《叩王庭》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章 萍水相逢 金灿灿的麦田上,忽地掠过一个白色的身影。 戴着斗笠的割麦老农抬起头来,瞥了眼那白色的身影,见怪不怪地撇了撇嘴,“喂!白秀才!别又踩坏了俺的麦子!小心俺这次真上掌柜那告状去!” 片刻后,一阵清澈的嗓音随风飘来。 “知道了知道了!但刘老您心里清楚,我可没踩坏你家麦子过!昨天那次可是这——”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飞快的身影从老农的身旁飞掠而去。 只不过,这个身影黑红相间,且有些许亮眼的反光。 老农一怔,掐了掐手指,略感惊讶。 今日这荣将军,咋又一下快上那么多。 三日前他刚来追白秀才的时候,白秀才可是还跑到半路停步与自己寒暄了一番。可今日,白秀才咋连一句话但都说不全了。 敢情这荣将军果然如传闻说的那样是个武道奇才,指不定以后都能有那小百人的修为……也难怪好些年前的弱冠礼上才会被那徐老将军一眼看中,第二天就被那兵部的官老爷像娶媳妇那样轰轰烈烈地迎走了。 一说到媳妇,老刘抹了把脸,看了眼悬在半空的大太阳,又看了眼身旁的木车里不到半车的麦子捆。 老刘直了直腰,将镰刀放在了木车上。 老是老了,但急也不急了,吃完饭再割呗。 …… 微风轻拂,穿过那金色的海洋,吹拂至那个不高的小土丘之上。 那珠参天的老槐树,摇曳起了翠绿的新叶。 树荫下,绚丽的光斑交错璀璨,就好似孩童手中的万花筒一般,总有无穷尽的韵味留存其中。 身着白色长衫的男人站于树下,青黑色的发丝于其双鬓上随风飘扬,为其那本就玉树临风的身姿更添了几分飘逸。 他伸出手掌,轻轻地贴放在那粗壮的参天傀树之上。 三年前,它颓颓老矣。 三年后,它枯木逢春。 片刻之后,白衫松手转身,看向了身后那个正气喘吁吁的身影。 他身着只有朝中五品官员以上才可穿戴的红色锦带官衣,又在外披挂了一件象征着武官的黑色鱼鳞甲胄,腰间还佩着一柄御赐的龙首短刀,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 白衫淡淡一笑,待他喘上了几口气候,才张开口,“荣都尉,辛苦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好你个王满修。”武官白了他一眼,终于平缓了吐纳,平息了心神。 “现在的话。”白衫微笑着轻声道,“唤我‘白秀才’便好。” “……行,那白秀才,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上将军的提议吗?”荣都尉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那可是从三品的大官。” “我不是说了吗?”白秀才微扬嘴角,走至他的身前,伸手轻轻为其扫去了肩上的落叶,“等都尉你哪天能赶在我之前抵达这颗槐树,便与你一同前往雍阳。” 一听这话,荣都尉轻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得了吧,王……白秀才,就别假惺惺了的,我哪能追得上你。当今天下,又有哪些人能追得上你啊。” 白秀才轻笑道,“你今天不是比三日前要快上许多了吗?” “我可是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的。可你呢?七成?五成?可别说一成都没有啊!” 白衫于其身前盘膝而坐,伸出了三根手指。 只听一声长叹。 “满修啊,我荣哲兴今就仗着比你年长个四五岁,就以兄长身份和你说几句实诚话。你说你不喜沙场,拒绝了那正三品的前将军位也就罢了。”耷着脸的荣都尉吐了口气,“但这锦衣的从三品的大官,说是圣上的首席鹰犬,也不过其实只是坐坐庙堂喝喝茶的轻松闲职。俸禄高、辛劳少、油水多、人脉广,总比你现在在这小郡城中做个酒楼的账房先生要如鱼得水的多。唉,我说你,若是世忧兄还——” “账房先生也挺好的。” 白衫淡淡道,侧过身,看向了那金灿灿的麦田。 荣都尉也转过身,沿着他的视线,静静地看着那一浪浪的金色海洋。 田园之乐吗。 “唉,也就因为当今圣上是宅心仁厚之主。”荣哲兴摇了摇头,“若是我的话,早就将你捆着带回雍阳去了。” “荣都尉,慎言!” “呃……呸呸,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两人互视一眼,随即都忍俊不禁了起来。 就这样静静地在树荫下观‘海’半柱香后,荣都尉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来,“走了,明日再来。” 白衫略感惊讶地抬起头,“还来吗?你不是说……” “来啊,怎么不来。说不定我哪天就成小百人了。” “额,其实小百人也——” “你这白秀才可别太得意了啊!” …… 在那条通往当今天子都城的四方大道上,有这样一座名为‘萍水’的郡城。 它位于雍阳之北,相距百里不到。若是在一个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日子,走上城外的小山头便能看见那作为‘雍华之都’的雍阳城之城墙的依稀轮廓。 郡城不大,也就十来条主要商街;郡城不小,算上来来往往的流动人口,总人口也能有小十来万。 要说原因的话,也许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无论是去往雍阳还是自雍阳往北而行,都不出意外地会在这萍水郡落脚歇息。无论是想兴风作浪之人,亦或是寻求仕途之辈,整个江湖的三教九流都能于这小郡城瞥见一角。尤其是在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时,没钱在雍都下榻的穷酸书生们,便都会挤到这座不大不小的郡城之中——指不定以后其中哪个寒门子弟,成了国之栋梁了呢。 一袭白衫,缓缓地于那铺石大道上步行而去。 雍华国国风奢靡,国中无论男女皆多打扮,好敷粉。因此,像他这样总是一袭白衫的素雅书生,其实不算多见——当然,白秀才也无啥银子用来打扮就是了。 当看到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出现在街道的那端时,白衫便走到了街道的两旁,为那些鲜衣怒马的贵胄们让了路。 他信步走着,不时与那些街边小铺的老板们打着招募。卖猪肉的刘佬头、做糕点的王师傅、做些红粉胭脂的彭姑娘、售些清雅茶具的孔举人、卖些绣花武具的孙老弟、织些衣物的刘裁缝……而他们见到白秀才,也会自然而然地唤上一声‘白秀才’,说些什么‘又跑出来忙里偷闲啦?’‘小心被掌柜扣工钱’什么的。彼此间亲昵无忌的模样,倒也难看出这白衫其实是个来萍水没多少年的外乡人士。 萍水相逢,未必不是善缘一桩。 拐过街角,白衫止步于那挂着大红灯笼的门楼之前。 抬头望去,那红底金字的匾额上,赫然写着‘虹鲤馆’三个大字。 话说这萍水郡的有两块金字招牌,其中的头块,便是这座不算很是奢侈的三层酒楼了。其一楼设四人小桌八张、六人方桌六张、八人长桌两张;二楼设两人雅座十张、一人独座若干;三楼则是有普通厢房十间、二等厢房三间、上等厢房一间。 无一日不客入盈满。 原因有三。 一是这虹鲤馆有一道红烧鲤鱼做得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且菜名顺耳,唤‘跃龙门’,那些住不了雍都酒楼的穷酸书生总会花些碎银来讨个好彩头,而不为功名所困之徒也会好奇品尝。 二算是一的果。那些曾在这虹鲤馆品尝过跃龙门的穷酸书生千千万,其中难免有二三十人后来做了雍都的大官,其中一些又愿做回头客,久而久之,酒楼便名声鹤起,弄得本郡太守御史也会常常出入。甚至有传言说,曾经,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相国,也微服私访过这虹鲤馆。 至于其三,倒有些不好明说。说是啊,这虹鲤馆的女掌柜,年轻时是名女侠仙子,曾闯荡江湖时,与那年少好游侠的先帝,有过一段不知真假的风流往事。两人甚至在行侠仗义时,一同被称为‘萍水侠侣’。但后来,那说书先生是如此说得,在先帝被点为世子之后,那贞烈女侠一不愿做那笼中雀,与三千妃子一同共侍一夫;但也无法狠下心来,一走了之。所以,最后拿了全部的盘缠,在这距离天下首都雍阳城不到百里之地开了这家‘虹鲤馆’。那想要跃过龙门,与心仪之人一起逍遥江湖,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呢? 只可惜,那说书先生说,先帝直到被谥号‘厚’字,也没有来过一次萍水郡。 唉,倘若我是那先帝,定会—— “白秀才!你又死哪儿去了?!” 一声清亮厉语倏然冲入了耳畔之中。 白秀才打了个哆嗦,抬起头,看向了那站在店门口的女子。 女子双手手支在腰间,双手捏着把绣花薄扇,端庄而大气。 她身高不高,大概也就不到五尺,一米过半多些。她身形不胖,那件素雅的齐胸襦裙显得很是缥缈——不过在胸前倒是山峦起伏,看得出是实打实的。 其容颜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算得上端庄标致、青春常驻,尤其是在得知她并未敷粉打扮之后。 但遗憾的是,其实她已经四十有—— “白秀才!你聋啦?!” 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女子便箭步走下台阶——没有寻常女子的婀娜身段,只有侠客行事的大开大合。 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这可苦了比她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的白秀才。 “唉唉!掌柜的!掌柜的!游大掌柜!疼!疼!轻点!唉!” “哦?你还知道疼啊!啊?这大中午的满是客人的时候,你小子不算账跑哪里去偷懒了?啊?!” “唉唉、不,唉、我是去……” “还不赶紧给我去算账!” 话音刚落,掌柜便一边揪着他的耳朵,一边快步朝那账台走去。 “唉!明白明白!我自己能走!掌柜快松手!唉、痛!” 但她却对他的求饶置若罔闻,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拎着他的耳中,在酒楼的厅堂之中穿梭而过。 那些赶京赴考的穷酸士子皆是目瞪口呆,但常来的本地郡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无非是笑道两句“白秀才,又偷懒啦?”,便继续喝酒吃肉去了。 在将他一路踉踉跄跄牵扯至账台之前后,掌柜的才松开了手,瞪了他一眼,转身上了二楼,去伺候那些能坐得起雅座的贵客了。 而白秀才,一边揉着自己那火辣辣的耳朵,一边抬起头,冲着那柜台后的小不点,无奈一笑。 那小不点,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约莫六七岁的模样,听掌柜的说,是以前被人遗弃在酒楼门口不远处的襁褓婴儿。被店里的小二擅作主张,抱了回来,掌柜的没有办法,便将之养在酒楼中,取名‘小鲤’。但后来,小二某天晚上喝高了偷偷告诉秀才,那‘小鲤’是某天下着滂沱大雨的夜里,掌柜自己抱回家的——是不是被人遗弃的孤儿一说,他也不清楚。 小鲤一岁不到就叫了掌柜‘娘’,好不容易才在掌柜的苦口婆心下改正成了‘姨’——但自从后来他把店小二叫做‘叔’后,掌柜的便后悔了。小鲤两岁都不会走路,但三岁生日那天却突然一路小跑,登上了酒楼的最高楼,让众人欣喜万分。也自那以后,她便开始给酒楼端打打下手,做些端茶送水之类的简单活儿。那些客官贵人们在见到这么一个水灵的女孩儿后无一不笑脸相迎,远比庙堂上的那些笑脸真诚许多。不说虚的,就说实的,那老郡守自从见过这踉踉跄跄努力端盘子的小鲤后,每次吃饭结账时都会多给不少碎银子。那以后,掌柜对他的笑脸也是真诚了很多。 四岁时,白秀才教她读书写字、算盘算数,她也是一点即通——这不,白秀才跑出去偷懒的时候,这小不点便自告奋勇屁颠屁颠跑来算账了。 想到这,他望着那个正眨着大眼睛、用眼神在邀功的小不点,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了下她的脑袋,“做得好,去休息吧。” 小鲤嬉笑着点点头,脸上的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在目送这小不点一蹦一跳走上楼梯后,白秀才坐在了那张不算太舒服的木椅上,瞥了眼那厚重的账本,顿时目瞪口呆。 一顿六百五十文的饭钱,客人给了一两银子,这小不点找了客人四百五十文。 他心中一慌,连忙翻了翻那本账木。 他不在的时候,小鲤一共算了十五账,其中算错了八账,亏了五百四十七文钱。 白秀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点即通,不代表融会贯通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章 他乡遇故知 整整一个下午黄昏加傍晚,直到酒楼打烊为止,白秀才一直都在一手拨着算盘,一手用毛笔飞舞,几乎没啥休息。 究其原因,也不知掌柜从那个自西域游历过的旅人口中听闻了那西域有种叫做下午茶的餐点。所以她便与郡里做糕点的王师傅一合计,一同在这虹鲤馆依样画葫芦弄了个下午茶。将那本来很是朴素的糕点餐点精心摆盘,愣是弄出了几分宫廷料理的意思。雍国人本就喜好奢华,那些游手好闲的贵胄更是如此。 若说正午傍晚的酒楼被饥肠辘辘的市井百姓所围地水泄不通,那下午黄昏的酒楼便坐满了好清谈阔论的贵胄们。习惯了大手大脚消费的他们,竟让那仪态端庄的老板娘笑得嘴都要咧到天边去了。 秀才长舒口气,合上账本,伸了个懒腰。 虽谈不上日入斗金,但日入百银也是板上钉钉的。 啥俸禄高、油水多,总没有这几两白银来得心安理得。 “来来来,发工钱了。” “好嘞!” 就好似在满是白鸽的广场上撒了一把小米,群禽呼啸飞来。 小二、左跑堂、右跑堂、大后厨、小后厨、小不点、白秀才,七人一拥而上,围着掌柜所在的大方桌,依次落座。众人眼神热烈,期待着这周的工钱能有多少。 瞥了眼此刻眼神比豺狼虎豹还豺狼虎豹的七人,掌柜似笑非笑地哼了口气,将七个土色的信笺摊在了桌上。 尽管每个信笺上都写着各自的名字,但大家还是如同吃不到饵食的鲤鱼一般一拥而上,片刻后便将那木桌擦得比大清早还要干净几倍。 在拿到各自的信笺后,除了白秀才之外的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将之拆开,一睹究竟——倒不是说白秀才不贪财,只是他光用手掂量就知道自己的工钱是多少了。 “掌柜的!俺这周咋少了一钱银子啊!” “因为你前天摔了两个瓷碗。” “姨!我怎么就两钱银子啊!” “小孩子还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去买些糖果吃就好了。” “掌柜的!我咋多了二钱银子啊!” “唉?是吗,我这就拿回来。” 小二赶紧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工钱。 掌柜一笑了之。 一旁的白秀才,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那装着足足十两银子的信封,站起身来,朝掌柜做了个辑。 掌柜微微眯眼,“白秀才,你该不会又要去那‘满燕院’了吧?” 众人顿时停下手上动作,齐刷刷地侧头转身,看向了那在他们眼中一直风度翩翩的白秀才。 满燕院是啥地方?是这里除了掌柜和小不点之外所有人最喜欢去的地方。 本以为会脸红羞涩的白秀才只是微微一笑,“如掌柜所言。” “可别又把整周的工钱都花在那里了。” 掌柜淡淡说着,伏下身趴在了木桌之上。 “明白。” 白秀才颔首点头,瞥了眼一旁眼神中写着‘真汉子’三字的同僚们,转身迈出了步伐。 “白哥哥,满燕院是什么地方呀?” 童言无忌,却不知道该让人如何作答。 他抬起头,想了想。 “那满燕院啊,是燕子南归的地方。” …… 相比白日的繁忙拥挤,夜晚的街道倒是冷清宽敞了不少。 虽说不像雍阳城那样设有宵禁,但小郡城中夜不归宿的流人很不常见。 忙活了一天,夜晚不回家过过舒适惬意的小日子,去大街上游荡做甚?抓鬼啊? 白秀才走在那四方大道的中央,踏出步伐,一步步,缓慢而踏实。 街道的尽头,灯红酒绿、满院迎春。 那里,便是这萍水郡的第二块金字招牌。 满燕院,一座五楼高的青楼。 说它是金字招牌,倒不是说里面藏着什么国色天香的四大美女,只是因为它是这萍水郡上唯一一家放得上台面的青楼名伶之所。 雍华国好雍华,就连青楼也是如此——不,应该说,青楼更是如此。 古色古香的庭院,镀金的屋檐,砌红画凤的高柱,画着名山名水的屏风,仪姿上佳的名伶……缺少一样,就不可说是放得上台面。 当然了,喜欢台面下做事的人也有不少。 白秀才似是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 他抬起头,看向那不知不觉已经近在咫尺的高楼。 与他人不同,当他走至那扇从不拒客的宽敞门扉前时,却没有那常见的揽客之声。 就连一声‘公子、来玩呀’都没有听到。 究其原因嘛…… “哟,白秀才,又来啦?” 那倚门而站的老鸨冲他妩媚一笑,徐娘半老。 他微微颔首,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了那份信笺,从中取出了五两银子,放在了她的手中。 老鸨接过银子,施了个万福,目送着他走入院中。 饱含笑意的眼神中,不知为何多了几份恻隐。 …… 满燕院的四楼,既不是五楼的花魁所栖之所,也不是三楼的美人所息之地。 住在这层的,是老鸨、龟公,与那个只会抚琴的她。 推门而入。 一轮明月,挂于长空。 窗前的她,一袭白裙,头戴面纱。她背对着他,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拨着那古琴的琴弦,一曲《见离人》,诉尽背井离乡之苦。 他没有打断,只是慢步走至那摆放着一杯热茶的案桌前,盘膝而坐。 就如这曲拨弄心弦的凄凉之歌所弹,三年前,在他初到这萍水郡时,怎么也没能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个阔别十余年的她。 那年,青梅竹马的他与她,一人志在习武问剑报国救世,一人只想白头偕老相濡以沫。 一人得、一人不得。 那年军武国南下,雍华国作战不利,本该烧不到他与她家乡的战火如燎原之势,将那数万人赖以生存的城镇付之一炬。而她那本该闭月羞花的脸颊,也被某个不知名的军武卒所用匕首割出了一道无法隐去的伤疤。之后,在雍华国奇袭下得以脱离苦海的她,却已举目无亲。颠沛流离数年,最终落于风尘。 这一切,他直到与她于萍水相逢之前,都不知道。 自那以后,他便每周都会花十两银子来到这满燕院中,听她弹琴一曲,共饮清茶一杯。 这便是他所能做的一切了。 一曲终。 他伸出手,稍微揉了揉眼眶,从怀中取出了那写着他名字的信封,轻轻地放在了茶桌之上。 她缓缓抬头,用那双不似以前清澈的瞳孔眺望着高挂于空的那轮明月。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声音清冷、没有温度。 他没有说话,抬眼看着身前案桌对面的那个空座。 “为什么不去庙堂?” 她轻抚琴弦,淡然问道。 他还是没有说话。 “那不是你的志向所在吗?” 她复而问道。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看着身前的那个空座,就好像下一秒她会站起身,坐在那里一般。 但她没有,她只是背对着他,靠窗抚琴。 “我只想待在你的身旁。” 琴弦断。 她凄凉一笑,“若是你十年前如此想便好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与身上的那件白衫,“但我不后悔。”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这不是一句空话。”他似是苦笑,淡淡道,“只是我已经吃得太饱了。” “那就把茶喝了吧,趁热。” 她轻抚断弦,淡淡道。 他点点头,举起茶杯,复而放下。 沉默片刻。 “对不起,悦儿,我和世忧……” 话至半,欲说还休。 只是缓缓起身,走出门扉,留下一句‘我会再来的’而已。 …… 待他走后,她转过身来,望着那人走茶凉的小桌,与那份写着‘白秀才’三字的信封。 凄凉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章 正当午 又是一日正当午。 楼外的吆喝叫卖、一楼的市井杂闻、二楼的高谈阔论,这不大不小的‘虹鲤馆’中,几乎处处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还有那张账台的所在。 账台之后,身着白色布袍的他,一手拨弄着算盘,一手拂袖遮面,偷偷摸摸地打了个哈欠。 “贰号桌要结账。”肩上扛着块灰黑抹布的小二走至账台前,瞧了瞧他那疲惫的模样,打趣道,“咋了,白秀才,昨晚梦到漂亮姑娘了?” “一道小鸡炖蘑菇、一道跃龙门、两碗米饭、一壶清茶,收他们二百七十五文。”白秀才用食指弹了下算珠,捏起那支横放在笔架上的狼毫毛笔,沾了沾略显稀薄的墨水,“哪有的事,只是昨晚从床铺上翻下来了而已。” 小二哈哈一笑,点头记下了他说的数字,小跑着去交代给客官们了。 说来,在虹鲤馆做工,虽是包吃包住,但也不是吃大鱼大肉、住上等厢房的。实际上,来这做工了三年余,白秀才就没去过几次三楼的厢房。除了与掌柜的一起住在楼上的小不点,其他的伙计都是住在酒后后院那四间小瓦砖屋里的。两名跑堂挤在一间,两名厨子也住在一起,小二和白秀才则是一人一间——不过两人的单间要比跑堂与厨子的屋子小上不少,大概只是宽一丈、长两丈的样子,根本摆不了桌子,就只有一张床铺与一张凳子而已。睡觉时,偶尔翻个身,脑袋说不定就磕到椅背了。 不过又有啥好抱怨的呢?有馒头吃、有床睡、有工钱拿、工作虽是忙早忙晚,但也有不少忙里偷闲的时间——虽然多半都是白秀才趁掌柜不注意偷跑出去的。 人生嘛,求个能有活干,干个心安理得,得个七七八八,也就好了。 白秀才瞥了眼握拳而来的小二,挥毫落笔,在账单上补好了一单。 小二走至柜台前,松开拳头,将几枚闪亮亮的白银递到了他的身前,“那桌客官给了这些碎银,够不够?” 白秀才拿过碎银,掂量了几下,意外地眨了眨眼,“赚了。” “唉?” 小二也是诧异不已。 用这种没有标准规格的碎银付钱的客人,一般来讲都有可能会少给一些。一来店家也只能掂量下这碎银能换几文铜钱,估摸着算个大概,本就很难吃准具体斤量;二来愿意给真金白银,不锱铢必较地给铜钱的,多半是会下次再来的回头客。彼此都挣些,来日好相见嘛。 但此时白秀才手里的碎银分量,大概是五百文出头的模样。 他微微眯眼,打量了下手中碎银的模样,也没见着什么奇特的地方。 若说是那落座于二楼雅座的着锦执扇之流,家境殷实,大手一挥便是打赏,他倒是很能理解——那老郡守每次就是这么干的。可落座于一楼的都是些与这店里伙计穿着无多大差异的市井小民,哪有可能像这样出手阔绰? 多半是酒吃多了,打肿脸充胖子了吧……不对,刚刚那一桌也没吃酒啊。 小二看着白秀才手中的碎银,咽了咽口水,探脑袋问道,“要还回去一些吗?” 白秀才握了握拳头,摇头道,“不还了。” “若是那桌客人有意如此,还回去就显得我们小肚鸡肠了;若是无意如此,我们倒不妨,顺水推舟一下。” 他冲着满脸疑惑的小二微微一笑,起身转身,看向了那账台之后、贴墙而建的三排酒架,与其上那一坛坛大小不一的黑棕色瓦罐。 虽说摆在这一楼酒架上的本就是装饰酒楼用的廉价黄白酒,比不得那些从地下酒窖中取出的醇香品,但这些贴着红福的装饰酒,用来送客还是再好不过的了。 白秀才单手从酒架上拎下一小壶黄酒,塞到了小二的怀里,“去送给刚刚那桌客人,就说是酒楼送的,也别说是为什么。” 小二双手接过酒壶,微微一愣,但眼珠一转,马上就明白了秀才的用意。 这一壶酒肯定不值三百文,但既然送了那些客官,那只要稍微沾些人情世故的,也便不好意思拿回那几枚碎银。银子,肯定是酒楼赚了;面子,那客人也没少得,岂不是两全其美。 “嘿嘿,还是白秀才想得周到,不愧是读书人!” “哈哈,小二啊小二,你拍我马屁有啥好处,快去送酒,再不去人家都走远喽。” “好嘞!” 望着一溜烟跑去的小二,白秀才略感忍俊不禁。 他正要坐下身,眼神不经意地扫了眼身后的酒架,落在了那最下层的酒架之上。 在那里,是一个黑色的陶罐让他的目光驻足而停。 那陶罐不大,就比刚刚送出的那坛要大上那么一小圈而已,不是这三排酒架里最大的一罐;那陶罐也非是漆黑,就比刚刚送出的那坛要黑亮上那么一些些而已,也不是这三排酒架中最漆黑的一罐;那陶罐上的红福,就比刚刚送出的那坛要端正那么一些,更不是这三排酒架中最端正的红福。 但这陶罐上,绕着一圈细小的红绳。 因为那圈红绳,白秀才能认得这坛酒。 是一坛女儿红。 是掌柜的女儿红。 白秀才缓缓落座,一手提起毛笔,一手拨动算盘——可即便双眼已经回到了账本之上,脑海里,却依旧是那罐黑色的女儿红。 那大概是他到虹鲤馆做工的头年上元节。那日,因为郡城里有办灯笼街,百姓们又都有在上元节回家过节的关系,酒楼早早地打了烊。夜晚时分,掌柜的带一蹦一跳的小不点去了灯笼街看灯笼,跑堂与后厨们不是跟着去灯节,就是回家吃元宵,只留下看腻了灯节的小二与对灯节不感兴趣的秀才俩人待在了酒楼之中。虽说此时,三楼的厢房中还住有些许客人,但一楼二楼因为打烊的关系已经空无一人,显得很是宽敞。 刚认识不久的白秀才与小二于一张长桌两端面对面而坐,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空气沉默得很是尴尬。不过很快,脑袋灵活的小二就想到了一个能立即让俩人变成无话不谈之好友的法子——吃酒。但是地下酒窖里那些上品货就别想了,两人都舍不得将刚到手的工钱吐出来。所以,小二就开了几坛酒架上的廉价黄白酒,拍着胸脯说了几句“老子来买单”啥的,便喝上了。 不过呢,廉价酒有个问题:味淡,还易醉。而这两个不会下厨的家伙没啥小菜,又是不分黄白的混着喝,没几杯下肚,就都脸色变红,舌头打结了。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从互相称道对方‘一表人才’变成了互拍肩膀笑骂对方是‘绣花枕头’了。 几坛酒很快就喝光了,而两个分明已经酩酊大醉的家伙却都自称没醉,说自己酒量好得很,再来个五六坛没问题。那脸色通红的白秀才站起身,说什么‘刚刚你请,现在我请,君子之间,礼尚往来’,一步步摇摇晃晃地走到酒架旁,伸手取了两坛酒罐放到了桌子上,作势便要开启。 本来已经醉趴在桌上的小二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那坛白秀才正要开盖的酒罐,忽然一个激灵,如猛虎扑食般跳起,一把按住了白秀才的手。白秀才抬头看他,刚要用打结了的舌头发问,小二就拼命摇着头,醉醺醺地说道:“这罐喝不得、这罐喝不得……” 白秀才心生疑惑,但也顺着小二的意思开了另外一罐酒,给两人都倒了一杯,小声地询问起了小二刚刚动作的原因。小二犹豫了下,喝了口酒,还是支支吾吾地慢慢道来了。 他说啊,这坛酒,不一般。 大概是白秀才来酒楼的两年多前吧。一天下午,天气不咋地,是阴天,酒楼里难得地有些空位。有两名跑堂帮忙端茶送水后,闲下来的小二便到门口吆喝拉客。大概喊了十来嗓吧,就看到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灰色的麻布袋,颤颤巍巍地朝着酒楼走了过来。一开始,小二以为那老太太是来打尖的,便上前殷勤搀扶,但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推开了他,用苍老的嘴唇说了一个名字。小二一愣——他知道那个名字,那是掌柜的名字。他还知道,街坊传言说,掌柜的从小出家游侠江湖,是家里人极力反对的——甚至有激烈的说法,说是掌柜的是近乎被家里人赶出家门的。眼前的这个老太太,从年龄看,该不会是…… 小二不敢怠慢,连忙让老太太坐进店里,但老太太不肯,只是站在了门口。小二没有办法,只能上楼叫下了掌柜,自己待在账台旁,从远处偷偷地看着。他看着掌柜地微笑着快步走到了老太太身前,寒暄了几句;他看着老太太张开了口,掌柜的沉默不语;他看着掌柜的笑容缓缓淡去,直到变成了说不出的复杂神色;他看着老太太将那个布袋交给了掌柜的,转过身,一步步颤颤巍巍地离开了酒楼。 老太太走后,掌柜的三天没有下楼。 第四天当小二见到她时,掌柜的面无血色,两眼红肿。她手里捧着那坛系着红绳的酒罐,缓缓地将之放在了酒架最下面一层后,就又慢步走回了楼上。大概一个礼拜之后,掌柜的才恢复了精神,又笑吟吟地出入酒楼,一如既往地与客人们热情地寒暄了起来。 后来,小二从消息灵通的街坊大妈嘴里听到,那坛系着红绳的酒罐,是掌柜的女儿红,是她的父亲于她出生时所埋藏在后院桂花树下的陈年酒。掌柜的年轻时确实是被赶出家门的,那老太太也确实是掌柜的母亲。而老太太这次前来,只是为了告诉她一个消息。 掌柜的父亲死了。 死在了北方前线。 死在了军武蛮子的手里。 与七千老卒一起。 他没什么东西留给她,就只有一坛酒。 而老太太将这坛酒交给她后,就转过身了。 她亲眼看见她现在过得很好,也就足够了。 只有一句“不要挂念”而已。 这便是小二不让白秀才开那坛酒的原因。 听完了这席夹杂着酒气的细语后,白秀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垂着脑袋,满脸通红。 也不知是喝多了说胡话还是什么,就断断续续地听见他喃喃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章 奇门 白秀才从女儿红的思忆中回过了神来。 倒不是他主动想回过神来的……其实比起算那些都基本差不多的数字来说,还是给自己的脑袋放个假,想些有的没的,要快乐些许。 不过也不是有人要来买单而叫了他的名字——实际上,此时此刻,酒楼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和他一样安静。 因为一个洪亮的声音。 “你他娘的敢在老子面前再说一遍吗?!” 白秀才猛然抬头,与所有停下筷子的食客一起,看向了那个角落。 方桌前,一名身材魁梧、腰佩锦带的壮汉猛地一掌拍在了茶台之上,将那杯中清茶洒了一半。他怒目圆瞪,双眼所盯着的,是坐在木椅上、身着补丁长衣的穷酸书生。 书生身形瘦弱,就好似一根风中的芦苇杆般弱不禁风。 而这根芦苇杆,就这样在身旁同伴惊恐与害怕的神色中,晃晃悠悠地扭过头,看着壮汉,声音颤抖,“再、再说一遍便再说一遍。无、无论多少遍都一样的……上将军对军武的北伐虽然气势汹汹,但终归是竹篮打水,与其让十数万将士的性命白白……” 没等他说完,那大汉猛地一把拽住书生的衣领,将芦苇连根拔起,破口大骂,“混账东西!就是你们这些只会玩笔弄墨的臭书生,我们才总是要挨军武蛮子的打!” 那书生摇摇晃晃,别着头,紧握双拳,强撑着读书人的骨气,忍受着那壮汉一阵又一阵的唾沫星子。而那壮汉似乎越骂越急,脖子上暴起了青筋,死死拎着书生的衣领,似乎下一秒就要动手打人的样子。 安静到不能再安静的酒楼里,就回荡着他一个人的洪亮嗓音。 白秀才苦笑一声,不再像其他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壮一瘦,低头用毛笔沾了沾墨水,在账单上划掉了一笔单子。 此时,身着一袭米色襦裙的掌柜闻讯而来,快步走下楼梯,站到账台旁边,小声问道道:“吵架了?” 白秀才点点头,瞥了眼她那起起伏伏的胸前,眨了眨眼。 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掌柜的立即用薄扇遮住了胸口,抿唇瞪去。 白秀才心虚地耸了耸肩,放下毛笔,站起身,轻声道:“我去劝架。” 可没等白秀才迈出步伐,掌柜便伸手拦下了他。 只见掌柜转身轻轻挥了挥手,将那正打算看热闹的小二唤到了身旁,“你去劝架。” 小二一个哆嗦,“掌柜的,您认真的?” “嗯。” “别吧……小的啥把式都不会的,万一被那大汉打了可咋办。”小二缩着脖子,瞥了眼掌柜身旁的白秀才,“让白秀才去吧!上次街坊抓小偷,不就是白秀才抓到的,他肯定比小的要身手好……” “是让你去劝架,又不是打架。” “那还是让白秀才去……” “不,你去。” 小二面如死灰,但突然眼珠一转,瞄了眼身前的两人,小声道,“掌柜的,你不让白秀才去,该不会是担心他受伤吧?” 掌柜的瞪了他一眼,她哪能不清楚他脑袋里是啥歪点子,“别瞎想。若是碰了一鼻子灰,你的灰马褂要比白秀才的白长衫好洗得多。” 听了这话,小二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点了点头:“早知道我也穿白衫了,还能得个白小二的名头……行,掌柜的,我去、我去。不过回头记得给我工钱上多一钱银子啊……若是被打伤了,那就多两钱……” 白秀才哑然失笑,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着掌柜淡然笑道,“算了,掌柜的,还是我去吧。小二讲理没我好,这种事情能讲理解决是最好了。” 小二瞬间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是是是’‘还是秀才说得是’‘秀才一定没问题’什么的。 掌柜的轻叹口气,冲白秀才点了点头,“可别被挠花了脸。” 他淡淡一笑,正要转身前去,却突然停下了步伐,神色阴沉。 然后,张开口,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道出了两个字。 ‘奇门。’ …… “喂!读书人!你们不都很会说理吗?!怎么不说话了!嗯?!”看着眼前突然变成了闷葫芦的穷酸书生,本想着好好出口恶气的壮汉反而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喝道,“怎么了?!你的高谈阔论呢?!你除了那句话,就没其他敢说的了?嗯?!” 被拽着衣领的书生涨红了脸,嘴唇都咬破了血,但还是一声不吭。其中,有其不屑于与眼前壮汉讲理的成分;有被吓到不敢言语的成分;也有撇弃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愤恨。 他似在等待,等待这壮汉的出手。 而壮汉,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在一句着重发音了‘娘’的粗话后,他高高地抬起了自己紧握的右拳。 然后,右拳就这么一直停留在了空中。 寸步未动。 众人惊愕。 这拳头,不是壮汉不想挥下,而是他挥不出。 只见那前一秒还空无一人的壮汉身后,突然站着一名身着雍袍、腰戴玉佩的俊美男子——他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握住了壮汉的右臂。 没人看到他是如何出现的。 除了白秀才。 他微微皱眉,抬起头,望向那张靠墙的二楼雅座。 刚刚那个瞬间,那富家公子,便是从这本应看不见壮汉动作的雅座上一个疾步跃下,飞身站在了壮汉背后的。若说,这世上有什么功法能让人于刹那间便掠过数十米的距离,恐怕那答案只有唯一一个。 奇门。 以根骨非凡之肉躯,驭天地人神之契运,施奇异诡谲之秘术,便为奇门。 若说得通俗些,寻常功法旨在强身健体、砥砺自我,无论修行多深,也终是一人之力;可奇门功法,则能借用天时、地利、人和、神识之力,隐隐约约间使一人之力不被‘一人’所局限,从而得以与千军万马所抗衡。 当年,那一统东西两大王朝,称霸天下的大梦帝国曾对武人的实力来做过评级,一共有十一等:披甲胄、三人行、七人行、小十人、敌半百、大十人、小百人、敌半千、大百人、千人敌、似天人。除了第一与最后一等,其余等第皆是以武人能在多少数量的甲士围攻下来衡量的。而在这些评级中,自第四级起,无奇门者,不可踏入。 天下千万人,根骨非凡者有万余,契运缠身者存千余,可施秘术者仅百余。奇门功法虽种类繁多,但因那自真龙以来便定下的不成文的隐世规矩后,便理应于这世上罕见难寻才是。 可今日,眼前这富家公子,确为奇门中人。 白秀才皱了皱眉,定下心神,继续冷眼望去。 那壮汉被人掣住手肘后,显然是惊愕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没松开拎着书生衣领的左手,转头看着身后那衣着华丽的英俊公子,震声道:“你做什么!” 那英俊公子也没松开按住他手臂的左手,淡然笑道,“劝君点到即止。” 壮汉一瞪双目,怒道:“你松不松手?!” “君若松,本公子便松。” 英俊公子微微一笑,藏于身后的右手暗暗变掌。 “他娘的!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瞎凑什么热闹!” 壮汉怒嗔道,一把松开了拽住书生衣领的左手,将之摔在那座椅上,紧接着左手握拳,回身便朝着那公子的出彩面庞砸来。 公子微微眯眼,似是早就料到一般,右手一掌针锋相对,朝其胸口径直拍去。 若说那壮汉的一拳能让人皮开肉绽,那他的这一掌,便定要叫他伤筋动骨! 刹那间,两人戾气四溢,势要决个鱼死网破。 只是一道清风已至。 黑色的长发微微摇曳,白色的长衫稍稍拂动。 一拳一掌,皆停于空中,戾气尽数消散而去,荡然无存。 众食客鸦雀无声,第二次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两人也诧异侧脸,看向那蓦然出现在两人身旁,一手按住一人的他。 没等两人回过神来,白秀才就松开了手,礼貌地朝着壮汉做了个辑,“这位校尉大人,能否看在我们酒楼的面子上,就此退上半步,消消气?掌柜的说了,若将军愿意大人不记小人过一次,今日的饭菜,就算给将军赔礼,免单了。” 壮汉一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一眼看穿了身份。 他微微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锦带——那确是六品校尉的锦带,但身为武职的校尉常常身披甲胄,那一身红袍黑鱼鳞甲才是将官最好、最显眼的凭证,这一条平平无奇的锦带总是被人忽视才是。 可眼前这酒楼中平平无奇的账房先生,怎会一眼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校尉微微皱眉,放下了握拳的右手。 他抬眼看了眼身前的英俊公子,又瞥了眼那噤若寒蝉的穷酸书生,冷哼一声,转过了身,“本校尉今日受气了是不假,但也轮不到你们酒楼当出气筒。罢了罢了,今天就看在掌柜的份上,不跟你们这些只会舞文弄墨的家伙计较了,走了!”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两银子,不由分说地塞到白秀才的手中之后,头也不回地地走出了酒楼。 众目睽睽之下,白秀才微微一笑,冲着校尉的背影做了个辑,“将军真君子!” 然后,他回过身,环顾了一圈周围的食客们,笑道,“掌柜的说了,今日让各位客官受了惊,那便要每桌送一壶上好的黄康来给大家压压惊!” 众食客先是一楞,随即便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叫好声,诸如什么“谢过掌柜的!”“掌柜好侠气!”“掌柜真侠女!”之声此起彼伏。 而那账台旁的掌柜,也半笑半掩面地施了个万福。 听那往日的喧闹交谈声又重新响起后,白秀才轻松口气,朝着那穷酸书生歉意道,“受罪了。” 书生坐回木椅上,喝了口茶,没有回答,但神色舒缓了不少。 白秀才便转过身,冲着那正打量着自己的英俊公子行了个礼,瞥了眼公子腰间的玉佩,低声道:“这位公子,自孟岳远道而来,还请上楼继续吃些吧?黄康马上就会送来。” 公子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将一袋碎银递给了他,“谢过账房先生,不过本公子本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客气了。” 白秀才接过碎银,偷偷地掂量了下,微笑道,“送公子。” 那公子也随之一笑,冲楼上一个探出栏杆的小脑袋打了个手势,便见一名身段玲珑的清秀姑娘怀里抱着一个长布袋,快而小心地走下楼梯,站在了英俊公子的身旁。她眨眼打量了两下白秀才后,便随着自家公子一同信步走出了酒楼。 在料理完这突如其来的一遭之后,白秀才终于长舒一气,走回柜台旁,看着那正眯眼望着自己的掌柜,恭敬地将手中的银子悉数奉上。 “可以啊,白秀才,越俎代庖玩得很熟嘛。”掌柜的微扬起嘴角,玩味道,“又免单又送酒的,还是上好的黄康。” 白秀才嘿嘿一笑,“说是黄康,也不一定真要拿黄康出来嘛……既然是送的,客人们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的。” “呵呵,那怎么行,这不是砸咱‘虹鲤馆’的招牌吗?”掌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然是要送上好黄康的。” “但那不是……” “当然了,黄康的钱,要从你的工钱里扣。” “呃?这……” 白秀才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得垂头叹气。 见他这幅有苦说不出的模样,笑吟吟的掌柜忽然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啊你。” …… 离开酒楼之后,那英俊公子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握起腰间的玉佩,边走边仔细端详着。抱着长布袋的玲珑姑娘在他的身后,她的步伐比公子的小些,也因此走得要快些,“少爷,怎么就走了?我还没吃够那道酸酸甜甜的‘跃龙门’呢。” 英俊公子放下玉佩,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哎?为什么不宜久留?” “那名账房先生眼力惊人。” 姑娘微微眨眼,诧异道,“少爷,他不会看出我们是哪里人了吧?” “嗯,看出了。”英俊公子回过身,看向那远处的虹鲤馆招牌,“他还按住了我的一掌。” “咦?!”姑娘小声惊道:“可要能接下少爷一掌的,除非是小十人以上的武人……” “……有这样的人在萍水,不是我们的幸事。”他站定身,看着身后的姑娘,小声道,“上善,晚上的事情都已经布置好了?” “少爷放心吧。各方都打点好了,在官府赶来前,我们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 “嗯……接下来就是等他们自投罗网了吗……” 英俊公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希望,能一切顺利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章 初窥 若说在虹鲤馆做工最大的不便是什么的话,那店里的伙计应该都会毫无争议地说出两个字——吃饭。 不是说掌柜的铁石心肠,给客人们山珍海味,给伙计们窝头酱菜。只是这伙计的用膳时间,实在是要等到月黑风高了。 酒楼那么大,可算上小不点也就只有七个伙计。虽说勉强能忙得过来,但也是没有坐下吃饭的时间的,最多是肚子饿的不行了,跑到后厨去扒拉两口,啃个白馒头啥的。而要正式坐下来一起吃饭的,得等到酒楼打了烊,都是戌时末了。 小二提着根空心的长竹竿,走至店门口,将之伸进火红色的灯笼中,对准灯芯,轻轻一吹。 灯灭,打烊。 他走回屋内,合上半扇店门,将竹竿倚墙放在一旁,来到那张大家都已经聚齐的长桌前。长桌两边各有四个板凳,一边已经被两名跑堂与两名后厨所坐满,小二便坐在了白秀才的身旁,与他和掌柜的、小不点、坐在一边。 每人身前,都摆上了一双竹筷、一只调羹,一只瓷碗,每个瓷碗中,都有着一个大白馒头。长桌的中央,则摆放着好几个盛着菜汤的碗碟,香味诱人。不得不说这虹鲤馆的大小后厨确实有些本事,将这几道还算常见的红烧焖肉、油炒芹菜、鱼头豆腐汤都做的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道用白酒佐料的红烧焖肉,精肉劲而有味、肥肉油而不腻,精油肉一起入口,回味无穷,一口接一口,吃肉都能吃醉了。也难怪那诗词俱佳的苏老头,会在吃过这红烧焖肉后,提笔写上一首《猪肉颂》了。 饥肠辘辘的伙计们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美味佳肴,无一不咽了咽口水——那小不点更是直接流出了哈喇子。其实小不点倒是可以在饭点时回房用膳的,可她总是倔强地嘟嘴摇头,捂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说是要和大家一起吃,才等到了现在。 伙计们深深地嗅了口饭菜的香味,虽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无一提筷动嘴,只是齐刷刷地抬起头,将视线落在了掌柜的身上。 就算再饿,规矩还是要有的。当家的不动筷,咱们做活的哪能动嘴? 感受到众人炽热的目光后,掌柜的哑然失笑,“你们这是想吃了我呀?都动筷吧,平日里也没见你们这么规矩过。” 众人嘻嘻一笑,上一秒还是毕恭毕敬的君子们,下一秒都一个个饿虎扑食了起来。白秀才好些,他只是咬了口自己碗中的馒头,可那小二就与跑堂后厨们一起争夺起满满一碟的红烧肉了。刚把一块咽到喉口,就立即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刚把一块放到嘴里,就马上用筷子再去夹上一块,也顾不得什么好看不好看,吃到胃里也没啥好看不好看的。 “慢点,慢点,你们抢什么呢,厨房那还有一小碗呢。” 即便掌柜的发了话,但此时如脱缰野马一般的众伙计都已停不下手中的竹筷了。那因为狼吞虎咽而差点噎到的小二,此刻正捶胸顿足地喝着凉水——而在他喝凉水的时候,跑堂和后厨又每人夹走了一块红烧肉。 掌柜的无奈摇头,用筷子夹起了一些芹菜,放到了小不点的碗里,对那已经吃的满嘴油的小不点笑道,“小鲤,多吃些蔬菜。” 小鲤一脸嫌弃地瞥了眼那芹菜,但还是皱着眉头地吃了下去。 笑吟吟的掌柜点点头,又从那只剩下没几块的红烧肉中夹起了一块,放到了白秀才的碗里。 白秀才微微一愣,侧脸看来。 她扭过了脸去,淡淡道,“再不吃,可没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筷子夹起了那块红烧肉。 刚要送入口中,忽地听闻了一声娇嗔。 “哼!姨你偏心!为啥给我的就是芹菜,给白哥哥的是红烧肉啊!” 白秀才顿时哑然失笑,掌柜则点了点小鲤的额头,轻声道,“你肉吃太多啦,小姑娘别吃这么多肉,会长胖的。” “长胖就长胖了!”小不点嘟着油腻腻的嘴,“我长胖了也肯定很可爱的!白哥哥你说是不是呀!” “哈哈哈,那是当然了,小鲤最可爱了。” 白秀才淡淡笑着,将那块红烧肉放在了她的碗中。 小不点立即两眼放光,一口便将之吞入了嘴中。 眼见此景,掌柜回身瞧了白秀才一眼,没好气道:“你就宠她吧。” 白秀才微扬嘴角,没有否认。 一盏茶的功夫后,原本盛着大鱼大肉的菜碟,此刻就都变成了光溜溜的空盘。伙计们拍着已经往外弹出的肚皮,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白秀才也放下了碗筷。他吃得不多,红烧肉更是一块也没有去夹,但喝了些味道醇美的鱼头汤,也算不得什么‘吃亏吃饱了’。 吃完饭后,两位后厨去收拾厨房,跑堂们收拾碗筷,掌柜的则去上楼哄小不点睡觉去了,只有小二与白秀才两人,坐在门口,没啥事情干的模样。 天色已暗,空中似是下起了淅沥小雨。 白秀才看着那高悬于空中,若隐若现的月亮,忽然站起了身:“小二,我去满燕院。” “哎?又去?你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白秀才。”小二打趣道,“还是说,你是那什么酒足饭饱思啥啥了?” 白秀才淡淡一笑,“就当是吧。帮我留个门,我会回来的。” “啊?还要回来?这么快?”小二犹豫了下,试探道,“秀才,你不会那里……” “又瞎想了。” 白秀才笑着朝他的胸口轻轻地打了一拳,从一旁的木筒中取出了一把白色无花纹的油纸伞,迈出了大门。 刚走出一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又道,“小二,如果掌柜问起,你就说我稍微有些事情,别说是去满燕院了。” “啊?为啥?” “我怕她扣我工钱。” 小二哈哈一笑,点了点头,做了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 白秀才便也做了个表示感谢的手势,撑起伞,缓缓地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章 夜有雨声 今夜的铺石路,很是湿滑。 湿滑的道路,不适合马车疾行。 但那辆驶入萍水郡的棕色马车,却仍在急行。 四匹快马于其四周奔驰,其上的骑手全都披袍遮面,就好似是那通缉令上的江洋大盗一般。但既然这辆马车能过城关,驶入萍水郡,理应是拥有通过文牒的正人君子才是。 马车的车帘稍稍掀起,一声略显稚嫩的轻柔女声从中飘出。 “扈叔,我们到哪儿了?” 马车的车夫侧过脸来,让人能看见他那略显斑白的八字胡,“小姐,才到萍水,离兰亭还有好几百里呢。” “唉?才到萍水吗?” “我们不是半个时辰前刚从雍阳出发的吗?这会儿能赶到萍水已经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了。” “……嗯。” 马车拐过街角,来到了萍水城中那条宽敞的四方大道上。 “怎么了,小姐?” “……扈叔,我有些不好的预感。”马车中的声音停顿了下,轻声道,“气在……气在颤抖。” 车夫先是一怔,随即马上回过身,冲马车边的四骑喊道,“真、悠、和、维!小心四周!” 四骑靠拢马车,环视四周。 一片漆黑,无声无响。 左前方的一骑叹了口气,“扈叔,就算你让我们小心!我们也看不——” 话音未落,只听‘噗通-’一声,骑手幡然落马,连滚数圈,没有了言语。 “悠!” 左后方的那骑大声喊道,正要上前,却见一点寒芒于空中射来,刺入了自己坐下的马首之中。 被弩箭射中的马匹哀鸣一声,将他摔了出去。 眼见此景,车夫猛然一怔,立即怒鞭快马,冲着身旁那两名想要上前营救自己同伴的骑手高声喊道,“和!维!别管他们两个了!开路!我们得赶快冲到城关!那里有巡守!” 两骑犹豫了下,立即点头,左右并排,加速冲在马车之前。 忽然,一道绊马绳从那漆黑的路面上被猛地拉起,两骑猝不及防,头摔在地,没了动静。 见两骑摔倒,马车车夫赶紧勒动缰绳,紧急制停——但马车还是因为惯性而车厢倾斜,前摔而去。 那车厢之中,传来了吃痛的叫唤。 不等尘埃落定,那头破血流的老车夫立即起身,跃上侧翻的车厢,打开车门,伸手进去,“小姐!快!” “嗯……嗯……” 她有气无力地捂着头晕目眩的脑袋,伸出那修长的手臂,拉住了老车夫。 老车夫轻吸口气,一把将之拉出了车厢。 月光之下,黛眉杏眼的她站在那里,肤白如雪,秀发如云,一件淡粉色的轻纱裹于身上,随风轻拂。 似天人。 她轻揉着自己的脑袋,咬了咬细薄的红唇,抬头看向身前的老车夫:“扈叔……” “别怕,小姐,有老夫在。” 老车夫深深吐纳一口,双眼泛起异光,身上的布衣随之摇曳,紧接着其身体四周似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一般。 他转过身,看向那不知何时站在了道路中央的提枪男人,震声道:“殷家小儿!速速退下!” 那男人先是一怔,随即情不自禁地掩嘴笑了几声,“上善,你听。这老头让本少爷让开呢!” 只见一名双手握着黄肩弩的清秀姑娘缓缓走出阴影,站在了那男人的身旁,“少爷,要不我们就让吧?” “哦?” “打站着不动的呆靶子,有什么意思?”名为上善的清秀姑娘笑吟吟道,“让他们跑起来,我才好射击嘛。” 提着长枪的男人先是微扬起嘴角,然后摇了摇头,“唉,真不知道爷爷他干嘛要给你‘上善’的词名。” 姑娘扑哧一笑,从腰间的袋子中取出一支弩箭,轻松地拉弓上箭,“少爷,你真想知道?” “……不了。” 男人耸肩一笑,轻甩那杆红缨白蜡枪,冲着不远处那老车夫与少女扬了扬下巴,“老头!我劝你还是看看四周吧!” 老车夫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身旁四周已经不知何处站着五名黑衣蒙面,手握寒刃之徒——其中几人,手上的短刀已经染上了红色,应该是将那刚刚摔在地上的四名骑手给彻底了结了。 “呵,连死士都出动了吗……” 老车夫紧紧皱眉,一滴冷汗从其微白的鬓角上滴落而下。他微侧过身,看向那正紧紧攥着自己右臂,死咬嘴唇的她。其因害怕而花容失色,但苦苦坚持的样子却更加楚楚动人。 眼见此景,那提枪的男人微微眨眼,小声嘀咕道,“虽然听爷爷说了,但那女子果真好看。我觉着不比那什么四大美女要——” 清秀姑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男人踉跄几步,回头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然后转过身,看向那护着女子的老车夫,继续道,“老头!我劝你就别想着等官府的人来帮忙了!那边我们早已打点过里,没人会来的!” 老车夫冷哼一声,“谁说老夫要人帮忙?老夫一人就能干趴你们!” “呵!好大的口气!您老该不会从来不刷牙的吧?” “小儿!甭打岔!” “行行,本想让你走的开心些的。”提枪男人轻叹口气,挺直腰板,眨了眨眼,“要不这样吧,老头。你若能接下我三枪,我便真的让你和她离开,绝对不放冷箭,你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老车夫稍稍舒展了下眉头,但复而紧皱而起,“此话当真?” 男人哈哈一笑,左脚压步前踏,右臂夹枪于身后,摆出架势,“孟岳殷家,向来一言九鼎!” “好。那便让老夫来会会你这后生。” 老车夫微微颔首,正要起身,却忽然被身旁的少女拉住了衣袖。 少女咬着红唇,泪珠于眼眶中打转,拼命摇了摇头,“不要去。” 老车夫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替她拂掉黑发上的雨珠,无言一笑。 然后,身形暴起。 男人眯起双眼,看向了那道朝自己飞速袭来的白色急雷。 ‘嚯?不是接下我三枪,而是要主动给我三拳吗?呵呵呵,这老头……想得美!’ 他怒目一瞪,于瞳孔中亮起璀璨异光,右脚立即前踏,长枪随之挥出,于身前划出半道圆弧。下一刻,那半道圆弧下的地面就好似承受了千斤鼎的重压一般,猛然碎裂,形成了一线鸿沟。 眼见此景,老车夫身形骤停,没有径直从鸿沟上掠过,而是突然改变方向,沿着鸿沟绕出半圈,冲至了男人的右手旁,势要偷袭其毫无防备的右腰。 男人浅浅一笑,并无慌张转身迎敌,只是微侧过身,右手顺势将长枪挥至左肋之下,待枪锋指向那车夫的头颅时,便是迅猛一刺。 老车夫紧紧皱眉,迅速扭头躲闪,使那长枪仅是擦脸而过,划出了一道不深的血痕。紧接着,他怒喝一声,右手握拳,朝着男人的左腰奋力打去。 在那泛着白气的拳头离男人的左腰只有毫厘之差时,一股磅礴的力量突然压于其肩膀之上,使之整个人都‘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车夫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缓缓地艰难转头,瞥了眼那杆压在自己左肩之上的红缨白蜡枪后,看向了身前那嘴角微扬的提枪男人,喃喃自语:“仅仅只是翻转手腕,就已经有了如此骇人的魄力了吗?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呵,老头,是你学艺不精吧?”男人轻叹口气,转过身来,用那杆白蜡枪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那所谓的七重御气法,你都活这么大岁数了,怎就还只有第二重的‘纯白如纸’呢?” 他每用长枪轻拍一次老车夫的肩膀,老车夫胸前的布衣就红上三分,老车夫膝盖下的铺石路便多三条裂缝。 当男人第七次用长枪拍在老车夫的肩膀上时,老车夫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膝下的铺石路也是应声俱裂。 “扈叔!” 远处的少女凄凉地哭喊着,快步跑来。 “扈叔!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清秀姑娘一个手势,两名黑衣死士就冲上前来,一人一臂,将纤细柔弱的少女按倒在了地上。 “喂喂……”提枪男人侧过脸来,皱眉道,“你们没必要对一个什么奇门都不会的柔弱女子这么狠吧?怎么就没一点恻隐之心呢?怜香惜玉懂不懂啊……” “少爷,你乱说什么呢?”清秀姑娘上前丢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可是死士,怎么会有人之常情呢?” 提枪男人耸了耸肩,无奈一笑,“说得是。” 他低头看着身前那已经奄奄一息,却依然坚持跪着不倒下的老车夫,轻叹口气,提起白蜡枪,架在了自己的肩上,“上善,走了。” 清秀姑娘眨眨眼,瞥了眼那满身雨血的老车夫,“要留活口?” “他活不了多久了……而且我又不是死士。”年轻公子摇摇头,甩掉了头发上的雨珠,挺直了腰板,“爷爷吩咐的不过是把那少女带回去,那我们带回去便好,走了。” 上善嘟了嘟嘴,似有些不满,但也没和公子顶什么嘴。毕竟,虽说公子好说话得很,但她也不过是公子身旁的一名侍女而已,终究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跟上了他的步伐,从一前一后,到并肩而行。 这或许就足够了。 她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没有注意到他的脚步骤停。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公子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上、上善……” 他的声音,充满了惊疑与紧张。 她微微一愣,转过了身去。 大概是在二十米开外。 雨帘之中,一袭白衫,手撑一把白色油纸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章 有白衣 雨帘之中,一袭白衣,手撑一把白色油纸伞。 大概是在二十米开外。 清秀姑娘紧握住了手中的黄肩弩,如临大敌。 那个人,如果跟公子说得一样……那就一定得先发制人。 “上善,放下弩。” 身侧的提枪男人伸手拦下了她要抬起的双手。 上善紧皱眉头,不明白公子的用意。 男人使了个眼神,将长枪插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冲着远处的白衫做了个辑。 白衫缓缓地收起了白色油纸伞,也朝他做了个辑。 男人深吸口气,高声道,“账房先生!都这么晚了,怎么出家门了?” 白秀才想了想,回声道,“酒足饭饱思那啥了!正要去对面街尽头那家满燕院来着的!” “哈哈,账房先生实乃性情中人啊!” “公子过奖了!” 提枪男人轻舒口气,思索了下,双手抱拳于身前:“账房先生!今日这事您能否权当没有看见?这是我们奇门中人的事情,也已经和官府事先有通报过了,您能否让我们自己人解决事情?日后我若还来萍水,定当与账房先生一起痛饮几杯!” 听到这,一旁的上善不禁翻了个白眼。 若是那白衫男子真有少爷提防的那样厉害,又为何不来古道热肠一次呢?毕竟我们这边已经动了手的,怎么看都像是魔教恶徒……若是什么‘痛饮几杯’就能把人给糊弄走,那白衫哪有可能是—— “行!不过要由公子买单啊!” 啼笑皆非。 上善抬起头,看着那松了口气的公子转过身,冲她吐了吐舌头,“所以说,奇门多奇人啊。” “……” 他提起枪,与她一同,缓缓前行。 目睹两人转身而行后,白秀才无奈一笑,也转过了身。 虽然是一片漆黑的半夜,但他终究距离那二人只有二十来米。就算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但这空气中的血腥味他还是闻得出的。不管是不是奇门中事,不管是不是和官府那边打点过了,总归是在做一些见得不光的事情,不是吗? 这种事情,他见过很多,也出手过很多次。 但今日,现在的他,不过是个账房先生,不过是名被人唤做‘白秀才’的酒楼伙计,不过是这萍水郡上,一名平平无奇的百姓而已。 现在的他,所要做的,是和那些寻常百姓所要做的一样之事。转身,抬头,感慨一句‘月黑风高夜’,感慨一句‘雨落有声人无声’罢了。 因为只有这样,才是现在的他。 才是那个叫做白秀才的他。 白秀才,不过是一名秀才而已。 他微微一笑,抬起右脚,朝前迈出了第一步。 “不要走!” 一声夹杂着哽咽啼哭的稚嫩女声,传入了他的耳畔。 他再没能迈出第二步。 十余年前,曾有一个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哭腔、同样的台词。 那时的他走了。 那时的她走了,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他后来与她萍水相逢,和她说他不后悔。 可他真的不后悔吗? 他不清楚。 但这第二步,没能迈出去。 白秀才长长得叹息一声。 然后缓缓地收起白色油纸伞,转过了身。 一道白影飞掠而去。 …… 提枪男人一把拉住了身旁的清秀姑娘,满脸惊愕地抬眼看去。 身前五米外,那原本一人一臂按住少女的两名黑衣死士,此时就像是被猫叼在嘴里的死耗子一般,一动不动——那白衫抬着双臂,一臂一人,掐住了他们的脖颈。 然后,松开手,让已经气绝晕厥的两人似烂泥般瘫软在地上。 上善啧了一声,举臂抬起了那把十石黄肩弩,将弩尖对准了背对着她的他。 公子轻叹口气,挥枪夹在右臂之下,“账房先生!你不是已经与本少爷说好了吗?怎么了?改主意了?” 背对着二人的白秀才没有立即回话。他低下头,看向那正抬眼望来的美丽少女,“我不走。” 少女止住哭泣,微微发楞。 刚刚,她虽说确实喊出了那句‘不要走’,但她此言的对象,显然是那位死而不倒的老车夫,而不是身前这名一袭白衣的陌生人。少女完全没有想到,这陌生人会一掠而来,一手一人,轻轻松松地放倒那至少能敌三五人的黑衣死士。 她轻启朱唇,想说些什么,想至少也要向身前的白衫道声谢——但当话语浮至嘴旁时,却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与抽泣。少女有些着急,用手掌胡乱地抹着眼泪,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口呼吸着,却还是只能从口中挤出一个咬字不清的‘我’字。 白秀才撑开油纸伞,放在了她那湿漉漉的肩上。 “说不出的话,不说也没关系。”他冲她浅浅一笑,“我又不是因为想听几声感谢才来英雄救美的——不过,若你是要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那我倒是可以一听。” 她眨了眨眼,低下头,让雨伞遮住了脸庞。 见其肩膀不再颤抖,他才转身,望向那已经如临大敌的两人。 白秀才冲两人弯腰做了个辑。 “两位!今日之事是我理亏,不过我还是想请两位给在下一个面子!能否就这样放过这薄命红颜?” 清秀姑娘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弩机,“呵!算账的!我们凭什么要给你这区区伙计一个面子?” “上善!” 身旁的少爷给了她个眼神,上前一步,冲白秀才抱拳回礼,“账房先生!不是我殷少不愿卖你人情,只是这薄命红颜实在关乎我等家族大业,着实没有拱手相让之理。” 白秀才稍稍一怔,挺直身板:“殷公子,那便对不住了!我虽不算是什么奇门中人,但奇门之术还是略知一二的……接下来,可能要失礼些了。” 提枪公子颔首点头,左步前踏,挥枪身侧。 那袭白衣轻吸口气,微闭双眼,衣衫飘起。 一支锐矢忽然离弦,破空而来,势穿眉心。 咫尺间,身形稍瞬即逝。 …… 殷少是没有料到的。 至少,殷少是没能料到这个地步的。 虽说中午于酒楼中,那白衣就已是轻轻松松地接下了自己的一掌。不过,当时的那一掌并非奇门功法,只是自己的奋力一掌而已,所以他虽有顾虑,但心想那白衣怎么也不可能比自己要强上太多。 因此,殷少确信那白衣一定能躲过上善射出的那支冷箭。 但他却不曾想过,自己那已经泛着奇光的双瞳竟完全追不上白衣的身形。 哪怕那白衣仅是径直冲来而已,他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只是看见了片刻前的对方而已。 殷少紧皱眉头,默念三字。 【百尺近】。 相传是失落与真龙王朝时期的奇门步法。 ‘百尺之内,皆为咫尺’。 说来,为了与大梦帝国制定的武人评级相匹配,雍华国奇门中也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功法评级,分为九等:上上、上中、中上、正中、中下、下中、下下。上乘奇门对应百人敌,中乘奇门对应十人敌,下乘奇门对应三人七人行。而这白衣所使出的【百尺近】,由于已于真龙帝国时便难觅踪迹,奇门中也没有对其进行过评级。 但是,殷少曾见过孟岳司马家的一招【飞身诀】,而司马家自称这‘飞身诀’是得了百尺近六七分神韵的。 飞身诀是中上乘的奇门步法。 白衣的身形远比他所见过的【飞身诀】要快。 答案不言而喻。 殷少大喝一声,猛然挥枪于身前划出圆弧,让那地面崩裂出一道沟壑。 倘若……倘若那白衣并非只是擅长步法,‘百尺近’只是他所会的众多奇门之一的话,那他至少也有小百人的境界……也即是至少也要比我高出两层境界……那样的话,要怎样才能—— 思绪未断,白衣已至。 他丝毫不忌讳地伸脚踩在了那道沟壑之上。 一道凛冽气刃从沟壑中骤然冲出,朝其斩去。 但白衣只是一踏右脚,竟就将那气刃重新打入了沟壑之中,直接崩碎了方圆三丈内的所有地砖。 “哦?龙家枪的【划地为牢】……”白秀才低头瞥了眼地上的那道沟壑,淡淡一笑,“我说,你个殷家的公子,怎么会龙家枪法?” 殷少面色苍白,爆发出骇人杀气。 此刻的他显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游刃有余——他用双手紧握长枪,高举过明官府那边可能有他们的人,所以官府会不会秉公执法也不好说。” 少女抬起那倾城倾国的面庞,用那没有刻意便已楚楚动人的神情问道:“你愿意……让我跟你走吗?” 白秀才先是一怔,随即耸肩笑了起来,“你这是要以身相许吗?” 少女脸色微红,低头道,“不是的,我得回兰亭……” “我开玩笑的啊。”白秀才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你若真要以身相许,我也不敢收啊。” “……哎?”她抬头道,“先生已经有家室了吗?” “那倒没有。” “那为什么……” “说来话长……况且也不是什么好说出口的事情。”白秀才淡淡一笑,瞥了眼正快步靠近的光影,“先不说那个,你跟我走吗?”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么,失礼了。” 没等少女疑问,白秀才便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之半抱在了怀中。 然后,身形一闪而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章 不过是几旬 天色已黑的长街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插销,只留那一扇仅是虚掩的红木大门,在夜风的吹拂之下,轻声作响。 虽说在这距离雍都只有百里的萍水郡上,强盗凶犯很是罕见,但今时毕竟不是那‘路无拾遗、夜不闭门’的真龙盛世,有些防人之心总是没错的。 更何况,这扇红木大门上,写的是远近闻名的‘虹鲤馆’三字。 一道白影,掠至那黑底金字的匾额之前,缓缓站定。 他松开手,看着怀中的那袭粉裙,轻声道,“到了。” 她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嗯-’了一声,抬起头,望向那块高悬于大门之上、四四方方的金字招牌,“我听说过这里。” “哦?”白秀才好奇道,“我家酒楼的名声已经传到兰亭了?” 少女犹豫了下,小声道:“不是的……我是在雍都里听说的。” “在雍华啊……”他眨了眨眼,笑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从那经常在东门第三条街摆摊的说书先生口里听到的?” 她仰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但并没有开口询问原因。 既然她不询问,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不过是当年他也是从那说书先生口里知道的罢了。那说书先生虽说口齿不太利索,说话中总会有不少大舌头音,但奈何人家书多料广,从三百年前的古贤真龙,到百年前的盛世大梦,再到昨日张家大姨刘家大妈,他好像啥都知道,又啥都敢说。只是不知为啥,每次他说完一段后,不是一拍惊堂木,说什么‘且听下回分晓’云云,却是仅仅简单作个辑,留下一句‘请君久等’而已。 瞥了眼半空中的明月,似是已经雨停云散。白秀才娴熟地收起那柄白色油纸伞,小心地抖掉上面的雨珠后,便要推门走入楼内。 但当他刚朝前迈出左脚时,便感觉到身旁的少女,似是轻轻地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他侧过脸来,看着那眼角微红的少女。 她抿了抿唇,声音细如燕语,“谢谢。” …… 诺大的酒楼,也就只有于夜深之时,才会如此安静。 一点烛火,于那众伙计平日围坐的方桌上微微摇曳。 一个身影,坐于烛火之前、趴伏在那方桌之上,那随着每次呼吸而稍稍起伏的身子,要比虎背熊腰的小二纤细太多。 白秀才心中先是一阵惊愕、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这小二,不是说什么‘包在我身上’来着的吗……怎么到头来是让掌柜在等我?’ 他轻叹口气,领着少女跨过门栏,走进酒楼,小心翼翼地走至了掌柜的身旁。 用手臂枕着脑袋的掌柜只露半个侧脸,但光这半个侧脸,就比那说书先生所形容的还要惊艳。 她睡相恬静,令人有些不忍心将之叫醒。 白秀才弯下腰,用手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掌柜的?” “嗯?嗯……”她呢喃几声,睡眼惺忪,“回来了?” “回来了。” 掌柜缓缓起身,抬眼朝他望去,“那早些休息去,不要明天算账时——” 话音未落,她呆愣在了原地,原本惺忪的双眼此刻已不见睡意。 要说原因,除了那站在他身后、双眼微红的少女太过于惊为天人外,还能有其他吗? 在短暂的惊鸿一瞥后,掌柜的突然伸手,捏住了白秀才的耳朵,冲其低声嗔道,“你将人家闺女带回家就算了!怎么还把人给弄哭了?” “哎哎哎!疼!掌柜的!轻点!这是误会!我没……哎!掌柜的!误会啊!误会啊!” 弯着腰的白秀才连声讨饶,令人全然想不出这是半柱香前那个站着不动便能吓退两名奇门中人的白衣侠士。 眼见此景,少女似有捂嘴轻笑。 掌柜轻哼一声,没好气地给了白秀才一个眼神。 白秀才捂着自己的耳朵,赔笑几声,连忙给两人做起了介绍,“掌柜的,这位是……” 这下,轮到他呆住了。 虽说先前确实是他从那殷公子手中救下了这名少女,已经估摸着能算是有救命之恩——但他,好像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来着。 那雍都东门第三条街的说书先生有说,年轻姑娘被英雄救美时,若那英雄貌若潘安,姑娘会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可若那公子长得不是那么貌若潘安的话,姑娘则会说“小女子此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为公子做牛做马”云云。但无论哪种,至少名字,应该是会说一下的吧? 况且,白秀才可一直不觉得自己长得磕碜。 “燕。”少女看出了他的尴尬,急忙小声说道,“我叫燕。” “燕?是名还是姓?”掌柜疑惑地眨了眨眼,“若是名的话?姑娘,你的姓氏是?” 少女有些犹豫。 白秀才瞥了她一眼,扫了眼四周,立即轻声对掌柜道,“掌柜的,燕姑娘是奇门中人,不方便向外人透露家族姓氏的。” 掌柜愣了下,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了少女冰冷的双手,“燕姑娘,虽然不知道这白秀才用了什么手段将你骗到这来的,但他在酒楼里真的只是一名账房先生,住也住的是砖瓦小房,让姑娘这样貌美心善的女子跟着,真是太不值当了。” 少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红脸低头,在心中小声说这掌柜姐姐的双手真是温暖。 白秀才连忙上前道,“掌柜的,你瞎说啥呢!燕姑娘只是来咱们酒楼住个一晚的,明早就要离开萍水启程去兰亭的!” 话音刚落,那两张各有风情的绝美脸庞一齐朝他投来了诧异与不解的神色。 少女轻声道,“唉?明早就要走了吗?” “是啊,只是在酒楼住一晚的。”白秀才轻叹口气,点头道,“我哪能好意思让燕姑娘你随我住那狗窝啊。” “……白秀才,你说清楚了,什么叫‘狗窝’?” 白秀才一个激灵,“呃……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掌柜的,我这是在夸、夸咱们酒楼呢。” 虽有辩解,掌柜的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她回过身,冲少女莞尔一笑,“那燕姑娘,酒楼里正好有一间上好厢房,今晚您就去那里休息好了。若肚子饿了,想要什么吃食,我这就让后厨起床做。” “我不饿不饿。”少女连忙摆手,小声道,“谢谢掌柜的,可我身上没有银子了……” “没关系,这些小钱,就让白秀才帮你出了。” 白秀才一个哆嗦,握住了腰间干瘪的钱包,“掌柜的,我……” 话都没说完,他便被那凌厉的眼神给瞪得噤若寒蝉了。 少女微微眨眼,有些同情地看向白秀才,“白先生,可以吗?”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可——” “别问他啦,燕姑娘,在这酒楼里,听我的便好了。” 掌柜温柔一笑,牵起少女的手,就如同姐姐带着妹妹那样,领着她走上了那通往厢房的红木楼梯。 少女走出几步,侧过脸来,看着那愁眉苦脸的白秀才,冲他露出了一个笑靥。 白秀才瞬间就觉得这钱花的值了。 …… 当白秀才回到酒楼的后院时,已是亥时。 后院的正中央是一口古井,围绕着古井,陈列着四间只有一层楼高的砖瓦房,两大两小。两大的,是后厨与跑堂两人一间的小屋;两小的,便是他与小二一人一间的屋子了。后院不大,墙壁也不厚,伙计们的打鼾声清晰可闻。虽说一开始确实让白秀才有些难以入睡,但久而久之,反而倒是有些让人安心的感觉。 先前当着掌柜的面脱口而出的‘狗窝’二字,是有些失礼了。 他走至古井旁,拿起木瓢,从那已经打满水的木桶中舀伤了一勺清水。 月色之下,望着那勺清水中那身白衣的自己,白秀才不禁有些失神。 三年前,刚到这萍水郡的时候,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这‘虹鲤馆’的账房先生,过着简单充实但过去却从未想过的平常生活的。要说契机,该是那时来虹鲤馆吃食的他没有带够银子,被当做杂工使唤了一阵,又偶然遇见了流落到满燕院的那个她,便下定决心,接受掌柜的提议,留在这萍水郡,做一名平平无奇的账房先生了。 只穿白衣素服的习惯,也是从那时候养起的吧。 他淡淡一笑,将木瓢送至嘴旁,仰首喝下。 虽仅是冰凉的淡水,却意外地沁人心脾,让他的肺腑都感到了几分舒畅。 不过,片刻后,这股舒畅突然拥堵在了心头,紧接着涌上喉口,令其赶紧掩嘴连咳数声。 凭借着依稀的月光,手心中的血丝清晰可辨。 白秀才眨了眨眼,轻叹口气:看来,今日的奇门是用得太急了。 倒不是说他身体本就有恙,只是天下无嗟来之食的道理。做个比方,一名日日操练的雄壮武夫能将数十斤的偃月刀给挥得虎虎生威,但若让他三五年不练,刀可能还能挥得动,手臂脱不脱臼就得另当别论。修习奇门便也是这个道理。奇门中人日日强身健体、稳固心神,才能安稳太平地做到感天地人神之动静、驭天地人神之灵气的地步。而像白秀才这样三年不练奇门,一用便是用那属上乘的奇门功法,心神被他如此胡搅,吐出几口浊血已经算是轻的了。 又少了几旬阳寿啊。 他苦笑一声,用手绢擦去了手上血迹,不再多想,推门走回自己的小屋,宽衣解带,脱鞋上床,倒头便沉沉睡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章 舍不得 那珠参天的老槐树下,正站着一名身着披甲锦衣、腰佩龙首短刀的魁梧男人。 男人所面向之处,是那片金灿灿的麦田——不过,比起前几日那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来说,现在这麦田最多只能算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了。 不过,这是件好事。这麦田的缩小说明了那在萍水郡务农了大半辈子的刘老头老当益壮,一人依旧能收割这么大一片麦田,或许也算是上苍对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点宽慰吧。 男人伸手抬头,望了眼半空中的艳阳,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 身着戎装的他,自然不是来监督那刘老头务农的——他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总是喜欢穿着白衣素衫的年轻人。而他之所以在等那个年轻人,有些出于私心,也有些出于公利,算是有点两两参半的感觉。 而要讲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话,就得先从这个腰佩短刀的男人是谁说起。 在雍华国,一郡之长有两人,皆由朝廷直接任命,分别为正五品的郡太守,与从五品的郡都尉。虽说都尉比太守低了半级,但实际上两人在地方上是平起平坐,或者说,多数时候都是郡都尉要高上一些的。原因也很是简单,太守虽是郡国名义上的长官,但那郡国的好几千人马兵力,是都隶属于都尉麾下的。 男人姓荣,名哲兴,是这萍水郡生人,也是这萍水郡的郡都尉。而他腰间的龙首短刀,并非是郡都尉的制式佩刀,而是当今圣上所赐、犒劳其卓越军功的证明——甚至有传言说,其实这柄龙首短刀,等价于从四品的雍都都尉,可惜荣哲兴不愿留在雍都,说什么读书味太重,就只领了个萍水都尉做了。 荣哲兴的所有军功,都是用军武蛮子的脑袋换得的。 而他与白秀才,也是在用军武蛮子脑袋换军功的过程中认识的。 虽然两人第一次见面已是约莫半旬、也即是五年前了,但两人真正在这五年间碰面的天数,应该不到一年半载。 可即便如此,荣哲兴与白秀才,依然可以说是生死之交——这也是为什么,在得知圣上有意让白秀才去雍都做那三品大官时,他会这么积极地主动来找他,几乎日日劝说他就从了陛下的意思。 只可惜,这白秀才不知是喜欢上了这样白衣素衫的生活,还是与他一样讨厌雍都的读书气,好说歹说愣是不愿答应,最后还出了个什么‘我们每日都在这麦田比赛脚力,谁先到这老槐树下谁便赢。你若赢了,我就去雍都当官的’的主意,也算是出于好心,给了荣哲兴一个盼头。 然而,与白秀才一同出生入死的荣哲兴哪里会不知道他的脚力。所以这个盼头,也实际上只是个空心汤圆,虚得很。 可即便如此,荣哲兴还是每日都来了。 这便是他的私心。 本就只是想与好友多见见面而已,现在有了那么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或许也就不显得怎么矫情了。 男人嘛,都讲究些面—— “荣哥!” 那突如其来的呼唤,直接令他是一个激灵。 这呼唤的声音倒是很熟悉,正是白秀才本人,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只是这带上了‘哥’的称呼,让他心中不禁有些发慌。从两人认识的第一天起,那白秀才但凡在称呼后加了个‘哥’字,便不是有实在难办的请求,就是又给他闯祸了。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谁是你哥!你哥就一个,我不敢也不想当!”荣哲兴转过身,抬眼看去,“怎么,你在这萍水郡闯了什么大、大、大、大……” 这五品都尉,目光落在了那一身粉色纱裙的少女身上后,舌头打了结,成结巴了。 那少女脸色泛红,低下头,悄悄地用手提了提胸口的衣领。 白秀才一个掠步上前,一掌拍在那荣都尉的胸口,替他把那口气给顺了下去。 “咳咳!”荣哲兴连咳两声,重新吸了口气,看向了身旁那满眼笑意的男人,“王……白秀才!你小子什么意思?我虽然都快三十了也没成亲!但也没你这样挖苦的吧?!” “荣哥,你要不是自己眼光太高,哪会三十了还没成亲。”白秀才作叹气摇头样,“不过,先说好了,你可不许对燕姑娘有非分之想。” 荣哲兴立即白了他一眼,“去去去,别一口一个荣哥,你白秀才什么意思?姑娘貌若天仙是不假,但既然她已经与你携手同游,我荣哲兴像是那种会做逾越之举的小人吗?” “哈哈哈,你是不是小人我不清楚,但燕姑娘可没有和携手同游。” 荣哲兴猛地一怔。 白秀才淡淡一笑,看着神情有些羞涩的她,轻声道,“燕姑娘,这位就是我之前说的,能安全护送你去兰亭之人。他叫荣哲兴,虽然长得磕碜了些,但就身手而言——” 话音未落,荣哲兴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刚刚还叫荣哥,现在你就说我磕碜?!” 白秀才踉跄几步,哈哈一笑,“实话实说嘛。” “好你个实话实说!” 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礼貌地朝着少女抱拳行礼,“你是叫,燕姑娘是吧?” 少女回了礼,点了点头。 “燕姑娘,你要去兰亭?” 少女复而颔首。 “燕姑娘,你为什么要人护送?” 她眨了眨眼,看向了一旁的白秀才,后者冲她做了个可以的眼神。 “荣将军。”她轻启朱唇,莺声婉转,“小女子是奇门中人。” 荣哲兴微微一怔,明白了个大概。 今日凌晨,萍水的巡夜人有来郡府汇报,昨晚在这三教九流混杂的萍水郡中,似有颇具实力的奇门中人起了争执,死了数名奇门人士不说,他们争执的余波竟是让那四方大道都裂了好几丈——重新修缮的话,可要花上好几百两银子。 想到这,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旁的白秀才。后者顿感脊梁一股寒意,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的荷包。 “白秀才。”荣哲兴侧身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燕姑娘似乎是关乎到了什么家族大业,因此才被那些奇门截杀。”白秀才轻叹口气,低声道,“她昨夜本只是经过萍水,但因为截杀的关系,现在才只能沦落到与我两人为伍的地步。” “嗯……虽是奇门中人的争端,但在萍水郡遭到截杀,我这个都尉也难逃其咎……行,燕姑娘,我这就安排人手秘密将你护送至兰——” 话音未落,白秀才就已摇头打断,“都尉,这件事最好由你亲自护送。” 荣哲兴顿了顿。 “这么严重?” “昨晚参与截杀的,至少有一名小十人境界的高手。”白秀才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没你这个大十人压阵,我觉得有些危险。”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自己去?” 白秀才稍稍一愣,心虚一笑,“我还有账没算完呢。” “唉,你怎么被那虹鲤馆给吃死了。”荣哲兴先是叹了口气,,但紧接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语重心长道:“白秀才啊,荣哥和你说句心里话,那掌柜再怎么风韵犹存,也是比你大了二十好几的,你可别……” “喂喂喂!你当着燕姑娘的面,胡说些啥?”白秀才瞥了眼一旁听得饶有兴致的少女,赶紧打断道,“我只是觉得,比起我这普通酒馆伙计来说,那些奇门中人再跋扈,也不会对你这个朝廷钦定的都尉下手罢了!” “呵!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赶紧领了那三品大官?这样那些奇门岂不是更加下不了手?” “我……” “哈哈,秀才啊,那就这样。我帮你将燕姑娘送回去,但相应的,你也要去朝廷做那三品大官。” “……荣都尉,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想让我去雍都当官啊?” “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暴殄天物,空有一身上乘修为,乖乖,一只手就可以敌百人的那种。但是呢,你就只做个什么账房先生……我都替你的本领感到心痛了!” “可若我真去了雍都,咱们就不能像这样天天见面了。” 荣哲兴立即摇了摇头:“嗨!多大点事!大不了以后我隔三差五地到雍都去找你吃酒罢了!” 白秀才微微一愣,扬起嘴角,露出浅笑。 他转身看向一旁的少女,弯腰作辑:“燕姑娘,路上有荣都尉护送,你可安心休息了。那些奇门中人的遗体,荣都尉也肯定会想办法送回兰亭的。” 少女侧过身,看着身前的荣哲兴,在得到了后者肯定的点头后,眼眶微红,连声道谢。 她仰起头,看着身旁一身白衣的他,似有犹豫,但还是迈步上前,轻声道:“白先生!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白秀才轻轻挑眉,缓缓摇头。 “萍水相逢,便是萍水相逢。” 说罢,他冲着少女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去。 少女眨了眨眼,抿唇不语。 见其那有些黯然的神色,一旁的荣哲兴略有几分感慨:乖乖,白秀才好本事……若是我年轻个十岁,再和这他一样身着一袭白衣素衫,会不会也能让世间仙女…… “荣哥!”突然,白秀才转过身,冲着他高声喊道,“去雍都做官一事,还容我考虑考虑!但那虹鲤馆的上好黄康,我倒是可以请你吃上一两坛!” 荣哲兴哑然失笑,脱口而出, “好!” …… 在将燕姑娘托付给了这萍水郡中唯一能让白秀才放心的荣哲兴后,他轻松地踱着步,哼着一些关于山水田园的小曲,回了萍水城内。 萍水城中,百姓们一如既往地吆喝买卖、聊天谈心,除了几个好事人和孩童之外,丝毫没有被那马路中央几圈裂缝影响到生活的模样。倒不是说他们不感兴趣,只是感兴趣归感兴趣,难道日常生计就不做了?既然生计要做得,那就算是神仙在家门口打架,也只会说上一句‘哎!老神仙!我家有上好的跌打损伤酒!五十文一瓶,要不要!’。 反正等傍晚纳凉歇息时,那街头刘大妈张大妈肯定会来说个七七八八的。 白秀才步过街道,一路上如往常一般与街头邻居们熟络地套着近乎,而邻居们中也没一人觉得这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但一看就是读书人模样的家伙,会是这马路惨样的始作俑者。 当然,除了那个人。 那个站在酒馆门口,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眯眼朝他看来的女人。 白秀才立即弯腰作辑:“掌柜的。” 女人轻‘嗯’了一声,“送走了?” “送走了。” 她瞥了他一眼:“舍得?” 他点点头,“舍得。” 她眯起眼来:“真舍得?” 他略作停顿,随之淡淡一笑。 “江山美人,道义仁德,又有何是舍不得的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章 虹鲤鱼 清晨,金鸡啼鸣。 身着一件淡色襦裙的她取下门闩,推开那两扇薄木大门,提着一桶清水跨过门槛,步至那写着‘虹鲤馆’三个金字的黑底牌匾前。 和煦的阳光泼洒在那张仅是略作淡抹的面庞上,好看。 她转过身,用长把木勺于水桶中舀起一勺清水,轻轻地洒在那招牌之下,门槛之前。这是白秀才教她的,说是什么玄术风水,能让财禄源源不断而来,很是吉利。身为掌柜的她虽不求钱财,但既然白秀才说得煞有介事,她便也就笑着做了。 挽袖洒水的她,身姿婀娜,尤胜半老徐娘,好看。 坐于柜台之后的那袭白衣,眼见此景,淡淡一笑。 那玄术风水自不是骗她的,但若仅是非奇门之人如此做的话,也只是多些吉利而已。不过多些吉利,又有何不好呢? 再者,好看是好看的。 察觉到他目光的她,微微眯眼。 白秀才立即低下头去,翻了翻桌上的账本。 哎,还别说,这玄术风水说不定还真是有用的。 他略扬唇角,用那支淡黄色的狼毫毛笔蘸了些刚刚磨好的墨水,在账本新的一页上=小赌怡情,但有时赌着赌着,就把那时间给忘了。他瞥了眼门口的她,也小声道:“最后谁赢了?” “我昨晚子时就回屋睡了,走得时候,是左跑堂领先,赢了两钱银子。” “左跑堂还是厉害。” “那是。”小二耸肩打了个哈欠,“无论是叶子戏还是掷骰子、斗蛐蛐还是斗公鸡,我就没见着他输过……说实话,我都觉得让他在咱们这做个跑堂,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小二,你在说谁大材小用呢?” 清亮的女声于身后响起,却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小二慌忙转过身,看向那拎着空木桶、慢步走来的成熟美人。 “掌、掌柜的!啥、啥大材小用啊……”小二眼珠一转,连忙说道,“嗨!我是说早上就吃大白馒头,有些大材小用了,哈哈,哈哈哈……” “哦?那厨房里其实还有些米糠,你去煮粥吃了吧。” “……唉。” 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的小二只得低头应了声,再不转眼珠,一步步朝着厨房挪了去。 见其灰心丧气的模样,掌柜放下木桶,轻摇蒲扇,掩面一笑:“呀,我这才想起来,米糠今早被我用去喂鸡了,你还是将就下,‘大材小用’吧。” 小二顿时双眼放光,赶紧把那‘谢过掌柜的!’连声说上好几遍,然后一溜烟地跑进厨房,从那蒸笼中拿起一个大白馒头,也顾不得烫不烫手,赶紧塞到嘴里,就好似生怕掌柜会后悔一样。 目送小二的白秀才本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但在见到掌柜放下水桶,抽出一张座椅,面对面地坐在账台前时,顿时心虚地收敛了笑意。 掌柜将双臂随意地搭在桌上,合上了那微微泛黄的账本,眯起眼,直视着他的双瞳,声音轻淡:“昨晚,又与他们赌钱了?” 白秀才心中一慌,马上想矢口否认。 虽说在这泱泱雍华国中,可没有禁止博彩取乐亦或是盈利的明文规定,也不私下禁止。无论是街边的那些小赌摊还是那些雕梁画栋的大赌坊,只要肯按时向当地衙门交税的话,便是保你开的生意兴隆。某种意义上,这倒也符合雍华国的奢靡国风——毕竟,这世上还有啥事是比一掷千金更豪情的呢? 不过,在这作为萍水郡头号招牌的虹鲤馆中,衙门说了不算,掌柜说了算。 而掌柜,很不巧,不大喜欢。听那大舌头的说书先生说,掌柜与先帝一起周游江湖的时候,就是因为在一家赌坊里行侠仗义而被锦衣卫给逮住的。虽说那锦衣卫可能已经跟了他们俩人很久了,但那赌坊的老板,似乎早就知晓了锦衣要来的消息,却没有提醒他们。不过毕竟是身为圣上鹰犬的锦衣卫,这事吧,也赖不得只是老百姓一个的赌坊老板——但掌柜与赌博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下了。 虽说掌柜不会蛮横到明言不许玩那叶子戏啥的……但伙计们的工钱可都是从她手上发来的。若是被扣了两三钱银子,可找谁说理去啊? 白秀才咽了咽口水,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终是没敢撒谎。 “是、是的。” 掌柜微扬嘴角:“输了赢了?” “没、没输没赢……我就是玩玩。” “哦?”她侧过脸,看着他心虚的神色,玩味道:“是真的没输没赢,还是因为把银子都花在那‘满燕院’,手头没闲钱了?” 白秀才沉默了。 见其不语,掌柜扑哧一笑,轻轻摇头,从腰间的钱囊中取出了几枚闪亮亮的碎银,放在了那账本之上。 他顿觉疑惑:“掌柜的,您这是……” “马上入秋了,过两天店里会放天假,你去添些衣裳吧。”她淡笑着眯起眼,瞥了眼他身上那件已经不知是真白,还是被洗衣服时搓掉色的白色长衫,“你身上这单件,也该换换了。” 白秀才愣了下,连忙道谢。 她微微歪头,只是一笑了之。 掌柜站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轻轻拂了下衣裙,“我要去叫小鲤起床了,一会儿若是跑堂他们起来了,记得替我好好数落他们几声。” “哎,好嘞。” 白秀才点头应声。在目送着掌柜走上楼梯后,他才拾起那几枚碎银,揣到很是干瘪的钱囊之中。 不曾想到,掌柜前脚刚走,后院大门那,就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四个脑袋。 这四个脑袋有大有小、有长有短,少有相同——除了那一模一样的黑眼圈外。 白秀才心中又是一慌,情不自禁地紧握住了腰间钱囊。 还好,那四人只是真的碰巧而已。 见掌柜的上了楼梯,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走入店内,冲着白秀才打起了哈欠——本是要说‘早’的,但刚开口,就成了一个浑圆的哈欠了。 白秀才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冲四人道了‘早安’。然后侧过脸,看向左跑堂:“跑堂,你昨晚最后有多少入了荷包?” 左跑堂打了个哈欠,得意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一旁的大后厨似有不服地挠了挠头,“他奶奶的,你咋老是赌运这么好。连抽三副牌都是九,出老千了吧?” “你你你!咋能质疑我人品!输了就是输了!要心服口服!” “哎不,老子心不服口也不服!我就不信我还赌赢不了你了,今晚接着来!” 正巧走出厨房的小二嘴里啃着馒头,含糊道:“啊?今晚还来啊,你们四个真不睡觉了啊?” 四人整齐划一地摇了摇头。 白秀才轻叹口气,“各位,有句话不知你们听没听过,小赌怡情,大赌——” “得得得,白秀才,你可别。昨晚要不是你真的囊中空空,你现在还欠我一钱银子呢!” 白秀才连咳两声,略感尴尬。 “嘛,总之,掌柜的发话了,你们若是还赌的话——” “大家早呀!” 稚嫩而充满活力的女声,让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抬头望去,那扎着辫子的小不点一蹦一跳,好生可爱。 “早呀!白哥哥!” 走下楼梯的她冲他甜美一笑。 “早,小鲤。”他也回以温柔的笑容,“昨晚睡得好吗?” “可好啦!小鲤晚上还做梦了哩!” 众人好奇地探过头来,“哦?什么美梦?” “嗯……具体的想不起来啦,但好像是小鲤长大后的事情。”小不点仰起脑袋,得意地挺起胸脯,“听我说听我说,梦里的我老好看了!比姨还要好看!” 众人哈哈一笑,连忙附和道‘那是自然了’‘小鲤最好看了’‘小鲤以后肯定比那四大美女还好看’云云。 而白秀才,在笑着附和之余,脑袋里不知怎得闪过了那名少女的模样。 那名在雨夜里,与他相遇的美丽少女。 已经快一周了,也不知她和荣都尉现在到哪儿了。 “哟,你们起来啦?” 思绪未断,清亮的女声就传入了耳畔 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做贼心虚的他们抬起头,看向那跟在小鲤身后,脸上带有微微笑意的她。 “掌、掌柜的……” “哟,一个个都顶着黑眼圈的,瞪着我做什么呢?”她轻摇薄扇,“再不去吃馒头的话,一会儿就要饿着肚子开工咯?” “哎,哎!” 四人立即像是夹着尾巴的狐狸那样,一溜烟儿的跑进了厨房之中。 掌柜的走下楼梯,瞧了眼那白秀才,摸了摸小鲤的脑袋,将目光落在了那咽下馒头的小二身上。 “小二,准备开门迎客。” “晓得!” …… 萍水郡的头号金字招牌,虹鲤馆,自辰时开店,至戌时关门,少有门庭罗雀之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一章 吃颗糖 和煦的秋风吹入城中,止步于那停在街旁的小推车前。 推车上,有座用稻草麦秸编织而成的圆笼;圆笼上,插满着一支支串着红色野果的竹签。在地处南江南的萍水郡,这种新奇玩意儿不出意料地迎来了人们的好奇目光。 站于推车后的壮实汉子,心中暗喜,立即扯开了嗓子:“诶!卖糖葫芦嘞!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卖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嘞!一串两文!两串三文!卖糖葫芦嘞!” 汉子姓徐,是北方人。而他嘴里的糖葫芦,便是在北江周边地带流行的糖果小吃——糖墩儿。糖墩儿一般是将野山楂野用竹签串成串后蘸上麦芽糖稀而成,糖稀遇风冻硬,吃起来又酸又甜,冰凉可口,深得孩童欢喜。这糖葫芦在北方一文一支,倒了这萍水郡翻了倍,成了两文一支——倒也怪不得这姓徐的汉子,他自雍华最北的建州一路风尘仆仆,来到这南江以南的雍州,可是花了不少盘缠的,所以总得赚回些车马钱。 在吆喝完一阵后,他坐在车后的椅子上,解下腰间那颇有北方气息的毛皮水囊,润了润喉。 说实话,他不是自愿背井离乡的……无奈那北边的军武蛮子整天蠢蠢欲动,以数千数万之众越境犯界。而雍华这边,虽有黩武城于最北是要趁掌柜不在赌个不‘醉’不归,连几只大公鸡都准备好了。白秀才自然不敢与他们再赌下去,掌柜便让他与她们一同同行,一起把衣物买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担心他又会去把所剩无几的碎银都给丢到那满燕院去了。 所以,就同行了。 白秀才微侧过身,看着那北方壮汉的羡慕眼神,无奈一笑。 城里的邻里熟人皆因知情而不说穿,但在这些远道漂泊而来的旅人眼中,他与她们,可能就是一幅一家三口的模样吧。 虽说,她比他,要大了二十…… “去买衣服了。” 动听的女声传入耳畔,他心虚一惊,连忙赔笑着点了点头。 她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掩面轻笑。 吃干净糖葫芦的小不点舔了舔嘴,小跑着将竹签扔到了街旁的瓦罐壶中,又小跑着回到两人身旁,一手一人,牵起了他与她。 笑呵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二章 龙门高不高? “来一份红烧排骨,一份秘制鲈鱼,一份酱炒青菜,两碗米饭,就这些好了。” “好嘞!客官您慢座,小的马上就让后厨给您上菜。” “谢谢,客气了。” 人声鼎沸的酒楼中,精瘦精瘦的店小二抬头瞥了眼桌后的三位贵客,献上了一个殷勤的笑容。 虽说这桌后的三位贵客看上去既非大富大贵、也非凶神恶煞——实际上,若是在旁人眼中,他们就仅仅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而已。 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平日街坊邻里消息最灵通的店小二心里有数,那坐在水灵小姑娘旁边的风韵佳人,可是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萍水郡城中,膳宿业头号金字招牌的大掌柜。 今早确实听闻那大名鼎鼎的‘虹鲤馆’休店一日,可店小二就是再精明,也猜不到她会做客自家这没啥名气的酒楼。 岂敢怠慢? 不敢! 店小二瞧了眼那站在柜台之后、一幅书生卷气的自家男掌柜,屁颠屁颠地快步走了过去,刚要开口谄媚几句,就突然被后者瞪了一眼:“还不快去厨房吩咐!” 被莫名骂上半句的店小二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愿打愿挨地‘嘿嘿’一笑,就屁颠屁颠地跑向厨房了。只留下那努力将自己打扮地秀美如玉树的掌柜,痴痴地望向那手摇薄扇的风韵佳人,并时不时眼带杀气地盯着那一袭白衫。 虹鲤馆的座无虚席,与她的人美心善怎会毫无关联。 …… 白秀才感到背脊有些发寒。 白秀才从方才走入店门时,就感到背脊有些发寒。 虽说从今早开始,他就察觉到了街边路人眼中的羡慕与眼红;一柱香的功夫前,在那刘裁缝的衣饰店里,他又领会到了来自街坊熟人的意味深长;可此刻,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钟类似于‘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寒意。 他有些心虚地眺了眼那账台后的男掌柜,然后立即移回了视线。 白秀才是有听说了的。说这男掌柜是土生土长的萍水郡人,从小就与掌柜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本以为是要走那娃娃亲的路数,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萍水侠侣’,把她给拐跑了。胸中恼火的男掌柜本想前去理论,却莫名其妙地被几个脸蒙黑布,身着锦衣的家伙给按倒了。然后他就心如死灰,噤若寒蝉了。 后来,忽然得知那九五之尊被他爹给带回老家了,男掌柜的心中又燃起了熊熊希望。只是谁能料到她的心中火花也久久不息,为了等那人,还自己开了一家酒楼,取名为‘虹鲤馆’,做一道‘跃龙门’。他不服输,也学她开一家酒楼,取名为‘池中塘’,就好似在说自己才是她的真命所归一样。终于,她从前些年的天天往郡城门口眺望,变成只在店门口远远瞧上一眼,再到已经不看不想了。他以为,他的机会来了。 然后,一袭白衫如天兵降世。 气啊,怎么不气。 已经三十七八的他,就像是被抢走了手中糖果的孩童那般,恨不得指着那老天爷,撒泼打滚去。但那老天爷除了淋他一头雨,也没做啥感想了。 放不下,也舍不得,更打不过。 也就只能这样死死地盯着你了。 白秀才苦笑一声,轻叹口气。 掌柜仰起首来,轻声道:“一会儿我们去允安城的裁缝铺再看看好了。” 白秀才微微一楞,连忙摆手道:“没关系的,既然说好了下午要带小鲤去城东的枫林街玩,那可不能食言了。” “那你的衣服……” “没事,我过两日等刘裁缝那进货再去好了。” 看着荡着双腿、哼着儿歌、兴高采烈的小不点,白秀才浅浅一笑。 见其如此决断,掌柜也没有再多做议论。 说来也是怪事,今早她们一起去街角的刘裁缝那买布定做秋衣时,本应该是裁缝店里存货最多的白布料,却是连一张都没有了。问其原因,刘裁缝也只说是前两天有人来全部买走了,还没来得及进货,让她们再等两天。可若是等上两天,指不定这白秀才又会把那几纹碎银都给留在那满燕院里了。 掌柜轻叹口气,摇了摇手中薄扇,看着身前的白衣男人,目光柔和。 她其实挺感谢他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作为账房先生,把虹鲤馆原来的那些糊涂人情账给算得明明白白;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为人和气,悉心地教会了那不肯去私塾的小鲤读书写字,甚至能打打算盘。 他挺像那个人的。 那个入了龙门,就再也不曾回头的人。 掌柜微微低头,看着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青色淡茶。杯中水面,如明镜般倒映着一张只做淡抹的姣好面容。常人只觉茶中人很是好看,她却知尽茶中味酸甜苦辣。 三年前,白衫蒙尘,如行尸走肉般游荡于街角。她见之不忍,邀其入店歇息吃食,无需用银钱偿价,只需做一两旬工便好。他点点头,似是应答,却面容冷淡、无欣喜愉悦之意——俨如一幅魂魄已死的空空躯壳。她不解,试想问其缘故,却不知从何开口。还好店中小二机灵聪慧,以熟悉人情为由将他带去了那无人不称好的满燕院。她本以为这只是个馊主意,却没想到等午夜他回店之时,却犹如变了一人般,言谈欢笑样样自然而得体,全然没有之前那幅僵尸模样。 后来她从街坊口里得知,他是从北方逃难而来的穷苦人,老家村庄被那军武蛮子们夷为平地,熟识之人皆已身首异处,含冤入黄泉,而只是穷酸书生的他也因此心如死灰。而那日在满燕院,他意外地遇见了失散多年的同乡青梅,又有了好好生活下去的意义。所以她从来不阻拦他去那满燕院,而每次得知他将一周工钱又全留在那里后,也只能轻声责怪。 可是等他洗净白衫之时,她又觉得似乎他的故事远比街坊邻里所说的要得多。有一次邻里抓小偷,本来最不该插手的他却追上了那跑得如兔子般快的飞天大盗;前些日子里的客店闹事,他一手一个接住了那佩玉公子和壮实校尉的拳头;甚至还有邻里说,看见他与荣都尉言谈说笑……一名普普通通的穷酸书生,怎么会与那身为实际上一郡之主的都尉平起平坐? 她曾是游侠,也因此很能看出,他的身手,绝非是一名书生可有。 不过,即便看出了如此多的端倪,她却也从不会去详问他的身份。 并非是不感兴趣,只是在她的心中总有着一块疙瘩:当她彻底问清楚他身份的时候,也就是他离开虹鲤馆的时候。 萍水相逢,何须刨根问底? 她大概是不想他离开的。 她约莫是挺喜欢他的。 “菜来咯!” 端着晚盘的店小二踩着快步,将那道热气腾腾的秘制鲈鱼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白秀才谢过小二,用竹筷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顿时面露惊异:“这味道……说不定比跃龙门还要好吃些。” “哎?真的吗真的吗?” 小不点凑上前,好奇地看着那盘秘制鲈鱼。 白秀才信誓旦旦地点头道,“你尝尝看,白哥哥不骗你。” “那你喂我吃嘛~”小鲤撒娇道,“总说什么小鲤已经长大了,白哥哥都好久没喂过我啦!” 白秀才无奈一笑:“好好好,就今天一次。” 他换了一对干净的竹筷,夹起一小块鱼肉,送到了小不点的嘴旁。 小不点一口吃了过去,接着瞪大双眼,满眼惊喜:“咦!真的比跃龙门好吃!我还要我还要!” 掌柜放下薄扇,眼神中略带狐疑地瞧了眼那道就色香来说,应该不比跃龙门的佳肴:“当真?” 白秀才点点头,下意识地夹起一小块鱼肉,送到了她的面前:“你尝尝便……” 话音未落,他突然愣在了原地。 修长的手指轻撩起脸颊上的青丝,身姿婀娜的她微微前仰,含住了那竹筷上的鱼肉。 此情此景,好看。 好看之后,背脊上的寒意就变成了杀意。 白秀才抖了个哆嗦,慌忙收回筷子,埋头喝茶。 她细细咀嚼,面露浅笑。 “也不过如此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三章 枫叶树下 萍水城东,有条枫林街。 街道不长,只有百丈余;街道不宽,只有十丈余。 街道旁,种着两排轻盈潇洒的红枫树。 红枫喜阳,其树姿美观,枝序整齐,叶形优美,红色鲜艳持久。远远看去,树叶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是赏心悦目的观叶树种,也是价格高昂的名贵树种。当年老郡守能在萍水弄出这样一条枫林街,不仅用了许多人脉找来树苗,更是自掏腰包、花了不少银子悉心培养,这才画出了今日的这幅美景。 秋风吹过,枫叶悉索飘落,像是那平整的铺石路盖上了一条丹红色的地毯一般。 枫树下,有三三俩俩的孩童玩闹嬉戏;有手捧算盘的奇巧商人摆着小摊;有衣着朴素的城中百姓忙里偷闲;有器宇不凡的文人雅士观景写诗…… 也有她和他,一肩之隔,结伴而行。 视野里,水灵水灵的小不点正追逐着一只玉白色的蝴蝶,兴高而彩烈。 她轻摇薄扇,看着那蹦跳活泼的身影,欣慰地露出了几分笑意:“一转眼,小鲤都这么大了。” 他侧过脸,轻声问道:“七岁了?” “七岁了。”掌柜先是颔首肯定,但接着又犹豫了下,摇了摇头:“应该七岁多了吧。” 白秀才点点头,将目光落在了小不点的身上。 小二说,小鲤是某天雨夜里,掌柜亲自抱回家的——是不是被遗弃的孤儿一说,他也不清楚。 白秀才有些好奇。 会不会,小鲤其实是掌柜的女儿?但倘若小鲤确实是掌柜的女儿,那小鲤的父亲难不成是…… “我不知道小鲤生日的。” 就好似看穿了他脑中所想一般,她微微侧身,眯眼轻言。 白秀才连忙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似乎在掌柜的面前,他心虚的次数还真不少。 掌柜淡淡笑着,回过身去,用薄扇掩住了双唇。 “她的娘亲,才是一名真正的女侠。” 白秀才愣了下,侧身看向身旁的她,眼神中似有疑惑为何她会突然言语,但更多的则是一份诧异。 “我与她是在游侠时认识的。” “她姓周、名语。游侠时,我常唤她‘美周娘’。” “她也仰慕着帝冲,她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帝冲,为先帝名讳。 “她一直说,她和帝冲才是萍水相逢的‘萍水侠侣’……为此事,我和她没少斗气。” “后来帝冲被锦衣带了回去,我与她都想去寻,但都没成功。” “我止步在这萍水,而她最终也回了家。” “她家是奇门世家,家中早已定夺好了她的夫君应是何人。” “小鲤,就是她与那人的孩子。” 掌柜稍作停顿,瞧了眼身旁的白秀才。 后者已是一幅目瞪口呆样,半晌才能缓缓回过神,惊愕道:“那周姑娘后来是……” “谁知道呢。”掌柜望着活蹦乱跳的小鲤,无奈一笑:“可能是与夫君闹了矛盾;也可能是被作为……算了,奇门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 “那天,她来到这萍水时,没有说任何的话,也没有塞给我任何的纸讯。只是在那滂沱的雨幕之中,将那尚在襁褓的小鲤塞到了我的怀里,便走了。” “后来她就杳无音信了。”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些她的意思,也就没有去寻找她的踪迹。只希望小鲤在这虹鲤馆中能健康长大便好。” 白秀才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低声点头:“一定会的。” 掌柜稍稍一愣,随即笑着‘嗯-’了一声。 她轻摇薄扇,抿了抿唇,淡淡道:“你说,我该什么时候像刚刚我说给你听一样,将小鲤的身世诉说于她听?” 白秀才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每次她问我她的娘亲在哪时,我都笑着回答说‘你再长大些姨就告诉你。’……可是,她要到几时才算是长大呢?那美周娘,真的希望我将她的事情告诉小鲤吗?” 掌柜抬起头,望着逐渐露出晚霞的天空。 “我不知道啊,周语。” “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我们一起游侠的日子,怎么已经成了陈年往事了呢?” “我不知道啊,周语……” 白秀才侧过身来,看着眼中无泪的她。 她那张风韵犹存的美丽脸庞,即便此刻说是只有二八年华也不为过。 可即便容颜能够常驻,但那颗赤子之心,却已是不再。 白秀才明白这一点。 他很明白这一点。 也正因为他很明白这一点,此刻的他说不出任何一句安慰她的话语。 他只能紧紧握拳、紧紧握拳。 掌柜忽然侧过身,冲他莞尔笑道:“抱歉,都没经过你同意,就和你说了这么多别人的私事,这下不得不要求你保守秘密了。” 白秀才转过身,点头道:“请放心。” 望着他的模样,她微微一愣,略有恍神。 ‘真像啊。’ 她用无人能听清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没有说话。 虽说他听清了,那本该是无人能听清的声音。 “姨!白哥哥!快看!蝴蝶!我抓到……咦?你们怎么啦?” 双手半合于胸口的小不点跑至两人身前,兴高采烈的小脸蛋上露出了几分疑惑。 “没事哦。”掌柜淡淡一笑,放下薄扇,弯腰凑至小不点的手前,悄声道:“抓到蝴蝶啦?小鲤真棒!快给姨看看。” 小不点笑呵呵地将合起的双手捧至她的身前,又朝着一旁的白衣投去了目光。 白秀才也扬起唇角,摸了摸小不点的脑袋,也凑下身来:“真厉害啊,小鲤,白哥哥都没抓到过蝴蝶。” 小不点嘿嘿一笑,很是得意。 “你们可要好好看仔细了!” 她说着,轻吸口气,将合着的双手,瞬间摊开。 一只小蝴蝶,扑腾着玉白色的翅膀,缓缓飞起。 从她的手心,到三人的脸庞,再到那红枫树过有人被强盗打劫的事情。小二也不是第一次买盐了,应该是轻车熟路的才是——” 话音未落,只听‘咚-’地一声,酒楼大门被人推了开来。 抬眼看去,正是那背着一大袋食盐、气喘吁吁的小二。 “说曹操曹操到。”白秀才淡然一笑,准备起身上前,“小二,辛苦了,我帮你搬到——” “掌柜!掌柜的!!出大事了!!!” 神色惊慌的小二踉跄几步,顾不上喘气,惊声道。 “郡城……郡城的都尉!那荣都尉!荣大人!他……他被杀了!!” 先是一阵沉默。 紧接着,一阵烈风突然吹起,割断了他背上的布袋,将那白花花的食盐洒了一地。 小二慌忙背过身,捂住那布袋上的缺口,煞是心疼。 背过身的小二,没有看到。 没有看到她眼中惊愕。 没有看到他眼中异光。 白衣暴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四章 夜未归 伙计们端着盛满热菜的餐盘,走出了厨房。 略显沉静的酒楼中,那背着盐袋的小二呆呆地站在门口。 “哟!小二!你回来啦!辛苦辛苦。” 伙计们笑道,冲他如往常般打着招呼。 但后者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笑着回应。 他只是点点头,便背着盐袋,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走入了厨房之中。 伙计们面面相觑,又将目光落在了那坐于账台前的掌柜身上。 “掌……” 话音未落,她缓缓起身,手中的薄扇垂于腰旁,声音轻淡:“我上楼去叫小鲤,你们先吃吧。” 伙计们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在目送着掌柜走上楼梯后,他们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酒楼,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左跑堂猛地一拍大腿:“唉!秀才哪儿去了?刚刚不还在账台后的吗?” 三人稍愣,便立即结合起刚刚掌柜的反常与秀才的消失,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正确答案。 “那家伙!怎么又跑到那满燕院去了!” …… 天色已晚。 街道邻里都已熄灯。 若说尚有亮光之处,那除了高悬于半空的弯月外,便是城门前的火炬柱了。 这些火炬柱,是为城中执勤士卒提供光源的存在。夜里,城中的士卒除了手提灯笼的巡守,便是这些站在这些火柱下,镇守郡城大门的卫兵了。 但今日的火炬柱,却不仅仅只有为他们提供光源。 持矛的武卒侧过身来,看着那辆铺盖着素净白布的三轮推车,神情复杂。 他是晓得的,那具躺在三轮推车之上、素净白布之下的身躯,究竟为何人。 也正是因为晓得,他才会紧紧地握着那杆铁尖木矛,就好似是在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一般。 那个前几日还同他言谈欢笑的、那任谁看了都会夸上一句‘好一个生龙活虎’的大都尉,怎么就躺在那儿了呢? 不应该啊。 那个虽大字不识一个、但肯认真读书学习,邻里间皆说为人和睦,不似莽撞武夫的大都尉,怎么就躺在那儿了呢? 不应该啊。 那个自幼便显露出杰出武学天赋,弱冠时便被兵部举荐至校尉,后来去了北方亲手砍掉好几十个军武蛮子头颅的大都尉,怎么就躺在那儿了呢? 不应该啊。 但是说到底,这应不应该,怎么会是俺这个小小武卒说了算呢? 老天爷啊,您能否给说说理? 武卒回过身,微微抬头,望着那似是无云、却漆黑一片的天空,神情复杂。 他自觉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 而做不了什么大事的他,至少要把大都尉的遗体给看好了。 他是这么在心底告诉自己的。 所以,当那袭白衣似惊鸿掠来,并止步于那三轮推车旁时,他虽已紧张地手心冒汗,但还是愤然转身,用那铁尖木矛指着那身着白衣的男人,厉声怒喝:“什么人?!不许靠近大都尉!” 白衣似有一怔。他没有理睬武卒,只是缓缓伸出略显颤抖的左手,一点点掀开了那张与他身上衣服相同的素白布单。 荣哲兴是七窍流血而死的。 却仍双眼未合,怒目圆瞪。 “能下如此狠手的,一定是小百人境界以上的奇门中人了。” 白衣低着头,望着那三轮推车上的男人,似有喃喃自。 “你为什么不退呢?哲兴。” “对方可是小百人啊,对方可是视人命如蝼蚁的奇门中人啊。” “你傻啊,荣大都尉。” “你若退回来,告诉我那奇门中人的模样,我再去将那姑娘救出来,不就好了吗?” “无论怎么说,这样至少你还能活着不是吗?” “可现在,姑娘不见了,你也走了,我也不知道对你下如此狠手的究竟是谁……” “我很难啊,荣哲兴。”白衣微微抬头,眼眶湿润,笑容苦涩,“怎么连你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 白衣不再言语,只是伸出手,替他合上了双目。 “无礼贼徒!你在对都尉做什么?!” 武卒大喝道,提起手中长矛朝着他的手臂便是愤怒一刺。 怎料即便那杆木头长矛已于空中弯出了几近半圆的弧度,竟还是根本无法在白衣上留下半道刮痕。 只听‘嘭-’的一声,长矛崩裂成了两截,落在了地上。 已是满身冷汗的武卒后跳半步,却仍是将右手搭在腰后的环首刀上,“大胆贼徒!你——” “住手。” 一声略显沙哑的男声传入了他的耳畔。 武卒慌忙侧身,对着那拄着拐、身着锦衣的白发老者抱拳行礼:“郡守大人!” 老者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用拐杖于地面轻敲两下,是让其退下的命令。 武卒微微一愣,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问其缘故,只是拾起了地上断矛,抱拳退下。临走之前,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那袭白衣——摇曳的火光之下,那人的面容他没有怎么看清,但那双闪着璀璨异光的瞳孔,他却永生难忘。 老者拄着那根饰有金银的华贵拐杖,缓缓地站在了白衣的身旁。 “来了?” 老者问。 “来了。” 白衣答。 老者点点头,缓缓地将自己那苍老如枯树枝般的手掌,放在了荣哲兴的额头。 “都尉的家人,你不用担心。他是身居五品的雍华官员,朝廷与老朽都会好生照顾他的亲属的。” 白衣嗯了一声。 “这次的事情,都尉临走前说过,不管他之后是怎样回到这萍水,老朽都不能对那‘白秀才’苛责什么。” 白衣侧过身,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者。 后者收回手掌,侧过身,用那泛黄的瞳孔看着他乌黑的双眼,低声说道:“但那‘王满修’,该回去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白衣苦涩一笑:“能者多劳啊。” 老者也回以淡淡一笑。他转过身,重新将目光落在那躺在推车上的萍水都尉,“若是都尉的话,大概会说‘能者多功劳’吧。” 白衣不再言语,只是冲着老者作了个辑,便转过了身去,不快不慢地朝着自己来的方向迈步走去。 “王满修,临走之前,老朽斗胆多问一句。” 他停下步伐,侧过身,看向老者。 “如若让你找到了那杀害都尉的奇门中人,你要怎么做?是以奇门的规矩,处以私刑;还是以朝廷的规矩,由衙门定夺?” 白衣浅浅一笑,转过了身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那笼罩着街道的无尽黑暗,一步步走了过去。 只留下火光中的老郡守,轻轻叹气。 都尉说过,奇门中人素来以人命修奇门。 都尉也说过,王满修的奇门已几近圆满。 …… 白秀才走上阶梯,然后轻轻地推开了那两扇熟悉的大门。 酒楼内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没有小二,没有伙计,没有小不点,也没有掌柜。 但在他那样最熟悉不过的账台上,却放着一碗米饭、一盘跃龙门、与一双竹筷。 白秀才就如往常一样缓缓地走至账台之后,坐在那张暗棕色的木椅之上。 然后,和往常完全不一样地握起竹筷,捧起米饭,享用起了他的晚饭。 菜尚温。 这道跃龙门,不必那秘制鲈鱼差。 他抬起头,瞧了眼那扇通往后院的木门;瞧了眼那通往三楼厢房的楼梯;瞧了眼空荡荡的酒楼;瞧了眼身前泛黄的账本;瞧了眼身后架上的三排酒水;瞧了眼那罐系着红绳的女儿红。 先是将吃干净的饭碗与菜盘送至厨房,清洗干净。 接着回到账台前,从那酒架上取下一坛黄酒。 再是翻开账本,写上一笔,放下几钱银子。 然后走出大门,回身将那两扇虚掩着的大门,给小心合上。 继而抬起头,静静地望着那写着‘虹鲤馆’三字的门面招牌。 最后背过身,朝着街道的尽头走去。 这一夜,白秀才未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五章 大事小事 不大的萍水城里,出了件大事。 是今早从郡府那传来的消息:郡都尉荣哲兴,因公殉职了。 萍水城中的百姓都认识这平易近人的荣都尉,而外来萍水的旅人们也都听说过这荣都尉的武学天赋异于常人——怎么就突然,因公殉职了呢? 无人不惊愕,无人不侧目。 尤其是在看见荣家的老父母颤颤巍巍地走至郡府,趴伏在那袭素白布单上痛哭流涕时,更是如此。 在这没有战乱的南江之南,怎么也会有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呢? 无人不扼腕叹息。 但叹息之余,他们又做得了什么呢? 对于痛失家中是要买一柄佩剑,佩在腰间。那孙老弟就问他,你平日里就是个账房先生,要什么佩剑?那白秀才说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可能要在外闯荡一段时间,有把佩剑心里踏实些。孙老弟愣了下,问他掌柜知道这事吗?白秀才想了想,说知道的。孙老弟也就不作多问,从店里的武具架上取下了一柄看上去并不华贵、但铸造工艺还算上乘的铁剑交到了白秀才的手里。白秀才问他多少钱,他却说平时受了很多酒楼的照顾,就不收钱了。白秀才也没有多言,只是朝其抱拳,说‘谢谢了’,然后便转身走了。之后孙老弟也没见过白秀才了。 食客们七七八八地点点头,结合起先前掌柜说的话,看来白秀才确实要回家了。这可真是怪可惜的,这几年在这虹鲤馆吃食,他们可是都习惯了那账台之后有一袭白衣的身影了——说来有点好笑,看到那袭白衣,他们就时不时地会有一种自己正在名贵府邸品茶听诗的错觉,而不像是在大快朵颐地喝酒吃肉了。 而看掌柜那不自然的神色,应该也是有些不习惯吧。明明前几日还看见她与他并肩在街上走着的,今后便就只有她一人了,肯定会不习惯吧。 哎,不过这下总该轮到那‘池中塘’的掌柜了吧? 众人谈着谈着,哈哈几声,也就笑笑过去了。 …… 微风轻拂,吹至了不高的小土丘之上。 那珠参天的老槐树,摇曳起了翠绿的新叶。 已入秋了。 身着白色长衫的男人站于树下,青黑色的发丝于其双鬓上随风飘扬,为其那本就玉树临风的身姿更添了几分飘逸。 他伸出右掌,轻轻地贴放在那粗壮的参天傀树之上。 三年前,它颓颓老矣。 三年后,它枯木逢春。 不过,现在要和你说声对不起了。 白衣似有苦笑。 他那乌黑的双瞳中,闪烁起了神秘的异光。 然后,便见那翠绿的新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枯黄,一片片凋零而落,而那参天大树,也随之变成了三年前那光秃秃的老树模样。 一股常人所看不见的无形契运,缓缓地从傀树中游走至白衣右掌,并沿着他的经脉,最终从左掌溢出,渗入那柄看上去朴素无常的铁剑之中。 三年前,他决心做那‘白秀才’,便将自身修炼十数载的契运神气,全都赠予了这颗本已是人中古稀的槐树,另其老树新开花,而自身只留些许底气与忘不掉的奇门技法于身。 三年后,他不得不做回‘王满修’,只能重新从老树这,取回那份契运神气——若无此举,他的武学境界,只能是个半桶水的小百人。 但若有此举的话…… 忽然,白衣微微一怔——从其右掌而来的契运神气,比三年前他放入时要浓郁上了几分。 世间万物皆有灵,草木大树怎会无灵。 这三年间,你也在修炼奇门吗? 白衣浅浅笑着,将一分契运留在了傀树之中。 一枚翠叶,留在了那光秃秃的树枝之上。 他转过身,掂了掂手中那柄铁剑。它虽朴素,但已不是无常。 三年来从未修炼奇门的白衣体魄已不如前,若是一口气将所有奇门功力收入体内,只会是落得丹田翻覆,七窍流血的下场。 便辛苦你帮我担着些了。 他冲着铁剑微微一笑,将之佩在腰间。 抬起头,望向眼前的那片麦田。 已不是金色海洋,只是褐色的泥土地了。 白衣弯下腰,捡起放在脚边的那坛黄酒。 打开酒盖,闻了闻扑鼻而来的酒香。 然后,将之缓缓地洒在了土坡之上。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荣哥啊,虹鲤馆的上好黄康,我一时半会儿是请不起了。” 白衣轻叹口气,似笑非笑。 “只好请君久等了。” …… 夜里的萍水郡城,一如既往地安静。 腰佩铁剑的他,慢步走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之上。 在离开这萍水前,他还有一个人要去见一下。 一个在那满燕院中,只会抚琴的人。 虽说要到那满燕院,应该有一条更近的道路才是……但他还是走在了这条最熟悉的街道之上,这条必定会经过那萍水郡头牌酒楼的街道之上。 停下步伐,侧过身,看向那写着‘虹鲤馆’三个金字的黑底招牌。 然后,微微下移视线,落在那身着朱裙的她身上。 白衣扬起了嘴角:“你果然还在在这里。” 朱裙也扬起唇角:“你果然不会不辞而别。” 说着,她拂袖挥手,将一个泛着光的小巧物件扔给了他。 白衣接住那泛着光的小巧物件,以那依稀月光,定睛一看。 竟是一枚金元宝。 白衣惊愕。 “路上的盘缠。”她浅笑道,轻轻摇扇,“可别一会儿留在那满燕院里了。” 白衣稍稍一怔,摇头笑道:“不会。” 接着弯腰作辑:“谢过掌——” “游茜。” 他抬头望去,只见掌柜倚墙而站,微微动唇。 “游茜,那是我的名字。” 白衣点点头,眨了眨眼,双手抱拳:“不才王满修,谢过游姑娘!” 朱裙一愣,浅浅一笑。 “王满修,就算你以后没法再做那白秀才了,能回来做个食客也好。” “若是连回来的时间都没有,那寄一两封信也是好的。” “你走了之后,小鲤肯定每天都要缠着我问白哥哥几时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我肯定不能说你此行不会回来……” “店里的大家都会想你的。指不定那些常来的食客也会,所以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裙终于不再言语,只是倚墙而站,轻叹口气。 “路上,记得小心些。” 白秀才浅浅一笑,双手抱拳而站。 “请多保重,掌柜的。” 说完,白衣便转过身,自那街道上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也没有回头。 只留下那袭朱裙望着街道,露出了几分苦笑。 江山美人、仁义道德。 你俩皆是如此。 都舍不得。 …… 一轮明月,挂于长空。 木窗敞开,使月光泼洒在她的身前。 一袭白裙,一张面纱。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拨着琴弦,柔声婉转。 曲似《见离人》,情似《别离人》。 时而欢喜、时而凄凉。 弦忽断、琴声止。 夜风吹拂,一袭白衣微微飘荡。 她没有望去,只是抿唇轻声:“要走了?” 他转过身来,望着窗外月光:“要走了。” “那便走吧。”她淡淡道:“不过,别忘了把它也带走。” 白衣侧过脸,看向那张放着茶杯的红木案桌。 走上前,缓缓抽出其中的抽屉,让月光,洒在了那柄寒玉匕首之上。 他早就知道的。 从第一次在萍水遇见她就知道的。 她不是荷花,无法出淤泥而不染。 她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而现在的她,却不想让他所看见。 两人在萍水相遇,对他来说是福;对她来说则是祸。 她从在萍水第一次见到他后,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所以他,才会几乎天天来这满燕院,来告诉她,就算从前的你已不再,我也依旧是会与你相识——同时,也在告诉她,有我在萍水一日,你就不许死。 他早就料到这用来端茶的案桌下有一柄匕首。 他没有料到她会让他带走匕首。 但他没有过问,只是伸手拿起了那柄匕首,收入了衣中。 走至窗旁,微微张口。 “悦儿,我不后悔在这萍水与你相逢。” 说完,白衣一掠而逝。 她侧过身来,瞧了眼空无一人的窗旁,缓缓地解下脸上面纱,露出了脸上那道令人不忍的伤疤。 抬起头,望着布着繁星的夜空,似是凄凉、又似是温柔地笑了笑。 “这一次,你可不许去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六章 问道 夕阳时分。 崎岖不平的山林路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言其‘马车’,实是有些过誉——那其实只是一辆做工粗糙的两轮平板车而已,完全无法跟通常的舆车、华盖车相提并论。而至于牵拉着它的马匹,也就只有一匹,还是那种远眺便能看见肋骨的老痩马。不过,既然它有马,有轮子,还载着人,那确实一时半会儿也是找不出比‘马车’合适的称呼了。 是的,这辆做工粗糙的平板车,并非运着货物,而是载着人的。载的还不仅仅是一人,是三个人:坐在平板车前端,手擒缰绳,法令纹颇深的干瘦老汉;坐在板车中间,蜷缩双腿,往手心中哈气的疲惫妇人;坐在板车末端,哼着儿歌,摆荡着双腿的黄毛丫头。三人身上所穿,皆是一眼便知缝缝补补多次的棉布衣衫。汉子与妇人的看上去显得很单薄陈旧,而丫头身上的衣衫虽也打着补丁,但至少是厚实了些许。 处暑已过,炎热的夏季已是离去;白露将至,空气中的寒意多了几分。 粗糙的车轮缓缓转动,将那地上淤泥稍稍溅起。 或许是因为入秋时节多雨水的缘故,本就凹凸不平的山路多了几分泥泞,让老痩马每次拖着板车走上五六丈时,就要‘呼哧-’‘呼哧-’地喘上几口气。而这时,那坐于板车上的布衣老汉便会用手中竹条轻轻拍拍它的屁股。没有催促它快速前行的意思,却是类似于老友间拍肩宽慰的感觉。 老汉姓许,孟岳人士,年初过五旬,已是知天命。照理说,自大梦王朝现世之后,无论达官贵人亦或是黎民百姓,长寿至花甲古稀已很是常见,尚有气力的知天命理应不能再被称得上‘衰老’二字才是……可这许老汉其实还没知天命时,就已经被邻里街坊取了个‘老汉’绰号。或许是因为身为木工匠人的他做工时总是板着个脸的缘故,也可能是缘于许老汉平日里的性格就跟个老头子般顽固不化。一旦他认定了死理,不管别人不管怎么好说歹说,许老汉最后肯定会脖子一硬,道一个‘不!’字。 而此刻,他之所以会坐在这‘马车’上的原因,便是因为在孟岳城中时,冲着一人道了句‘不!’。 老汉微微侧身,看向了坐在自己身后、鼻尖微红的她。 妇人是老汉的妇人,自小便是。 倒非是说妇人是老汉的童养媳,只不过为年少时的青梅竹马,总在一起过家家罢了。 不曾料过着过着,就真的入家门了。 妇人长得不大好看,但老汉不介意,因为老汉也不大好看。 老汉做事总是死犟,但妇人不介意,因为妇人比老汉还犟。 两人自洞房花烛夜后至如今已是三十余年,一路上磕磕绊绊,好事坏事两两参半,走得还算顺利,只是膝下单薄,一直没个孩童子嗣。不过,前些年,已快四十的妇人有了喜,并顺利诞下了一名哭啼啼的女婴,取名‘似莲’。可以算作是老来得子的夫妇俩自是喜不自胜,自是要把她当做块宝,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衣食住行样样都尽力给最好的,就好似生怕不能把她娇生惯养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在夫妇俩的悉心照料下,女婴确实健康地长大了——不然,那板车尾的黄毛丫头,是谁? 只是,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文人墨客,发明了个词,叫‘福祸相依’。 上月月末,在老汉每月一次带着妇人与丫头去城里最好的酒楼下馆子的时候,一名身着长衫、手摇折扇、面容消瘦的说书先生,正在酒楼里说书,说那雍华国大败军武的故事,说那三万亢龙骑追着十数万军武卒屁股跑的故事,听得酒楼里的食客们连声叫好。丫头是第一次见说书先生,自是瞪大了眼、竖直了耳朵,聚精会神地听那明显是添油加醋过了的奇人异事,听到不懂的了,还偷偷小声问自己爹娘‘爹爹,上将军是啥官职呀?’‘娘亲,相国很大吗?’等等等等,总之是幅不亦乐乎的模样。 若仅是不亦乐乎,倒不算祸。 祸在,当说书先生说完,道了句‘请君久等’,家境殷实的食客如往常一样上前打赏,而丫头也问老汉讨了一文铜币,上了前去的时候。 本该仅仅是道句‘多谢姑娘’、亦或是玩味些的‘多谢小女侠’的。 但那说书先生,却是在双手接过铜币后,抬头望着黄毛丫头,呆住了片刻。 紧接着,用不响、但是四周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 “姑娘,你可知你是天生奇窍?” 仅是这样一句。 若是在其他地方,此句多半会被当做是先生说笑之言。 但这里不是地方。 这里是孟岳城。 是天下四座奇门中人所建立的城镇之一。 孟岳城中人,十之二三为奇门;十之四五会奇门;十之六七识奇门;十之八九晓奇门;十之十全,信奇门。 许老汉自是明白,所谓天生奇窍的意味,与若是被奇门世家知晓了此事的后果。 ‘都是那个说书人在胡说八道!’ 那日夜里,辗转反复的他不计其数地于梦中咒骂着那大舌头的说书先生。 可次日晨,天还没亮,自己家那许久未修的旧院门就被叩响了。 老汉赶紧翻下床,穿上布鞋,开门望去——是一名带着丫鬟的俊俏公子。 老汉认得那公子。 非是因为老汉人缘好,只是因为那公子是郡城里小有名气的奇门少爷。 姓‘殷’,名‘少’。 而能劳驾殷少爷亲自登门拜访的事情,老汉是没能想到第二件。他心情复杂地将殷少请入了院内,回屋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丫头与妇人后,孤身一人与公子攀谈了起来。 殷少所提出的建议很是简单——他想花黄金五十两买下丫头,收其为殷家的客卿弟子。 许老汉自是脖子一硬,道了句‘不!’。 他可是知晓的,修炼奇门多半要动人性命,且奇门中人又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自己这寒门出生的丫头若是进了奇门,最后十有八九是要成了所谓的‘炉鼎’了。 但在他道完‘不’后,他就后悔了。 不是因为那黄金五十两的开价——丫头在他心里可是无价之宝! 只是,眼前这殷家少爷,可也是奇门中人啊!虽说他可能碍于自己的名望而不会明着动手,但奇门中人要暗中杀个人夺个人还不轻松?! 许老汉顿时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本以为这殷少爷会丢下个冷冷的眼神,然后阴笑一声,留下句‘软的不吃吃硬的啊?好,你个老东西给我等着……’。却没想到,那长得好生俊俏的少爷却是露出了一个很是窘迫的表情,侧身冲着身旁的丫鬟苦笑道:“上善,你说我最近怎么要啥啥不给,是不是冲撞了啥运道了?” 而那丫鬟倒是如许老汉所料一般丢给了个冷冷的眼神,阴笑一声,说下句:“软的不吃吃硬的啊?好,你个老东西给我等着……” 然后她就被殷少给按着脑袋赔礼道歉了。 接着,那殷家少爷就走出了院外,作了个辑,留了句‘我会再来的’后,便走了。 安然无恙的许老汉虽然多少觉得有些意外,但惊魂未定的他还是觉得心中不妥。于是,他便于当天典当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换了几十两银子,然后连夜带着妇人与丫头逃出了孟岳。 顽固的老汉一直都觉得正常的马车会吸引盗匪山贼的垂涎,所以他此行的马车,便是这样一辆破板车。 虽说从孟岳这西域都护的辖地出发,要走个上千里才能回到雍华国本土。 虽说离了孟岳、离了家乡的老汉,不知道自己在新的城市里要靠做什么糊口。 但走,是一定要走了。 只有不停地走着,才可—— “咚—” 突如其来的一个颠簸急停,拉回了他的思绪。 平板车微微倾斜,差点让他滑落在地上。但听一声稚嫩的‘哎哟’,便知车尾的丫头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 “丫头!没事吧?!伤着没?!” 老汉与妇人立即跳下马车,围上前来,抱起丫头,替她掸去屁股上的泥灰。 黄毛丫头咧嘴一笑,少了一颗大门牙——不是方才磕掉的,是她确实在换乳牙的年纪。她自己拍了拍屁股,挥了挥手:“没事啦,不疼不疼!” 夫妻两人见她笑颜如此,便也放下了心。 许老汉走至倾斜的板车旁,附身砍去——是车轮陷在了一个积满浑水的泥坑里了。 还挺深。 许老汉皱了皱眉,一手拎着板车扶手,拼命使劲;一手拿起竹条,拍了拍老痩马的屁股。 后者‘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抬腿试图前踏,却是被缰绳又拽回了原地。 泥泞地里的车轮仅是前进了半寸左右。 “呼……” 许老汉长吐了口气。 毕竟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但当他回身看向妇人与丫头时,却仅是道了句‘没事,一会儿就好’。 然后,换只手,继续使劲。 寒露将至,山林间有寒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妇人将丫头揽入怀中,搂住了她的脖颈,不让寒风吹入其衣襟之中。 抬头望去,天色已是不早了。 车轮还是只挪动了一寸左右。 算是飞来横祸。 不过,也不知是哪个热心肠的文人墨客,发明了个词,叫‘祸福相依’。 “老先生!需要搭把手吗?” 先听一声清亮男声,自前方来。 抬眼看去。 一名清秀公子,身着一件白色长衫,握着一柄朴素铁剑,翩翩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七章 不留 凉风习习的山林路上,那翩翩而来的一袭长衫,就似是一幅仅有黑白的水墨画,简简单单、清清白白,但又出尘脱俗、韵味十足。 老汉与妇人的脸上皆是有些惊色,俩人暗暗道了句‘好风度的后生’后,却皆是后退半步,挡在了黄毛丫头的身前。虽说眼前这白衣公子看上去是幅玉树临风的模样,但其手中那柄铁剑望过去也是寒光奕奕的真家伙。再加上,有了那举止不俗的殷少爷在前,眼前这白衣公子若是来强行带走丫头的奇门中人,也是不意外的。老汉与妇人所想,懵懂年纪的黄毛丫头自是不懂,她只是眨眼看着那袭白衣,于心中自言自语一句‘这哥哥的衣服好好看呀’而已。 似是看出了他们心中所虑,那袭白衣在离三人十步远外停下步伐,提起铁剑,弯腰作辑:“老先生!小生姓王名满修,只是个游历在外的寻常旅人,非是不守纲常、为非作歹之徒。方才小生斗胆与您搭话,也是看见了您与家眷似是遇上了些许麻烦,想着自己还有些气力,可行善积德些……见笑见笑。若是叨扰了,小生这就绕路而行,还请老先生勿虑。” 听闻此言,许老汉微微一怔,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妻子——妇人的脸上虽然还有些戒色,但还是冲他点了点头,应是愿意相信眼前这后生所言。许老汉便是转过身,布着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些笑容,朝着白衣挥了挥手:“又是老先生又是您的,公子真是客气了。不瞒公子慧眼,我这马车确实陷在了这泥土地里,公子若能搭把手,真是感激不尽。” 白衣淡淡一笑,“又是公子又是感激的,老先生真是客气了。咱萍水相逢,哪有不帮之理。” 说罢,他便迈步上前,走至了板车旁。 于其靠近的途中,许老汉又好好地打量了下眼前的白衣。方才是被其一身白衣与手中银剑所吸引住了,没能好好看清其面容。现在这样仔细一看,便是真的觉着眼前这后生有些‘如画’了。五官端正、神色淡然、眉宇间有股自在得意的神气,不像是寒门士子,倒像是修养良好的王公贵族之后——可哪家的王公贵胄,会心大到让如此一表人才的后代独自一人行于荒郊野外,甚至连匹老痩马都不给? 此时的许老汉是没猜出来。 但下一刻的许老汉,却是猜出来了。 倒是不说这一瞬之间许老汉有仙人指路、茅塞顿开了。只是他看见了,这白衣抬起马车的手法。 准确的说,不是手法,是指法。 仅是以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轻抵住了那板车护栏,便是毫不费力地轻轻地将之从泥坑里抬起,放在一旁了。 “少侠好功夫!” 许老汉是脱口而出。 “老先生过奖了。”白衣礼貌一笑,便是作辑行礼:“接下来路上小心些,前面泥泞地还是挺多的。” 许老汉连忙回礼:“多谢少侠、多谢少侠!” 白衣点点头,转过身,是想要冲着妇人与丫头也行个礼。可怎料把目光落在黄毛丫头的身上时,他竟是有些呆愣。 非是因为那丫头长得沉鱼落雁——哪来沉鱼落雁的黄毛丫头,只是有种连王满修自己也说不出的奇异熟悉感,一时间涌上心头,令他短暂的失了神。 见白衣这模样,妇人有些惊疑,本能地抱紧了些丫头,轻声唤道:“少侠?” 白衣这才回神,略显尴尬地赔笑一声,将礼行完。他思忖片刻,小声问道:“夫人,您可知,您的女儿是天生奇窍?” 此言一出,老汉与妇人皆是心中一颤,刚刚放下的戒心又一次提了起来。但紧接着,转念又一想,眼前这白衣两指能抬起自己拼尽气力都抬不起的马车,有戒心又有何用呢? 于是,老汉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唉,少侠,我们怎会不知。这次咱自孟岳背井离乡,也正是因为咱闺女这事。” 白衣眨了眨眼,回身道:“老先生是孟岳人士?” “是啊。” “那不好意思,能否打听一下,这儿离孟岳,还有多远?” “三五十里路吧。”老汉掐了掐手指,问道:“少侠是要去孟岳城?” “正是。” “敢问少侠是为何事?” “非是大事,只是见个熟人而已。” 白衣笑了笑,又侧身瞥了眼那同样用好奇目光打量自己的丫头:“不过,话说回来,老先生,您闺女天生奇窍,若是栽培得当,修炼出个百人境界的奇门是不在话下的。” 话音刚落,许老汉便是摇头摆手,一脸疲惫样:“唉,咱小老百姓的,要啥百人境界,要啥奇门。我就指望她啊,安安稳稳地长长,活得开开心心的就好,若是能找到个好人家照顾她的下半辈子,那是更好了——什么奇门奇窍,是真的不要,不要。” 白衣呵呵一笑,点头道了句‘老先生说得是’后,便让出了道路,看着许老汉一家三口坐上马车,听他们说着‘多谢少侠,那就此别过’,目送那辆粗糙简陋的马车沿着山路,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在马车缓缓驶走的时候,他冲着坐在马车最后的丫头挥了挥手,而后者也冲其报以了怯生生的一笑。 作别后,白衣走至那颇深的泥坑前,微微低头。 其实老先生不知道。 天生奇窍,并不等同于那丫头有奇门天赋。 人有七窍,七窍通内外。 天生奇窍,奇窍通契运。 它真正的意思,是在说,无关乎此人的意愿如何,其命数注定其将成为奇门中人——契运的傀儡。 那丫头,终将会入奇门,无论是作为玄师也好、亦或是炉鼎也罢。 逃不掉的。 不过,我刚刚那失神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思忖片刻,不得其解,只好轻轻叹气,抬头看向了渐露黄昏色的天空。 空中刮起一阵寒风,将山林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白衣微微一笑,侧过身来,冲着路旁树林,张口出声。 “都出来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八章 来,付个买路钱 话音刚落,只见那树叶摇曳的山林之中,倏然闪出五六个黑影,站在了道路上,于白衣身周围成一圈。 抬眼扫去,身前这六人,披兽皮着破布,拿大斧握铁刀,瞪眼磨牙,皆是一幅凶神恶煞之扮相。至于其身形,倒是不见得如市井小说中所说山贼一般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却大多是幅中等偏瘦模样——其中一人,尖嘴猴腮样,更是精瘦精瘦,敞开的衣领间都可以看清其肋骨的轮廓了。 “喂!” 六人中,是那尖嘴猴腮的开了口。他瞥了眼白衣手中的铁剑,一眼看出那是没开锋的绣花货,便‘嘿嘿-’地狞笑两声,用尖又细的嗓音说道:“小白脸!你可听好了!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这话倒是和市井小说里写的差不多。 白衣微微侧身,眯眼扫了眼路旁的山林,似有无奈道:“是叫你们都出来。” 微风拂过山林,只有风声喧哗。 六名山贼模样的汉子面面相觑,不大明白眼前这书生模样的小白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反正身体倍儿棒的他们,也不需要吃药。汉子们互视一眼,心有灵犀,一齐朝着白衣挥动手中利器,做出龇牙咧嘴的凶恶模样。 “喂!小白脸!我跟你说话呢,你打什么岔呢?!”精瘦的猴样男人上前半步,用左手食指弹了弹手中朴刀,发出清脆声响:“今儿遇上爷爷我,算你走运——爷爷只要银子和铜串,给银子铜串就放你走,不动你一根毫毛!若是你不给,呵,就休怪爷爷我不客气了!” 白衣稍稍一怔,便移回了视线,将之落在男人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礼貌一笑,拱手作辑:“方才失礼了。” 他的声音很是平淡。 却是让他们不大平淡了。 这些凶神恶煞的汉子再次转头看向彼此,做出幅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嘿,若是在平时,像这秀气模样的白脸书生被他们吓唬上几声,多半都早就两腿哆嗦,裤裆湿透了。偶尔遇到些会武功的棘手硬茬,那也是一幅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好似是巴不得遇上些贼徒来逞英雄一般——若是这种家伙身旁有几名美人小娘陪着,那是真的鼻孔都要朝天了。 可眼前这书生,既没有害怕神色,也无骄躁模样,就好似是完全不在意此情此景一般的,还向他们拱手作辑,赔上句不是——搞得他们都像是官老爷了,实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咳!咳!” 正在众汉子不知所措之时,那猴脸男人连咳两声,用朴刀敲了敲肩膀,以骨头的清脆声响稳住了场面。 “呵,小白脸还挺懂礼数——我看你是魂都吓飞了吧?”他挑眉振声道:“不过,既然你懂些礼数,也好说!这山头山路都是咱西虎寨的,过路付钱,天经地义!放心,爷爷我也是讲理的人,你把你身上所有银两都掏出来,爷爷会给你留些盘——” 可没等他说完,汉子们就皆是一惊。 就见那白衣拂起右袖,竟是露出了一幅忍俊不禁的模样。 乖乖,这小白脸敢情是真的魂被吓飞了,连自己的神情都控制不大好了。 “嘿?!还敢笑爷爷!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面有怒容的猴样男人踏步上前,翻转手中朴刀,冲他肩膀拍去。 那白衣倒是眼疾手快,立即后退半步,闪过了男人这一拍,又不至于与四周围成圈的汉子们靠的很近。 “哦?!还敢躲!看来你小子是真的想被砍上一刀呵!” 出手被轻易躲开的猴样男人似有些不耐烦、又似有些恼羞成怒。他握正了那柄寒光铮铮的朴刀,举至肩膀作出劈砍势后,便是要快步逼近身来。 怎料,这生死关头,那白衣居然双手拱袖,朝已是虎视眈眈的他又作了个辑。 俗话说得好,冷刀不贴热脸,眼前之人这突如其来的一手,让那猴样男人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寒光铮铮的朴刀落下不是,不落下也不是,只好悬在半空三尺高处,就如同行刑台上的铡刀那样。 男人正尴尬间,白衣开了口:“方才失礼——” “好了好了!甭和爷爷废话了!”精瘦精瘦的他猛地呛上那小白脸两声,也算是出了口恶气,“要么给钱!要么留命!” 白衣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竟是冲他露出了一个略有苦涩的笑容。 “各位好汉。”他说道:“小生姓王名满修,是出游在外的寒门学子……实在抱歉,此行出行突然,盘缠本就没带够,自萍水郡游至此地,银两铜串都已是花的差不多了。这会儿身上约莫还剩几文铜钱了……如果各位好汉不介意的话,就请笑纳。” 围成一圈的汉子们又皆是于心中惊叹:乖乖,这小白脸,话说得可真好听,就几文铜钱,还请笑纳,怕不是把俺们当成—— “你小子把爷爷当叫花子呢?!”猴样男人怒嗔一声,瞪目道:“你给我少装蒜!爷爷早就闻到你身上那铜臭味了!要不是有你身上这铜臭味,爷爷也不会放走那辆寒酸板车!” 白衣一愣,眨了眨眼:“那困住了马车车轮的泥坑,果真是各位好汉挖的?” “那是自然!难不成还是老天爷挖的?!”男人嗤笑半声,晃了晃脑袋:“呵,若是老天爷肯赏口饭吃,爷几个又怎会上山做这苦差事?!” 汉子们互视一眼,虽无出声,但炙热的目光中尽是赞同之色。 白衣轻轻地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 “少说闲话!”男人将朴刀朝其颈间怼了怼,“你若关心爷几个,就快把你身上的银两拿出来!” 白衣低头,瞥了眼脖颈旁那寒光奕奕的朴刀,又抬眼看向身前的猴样男人,轻吸口气,淡淡一笑:“狗鼻子,你确实嗅得挺准。我身上,虽说已确实无银两铜串,但倒是还有一物。” 说着,他伸手入怀中,摸上片刻,接着伸出握拳的手掌,递至众人眼前,缓缓摊开。 金光普照。 众好汉皆是直眉楞眼,惊诧万分。 竟、竟然是块金元宝! 虽说只有大约不到半只手掌的大小,但因为金沉,这样大小的元宝也有十两重了。而十两黄金,就是百两白银,就是百贯钱,就是十万文钱! 十万文钱!大当家若是见着了!岂不是要高兴死了!而大当家若是高兴,那还能少了俺们的好处吗?! 尖嘴猴腮的精瘦男人双眼放光,也顾不得思考刚刚这小白脸是不是叫了他‘狗鼻子’,伸手便是要将那唾手可得的金元宝拿去。 “只可惜,这个不能给你。” 一道凛冽寒风突然于他身前掠过。 紧接着,一涌血泉于他手腕炸起。 惊异的神色于其脸上稍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钻入心肺的痛楚。 “啊啊啊啊啊啊——!” 精瘦男人捂着自己那血流不止的左腕,双膝跪地,凄声惨叫。 身前,微风吹拂那袭白衣,一柄淡蓝色的寒玉匕首于其身侧悬浮起舞,就如同一只正殷勤亲昵的小鸟般。 于众山贼惊恐的目光中,白衣握住那枚金元宝,缓缓地将之放回了自己的怀中。 然后,浅浅一笑。 “它是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九章 叫爷爷 飞、飞剑…… 飞剑! 是飞剑! 是奇门! 围成一圈的五名汉子大惊失色,手中铁刀大斧皆是颤动不止,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此时也是被吓得煞白,发软的双脚也已不知还能不能随时开溜。 这也怪不得他们。 眼前这一身白衣的小白脸,和那些锦衣雍服、奇装异饰的奇门中人扮相实在相差太远——再加上,他们在这山头盘踞的时间都十数载了,寨子里拦路劫匪的事做了没千桩也有不下百桩,可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咋办?这可咋办! 早就听说了奇门中人杀人比他们还凶,不仅不眨眼,还不允许被杀者眨眼!今儿可算是真的见着了……完了、这下完了,买卖没赚多少,就先把命赔进去了…… “喂……你他娘的不是寒门学子吗?”已是跪在地上、连呼吸都要大喘气的猴样男人抬起头,满面冷汗,艰难道:“怎、怎会奇门……” 白衣淡淡一笑:“小生姓王名满修,确实是寒门学子。只不过小生自小学的,不是圣贤书,而是奇门术罢了。” “王满修……王公子……王少爷……呵,爷爷我可从未听过孟岳城中有姓王的高手。” 满修低头笑道:“那是自然,小生是自萍水郡来的游子,今日是第一次入西域,也算不得是什么高手。” “……那便好!” 猴样男人突地蹬腿后跃,一下掠至一两米外,抬头便是冲着四周兄弟们大喝道:“喂!你们发什么呆呢!那只是奇门中最下乘的【以气驭剑】!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三当家使过!咱三当家还能使三柄,眼前这小白脸就区区一柄!一起上!咱爷六个一起上!定是能将他送至——” “疾。” 言起,剑起。 言止,剑止。 接着,只听‘咚咚-’五声,那于白衣身周围成一圈的山贼汉子们,竟是全部俯身倒地,一命呜呼,没了生息。一点猩红缓缓从他们的眉心溢出,流淌在了黄褐色的泥土地上。 “——阴曹地府……” 猴样男人合上了嘴。 不过很快,又张开了嘴。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脸色惨白的他捂着自己的左腕,‘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朝着白衣就是连磕三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尊驾!!好汉饶命!!!” 满修轻舒口气,抬手摘下那滴血未沾的寒玉匕首,藏入腰中。然后,上前,冲男人眯眼一笑:“好汉一词,小生担不得。狗鼻子,你好好想想,换个词来。” 猴样男人猛地一怔,赶紧抬起满是血的额头,哆嗦答道:“少、少侠!大侠,大侠!大侠饶命!” “哎,不对,这世上哪有杀人不眨眼的大侠。小生可担不得这个‘侠’字。”王满修呵呵一笑,摇了摇头:“再想想?” 猴样男人眼珠一转,赶紧说道:“那公子!公子饶命!” “哎!也不对。你说说看啊,这世上哪有像小生这样一人而行的穷酸公子,是不是?所以也不对,不对不对……要不再想想?” 猴样男人面露囧色:“我、我不知了……” “哟?怎么突然改称‘我’了?方才,你不是一直自称……”满修微笑道:“‘爷爷’吗?” 猴样男人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赶紧边磕头边喊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哈哈哈哈哈!真是个乖孙子!聪明!” 王满修粲然一笑,走上前,用右手中铁剑拍了拍男人的脑袋:“不过,若我孙子真的沦落到你这幅糟心模样,恐怕我是笑不大出来的了。” 猴样男人不敢多言,只得于心中悻悻骂道:你这龟孙子,他娘的占老子便宜! “起来吧,狗鼻子,我暂时不会杀你的——我还要问你去山寨的路呢。” 猴样男人心中一惊,立即抬头道:“爷爷要去山寨?” “是啊,所以还要你带路呢。”满修淡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先不急,还有件事要做。” 说罢,他转过身,看向了路旁的山林,厉声道:“这回,你们肯出来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两道黑影自那树枝顶头飞跃而下,于白衣身前十步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他们黑袍掩身、斗笠遮面,腰间佩着一柄黑漆环首刀,是幅令人心惊的杀手扮相。 不过这扮相,不及他们接下来的一句话要惊人。 “锦衣卫,拜见大人!” 声音洪亮,是一男一女。 那猴样男人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目瞪口呆:“锦、锦、锦、锦……” “喂,你俩名头那么大,都吓到我刚捡的孙子了。” 满修淡笑着侧过身,用铁剑拍了拍男人的脑袋。 男人抬头看来,神色复杂。要知道,锦衣卫可是那雍华国中天子的御用鹰犬,可不是什么普通侠士之流就能使唤的动的。可眼前这人,不仅能使唤,还能让两人下跪着喊上一句‘大人’,那岂不是……男人沉思片刻,终是用已经完全没了先前神气的双眼,冲那白衣瞅了一眼:你他娘的到底算什么寒门学子! 白衣笑着耸了耸肩。 “是卑职有过,请大人责罚。” 两名锦衣低声说着,显然是没把满修方才所言当玩笑话所看待。 满修摆了摆手中铁剑,摇头道:“行了行了,别又‘大人’,又‘卑职’的了……我还没答应呢。” 两名锦衣似有一怔:“可上将军说……” “那你们让上将军亲自来说。”满修耸了耸肩,扬唇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方便有你们跟着,晓得不?” 两名锦衣互视一眼,点头抱拳:“晓得。” “晓得就好,速速回去复命吧。” “不行。” 满修皱眉:“怎么不行?” “有一物,要交给大人。”是身形较为苗条的女锦衣说道:“是上将军要我们亲自送达的。” “……拿来吧。” 女锦衣站起身,快步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黄褐色的信笺,双手呈上后,又快步走回男锦衣身旁,单膝跪下,作双手抱拳状。 满修接过信笺,微微眯眼,打量起信笺上的那五个‘王满修亲启’大字。说它是字,实则是有些恭维了,若说写字写得好的是龙飞凤舞,那这几个大字就是鸡飞狗跳,俨然是从未修习过毛笔术法之人所写的——可这就有些奇怪了。王满修本以为这是上将军送来的一纸亲笔信,可上将军的书法他是见识过的,上将军姓‘龙’,而他的书法也确实对得起这个‘龙’字……难不成现在将军改名姓‘狗’了? 满修稍稍皱眉,撕开了信笺,取出了那张淡白色的信纸。 还是一样的狗爬字体。 还是一样的粗人言语。 还是一样的为人着想。 满修微微低头,望向那最后一行的五个大字。 ‘荣哲兴,手书’。 ……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脸色苍白、一直捂着左腕的狗鼻子抬起了头来,望向了眼前那袭白衣。 白衣缓缓地将信纸折起,重新放入信笺之中,再将信笺塞入了怀中。 然后,轻轻吸气。 身形一掠而过。 回神间,他就已站在了那两名锦衣的身后。 根本顾不上惊愕,就感到一阵磅礴杀气突然于身后炸起。 就如同炸了毛的野猫一般,两人本能地弓起身子,就想以奇门步法侧身闪开。 只是那一掌一剑,已经拍在了他们的肩上。 膝下泥土顿时多了两个大坑。 却依旧寸步不能动。 一掌一剑如有千钧之力,死死压在他们的肩膀上,好似要就这样活生生将他们的一只手臂卸掉般。 已至极限。 “恭喜你们,合格了。” 温醇的男声于两人身后响起,伴随着的,是一掌一剑的收回。 早已满头大汗,垂搭着手臂的俩人回过身,看向那袭翩翩白衣,喘着粗气道:“大、大人……卑职是合格,合格什么了?” 满修淡淡一笑,冲那五具尸体抬了抬下巴:“去把那五名好汉收拾一下,然后随我同行——不过,别急着叫我大人,唤我满修就好。” 两名锦衣面露惊喜,立即抱拳低头:“是!满修大人!” “……随你们了。”满修无奈一笑,摆了摆手:“对了,你们怎么称呼?我可不想随随便便地就称呼你们为‘锦衣卫’或者是‘卑职’。” 两名锦衣互视一眼,立即抬头。 男锦衣说:“在下叫张闪。” 女锦衣道:“在下叫李诗。” 王满修问:“王伍没跟来?” 锦衣们相视一眼,冲他一笑:“这不是有王大人您嘛。” “喔!哈哈哈……胡说八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章 山上有好汉 孟岳城向东五十里,有座不高的山头。 山头上,无崎岖陡峭之天险,但有郁郁葱葱之树林;树林中,无老虎豺狼等猛兽,但有麻雀山鸡等飞禽。 以及不少叽叽喳喳的摘果野猴。 不知是否是因为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王的缘故,这些摘果野猴于这小山头上几乎可算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了——开心时荡着树枝追逐麻雀,荡累了就骑到偶尔出现的糜花鹿身上搭个便车,实在无聊了,就去抓个跑不快的山鸡,拔它的羽毛玩。这些野猴白日嬉戏,夜晚打闹,几乎整座山头都是其的地盘,想在哪挠屁股就能在哪挠屁股,总之是快活似神仙,好不自在。 不过,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这小山上还有一处,是这些摘果野猴也会识相地敬而远之的。 是在那山头,在那郁苍树林的最深处,那圈用茅草与木桩篱笆围起,以兽皮作地,虏至这西虎寨,做了夫人。听说,在她被虏上山寨后,家里也曾差遣过侠士去寻她,也报过官;可那些侠士,却在路途中被一使板斧的大汉给杀了个九死一生,而官府,也是保持了意味深长的沉默,将这事给压下来了。后来,家里就杳无音信了,也不知是因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缘故,亦或是家中父母,已是与她毁冠裂裳了。 她大概也反抗过吧。 但凄入肝脾的哭喊,不知从何时,变成了嘤嘤细语的轻鸣了。 而她,也就是自那时起,成为了‘金鹊儿’的吧。 金鹊儿婀娜步至他的身旁,吃力地掰开红盖,双手捧起酒坛,小心地朝其手中木碗倒去。 他微微抬头,眯眼打量着面色平淡的她,与她身上布料稀疏的衣裙之下,那令人流连忘返的旖旎风光。 忽地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听其轻声呢喃,赏其温柔姿态,仰头饮坛中美酒,留众人喝彩起哄。 好不快活。 眼见此景,长椅前左席棉垫上的布衣书生以袖掩面,眼神不自然地些许飘忽;而右席棉垫上的年轻武者则是眯眼静观前者,脸上的神色中带有几分不愿说破的深意。 “好酒!”魁梧大汉将竟是一口气将那坛子醇酿喝了个精光。他松开了怀中美人,将已是空空如也的酒坛塞到她怀里,伸手擦了擦嘴旁酒渍,“再帮爷拿一坛!” 金鹊儿颔了颔首,脸色虽因沾了酒气而显得有些微红,但神色却依旧如溪水般平静淡然。 环顾了圈寨内几十号弟兄,豹子爷微微眯眼,冲身前两席亮声道:“喂,二弟三弟,说来,今日那狗鼻子呢?去哪儿了?” 右席武者抬首道:“他去做活了。” “哦?那去多久了?” “约莫两个时辰。” “都两个时辰了?”豹子爷摸了摸自己的胡髭,“怎还不回来?” “大概是不愿空手而归吧。”左席书生微笑道:“大哥放心,狗鼻子他精明的很,每次都能嗅准那些身上有钱又无大本领的过路人……再加上这西虎寨四周郡县的大小衙门我都已打点妥当,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我敢断言,除了那些孟岳城中的奇门贵胄,方圆五十里内,无人敢伤咱西虎寨兄弟一根毫——” 一阵寒风,忽地吹拂起了大寨门帘。 就见一淡蓝光点冲那长椅急掠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三当家章轶眼疾手快,怒喝一声‘起!’,腰间寒芒瞬间出鞘。 只听一声清脆噪响,两柄飞剑旋落在地,止了生息。 “大胆!”章轶奋然起身,快步拦在长椅之前,冲被风拂起的门帘外怒声喝道:“何人敢来西虎寨撒野?!” 洪亮声音冲出大寨,却是如落入大海的石子一般,眨眼间便没了气势。 只因那一袭白衣,翩翩而来。 手执铁剑的他,扫了眼大寨内神色各异的贼徒们,微扬唇角,弯腰作辑。 “萍水,王满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一章 萍水,王满修 “萍水,王满修。” 白衣浅浅一笑,信步踏入了这坐满着凶神恶煞之辈的兽皮大寨之中。 他抬起双目,扫视了下大寨内神色各异的贼徒们,瞥了眼那紧皱眉头的年轻武夫,掠过那满脸惊恐的纶巾书生,并最终将目光落在那坐在长椅上的、诧异神色中夹杂着杀意与兴奋的豹裘壮汉身上。那壮汉在察觉到满修投来的玩味目光后,双手便是不由自主地搭在了腰间那两柄黄铜板斧的木柄上,虽不紧握,但已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咳咳。萍水?萍水……”短暂的恐慌后,那着素衫戴纶巾的西虎寨二当家轻咳两声,扫了眼身旁那些已经屏息凝神的弟兄们,平缓了些心神,“雍华国的萍水郡……可是离这西域有好几百里远呢。” “不假。”信步前进着的王满修,直至站在这圆形大寨的正中央时,才停下步伐:“萍水郡城离这,应是有九百七十四里。” 见其悠然如此,二当家立即冲众弟兄使了个眼色。 只听‘哗’地一声,寨内所有山贼几是一齐起身,抽刀拔斧,眨眼间便将白衣给团团包围了起来。虽说这关门打狗的阵势虽很是唬人,但那白衣显然是不吃这一套——神色平淡的他依旧只是一手握着那柄未开锋的铁剑,一手随意贴在身侧,是幅淡然闲适的模样。但倒也是,若他没这些胆量,又怎敢上来就朝着山寨老大掷出飞剑之人。 不过,也就仅仅只是有些胆量而已了。 二当家章佩轻吸口气,微微眯眼,露出了几分轻蔑的笑意。 他可是知道的。 那萍水郡,是离雍华国国都雍阳城不远的小郡城。而在雍华天子眼皮底下的小郡城,虽是和雍华国其他各地一般好游侠,但又怎会有真正血雨腥风的江湖?而没有腥风血雨的江湖,哪来以一敌百的大侠?既然不是以一敌百的大侠,咱这西虎寨数十号日日夜夜刀尖舔血的弟兄们,为何要惧你? 更何况,咱们这西虎寨,可是建在孟岳城外五十里处的山头。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如今尚有血雨腥风处,便是尚有奇门中人处。而孟岳城,就是那四座闻名天下的奇门中人所建城镇之一。咱西虎寨的好汉敢在奇门门前做买卖,自然是不惧这些光有胆量的游侠之辈的。 章佩眯眼望着层层人墙后的白衣,冷笑两声:“喂,少侠,你可真——” 话说一半,他突然止了言语。 只因突然想起来一事。 他好像有听过,江湖中曾传闻,有对身手高超、斩奸除恶、自雍华国南一直游历至雍华国西北、路见不平便是拔刀相助的旷世侠侣。 叫做‘萍水侠侣’。 二当家稍稍皱了皱眉。 虽说那萍水侠侣的名声已是十几年不现江湖,且眼前这年轻侠士看上去就是一幅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多半不可能是那侠侣中一人。但他既然敢孤身一人冲入大寨,又自称萍水王满修……莫不会,是从那对侠侣手中得了些真传的弟子一类人物? 他没有贸然断言,只是侧过身,看向了那披着豹裘的魁梧壮汉。 豹子爷章豪不愧是这西虎寨的大当家,即便是在寨内弟兄都已起身拔刀迎敌的此时,他却依旧是笃定地坐在那张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虎皮长椅上——尽管,他此时的坐姿,已是从原先的大大咧咧,变成身体前倾、右手摸向腰间之模样,脸上的酒气红晕也是消退了不少。 而于此时举寨寂静的当下,自然是要由这山寨的一把手所开口了。 豹子爷轻吐口气,大笑几声,冲那袭白衣说道:“小子,你不远千里自萍水来咱西虎寨,莫非是与咱有何深仇大怨?” 王满修微微笑道:“非也,小生此行目的是为五十里外孟岳城,今时只是偶然路遇各位而已。” “哦?”豹子爷拔出腰间一柄黄铜板斧,擎于右手:“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来这西虎寨寻衅滋事?是想效仿江湖中前辈行侠仗义呈个威风,还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若是后者的话,咱可以说小子你是不虚此行了。” 山寨内的汉子们皆是狞笑几声,手中寒刃又向上抬了几分。 王满修扫了眼身周这些已是作出青面獠牙样的贼徒们,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浓郁了几分。他轻启双唇,仅是轻声道出二字。 “大善。” 此言一出,众贼皆惊,就连那稳坐如泰山的豹子爷,也是皱了皱眉头。毕竟,无论是方才大当家所言,亦或是此时寨内气氛,已无一样可以用‘善’字表之。可眼前这小白脸却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一句‘大善’,若非是完全将咱西虎寨弟兄视为蝼蚁,又何出此言?区区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侠士,怎敢如此猖狂?! “大胆狂徒!纳命来!” 离白衣最近的一名大汉已是满腔怒火,拔刀而起了。在他看来,眼前这不到五步的年轻男子分明满身破绽,而其所言,充其量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敢在这西虎寨内虚张声势装大侠,就和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没啥区别! 大汉怒吼一声,便是跃步上前,双手举刀过头顶,朝着白衣就是奋力一劈。 ‘咚—’ 一声闷响,于大寨中激荡起层层回声。 那身着练武服的三当家紧紧握住了拳头。 只见那先前还腾跃在空中的大汉,不知被从何而出的一道苗条黑影捏住了脑袋,竟是给硬生生地按在了地上,于铺着皮毯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坑,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来、来者何人!” 二当家又是一阵惊慌,正如他身前的小弟们一般。 王满修没去理睬,只是微微侧身,瞧了眼那站起身来的苗条黑影:“李四,张三呢?” 身罩黑袍的女锦衣李诗低头答道:“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又是一道壮实黑影,从那敞开的大寨门帘外飞掠而入,站在了白衣的右侧。不过,与那苗条黑影不同,壮实黑影的肩上,扛着一名尖嘴猴腮的精瘦男人。 “狗鼻子?!” 二当家章佩惊声道。 “你真叫狗鼻子啊?!” 白衣王满修也是惊声。他朝那壮实黑影,也就是男锦衣张闪使了个眼神。后者点点头,立即弯下身,将狗鼻子给放在了地上。虽说此时,狗鼻子左手腕上的刀伤,已是被张闪按照王满修的意思给简单包扎了下,但脸色苍白的他已是失血过多,再加上被会奇门步伐的锦衣卫给扛在肩上一阵飞掠,此时已是晕头晕脑,摇摇晃晃,完全站不稳的模样了。 狗鼻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用迷离模糊的眼神望了眼寨内众人,垂下脑袋,口齿不清的含糊道:“老、老大……弟、弟兄们都被他给杀掉了……他还、还让这二人将弟兄们都给埋了……” 众贼一怔,随即便是怒火中烧。 管、管杀还管埋!你这意思是,让咱弟兄们放心去死咯?!实在是欺人太…… “欺人太甚!” 三当家章轶大喝一声。 只见其身上的练武服如被强风吹拂一般摆动,双眼突闪异光,先前那柄飞剑,再加上其坐席旁的两柄出鞘宝剑,三剑皆是缓缓浮起,紧接着便悬于其身周,三剑寒锋一齐指向了那袭白衣。 王满修微微眯眼,轻轻哼了一声。他侧过身,看向了身旁比自己壮上几分、已是伸手握向腰间环首刀的男锦衣:“张三,问你个事。” 张闪立即低头答道:“大人请讲。” “都说了唤我满修便好……唉,算了。”王满修轻叹口气,用下巴朝那正驭剑三柄的章轶扬了扬:“张三,我若是让你与他捉对厮杀,结果会如何?” 张闪瞧了眼那戾气四溢的武服男子,抿了抿唇:“三七开。” “你三他七?” “不,卑职七。” 王满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朝身左侧看去:“李四呢?” 女锦衣定声答道:“卑职有八成胜算。” “哦?这么说,张三要比你弱上些?” 李诗点头一笑:“如大人所言。” “张三你不行啊。”王满修粲然一笑,拍了拍身旁男人的肩膀:“怎能让姑娘家言你弱,那可是好生丢人的。” 张闪苦笑道:“大人您若不问,李诗不就不会说了。” “哈哈,那倒也是,是我多——” 话音未落,一点寒芒突然冲那白衣飞刺而来。 是那三当家章轶的飞剑。 张闪李诗皆是一楞,立即便要上前打落飞剑。 可没等他们伸手迈腿,就忽地察觉到一股惊人外息,从那白衣之上浮现升起,竟是直接将那刚刚触及白衣毫厘的飞剑给硬生生地扭转了锋芒,又‘咻-’地一声飞射了回去。 三当家章轶瞪圆了眼。 “啊不好,看来让对方久等了。”王满修回过身,望向那如临大敌的‘无影剑’,淡淡一笑:“不过,张闪,李诗,我还是有一句话要说。” 两名锦衣马上抱拳答道:“大人请讲。” “奇门中人的厮杀中,从来就没有几成胜算的说法。” “奇门中人所说,只有两个词。” “‘能生’,亦或是‘将死’。” 王满修淡然笑道,轻吸口气,骤然举起了右手二指。 轻言一个‘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二章 一息 是如止息一般的寂静。 诺大的西虎寨中,自方才开始,就已是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皆是抬头望着那白衣身上半丈空中,脸上挂着副白日见鬼的惊恐神色。 只因一个轻轻的‘起’。 一个几近于驭起了大寨内所有贼徒手中刀斧的‘起’。 而此刻,悬浮于白衣身上半丈空中的,不是一柄飞刀,也非是数柄飞刀,而是一面由近百柄金铁刀兵层层叠叠而出的寒芒阵。 银光闪烁,有如夜空中的群星般璀璨夺目。 若是有人留心,亦是能在这百柄刀兵中,寻到三柄飞剑。 三柄让三当家章轶得名‘无影剑’,片刻前还悬浮在他身周的飞剑。 “这、这不可能……” 章轶面如死灰,‘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先前还飘荡鼓起的练武服也已是瘪了下去。 他是清楚的。 奇门,是驾驭天地人神间契运的功法。可这契运,是玄而又玄的事物,人们自古至今都只是知道它就如空气般,看不见摸不着,仅仅一定有此物而已。但就和寻常人也会呼吸那样,奇门玄师,亦能将契运化为人体中的内息外息。所谓内息,就是流转于自身体内,锤炼自身根骨之气息。而所谓外息,则是流转于自身身周,用以抵御外敌的气息。在奇门功法中,虽有以内息或外息为主的功法,但鲜有只用内息或外息的功法——只因这一类功法,虽然使起来简单些,却也有着极大的缺陷。 他所使的【以气驭剑】,便是属于只用外息的奇门功法。【以气驭剑】的本质,正是将自身外息注入刀剑之中,以驾驭气息而驾驭刀剑。且只要注入的外息足够,那驾驭刀剑时,便是随心而动、快若苍蝗,百步飞剑手到擒来了。可【以气驭剑】的缺陷也很明显。它不仅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将外息日积月累地注入填补至刀剑之中,而且若是在厮杀中被外息更强的玄师夺去了刀剑,那自己这飞剑基本上就算是拱手相让于他人了。这也便是为什么,【以气驭剑】是最下乘的奇门,仅仅是从武林进入奇门的敲门砖而已。 这也便是为什么,当他看见那白衣只是轻言一句‘起’,就能将那些山寨弟兄们手中刀斧,与自己所驭飞剑夺取时,会露出那一幅几近绝望的神情了。 不到一刻前才走入这西虎寨、与山寨众弟兄皆是素不相识的白衣,是根本不可能事先有时间,去将自己的外息注入到这近百柄金铁刀兵之中的。 那也就只剩一个解释了——这白衣外息之磅礴,早已是充盈了整座大寨。而若是如此的话,那只要白衣想,甚至都能随手就将整个西虎寨给掀飞了。 跪在地上的章轶缓缓抬头,用已是无神的双瞳望向那面带微笑的白衣。 “这【以气驭剑】,虽是最下乘的奇门,却也是最直观的奇门……就是花里胡哨了些。”双目中奇光闪烁的王满修低头看向那西虎寨三当家,轻叹口气:“可惜了,你若是不落草为寇,而是愿意深造些自身奇门的话,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止步十人敌了。” 说罢,他右手二指自竖直变为了横指。 “疾。” 百柄金铁刀兵如苍鹰般呼啸而落,霎时间便去了个来回。 接着,连同那三当家章轶在内,数十名死不瞑目的西虎寨弟兄们,皆如枯叶凋零,无声无息。那些本属于他们的刀斧直接斩断了他们的后颈椎,是一瞬间、毫无痛楚的离去。 几乎不闻凄惨悲鸣。 而之所以说是几乎,并不是说王满修以气驭剑失了手……而是那毫发无伤的西虎寨二当家章佩,吓得在那张棉席上缩成了一团,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倒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比如‘好汉饶我一命!’之类的言语,只是在语无伦次地‘啊啊呜呜-’地哭喊,还似有似无地唤了几句娘亲。 王满修瞥了他一眼,没有理睬,只是转过身,看了眼身旁那两名罩着黑袍、瞠目结舌的锦衣卫:“张闪李诗,若我说,要你们来与我厮杀,你们觉着自己结果会如何?” 两名锦衣卫这才回过了神来。他俩双手抱拳,低头沉声:“卑职将死。” “没错。”王满修点了点头,轻声道:“张闪李诗,我不管你们的奇门功法是从何人、何处所学的。但接下来我要去寻的,可是真真实实的奇门中人……他们或许不如我厉害,亦或是在我之上。但无论是哪种人,都有可能会让你俩说出‘将死’一词的……所以,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锦衣卫们稍稍一怔,互视一眼,不曾犹豫:“卑职明白。” 王满修眨了眨眼,无奈地苦笑道:“唉,真不知道你们这样抱虎枕蛟的,是图啥。” 两名锦衣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些许笑意。 王满修也不做深究,只是回过身,瞥了眼跌坐地上、看不清神情的狗鼻子后,将目光落在了那长椅上的豹裘汉子身上。 他不杀豹裘汉子、也即是大当家章豪的理由,与不杀二当家章佩的理由是不一样的。后者,仅仅是因为根本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杀气,且飞剑还未动时他就已经抱头痛哭,所以就算是一念仁慈而已。 而他不杀章豪,却并不是因为章豪也如章佩一般吓得两腿发软,已是几近失禁——事实上,即便是百柄飞剑如雨下时,大当家章豪身上所有杀气,也仅是只增不少。 王满修不杀他,有两个理由,方才有一个,现在剩一个。 王满修微微眯眼,朝她看去。 她弱不禁风。 她面无血色。 她站在那里。 金鹊儿张开着双臂,挡在了章豪的身前。 这一幕,不仅是让白衣与锦衣,也是让那豹裘,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她是他的夫人不假,但也仅仅是他掳掠而来、用以稳定大寨人心的压寨夫人而已。他清晰记得,她初来山寨那几月间,整日以泪洗面的凄凉模样;他也明确知道,现在这温柔似水的金鹊儿,也非是真正的爱上了他,仅仅是向现实妥协后的言听计从。 但她,却是迎着那足以将人千刀万剐的寒芒剑阵,挡在了他的身前。 章豪抬起头,望着身前这个他从未正视过的娇弱身影。 金鹊儿缓缓地扭过了脑袋,看着他,似笑非笑。 “不许死。” 她的声音清清的。 他觉得很好听。 近百柄金铁刀剑‘哐-’地一声四散落在了地上。 王满修转过了身。 “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三章 无关乎 那百柄金铁刀剑,本是如天上璀璨新宿,却是于瞬间化作光明泪,划过长空,陨落于大地之上。只有一柄淡蓝色的寒玉匕首,悄悄地跑回了那白衣的手上,被其收入了怀中。 微风拂起白衣,他信步转身,淡淡开口:“走了。” 说罢,便是冲那敞开的大寨门帘,信步而去。 就如其来时一般。 两名锦衣面面相觑,似有疑惑,但见白衣已是走出了五六步远,便也立即跨过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贼徒尸首,立即跟了上去。 “想走?!” 一声怒喝,从那长椅上贸然炸起。 白衣停下步伐,侧过身,望向了那不顾金鹊儿阻拦、拔出了腰间两柄黄铜板斧的豹裘汉子。 汉子怒目圆瞪,疾步朝其冲来:“你杀了咱西虎寨这么多弟兄!现在就想这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王满修微微眯眼,无奈笑道:“不,我本来是想将你也送到你那些兄弟们那边去的。” 本就已经怒不可遏的西虎寨大当家,这下更是气得火冒三丈。他大喝一声,奋力冲至白衣身前,高高跃起,手中两柄黄铜板斧势要迎面劈下。 张闪与李诗刚想拔刀上前阻拦,就被王满修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就见那两柄黄铜板斧以劈山之势落在他身上之时,那袭白衣瞬间如被狂风吹拂一般迅速抖动鼓起,接着便是‘啪啪-’二声,那两柄板斧的木柄竟是应声俱裂,整个黄铜斧头竟是向豹裘身后飞旋而去,一柄钉在了大寨穹顶,一柄钉在了虎皮长椅之上——这一柄,差一些些,就要砍中了那跌坐在长椅旁的金鹊儿。 王满修冷笑一声,冲那身形微颤的金鹊儿扬了扬下巴:“大当家,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不许你这么叫我!!” 豹裘汉子歇斯底里地喊着,他虽已没了双斧,但却还是有着那能空手擒杀豹子的气力。他先是后仰双拳收至腰间,接着便是踏步冲拳而来。 王满修稍稍皱眉,左手挥动铁剑横于身前,向下一压,力有千钧,轻轻松松地就将那两只瞄准了自己心心肺的拳头给打向了地上。 豹裘汉子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前伏趴倒在了地上。 外人看来,此时的他,就好像是在给白衣下跪一般。 更是怒不可遏。 便要一个伏龙起身。 却是根本纹丝未动。 是王满修,将那铁剑,按在了他的脑袋之上。 他微微皱眉,低声道:“你是想找死吗?” “死又何妨!”章豪怒声道:“你杀了我这么多弟兄!我若不能为弟兄们报仇,还不如共赴黄泉!” 王满修微微一愣。 然后飞起一脚,踹在了其面门之上。 豹裘汉子吐出一大口鲜血,接着连滚数圈,直至如一滩烂泥般躺在了地上,没了生息。 金鹊儿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章豪,踉跄起身,艰难地走至了他的身旁,再无力地坐下。 不哭,不笑。 面如死灰。 王满修轻叹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至狗鼻子的身旁,踢了踢他的后背。狗鼻子茫然抬头,朝他看来:“爷爷?” “去去去,我没你那么老的孙子。”王满修用铁剑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那躺在地上的豹裘汉子扬了扬下巴:“将你老大抬到床上,静养半个月,别让他下床,晓得不?” 狗鼻子浑身一颤,猛地瞪眼:“爷……大侠!你没杀他!” “走了就是走了,说出口的事我向来不喜改。”王满修收起铁剑,身上白衣微微拂动:“还有你们西虎寨弟兄们的尸首,也都交由你收拾了。” 狗鼻子连忙应声:“哎!好!哎!没问题!” 瞧了眼他那恭恭敬敬的模样,王满修也没有多言,只是抬头看向那坐在豹裘汉子身体旁的金鹊儿。 金鹊儿也正看着他。 依旧是面无表情,不哭也不笑。 这样便好。 王满修冲她点了点头,又瞅了眼那蜷缩在左席棉垫上、一动不动、似乎是被活生生吓死的纶巾书生,转过了身。 “走了。” …… 黄昏之下,西虎山头上,站着三人。 一袭白衣,与两袭黑衣。 他们三人,面朝西,望向那于晚霞中若隐若现的灰色城头。 那城头,就是孟岳了。 而入了孟岳,就是入了奇门江湖。 王满修轻吸口气,沁然了下心神,侧过身来,望向身旁的二人:“怎么了,一脸疑惑不解的神色?” 张闪李诗微微一怔,赶紧互视一眼,低头抱拳:“卑职没有。” “好了好了,别没有了,我都看出来了。”王满修笑着耸了耸肩:“是因为我方才做的决定吧?说说看,你们觉着那西虎寨大当家,该不该杀?” 两人似有犹豫。 但片刻后,身形苗条的李诗前踏半步,低声说答道:“满修大人,卑职以为,那豹裘汉子既然是这群草寇首领,是为非作歹之首徒,是该杀的。” 见李诗已是说话,比她高一个头的张闪也马上低头抱拳:“满修大人,卑职也是这么以为的。既然我们是来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那自然是要将贼徒连根拔起,以绝后患才是。” 张闪与李诗言毕,又互视了一眼,似是有些紧张。 听罢两人所说,王满修先是点了点头,但又接着摇了摇头,淡淡笑道:“谁说,我们是来惩恶扬善的?” 两人一怔,皆是面有惊色。 “惩恶扬善?天下哪来这么多善恶。”王满修回过身,看向不远处的那张大寨,继续说道:“他们确是落草为寇的贼徒不假,但你们朝堂官府,难道不该以罪过论刑法?你怎么确定,这数十号贼徒,就都犯下死罪了?” 两人抿了抿唇,皆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听好了,张闪,李诗。”王满修望着两人,举起了手中铁剑,声音平淡:“我今日所做,皆仅仅只是因为要在进入孟岳前,试试自己已经三五年未用的奇门,来确保在面对奇门玄师时胸有成竹而已。” “那些贼徒是否是死罪,对我来讲都并不重要。在我眼里,敢握起刀兵之人,自然就是敢直面生死之人,无需对其有何怜悯或顾虑。” “但我所为,以官府朝堂律法来说,与‘恶’无异。我不知上将军给你们的指示是护我此行,亦或是视我此行……但无论哪种,我都希望你们二人不要想站在我的身前。不要拦我的路,也不要替我挡刀。我与荣都尉,与燕姑娘是有约定。与锦衣卫,与奇门,没有。” 王满修轻吸口气,看着眼前二人,放下了手中铁剑:“休要怪我不近人情了。” 锦衣二人沉默半晌,终是抱拳低声:“卑职明白。” 白衣颔了颔首,转过身,眺望向那灰色城头。 “那便随我入孟岳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四章 孟岳 ‘西域’一词的最初来源,已是遗落于时间的尘埃中,茫茫无踪。雍华国学者们所拥有最古老的文献,是那在大梦天下之前的真龙王朝鼎盛期所撰写的、多达十余万字的文学巨著《王朝记》。而这本《王朝记》,因距今已有四百余年历史,其中残卷颇多,研读起来也是费劲异常。但是,通过不懈的努力,雍华学者们终是于书中寻到了‘西域’这二字。 书中说,真龙王朝鼎盛时,人口数多达万万,疆域虽不及后来一统天下的大梦,但也是以纵穿大陆的天行山为界,囊括了整个天行山之东。然,其核心领土,还是如今的雍华国北部与军武国南方的那些水土而已。这些领土被真龙天子划分为州与郡,共设十二州与七十三郡。其余土地上虽说也都挂着真龙吞日旗,但依照书中所说,那些领土都不以州郡管理,而是有着‘某某都护府’的头衔。这些地方除了需要定期缴纳税收、在战时需要遵循真龙天子的旨意行动外,几乎不受真龙朝廷管辖,有着极大的自治权力。真龙鼎盛时期,共设有六大都护府,分别为‘安西、安北、南漠、北漠、西庭、北庭’。其中,‘安西’、‘西庭’、‘南漠’并称为西域都护府;‘北庭’、‘安北’、‘北漠’并称为游牧都护府。 而这西域都护府中的西域二字,便是如今所知的、‘西域’二字的最早来源了。西域之土,虽不如中原肥沃,但也要远比荒凉的北境要好上许多。再加上三百年前天行山东西两大王朝,古贤与真龙,认识到了对方存在,并建立了那横跨南方大漠‘丝绸之路’后,西域之地更是成了东西文化的交融荟萃之所。 也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那天高皇帝远的自知之明,西域之地的奇门中人数量也要比中原多得多。天下四座奇门中人所建立的城镇,孟岳、兰亭、真煌、雍阳中的三座,孟岳、兰亭、真煌,就都是在这西域都护府的领土内——虽说,他们名义上,也都是真龙王朝的土地。 现如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真龙王朝已亡一百三十余年,一统天下三十载的大梦也于百年前没了踪影,天行山之东的继任者,北军武、南雍华二国,皆忙于彼此相争,力图造那大梦真龙第二,一时半会儿也都无暇顾及西域之地。 而这也就导致了,如今西域的奇门江湖之盛,可谓是五百年来无出其右。 …… 白衣缓缓换抬头,望向那近在咫尺的褐色城头。 黄昏的余光泼洒在足有十数丈高的它之上,将那块红底黑字的匾额,照的熠熠生辉。 ‘孟岳’。 孟,长也;岳,山也。 孟岳,众山之长也。 不过,这倒非是说这孟岳城中有天下第一山——天下第一山这个名头,唯独那天行山上万丈峰可揽桂冠。毕竟,那万丈峰,可是不管你身在何处,只要抬个头就能望见的人间奇景;也就只有它,才能真正配得上‘三千丈入云霄,六千丈摘星辰,九千丈听天庭’这说书人时常挂于嘴旁的溢美之词。 孟岳城所说的众山,是指在奇门家族们还各自占山为王,做与如今草寇相差无几的勾当时,那些挂着奇门名号的小山头罢了。 那时,满腔热血的年轻一代玄师们不想隐居山林,也不顾长辈们苦口婆心的唠叨,结伴下了山,来到了这西域。向往着真龙王都那般繁华城市的他们,以奇门之力,在这西域与中原关口处,建立起了这天下第一座奇门之城,孟岳城。也正是因为孟岳是第一座奇门之城,城中三十万百姓中又有数万都为奇门中人,所以江湖间也有‘天下奇门出孟岳’的说法。 不过此事距如今已有约莫七八百年的时光了,有所记载的古籍文献早已在岁月的蹉跎与不休的战火中遗失殆尽,留下的只言片语仅仅只是老一辈与年轻一辈的口耳相传罢了,不可言是确凿无疑。 白衣低下头,从那敞开的三丈城门中平眺而去。 城中建筑,多是灰黑色的硬山,不算便宜。 “晓得。” 王满修微微一笑,转身冲身旁的张闪做了个‘自己身上已经没钱了’的手势。张闪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于怀里取出了一小个青色钱囊,递到了白衣的手中。 满修颔首无声谢过张闪,从钱囊中倒出了一小块碎银,塞到了少年的手中。 少年拿过碎银,掂量了下,凑到眼前看了看,又扭头用牙齿咬了口,才终是将银子塞入了怀中,轻轻地松了口气,侧过身,让出了道路。 王满修浅浅笑,冲他拂袖作了个辑。 少年稍稍一愣,正要回礼时,三人忽地听闻头顶城墙上,连响了三声鼓声。接着就见一道身影飞快地自他们身旁掠过,从敞开的大门外直冲入城中,沿着宽敞的四方大道一路疾行而去。 目送走身影的王满修眨了眨眼,好奇道:“小兄弟,这是?” “是我们孟岳的奇门马快。”少年有些自豪地挺起胸脯,亮声道:“是不是跑得比马还快呀?” “呵呵呵,小兄弟说得是。”白衣笑道:“不愧是‘天下奇门出孟岳’,在下今日是开了眼界了。” “嘿,那是自然。”少年扛起铁矛,挺直腰板,冲他说道:“雍华国来的,我不管你来我家乡究竟是要做啥,但若是想安安全全的,就别去惹城里那些奇门师傅们的麻烦了。你若是招惹了奇门师傅们,我也帮不了你们。” 看着少年说话的模样,王满修稍稍有些发愣。 但他很快便浅浅一笑,轻声道:“多谢小兄弟的金玉良言,在下记住了。” 少年轻吐口气,也笑着‘嗯-’了一声。 抱着铁矛的他转过身,目送着这白衣,领着身后那两袭黑袍,慢慢地走入了城门之中。 今时年才十二又三月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来自雍华国的旅人。大人都说这雍华国中人皆是穿金戴银,举止傲慢又目中无人——可这彬彬有礼的白衣哥哥,倒是完全不像嘛。 少年抬起头,瞧了眼自己右手里的铁矛,又用左手量了量自己的脑袋,比划了下那白衣的身高。 “那个,小兄弟。” 清亮的男声突然于身前响起。 少年吓了一跳,赶紧放下自己左手,微红着脸,抬眼看向身前那袭比自己高出了两脑袋的白衣:“干、干嘛?” “不好意思。”白衣笑道:“但在下有件事想打听一下。” “哦……是什么事?” 少年定了定心神,低声问道。 王满修淡淡一笑,微侧过身来。 “请问,那孟岳殷家,可在何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五章 一口清茶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清朗女声,与淡淡的晚霞一同落入青瓷杯中,泛起了层层涟漪。 聆听着清朗女声的年轻公子侧倚着坚硬冰凉的墙壁,安坐于温暖柔软的棉垫上。 身前红木桌上,琳琅摆着新鲜出炉的各色佳肴,有今日晨时方渔得、以椒盐烹制的南江刀鱼;有佐以秘酱、即可十里飘香的上好牛肉;亦有一碗简简单单、却是最软糯可口、回味无穷的白米饭。 香气扑鼻,是难以拒之。 他抬手,却未去拾起那双雕纹竹筷,而是小心以双指握住那盛着清茶的青瓷杯,举至唇旁。 微抿嘴唇,好品上一口。 侧脸抬首,以望向窗外。 一道小小溪流,一座小小亭台,一颗小小枫树。 黄叶落红,秋意渐浓。 “这词,写得不错。” 他转过肩来,看向了那站于自己身前五步外、的她。 她身形玲珑,面容清秀,一身浅绿色的衣饰,道出了她平日里的活泼性格。 “哎?公子觉着不错吗?”她眨了眨水灵灵的双眼,眼神中似是有些不理解:“可奴婢倒是觉得,这词写得太晦气了些……都已是断肠人了,会不会说漂泊人好些?” 他轻放茶杯,冲她浅浅一笑:“上善,你还记得这词的作者是谁吗?” 姑娘立即答道:“是东篱先生。” 他点头笑道:“你看看,书上说东篱先生是哪里人吗?” 她小心捏起那页薄书纸,翻至了前一页,低头念道:“东篱先生是……耀州人。” 啊,耀州。 在真龙时期,耀州是天下十二州中最繁荣昌盛之州,是真龙王朝的国都所在,也因此得名‘耀’字。只是后来大梦夺得天下,将原先的真龙古都拆得几乎连一块砖瓦都已不剩,耀州的繁荣遭到了一次不小的打击。不过,这次打击虽然严重,但还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大梦三十载醒来后,天行山之东,以南江北江两江为中心,形成了北军武、南雍华的格局。军武雍华两国,都为重现真龙甚至大梦辉煌,彼此间连年战乱不休。而两国交战争夺的主战场,就是这耀州。 这百年间,耀州饱受战火涂炭,原本有百万户黎民的它现在已是十不存一,再加上南江之南,雍州、福州、阳州,这三州的崛起,如今的天下,耀州早已是如冢中枯骨般的存在了。 若这还不够被谓以‘断肠人’,又有何可呢? 她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他则平和地报以一笑。 “哟,在让小丫头给你念诗说词呢?” 一声稍显沙哑却又不失精气神的男声自那屋门屏风处传了过来。 接着,便见一黑须白鬓的着锦老者,拄着杆朱红色的手杖,慢步走来。 他连忙起身,自坐席上跳下,站至她的身旁,一同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 “翁翁。”“老爷。” 老者稍稍地点了点头,朝他说道:“少儿,说些文化是好的。但你现在说,这桌上饭菜,可是要凉了。” 年轻公子笑着应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嗯。”老者又微侧过身,冲她说道:“小丫头,你也快些去吃吧,你若再不去,以你姐姐的胃口,怕是又要给你不留多少了。” 小丫头一听,想起了上次饿着肚皮进被子的感觉,赶紧说了句‘老爷再见!’,就转身撒腿跑了个没影。 见其一溜烟儿的精神劲,老者露出了些许慈祥的笑意。 他回过身,看了眼身前这穿着得体、一表人才样的年轻公子,抬起了自己那布着皱纹但还是有些苍劲的手掌,举至了他的额头,思忖了下,道:“少儿,你这些时日是不是又拔高了些?” 公子微微笑道:“怎么会,我都已过弱冠了,不该长了。估摸着是翁翁你的背又驼了些吧。” 老者先是淡淡一笑,紧接着又用手中拐杖轻轻打了下他的左腿,故作怒样:“不准说翁翁老。” 公子又道:“翁翁哪老了,翁翁可是正值当年,‘龙生九子’啊!” 又是一拐。 “呵,少跟翁翁油嘴滑舌。” “行行行。”年轻公子扭腿做示弱状,笑道:“翁翁吃过了没?与不与孙儿一起吃?” “吃是吃过了,刚刚与你那傻叔叔一同吃的。” 老者步至桌旁,坐于那红桌对面的棉垫上,从身上锦衣怀中掏出了一个半只手掌大小的青花瓷杯:“不过,倒是正好可以喝上两口茶消化消化。” 看着老者自带的茶杯,公子哈哈一笑,也坐回了桌前。 …… 窗外,明月,初升。 窗内,一桌,两人。 年轻公子与硬朗老者,面对面而坐。 年轻公子姓殷名少,乃是孟岳殷家少当家,市井闲人口里的‘殷少爷’。 硬朗老者姓殷名炳,乃是孟岳殷家正当家,市井闲人口里的‘殷老爷’。 两人之关系,是清晰而明了的祖孙辈——自然,是年过古稀的殷炳为祖父,刚过弱冠的殷少为孙儿,非是相反。 桌前,身形匀称、眉宇间朝气十足的殷少端着饭碗,握着竹筷,吃菜又吃饭,一口接一口;而那稍有驼背、上了年纪的殷炳则双手捧着茶杯,一边小口品尝,一边注视着身前孙儿,脸上挂着自豪而欣慰的淡淡笑意。 两人就这样一吃一喝,除了刚开始的几句寒暄交流之外,倒也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很多话要讲。屋内气氛虽说很静,但也非是那大敌当前不敢出声的平静,抑或是与身前人话不投机无言以对的寂静,而是一种如湖心亭听水声般的淡雅宁静。 毕竟,就算是有话要讲,也要等殷少把饭给吃干净、放下碗筷了,才更得体些。 ‘咕咕-’ 忽然,一声鸟啼自窗外来。 老者微微一怔,抬起右臂,让那只灰翅膀、白肚皮的大胖鸽停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然后,单用一只左手,便熟练地解开其爪上绳线,取下那张被卷起的黄纸,再挥臂让其展翅高飞。 他小心摊开黄纸,低头读去。 桌对面的殷少咽下一口米饭,探头好奇道:“翁翁,怎得了?哪边的信?” “是衙门那边的。”老者将黄纸捏成一团,塞入怀中,抬头道:“马快的传信,说是城东那边的西虎寨,被人给屠了。” “唉?!”殷少一惊:“屠了?全寨?!” “嗯,留了二三人的样子,寨主倒是活着,但是已奄奄一息的样子。”老者抚了抚自己的灰须,轻叹口气:“看这手法,多半是年轻玄师做的‘好’事。” 殷少点点头,道:“确实,除暴安良,也算好事。” 殷炳一楞,抬眼看他道:“少儿,这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啊?怎么会!”殷少连忙摇头道:“我今天整日都待在家里的!” “不是便好。”老者叹了口气,颔首道:“现在咱奇门中的年轻人都太莽撞了些。那西虎寨毕竟是与官府有来往的山寨,下如此毒手,分明就是在狠狠打官府的脸。” 殷少没有回话,只是夹起一块酱牛肉送入嘴中,嚼了几口,又喝上了一口清茶。 “老爷!” 一声呼喊突然从身旁传来。 转身看去,是那微微弓身的老管事。 老管事笼袖说道:“老爷,有一自称王满修的白衣男人登门拜访,说是少爷的知己。” 嗯?知己? 含着清茶的殷少眨了眨眼,似有些疑惑的模样。像他这样一般的奇门子弟,很少会与旁人推心置腹,虽有些点头之交,但朋友便已不多,更别说敢自称为‘知己’的了。况且,他根本记不起,自己认识的人中,有一名为王满修之人了。 看出了孙儿茫然神色的殷炳抬起头,冲管事道:“那白衣还说什么了吗?” 管事立即点头道:“那白衣还说,让少爷不用去萍水请他吃酒了,在这孟岳做做东道主就……” “噗——” 殷少猛地喷出了口中清茶,糊了猝不及防的翁翁一脸。 管事一惊,忙不迭地走至脸上滴着水珠的老者身旁,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手帕:“老爷,快擦擦。” “嗯……嗯。”也是刚回过神的老者点头拿过手帕,在自己干瘦的脸上抹了几个来回,轻声道:“少儿,你这是……” “翁翁,我记起来那人是谁了。”殷少放下手中碗筷。黑着脸道:“您还记得,我上次和您说在萍水抓那‘灵眼’时,那个半路杀出的白衣侠士吗?” 老者一怔:“就是此人?” 殷少苦笑着‘嗯-’了一声。 老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侧身将手帕递回给管事,道:“老黄,去闭门拒客。” 管事笼袖,道了句‘晓得’,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哎?翁翁,不让那白先生进来吗?”殷少咽了口口水,轻声道:“可若万一惹急了他,他要硬闯的话……” “别惧,无需惧。”老者微微一笑,为自己沏上一杯新茶:“今日你那傻叔叔,也在家中。” 殷少一愣,点了点头。 确实,今日殷家二公子,殷少的叔叔,殷正也在。 “上次你和翁翁说,那白衣有近百人敌的境界,自己不敌只好空手而归。但今日,你那傻叔叔,可有实打实的小百人实力。”老者轻轻吹了吹茶中热气,笑道:“可别忘了,你叔叔他三年前在那小玄武上,可是仅棋差半着就能拿下‘七雄’中的一席了。” 说罢,殷炳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 红桌对面的殷少颔了颔首。 是啊,自己那叔叔虽说傻了些,脑筋时常转不过弯来,但修习我殷家奇门的,这份傻劲反倒是可算先天福分了。如今这奇门江湖中,实力能排在叔叔之前的,就算两只手数不过来,三只手也一定—— “老爷!” 喘着粗气的管事又奔入了屋内。 “二、二公子他!二公子他被打趴在地上了!” “噗——” 又是一口清茶。 只不过这回,被喷了一脸的却是少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六章 叩门 红底黑字的匾额下,站着三人。 一白二黑,一前二后,一和二肃。 天色已是渐近夜时,街上行人也都寥寥。一片暮景之中,只有那挂于店面门扉外的红灯笼,焕然夺目。 手提铁剑白衣微侧过身,瞅了眼身后那两名黑袍锦衣。 皆是一幅双拳紧握,屏息凝神,如履薄冰之样。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张闪与李诗虽为锦衣,但也非是那些早已为圣上走南闯北的老前辈——此次来西域,是他们的头一遭。话虽如此,但他们也早就从老前辈口中听得这西域无王法人情,命贱纸贵,是处处暗藏杀机之地。然而,今日初到这奇门孟岳城,却见是四方大道,宽敞大气,与印象里的阴曹地府之景好生不像。若是常人,此时多半是要松上口气,道一句‘是我多心了’——但身为锦衣的他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更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换句话说,就是有些‘被害妄想’了。 白衣见状,淡淡笑道:“两位,你们的脸色可是太严肃了些。一会儿若是因为你们而吓得那老管事不给我们入门,你们说说,是该当何罪啊?” 张闪李诗微微一怔,松了松拳头,换了口气,脸色渐渐平和了些。 抬眼看去,身前这挂着‘殷家’二字牌匾的红木大门稍稍虚掩。自半扇空隙中,能窥见院内小桥流水、能窥见院内二层阁楼,却窥不见院内契运奇窍、窥不见暗匣机巧。 终是奇门世家,须小心些。 两名涉世未深的黑袍锦衣,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白衣浅笑,不再责难摆不出随心神色的二人,回过首,眺向那院内楼阁,眺向那自楼阁出,正快步而来的白鬓管事。 提剑,拂袖,抱掌,躬身,作辑。 那老管事连忙上前,将其扶起:“公子!别别!老仆担不起此等大礼。” “担得起,怎会担不起。”王满修起身,微微笑道:“就凭老管事比小生更饱谙世故一点,就已是担得起了。” “公子言过了。”老管事拱手回了个礼,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公子,不好意思。今日少爷身体有恙,不方便见客,还请公子改日再访。” 王满修眨了眨眼,道:“哎!殷少他生病了?怎么会?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老管事,我‘知己’他不会……” 白衣欲言又止,端出了一幅忧心焦虑样。 老管事连忙摆手道:“公子莫虑、莫虑。少爷只是前些日子出游时,穿着少了些,染上了风寒,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好。” “哦?这样啊,只是风寒……”白衣顿了顿,忽然笑道:“那既然如此,让小生这‘知己’见一面,也无妨吧!” 说罢,他便要踏步迈过门槛,步入屋内。 老管事慌忙掩住门扉,拦于其身前,急促道:“公子不可!少爷此举,是怕让公子也染上风寒,还望公子领少爷好意,改日再访。” 王满修笑道:“无事,小生修得奇门一二,体魄强劲,此等风寒,不碍事。” “哎、哎?可公子,话不能如此——” 老管事言刚过半,忽见身前白衣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 紧接着,他身后那两席黑袍就飞跃而上,一人一臂,竟是将老管事给抬了起来。 被扛起的老管事双脚离地,在空中不停扑腾,活像条上钩的鱼:“公、公子!您、您这是要……” “硬闯咯。” 王满修侧过脸,冲被张闪李诗抬出自家的老管事微微一笑。 然后,抬脚,迈过了那道无灰的门槛。 推门入院。 “呵!好大的胆子!” 一声嘹亮嗓音,如当头棒喝,自天上来。 提着铁剑的他微微抬头,望向那院内大宅。 二层楼阁的亭台之上,站着一名眉目分明、有八字胡的七尺大汉。 大汉双手握拳,神色肃穆,身上那袭无袖素色武服,随风吹拂,随气而鼓。 他低下头,目光不善地瞪向了那袭白衣,声亮而稳。 “出去。” 王满修耸了耸肩,浅浅笑道:“我要是不呢?” 话音刚落,大汉的身影一闪即逝。 白衣眨眼一怔,双袖迅速抖动,立刻举臂抬剑横于胸前。 ‘咚——’ 先是一声沉闷巨响,两只沙包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那银白色的铁剑之上。 再是一阵气息急转,那袭白衣虽双脚未离地,却也是止不住地向后滑去,扬起了满地尘沙。 一直到他的脚后跟抵在了那道红木色的门槛之前,方才衣襟平复,稳住了身形。 “好一个【千钧劲】。”王满修稍舒口气,瞥了眼那双眼泛着异光、严肃神色中夹杂着些许惊讶之情的大汉,侧过身来,望向门外三人:“张闪李诗!” “是!” 两名黑袍锦衣马上应声,便是要抱拳行礼。可是那老管事先前还正被两人如同只待烤的鸭子般架在半空呢,这一行礼,直接让老管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嗷嗷-’地喊痛了起来。 王满修瞅了眼那揉着自己臀股的老管事,似有些忍俊不禁,但终是没有发笑。他抬眼瞥了眼这两名毕恭毕敬的锦衣,示意他们起身后,朝着那武服大汉扬了扬下巴,道:“你们两个,若是一起上,结果当如何?” 两名锦衣微微皱眉,沉思片刻。 刚刚的那一拳,张闪与李诗虽身在门外,没能直接眼见为实,但不管是声音亦亦或是气息都是有所感知的;而那股空气中,突然激荡起的磅礴契运,更是身负奇门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视而不见的。 片刻后,锦衣抬头,低声道:“卑职将死。” 白衣颔首。 然后,转身回去,冲那武服大汉道:“小生名唤王满修,敢问阁下大名?” “孟岳殷正。” 大汉低声道。他双瞳中的奇光虽已黯去,但双拳仍是紧握于身侧。 “哦!殷正前辈,幸会幸会。”王满修微微笑道:“刚刚你那一拳,着实是名副其实的【千钧劲】,可要比殷少那家伙的重上不少。” 大汉皱眉,没有回话。 “可惜还是差了一些些。若是方才你那拳再重些、或者再快些的话,应该就能将小生赶至门外了吧?” 大汉还是没有作答,只是微微朝前踏了一步。 “那么,礼尚往来,接下来是该轮到我了。” 王满修轻吸口气,扬唇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七章 敌百人 望着身前十步开外的那袭白衣,殷正的心思中有那么几分沉重。 他微微眯眼,将目光凝聚在了那白衣手中的铁剑之上。 他,殷正,是如今殷家最强者;是被誉为‘一拳可撼山’的奇门拳师;是虽挤不进奇门中那大小玄武所排出的‘三圣七雄’、但定能在奇门武评前二十人中占上一席的百人敌。 可就是这样的他,就是这样的他所施展奇门【千钧劲】后、理应碎铁断钢的一拳,在打在那柄不起眼的铁剑上后,却连令其露出一丝裂缝的力量都没有。 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殷正双拳紧攥,握住手心,回忆起方才重拳落于铁剑上的感觉。 那感觉,就像是一块在山崖上乃是庞然大物的巨石,无声无息地沉没于一望无际的深海中一般——急速流转的外息打在那铁剑之后,居然是有种被其完全吞没,化作虚无的感觉。而能做到这点的,要么,是这柄铁剑不似其所看,实为无上至宝之剑,要么…… 白衣踏出了一步。 殷正顿时瞪目后踏,摆拳于身前。 白衣又踏出了一步。 殷正站在原地,严阵以待。 他本以为,那白衣要施展的,是会一步步加快,直至如一道迅雷般的奇门步伐……却没想到,那白衣,真的就仅仅是信步朝前踏了十步,站在了他的身前。 不等殷正面露惊愕,王满修就已抬起了那握着铁剑的左手。 接着,挥臂劈下。 ‘咚——’ 又是一声沉闷巨响,一阵骇人气浪以二人为圆心,如怒涛般向四周掀,。使得那十丈外的数株枫树皆是摇曳不止,一时满目皆是缤纷红叶。 好、好重…… 殷正双膝微屈,左右手腕交叉架于头顶抵着铁剑,虽是成功接下了这一击,却无随和脸色,是幅咬牙狰狞样。 王满修轻哼一声,手上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殷正一膝跪下,砸裂了铺于地面上的石板。 他紧紧锁眉,怒目圆瞪。 视线中,那袭白衣面带笑意,清澈的眼眸中却毫无奇光闪烁——这也就意味着,此刻的白衣是全然没有施展任何奇门功法,仅仅只是通过不断流转翻覆自身的内外气息,就已是对他施以了如此重压。 “少……少看不起人了!” 殷正大吼一声,双目惊闪起璀璨异光。 就见数道青筋于其脖颈、双臂上暴起,一身素色武服急烈鼓动,原本就已显高大的身躯,竟是在眨眼间又魁梧了那么几分。 白衣微微一怔,忽感手中铁剑颤抖,片刻失神间竟已是被硬生生地推回了近半尺距离。 王满修抿了抿唇,没有与身前之人继续角力,而是顺着殷正身周外息急速扩散的势头,便要收剑撤步。 “休想逃!” 青筋暴起的殷正声势惊人。只见其在白衣提剑收力、就要撤步后掠的转瞬间,一个弓步前踏崩裂地面,右臂抬肘就是冲其心口打去。 伴随着似爆竹般的震耳声响,一股湍急气流倏然自白衣身后涌出,竟是将那两扇本是朝内开的红木大门给‘嗙-’地一声撞了个百八十度,让原本站定门外的张闪李诗都掩面后退出数步才勉强站定,跌坐在地上的老管事更是赶紧抱头俯身,唯恐避之而不及。 回神之际,两名锦衣赶紧抬头望去。 那白衣已是垂下双臂,似颗风中残烛般摇摇晃晃,眼看就是要倒地一睡便不醒的模样。 “大人!” 两名锦衣大惊失色,立刻要上前救急。 可没等他她二人迈出步伐,那晃晃悠悠的残烛摇身一变成了个不倒翁,无论怎么摇,腰都曲了快六十多度了,马上又‘唰-’地站直身体了。 两人呆若木鸡,悬于空中的右脚缓缓地收了回去。 “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倒?!” 不等二人回过神来,那站于白衣身前,与二人一样看着他东倒西歪、却更看到了王满修脸上那幅从头至尾笑嘻嘻模样的殷正耐不住火气,破口怒道:“你究竟在笑什么?!” 言罢,他就要挥拳打去。 但王满修仅是后迈一步,就已刹那间与他离出了三丈距离——这一拳,自是打了个寂寞。 “真是好一招【霸王举鼎】啊。”王满修伸手抚平胸前那凹陷了一寸有余的白衣,又掸了掸身上灰尘,粲然笑道:“我方才,是真的有被你吓到那么一些些。” 身形魁梧,此时大概已有八尺的殷正一怔,皱眉低声道:“你识得这【霸王举鼎】?” “【霸王举鼎】,奇门身法,正中品。凝外息于发肤,聚内息入经络,以此刺激根骨体质,来获得如古时霸王般的天人之魄。”王满修淡淡笑道:“小时候有在书上读到过,但没学会。” “小时候……”殷正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衣浅笑,拱手作辑:“萍水,王满修。” ‘萍水’…… 双手握拳的殷正思索片刻,忽地出声道:“小子!你与那‘萍水侠侣’有何关系?” 王满修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无多大关系。” 他前踏半步,左手铁剑横于身前。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 言罢,左袖白衣如遇风浪,急烈拂动而起。 殷正一惊,定神看去——此景实乃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眼前这萍水王满修,虽左袖鼓起,但其身上剩余部位的白衣却是平静如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可照理说,奇门中人要运起身中契运来凝练内外息,理应是先从心口丹田位暴起气息才是。这王满修的动作,就好似,就好似…… “这铁剑中,本注有我九成神气。”王满修微微笑着,让那已是浓郁到肉眼可见的玄白契运自左袖入身,沁入丹田:“但现在,只剩七成了。” 殷正先是一怔,紧接着皱眉怒道:“……你胡说什么!契运神气入人体后,便已是人灵魂魄的部分,哪有能将之再注入他物的功法?!” “哎,别不信啊,是真有的,我小时候从一本真龙古籍上识出的。”王满修哈哈笑道,晃了晃自己的手臂:“再者,你看,我现在不就在用嘛。” 不知是否是因为【霸王举鼎】有活血之效的缘故,殷正脸色通红,大吼一声:“看我折了你的铁剑!” 他骤然踏步,于地面石砖上踩出两个足有两寸深的脚印坑,一跃而上。已获得了霸王体魄的殷正此跃,其速其势丝毫不逊于任何中乘的奇门步法,如一道急雷,转瞬已至白衣身前。 然后,挥出双拳。 灰褐色的地砖应声而碎。 却是不见白衣的身影。 殷正瞪目一愣,猛然转身,望向了那正站在自己身后三步外的他。 白衣翩翩,瞳光熠熠。 “‘百尺之内,皆为咫尺’。这便是你们奇门中人以为早已失传的【百尺近】。” 双眼闪着异光的王满修轻吸口气,鼓起的左袖已是悄然暗去。 他抬起头,冲殷正微微笑道:“先前你问我为何发笑,我没来得及作答,只能现在答你了。我发笑,是有两个理由。” “其一。你刚刚那肘,正巧将我已是三五年未施展奇门、已是都快要生了锈的身躯经络给打活了。而这一活,便可让我将两成神气收回体内。也即是说,我现在体内的气息流转,已有巅峰时的三成了。” 王满修微微扬唇,不顾殷正神色中的诧异,继续道:“其二,我是在为能与你交手而感到喜悦。” 殷正转身道:“为我?” 王满修淡笑道:“是啊,因为殷正前辈你,姑且也能算是个百人敌嘛。” 此言一出,不仅连殷正,就连门外的张闪与李诗,也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殷正之意外,是没想到短短几招间,眼前这白衣就已看穿了自己的实力底细,知道自己才刚刚至百人敌境界,仅仅过了一线;而锦衣之意外,仅仅只是单纯感叹:原来似他这样动辄就能碎地裂墙的奇门高手,也只能算作是‘姑且’一个百人敌啊……那真正的小百人、敌半千、甚至大百人境界,该是有多…… “哼、哼哼,哈哈哈!”被摸清了自身境界的殷正忽然仰首轻笑几声,大声道:“没想到!自那‘香衣枪圣’后,我又遇到了一个如此卓尔不群的后辈。” 白衣面带笑意,拱手作辑道:“前辈过奖了。” 殷正抿唇沉眉,抱拳踏步:“萍水王满修!我虽本无意与你生死相搏,只是想将你‘请’出这殷宅……但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让我再递出一拳,之后要进要退,全由你定。” 白衣笑着点了点头:“大善。” 殷正微微颔首,闭上双眼,长吸口气。 尽一切之可能,感知身中契运,凝练成内外双息,聚集于双拳之上。 这一拳,赌上我‘撼山殷家’之名! 殷正再次睁目时,已是双眼奇光璀璨。 “孟岳殷正,请赐教!” 话音刚落,就已是飞掠至那袭白衣的身前。 双拳高举过首,是一招泰山压顶。 自有摧枯拉朽之势。 王满修收敛了笑意。 他迎着殷正双拳,抬起右臂,五指并拢为掌。 “啪-” 似是随意一拍。 却让泰山倾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八章 唉,唉 摆着各色佳肴的红木桌前,站着名英俊不凡的年轻公子。 他背过双手,抬起头,望向那轮窗外明月,轻轻地叹了口气。 “咦?知己何故唉声啊?” 饱含笑意的清凉男声传入了他的耳畔之中。 年轻公子微微低头,将目光落在了那袭白衣的身上。那白衣正坐于本该属于他的柔软坐垫上、吃着本是为他悉心烹饪的佳肴、喝着他都没来得及尝的上好煮茶……然后还笑嘻嘻地问自己何故唉声。 殷少轻叹口气,无奈道:“白先生……不,王满修阁下,我与您,何时成知己了?” 王满修稍稍一怔,故作惊讶状:“萍水郡城中的那一夜,咱俩,还不算是知己知彼吗?” “请你别用如此令人迷惑的字眼。”殷少眼神快速地扫了眼坐在红木桌另一侧、白衣对面的华服老者,淡淡道:“那日于萍水城中,最多最多,也只能算是你知我根,我却不知你有多深。” “……我觉着你这字眼也挺令人迷惑的。” 王满修无奈一笑,举起青瓷茶杯,品了品清香热茶。 他抬起头,冲着神色介于严肃与轻松间的老者淡淡一笑,又倚墙侧身,瞥向正站于殷少身旁、衣有尘土的七尺大汉:“殷正前辈,身体无大碍吧?” 殷正摇了摇头,答道:“多谢阁下方才手下留情,在下丹田气息并未受损,所受的只是些皮肉外伤,至多休养三日,便可与阁下再做切磋。” “好!”满修以左手食指轻叩桌上铁剑,粲然笑道:“还望那时,前辈能助我再收回两成神气!” 殷正扬唇,双手抱拳。 其身旁的殷少眨了眨眼,没有多言。 说来,方才那老管事心急火燎地冲入屋内,告知他们二公子,也即是他的叔叔,殷正,被白衣给打趴在地上后,他与翁翁是根本来不及细想,忙不迭地边喊着‘手下留人!!’,边冲出屋子的。奇门之争攸关性命,且奇门江湖中救人性命的规矩本就很少,若是那白衣一时怒从心起,将他们家的顶梁柱给直接打折了,也不是不可能。 而待他扶着老爷二人一路小跑入院子时,本以为会看见自己叔叔被白衣踩在脚下,要么是好一阵痛打,要么就是好一阵羞辱来着……可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二人互相拱手作辑,行礼道谢之景。那向来就知埋头苦练奇门、不喜待人接事的武痴叔叔,却是自言行神貌中,对这白衣很是有赞许的意思。虽说自萍水那一晚,殷少就明白这白衣的奇门功力之深厚,远非自己可媲美——但连自己那能排进奇门武评前二十的叔叔,也是如此赞赏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这王满修,已是…… “王满修。” 一声苍老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畔。 白衣微微眨眼,放下青瓷茶杯,冲桌前老者笑道:“老先生有何吩咐?” 坐于红木桌右侧的华服老者轻咳一声,眯眼道:“不知,你愿不愿留在老朽这殷家,做名上席客卿?” 殷少猛地一愣。 所谓客卿,在奇门之中,是指虽非家族中人、却为家族而效命的他姓玄师。既然是效命之职,那家族自然要为客卿满足食宿住行等等一切生活需求。可这样的客卿,只能算作是末席客卿,‘死士’便是如此。家族买下死士的命,并将他们训练成精通杀法之人,来谋取胜果。 好一些的客卿,多是些入家族前就已有些奇门本领的玄师。家族不仅要满足这些客卿的生活需求,还要每月结算一次赏银,作为对他们的酬谢。这些客卿,很少会像死士一样被充做弃子,多是在有一定胜算情况下、亦或是需要死斗的情况下,才将他们送上台面的。 而上席客卿,则最为不同。上席客卿不仅仅拥有普通客卿所有的一切待遇,且通常都是被家族捧若至宝,寻常时刻根本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危难关头亦或是需要一锤定音时,道一句“快去请某某某阁下!”,才能搬来的人物。不过,也有些上席客卿是作为家族中奇门导师的存在,而若是如此的话,他们便多半是不能来去无踪了——但被捧若至宝一点,是肯定的。 但,上席客卿的高贵待遇,并非是殷少如此惊愕的原因。事实上,殷少向来对送金送银无什么所谓——既然白衣有如此深厚的奇门功法,那以最好的待遇留下他也是理所当然。 真正令殷少感到惊愕的,是上席客卿的一项特权。 上席客卿,可读家族中所有奇门秘典。 而可读,等同于可学。 且对于有白衣这般实力的玄师来说,可学,也就意味着可精通。 那么,这白衣,这王满修,不就比殷家人更懂殷家奇门了吗? 那以后,哪家才是殷家正统呢? 殷少赶紧咳嗽一声,踏步上前:“翁翁,我以为——” “请恕我拒绝。” 王满修拂袖作辑,冲华服老者淡淡一笑。 殷少松了口气,咽了口口水。 “暂时不行。” 殷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的殷正连忙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而坐于棉席上的王满修则瞅了他一眼,提起茶壶倒满青瓷杯,再以三指捏住瓷杯,注入潺潺外息,随即轻甩手腕,松开三指。 就见那青瓷杯缓缓飞旋于殷少身前,停于半空,竟是未洒出半点热茶。 殷少伸手拿过瓷杯,仰首一饮而尽,总算是缓上了口气。 白衣淡淡一笑,回身看向了那坐于桌前的知天命老者。 白鬓黑须的殷炳眯起眼来,低声道:“缘何‘暂时’?” 王满修道:“因有二事未毕。” 老者锁眉思忖片刻,复舒展眉头,问道:“何事?可否让老朽也知晓一二?若是阁下有难,指不定老朽也能帮上一二。” 王满修稍稍眨眼,颔了颔首。 他抬头,望向窗外那当空明月,微微启唇。 “我须救一人,杀一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十九章 入奇门(一) 约莫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窗外月色高升,夜莺啼鸣。 屋内白衣抿唇,众人沉默。 殷少锁眉抬头,看着那正抬手提壶,往那空空如也的青瓷杯中,倒上一杯清茶的王满修。 在王满修未开口前,殷少就已是多半猜出他要救的是谁了。毕竟话说回来,眼前这白衣与殷家本就无啥交集,是无冤无仇、亦是无恩无馈,只不过那夜萍水相逢,半路而遇罢了。王满修此行,不远千里,自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叫他回萍水请客喝酒——若是如此的话,这白衣,就算在奇门中也能算是一朵奇葩了。 那么他此行,只应有一个目标。 那名少女。 殷少以拇指搓了搓手心,轻吸了口气。那名美若天仙的少女离开萍水后,在回兰亭的路上被一伙儿奇门中人夺走的消息,他也是有所听闻的。可殷少并非是为此事而感到沉默——他本就知道,这次看中了那少女身上特质的不仅仅只有殷家一家——换句话说,若是那少女自离开萍水后,就一路安安稳稳回到兰亭的话,他才反而会觉得惊愕不已。 所以,‘救一人’,不足为奇。 为奇的,是那后半句,是那‘杀一人’。 “负责护送燕姑娘回兰亭的队伍中,有一名我的旧友。而我此行来,除了按照约定,将燕姑娘送回兰亭之外,便是要将那个杀了我旧友之人送入黄泉。” “可是阁下,那日袭击队伍的人数可能众多,亦或是道不出究竟是谁下的杀手。那您是要……” “至少能找出是哪家下杀手的,不是吗?”白衣微微眯眼,淡淡道:“只要能查出是哪家杀了下手,我自有办法杀掉那‘一’人。” 殷家众人顿时明白了他的办法。 那是奇门中常用的办法。 就像是在真龙王朝时期、‘三’这个数字泛指‘多’一样。奇门中,‘一’既可以代表‘一个’,也可以代表‘全部’。 所谓一即是全,便是此意。 若是放在平时,一名刚过弱冠、俨然一幅白净书生模样之人说出此言,他们多半会将之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拍着那人的肩膀,道上几句‘年少轻狂!年少轻狂’而已;但此时,屋内殷家三人,无一面带笑意。 因为他们十分清楚,眼前这看上去身形单薄的年轻玄师,是真的会去如此做,也说不定真的能成功的。 “唉……” 两鬓斑白的殷炳长叹了口气。 他伸手抚了抚自己那尚有黑泽的颌下胡须,干瘦的胸膛缓缓起伏数个来回,终是开口道:“王满修阁下,您应该还不知道吧,咱殷家、与其他奇门家族,为什么会想要那丫头。” 白衣摇了摇头,稍稍低首,正视老者,轻声道:“还望殷老先生能说与小生一听。” “老朽正有此意。” 殷炳拂袖坐直,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否知晓奇门中的‘大小玄武’?” 王满修思忖片刻,道:“嗯……只是略有耳闻,约莫知晓些,还请老先生与小生详说。” 殷炳点点头,冲着站于一旁的七尺殷正稍稍挥了挥手。 殷正立即抱拳前踏,冲白衣道:“阁下,这‘大小玄武’,请让在下说与您听。” “有劳了。” “这奇门中的大小玄武,与武林江湖中的华山论剑相差不多,都是为决出奇门中执牛耳者,而定下的盛大比武。不过,与武林江湖中决出那单单一人的武林盟主不同,奇门中的大小玄武,一共将有十人登榜。小玄武,每三年一次,新年元旦举行,奇门中人皆可参与其中,来决出奇门七雄;大玄武,每七年一阶,也是新年元旦举行,但唯有奇门七雄可参与其中,来决出奇门三圣。而这‘三圣七雄’,便是那登榜十人。” 王满修以右手食指与拇指托住下颚,思索道:“原来如此……可那燕姑娘,依小生看来,无论从性格还是从体内契运来说,都不像是能争这‘三圣七雄’之人,她怎会与这大小玄武有关?” “阁下可否知道,百年前定出‘三圣七雄’规矩之人,为何人?” “小生不知。” 殷正轻吸口气,双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百年前,定出这奇门规矩之人,乃是那一统天下的大梦王朝始皇帝!” “哦?”白衣略感惊讶道:“那始皇帝也是奇门中人?” “正是。”殷正颔首道:“且始皇帝不仅仅是奇门中人,还是在下所知内,唯一一个登顶了那天行山万丈峰的奇门中人。” “这个小生知道。”王满修笑道:“当年大梦帝国,就是于那万丈峰上摆设祭坛,唤来了十万天兵,击溃真龙古贤八十万联军,以一统天下的。” “阁下所言极是。”殷正抬头,淡淡笑道:“可阁下可曾知,那始皇帝当初设立奇门规矩时,实则不是登榜十人,而是登榜十一人?” 白衣摇头道:“小生不知。” 殷正道:“那第十一人,亦或是说,那真正的第一人,名唤——” “玉皇。” 叔叔话音未落,侄儿突然插嘴。 殷少前踏一步,冲王满修道:“奇门中,本有‘一玉皇三圣贤七英雄’,也即是‘一皇三圣七贤’。但与大小玄武能决定出的三圣七贤不同,决定出玉皇的方式,仅有一条——” “——登上那天行山万丈峰顶。”殷正接过话茬,继续道:“但就如在下刚刚所说,这千百年间,唯一登顶天行山万丈峰的,唯有大梦始皇帝第一。” “‘三千丈入云霄,六千丈摘星辰,九千丈听天庭’……”王满修若有所思了会儿,出声问道:“难不成,你们是想说,燕姑娘能登顶万丈峰?” 殷正殷少叔侄二人互视一眼,没有说话。 “那丫头能不能登顶万丈峰,老朽说不好。” 殷老先生轻抚黑须,低声答道。 “但那丫头,有灵眼。” 王满修猛地一怔。 他虽不通晓许多奇门术语,但有些字词,他是知道的。比如说内息、外息、契运、奇窍…… 还有这‘灵眼’。 有灵眼者,能看穿世间所有天地人神间契运。 有灵眼者,无需将契运凝练为内外双息,而可直接驾驭契运本身。 相传那大梦始皇帝,就有灵眼。 而他的灵眼,非是与生俱来的。 也即是说,灵眼可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章 入奇门(二) “这也正是为什么,这次奇门中人,无论是单纯想跻身玉皇者、亦或是浑水摸鱼辈,都来追捕那丫头了。” 殷炳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衣沉思片刻,皱眉道:“但老先生,据小生所知,想要炼化这灵眼转赠他人,不是要在契运极度浓厚之所吗?昔日真龙亡后,如今这天下,哪还来如此……” “明年元旦,乃是大小玄武二十一年一度的共同举办之日。” 如醍醐灌顶。 白衣颔首:“原来如此。” “嗯……不过,往好了说,今日才九月九,阁下倒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去找回那丫头。”老者微微一笑,脸上的法令纹又深了些许:“但往坏了说,这次奇门中人几乎都已参与此事,指不定那‘三圣七雄’也在其中。老朽虽能帮你指路认人,但恐怕是在你的‘杀一人’中,帮不上什么忙了。” 白衣微微一怔,抬头道:“敢问老先生,您明知小生会将那燕姑娘送回兰亭,还愿意如此帮助小生,似是在做无利可图之举。” “哈哈哈,何来无利可图?”殷炳哈哈一笑,眯眼道:“阁下方才不是答应,做我殷家的上席客卿了吗?” 王满修眨了眨眼。 他起身站至红木桌旁,面朝老者,拂袖弯腰,拱手作辑。 “谢老先生。” 殷家三人皆是一怔,但随即都露出了多少笑意——当然,殷少脸上的笑意,有那么一些复杂。 殷炳抚着黑须,呵呵笑道:“那这几日,若是阁下不嫌弃老朽这寒舍的话,晚上就请与随从们一同在这落脚吧。” “哪里哪里,老先生客气了。”白衣起身笑道:“能在贵宅住上一晚,就已是三生有幸。” “呵呵呵,阁下不仅奇门技法惊人,连说话也都如此讲究。”老者笑道:“孙儿!” 殷少立即上前道:“翁翁请讲。” “领王公子去院内上房!” “明白。” 殷少转过身,冲王满修淡淡一笑:“阁下,请随我——” 言刚过半,忽听一声急响,屋内房门被猛然推了开来。 抬眼看去,就见一身着浅绿色衣饰的清秀姑娘,手捧一台上了弦的大黄肩弩,冲着那白衣露出了寒芒。 殷少一惊,急忙道:“上善,别——” 话音未落,就见那敞开的房门外倏然掠来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将那清秀姑娘给‘啪-’地一声按在地上,本已蓄势待发的黄肩弩也脱手而出,一直滑至了殷少的脚前。 “成何体统!” 坐于棉垫上的华服老者拿起桌旁拐杖,狠狠地敲了下地面,以一声沙哑但洪亮的怒喝,一下子便制止住了屋内的骚动。 他缓缓起身,殷正殷少叔侄俩见状便立刻上前搀扶了一把。 殷炳缓缓走至屋内中央,皱眉看向那被按在地上的清秀婢女:“上善,你、你这是做何啊?” “老爷!您有所不知!那夜在萍水,就是这白衣阻挠了少爷和奴婢。”上善虽被两名黑袍死死按住,但还是挣扎着气鼓鼓道:“他今日来,一定是以为是咱们抢走了那灵眼,来偷偷寻仇的!” 众人一愣,皆是一幅哭笑不得样。 寻仇……还偷偷…… 王满修于心底苦笑一声:这姑娘,看来是相当不喜欢我了。 “唉,你怎么总是这么性急啊?”老者无奈摇头,轻叹口气:“王公子此行来,只是向我们问些奇门之事罢了,你怎么……” 上善眨了眨眼,有些不信的瞅了眼那白衣。 殷少捡起了地上弩弓,转身朝白衣拱手行礼,道了句‘见笑了’。 王满修也是笑着耸了耸肩,冲着那两名黑袍扬了扬下巴。 那两名黑袍,也正是张闪与李诗,便立即松手起身,后退至一旁,但没有行礼——这是满修方才于大门外等候时叮嘱他们的。既是为了不让奇门中人知道他们身为锦衣的身份,也是实在有些不喜欢二人那般毕恭毕敬的模样。 正当屋内鸦雀无声时,就听一阵急促脚步,是那笼着双袖的老管事快步跑了过来。 “老爷!公子!实在抱歉、实在抱歉!”老管事连忙弯腰赔礼道:“方才各位客人正在吃食间,被上善姑娘给撞了个正着。是老仆的错,是老仆没拦住姑娘的错……” “哎哎,好好好,老黄你没错,今日谁都没错,只是大家都性急了些许。”高有七尺的殷正笑了笑,转身冲着老者道:“父亲,是吧?” 华服老者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抿唇道:“老黄,你来的正好,快带王公子与二位一同去院内挑上一间客房——这些日子,咱可不能怠慢了王公子。” 上善一怔,但没再说什么。 老管家连忙拱手点头:“好嘞!王公子,二位,还请随我来。” “嗯。” 白衣应声,转身冲着老先生拱手作了个辑,才迈出了步伐。 他走了张闪与李诗的身旁,看了两人一眼,浅浅笑道:“两位,今日晚饭吃得可还满意不?” 两人互视一眼,虽不知他是何意,但都点了点头:“回大……呃,满、满意。”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王满修哈哈一笑,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二人一怔,慌忙抬手摸向嘴角,这才发觉了那几粒粘在嘴角的白色米粒。 顿时有些汗颜。 白衣笑呵呵地拍了拍俩人肩膀的肩膀,随着老管事,信步走出了屋子。 两名锦衣赶紧抹去了嘴角米粒,也快步跟了上去。 拾起了黄肩弩的殷少,走至上善身前,屈膝伸手,冲她浅浅一笑。 上善眨了眨眼,抿唇由他扶起了自己,一同离开了屋子,并小心地合上了大门。 屋内便只剩下了一对父子。 拄着拐杖的殷炳看着那扇暗褐色的门扉,忆起方才白衣离开时的翩翩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身旁的殷正见父亲如此神色,似乎也无诧异,只是微微低头,道了句‘父亲’。 “正儿。”老者转身,低声道:“这王公子,比你厉害?” 殷正沉声颔首:“比我厉害许多。” “那他,有没有那‘香衣枪圣’厉害?” “儿子从未见过那‘香衣枪圣’以生死相搏的模样。”殷正皱眉沉思片刻,摇头道:“而今日王满修阁下与我切磋时,依照其所言,也只是用了三成神气……实在有些不好评判。” “嗯。” 老者拄拐,走至桌前,扫了眼桌上所剩无几的各色佳肴,与已然微凉的杯中清茶,抬头望月:“倘若是,这王满修,要去与那个人相斗的话……” 殷正转过身,望着殷炳那微微驼背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王满修将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一章 月出 四下无声三更夜, 月色高升日低微。 支起的油纸竹花窗下,有张方方正正的红木桌。 方方正正的红木桌上,有盏闪着微光的红蜡烛。 习习夜风自窗外来,摇曳着橙黄色的烛火,吹拂起那袭偏偏白衣。 微凉,但不冷。 坐于桌前的王满修微侧着身,抬眼眺着庭院中的那口月牙池塘。 池塘不远,大概离屋子只有二十步的样子;池塘不大,月牙外弯也不过是三五丈的长度。 池塘中,有荷花睡莲,有点点涟漪,有星辰倒影,有近水亭台。 是幅镜花水月之景。 却亦有清亮虫啼,为这空幻飘渺之景添了些人间气息。 方才,在老管事带白衣一行人步至安榻之所时,不耐寂寞的王满修,与老管事攀谈闲聊上了些许烟火事。老管事也是个古道热肠,本是几句寒暄就能敷衍应付过去的繁琐话题,却是被他给有问必答了一通。 老管事姓黄,虽已入耳顺,但却非是家中最年长者——殷老先生要比他还年长个五六载。老黄原是这西域大漠中再寻常不过的无家孤儿,靠沿街乞讨为生,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漂泊日子。也正是因为如此,老黄自小便没对生活抱有着太大期望,觉得能吃饱一顿就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但造化弄人,偶然的一次随波逐流时,撞见了出门做事的上代殷家家主,被其带回了这宅院之中。彼时年纪尚轻的老黄虽无读过书文诗词,但作为土生土长的西域人,自是多少明白些奇门中人的路数,也已做好了被成为‘炉鼎’、亦或是‘死士’的打算。 但却不曾想到,自老黄来到这殷家中,便就是被老家主安排了这管事的活,一干就干到今日,堪堪五十载,别说炉鼎死士,他就连剑都没摸过一次。老黄也曾问过老家主,问他为什么不能如其他人一般练剑学奇门。而那时,身着补丁长袍的老家主,总会微笑着拍拍他的脑袋,道上句‘人各有命’。 是的,那时的殷家老家主,穿的是补丁长袍。 说来,奇门家族中,放得上台面的生财之道,通常有三。 其一,靠家族的名声与家中玄师的实力去敛财。换句通俗的话说,就是去挨家挨户收‘平安钱’。不过,与那些只能自小商小贩小民身上寻些油水的山贼草寇、地痞流氓之流不同,奇门家族的‘平安钱’,在这西域中,是收到了富豪贵胄,甚至官府都护头上的。毕竟,与只是擅长舞刀弄枪的武林中人不同,奇门中的高手,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弹指间便已割颅过百。而这些百人敌若是张口要些银两,那约莫是无人敢不从了。不过,这条财路,虽是最安稳高效,却也是所需资质最高的。而如今的西域中,也就‘三圣七雄’所在的奇门家族,能靠它财源滚滚了。 其二,靠世俗产业敛财。顾名思义,就是置办各种产业,以农、工、商,来生财有道。不过这条财路,显然已是与奇门中人的身份差得有些远了。虽说在行商亦或是置办田地时,能倚靠自身奇门亦或是家族的名头去震慑其他富商,来牟取利益。但那些富商,若是识相些的,基本上都已经得到了经营第一条财路的奇门家族保护。而如此一来,倒是要变成你死我活的奇门相争了。 其三,则是行镖护院。这条财路,多是被那些会些奇门,但没有家族背景的玄师所选。所谓行镖护院,字面意思,即是指替朝堂亦或是私人镖局押镖挣钱,又或是去别家奇门或是富豪府上做名有吃有喝的客卿。约莫,可以当做是签了张卖身契了。 除了这三条摆得上台面的财路外,见不得光的财路,倒是有很多:像杀人越货啊,打家劫舍啊,盗墓摸金啊……等等等等。若是放得下奇门中人的清高架子,去做这些活的话,对于他们来说倒也是很得心应手的——当然,黎民百姓,亦或是上祖先人,可就是倒了血霉了。 殷家本不算是奇门大家,也没出过‘三圣七雄’,自然无法走第一条财路。也正因没有走过第一条财路,老家主又不是放得下清高架子之人,所以也就没有本金去走第二条财路。于是,老家主那代的殷家人,都是靠为人行镖护院而挣钱的。可这条财路,说得难听些,就是刚刚能养家糊口而已。再加上天天出行在外,哪有风沙不沾衣的道理……与常人惹上麻烦倒还好,若是与奇门中人惹上麻烦了,那便又是好大一笔开销。 听到这,王满修情不自禁地出声好奇道:“老管事,那殷家究竟是自何时起,才如今日一般殷实富贵的呢?” 老管事呵呵一笑,抹了抹脸,轻声道:“老仆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五载前来着。” 五载前,北军武、南雍华两国,与边疆处,爆发了一场大战。 王满修记得。 是始于军武八将领六十万大军南下,终于雍华相国与上将军领四十万大军拒北。 老管事解释道,那时,殷家家主,也即是殷炳殷老先生,没有因西域地处疆外,便坐视旁观。殷老先生联合了数家小有名气的奇门家,组了支上百人的奇门队伍,以二公子殷正为领头,赶赴战场,为雍华国打赢此役立下了汗马功劳。从那之后,殷家便与雍华国交好,不仅得到了能随意出入雍华领土而不交关税、也无需文牒的特权,也得到了许多黄金银两的赏赐。也正是自这事起,殷家才一点点殷实起,直至今日这般富裕模样的。 一阵清冷夜风自窗外吹来,熄灭了那摇曳的火烛。 白衣淡淡一笑,便起身,取下那支着木窗的竹叉竿,轻轻挥手赶去停在窗栏上的黄蜻蜓,合上了窗户。 这窗户上所覆是涂过桐油的竹篾白纸,不仅不惧风吹雨打,还要比寻常原纸要透光不少——既然是像此时一般的午夜时分,依旧是有依稀月光能透窗而入,朦朦胧胧,似有似无。 王满修转过身,望向了这屋内摆设。 屋子不大,看得出是当年还未富裕时所建;摆设华美,便明白是这两年才新添置的。 白墙前,有一张铁梨木雕纹架子床,一床绣青竹绵丝被,一对暗金杨木枕。 皆是价值不菲的名贵家具。 王满修步至床头案桌旁,自白衣怀中,取出四样事物,依次放于了桌上。 一封信、一袋钱、一柄玉匕、一块元宝。 信纸平整,钱囊干瘪,玉匕冰寒,元宝金灿。 他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侧身朝南方望去,却只见一扇被合上了的白色油纸窗。 ‘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休息了吧。’ 微微抿唇,淡淡一笑。 王满修转身走至上了锁的镶铁衣箱前,瞧了眼先前被老管事放在其上的羊裘大衣,伸手解开腰带,脱下白色长衫,露出了其下的白色内衫——看来他确实是蛮喜欢这个颜色的。 在轻轻拍去长衫上的灰尘后,将其折叠成四方形,摆在了羊裘大衣的旁侧。 然后,坐于那架子床边,弯腰脱下内外足衣,钻入棉丝被中,枕于杨木垫上,平躺合目。 是入梦时。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吹拂开了屋内房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二章 若水 房门轻启,有脚步声。 “公子?” 音如潺潺细流。 身若翩翩惊鸿。 是一袭薄如蝉翼的束腰丝袍,将说话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形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而在那暧昧的朦胧月色下,她就似是洁白宣纸上的一点水墨,若隐若现,却又是那么得令人注目。 女子缓缓步入屋中,抬眼望向了那床上的人影,轻声唤道:“公子,您已经休息了吗?” 人影没有应声,应是已经沉沉睡去。 女子眨了眨眼,慢慢地合上了门扉。 在这几是万籁俱寂的夜里,虽偶闻窗外虫啼,但也非是噪耳烦心之响——若是因这合门声而不小心吵醒了公子,她一定会很自责的吧。 所以,蹑手蹑脚地走至他的床旁,低下头,望着酣然入梦的他。 她听老爷说了,这王公子,有幅出尘之表。不过,女子其实不大明白,何谓出尘之表——是要貌若潘安,还是要目似铜铃?家中少爷是众人公认的相貌英俊,面有朝气,能不能算是出尘之表?而那前些日子刚走的香衣枪圣,更是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清冷高贵的轩昂之气,能不能算是出尘之表? 她方才还不大懂。 但现在,她懂了。 这王公子,若说他英俊好看,确实不假,但也没到闻名遐迩的美男子之境;若说他有气宇轩昂,倒也不假,但也只是那年轻后生都有的饱满神貌。 他脸上,那份真正出尘的,是神气。 若只盯眉目,无神气;若只盯口鼻,也无神气;若只盯双耳,更无神气。 但若,一眼望其全貌的话,便能见到那份从心而生、由内至外的, 自在得意。 非契运缠身者不可得。 一时间,女子竟是看得有些痴了。 没能注意到他的指尖微扬。 “哗-” 突如其来的气息流转,扰动了夜里的宁静。 只觉一只温热的宽大手掌,忽地握住了她那纤细的臂腕,将之一把拽向了床上。 回神间,女子已是躺倒在了那棉丝床上。 而那袭本以为已是酣然入睡的白衣,却坐于她的身前,按住了她的手腕,正眯眼打量着她。一柄即便是在黑夜中也泛着微弱冰光的寒玉匕首,于其肩旁悠悠盘旋,如同只蓄势待发、伺机而动的苍鹰一般。 “公子……您醒着?” 有些错愕的女子,望着面露浅笑的他,柔声道。 王满修颔了颔首。 他本就未曾入梦。 而之所以不在女子喊出第一声‘公子’时就应声作答的缘故,也是因为纯粹的想看看,半夜三更时闯入他人寝榻的她,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月色昏黄,却在精于奇门、双目早已比常人通灵数倍的他眼中,可如白昼般明媚。 白衣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女子的容颜。 其五官脸蛋,端正清秀,与那跟在殷少身旁的青衣丫鬟很是形似,却不神似——丫鬟的眉梢眼角皆有上扬之色,嬉笑时眼弯如月,神貌中多是几分活泼淘气样;而眼前女子的眉目弯弧平缓如上弦,即便是惊诧错愕时,也有一分随遇而安的淡然,是不急不躁,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除了神韵相异之外,女子的眉心上,还点缀着一粒梅花状的朱砂。 不知是纯粹的妆容,亦或是市井小说中常常所提及的‘守宫砂’。 “我不认得你。” 片刻的沉默后,王满修歪头低声道:“姑娘是什么人?来小生这做什么?” 女子稍稍一怔,立即启唇答道:“奴婢名唤若水,依老爷的吩咐,来看看公子您休息得好不好。” 白衣稍松手腕,浅浅笑道:“若是休息得不好呢?” 她眨了眨水灵的双眼,脸色微红,抿唇小声道:“那奴婢,就让公子休息得好些。” “……老先生可真是无微不至。” 王满修轻叹口气,淡淡一笑。他松开了按住女子的右掌,起身摘下肩旁的飞剑,将之藏入了短衣怀中。 见白衣放下了敌意,若水便也起身坐于床头,蜷曲双腿,以白皙的十指轻扯着身上薄裙的襟带,面有羞色,声却依旧平淡似水:“那公子……休息得好不好呢?” 白衣眨眼,看着娇羞动人、已是含苞待放的她,粲然笑道:“若水姑娘,你与老先生的好意,小生心领了。” 十指骤然停顿,她抬起头来,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当然,非是因为姑娘不为伊人,亦或是小生身体有恙什么的……”王满修移开视线,望向那案桌上的三样事物,轻声道:“只是我本次出行,已是无意再在那本已经好些页的缘分账上再添水墨了。” 看着那张带有淡然笑意的侧颜,若水似是明白了什么。 她松开了握住襟带的双手,微垂眼眸,正要轻道一句‘奴婢明白了’的时候,却没料到那王满修突然移回了视线,话锋一转,冲她扬唇笑道:“不过呢!这颠鸾倒凤之事,待小生将那旧账都算清后,若是姑娘还心甘情愿,咱们倒是可以再约的嘛!” 她一时沉默。 本以为是柳下惠。 却实则是登徒子。 若水苦笑不得,低头想道:看来妹妹说的没错,这王公子,看上去虽是个正人君子模样,但私底下一定是…… 一件棕色的羊裘衣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是白衣递来。 “这殷家虽说不大,但自小生这回姑娘的寝室应该还是有些距离的。”王满修道:“夜晚风寒,小心着凉了。” 若水稍稍一愣,眉心朱砂显红。 白衣伸手,替她披上了羊裘衣。 她唇畔微抿,轻声开口:“谢谢王公子。” “不客气。”他摆了摆手,淡淡笑道:“这羊裘也是依照老先生意思准备的……指不定本就是要给你穿的。” 若水眨了眨眼,掩唇轻笑。 然后,自床上走下,以白皙十指捏住裘衣,往身上稍稍扯了扯,再转身朝白衣施了个万福。 王满修没有起身,但也是拱手作辑回了礼。 “那奴婢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她的声音,依旧如来时那般平静无澜。 白衣突然摆手:“姑娘稍等。小生正巧有个忙想请姑娘帮一帮。” 若水抬头道:“公子请教。” 白衣思索片刻,道:“姑娘回去时,若是你家少爷还没休息的话,能否将之叫到小生的房间里来?” 若水倏然抬头,一脸异样神色。 她拂袖掩唇,小声道:“公子,原来您是龙阳……” “咳咳!哪儿的话!” ………… 诺大的花梨木架子床上,裹着朱色被褥的他辗转反复,已是一个时辰有余了。 这也怪不得他,要怪,只能怪今日所发生之事,实在是太奇门了。 一袭白衣,不远千里远道而来,登门便将已是小百人境界的叔叔给打到心服口服。本以为其是来寻衅复仇,却转眼间成了自家的上席客卿了——这起起伏伏,跟做仰卧起坐似的,哪能一时半会儿忘得掉。 所以,虽说他亥时就已经卧床休憩,脑袋里却一直都在琢磨这个事,对那白衣是又敬又畏,即谈不上陌生也谈不上亲近,更谈不上喜爱或者厌恶。就是在想这白衣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毕竟那白衣要是突然横起来,做些什么奇怪之事,那他这殷家里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人能拦得住…… 胡思乱想间,总算是有些睡意了,却突闻一阵清晰敲门声。 没有装聋作哑习惯的他含糊出声道:“进来。” 一阵清风随门扉开启而入。 睡眼惺忪的他坐起身,抬眼看去:“上善……不,是若水啊,怎么了?这么晚还不休息?” 身披羊裘的她施了个万福,轻声道:“少爷,王公子叫您过去。” “啊?王满修?”殷少打了个哈欠,半睡半醒道:“叫我?为什么啊?” “好像是说,要您去侍寝。” “哦,侍……啊?!!” 睡意顿消的殷少浑身寒颤,猛打了一个激灵。 眼见此景,若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面露迷人笑靥的她,眉心那点梅花砂煞是好看:“少爷,奴婢说笑的。王公子只是想让问您一些事情而已。” “喔、哦……唉,这哪里好笑了。”殷少长喘数口气,才平缓下了凌乱的心息:“若水啊若水,你别学上善那样淘气啊。你若是都淘气,翁翁可是真的要……等等!” 殷少突然一怔,抬头看向身前披着羊裘衣的丫鬟:“王公子叫我过去,为啥是你来传话?” 若水眨了眨眼,轻声道:“因为先前老爷有吩咐,让奴婢半夜去看看王公子休息得好不好。” “若是不好呢?” “那奴婢就要让王公子休息得好些。” 殷少皱眉,一边于心里轻嗔‘翁翁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先是上席客卿,这下又让要赠若水?’,一边看着眼前的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王满修他……休息得好吗?” “这个奴婢不清楚。”若水眨了眨眼,摇头道:“但王公子没有碰奴婢。” 殷少一愣:“嗯?他原来是这般正人君子?”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 若水轻声说着,伸手扯了扯身上羊裘。 莞尔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三章 亭台中(一) 静谧的夜色里,一柄淡蓝色的寒玉匕首,于那倒映着皎洁明月的池塘中盘旋游弋,似雨时蜻蜓,点起了圈圈涟漪。 “好酒。” 临水的亭台中,两名看上去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面对面而坐。两人盘膝,右手中皆握着一盏黄铜羽觞,觞中亦都盛着半碗醇酒。而这醇酒,是自那两人身间那大约只有两个巴掌高的小巧酒壶中所倒。那小巧酒壶,是由寻常泥瓦烧制而成,通体漆黑,配有红盖,虽说是蛮好看,但也远远不如那些装着琼浆玉液的金银玉瓶要来得珍贵华美。 不过,即便作为器皿的它如此平平无奇,但它怀中醇酒,却是足以被称‘十里飘香’了。 至少,身着白衣的他是这般认为的。 王满修微微仰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好酒!清冽爽口、丰满浓郁,着实叫人回味无穷。”白衣放下羽觞,抿了抿尚沾着酒渍的唇角,抬头淡笑道:“老先生这藏酒,果真是上好佳品。” “……阁下喜欢便好。” 坐于白衣身前、裹着一身锦袍的年轻男子有气无力地应声答道。 他微微低头,看着手中那淡棕色的羽觞杯,与倒映在杯中水面上的、那张满是无奈的熟悉脸庞。 殷少是真的有些心累了。 半夜三更被若水叫醒,惊闻白衣邀约,只得心怀忐忑地应邀至这白衣的房间,却又被其以‘屋内气氛太过沉闷,不如去个景色好些的地方’为由,来至了这庭院池塘旁的湖心亭中。不过,这湖心亭虽既能见近处荷花睡莲、又能眺望远处天行通天万丈峰,远近层次有韵,景色确实不错——但现在可是入了秋的半夜,风吹至脸上,若是片刻,还能用‘凉风习习’一词来搪塞过去,可若是时间一长,一盏茶的功夫,这‘凉风习习’就真变成‘寒风刺骨’了。 殷少端起羽觞,仰首饮下半碗醇酒。 虽说,他们奇门中人,只需运起契运,持续不断地调节内外息流转,便能抵御寒气入体……但如此运功实则颇耗精神体力,不是什么如常人呼吸般得心应手之事,平日里若不是刻意修行,一般都不会如此做——至少,已经昏昏欲睡的殷少是没这个精力了。 于是,白衣就提了个建议,说是要一起去酒窖里拿些酒吃。这个建议本身倒是不赖,殷少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了,领着他一同轻车熟路地摸黑走至自家酒窖,也不点灯,想着随便摸一罐就好。可谁能料到,那白衣竟是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酒窖里信步而出,且伸手一拿,就是拿了壶翁翁珍藏了好些年的爱酒。因为是摸黑而行,一直等到两人走到月光下了,殷少才看清了白衣手里的酒壶,便是连声道‘不行不行,这是翁翁的酒,喝不得!’。那白衣微微一怔,低头打量了手中这平平无奇的酒壶,突然问道:“难不成……这是老先生的女儿红?” 这莫名其妙的一问,是让殷少哑然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他想了半晌,犹豫地道了个‘不’字。那白衣一听不是,就粲然一笑,说着‘那就没什么喝不得了’,用食指‘啪-’地一声弹开了酒盖。眼见此景,他也只得轻叹了口气:算了,反正这白衣都已是我家的上席客卿了——指不定哪日自家功法都被其学过去了,一瓶酿酒算啥…… 殷少放下已是空空如也的黄铜羽觞,偷偷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但话说回来了,这酒味道实在佳品,只是不知翁翁还藏了几瓶……若是就这一瓶的话也就罢了,若是还有几瓶的话…… “殷家少爷,你该不会正在想着再去摸一瓶来吧?”王满修出声笑道:“小生倒也正有此意,不如我们——” “休、休得胡言。”殷少连忙摆手,侧脸望着池塘荷花,端出一幅文人墨客的模样,“我只不过是在想,人们常言的‘良辰好景,美酒佳人’罢了。” “哦?‘良好美景,美酒佳人’?”王满修眨了眨眼,扫了眼四周,又将目光落在了身前的他,道,“小生怎么觉得,此时四物只有其三啊?” 殷少瞅了他一眼,道:“方才你要是让若水留下的话,就不止‘其三’了。” “唉!那怎么行!”王满修摇头笑道:“天色都这么晚了,她若是不好好休息的话,身子可是要得病的。” “……我觉着我若是不好好休息的话,大概也是会得病的吧。” 殷少回过身,眼神有些幽怨地揉了揉有些发凉的手臂。 白衣淡淡一笑,挥指驭起酒壶,为自己倒了半碗,亦是为他也倒了半碗:“多吃些酒,身子暖了就不会得病了。” 殷少接过酒杯,无奈地轻叹口气,是幅认了命的神色:“多谢,王公——” 白衣轻声打断了他:“唤我满修便好。” 殷少眨了眨眼,道:“那,满修阁下?” “不,就是满修便好。”王满修轻轻放下酒壶,稍稍后仰身体,坐得舒适了些:“作为交换,小生也就直接称呼你为‘殷少’,如何?” 殷少思索片刻,颔首道:“那么,你也别在我面前用‘小生’这样的自称了……我前些日子才刚过弱冠,难不成满修你还能比我年少不成?” 白衣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小……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 说罢,他双手端起盛着醇酒的黄铜羽觞,说道:“殷少。” 坐于他身前的年轻男子也是双手举杯,点头道:“满修。” 两人互敬一杯,好让温酒暖胃。 清风拂面,不再有先前一般凉意。 喝光碗中美酒后,殷少以锦袍袖管摸了摸嘴,抬头道:“满修,方才若水说你来找我是要问些事情来着的……是何事?不会是仅仅只是想来与我共饮几杯,交朋结友的吧?” 满修笑道:“若只是,又何妨呢?” 殷少白了他一眼,道:“若只是,那可休怪我要动手打人——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几时了。” “哈哈哈哈!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王满修连忙摆手,摇头道:“我是真的有事情想要问你的。” 殷少轻‘嗯-’了一声,伸手握住酒壶,往自己羽觞中倒了半碗,亦往白衣羽觞中倒了半碗:“讲吧,我听着。” “那我便开门见山了。”王满修轻咳一声,点头接过羽觞,抬头问道:“殷少,你的父母呢?” 酒壶忽地悬在了半空中。 那柄于飞旋不止的寒玉匕首,也停在了水面之上。 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燕子,于夜空中缓缓掠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四章 亭台中(二) 身着锦袍的他微微皱眉。 身着白衣的他抿了抿唇。 “殷……” “死了。” 漆黑的酒壶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殷少抬起头来,轻叹口气,神色中虽有失落,却无多少悲伤:“于我还于襁褓之时,就已经不在世了。翁翁和我说,父母是因为修炼奇门走火入魔而死……但究竟是如何死的,翁翁未曾与我详说,正叔也总是三缄其口,我便无从得知了。” 说罢,他一口闷了碗中醇酒。 王满修抿唇颔首,前仰身子,抬手拿住酒壶,又为其倒满。 殷少点了点头,代过了出声道谢。 “如果这能宽慰你一些的话。”王满修抬起头来,瞥了眼空中游燕:“我也从未没见过我的父母。” 殷少没有出声,只是晃了晃手中羽觞,好让自己看不清杯中面孔。 “嗨!不说它了,它本就是我临时起意的好奇一问而已。”王满修摆了摆手,饮了口杯中酒,垂眉道:“我真正想问的,是关于殷少你的事情。” 锦袍抬头,疑道:“我?” “嗯。”白衣颔首,抬起羽觞,微微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夜在萍水郡城中,殷少你,使了一招龙家枪的【划地为牢】吧?” 殷少一怔,轻叹口气,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记着。” “明明是殷家少爷的你,居然会上将军家的奇门功法——我哪能忘记呢?”王满修耸肩笑道:“我想问的是,你是从谁那里学到的龙家枪?据我所知,龙家可是雍阳奇门,与孟岳的殷家相隔千里,理应八竿子打不着才是。” “怎会八竿子打不着,不是有谁说过,‘天下奇门,本是一家’来着嘛。”殷少扬起唇角,淡笑道:“再者,我听先前傍晚时,老黄不是已经与你讲过我殷家的发家史了吗?” “哦!所以你就是那时,从上将军那偷师到的功法?” “……怎能叫偷师。”殷少哭笑不得地摇头道:“不,其实与那被誉为‘龙家枪仙’的龙家三子无多大关系。” “与上将军无关?”白衣好奇道:“那是其他八子教的你?” “不是。” “喂……该不会是龙棠老先生教的你吧?” “倒也不是。” 白衣不解道:“嗯?那是谁?” 殷少思索片刻,喝了口杯中酒,问道:“不知满修你,可否听过‘香衣枪圣’这个称呼?” 王满修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摇了摇头:“不知,这‘香衣枪圣’是何人?” “是奇门龙家这百年来唯一一位上席客卿。”殷少微笑答道,脸上露出了一份奇妙的自豪神色:“也是我的老师,姓荀名叶。” “‘荀叶’吗……嗯,是我孤陋寡闻了。”王满修托腮浅笑,抬眼道:“那殷少,你说说,你这师父,与我比,如何?” “呃——咳咳!” 喝了半口酒的殷少差点呛到了自己。 他抬头看着身前那托腮浅笑的白衣,有些无奈,有些哭笑不得:一般来说,有人会直接这么问吗? 虽说,眼前这王满修,一定不是一般人罢了。 “这个……不大好讲,虽说你的奇门是很厉害,但我也从未见过老师使过全力。不大好比。” “好吧。”王满修淡笑道:“那就有朝一日,我亲自与你师父去切磋切磋。” 殷少轻轻摆手,点头笑道:“祝你好运。”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喝光了碗中美酒。 “话说回来了,我倒是也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殷少放下羽觞,问道:“满修你,是从何处学的奇门,怎么连那真龙奇门的【百尺近】都会?” 白衣挥指驭壶,答道:“梦里。” “……啊?” 王满修仰首,笑道:“我若说,是梦里有仙人指路,领我去了天行山一处藏有千万卷奇门宝典的道观之中,你信吗?” 殷少望着那浮空自动的漆黑酒壶,与那如潺潺细流般倒入自己杯中,一滴未洒的琼浆玉液,耸肩道:“若是你早两个时辰这么与我说,我一定不会信的。” 白衣浅浅一笑。 他说:“那夜与你在萍水相别后,我实则没有想过会再遇见彼此。” 他答:“那夜我说要请你喝酒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在这孟岳城。” 两人相视,彼此神色中皆是有着几分无奈、亦有几分淡然笑意。 再敬一杯,一饮而尽。 满修抬头,望着已经离正当头偏了几分的皎洁明月,说道:“殷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殷少伸手拿起漆黑酒壶,却发现壶中已是空空如也,便道:“我想要它取之不尽。” 满修一愣,摇头轻笑:“这个我帮不了你。” 接着,他直视着殷少的双目,沉声道:“但若是,你想要成为奇门中那‘三圣七雄’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 殷少微怔。他望了眼满修那认真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摆手道:“不了不了,那种名头就让那群老家伙去争好了。我本就对那种事情不怎么感兴趣,这次去抓那灵眼,也是按照翁翁的意思办事而已……说实话,我觉着奇门功法除了玄乎些,厉害些,也没啥大不了的了——我们会奇门的不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和正常人一样嘛。” 白衣粲然一笑,点了点头。 “那看来,只能欠你一个人情了。” 锦袍好奇道:“欠人情?怎么了,是有事要让我帮忙吗?” “嗯,”满修颔首道:“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这样啊,那说与我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这忙……说不得。” “唉?”殷少疑惑抬头。 满修轻吸口气,低声道:“至少,在确定你会帮忙前,说不得。” “这……算什么?”殷少哑然失笑道:“是要逼我上贼船的意思吗?” “哈哈,差不多吧。”满修笑着点了点头:“若是殷少你不能帮忙,也无多大关系,我自己也会去做,只是可能会稍微有些棘手而已。” 殷少眨眼道:“能让你感到棘手的事情,难道不会让我感到棘手吗?” 王满修抬起头,做了个‘不会’的手势。 两人皆是沉默片刻。 殷少看着身前的他,又瞅了眼已是见底的漆黑酒壶,终是一拍大腿,道了句:“行!我帮!” 王满修低头看来,神色中有些意外。 他轻吸口气,笑道:“那你可听好喽。” 一阵清风吹过。 那柄停于池塘上的寒玉匕首缓缓飘起,随风而动,随气而行,一会儿贴着水面低掠而过,惊吓了水中鱼虾;一会儿又直冲向天,试要与空中明月肩并肩。 不过最后,它还是如一只归巢的鸟儿般,缓缓盘旋至那白衣身侧,被其轻轻摘下,收入了怀中。 白衣抬头,看了眼身前那正做沉思状的锦袍,低声道:“我要你帮的忙,就是这个。” 锦袍轻‘嗯-’了一声,后仰身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唉,这灵眼灵眼,可真是个人人想要的好东西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五章 新鲜事 正午时分。 地广人稠的孟岳城中,邻里间如炸开了锅一般喧闹哄动。街头巷角、店铺楼台,处处有人窃窃私语、奔走相告,交头接耳地谈着今早发生的新鲜事……他们那惊讶且兴奋的神色,若是在外乡人看来,怕不是会以为今早是有哪个富贵人家里的大闺女出嫁,家主一高兴,人手塞了一红包呢。 不过,今早真正发生的新鲜事,恐怕在旁人眼里,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若是放在孟岳人的眼中,可就不得了的。 今早所发生的大事,就一件。 殷家少爷,在踢馆。 当然,若仅仅只是踢馆,虽是挺有意思,但还不足以让这些常年生活在奇门城中的黎民百姓感到兴奋惊奇。 那殷家少爷今早的踢馆,可是一踢,就连着踢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奇门家。 而且,还是场场获胜,给一路赢下来了。 这可就不得了了! 宽敞平整的孟岳大道旁,一名裹着厚麻布裙的胖女人倚着挂着‘食’字招牌的门柱,眺望着街上那些腰佩刀剑、行色匆匆的来往人群,轻轻道了句:“真是奇了。” 说罢,便转身掀开门帘,扭臀走回了自家店铺之中。 胖女人姓孙,邻里人称‘孙大娘’。 孙大娘生在南江以南,是小户人家的闺女。而她本来也应该是与其他小家碧玉一般,一辈子都活在鱼米水乡的江南,嫁个好人家后,做那日日相夫教子、照料柴米油盐的贤惠妇人——只是,造化弄人。 孙大娘的夫君是乡里颇有名气的穷秀才,人是长得不赖,也写得一手好字,只可惜一直都考不上功名,没法去那雍阳城中捞个官做做,只得在乡里做个私塾先生,教那些没钱买鞋穿的孩童一些简单的文化,挣来的很多时候也不是铜板银两,而是一篮玉米一袋干肉之类。不过,孙大娘不觉得啥,嫁给这穷秀才,本就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家里的老父母,都觉着跟着这考不上功名的穷秀才是要吃苦的,因而苦口婆心地百般相劝了好久,却终是没有劝动她的心思。 婚后的头两年,小夫妻俩日子过得挺是滋润。虽说没见过多少真金白银,但乡里邻人间都挺尊敬那会念书的穷秀才,觉着他虽做不了大官,但教乡里孩童们向来尽心尽力,也颇为一桩美谈,便也在生活中很是照顾这小两口——可以说,虽说那是孙大娘家的柜子里没多少铜板,但肯定是少不了吃食的。后来,穷秀才的好名声还落到了县太爷的耳里,喜好与文人墨客谈天说地的县太爷更是一拍案桌,摆出阵势,说要将穷秀才给聘请为衙门师爷了。 只是,没等小两口窝在被窝里傻笑,婚后第二年的冬天,出事了。 也不知是因为教书的寒舍陈旧简陋,通风太好的缘故;亦或是他总是半夜读书,似是对没能考上功名心怀悔意的缘故,那年冬天,穷秀才病倒了。 孙大娘赶紧请来了乡里的土郎中,土郎中说是普通的伤寒,抓几味草药,保暖上几日,多喝些热水热茶就好——可怎料,当孙大娘按照郎中的嘱托照料了穷秀才一个月后,穷秀才非但没好,反而开始日夜咳嗽,甚至还咳出了血丝来。 心急火燎的孙大娘连忙托进城赶集的数人载着她俩去了离乡有好几十里远的城市里,找了那些穿白布道袍的大夫,花银两看了病。谁曾想,那为穷秀才把脉的大夫扒着扒着,花白的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去。待孙大娘紧张询问,大夫摇了摇头,说是有毒已侵入肺腑,恐是救不回了。 孙大娘昏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熟人带回了乡里。乡里邻人皆围坐在她的家中,就连那县太爷都差遣了自己的仆从前来。众人所说,都无非是一个意思:生老病死,节哀顺变。孙大娘红着眼眶,没有反驳。 在众人都离去之时,她静静地握着夫君那冰寒的手掌,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无声啜泣。那穷秀才微微睁眼,冲她淡淡一笑,说让她别哭,说自己这辈子没能有什么大出息,考不得功名,没能让她过上更舒适的生活,说现在自己还要先走走一步,连陪她都不能陪了。 孙大娘紧紧地抱着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他干瘦的胸膛上,痛哭流涕。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 她只记得,自己那时,眼泪干了,嗓子哑了,手也没劲了。 然后,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打扰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身着长衫、手拿折扇、面容消瘦的男子。男子身上有风尘,腰间却无佩剑。孙大娘认得他,他是前些日子来乡里小酒楼过夜的说书先生。他虽说说话有些大舌头,但书说得不错,节奏把控地很好,惊堂木一拍,就能让酒楼里的大家都雅雀无声地听他讲。自己的夫君也和他聊过,回家还向孙大娘感叹,说这说书先生满腹经纶,三百年间之事,无论新朝旧朝,古贤真龙,都是无所不知,自己着实不如他。 孙大娘转过身来,用沙哑的声音问他,问他找自己和夫君有何事情。 那说书先生没有答话,只是走上前来,伸出右手二指,抵在了穷秀才的鼻翼之前。 片刻后,说书先生微微抿唇,露出了些许笑意。他转过身,冲她说道:“别怕,你夫君还有救。” 孙大娘当即一惊,连忙起身问先生有何救治办法。 那说书先生转过身,面朝西方,伸手指去,道下了句‘去西域,找奇门’。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信步离开了。 孙大娘怔了怔,暗暗地握住了拳头。 第二天一早,乡里的人惊讶地发现,小两口的家里,已是人去楼空。 孙大娘搀扶着穷秀才,背上了裹着家中所有积蓄的行囊,徒步数十里来到城镇中,雇了辆简陋马车,一路颠簸,多次有惊无险地跨越上千里,终是抵达了这西域孟岳城。 入城时,人生地不熟的她搀扶着穷秀才,脸色紧张,东张西望,小心翼翼,不知会在这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的西域中遇上什么。 然后,她就被一名身着锦袍、身边跟着一名小丫鬟的少年俊公子给叫住了。 公子虽小,却是显然不怕大人——他打量了大娘与秀才一眼,轻声问道:“你们是外乡人吧?” 大娘连连点头,立即就将那说书先生叫自己带着夫君来西域找奇门治病的消息给说了,希望这少年公子能给自己领个去医馆的路。 少年眨了眨眼,说这孟岳城中没有能治病的奇门,但他知道,那离这里不到百里外的真煌城中有。少年为她指了路,告诉了她去真煌城中要找何人——孙大娘便是连声道谢,立即又雇了俩破旧马车,赶去了那真煌城。 去时,她搀扶着他。 回时,两人并肩而行。 奇门真奇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六章 吃食 胖胖的孙大娘扭臀步入店铺之中,瞅了眼那正在柜台后算账、也已是发福了不少的自家夫君,淡淡一笑。 话说回来,夫妻俩自真煌回来后,虽说已是将自家积蓄花个了十去七八,但如来时一般雇辆自孟岳去南江的马车钱还是有的。但他们却是决定,用最后的那些积蓄,在这孟岳城中盘了间破旧的街角店铺,一番翻新后,开了一家吃食馆。 这不回江南的理由,夫妻俩是从来没和旁人说道过。或许,可能是觉着自己当时既然已是不辞而别,那就不辞而别;或许,是想多见识见识这西域景色,看看人们口中的荒凉之地究竟是怎么一个荒凉法;也或许,只是单纯地走不动了,想停下歇歇而已。但不管如何,孙大娘与穷秀才留在了这孟岳。 夫妻俩虽非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但如今在这孟岳城也已住了有五六个年头了,举手投足间也都有了一股西域人士的豪放气派。所以,今早那件轰动街巷的新鲜事,孙大娘不可能不感兴趣。 实际上,她已是要感兴趣到,恨不得亲自去过问当事人了。 去过问,那个当年为自己指路真煌的年轻俊公子。 “孙大娘!” 一声热情的呼唤声突然传入了耳畔。 侧身看去,正是一袭锦袍站于门口。 她立即扭臀上前,笑逐颜开道:“殷少爷,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孙大娘的声音不响,而店内食客一时半会儿又都在热火朝天地争论那今早新鲜事,竟是无一人抬头,无一人注意到门口来了人,无一人认出门口那人正是殷家少爷。 “西北风。”身着锦袍的殷少冲着孙大娘做了个鬼脸,笑道:“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店里还有空座吗?” 孙大娘立即扫了眼已是近乎座无虚席的店铺,点头答道:“有、有!正巧还有一张四人桌空着呢!” 殷少眨了眨眼,道:“四人桌?那可能有些不够大啊。” 孙大娘微微一怔,定睛看去,这才注意跟在锦袍身侧的,除了那清秀可人的青衣丫鬟外,还有一名眉心有点朱砂红、身子比青衣丫鬟要高上些许的兰裙姑娘。除开那点朱砂不提,只看两人脸蛋的话,倒是有着七八分形似——若丫鬟那稍稍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再瘦下些,就是几乎一模一样了。 正当孙大娘在好好打量、揣测着这兰裙姑娘的身份时,就见一抹黑白相间的水墨、自眼神的余光中翩翩而至。一如往常,手提铁剑、身着白衣的王满修,与在殷家换上了两件新便服、却依旧是挑了黑色素袍,丝毫不和‘锦衣’二字搭边的锦衣卫,张闪李诗。 不等孙大娘感叹一声眼前白衣好神气,王满修就已信步走至锦袍身旁,扬唇轻声道:“没关系,四人桌的话,稍微挤挤就好。方才你带我们绕了大半个孟岳城到大娘这来,这会儿可别再要让我们绕回去了。” 殷少瞧了白衣一眼,抬手挠了挠脖颈,颔首笑道:“有理。” …… 满修一行六人跟着孙大娘,掀开门帘,步入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店铺时,店内食客有寥寥数人抬起头来,瞥了他们数眼,却仍没哪怕一人拍案而起,惊呼一声:“今早踢馆的!” 这倒是挺奇怪的。照理说,就算这些食客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见过今早踢馆人的模样,认不得初来孟岳的王满修,但也肯定是听到了殷少名号的。而殷少可是在这孟岳城中小有名气,能称得上于年轻一代奇门少爷中的翘楚,虽没怎么主动抛头露面过,但少不了出门走动,自然会被一些有幸识得他的贵胄子弟亦或是平民之后所望见。而当邻里百姓间在茶余饭后兴致勃勃地描述从他们口里听到的殷少外貌时,就有了‘形如龙凤’,就有了‘行路时目不斜视,有股傲然气’,就有了现在即便他们抬头的正是殷少本人,也识不出了。 原本以为会迎来众人惊异目光的锦袍略感几分失落,只得装作无事地耸了耸肩,走至那张已经被店内小二用抹布擦了好些遍的灰木方桌前,瞧了眼方桌四边的长板凳,便侧身冲白衣道:“满修,那我们坐——” “少爷与我一起坐吧!” 话音未落,身着青衣、梳着圆环发辫的上善便已上前拉住了锦袍的衣袖,抬头眨眼,露出了一幅令人不忍拒绝的楚楚可怜样。 殷少微微一怔,低头说道:“那若水她——” “奴婢与王公子一同坐。” 身着兰裙的若水站在白衣的身旁,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柔声问道:“公子会介意吗?” 王满修自然是满口答应,拂袖冲若水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其先入座。若水便浅笑着施了个万福,坐于那长板凳上右侧三分之一的位置上。而满修也接着坐至那长板凳左侧三分之一的位置上,让手中铁剑倚放在板凳旁,为二人中间留了约莫一尺半的距离。 殷少见状,也不做见解,只是与上善一同落坐于他们对面的长椅之上。他们二人要坐得近一些,两人中间的空档大概只有约莫半尺的模样。最后,张闪李诗俩锦衣,便一左一右一人一椅,成了六人间坐得最舒适、最不拘谨的二人。 落座后,上善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地冲着桌对面的若水做了个鬼脸。若水也笑着回了她一个鬼脸。 众人坐下后,那胖胖的孙大娘支走了本要上来招呼他们的小二,亲自扭臀走来,眉开眼笑道:“殷少爷,各位贵客,想吃些什么?本店虽不大,但只要不是山珍海味、鲍鱼燕翅,一些听说过的家常炒菜什么的,就都能想办法让咱家大厨给各位露一手!” 听闻此言,王满修眨了眨眼,抬头道:“那敢问大娘,可曾否听说过一道‘跃龙门’?” 孙大娘托腮思索片刻,抿唇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这名字听上去哪像是家常炒菜了。”殷少瞅了眼白衣,道:“你可别刻意为难大娘啊。” “哪里哪里。”白衣连忙摆手道:“我只是听大娘口音,想着大娘也是南江人,指不定会听说过这道菜罢了。” 孙大娘惊讶道:“公子是南江人?” 白衣颔首淡笑,握拳作辑:“雍州萍水郡。” 孙大娘也立即施礼答道:“福州南风郡。” “哦?大娘是福州人?”王满修似是颇感兴趣,问道:“小生虽未去过福州,但也知道福州是比雍州更南之地,离这西域可是有上千里路了。大娘这是是缘何,而远行千里的?” “哎,这便说来话长——” “咳、咳!” 殷少赶紧出声打断了听上去要聊个半盏茶功夫的二人。 他瞧了眼上善若水,张闪李诗,见他们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些许饥色。这怪不得他们,毕竟今早清晨雄鸡刚啼,那王满修就已经拖着睡眼惺忪的他们一行人去挨家挨户‘询问’灵眼的下落了。就算出门时有胡乱地往肚子里塞些吃的,这会儿也都是早已不顶饱了。殷少轻咳一声,说道:“满修,大娘,咱们还是先点些吃食吧,边吃边聊才好。” 孙大娘连忙点头称‘少爷说得是’,而白衣也应了一声,笑道:“殷少,既然是你决定带咱来大娘这的,你心中一定是已有菜谱了吧?” “那是。”殷少微微扬唇,侧脸望着张闪李诗,询问道:“两位有什么忌口吗?” 张闪李诗分别摇了摇头。 锦袍便抬起首,冲那胖胖的女人说道:“那大娘,老样子,给本少爷来六份,多放些胡椒!” 孙大娘呵呵一笑。 “晓得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七章 云吞面 在向后厨吩咐好众人的膳食后,孙大娘又送来了一壶清茶,并亲自给众人各沏上了一杯。众人自是礼貌道谢,与大娘攀谈上了。不过,才刚刚寒暄几句,店铺门口走来了个衣着得体的妇人家,唤了孙大娘一声。孙大娘见状,连忙冲众人道了句抱歉,说自己午后与东街口的李大娘有约,要一起去逛逛奇货街,就不能陪众人了。锦袍听闻,挥手笑道‘无事无事,给大娘添麻烦了’。孙大娘连声道否,招呼来小二,叮嘱他好好照顾这桌贵客后,冲众人施了个万福,才扭臀转身,小步快走至那门口妇人家旁,一同走上了街去。 大娘走后,桌前六人不约而同地握起那圆柱状的漆木茶杯,喝了口茶。 然后,就陷入了有些微妙的沉默当中。 说来,今早出行打探灵眼下落时,王满修本就叫了殷少同行而已。按他的意思,自己只是需要有识得这孟岳城中大小奇门世家的一人做向导便好。可殷老先生却愣是要让上善若水跟着二人,说是生怕他俩会做太过火了,得让人跟着盯紧些。老先生说,若是只让上善一人跟着,恐怕没什么用;而若是只让若水跟着,上善肯定会在家中闹别扭的。等老先生这边说好后,张闪与李诗也换好了衣服,跟了上来。那既然已经让上善若水跟着了,王满修也自然没理由再让两名隐瞒了身份的锦衣待在殷家里。 也就这般,原本的二人行,便成了现在的‘众人行’了。 不过‘众人行’也并非不好,方才在奇门街上挨家挨户踢馆时,有两名锦衣跟着,白衣便也不用一直亲自出手了。遇到那些装着气势汹汹、不可一世,但一眯眼就知道实际境界摆不上台面的奇门贵胄,王满修便朝着身旁二人使个眼神,那张三李四就疾冲上前,用可以最下乘、但也最实用的奇门功法,垫步加手刀,快刀斩乱麻,‘哗哗-’两声,将那些奇门子弟给放到在地了。而于一旁袖手旁观的殷少便会在此时走上前,冲那奇门贵胄抱歉道个歉,回身冲满修做个‘应该不会是他’的手势,再由上善给那趴在地上的奇门中人一个瞪眼,他们一行人便大摇大摆地跨出门槛,再去叩响下一家奇门了。 只是,当二人行变成众人行时,想聊一件大家都感兴趣、亦或是都有言可说的事情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再加上,满修殷少这六人,彼此间也不是那么熟络的关系,此刻更是只能看着杯中茶面,回味着上午所见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奇门中人了。 至于为何不聊这些奇门中人的原因嘛…… “听我说听我说!”邻桌的一名粗犷汉子扯开了嗓门,大声道:“我亲耳听见了!今早殷家少爷去钱家踢馆时,‘嗙——’的一声!一定是那钱家少爷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谁想,那殷少爷还一点都不留情,骑在那钱少爷的身上,还一拳拳砸他脸呢!也不知那二人是有啥过节咋的,我后来趁着殷少爷走后,偷偷去瞅了眼钱少爷,额的乖乖!满脸是血啊!” 店铺内立即响起一阵惊叹之声,皆是在称道这殷家少爷‘下手这么狠!’‘原来殷公子是这样的!’,说那钱家少爷‘真是倒了血霉了!’‘这回肯定要被自家长辈逼着好好练功了!’。 “嗨,这还不算惨的呢!你们是不知道那樊公子!”叽叽喳喳声中,店铺角落间,一名着束衣、佩宝剑的女侠站起身来,冲着抬抬头望来的众食客,不为为何地面露骄傲道:“我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与殷家少爷同行的,还有一名穿白衣的恶仆!那白衣恶仆可恶了!在他们去樊家的时候,那白衣恶仆可是一剑给那樊公子给拍昏死了过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呀,抱歉啊,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的话,这不是明摆着在嘲讽那樊公子嘛!” 店铺内立即又响起一声‘太狠了!’‘恶主有恶仆!’‘杀人还诛心!’的,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桌前的锦袍听闻此言,只得按住身旁已经气得鼓起嘴的上善,与白衣相视一眼,无奈淡笑。 虽说,自结果而言,他们做的事情与食客们讲得并无大区别——但至少,殷少没骑在钱少爷身上揍他脸的,而满修也自然不是什么恶仆。 “哎!客官久等喽!” 杯中清茶刚没一半,被孙大娘吩咐过的店小二就已端着一张宽木餐盘,踩着快而稳的步伐,走至了桌前。 餐盘上,有六个直径约一尺的白瓷碗。 而瓷碗所盛,便是—— “您点的六碗招牌云吞面,多放胡椒!” 云吞面,又称馄饨面,乃是产自雍阳福州的特色小吃,在这西域之地本应是难觅踪迹才是——但既然孙大娘是福州人,便就说得通了。这云吞面,汤金面白,簇拥着一颗颗饱满圆润、正好可以一口一个的薄皮混沌,实在是更是诱人不已。而孙大娘家的云吞面,云吞口感润滑,肉味足而不腻;面则爽口弹性有嚼劲,已是让人回味无穷。如今再佐以这西域胡椒,辛辣芳香味十足,在这秋风飒爽的十一二月中,边吃边大汗淋漓,可谓是令人欲罢不能的爽快。 小二麻利地将六碗热热气腾腾的白瓷碗端至六人身前,客气地道了句:“客官,请慢用。” 众人颔首谢过,不谋而合地左手握调羹、右手拿竹筷,摆出了要开动的模样——但紧接着又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互相抬眼打量彼此。 总感觉,自己不能是第一个动筷子的人。 又感觉,这样大眼瞪小眼也不算是个事。 随着殷少一声‘这顿算是本少爷请大家的!’,众人相视一笑,齐声道:“谢少爷!” 便埋头开动了起来。 六人中,张闪与李诗二人的吃相要较为拘谨刻板一些,也不知是他们自身性格的缘故,还是身为锦衣这身份而带来的枷锁;桌对面的殷少与上善,都是一幅敞开了吃的无拘无束模样——虽说是无拘无束,也非是长大了嘴,‘呲溜呲溜-’地胡吃海塞。只是这撒了胡椒的云吞面自然会吃得人汗流满面,但想要擦汗的话,就分为用手帕点点抹去的婉约派,与吃到兴头、拂袖就擦的狂放派——殷少与上善,显然是后者;而坐于白衣身旁的若水,则属于前者。眉心有颗梅花砂的她捏着调羹,盛起一颗圆滚滚的云吞,微张红唇小嘴,一口只咬半颗,再轻轻撩起鬓角青丝,小心抹去其上水珠。 是幅美人矜持的模样。 至于其身旁白衣的吃相,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一边呢,王满修一口一颗云吞,面条也是一筷一筷地送,是幅狂放模样;但另一边呢,王满修白衣微微飘起,面无汗珠,反倒让那他的吃相多了几分仙姿。 殷少抬头,挥袖擦去额上汗水,抬眼看向桌对面这手中筷未停、脸上汗无形的翩翩白衣。 轻叹一声。 ‘这家伙,吃饭也在练奇门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八章 飞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碗中云吞与面,已是十去七八。 不过,对于一碗上好的汤面来说,十去七八只是刚刚开始而已,现在才是 能好好品味饱含精华的汤底之时。用调羹舀上满满一勺温暖汤汁,送入口中,用舌头品其微甜,用舌心品其鲜美,让其顺着食道顺滑流入五脏庙中,何其满足。 此外,对于一顿众人的聚餐来说,十去七八也才是刚刚开始。若是埋头吃着需细嚼慢咽的云吞面,那可便是没有第二张嘴来你言我语了。但这会儿,仅是喝汤的话,自然是不会影响到他们攀谈的——不过,先前那会儿,他们也没想到要攀谈些什么就是了。 这会儿,若是稍稍留心些,竖起耳朵,便能听见周围那些食客们虽依旧在谈论着早晨那新鲜事,但他们的说法,已经从今早的‘我亲耳所听……’‘我亲眼所见……’,变成了‘我觉得……’‘我认为……’了。而食客们所谈论之内容,也是成了越来越离谱的奇门臆想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殷少的实力,已是差不多能站在‘七雄’身上撒尿的境界了。 这可差点让殷少一口清茶喷在满修的脸上。 这还没完。按照那些自称亲眼所见人对那‘白衣恶仆’的描述,众食客都纷纷猜测他是殷家从遥远千里的军武国中,请来的诛龙府玄师——不然哪会这么厉害? 满修也只得淡笑摇头。这‘诛龙府’,可是那常年与雍华国不对付的军武国中,用来代名‘奇门江湖’的词。军武国的奇门江湖不如雍华国这般繁盛,可雍华国的奇门江湖虽说庞大,却是其中八九成都在这西域之地中,不属雍华天子直接管控。但那诛龙府,可是类似于雍华国锦衣卫,唯军武国主马首是瞻的存在。只不过,对于王满修来说嘛,说其为诛龙府玄师实在是有些…… “唉。”白衣轻叹口气,放下手中调羹,抬头望向身前正用手绢擦拭着嘴角油渍的锦袍:“殷少,我们上午已经叩了十三扇奇门家了。这孟岳里还剩几家可能会与燕姑娘有关?” 殷少叠起手绢,抿唇思索了片刻,答道:“还有一百来家吧。” “还有一百来家?!”满修面露惊异:“孟岳的奇门家……有这么多啊?” “是啊,孟岳城中奇门人士,可是有上万呢。”殷少无奈一笑,环视了眼周围那些依旧聊得火热,显然没有注意到方才白衣唤自己‘殷少’的食客们,耸肩道:“指不定现在这大娘店里,除了咱们外,就有好几名刻意隐藏了自己气息的玄师呢。” 王满修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还是做些筛选吧。”他瞧了眼身旁正捧着瓷碗,俯首喝汤的若水,与已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模样的两名锦衣,冲殷少道:“就以那樊家公子做筛好了……准确的说,家中若没有三个小十人、或没有以上境界玄师的家族,我们就不去叩门了。” 殷少点点头,托腮沉思片刻:“这样一来的话,大概还剩下三十家吧。” “……居然还有三十家吗?”王满修叹了口气,于心中道了句‘好个奇门江湖’,颔首问道:“殷少,我们下午先去哪家?” 殷少眨了眨眼,抿唇道:“先去司马家吧。” 话音刚落,就见身着青衣的上善冷哼一声,冲着满修,从嘴中恶狠狠地吐出了“色狼!”二字。 白衣一怔,立即抬头看向锦袍,神色紧张。此刻的他,是紧张上善为何突然生气,也紧张‘色狼’这词指的是不是他自己——毕竟,若是他昨晚对若水说的那番话,落入上善耳中的话,那自己在她心中本就不算太好的印象,可算是彻底一落千丈了。 殷少见状,忙摆了摆手,淡笑道:“上善不是在说你啊。她是在说那司马家公子,司马先德。” 王满修悄悄地松了口气,道:“那这公子,是做了何不齿之事,让上善姑娘如此厌恶?” “呃,这个嘛……”殷少瞥了眼正俯首喝汤的兰裙若水,挠了挠脖颈,犹豫片刻,轻声道:“就有些说来话……” “殷少————!” 一声清亮男声如洪流般冲入店铺之中,一下子压过了所有食客的七嘴八舌。 倒不是什么传音入室、余音不绝的奇门功法,只是这男声着实洪亮罢了。 接着,就见一袭紫衣,飞掠过店铺门帘,如一阵疾风般,吹至众人身前。 是一名翩翩公子。 店内顿时鸦雀无声,连根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 不过,这非是缘于这不请自来的紫衣公子——虽说他的登场确实是挺突然的,但这诺大孟岳城中百姓,早已习惯了这紫衣公子的出场方式。与其他那些总是喜欢遮遮掩掩、好似见不得光的奇门中人不同,紫衣公子可是这孟岳城中最喜欢出风头的人物,人称‘孟岳最快’。说是无论城中哪里闹出些新鲜事,他总是能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站在瓦片屋檐上,津津有味地道上一句:“本公子来了!”。 店内众食客之惊愕神色,仅仅只是因为,那个他们已经聊了一个上午、且在方才响彻方圆数里的名字。 “殷少?!!!” 几是同一瞬间,店内众食客皆是惊呼而起,冲那张坐着六人的四人方桌瞪大了眼。 “没、没错!那个穿锦袍的就是殷家少爷!”“那么那穿白衣服的是……”“恶、恶仆!!” 片刻的愕然后,就见那店内十分之九的食客,包括那先前‘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汉子与女侠,竟是二话不说,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方才谈了这么多关于这殷少爷与白恶仆的虚实之言,没想到本尊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就好似是与人扯淡说佛吃肉,回头却发现那佛像金身正眯眼瞧着自己——这还不跑,岂不是想早早投胎了! “哎、哎!你们跑啥!”回过神来的店小二赶紧追出门外:“还没给钱呢!哎!给钱!吃霸王餐啊!” 环顾了圈已是能算作人去楼空的店铺,与那剩下胆大食客眼中的敬畏神色,殷少不知为何,感到了些许小开心。 他握拳轻咳一声,冲王满修使了个眼神,抬眼看向那昂首挺胸的紫衣公子:“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司马先德,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耳旁风。”紫衣公子瞥了眼锦袍,又眯眼打量起桌上他人:“我可是听说了,殷少,你今日很有精神啊?大清早,咱还窝在家里蒙头睡大觉的时候,你就已经去把那钱家给……” 话刚至半,戛然而止。 非是有人出声打断了他,只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袭兰花襦裙身上。 “若水姑娘~” 紫衣公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婉且含情脉脉了起来。 店内众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水双肩一颤,脸色微红地抬起头来,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向了桌对面的锦袍少爷。后者轻叹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司马先德,孟岳司马家的大公子,也是如今司马家的当家。司马家以擅长奇门步伐而闻名,而司马先德深得自家奇门真传,一招【飞身诀】无人能及,因而人称‘孟岳最快’。不过,若这紫衣公子,也就是司马先德,仅仅是位步伐快的奇门中人,倒也罢了…… 司马先德有三快。 速度快,速度快,还是速度快。 自然,这三个速度快非是指一个意思,但考虑到这司马先德好歹是孟岳司马家的大公子,就给他些面子,不明讲了。 除了这三快外,这司马先德,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登徒子——这孟岳街上,但凡是长得好看些的、有几分姿色的小娘子,只要被他撞见,那定是好一顿嘘寒问暖。这不,上个月,在若水按照殷老先生的意思,去城东茶铺置办点新家具的时候,就被其给撞上了——自那以后,这司马公子,就仗着和殷少有些交情,几乎日日都来叩门拜访,说是要与殷少聊聊家常,眼珠子却总是在来端茶送水的若水身上打转。甚至前两天,还似是玩笑又非是玩笑地,说要殷少将若水姑娘让给他——这司马先德也不想想,为啥自己明明与殷少有些交情,却一直到上个月末,才偶然遇见了若水。 殷少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按他所想,这司马先德,若是有意去寻那灵眼的话,估计多半不是为灵眼那份能登顶玉皇境、一统奇门江湖的玄妙功力。 而是馋那传闻中,堪比真龙四大美女的燕姑娘之美色。 想到这,殷少微微眯眼,望向了那柄似是缓缓悬浮起的铁剑。 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若~水~姑~娘~” 正当紫衣公子眯眼笑着,轻声呢喃,以一副君子之貌、小人之相步步逼近那袭兰裙之时,就见那柄本来倚靠在长椅上的铁剑,忽如苍鹰般飞去,‘啪-’地一声打在了他的下腹之上。 刹那间,紫衣公子的脸也紫了。 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已然扭在一起,司马先德躬身捂着自己的下腹,脸上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他咬牙切齿,迸出了夹杂着怒火与哀嚎的话语:“是……是谁!居然……居然敢偷袭……本公子!” 就见一袭白衣缓缓站起。 铁剑随心而动,躺在了他的手心。 白衣莞尔一笑,提剑抱拳。 “萍水,王满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三十九章 看戏 身着紫衣,正躬身捂着自己下腹的司马先德抬头望来,将目光落在了那袭白衣的白衣之上:“你就是那个……军武国来的恶仆吗?!” 王满修眨了眨眼,轻答道:“不,我都说了,我是‘萍水,王满修’,怎么还说我是军武国……” “不愧是军武来的北方蛮子!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之招!” 司马先德一边以一副狼狈模样捂着自己的下腹,一边环视着店内那些尚算胆大的食客,与那些先前跑出店铺、此刻正偷偷躲在门外窃听的胆小食客,大声道:“各位都看看!各位都看看!这是何等粗俗之举!何等野蛮!” 众食客面面相觑,咽了口口水,不置可否。 心底里,他们自是有些同情这司马公子的,但同时,他们也是很畏惧这白衣恶仆的。 王满修扫了眼周围这些不敢动也不敢言的食客们,耸了耸肩,无奈一笑。 他回首看着身前那因为痛楚减轻了些、而缓缓直起腰来的紫衣公子,笑道:“司马公子,得罪了。” 司马先德稍稍一怔,微扬起了唇角。 呵!看来这家伙是示弱了!不过也是,就算他是军武国来的什么诛龙府玄师,但他如今也就是殷家的一名恶仆而已。恶仆虽恶,但终归是仆!惹了我司马公子,定是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司马先德又瞥了眼已是转过身来、望着自己的若水,顿时直起腰板,不觉痛楚了。他昂首眯眼,冲着白衣高傲地甩了甩手:“哼!今日我司马先德就看在若水姑娘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和你这北蛮子计较了!去去去!好狗别挡道!” 此言一出,两名锦衣已是握拳做起身模样,而那殷少与上善,皆是掩嘴偷笑、露出了几分期待的神色。 司马先德没有注意到众人的举动,也不去在乎白衣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现在他的眼里,只有那身着一抹兰花朱裙,眉心一点梅花砂,如荷塘睡莲般惹人怜爱的她。 便向前踏出一步。 “若~水~姑……” “啪——” 这回,紫衣公子可是给痛得直接跪在地上了。 殷少与上善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地笑了起来。周围食客眼见此景,心中更是坐实了‘殷家公子带着恶仆到处打人取乐’这个说法——只不过,他们依旧是不敢动也不敢言,只得在心中为紫衣公子叹上几句,叹那司马家的香火也算是烧到头了。 “你……你个混蛋!”司马先德抬起头来,用充盈着泪珠的双眼狠狠地瞪向了眼前白衣:“为何要出手打本公子!打……打本公子也就罢了,为何要针对本公子的,本公子的……公子!太恶毒了!殷少!你是怎么管教自家仆人的!怎调教出了这般咬人的恶犬!” 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脸都红了的殷少连忙喘上几口气,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哪敢调教王满修阁下啊。哈哈哈……司马先德,你这回可是真的听差了,王满修阁下可不是什么我的仆人……而是我们殷家的,上席客卿!” 紫衣公子猛地一楞。 店内店外的好事者们,也顿时噤若寒蝉。 他们是清楚的,上席客卿虽还不至于喧宾夺主,但也是这奇门家族请来的一尊大佛,和什么仆人之流是天差地别……方才他们把这白衣贬为‘恶仆’,如此狂妄言语,岂不是要将白衣给惹火了?而若是惹火了这大佛,那殷家少爷自是不会拦他,这紫衣公子又已是身受‘重伤’,那倒时还指望谁来护自己周全? 店外好事者中五六,已是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但下一刻,他们却又停下步伐,站在了原地。 只因店内的一幅奇妙之景。 那紫衣公子,竟是缓缓浮起,悬在了半空之中! ‘飞!这司马家的公子会飞!’ 众人惊叹。 但很快,他们又发现,这司马先德,不像是一只遨游天空的苍鹰,更似是一只正在不停扑棱翅膀的扑火飞蛾。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在空中张牙舞爪的紫衣公子脸色发紫,那柄无锋铁剑正拽着他的衣领,带其缓缓飞升:“快、快放我下来!本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对待本公子!” 王满修轻竖右手食指,仰首望着已比自己高出了半个身子的司马先德,淡淡笑道:“小生方才不是说了嘛,‘得罪了’。” “唔……你……”司马先德瞥了眼愈来愈远的地面,不再挣扎,而是双手紧紧按住那柄铁剑,颤声道:“本、本公子刚才是粗鲁了些!在、在这给阁下赔个不是了!还望阁下、快快放本公子下来!” 白衣笑道:“小生无意为难公子,只望公子能如实回答小生一个问题,小生立即就将公子放下。” 司马先德立即答道:“问!快问!本公子有问必答!” “好。”王满修微微颔首,扫了眼店内众人,低声道:“小生要问的是——燕姑娘,在不在你们司马家?” 司马先德满脸茫然:“啊?燕姑娘?那是谁?” “灵眼。”殷少起身插话道。 “灵眼?灵……哦!那个钟离家的大美人啊!”司马先德立即答道:“本公子是有想过去出手掳她来着,但转念一想,有‘三圣七雄’在本公子前面,也就用不着本公子出手了——” 话音刚落,那柄拽着他衣领的铁剑‘咻-’地一声飞回了白衣的手上。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惨叫一声,自半空中跌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下,他的两只手已是捂不过来了。 只能气呼呼地抬眼望着身前那白衣,道着“你……你……”的,话也说不全了。 王满修没有理他,转过身去,便要坐回长椅上,将那还剩半碗的温汤汁给喝个干净。 他忽然看见了身旁兰裙姑娘的脸上神色。 微扬唇角,回过身去。 “对了,司马公子,还有一事。”王满修淡淡说道:“还请公子以后,不要再来烦扰我们家的若水了。” 身着兰裙的她微微发楞,望着那随风翩翩的黑发白衣,清澈的眼眸中似有水波涟漪。 趴伏在地上的司马先德坐起身来,抬眉一瞪:“本、本公子那哪叫烦扰!本公子那是追求!” “那就请公子别来追求我们家的若水了。”王满修晃了晃手中铁剑,笑道:“不然,小生就帮公子‘扶摇直上九千里’。” 司马先德浑身一颤,抿唇皱眉,缓缓地站起了身来。 他没有掸去紫色衣袍上的灰尘,就已紧握双拳,咬紧牙关。 “好吧,本公子、本公子……” 司马先德突然抬眼:“本公子岂能接受!” 店内店外,举座皆惊。 嗑着瓜子的好事者们,抓着瓜子的手也都停在了张开的嘴前。 殷少上善、张闪李诗,也都颇感诧异。 甚至就连那白衣,也是露出了几分意外的神色。 只有身穿兰花襦裙的她,没有半分的惊讶。 若水没有听清司马先德说了什么——自方才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袭白衣的身上,已是不见其他景色。 “看不出……公子原来是性情中人。”短暂的惊讶后,王满修粲然一笑,松开了握剑的左手:“那,就休怪小生——” “等、等等!君子动口不动手!阁下别急!别急!” 司马先德赶紧后退举起双手。 白衣微微眯眼,抬手握拳,收住铁剑,问道:“哦?公子是要怎么个动口不动手法?” 见那铁剑在自己身前一寸处停下动作,司马先德才算是长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不、不。本公子不动手,也不动口。本公子……” 他扬起唇角,拂袖拍了拍紫衣灰尘,指了指自己的双腿:“本公子,动腿!” 殷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司马先德立即瞪了他一眼:“喂!殷少!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殷少连忙摆手低头,掩嘴道:“噗……哈哈……没事没事!您接着说!接着说!动腿,怎么个动腿法?” “哼。” 紫衣公子给了锦袍一个白眼,又回首望着眼前白衣,道:“阁下,可否敢与本公子比比轻功?就这店门外这条街,一里地。若是阁下赢了,本公子便放弃追求若水姑娘——但倘若是本公子赢了,阁下就别来插手本公子与若水姑娘的事了,可好?这便是本公子所谓‘动腿’,阁下敢不敢?” 王满修眨了眨眼,微笑着弯腰作了个辑:“大善。” “哈哈!好!阁下爽快!” 司马先德大笑几声,瞅了眼若水那姣好的脸庞,转身背过双手,摆出大侠风范,信步走去。 好事者们都明白,这司马公子胸有成竹的模样是缘于何——此时的他们,竟开始为那白衣感到几分惋惜了。 是啊,谁不知道,这司马家公子,司马先德。 可是咱孟岳城中最快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章 你快? 午后的孟岳城东街道两旁,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先前在大娘店铺内吃食的客人;有听闻风声而跑来的好事者;有身负奇门绝学前来观摩的无名玄师;亦有快步自城楼赶来维持秩序的披甲士卒。 众人七嘴八舌,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询问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什么?赛跑?” “嗨,啥叫赛跑,这叫比轻功!” “那是谁和谁比?” “今早那随着殷家少爷一同踢馆的白衣恶仆,与……”有声音洪亮者故作停顿,道:“司马家的公子!” “司马家公子?!”有声音尖细者神色惊异,问道:“他不是号称咱孟岳城中最快吗?!” “正是如此。”有嗓音沙哑者摸腮轻叹:“这司马家公子,司马先德,据说有三快。一是轻功快,行百米只需四五瞬,就一眨眼的功夫,孟岳城中无出其右;二是行事快,做事从不犹豫不决、拖泥带水,无论是街头调戏良家闺秀、亦或是出手做那奇门中事,不三思而前行;至于其三嘛,是那街角张大娘说他……咳!” 嗓音沙哑者忽地瞧见了那正抬眼好奇打量自己的黄毛丫头,赶紧止了声。 “咳咳!总而言之……和这三快公子比轻功,那白衣恶仆,可真是昏了头了。” “哎!那可不一定。”又有声音粗犷者插话道:“俺刚刚听人说,这穿白衣服的可不是什么恶仆,而是殷家花重金从那军武诛龙府里请来的上席客卿!指不定轻功要比三快公子要强上一些呢!” “唉,年轻人,你想得太多了。”声音沙哑者娓娓道:“那军武蛮子的奇门江湖,能有咱西域繁盛?不提西域,就讲咱这孟岳城,就有奇门家族上百家,奇门子弟数万人——按我看,那整个军武奇门江湖,也就是这些人头了。这殷家,定是因为前些时日送走了那贵为凤毛麟角的‘香衣枪圣’,一时不大适应,想找些人来充充门面,就去军武那矮子里拔高个,找来这恶仆了——定是没多大本事的。” “徐老,此言差矣!今早他不是和殷家少爷一起踢了十几扇奇门家吗?那钱家、樊家,可都给踢了!” “唉,年轻人,你只看得清水面啊。”声音沙哑者语重心长道:“这奇门中事,哪有这么简单的做法……水下肯定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的!” “不不不,徐老,您听俺说,我亲眼看见的,这白衣……” 一个稍显单薄的嗓音插入了话来:“先不说这些,你们二位,知道这白衣恶仆为何要和三快公子比试轻功吗?”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 “俺好像有听说。”粗犷声音道:“好像是因为一名姑娘。” “姑娘?!” 霎时间,身周五六名着短衫的男子都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来。 “你快说说,哪家的姑娘?” 粗犷声音停顿片刻,犹豫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但一定是个好看姑娘。” “嗨,那自然是好看姑娘了。这世上,只听说过为美人西施去争风吃醋,难不成还会有人去为效颦东施争个你死我活?”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阵的哄笑声。 不远处,穿着一抹兰裙的她,脸色微红。 身旁那袭青衣嘟起嘴来,有些小调皮道:“姐姐,你就偷着乐吧,王公子和那色狼可是都为了你呢。” 若水垂下眼帘,眉心朱砂显红。 上善又抬眼瞅向右手旁的锦袍公子,装腔道:“呀,如果有一日,也有人会为了奴婢而争风吃醋,可就美了呢。” 殷少瞥了她一眼,以食指轻叩了下她的额头,浅笑道:“瞎想什么呢。” 上善捂着额头,嘻嘻一笑。 三人回身抬眼,望向了那站在街道中央的二人。 一白一紫,皆面带笑意。 若水捏手抿唇,有些紧张地冲着殷少小声道:“少爷,王满修公子……会输吗?” 殷少侧脸瞧着若水的神色,先是略有微愣,随即粲然一笑。 “他怎会输!” …… 秋风瑟瑟的街道上,站着一白一紫两名翩翩公子。 皆是面带笑意。 那紫衣公子的笑意,自是来源于他那响彻这奇门江湖的鼎鼎大名。 ‘孟岳最快’。 或者说得夸张些,‘西域最快’。 司马先德自懂事起,就从上一辈的奇门玄师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奇门功法,无论是操使兵器的武功、或是巩固丹田的体术、亦或是最单纯的气息流转、驭剑之术,都终将止步于小十人的境界——他的天生灵魄,并不适合成为契运的器皿。 但他的姓,是司马;而司马,则是这孟岳中万家奇门之一。 他不想让这街头巷尾都知道,这司马家的下代家主,撑死了,也就只是个十人敌。 他也不想在自己瞑目九泉后,面对司马家代代家主,道一声,‘孩儿无能’。 所以,司马先德,剑走偏锋。 舍弃万道,只练身法。 用最愚笨的常人跑步之法,来硬叩开丹田奇穴。将那原本仅仅只能装一盆契运的白瓷碗,重铸成了能容纳一小湖契运的红池塘。 日日夜夜,无憩无眠。 直至学会,那在司马家中,也已是三五十年无人领悟的【飞身诀】。 如今天下,他坚信已无有能与【飞身诀】媲美的奇门步法。 ‘孟岳最快’这个称号,并非是个虚名。 如今的司马先德,行这长街一里,也只需要不过三十瞬而已。 他轻舒口气,侧身看向那于自己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白衣,后者正轻闭双眼,似是在冥思着什么。 司马先德微扬唇角,道:“喂!后悔了?要不要我让你十瞬?” 手握铁剑的白衣睁眼,扫了眼周围那些一脸期待的好事者们,道:“司马公子真是客气。” 他拂袖作辑,复而笑道:“不过还是不必了。” 司马先德微微颔首,转身道:“好吧,既然阁下这么说,那就休怪本公子让阁下输得难看些了。” “呵呵呵,还请阁下全力以赴。” 王满修浅浅一笑。 忽听背后远处城楼传来三声鼓响。围在街道两旁的好事者们扭头看去,就见一名背插羽束的红衣马快,自敞开的大门外直冲入城中,沿着这条长街一路疾行而来。 紫衣公子微微眯眼,朝着正向自己跑来的红衣马快扬了扬下巴,冲白衣道:“要不,我们就以他做信号?” 白衣颔首。 孟岳城东街上,一白一紫各自向街道两侧站了些。 街旁的好事者们也都明白了二人的意思,皆是屏息凝神着,等待着那红衣马快与二人并肩的刹那间。 就听急促脚步声愈来愈近。 就觉瑟瑟秋风带来了些许凉意。 就见一白一红一紫,已是并肩。 凛冽狂风忽地旋起,将十步外的好事者们吹得人仰马翻。 那紫色身影,如离弦飞箭,刹那间就已将奋力疾跑的红衣马快给甩在了身后。 众人惊愕。 既是因为那‘孟岳最快’。 也是因为那‘白衣恶仆’。 殷少猛地前踏一步,大喊道:“王满修!!你呆站在原地作甚!难不成是想要拱手认输?!” 寸步未动的王满修淡淡一笑。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诧异目光,只是侧过身来,向那红颜若水,轻轻地抛出了手中铁剑。 她微微一怔,立即双手捧过铁剑,抱在怀里,抬头望着那袭翩翩白衣,眨了眨清澈的双瞳。 “可要帮我拿好了。” 他浅浅笑道。 她点了点头。 王满修回过了身。 白衣随风而鼓起。 尽管,今时此刻,已是过了白露。 但那张早已写满了自在得意的脸庞之上,却多了几分如沐春风。 玄妙的金灿奇光,于其双瞳中璀璨亮起。 先见一道白光稍瞬即逝。 再闻地裂瓦碎轰鸣之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一章 我快! 司马先德觉得自己能赢。 司马先德觉得自己一定能赢。 方才在那红衣马快与他并肩的刹那间,司马先德就于一瞬中运起全身契运,施展出了自认已是巅峰的【飞身诀】,身形飞逝如疾风,将那红衣马快给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至于那白衣,司马先德却不知为何,没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出的丝毫气息流转——待他飞身出三五十米外,疑惑地回头望去时,竟见那白衣居然还站在原地,寸步未动。 真是太好笑了。 司马先德回过身去,脚上速度不减,忍不住抿唇嗤笑了一声。 这王满修阁下,脑袋里是在想什么啊?先是拒绝了本公子让他十瞬的提议,这会儿又傻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难不成,他真觉得,本公子这‘孟岳最快’,只是浪得虚名的绣花头衔? 想到这,司马先德冷哼一声,脚上速度又加快了半分。 一里长街,如今【飞身诀】大成的他只要三十瞬便已足够。 但今日,他要挑战二十瞬! 轻吸凉气,微闭双眼,将身内契运悉数炼化为内外双息,再将之全都注入身下双腿之中。 形意心神皆若明镜,身周万物皆似倒飞而去,目中视野只有远处长街尽头的那点白芒。 二十瞬,我得! 紫衣如风,长街尽头已在眼前。 他睁眼看去。 却见一袭白衣翩翩。 先德不得。 就似是一只被流矢所射中的苍鹰般,奇门步伐戛然而止,弓着身子前冲数步,踉跄站定。 抬起头来,用那怅惘失神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那袭白衣。 为、为什么…… 白衣走上前来,冲其淡淡一笑。 “是小生赢了。” 王满修拂袖,朝着司马先德拱手作了个辑。 司马先德没有回礼,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就好似是于白日,遇见了市井怪异杂谈中的魑魅魍魉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白衣见其沉默,也没有多言,只是走上前去,于其耳畔轻道:“还请公子遵守约定,日后就别去追求若水姑娘了。” 说罢,他便于其身旁走过,往来的方向,信步走去—— “为什么你会在此地啊?!” 清亮男声如洪流般冲入了他的耳畔。 侧身望去,就见身着紫袍的公子正弓着身子,大口喘着气,神色激动地喊道:“我……我明明是‘孟岳最快’!我的【飞身诀】明明是这天下第一的奇门步法!你……你为何会先我一步抵达这里啊?!” 白衣抿唇,微微颔首,但复而摇头。 “司马公子,你或许确实是这孟岳城中最擅身法之人。”王满修看着他,淡淡说道:“但这【飞身诀】,却不是天下第一的奇门步法。” 司马先德低头喘气,盯着自己的双腿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今的奇门江湖中,怎么可能还有胜于【飞身诀】的奇门步法!” 白衣眯眼,浅笑道:“哦?看来公子清楚是‘如今’二字呢。” 司马先德猛地一怔,抬起头来,望向那翩翩白衣。 难、难不成…… “孟岳奇门虽多,却多不过整个西域的奇门。”王满修轻轻拂袖,于身侧抬起双手,将身周外息凝聚于其上:“西域奇门虽盛,却盛不过昔日真龙王朝之奇门。” 满修回过身去,看向了那来时的街口。 只听地裂一声,就已不见其白衣踪影。 紫袍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惊声喊道:“【百尺近】!” …… 孟岳城东街上,人头攒动。 方才,随着那白衣恶仆如一道白光般稍瞬即逝后,好事者们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倒不是因为被白衣那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所惊愕到说不出来——实际上,在寻常百姓的眼里,先前那司马公子的速度是快,刚刚这白衣恶仆的速度也快,但究竟谁更快一些,仅凭他们双眼去看的话,已是断然看不清了。 反正都是一阵风的功夫就没影了呗。 真正让好事者们沉默的原因,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看不见这比试的结果啊! 对于使不来任何奇门的寻常好事百姓来讲,要从东街这头跑到东街那头,整整一里路,可是要半盏茶的功夫呢!等他们跑到那里了,那司马公子指不定都已经和那白衣恶仆去吃茶了。而若是不跑,他们又没有千里眼,根本看不清一里地外是谁先到终点啊!这下,若是要知道这比试的结局,还不得听二人亲自道来?那若是二人措辞不一,咱又该去信谁呢? 陷入了沉思的好事者们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万万不该在这东街口凑热闹,而是应该早早地拿个板凳去街道尽头的。 围观群众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也无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间,一道人影倏然掠至。 众人立即抬头望去。 是那白衣恶仆。 就见其缓缓迈步,走至了那将铁剑捧在怀中的兰裙姑娘身前。 若水微微昂首,神色虽淡然似水,但那如宝石般的眼瞳中却充满着欣喜的神色。她抬起双手,递来那柄并非很沉、也并非华贵的铁剑。 王满修淡淡一笑,将之接过。 然后抬头,冲着殷少扬了扬唇角。 后者只是耸肩摆手,做出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的模样——尽管刚刚白衣寸步未动时,喊得最大声的也是他。 此时,又是一道人影蓦然掠来。 是那紫衣公子。 “阁下!” 刚一停步,司马先德顾不上喘气,就朝着眼前白衣抱拳行礼,高声道:“阁下!敢问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围在街道两旁的好事者皆是一惊。 虽说,这司马公子并未直言自己败于白衣之手——但既然已是称这白衣恶仆为‘何方神圣’了的话…… 看来今后的‘孟岳最快’,可是要易主喽! 王满修转过身来,瞥了眼站在人群角落里、正朝自己颔首示意的张闪李诗,微微一笑。 他挥臂拂袖,深吸口气。 接着,张开口,运起丹田气,用那似是要让方圆数十里外都能听见的洪亮嗓音,大声喊道:“萍水王满修!为搭救灵眼而来!” 言罢,弯腰作辑。 ————————— 半敞开的雕花金丝窗旁,有一名女子。 她身披白裘、内衬黑衣,翘腿倚坐在窗槛之上。 她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唇边还有一点淡棕色的美人痣。 她抬着右手,纤细的五指捏着一个勾玉状酒囊,酒囊上纹着一条银蟠五爪龙。 她昂首启唇,往嘴中灌上一口囊中琼酿,再伸手抹去自嘴旁滴落于胸前的酒渍。 侧脸,看窗外。 眺望那二十里外的朦胧城市。 抿唇‘呵-’上一声,轻声笑道:“汝听,有人说要来搭救汝呢。” 侧脸,看窗内。 观瞧那三十尺高的玄铁巨鼎。 与那伏坐在巨鼎之前、双臂被两道铁链给高高擎起的薄命红颜。 红颜微微抬首。 黛眉杏眼的她,依旧有那似天人般的容颜。 只是相比在萍水的那夜,此刻她的眼睑上,多了两道紫色的眼影。 这大概不仅仅只是一道彩妆。 红颜轻抿嘴唇,颤声道:“你们……要连他也杀吗?” 女子没有回答。 她只是仰首,一口气喝光了囊中琼酿。 再轻道一句‘没酒了’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二章 天下最快 卯时,金鸡啼鸣。 初升的朝阳,自地平线的彼端递来了清晨的第一缕芒彩。 就见一袭白衣,于那波光粼粼的月牙池塘之中,盘膝而坐。 他双目微闭,双手自然地垂放于双膝旁。他虽是端坐于水面之上,却是不见其随风拂动的衣摆上沾染了哪怕一滴水渍。白衣身前三尺处,悬停着一柄银白色的铁剑。铁剑剑锋朝下,离水面亦有三尺,却仍能于池塘中泛起圈圈涟漪。 除开这袭白衣之外,还见一抹兰裙,站于那清淡雅致的近水亭台之中。 她手握薄扇,微微弯腰,小心地给那约莫只有她半个身子高的青铜圆炉扇着风。圆炉中燃着炭,圆炉上烤着数块涂抹了一层西域酥油的甜糕饼。涂抹了酥油的糕饼本就已经颇有香味,再若小火这样一烤,更是让十里内闻之者无不口生津液。 不过,这酥软可口的甜糕饼可不是闻者就能有幸尝上一口的。 裙绣兰花的她抬眼偷偷瞥了眼那湖中白衣,眉心朱砂显红。 “姐姐!” 一声清灵呼唤传入了她的耳畔。 侧脸望去,是盘着圆环发辫的青衣丫头。 若水微微眨眼,轻声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丫头蹦蹦跳跳地走至她的身旁,眼馋地瞅了眼炉中甜糕,擦了擦嘴角口水:“好香呀。” 若水莞尔一笑,用纤细的手指轻捏起一块甜糕,递到了妹妹的手中。 上善顿时喜形于色,连忙道了句“谢谢姐姐!”,就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块甜糕给送入了肚子里。 吃罢,她舔了舔唇角,又将目光落在了那青铜烤炉之上。 见其神色,若水轻笑道:“可不许贪心。” “唉……姐姐小气。”上善嘟嘴道。她侧过脸,忽地瞧见了那池塘中的白衣,微微一怔,又回首看向身前兰裙,锁起眉头,似是看出了什么明堂,掩嘴小声道:“姐姐,难道昨晚老爷又让你去服侍王公子了?” 若水一怔,脸色泛红,立即摇头道:“才没有,别瞎说。” “那姐姐你是为什么会……哦~”上善眨了眨眼,先是面露不解地瞅了眼那白衣,接着忽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抬眼望向朱砂显红的她,踮起脚尖,冲其耳畔轻声道:“可我觉得还是少爷英俊些。” 若水轻抿红唇,又用指尖捏起一块甜糕,放到了她的手中。 丫头嘻嘻一笑,又道了句‘多谢姐姐’,接着便狼吞虎咽地将之送入了五脏庙中。 待她吃完,若水问道:“少爷起来了吗?” 上善点了点头,笑道:“少爷今日可格外有精神呢。” 若水微微眨眼,正要开口询问是少爷今日是怎么个‘精神’法,就见那院内大宅门口,一名锦袍公子信步走出,肩上还扛着杆寒芒熠熠的红缨白蜡枪。 那身姿容貌,无疑是自家少爷。 殷少昂首,瞧向那池中白衣,肩上铁枪轻拍两下,亮声道:“哟!大清早就起来练奇门了?” 王满修睁开双眼,打量着他肩上的白蜡枪,轻声笑道:“你不也一样。” “呵!这不是多亏了某人两天前在东街喊得那一嗓子嘛。”殷少歪头哂笑道:“本少爷若再不练练,指不定哪天脑袋搬家了都不知道呢。” 白衣呵呵一笑。 说来,两日前,也即是与‘孟岳最快’在东街比快之日,白衣那最后一声响彻方圆十里的‘萍水王满修!为搭救灵眼而来!’,可是彻底让孟岳城中炸了锅了。先不提这锅是怎么炸的,就说这孟岳城中百姓对王满修的称呼,倒是从‘白衣恶仆’变成了‘萍水白衣’,少了个恶字,还有着几分抒情味道,听上去算是舒服多了。不过,别看这称呼是变得好听些了,白衣连带着殷家如今的处境,倒是反而还危险了些许。因为王满修的那一嗓子,原本以为是自家人踢馆切磋所以没怎么说话的孟岳奇门人士,这下都明白是被有个来自萍水的小子给欺负到头上来了——那哪能不出些黑手,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做做规矩呢?除此之外,这白衣居然还敢挑明了是冲前些日子失踪的‘灵眼’而来——这灵眼可是奇门中人人都想要的好东西,你这么一招摇,就不怕半夜被奇门死士给抹了脖子? 白衣笑笑,不怕。 但殷少怕。 那日从早晨就与白衣一起出行的他,连带着整个殷家,显然已是成了与白衣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几日间,不知因为是秋意渐浓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殷少的背脊着实感觉到了不少寒意。 王满修的实力深不见底,指不定就算遭到奇门黑手掉了脑袋,还能活蹦乱跳——但他殷少,虽在孟岳年轻一代奇门人中已能算作出类拔萃,但实则也就只有半个百人敌的实力,若是脑袋搬家,那定是必死无疑。 所以,这不得赶快抓紧时间提提境界啊。 就算不能如真龙神话中的刑天那般‘分头行动’,早日登上百人境界学会那‘否极泰来之内息’,也是好的。 池中铁剑倏然浮起,飞回了白衣手中。 王满修直腰起身,信步站于涟漪之上,冲那提枪锦袍,微笑道:“来过两招吗?” 殷少摆手耸肩,刚要开口拒绝,道上句‘本少爷可不想步那最快后尘’时,忽听头顶晴天上,骤然传来了句:“我来——————!!” 这熟悉的清亮男声,与两日前的那句‘殷少——————!!’如出一辙。 锦袍猛地一怔,赶紧前跑两步,回身抬首,望向自家宅邸阁楼、与那站在三楼屋檐上的紫袍公子。 “司马先德!你站在我家房顶作甚?!” 紫袍公子背过双手,微微一笑,显然是幅丝毫不惧威慑的模样。 瑟瑟秋风吹拂其衣,撩其青丝,颇有种不世出之大侠的味道。 司马先德轻跃落下,拂袖掸去衣上灰尘,抬眼望那近水亭台,启唇说道:“本公子,是来观景的。” “观景?”殷少瞅了眼那站着美人二朵的小小亭台,立即微皱眉头,道:“你这家伙,不是那日说好今后不再来纠缠若水了吗?难不成你想食言?” 司马先德摆手摇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公子这样的堂堂君子怎可能食言。” “那你的意思是……” 紫袍嘿嘿一笑,凑上锦袍身前,小声道:“若水姑娘本公子是追不着了。但这不是,还有上善姑娘嘛……” “你敢!” 话音未落,那杆银枪就已冲他肚皮直刺而来。 紫袍大惊,赶紧施了个飞身诀,撤步站在了五米之外。 “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司马先德赶紧举起双手拦在身前,连声道:“别打别打!我是来见王满修阁下的!” 白衣稍稍眯眼,冲其问道:“见我?” “是是是,是是是。” 司马先德连忙颔首应道。他转过身,朝着白衣拱手做辑时,还不忘用余光打量着正瞪着自己的殷少,做好了随时准备溜之大吉的打算。 王满修瞅了眼余怒未消的殷少,笑道:“怎么,孟岳最快,找小生是有何大事?” “不大不大,小事小事。”司马先德毕恭毕敬地搓了搓手,小声道:“不知阁下,可否愿意给我指点些【百尺近】的诀窍?” 白衣一愣。 殷少更是惊声道:“哈?!你想学百尺近?!” 紫袍公子嘿嘿一笑。 “喂喂喂!你这家伙是认真的?!”殷少快步上前,盯着紫袍道:“先不提若是你学会了【百尺近】,那会将司马家耗费数十年心血所创的【飞身诀】置于何处,就说这【百尺近】,乃是上中乘的秘传功法,你以为你就这样一问,满修他就会——” “好啊,我教你。” 殷少差点被自己的话给噎死。 他猛地转头,一脸惊愕地望向那池中白衣。 白衣淡笑。 “司马先德,我可以教你【百尺近】——不过有个条件。” 王满修信步前踏,望向那神色中夹杂着讶异与欣喜的紫袍公子,振声道:“若是你要学这百尺近,你就不仅仅要只做‘孟岳最快’——而是必须做那‘天下最快’。” 众人一怔。 白衣迈步,抬手指向那西方天行山,那直耸入云端而不见其顶的万丈峰:“天下,不仅是这孟岳、不仅是这西域、不仅是这雍华。天下,是那万丈峰以东、也是那万丈峰以西、更是那万丈峰以上。” 众人愕然。 万丈峰之东乃真龙。 万丈峰之西乃古贤。 可万丈峰之上? 难不成在那万丈峰之上可还有王朝国度? 不,没有。 但那万丈峰上有人。 有千百年来唯一一名登顶之人。 那伐古贤、吞真龙,一统东西,创三十年盛世天下之人。 万丈峰之上,乃大梦。 是不可逾越之大梦。 司马先德一时惊得说不出了话来。 他本以为,自己今日这一问,这萍水白衣要么就笑着对他道上句‘想得美’,要么干脆就不爱搭理——可谁能料到,这萍水白衣答应了他的无理请求。 不仅答应,还要他做那‘天下最快’。 这是何等的…… “不过,当然了,也不是要你今朝明夕就成那‘天下最快’。”王满修摆了摆手,笑道:“小生所言,只是在讲,想要学会这【百尺近】,就必须要有——” “我会做的。” 温醇男声铿锵有力。 “做那天下最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三章 池中白衣 白衣一怔。 接着粲然笑道:“好!好!” 王满修扬起唇角,冲那紫袍拂袖拱手,笑道:“司马公子!小生本以为你只是个随处可见的登徒子,可没想到,你居然是这天下最快的登徒子,失敬失敬!” 此言一出,就听那近水亭台中,传来了吟吟笑声。 紫袍公子脸色稍红,也立即弯腰作辑道:“阁下真是取笑我了。今后若阁下不介意,还请唤我‘先德’便好。” 白衣微微眯眼,笑道:“那么,也请公子直接叫小生的名字。” 司马先德立即颔首道:“满修阁下。” 王满修也应声回道:“先德公子。” 两人互视一眼,哈哈一笑。 白衣起身,冲那锦袍抬眉道:“殷少,指不定先德可是要比你先一步抵达百人境界了哦!” 锦袍稍稍皱眉,伸手挠了挠后颈,淡淡地‘哼-’了一声。 然后,迈步朝前,走至池塘旁,将那杆红缨白蜡枪刺入水面之中。 轻言一个‘起’。 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池面上忽地卷起半丈波澜,冲那白衣直劈而去。 王满修立即一个侧步,闪躲开这半丈波澜,没让其弄湿了裤脚。他抬头望那锦袍,略感意外道:“殷少,你这是……” “呵,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找人来过过招嘛。”殷少提起长枪,耸肩笑道:“来吧,本少爷奉陪。” 王满修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了声‘好!’。 没有任何的手势言语,那柄湛蓝色的寒玉匕首就从他身前白衣中轻飞而出,悬停于其脸颊旁。 亭台中的兰裙微微眯眼,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这柄看上去好是美丽的小小飞刀。 殊不知,在那孟岳城外西虎寨中,它早已能十步杀一人。 殷少侧身,冲那紫袍公子扬了扬下巴,道:“喂,你也来帮忙,我一个人哪打得过他。” 司马先德稍稍一怔,道:“我?你认真的?” “……啧,都忘了你只会跑得快了。”殷少轻叹口气,无奈地抬手拍了拍脑袋:“也罢,聊胜于无,来帮忙——” 正说着,他忽地瞥见了那正从大宅中走出的两袭黑衣,立马开口喊道:“那个谁!呃……张三李四!你们来的正好!来帮忙一起和满修过招!” 两名不着锦衣的锦衣卫面面相觑,抬眼望向那池中白衣。 白衣耸肩淡笑,是怂恿二人的神色。 两名锦衣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张闪与李诗犹还记得,那日在西虎山上,那让自己寸步不能动的一剑一掌。 寻常人,明知山有虎,便不往山行。 锦衣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两名锦衣互视一眼,就见两道黑影掠过,站在了殷少的身旁。 殷少缓缓吸了口气。 好,既然有四个小十人境界在,想必不管怎样也能让这白衣稍微吃些苦—— “侄儿!我来助你!” 一声洪亮嗓门掠过长空,落于锦袍身前,溅起满池水花。 来者,正是百人敌殷正。 殷少喜出望外,连忙道:“叔!你伤好了?” “无大碍!” 殷正握住双手,拉开双拳,于那池塘涟漪上站定身形,冲白衣笑道:“有能和满修阁下再切磋的机会,我又岂能卧床安榻!” 殷少呵呵一笑,于心中轻道声,‘好一个武痴叔叔’。 然后,便与两袭黑衣、一袭紫衣,一同步至身形魁伟的殷正旁。 五人,一字排开,直视那白衣,神色严肃又不缺乏几分激动。 白衣轻笑。 抬起手中剑。 轻道一声‘来’。 …… 庭院之中,那漆红的大宅柱栏前,缓缓走来了一前一后两名白鬓老头。 走在前的老头身披厚裘锦袍,左手背于伸手,右手握一杆朱红拐杖,眉目慈祥,神色和蔼,是幅大宅之主的模样。 走在后的老头衣着虽没有前者那么气派,但也是厚厚一件裘衣,远胜于寻常大宅管事的马褂长衫——尽管,他那笼袖合手的走路姿态,是与寻常大宅管事相差无几了。 大宅之主眯起眼来,望向那波涛汹涌的月牙池塘,呵呵笑道:“老黄,你看他们多精神。” 大宅管事微微一怔,也立即抬眼望去。 只见,那池中有枪出如龙,断水劈浪,气势惊人。 又见,那池中有黑刃环首,飞剑来回,目不暇接。 还见,那池中有拳拳相搏,力拔山兮,霸王举鼎。 波澜激荡,五具身影相继四散而退,独留那袭白衣巍然不动,如一柱定海神针。 大宅管事先是轻叹一声‘那王公子果真好本领’,紧接着又是惊瞪双眼,急声道:“坏了坏了!公子们这般切磋,那这池里的荷花水草可不都要遭殃了!” 说罢,他拢起衣袖,就要上前制止。 殷炳伸手拦下了他,慈祥笑道:“让他们再玩会儿吧,老朽过两日再去奇货街上挑几珠荷花好了。” “这事哪要劳烦得到老爷。”老黄摇头道:“让老仆去做就好。” 殷炳颔首,眯眼望着池中那六个生龙活虎的身影,伸手轻抚颚下黑须,沙哑笑道:“咱也是老了啊。” 老黄微微眨眼,也伸手摸了摸脸上皱纹。 “若是老朽再年轻个二十载,这会儿定是要和他们斗成一团了。”殷炳笑道,“只可惜,岁月不等人啊。” 老黄也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二人谈笑间,那池中切磋,也似是即将要落下了帷幕。 围攻白衣的五人中,除了那身形魁梧的百人敌尚能与白衣正面对拳几个来回外,其余四人皆是只得见缝插针地迂回游击。可是,游击虽秒,但哪有乌龟游击兔子的道理——五人中无一人的身法快过白衣,而那最接近白衣的司马先德,竟还是只旱鸭子。只看那紫袍在池面上没跑几步,脚一滑,没能让外息托住身子,跌入了水中,竟是立马就慌乱地挣扎狗刨了起来。要不是殷少出手及时,长枪一刺挑起了他的衣领,这紫袍公子指不定都要溺水吐泡泡了。 半盏茶的光阴后,白衣依旧魏然不动,可周围五人都已是气喘吁吁,快使不上劲了。说来,要做到能在水面上站立行走,乃至于健步如飞,自然是要消耗好大一部分外息托住身体的——就与那【以气驭剑】差不多,只不过这回是【以气驭自己】了。 也不知这从天还未亮时就盘腿坐在水面上的白衣,体内的气息契运,是不是如那滚滚江水一般源源不绝了。 王满修淡淡一笑。 他忽地反手握住铁剑,屈膝下跪,一把将之刺入了池水之中。 就听水声轰隆,竟是卷起了一道三丈波涛。 五人见状一惊,赶紧定身驭气,想要直面这道骇浪——只是,他们忘了,如今他们可并非脚踏实地,而是水中萍草。 随着那突然升起的三丈波涛,五人脚下的池面也骤然下沉,摇晃起了他们身形根基。 殷正、殷少、张闪、李诗、司马先德皆是猝不及防,被眼前波涛吸引住视线的他们无一例外地晃悠倒地,再被那铺面而来的三丈波涛给‘哗-’地一声冲上了岸。 浑身湿漉,狼狈不堪,大口喘气。 池中白衣微微一笑,摘下那柄一直与飞剑周旋的寒玉匕首,收入怀中。接着踮脚于池面缓缓飘起,落于了那近水亭台之中。 青衣兰裙眨眼看他,一人瞳中充满好奇,一人瞳中另有他意。 王满修掸了掸未沾水渍的衣摆,信步上前,冲那眉心有梅花的她,问道:“我能拿一块吗?” 若水眨眼,轻轻‘嗯-’了一声,双指捏起一块甜糕,朝其胸前递去。 白衣低头看着那块金黄色的甜糕,扬了扬唇角。 竟是忽地凑近身去,张嘴咬住了它。 兰裙一惊,赶紧松开手指,缩回了手来。 王满修起身咀嚼,咽下甜糕,冲眼神游离的她,淡淡笑道:“抱歉,我的手不干净。” 她红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旁青衣眼见此景,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神色更是浓郁了几分。 白衣浅笑,道了句‘糕点很好吃’后,便转过身,自近水亭台走至漆红的大宅栏柱前,冲站在其侧的两位老者拱手作辑,问候道:“老先生,老管事,早安。” 殷炳颔首淡笑,老黄则拱手作辑。 “早。”“早,王公子。” 殷炳轻抚黑须,望着翩翩白衣,慈笑道:“王满修,今日有何打算?是继续要去挨家挨户地问那灵眼下落,还是休息上一日?” 王满修起身笑道:“怎可无事休息。” “呵呵呵,好,很好。”殷老先生微微一笑,用那朱红拐杖指了指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殷少:“那老朽这不成器的孙儿,就交由你锻炼了。” 白衣淡淡扬唇,道:“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忽听那庭院门口,传来了三声叩门声。 众人一怔。老管事立即拢起衣袖,踩着小快步,半奔半走地赶至院门口,小心地抱住大门后的横柱,将之卸下摆在一旁,再双手按住门把手,缓缓开启,抬眼看去:“您是——” 话音未落,就见那老管事突然后退两步,紧接着就是躬身弯腰,拱手作辑。 “周公子!” 老管事的声音不响,却让屋内所有殷姓之人皆是面露惊色。 作为一家之主的殷炳更是眉头紧锁,按着拐杖的右手不知不觉中紧握起来,嘴唇轻颤着:太早了,太早了…… 白衣抬头望去。 一名身着白边黑袍的年轻男子跨过门槛,走入了庭院之中。 如出入自家宅院一般,直接信步走至白衣身前,抱拳拱手。 “萍水王满修。孟岳周家,请阁下入府一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四章 听风 四通八达的孟岳城中,有一幢气势恢宏的五楼大宅。 大宅建筑考究、选材上乘,无论是显露在外的屋檐、枋柱,亦或是深藏在内的脊檩、飞椽,都早已饱经风霜、积着厚厚一层尘埃、却又没有被岁月侵蚀而腐朽不堪。大宅装饰朴素,无金雕银栏、亦无檀木紫竹,是朴素清雅之样,与这孟岳城中基调很是相符。或者,倒也可以说,这孟岳城中调,就是因这大宅所奠基的。 大宅的四楼,有名‘听风阁’。这听风阁不同于其他楼层那般封闭围墙嵌纸窗的风格,却是一层完全敞开的空中楼阁。阁楼中,除了那几根漆红的盘蛇圆柱、与铺在木板地上的一层薄毯外,便几乎就算是空无一物了。唯有风声,自这高阁中来来去去,呼啸作响。 大宅共五层,高七丈三尺,于这宽广大气但少有宝塔高楼的孟岳城中为上些‘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的道理了。道理对不对他不晓得,但这间看上去很是简朴的老爷房,确实也是唯一一间在殷家阔气后没有翻修扩大的房间。 于窗前拄着朱杖的殷炳回过神来,抬起尚显黑泽的眉头,冲他道:“来了?” 殷少颔首,应声道:“敢问翁翁是想与孙儿讲说些什么?” 殷炳没有直答,只是冲其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殷少便马上信步走至翁翁身前,微微弯腰,凑近身去,洗耳恭听。 可殷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齐的、有些泛黄的着墨宣纸,轻轻拍在了他的胸口。 殷少微微一怔,立即按住胸前宣纸。 “读完它,你便都知晓了。” 翁翁那略显沧桑的声音于自耳畔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殷少没有理由不读。 所以他摊开宣纸,自右往左、一列一列、逐字逐句地默读完全。 然后,就见那张泛黄宣纸,如一片落叶,摇摇晃晃、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了地上。 殷炳眯眼。 他那稍显琥珀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一张大惊失色的年轻脸庞——其错愕程度,不比白日见鬼要逊色多少。 老先生抬起苍老的手,拍了拍殷少的肩膀,淡笑道:“吓到了?” 殷少狠狠地眨了眨眼,又猛晃脑袋,才敢出声道:“这能……不被吓到吗?” 老先生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倒也是。” 说罢,便拄拐转过了身去,望向窗外那一池清水,与其中那些因为方才众人大闹而东倒西歪的荷花睡莲。 殷少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将宣纸上所写给从头到尾再读了一遍,脸上那难以置信的神色却是没有减少一丝半毫。他犹豫片刻,开口问道:“翁翁,这纸上所写若是真的,那我们到底是帮还是——” “今后不久,这殷家的担子得由你来挑着了。”殷炳望着窗外池塘,声音低沉而沙哑:“所以,这件事情,老朽不做决定,你叔叔也不会做决定。” 老先生侧过身来,用泛黄的瞳孔朝他看来。 “由你,殷少,来做决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五章 大门开 卯时的孟岳城中街上,人流算不得多。 但也算不得少。 牵牛推车的赶集农人、自扫门前的店铺掌柜、列队巡逻的都府卫卒、你追我赶的垂髫孩童、闲聊唠嗑的张妈李娘……能说是小四分之一个孟岳城已是醒来了。 既有人流,便有人声。 而随着人流越来越密,一声声‘早上好啊!’‘哎!老张!吃了没?’‘咦!你家大宝又长胖喽!’之类的寒暄话语也愈来愈多了起来。这可苦了那些住在长街旁、此刻还依旧睡意朦胧的邻人们。本还想蒙头睡会儿大觉的他们耐不住这些声音,许多都坐起了身来——那些没爬起的,耐心稍许强些的,也在那如河东狮吼般的‘老大清早吵什么吵!给老娘滚回家睡觉去!’声后,都面露苦色地爬起了床。 如此一来,城中朝气浓郁,几乎处处皆是人声更是鼎沸。 除了一处例外。 何处? 他们所至之处。 何人? 是那一袭黑袍、一件白衣、于大街中央一前一后信步而行之人。 赶集农人驭牛靠边、店铺掌柜后退掩门、都府卫卒握矛不动、垂髫孩童跑得无影、张妈李娘哑然失声……二人所至,无一声寒暄闲聊可入耳畔。 所有人,无论是孟岳居民还是第一次入孟岳的城外人,皆战战兢兢地小心瞅着二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 感受着城中敬畏而警惕的目光,王满修不禁托腮歪头,啧啧称奇。他心里很清楚,虽说这几日间自己‘萍水白衣’的名头在这孟岳城中已是很为响亮。但自然还不至于到这般让世人都噤若寒蝉的地步。如此殊荣,恐怕不是给他——而是给那步于他一身距前的年轻公子的。 左手提剑的王满修抬起双眼,打量起年轻公子身上那一袭白边黑袍。这白边黑袍的心口与背脊上,各画着一个黑白阴阳鱼的图案——但仅有阴阳两勾玉,却无三行阴阳组成的八卦。也不知是因为八卦画在衣裳上不大好看,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缘故。 打量完了年轻公子的穿着,王满修又眯起双眼,仔细端详起他的相貌来。不过自然,走在后边的他是看不清这年轻公子正脸的——方才出门时倒是有看过一眼,是幅不食烟火模样。说得好听些,就是五官端正、有仙人气;说得难听些,就是长得清高、一看就知是性情凉薄之人,虽也能算作是英俊,但与殷少那般看上去没啥棱角、多半很会逆来顺受的俊秀模样大相庭径。 这会儿,白衣端详公子的相貌,多是仔细打量其脖颈耳后等平日里很少会有人去注意的地方。这不注意不知道,一注意吓一跳,这阴阳袍公子的脖颈耳后不仅干净,更是没有一丝杂乱未束起的发丝,俨然是一幅整洁到了极致的模样。若说这公子是女儿身,这点倒还可以理解——毕竟相比起天性邋遢的男儿郎来说,自小学女红梳妆的姑娘家都很会打扮。可这公子,竟是连寻常男儿最不屑去整理的头发都给整理地这般舒坦,就连白衣也不得不自甘下风,道上一句‘公子好品性’了。 那阴阳袍公子便是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冲白衣答了句:“阁下过奖了。” 他声音清淡、不含感情,这一言,更是令人不知是真的在自谦、还是只是单纯敷衍。 王满修倒没觉得什么,只是抱之淡淡一笑,问道:“敢问公子名讳?” 阴阳袍公子没有直言,只是回身淡道:“阁下一会儿就知晓了。” 说罢,便继续信步走去,似乎也不管白衣会不会跟上的样子。 白衣自然是跟上了。 不仅跟上,还似要走在公子的前头。 因为那座宽阔宏大的庭院,已是近在百尺之外。 抬首望去,高约十尺的白色围墙,两座辟邪的西域石狮像,一张写着黑底白字的诺大门匾。 ‘周家’。 王满修忽地一愣。 他抬手捂向心口。 非是白衣有心疾,这会儿突然痛得慌;只是在他白衣的心口处,放着一件宝贵俗物。 俗物,但也不俗。 “阁下怎么不走了?” 已是走至门庭院门前的阴阳袍公子侧身问道。 白衣回神,立即笑道:“走得走得。” 就见其眼神中奇光忽闪,便是已于弹指间没了踪影。 阴阳袍公子望着已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微微瞪眼,原本毫无神色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异之色。 “公子怎么不走了?” 站在石狮旁的王满修侧过身来,冲其浅浅一笑。 阴阳袍公子侧脸望他,先是稍稍皱眉,随即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至大门前,拉动那蛇形铺首上的黄铜门环,叩门三声。 无人回应,但门已启。 阴阳袍公子侧过身来,没有直接入屋内,而是推门侧身来,望王满修做了个请的手势,微微鞠躬道:“阁下,请。” 稀奇的殷勤。 王满修点点了,作辑回礼,踏步入门。 …… 入门后的第一眼,是见那正对着大门的五层大宅。 入门后的第二眼,是见那侧对着大门的左右大宅。 入门后的第三眼,是见那庭院正中央的阴阳圆盘。 这回,阴阳两仪四周确实跟着万象八卦。 手提铁剑的王满修惊道一声‘大善’,接着便欣喜上前,踏在了这一大块阴阳圆盘之上。 粗略估计,这圆盘的半径该有三丈。而根据鞋子踏在其上的触感来判断,应是由山岩石板拼接而成——只是,这石板拼接的实在精巧万分,白衣低头打量了好一会儿,可也是丝毫没有捕捉到石板拼接处的细微缝隙。难不成,是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王满修轻叹一声,以只有自己能听闻的声音说道:“唉,我是该带那锦衣俩一起来看看的。” 说来,先前阴阳袍公子拜访殷宅、说要请王满修去府上一叙后,那不着锦衣的锦衣,张闪李诗二人,自是想要跟着白衣一同前往。不过,阴阳袍公子却是直言‘家主只宴请王公子一人,而非二位不知从何而来之人’,显然是丝毫不准备给两名锦衣面子。王满修便只得出来呵呵笑上几声,宽慰张闪李诗数句,吩咐他们在殷家好生歇息着,无需顾虑自己。既然是白衣发话,两名锦衣自然没有言否之理,便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目送着白衣随着阴阳袍公子走出殷宅了。 只是可惜了,张闪李诗难得来西域一趟,这般有西域风情的阴阳盘可是很难见着第二…… “阁下还真是深知我心啊。” 清冷的男声突然传入他的耳畔。 接踵而至的,是大门砰然合上的声响。 王满修侧过身来,望向那站在大门前的阴阳袍公子,不解道:“公子的意思是?” 阴阳袍公子冷冷一笑。 他倏然双手合拢,掌声清脆。 紧接着,便闻复数急促脚步声,自左右两侧大宅中传来。 随着大宅木窗大开,数十件手执铁剑的蓝冠道士自大宅中飞跃一下,只听‘唰唰-’数声,他们便登上了这阴阳圆盘,将王满修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紧接着,又件两袭与公子身上一般的白边阴阳袍,自那正对着大门的大宅四楼缓缓飘下,落在蓝衣道士们的包围圈外——此二人,一男一女,男的脸上尚带着少年稚气,女的则与阴阳袍公子一般神色冷峻。 “萍水白衣,王满修。”阴阳袍公子缓缓走上阴阳圆盘,道:“你身为局外之人,却偏要涉足奇门中事,坏了奇门中的规矩。那便休怪我周家替奇门,铲除异己了。” 王满修瞧了眼阴阳袍,环视着身周众人,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随即粲然笑道:“呵呵呵……此地本就已是大善,如此一来,岂不是大大善?” 已是将他给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而那将他引入这周家的阴阳袍公子则是冷冷扬唇:“阁下还真是好兴致。” 白衣淡笑,轻提手中剑,扫了眼已是蓄势待发的蓝衣道士们,轻声道:“在一切开始之前,小生最后问一句……” 王满修轻吸口气,扬起唇角:“你们也和那些山上好汉一般,都不怕死吗?” 无人应声。 只有那阴阳袍公子,抬起右臂,指向白衣。 启唇,冷声。 “结三十六天罡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六章 三十六天罡阵 阴阳袍话音一落,便见那数十名蓝衣道士,皆是疾跑而起。 原本稍显紊乱、不算齐整的包围圈,一下子便分明为了里外三层。 内圆六人、中圆十二人、外圆十八人,共三十六人。 内外圆以顺时针旋转,中圆则以逆时针旋转,其速自内向外依次递减,以形成炫目缭乱之势,但又不给阵中白衣留出哪怕一丝一毫能看破阵型瞧向其外的缝隙。 接着,外圆十八人皆举左手至脸前,竖起食、中二指,沉眉默念一声‘起’。 便见十八柄铁剑倏然浮起,于十八人外圆上空再组成一圈剑阵,配合中圈十二人的速度,以逆时针回旋,剑锋皆是直指阵中白衣。 此乃三十六天罡阵。 白衣微微眯眼,打量起身周这三十六名穿蓝衣戴蓝冠的道士模样之人。 三十六人中,一眼望去,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白须微拂者、亦有垂髫飘飘者……但无论是何人,脸上却皆是一幅冰冷无情之神色。 他们,大约不是信奉黄老庄道之人。 白衣抬首,望向那三座将他们包裹住的院内大宅。 虽是道士打扮,但论其身份,多半是这周家的末席客卿无疑了。 王满修抬起左臂,提起手中铁剑于身前。说来不知缘何,孟岳此行,白衣的持剑姿势向来不是手握剑柄,而是轻握剑身下段,也即剑身中心至剑镗那段,因而那只能以‘提’字来形容。 虽说白衣手中铁剑并未开锋,但也无鞘,此般提剑法断然是会磨得掌心生疼,也极不适合对决厮杀的——哪有人会把剑当做一根烧火棍去使的? 也不知这白衣是有意为之,还是仅仅因为单纯从未使过剑,今朝一行只是提把剑摆摆威风罢了。 王满修扫了眼不断于自身四方转圈周旋、但还无一人径直上前的蓝冠道士们,有些好笑地出声道:“你们这些苦脸家伙,该不会是想转得小生头晕目眩,好胜之不武吧?” 怎料没等白衣落下话音,就有一名内圆道士从其身后死角中疾步冲出,手中锐利铁剑已是锋芒毕露。 只听‘咻-’地一声,一柄湛蓝色的灵玉匕首自白衣怀中飞掠而出,直刺向那冲来道士。 本以为道士会挥剑抵挡,却只见其沉眉前冲,丝毫没有顾忌飞来匕首。 至于其中缘故,便是因为那凌空十八飞剑中已有两剑急啸而来,一左一右,以乂字型死死地夹住那蓝芒,不让其前进半步。 弹指间,道士驰至白衣身后,手中利剑便要递出。 忽觉外息湍急流转,就见王满修转身望来,抬腿屈膝做踢击状。 道士顿觉自身胸腹间已似是被踢上一脚般,瞪目咳出一口津液,身形就止不住地向后飞去。 中圆十二人中所对位二人,立即上前竖直手中剑,抵向道士后背,助其稳住身形。然后,二人中一人前踏补缺内圆缺口,而吃了一脚的道士则退居中圆,深吸几口,重新凝练起身中契运来。 而在道士飞身后退之时,白衣身后死角也暴露给了新的内圆道士——后者自是疾驰上前,不留给白衣喘息之机。 阵外三袭阴阳袍静观此景,微微眯眼。 这,便是三十六天罡阵。 通过精巧的圆环契合,与【以气驭剑】这一类最基本的奇门功法,就能通过循环往复的消磨敌人气力来以逸待劳,再自其身后死角、意料不能及之处发动持续不间断的攻击,另其难做思绪、施展上乘功法,从而能轻松困住寻常大小十人敌,乃至一些百人敌境界的奇门高手。 周桓看着那正于天罡阵中不断被不同道士们‘撩拨调戏’的白衣,轻声笑道:“呵,姐,我看这白衣也不过如此嘛,这般简单的天罡阵就能困住他了。” 身着阴阳袍的年轻女子不置可否,只是眯眼眺着那白衣,眉头微皱。 她觉得很奇怪。 照理说,此刻的白衣已是在短短一分钟内,不断转身、对敌、转身、对敌了近百个来回,就算有能否极泰来之内息,也该是露出些疲态,稍稍喘上一口气方可精神焕发才是——只是,这白衣却是一直面带笑意,身形旋转从未减速,且即便没有施展上乘功法的时机,也没用类似于【手刀】那般快而狠辣的下乘奇门直接一招制敌。 他似乎是幅很享受的模样,不断转身、不断出手击退上前道士。 这也就罢了。 毕竟若是这白衣已有三四个百人敌之实力的话,这般游刃有余也是不难理解。 让年轻女子真正感觉奇怪的地方,却是白衣身周的气息流转。 奇门中,外息流转于身外,内息流转于身内,看似并无大异,但在出身周家、精通阴阳的她眼里,则能看出许多端倪。而这些端倪,若要是用三言两语简而言之,便就是‘外息为阳、内息为阴,阳阳、阴阴相斥,阴阳结合’的道理。 所以,已是释放出自身外息来卜算白衣境界的她,本该能于其身周感觉到些许排斥之感才是。 然而,现实却是大相庭径。 白衣身周,竟是如磁石般吸引着她。 年轻女子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该不会……该不会……” ‘咔—!’ 忽听一声动静。 一名年少道士如先前其他人一般被白衣踢飞,却是因为自身没能站稳,在地上狠狠地摔了几下,砸断了鼻梁骨。 望着那道士稚气未脱、但已满是血渍的脸庞,白衣稍稍抿唇。 可没等他能细想些什么,又有两名道士自其身后疾驰,凌空三柄飞剑也一齐朝他刺来。 也……差不多了吧。 王满修伸手摘下了寒玉匕首,收入怀中。 轻吸口气,抚了抚身上白衣,微微一笑。 就让我看看,三成功力时的你,能发挥到什么地步吧。 眼中异光突闪。 一阵清风忽地自其身向四周散去,吹起了那三十六件蓝衣、与其外的三袭阴阳袍。 年轻女子惊瞪双眼,愕然道:“真、真的是它!” 周桓也是一惊,却是不明所以地侧脸望向身侧女子:“姐?!啥?!它?谁?怎、怎么了这是?” 年轻女子前踏一步,望向那站在三十六天罡阵中、眼中金光璀璨、身上白衣不停拂动的王满修,瞪目道:“这招……这招……是失传于真龙时期的,本属于我们周家奇门中的——” “【整衣冠】。” 面容清冷的阴阳袍公子站在八卦乾位之上,嘴角似有一抹淡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七章 整衣冠 周桓面露惊色,立即回身冲那白衣望去。 视野中,是那三柄飞剑要先道士一步,已飞刺于鼓起波动的白衣之上。 本以为会是血溅当场、最次也是衣棉撕裂之景;却没料到,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那剑身寒芒摇曳之象——那三柄仅仅只是剑锋触及白衣的飞剑,竟是寸步不得进,亦是寸步不得退,悬于半空之中,止不住地颤抖剑身,发出‘嗡嗡-’声响。 侧脸望去,那驾驭着这三柄飞剑的三名蓝冠道士,无一不是幅大吃一惊模样。 非是因为念中飞剑如陷入泥沼,进退都不得;却是因为转瞬间,那三柄飞剑竟是于空中骤然折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丝毫不顾道士们所念,直接撞向那凌空十五剑,‘当当当-’三声,竟是与其中三柄玉石俱焚,一同化为了铁屑。 不等众道士怛然失色,方才两名紧跟于飞剑之后的道士已是步至白衣身旁,来不及细想,一齐递出手中剑,冲其肩上斩去。 只听一声巨响。 剑断。 地裂。 肩无尘。 两名道士只觉胸前被猛推一掌,一股异样气息侵入中丹田,阻塞了本在急速流转的内息,顿感胸中沉闷、上气不接下气。二人愈是想喘息、愈是难得一息;愈是难得一息、愈是想喘息……如此循环往复,只消片刻,二人就如被打碎七寸的游蛇般,浑身瘫软在了地上,没了生息。而此情此景,在不知其中缘故的旁观者看来,变成了‘先是道士递剑,紧接着就剑碎倒地,而白衣却动都未动’的滑稽模样,活像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台上戏。 三十六天罡阵中,无一人不瞠目。 而那站于阵外的阴阳袍少年,也是惊愕万分。方才,自飞剑陡然折返,到两名道士莫名倒地,一切都只是弹指。而在弹指间,就能使出这般威力的功法,岂不是…… 周桓侧身看向身旁女子,问道:“姐,这【整衣冠】究竟是什么招数?” 年轻女子微微抿唇,叹道:“它,可是这天下第一的护身法。” 少年一惊,道:“天下第一?!比那金钟罩铁布衫还高?!” “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女子轻叹一声,侧脸道:“周桓,你知晓在奇门中气息有内外之别,而在我们周家,又能看出内外息迥异之处,并加以利用的吧?” 少年自然点了点头。 女子回首,望向那阵中白衣,握拳沉声道:“这【整衣冠】,简而言之,就是将内息凝练于衣冠之中的御敌之法。” 周桓一愣,立即道:“等等,姐,将内息凝练于衣冠?不是因为内息在体内它才被称为内息的吗?若是到了身外,又怎能称之为内息呢?” 女子摇头,轻声道:“是,也不全是。” “在寻常奇门,玄师口中所说的内息外息确实是以身内外为界的气息——但在我们周家并非如此。这是因为我们能看出内外息迥异之处,所以姐姐我口中的内息,非是指体内之息,而是指有着内息属性的气。”女子淡淡道:“此刻那王满修身上白衣中的气息,若以内息为‘阴’外息为‘阳’来做比喻的话,则无疑是有‘阴’这一属性的气息。” 周桓稍稍一怔,如醍醐灌顶道:“阴阳融合,而奇门中大多数功法又都是以外息杀敌……这岂不是!!” “正是此理。” 阴阳袍女子缓缓颔首。 周桓前踏一步,看着那阵中白衣,面露激动:“可是姐,你刚才不是说这功法是我们周家的……” “这个姐姐也不清楚了。” 阴阳袍女子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自她出生后的一十六年间,她读了许多书,读了许多与周家、与奇门有关的书。书中说,周家乃是八百年前真龙建立时就已存在于世的奇门大家;书中说,阴阳八卦乃是周家所创,这孟岳城也是当初周家子弟率先所建;书中还说,周家有飞升成仙之人,名唤周公。 可书中没说,这【整衣冠】为何会失传于真龙时期;书中也没说,为什么一百三十年大梦之前的家族历史只存只言片语;书中更没说,眼前这能使出周家功法的萍水白衣,究竟是何人物。 年轻女子微微抿唇,快步走至地上八卦中二阴一阳的震位,冲那阴阳袍公子使了个神色。 另一边,身在三十六天罡阵中的王满修微微侧身来,瞥了眼地上那翻了白眼的二人,轻抚身上白衣、抬眼扫向依旧围在自己身周的众道士,淡淡道:“你们若是还不想死的话,现在退下还不完。” 众道士互视一眼,没有出声。 他们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便见空中十二柄飞剑,与阵中内、中二圆所有道士,皆是尽数朝着白衣直冲而来。 他们的脸上,有着临行壮士的视死如归。 这不是王满修第一次看见这般神色了。 而王满修也向来不喜欢这般神色。 尽管他知道,眼前这些打扮似道士模样的男女,实际是这奇门周家的末席客卿,是人们口中所言的‘死士’,是本就该视死如归的人物。 但王满修就是不喜欢。 “愚蠢。” 他锁眉低沉一声。 身上白衣急拂而起。 远远望去,先是十数袭蓝衣群拥而上,紧接着又三三两两退撞在一起,复而朝后飞弹,连带着最外圈的驭剑道士,一同摔滚出了阴阳圆盘。他们中,有运气好些的,仅仅只是被飞来的同伴给撞倒,跌下了圆盘,只得了些许擦伤而已;运气稍次一些的,撞上了暴起的白衣,身形飞得更远,直接从大宅一楼敞开的窗户中摔了进去,扭伤骨折必不可少;运气最次的,则是不仅被暴起的白衣所推飞,更是不小心被自己人手里的铁剑亦或是空中飞剑所割伤刺伤,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也是要卧床好些日子了。 只觉一阵狂风席卷,三十六袭白衣与十八柄飞剑不是碎成铁屑,就是躺倒在了青草泥地之上。能轻松困住寻常大小十人敌、甚至一些百人敌的三十六天罡阵,全然已是没了影子。 不过,死士无愧于‘死士’之名。 即便已是手骨折裂、气息紊乱,但也要挣扎着仗剑起身,重新爬上阴阳圆盘、 “够了。” 是清冷的男声。 所有的蓝衣道士都应声松开了手中剑。 白衣侧身,望向那站在三阳乾位的阴阳袍公子。 公子迈出步伐,信步至离白衣十步之距,双手抱拳,冲其淡淡道:“让阁下见笑了。” 王满修转过身来,抬起手中铁剑,微微皱眉道:“你指什么?” 阴阳袍公子张开右臂于身侧,轻言一声‘来’。 便见一柄利剑自那草地上飞来,稳稳地落于其手中。 “不过,我也本无意就靠这三十六天罡阵杀死阁下。”阴阳袍公子轻甩手中利剑,以剑锋指向白衣,淡淡道:“如今,这周家大宅中,能杀死你王满修的,也就只有我了。” 白衣眯起眼,唇角稍扬,问道:“那现在,公子能告诉我你的名讳了吧?” 阴阳袍公子微微沉眉,身子稍稍前俯,右腿向前虚踏半步。 “七雄,周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八章 七雄 王满修稍稍有些意外。 他抬起双眼,再一次仔细打量起了前十步外的阳袍公子。 说来,白衣正式知晓这奇门中‘一皇三圣七雄’时,就是几前、在殷家听老先生所讲说时。彼时,他根据老先生所说,又根据七尺殷正所言‘在下还差些许’,便不由得以为七雄都是殷正那般三四十岁的精壮男儿了——即便不是那般魁梧的男儿,也至少应该是有些阅历的、脸上看得出岁月沧桑的成年男女。 然后,眼前这阳袍白脸谪仙人,就自称‘七雄’了。 王满修托腮歪了歪头,不自地冲那阳袍公子出声问道:“阁下,可真是七雄?” 周易一怔。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四通八达的孟岳城中,听见有人这般问自己。但既然眼前白衣已是开口,那便也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周易微微颔首,低声道:“不假。” “嗯……” 王满修沉思片刻,似是觉得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那般,又侧看向另两袭阳袍,将目光落在了那稚气少年的上。他伸手指了指周易,冲少年轻声道:“他真是七雄?” 周桓眨了眨眼,是好气又好笑,立即点头道:“这七雄还能有假的不成?” 白衣浅浅一笑,耸了耸肩。 他回,正视向前阳袍公子。 忽地微笑道:“周公子,在咱俩你死我活之前,小生还有一事想要询问,不知可否耽误公子片刻?” 一阵秋风自北向南从二人周吹过,看天色,初升的太阳掩藏于了灰白云朵之后,似是有些将要落雨的样子。 周易的姿态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启唇冷声道:“请讲。” “多谢。” 王满修提剑抱拳,颔首行礼。 然后,微微抬头,眯起双目道:“请问公子,可否是夺走灵眼、杀害小生旧友之人?” 周易不动声色,只是一如既往地冷声应道:“是,又如何?” 王满修浅浅一笑。 半径三丈的阳圆盘之上,猛地炸起了骇人杀气。 白衣瞳中奇光突闪,形更是骤然暴起。 转瞬间,他已掠至阳袍前。 周易眉目微张,于心中默念道一句‘好个百尺近’后,便是立马冲其形递出了手中剑。 此剑,直刺白衣面目。 周易是清楚的。这王满修所施展的【整衣冠】虽坚若磐石,但这内息流转之范围,只限于其上衣裳所能及之处。而他露在外的脑袋,自是不能被这整衣冠所保护——不过当然,若是王满修愿意将自己从上到下都穿裹得严严实实的,就似是跳大神时的着装那般,只露两个眼孔与一个鼻洞的话,倒是真的可谓无懈可击。 不过,既然周易明白这点,那王满修自然也不会不知道。 而他既然知道,却又不带面具头之原因,也很简单——相比起笨重的体来说,随时可以前后左右晃动的脑袋本就灵活异常,更别提到他这般境界的奇门中人了。 白衣仅是歪头侧脸,便轻易地避开了这面目 一剑。而在闪躲的同时,王满修也不曾忘却右手握掌,迅速朝阳袍公子的心口猛拍而去。 周易双目激闪奇光。 就听一声沉闷噪响。 王满修微微低头,瞧向了那筷抵挡在阳袍之前的铁色圆盘。圆盘不大,也就他手掌大小;圆盘不厚,也就不过半寸厚度。圆盘悬浮在半空之中,是突然登场,也是实实在在地接下了他的一掌。 没等白衣细想片刻,周易便拽动那原本刺空的面目一剑,横向朝其耳畔斩去。 王满修浅浅一笑,一个【百尺近】便瞬间闪至阳袍后,便又要一掌拍去。 又听一声沉闷噪响。 又是一块铁色圆盘。 白衣略有皱眉,后掠于五步之外,眯眼瞧来。 处阳外的周桓眼见此景,嘿嘿一笑,得意道:“嘿,萍水白衣,见识到我易哥的厉害了吧?哼哼,这下你可要倒霉——哎哟!” 话音未落,一粒石子突然打在了他的眉心。 少年有些委屈地捂着眉心,抬头看向旁的年轻女子。后者微微一瞪,丢给了他一个眼色。 周桓乖乖地点了点头,小跑几步,站在了地上八卦中的坎位之上。 然后,抬眼重新望向那站于阳之中的一黑一白。 王满修眯眼盯着那两块悬浮在周易侧的铁色圆盘,打量半刻,扬唇出声道:“你们周家的奇门果真有些意思。” 眼有奇光的周易沉下眉头,低声道:“阁下识得此招?” 白衣浅笑,颔首道:“是曾于奇门古籍中读到一二。如果小生未曾记错,此招名唤【负】,乃中上乘奇门,是可炼铸世间万物之术。” 他停顿片刻,瞥了眼周易前圆盘,又瞅了眼自己脚旁那些先前击碎飞剑时残留的铁屑,想到这阳袍公子约莫是将一粒粒铁屑重新以气糅合,又立马于片刻间将其重铸成此刻圆盘模样时,不自地面带笑意道:“公子可真是辛苦了。” 周易没有应答。 他抬起左臂,松开手掌,便见那两块铁盘于刹那间散成漫天铁屑。 他眼闪奇光,猛地握拳,便见那漫天铁屑于顷刻间铸成一柄长刀。 右手持利剑,左手按长刀。 冷冷道上句‘请赐教’。 ……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那一黑一白,在那半径三丈的阳鱼上,在这短短五分钟内,已经你来我往了几百个回合了。 先前被打飞下阳鱼的那些蓝衣道士们也都已经醒来,正半跪半坐于圆盘两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二人的交手。 就见周易双手各持一柄利刃,形快而迅猛,出刀也是干净利落。尽管每当他手中武器触及到那袭白衣上时,都会爆散成一堆铁屑——但只消片刻,他便能将它们重铸回一柄利器,再度劈砍而来。 而王满修,则也放出了先前摘回的寒玉匕首,配合着自己时而化掌时而化拳的右手,不断化解周易的迅猛攻势,并不断地bi)其后撤上数步——只是,他自始至终,依旧是没有好好地握住手中铁剑。杀气 虽有,但仅仅只是一开始的刹那间骇人异常,此时此刻的周杀气,很明显是有所收手的成分所在。 而白衣收手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他察觉出,那阳袍公子也似是有所保留。虽说,此刻周易气息流转的速度,已是要比百人敌殷正要快上好几成,很有压迫力。但若仅仅只是几成的话,王满修以为,还不应该是能摘下‘七雄’这个名头的。再者,这半盏茶的功夫里,眼前之人除了一招【负】外便无施展其他奇门,而作为周家子弟的他,显然又不是只会一式的莽夫……这若不是刻意收手,又是缘何呢? 至于其二,则更是简单——王满修根本没有必要施展全力。虽说看上去,两人已是势均力敌的交锋了几百回合;可实际上,在这几百回合的你来我往中,白衣就没有哪怕一个回合是处于劣势的。【整衣冠】折返外息,【百尺近】天下最快,再加上方才放出灵玉匕首后,更是让原本攻势迅猛的周易逐渐露出疲态,不得不打地更稳妥些,抽留心这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给他掏个透心凉的寒芒短刀。 若是如此这般继续打下去,这周易无疑会先他一步力竭倒地。所以王满修根本不着急。他不想过早地生死相搏,而是想看看,看看这将自己请至府上的阳袍公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前周易似乎也察觉到了王满修的意图。不过,他却好似丝毫不在意一般,只是轻吸口气,继续疾步上前,与白衣短兵相接,你来我往。 两人的心思所想,虽说不知那站在八卦震、坎位置的两名阳袍是否清楚,但那些跪坐在圆盘旁的蓝衣道士们显然是不清楚了。从他们那聚精会神、大气不敢喘的神色中就能看出,这阳台上两名百人敌的信手切磋,在他们的眼里已是如生死厮杀般激烈——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那气息急速流转的二人,每次交锋都会炸出胜过锣鼓般的喧响声,再偶尔佐以铁剑之间迸出的炫目火光,可不是招招要人命嘛。 忽然,院内大树‘哗哗-’作响,秋叶飘零。抬眼望天,先前遮掩住初升太阳的灰白云朵已是成乌茫一片。 时机已到。 周易忽地挥臂,冲着白衣一并掷去了手中利刃。 利刃呼啸,并于触及白衣的刹那间再次碎裂。 王满修瞧了眼静静落于脚边、并未再重铸成形的铁屑,立刻抬首,看向那一个撤步、站在了八卦乾位的阳袍公子。 就闻周易低喝一声:“周筠!周桓!” 少年与女子当即应道:“在!” 话音落,三人一齐抬臂,于前‘啪-’地一声双手合十,眼中突闪起璀璨奇光。 霎时间,空中雷声大作。 王满修微微一楞,立即侧环视了眼三人站位,恍然大悟。 他抬头望天,望那似要覆城的遮天黑云,望那不断翻滚的闪烁雷花。 白衣浅浅一笑,朝天举起了手中铁剑。 面无慈悲的周易猛瞪双眼,冲天昂首。 “雷公电母!请!” 一声高吼冲入天庭。 一道紫雷自天而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四十九章 溪旁有一人 那一刻,整个孟岳城就好似时间静止了一般。 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手头的事情,抬头望向城里最大的那幢宅邸:牵牛推车的赶集农人松开了缰绳、自扫门前的店铺掌柜丢下了粗麻扫帚、列队巡逻的都府卫卒抱紧了长矛、你追我赶的垂髫孩童驻足张嘴、闲聊唠嗑的张妈李娘惊掉了下巴……就连正在街上搭讪小姑娘的司马公子也忘了自己刚刚到底夸了人家哪里好看。 那幢坐落于周家庭院的五层大宅固然宏伟,也很是吸睛,但还不至于引起全城人此般惊畏。 自古以来,能让普罗大众由衷惊惧敬畏的,唯有一物。 天威。 也即是神仙发火。 而神仙发火,有很多种形式:洪涝、蝗灾、地震、海啸、风暴…… 和这天雷。 “轰隆————” 一道远看就已足有百年大树粗的紫雷劈落于周家庭院中,接踵而至的便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天公怒吼。 先听孩童嚎啕大哭、再闻妇人轻声啜泣、更见男儿双腿颤抖。 举城无一人不瞠目。 殷家大院中亦是如此。 本在客房中静坐冥思的张闪李诗听得动静,大惊失色,顾不得披袍戴笠,赶紧推门冲出客房,站在庭院中,眺望那凌空紫雷。 那、那个方位……不好!是大人! 两人心中顿如受烈火炙烤般,已是片刻不能耐,便要眼闪异光、疾步冲那紫雷奔袭而去。 “慢着!” 一声沙哑嗓音忽地自二人身后传来。 张闪李诗侧身望去,是那拄着朱红拐杖的殷老先生,步履缓慢、沉着冷静地走出了大宅。 殷炳看着已是急张拘诸、面有冷汗的二人,立即用手杖重杵地面,定下二人心神,沉声道:“紫雷已落,即便你们现在赶过去,也已是什么都做不得了。” 李诗前踏一步,急声道:“可是老先生,大人他……” “相信王公子。”殷炳轻闭双眼,低声道:“二位也好,老朽也好,除了相信王公子外,已是别无他法了。” 张闪握拳上前,道:“就算是别无他法!就算生死难料!在下也至少、在下也至少要将大人带回……” “带不走的。” 非是沙哑苍老声。 而是清亮年轻言。 就见身着一袭锦袍的殷家少爷,慢步走出了屋外。也不知为何,他那被邻里妇人称道是‘英俊有朝气’的白净脸蛋上,却是不见哪怕一分惊心动魄的神色——取而代之的,则是眉目微垂,看上去似是有些疲乏、又似是有些无奈的模样。 殷少走至张闪与李诗的身旁,正视二人,淡淡道:“那可是孟岳周家,那个若是开口,便无奇门不敢从的周公之家。在这孟岳,只有他们带走别人的份,没有别人从他们手中带人的份。” 听闻此言,张闪侧身看向了那道凌空紫雷,皱眉咬牙,紧紧握拳,竟是将手心攥出了血印。 他是清楚的。以自己那最多只能算是个十人敌的奇门功力来说,此刻就算冲入那周家,也多半是竹篮打水,不仅救不回王满修大人,更是多半会将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而在这不属军武亦不属雍华的西域之地中,他这‘锦衣卫’的名头,只不过是在被捅个透心凉时换来一声嘲弄罢了。 好生无用。 张闪怒吼一声,挥拳猛砸地面。 李诗心有灵犀,不忍观之,侧目闭眼。 殷少微微抿唇,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宽慰了几句。 复而站起身,望向那池畔近水亭。 亭中,有一兰一青俩娉婷。 面目清秀、略显稚嫩的上善眺着那凌空紫雷,水灵灵的大眼睛中,惊奇胜过惧怕;已是成熟、眉心有梅花的若水神色平淡,看不清是惊是惧。但其纤细双手,却是紧紧握于胸前,有幅忧心模样。 殷少轻叹了口气。 他仰首抬眼,望那逐渐变细、似要消逝的凌空紫雷,浅浅一笑。 王满修啊王满修,这天劫,你吃得不算亏。 ———————————— 一阵微风吹拂至脸上。 不似夏时那般炙热、不似秋时那般飒爽、也不似冬日那般凛冽。 是春时的柔和。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映入眼帘的,是红花绿叶、是草坪树林、是一幅山林田野的青葱景色。 王满修有些发懵。 他伸手揉了揉双眼,闭目片刻,再睁眼望来。 花朵还是花朵,绿草还是绿草,树苗还是树苗。 真是奇了。 方才我不还是在那周家大宅的阴阳台上,被紫雷轰顶来着吗?这怎得突然到乡郊野外来了?莫不是我已命数归天,神魂出窍了? 王满修稍稍一怔,低头打量着身上白衣,又瞧了眼手中铁剑,摸了摸怀中布囊。 不像啊……哪有带着全部家当一同归西的? 他眨眼思索片刻,不得其解。 又是一阵春风拂面。 忽听身后传来了鱼儿拍水声。 白衣便立刻转过了身去。 视野里,二十步外,有一条自左侧山腰上潺潺流下的清澈小溪。小溪不宽,溪旁两岸约莫不到五尺距离;小溪不深,能清晰眺见躺在溪底的各色鹅软石。 溪中,有红鳞鲤鱼蹦跳跃起。 溪旁,有金纹黑衣盘膝而坐。 有人! 王满修面露喜色,立即拂袖作辑,亮声喊道:“阁下!” 半晌,其声却是如石沉大海,无人应答。 白衣稍稍一怔,抬眼更是仔细地打量起那盘膝而坐的人影来。 人影青丝束起,肩膀宽阔,身形匀称,不似女子,该是男儿。他头戴黑色束发冠,身上黑衣有闪闪金纹,粗略看上去应该是条蛇身之物。一柄朱鞘宝剑横放于其身侧,剑鞘上似刻印着什么符号文字,但距离太远、图案太小,他是看不清了。 白衣打量片刻,又一次出声唤道:“阁下?” 那男人依旧没有回应。 白衣眨了眨眼。 不该啊……他与那人影之间距离不过二十步的样子,常人即便已是打坐入定,也该能听得清晰才是……除非,那男人非是常人。 或者就是他故意装聋作哑了。 王满修眨眼托腮思忖了会儿,觉着既然见着了人,那自然该是去打听打听此地究竟为何处的。如此想着,他便抬起右腿,冲那男人迈步走去。 他走得不快,大约是一瞬一步的速度。 就这样走过了十五瞬。 两人间还差五步时,那黑衣男人忽地开了口。 “今夕何日?” 是温醇柔和之嗓,但又不失肃穆威严之声。 王满修稍稍一怔,顾不得去思忖男人为何会如此问话,立即拂袖作辑道:“阁下,今时乃是雍华国七十四载,德宗三年。” 说罢,他又抬眼望那男人,轻声说道:“敢问阁下,此地是为何处?” 盘膝而坐的男人没有应声,只是独自喃喃道:“雍华……雍华国……” 如此小声数遍后,男人缓缓站起了身来。 接着,转身,看来。 白衣一楞。 眼前男人容貌,竟是与他有几分形神相似。 形似的是,是眉骨眼眶;神似的,是自在得意。 只是男人的脸上,没有如白衣般自然上扬的嘴角。 王满修未免感到几分好奇,便是开口笑道:“敢问阁下,您是——” “汝见到那女人后,与她说一声。”男人半睁眉宇,淡淡道:“‘笼中星火,不可燎原’。” 白衣眨眼,面露茫然,便又要问道:“阁下指的女人是——” 可这黑衣男人显然是不喜欢听他说话的。 就见他瞳孔奇光闪烁。 那柄横放在草地上的宝剑已然出鞘。 抬眼望去,此剑剑身通体如冰雪般洁白,其上还泛着一层淡淡光芒,不似凡物。 可没等白衣啧啧称奇,这宝剑剑锋就已直指其眉心,飞掠刺来。 王满修一惊,立即默念一声【百尺近】,身形稍瞬即逝,向后急撤而去。 所谓百尺近,便是‘百尺之内皆近在咫尺’,短短三瞬就可行一里,以至于弓弩飞剑都是望尘莫及,根本连他的影子都捉不到。 但这柄白芒宝剑,却是捉到了。 捉到了他的影子,亦捉到了他的眉心。 王满修就觉额头上传来了一丝寒意。 接着便双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章 有九成 周家庭院中的阴阳台上,此刻正弥漫着遮天浓雾。 浓雾色灰,光亮不透,其中既夹杂着由水沫而成的蒸汽,也夹杂着石板碎裂所带来的尘埃,若是稍稍吸入口鼻稍许,定会呛咳不止、满眼泪花。 不过,阴阳台上三袭白边黑袍、与阴阳台下数十件蓝冠道服,却是不闻一声咳嗽。 院外男女老少哭啼呼喊声不止,院内则全然是幅鸦雀无声的模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抬眼望那灰黑浓雾,脸上神色各异。台下蓝冠道服脸上,多是敬畏愕然之神色——他们虽自出生起就已是周家客卿,但却从未如今日这般见到天降紫雷这一奇景;那站于八卦坎位的阴阳袍少年脸上,则是一幅自鸣得意的模样,显然是觉着那白衣的【整衣冠】再怎么玄奇,也抵不住这到天雷了;而至于台上另外那两名看上去年纪相仿的男女,却都是眉目紧皱,看不出半分轻松自在的神情。 面容白净有仙气的周易双手合十,微微俯首,瞥向了落在脚旁一尺外的那柄灵玉匕首。 匕首色泽冰蓝,弯如上弦,溢有寒气,一尺外便已可察杀意。想来,即便它不是什么神兵法宝,也一定是以天生灵玉炼制而成的上乘宝剑了。这般灵器,在注入契运气息、施展【以气驭剑】时,远比寻常铁剑要灵活诡变、风驰电掣,更是无需剑主挥指下令,是真正做到了剑随心动的宝物,宛若有灵一般。 可此刻,这柄冰蓝色的灵玉匕首虽是寒芒不减,却已是静若处子了。而如此一柄只要剑主一个念头就能‘十步杀一人’的灵器若是纹丝不动,也只有两种可能了: 其一,剑主是修佛念禅之人,心中有止水明镜,神魂可不动如山。 其二,剑主已心中无念,身中无神魂生息……简而言之,就是已死。 那白衣看上去不似是一名修佛念禅之人。 那白衣,自然,便是已死—— “咻-” 忽听一声呼啸。 脚旁便已是空无一物。 周易双眼惊瞪,蓦然抬头,立即望向那灰黑浓雾。 几声咳嗽,从中传来。 院内无人不坦然失色,那站在坎位的阴阳袍少年,更是一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眶来的模样了。 周桓是清楚的。那道由他们周家三人唤来的玄奇紫雷,其威其势可皆是要比寻常电闪雷鸣要强上不少——而寻常天雷就能劈裂百年大树,他们这紫雷,自是连千年老树都劈得开。 那白衣,难不成,还要比千年老树的修为更深? 周桓不得其解。 王满修替他解。 “咳咳!真是呛死人了。” 先听清亮男声抱怨。 再见浓郁灰雾烟消云散。 视野里,那袭白衣捏着鼻子,摆手舞袖,先前那半晌未曾消逝半点的黑雾就这样被他给三两下给挥走了。 不仅如此,就在周桓已是惊愕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他忽觉有几束阳光洒落于自己脸庞之上。蓦然仰首,竟见那原本密布周家上空的压城乌云竟也是寻不得半分踪迹了。 这、这?这?!这这这…… “可真是好一道紫雷啊。” 王满修淡淡一笑,伸手摘下那正绕着自己欢快打转的冰蓝匕首,收入衣中。 他环身扫了眼庭院内大惊失色的众人,俯首瞥了眼身下那已经焦黑崩裂的八卦圆盘,又仰首瞅了眼露出了踪迹的太阳,终将目光落在正对着自己的,那站在八卦乾位上、双手合十的年轻男子。 微风拂来,扬起那袭白若初雪的素服长衣,翩然若画中仙人——其眉心面骨中所流露出的那份自在神气,已是更胜方才,似是近乎大圆满。 王满修轻轻地吸上一口新气,冲那面色复杂的周易笑道:“周公子,既然您已经让小生见识到了如此大善之招式,那小生便也不能有所隐藏了——小生虽说学艺不精,读过千千万奇门术法,最终却只记会其中一二,成不了大气候,比不上公子这般凭空唤雷的本领……但接下来这招,也算是小生压箱底的秘法了。” 他稍稍停顿片刻,环视了一眼圆盘外众人,收敛笑意,镇声道:“还请公子,可不要眨眼了。” 言罢,白衣拂袖,一阵狂风将院内老树吹得哗哗作响。 接着,抬起左臂,将那柄平平无奇的铁剑横于自身前。 最后,翻转右手,弓起食指做叩门状,悬于铁剑上空。 身周三丈内,气息流转已湍急若千丈飞瀑,即便不是奇门中人,也能感觉到一股愈来愈烈的窒息感,就好似这方圆三丈内,只剩那白衣气息了一般。 周桓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因为这急速流转的气息,而是因为眼前这袭白衣举手投足间,怎么觉着像是被那紫雷劈过后,愈来愈强了?! 依照现在周桓所能感受到的契运气息,在那紫雷劈下前,这白衣大概也就是约莫小百人左右的境界——可天雷一劈,这白衣,咋好像是一下子就跳过敌半千,到达大百人境界了呢? 这这这…… 周桓神色慌张地望向了那面色复杂的周易。据他所知,已有‘七雄’名头的周易,大概也才是敌半千、也即是能一口气杀五百甲士的境界……这岂不是光在境界上,就已经被白衣压过一头了?! 在奇门斗争中,虽说有着很多能越境杀人的秘术诡道,境界的高低并不能直接决定奇门中人对敌的胜负……但境界越高修为越深、气息越强韧这点,自然是肯定的——再加上,眼前这白衣可是连紫雷都劈不坏的金刚之身,他们真能有辙? 反正周桓觉得是没有的。 他赶紧侧身冲着周易开口道:“易哥!咱快撤吧!去请爹来——” 话音未落,就见那袭白边黑袍,轻吸口气,闭上了双目。 接着,抱拳作辑,睁眼沉声。 “恭喜阁下取回九成功力。” …… 周易的声音虽不算洪亮,却是在这鸦雀无声的周家庭院内久久缭绕,台上台下的每一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几乎尽是满脸匪夷所思。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那站在八卦震位上的少女周筠,在周易说完话后,也立即抱拳作辑,附和了一声“贺喜阁下”。 至于众蓝冠、周桓、与那白衣,则是全然没有跟上二人节奏的意思,却都呆愣在了原地,全然是没看懂这二人究竟是在演哪出。 良久,待院外哭啼声都已止后,王满修才放下手中铁剑,冲那身子前躬的周易,微微皱眉道:“周公子……为何会知道小生是取回了九成功力?” 周易起身答道,抱拳双手却未松开:“是因阁下此刻身中的气息之盛,可要比方才多上两倍余。” 王满修眯起眼,复而问道:“那公子又是从何得知,小生先前体内只有三成功力?” 周易低声道:“是因殷家家主相告。” 白衣一怔。 他面露诧异,意外道:“所以周公子你……你们周家,邀小生此行前来,并非是要‘铲除异己’?” 周易微微摇头,淡淡道:“不,确是如此。” 他松开抱拳双手,直视着白衣双目,沉声道:“只是我们周家所要铲除的异己,非是阁下——而是要借阁下之手,来‘铲除异己’。” 王满修歪头冷笑道:“小生为何要帮公子?” “阁下并非是在帮周家。”周易面色淡然,声音平静:“只是因为阁下所要杀之人,与周家所要铲除之人,为一人。” 但其所言,却称不得‘平淡’二字。 白衣一愣,皱眉颔首:“原来如此……所以公子方才,才请下紫雷,来为阁下打通气穴,取回功力的吗……” “那只是举手之劳,阁下不必客气。”周易低声道:“详细事宜,还请阁下上楼一叙。” 说罢,他侧过身,冲白衣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满修站在原地,抿了抿唇,紧握双拳。 他微微侧脸,望向阴阳台下那些身上皆有所负伤、神情茫然又有敬畏的蓝冠道士们,面色铁青,冷冷道:“公子可知,方才这些客卿的性命,可都在小生的一念之间。” 周易回身,抬眼看他,淡淡道:“阁下不会下死手的。” “若是我下死手。”王满修移回视线,盯着那白边黑袍,沉声道:“若是我下死手,公子将如何?” 周易望了眼那些蓝冠道士,沉默片刻,依旧声音平静,不带波澜:“若是阁下落死手,那便让阁下落死手。” 话音落,白衣暴起。 就听‘啪-’地一声,那面容白净有仙气的周家公子,整个人竟是径直朝后飞出数丈,狠狠地撞在那五层大宅的正门前,让那屋檐上的挂幅幡旗皆是摇晃不止。 “周易!!”“易哥!!” 周筠周桓惊慌失色,赶紧要冲他赶去。 却被那有着百尺近的白衣快了一步。 王满修锁着眉头,一手提起周易衣领,盯着他那张已布有血渍的脸庞,恶狠狠道:“周易,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们奇门规矩如何,也没资格指责你草菅人命……但我王满修,平生最厌恶慷慨赴死之人——尤其是如你这般慷他人之慨的!” 被擒住喉口衣领的周易身形狼狈,但其身内气息流转不见动荡,宛若止水。只见其微微抬眼,冲王满修,竟是扬起带血的唇角,淡淡笑道:“阁下真是好性情。” 王满修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周易却没有半分回避模样。 此时的他尽管体内气息尚存,但对比契运充沛异常的白衣来讲,可以说是将自身生杀大权已全交付后者手中了。 虽说,王满修没有杀他,也没有再将他一拳打飞数丈。 半晌后,白衣松开了手,将他甩在地上,冷冷地‘哼-’了一声。 “上楼议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一章 有事议 天降紫雷,来得快,去得也快。 城中人声,来得快,去得不快。 在最开始的哭啼声随着乌云一同烟消云散后,朝日集市的喧闹声与对揣测天雷缘来的流言蜚语已是不绝于耳。缓过了神来的人们显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被吓得惨白的脸色都还没恢复,就开始交头接耳地打听起这清晨奇景究竟是这么一回事了。 城北刘大妈讲:“这雷啊,定是因为这周家平日里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了,老天爷发了火,要让他们吃吃苦头。” 城南王大姨说:“唉,你胡说啥,这老天爷降罪到咱孟岳第一来啊?定是那周家家主又发了火,在给那周家小公子做规矩呢!” 城西张大姐言:“别瞎讲,做规矩也没那么凶的。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周家家主再严厉也不会下这般狠手。我觉着啊,这一定是周家为了明年元旦的大小玄武,在修炼新招式呢。” 城东孙大娘道:“你们三可都讲差了。我今早开店时亲眼看见,周家大公子领着那‘萍水白衣’入了院子……依我看哪,这会儿,那萍水白衣,定是已焉知祸福了……” 众人顿时唏嘘不已,你言一句‘奇门是如此’,我言一句‘如此是奇门’,皆做名言警句了。 而在街头巷角叽叽喳喳的此刻,那先前还雷声大作的周家庭院内,已是安静了下来。 有胆子大,喜欢穿紫袍的,被称‘孟岳最快’的奇门中人,飞身上离周家大院不远的三楼大宅,即便你是叱咤武林的顶尖高手,若是不会奇门,只会拿把大刀砍砍砍,那多半也就只是止步十人敌了。这也是为啥,武林和奇门,总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因。 胡思乱想间,三人已是步上大宅三楼,来到了一扇黑白的大门前。 大门乃木制,其上黑白,自然是一张阴阳图案。 走在最前的周易停下步伐,稍稍吸气,伸手抹去了自鼻中流出的一道细血,回身道:“阁下,家主已在屋内等候。” 白衣微微眯眼,瞥了眼那黑白大门,又瞥了眼身前男人:“不是公子来与我议事?” 男人摇了摇头,抱拳后退:“周易不敢。” 白衣微微颔首,信步上前,抬起右臂,撑于大门之上。 两袭阴阳袍互视一眼,便要转身退下。 ‘周易。周桓。与王满修一同入屋。’ 忽听一声苍厉男声,自屋内传出。 身后那两袭阴阳袍更是立即抱拳应是。 王满修瞅了眼毕恭毕敬的二人,稍稍眯眼,推开了阴阳大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二章 威容 大门开启,屋入眼底。 室内无窗,四面棕褐色的墙壁上挂着八面黑底白纹的卦位幡旗;室内有光,是四个墙角各摆着一柱火盆,以其摇曳火光来映照屋内。 屋内的地面上,除了铺着深紫色的地毯外,便无他物。 唯有一人。 站于门栏边的白衣抬起眼来,望向那立在房间中央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非是年轻模样,约莫已过知天命之年。 男人身高六尺,双臂自然垂于身侧,站姿如松柏般笔挺。其身上所着衣饰与白衣身旁周公子并无大异,皆是印有阴阳鱼的白边黑袍;不过男人身上那袭阴阳袍,看上去要比周公子的宽厚不少,在有仙气之余更添稳重威严之感。 男人发长过颈,披于肩后,有青丝,有白鬓。他五官端正,眉目凛然,鼻翼旁的两道法令纹延至嘴角旁,更添几分不怒自威之感。 男人身周气息流转,虽不疾若白衣,但却似大海般壮阔绵延,只觉不断有浪起,难觅何处有浪落。若是仅以气息判断,其境界,便已定在百人敌之上。 而周易周桓一见男人,更是抱拳躬身,不敢抬头,立即沉声道:“见家主。” 男人却是对他们置若罔闻,只是以凛冽目光扫向两人中间的那袭白衣,启唇,声若洪钟:“王满修?” 白衣扬唇,拱手作辑道:“是小生。” 男人颔首,拂袖抬手于身前胸口,道:“周厉。” 白衣一怔,随即浅笑道:“见过周家家主。” 男人抿唇,没多言什么,只是一挥衣袖,冷冷道了句‘请入屋’。 一直站在门栏边的三人,这才前踏迈步,走入了屋内。 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地上那深紫色的绒毯,却在白衣踏在其上后,忽地凹陷了下去。 王满修一愣,下意识地以为是因为自己突然恢复功力后没能收好力,一脚将地板给踩碎了,顿感有些窘迫——直到他看见身旁周易周桓两人脚下也有凹陷时,才放下了心来。 低头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原来那铺在地板上的根本不是什么紫色绒毯——竟是一层紫沙。紫沙细小,粒粒圆润,能无缝地黏合在一起,这才使得白衣刚入门时,所见地面平整无凹凸。 王满修面露惊奇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色泽泛紫的砂砾——不过话说回来了,先前门外那道紫雷,实则也是他初次所见。但只因那紫雷来也快去也快,且重点是在那万钧雷霆之上,便就没怎么注意其色泽了。而这会儿脚底下的紫沙,倒是格外地引人注目。 但白衣也就注目了那么片刻——倒不是他不想再花些时间去仔细打量,只是因为身前二十步外还有名一看就知不太好惹的老家伙正冷眼盯着自己,满修于情于理,都不敢将其晾在一旁。 于是,周易、白衣、周桓三人踏入屋内,止步在离那威容家主十步远处,左中右站成了一排。 三人中,左右二人皆俯首垂目,唯有中间白衣与那自称‘周厉’的威容家主四目相视。 正当白衣刚要启唇寒暄半句时,周厉已是沉眉开口,低声道:“王满修。夺走灵眼者,乃是扶家家主,扶流。” 好一个开门见山。 王满修稍稍一楞,回忆起先前周易与之所说,情不自禁地眯眼道:“家主所说,可非是诳语?” 周厉眉头微皱,脸上的法令纹稍深些许。他将右手背于身后,沉声道:“你何出此言?” “防人之心不可无。”白衣瞥了眼身旁周易,淡笑道:“方才周公子在楼下与小生言,你们周家,是要借我手来‘铲除异己’——那小生便要怀疑,家主所言,实则是故意引小生去对敌那名唤‘扶流’之人。” 王满修的这番言语,赢得了周厉的一声冷笑。 “无稽之谈。”那威容家主道:“我周家,何时落魄到要以胡言乱语来蒙骗外人了?” “这不就是一说。”白衣笑道:“再者,小生与你们周家也非是熟络,不知你们究竟所想为何。” “我周家所想,你不知也不必知。”周厉挥动衣袖,右手掌心朝上,握拳于腹前,眉目冷峻道:“王满修。你若不信我所言,去问那扶家家主便是。我与他都非是喜好胡言乱语之人。” 白衣眨了眨眼,扬唇道:“这恐怕不行。” 周厉皱眉道:“又何出此言?” 王满修轻吸口气,抬起左手铁剑,平举于身前。方才还挂于脸上的笑意此时已是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因杀意而显得很是可怖的冰冷脸庞。 一阵寒风,忽地刮起,将墙上幡旗吹得声声作响。 “我不会与将死者多语。” 言毕,风停。 左右两袭阴阳袍具是一怔,又尤以右袭阴阳袍最为惊愕。而那十步外的威容家主则是稍稍挑眉,似笑非笑地冷哼几声,道了句‘很好’。 片刻后,白衣抿唇,收敛起杀气,放下手中铁剑,复而露出浅浅笑意,冲周厉问道:“那敢问家主,这扶流此时身在何处?” 周厉没有应答,只是抬手,指了指二人身间的地面。 白衣俯首看去,却只见一地紫沙,便别无他物。 略感不解,稍稍皱眉,正要询问‘家主此举是为何意’时,蓦然一瞪双眼。 就见那原本平整如地毯的紫沙,竟是缓缓隆起、缓缓分出层次、缓缓构筑形状——竟是最终变成了座高一尺半的迷你城镇! 白衣诧异。 “此乃孟岳。” 指着那迷你城镇的周厉淡淡道。 接着,他又移动手指,向城镇西北方移去。 这手指一动,其所指之处的紫沙便会隆起筑形,将人间之景缩小在这几丈沙盘之上。大约在手指划过两丈距离的时候,一座高约三尺余的山头映入了众人眼帘,而手指也停在了其上。 “此乃凝林山。孟岳城西北二十里。”周厉抬眉,低声说道:“扶家坐落于此山之上,灵眼也正于此山之中。” 王满修微微眯眼,手中剑微提,启唇道:“谢家主。” 言罢,他已转身。 但没等其迈出一步,就忽见身周万千紫沙皆悬浮而起,于空中凝聚成天门四扇,‘咚-’地一声落于地面,将白衣严丝合缝地困于其中。 “你可听好了,王满修。” 周厉的声音,低沉而冷峻。 “扶流与我,皆列三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三章 语 周家大宅的走廊里,很是安静。 或许是因为走廊里无窗无门的缘故,集市街道上喧杂的叫卖声就似是在九霄云外一般,院内大宅全然不受其扰,清净得紧。 可清净虽好,但若是太过,闻不得一丝烟火味、见不得一抹艳阳天,那便是会让人感觉到几分落寞了——尤其是在两人一前一后,默声走着的此刻。 白衣抬眼,瞧向了那行在自己右前侧半步的阴阳袍少年。 少年体型偏瘦,个子也比白衣矮了半个头,是刚至束发年纪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少年尚且年少,其脸庞轮廓虽与那家主公子皆有相似,却没有他们之神韵——也即是说,少年看上去,不像是性情凉薄、处事冷淡之人。 而这便让正不甘寂寞的白衣开了口。 “咳。”王满修清咳一声,冲其微笑道:“你们周家可真是好生厉害,既有七雄又有三圣,今日着实是让小生开眼界了。” 少年微微一愣,立即侧脸抬头,抿唇应道:“阁下……前辈过奖了。今日前辈身手,我……晚辈也是钦佩不已。” “哈哈哈,不必与小生这么客气。”白衣看出了少年的拘谨,粲然一笑:“今日小生受到家主如此照顾,要客气,也该是小生客气才是。” 说罢,白衣便拂袖拱手,作辑寒暄道:“见周公子。” 少年急忙摆手,慌忙道:“别别,前辈唤我周桓、周桓就好。” 白衣扬唇一笑,也说道:“那么,也请周桓不必拘谨,直呼小生的名字最善。” 少年思索片刻,犹犹豫豫地道了句:“王满修?” 白衣淡笑,颔首轻言:“周桓。” 少年眨了眨眼,嘿嘿一笑,脸色有些腼腆。先前阴阳台上初遇王满修时,周桓听信传闻,以为这白衣不过是一名不知好歹的恶徒,自家引狼入室便是要来教他些规矩;可劈下紫雷后,本以为要请家主来助阵的他,怎料自己的哥哥姐姐居然都俯首甘认下风,为这白衣贺喜一句;再后来,在那紫沙阁中听得家主一番言语,才知原来自家算是名副其实地‘请’他入府——这一来二去,弄得周桓已是完全不知该以什么态度与这白衣说话了。 不过,现在这王满修说话客气,愿意主动与他拉近距离,总算是让周桓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看来,这奇门中功力趋近大成之人,也不全是性情淡漠凉薄的嘛。 想到这,周桓便不再如先前那边拘谨,脸上又露出了平常那般的嬉皮笑脸,抬首望着白衣,好奇道:“王满修,你究竟是什么人呀?事先说好,你可别回答说是普通人啊!能接下咱周家天雷的、能劈开爹……家主紫沙天门的,哪有普通人!” 白衣呵呵一笑,轻声答道:“其实这两日孟岳城中对我的传言,还算是不太离谱的。” 少年一惊:“咦!你真是军武诛龙府的玄师啊?” “……不,这个是瞎讲了。”王满修无奈地耸了耸肩,道:“我指的是,‘萍水白衣’那些。” 少年边走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拂袖抬手,托腮思忖片刻,低声喃喃道:“萍水白衣……萍水……怎么总觉得听着这么耳熟呢?” 周桓声音虽轻,但离去只有半步之距的白衣自是听得了其所言。 王满修微微上提手中铁剑,停下步伐,翻手轻声道:“对了,周桓,我有一事相求。” 少年一怔,立即也停步转身,有些紧张道:“怎么啦?啥事啊?先说好,若是要我明早与易哥与你一起去扶家的话可就算了……我是不想再见到那个不男不女的老怪物了!” “哈哈,不是不是,不是这般大事。”白衣浅笑几声,上前半步,微微俯身道:“只是想问,我能否在去幽室前,请你帮忙带着参观参观这周家大院?” 王满修侧过脸来,复而抬眼望着高一丈余的走廊去了。而也是路过此门时,周桓的脚步不自然加快,就好似不愿多在门前待上一分半刻一般。 他似是以为,既然门扉本就无所奇怪,只要自己快些走过,白衣也就不再在意了。 可他错了。 白衣停在了这扇黄木门扉之前。 王满修轻轻吸气。 转身,前踏,叩门。 “打扰了。” 没等已经走出五步的周桓回过神,白衣已将门扉轻启。 屋内,有一床、一桌、一轮椅。 轮椅上,有一人。 一名眼缠布带、颈裹丝巾、身着素袍的女人。 女人脸色苍白,双手静静地落在轮椅的扶手上。她在听见门扉轻启后,只是微微抬头,也没有‘看’向白衣所在之地。 “喂!王满修,你怎么自己开门了!”回过神来的周桓连忙快步赶来,压低声音道:“这个房间可不能开,这个房间可是……” 话因未落,白衣先行。 周桓赶紧要出手拦他,却发现仅仅在一瞬间,那白衣已从自己身前稍瞬即逝、站在了轮椅女子的身旁。 就见白衣微微躬身,凑至轮椅女子的耳畔,轻轻言语了些什么。 接着,就见白衣起身,信步走至少年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一声:“没事了,去幽室吧。” 说罢,便走出了这间平平无奇的房间。 少年楞楞地道了句‘嗯’,抬眼眺了眼那轮椅女子,小心地合上了门扉,跟上了白衣的步伐。 一头雾水的周桓,没能瞥见那轮椅女子微颤的唇畔。 ‘小鲤很好。’ 女子缓缓抬头,望着已经合上的门扉,空洞的双眼似有神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四章 腹中空空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五十四章腹中空空正午时分。 一览孟岳的听风阁中,有三袭黑白阴阳袍,围圈盘膝而坐。 三人身前,皆摆设一张矮脚案桌;案桌上,有大小玉盘各一。 大玉盘所盛,是晶莹剔透的糯软米饭、是色味双绝的荤素鱼肉;小玉盘所盛,是飘香十里的青梅煮酒,是淡淡清香的龙井绿茶。 桌前三人,执筷捧碗细嚼、拂袖掩面品酒,吃食模样得体有礼,俨然是幅大家风范——就那连看上去最为浮躁性直、尚且只被允许饮茶代酒的少年,亦是如此。 周易、周筠、周桓,周家三子,所行所为皆不曾辱没了自家名声。而用膳时,即便喉中早已有话呼之欲出,但也要谨遵家主‘口中有食则不可言’的教诲,默声咀嚼,直至碗中吃食十去七八,见得白玉盘底为止。 盘着峨簪发式的周筠小心放下碗筷,轻捏起叠放在桌角的素色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嘴角,抬眼望身前少年,启声道:“周桓,先前在走廊里,你怎么与那王满修在一起?” 周桓立即咽下口中饭菜,喝了口茶,回道:“我那时正带他参观咱家呢。” 周易侧身,以那不显喜怒的神色问道:“家主不是让你带他去幽室静养吗?怎么成了参观我们家了?” “嗨,这不是他说他从未见过像咱家这样恢弘的庭院嘛,那我自然要带他看看咯。”周桓耸肩颔首,眨眼望他:“咋啦?易哥?不妥吗?” 周易抿唇,摇头道了句“没有不妥”。 言罢,抬头望向周筠,两人对视一眼,神色耐人寻味,却是不开口直言。 一旁的周桓瞧了两眼哥哥,又瞅了两眼姐姐,算是看出了端倪,但又猜不出端倪是啥,心中顿觉有些憋得慌。周桓踌躇半刻,便是开口问道:“我忽地想起来,今早在院内与那王满修对阵时,易哥与姐可都在他度过天劫后言了句‘恭喜阁下’的来着。” 周易与周筠皆是挑眉,侧眼看来。 周桓眯起眼,冲二人小声道:“你们俩,是不是早就知道家主要请王满修干嘛了啊?” 俩人轻咳数声,饮酒眺风景,不作所言。 “……我好歹也姓周啊,怎得感觉你们都把我当客卿看了。” 少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把杯中绿茶喝出了几分愁味。 周易周筠相视一笑。 “话说回来了,这王满修究竟是什么人物?”少年仰首,望着天花板,摸了摸刚长胡髭的下巴,思索道:“我先前问他,他也只说自己是‘萍水白衣’来着……” 听闻此言,周易暗暗地皱了皱眉头。 抬头望天的周桓自是没注意到这点。他托着腮帮,眨着眼,想到什么就说着什么:“不过,我总觉得这‘萍水白衣’四字好生耳熟。尤其是这‘萍水’二字,总觉得在哪听见,就是记不大清了……萍水、萍水?萍~水,萍——” “是‘萍水相逢’。” 嗓音清冷的周筠忽地插了话。她微微扬唇,冲少年轻声道:“这么耳熟能详的成语,你自然是常看见、听得了的……还是说,你这些日子里,又只光顾着练奇门,忘了读我嘱咐的四书中庸了吗?” 少年赶紧摇头,连声道‘这哪能啊’‘我开玩笑呢’‘对对,就是萍水相逢,萍水相逢’。说着说着,周桓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周筠轻哼一声,抬手点了点周桓的额头。 一旁的周易也是略有淡笑。 片刻后,他侧脸望了眼当空艳阳,启唇冲二人道:“周筠,周桓,差不多要去给王满修送饭了。我便先走一步,你们慢些吃。” 两人一愣,周桓立即出声道:“唉?送饭的话让王妈去送不就行了?为啥要易哥亲自去送?” 周易缓缓站起身,就见其眉角一抬,身前的矮脚案桌便悬空浮至他身前,被其右手托住。他淡淡答道:“我有一事,想问一下那个人。” 言罢,便转过身,起身踏步,往那听风阁的门扉走去。 “‘七星’一定会被补完的。” 周筠轻抿一口梅酒,声音不轻亦不算响。 周易停下脚步,站定片刻,似有一怔。 但很快,他便重新朝前走去,只是留下了一句‘我晓得的’而已。 —————————— 幽室一词,即指幽静淡雅之室,用于清心打坐之所。幽室之优劣,自是要依照房屋隔音之高低、陈设之多少来评判——而最好的一间幽室,便是要徒有四壁、别无他物,以此来让修行者清心寡欲,心无旁骛。 周家的幽室,就是如此。虽说其外,周家大院内各色建筑摆设都极尽恢弘大气之风;但这幽室之内,墙壁长宽皆仅有一丈余,四壁无窗,摆设也只有一张供人打坐的乳白棉垫,也不知与朝廷关押犯人的监狱相差多少。 言其幽静,自然为真;言其寒酸,倒也不假。 但那袭正盘腿静坐于棉垫上的白衣,显然是不在意这些。 王满修双目微闭,双臂自然下垂,手背贴在双膝内侧,吐纳平缓,身上白衣微拂,是一幅安然养神的模样。 此情此景,若是寻常人士观之,最多会道一声‘公子好仙气’来恭维恭维,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倘若是奇门中人,且是境界至少上了大十人的奇门玄师眼见此景,那便是要双手抱拳,躬身六十度,肃然起敬地道上一句‘前辈好功力’了。 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只有奇门玄师才能感觉地出,此刻王满修身上白衣虽有拂动,但却感觉不到其身周有一丝一毫的外息流转——也即是说,收敛了自身外息的他,仅仅只凭身中内息往复,就已能震撼外界俗物、让其随之而动了。 这‘隔山打牛’之举,得要多磅礴的内息才能做到啊? 大十人以下的玄师想不透,大十人以上的玄师不敢想。 白衣张嘴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浊气,乃是先前紫雷劈下后,六成契运一齐自手中铁剑飞入其体内后,互相碰撞翻腾之产物。若是将之一直憋在体内,自然会在施展奇门时阻碍自身气息流转;而一旦气息流转被堵塞,那便不仅会导致玄师出现‘心有余而气不足’的情况,更会让气息再度碰撞翻腾,导致最后体内浊气愈来愈多,以至于最后活活将玄师给‘憋’死——当然,这是夸张了,天底下还没有哪个玄师会傻到如此。 而现在,浊气吐出,自然就腹中空空,一身轻松了。 于是。 ‘咕—’。 王满修的肚子叫了。 而这一叫,却竟是连老天爷也给惊动了。 好巧不巧,白衣肚子刚响,就听门外已传来了两声叩门,与一句‘阁下,午食来了’。 声音是男声。 还挺耳熟。 白衣便立即开口道:“请进。” 便听门扉轻启,一袭阴阳袍,端着一张矮脚案桌步入了屋内。 案桌上,有盛满热气饭菜的瓷碗两只、排毒养身的清茶一壶、精雕细琢的竹筷一副。 白衣微微抬眼,却是没去看那案桌,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袭阴阳袍的身上。 “周公子?”他微微笑道:“送饭一事,怎么好意思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周易没有多言,只是步至白衣身前,弯腰将案桌放于地上。 忽地,蹲下身,与白衣面对面而坐。 白衣一怔,看着身前正襟危坐的他,扬唇笑道:“周公子,你这是怕小生浪费粮食吗?” 周易摇头,没有理会白衣的嬉皮笑脸,只是启唇道:“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白衣眨眼,瞥了眼桌上饭菜,颔首笑道:“好……看在这佳肴的份上,小生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易低头,直视着白衣双眼,淡漠无情的清秀脸庞上多了几分严肃。 “天宿七星,究竟为何不能抱元归一?” 王满修一愣,全然不知其所言为何。他本想嬉笑一声,言句‘周公子可真会打哑谜’,但当他抬眼望见身前男人脸上的严肃神色时,顿觉着其不是在说玩笑话。白衣只好犹豫片刻,抬手作辑,轻声道:“那什么……周公子,容小生质询一句,何是‘天宿七星’?” 周易眉头微皱,接着又舒展如初。 他站起了身,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事了,阁下就权当是周易在胡言。明日寅时,我会在大宅正门口等您的。” 言罢,周易转身,信步踏出房屋,合门离去。 满脸疑惑的王满修轻轻地‘哦-’了一声,目送其背影离开了屋子。 一头雾水的他,重新于脑海中琢磨了遍方才周易所问,沉思良久。 还是一头雾水。 ‘咕-’ 腹中又有一声抱怨。 王满修耸了耸肩,便不做多想,捧碗动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五章 不大不小 黄昏时分,白衣推开了幽室的门扉,步出其外。 虽说刚过正午,王满修就已将胸中浊气悉数吐出,修养地七七八八了;但他在用完午膳后,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依旧在这空无一物的幽室静心凝神,打坐了两个时辰。 王满修此举,并非是源于慎重心理,觉着自己还未能完全转化身中的那九成神气——那九成神气本就是他自己的,自然也就根本就不存在转化一说,一旦气穴大开,自然能容纳百川。王满修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那不怒自威的周家家主,先前于紫沙屋中所言。 ‘此地,乃是孟岳城中契运汇聚之处。’ 孟岳城,作为上百奇门世家的归根之地,城中契运本就要比其他城镇要浓郁不少。而这周家庭院,作为城中契运交汇,岂不是更加如若风水宝地。那么在这风水宝地中多待上一会儿,巩固自己身中丹田,再略显贪婪地吞它几分契运,便也可以理解了。 总之,当白衣推门步出周家幽室时,身中九成神气已全然归位,心中气息流转也是井井有条了。至于最后那一成功力,气穴已开的王满修已能将之收回身中,却是并未如此做,依旧将它留在了手中那柄朴素铁剑之中。 如此之举,考量有二。其一,是白衣想让这最后一成神气作为后手,在自己陷入鏖战之时再由其来一锤定音;其二,则是因为这柄朴素铁剑仅是由寻常金铁所铸,虽说工艺尚可,但毫无灵性的它若是被缠裹外息的拳掌刀斧打到一下,自是要碎裂成两截的。所以无奈之下,只得让一成神气留于其中,将其当做一柄伪灵器来使了。 白衣左手提剑,右手握拳,离开大宅,步入了庭院之中。 与来时那锣鼓喧天的‘欢迎仪式’不同,白衣离开庭院之时,只有正巧在那阴阳台上练功的周桓笑着冲其打了个招呼,周厉、周易、周筠皆未露面,不知是在作何事情。阴阳台旁,寥寥几名正在清扫碎石瓦砾的蓝衣客卿,也没摆出早上那气势汹汹的‘三十六天罡阵’,目光锐利地朝其盯来——取而代之的,自是连头也不敢抬的敬畏神色。 白衣耸耸肩,不以为意,冲周桓作辑行了个礼后,便身姿翩翩地离开了周家庭院。 出门十步,停步转身,回首望了眼那写着黑底白字的诺大门匾,与其下两座辟邪的西域石狮像。 抿了抿唇,不言不语,继续回首朝街上走去。 …… 黄昏时分的孟岳街上,人流已算稀少。 或许是因为集市已散、农人商贩都已返乡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今早那道紫雷花掉了人们太多精力的缘故,从周家至殷家的那几里长街上,白衣并未见到许多衣着光鲜的奇门贵胄、未有见到家长里短的街坊邻人、也未见到你蹦我跳的孩童丫头——只有披甲持矛的巡街士卒,依旧兢兢业业地三人成行。 街上冷清,可那殷家大宅门扉前,却并不冷清。 百步外,远远望去,就能看见两袭全副武装的黑衣,正站于那写着‘殷家’二字的牌匾之下,眺望着城中唯一一栋五楼大宅皱眉。 他与她,手握腰后环首,目似天上苍鹰,不进不退,神色犹豫却又有毅然样。 白衣顿觉玩味,启声喊道:“张闪!李诗!” 两袭黑衣猛地一怔,目光立即落于百步外的白衣身上,惊呼一声‘大人!’,便三步并于两步,风驰电掣地赶到了他的身旁。 接着,下跪抱拳。 “卑职无能!请大人责罚!” 张闪李诗不约而同,低头齐声。 王满修低头看着身前二人,又用余光扫了眼街旁投来异样目光的行人路客,赶紧一手一个,将二人给抬了起来,边抬边道:“言过了言过了。” 张闪李诗本不想起,但无奈身前白衣手劲巨大,二人根本拗不过,只得站起了身来。两人抬眼,紧张地望向身前白衣,生怕其身上有些许损伤——不过,奇怪的是,身前白衣形貌上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眉宇脸庞中竟是更添几分自在得意的神气。 二人一怔,互视一眼,偷偷施展起奇门,运起身中气息,想要探探眼前之人的境界高低。 这不探不要紧,一探吓一跳——释放出的外息刚刚临近白衣身侧,就如若掉入了无止境的狂风漩涡一般,霎时间便没了踪影。 张闪李诗顿时大惊失色。 “大人……您、您这已是……” “九成。” 白衣扬起唇角,抬手轻拍了下二人的肩膀。 “我已取回神气九成。” 两名锦衣俱是一惊,接着便立即低头抱拳道:“贺喜大人!” 白衣淡淡一笑,耸了耸肩。 “今早的事情,你们不用感到自责。”他启唇开口,轻声说道:“你们是朝中锦衣,身份敏感,且本就与这西域奇门之事无多大瓜葛……你们今天一日待在殷家的决定,是很正确的,无需为此而内心愧疚。” 王满修稍稍停顿,瞧了眼抬眼看来的二人,复而笑道:“再者,你们也该相信我一些是不是?区区一道天劫而已,若是它就能把我给治了,上将军又怎会如此看重我,执意让鄙人进京面圣呢?” 听闻此言,张闪李诗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会意的浅笑。 白衣便也笑呵呵几声,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轻道一句“走吧,回殷家,我有些事与你们商议”后,便迈出了脚步。 可没等他脚步落地,就听身旁张闪忽地出声道:“大人,说到商议,其实殷家老先生方才让我与李诗传话于您,说他们正在会客厅等您,请您一回去就到会客厅议事。” 白衣一愣,但马上又露出了几分意料之中的神色,颔首做了个晓得的手势,便转过身去。 他轻抚袖摆,抬眼望那百步内的殷家大院,脸上笑靥不浓不淡,颇具玩味意思。 “奇门啊奇门,不大也不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六章 黄昏会客时(一) 窗外,日月二神。 窗内,老少三人。 披裘拄拐的硬朗老者眺着窗外,眺那夕阳西下,眺那黄昏晚霞。 老者身后,站有二人。 一名衣着锦袍手提红缨白蜡枪的俊美公子,与一名衣着武服双手握拳的魁梧汉子。 公子姓殷名少,乃是孟岳殷家少当家,市井百姓口里的‘殷少爷’,硬朗老者、魁梧汉子口中的‘少儿’。 汉子姓殷名正,乃是孟岳殷家二公子,奇门中人口里的‘殷百人’、‘小七雄’,殷少口中的‘武痴叔叔’。 至于那硬朗老者,自是这殷家大当家,家喻户晓的殷炳殷老爷了。 此刻三人,皆站于这诺大会客厅中。会客厅中虽有闲椅数把,也有坐席数张,三人却皆不落座,只是站在座前,抬眼望窗外。 他们在等待。 等待太阳落下。 等待夜风拂起。 “打扰了。” 一声熟悉的清亮男音,随着夜风一同吹入三人耳畔。 三人转身,望向那自门扉走来的三人。 一白二黑。 “王公子。” 是殷炳先开了口,低声说道。 “老先生。” 是白衣拱手作辑,淡淡言道。 两人抬眼相视,面带意味深长的浅浅笑意,彼此皆是心知肚明。 就见站于殷炳左身侧的魁梧汉子前踏半步,冲白衣行了个礼,道:“祝贺阁下再上一楼。” 白衣也冲其拱手,微笑着应了句‘谢谢’。 他回首,将目光落在身前那拄着朱色拐杖的白鬓老者身上——王满修是在等待,等待殷老先生主动开口,来询问他在周家的处事经过,他与周家三子、周家家主所言谈决议之事。此刻的他,自是已然明白老先生、也即是殷家与周家的关系不一般了——指不定,眼前三人已是知晓了自己明早就要出发去凝林的消息。若是如此的话,王满修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而倘若不是如此的话,那他也想听听看,殷老先生到底对周家与他所说之事,知晓多少。 白衣微扬唇角,不动声色地看着老先生,眼神淡然。 王满修没有生气。虽说因为周家与殷家的缘故,今天的他可算是结结实实地吃上了一道天雷,度了趟天劫……但就结果而言,无论是殷家与周家都是在帮着自己的——尽管,两家目的不同,也不知道两家所说之目的是真是假。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固然不好,但总比蒙在鼓里还被人捅刀子好。 殷老先生迎着白衣的目光,微笑着轻抚胡须,终是轻轻地开了口。 “几时?” 却是句朝气男声。 披着黑衣、眼观老者的张闪李诗俱是一惊:这老先生,怎得突然返老还童了? 而二人身前白衣,也是面露讶异——但并非是因为返老还童的无稽之谈。 王满修微微侧脸,看向那站在老先生右手侧的年轻男子。 身着锦袍、手握红缨白蜡枪的殷少前踏一步,眯眼盯着白衣的脸庞,吐字缓慢而清晰:“几时?” 白衣稍稍眨眼,下意识地答道:“明日寅时。” 殷少抿唇,以长枪轻拍肩膀,颔首道:“晓得了。” 王满修一怔,立即出声:“你晓得什么了?” “明日寅时,凝林山救灵眼。”殷少淡淡道:“我与你一同去。”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几乎皆是惊愕哑然——只有那年已过古稀的殷老先生,只是稍稍紧握着手中拐杖,并无做多大讶异神色。 身形魁梧的百人敌殷正赶紧转身,神色焦急道:“少儿,你这是说的哪出?那凝林山可是——” 话刚至半,殷正就见一只苍老枯槁的手掌立在了自己的身前。他神色一楞,望向那微微驼背的硬朗老者,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父亲,难道……” 殷炳侧身,看向那已经比自己高上不少的挺拔少年,神色平静道:“少儿,你可要决定好了,这事咱可不能反悔的。” 殷少转身,将长枪‘咚-’地一声立在地上,接着便冲老先生鞠躬抱拳,镇声道:“翁翁,今日少儿想了一整日,已是想明白了。少儿觉得,唯有如此决定,才能不负少儿毕生所学,才能不负翁翁叔叔对少儿的一片期望。” 他停顿片刻,抬头,瞥了眼那满脸诧异的白衣,直视向身前老者。 “也唯有如此决定,才能无愧于我殷家奇门。” 男儿话语,掷地有声。 有年少稚气,亦有毅然正气。 殷炳慈祥一笑。 “少儿长大了啊。” 说罢,他转过身,看向那神色复杂的魁梧汉子。 汉子犹豫片刻,终是稍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哥哥,嫂嫂……少儿他,已是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你们可以放心了。 忽听屋内风声炸响,就见殷正双拳一抱,亮声喝道:“好,少儿,叔叔也与你一同去!” 殷少眨了眨眼,立即笑着道了声‘好!’。 屋内气氛顿时其乐融融,满是都快洋溢出窗外的家族亲情了。 “唉,那什么,等等等等。” 王满修连忙伸手喊停。 他瞧了眼身前三人,无奈笑道:“你们怎得和那周公子一样,突然说了那么多令人听不大懂的话……明明是我要‘救一人杀一人’,你殷少怎就长大了?还说得这么义正言辞?” 殷少轻咳几声,白了王满修一眼,笑道:“不懂就莫管。有我和叔叔帮你,你就偷着乐好了,哪来那么多话。” 白衣玩味一笑,冲这提枪锦袍道:“殷正前辈乃是百人敌,有他帮忙小生自然是感激不尽——但至于阁下嘛,嘿嘿,一个十人敌、啊不,五十人敌,就有些嘛……” “喂!” 殷少故作怒嗔样,用手中长枪朝他戳去——白衣自然是笑呵呵地轻松躲过了的。然其身后两袭黑衣,张闪李诗,却是被殷家少爷的此举吓了一跳,差点都要拔刀了。殷炳见状,立即以一声‘少儿!’制止了殷少这略显出格的举动。 殷少轻哼一声,抬枪拍了拍肩膀,亮声道:“你可听好了,王满修!我殷少,就算只是个半桶水,那也还是有半桶实力的……明日凝林山这趟,我可必定是要去——” “少爷若去,那我也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七章 黄昏会客时(二) “少爷若去,那我也去!” 殷少言刚过半,忽听一声急响,会客厅的房门被猛然推了开来。 抬眼望去,就见一名身着浅绿长衣的清秀姑娘,手捧一台大黄肩弩,快步闪入屋内,跑至了众人的身间。 屋内众人先是面露惊愕,紧接着又不约而同地都在心中道上一声‘又来?!’。拄着拐杖的殷老先生无奈地默叹口气,便要开口厉声斥责:“成何——” “上善!你别跑进去呀……” 就连焦急时也似水般温柔的女声传入了众人的耳畔。 是一袭清丽兰裙、眉心一点梅花红砂,站在了会客厅的门口。想要伸手拦住上善的她,忽地发现自己已然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霎时脸色有些羞红,进退都不是,只得怯生生地站在原地。 殷老先生顿时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鬓角,说道:“若水啊若水,怎么连你也学会偷听了……” 若水红着脸,眼神飘忽地瞟了眼那屋中白衣,轻言一声:“奴婢错……” “老爷!奴婢要与少爷一起去凝林!” 捧着大黄肩弩的上善抬着头,一脸坚决。 殷炳瞧着人小鬼大的她,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制止,忽听身旁锦袍已是出声。 “你胡说什么!” 殷少嗔道。 这声怒嗔,却不似先前以枪戳白衣时的那般装模作样——殷少的脸上,已是真有怒容:“上善,你明天给我好好呆在家里,不许离开。听到没有!” 殷少口气之强烈,让屋内众人皆是为之一颤——就连方才还嬉皮笑脸的王满修,此时也是面露惊色。 而那青衣上善显然也是被少爷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但她还是紧握着手中弩机,嘟嘴倔强道:“不要!少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许不要!”殷少猛杵手中长枪,一声更比一声激动:“上善!这次和上次在萍水郡不同,你不可以跟来!” “为什么不能!”上善声音微颤,却是依旧不甘示弱道:“我会用弩,也会奇门,有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帮上忙的!” “不能就是不能!” “少爷!但我……” “不能就是不能!听到没有!” 殷少的声音都快和街头泼妇一样响亮了。 上善红着眼眶,红唇微颤,嗫嚅着‘少爷’二字。 “咳。” 一直静静旁观的殷老先生咳嗽一声,抚了抚自己胡须。他抬眼瞧着那满脸委屈样的小丫头,终是不忍心,开口出声。 “少儿,你就让上善她跟着吧。” 此言一出,那青衣丫头自是感到了些许惊喜——可那提枪锦袍,则是‘哈?!’地一声喊出了声。 “翁翁!你在说什么啊!?” 殷少立即转身望向殷炳,满脸的匪夷所思。他自不会也不敢对自己的爷爷发火,但他那就好像是在看稀有珍兽一般的眼神,也是把老先生看得很不自在了。 殷炳咳嗽一声,抬眼朝白衣使了个眼神。 白衣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发。 “行,就让上善跟着吧。” “喂!王满修,怎么连你都!” “嗨,我都让你跟着了,让上善跟着也没什么关系嘛。”王满修耸了耸肩,有些尴尬地浅笑道:“一个拖油瓶,两个拖油瓶,没多大区别的嘛。” 殷少一怔,沉眉怒道:“王满修,你……” “少儿!” 这一声,不是来自于硬朗老者,却是出于魁梧汉子之口。 就见殷正双手握拳,凝眉看着他。 殷少退步抿唇:“连叔叔也……” “少儿,叔叔有句话想说于你听。”殷正轻吸口气,声音平静道:“叔叔以为,保护一人,并非是要为那人划地为牢,将她作为笼中鸟;保护一人,应是要以自己的双拳,为她打出一片安然天下。” 众人一怔,鬓角斑白的殷老先生也是颇感意外。 谁能想到,整日闭门练拳的百人敌,忽地说出了这般有人情味的言语。 殷少眨了眨眼,面露愕然道:“殷正叔叔……你不是个武痴吗?怎么突然悟得这般大道理了……” 殷正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这道理不是叔叔的。” 他停顿片刻,抬手指了指殷少的眉心。 “这道理,是殷雄的。” 殷雄,是殷炳之长子,也是殷正之兄长。 亦是殷少之父亲。 提枪锦袍的表情,于刹那间,经历了诧异、沉默、悲伤、淡漠、冷静。 “我晓得了。” 他的声音很轻,一如往常。 殷少回身,看着身前身形微颤的上善,微微抿唇,伸手小心为其抹去了眼角的泪珠,苦笑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明日你可一定要小心些。” 红着眼的上善立即点头如捣蒜。 她与殷少,殷炳与殷正,张闪与李诗,屋内六人彼此相视,皆是一笑。 门扉旁,兰花裙,微微启唇:“我、我也……” “那明日就我们几个。”白衣忽地开口,扫了眼屋内众人,淡笑道:“殷少,上善姑娘,殷正前辈,张闪李诗,我,六人。再加上周家大公子,一共七人。” 言罢,殷老先生就已抬手抚须,道了句“如此甚好”。既然家中主人已是发了话,那屋内众人便也不会有异议,都颔首应了声。 众人外,梅花砂,欲说还休。 她抬眼,望那白衣背影。 白衣侧身,冲她看来。 有淡淡一笑。 若水便已明白。 与尚能抬弩击射的上善不同,她虽也自小便生长在这孟岳殷家,但却是如管事老黄一般,从未修习过任何武学,便也自然与奇门沾不上半点关系。明日之事,若水即便与白衣他们一同前行,也断然是什么忙也帮不上的。 但倘若她执意前去,有刚刚殷正公子的那番话在前,估计老爷与王公子也不会不同意。 可那只会变成她的无理取闹。 若水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姑娘。 所以她转过了身,微微低头,握着双手,独自一人走入了廊道中。 她离开时的身姿,依旧如水般平淡,令人看不出她是悲伤或喜悦。 约莫就连那白衣,也看不大出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八章 可杀 若水前脚刚走没多久,管事老黄就出现在了会客厅外。 脸有皱纹、但脚步依旧矫健的他,恭恭敬敬地朝着屋内众人拱手作了个辑,冲那拄着拐杖的硬朗老者开口轻声道:“老爷,晚饭已经做好了。” 老管事话音刚落,屋内众人忽觉腹中一阵低鸣——也确实是到饭点了。 两鬓斑白的殷炳微微颔首,侧身望向那已有夜色的窗外天空,自言自语了句‘已是晚上了啊’。 他回身,瞧了眼屋内众人,微笑道:“老朽不饿,就再乘风凉会儿——各位就别都杵在这了,快去吃些,饭菜可得要趁热吃才好。” 众人应声点头,三两结伴走出会客厅,边闲聊言谈边跟着老管事一同向餐厅走去。那白衣本也打算如此,却怎料他刚一转身,就忽听那沙哑嗓音,喊了一句‘请王公子稍作留步。’。 王满修微微一愣,回身望向那出声喊住了自己的硬朗老者,眨眼道:“殷老先生,有事要吩咐小生?” 殷炳颔首眯眼,稍稍打量了眼他的身后,低声道:“是一些私事,老朽想与王公子二人私下聊聊,不知可否?” 白衣眨眼,侧身瞅向那两袭站在身后的黑衣。方才,张闪与李诗本都已要转身离去,却在白衣被殷老先生叫住的瞬间停下步伐,站在了他的身后。虽说,张闪李诗约莫明白,殷老先生是不会做任何加害于白衣之事的——且就算老先生做了,白衣会不会被害也比较难说;但是,或许是因为今早‘单骑入周府’所带来的后遗症,又或许是因为两人身上职责缘故,他们的所做所行,皆不敢有任何松懈。 可能这便是雍华国锦衣卫吧。 王满修浅浅一笑,冲二人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张闪李诗,你们先去吃饭,我要与老先生单独聊会儿。” 话音刚落,张闪李诗便立马抱拳行礼,冲他道了声‘是!’后,便转身健步走出门外,并为会客厅合上了那两扇红木大门——他们离去之爽快,让人不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肚中早已饿得慌,刚刚那一停,其实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白衣耸了耸肩,淡淡一笑。 待那门外脚步声已无踪无影时,他回过身,看向身前五步外的裘衣老者。 老者也冲他望来。 两人相视,屋内雅雀无声。 似大寒之时,万籁俱寂。 只待立春至时,听第一声虫鸣。 “王满修,你胜不过扶流的。” 沙哑声音,如一道天雷。 是惊蛰已至。 白衣先是一怔,紧接着微皱眉头,注目老者,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殷炳轻叹口气,抚了抚尚有青色的胡须,低声道:“王公子,你确实很厉害。你的奇门造诣,老朽虽是只窥一二,但也能明白你的根骨体魄乃至神魂,都非是凡夫俗子,而是宗师奇器……今日你度天劫来收回神气,又汲取孟岳城中契运巩固丹田,想必现在,已是有七、八百人的境界了吧?” 白衣抿唇。 “九百人。” 他提剑横于胸前,使白刃中倒映出他那年轻英俊有神气的脸庞。 “九百人,一剑可断江。” 王满修的声音不轻,也不响;既无夸耀自满之意,也无收敛自谦之心。 他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否的事实而已。 老者眯眼,先是抬首轻叹一声。 “九百人,已是奇门大宗师之境,恐怕如今七雄能与你过上十招的也不过一二人……只是,不知王公子可曾知晓,那扶流,那幽居于凝林山上的扶家家主……” 老者停顿,接着低头望其双眼,肃穆道。 “可是千人敌。” 白刃中的脸庞,沉下了眉头。 王满修低声:“我知其为三圣。” “三圣?呵呵呵……确实如此,那扶家家主确实位列奇门三圣——但‘三圣’一词却是早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奇门了。”殷炳以手中朱拐轻杵地面,沙哑道:“王公子,你可知,这扶流,做了几年三圣?” 白衣抿唇:“十年?” 老者摇头。 白衣复言:“二十年?” 老者摇头。 白衣再言:“三十年?” 老者抬手,亮出六根手指。 王满修锁眉道:“六十年?” “是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七年。” 殷炳轻叹了口气。 “而老朽自记事起,就知有一名为扶流的奇门宗师,已位列三圣三十余载。” 白衣愕然。 本以为一甲子已是极限。 可曾想,竟会是百年有余。 王满修紧紧锁眉:“怎会有……这般长寿之人?” “唉,老朽也不知其中玄妙。”殷炳抚着微白胡须,感慨道:“老朽只知,百年来,若奇门要如士子科举那般列榜,那摘得状元的,除了这扶家家主外,别无他人——此次争夺,他恐怕也正是为了再进一步,自‘三圣’,成为那能一剑开天门的‘玉皇’。” 白衣沉默。 他放下手中剑,紧紧攥握,似有沉思。 见其模样,老者轻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不过,王公子也别太气馁了。以你现在境界,老朽觉着与那扶家家主过上两招,还是可以的……虽说‘杀一人救一人’中的‘杀一人’多半不能功成,但‘救一人’的话,有周家公子与老朽家正儿少儿的帮助,还是有机可——” “我能杀他。” 一阵寒风,自窗外吹来,拂起白衣袖摆,扬起身后青丝。 王满修,望着那披着裘衣、手拄拐杖的白鬓老者,神色肃穆,不见一丝说笑之意。 殷炳双眼微睁,有点点亮光闪于其中。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忽地开怀大笑了起来。 “好!好一个王满修!”殷炳连杵两下手杖,粲然笑道:“王公子此言,虽不知是否是年少轻狂言,可老朽信服!我殷炳,信服!” 王满修眨了眨眼,浅浅笑道:“多谢老先生。” 他前踏一步,复而冲殷炳说道:“老先生,请放心。无论明早凝林之行有多凶险,小生都愿意向老先生起誓——明日我一定会让殷少、若水姑娘、与殷正前辈安然而返。” 只听‘当-’的一声。 是那朱色手杖忽然落地。 白衣一怔。 就见眼前老者颤颤巍巍,竟是弯腰俯身,朝他深深地作了个辑。 “孟岳殷炳,谢过萍水王满修。” 老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在他听来,洪亮清晰。 王满修莞尔一笑。 拂袖,拱手。 “王满修,受过此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五十九章 便不言 俗话说得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晚餐之后,殷家众人与白衣一行三人,除了以拄拐而行动不便为由的殷老先生、以要静心练功为由的武痴殷正、与以要负责家务事为由的管事老黄外,皆走上孟岳城中街头,信步而行。 今时九月二十,正巧秋分时节,夜空月圆,街上人稀。 不过,月虽圆、也圆不过中秋;人虽稀、也稀不过深幽。 当夕阳西下,最后一缕光芒也自西边地平线上缓缓映去时。孟岳城中街上,依旧有些许行人,亦或背囊、亦或佩剑、亦或胡言,结伴而行着。 入夜时、灯起时,形似真龙古都的孟岳城虽做不到前者那‘满街灯火不夜城’的地步,但也有寥寥灯火自店铺门前起,或好客、或黑店,总之是填了不少生气的。 而这夜里的生气,也让白衣回想起了今早晨时的死寂。 是与那周家公子一前一后而行之时。 忆起晨时街旁行人那噤若寒蝉的模样,白衣情不自禁地默叹一声,于心中道上了一句‘好个周公子’。 再回神望向身前,看那些正朝着他们一行人指指点点、低声细语、似是又在谈论什么小道八卦的行人过客们。白衣忽地玩味一笑,侧身瞧身旁锦袍,扬唇道:“殷少啊殷少,你说说看,这孟岳城中怎就没人怕你呢?” 步于其身侧的殷少丢给他一个眼神,意味深长道:“他们可是连能接下天雷的你都不怕,又为何会怕仅仅只是个‘拖油瓶’的我?” 白衣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没想到,这殷家少爷还挺记仇——先前会客厅中的一句玩笑话,竟是能记到现在,还不忘活学活用,真可谓是‘念念不忘,必能回呛’了。 王满修稍稍止住笑意,拱手做了个稍显敷衍的礼,道:“先前是小生失言了,还望少爷莫怪、莫怪。” 殷少眯眼瞧着他,轻轻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也算是收下他的道歉了。 白衣淡笑,便回首朝身前望去。 身前,是一青一兰两抹襦裙。 青裙裙袖飘荡欢快、兰裙裙摆随风轻摇;青裙言语轻盈如莺燕、兰裙唇瓣却只闻轻声呢喃。青裙回首望锦袍,笑靥嫣然如沐春风;兰裙侧脸眺白衣,却是如见晴空烈日,仅是短短一瞥,就已回首而去。 王满修眨了眨眼,没有多言。 他回首,瞥向身后黑衣两袭。 张闪李诗立即颔首示意,虽不开口,却是一脸‘大人有何吩咐’的意思。 白衣轻笑摇头,又回过了身去。 无论是殷少、上善主仆俩,亦或是张闪、李诗两锦衣,脸上神色中都不见有一分一毫的紧张慌乱,也皆不是幅心事重重的模样。虽说明早的凝林山之行,他们都算是出于自身意愿而决定与白衣一同前去的……但他们是否都清楚那扶家家主是‘千人敌’这点,就有待思量了。 至少,殷老先生,只是将此事私底下告诉了王满修一人而已。 而王满修,虽不清楚殷老先生为何如此,但也没有要将此事告知于众人的欲望。其原因,也正如他先前于殷老先生身前起誓时所说那样: ‘我能杀他。’ 我的杀一人,便就是我的杀一人,无需他人插手,也容不得他人插手。 王满修稍稍扬眉,握剑左手稍稍使了些许劲道。 抬眼,望月,道上一声“今晚的月亮好个圆”。 身侧殷少眨眼,淡笑开口:“今夜月虽圆,也圆不过——” “中秋!” 忽听熟悉男声自头顶响起。 殷少一怔,赶紧回身抬首,望向街旁楼房、与那站在楼房屋檐上的紫袍公子。 “司马先德!你抢我词作……你怎又站在别家房顶?!” 紫袍公子背过双手,微微一笑。 月色中,看不清脸面只看得剪影的他,如侠义君子、亦如梁上君子。 司马先德轻跃落下,拂袖冲着白衣一行六人各做了个辑。六人中,上善面露鄙夷,若水心事重重,殷少故意白眼,张闪李诗仅是颔首,唯有白衣一人也向其彬彬有礼地回了礼。 行礼毕,白衣笑问道:“先德公子也是在饭后散步?” 紫袍摇了摇头,淡笑道:“非也,我可不如满修阁下这般好雅兴。本公子只是要去城南杏花楼吃葡萄而已。” 殷少忽地咳嗽一声。 白衣眨眼,好奇问道:“哦?都这时节了,西域可还能买到成熟葡萄?” “自是有的。”司马先德扬起唇角,上前半步,忍俊道:“只是,一人只可吃两颗而已。” 殷少又是一声咳嗽。 白衣瞧了眼殷少,又看回身前紫袍公子,不解道:“为何只有两颗?” 司马先德轻吸口气,强忍笑意道:“阁下若要吃四颗,也是可以的——只是,得要加好几十两银子呢!” “啊?为何要……” 话刚至半,白衣顿如醍醐灌顶。 虽说,这个醍醐灌顶,他宁可不要。 就听风声呼啸,白衣手中剑已是举过头顶,是招泰山压顶式。 司马先德猛地一惊,赶紧眼闪异光,就要施展【飞身诀】来遁地而逃——却是倏然忆起,城东的那一里长街。回神间白衣已在终点之景,可还是历历在目。 紫衣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放弃了要逃的想法,便是出声讨饶:“别、别别!满修阁下!我只是胡言!我只是胡言!” 眼前白衣却不似有心软迹象,仅是面带玩味笑意、手举铁剑,慢步前来。 司马先德顿时冷汗如雨下,他可是亲眼看见今早这白衣接下一道紫雷之景的——若不是被殷少硬扯下屋檐,他指不定都能看见白衣痛打那周公子的场景了。 紫袍公子赶紧抬眼望殷少,后者却是一脸‘你自讨苦吃’的冷血模样,着实冷血。其余几人,本就与他不熟或有些梁子,自然不可能出言相劝。 完了,全完了。 我堂堂司马先德,难道就因为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就要英年早逝了吗? 紫袍公子长叹一气,看那已近在咫尺的白衣,终是不再抵抗,闭眼凄声道:“还望阁下别打脸,别打脸了。” 白衣淡笑。 手中铁剑倏然落下。 ‘啪-’ 却仅是轻绵一声,不觉丝毫痛楚。 司马先德紧张睁开一条眼缝,却见那铁剑仅仅只是拍在了自己的肩上而已。他心中惊喜,抬眼看那面带笑意的萍水白衣,问道:“满修阁下,你不生气——” “都差点忘了。”王满修收回手中剑,扬唇一笑:“你可是这孟岳最快的男儿郎啊。” 说罢,白衣便拂袖转身,踏步离去了。 惊魂未定的紫袍公子先是点了点头,却又马上品出了白衣所言的其他意味,赶紧出声道:“等、等等!阁下你这是什么意……” 话音未落,他忽地楞在了原地。 也不知是因为刚才那软绵一剑,亦或是他方才浑身太紧张所导致——此刻的司马先德,双腿竟是僵硬在原地,根本不听使唤,半步都移不得。 “唉?!我!唉?!” 紫袍公子使劲扭动上身,却终是动不得双腿。 大概不是因为太紧张。 “满修阁下!我这是、我这是要定到几时啊?!我与那王姑娘约好了酉时见面的!” 白衣停下脚步,却是不言,只侧身送其一抹浅笑而已。 他走回众人身旁,瞧了眼那笑得咯咯响的上善后,朝殷少丢了个眼神。 殷少呵呵一笑,冲不远处的紫袍公子扬了扬下巴,问道:“明早,不叫他一起来?” 王满修眨了眨眼,粲然笑道:“叫他做什么,我们明天又不是去比谁跑的快。” 殷少耸肩笑道:“说得也是。” 白衣轻舒口气,抬首望月。 今夜月虽圆、圆不过中秋。 然。 中秋月,南归雁。 香火烟,萍水缘。 皆非他可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章 水过指缝 在与那紫袍公子作别后,白衣一行人接着闲逛了大概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走了约莫三五里路,便就转身打道回府了。许是因为快要入冬,天黑得早了,待白衣一行人折返回殷家宅院时,天边夜色已浓,似与午夜时分已无多差异。 入院内时,披着了绵裘衣的管事老黄上前与众人招呼,说老爷已经先上床休息了,说有什么吩咐尽管与他讲,还说浴堂里已烧好了热水,各位可以先作沐浴,再好好歇息。众人便颔首,依着老管事的话去做了。 殷家宅邸虽不大,但供人洗漱沐浴的浴堂倒是有三间:一间供家中男眷、一间供家中女眷、一间供宾客贵人。三间浴堂大小不一,但浴堂内家具器皿都相差无几,装饰亦是同样考究,也皆摆设有不怕水渍的石雕玉器,看上去很是典雅有味。若是堂中浓雾弥漫,那便是更添几分仙境之感。 说来,如今天下,除了富贵人家自有浴堂之外,在那雍华国的国都雍阳城中,也是有不少供百姓洗浴的公共浴肆。这些公共浴肆自然不是免费,但一次也就收上十来个铜板的模样。这般低廉实惠的价格,再加上那浸泡于热水中、温暖惬意的感觉,对于那些在冬日寒风里做工了一整天的的工人农夫们来说,无疑是相当具有吸引力了。 白衣抬眼,望向那正缓缓朝着女眷浴堂走去的兰裙女子。 女子似有微微侧脸,冲其一瞥,却又很快回过了首去。 是幅如鲠在喉、却又欲说还休的模样。 白衣眨了眨眼,没有多言。 他只是伸手接过老管事递来的毛巾木盆,拱手谢过后,便孤身一人步入了宾客浴堂中而已。 …… 亥时,回院室。 自浴堂出、换上了一身素色便衣的王满修边用毛巾擦拭着尚有湿漉的青丝,边信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路上,他与正巧也自男眷浴堂出的殷少打了个照面,彼此颔首示意,却不多言——或许是因为时辰已晚、明早又都得早起的缘故,两人的神色乍一看上去皆有些困乏模样,便也就没有再寒暄几句。 拐过走廊角落,步至他这几日间愈发熟悉的红木门扉前,推门而入。 一阵清风迎面吹来。 卧室阴凉,而他身上尚有热气,自是很惬意了。 王满修抬眼打量了眼屋内摆设,见无一异样,便又望向了窗前桌台——那四四方方的木桌台上倒是有些不同。今早白衣出门时,桌上还是空无一物、干净得很;可此刻,那木桌上却是多了一沓乳白宣纸,一支狼毫毛笔,与一盘已是研磨好的黝黑墨水。 这自不会是因为家中来了不速之客的缘故——哪有只放东西而不取一物的江洋大盗。这笔墨纸砚,是先前饭后王满修拜托管事老黄所放,言是有些事情想趁着明早出行前写上几笔,再记录一些这西域中所见所闻,也好让腹中墨水有些用武之地。毕竟,在他还身处萍水郡时,可是手里天天握笔的;而此行到了孟岳后,已是好些时日一笔未动,实在是有些手痒了。 白衣转身合上卧室门扉,慢步至桌前,点亮窗前油灯,抽出木椅,拂衣坐于其上。 铺开宣纸,四指握起毛笔,轻沾水墨。 便是笔走龙蛇了起来。 不过,实际上,王满修的笔势不算怎么龙飞凤舞,其形其势,虽有潦草眉角,但大致上还算遵循楷书字形,一板一眼,可谓拘谨中不失狂放、亦可谓狂放中不失拘谨。王满修自知自身书法算不得上乘,这与其少时只钟情于奇门而轻文化有关……但随着年纪与阅历的增长,他是愈来愈觉得比起一剑开天门来讲,一笔定乾坤的感觉,更要惬意些许。 约莫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提笔收手,将桌上那三张已有密麻墨迹的宣纸小心平放在了一旁。 抬眼,望窗外。 望那已无人烟的近水亭台,望那依旧盛开的池塘睡莲。 微微眨眼,侧身瞧向放在床头案桌上的那件俗物。 它金光熠熠,它说俗也不俗。 思忖片刻,便是铺开一张新纸,提笔再沾墨水。 明明这回只是写了不到一纸的笔墨,却是花了他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待其心满意足地放下毛笔,边打哈欠边伸懒腰时,窗外明月已是高高悬起,喧闹的孟岳城中也早已复归宁静、只留悉索虫啼尚可一闻。 王满修吹了吹桌上宣纸,将其折叠两次收于怀中,接着缓缓站身,伸手拿过先前那三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见其上墨迹已干,便将它们依次对折两次,夹在一起,转身放于床头案桌前,并以那泛着莹莹蓝光的灵玉匕首压于其上。 虽说,王满修向来习惯合窗而眠,理应不该有风能渗入室内、吹乱纸张才是……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王满修浅浅一笑,将怀中宣纸小心塞入了折叠平放在衣柜上的白衣之中,转身取下窗前油灯,小心吹灭星星火光,收下竹竿,合上了纸窗。 然后,坐于那梨花木架子床边,弯腰脱下内外足衣,平躺于床铺,盖上棉丝被,枕着杨木垫。 夜已深,是要入梦时。 不知此梦,是南柯、是黄粱。 亦或是,那大梦。 王满修合上双眼,不再做多想。 或许是因为今日一日经历甚多的缘故,仅是稍稍闭眼,他就已是昏昏欲睡、神识模糊了。 只是,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吹拂开了屋内房门。 …… 王满修睡意顿消。 既是因为那阵清风,也是因为那随风而来的淡淡兰花香。 他识得这股清香。 就闻几声轻盈脚步,便见一抹翩翩身影,站在了那暧昧的朦胧月色前。 眉心有点朱砂红的她,褪去了往常那端庄清秀的兰色棉裙,只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丝绸睡裙。 其貌其身,如含苞待放的春日桃花,是娇艳欲滴的绝美姿色。 无人可见之而不爱怜。 王满修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侧脸望向其泛红的脸颊,轻声道:“是老先生的吩咐?” 脸庞红如桃花的若水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她缓步上前,竟是直接坐上床榻,蜷身躺在了他的身侧。 其身上丝裙本就轻薄松垮,如此一动作,更是变得形容虚设、宛若无物——原本若隐若现的美好光景,已是于他身前展露无遗了。 王满修立即侧过脸去,轻咳一声,掀起自己的被褥,有些拘谨地伸手盖在了她的身上,轻声道:“别着凉了。” 若水抬眉,望其脸庞,嫣然一笑。她凑近身去,右手轻放于那起伏频繁的胸膛之上,如一只依偎主人的猫儿那般,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惬意。 她那略显急促的温柔呼吸,已是近在咫尺。 足以接下紫雷而不变声色的王满修,这会儿手心都开始有些出汗了。 方才王满修,本是想趁着给若水姑娘盖被褥的时机坐起身的——可谁能想到,若水根本没给他能起身的机会,直接凑上前来,半抱住了他。虽说,若水的力气本就不大,若是自称可‘一剑断江’的王满修执意起身,那她定是拦不住的…… 原本,一人于被褥外,一人于被褥内,还算有些界限;可现在,两人已是能说肌肤相亲,坦诚相见了。 柔软、温暖、还有那芬芳。 王满修虽是能气定神闲的奇门高手,但终究不是坐怀不乱的得道高僧,也不是那心有余力不足的宫内总管,此刻自然也已开始有些面红心跳了。 自觉不妙的他连忙握拳咳嗽一声,声音含糊道:“若水姑娘,这……” “公子明日还回吗?” 若水的声音很轻,已能算作是小声呢喃。 王满修微微一怔,身上燥意顿消大半。 他垂目,望躺在自己怀里的她。 她低着头,他只能看得其眉心那点梅花朱红。 他本以为,他知道为何今日她会如此反常——她是因不能与他们一同去往凝林山儿生气,她担心自己安危,担心自己会殒命于那凝林山上。 可他错了……或者说,并不全对。 若水担心的,是他在寻回那‘灵眼’后,便要与殷家众人告别,离开孟岳起行——虽说,她理应从老管事亦或是上善口中听得,王公子已是答应了要做殷家的‘上席客卿’,理应相信王公子会留在这孟岳的。 可她没有。 王满修轻叹口气,抬眼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若水的直觉很准。 他确实,没有打算在一切都结束后,留在这孟岳城——事实上,王满修是肯定要走的。走去兰亭、亦或是走去雍都、还是走回萍水,虽不得而知,但是,是一定要走的。 他并非于老先生面前撒了谎——那上席客卿,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挂名职责而已。 王满修终究不是奇门中人。 他犹豫半晌,思忖再三,终是决定不向她隐瞒,启声开口道:“若水,我……” “公子路上小心。”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似水,可那触于他胸膛上的指尖却是稍稍用了力。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她,微微抿唇。 “等公子回来时。”若水唇角轻颤,小声呢喃道:“若水再来找公子。” 声落,屋内重回寂静。 也不知是从何开始,那朦胧暧昧的月光,渐渐变得缥缈清冷了起来。 王满修沉默良久,终是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 “嗯。” 他淡淡出声。 “满修晓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一章 厉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六十一章厉在那西域孟岳中,有且仅有一座恢弘雄伟的五层大宅。 在那五层大宅中,有且仅有一扇不算起眼的黄木门扉。 在那黄木门扉后,有且仅有一张木雕而成的双轮轮椅。 双轮轮椅上,坐有一女子。 女子身着素袍、颈裹丝巾、眼缠布带;女子身姿平稳,双手静静地垂于轮椅扶手上,是幅安宁模样;女子脸色苍白,不似活物,但若说其已无生息却又是言过其实。 但,没有常人会神貌至此的。 女子颈裹丝巾,是因为脖颈上有道骇人刀疤、是夕日被人割喉夺声所致;女子眼缠布带,是因为她已见不得光、是夕日被人挖眼夺目所致;女子双手静垂、身坐轮椅,是因为她曾被挑断了四肢经络,如今只能微颤指尖,已行不得路亦不能抬手了;女子脸色苍白,是因为她的气息丹田早已被摧残殆尽,如今尚有一息,已是奇迹。 女子曾闯荡江湖,曾嫁入奇门;女子曾出脱如仙人、也曾坠落于凡尘;女子曾不顾一切违抗宿命,也曾因宿命而失去一切。 女子名唤周语,曾有人唤她‘美周娘’,也曾有人唤她‘阿语’。 只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因为她已回了家。 ‘吱-’ 黄木门扉被人轻启。 她抬眼,‘看’向门口。 那似大海般壮阔绵延的气息流转,她很是熟悉。她甚至熟悉到,能想象出站于门口的他,身着一袭宽厚的阴阳袍,脑后青丝中夹杂着白发的模样。 “出去乘风凉吗?” 他的声音意外得很轻,没有那白日时‘周家家主’的威严之感。 她点了点头。 他走上前,将抱于怀中的雪白羊裘衣披裹在她的身上,替她仔细地用绳子打好结后,便步至轮椅之后,按住把手,小心推动。 虽说,被誉为‘奇门三圣’的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轻轻松松地让空中契运推动这轮椅才是……但他还是伸出了自己那能见青筋的双臂,缓缓地,一步步地,推着她,走出了房间。 …… 午夜的听风阁中,有两人。 一人坐于轮椅之上,一人站于轮椅之后。 两人一前一后,一站一坐,皆静静地眺望着空中圆月、皆静静地俯视着城中街坊、皆静静地感受着迎面寒风、皆沉默无声。 但一人沉默,是因无声可言;另一人沉默,却是无言可声。 无言可声的,名唤周厉,乃是如今周家家主,奇门三圣之一,无人不敬畏的存在。 人们敬他,是因为周厉的奇门功法已然大成,如今奇门江湖中能与他过招超过十合的玄师一只手数的过来;人们畏他,是因为周厉为人狠辣,行事雷厉风行,从不惧天神恶鬼,手上鲜血早已洗之不净。也即是从周厉当家开始,周家重养死士,任何奇门争端都会让这些死士们去插一脚,也不管他们生死——当然,若是他们死了,那个下杀手的倒霉家伙恐怕也就再难见着明日太阳了。如今孟岳城中看似奇门世家众多,一派欣欣向荣,很是和气——但实际上,这都是因为周家的恐怖威慑在,那些只有半桶水功夫的玄师们自是不敢胡作非为了。 只是,人们没有想过,心狠手辣至几乎视人命于无物的玄师周厉,也会有愧疚之时——谁会愿意去相信呢?一个连鬼神都不惧不信的家伙,还能有有愧于谁呢? 直到一名着长衫、拿折扇、讲话有些大舌头的说书先生,做客孟岳。 那说书先生身有风尘、腹有经纶,在做客孟岳酒楼的数天内,与众食客谈天说得、聊古言今,竟是谈遍了三百年来人间趣事——而其中一件,便与如今这周家家主有关。 说书先生面容消瘦,身形看似弱不禁风,却是丝毫不避讳那家主的名讳,也不在意众人朝他使得眼色,我行我素地将那故事讲得绘声绘色——那是,周围食客可是都被他给吓傻了。试想,既然这故事不被大众所知,那自然便是因为那周家家主不想让众人所知之缘故……你这么一张口,把这故事说书给天下人听,还是在这周家所在的孟岳城,那岂不是相当于自己抹干净脖子送上铡刀台? 一晚上,食客们噤若寒蝉,没了往日的拍手与叫好,任凭夜风胡乱吹拂,就好似下一刻那周家家主就会带着万千死士来杀人灭口一般。 一晚上,说书先生眉飞色舞,讲得比平时说书还要动情,任凭众人呆若木鸡,却丝毫没有停下声音察言观色的打算。 一晚上,直到那大舌头的说书先生,以‘请君久等’四字做了闭幕,站起身、收起折扇、轻轻拂袖走回厢房后,众食客才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尚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周家没有一人出现。 自说书先生做客孟岳,至说书先生离开孟岳,周家都没有一人去动那说书先生任何一根毫毛。 街坊邻里间无一不人不啧啧称奇,而称奇之余,又自然而然地开始纷纷好奇起说书先生究竟说了些什么。只可惜,那晚上,众食客都大气不敢出地打量四周,无一人认真听得那说书先生说了啥——只有断断碎碎一些只言片语,什么周厉有愧于其妹、什么摧魄夺天宿、什么重铸七星、什么再请周公…… 夜风拂面。 周厉眯眼,望明月,轻呼出一口冷气。 那说书先生说得没错。 身前轮椅上的女子,周语,是他的妹妹。 也是他唯一有愧之人。 周厉垂目,将目光落于她的身上。 她十八岁时,出门闯荡江湖,遇到了一对名称‘萍水侠侣’的男女,三人结伴而行,好不自在。 她二十岁时,被作为家族的筹码,代替本要入赘的周厉,以妾室嫁入了另一家奇门,以换回某样周家遗失多年的珍宝。 她三十岁时,为那家奇门诞下一女,是天生奇窍。本是欣喜之事,她却偶然得知那奇门家要以其女做炉鼎的打算,便当机立断,趁家中无人时偷走女儿,将之藏于这天下一角。 同岁,她被那家奇门挖眼割喉,挑断脚筋,以私泄愤。 她三十三岁时,周家老家主溘然而逝。周家长子周厉当家第二天,便领周家死士三十,血洗了那奇门家族上百号人口,带她回了家。 也是自那时起,周厉便不再愧对他名中的‘厉’字了。 可他愧对她。 周语指尖稍动。 周厉微微一愣,立即蹲身握住了她的右手。 没有时响时轻的悦耳声音,只有时快时慢的流转气息。 他眉角微抬,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 “原来是……去了那里了吗?呵呵呵,不愧是你,总是想得比我周到……没事,你放心,我不会去找她的。就让她好好在那里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冲她淡淡笑道:“不入奇门,也好的。” 她唇角似有微扬。 见其面有笑意,他便淡笑起身,望那听风阁外世间百态。 “语,你所受的苦,兄长清楚。” 她稍稍一怔,抬头朝他‘看’来。 “所以兄长,更不能让你白受那些苦。” 周厉忽地一挥袖袍,让清风倏然而生,吹拂起长发衣摆。 “明年元旦。” 他侧身,使皎洁月光正正好好地就泼洒在其左侧半脸上。 声轻而镇定。 “七星,将重现人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二章 寅时,金鸡啼鸣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六十二章寅时,金鸡啼鸣寅时,金鸡啼鸣。 天边尚未泛起一抹鱼肚白,仅是有拂晓之微光,偷偷映于大地东方。 孟岳城中宁静如午夜,寻常人家依旧于榻上安睡,而披星戴月者也尽量蹑手蹑脚、偷偷摸摸,不去吵醒家中孩童、亦或是衙中捕役。 往常此时,那坐落于城东城南两条大街交汇处的殷家宅院,也该是如此静谧的——即便上了年纪的管事老黄总是喜欢起个大清早,这时指不定已经起了床,裹上裘衣,清扫起院中落叶来……但老黄向来做事轻手轻脚,自是不会做出多少动静。 但今日寅时的殷家宅院,却已是可闻人声,热闹非凡。不过,此处所言‘热闹’,倒非是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如赶集般红红火火的场景——就算是那只手遮天的奇门周家,若是敢大清早的搞出这般扰民之景,恐也是要被汹涌如潮水的布衣百姓们给赶出孟岳城的——就算赶不走,也是会被博古通今得,给好好问候一遍十八代祖宗的。 此处所言‘热闹’,是说在这天还未亮的寅时,殷家家中男眷女眷、家主仆从、宾客贵人,已是几乎都起了床,换上了整齐的出行装束,结伴站在那月牙状的池塘四周。 抬眼望去,身影离池塘最近的,就站在池塘旁边的,是那殷家的年轻少爷,殷少。其身上披着一袭暗红锦袍,略显宽厚,似是在其中又穿上了件软甲衣;其肩上扛着一柄红缨白蜡枪,枪尖闪有寒芒,已非是夕日钝头;其眉目眼睑有朝气,唇畔嘴角则有肃意,也不知此时其心中思绪如何。 提枪着锦的殷少低着头,正望那止若明镜的池塘水面。 水面中,有他的倒影,亦有他身后,那青衣侍女的模样。 穿上了束腰服的上善站在殷少的身手,纤细的双手抱着一张宽大的十石黄肩弩,微微垂眉,似是有些睡眼惺忪、却又不敢再赖床一会儿的样子。其腰间,罕见地挂着满满一袋箭矢。粗略看去,那棕色的箭袋中约莫容纳有二三十支锥头矢——这已与军中精锐所携相差无几了。 池塘旁,近水亭台中,拄着手杖的殷老先生正坐于石凳上歇息。老先生白鬓黑须,即便早醒也无疲惫模样,泰然自若的神色一如寻常,而起身上的衣着装扮也与寻常并无二致。只不过,或许是缘于今日晨风有些凛冽的缘故,老先生将身上的羊裘衣裹得紧了一些,以至于他看上去不似平日一般硬朗了。 于其身侧,身高七尺、魁梧雄壮的殷正站如松柏,闭目养神。平日里只单着一件素色武服的他,今时虽也不佩剑带枪,但却是在自己的双腕上各套上了一只精铁护腕,寒光奕奕的,看上去好不威风。 离池塘最远的,是那停步在大宅楼柱旁的锦衣二人,张闪与李诗。今日,不着锦衣的锦衣终于着了锦衣——虽说,为了不让殷家众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们俩还是依照王满修的吩咐,在其外套上了黑袍斗笠。但不管怎么说,身上有锦衣,腰后佩环首,才是雍华国锦衣卫的标配。 锦衣二人的站姿虽不如百人敌殷正那般挺拔,但也是一板一眼的端正姿态。而张闪与李诗的脸上神情,则是要比殷家众人都肃穆不少。毕竟,与生于长于奇门家、见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奇门争端、多少有些习以为常的殷家众人不同,张闪李诗二人,一个月前,可还是和这奇门江湖八竿子打不着哩。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呼了口冷气。 忽听身后大门吱呀。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熟悉的温和男声飘然落入众人耳畔。 院内众人立即抬眼望去,而那池边殷少也拍了拍肩上长枪,边转身边吐气道:“你若再不来,我还以为你是临阵脱——” 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皆是瞪大了眼。 只因视野里,那推门而出的,除了一袭翩翩白衣外,还有一抹娉娉兰裙。 虽说她的脸庞上,除了那眉心的梅花朱砂外,不见红晕,也不见羞涩神情。 虽说他的眉宇间,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在得意。 但…… 殷少赶紧咳嗽一声,打破了院内微妙的气氛,低声道:“来、来了就好,已经寅时好几分了,我们得快些走了,可不能让周家的人久等。” 手提铁剑的白衣扬唇颔首,轻轻道了句‘晓得’。 言罢,他便走下台阶,信步朝殷老先生所在的近水亭台走去。 而当其步起,其身后兰裙却是没有跟随,只是安静地站在大宅廊道中,目送着白衣的离去——取而代之的,那楼柱旁的两袭黑袍,则很快跟上了白衣的步伐。 见白衣走来,亭台中的一老一壮,皆是睁眼起身,抱拳拱手,行礼致意。 王满修也自不会在礼数上有所含糊,当即便止步分别对二人各回一礼,以抱拳应抱拳,以作辑应作辑。 接着,冲二人淡淡一笑。 “老先生。”白衣道:“在去往那凝林山前,小生有二事……不知老先生能否帮个忙?” 殷炳轻抚白须,慈笑道:“王公子但说无妨。” 白衣颔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叠写着整齐隶书字体的宣纸,递到了殷炳的身前:“一会儿若是司马家公子来寻小生,烦请老先生将这些交于他。” 殷炳点头接下宣纸,好奇道:“这是?” “是【百尺近】的秘籍。”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怔。 这这这……这【百尺近】可是起码上中乘的奇门,还是已经失传多年的——而一本寻常中乘奇门秘籍,就可以卖到好几十两黄金的价格、让奇门中人争得头破血流了…… 殷炳盯着手中宣纸,朱红拐杖微颤,启唇轻声道:“王公子,你……不怕吗?” 就好似读不懂众人脸上神色一般,白衣却是耸肩笑道:“将它交于老先生,小生又何惧之有?” 老者微微一怔,脸上惊愕神色终是隐去,重显泰然自若的神色。他将宣纸收入衣中,冲白衣道:“是老朽多言了。” 王满修淡淡一笑,又从怀中取出一张被单独折起的宣纸,递给了他:“这张,能否劳烦老先生将之寄往萍水郡?” 殷炳颔首接过,笑道:“这张,莫不是又是奇门秘籍?” 白衣眨眼,粲然笑道:“不,只是一份平常的书信而已。” 老先生耸肩一笑。 两人相视,彼此不约而同地再行一礼。 白衣道:“老先生,小生便启程了。” 老者道:“王公子,路上多小心些。” 言罢,王满修颔了颔首,转过了身去。 大宅廊道中,那身姿如若池中睡莲般窈窕的兰裙女子,与他相视。 不过是浅浅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三章 约莫吧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六十三章约莫吧寅时的孟岳城中,自是没有什么行人过客的。 而在没有行人过客的此时,原本是为了让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孟岳街道,就显得空旷无比了。 既然如此,他们便没了靠边而行的道理。 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之时,就见那孟岳城东的大道中央,有六人,一字排开,并肩而行着:最左最右两袭黑衣神色肃穆;次左次由的武服青衣目不斜视;最中间,那扛枪红衣与提剑白衣,神色皆是幅泰然样,辨不清其心在想。 通往城中的东街尽头,便是拥有着孟岳最高楼的周家大院。 抬眼望去,大宅气势恢宏,正如孟岳城一般大气巍峨;且自这个角度观去,在这五层大宅的身后,依稀可辨的云朵中,若隐若现着、虚无缥缈着,那号称通达天庭的万丈高峰。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低头望去,那周家大院的正门前、两尊昂首石狮间,已有三袭阴阳袍亭亭而立。三人身上皆可窥见有仙人神气,而其中,又以中间那人为最——其姿其神,若说得夸张些,都几乎可以比作出世仙人了。 白衣一行六人步至正门前,而那三袭阴阳袍也睁眼望来。 相视片刻,即是拱手作辑。 接着起身眯眼,互相打量起彼此来。 那三袭阴阳袍,便是昨日与王满修在院内阴阳台上对峙的周家三子:周易、周筠、周桓了。此刻的三人中,犹以少年周桓的目光最为新奇炽热——他一会儿看看身高七尺的魁梧壮汉,一会儿看看年轻英俊的提枪公子,一会儿又侧脸望向六人最左最右的两袭黑衣,好奇他们脸上怎这般严肃。 身形不过碧玉年华、神色中却已有处变不惊之感的周筠则不像周桓一般心浮气躁——自始至终,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那怀抱弓弩的青衣姑娘身上。精通卜算的周筠亦是很擅长窥探他人契运,而这也正是为什么,她一眼便看出这青衣姑娘的身中,并无多少奇门气息,至多至多也就只有三人行的境界……这般贫瘠的功力,实在令她有些想不通,这姑娘为何要冒险登凝林了。 周筠、周桓二人皆是对身前六人流露出了几分兴趣,唯有那面容似谪仙人的周易,在扫了眼白衣身旁众人后,神色清冷地冲白衣道:“阁下还真是寻了好些帮手。” 王满修浅浅笑道:“一个篱笆三个桩嘛。” 周易微微皱眉,不置可否。 他不再多言,只是前踏一步,轻声说了句‘走吧’。 其身后,周筠周桓二人立即拱手,分别道上句“路上小心”、“易哥小心些”。 周易淡淡颔首。 王满修稍稍扬唇,忽地出声道:“周桓!” 少年一楞,立即应道:“在、在!何事?” 白衣抬眼,望那五层大宅,望那大宅中听风阁,望那听风阁中一道身影。 “替我向家主问声好。” 言罢,挥袖转身,与锦衣二人、殷家三人、周家大公子一同,往城西大门迈步走去了。 大院正门前,只剩周筠与周桓,静静地目送众人的身影,愈来愈远、愈来愈远,已至最终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半晌,少年启唇道:“姐。” “嗯?” “他们……回得来吗?” 周筠一怔,侧脸望向身旁的少年。 后者的脸上,少见的有幅惆怅茫然之神色。 周筠眨了眨眼,回身望去。 天边已有一抹朝阳。 “约莫吧。” ————————————— 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忽闻丁零当啷声响。 抬眼望去,是有四名披甲覆面的壮士,正扛着一来,按照常理来,负责抬轿的人理当穿得愈少愈好才是——毕竟光轿子就已经够沉的了,哪有人会如这四名壮汉一般铁甲遮面、不露半点皮肤,用少说也有好几十斤的铁甲片将自己裹得和粽子似得? 怕不是脑子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四章 凝林山上 ———————————— 第六十四章|凝林山下 凝林山,孟岳城西北二十里。 与孟岳城东五十里的西虎山不同,凝林山高约三百丈,常年有雾缭绕。其山上,虽有葱郁树林,却亦有陡峭天险,地形更是崎岖难行,只有一条勉强能称之为路的泥泞小道通往山上。也或许是因为如此,凝林山上并无多少飞禽走兽,也不见袅袅炊烟。 但即便如此,凝林山上,依旧住有一户人家。 一户得人世间契运三千、可一言定奇门兴衰的人家。 …… 当东边太阳露出上弦轮廓、映照亮半边天空时,白衣一行七人,也已步至了凝林山脚下。 抬眼眺去,被云雾环绕的凝林山山腰处,有一处诺大的灰白色宅院。言其诺大,便是因为在山脚下也能窥其形的缘故,若是真要让之与周家大宅去比巍峨的话,那多半是难比后者的——毕竟,凝林山高虽高,却是没有如孟岳城那般广阔平地,建不了宽大宅院;而其崎岖地势,也自然无法支撑一座五楼大宅。 将视线微微右移,便能看到那条先前所说的羊肠道,自山脚一直通向了那灰白宅院。不过,这羊肠道除了通达山腰宅院外,亦是继续向山顶沿着而去了。至于它最后是否通达山顶,以及那山顶是否有其他建筑物,便就由于山腰间云雾的阻隔,不得而知了。 白衣前踏半步,环视了眼四周,轻吸了口气。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王满修总觉得自刚刚开始,这山脚空气中所蕴含契运,浓郁地有些离谱,甚至比作为孟岳城中契运交汇之处的周家宅院还要浓郁上好几倍——而那周家宅院所涵契运,已是要比寻常奇门世家浓郁上好一些了。 周家契运浓郁,是因为孟岳城中有奇门世家上百;可这凝林山不似孟岳,看山上建筑理应只有一家奇门——它的契运浓郁,又是为何? “这凝林山,乃是奇门中历届大小玄武的举办之地。” 似茅塞顿开。 出声的,是形魁梧的百人敌殷正。 白衣侧,看向手戴铁腕,握拳上前的百人敌。百人敌抬首沉眉,低声道:“荟萃奇门老少翘楚、决出‘奇门七雄’的小玄武,便是在这凝林山腰扶家举办。而只有七雄以上才可参与的、决出‘奇门三圣’大玄武……” 他稍稍停顿,望那山上云雾道:“则是在那凝林山顶的玉皇鼎前举办。” 白衣稍稍眨眼,皱眉重复道:“玉皇鼎……” “是百年前,由大梦始皇帝差遣墨家大匠所造的神鼎。” 见白衣面露不解,着锦袍的殷少便轻咳一声,提着手中红缨白蜡枪,上前道:“传说,它通体由‘玄符黑铁’所铸,可吸尽天下契运却亦不满盈,就似人间玉皇那般,因而得名‘玉皇鼎’。” 王满修面露惊色,啧啧称奇了几声。 殷少轻舒口气,裹了裹上锦衣,扛起长枪,道:“依我看,那灵眼,多半应该是被囚在那玉皇鼎的附近了。” 众人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关于这个。”白衣侧,冲阳袍道:“周公子,您是否知晓些大概?” “此刻,否。”面容清冷的周易淡淡摇头,轻言道:“下一刻,是。” 话音刚落,便见其眼中奇光急闪,上衣袖也是倏然拂起。 接着,便见数以千计的砂砾石子皆飞掠而来,于周易周飞旋成环。 众人互视一眼,皆是后退数步,同时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这周公子,想看看他是要变出什么花招来。 忽见周易竖起右手食中二指,抵于眉心,同时背过左手,瞪目出声。 “【紫微斗数】。” 只听‘沙-’的一声,数千砂砾石子霎时落于地面,于其周半径十尺的方圆内布出了一幅天上繁星图。 周易双眼再闪异光,飞快地扫过地上砂砾所置局位,一目十行,并同时旋转躯,于刹那间观过整张星盘——他不得不于一瞬间完成这一步,只因为其转时所吹拂起的微风,就足以破坏掉这星盘。 片刻后,晨风来,吹散了数千石砂,拂起了那半白半黑的阳长袍。 眼中奇光散去。 周易转,望向看得津津有味的白衣,启声道:“灵眼,确实在玉皇鼎前。” 殷少得意地耸了耸肩,正要轻言一句‘瞧我说得准吧?’时,周易复而开口,清声道:“但那扶家家主,扶流,正在山腰的宅院中。” 听闻此言,着青衣的上善稍稍锁起眉头,小声嘟囔了句‘他怎么没和灵眼待在一起’。 王满修抬眼打量了眼那山腰大宅,提了提手中铁剑,冲周易道:“周公子,那灵眼旁,有境界在百人敌之上的奇门玄师坐镇吗?” 周易摇头。 “嗯……多谢周公子了。” 白衣思索片刻,转扫了眼前众人,依次点去:“张闪、李诗、殷正前辈、上善姑娘、殷少。你们都与周公子一同去往山顶,救下灵眼,带回殷家。” 众人一怔。 腰佩环首黑刃的张闪微微一愣,立即上前半步,抱拳道:“大人,您难道是要独自一人……” 白衣浅浅一笑,将长剑横于前。 “我去山腰,杀那扶流。” 众人又是一怔。 虽说,他们两次发怔的原因都是同一个……但真当眼前之人亲口说出,要去杀掉作为‘奇门三圣’的扶家家主时,其所带来的震撼之,却还是让众人呆愣在原地——除了面容清冷的周易。这周公子,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惊讶愕然的神色,他只是静静地抬头看山,看云雾,看黎明而已。 “这太乱来了!”是形七尺的殷正上前一步,说道:“不管怎么说,那扶家家主也是有千人敌境界的怪物……王公子你确实负绝学,契运缠,境界惊人,但以一人之力对敌扶流恐也难堪。既然山顶上没有百人敌之上的高手,你与周公子,亦或是在下与你一起去山腰,也未尝不可。” 王满修眨了眨眼。 忽听山林树叶悉索声。 就见那通往山上的泥泞羊肠道上,有十数名着甲持剑的侠士模样人物,一步一丈,以优秀轻功飞掠而下,冲白衣一行人疾冲而来。 众人皆是侧踏一步,拔刀举弩,摆出了将要接战的架势。 唯有那白衣,依旧背对那来势汹汹的侠士们,冲殷正浅浅笑道:“多谢前辈关心,但小生还是不用了。” “与千人敌生死相搏时,即便是小生,也无心顾及他人安危。”白衣低头,似是掂量了几分手中铁剑,轻声道:“若是误伤了前辈各位,可就不好了。” 殷正一愣。 须臾间,十数名侠士已是站至众人前十步远处,以半月之阵,将一行七人给半包围了起来。 领头侠士前踏一步,以剑指向七人,锁眉厉声道:“何人敢来扶家门前撒野!大胆!速速退去!休要让在下——” 话音戛然而止。 领头侠士颓然倒下,鲜红血液自眉心溢出,将地面染红。 其余侠士俱是一惊,立即是要拔剑对敌。可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觉一点冰蓝寒芒忽地掠至眼前,接着便是两眼漆黑,如他们的领头人那般猝然倒地,一命呜呼了。 转瞬间,就听倒地十数声,那些不明所以的着甲侠士们都已命归黄泉、死不瞑目了。 就见那欢快若小鸟的灵玉匕首于白衣周盘旋,不沾有一点血渍。 “再者。” 白衣转,在众人的目光中迈过侠士尸体,信步向那山腰宅院踏去。 “这终是我王满修的,‘杀一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五章 登凝林 崎岖不平的山林道旁,有一珠梧桐。 梧桐树高、冠昌盛、枝繁茂;梧桐树旧、貌沧桑、多年轮。 寒风拂来,哗哗作响。 有青、黄、红,缤纷叶,飘零而落。 有束发披袍、披甲持剑之侠士,立于其下。 侠士仰首,赏秋色之景。 梧桐叶落,障于其眼目。 使其不曾瞥见,那道如急雷般掠来的冰蓝寒芒。 ‘呲-’ 先闻沉闷落地声。 再见一袭白衣,静静地站在了已无生息的侠士旁。 白衣面目清丽,眉宇间有自在神气,脸上神色无喜无怒、无悲无怜。 他微微抬眼,透过如雨帘般的飘零落叶,望向不远处处正汹汹赶来的数十道身影。 皆是披甲持剑、瞳有异光,一看便知为奇门中死士身份。 白衣稍抿起唇,轻吹了声俏皮口哨。 就见那盘旋于其身侧的蓝芒倏然来了个苍鹰回首,‘咻-’地一声便没了踪影。 接着,就听山道前方,先是传来了刀子割肉声,接着又变成金铁叮当声——眯眼望去,原来是在前几名死士蓦然倒地后,其后的死士立即凝神驭气、递出飞剑,与那蓝芒缠斗了起来。 缠斗半分,死士们相视一眼,用八柄飞剑构成交错剑网,再驭其余飞剑封堵蓝芒别路,诱其刺入剑网,紧接着再递出飞剑三柄断其后路,统共以十一柄将蓝芒给彻底包裹了起来,不让其动弹分毫。 白衣稍稍锁眉。 他倒并非是担心自己的灵玉匕首会如此落入他人之手——想要夺下他人飞剑,就必须要有比飞剑内气息更充沛浓郁的契运气息……显然,这些死士是不具备这一点的。 只不过,这灵玉匕首,并非是一般飞剑。以王满修此刻功力所驾驭的它,其速其轨迹,可都要比寻常飞剑要快、诡异上数倍有余——先前在山下能瞬杀死士十三人,便正是因为这点。而这些死士,虽说自身功力境界皆算不得体面,但居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寻出反制这灵玉飞剑之法,也能算得上群狼胜虎、不容小觑了。 这让白衣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荣哲兴的样貌。 王满修有愧于他。 他本以为,武学境界已为大十人的荣哲兴已经足以应对燕姑娘所将要遇到的危险……可他错了,他没能发觉燕姑娘居然是奇门灵眼;他没能料到会有奇门宗师加入追杀;他没有想到年方三十出头、仍有锦绣前程的荣哲兴会因奇门之事而命丧黄泉。 这是王满修的错。 亦是奇门的错。 原本淡然无情的面孔上,骤然流露出了几分怒意。 他抬眼,望向了那正朝自己冲来的数十名死士。 白衣怒目拂起,身形一掠而上。 领头死士猛然瞪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可没等他汗毛林立,就觉眼前一片漆黑,有只温热手掌按住了他的脸面。 便听‘咚-’的一声。 白衣将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领头脑袋顿如开花西瓜,染得满地通红。 而周围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死士眼见此景,无人不心中胆寒,露出了几分惧色。 正此时。 耳畔忽有呼啸声。 横眉望去,就见有支锐矢急掠而来,钉入了一名死士胸膛,透甲透背,将之硬生生地后拽数步,呜呼倒地。 死士们又是一惊,赶紧朝山下望去。 有一清秀姑娘,正挽弓抬弩,不急不慢地从腰后箭袋中抽出一支锥头矢,插入了弩臂之中。 “快!快阻止她!” 有死士大喊,赶紧驭起飞剑三柄,直刺而去。 却有一杆红缨白蜡枪,噼噼啪啪,打苍蝇似地,将这三柄飞剑都给打落了下来。 众死士一怔,接着又沉下心来,再度递出十数柄飞剑,成相互犄角之势,再度袭来。 怎料,这波浩浩荡荡的飞剑刚掠出不到五丈,竟是突然被凭空扭拧成团,颓然落在了地上。 有死士惊慌,高声喝道:“是谁!”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黑白阴阳袍的仙气公子,缓缓走入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众死士俱是一惊。 他们虽不认得这公子样貌,却断然认得这公子身上所着——那长袍,可是只有周家亲族才可穿着的! “快!快去禀报主人!”有死士急忙回身,冲队伍最后者喊道:“是周家!是周家攻上山来了!” 那人立即颔首,便要转身疾跑。 “休想!” 却听凌空一声高吼。 蓦然仰首,是有一身形七尺的魁梧大汉,正双手握拳,冲他猛砸而来。 死士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失声大喊——却还是被一拳砸入了地府之中。 紧接着,大汉转身,冲两名还想着跑上山传口信的死士一人一拳,将二人轰出数丈之外,当即毙命了。 众死士见山上山下两路皆走不通,便急中生智,想凭借自身轻功,匿迹于两旁陡峭嶙峋的林荫之中。 只是,天边朝阳尚露不过半分的此刻,透光较差的林荫地中依旧灰蒙阴暗。而家中老人时常言,‘阴暗之中必有鬼魅’——这不,两名死士前脚刚刚踏入这林荫地中,就被两道看不清样貌的黑影给一刀抹了喉咙,呜咽着断了气。 这下好了。 前、后、左、右四方皆是行不得。 可谓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了。 死士们相视一眼,长吸一息。 望这如催命罗刹般的七人。 脸上神色复杂却又简单。 …… 死士皆死。 遍地狼藉。 望向此景,六人神色各异。 周易殷正上善三人,似是因为已对奇门争斗感到司空简况,神情中便无多少波澜,多是淡漠模样;而张闪与李诗,则是对这些死士的各样死姿感到了骇然与惊奇,再一次为百人敌奇门的功力感到敬畏与折服;唯有殷少一人,轻叹口气,提枪侧目,面露几分不忍之情。 白衣侧身,环视了眼身后众人,复而回身望向山上岔路,与岔路左道后的灰白宅院。 轻启唇瓣。 “寻得灵眼后,你们立刻回孟岳,不要于此地久留,不要等我。” 众人闻声,抬眼朝他看来。 就见白衣左手提剑,右手摘下湛蓝玉匕,迈步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杂乱尸首,朝那岔路左道飞掠而上了。 殷少眨眼,刚想出声拦下他,询问一声‘若是我们功成而返,便让周公子前来接应你可好’时,却是被周易所抬手拦下。 他微微一怔,侧身看向这面容清冷的阴阳袍公子。 阴阳袍公子淡淡地摇了摇头。 “相信王满修阁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六章 桃花 凝林山上,有庭院。 此庭院,与周家大宅一般四方平正,却没有其古板威严之风;此庭院,与殷家宅院一般典雅朴素,却不似其小巧玲珑有致;此庭院,无黑底金字牌匾,亦无守门石狮貔貅——仅有如墨炭般漆黑的屋檐,与如宣纸般洁白的墙苑。 远远眺去,只以纯粹黑白所点缀的它,很有几分‘不似人间院,却是天上庭’的意味。想必若是时至大小寒,有鹅毛大雪覆于黑檐之上,银装素裹时,便是更似缥缈仙境了。 可惜今时方才寒露,不见雪。 但见血。 先见一道刀光剑影,再觉有白衣翩翩而至。 身后,有垂死挣扎者,艰难撑剑于地上匍匐爬行,想要离白衣再近一尺,再驭剑一刻去取他头颅——却是已心有余而力不足,被一道湛蓝寒芒给环了首。 路旁,有面目狰狞者,自林荫草丛中奋勇跃出,挥舞手中金铁利刃,想要杀白衣个措手不及——可被如怒涛般的汹涌气息摧枯拉朽,狠狠地撞在了林荫间的老树上,五腹六脏皆是震碎,刹那间便没有了气息。 眼前,有瞠目结舌者,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正愈来愈近的白衣——终是不明白身在数丈外的白衣是怎么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没了气力,倚着庭院外墙,垂首滑坐在地上,于洁白无垢的墙壁上抹上了一层鲜红。 白衣,至庭院大门前。 红血,淌身下草地中。 侧首望去,已难见黄土崎岖路,只有横七竖八的瞑目尸首不知多少具。 披甲着剑的他们,是这奇门的死士。 死士……当死。 白衣回身,脸上神色并无多大波澜。 他只是轻轻抬起手中剑,运起神魂契运,以一道势不可挡的剑气,叩向了那好似通往天庭的大门。 只闻一声噪响。 大门开。 却有清风吹来。 白衣一怔,立即抬眼望去。 王满修本以为,在这大门后等待着他的,会是数名严阵以待的奇门高手、亦或是十数台寒芒毕露的机关弓弩,最次最次也得站满庭院外这些愿作飞蛾扑火的死士客卿才是——可谁能想到,映入眼帘的,非是这些金铁刀兵,却是一抹春色桃红。 白衣难掩惊异神色。 大门后,连着一条通往院内大宅的青灰石板路;石板路旁,是草木葱茏的泥土地;泥土地上,有连绵成片的盎然桃树。桃树花盛开,一朵朵娇嫩粉红的花瓣点缀着半个天空。 天边艳阳升起,再以一束朝阳分光斑林荫。 好一幅诗意绘卷。 白衣眨了眨眼,侧过身,又望了眼身后。 庭院外,树枯叶黄、红黄遍地,是幅岁暮天寒景。 庭院内,欣欣向荣、桃色满园,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 真是奇门多玄奇。 白衣淡笑一声,轻轻换了口气。 他紧握了些手中铁剑,拂平了被风扬起的衣摆,迈步跨过了门槛。 …… 初入桃花园时,王满修的内心很是警惕的。 这倒也怪不得他。毕竟,任谁来看,眼前这幅一看就和当今时节全然不符的春色之景中,都断然是暗藏了许多玄机的——是不是这温柔拂面的春风中藏有摧破契运?是不是这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中藏有腐骨剧毒?是不是这两旁树木中皆藏有玄奇机关待他上勾? 王满修都不大清楚。 虽说奇门修炼已经几近圆满的他单凭空气中的气息流转就能判断杀气所在、对方的奇门究竟多少境界——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没有如周家那般精通阴阳卜算之术的他,是不知要如何主动驱使自身契运去窥探他人的。王满修所拥有的气息判断之术,实则是奇门中人尽皆知、人尽皆通的索敌之术——甚至都算不得奇门。而这索敌之术,强弱则全凭玄师自身境界决定。就好比井底之蛙知晓不得天有多大那般,若是玄师自身境界很低,只有约莫十人敌的水准,那这索敌之术也就最多能察觉到十人敌的存在——但倘若玄师自身的境界很高,就如白衣这般,那这索敌之术,基本上也和周家中颇有名气的【阴阳星象大占法】差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会儿白衣自觉警惕,除了因为周围春景太过反常外,倒还有另一个原因:先前一路上,虽有不下三五十名扶家死士以死相搏,皆想取他性命——可那些死士的气息流转,最繁盛者也不过是十人敌的模样,实在算不得是体面的奇门玄师。 但若是按照昨日殷老先生与周家家主所言,这扶家,理应在奇门中占得好一片天下才是——总不可能除了一个千人敌外,就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奇门高手了吧?可若是有拿得出手的奇门高手,又缘何迟迟不肯露面,让白衣这样一路杀至自家府邸之中? 怪事。 而越是怪事,白衣便越要警惕上几分。 行于那青石板上,白衣三步一留神视,七步一侧视,二十步一停身,是幅处处提防、小心谨慎的模样。 只是怎料半盏茶后,白衣都已快行到那大宅前了,却还是不觉一丝杀气、一股寒意——这庭院内还真如其所显那般,就是个单纯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桃园。 王满修抬首看向身前那约莫有六七丈高的歇山顶大宅,不知为何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想,这一息刚出、一息还未入时,耳畔忽闻风声荡漾。 白衣一怔,立即提剑侧身。 视野里,一珠似是在弯腰俯首的桃花树下,有一架正在缓缓摇荡的褐色秋千;秋千上,坐有一佳人。 佳人所着,有黑衣纹金,亦有白裘似雪。 佳人容颜,有眉目如画,亦有口若朱丹。 佳人身形,有玉手芊芊,亦有腰肢亭亭。 佳人嘴角,有一颗美人痣,更添几分天人姿。 春色桃花中,有如此佳人,方可称之为美景。 可王满修却是无心赏景。 就见湛蓝色的寒玉匕首自其怀中轻飘而出,以锐利剑锋指向佳人。 白衣启唇,望那女子,皱眉低声道:“阁下何人?” 不言‘姑娘’二字,却是以平日里常含敬意的‘阁下’二字所代替,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秋千停。 女子信步踏于草坪之上。 她抬首,用那可谓倾国倾城的容颜,冲白衣暧昧一笑,莞尔道:“小女子是这扶家的丫鬟。” 丫鬟? 白衣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了几分笑意。 这世上,可哪来像她这般披着纹金黑衣、披白狐绒裘的丫鬟? 这女子定是在胡说了。 可胡说归胡说,白衣倒是确实未曾在女子身上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杀意或气息流转……这样想来,她多半确实是这扶家家中一员,只是不会什么奇门罢了。 不会什么奇门的,自然也不会是杀了荣都尉之人。再加上这女子也没与他刀剑相向,那白衣便也无意夺其性命——倘若她是幕后主使的话那便要一会儿向这扶家家主问清楚后,再另作他论。 白衣便回过身,不再理她,势要提剑叩门。 “王满修公子,家主已在正殿中等候您多时了。” 女子忽然出声道。 白衣稍稍皱眉,侧脸道:“你怎知道我的姓名?” 女子眨了眨眼,边走便掩唇笑道:“王公子记性可真差。前几日,您不是在那孟岳城中,亲自报上姓名了吗?” 王满修略有一怔,忆起了自己在与那‘孟岳最快’比试完后,朝着城中众人喊出的那句话。 ‘萍水王满修,为搭救灵眼而来!’ 他抿唇片刻,淡淡道:“没想到,小生于孟岳城中所言,这么快就会传至你们耳中。” “那是自然。”女子停在白衣身旁一丈处,莞尔道:“毕竟公子您的名声,这些日子里可已是响彻了整个西域哩!” 白衣抬眼,望女子笑靥,忽然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面熟。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我以前……有见过阁下?” 女子微楞片刻,但很快又露出笑靥,轻声道:“那可真是小女子的福气了。” 言罢,她走至白衣身前,伸手替其推开大宅门扉,转身笑道:“王满修公子,请,小女子领您去正殿。” 白衣眯眼,犹豫片刻,颔了颔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七章 请君入瓮 ‘颇有些请君入瓮的味道。’ 立于女子身后三步处的白衣,如是想到。 先不提身前这美艳女子究竟是否是这扶家的丫鬟,也不去想她为何身在奇门家却不会奇门,就单单凭借她如此殷勤地将自己‘请’进大宅这一点,约莫就能肯定这扶家早已有所准备了——指不定,先前在院子里没窥见的那些机关陷阱,可都在这大宅内好好藏着,就等他前来做客呢。 王满修微微歪首,提了提手中剑。 不过,这‘请君入瓮’,与‘引狼入室’,实则也差不了多少。 他抬眼,环视着四周的景色来。 入了大宅门后,步入一条不算太宽敞的走廊,大约走个十二三丈的模样,遇四方岔口,再径直朝前走,再过十二三丈,遇门扉,叩开进入,便是这扶家正殿了。 这扶家大宅的建筑风格,与白衣在孟岳城中所见人家并无大异,都是类似于真龙王朝的屋梁结构,宽大而端正,不似雍华国中那紧凑繁复;但这扶家大宅的装饰风格,则与白衣自萍水郡、亦或是孟岳城中所见都大相径庭。 萍水郡中宅院,以虹鲤馆为例,都喜好镀金纹银,再于屋檐椽柱上雕上一些祥瑞吉兽的图纹,走的是外在雍容的路子;而孟岳城中宅院,无论是周家、殷家这般有名气的奇门家也好,还是那些被白衣叩门砸场子的寻常奇门家也好,都少在装饰上做功夫,而是直接以紫檀木、朱红木这般颇为名贵的木材搭建房屋,走的则是内在奢华的路子。 可这扶家大宅,两条路都没走。 镀金纹银吧,它没有,有的只是黑檐白墙;名贵木材吧,它也没有,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黄木棕木。那这么说,这扶家大宅走的,应该是第三条,如水墨画般清新淡雅的路子咯? 却也不是。 白衣眯眼,回忆起方才于走廊中所见的场景——那走廊两侧的扶手上,竟是每隔五六尺,就摆一根六寸长的洁白蜡烛,燃着星星点点的摇曳火光,使得本不透光的走廊中如白昼般明媚。粗略合算一下,这走廊中约莫应该有摆着不下三百根白蜡烛了。 这洁白蜡烛的白蜡,可与殷少那杆红缨白蜡枪的白蜡木不是一个玩意儿。这里的白蜡烛,是由名唤‘白蜡虫’的虫子身上分泌出的蜡粉所制。而白蜡虫难以养殖,且每只成虫一生所分泌的蜡粉也不到一个指甲盖的三分之一,故而白蜡烛虽然好看,但造价高昂,一根如此六寸长的白蜡烛就得花上好几两银子。 而这扶家光是走廊,一眼扫去,就约莫有三百根,还是丝毫不心疼的悉数点燃,就好似待其烧光后还能立马换上新的一般。 这能叫清新淡雅吗? 白衣轻吸换气,抚了抚自己衣角,又抬眼打量其自己的身周正殿。 若说,刚刚走廊里,这扶家只是秀了秀自家财力,展示了自家富有的一面,倒是还好——可这正殿的装饰,就又与富贵二字完全搭不上关系了。 正殿巍峨四方,纵横皆有十丈余,立有十二根七丈盘蟒圆柱,高耸着一张华座——这是它的大气;正殿清净,不闻窗外声,虽有烛光照耀,但又不足以明媚整个殿堂——这是它的幽气;正殿四周墙壁前,有雕刻石碑鳞次栉比、不下百余,石碑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字书,正面则雕刻着形色百态的人身画像,有仰天大笑样、有垂脸哭泣样、有眼弯皮笑样、亦有狰狞呵斥样,皆是诡异不可言——这是它的戾气。 这还能叫清新淡雅吗? 白衣是不觉得了。 “家主,小女子已将王满修公子带到了。” 清丽的女声自身前响起,于空旷的正殿内激荡起了悠扬的回声。一时间,殿内数声‘小女子’与‘王满修’都交织在了一起,也不知会不会让人以为是哪家名为王满修的姑娘当了扶家的奴婢呢。 白衣抬首,望那耸立在十丈外台阶上的金色华座。 华座上,坐有一人。 不过,若言‘坐’字,倒其实有些不符——那华座,虽不雕纹金龙,但也于天子坐的龙椅那般相差无几,约莫有长椅长。而坐于其上之人,显然也不似天子那般拘谨——其姿侧身半躺,一手撑于脑袋,一手握着一根漆黑的圆杖,棍首杵于自己的臀瓣上,看上去很是幅悠然自得、玩世不恭的模样。 如今寒露时节,这正殿内颇具阴冷湿气,就连白衣也是加穿了件内衫,但此人身上却是只着一袭单薄布袍,飘飘荡荡,宛若市井小说里的逍遥仙人那般。 此人,长发及腰、眉目清秀,身形看上去虽多半是略显瘦弱的男儿身无疑,但其脸庞容貌却如花季女子一般充沛着阴柔之美,令人一时有些难辨雌雄。 待那自称为扶家奴婢的美艳女子音落三瞬,此人微扬唇角,开口道:“好,你下去吧。” 声音倒是挺低沉的。 白衣稍稍皱了皱眉。 就见身前美艳女子冲那华座上人优雅地施了个万福,转过身,冲白衣莞尔一笑,便迈步离开正殿,合上了大门。 她与白衣擦肩而过时,白衣再度抬眸打量了她几分——这才识得,先前被白裘遮挡的其身上黑衣所纹,那条条金线,勾勒的是一只朝天凤。 王满修略有惊愕。 虽说这凤凰图腾不如真龙图腾一般为天子家所忌讳……但一般来讲,敢身着凤衣的,除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外,也只有大富大贵、命格有凤之人才是——量你扶家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至于给自家奴婢穿凤衣吧? 思绪刚过半,就被身后门扉‘嗙-’地一声所打断了。 不过也是……这女子究竟是不是奇门奴婢一说,目前也无多大要紧。 白衣抬眼,手中铁剑紧握,眺向那华座上人。 毕竟,有这‘逍遥仙人’在。 忽觉一阵寒风迎面而来,白衣猛然提剑于身前,不出剑就已劈开势头凶猛的寒风,任其吹灭了大门旁的两盆火光。 这股气息……错不了的。 是奇门契运。 白衣轻吸口气,左手竖剑于身前,冷冷道:“你便是扶家家主,扶流。” 座上人淡淡扬唇,侧躺着玩世不恭道:“你便是萍水白衣,王满修。” 白衣微微皱眉,低声问道:“有人道你今时已年过百岁,怎看上去这般不似?” 座上人以漆黑圆杖轻戳自己臀部,道:“有人言你行事狠辣杀人不眨眼,怎听上去这般不像?” 白衣稍稍歪首,冷笑道:“因为我还有话要问你。” 座上人呵呵一笑,抬手甩了甩那漆黑圆杖,道:“那便问罢。问完了好上路。” 王满修轻吸口气,接着又轻吐口气,抬起右手,握住了铁剑剑柄,持于身前。 “荣哲兴,是你杀的?” 王满修的声音不算很响,却是一字一顿,即便在这充盈着回音的正殿中也清晰无比。 座上人眨眼片刻,以漆黑圆杖轻拍自己后颈,作出了皱眉沉思状。约莫十瞬后,他豁然开朗,睁眼亮声道:“哦!你指的是那个拿龙首短刀的男人啊?” 白衣不语,只是死死盯他。 他呵呵一笑,挥了挥手中圆杖:“唉,可惜了。刀是好刀,人差了些。不过嘛……” 座上人微微停顿,晒笑道:“我还是挺欣赏他咽气时,眼神里那股宁死不屈的——” 忽闻平地惊雷起。 白衣一瞬十丈。 手中剑断江。 面色如铁。 不眨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八章 青禾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六十八章青禾一声清脆金铁激荡响,吹灭壁上火烛二十四盏。 殿内光亮瞬间便黯淡了一半。 光亮虽暗,犹依稀可见,有一袭白衣翩翩,立于那黄金华座前。 其身子微俯前倾,手中寒芒劈于漆黑圆杖上,面色如常无喜怒。 其身前,那容姿胜红妆的长发男子侧卧半坐,左手撑着黄金华座,右手握着那杆漆黑圆杖,抵住了白衣的一剑,姿态逍遥。 若是有旁人远眺此景,约莫是会惊叹一声‘仙人好功夫!’,觉得这长发男子能以这般轻松姿态接住白衣这来势汹汹的一剑,那定是奇门境界高深莫测,已是在这场对决中占尽上风了——可若是他走得近些,便能看清长发男子脸上,那紧紧锁起的眉头与溢出血丝的嘴角了。 虽说姿态是逍遥,但此逍遥,却非是缘于他本意如此——只是这白衣出剑太过事出突然,男子全然没能料到这手,根本来不及将原本侧卧于华座上的身子给摆端正,只得仓促出手,骤然运起身中所有气息,才勉勉强强抵住了白衣这剑。 是的,仅是左支右绌的‘抵住’,而非游刃有余的‘接下’。 手肘微颤的长发男子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血丝,冲身前白衣阴笑道:“怎么?恼羞成怒了?” 白衣没有答话,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其手中铁剑,却是倏然重了几分。 伴随着一声脆响,男子身下的华座上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他微微侧脸,望着那道裂缝,嘴角却是稍稍上扬了半分。 就见其撑于华座上的左掌先是忽然弓起,接着猛地砸下,竟是‘啪-’地一声将那黄金座椅给一掌劈成了两半。 被劈成两半的座椅骤然崩塌,其上的男子自然也随其一同垂落——其垂落的速度,要比白衣手中寒芒劈来的速度快了半瞬。 而半瞬,就已够他扭转乾坤。 长发男子扬唇冷笑一声,握着漆黑圆杖的右臂迅速横向一拽。 剑鞘落。 一道刺眼白芒现于其手。 白衣倏然瞪目,指剑向前,身形则立即后掠退至十步外。 仅是片刻,就见那道白芒如离弦飞矢般,凌空激射而出,竟是直接贯穿了这正殿的穹顶,飞掠至百丈高空,才逐渐消散于无形。 一束璀璨朝阳透过穹顶上的窟窿,映照在了那缓缓站起身的长发男子身上。 灰尘散去,余风吹来。青丝布袍飘飘荡荡,匀称而紧致的躯体若隐若现,再加上面庞中那似有似无的轻薄笑意,显然是幅市井小说中逍遥仙人的模样。 但白衣并未留意这些。 他的目光,自方才后掠的那片刻开始,就再没从男子右手中所握上挪开过。 男子右手中,握着一柄剑。 一柄通体如寒冰般洁白,其上还泛着一层层淡淡光芒的细直剑。 其名…… “【青禾】。” 逍遥仙人眯眼打量着白衣那诧异的神色,扬唇笑道:“萍水白衣,你可曾听闻此剑大名?” 王满修微微皱眉,没有回声。 他识得此剑。 相传,真龙王朝鼎盛时,曾有名唤‘湛冶子’的不世出之名匠,应真龙天子之旨,以人间三载、天庭七日,共十年时间,锻造出名剑七柄。此七剑,削铁如泥自不用说,而因其曾入过天庭、汲得天上之灵气的缘故,要比灵石秘玉之剑的人间神剑,更为玄妙、高出一个档次来。什么‘剑随心动’、‘舞剑如神’的赞誉之词,到它们身上,仅仅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白衣看着眼前‘仙人’勾了勾手指,以气驭回先前扔在地上的漆黑剑鞘,缓缓将细直剑重新送回其中,使其又变回了一根平平无奇的圆杖模样。 此一剑,如果他所读古书未打诳语的话,应是七剑中的素剑【青禾】。据说,此剑铸成时正值春季,田里庄稼尚青,本还未到收成季节——怎料这真龙天子拿到新剑后迫不及待,轻挥了下,竟是直接一剑将江南所有的稻田全都给割了种。 那年,整个江南颗粒无收,真龙的几大粮仓皆是空了一半。 此剑也因此得名【青禾】。就是不知这个名字,是真龙天子、还是那些回神间自家庄稼都没了影的老百姓们先喊起来的。 青禾剑,不出则已,一出便要断尽天下人活路。 白衣抬眼,望那十步外的逍遥仙人。后者已是收剑入鞘,一手叉腰、一手握杖拍着肩膀,全然是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王满修轻吸一息,提了提手中铁剑。 青禾剑,不出则已。 那便叫你不出。 白衣身形转瞬即逝。 逍遥仙人冷冷扬唇,磅礴外息自其身上单薄布袍中倏然炸起。 他的身形也是稍瞬即逝。 须臾间,再听一声巨响,又是道澎湃气浪,吹灭了余下的壁上火烛共二十四盏。 一白一黑两柄剑交锋的刹那间,大殿的地板霎时如落下磐石的湖面那般,裂出了数圈涟漪。 两人交锋之处,与先前两人所立之地各距五步,正是中央。 “呵,你真以为我接不下你的剑?”逍遥仙人阴阴一笑,这回手中剑不仅不颤,更是又前进半步,以青禾压上白衣手中铁剑一头,道:“呵呵,萍水白衣。我今日就要让你领教领教扶家的——” 忽闻竹笛轻啸声。 仙人略有愣神。 却见一点湛蓝已是近在咫尺。 仙人猛地回神,马上意识到这点蓝芒是自白衣怀中突然杀出的飞剑,便立即左手握拳,要将之一拳锤落地面。 只是这点蓝芒要比寻常飞剑灵动不少——见到仙人正面门户紧锁,它竟是忽地变了轨迹,上仰至空中掠出一道弧线,迂回至了仙人身后,朝其后颈刺了过去。 可仙人终归是仙人,脑后长眼也不足为其奇怪。 正当寒玉匕首已是离其后颈只剩毫厘之差时,长发男子头也不回,直接挥动左拳反手打向身后,竟是分毫不差地命中了靶心。 此拳虽是反手,力道本该不大,但那寒玉匕首居然还是于空中颤动不止,一时半会儿间全然再难近分毫。 可怎料,这看似理应是致命一击的飞剑实则只乃虚晃——就在仙人挥拳打向身后的刹那间,那面无表情的白衣已是左手握掌,迅速朝其心口打来。 这逍遥仙人终归不是天上仙人,变不出三头六臂,如此一来也是分身乏术,只得闪身后撤——然其确是闪了身,却没有后撤。 就见这长发男子先是后踏一步,接着逆时针旋转身躯,在躲开这掌的同时完成一圈回旋,闪至白衣左身侧,接着立即挥剑冲其腰间再递一剑。如此一来,原本的闪身撤步,连上了突然起来的杀招,霎时间从被动防守变成了防守反击。 而这白衣,也不简单。 他并未直接挥剑正面接下仙人剑——倒非是因为他没有能接下此剑的自信,只是即便接下了,那也只不过是回到了先前二人交锋的对峙中而已。因此,白衣竟也旋转起自己的身躯来。 只是,他的回旋,是顺时针的。 如此一来,当他回旋完一圈、挥出手中剑时,他的剑路将会与仙人的剑路重合;同时又因为其出手要慢上半瞬,他的剑便不会与仙人剑硬碰硬,而是直接压制于其上,借力打力,顺势瓦解仙人的剑势——运气好的话,甚至能直接将仙人剑给打飞手去。 就听‘当—’的一声,没有预料到白衣这手的长发男子面露异色,想要立即反向挥动青禾,却是慢了半拍,剑势已被悉数破坏。 白衣看准时机,左掌立即送出,打于其心口。 仙人猛咳一声,身姿直接飞掠出数丈,狠狠地撞在了一根盘蟒圆柱之上,将那蟒尾给撞落了下来。 可没等其换上一口新气,那柄阴魂不散的寒玉飞剑倏然飞来,直刺其眉心。 长发男子直瞪双眼,立即侧首。 飞剑死死地钉入了这由花岗岩雕砌而成的圆柱,崩裂出数道裂缝,如一张蛛网,已是要触及了男子的耳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飞剑刚至不过一瞬半,握剑白衣也已至。 逍遥仙人立即大喝一声,也顾不上如此做会不会伤及自己丹田,急换一息,立即双眼闪出金光,一个奇门身法赶紧闪出了这个死角。 回身望去,白衣手中铁剑三寸半,入柱有三寸。 一股凛冽杀气扑面而来。 仙人冷笑一声,面朝白衣,双手横持青禾,一手握柄一手握木鞘,轻轻一拽,让剑身出鞘一寸。 就有道一丈宽的灰白气芒冲那白衣拦腰斩去。 王满修立即驭回匕首,提剑后掠,闪开了这道剑气。 只可惜了那巍峨的圆柱,竟被这道剑气拦腰截断,轰然倒塌,碎成不知多少块,扬起了漫天尘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六十九章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在白衣与逍遥仙人酣战之时,周易殷少一行六人,也是分秒必争地向凝林山头疾步赶去。 可山路本就崎岖难行,半道中不时杀出的扶家死士又似是来之不尽一般,一波又一波,前赴后继。而在他们这如飞蛾扑火一般的阻截下,周易殷少一行人虽无受到多少伤害,却是不得不走两步就做一停顿,好举臂抬枪、挥拳迎敌。 此外,在这群来势汹汹、源源不断的扶家大军中,除了一开始那些披甲执剑的死士外,也深藏着一些有着小十人敌境界的奇门客卿。他们寻常时不露异色、混杂于寻常死士之中,但一旦自己进入众人视野死角之时,就会以那些死士性命做挡箭牌,悄无声息地迅速施展出自己的拿手奇门,招招都瞄准众人死穴,势要立即将他们送上黄泉路——若不是有擅长卜算阵法的周家大公子,周易在的话,殷少、上善等人有好几次都差点着了这些奇门客卿的道,就算不丢性命、也要断好几根骨头了。 如此一来,原本要花上半柱香时间才能登上的山顶,这下更是花了众人过一炷香的功夫,枪锋剑刃都已染成赤红时,才终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清晰地看见了那萦绕在山顶的淡淡云雾。 抬眼眺去,凝林山上,有大殿一座。 殿高六丈,是寻常三层楼宇的高度,却自外观看仅设有二楼;殿势雄伟,虽不及天子宫殿那般金碧辉煌,但也有单檐庑殿顶,紫栏朱柱,是大气尊贵的模样;殿前空旷,方圆十丈内,皆是铺以灰白石板的平整地面,其中一些上雕有祥瑞吉兽的图纹,一些则没有,清清白白、一干二净。 “就是那了。” 面有仙人气的冷峻公子说道。就见周易松开握拳右手,空中数十柄被捏作一团的金铁刀兵便是颓然落于地面,叮当作响。他眯眼看了眼身侧的殷少,抬起衣袖,伸手指向那大殿门扉,淡淡道:“灵眼,就在那大殿之中。” 殷少踏步沉眉,望那百尺外的大殿门扉,甩了甩手中铁枪,褪去其上血渍,露出雪白枪锋。他轻吸口气,瞧了眼正抬弩上矢的青衣上善,瞥了眼身后手握利刃、背若猫般弓起警惕的张闪李诗,又与双手抱拳、轻轻换气的叔叔殷正对视一眼,转身刚要开口道上一句‘我们走’时,忽听耳畔有寒风携话音袭来。 “别让这伙贼人入玉皇殿!快拦下他们!” 众人一怔,立即回身望去。 就见方才还一片死寂的树林中,这会儿又忽地冲出来了数十上百人,皆提剑着甲,沿着山路朝他们疾驰而来。 身形魁梧的殷正皱起眉头,低沉半句:“怎又来了这么多追兵。” 殷少颔首,露出不能赞同更多的神色,抬枪感慨道道:“这扶家,到底在这凝林山上藏了多少死士啊……” “扶家乃是当今奇门最大家。”周易拂袖,淡淡道:“传言其家家主,有阴养死士三千。” 一旁的青衣上善听闻此言,顿时面露惊异状,立即凑近身至殷少身旁,小声道:“少爷,要不我们带上那灵眼就赶紧走吧?若有三千人的话……奴婢可没带这么多支箭矢呀。” 殷少眨了眨眼,瞧着远处袭来的追兵,又侧身瞥了眼那宏伟大殿。他略作思索,便是抬枪回身,浅笑道:“言之有理。” 言罢,众人相视一眼,便相继运起奇门步伐,趁着那些死士离自身还有一段距离,立即掠起身形,冲那大殿门扉疾步而去。 …… 高耸巍峨的大殿中央,有一尊三十尺高的玄铁巨鼎。 其圆腹三足,鼎口处有二镂空立耳,通体漆黑,铸有八十一条夔龙纹。所谓夔龙,是指似龙般的上古瑞兽,仅有一足,能使风唤霆,声若惊雷。将其身形铸于这玄铁巨鼎上之意,如今真龙与墨家都已是不再,便是不得而知了——或许,是说这玄铁巨鼎,就连上古瑞兽都能一锅烹了? 不敢瞎猜、不敢瞎猜。 话说回来,正因是要容如此巨鼎,这高有六丈的大殿才只设两楼。也即是说,是先有此鼎,才有此殿。而这鼎,由曾经真龙天子取名唤做‘玉皇鼎’;那这殿,便要夫唱妇随地,跟着唤为‘玉皇殿’了。 玉皇殿,听上去就好似是天上大帝的行宫一般。 只可惜今日此时,此殿中,并无天上大帝。 但有天上仙女。 一缕和煦的朝阳透过大殿的金丝花窗,静静地洒在了那薄命红颜的脸颊上。 她秀色可餐,画着淡紫眼影的如杏双目轻闭着,唇角无弯弧,似在小憩;她身姿窈窕,却于这秋寒之时只着一件单薄白裙,显得很是娇弱可怜;她伏坐在巨鼎之前,两只纤细的雪白胳膊被两道足有碗口粗的铁链给高高擎起,拴于巨鼎前的两根朱色盘蟒柱上。 她名‘燕’,有灵眼。 一阵清风从金丝窗外吹来,扬起她身上白裙,拂起她眉前青丝。 美。 正如这寒露秋时,万物凋零的飘然之美。 若即若离,飘飘渺渺,伸手不可得,转身则难忘。 更是因为知道大小寒降至,这份美必然是转瞬即逝,就如昙花一现,亦夕阳红霞。 此情此景,若是不好生盯着瞧上一会儿,那便是可要亏大发了——那两名站在大殿门扉旁的年轻死士,显然是这般想的。 自今晨寅时与顶着黑眼圈的前辈交班后,两人便是目不转睛地瞅着这貌若天仙的脱俗红颜,能不眨眼就不眨眼,生怕看漏了她的一瞥一笑——虽说,他俩早就从前辈的口中得知了这红颜的身份,说是什么绝世灵眼,炼化后能一步破千人境界啥啥的……但是勉强三人敌境界的他俩哪明白这些,也根本不多大在乎。 他们知道的,就是这姑娘乃是家中主子所看中的宝贝,自己自是不能摸不能碰的。可若仅是看一眼,理应还是无伤大雅,家主也不会多做责怪的吧? 虽说这一眼,是稍稍长了些。 两名年轻死士互视一眼,憨憨一笑,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只要不说破的话,那咱就都还算是‘正人君子’,是不? 就好似是无声地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两人又移回了视线,落在了那伏坐巨鼎前的红颜身上。 刚刚那一眼,看了半个时辰;那这一眼,便是要看上一个时—— 忽闻窗外人声喧闹。 两人微怔,相视片刻。 站在左侧的年轻死士便转过身,伸手去拉那大殿门扉;而站在右侧的年轻死士则拔出腰间刀,小心谨慎地从缓缓亮起的门缝中望去。 就见一道寒光扑面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章 玉皇殿中无玉皇 一杆红缨白蜡枪,倏然刺穿了死士的面目。 他连一声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已魂飞魄散,空空如也的躯壳后退两步,倒在了地上。 “张兄!” 伸手拉门的年轻死士顿时大惊失色,急声喊道。 这声惊呼,宛若寺院钟响,于空旷的大殿内回声缭绕,将那伏坐在三十尺玄铁巨鼎前的芊芊女子给唤醒了。 先是见她的纤柔指尖稍稍一勾,似是想收回手臂、直起身来;再闻那金铁锁链噪响几声,紧紧拴住了她的细嫩胳膊,于其白皙的手腕上磨出一道红印,自是丝毫不懂怜香惜玉一词是为何意。 她不再挣扎,乌黑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了状如杏仁般的清澈眼眸。 这睁眼一幕,其姿其神,与文人墨客口中的天上仙女并无二异——此刻的她,充盈清新脱俗、不沾凡尘之韵味。 但待其睁圆双目时,其容其情,却是只剩下了一名人世间的懵懂少女,有些害怕、有些紧张,是若含苞花朵的矜持韵味。 所以,当她看见那倒在血泊之中、已是面目全非的死士时,那苍白的脸色,与赶紧闭眼别过脸去的举动,便也就不难理解了。 她终只不过是名长得好看些的、刚至碧玉年华的小姑娘罢了。 若没有那所谓‘灵眼’的话。 “张兄!!” 门扉旁的年轻死士先是一声惊呼,紧接着面露愤怒神色,便是抽出腰间利刃,猛地拽开大殿门扉,瞅见了一名身着暗红锦袍的公子哥手提长枪。急火攻心的死士顾不得看清那人身周、也没在意那人容貌,就已挥刀而去,边挥边大喝道:“贼徒!偿我兄弟命——” 怎料,话音未落,有一点寒芒自那公子哥的肩旁飞掠而至,‘哆-’地一声钉入了年轻死士的胸膛之中,将之整个身形撞飞出数十尺远,踉跄数步,躺倒在了地上。 只觉喉口有口浊血,一吐,却是连吐不止,胸前也倏然炸起剧烈痛楚。死士看向那支扎在自己胸膛中的白尾弩矢,抬头望向那正自公子哥身后缓缓走出的、双臂捧着一把黄肩弩的清秀姑娘。 视线逐渐模糊,握刀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开来。 魂魄尚在的最后片刻,他艰难回首,眺那不到数丈外、被锁链捆住的天上红颜,忽地惨笑一声,轻道句“主子,小的对不住了”。 便再无生息了。 诺大的玉皇殿,倏然变得雅雀无声。 殷少垂眉,稍稍露出了些许怜悯神色。但转瞬间,他便又抬起双目,望那伏坐在三十尺巨鼎前的薄命少女,微微抿唇,立即抬起红缨枪,与上善一同,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其疾步走了过去。 “钟离姑娘!”他快步来至少女身前,打量了眼拴着她双腕的锁链,低声问道:“你还好吗?还能走吗?” 殷少话音刚出,少女的睫毛便是一颤。 她识得这个声音。 是这个声音,在萍水的那个夜晚,杀死了与她最亲的扈叔。 少女情不自禁地握起了拳头,却是除了使那锁链作响几声,与在自己那已经磨红的手腕上添了几道血印外,什么也没能够做到。 她鼻翼轻颤,长吸口气,蹙眉咬唇,睁眼看这锦袍公子,冷冷道:“你们殷家……就这么想要这‘灵眼’吗?” 殷少微楞。 但他马上便明白了个大概。 不知实情的她,看见此情此景,看见与那晚一般手提长枪的殷少,多半是会以为他与这扶家都是一丘之貉,皆是来夺她灵眼、将之作为获取家族筹码的——实际上,半个多月前,她这么看倒也没错。 只是,今非昔比了。 殷少眨了眨眼,刚要开口解释,身旁青衣却是上前半步,狠狠地白了少女一眼,嗔道:“我呸!谁稀罕那玩意儿!今日少爷与我可是来搭救你的!你可识相些,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少女一怔,惊疑地睁大了眼。 殷少连忙咳嗽一声,于心中暗道一句‘那玩意儿谁能不稀罕后’,稍稍瞪了青衣一眼,低声道:“上善,你说话客气些。” “哼,还不是她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青衣倔强抬头,瞅了眼少女那疑惑的神色,说道:“喂!钟离燕!你可听好了!少爷与我,还有正在殿外尽力退敌的殷正叔叔,周家公子,还有那两袭黑衣,可都是受了那王公子的委托,来这救你回去的。晓得了吗!” 少女又是一怔。 王公子?王公子……王公子是…… “萍水王满修。”就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般,殷少稍稍耸肩,淡淡道:“就是那晚,在萍水救下你的那袭白衣。” 少女的神情中,忽地闪过了一丝惊喜——但下一瞬,浮现在那绝美容颜之上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内疚与不安。 面有愧色的她犹豫片刻,竟是低下头去,微微启唇,喃喃道:“你、你们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二人一愣。 “啊?!”先回过神来的,是那青衣上善。就见她立即前踏半步,清秀的脸庞上有怒容,冲少女嗔道:“少爷与我好不容易赶到这,就是为了救你出去。可你倒好,这是在说什么胡——” “上善!都说了让你客气些。” 殷少抬手稍稍用力地拍了下青衣脑袋,让其止了声音。上善抬头,见少爷似是不大开心的模样,便就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与这气人家伙多言了。 殷少换了一息,放低了些手中长枪,重新将目光落于少女身上,微皱眉头道:“钟离姑娘,你能与在下说明一声,你为何想要留下吗?姑娘你应该很清楚的吧,若是你继续留在此地的话……” 他抬起双眼,瞥了眼那高三十尺的漆黑举鼎。 “就真的只会剩下一对‘灵眼’了。” 少女一颤,似有抬头,但很快又低下头去,小声道:“你、你们走吧……我、我不能见他……” “不能见?”殷少眯眼瞧她,略有歪头:“能与我讲讲其中缘由吗?” 少女抿了抿唇,睫毛扑朔,断断续续地颤声道:“因为、因为我害死了荣都尉……” 窗外阳光渐暗,看来今日约莫是要阴天的模样。 少女垂眉,望自己身上的白裙,望黑若淤泥的地板,呢喃道:“若不是我,扈叔不会死,荣都尉也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你们快走,快去叫白先生离开这里!这里可是扶家,扶家的奇门不是白先生能——” ‘当——’ 忽听一声金铁响。 愕然抬眼,竟见那一杆红缨白蜡枪,骤然刺在了那粗若碗口的铁链之上。 长枪后,身着暗红锦袍的年轻公子耸了耸肩,扬唇一笑。 “恕难从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一章 玉皇殿内静悄悄 “恕难从命!” 锦袍殷少轻喝一声,手中红缨枪出如龙,骤然刺于那泛着银光的铁链之上,迸起震耳欲聋的铮铮金铁响。 白裙少女诧异抬眉,漆黑色的、与宝石一般晶莹的双瞳朝他看来,一张娇小红唇微微轻颤,细声喃喃:“你为何、为何要如此……” 殷少挥手一甩手中长枪,潇洒侧脸,扬唇淡笑道:“为何?不为何!本少爷既然答应了满修要将姑娘你带回去的,那自然便是要带回去的。哪还能因为你的几句自怨自艾而没了方寸?” 容姿皆可称为美艳绝伦的少女眨了眨水灵的双眸,脸上神情虽不如先前那般惭愧内疚,却是依旧满是迟疑。她垂眉望向殷少腰间的翡翠玉佩,低声道:“可白先生他现在……” “王满修去半山腰了。”殷少瞥了眼悬于半空中的铁链,握了握手中长枪,微笑道:“与姑娘你不同,满修他,可是一直都很清楚杀了荣都尉一事,究竟该算在谁的头上。” 白裙少女倏然一颤,立即抬眼道:“去半山腰?白、白先生他,是去找扶流了吗?” “扶流?啊……对了,是那扶家家主的名讳。嗯,然也。”殷少眨了眨眼,冲那碗口粗的锁链举起长枪,眯眼道:“约莫这会儿,他已是与那扶流打得火热了吧。” 话音刚落,忽闻眼前铁链哗哗作响。 定睛望去,是那少女失了方寸,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想要起身所致。而少女在意识到这铁链难以挣脱后,立即冲殷少面色焦急道:“不、不行的……白先生赢不过扶流的!你得快些走,快些去帮助白先生!再不去、再不去的话……” 少女这突如其来的慌乱神色,竟是一下子让殷少与上善都有些不知所措——这姑娘,咋上一刻还一幅消沉模样,这一刻又这般替他人操心起来了呢? 二人只得面面相觑了几瞬,才轻咳一声,镇定道:“钟离姑娘,我看你是有些多虑了。” “哎?” 少女疑惑看来。 就见这锦袍公子轻吸了口气,手中长枪再次猛烈刺于铁链之上,炸起又一声巨响。 响声罢,他抬枪起身,面露几分得意,自豪道:“钟离姑娘,王满修,也即是你口里白先生如今的奇门境界,已与你在萍水郡那晚所见有云泥之别了。不是本少爷打诳语,今时的王满修,就算说其是位千人敌也是名副其实!” 豪言罢,少女微怔。 一旁的清秀姑娘则眯起眼来,瞥了眼身前的锦袍少爷,脸上神情颇为微妙——她约莫是不大明白,自己的少爷啥时候和那王满修关系这般好了。纵使王满修境界再高,但也与少爷非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少爷如此吹捧那王满修,该不会,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挚友’了吧? 殷少轻吸口气,瞥了眼那铁链,侧身望少女,微笑道:“所以,钟离姑娘,你就莫要为满修他操心了。不过,你若是还觉得对他有些过意不去,想让他开心些,倒也很是简单——便是这会儿随我们下山回孟岳,与他好好地说上些话便好。” 少女微微抿唇,似是不知该如何应声殷少此言。然其被铁链勒住的双手,却依旧如先前一般紧握着粉嫩双拳,犹是一幅犹豫不决的模样。 眼见此景,身着青衣的上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抱弩上前半步,弯腰凑近至少女脸前,冲她轻嗔道:“喂!你这家伙,怎么就这般死脑筋?我说啊,你要是实在想不通,你就当做少爷与我和这扶家一般,也馋你双眼,今日只是要来劫你回去,把你扔大锅里炼化的,不就好了?” “上善!休得胡言。” 殷少立即捏住青衣衣领,将其向后搬了一步,生怕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又把那楚楚动人的少女给说得消沉了。 怎料,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上善这席话语的缘故,这白裙少女竟是终是抬首,清澈的双眸中不再见方才踌躇,只剩那份懵懂年华的纯真与矜持、与一份狠下心来的毅然:“嗯。” 她的声音很轻,细若蚊蝇,却在这万籁俱寂的玉皇殿中依旧清晰可闻。 “谢谢。” 白裙身前,锦袍青衣相视一眼,松了口气。 “钟离姑娘所言,殷少记住了。” 锦袍抬袖悄悄抹去鬓角汗珠,蓦地抬起手中那杆红缨白蜡枪,雪白枪锋直指凌空铁链,长吸口气,瞳中奇光突闪,大声喝道:“殷少这便,救姑娘下山!” 言罢,长枪出,听得一声金铁铮铮。 这声清脆巨响,于这玉皇殿中激荡起数重回声,久久缭绕不绝。 大约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诺大的玉皇殿中才终是归于了平静。 然后,那锦袍公子,就望着那道依旧悬于半空的铁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噗-” 站于其身后的上善忍不住的掩唇轻笑了一声。 抬眼望去,身前少爷的耳根有些泛红。 自入殿到现在,他已经很是威风潇洒地对那铁链刺了三枪了……可那铁链,只是于空中微微摇荡几下,便依旧崭新如初,不沾一粒尘埃。 太……太丢人了。 殷少立起长枪,握拳轻咳一声,小声道:“咳!看来,这铁链乃是真龙玄铁所铸,非是寻常手段能——” 话音未落,殿内大门忽然被猛地撞了开来。 三人立马抬眼望去,就见一额暴青筋、双拳染血的七尺魁梧大汉站在那里,抬眼望来:“喂!殷少!上善!你们找到那姑娘……” 大汉的目光落于了那白裙少女的身上。 “哎,这不是找到了吗!那你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怎还不出来!” 殷少一怔,立即冲大汉道:“啊,叔叔,我这是……” 没等殷少解释完,那大汉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掠至少女身前,一拳一道铁链,‘咚咚-’两声,就把她手上的禁锢给砸得影子都没了。 殷少那半句已到嘴旁的“我这是在想办法呢!”,这下算是又得吞回肚子里了。 他轻咳一声,只好耸肩一笑。 没办法,谁让我这叔叔,是百人敌呢? 上善冲他咧嘴做了个鬼脸。 而七尺大汉,也即是殷正,显然是没有留意到自己侄子的无奈神色。在随手打碎铁链后,他立即弯腰冲那白裙少女伸出手去,中气十足,声若洪钟道:“姑娘,你没受伤吧?嗯,手腕上是有些血痕,身子看上去也有些孱弱。那你没大碍吧?没大碍的话,我们现在就得立刻下山了。外面追兵太多,不宜久留。你能走吗?若是不能走的话,我扛着你走。” 殷正此番言语,让刚刚把半句话吞进肚子里的殷少又差点给喷了出来。 先不提自己叔叔这如连珠炮弹般一般的自问自答,就单讲他最后那句‘我扛着你走’,殷少便已确信,这些年来,自己的叔叔依旧还是那个只知道练功的武痴叔叔了。 他赶紧抬眼望少女,以为她那美艳如花的脸蛋上会露出几分不快或者不满的神色。却不曾想,少女只是望着殷正手上的红黑血渍,不善掩藏的神色中流露出了几分害怕的模样。 ‘她大概真的不是、亦或是从未被家中当做奇门中人来培养吧。’ 如此想着的殷少,轻舒了口气,拍了拍自己叔叔的肩膀,冲一脸茫然的后者摇了摇头。然后,迈步上前,彬彬有礼地弯下腰,冲身子娇柔的少女伸出了手,如谦谦君子般,像模像样地微笑道:“钟离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本公子愿意稍稍犯些礼数,抱你——” 一股恶寒冷不防地自背后而来。 殷少打了个寒颤,赶紧改口道:“背、背你下山……” 这话,便也与自己叔叔所说没啥大差别了。 他尴尬侧脸,看向身后那袭青衣。后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迈步上前,蹲下身,一手抱着怀中弩机,一手伸至白裙身前,淡淡道:“喂,我搀扶你下山。” 少女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搭住了她的左臂。 上善便将抬手其拽起身来,跟在殷正叔叔的身后,一同出了大殿。 只有殷少慢了半步,抬头望那金边花窗外的阴沉天空,挠了挠后脑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二章 玉皇殿外满是人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七十二章玉皇殿外满是人天边,几束依稀的朝阳透过云彩,落于凝林山头的灰白石板地上,将其中所雕纹之瑞兽,映照出了几分栩栩如生的韵味。 此瑞兽,龙头、马身、麟脚、形似狮子、神似老虎,一双瞪若铜铃的眼珠炯炯有神,颇具威严神色。瑞兽身后似乎亦画有些许云纹,却不见有羽翼踪影,也不知这是否是暗喻其若游龙一般,可腾云而飞、乘风而起了。 不过,不管这瑞兽在上古神魔时期有多风光,能如何上天入地——如今的它,也不过是被雕刻在一块地上石板中的几道纹印罢了。 忽听沉闷一声,就见一只墨黑鞋履蓦然踏于这石板之上,将石板连同其上瑞兽一同崩出了数道裂纹。 沿黑履向上,朝其身望去,便见一身漆黑与遮面斗笠,不用多加思索便可知是来者不善。事实上,此人也确实非是善类——此刻其宽厚双手中所握,乃是一柄正滴着点点血珠的漆黑环首刀。 此人抬眼望身前,有两名披甲执剑之死士,正疾步冲来。 他紧皱眉头,立即轻吸一气,双足猛地发力,踏碎石板,迎着两名死士直掠而去。那两名死士显然是没能料到黑衣此举,手中长剑来不及递出,就被那细长黑刃给环了首,颓然倒地了。 可没等黑衣为自己这凌厉一剑沾沾自喜上几分,就又有三名执剑死士自其东、西、北三个方位,包夹冲来。而此时黑衣双足才刚刚落地,自然是谈不上如刚才那般再来一剑,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屈膝稳住身形,锐利目光自三人脸上扫过,势要在三人近身之时防守反击。 只是,攻其不备虽是上策,守之堂堂可算不得多么高明——黑衣也心中自知,以自身之功力,要在一瞬间毫发无伤地接下三人利剑,多半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情急之中,也没多少时间去思考其他秒策了。 身形壮实的他长吸一气,大喝一声,端出了‘纵然泰山倾覆,我也要拦上一拦’的气势。 三名死士互视一眼,脸上毫无惧色,继续疾冲而来——这倒也是,若是他们因为黑衣这一嗓子就被吓得驻足不前的话,还能算作是哪门子死士。 转瞬间,死士就已冲至黑衣身前,三柄利刃几是同时递出,自三个方位朝其胸膛刺来,每一剑都足以夺其性命。 黑衣猛瞪双目,立即如惊弓鸟般挥动手中黑刃,打飞东面一剑,打歪北面一剑,却是在面对西面一剑时,终是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银剑,离自己的胸膛愈来愈近,已是只有毫厘之差。 危急间,一道黑影自那死士身后轻盈闪过。 其速之快,以至于当他反应过来,抬眼望去时,已是不见黑影身影——只见得,那握剑死士竟是翻了白眼、颈口忽地如喷泉般涌出一大股鲜血,原本能刺入他胸膛的利剑最后只是软绵绵地贴了贴他的衣裳,便垂落在了地上。 没等另外两名死士从如此惊骇之景中回过神来,那道黑影又倏然闪至了他们的身后,快刀斩乱麻地将他们俩也给抹了脖子。 随着‘咚咚’几声,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三名死士已皆是倒地不起,没了生息。 黑衣轻松口气,侧身抬眼,望向那于其旁止住身形的那道苗条黑影——她也与他一般,全身皆笼罩于漆黑之中。他扬起唇角,轻声道:“多谢了,又让你救了我一命。” 她轻盈转身,靠于他的背后,将手中黑刃架于身前,抿唇道:“彼此彼此。” 他憨憨一笑,回身望身前。 十步外,人头攒动,皆是披甲执剑目犀利之辈。 “这可真是……杀之不尽。”黑衣皱眉眯眼,扫视着已将他们团团围起的死士们,低声道:“李诗,殷公子他们还没出来吗?” 站于其身后的她稍稍抬眼,跳了眼那大门半敞的巍峨玉皇殿,道:“还未。” 张闪轻叹口气,目光落于那几名在死士群中潜藏身形的扶家玄师身上,暗暗道:“你说,咱们今日,不会交代在这儿吧?” 李诗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中黑刃,启唇道:“没有这个道理。” 听闻此言,张闪先是微微眨眼,随即淡笑着‘嗯-’了一声。 身为雍华国的锦衣卫,他与她,确实没有殒命在这西域的道理。 只是,这西域之地,这西域奇门,本就不讲道理,本就就讲不得他们雍华国的道理啊。 张闪左脚前踏一步,右手握黑刃收于腰腹,左手举于身前,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李诗,若是我倒了,你可别忘了将上将军所嘱咐之事给——” “来了!” 她那略显激动的声音,令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张闪顾不得那些十步外的死士,立即转过身,抬首朝那玉皇殿眺去。 就见那扇敞开的大殿门扉前,有一魁梧大汉,有一清秀姑娘,有一抬枪锦袍……还有一,虽仅着一件素雅白裙,却依旧知其美艳不可方物的芊芊少女。 几乎是在刹那间,张闪李诗二人,就已是毫不怀疑地坚信了,那少女便是拥有‘灵眼’之人——尽管,从未有人说过,有灵眼者必定国色天香、美艳绝伦。 但既然人们都说,这灵眼能让奇门千人敌跨过最后一道门槛,达到传说中‘似天人’的境界,那便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没有天人姿色的,怎能算作是天人呢? “……唔啊。”玉皇殿外,提枪锦袍打量着那几乎已经是将整个山顶平地都已经站满的数百名扶家死士,情不自禁地讶异道,“这场景,都快赶上孟岳午市那般热闹了。” 其身旁,青衣上善立即抬起手中黄肩弩,瞄向了他们来时的那条山路。她本想以箭矢清路,结果却是皱眉发现,那条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山道已是被不断朝山上赶来的死士们给挤满了,纵使她射光了囊中所剩十数根箭矢,估摸着也就和精卫填海一般,杯水车薪了。 殷少伸手挠了挠脖颈,上前半步,走至殷正身旁,小声道:“叔,这么多,能搞定吗?” 殷正微微锁眉,握拳沉思片刻,低声道:“若他们的功力都不足十人敌的话,可;若他们中有数名十人敌的话,难;若他们中有与我一般百人敌的话,悬。” 殷少眨眼点头又侧过眼,瞥向被死士门团团围起的张闪李诗,还有守在玉皇殿门前二十步处的周易公子。后者不愧是奇门‘七雄’,光往那一站,也看不出有没有施展功法,却是就唬住了这数百名死士,令他们不敢朝玉皇殿内靠近半步。 对了。 殷少扛起长枪,快步走下台阶,来至周易身旁,冲其看来,轻声问道:“周公子,您有没有法子能退敌?” 说话间他才发现,别说是施展功法了,这周易,周身全无契运杀气,整个就一神游状态,闭着双眼静静地站在那里——指不定是今早起得太早,这会儿偷偷趁着死士们都被唬退的时候补个觉来着。 听闻殷少声音,周易缓缓睁眼,脸上神色自闭眼时的恬静又变回了平日里的冷淡模样。他扫了一眼身前死士们,便是淡淡道:“有。” 殷少顿感一阵轻松,舒了口气。 “但不是今时。” 殷少又将那口气给倒吸了回去。 他缓了缓神,立即抬眼看周易,满脸疑惑道:“周公子,这是为何啊?” 周易微微眯眼,仰首望阴天,声音平静。 “我身中的契运,已被此地夺走了十中有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三章 山上有小径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七十三章山上有小径提枪锦袍先是一怔,紧接着长长地‘啊?!’了一声。 他立即侧身环视了一遍周身景色,又抬脚踏了踏地上石板,握了握拳头,深吸几息,于身中流转几份契运,却是自觉并无多大异样。锦袍便面露不解,抬头朝周易看来,疑惑道:“周公子,你此言为何意啊?我可不曾有察觉此地有何奇门禁制。” 周易微微锁眉,侧身望他,颇具仙气的白净脸庞上一如既往地神色冷峻道:“我所言,非是你所想那般。” 殷少快速地眨了眨眼,小声道:“那是因为……” “我名‘周易’。”身着黑白阴阳袍的他回过身,望那将整个山头都几是围堵的水泄不通的死士们,淡淡道:“是孟岳周家之长子,奇门七雄之一。” 说话间,有十数柄银白利剑冲二人飞掠而来。 周易拂袖抬手,双眼微泛金光。 下一瞬,那十数柄银白利剑就于空中扭拧成团,颓然落地,再难前进一步了。 貌若谪仙人的他缓缓放手,轻声道:“今时,这便是我所能做之极限了。” 殷少侧过身来,望那地上碎铁,又眺了眼二十步外面露忌惮的上百死士,轻笑一声,叹道:“我还以为,周家已经是要与扶家撕破脸皮了。” “是如此。”周易眯眼,淡淡道:“但今日只撕半边。” 殷少晒笑半声,抬枪耸了耸肩。 周易此言,他倒是也只能理解一半。按周公子所言,其之所以不愿出手伤人,是因为不想让孟岳周家与凝林扶家太过针锋相对了——可这周公子今日都已经领他们上山来夺灵眼了,‘不出手伤人’一点……只不过是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吧。 不过,既然周公子如此说了,周家不想与扶家彻底摊牌交恶,那殷少便也不好硬要让其出手去搞定身前这上百名杀气浓厚的死士了——尽管他心里清楚,若是身为七雄的周易愿意出手来解决这上百名死士的话,多半也只需要眨眨眼的功夫而已。 锦袍思绪间,那两袭方才被团团围住的黑衣已经趁着死士们被开门动静所吸引的间隙,飞身杀出一条血路,踉跄站在了殷少的身旁,急喘数息,低声道:“他们人数太多了。” 殷少只得苦笑一声,颔首答道:“我晓得。” 望身前看去,那些悍不惧死的死士们已是三两结伴,手中剑交叠,是有摆出阵法的意思。而死士们本就人多,这下若是又要摆出什么眼花缭乱、环环相扣的剑阵,周公子还不能出手,那殷少他们可真得都交代在这里了。 半盏茶的功夫前,他还和那钟离姑娘夸下海口,说要带她回孟岳;这下倒好,别说回孟岳了,山都没得下,出了殿门就被人给堵得死死的,哪都去不得,哪都…… 殷少忽地一怔。 视野里,十五步外,就在死士们的右前方三步处,西北方位的山旁树木草丛稀疏,不似其余山边那般繁盛,应是有条野路小径的模样。 殷少立马抬眼望死士们——后者似乎还未察觉到这点,依旧在原地罗列阵法。 好机会! 殷少立即侧脸向殷正与上善使了个眼色。两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立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皆露出了几分惊异神色,似是在思忖为何自己上山时没能注意到这条小径的缘故。无需言语,殷正与上善二人便明白了殷少的意思——百人敌殷正立即换上一口新气,紧握起双拳;而上善则是抬手搀扶住了钟离燕的胳膊,冲茫然看来的她轻道一声‘要走了’。 两人先后一瞬间都向殷少颔了颔首。 殷少微扬唇角,侧身与两袭黑衣,还有周公子耳语了几句。那两袭黑衣,也即是张闪与李诗,立即在他话音落后做了个明白的手势;至于周易周公子,神色平淡的他虽没有对殷少做任何的回复,但约莫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没明白的话,倒也没啥关系,反正他还有半张脸皮没撕破呢。 殷少轻吸口气,紧握手中长枪,目不转睛地望向了正摆着剑阵的死士们。 他在等待。 等待死士们摆出剑阵,要发起进攻的刹那间。 也即是…… 此刻。 “走!” 提枪锦袍大喝一声,疾冲掠至剑阵前,眼中奇光突闪,手中长枪蓦然于身前划出圆弧,于身前地面上迸裂出一道长约十尺的沟壑。 与此同时,青衣上善立即握紧了少女胳膊,也不管其有没有露出吃痛的神色,与眼中闪起金光的殷正一同三步并作两步地冲那小径奔去。张闪与李诗也在三人越过自己身侧时,立即起步紧随其左右。 那上百名摆出了剑阵的死士们自然不会傻傻地看着他们逃之夭夭——只听剑阵中,有人道了句‘起’,便见茫茫百柄利剑腾空,冲他们飞射而来。 殷少立即后踏半步,手中长枪倏然立起,尖锋指苍穹。 有一阵凛冽剑气,自方才那道沟壑中骤然冲出,‘噼里啪啦-’地打落了半数柄飞剑。 紧接着,额头青筋暴起的殷正停于小径前,转身高吼一声,双拳猛砸地面。 就见那地上雕刻着祥瑞吉兽的灰白石板竟是接连炸起,飞至半空中,以其磐石之躯,接下了四十多柄驰来飞剑,再重重地砸于地面之上,摔得粉身碎骨。 最后几柄侥幸抵达少女身畔的飞剑,也都警惕转身的两袭黑衣给三下五除二地打飞了出去,掉入了树林灌木丛里,没了踪影。 飞剑止时,青衣已是领着少女有惊无险地踏入了小径之中。 众人相视一眼,便也不再恋战,相继施展出奇门步伐,紧随其后。 眼见此景,死士们都急了眼,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抓住他们!’后,上百名死士竟是不管小径狭窄,也不管自己还有无剑在身,舞着双拳便一拥而上了来。 这宛若是着急投胎一般的攻势若放在在平时,自然是不足为虑的。只是,此刻众人都已踏上了这条陡峭狭窄的山路小径,一边疾跑一边小心脚下不踩空就已是颇费心神,想要回身迎敌、施展身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可若是不回身,任凭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接踵而至,那也绝非是上策……总不能,就这样一口气不回头,跑回二十五里外的孟岳城吧? 锦袍沉下眉头,忽地踏泥止步,便要挥枪转身,拦上他们一拦。 怎料,刚一侧身,余光却是愕然瞟见,那袭黑白阴阳袍,却已是静静地站在了众人背后。 殷少一愣,立马开口道:“周公子,你这是要做——” 话音未落,就见那阴阳双袖已是拂起,身周树木皆若遇大风般摇曳不止。 须臾间,方圆三丈内,有磅礴杀气窒息万物。 上百死士竟是无一人敢近身。 殷少瞪大了眼。 而那阴阳袍,则是稍稍侧过脸,望殷少,嘴角似有稍稍上扬了几分。 “只撕半边。” 他声音平淡,一如往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四章 后有死士 仰首望苍穹,天空色渐暗。 这自然不是因为太阳要落山的缘故——哪有刚过寅时就入夜的道理。只是缘于这会儿,太阳刚刚自东边升起的,而殷少一行人又是往西面而山,便是被这凝林山给遮住了光亮,宛若依旧是子夜时。 山越高,山的西边便越是难觅朝阳——相传那高有万丈的天行山最年纪轻轻的殷家公子不喜朝阳、却好暮阴,只是一般来讲,在如凝林山这般高不过百丈的肥沃山丘,很少会有自然形成、不生树木的空旷之地——也即是说,若有此类空地地,那必然是由居住于此山上人家所开拓。 而在这凝林山上,仅有一户人家。 这便不由得让殷少有些担心。 但担心归担心,却也不可能说上一句‘咱们调头回山上吧’了。于是,锦袍只得轻声道一声‘大家小心些’,便提起手中红缨白蜡枪,轻吸口气,往那块空地飞奔而去了。 …… 在踏入光芒下的刹那间,可谓是豁然开朗。 原本灰蒙蒙的周遭景色,在这一刹那,全都被赋予了色彩:青青葱葱的灌木草丛、叶绿枝黄的西域白柳、淡棕浅黄的山上泥土、朱红金角的木头小轿…… 木头小轿? 一行六人皆是脚步急停,手中剑、枪、弩、拳,几是一并抬起,抬眼死死盯着那停在空地中央的木头轿子,警惕神色溢于言表。 若光只有一辆无人小轿,倒还算好——只是,在那看上去大约只能容下一俩人的红木小轿前,赫然站着一名身形比殷正还要魁梧上几分的披甲壮士。 不,言其披甲,实在太过笼统。 这壮士身上甲,与死士们所着两当甲大相径庭。所谓‘两当甲’,即是胸、背各一块长至膝盖的甲片,肩上用皮带将前后扣联,腰间再用绳带系扎。这般甲胄,不算多么好看,也有些简陋,但胜在实用、便宜,军中士卒用得上,游侠剑士买的起,是如今雍华、军武、西域中盛行之甲。 而这壮士所着,非是如今两当甲,却是真龙步人甲。真龙步人甲,乃是曾一统天行山之东的真龙王朝所创甲胄。其为札甲,由愈三千片精铁甲叶以皮条或甲钉连缀而成,自头到脚覆盖全身,再内衬以棉甲软甲作为第二、第三层防护,所追求的便是固若金汤、坚若磐石。 这真龙步人甲,不仅是寻常刀剑弓弩皆破不得,更是相传当年真龙步人甲初铸完成时,真龙天子曾邀请武林江湖上十位名声鹊起的豪杰来与手持大刀、浑身裹得和棕子似的军中甲士比武。结果,这些武林江湖的豪杰虽然身手远比这些甲士要敏捷矫健,却是根本无法破不了甲,嘴里‘劈山剑法’‘太白枪法’喊得一声比一声凶,可最后直到把自己的剑都给砍断了,才只打落了几枚甲叶;而另一边,甲士们虽然身形笨重,但倚靠着坚不可摧的步人甲,愣是给耗到豪杰们气喘吁吁,终是一刀取了他们项上人头。 这场比武中,十名武林豪杰输了九人,最后一人,还是靠奇门中的【摧息掌】搅烂了甲士丹田,才勉勉强强赢下的。也就自那以后,游侠们在习武之余,都想去费尽心思的学几招奇门来——如此一来,原本风光八面的武林豪侠逐渐没落,而与世隔绝的奇门世家走至了阳光下,广收弟子广招客卿,便逐渐兴起了。 同时,虽说奇门依旧能破这步人甲,但倘若不论专攻内息的毒法奇门,则至少也得是半个百人敌级别的奇门玄师才算可破——而这可破,也是得在接连施展出好几下中乘以上的奇门武法才行——像那只会【飞身诀】的司马公子,就不要了。 此刻,身着步人甲、连面目都被遮起的八尺壮士立于木轿前。 虽然其手中腰间都无刀剑,但约莫只要不是瞎子,便都能看出他的来者不善了。 众人互视一眼。 殷少前踏半步,双手抬枪横眉,厉声问道:“阁下何人?!” 一阵微风自山林中刮来,将那甲胄吹得铮铮作响,却是没有带来些许人声回音。 壮士就那般静静地站在轿前五步处,双臂自然垂于身旁,胸背不驼不仰,被面甲遮盖的脸庞一动不动地朝着他们。 几是无一人不觉些许骇然。 唯有那白裙少女,纤细双手握于身前,脸上神色更多的却是疑惑与讶异。她侧过脸,看提枪锦袍,启唇轻声道:“殷、殷家公子,我觉得他应该不是——” 许是少女言语太过轻柔,又许是站在队伍最前的张闪有些站得不耐烦了。没等少女言罢,那一袭黑衣已是箭步冲上前去。 众人一怔,就见身手上乘的张闪已逼近壮士身畔——其一言不发、眼神凌厉的模样,不似锦衣,却似刺客。 转瞬间,张闪已是默声闪至了壮士的身后十尺。 壮士却是依旧寸步未动,宛然眼里根本无他。 张闪冷哼半声,右手握住黑刃剑柄,左手抵住剑尾圆环,双眼一瞪,便是弓身飞上,以杀人势,一剑冲其腋下甲胄薄弱处递去。 五尺间,甲胄安稳似泰山般。 三尺间,甲胄宛若磐石一块。 一尺间,甲胄还是一动未动。 直至,那明晃晃的刃锋,离其腋下只有毫厘时。 甲胄动了。 动了他的脑袋。 竟是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回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五章 前有守株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七十五章前有守株张闪大惊。 哪还有人能这样回首的!这如田里鸱鸮,又似市井志异怪谈中所讲鬼魅一般的姿势,身子不动,光脑袋回了个一百八十度! 张闪大骇,但手中黑刃已至壮士腋下,便也没有理由再做其他打算——他心一横,沉下眉来,不去看这惊悚一景,全神贯注地递上这一剑。 只听金铁有声,壮士腋下甲胄被黑刃刺出了一道细微缝隙。张闪见之,更是一瞪双眼,双臂猛地发力,势要让这缝隙彻底裂开。 哼,管你什么牛鬼蛇神,有剑在手,我尽斩之! 此番豪言涌上心头,一时间热血沸腾。 若是常人,这会儿定是要大喝几句,以一股‘老子不惧天下万物’的气魄,狂吹莽勇之风;可张闪是张闪,作为锦衣的他,习惯了在最热血上头的时候,还要留一份清明在旁,以观六路听八风。 也正是因为如此,下一瞬的他才没有如常人那般,丢了性命。 也就在张闪双臂发力的刹那间,那将脑袋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壮士忽地抬起双臂,望肩膀举去。但倘若仅是如此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可书之处——只是,这壮士的双臂,非是向前,而是向身后举的! 就和其脑袋瞬间转一百八十度一般诡异,这两支胳膊向身后平举起的速度也是奇快无比。换言之,若是站于壮士身后的张闪没有注意到这点,被这两条胳膊中的任何一条打到一下,便就和被一名举着大铁杵的大汉迎面砸下没多大区别——都得死。 因为那一份清明在旁,张闪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壮士双臂的动静,赶紧脚底生风,仰身掠步往后退去。只是,虽说其反应及时,但那壮士赫然抬起的胳膊还是太快,竟是硬生生地将其胸前黑衣、连带着一块手掌大小的皮肉都给‘呲-’地一声刮碎了。 霎时,猩红鲜血四溅。 张闪踉跄着后退跌坐在了地上。 一旁众人俱是惊骇万分,半瞬后才回过神来,急声喊道:“张闪兄——!” 同为黑袍锦衣的李诗更是难掩焦急神色,生怕那壮士会加害于尚未起身张闪,马上箭步飞掠而去。 李诗虽对壮士所为感到忿然,却并未第一时间想去以眼还眼——刚刚那壮士的诡谲动作,使得她心中暗暗有了几分惧意。因此,她虽是飞掠而上,却是绕出了半圈圆弧,于壮士始终保持着约莫十尺的距离不近身,从而能对其的突然之举有所防范。 谨慎如她,理应是不会受伤的。 理应。 一对粗壮手臂倏然破地而出,十指猛地握住了李诗的脚腕。 疾行中的她显然是猝不及防,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就颓然倒下,狠狠得摔在了结实的泥土地上。 落地时,锦衣卫的危机训练使得李诗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护住自己的脑袋,勉强避免了被这突然袭击而直接摔得晕厥过去——不过,虽说气未断,但这骤然一摔,却是让她连咳一大口津液,尝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 眼见此景,百人敌殷正再难冷静旁观。他怒撞双拳,眼中金光闪烁,额上青筋暴起,是使出了【霸王举鼎】的迹象。 紧接着,不等身旁殷少犹豫,他便已疾步上前,双手一把擒住了那对破地而起的粗壮手臂,大喝一声,将之全身也都拔出了泥土——竟也是名高有八尺的步人甲壮士! 顾不得面露惊讶,殷少立即一手拽壮士领口,一手握其腰间皮带,将之整个人都举过头顶,眉头紧锁、右膝一沉,便是将之奋力朝另一名壮士砸了去。 破地而出的壮士于空中翻转数圈,飞速砸向马车前的壮士——后者却是不躲不闪,硬接下了飞来的壮士,两人一同于地上摔出数丈之远,响起一阵铮铮金铁声,扬起漫天泥沙尘埃。 趁着两名壮士皆倒地的喘息间,殷正不顾这泥土中还是否有藏有其他埋伏,立即疾步上前一手扛起李诗,一手抱起张闪,再快步掠回众人身旁。 锦袍殷少赶紧立枪上前,探查起二人伤势,神色焦急道:“喂!你们还好吗?站得起来吗?” 李诗连咳两声,想要开口作答,却是刚要出声就觉胸肺中有股火辣辣的痛楚,便只得抿唇作罢,勉强起身,摇了摇头。张闪则要好些,胸前被刮掉一块皮肉的他立即道了声‘无妨,只是些皮外伤’,然后自黑袍衣摆上撕下一块步条,娴熟利索地在自己胸前缠上数圈——黑袍色黑,便是纵使被血液所浸染满,旁人也看不大出。 他撑剑起身,皱眉眺望那被殷正扔出十数步外的两名壮士,沉思片刻,咬牙道:“那东西,不是人。” 众人几乎皆是一怔。 殷少抬枪上前,沿着张闪视线望去,那两名重甲壮士已是正缓缓爬起身——他们起身的模样倒也是与寻常人有些不同,很是显得生硬。他紧握着手中长枪,道:“张闪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没有人能做出那般动作的。”黑衣举剑低声道:“我以为,那东西,绝不是人,而是——” “——傀儡。” 是殷正接过了话茬。 就见他前踏一步,双手握拳,于众人的注目下瞪向那停在空地中央的红木小轿,大声喝道:“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就要一拳砸烂这轿子了!” 声落。 有风起。 便见那小轿青帘拂起。 “呵,该说不愧是殷家的顶梁柱吗。” 有男声自木轿上传来。 众人立刻回神,抬眼望去,便见一着华服穿裘袄、戴黄铜饰冠的雍容男子,正背着双手,翩翩立于小轿之上。 其容其姿,虽颇具潇洒威风,却算不得多么惊世骇俗——可即便如此,在殷少看见其面庞的刹那间,还是惊得好似眼珠都要掉出来了那般。 只因接下来殷正所言。 “果然是你。” 殷正锁眉,双拳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大梦傀儡术的传人,如今奇门七雄之六,无姓之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六章 强者自强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七十六章强者自强七雄。 七雄…… 七雄?! 刹那间,张闪李诗的脸上,俱是幅惊愕到无以复加的模样。 七雄!就是那奇门中三年一度小玄武所决出的奇门豪杰!就是传闻中弹指间便能取人性命于百步之外的奇门宗师!就是像那周易公子,可于晴空烈日中唤下紫色雷霆之辈! 二人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中环首黑刃几是已经提至喉前。 身旁,锦袍青衣也都是幅诧异模样——但生来便是奇门中人的他们要好些,没有像两名不谙世事的锦衣这般,宛若见了天上神仙般的慌乱。 朱红轿上,华服男子眯起眼来,似是对众人神色很是满意一般,冲殷正扬了扬下巴,晒笑道:“殷家百人敌,自三年前小玄武上一别后,你可否别来无恙啊?” 殷正皱眉。 三年前的小玄武。 正是眼前之人,夺下了本该属于他的七雄之位,使得他最终只落得个‘小七雄’、‘百人敌’的虚名,同时也让殷家重振家威的雄心壮志凉了一半。 不过,尽管殷正皱了皱眉头,对这妆容雍华的男子重提往事感到了几分不快,但却未有半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三年前的小玄武中,这名不见经传的男子虽是突然杀出,赢了彼时已经连战数场的殷正,多少有些胜之不武的意思——但奇门的大小玄武本就与武林中的华山论剑不同,是不论手法公平,只论功法强弱的。 为人刚正到可说有些木讷的殷正尽管自己不会去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却也不会鄙视使下三滥手段之徒。醉心于奇门武道的他,是以为‘若是下三滥之术使用得当,倒也不失为一种高深功法’的。 因此,虽说三年前他惜败于眼前之人,心中虽有遗憾与不快,但也不会相视某些小肚鸡肠之徒,去记恨对方个十年二十载的。 殷正抬起双拳,沉眉低声道:“亘。你何时做了这扶家的客卿?” 戴冠男子微微眯眼,瞥了眼殷正脸上神色,似是感到了些许失望。他微微歪头,俏皮地长哼了一声,道:“也就三个月前吧。” 三个月前…… 殷正微微侧脸,瞥了眼身后那袭娇弱白裙。 三个月前,正是这钟离姑娘身上,灵眼初现的时候……看来这扶家家主,可真是对成为‘奇门玉皇’一事,痴迷无比。 殷正回身,望那站在小轿上的男子,复而问道:“为什么?三年前的小玄武上,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寄人篱下的吗?如今你身为七雄,明明可以逍遥游神州,为何又要回到这西域来?” “喂,殷家百人敌,你这算是在为我操哪门子的心啊?”华服男人耸肩嗤笑几声,双手依旧背于身后,轻笑道:“也罢,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回答你。原因有二。其一,我已经逍遥过好一阵了——不然你以为我这两年又九月,都窝在家睡大觉呢?我早已看遍这天行山之东了!军武、雍华、西域,北海、南漠、东都,几乎所有有人烟之所,我都吃过睡过哩!也正是因为我游览遍大好河山后,觉得乏了,才回到这西域来,想安生个三五载的。你明白了不?” 殷正点点头。 “嗯,很好。这便是其一。至于这其二嘛……” 男人忽抬手握拳至嘴前,咳嗽一声,低声道:“是因为扶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众人一怔。 “做半年客卿,你猜主子给我多少?三百两银子?四百两银子?不!五百两!还是金子!金灿灿的金子!” 众人尽是目瞪口呆。 “五百两,五百两黄金什么概念你明白吗?都可以盘下孟岳城中一条街了!” 这轿上男人愈说愈激动,脸色都红了——若不是轿子不合时宜地颤了一下,差点把他摔个狗吃屎,估摸着他就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殷少见男人这幅愉悦模样,虽然觉得有些不甚得体,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五百两黄金是真的多。如今雍华国中,一两白银大约能买到三百斤左右的大米,而一两黄金等同于十两白银,那五百两黄金便能买到一百五十万斤大米。一百五十万斤大米什么概念,一人一天吃一斤米已经是撑着了,一百五十万斤便是可以这般吃四千年……四千年,都不知道改朝换代多少回了。 虽说这男人是七雄,但半年客卿就能换回来四千年不愁吃喝……这凝林扶家,可真是真的富甲一方——不,富可敌国啊。 他轻叹口气,于心中暗暗感慨一声‘贫富不均’。 短暂的失态后,立于轿子上的华服男人重新背过双手,长吸口气,缓了缓心神,待面上红晕褪去后,方启唇道:“嘛,总之,就是这样了……” 说着,他抬手以食指指了指白裙,亮声道:“主子有令,让我带她回去。至于你们,若是愿意将她拱手相让的话,则可就这样放你们下山,全当你们今日没来过此地,一切皆既往不咎。” 不等众人回声,华服男人又轻舒口气,道:“怎么样,这条件不坏吧?你们杀了这么多死士,本该是要杀人偿命的,但主子宽厚,愿意饶你们一命,也不会事后找上门来……这般好的条件,都能比我那五百两黄金了,你们可要好好想想。” 说罢,他扬唇微笑,露出了一幅期待的表情。 白裙少女眨了眨眼,面露几分犹豫,似是想说些什么——不过,没等其开口,众人就已是相视一笑,彼此眼神中有认同、思虑、警惕、畏惧各色情绪,却是不唯独见懦弱与妥协。 就见百人敌殷正拉开双拳,高吼道:“恕我拒绝!” 说罢,便双腿蓦然发力,冲华服男子飞掠而去。 其声快,然其身要比其声更快。 若白驹过隙,殷正转瞬间就已至男子身前。 却见面前,那头戴黄铜冠、身着雍华袍子的男子笑意不淡反浓。 “殷家百人敌,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话音落。 两具披甲傀儡破地而出。 一人一臂,将刚要跃起的殷正擒于木轿前,按住其脑袋,猛地砸在了地上。 先见林中鸟纷飞。 再见有血溅黄沙。 末闻声嘶力竭音。 “叔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七章 甲、乙、丙、丁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七十七章甲、乙、丙、丁“叔叔——!” 殷少急声大呼道。 见到自己的亲叔叔倒在了血泊之中,殷家少爷已是管不得三七二十一,也不顾身旁青衣要伸手拦他,让之小心埋伏,就要双手抬枪、眼闪奇光地急冲上前——若此刻再袖手旁观,便要等到何时再舒胸中难平气! 怎料,没等他踏出三步,就闻一声高吼倏然冲入了耳畔。 “少儿左边!” 是叔叔的声音。 殷少一怔,接着赶紧停步往自己的左手侧看去——视野里,方才被殷正丢出十数步外的两具披甲傀儡正朝着躲在青衣身后的白裙疾冲而来。 提枪锦袍扫了眼两名已经负了伤的黑衣,皱眉犹豫片刻,立马奔回众人身旁,边抬枪指傀儡,边亮声道:“叔叔!你无事吧?” “嗯,毋庸担心!” 轿上男子微微一愣,接着低头望来。 就见那被按在地上,分明已倒在血泊中的殷正竟缓缓以一人之力,举起双臂,扛着两具傀儡的重压,半跪而起。身形七尺的他抬起满是鲜血、好似被磨掉了一层皮的脸庞,冲着站于木轿上的男子狰狞一笑:“只是皮外伤!” 背着双手的华服男子微微眯眼,也抱之一抹冷笑:“就知道你会这般说。” 他忽然一挥右袖,头上金冠光泽颇亮:“甲、乙、丙、丁,听令。” 几是刹那间,四具披甲傀儡一齐扭转过脑袋,望向男子——其脑袋虽有扭转,可身子依旧做着先前动作,狂奔向众人的依旧在狂奔、压制着殷正的也未曾松手。就像是先前仅有脑袋回转一百八十度一般,这些傀儡极不协调的动作,再加上其披甲后与人无异的外形,别提有多诡异了。 但那华服男子显然是不在乎。只见其右臂平举于身前,翻掌握拳,嘴角微扬,眼中奇光闪烁。 有一阵清风来,拂起其衣袖。 “【杀无赦】。” 音落霎时,那四具傀儡皆似是被晴空落雷劈中了一般,竟是直起身,浑身颤抖了起来。 此情此景,恰逢天色灰蒙,便是更宛若市井志异中所说鬼魂附体,已是幽魅诡异到令常人见之便觉胆寒了。 可奇门中人算不得常人。 就说那魁梧百人敌,在身旁两具傀儡突然松手抽搐时,并无流露丝毫恐惧之色。这一瞬,其心神中所思,唯有‘此乃制胜的好时机’一念。 在肩上千斤重压没了影的刹那间,殷正大喝一声,顾不得抹去脸上血渍,就已愤然跃起,以大如沙包的铁拳向那雍容男子打去。 立于木轿上的男子面带微笑,毫无半点怯懦。虽说,他很清楚眼前之人双拳的威力,但他也自是有所防备,知道殷正的拳力虽大,却是算不上快,只要自己临危不乱的话,要躲开不算太难。 男子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而他,也确实游刃有余地侧身躲开了殷正左右各一拳。 被闪开了两拳的殷正双脚一踏,不再以直拳刺去,而是拉开双拳,做擒抱式,若蟹螯的大钳那般,来捉住眼前之人。殷正以为,自己此式,这雍华男子单靠侧身闪躲已是难以避开,便必定会撤步后掠——怎料,眼前之人却是不偏不倚、仅仅站在原地微笑着望着自己,就好似料定他的双拳打不到自己身上那般。 殷正眉头微锁,直觉其中有诈,但此刻也已是箭到弦上、不得不发。他大喝一声,双臂卷起狂风,便要将这华服男子夹得粉碎! 亘,微微扬起了唇角。 殷正一愣,只听‘呲呲-’数声,就觉有四道尖刃刺入了自己的手脚四腕之中,旋即有剧痛传来。 他猛然瞪眼,立即回头望去。 刺入自己手脚腕中的,非是四柄刀剑,竟是四只手掌! 蓦然抬眼,望那方才还狂颤不已的披甲傀儡——此刻的他们,甲中溢出血红,双臂抬起,不见手掌踪影。 一根细若牛毛的细弦,连接着傀儡的手掌与手腕,于灰蒙的天色中泛着微微黑光。 “殷家的百人敌啊,三年不见,你的拳法力道虽大了,但路数却是丝毫没被——还是那般刚正得令人作呕。”身着华服、头戴金灿黄铜冠的亘前踏半步,站至殷正的两尺之前,耸肩笑道:“但我的傀儡术,可是要比三年前,精进了不少啊。” 言罢,没等殷正怒吼半句,那傀儡四掌就忽地回射而去,瞬间便将被刺穿了四腕的殷正扯下轿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殷正后脑着地,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可没等回过神来,那两具傀儡就四掌握拳,望其脑袋砸来。 殷正一个激灵,本能地施展奇门,侧身连滚数圈,接连躲开了傀儡的四拳。 就听‘咚咚-’四声,方才那原本还算平整的泥土地上,赫然出现了四个深有一尺的拳印。 殷正立即换气一息,胡乱抹去脸上血渍,锁眉紧盯向了那两具傀儡,于心中怒骂轿上人一声,却再不敢行事鲁莽、掉以轻心了。 而在殷正与两名披甲傀儡纠缠的同时,另两具飞奔向白裙的傀儡也不再狂颤,甲中溢出血红,继续疾冲而来。 眼见此景,青衣上善立即迈步上前,抬起手中那柄十石黄肩弩,娴熟地拉弓上箭,瞄准了傀儡的脑袋。 一矢出,风声呼啸。 呼啸停,矢透其首。 傀儡仅是颤动几下,便后仰倒在了地上。 上善轻哼一声。 号称坚若磐石、寻常弓弩刀剑皆不可破的步人甲,竟在这十石黄肩弩前薄如脆纸这点,并不算多么奇怪。只因这黄肩弩制作之处,所图便正是要一矢击穿步人甲的缘故。 相传,当年真龙天子铸出步人甲后,担心这坚不可摧之甲若是落入了贼军手里,自己便拿起没有办法——于是便请当时的墨家巨匠,铸造一种连步人甲都能在百步内贯穿的重弩,而这便是如今的黄肩弩。 只是,这真龙天子不曾想,后来落入贼军手里的,非是步人甲,却是黄肩弩。 青衣一矢过去,傀儡应声而倒。 这让她很是得意。 然得意总不长久。 仅仅是在傀儡倒下片刻,脑袋里镶嵌了一支锥头矢的它,竟是又生硬地站起了身来。 众人先是惊愕一瞬,但紧接着又露出了几分表示理解的神色:确实,傀儡又不是人,为啥一矢透首就得死呢? 两具披甲傀儡又飞速跑了过来。 殷少嘴中轻啧一声,立刻挺身上前,运起身中契运,挥枪于地上划出了一道沟壑。 是【划地为牢】。 左侧傀儡先踏于沟壑之上。 一道凛冽剑气倏然迸射而出,傀儡身上铁甲片如树上落叶般,被剑气破了十有六七。 好机会! 殷少顿时双手将枪举过头顶,默念一声‘千钧劲’,便朝其肩膀奋力劈下。 先闻一声清脆巨响,再见傀儡的整只左臂都被其卸下落地。 然而,没等殷少面露喜色,就见有数根弦丝自傀儡断臂与身躯中迅速伸出,纠缠在一起,竟是刹那间就将这左臂拉了回去! 殷少心中大骇,刚要掠步后退,傀儡的右拳就已打来。 他赶紧将枪架于身前,抵挡住傀儡此拳。 就见白蜡木制成的长枪竟被弯似拱桥一般。 接着,‘砰-’的一声,长枪倏然绷直,竟是将殷少整个人都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十数步外的一颗大树之上。 他瞪目狂咳,腹中顿如被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少爷!”青衣急喊一声,就要冲上前来。 “别管我!”殷少赶紧喝道,“快护住钟离姑娘!” 青衣一怔,眼角余光瞥了眼那已身至五步之外的两具傀儡。两名受了伤的黑衣拼尽全力,仍只能缠住了一具傀儡,还有一具傀儡已是直冲而来。 上善紧紧皱眉,手中黄肩弩还未重新拉弓的她自知已无力停下傀儡,便立即抿唇握住白裙的胳膊,快步后撤而去。 可那傀儡不知疲惫,自然是继续紧随而上,紧紧跟着青衣白裙二人身后,愈来愈近。 眼见此景,殷少强忍痛楚,咬牙握拳,撑枪起身,抬眼望了山上小径一眼,于心中暗自道了句‘周公子,你快些下来啊!’,便立即施展奇门,朝那具傀儡疾跑了去。 秋风拂过,轿下众人已一团糟。 轿上男人,却悠闲地吹着口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八章 一剑上、一剑下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七十八章一剑上、一剑下殿内有石碑。 上拱下方,两菱角。 石碑背面,刻有密麻缭乱文字,约莫数十行,迹为真龙小篆,非大梦隶书;石碑正面,雕有盘腿坐一人,身着袈裟,脑后却青丝杂乱,脸上神色也不似悟道僧人那般心平气和,是幅悲悯痛楚样。 也不知是否是秋时气候颇为潮湿的缘故,石碑中人的眼角,有小小水珠一颗。 忽有疾风吹拂,使其自脸庞上滑落。 晃漾的珠面中,倒映出了一道寒芒。 就听一声金铁石裂响,有柄白若冬雪的素剑飞旋而来,刺入石碑之中,霎时便崩裂出了数道缝隙。 蓦然回首,望大殿中。 望一逍遥仙人急步后掠、望一翩翩白衣紧随而至。 方才一剑,本为仙人想要突然回身打白衣个措手不及之招,却不曾料被后者看穿了路数,将计就计反将一军,前踏抬剑,将仙人手中青禾给打飞了出去。 眼见偷鸡不成,仙人立马想要撒腿遁走,却是不料这白衣忽然眼闪奇光,步法变得奇快,竟是不消一瞬就已近在三尺间。 不过,仙人就是仙人,即便已是这般紧要关头,却依旧面色如常、不见多么惊恐。 其忽挥右臂,往那三十步外、刺入了石碑中的青禾伸去,默念一声‘来!’。 就见那如雪般银白的素剑先是一颤,紧接着‘咚-’地一声崩裂了整块石碑,疾飞回仙人掌中来。 面色冷峻的白衣微微侧眼,余光凛然一扫。 忽听耳畔有箫声。 抬眼望去,是一柄灵玉匕首,如道湛蓝雷光,急折转向,往那青禾剑飞掠而去。 两剑凌空相撞,殿内金铁铮铮声不绝。 紧接着,匕首落地,白若雪的青禾剑却是仅微颤半瞬,便继续飞来。 但半瞬就已足矣。 白衣箭步前踏,手中铁剑直刺向仙人胸膛。 貌若女子般阴柔有仙气的长发男子微皱起眉头,只得避重就轻,扭身侧转,让那铁剑擦着自己的左肩过了去。可这般一躲,却是无异于亲手大开身前门户,拱手放任白衣近身至咫尺处。 而白衣自不会放弃这大好时机。 霎时间,将身中三分契运凝练成内外双息,再若溪流入海般,迅速将之汇至左手掌心。 便是一掌拍于男子心口。 “砰——” 忽见男子身上布袍猛然激荡鼓起,接着瞪目猛吐一口津液,竟是整个身子都向后飞摔出了数丈之远。 白衣收掌眯眼,望向那正捂着自己胸口、踉跄后退的阴柔男子——嘴角渗血的他,看来是实实在在地吃下刚刚这掌摧息了。 可这还不够。 白衣一瞪双目,手提铁剑,身形复而掠起。 须要你……魂飞魄散后,方可罢休。 阴柔男子急停止步,抬眼眺了眼驰来白衣,抿了抿唇,冷哼一声,立即以左手黑鞘收回青禾,再以右手猛地将其横拔而出,迸出一道拦腰斩来的凛冽剑气。 紧接着,转手将青禾竖起,再故技重施,收鞘出鞘一次,迸出一道足以将山岩磐石所一分为二的剑气。 这一横一竖,连成一个‘十’字,冲白衣迎面而来。 剑气冰寒,其势则更是令人胆寒,寻常甲士,不,寻常玄师若遇此景,必定是要撤步后掠,寻条后路,好避其锋芒——然这白衣王满修,却是不闪不躲,神色如方才,是幅冷峻无情样。 先见,其眼中奇光闪烁,身上白衣翩翩拂起。 再见,那两道骇人剑气,竟是在触及白衣的刹那间,突然折了方向,转而去劈裂了殿内圆柱、打碎了地上石板。 就是不能伤到白衣分毫。 阴柔男子瞪大双眼,一脸惊异地开口道:“你这奇门是——” 话音未落,白衣却已掠至身前,不由分说地劈下一剑。 男子立即架剑于肩前,歪首奋力接下了白衣这剑。 可才闻金铁声响,白衣竟已提膝抬腿,一脚踹在了男子的腹部,将之踢飞至数步之外——不用说,这一踢,自然也是凝练了三分契运的。 一踢止,一剑又至。 不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白衣又以奇门步伐飞掠而至,冲其心窝再递一剑。 已是挨了一掌一脚的阴柔男子立即抬起青禾,架开白衣这剑,紧接着便是撤步后掠,拉出一丈距离,不让白衣再有机会踢到自己。 然而,却是又闻箫声凄凄。 男子一怔,回首望去,就见那先前落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动弹的灵玉匕首竟又忽然悬起,长啸袭来——本以为它在与青禾的交锋中已是耗尽了所有剑中气息,却不曾料是那白衣主动让其落地,若一条冬眠毒蛇般蛰伏休憩。 眨眼间,那湛蓝色的灵玉匕首已是近在咫尺。 阴柔男子此时因为要躲避白衣,已是掠步后撤,双脚离地的状态。而要在空中扭转身体,避开这柄直冲其心口而来的灵玉匕首,谈何容易。 可他还是做到了。 阴柔男子奋力一甩右袖,扭过半身,使那灵玉匕首与他擦肩而过,仅是割破了其肩上布袍。 轻舒口气。 双脚离落地还有半瞬。 而一旦落地,便就能重换一息,反守为攻了。 阴柔男子抬起眼来,望向身前白衣,微扬唇角:哼,好啊,好啊!你这王满修,不仅会那【百尺近】,还会那【整衣冠】,着实不错,不错不错……既然你已这般盛情款待,那我又怎能,不拿出些压箱底的奇—— 忽闻箫声未断。 男子猛地一怔。 视野里,那柄湛蓝色的灵玉匕首宛若真有神灵驭剑一般,竟是在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间又倏地折了个一百八十度,自正面冲其心口刺来。 男子大骇,若姑娘般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了万分惊恐的神色,急声大呼道:“这怎么可——” 话音未止,寒刃已至。 眨眼间便将之捅了个透心凉。 男子瞪目大咳一口浊血,身子被飞剑后掠带出数丈,‘咚—’地一声钉在了那纹着蛇蟒的通天圆柱上。 他红唇颤抖,低头看向了那柄不偏不倚、穿透了自己胸膛的湛蓝匕首。 “什……么……” 言罢,垂首。 不觉有生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七十九章 暮归 凝林山半腰的扶家宅院中,不见秋花落叶枯,却见樱红春桃笑。 有一袭曼妙白裘,步于院内青石路上,往树下秋千去。 其姿娉婷袅娜,不显端庄矜持,却也不至于妖娆妩媚。 其容白璧无瑕,不似碧玉懵懂,但也丝毫无岁月沧桑。 其步非快非慢,不曾大步流星,亦不曾闲庭散步。 白裘下,是件镶有暗金纹的黑色锦衣。 黑白相映,宛若天成。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侧过身,稍稍俯首。 青石路旁,有草坪青青。 草坪上,有蔷薇一朵。 蔷薇娇小,却已是艳美。 她微微扬起唇角,弯下腰来,以食指慢慢褪去了右脚锦履。 白如玉的足踝上,有一圈红绳若隐若现。 她眯起双眸,瞅了眼那红绳,便以赤足,缓缓地踏于那朵蔷薇之上。 缓缓地,一步步地,先轻后重地,自花瓣至花蕊、自花蕊至花茎,直至踩至青葱草地之上。 忽有春风吹来,吹起树上桃花万千,吹出缤纷华美之景。 她抬首,于漫天春色中侧过脸颊,望向院内正殿。 莞尔一笑。 启唇轻道。 “好久不见。” …… 空旷的正殿里,鸦默雀静、万马齐喑,唯闻水声滴答。 是自那朱色盘蟒柱上传来的。 三十步外,有执剑白衣,抬眼望来。 望这通天蟒柱,亦望那倚于柱前的散发仙人。 仙人心口处,有柄湛蓝刃。 昏暗的光亮中,依稀可辨有颗颗浅红水珠,自那蓝刃上滑落,于冰冷的石板地上溅出了一朵朵水花。 仙人垂首。 仙人无言。 殿内万籁俱寂。 忽有微微秋风,自那穹顶窟窿中吹来,拂起了白衣袖摆。 方看见,白衣脸上神色,不似淡然释怀样,犹有凝神沉眉貌。 这便是……千人敌?这便是……百年三圣? 白衣王满修,看着那已是不出声息的散发仙人,右手却是更紧握了铁剑几分。 眼前这仙人,也即是扶家家主,绝非弱小之辈。其内外双息流转之速,确实可媲美那敛尽孟岳城中契运的周家当家;且其身手也算上乘,能单手接下白衣的奋力一剑,也能在白衣不使出那【百尺近】时将之远远地甩在身后。只是,所谓‘千人敌’,所谓‘百年三圣’,可绝不应该只有这般功力——更不应该,被那最下乘的【以气驭剑】给取了性命。 但那灵玉匕首,却是准确无疑地刺入了他的心口。 奇门玄师虽不凡、奇门功法虽玄妙,然也非是货真价实的神仙仙法,可不食不眠数十载、可断头血流而不死、可指天为地转乾坤。 奇门中人亦是人。 人心若凉,人当亡。 而被这灵玉匕首给捅了个通透的扶家家主,自是没理由还能活—— “可真是,好狠辣的剑法。” 一声低沉音,忽从柱前起,往殿内回响,久久不息。 白衣锁眉,踏步提剑。 就见那方才还是一幅将死样的散发仙人忽然抬手,一把按住了插于自己胸膛中的灵玉剑,自柱上拔出,踉跄前踏两步,稳住了身形。他缓缓抬眼望白衣,阴柔的面庞上流露出了几分乖张戾气,道:“你这剑,即没有江湖剑的那股刚正气,也没有深闺剑的那股矜持意,倒是好一股沙场味……萍水白衣,你不是游侠来着的吗?怎会这般杀人剑?” 王满修微微眯眼,瞥了眼插于其心口处的灵玉匕首,冷冷道:“你怎么没死?” 散发仙人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嗤笑一声,倏然拔出胸中利刃,于手中轻甩两下,笑道:“你真觉得,我堂堂扶家家主,会死于一柄匕首?” 说罢,他便反手将匕首往后一抛,竟是正巧刺中了柱上蟒眼。 散发仙人抬手抹去嘴边血渍,忽地扯开了布袍领口,露出了自己的左胸——就见那白皙的肌肤之上,有数道清晰可变的经络筋脉,正若心跳一般此起彼伏着。 仙人扬唇一笑,道:“你这剑,确实狠辣,若是寻常玄师,定是要性命不保了——可我扶家家主,怎会是寻常玄师?此招,乃是能易筋换脉之法,名唤【太清】。方才,我便是以此招扭转了自身心肺经络,使这匕首虽入我胸,却是没能刺入我心,不得伤我要害了。” 白衣稍稍抿了抿唇。 眼中奇光突现,身形稍瞬即逝,便是一剑冲仙人左胸递来。 可仙人显然是看破了白衣不想同他多废话的心理,已是早白衣一步施展出了奇门步法,后撤闪开了这剑——【百尺近】虽快若急雷,但仙人的步法也不慢,约莫是与那‘孟岳最快’司马先德差不多的速度,再加上其早上一步,便是让白衣鞭长莫及了。 一剑落空的王满修停顿身形,抬眼眺去。 就见散发仙人这后撤,非是往东南西北,却是往天上去了——其一掠三丈,竟是直接立在了先前被其刺入柱上蟒眼中的灵玉匕首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白衣,脸上还带着一抹戏谑笑意。 白衣握剑,望着被其踩在脚下的灵玉匕首,皱了皱眉。 以气驭剑,要的是于剑中注入自身外息。而注入外息这一举,可长可短:奇门契运薄弱者,指不定要花上个三年五载才能驭起一柄飞剑;但到了白衣与仙人这般境界,身中契运已是浓郁到随时都能化三分契运为外息的话,便是只需一瞬间,便可驭起一柄无主之剑——倘若是有主的,那便再多花一瞬,抹去其上主人气息便好。 方才的数次交锋后中,白衣注于灵玉剑中的气息,已是几乎消磨殆尽了——若不然的话,他这会儿定是马上驭起灵玉剑,叫这散发仙人摔个半死了。 白衣不再多想,轻换一息,举剑于身前,锋指仙人,便要乘风而上。 却不曾料,没等其身形起,那散发仙人蓦然一拍双掌,响亮道:“萍水白衣!你这又是【百尺近】、又是【整衣冠】的,上乘奇门一个个用得这么欢,这还不许我用一个了?” 话音刚落,不等王满修回声,仙人瞳中就已泛起奇光,阴冷柔美的脸庞上满是暴戾之息。 便听其开口喝道。 “【离殇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章 一招复一招 忽有狂风袭来,载仙人怒言激荡起,熄壁上火烛四十八盏。 白衣一瞪双目,双腿奋力一踏地面,身形飞掠而上,朝立于柱前的仙人飞刺而去。 只听‘咚—’的一声,手中铁剑却是径直刺入了蟒柱之中,不见仙人身影。 白衣稍皱眉头,立即抬袖拔出那柄灵玉匕首,转身落地,背靠莽柱,剑指六路。 竟是见六路皆归于黯淡——那壁上四十八盏火烛已是悉数熄灭,而方才青禾剑气所捅出的窟窿外,似也变成了阴沉天,见不得光了。 此刻的殿内一片漆黑,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白衣轻吸一息,见已是什么都见不得了,便闭眼凝神,以耳听八方。 三瞬寂静。 忽闻耳畔有异动。 白衣立即抬手,灵玉匕首呼啸而出,于漆黑的殿堂中掠出一道长弧。 却是若落入无底洞的石子般,许久不闻有回声。 白衣抿唇锁眉,便要以一念驭回飞剑。 “哗-” 就见有一点幽火,蓦然亮于自己的右前侧十步外。 白衣身形迅速暴起,半瞬十步,便是一剑往那幽火递去。 铁剑斩火,本该是竹篮打水般的劳而无功之举,却是不曾料到,在白衣剑锋触及到那幽火的刹那间,那幽火居然化作了几缕靛青烟,飘散无形了。 “呵呵,好身手。可接下来,你又要如何应对呢?” 有空幽男声自漆黑中来。 白衣身形落定,立即转身循声望去。 就见方才还一片黑暗的殿内,竟是在转瞬间亮起了幽火数十簇! 这些幽火罗列无序,有密有疏,有远有近,好似天上繁星——不过自然,天上星辰之光乃是悠悠白芒,与这些幽火所现的鬼魅青蓝大相径庭。 王满修稍稍锁眉,轻甩铁剑,左脚前踏半步,摆出幅静观其变样。他本想立即以一念驭回那柄灵玉剑,却是念了数回,也不闻有轻轻箫声——想来多半,是被那潜藏于阴影中的扶家家主截住了飞剑,切断了他与它之间的气息相连。 眯眼遥看这些星星幽火,白衣虽不清楚这扶家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以刚刚一剑,探得了这些幽火的本质:非是冥间鬼魅,而是奇门契运罢了。 既然是奇门契运,那多半还属于内外双息的路数。 便见王满修眼中奇光一闪,身上白衣翩翩拂起——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刀枪不入的【整衣冠】给施展起来,也好有备无患一些。 不过,纵使【整衣冠】堪称无敌,却也仅是自保的法子。若是不能找出这扶家家主,一剑封其喉的话,这般不由分说地施展【整衣冠】之举,大量消耗身中气息,终也只有落得个被榨干的下场。 但话又说回来了,王满修身中契运雄厚,没大半个时辰的功夫约莫是榨不干的。 他前踏半步,手中剑横扫半圈,以凛冽剑气霎时熄灭三簇幽火——却是不想,这幽火刚灭三簇便又燃三簇,宛若那离离原上草,是春风吹又生了。 白衣站定原地,横握手中剑。 他虽身中契运雄厚、奇门境界已至小圆满,但实在是对索敌之术一窍不通,全靠一招武林人也擅用的‘杀气辨别法’步至今日。可这会儿,这漆黑空旷的大殿内,四周幽火所燃之处,皆有那扶家家主欲盖弥彰的冰寒杀气,实在是有些难辨其踪。 便只好静心等待。 等那扶家家主再出声之时,就以手中铁剑祭出至强一式,来取其项上人头。 白衣轻吸一息,再度闭目凝神。 幽火静谧,耳畔无声。 一瞬过,无声。 二瞬过,无声。 三瞬过,无声。 四瞬过,无声。 六瞬过,无声。 七瞬过,有声。 竟是婴儿啼哭声。 白衣一怔,猛然睁开双目,抬眼望去。 空旷殿内除了点点幽光外,依旧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可这一片漆黑中,却是忽闻婴儿啼哭,接着老者哽咽,最终是各色恸哭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宛若刚逢死别般,好不骇人。 若是仅仅如此,倒也没什么,就权当是这扶家家主在装神弄鬼、吓唬吓唬他而已——可这扶家家主,显然不会突然来这么无聊一出。 就听‘咚—’的一声,白衣竟是蓦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之举,就连他自己也是面露了几分惊愕——自己的双腿,几是在刹那间,就变得软弱无力了下来。 白衣立马翻手看掌心,眉头微锁片刻,便左手握掌,迅速拍向双耳。 一掌下去,耳畔顿时清净,什么都听不见了。 而他的双腿,也顿时复归平常,再次站起了身来。 “哦?于一瞬间看穿了这招【报丧】,便自废双耳吗……” 有空幽男声至,可耳旁淌血的白衣显然已是听不清了。 “呵呵,不错不错。不过这样一来,你便也不能晓得我的方位了。” 男声嗤笑,渐行渐近。 而白衣却还是站在原地。 方才他那果断一掌,虽是收了力的,不至于让自己下半辈子都成了个耳聋之人;却也着实不算留情,这会儿听啥都是模糊一片,分不清声音来源了。 只因这阵哭喊声,若白衣没有猜错的话,应是如幽火一般,由奇门契运流转而成;而方才白衣一不小心,让这股契运从双耳侵入了自己的五脏庙中,才会使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半跪于地了。 这会儿自废双耳之举,虽决定果断,却也迫于无奈——与双目不似,即便是奇门玄师,想要主动合上耳畔,彻底不闻窗外事之举,也是难若登天。 王满修轻吸一息,望漆黑殿内。 隐约有闻,那空幽男声冷笑着道了句:“萍水白衣,那便请你再接一招。” “【入殓】。” 音落,身前幽火所亮之处,骤然有具立棺显现其形。 其形四方,是正巧能容纳一人的大小;其色暗灰,不见纹路,约莫应该是具石棺。 棺盖启。 白衣立即抬剑于身前。 棺盖落地,扬起漫天尘埃。 尘埃散去,露出石棺内部。 空无一物。 就见白衣身形蓦然掠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一章 无人不葬 白衣一瞬十尺,往那立棺疾驰而去。 其速之快,若一只展翅苍鹰,转瞬间便俯冲入海;其速之快,若一阵瑟瑟秋风,刹那间便拂起漫天落叶;其速之快,若一道晴天急雷,眨眼间便降临大地。 尽管,这非他本意。 白衣瞳中,毫无奇光闪烁;而其双腿,也未曾向前迈出半步。 但在那立棺棺棺盖开启、露出其空空如也的内在时,白衣的身子就好似成了一块磁石般,被立棺给吸了去。 片刻的惊诧后,白衣立即双脚发力、猛蹬地面,于石板地上刻出两行脚印,试图借此停住自己的身形——然而,即便地上石板都已被他所踏崩裂了,其身形依旧向前疾驰不止,丝毫没有停下的势头。 眼见此景,白衣马上默念一声‘百尺近’,施展出这天下最快的奇门步法,想以之劲道来与这石棺吸力互相抵消。不同于方才的脚蹬地面,白衣此招颇见成效,原本一瞬十尺的速度于弹指间便被减缓至了一瞬三尺,眼看便是能成功停下了。 却不知是否是因为离那石棺越近便吸力越强的缘故,白衣好不容易放慢的速度,竟是又缓缓变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回到了一瞬五尺。 此消彼长间,白衣身形离那立棺已是不到一丈之距。 就听耳畔有空幽男声传来,嗤笑道:“萍水白衣,你难道还没发现,自己气息流转越是迅速,入殓的速度便是越快吗?呵呵呵……按我说,你可别挣扎了,还是好好地躺进棺材里,休息会儿吧。” 双耳淌血的白衣,自是没能听清男声说了些什么。 不过,纵使双耳完好如初,恐怕此时的白衣也无暇去顾及男声在说什么。 只听一声金铁铮铮,白衣横过手中铁剑拦在棺材前,总算是在即将入殓的片刻前止住了身形。 他已能清晰感觉,即便自己的身子停在了原地,但身中的奇门气息却是如汹涌波涛般,要往那石棺里流去。 这奇门…… 白衣抿唇皱眉,手里铁剑微微颤动。 少时博览了不少卷轴秘典的王满修可自诩知晓天下奇门七成,却不敢说通晓天下奇门十中有一。而究其原因,便是因为奇门之术实在繁多诡杂、形形色色,虽可以内外双息之说一概而论,却不能细细详谈,详谈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道,这天下万物,皆可以奇门实现,诸如呼风唤雨、沧海桑田之举,虽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在奇门中也只不过是难与容易的问题罢了。 也因此,白衣王满修虽晓得这扶家家主的奇门是个什么效果,却是难以猜出其中原理,更难想出独有之法去针锋相对——按其说,白衣身中气息流转愈迅速则这石棺吸力愈强。那总不能为了应对此招,停止身中气息流转,啥奇门也不用了吧? 这便是奇门与武林的不同之处。剑、枪、刀、棍之类的、蜕变于武林的武道奇门倒还好说,可以打得有来有回一些;而若扶家家主这般莫名其妙唤出个棺材来的玄法奇门,就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所以,比起想办法见招拆招来讲,奇门中的对决,多是双方各显神通,劈头盖脸一通打去,看看谁的神通更广大些。也正是因为奇门对决时,双方都对对方手里的奇门没有反制之法,才会出招时便下足了气力,务必一招杀敌,不能留其一息,便只剩‘能生’与‘将死’两种说法了。 而此刻,白衣没有能反制这【入殓】的奇门。 便听巨响一声,其手中铁剑竟是硬生生地于立棺上崩裂出数道裂缝,并随其振臂一挥,将这立棺拦腰截断,碎裂落地。 以蛮破巧,自古便是上上策。 石棺一碎,那股诡异吸力便也消失不见。白衣立即拂袖转身,往刚刚传来男声的方向斩出一道剑气。 凛冽剑气去,冰寒剑气来。 去的是无名铁剑,来的是白雪青禾。 白衣微拂双袖,以整衣冠。 那道能斩尽江南稻田的青禾剑气,近不得其身。 捉到了扶家家主所在的白衣立即横过手中剑,刚要以左手按下施法,却忽然抬眉一怔。 就见这黯淡无光的大殿内,有十二点冥冥幽火,燃于他的身周三丈外,若日晷仪上十二刻,围绕成一圈。 每点幽火前,皆有灰色立棺一副。 棺盖落。 几是刹那间,白衣不仅全然动弹不得,更觉似有十二只大手正在撕扯擒拉自身体魄般,要将自己给五马分尸了。 王满修怒目圆瞪,想要运起身中契运气息与这十二只大手抗衡,却是就如方才被吸往立棺般,其气息越急,这十二只大手便撕扯得越为激烈——不消片刻,白衣的双肩、腿侧、手背、腰间皮肤上就映出了一层淤紫色。 想来,是这十二只大手已用其自身气息,摧其身下血管经脉了。 白衣终是难以硬抗,猛地咳出一声鲜血,单膝跪地,不再流转气息,身中丹田复归至明镜止水样。 霎时间,五脏六腑的撕扯感便消失了。 只是如此一来,白衣也再难使任何奇门了。 便听漆黑中有男声晒笑。 “【入殓】!” 音落,磐石相撞声起。 白衣蓦然抬眼,竟见那十二具立棺已是冲其疾驰而来! 其速之快,不必先前白衣被吸走时慢。 白衣一瞪双目,想以【百尺近】立即闪身逃离。但他刚流转其身中气息,方才消散无形的那十二只大手又重现其形,将其死死地擒在原地,除了平添剧烈痛楚外,寸步行不得。 那十二具石棺疾掠而来,互相碰撞融合,终是于其身周围成了一圈毫无缝隙的棺壁,封退了其所有的退路。 所有? 白衣起身抬首,仰天望去。 有一点幽火,有一张棺盖。 所有。 王满修苦笑。 他长长叹上一息,横握手中铁剑,合上了双目。 耳闻磐石巨响,浓烟起,看不清白衣身影。 而待尘埃落地、浓烟散去时,空旷的大殿内,却只剩下了立棺一具。 幽光之下,面容阴柔的散发男子自阴影中缓缓走出。 手握一柄灵玉匕首的他,眯眼望着那具立棺,微扬嘴角。 “【落葬】。” 先见石板地裂,半截立棺沉入土中。 再见有泥沙起,将半截棺材掩于其中。 还见八块石碑自天而降,落于墓地八方——石碑背面,刻有密麻缭乱文字;石碑正面,雕有各色神情一人。 此八碑,与殿内壁前数百碑相似。 此一人,与墓内白衣神貌无不同。 “这便是。” 男子轻挥手中匕首,扬唇一笑。 “【离殇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二章 此路不通 幽静无光的正殿中央,有坟墓一座。 墓高、墓宽、墓长,均为半丈,一尺不多一尺不少,不似人手堆成。 墓色灰黄,应是由寻常泥土堆砌而成,却又不见常见黄土中的块状沉淀,也无稀疏青葱;墓顶微尖,样似锅中窝头,不过底下自然不若窝头那般镂空便是了。 墓旁,有石碑八块,皆于其正面上刻画着一袭白衣。 这八袭白衣中,有抿唇浅笑貌、有瞪目怒容貌、有飞身执剑貌、有锁眉沉思貌、有启唇惊呼貌、有冷峻无情貌、有强忍痛楚貌、亦有苦笑合眼貌。 虽道不尽人生百态,却已可看清人心炎凉。 坟墓前,有一人正微微扬唇。 此人散发及腰,上挑眉丹凤眼,脸庞柔美若女子,身形却是男儿样。秋风凄凄,颇为冰寒,他却只披一袭单薄布袍,飘飘荡荡,颇有逍遥人间的仙人之感。 然其不是仙人,而是这正殿的殿主,扶家的家主。 散发男子轻吸口气,眯眼瞧着这座堆于大殿中央的坟墓,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 白衣已死。 或者说,白衣已将死。 散发男子轻轻抬手,以左手食指与中指二指夹住那柄本属于白衣的灵玉匕首,娴熟地于手中翻转把玩,甩出了好些花活。他一边甩着,一边抬眼望墓堆,想象着这会儿被囚于半丈地下的白衣,那幅拼死挣扎却终是使不出任何奇门的窒息模样。 【离殇葬】。 奇门玄法,属中上乘。 虽非是上乘奇门,然其棘手程度,指不定要远胜于上中乘的【整衣冠】与【百尺近】。后两者,皆是纯粹的气息流转之造物,仅有一式,不存变招,因率直而纯粹,因纯粹而强大;可这【离殇葬】,却是与它们大相径庭。 虽说在不曾拥有灵眼的前提下,所有奇门术法的根基都来自于气息流转,可这些奇门的表现手法却正是突出了一个‘玄奇’二字。就拿这【离殇葬】来讲,与其说将它想为一招奇门,不如将其想成为一场阵法、此阵之内,所有乾坤道法自然,皆要被这阵法所更改、主宰,因而才会有这般凭空变出一具石棺的手笔。 话说回来,这‘离殇葬’一名,其实不同于‘霸王举鼎’亦或是‘划地为牢’之类的奇门招式名——其非是一组自有含义的词语,而是单纯的三字拼合。 离、殇、葬。 分别对应此阵法的三个阶段:【报丧】、【入殓】、【落葬】。 离别报丧时,阵内恸哭声起,闻者皆会伤心难耐、行不得路,只能跪地哀悼;殇亡入殓时,幽火前显石棺,石棺吞噬契运生息,要将阵内活物皆收入其中;落葬立碑时,便是要将一切都划上句号、盖棺定论,不再给阵内活物任何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便是【离殇葬】。 是直接送人入土的玄妙奇门。 望着这静悄悄的坟堆,散发男子微微歪首,嗤笑半声,自言自语道:“王满修啊王满修,你看这招可如何啊?” 殿内寂静,没有回声。 白衣王满修,不会再醒过来了。 不仅仅是因为光看上去,现在的白衣已是入土为安了;更是因为男子清楚,被葬于坟墓中的白衣,纵使身中契运再浓郁,也无法将之流转成能施展功法的内外双息——现在的他,身形体魄宛若打水竹篮,每流转出三分气息,就会被石棺所悉数夺去,不留一毫。 而没了奇门的他,仅仅只是名凡夫俗子的他,又怎能劈裂那坚若磐石的立棺、再扒开这半丈泥土,现身其外呢? 【离殇葬】一旦落成,那迎接阵内人的道路,也便只剩一条了。 死路。 无论是窒息而死、亦或是耗尽身中契运而死、还是挣扎自尽而死,终是只有死路一条。 散发男子甩了甩手腕,抬手将那柄灵玉匕首‘叮当-’一声随手扔在地上,只执着那根暗藏青禾的漆黑圆棍,最后眺了眼这座坟墓,便转过身,朝那两扇绯红色的殿堂大门信步走了去。 王满修并不弱。 天下最快【百尺近】、坚不可摧【整衣冠】,王满修皆会。 只是,他却未曾使出任何一式能与这二者媲美的杀人招,唯有一招【以气驭剑】,还是属于奇门最下乘的敲门砖,和根本算不得奇门的、沙场味浓郁的剑法而已。 仅是如此,就敢妄言‘我能杀死扶家家主’一句,确实有些自大了。 散发男子抬首,望殿顶那先前被青禾剑气所捅出的窟窿。窟窿外,苍天下,阴云缓缓散去,可见朝阳光彩。 他惬意地长舒了口气。 既然这边的差事都已经解决了,那便按照之前所计划的,去亘与…… ‘呲—’ 鸦雀无声的殿内,石碑裂缝的声响清晰可闻。 散发男子猛然一怔,立即侧身回首,望那殿中坟墓。 不见有任何异样。 是我……多心了? 男子稍稍皱了皱眉头,便要回过身去。 ‘呲—’ 又是一声。 男子骤然握拳,面色瞬变。 可没等其朝前迈出半步,耳畔旁竟是蓦地响起了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清脆碎裂声。 睁目望去,就见那墓前八碑上,已皆若蛛网般,布满裂缝。 此非瑞兆。 对他来讲。 散发男子嘴唇微颤,匪夷所思地大喊道:“不、不可能!王满修!为什么你还能——” 忽闻平地惊雷起。 只见有一道磅礴剑气倏然撞破这半丈坟墓,瞬间震碎八座石碑,冲至殿顶,捅出了一个比先前青禾剑气还要大上一倍的窟窿,直入苍穹,将空中阴云彻底打散无形。 殿外艳阳,泼洒在了殿内那滚滚尘埃之上。 而待大风散去之时,就见有一清秀小生,身着一袭洁白长衣,静静地站在那堆黄土之上。 其身前,有柄平平无奇的无锋铁剑横握于手。 十步外,貌若仙人的散发男子已是目瞪口呆。 “不……不可能……”他望着白衣手中铁剑,阴柔的脸庞上逐渐浮现出一幅惊恐之貌:“你这姿势……不会的……不会的……” 萍水白衣,缓缓抬眉,眼神清澈,神色冷峻。 就见他右手执握剑柄,横剑于身前;左手则翻转,弓起食指做叩门状,悬于剑锋上空。 启唇沉声。 “我有一式,可开山。” “我有一式,可断江。” “我有一式,可踏冥府。” “我有一式,可登天庭。” “我有一式,可斩尽乾坤善恶。” 狂风忽起,乱拂其身上白衣。 “此式名唤,” 王满修稍作停顿,抬首望那已是惊愕到无以复加的扶家家主,轻吸一息,眼中奇光骤然闪烁。 “【叩王庭】。” 言罢,食指叩剑。 便觉须臾间,天地恍惚若初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三章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八十三章叩王庭身左,有浩瀚汪洋。 身右,有无边大陆。 身前,是冉冉初升之朝阳。 身后,是戚戚逝去之夜月。 抬首仰望,蔚蓝苍穹上,有百丈天门,金雕玉砌,往仙境去。 垂目俯视,漆黑地面下,有千尺地府,青光红焰,自亡域来。 此乃六路眼观。 竖耳聆听,有平和声、嬉笑声、大笑声、哽咽声、哀嚎声、轻嗔声、怒骂声、发狂声,一齐入耳。 此乃八方耳听。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静。 可静,不长久。 就见浩瀚汪洋上,忽有遮天波涛起;就见无边大陆上,突现茫茫尘暴来;就见那冉冉初升之朝阳,骤然明艳高升;就见那戚戚逝去之夜月,已然无光不见。 天边门,霎时开,有十万金甲天兵出。 地府扉,倏然启,有十万黑铠阴兵来。 天地间顿时乱做一团。 日月更替愈来愈快,沧海桑田仅是转瞬之间;金甲黑铠厮杀不止,一兵死、一兵又自门出,源源不断;海涛尘暴针锋相对,震耳欲聋声响彻云霄。 不过。 上一瞬,天地间混沌一片。 下一瞬,天地间空无一物。 是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绚丽极光划破苍穹,于刹那间断波涛、清尘暴、定日月、杀兵二十万、收天地乾坤。 极光过后,有一人自远方来。 他头戴漆色束发冠,身上黑衣有闪闪金纹,手里执握一柄朱鞘宝剑。 有清亮男声来。 “人生茫然在世,所求大致有三。” “欢喜、酣畅、长生。” “欢喜易,酣畅难,长生无望。” “可我不信那无望。” “我不信这天地间,有必死无疑的道理。” “大道言,一生万元,万元归一。” “那我,便要成为这一。” “成为这第一个开天之人。” “成为这第一个闭世之人。” “天地神明,当听得见我心意!” “若非如此,便由我来定乾坤!” 男声音落。 有七道极光自苍穹外掠来。 一道做艳阳。 一道做明月。 一道做神州。 一道做汪洋。 一道做天门。 一道做地府。 最后一道,做那顶天立地的万丈高峰。 便觉须臾间,天地恍惚若初生。 …… 雕金的屋檐上,有褐色木块滚下,落于鳞次栉比的碎石残瓦中。 那半刻前还逍遥自在的散发仙人,此时已是手脚俱折、面目全非、浑身浴血地倒在宅院走廊中了。仙人的胸膛虽尚有起伏,鼻翼也还微微颤动,身子、甚至是指尖,却已是都丝毫动弹不得了。 仙人不愧为仙人,还剩下一口气。 仙人终不是仙人,只剩下一口气。 忽有清凉微风吹来,拂起了仙人脑后青丝千万。 青丝扬起,似有不屈地往前指去。 就见其身前的百尺外,有一袭白衣,正立于朝阳之下,万丈光芒中。 原本漆黑黯淡的诺大殿堂,已是被其以刚刚一式,轰飞了整扇殿门与一整面墙壁;而殿内,那十二根高有七丈的盘蟒圆柱,也被其式余威所轰趴了八根半。 抬眼望去,满目疮痍,遍地狼藉。 唯有那王满修,身上白衣翩翩,依旧不染一尘。 “这便是。” 他拂手竖剑,眯眼望仙人,模仿着他的口气,唇角浅浅笑。 “【叩王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四章 傀儡比人强 天阴云色深,若要摧王城。 有风飒飒来,似闻戚戚然。 就见那凝林山中空地上,有一杆红缨白蜡枪,正舞若游龙、翩若惊鸿。 熠熠枪锋前,有两名身高八尺的披甲傀儡,正笨拙地挥动着他们那与树墩一般粗的四臂,以不讲任何路数的乱拳蛮劲,劈头盖脸地朝立于红缨后的执枪人身上打来。 那执枪人,便是孟岳殷家的少爷,殷少。 平日里,着锦佩玉、待人随和的他,在街坊邻里间有着‘俊公子’、‘俏后生’的美称。张家大妈也好、李家大娘也罢,一谈到这殷家少爷,都会由衷地好言几句,说他‘面有朝气’、言他‘年少有为’,不会若遇见那周家公子般,皆是幅噤若寒蝉样。 可以说,平日里的殷少,虽生于奇门家,却从不会令人感到有半分戾气惧意,总是幅彬彬有礼的理中客模样。 但今日的殷少,却并非如此。 今日的他,着甲提枪、眉目紧蹙,手中有兵器、身周有杀气。一幅沉着干练的模样,宛若自束发之年便驰骋沙场的将门之后,也似于武林中闯荡江湖多年的青年侠客。 换言之,今日的殷少,才真真正正地,像是一名奇门中人。 冷静、镇定、眼里泛着奇光,看似有些无情,却实则是因为明白了这世上所有的道理,此刻都比不过自己手中的奇门与兵刃而已。 就见他猛瞪双眼,以【千钧劲】骤然发力,架起手中长枪,硬生生地接住了傀儡四臂。 巨响起,双膝跪地,胸有温血涌上喉口。 强咽其下,疾声大喝道:“张闪李诗!” 话音落,两道黑影倏然自其身后冲出,几个箭步便绕至了傀儡的身后。 来者正是那两位向来不着锦衣的雍华国锦衣卫,张闪与李诗。方才被傀儡摆了一道、身有负伤的他与她,此刻面色如铁,不见丝毫怯懦痛苦神情——非是真的不惧不疼,只是因为此刻实在非是心有余悸的时候。 二人手里各执黑刃一柄,迅速往那傀儡颈上环首去。 虽说,身为锦衣的张闪李诗,不会多少奇门、也不算很懂什么是奇门,但若要论取项上人头的本领,殷少、周易、甚至是王满修,都不见得要比他与她高明多少。 便听金铁铮铮声,两柄黑刃皆贯穿叶片三重,刺穿了傀儡的脖颈。 紧接着,两名锦衣立即扭转刀刃,横挥而去,势要让这不晓知觉为何物的傀儡尝尝脑袋搬家的滋味。 张闪力大,一刀便斩落傀儡首级;李诗力小,一刀不成,只削去其首半边。 但无论哪种,若是砍在常人身上,定是叫其已无生息;也无论哪种,砍在这奇门傀儡的身上,却是不能取其性命。 弹指间,数根细若牛毛的弦丝自傀儡颈口断面中飞射而出,竟是在其首落地之前就已与之相连在了一起。 三人眼见此景,心中顿觉不妙,纷纷收刀提枪,向后掠出数步,站定原地。 后掠间,方才李诗所砍的傀儡回神地要快些,没等殷少迈出两步就已重新举臂,似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幸好,于二十步外护着白裙的青衣上善早已抬起了怀中大黄弩,一矢呼啸而来,正中傀儡心口,将其整个身子都击退三尺外,踉跄着后仰倒在了地上。 众人聚首,接着又趁着傀儡们回神的空隙间,再后撤出十步余,方可歇上一一息。 虽说也歇得不算太安稳就是了。 “殷家公子。”张闪急喘几息,起伏剧烈的胸膛黑布上可辨出几分血色。他紧握手中刀,侧脸望殷少,沉声道:“这傀儡,斩首而不死,在下已是不知该如何对敌了……敢问阁下,可还有计策?” 殷少竖起长枪,杵于地面,以手背抹去了嘴角血渍。他先抬眼望二十步外的两具傀儡,观甲中溢着血红的它们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残破的躯壳也在丝弦的拼接下缓缓变回了原貌;复侧脸眺轿上男人,见衣着雍容的他眼里泛着奇光,一幅泰然自若貌;再忧心地看了眼正与另外两具傀儡颤抖的自家叔叔,握枪的手上又使了几分劲道。殷少长吸口气,沉眉低声道:“有是有,只不过我得……” 他微微停顿,瞥了眼张闪与李诗的焦急目光,想起他们似乎不是奇门中人的样子,便稍加思索了下,重新说道:“据我所知,这奇门傀儡术虽然玄奇,然其根本,却是与那【以气驭剑】并无多大区别——皆是将气息注入他物,以来操纵其的奇门。当然了,要操纵能做出精细动作的傀儡,自然是比驾驭一柄飞剑要难上不少的。” “可既然两者根本相似,那傀儡术比然也有与以气驭剑相同的缺点。”殷少一踢长枪,以枪锋指向那两具已经逐渐踏步而起的傀儡,道:“那便是,它们身中一定流转着轿上男人的奇门气息——而只要我们彻底消耗完这股气息,这些傀儡也不过就是一堆生得骇人些的废铁罢了。” 张闪李诗二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执刀望去。可刚一抬眼,李诗却又忽然皱了皱眉,侧脸疑惑道:“可殷公子,在下刚刚与这傀儡交手时,并未如先前斩落死士飞剑那般,感到其身中流淌着任何的气息,敢问这又是为何……” “不,本就感受不到的。与飞剑不同,潜藏于傀儡身中的气息,仅仅只会在一处流转、于一处驭全身而已。你们读过那些记载玄奇事的市井小说吧?其中所描述的,一张符纸便能驱使一具傀儡的说法,便是这个道理——那符纸便是傀儡身中所承载气息之处。因此,对付贴符傀儡,便只要将其符印撕下,就可以了。” “但此刻立于我们身前的这两具奇门傀儡,显然在其构造上要比贴符傀儡高明的多。”两名锦衣眨了眨眼,沿着殷少枪锋所指,望傀儡身上,不见有任何符印踪迹。殷少轻吸口气,沉眉低声道:“我本以为,它们身中承载气息之所,应是在连接全身的胸背脖颈处——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了。” 张闪一怔,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立即低声道:“难不成公子是要……” 就见殷少前踏半步,左手按住红缨枪尖,斩钉截铁道:“只能将它们彻底碾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五章 此式,要何时用? 彻、彻底碾碎?! 两名锦衣先是呆楞片刻,紧接着又相觑三瞬,皆露出了幅匪夷所思的神色,就好似这殷家公子所言是天方夜谭那般。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若是他们二人真有能碾碎这两具傀儡的本事,又何苦费力与之周旋至现在?张闪本以为,这殷家少爷所说,是什么‘要你们逐个排查傀儡身上气息所在’之类的话,却未曾料到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状语。 话又说回来,这殷家少爷敢这般豪言,难不成是他拥有什么未曾使出的秘招,能一举定乾坤?嗯……也不应该啊。按照王满修大人所言,这殷家少爷的奇门境界,如今也就只有不到‘敌半百’的水准才是。 想到这,张闪稍稍侧眼,以余光瞧向二十步外的朱木轿下,正与另外两具魁梧傀儡缠斗不休的七尺殷正。你瞧,就连拥有百人敌境界的殷正前辈都打得这般吃力,那只有敌半百水准的殷少,又怎么可能会可一锤定音的招式呢? 这份思虑,张闪留于了脑海之中,并未道出——然其身旁的李诗,却是径直开了口:“殷公子,恕在下直言,这些傀儡身坚甲硬,光是要断其一臂就已要我等尽力而为了……公子可有能彻底碾碎他们之式?” 就见殷少双手按枪,稍稍锁眉,轻吸一息,道了个‘有’字。 两名锦衣又是一阵呆愣。 竟然还真有。 不等二人回过神来,先前不曾发一言、默声静观众人言谈的青衣姑娘,忽地快步上前来,冲锦袍急声道:“少爷!难不成您要施展那一式吗?” 殷少望着已经步至十步外的两具傀儡,颔了颔首。 “可那一式!枪圣先生走时不是说少爷您还没完全掌握吗?若是贸然施展的话,少爷的身子可是要……”上善抬眼,望着他那不算坚实的背影,又忧又急道:“少爷!还是等山上的周家公子赶过来,由他来——” “周公子不会来了。” “……哎?” 众人愕然。 殷少微微侧脸,眺了眼风平浪静的山头,回首望前,神色平淡道:“那几百名死士,已经够周公子喝一壶的了。” “少爷!可是!”上善双目水灵,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数颗豆大的汗珠,“我们只要能找到这些傀儡身上的‘符纸’便好了呀?也不用将它们全部都——” “不是的。” 有清灵女声起。 众人微微一怔,略感意外地看向那站于青衣身后的白裙少女。 身形娇柔的她,稍显羞怯地摇了摇头,抿唇说:“是、是有根弦丝……” 一听此言,殷少立即侧眼,望着少女那画着紫色眼影的双眸,见其中似有些许金光闪烁。 所谓‘灵眼’。 “你看得见吗?”殷少盯着她的眼眸,低声问道:“钟离姑娘,你能看见那根弦丝在傀儡身中哪里吗?” 少女眨了眨双眸,望了身前正咬唇低头的上善一眼,犹豫片刻,终是捂着心口,轻声道。 “那根弦丝……通全身。” 众人睁目。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殷少长吸一息,微扬唇角,似有轻笑,淡淡道了句‘果然如此’。 他转过身去,不看青衣那紧紧攥起的手心,也不看上善那溢出血丝的唇瓣,只是抬首,冲身旁两袭黑衣问道:“张闪李诗。一会儿我若能将碾碎它们,你们二人能否看准时机,在钟离姑娘的指引下,找出那根潜藏于他们身中的那根弦丝,再立刻将之斩断?” 两人稍稍一怔,锁起眉头,紧攥住了手中黑刃。张闪与李诗不曾对视,却皆在片刻的迟疑后,不约而同地道了个‘能’字。 若是,周家公子都已决定要为了王满修大人而拼命的话……身着黑衣、实则为锦衣的他们,已决意用自己一生来执行圣旨谕令的他们,与王满修大人一同走至今日的他们,又有何理由在这里畏首畏尾、贪生怕死呢? 放手一搏吧。 “好,便交给你们了。” 殷少浅浅笑道。 他抬起双眉,望向那两具比自己足足高了两个头的红甲傀儡,歪首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微微侧身,左脚前踏半步,双手一前一后按住长枪,将之抬至了齐肩高度。 殷少闭眼长吸一息。 此式,是能一枪穿破沙场战阵阵的,足以射杀百人敌的龙家枪法。 此式,是曾为殷家客卿的香衣枪圣临走前,所传授于他的至强一式。 此式,也是那香衣枪圣叮嘱他,在未至大十人境界前,若要强行施展,可有丹田气息逆流、奇门功力尽废、身残神散之危的招式。 可此刻,也仅有此式,能将那两具雄壮傀儡,瞬间送入黄泉。 殷少再睁眼时,瞳中已有奇光闪烁。 【龙破阵】! …… 诺大的孟岳城中,曾流传着一句话。 “千年周公百年林,半百司马二十殷。” 此话之意,是说在这天下四座奇门中人所建城镇之一的孟岳城中,所兴盛的奇门世家的故事。前半句的‘千年周公’,便是指既有三圣又有七雄的孟岳周家,传言其于千年前就已是昌盛奇门家——尽管,千年前有没有孟岳城这一点,还有待考证。 ‘百年林家’这句,如今倒是很少听闻——只因约莫十八、九年前,那林家家主突然决定自废功力,不再做奇门中人,改行去做富商了。自那以后,林家便不再以奇门林家自居,而是换成西域第一商行‘林玉堂’的牌面了。 后半句的‘半百司马’,正是说大约五十年前兴起的、擅长奇门步法的司马一家。不过这司马家,虽说颇有名气,但最多只能算是一块绣花枕头而已——从只会一招【飞身诀】、天天上街去搭讪良家妇女、啥正经奇门活都没做过的司马先德身上,便可见一斑了。 最后,‘二十殷家’。 一听这话,那些新来孟岳的居客,譬如在城东街口开了一家吃食店的孙大娘,就会好奇地问了:“咦?我不是听说,这殷家是在五六年前,协助雍华国抵御住了军武六十万大军南下后,才飞黄腾达起来的吗?怎么变成三十年前了?” 而听闻他们这般询问,城中老一辈,譬如整天在街口下棋扯淡看人打架的白须徐老,便会摇摇头,啧啧两声,以他那沙哑嗓音道:“唉,小姑娘,你是有所不知啊。” 接着,徐老便开始学着曾来过孟岳城的说书先生,模仿他那口大舌头,娓娓道来了。 他说,五六年的飞黄腾达,至多只能算是殷家在财富上的焕然一新,于这崇尚奇门功力的孟岳城中,算不上什么大事,也不值得如此称颂。在这四四方方孟岳城中,值得称颂的,向来只有突破了百人敌境界的奇门宗师而已。 二十年前,殷家有一位。 不是那年已经四十七的殷炳殷老先生。 而是那年刚刚弱冠的殷家大公子,殷雄。 那个时候,殷家新一代的两位公子,长子殷雄与次子殷正,皆是百里挑一的奇门苗子。而二人中,又以勤奋好学的长子殷雄更为优异,十岁成十人敌,十三岁可敌半百,十八岁至临百人,二十岁正式跨过百人敌门槛……这宛若天上奇门七星转世一般的成长速度……甚至都让当时的西域中,都有流言说他是天生奇窍了。次子殷正虽逊色于自己的长兄些许,但时年十七的他,也又有了接近敌半百的境界——而这个境界,一般的奇门玄师指不定到了而立之年,都还达不到哩。 那时,有着两个好儿子的殷炳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将这两个儿子当成宝供着,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说来,因为本身只有一招【千钧劲】的殷家奇门,就与武林中只练肉体的横练派一样,很难成为江湖中的风云人物。但如今一下出了两个好苗子的殷家,就好似突然有位横练大侠练成了坚不可摧的‘千年铁王八功’一般,名号瞬间便响彻了整个江湖,人人不是津津乐道,就是摩拳擦掌,要来比试比试了。 因此,那段时间,孟岳殷家门前,几乎日日皆是门庭若市。殷炳本想将这些前来找事的家伙全都赶回家去,但却被自己的宝贝儿子给拦下了——准确的说,是被殷雄给拦下的。 天生木讷的殷正自然是不想理这些家伙,想自己一个人在静室修炼的;但他的哥哥,殷雄,却是天生爽朗的性子。殷雄拦下了自己的父亲,说自己踏过了百人敌的门槛后,在静室冥思已经思不出什么心得了,指不定去与人过过招的话,还能变得更厉害些。 宠儿子的殷炳自然是答应了。 于是,殷雄就去与人切磋了。 这一切磋。 竟切磋了个老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六章 泰山当前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八十六章泰山当前有人说,殷雄的妻子,是当时林家的家中长女,时年二八、似玉如花的林妙生。 但林家那方,却是给这说法打上了个大大的叉号,连连矢口否认。 有人偷偷说,是因为当时已经有‘百年林家’之称的林家不想承认,觉得自己家的长女若是被一个‘发了横财的三流人家’给娶了的话,实在太伤自尊,便是打死也不承认——至于林家与殷家私底下有没有联系,还是彻底和自家女儿断了关系,抑或是那姑娘究竟是不是林家长女一点,大家根本就不在乎。 大家在乎的,只不过是寒门才俊与名门闺秀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故事罢了——尽管,严格来说,殷家算不上什么‘寒门’;那跑去与殷雄切磋奇门的林妙生,也算不得什么‘闺秀’。 反正老婆是娶回家了。 而殷家的家主,殷炳殷老先生,也对这个秀外慧中、能与夫一同驰骋奇门江湖的儿媳妇极为满意——满意到甚至还多次给小儿子殷正做了暗示,要他也学自己兄长的路数,多出家门瞅瞅——虽说最后,木讷的殷正一个暗示也没懂就是了。 但殷正懂一件事情。 那时的殷家,很欢乐。 和蔼的父亲、敬爱的兄长、可爱的兄嫂、还有那若自己叔叔一般、彼时还被称为‘黄叔’的管事老黄。 殷家本就不大,但不大的殷家,向来都是齐聚一桌笑天下的。 古人有话说得好,‘六亲和睦,则双喜临门’。 就在兄长与兄嫂彼此说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第二年,双喜来了。 第一喜,是兄长殷雄的奇门境界再做突破,抵达了小百人的境界;第二喜,是兄嫂林妙生,有喜了。 要三世同堂了。 大喜,实乃大喜,大喜过望的大喜。 年至知天命的殷炳殷老先生,一想到自己能抱上孙儿孙女了,真是笑得脸上皱纹都加深了好几载。 而不大懂这份喜悦的殷正虽然也为兄长兄嫂有了孩子而感到高兴——可他更在意的,却是第一喜。 殷雄的奇门境界过了小百人。 在这个世界上,能抵达小百人境界的奇门玄师屈指可数。而这也就意味着,几乎所有的小百人敌,都可以坐上七雄的位子。 在殷正心里,那奇门七雄的位子,理所当然地应该属于自己的兄长,那个为人率直可亲、总是孜孜不倦地磨练自身功力的殷雄。 舍他,无人。 所以,殷正便自那年春雨落时,就不断地劝说自己兄长,让其去参加来年元旦的小玄武,说其一定能夺下一把七雄交椅的。 刚开始,殷雄其实是不大想如此着急的。他本想着先待自己的妻子安产后,再做七雄的打算——便是要等到三年之后的那届,再做考虑。但他实在是耐不住殷正的不断劝说——本就木讷的弟弟,一旦认定了死理就不回头一点,身为兄长的他可是知晓得很。此外,再加上想起父亲平日里也常说,家中有七雄是何其的光宗耀祖,殷家世世代代都将之视为夙愿一点,殷雄便终是决定答应了。 于是,在八月十五的上元节时,他搀扶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在众人于月牙池塘前赏月吃糕时,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明年春,我儿殷少出世时,他爹已是顶天立地的七雄了。” 隔日,殷家大公子决定角逐七雄之位的消息,让整个孟岳城,甚至是整个西域,都为之沸腾了。 殷雄早有脍炙人口的英名逸事流传于江湖,只是一直都没什么机会瞻仰其与真正高手间相斗时的英姿——这下,明年元旦,凝林山上,便能见到了。 人们都纷纷兴奋地整理起了干粮,准备冬日启程往那凝林山走去。 当然了,人们这么积极,也不仅仅是因为殷雄一人——那一年的元旦,也是二十一年一度的,大小玄武齐聚的日子。有人说,那孟岳周家的当家周厉,要夺下一张三圣的位子;也有说,于西域回廊中闯荡出、传言杀死了上古神兽的卫家二兄弟,这次也要角逐七雄之位;也有的人,只是单纯想去瞻仰一下,被誉为‘百年三圣’、‘不老三圣’的扶家家主,扶流的身姿。 总之,那年的元旦,累积登上凝林山的人次,约莫过十万。 而这十万人中,却终无一人,见到殷雄的身姿。 只听到了他的消息。 消息说。 殷雄死了。 死于孟岳城。 在初冬落雪时。 与他的爱妻一起。 说是练功走火入魔。 无人闻之不惊愕色变。 但在几瞬的瞠目结舌后,这个噩耗,就成了他们万千饭后谈资中的一件,可以接着那‘寒门公子娶走豪门闺秀’一同讲下去了。 除了一家人外。 除了殷家外。 元旦夜,婴儿啼,满虚席。 殷正是不会忘记的。 他也不会忘记,那一夜,赫然站在自己家中的骇人鬼影。 自己的兄长,根本不是死于什么走火入魔。 是奇门谋杀。 是因为自己才会得逞的奇门谋杀。 若不是因为自己硬让兄长参加明年元旦的小玄武,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奇门境界不够高深,若不是因为这样的自己还要去帮兄长的忙…… 那兄长便不会死。 那此刻哄着啼哭婴儿的,也不会是那两鬓斑白的父亲了。 那现在的月牙池塘前,应该坐着喜笑颜开的三世同堂了。 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不够强,才没能保护住所爱的家人。 不能,不能再让这个错犯第二次了。 双眼红肿的殷正抬起眼,望那铜镜中的七尺男儿,望那巍巍老者手里的婴儿,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我,要变强。 强到足以保护自己的家人。 强到夺回属于兄长的七雄之位。 强到足以能手刃杀死兄长的仇人。 强到能让这襁褓里的婴儿,无忧无虑地成长一生。 所以…… 凝林山上,朱色轿前,被两具重有数百斤的奇门傀儡死死压在身下的百人敌,蓦然抬起了头。 抬起了头的他,看见了那已将长枪提至肩旁,合上了双眼的年轻锦袍。 徒有‘小七雄’虚名的他,没能夺回兄长的七雄之位,也没能手刃杀死兄长的仇人……难道此刻的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襁褓里的婴儿,自废前程吗? 不、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 “少儿——————!!” 一声怒吼,划破长空。 苍穹下,有泰山立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七章 人比傀儡强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八十七章人比傀儡强凝林山头,寒风呼啸,飞沙走石。 却不见有一人拂面遮风、挪步半寸——甚至就连那四具本无知觉的血甲傀儡,也都呆愣地站在了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有神无神,无论是炽热还是冰寒,无论是含有苦涩亦或是略带笑意,于此刻,皆汇聚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那个在两具傀儡的数百斤重压之下,依然能挺直腰板之人。 那个有着‘小七雄’、‘百人敌’等美称之人。 苍穹下,有泰山立起。 以七尺之身,比肩万丈高峰。 皆不可逾越。 “少儿——————!!” 一声怒吼,吼散了凝林山顶的所有寒意。 身已浴血的殷正一瞪双瞳,额上爆起紫筋,双臂猛然发力,竟是拽住了那两具血甲傀儡的喉口,将之举至凌空,朝着殷少所在方向,倏然飞掷而出。 眼见此景,那背着左手、立于朱轿之上、一直都是幅泰然自若样的雍容男人,也是将两只眼睛给瞪得滚圆滚圆的了。要知道,这傀儡可是木皮铁芯的,光裸重就已有愈两百斤的重量,此刻再加上一套百斤余的步人甲,一具傀儡自然是不下三百斤——而这殷正,不仅能一手一个,如同对付垂髫小儿那般将之举起,居然还能将之若街边石子般飞掷出数十步远,实在是有些令人愕然。 虽说,雍容男人,也即是殷正口中的‘无姓之亘’,曾与殷正在三年前的小玄武有过一番交手,心中很清楚殷家的【千钧劲】虽然号称‘千钧’,但实则也就不过百斤的力道……但此刻的他,却已是不敢如此确信了。 提枪锦袍蓦然抬首,望着那两具被殷正飞掷而来的血甲傀儡于空中长掠而来,狠狠地砸在了正朝自己疾跑而来的另两具披甲傀儡身上,撞出铮铮巨响,撞出漫天尘埃,撞出一个粉身碎骨。 尘埃未散,殷少就已诧异侧脸去,惊喜道:“叔叔!” 就见那立于朱轿前的男人,那顶天立地的男人,那总是让他感到安心的男人,朝其淡淡一笑。 “呲—” 两道血泉自男人的双肩喷涌而出,霎时便将大地染成了红色。男人神色狰狞,猛吐一口鲜血,双臂无力地垂于肩旁,身子晃晃悠悠,眼看便要前倾倒去了。 “叔叔——!!” 殷少大惊失色,急忙以奇门瞬步疾跑而来,毫不犹豫地扔开手中长枪,伸手扶向自己的叔叔。 叔叔很沉,殷少至少后退了两步,膝盖弯曲几近跪地,差点就让他摔倒在了地上。 但殷少还是扶住了。 扶住了这份支撑了殷家二十年的重量。 锦袍急忙打量起殷正身上伤势,就见其脸、颈上纵横着数道骇人紫筋,其双肩上则有着两道足有半指宽的大口子,鲜血止不住地从中溢出,着实看得令人心惊胆颤。 “叔叔!你、你这伤……”殷少神色焦急,立即撕扯开自己身上锦袍,想要替叔叔包扎伤口,却又无从下手——只能那两道口子实在是太大了,他根本没法止住其流血之势,“这、这……” “没关系的……哈哈哈,少儿……别担心。” 已是满脸虚汗的殷正朝其淡淡一笑。他长喘几息,艰难运起身中气息,朝双肩伤口汇聚而来,勉勉强强地封堵住了精血外流的趋势。这般奇门止血法虽然高效实用,却是需要施法者的丹田中能凝练出源源不断之内息的——可刚刚殷正那一口胸中吐血,已然说明了此刻其胸中丹田,也已是混乱不堪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冲殷少扬起唇角,道了一句‘叔叔没事的’。 立于朱色轿上、穿裘戴冠的亘眯起眼来,静观其狼狈模样,喉中似是轻轻的‘哼-’了一声。 殷家百人敌,你这不是咎由自取吗? 殷家的奇门,是走得横练筋骨的路数。此路数质朴,是千万奇门玄师与武林侠客都要修习一二的路数,可在奇门中,仅有殷家一家专精于其。 也因此,殷家羸弱。 道理也很简单。其一,在大家都动刀动枪的武林之中,横练出一身铁布衫来,倒还好说——有一副刀枪不入的体魄,可别提多威风了;但在招式更为玄奇、喜欢不硬碰硬而是以诡道取胜的奇门之中,刀枪不入也就就没有那般重要了。所以,横练筋骨在奇门中很不占优势。 其二,与看不见摸不着的奇门契运相比,人筋骨之强,是有限度的。一个人再怎么锻炼,其力至强,也不过是能手摧生铁而已——可若是在人体筋骨中,注入了由奇门契运所凝练之内外双息的话,则手劈精钢、一指断江之说,也不是诳语。 但不能注入过多了。一旦注入过多,人体筋骨就会因为承受不住气息之烈,而分崩离析——这也是为什么,奇门中的人会更倾向于以气息施展招式,或者将之注入灵玉神兵中,来释放出剑气来杀伤敌人,而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人似钢,却终不是钢。 也因此,殷家的奇门虽能让人扛起百斤巨鼎,打碎精铁玄链,却是无法叫人真的一拳千钧——除非那人今生就只想出这一拳了。 不过,方才一臂掷出一具傀儡的殷正,或许就是如此想的。 其脖颈上暴起的紫筋,实则是其身中血脉;其垂荡在身边的两支胳膊,实则也已经几近没有知觉了。 真是不值得啊,不值得。 轿上男人瞥了眼正扶着殷正的年轻锦袍,眯眼歪首,唇边露出了几分颇为不屑的笑意。 嘛,也好。如此一来,这殷家百人敌也就废了,剩下的这几个家伙,就没一个有看得过去的境界。呵呵,接下来只要待甲、乙、丙、丁重新起身,便能将这群不自量力的家伙们给—— 思绪忽断。 一同断的,还有自傀儡身中传回的契运气息。 轿上男人顿时大惊,立即抬眉往那四具傀儡望去。 就见躺在地上、摔得破破烂烂的它们,正要从身中伸出弦丝去接回断肢的时候,忽有一道黑刃自晴空落下,不偏不倚地正好劈在唯一一根通息弦上,将之一刀两段了。 不可能! 轿上男人于心中大呼。 不、不可能!这群家伙是怎么发现我的气息是藏在弦丝里的?!又是怎么知道是哪一根的?!我的傀儡术明明已经是不可破……不!甲!乙—— 仅仅是转瞬间,两具傀儡已经没了回息。 轿上男人猛地一怔,瞅见了那站在两袭黑衣身后,正与他们轻轻耳语的白裙少女。 灵、灵眼! 对!是这灵眼,是这能看破所有奇门气息的灵眼! 嗯……得让她闭嘴才行。虽说主子说过不能伤她……但,呵呵,只要不打死的话,应该就问题不大! 轿上男人紧握双拳,怒目瞪去,见白裙身旁三步外的傀儡丁虽然断了两条腿,但胳膊还在,便暗暗冷笑了一声。 很好……很好! 丁!给我上!往她胸口打!把她的胸给我打瘪了! 一念起,那具只剩下半个身子的血甲傀儡微颤两下,就已骤然坐起身子,左掌一撑地面,便要以右拳打向那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少女。 却不曾料,有一点寒芒呼啸掠来。 倏然间,一支锥头弩矢给丁的脑袋来了个通透,‘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就见青衣抬弩,蹙眉不快地‘哼-’了一声,瞅了眼满脸茫然、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在命悬一线的少女,冲那两袭黑衣道:“喂,你们别光顾着前面,也看看身旁啊!” 张闪李诗挠了挠脑袋,尴尬一笑,便是分别挥刀斩断了傀儡丙丁的通息弦。 眨眼间,轿上男人,竟成了光杆司令了。 看着众人投来的不善目光,一滴冷汗自其脸颊上缓缓滴落在了朱红色的轿子上。男人长吸口气,轻哼一声,抚了抚身上皮裘,冷笑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堂堂七雄之一的我,只能操纵四具傀儡吗?” 众人微楞。 已是满身伤的殷正却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抬手抹了抹满是血沫的脸颊,浅笑道:“哈哈,既然如此,那就请你把它们叫出来吧……不过,咳……我怎么记得,你曾在三年前与我说过,自己至多只能操纵四具傀儡呢?” 轿上男人咽了口口水。 “哼!就算我确实只能操纵四具傀儡,但这也并不代表我就没有其他的杀招来对付你们了!”他微眯起眼,望殷正,冷笑道:“殷家百人敌,这杀招,三年前的你可不曾见过!” “哦?”殷正微微抬头,双手稍稍握拳几下,确认了下自己肩膀的伤势,淡淡道:“那便来试试看罢。” “这可是你说的。” 轿上男人长吸了口气。 就见他倏然张开双臂,做出大鹏展翅状,再抬首合目观天,以心感天地之灵气,似是幅要呼风唤雨的模样。 众人立即执刀警戒四周,而心觉不妙的上善则立即抬起上了弦的大黄肩弩,瞄准男子脑袋,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弩矢呼啸,一瞬三丈。 却还是慢了一步。 就见男人蓦然睁眼,以洪钟之声,往那天边大喝道。 “老婆救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八章 千万雨针扑面来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八十八章千万雨针扑面来先闻男人一声大喝,冲上云霄。 再见天边一颗雨珠,坠落神州。 这颗雨珠,正正好好地落在了那根呼啸而来的弩矢之上,竟是将其打偏了原先的轨迹,仅仅于那轿上男人的脸上擦出了一道血痕。 众人震惊。 不但是因为这颗突如其来的雨珠,更是因为方才男人所喊。 ‘老婆救我!’ 老婆救我…… 老婆…… 莫不是,还有一人! 殷正眉头一皱,立即抬眼往那朱色轿子望去。 先见那轿上青帘微微拂动而起。 再闻有盈盈女声自其中传来。 “天色阴沉,似要落雨……此时不落,更待何时?” 女声音落。 笛声悠扬。 几是同时,脚边也传来了点点水花声。 抬头望天边,有淅淅沥沥雨幕。 拾起了红缨白蜡枪的殷少面露惊色,立即抬枪做出警戒状,不知这女声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站于其身旁的百人敌殷正,却是猛地瞪圆了眼,转身望众人急声大呼道:“快!快躲到树林里去!” 众人一愣。 慢了半拍。 而这半拍内,那些自天边落下的浑圆雨珠,却是倏然形变成了一根根透明细针,冲他们的身周急射而来。 众人大惊,慌忙转身往树林跑去。 上善最为警觉,殷正音落时就已上前拉住了白裙的细胳膊,将其连拖带扯地跃入了树林之中;张闪李诗虽慢了半拍,但好在这最初几根雨针瞄得不是很准,只刺穿了他们的衣摆与脚边泥土,两人还是毫发无伤地躲入了树林中。 而殷正与殷少,这两位殷家人此刻却是与空地旁的树林相距太远,此时过去已是来不及了——于是,两人相视一眼,不用言语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立即回过身,反其道而行之地往那朱色轿子冲了过去。 “喝—!” 就听锦袍一声怒喝,红缨枪出如龙,要将朱色轿子给捅个通透。 然在其出手的刹那间,忽有股激荡气浪乘风而上。 锦袍蓦然抬首,望轿顶。 就见那头戴黄铜冠的雍容裘袄身旁,赫然站着一抹肩缠薄帛的淡雅纱裙。 她青丝飘飘、身姿亭亭,悬垂于腹前的纤纤玉手中握有一支尾续玉佩的七孔竹笛,是幅清丽水秀的脱俗之姿;她眉眼如画,有成熟韵味,却是美而不柔,神貌间有凛冽英气,不食烟火、也不平易近人,却倒与她的脱俗姿色挺为相衬。 她长长的睫毛稍稍扑朔,没有急着望向轿前的殷正殷少,却是微侧过身子,眯眼瞧起了身旁雍容男人的脸颊。 男人眨了眨眼,立即抬手摸了摸刚刚被弩矢擦过的伤口,迅速用手背抹去其上血渍,冲她笑嘻嘻道:“没事没事,不疼的。” 女人微抿唇瓣,没说什么,只是以食指撩开了遮挡住眼帘的发丝,给了他一个不算太客气的眼神,即似是在责备他的不谨慎、又似是为他这嬉皮笑脸样感到了些许的不快。 接着,她回过身,看向轿前二人。 几乎是在四目相视的刹那间,伤痕累累的殷正紧握双拳,沉眉低声:“好久不见了,竺姑娘。” 这突然一言叙旧,没让轿上两人失了方寸,却是让其身旁的殷少愣了神。 殷少微皱眉头,嘴上虽不言,心中却满是疑惑。 自己这足不出户、整日就知道待在静室里默默练功的叔叔,是自何处认识这仙姿女子的?且听叔叔的口气,似乎还和她颇为熟识……等等,轿上这名为‘亘’的傀儡使,是与叔叔在三年前的小玄武上相识的……那、那这姑娘该不会也是—— “七雄之五,‘雨衣候’,竺晴婷。” 殷少猛地呛了一口口水,狂咳了好几声,才重新吐纳几息,平稳了丹田。 开、开玩笑呢?! 先是周家大公子周易,接着是无姓之亘,这会儿又冒出来了个‘雨衣候’竺晴婷……这一大清早,怎么就一口气遇上了足足三名七雄?难不成是西域好几万公顷地上,如今也就这孟岳城周边还算热闹了?这、这欺人太甚了吧! 于心中暗骂了几声后,殷少又情不自禁地感叹起凝林扶家的家境殷实——先不提其本家有个‘百年三圣’,也不去想那山上三千死士,更不去猜其还藏着多少奇门高手——就说眼前这两名不是扶姓的扶家客卿,仅有这两名七雄的话,就足以在任何没有‘三圣’的西域城中横着走了。 骂完、感慨完,殷少只得轻叹一声,一如既往地提高了些手中枪——事到如今,哪怕是扶家家主本人前来,他也没得退路,只能提枪迎敌了。 “主子说,只要你们愿意交出灵眼的话,便可让你们全身而退。”竺晴婷轻启唇瓣,以不清不沉的温和声音淡淡道:“可我说,不管你们交不交出灵眼,今日的你们都难逃一死。” 她微微抬眉,双手执竹笛于唇前,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靥:“殷家公子们,你们意下如何?” 叔侄一怔。 乖乖,都难逃一死了,还要问我意下如何……难不成还要我回答句‘多谢竺姑娘’? 殷少翻了个白眼,于心中小声嘀咕了句‘这女子人长得好看,可话说得是真难听’后,抬头亮声道:“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竺晴婷眯眼瞥了他一眼,又瞧向那如临大敌的殷家百人敌,淡淡地丢下了句:“不客气。” 音落,笛声起。 就见方圆三丈之内的淅沥雨滴,倏然停滞半空,变成了一颗颗清晰可辨的浑圆水滴。 这一幕颇为梦幻,就好似此世间万物都于弹指间静止了一般,让初次眼见此景的殷少微微走神了半瞬。 但也仅是半瞬而已。 倒非是说殷少的性子若张闪李诗一般机警冷静,只是因为在半瞬下,那些倏然停滞的雨滴,又倏然移动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回,它们已变成了一根根细而尖的雨针;而其移动方向,也不再是往地面落去了。 抬眼望去,就见阴云之下,漫天雨针有千万,虽透明无色,但依旧有股渗入脊髓的冰寒戾气。 就闻笛声悠扬。 千万雨针扑面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八十九章 离手枪,身外血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八十九章离手枪,身外血———————————— 第八十九章|有枪在手 几乎是在化雨为针的同一瞬间,殷正殷少叔侄俩,就已悉数运起身中契运,瞳中奇光闪烁,不约而同地施展起奇门术法了。 虽说殷正原本是打算在施展出【霸王举鼎】后,将侄子挡于身后,替他接下这千万雨针的;可怎料,殷少却也做得是同样打算,想在凝练气息后站至叔叔身前,来一招【划地为牢】。 于是,短暂的惊愕后,就变成了二人各自运功,自己打自己的了——倒也好,一人负责一半的话,压力也算是减少了不少。 先听殷正大喝一声,一拳锤往地面,溅起泥土好几丈。泥土喜水,腾跃空中时便将沿途雨滴却都沾于其中——此外,吸足了水分的泥土质地也更为结实,可做出一道抵御飞来雨针的屏障。 再见殷少前踏半步,手中红缨枪横挥而出,迸出一道浩然剑气潜入地下九尺,拼命吮吸大地之灵气,为接下来的一鸣惊人做好了准备。 接着,便闻笛声悠扬,有千万雨针扑面来了。 霎时间,有剑气若腾龙起,斩落天上水珠数千颗;亦有湿泥为墙隔天地,接下飞来雨针上万根。 只是,无奈于凌空雨针实在多到密密麻麻,即便这剑气泥墙已经阻拦下了八成余,却还是有漏网数上百,躲开了剑气、捅穿了泥墙,往叔侄二人飞速袭来。 二人面露几分窘迫、却并无惊色。 殷正低吼一声,望那漫天雨针,迅速出拳连打而去——雨针来势汹汹,其拳也是寸步不让,两者于空中碰撞激荡,打出了一朵朵炫目水花,打出了一声声炸耳巨响。 殷少猛瞪眼眸,双手立即执长枪于身前急速转起,若一面不停旋转的大风车般,以其旋风震开弹飞雨针,溅落四地,砸出了一个个小坑。 可是,此招虽然看似华丽无敌,却是要以充沛内息作为根本的。仅是短短三瞬间,殷少就已挥枪一十八圈,身中内息不堪这般重耗,渐渐有了见底迹象。殷少无奈,在轻叹自身功力不足的同时,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可这速度一慢,原本严丝合缝的大风车便四处漏风了。 就有雨针数根,划破锦袍,刺破其面庞。 “少爷!” 树林中,青衣焦急起身,手中大黄弩怒吐寒芒。 轿上纱裙微微眯眼,毫不慌乱地微翘指尖,松开笛上一孔。 便见又有数百雨针自小轿两侧席卷而来,若两条水蛇抬头,一下便将那支锥头弩矢打飞不见了。 紧接着,两条水蛇汇成一条水蟒,直冲青衣而去。 殷少大惊,立即不顾身前雨针,侧首朝上善呼道:“快趴下!” 正要蹬弩上矢的上善怔了半瞬,才发现了那无声冲来的透明水蟒,眼看就要慢上半拍了——幸好有张闪李诗于其身侧警戒,这会儿立即一人一臂将其不由分说地往草丛中一拽。 就觉脑后青丝上,有一阵凉意飞掠而过,再有‘咚咚-’数声传入耳畔。 待一切静下,回首望去时,惊见身后若干颗苍天大树的树干上,都赫然嵌着个三尺宽的大窟窿。 若这窟窿是开在她身上的…… 嘴唇轻颤,心有余悸。 “你、你居然敢伤上善!纳命来!” 提枪锦袍怒喝一声,做鲁莽状,趁着竺晴婷分神对付上善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踏上前,骤然跃起,势要一枪通其胸膛。 “少儿!不可!” 殷正急声上前,却是已来不及拦住这鲁莽侄儿了。 忽见轿上纱裙扬唇轻笑,吹了一个略显俏皮的笛声。 就在殷少跃至凌空,即将递出手中长枪之时,其周身半丈内的所有雨珠,俱是一齐蜕变为针,锋芒毕露。 势要将他给彻底打成个筛子了。 眼见此景,殷少却是不躲不避,唇中冷哼一声,大喝道:“这又如何!吃我一枪!” 言罢,眼中奇光迸闪,竟是径直将手里长枪往那纱裙飞掷而出了! 殷少此举,可谓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意的——若是这枪刺不中竺晴婷,那这身周雨针毫无疑问地会将自己给扎成刺猬了;若是这枪中得太晚,那竺姑娘还是已奏笛驭针起,他依旧要被扎成一只刺猬;因此,殷少若想活命,唯有一枪先中才行。 可这,谈何容易? 先不论究竟是这雨针速快还是其飞枪速快,就说那站于竺晴婷旁的雍容男子,就不会呆站着不动——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傻站在原地。 雍容男人直接踏步于竺晴婷的身前,一睁双目,瞪向了那飞来长枪。 哼,殷家的,你们可瞧好了!我,亘,作为七雄之六,虽说确实只专情于傀儡之术,但这可并不意味着我就不善近身之术!就让我,以一招【空手摧白刃】,彻底断送了你们的狂妄念想! 眼看他张开双臂,汇聚身中气息于手掌之中,瞅准了长枪要刺向其胸膛的时机;眼看他大喝一声,双掌一左一右,便要将长枪一折为三;眼看他心气高昂,胸有成竹,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样。 殷少悄悄地扬起了唇角。 双指倏然一指苍穹,低喝一声:“起!” 就见那杆红缨白蜡枪,竟是猛地来了个龙抬头,往亘的咽喉急刺而去。 亘猝不及防,望着已是近在咫尺的长枪瞠目大惊道:“什么!你居然——” 话音未落,就觉有只稍寒的柔掌一把擒住了他的衣领,粗暴地将之拉至了一旁,躲开了这道飞枪。 而在竺晴婷分神去救自己夫君的这片刻,殷少也趁机安然落了地,一勾手指,驭回长枪,重新执握于了手中。 一枪耍二雄。 好不威风。 总是将红缨枪握于手中的殷少,在不知不觉中,就骗过了众人,让大家都以为他是连【以气驭剑】都不会的傻瓜了。而这突然一枪,便是在最好的时机,让大家都以为他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莽夫时,亮出的一手杀招。 既没有百人敌的境界,也没有敌百人的奇门,却是可差点要了奇门七雄的性命…… 殷正微微侧脸,望向正以枪杵地面、半跪喘气的殷少,眼眶中情不自禁地闪烁了几分晶莹。 兄长。 少儿他,真是越来越像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章 秋风吹尽有蝶来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九十章秋风吹尽有蝶来轿上男人,脸上神情颇显几分窘迫。 倒也难怪,毕竟这会儿的他不仅被人破了自己那引以为豪的傀儡术,方才更是差点因为一招下乘奇门而丢了性命——这事若是被说出去的话,他这辈子可就算是被钉在了江湖中的耻辱柱上了。 堂堂奇门七雄,居然惨败于一名小十人敌的玄师之手,可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嘛。 亘轻喘了几口气,伸手扶正有些戴歪的黄铜头冠,侧过脑袋,看那一手执笛、一手拎自己衣领的清丽纱裙,尴尬地嘿嘿一笑,小声道:“老婆……威武!” 竺晴婷眯眼瞧他,不笑也不怒,只是轻轻开松手,侧脸往身旁撇了撇嘴唇。 亘立即心领神会地‘唉’了一声,弓身闪至轿旁,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便见竺晴婷轻踏上前,望那立于轿下的提枪锦袍,白皙的脸颊上似有愠色,一字一顿道:“好一招瞒天过海。” 殷少轻哼半声,扬唇回敬道:“你的临危不乱,倒也不差。” 竺晴婷淡淡抿唇,不再与其多言,抬手举笛于唇畔。 先闻音色起。 再见阴云集。 殷少微微一怔,抬首眺望那不见朝阳的乌黑苍穹。 脚边水花也是盛开地愈来愈频繁,似是在向他宣告着,先前的绵绵细雨已然蜕变出了滂沱之势一般。 不消几瞬,倾盆大雨就彻底打湿了其身上锦袍。 可殷少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双手握着那杆闪着点点寒芒的红缨枪,不躲不避,神色淡然地直面大雨,直面那立于轿上、滴雨不沾身的清丽纱裙。 不是他悍不畏死。 也非是腹有秒策。 仅仅只是因为,已是无路可走了。 刚刚那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以气驭枪】已是殷少在全身而退的前提下,所能施展出的最后杀招了……却是没想到还是被这竺晴婷看破了伎俩,功亏一篑。 现在的他,除了一招自损八百的【龙破阵】外,不剩任何良策。 怎么办……要施展吗? 殷少稍稍侧脸,以余光瞥向了身侧三步外的殷正。 滂沱雨水不停冲刷着他那魁梧的臂膀,却仍是洗不净其上的猩红血渍。 殷少微皱眉头,沿着那一道道血水,望向殷正的双拳——却是赫然发现,他的双拳早已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甚至都能看到白花花的骨头了。 殷少双眉一颤,情不自禁地咬住了牙关。 叔叔手上的这些伤口,是在方才出拳连打雨针时所受的。若是平时的叔叔,在对付那些我都可以勉强接下的雨针时,定是不会受如此重伤的……唉!这都怪我要施展那招【龙破阵】,让叔叔不顾自毁体魄的抛出那两具傀儡,才会如此…… 可是,现在的我除了这枪圣先生所授的杀手锏外,已是没有—— 忽闻头顶笛声似龙啸。 浑身猛地一颤,急忙抬首望苍天,却见那漆黑的阴云中,竟是真有一条神龙在盘旋游荡、见首不见尾! 其容其姿,威严不可语;其爪其须,奕奕有神彩。 殷少大骇,脸色倏然惨白,急忙朝其抬起了手中长枪。 虽说于第二眼,他便已看出了那若隐若现的神龙非是真正的上古神兽,而是若先前水蛇水蟒般,皆是由无数雨滴汇合而成的龙形水柱而已;可即便如此,身高不过六尺的他在面对着那不知有数百丈的庞然巨物时,还是本能地自背脊上感到了几分寒意,情不自禁得想要提枪护住自身了。 却是不曾料,就在殷少抬枪指天的刹那间,数根细小雨针已朝其脖颈咽喉处飞掠刺来。 “少儿!小心身前!” 忽有一声急呼冲入耳畔。 恍惚间,就觉有只温暖的手掌将自己往地上一推。 踉跄倒地的殷少恍然回神,顾不得满身的淤泥,赶紧抬首望向那挡在自己身前的魁梧身影,惊呼道:“叔叔!” 就听血水滴答声。 殷正的胸膛上,开了一个口子。 口子不大,约莫只有两寸不到的大小,却是能透过其清晰地看见,二十步外的朱色轿上,那纱裙扬起的唇角;亦是能透过其隐约眺见,百丈远的阴沉苍穹下,那条缥缈神龙,已然长啸一声,往他们俯冲而来。 大难临头。 锦袍已是面无血色。 “少儿,咳!少儿!立马带上善她们往山上去!” 殷正猛吐一口鲜血,胡乱抓起锦袍的衣领,就要将他往树林中扔出。 殷少急忙以枪撑地,不愿后退道:“叔叔!可你……” “你们快去—咳!快去找周公子!如今能破这竺晴婷奇门的,唯有那周公子了!” 殷正大喝道,右臂骤然发力,不由分说地将殷少给丢了出去。 锦袍拼命想止住身形,然其努力却在百人敌的力道前如若虚物,终是一退数十尺,摔入了森林草丛中。而一直躲在草丛里的上善一行人,这会儿也赶紧说着‘少爷!’、‘殷公子!’地上前将之扶起身来。 轿上男人眼见此景,不禁嗤笑一声,大声道:“喂喂喂!殷家百人敌!您这是认真的吗?您真的以为,以这些家伙的脚程步法,能躲得开我老婆的这招【螭霖】吗?” 言罢,他侧脸望身旁纱裙,又忽地放轻嗓音,小声道:“老婆,小心些那灵眼,可别伤着灵眼了,不然主子可要罚钱了。” 竺晴婷微微瞥了他一眼,给了个让他自行体会的眼神后,就以纤纤玉指遮住竹笛上五孔,微抿粉唇,吹出一声高亢龙啸。 便见那凌空神龙长旋一周,朝伤痕累累的百人敌急掠而去。 殷正长吸一息,感受着肺腑胸膛间如被裂火炙烤般的痛楚,抬起了那对就连痛楚也感觉不到了的手臂,往那神龙,拉开了已见白骨的双拳。 【力拔山兮】。 先是全身紫筋暴起。 再见神龙巨口吞日。 “叔叔——————!!!” …… 天地间,万籁俱静,就宛若是漆黑子夜时一般。 可那道划破阴云、自天边亮起的明媚朝阳,又显然是置否了这般说法。 就见那枝黄叶枯的山林中,有一袭翩翩阴阳袍,无声走出,站于了朗朗乾坤下。 就见他一笼双袖,往那空地中央,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辑。 抬眼望去,便见那满是水潭的空地上,有魁梧壮汉、有雍容男子、有清丽纱裙、有提枪锦袍、有执刀黑衣、有抱弩姑娘、有白裙少女。 皆躺倒在地,双目紧闭,神色平静。 如若沉眠。 “哟,你来了?” 有娇娆女声沁入耳畔。 便见那空地中央,立有一身形窈窕的美丽女子,身上裹着一抹只遮胸臀的紫色长裙——而其发色,竟也与其身上长裙一般,色姹紫。 一只黑红相间、光彩艳丽的蝴蝶,停于其若雪般白皙的肩头,缓缓地扑打着自己的双翅。 “这话应该由我说。” 周易缓缓抬首起身,望这容姿皆是绝世妖艳的女子,淡淡道:“你若再不到,我都要以为你是食言了。” 女子妩媚一笑,侧身望来,一对血红色的瞳孔摄人心魄。 就见她红唇微抿,娇艳欲滴。 “妖族从不食言。” 她如是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一章 真假 ———————————— 第九十一章|斩草 晴空万里,亦见虹霓。 有白衣一袭,拂袖执剑,立于只剩半扇的大殿门前,抬首眺望向百尺之外的断垣残壁。 便见那碎石瓦砾中,躺着一件破烂布衣。 布衣奄奄,遍体鳞伤,染血的青丝杂乱地披荡在身前,皮开肉绽的胸膛虽还有起伏,却已是一息更比一息微弱。若要说其此刻的喘息声细若蚊蝇,也是丝毫不显得夸张了。 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在不到一刻的功夫前,布衣那若碧玉女子般阴柔美丽的脸上,还挂着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呢。 虽说,现在的他早就面目全非、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忽有秋风一阵,吹落院内桃花,扬万千红瓣过正殿。 白衣稍吸一息,抬手轻拭嘴角,有一缕鲜红入眼帘。 他微微垂眉,看向手背上的几道血丝,抿了抿双唇。 还是……有些勉强了。 王满修于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复而挑眉,望向那倒在瓦砾堆中的扶家家主。 虽说这扶家家主,这会儿的模样很是狼狈不堪——可其先前那幅胜券在握的模样,并非是毫无来由的狂妄自大。 那式【离殇葬】,其实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将白衣送入地府了。 那时,被关入石棺中的王满修,确实就如其所言,空有一身浓厚契运,却是根本无法将之凝练成内外双息,来施展功法——而随着石棺陷入墓中,空气不得入,他也确实快要临近窒息的边缘,心神疲惫、摇摇欲坠了。 不过幸好,白衣留有一招后手。 那一成,潜藏于手中铁剑里的神气。 于是,白衣屏息凝神,立即横过铁剑,先以那一成神气中的三分,将这玄奇墓穴打得粉碎;而在重见天日后,他一鼓作气,再以最后的七分神气,施展出那招惊天地泣鬼神的【叩王庭】,将那大惊失色的扶家家主轰出百尺。 是的,仅是七分神气的【叩王庭】,就可以轰飞这正殿大门,炸烂半个走廊,将一名气息雄厚的千人敌给打个半死不活——当然,这是稍稍有些夸张了。且不论这看上去华丽非凡的正殿与走廊究竟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豆腐渣工程;就说这千人敌境界的扶家家主,若不是因为过于惊愕而忘了运起身中内外双息来与之抗衡,怎么也不会落得个这般形神俱残的下场。 但这【叩王庭】,确实是奇门功法中的最上乘。 至少那秘典卷轴上,是这般写的。 王满修少时被仙人指路、从而寻到的秘典上,虽未交代【叩王庭】的来龙去脉,没有明言是哪位得道高人创了此式,也未道明此式究竟是何道理、为何有这般威力,但王满修很确信,秘典并未诳言。 因为他曾以这【叩王庭】,一息杀甲一千八。 若不是最上乘的奇门功法,又怎能这般视生如死呢? 王满修轻吸一息,甩掉手背上的血渍,掂了掂俨然轻上了不少的铁剑。 他稍稍低头,望向脚边的灵玉匕首,弯腰俯身,将之拾在了手心里。 闭眼凝神,运起身中契运,重新将外息注入到这柄灵剑之中。 找回了主人的灵玉匕首似是只活泼的小鸟般,忽然腾空,于白衣肩旁打起了转来,一会儿上扬、一会下抑,好不欢快。 白衣扬唇,淡淡一笑,抚了抚身上衣摆。 然后,眯眼盯向那尚在喘息的扶家家主。 颓颓濒死。 不够。 须叫他死透。 不仅是因为什么奇门对决必死一人的规矩,更是因为你出手劫持燕姑娘、杀了荣哲兴的死仇。 这就可不是什么断上两臂、自废武功就能偿还的血债。 至少,在我王满修这里,不是。 定要见到你人头落地。 白衣倏然一抬眉梢。 杀念顿起。 飞剑瞬疾。 便见灵玉匕首长啸而出,化作一道蓝芒,一息百尺,往那扶家家主的眉心径直刺去。 那扶家家主,满脸是血、青丝遮面,早已是看不清这飞剑的影子了——即便其能靠身中寥寥几息契运将其感知,恐怕也已是分身乏术,什么都做不得,只能乖乖等死了。 转瞬间,蓝芒已近在咫尺。 忽有春风拂面起。 白衣蓦然惊愕,双目圆瞪。 就见那扶家家主的身前,赫然站着一位白裘佳人——她仅是稍稍抬手,以食、中二指,便夹住了急掠而来的灵玉飞剑,任其铮铮狂颤,却终是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寸步难进了。 白衣识得这佳人。 她自称是这扶家的丫鬟。 一个完全没能看清其身法、随手就能接下杀意飞剑的丫鬟。 王满修急皱眉头,立即运起身中契运,右手横执铁剑于身前,左掌翻转于剑锋处做出叩门状。他长吸一息,抬眼望那亭亭白裘,沉声道:“姑娘,你究竟——” 话音未落。 白裘身影稍瞬即逝。 王满修猛地一怔,赶紧屏息凝神,以那气息索敌术去寻她的踪迹。 却是只觉有股惊为天人的滂湃气息已近在身前。 漆黑的双眸中,赫然倒映着一张挂着狡黠笑靥的绝美脸庞。 霎时间,有一掌,摧铁剑,破白衣。 就觉胸膛似被巨浪拍击一般,王满修整个身子皆后掠而去,竟是硬生生地撞穿了殿内剩余蟒柱四中有三。 便听有天雷轰鸣,最后一根蟒柱难扛压顶之重,九丈高的扶家大殿轰然倒塌,土崩瓦解,扬起了漫天飞沙。 这一切,皆只是电光石火。 百尺外的残瓦堆中,那遍体鳞伤的逍遥男子,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用模糊的视线望向这遮天飞沙,颤着双唇,喃喃道:“主子……” 尘埃散去。 和煦的艳阳轻抚在了她的身上。 便见她将那灵玉匕首轻轻扔在脚旁,缓缓抬手褪去肩上白裘,露出了其下的凤纹黑衣。 “忘了与汝说了。” 她微抬墨眉,一双瑞凤眼清澈水灵。 “小女子虽曾是这扶家丫鬟,但那都是百三十年的事情了。” 其声潺潺,若溪流静淌,有股浅浅的笑意。 “今时的余,可不是这扶家的丫鬟了。” 她微眯双眼,望那废墟瓦砾。 “今时的余,是这扶家的家主,扶流。” 忽闻石破天惊声。 有沾尘白衣一袭,立于她的十丈之外。 王满修轻吸一息,以手背抹去脸上灰尘,冷冷答道:“我看得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二章 似天人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九十二章似天人白衣微微低首,看了眼手中那只剩半截的铁剑,稍稍皱了皱眉头。 在没有了白衣神气的加持之下,这柄本无异处的朴实铁剑自然是难以抵挡千人敌的迅猛一掌,落得这般断成两截的地步,确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柄剑,是王满修于萍水郡城临别时,于城北角开了一家绣花武具店的孙老弟亲手赠予他的。这柄无华铁剑,不仅陪伴着王满修自萍水一路行至这凝林,更承载着他于萍水郡中结下的一份份萍水缘。 亲眼看着它断成两截的滋味,还是不大好受的。 白衣微微闭眼,俯身将之轻轻地放在了满是狼藉的地上。 然后,抬首睁眼望那凤衣佳人,瞥了眼她锦履旁的灵玉匕首,轻握双拳,不动神色地运起身中契运,脑海中则快速地思索起破敌之招来。 不,破敌之招,其实不用想。 那式【叩王庭】就已足够。 所要思考的,是去哪里再寻长剑一柄;还是方才这佳人一掌,为何只注入了摧其体魄的外息、而无可断脉夺魂的内息;更是这有‘百年三圣’之称的扶流,真正的‘扶家家主’,究竟还潜藏了多少实力。 “咳。” 十丈外,有清咳一声。 白衣握拳,严阵以待。 便听有婉转悠扬声起。 “余听闻,汝与那殷家老朽说,可一招杀了余?” 王满修皱眉一怔,紧盯她那挂着莞尔笑靥的天人脸庞,背脊上顿觉寒凉几分。 为什么……我与老先生在家中说的话,会落入她的耳里? 身着凤衣的扶流眯着眼,欣赏着他眉宇间被挤出的皱纹,继续道:“让余猜猜,汝想的杀招,便是那【叩王庭】吧?” 王满修轻抿唇角,开口道:“是又如何?” “呵呵呵……不如何,只是想夸赞汝一二句而已。”扶流稍稍歪首,闭上右目,摆出一幅颇为撩人的姿态,轻声道:“汝想得不错,以汝现在这十成功力悉数收回的境界,这式【叩王庭】对余来说,也约莫能算是杀招了。只不过嘛……” 她稍稍停顿片刻,轻笑道:“两手空空的此刻,汝是打算怎么叩呢?” 王满修前踏半步,抿唇不言,只是将双拳握得更紧了些。 就见扶流眨了眨眼,忽地往身后伸出右臂,轻道一声‘来’。 便有黑影一道,自那瓦砾堆中破土而出,落入她的手中。 她眯眼打量了这柄绝世神兵几瞬,微扬唇角,竟是突然甩手,将之往白衣丢了去。 王满修蓦地一愣,以余光瞥了眼落至自己身前的青禾剑,稍稍挪脚轻触之,又警惕地回神望向这凤衣佳人,不知其此举居心为何。 “汝不是差剑一柄吗?”扶流睁开右目,又微闭左目,道:“便借于汝了。” 王满修微皱眉头,身上白衣缓缓飘荡,冷冷道:“你这是,在寻死吗?” “那得看汝的本领了。”扶流轻耸香肩,摊手笑道:“可不要以为,有剑在手,便可叩开王庭。” 言罢,她睁开双目,回正身形,双手握掌于身侧,衣上金凤似在展翅。 而王满修也不再多言,轻吸一息,抚了抚翘起的衣摆。 便觉天地间倏然寂静。 那浑身浴血、尚在苟延残喘的阴柔男子在拼尽全力运气数十息后,终是取回了一丝清明,艰难抬首,模糊看来。 看天边璀璨朝霞,与缓缓消散的阴云雾。 看这院内春花一阵,看那墙外秋叶漫天。 看遍地狼藉上,有一黑一白,相距十丈。 萍水白衣与百年三圣。 忽闻平地惊雷起。 千万碎砾飞沙走石,冰寒杀气侵入骨髓。 有两股浩然神气骤然迸出,竟是于霎时间让方圆三十丈内的天地万物俱是崩裂! 白衣双目一瞪,脚旁青禾便立即腾跃至其掌心,横执于手,眼中突闪奇光。 凤衣轻挑眉角,足尖迅速发力,踏破石板半丈,身形冲白衣直掠而来。 其清澈似水般的双瞳中,虽无奇光闪烁,然其步伐速度丝毫不逊色那日东街比武时的‘孟岳最快’——究其原因,也是因为扶流身中契运过于浓厚的缘故,即便不施展奇门技法,光靠内外双息的流转,就已然能胜过十之八九的奇门豪杰了。 眼见扶流已近,王满修稍稍锁眉,立即拔剑出鞘,以一道青禾剑气披荆斩棘而去。先前他偷偷以脚触青禾,注入自身外息,就是想忽然将之以气驭起,攻扶流一个措手不及,直接以一式【叩王庭】终结她的性命——却不曾料,扶流却已是看破了他算盘,反倒是趁着他这会儿施展奇门功法的时机,直接驰来了。 于是,还未来得及运起十成契运、左手也没能摆出叩门姿势的王满修,只能退而求其次,斩出一道青禾剑气。 这青禾剑气,虽说是否能真的能一剑斩尽江南稻田一说,还有待考证;但先前那阴柔男子执剑时,确实斩出了‘剑气破穹顶,登霄数十丈’的奇景。而这会儿既然是身中契运比那男子更为雄厚几分的白衣执剑,那所能斩出的剑气气魄,也是只多而不少。 在那雪白锋刃映入眼帘之时,凛冽剑气破空而出,往那凤衣激斩而去。 青禾剑气所至之处,凌乱的碎石残瓦竟皆顿化虚无,原本崎岖不平的地面瞬时平整坦然,就与那传说中被割了种的江南稻田如出一辙。 此等凌厉剑势,只怕踏过百人敌门槛的玄师,也是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可那凤衣佳人眼见此景,却仅是露出一抹莞尔笑靥而已。 便见她右手握掌于身前,轻轻吐纳一息,竟是就这般,一掌往那驰来剑气打了去。 剑气乃神气,人掌乃肉身,两者激荡相撞的下场,可想而知。 “咚——” 忽闻汹汹巨响,就见那青禾剑气竟是在与她接掌的刹那间裂为了四道,朝四方溃去,在各自于地上劈了一丈深沟壑后,就消散无形了。 而那执掌于身前凤衣佳人,却是依旧完璧如初,身上不沾一点沙尘。 清风拂来,扬起她身后青丝,好似一幅天人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三章 六千丈上千人敌 王满修一瞪双目,眼中奇光突闪,便要以左手叩剑锋,登王庭。 可那凤衣显然是不想让其如愿的——就见其一个瞬步上前,霎时便走完了先前还剩不到一半的路程,掠至了白衣的身前。 白衣无奈,只得中断施展,转身提剑迎敌。 作为最上乘的奇门功法之一,完整的【叩王庭】虽有可堪比盘古开天辟地的神劲,却是一式实实在在的慢招。想要施展【叩王庭】,必要先将身中契运悉数凝练汇聚,再要神魂心识俱是宁静,方可叩下这第一指——可这一套下来,没个八九瞬时光,怎做的来。 先前白衣对阴柔男子施展此招时,口中念念有词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便是为了掩饰这【叩王庭】的缓慢,同时也算是故弄玄虚,好让那阴柔男子保持着惊愕的状态,没法子回过神来。 可这会儿,面对这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神秘笑意的、真正的扶家家主,这【叩王庭】的迟缓,显然已是暴露无遗了。 迎着急掠而来的凤衣佳人,王满修立即前踏半步,手中青禾斜劈而出,不让她有任何一分能侧身闪躲开的机会。 可她却是丝毫不避,与先前接下那凌厉剑气一般,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掌往那纯白若冰雪的青禾剑锋拍去,要以肉身对神兵。 就听‘当—’的一声,白衣惊觉手中青禾似是在被磐石碾压般,竟是半寸近不得——不,若只是磐石的话,这锋芒毕露的青禾剑定能将之一斩为二。可凤衣这看上去柔软似水的身躯,却是有远胜于其的坚韧气魄。 如若并非是因为她天生有一幅金刚躯的话,那便只能是…… 沉眉思索间,一股磅礴劲道急撞青禾,迫使白衣侧甩右臂,原本的劈砍架势彻底消散无形。 眼看身前凤衣借势旋舞一圈,左手化掌朝着他心口急打而来。 王满修立即一睁双目,瞳中奇光突闪,默念一声【整衣冠】。 先见白衣鼓起乱拂。 再闻一道天雷炸响。 忽有一阵肉眼可辨的惊天气浪以二人为圆心迸散而去,竟是于转瞬间将方圆三丈内的断壁残桓全都摧毁殆尽,只留下一片平坦空地。 如若并非是因为她天生有一幅金刚躯的话,那便只能是…… “好一个千人敌。” 望着眼前那似在淡笑的扶流,王满修微锁眉头,冷冷说道。 接着,暴吐一口鲜血。 心口白衣霎时猩红。 而在王满修吐血的瞬间,扶流就已撤步后掠站在了三丈之外,身上不沾一滴血红。 她稍稍眨眼,翻过左掌,眯眼打量了眼手心上的灼伤痕迹,不深不浅,没到让她觉得疼的地步。扶流也抬首望他,扬唇笑道:“好一招整衣冠。” “即便是当今奇门七雄中的第一座,像汝这般实打实地吃下余这一掌,也得经脉俱断、丢掉条命了。”扶流稍稍揉了揉白皙修长的手指,唇旁的美人痣稍稍抿起,道:“汝还能说话一二,实在了不起。” 王满修轻轻吐纳一息,运起身中契运,剥离开衣上鲜血,使其凝成一颗颗血珠,落于地上。 待白衣重归白净之时,他抬眼望扶流,紧握手中剑。 通过刚刚的那一掌,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眼前之人能随手破剑气;为何眼前之人能空手摧白刃。 无他,唯气息流转耳。 就好比是在那江湖中,越为纯粹的功法越为强力一般,眼前这凤衣的刚刚一掌,仅仅是单纯让内外双息运于掌心的奇门一掌而已——但是,在她那浩然契运的加持下,这一掌,就有胜于神兵灵器的劲道了。 那这凤衣的契运究竟有多浩然呢? 不知,只知与先前那‘扶家家主’是云泥之别。 王满修稍稍眯眼,眺望向三十丈外,那躺倒在血泊里的阴柔男子。 所谓云泥,并非是说这男子的契运薄弱——能施展出那般宏大规模的【离殇葬】,自然不会是契运薄弱之徒。实际上,这阴柔男子的身中契运,约莫是与周家大公子、也即是周易的身中契运所持平的。 只不过这凤衣佳人,是真真正正的千人敌。 相传言,由大梦帝国所制定,再经由现世军武、雍华两国所完善武人十四等中,一共有四道大坎:自‘十人敌’进阶为‘小十人’时、自大十人进阶为‘百人敌’时、自‘临千人’进阶为‘千人敌’时、自‘千人敌’进阶为‘似天人’时——简而言之,就是十人敌、百人敌、千人敌各一道坎,再加上最后似天人的一道坎。 踏入十人敌境界时要跨过的坎,是要学会奇门。不会奇门的江湖武夫,大约都是终身止步于十人敌境界。踏入百人敌境界时要跨过的坎,则是要有‘否极泰来之内息’。也即是说,成为百人敌后,不管被人打得多惨,只要不伤及丹田要害,就应该能在吐纳一口新气后,焕然一新、如若原初了。而踏入似天人境界的坎,便是要有那‘灵眼’,是因唯有灵眼方可直接驾驭契运本身。 至于千人敌的坎,则最为直观明了。 “若要成为千人敌,则必要登上大梦楼上六千丈处。” 所谓‘大梦楼’,便是那有‘三千丈入云霄,六千丈摘星辰,九千丈听天庭’之美誉的天行山万丈峰。 而说出这句话的,便是那征服了古贤真龙两大王朝、一统天行山东西、登上了万丈峰顶的大梦始皇帝。 始皇帝所设的门槛看似简单,常人若听闻,都会嗤笑一声,道上句‘不就是爬个六千丈,约莫一万九千米嘛?既然奇门玄师都会驭气飞剑,那何不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百年前,许多有百人境界的奇门玄师也是这般想的。他们真的驭气飞剑,或者直接踏风而行,尝试着去爬上万丈峰中六千丈处。 然后,几乎所有玄师都在三千丈处傻眼了。 因为那万丈峰三千丈上,根本就没有空气了。 纵使玄师们都有‘否极泰来之内息’……可没得空气的话,是要咋换气啊?难不成真要一口气飞六千丈?这还是肉体凡胎能做到的吗? 于是,那些百人敌们,不是知难而退、再不挑战;就是从几千丈的高空晕厥过去、飞落而下,于地上摔成了一滩肉泥。 一气登六千,俨然不可能。 也因此,据王满修所知,自大梦始皇帝后,能荣登千人敌境界的武人,在百年间只出了三人。 且如今,其中两人都已死去。 而活下来的那个。 白衣回首,望那立于三丈外的凤衣佳人,长吸一息。 便是她。 百年三圣,扶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四章 千人敌前敌千人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九十四章千人敌前敌千人仙姿玉色,世上无双。 各种意义上。 王满修长吸一气,再度横执手中青禾,做出了要叩其剑锋的模样。 而那凤衣自然是飞驰近身,依旧不施展任何奇门,只以那流转着磅礴气息的双掌,朝其心腹打来,一看便知是瞄准了他的丹田肺腑,与他同样走的都是一招制敌的路数。 可这回,王满修不会再让她如愿了。 便有一阵狂风起,萍水白衣急掠而上,一剑往扶流心口递去。 这看似鲁莽一剑,非是王满修失了心智,在自寻死路——正相反,在短暂的思索后,王满修很快就找到了一条、也几乎可以说是唯一一条能制胜之路。 针锋相对、而非是退避三舍。 虽说这扶流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千人敌,其身中契运浓厚程度与气息流转速度皆要胜过王满修一筹……可王满修,也并非是等闲之辈。昨日,他于孟岳殷家会客厅中,与殷老先生说,自己的奇门境界已是九百人、也即是大百人的水准——可此言,实则差矣。 王满修谦虚了。 此刻收回十成的他,已是踏入了‘临千人’的境界。 临千人这一等,原本并不算在大梦武人十一等中,是后来雍华国所加入的三等之一。加入其的原因也很是简单——这世上,有一批武人,虽不能登高六千丈,但已是一人敌千骑。以大百人来称呼他们显然有些阴损,但若是将他们称为千人敌,又算是破坏了大梦始皇所定下的规矩。 虽说如今大梦已醒百年,但那被尊为‘人间玉皇’的大梦始皇之名,依旧是威严万分,即便是当今的雍华天子、军武国主,也都不敢直接撕毁他定下的规矩。 于是,就加了这一等‘临千人’,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而踏入了临千人境界的王满修,虽然一息不若扶流那般绵延漫长,但在【整衣冠】与【百尺近】的加持下,并非是没有胜算的——尤其是在她丝毫不施展奇门术法的此刻。 所以,要抓住此刻,果断出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制造出好叩剑锋的时机。 便见一黑一白,相杀于废墟之上。 王满修先是一剑,刺向了扶流腰腹。 扶流直接化掌为擒,空手抓白刃,滴血不落地。 紧接着,她一扯青禾,右掌朝白衣心口拍来。 可白衣早已有所防备,就见其双瞳闪烁异光,收于腰间的左手立即施展出一掌【摧息】,迎着扶流的右掌打了去。 与硬碰硬的寻常掌法不同,中下乘的【摧息】虽不算是什么高深的奇门,却可直接自掌心向接触之物注入自身内息,来堵塞他气人穴亦或是做其他的什么——昨日于那周家阴阳台上,王满修便是以这式【摧息】,堵塞了数名蓝冠道士的丹田,让他们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从而打开了那【三十六天罡阵】的缺口。 此刻与这凤衣佳人针锋相对,虽不能若昨日一般直接将其打至晕厥,但也并非是无意义之举。 “嘭—” 就见二人双掌相撞的刹那间,白衣衣袖狂拂不止,而那扶流身上的纹凤黑衣,却是依旧平静若水,没有丝毫的波澜。 但。 只听‘呲-’的一声,有鲜红血液自二人掌心四溅而出。 这血,是扶流的。 凤衣微微瞠目,露出了几分颇感惊诧的神色。 其身前,王满修却仍是紧锁眉头,不见有半点得意舒缓模样。 这掌【摧息】,本应长驱直入,短暂封住凤衣右臂数瞬的——然而实际上,这摧息掌虽划开了她那白皙若雪的肌肤,却是根本无法再近一步,短短刹那间便被就被其掌中流转的内息所吞噬殆尽了。 “没想到汝也会使这般小花招。”短暂的惊愕后,扶流便如先前一般,泰然自若地扬起唇角,笑道:“余还以为汝只会那些浓墨重彩的招式呢。” 白衣轻吸一息,突然化掌为擒,握住了她的手掌,沉声道:“那便再让你见一招。” 音落,眉宇间神气突现,大喝一声“来!”。 就见有寒芒一道,自其身后急掠而来。 是先前被白衣轻放于地上的半截断剑! 扶流稍稍眯眼,望那驰来飞剑,眼神中稍含笑意。 本以为汝已撒手,实则却藕断丝连吗?倒也颇有些意思……只是,汝应该看见了的吧,那青禾剑气都破不得余的御体外息,这颓颓断剑又能如何? 王满修轻笑半声,扬起了唇角。 是啊,青禾剑都破不得你的护体……可你的护体,难道真的能护住全身吗? 凤衣佳人蓦然抬首,望他脸上笑意。 正如【整衣冠】无法护住衣冠不所及之处一般,你的气息流转再迅速,但也只能护住血肉肌肤所及之处而已。 人的身上,不是有那么一处地方,是无血肉肌肤覆盖的吗? 扶流一怔,双瞳中的断剑倒影已是愈来愈大,近在咫尺了。 ‘汝是想……刺瞎余的双眼?’ ‘正是如此。’ ‘汝可知这般的下流招数,即便是只以胜败论英雄的奇门中人,也都嗤之以鼻。’ ‘小生算不得奇门中人。’ ‘……呵呵呵。’ 望着眼前之人的漆黑双眸,她微抿唇畔,淡笑一声,自言自语了句“果真像你”。 接着,睁目望断剑,不躲不闭。 躲是躲不得,左手捏剑锋、右手被擒握的此刻,扶流难以迅速脱身,而不到位的闪躲反而会破坏自身中的气息流转;闭是不能闭,若是扶流闭眼一瞬,便就等同于给了白衣一瞬可乘之机——而到了临千人的境界,一瞬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所以,她若想全身而退,唯有一路可走。 一条她与白衣初见面时,就该走的路。 忽有疾风自天边来。 便见那黑衣上的黄金凤凰,高展双翅,欲要乘风而起。 扶流的瞳中,赫然闪烁出了异样璀璨的暗金奇光。 白衣乱拂的王满修紧锁眉头,双腿寸步不退,念中飞剑锋芒更胜! 就闻耳畔传来了一声佳人莺言。 “王满修,汝本可以死个痛快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五章 三回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九十五章三回日出东方,光耀神州。 四方大气的孟岳城,也自夜时的寂静中苏醒,逐渐人声鼎沸了起来。 时值秋冬交替,便见有砍柴人行于城中街上,皆背着大大小小、盛满薪柴的竹箩筐,往早市走了去;亦见同行的戴笠农人推着独轮板车,似是想要将不能过冬的蔬果尽数售卖,赚些外快——与寸土寸金、尽是佃农的雍华国不同,西域的农人虽少,却都是实实在在的自耕农,每年除了给奇门家族的一笔‘平安费’不能省下外,纳给都护府的人头税实则都算是可以免的。 这倒也可能是因为在这西域之地,可耕作的农地本就稀少的缘故——粮价昂贵,若再不给农人们提供些便利的话,怕是大家都得饿肚子了。 有清晨凉风瑟瑟,拂过屋顶瓦檐,扬起了一抹浅浅青莲色。 定睛望去,是一身着紫袍、腰佩玉佩的年轻公子,嘴里叼着小半块葱油烧饼,优雅立于也不知是谁家的屋顶之上,俯看众生。 “果然……” 他嚼着烧饼,抬手用指尖将其往嘴里推了推,含糊道。 “是不会有姑娘家这么早出门的啊……” 公子略显失望地眨了眨眼,将嘴里的烧饼一口吞了下去。 嘛,不过,本公子今日起那么早,倒也不是为了去赏那翠柳黄花的。 就见他轻吮指尖油渍,反手扎紧了脑后发绳,一抚衣摆。 接着,眼里奇光闪烁,一步三丈,于那高低不平的屋顶上如履平地,疾驰似飞。 听得动静,正在家中做事的孟岳百姓们纷纷探出头来,想要看个究竟。而一见到是这瞬闪而过的青莲紫影时,又赶紧小跑至自家女眷的闺房前,合紧窗门,有锁的上锁、没锁的就拉个柜子,挡上一挡。 忙些这些后,方才拭去额上汗水,小声恭维一句“好个孟岳最快!”。 …… 孟岳城长宽数百丈,算座大城。 但在司马先德的【飞身诀】下,也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走个遍了。 于是很快,那熟悉的月牙池塘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稍加思索片刻,不若以往那般直接蹿至殷家楼宅之上,而是自屋顶上跃下,轻轻落于殷家门前的街道之上。 今日,既然是本公子要拜师于王满修阁下的首日,那便还是要遵些礼仪的……这叩门的章程,就不省了罢! 司马先德拍了拍衣袖、掸去身上灰尘,便要转身,往殷家宅门走去。 忽地一怔。 就见那平日里一直都是闭门拒客的殷家,今日却是门户大开,使所有街上行人,都可侧首一眼望尽院内风光。 不过,这敞开的院门,倒非是让司马公子如此惊愕的缘故。 让司马公子如此惊愕的,是这大门前的门槛。 准确的说,是那坐于门槛之上的碧玉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清丽兰裙,眉心有点朱砂红,脑后青丝不若平日里束得那般服服帖帖,倒是有些杂乱,像是手法生疏之人所为。 小巧玲珑的她,双手托腮地坐于门槛之上,双眸静静地望着街上行人,似在等待着什么人,又似只是单纯地在看着街上风景。 不过,这街上风景,皆不若她美。 至少司马先德是这般觉得的。 他咽了口口水。 踏步上前,彬彬有礼地微笑作辑。 “若水姑娘。” 碧玉女子稍稍一楞,立即抬头望来,双眸中光辉璀璨。 但很快,在看见来人身着紫袍后,那份光辉就消失无踪了。 就见她站起身,向司马先德回了个万福礼。 “司马公子。”若水微抿双唇,轻声道:“老爷正在近水亭中等您。” “唉?等我?” 司马公子微微一怔,茫然地点了点头。 “哦……好,我晓得了。” 殷老前辈?殷老前辈找我作甚?难不成是殷老前辈也想学那招【百尺近】?不对啊?就算老前辈想学,那也是直接找王满修阁下才是,找我作甚……嗯… 司马先德稍加思索片刻,啥名堂也没想出来,便就自认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他起身冲若水一笑,便跨过门槛,往院内迈步走去。 不过刚走两步,他又回首,望那又重新坐于门槛上的若水,想要开口询问她为何要独坐于院门——但话刚至喉口,却又被他咽下了肚子里。 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是单纯觉得,她那静静坐于门槛上的模样,有些让人不忍心打扰了而已。 司马先德微微耸肩,轻笑自己一声,便朝那月牙塘中近水亭走了去。 殷家本就不大,自院门到近水亭之距,也不过只有三五十步左右,几瞬就走到了。 便见公子拱手,往那披着厚厚棉衣的拄拐老者行了个礼:“殷老前辈。” 再见老者转身,慈笑着向一表人才的紫袍公子点了点头:“司马后生。” 两人相视一眼,皆礼貌微几分。 司马先德环视了眼空无一人的殷家庭院,不见众人身影,莫名冷清。他眨了眨眼,回首冲殷老先生道:“殷老前辈……是在等在下?” 殷炳抚了抚尚存几分青色的白须,颔首‘嗯-’了一声。 就见他左手拄拐,右手伸入棉衣,自怀中掏出一叠写着整齐隶书字迹的白色宣纸,递到紫袍身前,低声道:“这是王公子让老朽交于公子的。” 司马先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了声谢,接过宣纸,稍稍瞄了一眼。 这不瞄还好,一瞄便瞄到了那‘百尺近’三字。 紫袍顿时浑身来了个激灵。 “这、这难道是……” “是【百尺近】的修炼秘典。”望着他惊愕的模样,殷老先生淡淡笑道:“王公子不是答应了要授于公子这【百尺近】嘛,便写了一份秘典赠给公子了。” 倒……倒是此理。 司马先德吐纳一息,平缓了些自身心神,总算没有太失态。他小心地将宣纸塞入怀中,再挥袖轻抹额头,冲殷老先生尴尬一笑:“不瞒老前辈,在下还以为王满修阁下他,是会亲自传授于我,而不是如此这般直接赠秘典于我的。” 殷炳微微合眼,转身望向西北天,轻叹一声,喃喃道:“只怕……王公子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将这百尺近亲授于公子了。” 司马先德蓦然一怔。 他眨了眨眼,又环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庭院,心中生出几分不妙,上前轻声问道:“老前辈,敢问王满修阁下、殷少他们,今日是都去哪了?怎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殷炳白须微颤,抿唇答道。 “凝林山。” “凝林山?!” 司马先德顿时大骇,急退一步,惊呼道:“难、难不成!是去寻那‘百年三圣’了?” 殷炳没有启唇,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司马先德大惊失色,道:“这、这这这……老前辈怎么不拦着他啊!” “拦了,拦不住。” “可、可……唉!就算是王满修阁下!对上那‘百年三圣’,也是没法活着回来的啊!”紫袍紧握双拳,锁眉咬牙道:“那家伙……那家伙可都不能算作是人了啊!殷老先生!” 殷炳长叹一气,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白须。 便见月牙池中,有金红锦鲤点缀涟漪。 “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无断绝。” —————————————— 凝林山上,寒风萧萧。 有金铁飞剑半截,止步于凤衣佳人的双眸之前。 有魂魄手臂一只,自佳人雪白的琵琶骨中伸出,握住飞剑。 便听‘当—’的一声。 就见那半透明的手臂,竟是将那飞剑给捏得粉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六章 一念之间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九十六章一念之间王满修急瞪双目,刹那间便掠步后撤出五丈。 刚刚之景,即使是亲眼所见,都令他怀疑自己是否身在大梦之中了。 白衣抬眼锁眉,望向凤衣佳人。 其衣上金凤翩翩,已是不见那半透明手臂的踪影。 难道……刚刚真的是在做梦? 他微微俯首,扫了眼地上的残剑碎片。 不,显然不是。 不仅仅是因为地上的这些碎铁屑……更是因为那于霎时间刻入他骨髓深处的惊骇。 王满修识得这世间许多奇门。他识得可开天门的剑招,也识得能唤下天雷的玄法,可这从自身肩上生出一只虚无缥缈、形如幽魂之手臂的奇门……他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白衣轻吸一息,手中青禾入鞘。 紧接着,拔剑出鞘,迸射出一道凌厉剑气去。 就见扶流眯眼微笑,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虑一般,没有若先前那样随手挥掌打散剑气,而是瞳中闪烁金光,自肩胛琵琶骨的位置上伸出了那条半透明的臂膀,一把按住了那道剑气,‘啪-’地一声将其捏得粉碎。 剑气余波四散,将白衣拂得凌乱。 他紧紧锁眉,盯着那条外形纤细、应属女子的半透明胳膊,脑海里飞速闪过幽灵、魂魄、幻觉……等等猜想,但又能立即寻出驳论、将它们依次否定,终是窥不见其中玄机。 而就在王满修沉思这奇门奥妙的时候,双眼泛着金光的扶流显然已是等不及了——便见她足尖轻踏,已是纵身飞掠而来。而在疾驰途中,扶流那收于腹旁的双手也不再竖掌,却是自然放平,与臂腕连成一条水平线,收指为刀。 便称【手刀】。 眼见此景,王满修也不再犹豫,立即以身上白衣施展出【整衣冠】,双手横执青禾做叩剑锋状——虽说此刻,这扶流已是决定以奇门对奇门,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了……但只要还能叩出一式王庭,王满修的胜算便依然还剩大半,没有理由脚底抹油。 况且,他怎能脚底抹油呢? 白衣怒喝一声,手中青禾立即变招,横握。 便有银光月牙一道,往黄金凤凰横扫斩去。 可那凤凰身形矫健,仅是足尖轻点地面稍许,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月牙。 接着,若大浪潮起般,飞身掠上,右掌化刀,急刺向白衣胸腹间。 王满修眉梢微抿,仗着自己有【整衣冠】护体,不闪不避,右掌倏然飞旋青禾,凌空反握,自上而下地往其锁骨扎去。 就闻扶流轻哼一声,那只形似幽魂的手臂立即伸来,针锋相对地抵住了青禾剑锋。 顿觉有股剧烈外息自剑锋来,与白衣注入青禾中的外息剧烈碰撞,于刹那间迸出了一圈剑气,向四方散去,竟是让方圆三尺内都成了真空领域。 屏息凝神的白衣微抬眉头,瞥了眼微微震动的青禾剑身,望向那虚幻手臂。 是气息流转。 不是幽魂、不是幻觉,这半透明的手臂,确实是运用气息流转的奇门招式。 只是……若只是气息流转的话,为何能凝聚成如此这般的手臂形状? 据白衣所知,奇门虽玄奇,但终究也只是天地人神掌握的一种用以驾驭世间契运的技法罢了。而这所谓‘契运’,是与天地人神共存的——也即是说,奇门虽可天开辟地,却无法铸造天地;奇门虽可飞剑杀神仙,却无法羽化成神仙;奇门虽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却也不可能凭空孕育出一胎婴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满修清楚,奇门玄师的气息流转虽可强健体魄、可驱使傀儡、可唤雨召雷,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出一条非是幻觉的手臂来——即便它是半透明的。 他稍抿嘴唇,正要沉思,忽听身前传来了‘呲啦-’一声。 紧接着,一股刺痛自胸腹间传来。 王满修眼中奇光瞬闪,一招【百尺近】,霎时便后掠出十丈。 赶紧俯首看去,就见那正缓缓映出血红的白衣上,一道三寸长的裂缝赫然映入眼帘。 【整衣冠】。 这天下第一的护身法。 被破了。 …… 王满修顿觉万分惊愕。 那个刀枪不入、千钧不裂、紫雷不毁的【整衣冠】,被眼前之人,以一式【手刀】,彻底刺穿了。 他紧紧锁眉,望向那正面露浅笑的凤衣佳人。 所谓【手刀】,本是武林中人的技巧,后来随着武道一同进入奇门世家,变成了奇门武学的一种。 其品级为下下乘,与奇门的敲门砖【驭气飞剑】同级,皆是最低的档次。 而要施展【手刀】的过程,也很是简单,仅仅是放平手掌、收指为刀,接着运气入掌便好——若是对驾驭气息很是得心应手的玄师,则可以直接将气息流转于小指、指尖之处,来进一步凝聚手刀的杀伤力。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扶流先前一掌虽打出了白衣内伤、让其吐血三升,但却是没能在其胸膛上留下任何痕迹——可这会儿的一招手刀,若不是白衣及时后掠的话,约莫都可以直接开膛破肚了。 王满修长吸一气,以内息止住了伤口血伤,却没有如之前一样逼出衣上血珠,还白衣一片雪白来——也不知是他身中气息有些不够,还是做了什么其他的打算。 但望他此刻脸上神色,大约是单纯的有些茫然吧。 向来在气息上碾压对手的他,此刻却是亲身体会了,奇门中的‘一力降十会’,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还是低估了所谓的‘千人敌’了。 他微微俯首,望向手中洁白如寒冰的青禾,与倒映于其上的自身脸庞,轻叹一息。 本以为,扶流将剑扔给他,是想炫耀几分自己的实力,或是想羞辱他,让自己的对阵多几分趣味——可在看来,扶流可能仅仅只是真的不需要这柄青禾而已。 ‘若自己的手掌就已是天下最锋利的刀刃了,那再好的绝世神兵,恐怕也只会成为自己的累赘罢了。’ 她大约是这般想的吧。 王满修紧闭双眼,仰首长吸一息。 虽已无万全之策。 却仍可玉石俱焚。 所言‘救一人、杀一人’。 要救的,可不是我自己。 王满修睁开双眼,俯首直视扶流;亦直视其身后南方二十里外的,虽不可见、却记忆犹新的孟岳城;更直视那千里之外,只存依稀记忆的萍水城。 倏然提剑,毅然横执。 但愿,燕姑娘已平安回家。 但愿,殷少他们全身而退。 但愿,荣都尉不会责怪我。 我王满修,指不定,要以此地为冢了。 就见白衣一瞪双目,启唇沉声。 “我有一式,可开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七章 先焚玉!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九十七章先焚玉!奇门玄师在施展各式奇门之时,身上会有一个征兆。 也即是‘双眼奇光闪烁’这一点。 而所谓奇光,非是什么五彩斑斓的、从未见过的光芒——若是两名玄师在生死对决时,眼睛像个万花筒一样的闪烁,怕是打都不用打,直接活生生地把对手笑死了。 奇光的颜色,通常都是淡淡的白光——准确的说,甚至连白色都算不上,就是若双眸被阳光直射时一般,璀璨的光芒而已。 之所以称它为‘奇光’,并不是因为其颜色玄气,仅仅是因其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很是玄奇,便称之为奇光了。至于为什么不称为‘玄光’的缘故,则是因为‘玄’这一字在真龙时期,有赤黑色的释意,便不可用了。 所以,最后流传于奇门江湖的名字,就是‘奇光’二字了。 奇光玄奇,玄奇到就连奇门玄师本身,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施展奇门时,双瞳闪光。数百年间,许许多多的玄师都想去搞清楚其中缘由,甚至不惜花十载二十载乃至自身一世,不练奇门,就研究这奇光。听上去,好似是这些玄师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好好钻研奇门,却去研究这玩意儿,着实是不务正业——实则却并非如此。 其原因也很简单:便是因为这奇光,是唯一能用来衡量玄师是否施展了奇门的征兆。 试想,若是有一名玄师,能控制自己双瞳中的奇光闪烁,让人以为自己什么功法都未施展,实则却早已杀招频出了——那他在先手多胜的奇门对决中,不是局局都能先发制人了? 只不过,纵使数百年间有成千上万的奇门玄师想去弄明白这奇光的缘由何在,但最后,却是几乎无一人成功。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在百三十余年前,有那么一名玄师另辟蹊径,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成功了。 此人,正是那位千年间唯一一位登上万丈峰,此刻的她理应是不曾炼化钟离燕、夺走她的灵眼才是……但就以她的奇门功力来讲,很难不让人猜想她实际早已得到灵眼——亦或是,至少接触过灵眼这点了。 就见其足跟一踏地面,将那半丈石板崩得粉碎,身形如若疾雷,冲染血白衣急掠而来。 “我有一式,可开山。” 就见那白衣,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青禾横执,不闪不避,默默凝练着身中契运。 扶流半瞬五丈。 “我有一式,可断江。” 忽然,凤衣猛然止步,侧身仰首。 就见有碎石数百,蓦地自地上飞跃而起,朝其全身打来。 扶流稍稍皱眉,扫了眼身周地上依次浮起的碎石,又瞧了眼那白衣,一下便明白了是他先前在撤步后掠的过程中,通过双脚将气息注入到这些碎石残瓦之中,希翼它们来拖延自己的速度。 “我有一式,可踏冥府。” 扶流冷笑一声,立即挥舞双掌于身周施展出毫无破绽的掌法,将那数百碎石尽数打成粉末,扬起漫天尘埃。 “我有一式,可登天庭。” 可那碎石就好似源源不断一般,惹得扶流啧嘴一声,双掌合十,直接释放出身中的浩然神气,于方圆三丈内的地面上轰出了一个大坑,彻底碾碎了所有飞石。 “我有一式,可斩尽乾坤善恶。” 就见那凤衣,已急驰至白衣身前三尺处,收指为刀。 她抬起眼帘,瞥了眼向白衣那依然沉着的面庞,扬唇一笑。 王满修…… 汝这是,想要玉石俱焚? 哎,汝可真是愚蠢啊。 呵呵呵,汝难道还不明白吗?就与汝能以一式【叩王庭】来对付余一般,余的一掌,也是可以于刹那间便将汝送下黄泉的呀……另外,汝难道不晓得,这世上万物,实则没有同时抵达,而是总有个快慢之分的吗? 而现在,可是余快了一瞬! “此式名唤,” 王满修话音未落,扶流就已走完最后三尺,手刀指尖刺破了其心口白衣。 可惜了,萍水白衣。 王庭,终不是你想叩就可叩的。 她微微眯眼,望向他那闪烁奇光的双瞳。 最后一刻,她想好好欣赏他眼中的神色。 会是什么呢? 是心有不甘?是死不瞑目?还是释怀不悔? 扶流很想知道。 于是,她看见了。 那漆黑眼眸中的,戏谑笑意。 霎时愕然,花容失色。 “【百尺近】!” 电光石火间,白衣身形向后急掠三尺! “然后!” 王满修大喝一声,身上白衣炸起,食指急叩青禾! “【叩王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八章 完璧不焚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九十八章完璧不焚霎时,日月更替,急雷暴雪,狂风骤雨,天地间一片昏暗,失了色彩。 先觉苍穹裂缝,大地狂颤,万物分崩离析,似要化作虚无。 再闻一声呜呼哀鸣,就见那黯淡的金色凤凰瞬间向后飞出三十丈,重重地摔在了一大片血泊之中。 苍穹外,有流星划过,映出一道极光。 极光璀璨,稍瞬即逝。 大浪潮起、大浪潮退,这一片异样之景,皆是发生在短短恍神之间。 半瞬后,天地间已是恢复平常,不见极光,不闻天雷,万物也都取回了其上色彩——就好似刚刚那瞬,全然是梦境一般。 有微风吹来,拂起白衣翩翩。 王满修轻吸一息,竖过手中青禾,收剑入鞘。 轻抬眉目,望那三十丈外的落地凤凰,长长吐出一息。 结束了。 王庭已经叩开了。 虽说,刚刚为了施展【百尺近】,他分出了一二成气息注入双腿,双掌与青禾间只剩下了七八成的气息——但以王满修的境界来说,七八成的叩王庭,已是足够将一座百丈高峰给山崩地裂了。 纵使这扶流再皮坚骨硬、气息流转再迅疾异常、所持契运再浓厚巨大,也断然难比这天地间的神山灵土。在这一式【叩王庭】前,纵使是如她般的千人敌,也绝不可能还有喘息之机。 除非…… 没有除非。 白衣俯首瞥了眼身前血渍,又抬眼望向那躺倒在三十丈外的金色凤凰。 虽说,她的四肢尚垂身周,没有翻折断裂;她的五官也依然姣好,没有面目全非;她身上的凤纹黑衣也完好如初,不见有丝毫破损痕迹…… 王满修蓦地一怔。 有点不大对劲。 那扶流的样子,与先前那吃了七分叩王庭就形魄俱损的阴柔男子大相径庭,全然不像是被重伤倒地的模样——若不是其身下的鲜红血泊,以她那恬静合目的模样,若是被不知情的旁观者瞧见,指不定会以为这是一幅‘美人入眠图’呢。 王满修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复而紧锁起,双手立即举起青禾,拔剑出鞘,要以一道凛冽剑气往那扶流斩去,以绝后患。 “原来,这便是汝的【叩王庭】啊。” 忽有一声清灵笑意传入了他的耳畔。 却非是自那三十丈外的凤衣唇中来。 王满修眉头一皱,倏然转身,抬眼望去。 接着,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就见十步外的残桓之上,站有一女子。 青丝飘飘,亭亭玉立,冰肌玉骨,不挂一丝。 其貌,似天人;其貌,似扶流。 宛若一人。 “余本以为,汝能至少叩开王庭三座。”女子轻抿唇瓣,嘴旁的美人痣煞是诱人。不着一丝的她抬脚前踏半步,歪首看着白衣,轻声笑道:“却不曾料,汝这叩王庭,原来只是徒有撼天动地的动静罢了。” 王满修紧皱眉头,没有着急应声,而是立刻侧脸往三十丈外的落地凤凰,在确认她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后,才算在心中打消了这女子就是扶流的疑虑。 然后,他回首望这赤身裸体的曼妙女子,倏然横执青禾剑,皱眉厉声道:“姑娘,你为何人?” “姑娘?” 女子似有稍稍一怔,讶异地眨了眨双眼。便见她俯首往自己的身子瞧了两眼,复而挑眉,冲白衣粲然笑道:“王公子这是羞涩了吗?” 王满修锁眉不解,沉声:“姑娘这是何意?” 女子莞尔一笑,扬唇道:“汝好好看看余的身子罢,看清晰些,看仔细些,哪里也别漏了。” 白衣微微一愣,丝毫不做假惺惺的严词拒绝,飞快地移动视线,扫了眼她的身子。 顿时瞠目。 这才发现,眼前之人的身子,虽有女子酮体的柔美,却实似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般,天衣无缝,难辨雌雄,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璧’。 片刻的惊愕后,王满修立即稳住心神,手中剑不动,重新将目光移回她的脸上。 王满修非是孤陋寡闻之人。他晓得,那些天生便不能享天伦之乐的女子,在民间有‘石芯子’、亦或是‘石玉女’的称呼。她们虽颇为罕见、但也不若天上神仙那般难觅踪迹。这‘石芯’是一种隐疾,除了无法孕育后代外,性情还算温和,虽无神医可将其根治、其也不会害人性命……因而自古以来,‘石芯玉女’自然还是被当作女儿身的。且因为其只是一种寻常人可得的病症,也自然是与奇门毫无任何瓜葛了。 可眼前之人,似乎并非如此。 虽说光看外表的话,她确实也似是姑娘身——可她本人,却似乎对这种说法很不满。此外,她的容貌身姿也与那身着纹凤黑衣的扶流一模一样,宛若与那扶流,就是一对双胞胎的模…… 王满修猛地一怔。 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年少时曾于那数万卷奇门宝典中,读到过一卷讲述奇窍的文章。 文章里说,除了一些孕育时吸尽天地灵气的胎儿,出生时便会拥有天生奇窍外;也有一些另辟蹊径的办法,能使胎儿虽非天生奇窍,却可后天拥有堪比天生奇窍的浓厚契运。 契运,天地人神皆有之。 那么,若能将一人之契运,嫁接到另一人的身上的话…… 那么,若能阴阳相融,合二为一,造‘双魂双相’的话…… 那么,她们相似的外貌,还有那先前自她琵琶骨上伸出的透明手臂…… “哦?汝的脑袋还是蛮聪慧的嘛。” 清灵笑声近在耳畔。 白衣骤然回神,便见于恍神间,那光洁雪白的女子已是掠至自己的身旁,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白衣双目奇光激闪,手中青禾倏然出鞘,迅速斩出一圈剑气,崩裂开周身万物。 笑声消散。 却见那女子,已是翩翩立于三十丈外。 她微微俯首,眯眼望向倒在血泊之中的自己。 接着,轻抬右足,倏然踏于那金色凤凰之上。 便听地上扶流咳嗽一声,睁开了漆黑的双眸。 “呵!真亏你都穿着这件‘梦仙织’了,仅时接那徒有其表的【叩王庭】,竟还是这般狼狈。”一丝不挂的扶流望着地上扶流,垂眉打量了眼其身上完好如初的纹凤黑衣,扬唇轻笑道:“莫不是百年不遇敌手,而怠慢了奇门的修炼?” “吃下这一剑的又不是你。” 地上扶流给了她一个白衣,缓缓站起了身。就见她掩唇吐出几道血丝,接着运起周身契运,于一念之间,便将身上湿漉漉的血液全都凝为血珠,溅飞至数丈之外,还自身一个干净清爽。 然后,她一伸右臂,默念一声‘来’,将先前扔于地上的白色裘衣唤回了手中,再甩手丢给了身旁一丝不挂的女子,没好气道:“别光着我的身子到处乱晃。” 裸身扶流莞尔一笑,接过裘衣,娴熟地披于肩上,稍稍系了个带子,让那曼妙的酮体变得半遮半掩了起来。 “是‘我们’的身子才是吧?” 白裘扶流微微一笑,前踏两步,往三十丈外眺去。 凤衣扶流轻吸一息,步至其身旁,也望向王满修。 然后,二人四瞳。 有金色奇光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九十九章 出奇制胜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九十九章出奇制胜双拳难敌四手。 更别提,这四手皆是千人敌了。 白衣一瞬后掠三十丈,手中青禾出鞘,于身前斩出一道剑气,想以之逼退那一黑一白的两名千人敌。 按常理说,这扶流一变为二后,便是变回了两个五百人敌——可奇门不若术数,不遵常理,非是这般计算,一除以二等于零点五的。 所谓,天地人神中都蕴藏契运——而天地间的契运、又或者被称为‘灵气’的它,显然是要比人身中所藏要多上不少的。也因此,奇门玄师所练的奇门之术,既不是凭空变出契运的法子,也不是耗尽自身体内契运的法子,而是‘汲天地灵气’的法子。也即是说,玄师们在施展奇门,虽是以身中契运来流转气息,但这身中契运的根源,却实则来自这天下的灵山秀水中得来的。 而关于身中契运浓厚与稀薄的说法,也非是指玄师身中契运一时的多少,而是指玄师身中,统共能装下多少的契运,也即是‘器’的大小。就好比一个瓷瓶的可容量,并不是指其此刻装了多少水,而是它最多能装多少水的意思。 玄师就是这瓷瓶。瓷瓶若是不满,便从天地间汲取契运,充盈自身,再化为气息流转。 也因此,即便身前这扶家家主一变为二,虽说此刻身中的契运是分成两份了,但其身中‘器’的大小,却是没有任何改变。只要给她们几瞬的时间,她们便能重新灌满身中的‘器’,让其气息流转的速度,回归千人敌的境界。 话说回来,对阵两名千人敌,自然要比对阵一名千人敌要难——且这个难度,也不若术数,非是一千加一千等于两千的。 而是一千乘以一千。 一百万。 ……这当然是有些夸张了。 不过虽说是有些夸张,但这世上,确实曾有人说过,‘有汝在余身旁,若得雄兵百万’之言。 忽闻“啪—”的一声。 便见那道凛冽剑气,若挡车螳臂,被白裘扶流一掌捏碎,掀起了一阵狂风。 凤衣扶流趁势急掠上前,双掌收指化刀,向王满修斩来。 王满修立即一瞪双瞳,再施一式【百尺近】,继续后掠躲开扶流的追击。 非是失了战意、抱头鼠窜,只是白衣很清楚,若是此刻贸然与她交手,被拖入白刃战中的话,只有双拳的自己断然会被她们一掌穿心的——因此,此刻退避三舍、再寻良机,才算是中策。 只为中策,非为上策。 此刻的王满修,已无上策。 白衣锁着眉头,紧攒手中青禾,拼命思索着破局之法。 那上策,原本便是那式【叩王庭】——却不曾料到,足以轰飞整座凝林山头的它却是没能炸开先前扶流的胸膛。 王满修紧紧皱眉,盯向扶流身上的那只金色凤凰。 凤凰展翅,浴血而涅槃。 王满修紧握双拳,脚步不停后掠,以天下第一快的【百尺近】向身后退去,没给两名扶流任何近身的机会。 眼见此景,白裘稍稍眯眼,靠近凤衣身畔,轻声道:“还记得那个吗?” 凤衣稍皱眉头,随即颔了颔首,淡淡地道了个‘来’。 白裘抿唇一笑。 便见她双眼突闪金光,整个身子倏然透明,竟是凭空消失不见了。 望着那袭飘于半空的白色裘衣,王满修皱眉一怔,立即回首望那凤衣,脚上步伐丝毫不敢放慢。 就见她微微启唇。 “【魂相双身】。” 音落,就见一具半透明的酮体,倏而自其身上映出分离,向前倾去。 紧接着,当那半透明的双足分离出其身时,那看上去似是鬼魂的身子霎时多了色彩实感,变回了先前的赤裸扶流。 就见她瞳中金光泛起,提脚往凤衣身上猛地一踩。 电光石火间,有惊雷一道稍纵即逝。 白衣惊怔。 就觉颈口一凉。 “咚——” …… 有漫天尘沙,扬于凝林山腰。 凤衣微微弯腰,拾起地上白裘,回首望尘沙,微微一笑,信步走去。 而待其走到之时,尘沙已然散去,露出了其下之景。 便见白衣一袭,躺倒于满是裂缝的石板上,全身轻颤,却动弹不得。 是有一寸丝不挂的天人女子,骑于其身上,左手死死捏住其脖颈气脉,右手则收指为刀,悬于其心口上空。 女子之貌,若凤衣。 王满修浑身剧痛,但仍然不形于色,脸上神色冰冷。 天下最快的【百尺近】,被追上了。 他艰难侧眼,望那缓缓走来的凤衣,松开了紧握的左掌,悄悄垫于腰后;右手则依旧紧握青禾剑。 原来如此…… 先是让凤衣疾驰至最快,再将身中契运悉数给予分身出的白裘,让其以凤衣为踏板,再施展一式奇门步法吗…… 这诡异奇门,竟还可以这般运用…… 我今日……咳、咳! 王满修急咳两声,想重新吐纳一息,却是因为被按住了脖颈气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便见那凤衣步至身旁,俯身将手中白裘披在了女子的身上。 “要留他性命吗?” 白裘扶流忽然启唇。 “不留。” 凤衣扶流回答果断。 “哦。” 白裘扶流淡淡颔首。 她微微眯眼,瞧向王满修的脸庞,轻叹一息。 “可惜了,汝虽与他长得蛮像,却终不是他。” 言罢,一刀刺下。 便听皮开肉绽声。 鲜血霎时染红了白衣,溅落四地。 右手穿透了白衣胸膛的白裘,却是突然一愣,讶异道:“你——” 话音未落,就觉耳畔忽有寒风急鸣。 蓦然侧首,却见青禾剑起,于那宛若明镜般的冰雪剑锋中窥见了自己的脸庞。 凤衣立即疾踏上前,一把环住白裘的腰肢,后退急掠闪过了这致命一剑。 获得了喘息之急的王满修瞬间吐纳一息,迅速起身,以一式【百尺近】往南侧山林急驰而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白裘一皱眉头,正要前踏追赶,却被身后的凤衣挥手拦了下来。 她不解回首,却见凤衣朝着西北方扬了扬下巴。 侧身望去,就见那里的秋黄山林中,有一阵奇异的紫雾弥漫。 “啧,怎么连那个老妖精都来凑热闹了。” 白裘不快地抿了抿嘴。 她回过身,看向先前白衣所躺的石板,赫然发现在那若蛛网般的缝隙中,刻印着一张颇深的掌印,应是刚刚才打上的。 “呵,这王满修倒也是机灵。” 白裘瞅了眼手上红血,凝珠落地。 凤衣侧脸看来:“像他?” 白裘嗤之以鼻:“不像。” 两人互视一眼,皆扬唇浅笑半分。 接着,背对着朝阳,并肩往庭院走去。 三步后。 扶流伸手接住飘荡在空中的白裘,披在了凤衣之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章 秋时春风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章秋时春风忽有春风一阵,吹起桃花朵朵。 便见满是花瓣的青石路上,有披甲佩剑的武夫数人抬着一辆朱色小轿,停在了桃树下的秋千前。 秋千上,有白裘凤衣,微微颔首。 客卿抱拳领旨,掀开那朱轿青帘,双手抱出躺于轿中的一男一女,小心地踏上青葱草地,将他们并排放于桃树前五步处。 就见那男字,着华服穿裘袄,戴黄铜饰冠,是雍容富贵;而那女子,披纱裙裹薄衣,双臂挽披帛,有清丽仙姿。 二人容貌身姿相差甚远,却皆合目静躺于草地之上,是一幅正享大梦的模样。 白裘凤衣面露浅笑,冲站于他们身后的客卿们扬了扬眉梢。 客卿们立即颔首抱拳,重新抬起那空无一人的朱色小轿,沿着青石路,踩着小快步,走出了庭院。 待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轻柔风声中后,扶流缓缓起身,走至那一男一女身前,伸出双手,以食指点于他与她的眉心,淡淡启唇:“醒。” 音落,二人眉宇间有灵气起。 便见那女子,缓缓睁目,有一滴泪珠自眼角滑落;而那男子,则是直接‘唰-’地一下坐起了身来。 “好你个百人敌!怎连这招都接——咦?” 回过神来的他呆呆地看着身周的春色之景,茫然地眨了眨眼,全然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亘。” 有清冷女声自身后来。 戴冠男子顿时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前跃出数步,回身望向那熟悉的身影,赶紧单膝跪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沉声道:“见主子!” 扶流微微眯眼,喉中轻轻‘嗯’了一声。 在亘仓促行礼时,那清丽女子也坐起身来,望向扶流,似要俯首跪拜——却是被后者抬手拦下,淡淡说道:“晴儿就免礼了”。 竺晴婷便微微颔首,轻声道了句‘见主子’。 扶流微笑起身,坐回秋千上,双腿交叠,稍稍摇曳,青丝飘荡。 她不开口说话、也不使任何眼神,就是这般一边荡着秋千,一边面带微笑地望向身前二人。 眼见此景,双手抱拳,亘心中稍稍一颤,脸颊上渗出几滴冷汗,赶紧主动开口道:“请主子恕罪!” 扶流稍稍眯眼,笑道:“哦?降罪?那汝说说,汝何罪之有啊?” 亘连忙低头答道:“是在下御敌不力,让那殷家百人敌夺走了灵眼,坏了主子的千秋大计!” 言罢,他偷偷抬眼,小心地窥那凤衣脸色。 却见那凤衣依然面若桃花,看不出有一丝不快之意。 “灵眼的事情,不怪汝等。” 扶流稍稍歪首,抬眉往远方苍穹眺了一眼,淡淡道:“今日,那真煌城的老妖精也来了。” 亘蓦然瞪眼,于心中暗暗地喊了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想我怎么好端端地就犯困呢…… 既然是那三圣之一的‘蝴蝶妖’,咱打不赢也算是自然的。 心里如此想着的亘“嘿嘿-”两声,便冲着凤衣笑嘻嘻道:“主子宽宏!主子大量!在下钦佩!” 扶流瞧了他两眼,也没说什么,只是侧首看向那一直一言不发的清丽纱裙,启唇道:“晴儿,汝有什么要说的吗?” 竺晴婷抬眼望扶流。 抿唇沉默片刻。 然后,双掌触地,俯首跪拜。 秋千停。 亘满脸诧异,立即冲她小声道:“老婆!你这是——” “请主子降罪。” 有女子声,平静似水。 扶流缓缓起身,垂首俯望这袭清丽纱裙,黯去脸上笑意,启唇低声:“晴儿,汝有何罪?” 就见纱裙仰首往来,与凤衣四目相视。 便闻清风起。 “宝山空回罪。” 亘猛然一怔。 是啊。 即便对方人多、即便对方有百人敌、即便有三圣插手,可他与竺晴婷,也都是天下仅七人的奇门七雄啊!今日一战,不仅是对方到家门前肆意撒野、夺去了灵眼,自己更是连让其赔上一命都不曾做到,这是何等的耻辱! 亘紧握双拳,额前黄铜冠微微轻颤。 “扶家四百年,有败,却从无今日这般狼狈样。”凤衣缓缓前踏半步,望着纱裙,眼神冰冷道:“晴儿,汝说,汝该当何罪?” 竺晴婷轻抿唇瓣,双瞳清澈,神情平静。 “当诛。” 可其话语,却显然没法让听者平静。 亘又是一惊,连忙抬头看来。 便见凤衣冷笑半声,举起右手,收指为刀:“便当诛。” 言罢,杀气起,手刀落。 “等等等!!主子!!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穿着繁厚华服的亘一个鱼跃,飞掠至了竺晴婷的身前,将之挡于身后,急声道:“主子!等等!死罪可免、死罪可免啊!” 纱裙一愣,微微睁眼。 扶流倏然停顿,手中刀悬于半空,便是眯眼道:“缘何?” 亘连忙吸了口气,抹去脸上冷汗,立即道:“唉、唉!主子!您照顾晴儿这么多载,都已是情同母女了……这世上,怎还有会父母诛杀子女的道理?虎毒尚且不食子,对不?” 扶流轻哼一声,侧脸看他,冷笑道:“那便以汝代她。” 音落,一掌朝其胸膛刺来。 “哎哎哎!等—咳!等等!”亘被吓了一跳,竟是匆忙间不小心将舌头打了结,连咳几声,赶紧说道:“主子!诛在下可不值当啊!” 扶流将指尖抵于其心口,淡淡道:“缘何?” “哎!嘿嘿,这不是因为在下算不得扶家人,只是个过来打短工的嘛。”亘轻吸一息,小声道:“主子!你若是诛杀了我,不仅要少了个得力助手,更是要在江湖上留下了扶家‘欺凌’自家客卿的坏名声了……扶家千秋英名,就因在下而毁于一旦,不值当吧?” 扶流眯眼瞧他,终是收了杀气,轻笑一声道:“平日里,怎没觉得汝这般机灵。” 亘一眨双眼,连忙道:“哎!主子此言差异!” 扶流收掌起身,问道:“怎讲?” “主子若是看不中在下……”亘稍稍侧脸,偷偷瞄了眼身后的清丽纱裙,嘿嘿一笑道:“又怎会将晴儿许配于在下为妻呢?” 竺晴婷微微一怔,悄悄抬眼望向身前男人背影,又悄悄地垂下了眉去。 用那垂下的眉眼,藏起了上扬的唇角。 扶流瞧了她一眼,轻哼半声,转过了身去。 “便不诛罢。” 亘大喜,便要抱拳拜谢。 “但要罚你黄金三百两。” 嗯?! 亘浑身一颤。 三百两?! 这、这…… “这也罚得太多了些吧!主子!我这半年酬劳一共才五百——” “那便当诛?” “三百两就三百两!大丈夫一言为定!” 亘赶紧一拍双拳,斩钉截铁地盖棺定论。 虽说不知道为何,明明没被刀刺胸膛的他,此刻却有了心在滴血的感觉。 凤衣侧脸瞥了眼满脸悲痛的他一眼,淡淡开口:“这三百两,汝若想要拿回去的话,倒也还有补救之策。” 一听此言,亘又‘唰-’地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两眼放光道:“还请主子明示!” 凤衣背过身,抬手指了指庭院门口。 “去将那些离世的客卿们都好生安葬了吧。” 亘双拳一颤。 虽说,他今日一整日都呆在那朱色轿子中守株待兔,理应不晓得外面状况才是……但,那殷家百人敌能带着灵眼,站在自己的身前,便也就意味着…… “在下会好好为他们归魂的。”亘低头抱拳,沉声道:“也会让卫臧兄,为他们每人都留一座得体陵墓的。” 却见扶流微微摇头,“臧儿帮不了汝了。” 亘先是一怔。 紧接着,他与身后的竺晴婷一齐抬首,满脸惊愕地望向凤衣。 “怎、怎么可能!卫臧兄怎会也……”亘瞠目结舌,起身焦急道:“卫臧兄可是七雄第二啊?!他、他怎会有事?!难不成是那蝴蝶妖做的?!” 竺晴婷握着手中竹笛,紧捏笛尾红绳,虽未出声,却在心中一遍又一般地默念着‘臧哥哥’三字,就好似只要她念得够多,他便会安然无恙那般。 “汝等冷静些。”扶流侧首,冲二人说道:“臧儿还活着,只是约莫要数周下不得床而已。” 两人一楞,颔了颔首。 亘长叹一息,一屁股坐回了青葱草地上。 “竟能让卫臧兄受如此重伤……”他托腮沉思片刻,抬头望凤衣道:“主子,奇门中可还有这号人物?啥身份啊?是那殷家请来的帮手?咋这会儿不见人了呢?是让他逃了?” “汝问的太多了。” 扶流冷哼一声,给了亘一个眼神,吓得后者赶紧闭嘴收声。 接着,她挑眉望西南面的山林,稍稍扬起了唇旁的美人痣。 “只不过,是余的半个熟人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一章 不尽红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零一章不尽红即使朝霞已自东方起,可山上却仍有阴暗处。 这阴暗处,便是那繁茂树林中、满是绿荫之地。 稠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将天边朝阳几乎悉数拦落,只剩稀疏光斑,落于满地秋黄之上。 忽有一团白绒棉球,于光斑中一闪而过。 定睛看去,先见其身后有只小球轻摇,再见一对长长的耳朵倏然竖起。 原来是只小白兔。 就见它双耳扑朔,小跳几步,侧过首来,一对殷红的小眼珠晶莹剔透。 它眨眼瞧了瞧灰暗无光的四周树荫,垂下双耳,用小巧的肉爪按住身前鲜草,三瓣嘴一抿一抿的,都鼓起了毛绒绒的腮帮子。 这秋草虽不弱春苗娇嫩多汁,却也因晨时的露水而爽口了不少,很合它的胃口。 便见那小白兔一口复一口,贪婪地嚼着秋草,全然没有注意到那自其身后缓缓靠近的身影。 ‘呲—’ 忽有一声嘶鸣。 白兔倏然竖耳,回首望去。 阴影之中,有一张血盆大口。 与两颗锋利的獠牙。 血染白绒。 白兔双腿抽搐了两下后,就再无动静了。 待其不再挣扎后,那血盆大口也缓缓闭合,将白兔整个吞入了腹中,露出了自己的狰狞面庞。 是条斑纹巨蟒。 头颅足有碗口粗的它缓缓蠕动着自己那不知好几丈长的身躯,懒散地蜿蜒前行,行至那璀璨光斑下,惬意地吐了吐血红色的信子。 清风吹来,有血味入舌。 巨蟒忽然一顿,侧首朝着树荫死死盯去。 树荫阴暗无光,却对它而言,并不碍事。 先闻树木悉索、水珠落地声。 再见杏仁状的漆黑蛇眼中,倒映出了一袭白色的长衣。 “呲——” 巨蟒尾部震震作响,往那白衣发出了不怀好意的信号。 白衣却好似根本不曾留意到它一般,一手提着一根漆黑木棍,一手按着不断淌血的胸膛,步履艰难地缓缓前行着。 便见他,一脚踏入了它的禁地。 巨蟒霎时嘶鸣,朝那白衣飞身跃起,张开血盆大口,展露出了那两根若璞玉般光洁的獠牙。 白衣止步。 银光出鞘。 就听‘噗-’的一声,那颗碗口大小的蛇头于地上连滚数圈,两颗獠牙扎入泥土之中,沾了灰尘。 失了脑袋后,纵使那斑纹骇人的蟒身再长,也只不过是胡乱地挣扎数下,便静静地躺于地面,任他宰割了。 但白衣显然对它不感兴趣。 先见那银光自动掠回鞘中,藏起锋芒,变回了一根漆黑木根。 再见他,抬脚跨过拦路蟒身,向前踉跄几步,身子前倾,抬手靠在了一桩大树上。 心口顿有血泉涌出,染红了身前白衣。 这才注意到,他脸庞的青丝上,已满是汗珠。 王满修喘息几声,扶着大树,想运起身中契运气息,来止住伤口血势。 却不曾料,仅是刚刚流转气息,就有一股热意涌上喉口,化作鲜血猛吐而出。 而随着这口鲜血,白衣也终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自知已无力起身的他,以身中最后一份气力艰难转身,倚树而坐。 垂首,白衣已成红杉。 方才白裘扶流刺入他胸膛的一掌,虽然被他于情急之中打碎石板扭动了身子,从而偏移离了心脏几寸——不过,那终究是千人敌的一掌。此刻白衣的心脏虽还完好无损,但其周围的经络血脉,却已是悉数被搅烂,根本无法提气了。 又是一口鲜血。 白衣仰首,望那透过层层枝叶遮挡住的,唯一一点光芒。 青丝贴于脸庞,沾上了嘴角流出的血渍。 若说他一开始就料到了此景,那定是在骗人;可若说他全然没有想到此刻,那也是在骗人了。 便见他抬起衣袖,抹去唇旁血渍,苦涩一笑。 “荣哥,王满修对不住你了。” 言罢,袖落,目合。 无声无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二章 静夜时分 静夜时分,月色高升,天地间尽归玄色。 可在那萍水郡城中,却依旧有两家灯火通明处。 一家,是鸟语花香、四季皆有欢笑声的满燕院;一家,是香飘十里、一道跃龙门声名远扬的虹鲤馆。 而这两家,便是这不大的萍水郡城中,唯二的金字招牌——虽说近些日子来,城南刘禄刘掌柜的‘池中塘’也是口碑鹊起,颇有些要追赶虹鲤馆的意思……但终是资历尚浅,不敌那虹鲤馆的茫茫客源,也没有一道若‘跃龙门’那般既美味又吉利、背后还有些故事的名菜了。 不过究其根本原因,或许还是因为这池中塘的刘掌柜,比不得虹鲤馆的游掌柜。人家游掌柜年近四十,却还是笑若桃花,风韵犹存;可这刘掌柜虽然也年近四十,可长得实在只能算是一般,最多最多说是端正,擦上一点点俊朗的边而已。人家游掌柜据说年轻时于雍华先帝一同游历江湖,号称‘萍水侠侣’;可这刘掌柜自少时就一直待在这萍水郡,除了个‘刘大捣蛋’的绰号外,便就没别的什么了。 唉,实在没办法啊,人家游掌柜是掌柜也是看板娘,但这刘掌柜,就只是个掌柜喽。 话说回来了,如今深夜,城中有两家灯火通明——可这虹鲤馆,原本并不若那满燕院一般,这么晚了还开着店的。记得约莫一个月前,这虹鲤馆也还是一到戌时就打烊的。可这些天,虹鲤馆的闭店时间晚了半个时辰,等到街上真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的时候,才会灯灭打烊。 这便很奇怪了……照理说,如今马上便是要入冬的时节了,会半夜来吃食的客人理应是愈来愈少了才是……这会儿延后打烊时间,只会是得不偿失。 奇怪的还不止这个。 这些日子里,常去虹鲤馆吃食的街坊邻里们都会颇感意外地发现,原本总是手摇薄扇、身姿娉婷、满脸笑容的游掌柜,却是静静地坐在了柜台后,一手打着算盘、一手翻着账本,专心算着酒楼的营生。虽说她有时也会起身迎客,可脸上的笑容,却总觉得有些勉强——不,倒也不算是勉强,就是有些不自然了。 目睹着城中第一掌柜的反常,便就有不少闲人来东猜西想了。 而其中最可信的说法,是那卖糕点的王师傅先点明的。他说啊,这游掌柜之所以看上去不大开心的样子,大约是因为,那白秀才回老家了的缘故。 众人顿时一拍脑袋,惊呼一声“对啊!咱怎么将那白秀才给忘了呢!”。他们稍稍盘算了一下白秀才离开萍水郡的时间,发现倒是也与虹鲤馆延后打烊的时间对得上。 又是众人又开始聊,聊这白秀才究竟做了啥,会让游掌柜这般念念不忘。 那卖猪肉的刘佬头嘿嘿一笑,说肯定是因为白秀才临走时,偷偷多拿了好几个月的工钱,这会儿掌柜正心疼着呢……此言一出,大家立即就对他嗤之以鼻两声,道“去去!又不是谁和你一样掉到钱眼里了”,立马反驳掉了。 见刘佬头的说法被反驳掉了,售些清雅茶具的孔举人整了整衣冠,说:“小生以为,游掌柜是觉得店里少了名文人墨客,才伤心的。”……可此言一出,大家又都是纷纷摇头,怼了孔举人两句,说又不是人人都像他一般是个腐儒——在这喝酒吃肉的酒楼里,只会算账的文人墨客有啥用?又不是那谈天说地的说书先生! 最后,是那卖胭脂的彭姑娘,娇羞羞地说:按她看啊,这游掌柜,莫不是对那白秀才动了真心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先不提那游掌柜与先帝的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也不论有先帝珠玉在前,又怎么又会看上这平平无奇的白秀才的……就说这游掌柜,可是与白秀才差了整整二十岁的啊!这这这,二十载年华,着实有些不合适吧? 但在倏然的讶异后,众人静下心来一琢磨,好些觉得又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儿——这不前些日子,还看见游掌柜与白秀才,还有那小鲤姑娘,若一家三口般的去池中塘吃食,去那枫林街玩来着吗? 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不大好下定论。 也不知这时,是谁一拍脑袋,想出了个主意。 “唉,各位,咱让小二帮咱旁敲侧击一点,探探口风如何?” 众人一听,连忙道好,赶紧去连拖带拽地把酒楼小二拉来,要他帮这个忙。 小二一听,先是笑骂众人一声‘你们是真的闲!’,接着便爽快地答应了。 是的,很爽快。 爽快到即便众人不问,小二自己也早就准备摩拳擦掌,去问掌柜的了。 …… 明媚的灯笼下,虹鲤馆中食客寥寥,仅有一桌还在把酒言欢。 非是因为酒楼没了名声,只是如今金秋十月,实在鲜有食客到这个时间点,还愿意是不是?哎,说来,依我这几天的观察下来啊,掌柜的虽说是脸上笑得却是不若以往那般多了,可大体来说,还是挺精神的——你瞧,她这不还打扮起来了嘛! 哎!那彭姑娘真是瞎起劲,说什么掌柜的对白秀才倾了心……怎么可能嘛!我在这虹鲤馆做工好些年了,与白秀才也都相识多年,晓得他夜夜都往那满燕院去,好个风流做派……怎么会和掌柜的眉来眼去嘛! 不可能的啦,不可能的啦。 小二晃着脑袋,也不知自己这是在说服谁,反正就是一直于心里嘀咕,一会儿嘀咕‘白秀才怎会喜欢比他大十来岁的掌柜啊!’,一会儿嘀咕‘掌柜的怎会倾心于白秀才这样的瘦弱书生啊!’。 直到他把那条凳子腿擦到锃亮发光、宛若打了蜡般时,总算是不说了。 不说的他,缓缓抬头,望那账台后的掌柜,望她那不知为谁抹上的妆容,望她脸上不知去哪儿笑靥,望她看着手中的那支狼毫毛笔,怔怔出神。 小二终是谁都没能说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三章 相隔千里、不知阴阳 戌时末,万籁俱寂。 唯一的一桌吃酒客,也在满脸红光地扔下了一袋铜钱后,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店门。 灯火通明的虹鲤馆中,除了算着刚刚一笔入账的掌柜与擦着最后一条凳脚的小二外,已是空无一人。 也是时候该熄灯打烊了。 “小二,去与后厨说一声,让他俩做几道小菜罢。” 便听风韵绰约的雍裙掌柜轻启朱唇,轻声道。 “唉!好嘞!” 小二颔首应道,不再胡思乱想,立即放下了手中那锃光发亮的木凳,将长条抹布甩于肩上,小跑着往后厨走了去。 夜时客人少,店里不需要太多伙计,那左右跑堂便得了闲,跑出门逍遥去了,这会儿都不在店内;而活泼可爱的小鲤,也早就吃完了晚食,这会儿大约已是入梦黄粱了——说来,在那白秀才走后,小鲤闹别扭了好一阵,不断哭说着‘白哥哥不会走的!’‘你们骗人!’,谁的话都不听,众人皆拿她没得办法。好在最后掌柜想出一计,为她寻了位风评不错、眉目祥和的私塾先生,让她与年纪相仿的孩童们一块儿去玩。 刚开始,小鲤百般不情愿,哭闹着不愿去——可掌柜早已料到如此,便搬出了白秀才的名头,说了“小鲤听话!等小鲤学会念书写字了,白哥哥就会回来的!”这番说辞,将她给哄骗了去。 很快,刚开始的不情愿就成为了乐在其中。念书写字学得多好虽是说不准,但上树捕蝉蛹、下河捞螃蟹、捉弄老先生的百般‘武艺’,倒是都学得样样精通了。 多了不少小伙伴的小鲤白天玩得累了,回家自然是眼皮子打架,便也等不到酒楼打烊与大伙儿一起吃食,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左右跑堂不在,小鲤睡了,白秀才不知去哪儿了……算上做菜时常常偷吃的大小后厨二人,如今的晚食也就只要为四人准备而已,几道小菜倒是确实足够了。 身着朱裙的掌柜合上了那本蜡黄的账本。 她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账本封页上,那由他题笔的‘德宗三年账目’六字,稍稍抿了抿红唇,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然后,挽起裙袖,拿起桌上薄扇,起身往店门走去。 虹鲤馆虽是这萍水郡城中的最大的酒楼,可这萍水郡城本就是天子脚旁的一座小城,其中最大的虹鲤馆,也不过只有三楼高而已,与那雍阳城中高七层、占地上百坪的望月楼根本无法比。因此,不大的虹鲤馆中,自账台至门口,也就二十来步的模样,理应几瞬便能走到了。 然而掌柜她,却是足足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一步,抬眉,两步,举眼,三步,眺明月。 就好似是全然不舍得去合上酒楼门扉一般,她走得很慢,慢到像是个古稀的老婆婆,慢到那窗前的烛火已悄悄熄灭,慢到那本是空无一人的酒楼门前、忽然站着了一袭白衣。 她惊喜睁眼,薄扇摇曳,抬首启唇,已道出了一个“白——”字。 却也最终只道出了一个“白”字。 那映入眼帘的,虽也是一袭白衣,却没有翩翩英气,只有几分淡淡柔意。 是一名白衣女子。女子的右手中,握着一柄乳白色的油纸伞——虽说,今夜月色晴朗,不曾落雨,而那伞纸上,也还无水珠滴答。 掌柜垂下眉梢,朝那女子的脸颊望去。 却见一张洁白面纱,藏起了女子的芳容,只露出那双水灵的眼眸,静静地朝她望来。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敝店已经打烊了。”掌柜走上前,冲她浅浅一笑,温和道:“不过若姑娘是想住店的话,我这就让小二去为姑娘整理一间上好厢房出来。” 面纱遮住了白衣女子的容颜,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必了。”就见她轻轻摇头,有清灵声自那面纱下飘出:“我不吃食、也不住店。” 掌柜疑惑地眨了眨眼,刚要开口询问,却见这白衣女子,伸出白皙手指,自怀中取出了一柄泛着烁烁蓝芒的宝玉短刀,握于手心,递到了她的身前。 “游掌柜。”就听这白衣女子轻声道:“我是来将这匕首赠予你的。” 掌柜微微一怔,面带疑惑地接过这柄宝玉短刀,垂眉定睛数瞬,忽地讶异抬眼,赶紧将这短刀往白衣女子手中推去,一边推还一边急声说道:“姑娘!这可是块上好的雪山灵玉,可不是什么能随意送出手的轻薄之物!我与姑娘素不相识,担不得姑娘的这份大礼,还请姑娘快快收回吧。” 白衣女子望着掌柜的着急神色,双眸一笑:“你我算不得素不相识。” 她前踏半步,捏住短刀刀锋,轻声道:“这柄短刀,是以鸳鸯灵玉中的阴鸳玉所制的,与以阳鸯玉所制的匕首互相照应,即便分隔千里亦能感觉到彼此。” 女子抬起双眸,望着掌柜淡棕色的瞳孔,淡淡道:“游掌柜,你觉得,那柄阳鸯玉匕首,此刻在谁的手中?” 掌柜一怔。 手中薄扇一颤。 三瞬后,朱唇轻启。 “姑娘……便是白秀才的故人吗?”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 身披红裙的掌柜微睁眉宇,轻捏手中薄扇,一双朱唇半张半合,似含苞待放、欲说还休,却在几分犹豫下,终是开口冲女子问道:“白秀才他……现在还好吗?” 白衣女子双眸微眨,摇了摇头:“我不晓得。” “……也是如此。” 掌柜苦涩一笑,点了点头。 她俯首望着被姑娘推到自己手中的短刀,复而抬眼问道:“姑娘为何不自己留着这灵玉了?” 便见那白衣女子,侧身抬眼,眺空中明月。 轻轻开口。 “我要走了。” 掌柜眨了眨眼,看着女子的侧脸。 有月光透过那层稀薄的面纱,映照出了一道朦胧的伤疤。 “姑娘是要去哪里?” 月光褪去,那道伤疤也不见了踪影。 “西域。很西的西域,天行山之西,西洋之西。”她抬头望月,望那阴晴圆缺,望那月上天宫,喃喃道:“游掌柜,若是王满修他回到这萍水来的话,请您代我与他说一声,说一声‘悦儿不恨他’,说一声‘勿要挂念’……若是王满修他没有回来的话,那这短刀就——” “他一定会回来的。” 白衣女子稍稍一怔,回首望向身前的那抹朱裙。 便见她红唇微扬,淡淡笑道:“至少,他会回来吃上一道‘跃龙门’的。” 夜风微拂,似要撩起白衣女子的面纱。 她伸手捏住面纱的边角,浅浅一笑。 “游掌柜,悦儿的话,就拜托您传达了。” 朱裙颔首,温柔道:“悦姑娘,身上盘缠还够吗?若是不够的话,我这就去账房里取些与你。” “游掌柜客气了。”白衣女子轻轻一笑:“掌柜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况且,这次虽是远行,却非是独自一人了。” 说罢,她侧过身来,望向了街道尽头。 掌柜便也沿着女子的视线眺去,似有看见一道稍显单薄的人影,正驻足于那。 她小心地握着白衣女子赠予她的短刀,轻声地叮嘱道:“西域路远,悦姑娘还是多小心些了。” “嗯,谢谢游掌柜。”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后踏一步,双手于胸前合十,向她行了个西域礼节:“便就此别过了。” 朱裙微微颔首,弯腰施了个万福:“一路平安。” 言罢,便见那洁白面纱缓缓飘起,随风转身,一步步往月落之处走了去。 不一会儿,便见那袭白衣,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就正如那晚一般。 掌柜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灵玉短刀些。 灵玉冰蓝,却有暖意。 她合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这股奇妙的温暖。 就好似这暖意,像是那个人…… “掌柜的!您一个人在门口看啥呢?小菜都做好了!快开饭吧!” 忽有小二大嗓门,冲入了双耳。 睁眼回首,便见小二与大小后厨,已经端上了荤素菜肴各三盘,热气腾腾,一顿美味。 “来了来了。” 掌柜淡笑一声,将灵玉藏于长裙中,伸手拉动两扇宽而不重的酒楼门扉,要轻轻合上。 最后,眺一眼凌空明月。 白秀才,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 凝林山上,秋风瑟瑟,扬起了白衣衣摆。 便见颗颗血珠自其上滴落,滑过他的掌心,融于草地之中。 倏然风停,白衣止。 渐渐风起,白衣拂。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也不知几时过。 也不知几念去。 忽有一只浅紫色的蝴蝶,扑朔着翅膀,缓缓飞来,停在了他的眉心。 蝴蝶翅上花纹瑰丽,似两只眼眸,望向了林荫深处。 林荫深处,有轻盈脚步声来。 是一抹紫发。 是一对赤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四章 冥冥山河中 漆黑一团中,有水声潺潺。 就觉有几丝凉意流过耳畔,沁入身中。 奇怪。 原本冻若寒雪的僵硬身躯,却在这冰凉溪水的轻抚下,渐渐地感到了几分暖意,有了些许温度。 忽闻溪流中,有鲤鱼拍水声起。 一条复一条。 一跳复一眺。 鲤鱼越跃越高,水声愈来愈响。 他的心扉,也终是炽热了起来。 空荡荡的躯壳里,有无形魂魄入主。 神识归。 忽见天庭眉宇间,似有一点明火燃起。 风吹而不熄,水过而不灭。 明火旺盛。 双目开。 便有白衣一袭,以鹅卵石为床,有清澈溪流为褥,静静平躺着。 他双眼微睁,长长的睫毛稍稍扑朔,缭乱的青丝浮于溪面。 数颗无色水珠自其白皙的脸颊上滑落,消散无形。 我,这是…… 白衣轻拂。 先是睫毛稍眨,再是指尖微动。 就听水声滴答,王满修缓缓地坐起了身。 垂眉看来,沾满水珠的发丝垂于身前白衣上,却不见心口伤痕,也不觉丝毫痛楚。 抬眼望去,远方有座耸入云端的高山,溪流自其上淌下,两侧河岸上皆有树林葱郁,望不得多远,但显然不似是那凝林山上的秋时景。 白衣抿唇。 他俯首锁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脑袋,使劲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却是只能忆起自己被那双身双魂的扶流一掌穿心后,苟延残喘至山林中,却难逃一死,终是郁郁眠于大树之前的场景。 这里是何处? 我是如何来这的? 我的身体又为何完好如初? 众多疑问一念间便都涌上了王满修的心头。 可没等他静心半分、理清思虑,就忽闻动静,自身旁传来。 “汝醒了。” 是温醇柔和之嗓,但又不失肃穆威严之声。 王满修蓦然一怔,侧脸望去。 就见溪旁草地上,有一名五官俊朗的男人双眼微闭、盘膝而坐。他头戴黑色束发冠,冠上插着一根金簪;他身着一袭黑衣,黑衣上有闪闪金纹,似蛇、似蟒、似蛟、似龙,又四不像。一柄朱鞘宝剑横放于其身前,剑鞘上刻印着流传于真龙时的小篆文字,白衣并不怎么识得。 几乎是在瞧见男子的刹那间,王满修便面露惊色,回想起了那日于孟岳城中被紫雷劈中后的场景。 那时,他似于冥冥中,与眼前这男人见过一面。 白衣立即起身,顾不得身上水珠,弯腰拱手作辑,轻声开口道:“阁下,您……” “余要汝传达的话,汝传达到了吗?” 可这黑衣男人显然是不喜欢听他说话——没等白衣音落,男人就将其言语生硬打断,一字一顿地问来。 王满修稍稍一愣,忆起了那时眼前男人要他传达的话语,好像是什么‘笼中星火,不可燎原’来着……但他马上又忆起了,这男人那时根本没有明言要他将这话传达于谁,只说了‘那个女人’四字——这谁晓得你是在说什么啊? 紧接着,王满修还忆起了,那时就在交代完这句话后,这男人就驭起朱鞘宝剑,给他一剑穿眉心的场景…… 白衣心头一颤,虽是忆不起那时痛楚,但还是心有余悸地瞥了眼男人身前的那柄宝剑,又警惕地瞧向了男人脸庞。 见其丝毫没有凝息驭剑的意思,王满修便握拳轻咳一声,皱眉道:“阁下,你让我传话,却又不说要我传话于谁……我总不能,见个人就将阁下的话语重复一遍吧?” 黑衣男人盘膝闭目,没有回声。 见他不回声,王满修便也摇了摇头,轻叹口气,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真是奇了……明明我方才还在凝林山上,与那扶家家主生死想杀,怎眨眼间到了这不知——” “如今的扶家家主,是谁?” 又是一次毫不留情地戛然而止。 王满修稍皱眉头,抬眼望这黑衣男人,便要不快上几句,让他若想与自己对话的话,便懂些礼仪来——可是,话刚到喉口,却是忽地愣住了。 他倏然发现,男子身上黑衣,与那扶流身上所着黑衣,如出一辙;而男子口中‘余’、‘汝’这般的谓词,也与那扶流,一模一样。 王满修蓦然一楞,迅速后掠至岸旁,与眼前男人相隔一溪。 他锁起眉头,想要横握青禾,却是惊觉手中空无一物——便只好双手握拳于身旁,以静制动了。 便见王满修轻吸一息,沉声道:“阁下……你与那扶流,是何关系?” 黑衣男人的睫毛,似有稍稍一颤。 但他却是闭眼坐定,不回半言,宛若一个闷葫芦般——不,说是闷葫芦倒有些不恰当。眼前这男人,显然是只愿听白衣所答,而不愿答其疑问罢了。 观其依然稳坐磐石,既无回答之意、也无加害之意,王满修便也不再与其多言,而是自己打量起了四周。 他运气挥袖,拂去身上青丝中的水珠,侧过身来,眺向了溪水流往之处。 在那飘着云雾的远方,隐约有片望不见尽头的湖泊,平静而蔚蓝。 “这里,何处也不是。” 忽听温醇嗓音,自身前来。 王满修微微一怔,回首望向了身前男人。 就见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对漆黑无神的瞳孔直勾勾的朝他望来,似要看穿他的魂魄般。 “这里,亦何处都是。” 王满修右脚后退半步,俯首望男人,沉声道:“阁下所言是为何意?这世上怎会有地方,何处都是,又何处都不是?” 黑衣男子缓缓站起了身来。 其身形匀称,与白衣一般身高,并不算魁梧雄伟——却是不知为何,有股令人不敢上前亲近的威严缠绕其身。 先见他,微微抬眉,望向右侧高山:“那里是天庭。” 再见他,稍稍垂眼,瞰向左侧湖泊:“那里是地府。” 白衣愕然。 他立即侧身眺高山,又回身瞧湖泊,却是打量了半天,也只看出了寻常山海的景色,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玄奇契运。 王满修锁眉不解,便要询问眼前男人。 却不曾想到,没等他开口,眼前男人就又把‘那里是天庭’、‘那里是地府’两句给重复了一遍。 只是这回,他道‘天庭’的时候,指了湖泊;他道‘地府’的时候,却指了高山。 嗯…… 白衣沉思片刻。 这不是在玩人呢吗? 本以为眼前这男人,这操着一口古老称谓的男人,是要认真为他解惑了……结果,说了一大堆,虽说每句白衣都还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是前后不通、意义不明,全然可以算作是胡话了。 王满修轻叹口气,朝男人拂袖作了个辑,便转过了身,想要自己去看看这地方究竟有什么名堂。 “汝该走了。” 顿有一股寒意跃上背脊。 王满修倏然转身,就见那泛着白光的锋利宝剑已然出鞘,冲他眉心疾刺而来。 这回……岂能让你继续得逞! 便听他大喝一声“【百尺近】”,不再径直后掠,而是以一个侧闪躲开了宝剑的直刺,接着踏着清澈的溪水飞掠上前,往那黑衣驰去。 虽说,此刻无剑的白衣,不能施展那式【叩王庭】来震撼山河,但一招瞄准了他脸面的【摧息掌】,也已是—— 黑衣忽隐。 金纹骤现。 近在身前。 一只冰寒的手掌,按住了白衣的额头。 便听‘砰—’的一声。 有水花高三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五章 尚在人间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零五章尚在人间忽有一阵剧烈痛楚自他胸膛上传来。 若他要言此痛疼彻心扉、深入骨髓,那这绝非是文人墨客酒后消愁的矫情揉做之词,而是名副其实的字面意思。 毕竟,此痛正是从离他的心脏不过一二寸的经络上传来的。 他轻咬牙关,眉梢稍颤,睁开了双眼。 便见朦朦胧胧中,有数名手执箜篌、披帛着纱的丰腴妇人,乘着绚丽多彩的云朵,缓缓往金檐朱柱的庭楼飘了去。 此景……仙境? 他茫然眨眼,刚想抬起脖颈,往这些妇人凑近看些,便忽觉那胸前痛楚随着体内经络蔓延至了全身,若一石激起千层浪般,竟是令他止不住地用浑浊嗓音,小声呻吟了半句。 这一呻吟,虽说有些丢人颜面,但却是刹那间让他觉着了几分口渴,原本浑浑噩噩的大脑苏醒了些,回了几分清明。 而这清明一归,便是让他很快知晓到了自己并非身在仙境之中,而是正躺在一张软棉榻上——方才所见的那些妇人、楼宇,原来只是雕刻在天花板上的壁画图纹,根本不是什么活物;至于那模糊了他视线的朦胧质感,实为一层淡淡薄雾,似是自其身侧飘起的。 他轻哼半声,想要挪动一下身子,却是宛若梦回被那阴柔男人关在石棺中时一般,整个身子沉重不已,感知不到丝毫的气息流转,就连动动指尖都要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他无奈,只能尽全力稍稍侧首,再挑起狭长的睫毛,转动眼珠,往身侧看去。 蓦然一怔。 就见榻旁,摆放着一尊罕见的黄金香炉,长脚圆囊,高约半丈,表上刻有瑞兽夔纹,有浅浅紫烟自其中飘出,笼罩屋内,衬托出了一幅缥缈之感。 不过,这看上去就是稀世珍宝的香炉,倒不是令他愕然的原因。 令他突然愣神、以至于霎时间忘了身中疼痛的,是一张正对着床榻的朱色木椅——与那坐在椅子上的她。 她衣着白裙,肩披薄纱,玲珑身段稍稍侧倾,坐姿端丽窈窕,倾国倾城。 她眉如墨画,口若朱丹,眼角稍红,微闭的眼睑上抹着淡淡樱红,柔顺青丝由红绳系辨,绕过肩头,静静垂于身前。 一幅睡姿,楚楚动人,既令人不忍心将其唤醒;亦是令人更加难以无动于衷、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轻触她那似有泪痕的白皙脸庞。 在看见她的刹那间,他的心中,除了惊异与愕然外,还有一份欣慰安然。 太好了…… 他扬起眉梢,舒心一笑,身上的痛楚也都似是减轻了不少。 你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他回过首,抬眼望向天花板上的绚丽壁画,闭眼微笑。 便见有一颗晶莹水珠,自其眼角滑落,也不知是泪还是别的什么。 “即便小生如此狼狈,但托大家的福,还是成功地救出燕姑娘了。”他稍稍启唇,喃喃自语着:“小生今日,一定要好好谢谢大家……” “是啊,你可不得好好谢谢我嘛。” 忽有一声朝气男声亮于身旁。 他微微一楞,睁眼抬首,往那声音瞧了去。 便见那半敞的门扉前,有一束着马尾、身着灰棉常服的英气男儿,踏步走入了屋内。 男儿步至床旁,伸手止住了腰间摇曳不止的玉佩,冲躺在床上的他趾高气昂一笑:“王满修。” 王满修眨了眨眼,望着男儿那被评为‘颇有朝气’,这会儿却贴着几块膏药的脸庞,浅浅笑道:“殷少。” …… 这间屋子算不得大,陈设也少,只有门一扇、床一塌、炉一座、椅一张而已,连通风采阳的窗子都不见踪迹——但若因此而言这屋内简陋陈旧,倒是也不算不恰当。 在殷少上前帮助王满修半坐起身,枕着木枕后,他才发现,原本以为只是绘画在天花板上的壁画,实则在墙上四壁中也有,且各面之景皆不相同,有纯是彩色波浪的、亦有若天花板上写实图纹。而这些壁画,有浓有淡,相辅相成,不至于琳琅满目、又不会让墙壁光秃秃的很是难看。 望了几眼墙上壁画后,看不出什么名堂的王满修侧过脸,瞧向站于床旁的殷少,笑道:“你脸上怎挂的彩?小心毁了容,将来娶不到好媳妇了。” 殷少抬手摸了摸脸上膏药,眯眼瞥了眼白衣胸口,道:“总比不知哪位被穿了心、差点就咽气的倒霉蛋要强上些许。” 王满修稍稍眨眼,垂首看向了自己的心口。 就见白衣中,被层层绷带绑起的胸膛上依然依稀可辨一道缝隙,随着他的每次呼吸一起一伏,将那绷带染成了深红。 “唔……这么一看倒还挺严重的。” “可不?”殷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泠月姑娘将你背回来的时候,你这胸前伤口起码有两寸宽,整个人都已是冰凉没气了——若不是这鸩家家主说还能救你回来,本少爷可是打算直接给你准备后事了。” 王满修微微一愣,茫然抬眼:“泠月姑娘?鸩家家主?” “啊……差点都忘了你都不是奇门中人了。”殷少耸了耸肩,双手抱胸,用下巴指了指这屋子:“这家的主人,真煌奇门,一会儿她们应该会自己与你详说,我就不越庖代徂了。” 白衣轻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了,你怎受了般重伤?”殷少又瞥了眼他胸前伤口,道:“是那‘百年三圣’做的?” 王满修无奈颔首,笑道:“还是稍许低估千人敌了。” 殷少先是一愣,随即半笑半认真地道:“我倒也是稍许低估你了。” 白衣眨眼不解:“何出此言?” “都被伤成这样了,若是常人,不都早就吓得灰头土脸,苍白不敢言了吗?哪像你,还敢来一句‘稍许有些低估’。”殷少摊手笑道:“说得好像,你差一丢丢就能赢了那西域奇门第一、指不定还是天下第一的扶流了。” “哈哈哈,说得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王满修淡淡一笑,俯首瞧向自己的双臂,轻吸一息,忍痛握了握双手十指。 望着他这幅模样,殷少止了笑意,前踏半步,沉眉低声道:“满修,你……是不会放过那扶流的吧?” 便见白衣闭眼握拳,淡淡颔首。 “杀一人便是杀一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上架通知 本书已上架。 多谢各位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 希望大家今后也能继续支持本书。 谢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六章 便行人间事 “杀一人便是杀一人。” 清冷的声音不轻不响。 王满修抬眉睁眼,望那神色霎时复杂的殷少,扬唇轻笑片刻,说道:“不过我与老先生说好了的,这‘杀一人’之事,是不会牵扯到殷家的。你放宽心些。” “……呵,只怕就算是你要牵扯,我也绝不敢答应你的。”殷少摆了摆手,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因为被其方才所言吓到稍许,还是因为那紫色烟雾有几分凉意,“先不提那扶流能否杀得死……就说你要杀的,可是作为奇门门面的三圣之一!这要是被你杀了,怕是半个奇门江湖都要不远万里地来索命了。” “既然如此,那你今日还敢帮我上山?” “只是救个人而已,犯不得众怒、犯不得众怒……虽说咱救回来的,也是奇门中人人想要的‘灵眼’——但怀璧其罪、总比直接去捅马蜂窝强些……”殷少挥手散去了弥漫于身前的紫烟,瞥了眼于座椅上小憩的白裙少女,复而道:“话又说回来了……王满修,你这家伙,到底给这钟离燕灌了什么迷魂汤?” 白衣微微眨眼,先在心中轻轻道了一句‘原来燕姑娘姓钟离啊’,接着面露几分不解,问道:“迷魂汤?什么迷魂汤?” 殷少轻叹一息,似笑非笑道:“呵!你是不晓得。钟离姑娘这两日可是一直都守在你的床边,寸步不离的!大家与她说咱们可以轮流照顾你的,没必要一人守一夜,可她也都不听,就要独自等你醒过来。唉,明明自己家都……你可是没看到,钟离姑娘那幅望眼欲穿的模样,简直就好似你是她夫——” 王满修赶紧咳嗽一声,打断道:“咳咳!少儿,这话可不好说。” 殷少一愣,立即瞪目道:“呸!谁允许你叫我少儿了。” “哎,少儿亲切些嘛。” “你——” 殷少正要怼他两句,但一想到其身上伤势严峻,怕怼得重了让其气得吐血,翘了辫子,白忙活一场;而怼得轻了的话,自己又不够爽快,便还不如啥也不说,悻悻作罢,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王满修耸肩一笑,显然是晓得他不快的,便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他垂眉望向了静静坐于椅上的白裙。也不知为何,在看着她那恬静的睡相时,他那原本就连轻轻吐纳都会疼得难受的心扉,却是莫名感到了几分暖意,痛感也减轻了不少。 说来,王满修与钟离燕,不能算是熟识——两人今生今世,除了今日之外,也就于那萍水夜里见过一面;可他与她,却亦不能算是陌生——即便是阴差阳错,他也已能算是为她赴汤蹈火过两次了。 一次,踏入了这刀光剑影的奇门江湖、为她走遍千里、与天下奇门作敌;一次,与殷少口中的‘天下第一’死斗落败、险些丢了性命、至今还不能下床。 也不知,下一次是要他付出些什么…… 王满修浅浅一笑。 不过,萍水相逢,缘分未尽。 既然答应了要护她周全,那便是自然得说到做到的。 不管下一次,是要于这床上躺两日还是三日,亦或是直接由那阴柔男子下棺送—— 王满修忽得一怔。 他蓦然抬头,望那立于床旁的灰袍男儿,启唇道:“殷少!你刚刚说……‘这两日’?” 男儿没给好脸色地瞥了他一眼,道:“是啊,怎么了?” 白衣愕然,赶紧问道:“那、那今时是几月几日了?” 殷少眨了眨眼,仰首锁眉思忖片刻,答道:“九月二十四。这会儿刚到辰时,外头太阳可好了……你一会儿要出去活动活动不?都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了,再不晒晒太阳,指不定哪里都要发霉了哩。” 言罢,他回首望白衣,却见其那方才还云淡风轻的脸上霎时风云骤变,忽地变成了一幅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殷少被其一惊,连忙道:“喂!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就一幅傻样了?” 王满修蓦地瞪大了双眼:“殷少!我在这张床上躺了两日两夜?!” “是、是啊……” “啧!怎能躺这么久!”王满修急声道:“有这两日功夫,那扶流岂不是已经要找上门来了!我们得赶紧带燕姑娘离开此地才是!” 说着,他便要掀开被褥,起身下床。 却是不曾料,除了那自心口传来的剧烈痛楚令他额头直冒冷汗外,每当他想要运起身中气息,来挪动起身子时,就有一股奇异的酸麻感自丹田中传来,将那好不容易凝起的气息都给打散无形了。整个身子就好似条僵虫般,他费力运气好几瞬,身子却是只挪动了约莫两三寸的距离,半天都没能爬下床来。 白衣锁眉,原本就因为伤势而显得苍白的脸色这下更不好看了。 不过,他的脸色虽不好看,但立在床旁的殷少,看着他这幅脑袋动、身子不动、整个人扭扭捏捏的滑稽模样,却是差点就‘噗-’地一声大笑起来了。 便见他咬唇强忍笑意,摆了摆手,冲那紧锁眉头、不知为何自己身子这般不听使唤了的白衣说道:“好了!你快别像条蛆一般扭来扭去了!你的身子早就中了定身毒,在没解毒之前可是哪都去不得的!” 王满修闻言一惊。 中毒?什么时候中的毒?!难道是被扶流的那掌……可那只是一式而已啊?还是说我在山林中昏迷的时候,被什么毒虫咬了?可若是如此的话,这两日中大家也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理应早已我解了毒才是……还是说这毒,无人能解?! “好了好了,你可别瞎猜了,这既不是扶流下的毒,也不是被什么‘六天五仙大毒蚣’给咬了。”殷少赶紧摆手打断了白衣的胡思乱想。他轻舒口气,得意道:“这毒,是本少爷让泠月姑娘给你下的。” 王满修微楞片刻,立马抬眉望向灰袍,惊愕道:“殷少,你为何要给我下毒?莫不是要毒死我?” “呸!就你当时那奄奄一息的模样,我作甚还要用毒来杀你?” “……我想也是。”白衣颔首道:“所以是为何?” 殷少轻哼一声,摇了摇头,“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都半死不活了,还老不安分!” 白衣满脸茫然,“我不安分?” “不是你还能有谁!”殷少抬眉瞪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一根倚放在床尾的漆黑圆棍,说道:“泠月姑娘将你背回来的时候,本少爷好心上前来扶你,哪知你这半死不活的家伙忽然就抡起手里的这根黑棍,一下子就打在本少爷的脸上了!” 说着,殷少抬手指了指脸上膏药,没好气道:“你刚才不是还问我,我这脸上怎么挂的彩吗?本少爷现在回答你——就是被你这都神志不清了、还嘟囔着‘此仇必报!’的倒霉蛋给打得!” 白衣一愣。 “噗—” “你还笑!” “失礼失礼……噗!” “嘿?!你是觉得我不敢打你是吧?!” “不不不不,小生不敢、小生不敢。” 王满修赶紧收住了笑意——倒也不仅仅是迫于殷少的淫威,更是因为他这般一笑,原本好不容易没了感觉的心口又疼得厉害了。 他抿唇望向一脸气急败坏的殷少,看着他那贴着好几块膏药的脸庞,心里小声嘀咕了句:若是那时我让青禾出了鞘,他怕不是这辈子就没‘脸’见人了吧…… 然后又是粲然一笑。 笑罢,他思索片刻,冲那全然一幅想要出手打人样的殷少问道:“殷少,你所说的那位救下我的泠月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殷少瞥了他一眼,收了杀气,轻哼一声,摇头道:“准确来讲,这泠月姑娘,算不得什么‘人’。她啊,其实应该说是——” “哟,你醒了呀?” 忽有俏皮清风一阵,轻轻飘入了屋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七章 一抹紫 两人一怔,立即侧身抬眉,往那俏皮女声瞧了去。 便见半敞的门扉前,有一抹瑰丽紫色,踩着娇娆的步伐,翩翩步入了屋内。 那抹姹紫,既是她身上长裙之色;亦是她披肩秀发之彩。 说那长裙,着实不像是东土之物:它无袖无背,上身只遮胸腹,下身裙摆绵长、拖地三尺,唯一的固定是两道紧贴香肩、绕过酥背的细长绸带,与柳腰间一条系成蝴蝶状的轻薄丝巾。一眼望去,有优雅而无矜持,有华美而无大气,有艳丽而无端庄,显然走得是妖媚魅惑的路数。 说那秀发,着实不像是人间之物:与裙上稍显黯淡的青莲紫不同,她这稍有弯卷的披肩秀发,是浅浅的丁香紫。这份姹紫,相较裙色更显光泽、更为自然,却也因此令人更为本能地觉得其不为寻常——白衣可只听说过,在那天行山之西,有金发碧眼的姑娘,也有毛发若火的男儿,但可从未听说过有着这般妖艳紫发的女子。 即便不论眼前之人的发色,也不去论她精雕玉琢的五官,就说当她侧首望来时,那对与他相视的眼眸中,竟闪烁着嫣红的光泽。 刚开始,白衣以为自己看差了,是自己被床旁黄金香炉中飘出的薄雾模糊了视线。可当他闭目片刻,再度睁眼望去时,才终是确信,那女子的双瞳竟真的是玫红色的! 乖乖,白衣可只听说过,在那真龙末年,曾有一名‘红眼宰相’。说他本为寒酸士子出身,少时为了考上功名而日夜读书,只睡两三个时辰,每天都要看得双眼满是血丝才能罢休。后来做了宰相后,又日日夜夜处理政务,才得了一对红眼——可他这红眼,红的也应该是眼白,而不是瞳仁啊? 在王满修面露诧异、不知所言时,就见那紫发赤瞳的艳美姑娘,已是信步走上前来,冲他抿唇一笑,开口道:“妾身的身子,就这般好看?” 姑娘的声音倒挺是俏皮,不似矫揉造作的靡靡之音,与她那看上去还尚在碧玉年华的玲珑身子颇为相衬——虽说,在那妖媚长裙的衬托下,即便是稍显幼稚的身形,也一下子便成熟妩媚了起来。 王满修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想要拱手作个辑,却是又若条蛆般光扭脖子抬不起手了——便只好作罢,冲她颔首笑道:“好看好看,秀色可餐。” 姑娘稍稍一愣,接着伸手掩唇,笑吟吟:“公子嘴甜。” 说着,她轻挑眉梢,瞧了眼站于一旁的灰袍,扬唇道:“也不知比那位脸都红得像苹果了、还要嘴硬说不好看的小少爷,要高到哪里去了。” 殷少立即轻咳一声,小声道:“我那时是因为上善才——” “随你怎么说。” 紫裙姑娘轻笑耸肩,稍稍晃了晃手中白瓷瓶。 王满修这才注意到,她纤纤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个半张手掌大小的长颈玉瓶,瓶顶塞着个炭黑木塞,瓶上写着个小篆字体,大约应该是‘药’的字样。 他沉思片刻,朝她问道:“您应该便是泠月姑娘了吧?” 她回首看他,笑着答道:“没错,妾身便是鸩泠月。公子聪慧,又懂礼数,着实讨人喜爱。不过对妾身的话,公子就不必如此客气,以‘您’称呼了——你也若这殷家的小少爷一般,唤我‘泠月姑娘’便好。” 王满修立即颔首行礼,道:“小生王满修,多谢泠月姑娘的救命之恩。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既然有恩于满修,那满修定会寻机会报答姑娘……若是泠月姑娘有何要求于满修,也请姑娘直言,满修定不会推辞。” 听闻这话,鸩泠月眨了眨玫红色的双眸,瞧了一脸正经的白衣数眼,又瞥向了那双臂抱胸的灰袍,面露惊异地朝其道:“这王满修,难道真的不是奇门中人?” 殷少轻哼一声,闭眼道:“本少爷两天前就告诉过你了。” “既不是奇门中人……还能从那不男不女的老怪物手里活下一命来……”就见鸩泠月眯眼思忖片刻,竟是忽然扬起了唇角,邪魅一笑,悄声道:“呵呵呵……王满修,那这份恩情,你可要好好记住了哦?” 白衣一怔,被这眼前这紫裙姑娘的神情突变给惊到了。 怎么刚刚还微笑着唤我为‘公子’的人,这会儿突然阴笑着称呼我本名了? 他惊疑侧脸,望身旁殷少。 殷少无奈地耸了耸肩,朝他投来了几分同情的眼神,默声道:本少爷刚刚就打算要告诉你的……这鸩家,这泠月姑娘啊……其实是—— “妾身可是妖精。” 忽听身前莺声起。 回首望去,便见她双眼媚笑,轻声道:“王公子可知,妖精可是都很喜怒无常的?” 白衣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妖精’。 有时又有别称为‘妖怪’。 似人又不是人的她们,乃是这天地人神间,一种别样的存在。 依照王满修少时所读的古籍中所说,这妖精的起源已是很早,指不定比人的起源还早。至少在那本真龙最古史记的中,就有描述过妖精的存在,且此书中也未能寻出妖精的起源。 但人们会猜啊。于是,便有人猜,这些妖精是天地间无智生物所吸收灵气后的所产生。说那蜘蛛精,是寻常蜘蛛吸尽天地人神中的契运后,幻化而成的;说那白蛇精,是寻常游蛇吸尽天地人神中的契运后,幻化而成的……总之,所有的妖精,都是世间某种非人生物,模仿人的样子变成的。 这套说辞很是流行,如今志异怪谈一类的市井小说,便都是这般说的,说这妖精修行千年得了人身,从而游历人间;但只要她们失去修行,便会变回原样——于是,便有了许多道士除妖的故事因此而生。 只可惜,这种说法,是错的。 因为千年来,除了胡扯乱绉的市井小说外,从未有哪怕一本记事文中写道,‘有人亲眼见过妖精能够变幻模样这点’。 于是,又有人猜。 说这妖精,是人变化而成的。 而他们的道理,倒是很简单。 所有的妖精。 都会奇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八章 一抹红 所有的妖精都会奇门。 而世间只有人会奇门。 所以,妖精一定是人。 曾几何时,世间千万玄师都是笃信这套说辞的——虽说,究竟这世上是否只有人会奇门这点,以及究竟这世上是先有妖精还是先有人这点,自古至今都无所定论。但玄师们的自命不凡与先入为主,却还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让这套说辞很是闻名。 不过,这所谓闻名,实则也就仅仅局限于玄师之中。市井街头的凡夫俗子们,依旧是第一套说辞、也即是妖精非人的忠实拥趸。至于其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第一套说辞经由志异杂谈的流传而深入人心,再加上其本身也颇有意思,颇为符合常人的遐想臆测,便就如此流行了。 其二,听上去可能稍稍会有些可笑:这世间十之八九的百姓们,其实都不知晓有妖精的存在——或者说,除了一些奇门玄师之外,普通百姓根本就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妖精。 这一点,与妖精自身不愿入世的习惯有关,也与真龙、大梦先后两个王朝对妖精的国策有关。若是想要深入了解其中缘由,恐怕不读上几十本古籍卷轴,是根本难窥一二了。 白衣不算是喜欢读书的人,现在不是,少时更不是。 他只是知道,这世上有似人非人、喜性无常、精通奇门的一种存在罢了。 “还是多谢泠月姑娘了。” 王满修轻咳半声,抬眼望去。 就见那抹紫裙浅浅一笑。 “既然公子神识已归,那我便为公子解了身上毒罢。” 说着,她挑眉扫了眼立于床头旁的灰袍少爷——少爷稍稍眨眼,自觉地后退两步,给泠月姑娘腾出了地方。 便见她婀娜上前,伸出芊芊玉手,轻轻地贴在了白衣的胸腹之间。 非是两眼闪烁奇光,而是那浑圆的瞳仁,渐渐地变成了细长的杏仁状。 原本就不似人眼的玫红眼眸,这会儿更像是一对蛇目了。 没等王满修面露惊异,就觉忽有一道快而迅疾的电流自她掌心侵入了自身丹田之中。电流所至之处,酸麻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僵硬无力的身子如自寒冬入春,缓缓苏醒了过来。 怎料与此同时,方才那还算可以忍受的痛楚,竟是随着身子的复苏倏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从原来似是被人以小锤敲打、霎时就变成了用大锤猛捶——还是里外兼顾的。 白衣紧咬牙关,额头泌出数颗豆大的冷汗,喉口低鸣作响,愣是强撑着没有喊出声来。 见其拼命忍耐的模样,床旁紫裙却是扑哧一笑,轻呵道:“可真亏你能忍得住。这两日间,你身中经络不通气息,又不能若常人一般流通血液,便已是有些干涸龟裂——这会儿久旱逢甘露,再碰上你身中的伤势还未痊愈,自是反应要强烈了些……你加油忍着,大约再过十数瞬,便就会好些了。” 白衣艰难地点点头,于殷少泠月二人的注目下,紧闭双眼,长长吐纳几息。 忽然有种孕妇接生的感觉。 不过,以前在萍水郡中时有听街坊大娘说,女子临盆的痛楚,要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是真真正正的‘断肠之痛’了。 这般一想,白衣身中的痛觉竟是稍稍减轻了些,也不知是因为过了几瞬的缘故,还是因为寻到了些心中慰籍才会如此。 总之,约莫三瞬后,虽说胸膛依然有刺痛阵阵,但其他地方的痛楚已是渐渐隐去,原本动弹不得、宛若一滩烂泥的身子也行动自然、有种力量充沛的感觉了。 白衣轻吸一息,握了握右拳,伸手掀开了绣着金丝草的被褥,便要移步下床来。 “哎哎!你做什么呢?” 鸩泠月立即举起了白皙纤细的胳膊,在拦住他去路的同时亮了亮手中的白瓷瓶,“药还没涂呢,给妾身躺回去。” 王满修眨了眨眼,俯首瞧了眼胸前绷带——绷带色泽虽是深红,但是不见其上光泽。便是说,这血渍已凝固多时,伤口的流血已被止住了。 对于若白衣这般擅使奇门的玄师来说,只要伤口血势止住,接下来便是只需运起气息封堵住伤口,接着便静待伤口自己痊愈便好。膏药虽可加速伤口痊愈的速度,但倒也并非了玄师疗伤的必需品。 白衣坐于床上,冲紫裙拱手做了个辑,轻声道:“多谢泠月姑娘,但小生这般伤势已是无多大要紧了。当下要紧的是,得马上带着燕姑娘离开这……若是小生走得迟了,只怕会引来那凝林山上的追兵,连累姑娘了。” 听闻这话,鸩泠月眨了眨杏仁状的玫红双眸,侧脸望向那双手抱胸的灰袍男儿,讶异道:“殷少,你刚刚进来究竟与他说了些什么啊?他怎么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殷少耸了耸肩,腰间翠绿玉佩轻晃,淡淡道:“本少爷啥也没说。我以为家主一会儿会亲自与满修说的,便就轮不到我来说了。” 紫裙皱了皱眉头,丢给他了句‘你可真会揣摩人意’后,回身抬手,轻轻得搭于白衣的右肩上,嫣然笑道:“来,公子,快些躺下,妾身来为你涂药。” 王满修微微一愣,瞥了眼那只看似孱弱的纤纤玉手,便要开口道:“姑娘,小生的意思是——” 却是没想到,他刚开口,就觉右肩忽如被一条巨蟒给死死咬住了般,被一把推倒在了床上,竟是半点挣扎都来不及做。 好、好大的气力! 白衣瞠目,满脸愕然。 我只从那古书上读到过妖精都会奇门异术……可从不晓得,妖精还会有这般膂力! 茫然恍神间,就见那紫裙莞尔着凑上前来,右膝抵于床边,身子前倾,俯视着身下白衣,耳旁姹紫色的青丝垂于其脸颊之上。 一旁的殷少自觉地别过了脸去。 便听‘呲—’的一声。 看似孱弱的紫裙,竟是好生粗暴地一下子撕开了他胸口的红布。 王满修眼角微皱,抿唇忍着刻意撩人的痛楚,喉口轻咳一声,低声道:“泠月姑娘,你这是……” “若是觉着疼的,公子就喊出来。” 白衣一怔,抬眉睁目。 就见那两座风光旖旎的雪峰前,双眸玫红的她面带温柔笑意,轻轻地拨开了白瓷瓶盖,倾斜瓶身,让几滴冒着雾气、色泽暗金的浓稠液体流入掌心,于掌心抹匀。 然后,握掌,悬于白衣心口上方。 温柔的笑意中,忽然多了几分戾气。 “若是不喊的话,妾身指不定,就会‘涂’得重些了。” 言罢,她笑颜如花,好不魅惑。 而他,双眼都已瞪得都快若铜铃了。 “等、等等!泠月姑娘,您、您这是何必——” 霎时间,一股剧痛撕心裂肺。 比那街头大娘口中的临盆之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使是那白衣,只怕也…… “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零九章 两难全 殷少一愣。 他这一愣,倒不是因为白衣难忍痛楚,喊出了声来。虽然自常理说,堂堂七尺男儿郎,理应有‘刮骨疗毒而面不改色’的气魄,要是因为一些皮肉痛苦就要大喊大叫,显然是有些失了风度——但,在此之前,倘若疗伤者是这泠月姑娘的话,殷少倒是很能理解。 两日前,在鸩泠月为他疗伤时,他光是一个‘疼’字,就大约喊满了七七四十九遍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其实倒也不能怪殷少怕痛。只是这鸩泠月,实在是个性情难捉摸的主:你以为她要细声细气地为你涂抹药膏,结果她一掌拍下,还说是为了活血化瘀;你以为她要疾风骤雨快刀斩乱麻,结果她拿根银针,一点点刺你穴位,便刺还边笑着问你‘这里疼不?’‘是这里疼?’‘那这里疼不疼呀?’……总之,这小姑娘,若是看不见你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痛楚神色,若是没有因为你的惨叫而‘咯咯咯-’得笑出声来的话,约莫是不会停手的。 也不知是世间妖精性情都是如此,还是就这一家……总之,殷少是千万不敢去惹她了——无冤无仇时尚且如此,若是还有深仇大恨,岂不是要被往死里玩了? 所以,若是王满修红着脸、大声喊疼的话,殷少非但不会觉得他丢了风度,反而还想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轻道一声“我懂、我懂”。 只不过,这一声“呀————!!”,却着实有些奇特。 其音尖细,有莺声燕语之像,全然不似是从男儿郎口中喊出的。 殷少疑惑睁眼,回身往那床上白衣望去——就见他双眉紧皱,喉口微颤,脸上神色虽说吃痛得紧,却还是死守牙关,一幅壮士欲乘风西去、也绝不开口讨饶的模样。 按他这幅咬牙切齿的神态来说,即便是实在忍不住疼痛出了声,也应该是“嗯—”或者“哼—”的喉口发声,而不会是像方才那般清晰可辨的唇舌发声。 便就很奇怪了。 殷少稍稍皱眉,眨眼思索了起来。 “鸩姐姐!你、你这是在与白先生做什么啊?” 忽有清灵女音自身旁传来。 殷少倏然一怔,立即侧首望去。 就见床旁的朱色木椅上,那袭淡抹白裙踮起了脚尖,玲珑的双手遮着似有泪痕的面庞,却又让那对水灵灵的明眸自指缝间偷偷窥来,将床上之景尽收眼底。 原来是你啊! 殷少默默惊叹一声,于心中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她这一句,我都差点忘了这钟离姑娘还在屋内了…… 便见那床上紫裙身姿仰起,婀娜若一珠迎风紫菊,侧首望向那不染一尘的洁白少女,抹唇道:“醒了?” 少女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鸩泠月眯起眼来,冲她挑眉一笑:“钟离妹妹,在你之前,妾身还从未遇见过嘴上说着交由自己照看病患,结果却是倒头一觉睡到天亮的家伙呢。” 少女霎时脸红,一对黛眉稍稍皱起,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紫裙轻笑,回首望向身下白衣——其脸色铁青、眼角抽搐,却还是拼死咬紧牙关,没有于她的身前显露出一副痛疼难耐的模样。 鸩泠月霎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用那已经变回圆瞳的双眸瞪了他一眼,露出了几分无趣的神色,淡淡道:“待这会儿的剧痛隐去后,便会好受许多的。” 白衣眨了眨眼。 就觉她音落时,他心口那若正被数只大手撕裂般的剧痛,渐渐转变成了火辣辣的烧灼感——虽说还是不大好受,但随着那火辣而来,倒是还有一股颇为舒适的温暖,稍许缓解了痛感。 “多谢……泠月姑娘。” 这声诚恳的道谢,却因他死死咬住的牙关,反而多了几分仇人相讽的韵味。 紫裙倒是没有怎么在意,只是哼了半声,便起身下了床,将那炭黑色的瓶盖重新塞入白瓷瓶中。 “这金创膏,能以你身中气息来愈合伤口。约莫再躺个半盏茶的功夫,待你心口不怎么痛了,便就可以下床了。”她扬了扬手中的白瓷瓶,说道:“届时,你是走是留,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妾身都无所谓,你自己去与妈妈说吧。” 说罢,她回过身,瞥了眼那朱椅上的白裙,忽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若提着一只白兔的双耳般,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拉起了身来。 “好了,既然人都醒了,你呆在这还有什么意思。”鸩泠月道:“快些去洗漱一下,吃早点了。” 钟离燕连忙眨了眨稍红的双眸,望着正缓缓自床上坐起的白衣,犹豫道:“可、可是,我还没与白先生道声好呢……” “有话一会儿再说。” 可没等白裙音落,鸩泠月便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她的手腕,既不轻也不重,却又恰到好处地令她无法挣脱。接着,便踩着轻快的步伐,推开门扉,连拖带拉地将她领出了房间。 眼见此景,白衣无声一笑,冲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拱手作了个辑,算是正式地道了个谢。 “那我也先去外边了,大家应该也都起床了。”殷少稍稍伸了个懒腰,望他道:“我去让上善为你煮一壶茶。你这两日油水不进,大约是渴坏了吧?一会儿见到了这鸩家家主,记得谦逊些,可别再在心上添个伤口了。” 白衣淡淡一笑:“满修晓得,多谢少儿。” “你再叫?” “哈哈哈,殷少殷少,是小生口胡了。” 灰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往那门口走了去。 白衣也目送着他走至灰暗的房门前,伸手握住了黄铜色的握把。 接着,忽然启唇。 “我之前说的事,对吗?” 便见那灰袍一顿,腰间玉佩稍晃。 他俯首看着那黄铜握把,看着浑圆的它中所倒映出的自身脸庞,那张稍显臃肿,又眉头紧锁的容貌。 殷少似有似无地轻叹一息,推门走出房间,静静地合上了门扉。 他没有出声。 而没有出声的意思…… 白衣双眉一颤。 他抬首,望那屋内墙壁上的飞天之画,望其中那脚踏祥云、手捧箜篌,往金碧辉煌的阁楼飞去的妇人;望懵懵懂懂、身着大红新衣、被众人抬在轿上的美丽姑娘;望那金戈铁马中,威风凛凛地立于火焰波涛中的金甲元帅。 都是对的啊…… 王满修长叹一息,摇了摇脑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上将军,你若如此这般的话,小生也不能拱手……只是,今朝可如此,明朝又当如何?您难不成是想让整个雍华国都与小生……唉! 从殷少口中得知情况后的王满修不知何解,心口堵得烦闷,便下意识地拿拳头向胸膛捶了去。 于是,那四下无人的房间中,倏地炸出了一声哀嚎。 “疼疼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章 人人有茶吃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一十章人人有茶吃风炉煮茶,霜刀剖瓜,问香醪饮么? 朱裙遮沙,纤手解袜,道稍稍烫舌。 暗红色的四方案桌上,摆着一座半尺风炉。其三足二耳,上宽下窄,肚内燃着星星炭火、头顶架着一壶煎茶,茶中散着芬芳清香,沁满了整间厅堂。 就见有红裙一抹,墨眉明眸,美伦美奂,落落大方地端坐蹲于案桌之后,纤细的五指中捏着一小把玉蒲扇,小心地朝着风炉扇着风,不时还抿唇轻轻吹气几息,让这炉中炭火不会太旺,也不至于太少。她虽出身世家,又是独女,自小便被家中长辈们宛若明珠般地捧在手心里,从未做过侍奉人的活——但她因为自身兴趣的缘故,倒也对这茶道不算陌生,晓得只有专注地把控火候,方能煮出一壶不淡不腻,丝滑润喉、又余韵十足的好茶。 自她那端丽的身子往一旁望去,便见有一名腰佩二字翡翠玉的紫色长袍正坐在角落。他青丝扎起,眉目清秀,皮肤白嫩,摆在腿上的双手中握着一柄装饰颇为华丽的宝鞘剑,显然是一位世家公子的外貌。不过,倒是不知为何,虽说他秀气脸庞上的神色大体上还算自然,双目也只是平静地望向屋内那扇不算稀奇的朱色门扉,但手中的宝剑倒是止不住地在轻轻颤动,发出了些许悉悉索索声。 而在这紫袍公子的身旁半丈外的墙壁前,立着一名身着灰色绣锦袍的年轻公子。这年轻公子同样也在眼望朱门,目不斜视,但他怀里的那杆红缨白蜡枪倒是丝毫没有颤动——只不过是握着枪的右手用力了些,使得指甲稍显白色而已。年轻公子的面容比起坐在板凳上的紫袍公子来说应是更为棱角分明一些,也更有几分朝气锐意在眉间,但倒还是较似温 玉,与那些满脸胡茬、凶神恶煞的雄壮武夫相差甚远。 这两名公子就这样默默地站在屋内角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闭合的朱门,不看也不听其他动静,就连案桌前的朱裙要招呼他们喝茶的清亮言语都是没有听见。 但他俩没有听见,不代表屋内没人听见。 在二人左手侧的厅堂里,在那面若鹅蛋般长而椭圆、边角两端雕有花纹、镶嵌着瑞兽图案、有银无金、装饰煞是好看的铜镜前,一名身形娇小、却穿着春光旖旎的妩媚紫裙、生着一对殷红眼眸的少女轻快地站起了身,小快步地走到了风炉前,露出了两个甜甜酒窝,双手接过朱裙递来的白瓷茶杯,乖巧地道了声:“谢谢秦姐姐!” 便见朱裙回之一笑,娴熟地抬手提起茶壶,为她沏上了一杯暖和的清茶,再是眸有爱意,轻声叮嘱道:“小心烫。” 少女听话地点了点头,将瓷杯举至唇旁,先是撅起小嘴、冲着杯中的热茶的吹了两口气,再是启唇稍稍抿上了一口,顿是面露笑意,夸赞道:“好喝!” 朱裙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是抬首,往身前的厅堂里望去。 便见二十步外,有面长宽比恰到好处的镂空花窗。花窗上所雕刻,粗略看去,应该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也算是颇有意境了。 花窗外,黄沙飞扬的荒地上,有一辆盖着白布的木板车,有一名穿着黑衣的佩刀人。那人垂着首,背对着花窗,就那般静静地站在板车之前,看着那袭白布,不动亦不出声。朱裙本有些想叫她入屋喝茶,但是细想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的注意。 花窗内,纵横十七道 的棋盘上,有黑白二蛇,相互厮杀缠咬,头尾相衔,杀出了个惊心动魄,杀出了个天昏地暗——然后便再无动静了。 棋盘上的棋局停留在了昨日之时的模样,白子投子认输,黑子不退不让;棋盘两侧的软垫之上也已是空无一人:既是不见一抹丰腴成熟的姹紫色,也不见一道阴阳两相的黑白衣。 红裙眨了眨眼,回过身,望向了墙角那两名大气不敢出的公子哥。 她大约是明白他们在担忧什么的。 但她又很是不理解他们为何要担忧。 不过,这份想法也是建立她很熟悉这家主人的前提之上的——若是设身处地的想想,想想这灰袍公子一行人机关算尽,结果居然从头到尾、一路上都只是在这奇门三圣的局里团团转,自然还是会有些担忧的。 可担忧归担忧。 茶再不喝,是会凉的。 便见朱裙侧过了身来,要再清声喊上遍二人,叫他们来吃上茶。 却是不想刚要启唇,就忽闻有推门轻启声冲入了耳畔。 朱裙一楞,没想到会这么快。 两名公子哥一怔,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眸,一个站直了些身子,一个坐正了些身子,更为紧张地睁大了眼, 便见那缓缓敞开的朱色门扉前,有一袭身缠绷带的白衣,空着双手,摇摇晃晃地踏步走出了来。 便见他抬眉扫了眼相比昨日要更为空荡荡的屋内,稍稍一愣,再是双手拂袖,长吸一息,拱手弯腰,彬彬有礼。 “早上好。” 有温醇男声,自其唇中出,稍显艰难。 “小生,叨扰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百度搜牛,一秒记住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一章 紫圣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衣拂袖,举眉扫视了圈屋内众人。 屋内众人,也立即抬眼侧身朝他看来。 “满修大人!” 就听一响一轻、一男一女齐声开口,那跪坐于青绿草席上的黑衣两袭立即站起身来,快步走至了白衣跟前,‘啪-’地一声抱拳行了礼。 王满修稍稍一愣,随即扬唇浅笑,耸了耸肩,示意二人不必如此拘谨。 两人互视,纷纷点头行了个礼。便见张闪稍稍俯首,望向王满修那尚有红印的胸膛,皱了皱眉,小声道:“大人,你心口的伤势还……” “多亏了燕姑娘的照料与泠月姑娘的药膏,小生的伤势已是好多了。” 王满修浅浅一笑,侧首望向前那明镜前的长裙两袭,颔首致谢道。 就见白裙脸色泛红,伸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颊,似是有些羞涩地别过了去;而那袭紫裙,却是很自然地朝他回眸一笑,笑罢还稍稍眯了眯眼,似乎还在为他没有大声喊疼一事而耿耿于怀。 “好多了便好,好多了便好……”李诗喃喃数声,自言自语道:“若是大人出了什么事,我与张闪也没有面孔去向上——” “咳,张闪李诗。”王满修轻咳一声,抬眼打量了眼跟前二人的身子。虽说有黑衣遮掩,但他们裸露的脖颈上还是贴着几块治疗经络错位的膏药,一看便知也是因经历了一场恶战而留下的累累伤痕。王满修轻叹一息,启唇道:“凝林山之行,辛苦二位了。” 张闪李诗微微一愣,立即抱拳道:“分内之事!何言辛苦!” 白衣淡笑,轻轻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接着,步过两人身旁,至那案桌之前,接过灰袍单手递来的一杯热茶,一饮而尽,轻声道:“好茶,多谢上善姑娘。” 背对着他的青衣轻轻点了点眉梢,而那递茶的灰袍则抬眼看来,一幅你怎么不谢谢本公子的神色。 于是,白衣眨了眨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空空如也的茶杯又放回了他的掌心,淡淡地道了句:“不客气。” 说罢,便潇洒拂袖,自其身旁掠过。 殷少霎时连摔杯子的心都有了。 不过,碍于众人情面,他也只得咽下这口恶气,侧首望白衣狠狠地瞪上一眼。便见他缓步走至了那张摆满了黑白的棋盘前,望向坐于棋盘两端的一男一女,先朝着那身着阴阳袍的男子拂袖作了个辑,低声道:“周公子,凝林山一行,有劳阁下了。” 周易神色平静地也拱手回了个礼,淡淡道:“阁下言过了。此趟凝林山之行,在下之辛劳,不比殷家二位,也不比……” 他回首,望向棋盘对过的丰腴紫裙,道:“这鸩家家主。是她的出手相助,才让我们自扶家的追兵中逃了出来;也是因为她的相助,才让阁下你,尚能立于此处。” 王满修稍稍一愣,立即面朝紫裙,拱手作辑,启唇道:“多谢家主,小生——” “鸩晚香。” 忽有绵柔女声入耳,缓慢温暖,若溪流静躺、亦若树叶轻抚,令人浑身酥麻、心中痒痒。 白衣微楞,抬眉朝她看来。 就见她原本侧倚着墙壁的身段稍稍坐得正了些,虽说依旧很是幅慵懒样,但稍许有些大家之主的端庄坐姿了——不过,这般挺胸之姿,却是在无意间更显露了她的傲人身段了。 丰腴紫裙眯眼瞧他,柔和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轻声道:“妾身名唤鸩晚香,是这鸩家的家主,也是如今西域奇门的三圣之一。” 她的声音平静而不见波澜,就好似自己在讲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般。 可听闻此言的白衣,却显然是万分惊诧。 三……三圣? 怎又让我给遇见了…… 先是周家家主周厉,再是今早的扶家家主流——现在又是这自称鸩家家主的鸩晚香…… 看来,西域真的不算太大。 短暂的胡思后,白衣忽然一怔,倏地侧脸瞥了眼银镜前的白裙少女,稍稍锁眉。便见他回身望向紫裙,抿唇沉声道:“多谢鸩家家主出手相助。只是,敢问阁下——您贵为三圣,却又为何要相助素不相识的小生,自扶家手中夺下灵眼、逃出胜天?莫不是,阁下也若孟岳周家一般,与扶流结有私仇?亦或是说……” 王满修轻吸一息,握着青禾的右手稍稍使了些劲。 虽说,他现在的身中气息,根本没法完整地使出一式;虽说,按照周易公子的话,眼前之人两日前救下了自己,还协助他们离开凝林山;虽说,他自她那慵懒的神情中,感受不到哪怕一丁点的杀意…… 但,倘若她接下来开口所说,是‘妾身也想要这灵眼’的话…… 青禾剑,定会出鞘。 屋内众人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两名黑衣立即握住了腰后刀鞘,做出了一幅要随时跟随白衣拔刀的架势;而殷少与上善却在侧首抬眼看了白衣一眼后,又回首继续专心沏茶倒茶了;至于银镜前的紫裙姑娘,竟是根本没有留意的模样,还按住了椅子上的白裙,不让她侧身望去、也不准她离开半步,似是一定要给她的青丝发梢上系满八九七十二个花结,才肯罢休。 白衣锁眉,紧盯座上紫裙,等待着她的回复。 而后者,却是如只疏懒的大猫般,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显然是没把他的警惕当成回事。 “妾身不要灵眼。” 她歪首一笑,妩媚若花。 “妾身只要你。” 忽听‘啪-’地一声,一只青瓷茶杯跌在了地上,碎了。 佩玉灰袍愕然转身,脸上那大吃一惊的神色,可是比白日见了鬼还要夸张——不过,倒也不仅仅是他一人如此。实则就在鸩晚香话音刚落的刹那间,这屋内的几乎所有人,黑衣白裙、青衣灰袍、包括先前一直漫不经心的泠月姑娘,皆是一幅怛然失色样,倏然转身侧首,朝那白衣望了来。 而在一片瞠目结舌中,只有那身着阴阳袍的阴阳袍的周易公子,静静地望着那棋盘上的黑白二蛇,沉思良久,一粒棋子捏于指间,迟迟不落。 最终,他从自己的白子棋盒中再捏起一粒,缓缓伸手,于先前一粒一起落于棋盘角落,并成一行。 拂袖拱手,颔首认输。 博得美人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些事 白衣轻吸一息,于众目睽睽之中提了提青禾剑,抬眼望向那正坐于棉垫上的女人,启唇低声:“阁下……要我?” 就见她媚眼如丝,扬唇颔首。 屋内众人微微发楞,确信了方才自己双耳所言,并无半点差池。 王满修稍皱眉头,低声道:“小生对阁下,有何益处?” 鸩晚香淡淡一笑,用细长的手指自纵横十七道的棋盘上,捏起一黑一白两粒棋子,于指间把玩着,轻声道:“能与当今奇门魁首平分秋色的身手,怎能唤无益?” 王满修抿了抿唇,眼角的余光偶然瞟见了一旁的泠月姑娘轻轻地松了口气——其他人的脸色,也多是缓和了些许。 没等白衣开口应答,说上一句‘自己与那扶流算不得平分秋色’,其身后的灰袍却是先忍不住了,踏步上前,站至白衣身旁,朝身姿婀娜的她拱手行了个礼,低头道:“请恕晚生无礼。可家主阁下,这王满修公子,已是答应了要做我殷家的上席客卿,恐怕分身乏术,没法再客留鸩家了。” 说罢,他悄悄地朝着白衣使了个眼色。 “咦?竟还有此事?”鸩晚香稍稍眯眼,朝白衣望来:“殷家公子说得,可知真切?” 王满修眨了眨眼,提着青禾剑,也向着鸩晚香作了个辑,答道:“殷少公子说得是。” 便见鸩晚香微微歪首,做出了一脸无奈样,轻声道:“妾身为妖,妖素来重诺,便也不好让公子食了言……也罢了,满修公子便把今时鸩家搭救你一事,当做是侠义心肠的一桩善缘便好——呵呵呵,不过这事原本对妾身来说,也就是一件举手之劳罢了。” 白衣稍稍一怔。 ‘侠义心肠’…… 能从风评素来不佳的奇门世家口中听到这词,委实有几分违和。 不过,虽说心中有违和,但自然不能脱口而出一句‘你们也懂侠义?’就是了——便见白衣拂袖,颔首答道:“多谢家主。” 紫裙淡淡一笑。 忽然,她轻弹指尖,将那两粒黑白棋子分别向白衣的左右双臂射了去。 棋速飞快,众人几乎皆是愣神不知,而契运深厚的白衣虽未失神,却也只能于电光石火中惊鸿一瞥。 便见他眼疾手快,立即毫不犹豫地伸手按下一子。 就听‘叮咚-’一声自身后传来。 众人茫然回首,就见一粒椭圆状的漆黑棋子,与地上徘徊做圈,旋转若空竹,良久方停。 王满修稍稍低头,瞧了眼手心里的白子。 复而抬眉望向座上紫裙,不明其此举何意。 可她却丝毫没有为此举做出解释的意思,仅是稍稍侧首,将目光落在一旁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苗条、从而姿态显得有些怯弱的白裙,启唇轻声:“可问王公子,接下来是有何打算?” 白衣眨了眨眼,也沿着她的视线,侧首看着钟离燕,答道:“送燕姑娘回兰亭。” 本以为是一个大家理应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却没想到引来了众人的睁眼一愣——就连本应不知晓奇门事务的张闪李诗,也互视一眼,露出了几分难言的神色。 察觉到众人异常反应的白衣皱了皱眉头,回过身来,瞥了眼身旁正朝自己使着眼色的殷少,按他的意思望向了那神色最为惊异的座上紫衣,问:“敢问家主阁下,小生此举何处不妥?” 鸩晚香轻舒一息,眨了眨那对杏仁状的眼眸,轻声道:“都差点忘了。满修公子你还不曾知晓呢——” “——兰亭的钟离家,已是于前些日子里,被那扶流给‘吃’掉了。” 王满修锁眉一愣。 ‘吃’掉?这吃掉,莫非是在说…… “整个钟离家的百来口人,没有一个留了全尸。”棋盘另一边的周易淡淡出声,面有朝气的脸庞上冷冷清清,没有多少神色:“是凝林山客卿下的手。其手法狠辣,还特意封闭了整座宅院,清理了街道,就为了不让消息外露——若不是因为家主阁下的眼线探明玄机,昨日来报,恐怕我们这会儿也与阁下一般,傻傻得要往那兰亭去。” 昨日? 王满修猛地一震,立即侧身看向白裙。 便见她两眼稍红,脸颊上有泪痕依稀。 原来、原来是…… “可这是为何?!”王满修锁眉转身,急声道:“既然燕姑娘在我们这里,扶流又为何要将她的家人赶尽杀绝?难、难道不应该……” 忽有一只细腻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茫然侧首,就见灰袍冲他淡淡摇了摇头。 “满修,你还记得萍水郡的那夜吗?” “你有无想过,为何家在西域兰亭的钟离姑娘,会身在雍华国都的附近?” 白衣睁圆双目,紧紧握拳。 “奇门世家觊觎灵眼已是多时了。”殷少声低:“钟离家正是因为回绝了我们家、整个奇门世家的要求,危在旦夕,才会去往雍华国中寻求庇护……只可惜,那雍华天子似乎是因为无心成圣、又或者不想惹上这摊麻烦事的缘故,竟也拒绝了他们……也正是因为如此,那日,我们才会于萍水郡中……” 殷少缓缓音落。 屋内重归寂静。 虽有明媚阳光自窗外来,却是静若午夜长眠时。 站着、坐着、跪坐着,共有十人。 却是无一人发一言。 望着那紧紧握拳的王满修,白裙双肩微颤,想要上前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被身旁的泠月姑娘握住了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钟离燕眨了眨眼,忽见那正坐于羊绒座垫上的鸩晚香缓缓站起身,走下地毯上,丰腴的身姿亦然高挑,足以平视身高七尺的白衣。 便见她步至他身前三步处,翩翩伸手,挑眉望来,微笑启唇。 “所以,王公子,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其声不响,却字字诛心,若重锤砸于白衣心口。 众人也与其一般,皆将目光落于了白衣的身上。 便见他,先侧过身来,望向一旁的黑衣两袭,轻抿唇畔,紧皱眉头;再瞧向身旁灰袍,在其淡然的目光上,闭眼思索片刻;最后,眺向明镜前的那袭白裙,冲望着自己、双眉忧柔的她,淡淡一笑。 回首,看身前。 看那朝自己伸出了手的美丽女子。 “回兰亭。” 王满修的声音也不算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何处 白衣音落,稍稍抬眉。 就见那对赤红色的杏仁瞳孔,先是微微睁圆,再是稍稍遮掩,只露半边。 “你……明白妾身方才所言了吗?” 身缠紫裙的她微皱眉头,白皙的右手依然伸于身前,离白衣的心口约莫有距三尺。 “你若带着钟离姑娘去兰亭,便就与上凝林山无异,俱是自投罗网之举——现在的兰亭城,早就已经是扶家的地盘了。”鸩晚香望着他那清澈的眼眸,缓缓启唇:“与其去兰亭白白送死,不如留在这真煌城。有妾身在此地,即便是那扶流,也不会乱来的。” “就是啊!满修,你回兰亭去做什么?” 不等白衣应声,其身旁的殷少也立即开口说道:“若是你不想留在这,那你与我们一同回孟岳也是可以的。” 王满修稍稍眨眼,侧脸望他道:“回殷家?” 殷少一愣,连忙摇头道:“不是我家、不是我家!我家哪来和那千人敌明着对仗的本事。” 他握拳轻咳两声,偷偷朝那座上阴阳袍瞧了几眼,悄悄道:“是让你去找周家帮个忙啊。” 白衣淡淡一笑,本想开口嘲弄他几句,说上‘你好歹也是一家少爷,怎么这般怯怯懦懦的,还去让自家的上席客卿去寄人篱下……’几句。可不曾料,没等他开口,那棋盘前的周易公子却是颔首出声了。 “家主曾与周易言,若是王满修阁下有难,周家当能帮则帮。”周易说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因而,若是阁下想带着灵眼在周家藏匿数月的话,想必家主也会欣然应许的。” 他言罢,先与歪首望来的鸩晚香对上视线片刻,就见后者双眼微眯,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 再回过首去,望那颔首不言的白衣。 顿觉屋内寂静。 白衣身后的张闪李诗相视一眼,犹豫片刻,似要向他靠近,上前耳语;而明镜前的白裙却是早一步挣脱了紫裙的阻拦,快速走出两步,轻声道:“白先生!其实我——” “是兰亭,亦不是兰亭。” 忽闻温醇男声起。 众人霎时茫然。 不知其言何意。 便纷纷抬眼望去,望那翩翩白衣缓缓侧过身来,看着立在自己身侧三步外的白裙少女,冲她微微一笑。 “小生答应的,是送燕姑娘回家。” 他淡淡道。 “燕姑娘的家在何处,又岂是能由小生妄自定夺的?” 众人一怔。 就见他往她走近两步,稍稍俯首,瞧着那张宛若鹅蛋般白皙圆润的脸庞,轻声道:“姑娘若要留在此地,小生便与你一同留在此地;姑娘若要去孟岳,小生便陪你去孟岳;姑娘想回兰亭,小生便陪你回兰亭。小生既然答应过姑娘,便不会失了言。” 他微侧过脸,扫了眼身周沉默不语的众人们,复而淡淡一笑,俯首望向了手中青禾。 “再者,即便没有燕姑娘,小生也还是要去那‘百年三圣’再见上一面的。” 音落,白衣先瞧了眼身旁灰袍脸上那份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神色;再扫了眼座上阴阳袍那幅虽然依旧冰冷、却耐不住眉间几道皱纹的模样;接着将目光落在了紫裙脸庞上、那对似有闪烁的赤红眼眸。 冲其拂袖行了个礼。 礼罢,回身望向那袭娇柔白裙。 淡淡启唇。 “那么,燕姑娘,你想去何处?” …… 忽有寒风一阵,吹起衣裙翩翩。 众人迎风望去,就见一名身着单薄布衣的魁梧武夫,以拳风推开了厅堂门扉,大步流星地走入了屋内。 神貌大气的他抬眼一扫众人,蓦然睁眼,将目光落在了那袭白衣身上。 “噢!阁下醒了啊!” 就听有洪亮男声起,身高八尺的武夫快步上前,冲白衣一抱双拳,亮声道:“若是阁下今日再不起,殷正可都要想着要用些强硬的手法了!” 白衣眨了眨眼,也立即拂袖作辑,扬唇笑道:“那小生还得多谢殷正前辈拳下留人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 殷正爽快地大笑几声。 笑声落,屋内霎时寂静。 他稍稍一怔,侧首望向沉默不语的众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大清早的,怎么都一言不发?”殷正不解,便出声道:“若是困了的话,便再去睡个回笼觉。这般死气沉沉的可……” “咳。” 殷少轻咳一声,朝着殷正使了个眼色,暗暗地摇了摇头。 殷正皱了皱眉,虽不大明白自己的侄子是何意思,但还是不明就以的收了声,看向那袭白衣。 就见其缓缓转身,微笑着冲那身姿玲珑的少女颔了颔首。 接着,回过身,望向那抹丰腴成熟的紫裙,弯腰轻声道。 “那便请恕小生婉拒家主的好意。” 殷正一愣,一头雾水地瞧向那紫裙——竟见这两日间一直是幅慵懒淡然模样的她,竟然睁圆了眼,两瓣红唇似在轻轻颤抖着。 鸩晚香缓缓放下了伸出的右手,轻轻攥紧,低声道:“王公子……你真的要带‘灵眼’去兰亭?” “不是‘灵眼’,是燕姑娘。”王满修颔首道:“是的,既然燕姑娘想要回家,我便会与她一同去。” 晚香抿唇:“哪怕一去不回?” 满修淡笑:“回何处?” 紫裙沉默。 她是知晓的,眼前之人并非奇门中人,自然是不会回奇门的……可他,不是自称‘萍水白衣’吗?他不是自那雍华国萍水郡而来的吗?为何会言语中一幅无处可回的意思?难道他真是一叶浮萍?可若真是一叶浮萍的话…… 紫裙忽地一顿。 就见她稍稍抬眉,望窗外晴天,望天边苍穹。 “原来这才是你的意思。” 其声喃喃,轻到屋内几乎无人听得清——甚至就连其身前一步外的白衣,也听不得。 鸩晚香嫣然一笑,俯首将目光重新落在白衣的身上,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模样,颔首启唇道:“那便就如王公子——” “喂!什么叫‘回何处’啊?” 忽有朝气男声自身旁传来。 紫裙白衣皆是一怔,侧首看来,就见那佩玉灰袍双手抱胸,冲他嗔声道:“你这家伙,不是已经是本少爷家的上席客卿了吗?怎还‘回何处’——回孟岳啊!回孟岳殷家啊!” 王满修眨了眨眼,面露惊愕。 “少儿说得有理!”又听洪亮男声起,就见魁梧殷正也双手抱胸,答道:“阁下那时,可是以做我家上席客卿之举,来报答咱们与阁下一同登凝林的——这会儿凝林登完了,阁下可不能食言啊?” 王满修连忙摇头,马上开口:“不是不是,小生不是这个意——” 却忽见那案桌旁的秀丽青衣,端着一杯清茶,走上前来,将茶递给了他。 他微微一愣,立即伸手接过茶杯,小声问道:“上善姑娘,这是……” “姐姐她,约莫是还很想见你的。” 就听她淡淡道。 白衣霎时沉默。 良久,低头,望杯中水面。 水面中,似有一点梅花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前后皆着 在半晌的沉默后,白衣忽然举起了手中茶杯,仰首一饮而尽。 “是小生失言了。”他放下茶杯,轻轻甩开垂至脸颊前的青丝,往身前灰袍淡笑道:“待我将燕姑娘送回兰亭后,便回孟岳。”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朝白裙微扬了下唇角。 少女眨了眨双眼,轻握指尖,似有言语想说,却又终是轻抿唇瓣,欲说还休,只是俯首,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朝着白衣小声道了句“谢谢”。 “这样才对!”便见那身形魁梧的百人敌一抱双拳,冲白衣道:“对了,王公子若要回兰亭的话,殷正倒也可一同前去。” 殷少蓦地发怔,赶紧侧首看向自己的叔叔,急声道:“叔,你认真的?咱两日前在凝林山上不差点还——” “哎!那时叔叔是因为许久没和奇门高手交过手了,拳法技艺难免有些生疏,便吃了一堑。”殷正爽朗地笑了几声,握了握缠着绷带的双拳,道:“不过这两日间,多亏了鸩家的治疗,身中的气息又久违地舒畅了起来——叔叔敢说,现在就算要与三个玩傀儡的打,也不在话下!” 殷少一惊。 那玩傀儡的,怎么说也是‘七雄’之一吧?说与三个七雄对打,也太夸张了些……可叔叔他,本又不是说大话的人…… 他挠了挠脖颈。 敢情那玩傀儡的,真的不算多么厉害? “多谢前辈了。” 就见白衣清笑几声,朝着殷正颔首拱手,笑道:“不过兰亭一行,有小生陪着燕姑娘便好——不是小生自夸,只要不是那扶家家主亲自出手,小生多半能游刃有余;若是那扶家家主亲自出手,小生也定能寻到办法,化险为夷的。” 殷正哈哈笑,立刻道了句‘阁下说得有理’。 一旁的镶花窗下,盘膝坐于棋盘旁的周易垂眉瞥了眼其手中黑棍,淡淡道:“凭这柄青禾?” 白衣稍稍挑眉,立即笑道:“凭这柄青禾。” 言者自然。 可听者,却是没有这份镇定了。 就见那明镜前的紫白二裙面露惊色,纷纷朝其手中剑望来;而身着黑衣、并非身为奇门中人的张闪李诗也都诧异不已,想一睹那青禾剑的尊荣,却因为二人皆站于白衣身后,只能窥见那黑棍的稍许。 案桌前的上善倒是没有任何意外的模样,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提壶倒茶,小心的不让那茶水溢出杯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这份惊讶,全都赠给了那佩玉灰袍的缘故。 殷少霎时若白日见鬼般,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左手倏然捂住了贴着膏药的脸颊。 青、青禾剑?! 殷少大惊失色,两颗眼珠死死地瞪着那根看上去好生朴素、全然不起眼的黑色木棍,冷不防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它就是那一剑让整个江南颗粒无收的青禾? 我、我好像还被它给打过脸来着…… 该不会!本少爷的尊荣,就、就要—— “‘青禾剑,不出则已’。”王满修瞥了眼花容失色的殷少一眼,耸肩笑道:“没出鞘的时候,实则就跟根普通的打狗棒差不多,不会让少爷您破了相的,别担心。” 殷少惊魂稍定,摸着脸上的膏药,点了点头:“好!好!太、太好了……嗯?等等!你说谁是狗呢?” 众人粲然一笑,屋内顿时没了先前的沉寂,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待众人静声之际,就见那丰腴紫裙轻踏半步上前,与白衣道:“那公子,打算何时启程呢?” 王满修稍稍眨眼,轻吸一息,感受着身中气息的流转,微笑答道:“便这两日间吧。” “这么急?你伤都还没好吧?”殷少眯眼打量了几眼其胸口伤势,说道:“不如在这真煌城修养上几日,再做出行考虑——有家主大人在,你就放宽心些,好好歇息,待伤好了再与钟离姑娘一同回兰亭,如何?” 王满修眨了眨眼,思索片刻,朝少女望了去。 白裙稍稍一楞,迎着他的目光,似有犹豫,一双黛眉稍稍颤动,轻声道:“白先生,其实我……” “就先休息上几日吧,具体的事情之后再说。”殷少忽然出声打断,抬手拍了拍白衣的肩膀,又侧首望了眼窗外晴空,“今日天气这么好,要不满修,你与钟离姑娘一起去城内转转?这两日间,钟离姑娘为了照顾你,都没能好好出门看过这真煌城——若是连闻名远近的真煌美景第没看过,又怎么算是来过真煌城?” 王满修稍稍皱了皱眉头,与回首来的殷少对视三瞬。 “……说得有理。” 他稍稍颔首,侧身往白裙淡笑道:“只是不知燕姑娘,会不会,不愿与小生同行?” 钟离燕急忙眨眼摇头,连声摆手,道着‘不会不会’。 一旁的鸩晚香眼见此景,便冲明镜前的紫裙稍稍扬唇,眯眼道:“你们二人不识得这真煌城中街道,妾身让泠月与你们一起去,也好寻得回来的路。” 喜好清闲的鸩泠月立马露出了稍有不愿的神色,刚想抬眉出声言否,却忽觉一股寒意自那对深红色的杏仁眸中来,宛若一柄势要剖析自己内心的利刃一般,顿时噤若寒蝉,只得颔首道了句‘晓得了’。 望着她那憋屈、却又不敢出声的模样,殷少算是明白她的性格为何如此糟糕了。 他轻呼口气,稍稍侧脸,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立于墙角的那两袭黑衣。 便见张闪与李诗相视一眼,上前抱拳,冲白衣道:“大人,城中人多,而您又伤势未愈……还请允许我们二人随大人一起同行。” 白衣转过身来,似在不经意间与殷少换了个眼神。 接着,冲黑衣二人拂袖作辑,微笑颔首。 “有劳了。” …… 在喝了些清茶、吃了几块糕点后,白衣一行五人便推门走出了鸩家大宅,往街上去了。 大约在他们走后半刻,佩玉灰袍忽然起身回房,提起了自己的那柄红缨白蜡枪。在用块粗布蒙住枪头后,也与众人道别了一声,说要出门往街上去——青衣本是想跟着的,却是被少爷以几句‘私人事宜’给搪塞了过去,在别扭了一会儿后还是按照少爷所言,乖乖地呆在了庭院内,看着池塘里的小鱼小虾,消磨时间。 而打了一上午拳的百人敌殷正,则问鸩晚香借用了鸩家静室,在里面盘膝而坐,运起修身——那日于凝林山上靡战七雄二人,他身上所受之伤,实则不比被一掌穿胸的白衣要轻上多少。只不过,与两周前才堪堪捡起奇门的白衣不同,修习殷家奇门的殷正虽说没有什么若、这般的玄妙之术,但光论体魄的坚韧程度,显然是要胜过白衣一筹的。 于是,方才还有十人的厅堂之中,霎时就剩下了二人,显得好是诺大空静。 先见那盘膝而坐的阴阳袍公子,伸手举起了盛着清茶的白瓷杯,微抿一口。 再见那身姿柔美的丰腴紫裙婀娜弯腰,捡起了那静静躺于地上的漆黑棋子。 周易垂眸,望着棋盘中的两盒黑白,清声启唇。 “若是那人的话,一定会接住黑子吧?” 紫裙起身,微微摇头。 “不,他大约会一齐按住黑白双子的。” 说着,侧过身来,抬眉眺向窗外苍穹。 便见一只浅紫色的蝴蝶,于那晴空之下,展翅若雄鹰。 鸩晚香妩媚扬唇。 “又或许,一子也不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城真煌 万里西域,千秋奇门。 平沙漠路,眢井枯池。 疑是山穷水尽,惶惶问神灵。 却见雄城一座,煌煌似天星。 此城,名唤‘真煌’。 为天下四座奇门城之一。 其与孟岳相同,纵横万尺,占地千顷,恢弘大气,有王朝都城之风范;可其又与孟岳不同,有其没有的高耸城壁,宛若一名矜持内敛的黄花闺秀般,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得,生怕被人看光了去。 不过,这高墙倒也不一定是为了抵御外敌而建,或许仅仅是用以阻挡隔三差五便要袭来一次的风沙尘暴罢了。真煌城位于孟岳西南百里外,地处一片茫茫金黄的大漠之中。更为恶劣的环境使得它无论春秋,都要饱受风吹日晒、沙卷尘袭,城中的建筑虽与孟岳城一般皆是传承于百年前的真龙风格,却因为蒙上了一层厚厚黄沙,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若说,孟岳城地处西域边境,是人间玉门关;那么这真煌城,就是颗藏于砂砾中的明光珠了。 便就有人要问了,既然这西域大漠风沙如此剧烈、如此不适宜百姓居住,又为何要在此地建城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真煌城,是西域之心,亦曾是天下之心。 三百年前,真龙古贤通商之所,正是在这真煌城中。 虽说,这西域大漠并不在世界的中心,本应不够格做两大王朝的交汇之处——却无奈于那道绵延千里、纵穿世界的天行山,几是将东西两大王朝完全绝断,只留极北地的一块冻土与南方的这片大漠,还算可以通人——可那北方冻土上,满是冰雪,全然不适宜长久定居,也无足够耐寒的坐马驮牛来运载货物。 于是,两大王朝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这块对双方来说都还算是可以接受的大漠之地,来行商贸交易了。 却不曾料,两国建立起这条‘丝绸之路’的同时,又恰好时逢奇门中人陆续出山,涌入西域,自立为王。真龙朝廷本想管教一二,却因大军入漠补给艰难、精锐千骑不敌玄师百人,最终也是鞭长莫及,只得妥协,明面上建立了西域都护府,实则早就将西域地带的诸多权力送于了西域奇门手中——而这两大王朝通商之权,便也一并赠予他们了。 于是,真煌城起。 而东西商旅在此处买卖的同时,亦也使得各自的文化习俗荟萃于此——也因为如此,在这大漠唯一的真煌城中,既有美丽绝伦的纸花手艺、亦有透明细腻的玻璃工艺;既有形魄传神的陶俑玉偶,也有精雕细琢的理石塑像;既有清澈秀丽的水墨书卷,也有别具一格的壁画飞天。 文化的璀璨,让商贸也更为繁荣。 曾几何时,熙熙攘攘的东西商队挤满此地,早市、午市、晚市,三场集市皆已不够,还要加个‘夜市’,势要把十二时辰通通用起来。 就见那大红灯笼高高挂,就见那橙黄油灯闪闪烁。 宛若不夜城。 好不繁荣。 …… 忽有秋风凛冽,‘啪-’地一声折断了竖在店铺门口的揽客幌子,正正巧巧地砸落在了他的脚旁,扬起一阵黄沙,拂动了洁白的衣角。 便见王满修稍稍垂眸,俯首打量向这面静静躺于尘土中的旗帜。 其形长方,黄底红边,看着柔顺滑润,应是由上好锦缎材质所织。彩旗的中央,写着四个大大的‘徐记奇货’,是楷书字迹——可待清风吹来、拂起幌子背面时,却又露出了四个‘徐记商局’字样的小篆体。旗帜边角的锦丝有不小磨损,能见缝补的痕迹——可这缝补上的,却已不是蚕丝锦缎,而是一块淡白色的粗布了。 细细端详来,它既不是崭新、也算的不陈旧;已没了华贵雍容,却不至泯然于朴素。 若硬要说个明白,那它也只不过是一面饱经岁月蹉跎、却又还未被人遗忘过的幌子罢了。 白衣细细端详了彩旗几眼,回过首来,望向了步在身前三步外的那抹紫裙。 方才旗帜倏然砸落时,她仅是稍稍侧眼,用被藏于红巾下的赤色眼眸淡淡地往这扫了一眼,就作势继续向前走去了。 对,红巾。 这泠月姑娘于先前出鸩家家门时,在那抹紫裙之外,亦盖上了一条宽厚的红丝巾披肩,遮住了自己的上半身,藏起了那对赤红色的眼眸——虽说,她那满脑的紫色秀发,还是有一大半都露在了红巾之外的。但西域之地本就多奇人,再加上这真煌城中百年前就有了染发的手艺,因而只露紫发的话,问题不算太大。 可若是被看到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红瞳,便就有些难解释了。 白衣稍稍地抬起眼帘,望向了紫裙的背影。 话说回来了,看见她如此打扮,倒是令他颇感惊讶。本以为至少在这真煌城中,她们身为妖精的事情,理应是可以堂堂正正的——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得要这般遮遮掩掩,避人耳目。 这倒是蛮奇怪的。若说当年真龙大梦一统天下时,指不定颁布过‘驱妖令’的话,如今也过了百三十年了。王满修虽不了解真龙大梦究竟对妖精是何态度,但对于如今北军武与南雍华二国来说,妖精显然是一种志异杂谈中所虚构的精怪,人世间根本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地,自然也不可能有颁布‘驱妖令’这么一说了。 既然如此的话,再加上如今西域根本没人能染指……那这作为奇门三圣之一的鸩家,又为何要这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呢? 莫不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亦或是说,她们有自己的苦衷? 嗯…… 白衣大约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了。 王满修无奈一笑,便不再胡思乱想,只是静静地望向了那紫裙的背影。 还别说,如若仅是这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子,什么也不做的话……倒也丝毫不觉有无所事事、浪费时间的负罪感。 无论是先前躺在床榻上时也好,亦或是立在厅堂中时也罢,白衣并非是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这鸩泠月的身段容颜。只是,那时的他,有力无心,思绪中皆是扶流是否要追杀来这一事,再加上胸口痛楚扰人,便就没怎么去留意她的姿色——即便是在她的脸颊离自己不过半尺之时,也没功夫去臆想分毫。 可这会儿,忽然得了游街观景的空闲,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脑袋便开始胡思乱想,一对明眸也跟着到处乱跑了。 再配上他嘴旁那总是挂着的自在笑意…… 全然不似是个正人君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漠孤城 “白先生?” 忽有莺声一句跃于耳畔。 王满修倏然一个激灵,赶紧回过了身去。 便见有白裙一抹,眨着水灵的双眸,好奇地踮起脚尖,朝其眉眼望来。 于她身后,亦立有黑衣两袭,脸上神色虽算不得万分警惕,却也依然是那幅小心谨慎的模样,观察着街道四周。 ……都差点忘了,小生可不是一人来游街的。 王满修稍舒口气,淡淡一笑,左手提着入鞘青禾,右手冲着白裙行了个礼:“燕姑娘。” 水灵的少女眨了眨眼,瞄了一眼行在最前的紫裙,小声道:“先生刚刚是在看什么呀?” 白衣顿时面露几分局促的神色,赶紧轻咳一声,扫了眼身周,摆出了那份自在淡然的笑意,轻声道:“是在看这真煌城呢。” 说着,悄悄回过身,与少女一同往城中景色望了去。 便见那可让三辆马车并排同行的砖石大道上、那鳞次栉比的歇山顶屋檐之上、那远处街道口的鼓楼钟塔上,皆盖着一层不薄、也不算厚的土黄砂砾,若一帘金纱,依稀遮起了其原本的模样——也不知,这份若夜时月色般的朦胧质感,是这真煌城原本的特色、亦或只是岁月的蹉跎而已。 至于那些行于街上的路人们,倒是无论身高身低、贫富贵贱,都确确实实地戴着一张色泽、材质各异的面纱面罩,遮掩起了自己的口鼻脖颈,只露额眉与双目,煞显怪戾。 不过,行人们的这幅打扮,倒非是因为此城中人,都做得是梁上君子、杀人越货之流的见不得人的生计——即便这真煌确实是座奇门城,可如今城中真正的奇门中人,也只不过一两成而已,自然是没有么多戾气要遮遮掩掩的。 他们的这幅打扮,实则只是为了应对那些不知何时便要起舞的飞沙走石而已。真煌城地处大漠之中,平日里自然少不了被大漠风烟所伺候一通。这些住在真煌城中的百姓,若是不这般遮面而行,恐怕一日下来,光是吃沙就已是能吃个饱腹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深知这些行人实则都是良家子弟,可他们这般遮面而行的架势,倒是与那些市井小说中所描述的‘西域大盗’并无太多差异——也难怪那白衣身后的张闪李诗,会是一幅双眉紧皱的模样了。 王满修淡淡一笑,提剑弯腰,捡起了落在脚旁的锦缎幌子,挥袖掸去了其上沙尘。 钟离燕轻轻上前,稍稍歪首,青丝垂至白裙,朝其手中彩旗望来。 “徐家……商局。” 她微眯双眸,读着幌子上的文字,轻声呢喃。 白衣稍稍眨了眨眼,瞥了眼旗帜上的四字,略感意外地侧脸道:“燕姑娘,你识得真龙小篆?” 少女抿唇轻轻‘嗯-’了一声,右手不自觉得攥于心口,若西施捂心图,小声道:“以前……扈叔叔稍稍教过我一些。” 此言一出,白衣稍稍抬眉,愣了楞神,立即下意识地扫了眼街道四周。在确认不见那青衣与锦袍的身影后,他轻叹一息,冲少女颔首赔礼,道:“抱歉,让燕姑娘想起不愉快的回忆了。” 若是王满修没记错的话,她口里的扈叔叔,应该便是那位在萍水夜里,因殷家子弟而死……仙逝的老爷爷了。 虽说,身于奇门中,如此这般生死离别早已稀疏平常;可奇门中人亦是人,亦难忘那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对于眼前的她来说,那日夜里的死别,恐怕与被扶流擒入凝林山上时一般,皆难释怀。 “没、没关系的……我已经不在意了。” 忽闻身旁轻声起。 白衣颔首,看着紧攥拳眼、双肩微颤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那幅金黄幌子,侧过身,往街旁望去。 那是一家门面不大,却挂着稀奇纸灯在外的店铺。店铺门面颇为大气,两扇黄木门半敞虚掩,应是为了回避风沙,却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欲拒还迎之样,令人忍不住想要步入屋内窥探一二。 王满修抬眼瞧了眼店铺匾额上黑底金字的‘徐记奇货’四字,又瞥见了其旁断裂的半根竹竿,与手中幌子上的竹竿所制无二。 他环视了眼街上的行人们,略加思索一二,便要以气驭旗,将之物归原处。 只是,没等其瞳中奇光闪烁,忽听得‘吱呀-’一声,那两扇黄木门扉倏然被人拉开了。 白衣白裙俱是一楞,侧首瞧了去。 就见那从门走出的,非是什么姿色诱人的金屋美娇,却是一名穿着古朴长袍、双眼微眯成缝的干瘦老头。老头毛发稀疏,却还是要以真龙发簪的式样束起发丝、扎于头顶,便就显得整个前额光秃秃的,有些‘大贵之人’的意思——不过,其微微弓起的腰背,与双手笼袖于身前的谦卑姿态,又将这份意思给磨平得差不多了。 老头踩着快而小的碎步,抬脚跨过店铺门槛,挥袖遮了遮迎面照来的朝阳,眯眼望向了那两袭洁白不染。 王满修稍稍一愣,忽地想到眼前这老者瞅见他手捏幌子的模样,指不定会以为是自己故意扯断了他家招牌的。于是,他便想赶紧开口,先要与老者道明情况。 谁知,白衣刚念起,老者就已作辑行礼,用沙哑且有力的嗓音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咱家这幌子隔三差五就要断一次,今儿又碰巧给公子您撞上了……没砸伤您吧?” 白衣白裙互视一眼,眨了眨眼,颇感意外。 “无事无事,老先生不必担忧,它只是落于小生脚边而已。”王满修连忙摆了摆手,上前将幌子递还给老者,边递边笑道:“不过老先生,今日这真煌城中风也不大啊,怎么会将这般粗的竹竿给刮断了?” “唉,公子,您是有所不知啊。” 老者颔首,双手接过那锦缎幌子,如若捧着珍宝般地捧在了手里,轻叹一息。他刚要开口,却是忽然瞅见了白衣手里的漆黑圆棍,稍稍一怔,又赶紧扫了眼其身旁的少女。沉默片刻,悄悄问道:“敢问公子,您与令正是自远方而来?” 便见身前的两袭不染,皆染上了几分朝阳红霞。 王满修瞧了眼身旁她的羞怯神色,赶紧冲着老者拱手作辑,微笑道:“老先生误会了,小生与燕姑娘不是那般的关系。” 老者一怔,布着皱纹的脸庞上显露出了一幅惊诧不已的模样,讶异道:“两位……不为鸳鸯吗?” “不是的不是的。”体态玲珑的钟离燕连忙摆动小手,在对老者言语置否的同时,悄悄抬起两枚杏眸,瞧向身旁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白衣,细语呢喃道:“我与白先生只是、只是……” “只是萍水相逢。” 王满修轻挥衣袖,淡淡答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家事(一) 说,这真煌城,建于三百年前,兴于二百年前,盛于一百年前。 还说,大约在百五十年前,曾有三十万流民,为了躲避连年不休的战火与逐渐寒冷的气候,自真龙北境南迁,踏入西域——其中约三分之一,最终便就定居于这真煌城了。 而在这定居在真煌城的数万户人家中,有一户,姓徐。 其实,天底下徐姓的人家并不少见——作为真龙百家姓中的第十一大姓,徐姓的人家自古便是极为常见,随意上街挑个十来人问其尊姓,便就至少有一人会答‘免贵姓徐’。因为,当年这流落到真煌城的数万户人家中,自然也有小百来户人家皆是姓徐。 只不过,这个徐,与其他的徐很不一样。 这个徐,是真龙末年名相,徐渭徐文正的徐。 而这徐渭徐大人,也正是那有着‘红眼宰相’之称的,真龙七百年间唯一一位寒门出身的丞相。 徐大人虽出身寒门,却实为百年一遇的天纵奇才。其一岁识字,三岁念诗,五岁作词,九岁成了名闻乡里的秀才,十三岁中会元,十八岁时便以那年探花郎的身份入朝,任职宫府讲师。或许是因为朝中大小官员皆觉得徐渭年纪尚轻、难堪重任的缘故,为他所安排的这宫府讲师一职,年禄才四百石,还不及郡县县长,也不在朝廷编制内,算是不入流的学士散官。不过,可别急着嗤之以鼻——虽说这官确实又小又没油水,但它却有个他官所永远不能及的好处:这宫府讲师,教的学生可都是些王公贵族。若是能与这些他们打好关系,以后自然也能混个王爷师爷的美差做做,这辈子定是都不愁吃喝了。 而年少的徐渭也正是如此思量的——若是能过上一生不愁吃喝的清闲日子,终日作诗赋词、把酒言欢、醉生梦死,岂不比入朝做官,还要美哉些许? 只不过,理想虽好,可现实却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彼时的徐渭,年方弱冠,资历尚浅,因而所教的学生也就仅仅一人。 可这仅仅一人,这一位年纪与其相仿的学生,却压根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之后。 而是东宫太子。 …… 便说后来,徐渭三十三岁时,新皇登基,年号‘修平’。 登基不到一月,连下三道征辟令召徐渭入朝,直接出任九卿中的少府一职,掌管帝室财政。 次年秋,下旨授予徐渭三公之一的天子太师之衔。 复过三年,第四年春,令徐渭接替被辞官回乡的杨大人,出任真龙右丞相。 真龙自古便以右为贵,而这右丞相,自然是左右两相中,真正拍板的那人。 时年三十八岁的徐渭,就这般火速高升,成了真龙七百年历史中最年轻的丞相——据说,那段日子里,徐家府上三天两头的就会挤满各种朝中同僚、亲朋好友,昨日还在恭维‘徐少府无愧为朝廷栋梁’,今日就得赶紧改口‘贺喜丞相、恭喜丞相’了。 而徐渭,也丝毫没有辜负天子期望。他在右丞相之位的十五年间,纵情施展着自己的才华抱负,与当时的真龙大将军王戬一同并称为‘帝国双壁’。光是在军事上就已驱胡虏、破南蛮,沉东海,定乾坤,一度平定真龙末年四面楚歌、八方大乱的局面;而在政治上,徐渭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真龙七百年以来的顽疾所在,并以一套‘黍米加大棒’的手法,逐步整顿吏治,修改税法制,推动土地改革,令国库充实到了百年内不曾见过的地步。 可以说,若不是徐大人的性格有些问题,导致有些德不配位的话,这段岁月,就不会被称后人之为真龙王朝最后的回光返照,而是‘修平中兴’了。 徐渭虽是天纵奇才,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却也有这世上所有聪明人的通病。 善妒。 很善妒 那便有人要问了,如今你都已官至当朝丞相、天子太师了,是这世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了,你还有何可妒?莫不是,你要去妒那天子? 不不不,天子自然是妒不得的。只是,位高权重,并不意味着德高望重。 即便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忘却了徐渭的出身,可他自己也会记得,自己年少清贫时的模样——更何况,有那‘红眼宰相’之称在,又怎会有人会忘? 少时的清贫与甚高的抱负,实得徐大人养成了见不得别人好、也见不得别人差的别扭性格。 天才自是想与天才相处的,可天才也最为见不得更为天才的天才。 因此,徐渭入朝十五年中,不是待人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就是多方刁难、逼人辞官……甚至曾有一段时间,霸道到了不准整个朝中有一句反对他的声音出现。 谁能想到,知天命之年的徐渭,真的成了位看谁都眼红的‘红眼宰相’了。 而自古以来,走至这般田地的人,也已离仕途尽头不远了。 于是,在徐渭入朝第十五载,当年下了三道征辟令召他入朝的天子,以他前几日打翻了外番进贡的玉酪酒为由,斥责其大不敬,令其辞官回乡。 也是同一位天子,在他回乡的路上,秘赐其鸩酒一杯。 次年,徐渭被被谥‘文正’二字。 这是真龙七百年中,仅有不过五人所得的美谥。 虽说,那时的朝中百官,都觉得品性有问题的徐大人,显然是配不上这两个字了。 但天子的谕旨,在少了徐渭的如今,已是无人敢驳。 …… 在徐渭溘然长逝之后,徐家因恐惧会被朝中政务牵连,不知哪日就被抄家、诛灭九族,便赶紧带着家中金银细软、与几十口男女老少,连夜外逃。 彼时,正巧是三十万流民南迁之际,这徐家便也混于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之中,来了这天高皇帝远的西域之地,到这真煌城中落了脚。 而在落脚后,徐家自然不想终日无所事事,做游手好闲之辈,吃光自家老本便等死……于是,在经过各方打点后,与真煌奇门攀上了关系的徐家望着那人来人往的商旅车马,眼珠子咕噜一转,想到了接下来的出路。 ‘徐家商局’。 想要做那西域第一的商局。 便散尽千金,买那车马楼宇、买那商货奇物,再买那人脉地缘,势要以一己之力,力敌东西两大王朝的各色商旅,做西域第一的大富豪! 而徐家无愧于诞生了名相的大家,虽是寒门出身,没多少文化底蕴,却善于学习。此外,徐家的年轻一代也受了良好的士族教育,在短短二十年间便初步实现了当初定下的目标,商通四海,远胜于昔日真龙古贤的王朝商旅。 当然了,徐家商局之所以能这么快地将真龙古贤的商局所甩于身后,倒不仅仅是因为他自身在不断向上爬坡——更是因为,真龙与古贤,早已日暮西山。 日暮西山,入夜时。 卧榻安眠,大梦起。 就如同自古以来便被视为祥瑞之兆的苍穹极光一般,这大梦,也是不知因何而出,从何而出的。 徐家仅仅知道,有那么一日,来至真煌城的商旅中,有一名双眼蒙着绷带的商队镖长骑着快马,顾不得自己那浑身沙尘的模样,也顾不得因为口渴而龟裂的嘴唇,一刻不停地马不停蹄地疾跑至徐家府上,推搡开前来阻拦的仆人,冲入茶室,紧紧拉住家主的衣袖,便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疾声开口。 “要变天了!要变天了!要变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徐家事(二) 在连着将三杯沙棘茶一饮而尽后,那蒙目镖长总算是平缓了些许神情,喘上了几口气,能正常地说话了。 于是,在闻讯赶来的徐家一家十来口人的驻足围观下,肤色黝黑的镖长长叹一息,用那与其粗壮身形很不相符的的尖细声音娓娓道来了。 他说,他们这支商旅,本是要将三百匹的锦缎丝绸从西域运往古贤的。商旅按照着商局这十几年来规划的路线,沿着这西域大漠行至天行山旁,再沿山脉往南,绕过南山角,便可入天下之西,进入古贤的领土。之后,接着向西北行七十里路,入关进城,将三百匹的锦缎丝绸换成百两黄金后,就可原路折返。这般来回大约六周的功夫,若是没遇到什么意外,没有沙匪暴徒来碍事的话,便算是一次成功的行商了。 起初,自真煌出发去天行山时,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往来商队也愈来愈少。而这皆算正常,西域地广人稀,十里内不见人影的情况也并非少见——实则在这西域之地,行商时碰不到人才是好的。若是不幸见到了人,那人碰巧还遮面佩刀的话……那便十有八九是来劫货的了。 所以,当发觉通往天行山的道路上没有丝毫的风吹草动时,镖长自然是很高兴的。 却没能高兴多久。 大约是在商旅抵达天行山附近的时候,护商镖师们如往常一般抬眼望天,去眺望那被誉为天下第一山的万丈峰,去领略领略那虽说已见过多次、但每次见到都还是会感叹一句‘真可谓是直插云霄’的绝顶之景。 便见那蔚蓝的苍穹中,晴万里,无云雨。 忽有极光。 一道将整个苍穹一分为二的璀璨极光。 所有镖师霎时怛然失色、呆若木鸡,两眼瞪若铜铃,先是猛晃脑袋满脸惊异,再是紧握刀鞘一脸恐慌。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听那万丈峰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声铿锵有力的男声。 “天庭,开!” 几是于男声音落的刹那间,灼眼的金芒自那极光中倏然映出,闪烁得众人皆闭目不敢直视——唯有那魁梧有力的镖长斗胆眯缝着双眼,以一线光明,往天边望去。 就见。 极光璀璨,日月同辉。 天道崩裂,玄机初现。 霎时间,有无数道金光自那苍穹缝隙中落下,望那万丈峰顶聚了过去。 镖长本还想再多看那万丈峰顶几眼,却是忽觉瞳孔一阵干涩痛楚,便立马闭上了双眼。 可惜,已经晚了。 在同行镖师们的惊呼声中,镖长的双眸如同两只膨胀到了极点的泡沫一般,竟是‘啪-’地一声炸了开来,血如泉涌。 说到这,坐在木椅上的镖师蓦地抬手,扯掉了自己眼上的白布,露出了一副空洞洞的眼眶。 徐家众人心中大骇,俱是后退半步,家中的一些女眷赶紧捂住孩童的双眼,不想让孩子们看见这般渗人的景色——却还是晚了一步,正抱着洗衣篮的家中仆役经过茶室门口时,赫然听得屋内传来了鬼哭狼嚎般的孩童啼哭。 “可是,即便俺的眼珠子虽然没了……”就听那镖长忽然启唇道:“俺却还都能看得清。” 徐家众人一楞。 紧接着,就见镖长眨着那空洞洞的眼眶,依次点清了屋内的徐家家眷,还道出了屋内的摆设装饰,居然无一有差。 众人顿时惊异不敢言语,皆以为身前镖长是开了天眼,不然怎会无目还识得周遭景色。而在一片愕然中,唯有那徐家的老家主还算冷静,轻咳了一声,锁眉问镖长,其所言的‘变了天’,究竟为何意。 那镖长稍稍一怔,重新用白布遮住双眼,沉声道:“家主大人,这万丈峰一事,俺听说是——” 不等其话音落下,忽听门外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呼喊声。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就见身形枯槁、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中师爷用尽其最快的脚步,疾跑至茶室中来,来不及朝着家主作辑行礼,便满头是汗的惊声道:“那、那不知从哪来的大梦军,唤下了十万天兵,大破了真龙古贤的八十万联军!阵、阵斩四十万!四十万!!天下、天下要易主了!!!” 众人又是一顿大骇。 老家主赶紧上前,扶住师爷,按住他的肩膀,急声道:“老将军呢?王老将军何在?!” “老、老将军兵败,率领二十万残军退守上京了……”师爷喘着粗气,说道:“王老将军应该还会领着军队与大梦再战一场——只是咱们这西域,朝廷那边肯定是不会管了!” 此言一出,徐家众人顿时大惊失色,炸开了锅。 若说是平日里,若有几百几千的匪徒乱军胆敢进犯西域,那有奇门坐镇的真煌城自然是丝毫不怵——不仅不怵,还要主动出击,去将那些贼徒揍个落花流水。可、可若是这大梦的什么十万天兵天将兵临城下的话……纵使奇门百人敌再多,也终究不过百人——这自然是双拳难敌四手的啊!再说,自古以来,江湖难敌沙场的道理,又不是没人知晓! 得、得逃跑! 但若是这大梦真想夺得整个天下,咱又能逃到哪里去?再者,咱二十年前不就是从真龙逃过来的吗?! 徐家众人皆时顿时若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恨不得转起圈来,却自然是于事无补,什么都做不得。 还是老家主有城府,沉着地呵斥一声“肃静!”,徐家家眷们立马收了声,眼巴巴地看着老家主,期望他能来寻个万全之策。 可老家主虽然气势是有,但实则自己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哪来什么万全之策。无奈之中,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一边让师爷去商局传唤回所有商旅,防止在这节骨眼上出商引起事端,一边自己携着家中长孙,往真煌城中最名声不显、却实则最有本事的奇门世家去。 老家主去奇门家,是想以真煌城最大商局的身份,去与真煌城最玄奇门商讨对策,想尽办法将双方变成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以此来在这即将到来的混乱局势中,寻得一份安宁。 徐家家主所拜访的奇门家,姓鸾。 鸾家。 是妖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徐家事(三) 于鸾家里商讨天下大事的具体经过,在老先生离开鸾家大宅的那一刹那时,便就已经是记不大清了。他侧首问其长孙,长孙却也是满脸愁容地晃了晃脑袋,说自己也什么想不起来了。 两人只是依稀记得,鸾家宅中灯火昏暗,几是伸手难见五指,只能摸索着磕磕绊绊走入。而在鸾家的宅院中,也不见若自家大院内那般有着几十号家丁仆役——行了百来步路,除了一开始在宅院门口为他们指路的年轻丫鬟外,竟是连一人的身影都见不得。 直至正屋,两人才听见一声清清淡淡的‘请进’,自屋内飘出,传入耳畔。 徐家长孙立即上前,小心地拉开两扇纸扉,望屋内望了去。 便见四方平正的房间中,有一名指夹青玉烟斗的柔美女子,闲散地坐于摆着青瓷烟缸的矮脚案桌之后。她那白皙若雪的酮体上,随意地披着一袭金色的丝绸长衣,似是半遮半露、呼之欲出,却亦落落大方、来者不拒。 又见有支朱红发簪穿过其身后青丝,簪尾有羽五采,依次为青、赤、白、黑、黄;还有几点火光自壁上的油灯中亮起,将她的黛眉红唇映照得更显得几分娇艳欲滴。 其姿其色,若是分开观赏,那定是美艳妖娆,比那京城的花魁头牌还胜过不少;可若是后退半步,只观其人的话,则会意外地察觉到一份淡然的静谧美感,令人霎时不再血气方刚,心思冷静了下来。 于是,待这女子冲他俩微微一笑时,徐家老少立即行了个拱手礼,恭敬地端坐于席上,与她商议起今后的天下大事了。 接下来所记得的事情,便就是这会儿,脑袋空空地站在了鸾家的家门口了。 不过,虽说这会儿二人脑中确实空空,可倒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徐老先生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就见那新如枯槁的苍老手掌中,赫然握着一面被卷起的长条黄旗。 犹记得自己是空手而来的老先生稍稍皱了皱眉,将这黄旗,缓缓舒展了开。 ‘徐家商局’。 黄旗之上,有黑体小篆四字。 老先生倏然一怔,紧接着顿时面露大喜之色,双手紧紧地捏着遮面黄旗,嘴里还情不自禁地说着着‘善!善!大善!’之语。 其身旁的徐家长孙见爷爷如此喜悦,便也冲其手中黄旗打量去,想瞅瞅究竟这幌子有何奇妙之处——却是端详了半晌也没端详出个所以然。长孙只得摆出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色,嘟囔着问道:“翁翁,这破旗子究竟有啥好的?” “哎!”便见老先生赶紧挥袖掩住了他的嘴巴,皱眉呵斥道:“小儿不得胡言。” 长孙眨了眨眼,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见爷爷如此激动,也便不再多言,只是抬手挠了挠脖颈,小声言了数句‘晓得了晓得了’。 爷孙二人虽是一笑一愁,未得皆大欢喜之果,却也没有理由再在鸾家门口过多停留。于是,二人在向鸾家的看门人作辑致谢后,就一路快走着回到了家——来时还要长孙搀扶的徐家家主,这路可是一顿急走,把自己那年轻力壮的孙儿都给甩在了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慢些、翁翁慢些!’得叫唤了。 而待二人一喘一静地回到府上时,老先生立即叫来了徐家上下几十口家眷家丁,一个不差,让他们全都围坐一圈,好好地端详起他带回来的这面旗帜——自然,从未去过鸾家的徐家人也都和长孙一样,在翻来覆去地看了摸了甚至扯了这幌子好些遍,还是不知其中有何玄机,俱是幅满头雾水的模样。 可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却忽听老先生‘嘿嘿-’地笑了几声,眯眼道:“看不懂吧?无妨无妨。但你们可听好了,这面幌子,可就是咱徐家今后百年的救命稻草了!还不赶紧给咱挂在商局门口,切记今后每日都要好生照料它!可不能让它蒙了尘!” 老先生的一通吩咐云里雾里,全然没道出个所以然。可家主的话,谁敢不听?老家主话音刚落,徐家家丁就已是赶紧双手捧着这面幌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府外,踩着板凳,麻利地换下了原来的大红旗。 待一切事毕后,老先生满足一笑,端着白瓷茶杯,悠然自得地品起茶来了——此后的日子里,老先生就再也没提这幌子的事情,也丝毫不去担忧什么大梦变天之事。即便每当师爷与他说,商局今年的业绩又差了的时候,以往总是一脸着急样的老家主却是安稳地卧在榻上,让师爷给他哼支最近城里最流行的小曲了。 见老家主性情大变,徐家众人自然是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便听长女说,是不是父亲年老体弱,担不起大喜大忧了,便想做个甩手掌柜;还听续弦讲,老家主这些日子精神并不差,大约应该是真的求来了什么神仙菩萨,能救徐家一命;最后还是由那长孙来做了总结,说自太爷爷徐渭死后,徐家这风风雨雨三十年,全是靠爷爷一己之力扛下的,这会儿爷爷既然如此决断,咱做晚辈的不听岂不是不孝? 于是,虽说徐家众人对挂幌子一事有诸多不解与疑惑,但在接下来的十年间中,还是依照着老家主的指示,好生得照料着这幌子的。 而在这十年间,斗转星移,天下大变。先是大梦吞并了真龙古贤,成了前无古人的大一统王朝;再是大梦染指西域,隔壁兰亭城的钟家商局‘钟音阁’异军突起,逐渐后来居上,使得其他商局的生意是愈来愈难做,徐家商局自然是也不例外,眼看就要成了赔本买卖了。 真是不知这幌子,究竟有啥用。 已经三十好几的家中长孙叹了口气,望着病榻上那八十高寿的老家主,想要开口询问些关于今后商局的走向,却又担心年老体弱的爷爷承担不了多少思索,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轻轻叹了口气。 却是忽然感觉到一只苍老但温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把商局关了吧。” 这是老家主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章 徐家事(四) 服丧三年后,徐家长孙接任了徐家家主之位。 而他担任家主的第一件事,便就是按照老家主的遗言,关停了徐家商局。 虽说近十年来的商局行情并不算太景气,但在三四十年的累积下来后,徐家还是挣到了不少——大约也有好几千两黄金了。 只是,这几千两黄金若是光放着,不仅占地方,还容易招贼来,要么就是整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戏码……新家主思忖了半天,便觉得就算是关停了商局,也不能将这些黄金就这般堆积在宅院里,得去做新的买卖才是。 既然爷爷亲口说了不许跑商做商局,我便就呆在这真煌城中做做小生意,也不算违背祖训吧? 如此想着的新家主,犹豫再三,总算是敲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徐记奇货。 卖‘奇货’。 而所谓‘奇货’,倒也不是指什么玄奇的神兵利器——徐家所卖的奇货,只是一些精巧、罕见的玩物,亦或是有百年岁月的老古董。只是些用以装饰把玩,能陶冶陶冶情操的绣花枕头。不过,也别因为这些物件并无多大实际作用,就小看了它们的价值——一个产自真龙末年的青花瓷器,在徐家的转手下,也是可以卖出好几十两黄金的高价的。 只是,若要卖价高,进价自然也不会低……几十年积累的好几千两黄金,竟是在置办了百来件奇货后,眼看就要挥霍得差不多了。 徐家众人本就因为新家主的年龄非是家中最长,对徐家众人为何挑了刚过而立之年的长孙来传位有许多不满;这下又碰上新店开张资历不足,做了不少单赔本买卖,有势要将家底都败光的势头了。如此一来,干柴加烈火,大家心中不满顿时爆发,竟是一齐嚷嚷着要分家了。 众人言辞凿凿,说如今大梦定天下,天下形式一片大好,再加上真龙已亡,徐家更没有再躲在这大漠西域的理由,便要出去闯荡闯荡。至于究竟去哪里闯荡,大家众说纷纭,有去大梦朝廷寻官做的、也有想去去结交一些富人贵客的、还有想去江湖充个‘及时雨’大侠的,等等等……又何故要龟缩于区区一个真煌城?分家分家!咱要出去好好逍遥了! 新家主威信难以服众,也不若老家主经过风雨,没啥城府。在好说歹说都劝不回众人早已飞出城外的心后,便只好任凭他们带着各自的家丁与银两,离家而去了——徐家家眷本就不少,这下竟是一口气走了十之八九,更是一同带走了十之八九的祖产家业,只给新家主留下了那堆没什么大用的奇货古董,与那面刻印‘徐家商局’的幌子。 说,这面子鸾家求来的幌子在商局关门后,虽说是被新家主从牌匾上取了下来,但当他忆起与爷爷一同入鸾家的回忆时,便没舍得扔掉,而是整齐地叠好,珍藏在了家中。可这会儿众人分家,又有谁会要一块写着已不存在之物的幌子呢? 于是最后,徐家众人多数皆作鸟兽散,只留新家主与自己的爱妻爱子,还有几名忠心耿耿的老仆,留在了这空空荡荡的徐家大宅之中。 眨眼一晃,白驹过隙,十年仅是弹指一挥间。 十年中,徐记奇货虽不至于入不敷出,但赚的也都是些蝇头小利,没多大油水,吃喝是够,玩乐不足。但好在家中妻子也温柔体贴,儿女听话懂事,一家人其乐融融,健健康康,也就没啥多的要求,图个小天下的太平安康而已。 先笑见,六亲和睦。 再惊见,国家昏乱。 几是无人所料,那一统天下的大梦王朝,竟在短短的三十载后,就已千疮百孔、风雨飘摇。那天下各地打着不同旗号的反叛动乱,皆若雨后春笋般,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短短一月间,徐家家主便已听闻了七八五十六起大小的起义,反抗大梦苛政——虽说,身在西域的徐家,实则并没有对大梦的苛政有什么切身的体会。 更是无人所料,那一统天下的大梦王朝,那曾唤下十万天兵大破八十万联军的大梦王朝,竟然真的就在这场纷乱中分崩离析,梦醒人散了。 王朝毁灭,天下大乱。四起的烽烟,让那士农工商四级中的农商二级损失惨重。仅仅几周间,西域多家商局就因为商旅三番五次被劫,而破产关门——就连一时风光无限的‘钟音阁’,也元气大伤,不得不另作他谋了。 而有先见之明、早早改行龟缩于城中的徐家,在这场纷乱之中,却是几乎一点损失都没有。 更为甚者的是,在这场王朝覆灭的大动乱中,或许是因为起义军素养不高的缘故,天下的奇珍异宝竟被战火纷乱而十去七八。如此一来,徐家所收藏的奇货价值,竟然在短短几年间翻了数倍,一件真龙末年的青花瓷器这会儿竟是能在世家豪族间卖出黄金千两了! 得知此事的家主霎时大骇,顿觉自己爷爷那时让自己关掉商局的遗言实在妙不可言——紧接着,他立马又想起了爷爷曾说要高高挂起的那面幌子。于是,家主赶紧回家,取出那面藏于红木宝盒中的锦缎幌子,要小心地将其重新挂在店铺门口。 但待看到那幌子时,家主却又忽地一愣。 倒不是因为什么突然变卦、改了主意——只不过是因为这面幌子上,终究写得是‘徐家商局’,而不是如今的‘徐记奇货’……若是就这样直接挂起,会不会引起顾客心中生疑先暂且不论,实在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思忖半刻,家主脑筋一转,生出一计。 那便再在幌子的背面写上‘徐记奇货’四字,不就好了! 如此想着的家主,立即去找来了城中最好的裁缝匠人,在这黄底旗帜的背面又纹上了‘徐记奇货’四字。 待匠人细心缝补完成后,他便踩着板凳,重新将其挂回了店铺牌匾之上。 而在接下来的百载春秋中,无论是风沙亦或雨雪,暴雨亦或是晴明,这块幌子就如此这般地一直挂在店铺门口,守护着徐家三代人,直到如今传到了眼前这精瘦的老者手里。 说到这,老者缓缓颔首,用干瘦的手指轻轻轻轻抚了抚旗帜上的磨痕与皱褶,抬起双眉,冲眼前两袭不染,浅浅一笑。 “让两位忍受老朽絮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深不浅 白衣稍稍瞠目,朝披着朴素长袍的老者拂袖作了个辑,轻声道:“不,是小生要多谢老先生不吝言辞了。” 接着,微侧过身,瞧了眼同样一幅诧异样的白裙少女,复而回首望向老者,客气道:“没想到老先生,竟是真龙名相之后。” 身形干瘦的老者挥手‘呵-’了一声,面露几分得意的笑意,嘴上却是以一句“都是百数十年前的事了,莫要再提、莫要再提!”给谦虚了过去。 王满修粲然一笑,立即道上几句‘老先生无愧于名门之后,这般谦逊有礼,小生佩服佩服!’,将素袍老者给夸得老脸一红,连抚胡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待老人乐呵呵地笑上片刻后,白衣又望向了身旁的少女,见其一言不发,一对水灵的清澈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老者手里的黄底幌子看着。 王满修眨了眨眼,大约是看出了几分玄机来。 “老先生。”便听他挥袖拱手,清声问道,“只是还有一事,小生不大明白。” 老者挑了挑若盖着灰尘的眉梢,一脸慈祥道:“公子若有何不解,直说无妨,老朽定会知无不言。” 白衣淡淡一笑,轻启唇畔,道:“那便容小生好奇一问。老先生,您这幌子中,到底暗藏有什么玄妙之处?如此轻盈之物,缘何会在无风无雨的今时,压断这杆好生粗壮的竹竿?” 老者微微眨眼,眉目间稍有些许异色一闪而过。就见他眯起眼,再次快速地打量了眼身前的两袭不染,稍稍向前探出身子,似是试探、又似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恕老朽多问一句……敢位既然是自远方而来,那与咱这西域奇门,究竟是何关系?” 王满修稍稍一怔,情不自禁地侧过首去,与钟离燕不约而同地对上了眼神。 他望她,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她望他,则是与那老者一般,也好奇他究竟与奇门结下了什么瓜葛——一位两周前还在小郡城中盘算着酒楼账本的‘白秀才’,如今怎么成了能与奇门三圣都打个照面的‘王满修’了? 钟离燕很好奇。 可好奇归好奇,她大约是不会去过问白衣此事的。 不仅仅是不会,也是因为不敢,更是缘于不愿。 她与白衣的关系,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可若是开口了,若是想去了解他了,若是与他相识相知了……那他与她之间,便不再是一句‘萍水相逢’可以简单回答的了。 而如今这世上,与钟离燕不为‘萍水缘’的过客,早已一人也不在了。 是她还害死了他们。 是她的这对眼眸,害死了他们。 至少她是这般以为的。 所以,少女只会紧紧捏着手心,静静地望向那袭白衣的身影。她不希望他成为下一个因她而死的可怜人,却又不知为何,也不希望看见他的背影离自己愈来愈远。 因而,说深不深,说浅不浅。 “说深不深,说浅不浅。” 忽听身前温醇男声起。 抬眉望去,就见那白衣翩翩,朝着老者躬身作辑,微笑道:“小生不才,没有什么奇门底蕴,只是一名还算过得去的座上客卿而已。只会几招玄术,勉勉强强能担得上‘玄师’二字而已。” 素衣老者一怔,赶紧也弯腰回礼道:“唉唉!公子您真是过谦了!公子玉树临风,天庭饱满,一看便知是少年英才的料子,怎可言是‘勉勉强强’!是老朽眼拙,方才明知故问,实乃多此一举,还请公子莫怪!莫怪!” 王满修立即拂袖扬唇:“无妨无妨,老先生这般问,一定有您的道理,小生又有何好怪罪的呢?” 老者连着点了好几个头,一双薄唇马不停蹄地道着‘公子有理!’‘公子说得是!’‘公子深明大义!’。 接着,他轻叹口气,捋了捋缓缓飘起的胡须,哑声道:“哎,让公子见笑了。只是老朽接下来所要说的故事,若是让非是奇门中人的旅客们听了去,实在有些不太合咱真煌奇门的规矩。” 一听此言,方才一直沉默不言的钟离燕轻眨双眸,轻启朱唇,用那悦耳的莺声悄悄问道:“老爷爷,您说的这规矩是什么呀?” 干瘦老者瞧着一脸好奇的少女,皱巴巴的脸上立即挤出了若看自家闺女一般的慈爱眼神,微笑道:“嗨,也不是啥了不起的规矩。就是咱真煌的奇门家不若孟岳城的那些世家一般年轻气盛,也不若他们那么能摆到台面之上……便就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说是不许城中人向平民百姓说上一言半句有关咱真煌奇门的事情。”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其身旁的白衣倒是面露几分意外神色,上前半步,轻声提醒道:“老先生,既然如此的话,您方才又怎将鸾家是妖精的事情给告诉了小生……” 却不曾想,这素衣老者忽然睁眼,也以一脸诧异的神色望向了白衣:“嗯?难不成,公子真相信这世上有妖?” “啊?” 王满修蓦地一怔。 难不成,这真煌城中的百姓真的都不知道,自家就住在妖精家的两条街对面? 他眨了眨眼,回想起方才泠月姑娘戴着红巾掩面的模样,心中对她们究竟为何要藏起自己妖精身份的原因又好奇了几分。 如此想着,情不自禁地侧过脸去,想往她的背影望去——却只看见了一条有各色行人你来我往的熙攘街道,已是全然寻不到了她的背影。 白衣一愣,赶紧又回过了身。 便见有两袭着装宛若杀手的黑衣映入眼帘。 还好,张闪与李诗依旧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后三步处,面无表情地警惕着四周,寸步未动。 虽说那泠月姑娘应该是没等自己,已是不知走到哪去了……但她原本就是这真煌城中人,自然是不会迷了路的;再加上她先前就不是自愿出门的,这会儿应该是去偷闲自乐了……便也就无需小生为其多担心什么了。 白衣耸肩一笑,回身望老者,轻轻颔首。 “哪里哪里,这世上怎会有妖,是小生魔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徐家事(五) 话说回来,于黄粱大梦梦醒时分,徐家的家主又将那面写上了‘徐记奇货’的黄底幌子给重新挂了回去。 年过而立的家主虽说自幼便生在长在这天下四座奇门城的真煌中,与不少奇门子弟都结为了异姓好友。平时常常隔三差五就作伴一起上街去喝个酒、或是去竹林里比划比划啥的,可谓是自小便饱受奇门熏陶——却是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天资不够的缘故,家主一生都对奇门玄术一窍不通。即便其有心思去拜师学个一招二式,却是在断断续续地花了近十载时光的修习后,也仍旧不晓如何凝练契运,流转气息,连最简单的也丝毫使不出来。 不过,定居真煌城的徐家虽不是奇门世家,但在从前走镖行商时,还是雇佣了不少无家无室的玄师武夫作为门上客卿的。这些身负绝学的徐家门客,虽说在徐家商局关门之时走了一大半,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留在了徐家,为新开业的‘徐记奇货’打探货源,走遍天下,好寻找奇珍异宝了。 家主向来仁善,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这些效忠了家族数十年的忠义客卿——金银绸缎,宝玉美人,只要这些客卿想要的,徐家都会各方打点、尽量满足。如此一来,久而久之,徐记奇货的名声不仅在奇货行业,更是在奇门江湖中愈发响亮了起来。不仅那些原本想去奇门大家混口饭吃的三流玄师改了主意,要来徐家鞍前马后;更有一些名声在外的侠客义士,出于一些缘故,或是年老体衰、或是厌倦了杀伐,也都慕名前来,想来徐家安定余生。 徐家家主本是有些为难的——自己虽家境殷实,但耐不住想来自家吃口饭的江湖人士实在太多,今天迎来一伙,明日又来两伙,弄得徐家像是古时财大气粗的四君子一般,要养三千门客;再者,自家既不是好斗善战的奇门家,也早已不行商旅了。如今只是探宝觅珍稍稍需要些人手而已,哪需要养这么多戎装之辈来看家护院——又不是那南朝的雍华天子,要整整四千禁军来把守着皇宫大门! 但是吧,若是要明着拒绝这些不远万里,迢迢而来的玄师侠士,家主又怕会拂了江湖的面子。若徐家原本就是颇具实力的江湖人家,倒还好说,拂了就拂了,不怕有啥——可徐家不是啊!徐家家中老少十来口,无一人会武功奇门,皆是文弱之辈,几乎俱是手无缚鸡之力。这要拂了江湖的面子,难保会有心怀歹意之徒来寻衅滋事。届时,还不得仰仗江湖来御江湖,保自家太平安康——那便更不能事先撕破脸皮了不是? 幸好,就在徐家愁眉苦脸的时候,来了根救命稻草。 准确的说,是个人。 也不记得是具体哪一日了,大约是初冬时节,家主想不出能体面解决家中门客愈来愈多的手段,心里烦闷,便出门去了街角的酒楼,想来吃些既能御寒、又能消愁的烧酒,好一醉方休。 却是不曾料,今日的酒楼中,多了一人。 一名身着长衫、手摇折扇、面容消瘦的说书先生。 就见这两鬓微白的说书先生,端坐于长桌之后,先是一拍桌上惊堂木,令整个酒楼霎时寂静,再一甩折扇,‘哗-’地一声掀起帷幕。 “说,这真龙天子曾有一剑定江南……” 便就侃侃而谈起来了。 这说书先生书说得着实厉害,不仅抑扬顿挫信手拈来,更是知晓常人所不知的野史秘闻,乍一听还煞是可信,很快便让整个酒楼的食客都情不自禁地聚精会神于其言语之中了。这说书先生腹中文墨满满,又很善编排故事节奏,说书说得引人入胜,几是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大舌头,咬文嚼字不太清晰,也不知是其不善官话的缘故还是因为…… “停!稍停一下。” 白衣忽然出声打断了老者的讲述。 干瘦老者茫然抬首,朝他看来,疑惑道:“怎么了,公子?是老朽何处说得不妥了吗?” “不不,不是老先生的事。”就见白衣连忙摇了摇头,瞧了眼一旁同样面露几分诧异的少女,回首微笑道:“老先生,恕小生打个岔……那说书先生,是不是喜欢在每次将书说完时,不道‘且听下回分解’,而是道上一句‘请君久等’?” 话音刚落,就见老者霜眉倏然一挑,惊道:“公子怎会晓得?!” 王满修无奈一笑,小声嘀咕了句‘这天下怕不是只有一名说书先生了’。 但紧接着,他又皱了皱眉头,忽然想到,眼前老先生所讲的故事,理应是发生七八十年的事情了……难不成,这世上除了‘百年三圣’之外,还有个‘百年说书’? 寻思片刻,不得其解。 便抬头冲老者淡淡一笑,清声道:“只是小生在家乡中,也有听说过如此一名奇人而已……看来,这位说书先生,是名不畏风尘的江湖说书人了。” 老者立即点点头,赞同了两声“是啊,是啊。”。 其实,游历江湖的说书客自古都不算少见。像说书人这般靠耍嘴皮子的饭碗,一般走得都是游行戏班的路子,要不断走乡串村地去说去学,才能不断吸收新鲜的故事与稳定的听众——一直只窝在一座小城中的说书人并非没有,只是这些说书人要么是家境殷实,要么就是兼职说书,本质实为哪家府上的师爷了。 而像这大舌头说书人一般的,自雍华萍水郡一路说书说个上千里,说到这西域真煌城中的,却也实在是凤毛麟角——走乡串村是走乡串村,可你这跨郡越州的算是怎么回事?路上盘缠都不算钱的吗?是中原大地没人听书了,还是因为西域之地多豪侠、愿意一掷千金? 能走这般远的,大约都不是为了吃口饭了。 便也就可以说,如此游历的他,比起说书先生来讲,更像是个江湖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武臂 夜深月升时,酒楼里的所有食客,俱在屏息凝神地听那大舌头的说书先生娓娓道来。就连本该为食客们端酒上菜的店小二,也呆呆地端着一张盘子,驻足桌旁原,一幅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听漏了一句话的模样——若不是心宽体胖的掌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暗暗冲其低声了句‘这周扣你一钱银子’的话,恐怕直到那说书先生道出那句‘请君久等!’之前,小二都要半步走不得了。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小二偷懒,只能怪是那说书先生,实在是讲了个太精彩的故事。 这故事,叫‘双雄斩魔头’。 虽然这名字听上去很像是在讲一件江湖武侠事,实则却不然——这故事所讲的,却是那真龙双壁的故事。 所谓的‘真龙双壁’,即是指两名在真龙末年横空出世、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一文一武,两名百年难遇之英才。无论是大梦的史记官也好,还是如今雍华国的经书吏也罢,在记述到这二人时,皆会在一点上达成共识——若无这二人的话,千疮百孔的真龙王朝一定是无法撑足七百年寿终正寝。 而这双壁,正是官至右丞相的‘红眼宰相’徐渭,与当时的真龙大将军‘帝师’王戬。 二人虽说年纪相差有二十载——徐渭三十三岁入朝时,王戬已是大约五十六岁了;但二人却依旧结成了莫逆之交,在之后共仕的十五年想出和睦、相敬如宾,几是没有丝毫的矛盾。 这倒是蛮难的得。虽说可以用文武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来解释,但那‘红眼宰相’徐渭,却是出了名的善妒——想让他心平气和地与他人平起平坐,实在是比登天还难。可就是不知为何,这徐渭妒天妒地,就是不妒这朝中武官一把手的王戬。 只能说,是英雄惜英雄吧。 与嚣张跋扈、自命不凡的徐渭不同,大将军王戬在待人处事上却是极为温和,与人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丝毫没有武官口里常见的脏言粗语。不过,这王戬也并非是所谓胸有韬略、文能提笔安天下的‘儒将’:王家世代从军,门风彪悍,无论男女老少,能动手绝不动嘴,向来直来直去,便就无人喜好读书。孔孟之道不读,孙武兵法也不感兴趣,只学真刀真枪的拼杀之术——依照王家老一辈的话,就是‘俺们祖宗十八代就没一人去读过这些破书!’的道理。 这般一来,若无奇迹的话,王家子弟约莫也就做个伍长什长的水准,管管手下十几号人,秀秀自己的武功劲道,也就差不多了。 可这世间,就是有奇迹啊。 真龙明启七年,王家的当家在紧张的等待后,迎来了家中第三个儿子。 那时兴高采烈冲入产房的老王定是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十五岁时,就自发东拉西扯来了两百号家丁,振臂南下,两个月内就平定了困扰了当地辖府头疼了好些日子的南郡叛乱;老王还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儿子二十一岁时,就奉天子命,领三千轻骑出征,将那想要占得江南的上万南蛮杀得丢盔弃甲,逃回山中瑟瑟发抖了十数年;老王更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儿子二十七岁时,竟已官拜凉州总兵,戍北关,统边军步卒四万骑卒五千。 在身为凉州总兵的十一年间,王戬率麾下将士与气焰日渐嚣张、不时前来犯境的游牧部落多次正面交锋,大胜十五小胜三十九、小败七次未尝大败,十年间斩敌首二万九千七十四人,杀死者更是不计其数。在王戬的统帅下,步兵为主的真龙军骁勇善战、屡战屡胜,大改百年来坚壁清野的策略,一度冲出北关,追逐敌军五百里,将十数万蛮夷赶到了北疆冰原上,再安营扎寨三月,稳守防线,令这些胡寇想打打不赢,想逃无路走,竟是直接活活冻死饿死了半数——若不是那时天子因为燕京藩王叛乱,从而紧急调令王戬回京的话,恐怕后来的历史舞台上也就没有这些胡人什么事了。 三十九岁时,王戬接替宗亲大将军李金隆,领十三万真龙军,号称三十万,对垒有精兵九万、降兵十万、自称‘清君侧’的燕王。 燕王自幼跟随先帝饮马长江,颇具将才,曾多次大破叛军外敌。如今清君侧,身旁又有心腹谋士‘黑衣道人’,奇谋百出——这不,上个月就以奇兵三万伏击了大将军李金隆所率领的三十万、对外号称六十万的大军。结果阵斩近万,还吓得真龙大将军一路单骑逃回京城,令真龙军群龙无首,逃的逃降的降,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 听惯了关外捷报的天子大震,没想到自家宗亲大帅这般不靠谱,三十万人居然被九万人追着屁股打,越想越气,直至龙颜大怒,直接甩袖御赐了一杯鸩酒给自己这倒霉叔叔。 窝囊废虽是死了,但麻烦尚在——在听完群臣唾沫星子乱飞的激辨后,天子还是不顾群臣反对,下令此时已有名将之称的王戬回京领军,代行大将军一职。 话说这一品大将军一职,在王戬之前,可是没有一名非宗亲将领敢妄想的。 可他,三十九岁代行大将军。 然后,四十二岁任职大将军。 这三年间王戬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给天子寄了一个木盒子。 盒子里,有一颗人头。 燕王的人头。 ‘帝师戬,与燕贼于临庆对垒七月,后于明启三年二月春十一日战,大破贼军,斩首一万一千四百一十三颗,俘虏贼兵三万两千二十一人,收降兵八万两千人。燕贼南窜,帝师领八千精骑追,疾行六日六夜,与贼军再战——复斩首万余,俘虏万余,己伤亡不过千余。燕贼复窜,帝师复追,直至追至西域大漠,燕贼授首,方班师凯旋。’ 此役后,王戬官拜大将军,年禄万石,天子亲自拜其为‘帝师’。 而与五十八岁便被罢免右丞相一职、接着就被赐死的徐渭不同,帝师王戬直到以九十三岁高龄离逝时,一直都是真龙王朝的大将军。 他足足做了半百春秋的大将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徐家事(六) ‘双雄斩魔头’一事,是虚构的。 虽说‘帝师’也好、‘红眼宰相’也好、还是那‘真龙双壁’也罢,都是确有其事的说辞。而历史上的王戬与徐渭确实也都是百年、千年难遇的将才相才。 但双雄斩魔头一事,纯属天马行空。 倒不是说这魔头没被斩掉……只是在魔头显世的时候,双雄里只剩下了九十一岁的王戬,而另一雄的徐渭,早已在三十年前就被谥号‘文正’了。 所以,说书先生口中的双雄斩魔头一事,只是‘演义’。 可‘双雄斩魔头’一词,却确实存在。 只因这词中的另一雄,指的不是徐渭。 而是—— “说得好!” 忽听有洪亮叫好一声,冲入了众人的耳畔。 店内食客俱是一怔,纷纷回头循声望了去。 就见在那酒楼柜台旁,身着绵裘袍衣的徐家家主手里捏着一张满盈而溢的羽觞,满脸通红地趴伏在桌上,边往口中灌着黄酒,边出声大喊,显然是已幅吃醉了的滑稽模样。 殿内众人顿时哄堂大笑,一些与家主老生熟悉的食客在大笑之余,也喝了口杯中酒,好奇开口道:“老徐!那你说说,先生是哪里说得好啊?” 徐家家主平日里待人和气,城内人皆以‘老徐’称之。 便见家主眯眼摆了摆手,含糊道:“把我太爷爷说得英武!” 家主嘴里的太爷爷,指的自然便是那半个天下皆知其名的徐大人了。 其言一出,却是没想到,又迎来了店内众食客的一阵哄笑,纷纷笑道:“老徐醉了!”“老徐真性情!实不相瞒,咱家祖上可是真龙天子呢!”“得得得!快吃酒快吃酒!说什么胡话!” 店内气氛顿时自先前的鸦雀无声,变得群魔乱舞、好生快活了。 虽说,徐家家主所言字字属实、无一诳语,可当年徐家就是因为要避开被人怀疑是徐渭之后的嫌疑才会躲到这西域之地。而来了这西域之地后,自然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家祖上的光荣事迹——实际上,他们一直都对外头人来讲,徐家只是一家自江南来的富商而已,祖上十八代无一人为官,只是有钱、有钱而已。 这般几十年下来,真煌城中自然没人以为徐家与那徐大人有何关系——最多最多也只能算是同姓同源而已。如此一来,今时的徐家家主忽然认徐大人为太爷爷,自然也会被当成一句普通的酒后胡话了。 于是,众人虽无恶意,却也都哄笑而起——只因想到平日里待人和善、做事谨慎的家主,醉后也会这般说话不着边际,便就觉得好生有意思,不由得想要起哄让家主再多喝几杯,看看他还会冒出什么泣天地惊鬼神的惊人之语。 便见众人大笑着劝酒,一杯复一杯,一觞接一觞。徐家家主的酒量虽不算差,但也着实架不住如此热情,只得满脸通红地转头与掌柜低语几句,说要请全酒楼的人一人一坛上好黄康酒,让众人自个喝去。被糊了一脸酒气的掌柜当即大喜,立即招呼来店内小二,打开酒窖大门,搬来了好几十坛好酒。 酒楼食客们高声喝彩,嘴里立马模仿者上朝官僚的口气道着‘多谢徐大人!’‘徐大人威武!’‘小的来敬大人一杯!’,接着便仰首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再道几声‘痛快痛快!’,将酒楼内的气氛霎时炒的火热。 火热之后,便是死寂。 半个时辰后,几乎所有的食客都醉趴在了桌上,唯一几个神志依稀的,也除了机械般地举杯饮酒外,啥都做不得了。 此刻店内尚有清明的,除了那在柜台后开心算着账本的掌柜与小二外,也就只剩下了那一人。 那一名身形消瘦的说书先生。 就见他甩手收起手中折扇,抚了抚长衫衣角,站起了身来,扫了眼醉趴在桌上的众食客们。在向柜台后的掌柜拱手作了个辑后,说书先生却没若平日里那般径直上楼、回自己的厢房打坐休息;却是将目光落在了那袭绵裘衣的身上,缓缓迈步,走至了他的身旁。 然后,俯下身来,用只有二人能听得的声音,启唇道。 “阁下,请容许鄙人登府拜访一回。” …… 待徐家家主酒劲稍退、略微清醒过来时,却是惊觉自己已不在那温暖的酒楼中,而是身在夜色朦胧的街道之上了。 茫然恍神间,稍显冰凉的秋风吹入了他的衣襟,令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风萧萧,易水寒。” 忽有耳熟的大舌头音自身旁起。 徐家家主蓦地一怔,立即转身望了去——就见身旁三尺外,那身着长衫的说书先生背着双手,身姿笔挺,消瘦的脸颊上挂着几分淡淡笑意。 酒醒半分的家主这才回忆起,刚刚自己在昏昏沉沉间,似乎是含糊地答应了这酒楼的说书先生,应允了他的拜访之求——说来也怪,这说书先生在请求拜访时,既没明言自己的身份来历,也未明言为何要前去拜访。 回神之后,徐家家主除了在脑海里埋怨自己的酒后失言之外,就是思忖这跟在自己身后三尺之外、一步不远一步不近的说书先生究竟是何来头:莫非,这先生是家中熟人?不能啊,家中熟人我应该全都知晓得才是……莫非,这先生是想入室行窃?也不能啊,且不提他看上去就不像是行这般事的样子,有哪位梁上君子会亲自开口说要登门拜访的……还是说,这说书先生,也是想来做徐家的门客?嗯…… 可现今徐家家中已有数十名江湖好汉嗷嗷待哺,实在是已经没闲钱去再养张吃饭的嘴了——可若是因此得罪了这般会说书的先生,万一被编成了故事,被人嘲弄千秋可要怎么办?想当年,真龙中曾有一名叫‘武大郎’的县长,就是因为得罪了一名读书人,而被写进市井闲文中,永世不得翻身了。 思前想后,徐家家主考量再三,还是不得两全其美之法。先前吃酒消得愁,这下倒下,索性是变本加厉地一并回来了! 便见他双眉紧皱,脸上愁云密布,两脚往前走不是,往后退也不行。 踌躇不得解,实在难受。 却在难受间,忽听身后人开口。 “若是家主觉得那些江湖人士太烦扰的话,便就由鄙人将他们都杀了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休息通知 各位读者,实在非常抱歉。昨日与大家说要更新,却没想到是更新了本章。 本人最近一段时间手头事情实在繁多,再加上小说的存稿也已经悉数发完,实在是没有精力继续日更。此般无奈之下,本人想休更两到三周,用来调整生活作息与时间安排。 本月内,若是本人某日写出了复数章节,那定会在当日更新一章。 这之后,本书将如先前一般保持日更的节奏。 感谢大家对的厚爱,本人今后一定会继续努力创作,为大家呈现出一个精彩纷呈的奇门世界。 在本书停更期间,大家若是对本书十分感兴趣,也可以加qq群663946293了解更多我在写书时的梗与趣事。 最后,还是要对大家真诚说一句抱歉! 没能保证稳定的日更,实在是本人之过! 望各位读者谅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半百之前 忽有寒风入颈。 若金铁刀轻抹。 徐家家主顿时握拳打了个哆嗦,瞬间便清醒了不少。 他愕然转过身去,朝那袭长衣瞠目而视。 便见三步外,那面身形虽不至于细薄若一根竹竿、却也宽厚不到哪去的说书人身姿笔挺,唇角微扬,消瘦的面容上挂着一抹礼貌的淡笑。 就好似,方才其口中所言,是若问候致辞一般的稀疏平常之语罢了。 徐家家主连着眨眼数下,再抬手抹了抹自己的面庞,直至确定自己并非还身处醉梦之中后,才犹豫片刻,往那背过双手的说书人道:“先生,我刚刚没听岔吧?您是说,您要去……” “替家主分忧。” 就见说书人微微一笑,启唇不露齿。 家主稍稍锁了锁眉头,咽了口口水,小声道:“敢问先生为何会知晓,我所忧虑的是那些江湖门客?” 说书人一拂长袖,眯眼笑道:“家主之慷慨,盛名于江湖,可比昔日真龙四君子。” 徐家家主连忙挥袖摆手,连声道:“哪里哪里,先生言过了。” 又见那说书人前踏半步,稍稍眯眼,笑道:“鄙人虽不晓家主心中所忧,但晓那四君子所忧之事——故斗胆一猜,问之于家主了。” 徐家家主先是稍稍一怔,紧接着拱手作了个辑,由衷道:“先生博古通今。” 言罢,抬起依是稍稍锁着眉梢,往长衣望来,抿唇小声道:“敢问先生……可否给侠士留条活路?他们虽然烦扰……但也非犯有大过大错,不至死、不至死啊。” 说书人忽地抬眉一怔。 紧接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稍稍显露出了几分笑意。 “善。”就见他拱手弯腰,扬唇轻笑道:“鄙人本也没有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打算——只是说多了江湖人的故事,也想如此说一句罢了。” 徐家家主一听此言,也立即跟着开怀笑上数声,连声点头道:“先生说得是!先生说得是!” 在以寥寥几言将家主的心脏高高悬起、接着又轻描淡写地使其放下后,说书人浅浅一笑,自袖中取下折扇,握于手心三寸处,作辑笑道:“家主阁下。在将那些江湖人打发出徐家大门的时候,鄙人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家主闻言,眉眼稍稍一怔。他心想,大约是这说书先生想讨要些金银财宝、亦或是要几件上好的奇货来作为报偿——这世上本就没有无事献殷勤的道理。至亲之交暂且不提,他与说书先生不过是一面之交而已,且都又早过了好游侠的楞头年纪——比起无事献殷勤的古道热肠来说,他倒是更怕后半句的‘非奸即盗’了。 于是,徐家家主立即颔首,诚恳道:“先生尽管提,只要是徐家有能力办到手的东西,我都尽量给先生找来!” 家主此番豪爽,显然是站于他身前的说书人也给惊到了些许。就见面容消瘦的他先是走神般的眨了眨眼,接着立即朝家主鞠了个不算太深的躬,粲然道:“家主之慷慨,远胜于四君子!” “唉唉!哪里话哪里话!”家主赶忙扫了眼四下寂静的街道,宛若生怕有人似的,立即挥手打住了说书人的恭维,小声道:“先生言过了!言过了!” 说书人合了嘴,与家主对视半瞬。 便听两人皆是哈哈笑出了声来。 不知彼此都是在笑什么,笑得是否又都是同一件事。 只知待二人罢,徐家家主复抬起眼,再好好打量了说书人这薄似不禁风吹的身躯几眼,又瞧了几眼他手中的折扇,看不出丝毫玄机。便心中猜想,眼前之人应该不会是真的要去那些五大三粗的江湖武夫们硬碰硬吧?家主不由得心生好奇,拂袖小声道:“也不知先生,究竟有何秒策?” 就见那说书人一甩折扇,轻撸右袖,露出了不过鸡蛋大小的拳头,淡笑启唇。 “无他,唯它耳。” …… 半晌,真煌街上的干瘦老者长长吸了口气,意犹未尽。 于其身前,有白衣一袭瞪圆着双眼,惊声讶异道:“那说书人……还精得拳脚?” 老者呵呵一笑,抬指轻抚旗帜分毛的边角,扬唇笑道:“先生是说,因为身行江湖的关系,而学会了一招二式。” “哪有能将几十名江湖武夫一气打倒在地的‘一招二式’……”王满修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说道:“按小生看啊,这说书人,指不定也同这奇门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者笑而不答,只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似是而非地微微颔首。 余光倏然瞟见,百尺外的两条街间,有数名身披长衣、胸戴大红花的提剑男子,三五并肩,踏着黄沙,朝着街角的那头快步跑了去,像是要去赶集一般。 老者忽地一怔,立即掐指一念时日,似在盘算着什么。 只是,没等其盘算个大概,白衣身旁的那抹白裙,却是悄悄开了口。 “老先生。”便见她好奇眨眼,启唇莺声道:“那位说书先生,究竟问家主要得是什么东西呀?” 钟离燕的这轻声一问,让还在细想那说书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的王满修也回过了神来。他立马接过她的话茬,复而问道:“是啊!老先生。这幌子究竟为何会掉落在地?是否与那位说书先生有何关系?” 迎着二人的这番追问,干瘦老者嘿嘿一笑,轻吸一息,以一副似要道出惊天大秘密的模样,张开了口。 “哎,至于这个嘛……其实老朽也不知道。” 便见身前二人霎时皆呆在了原地。 风吹黄沙起,将那洁白衣袖拂得凌乱。 “呵呵呵,让两位等了这般久,却不料只有如此一句搪塞。”老者苦笑数声,摇了摇头,耸肩低声道:“实在抱歉,只是无奈老家主尚在世时,与老朽所道的故事,也正是这般无头无尾的——老朽便也实在不知道,那位说书先生究竟从徐家中拿走什么了。” 白衣白裙相视一眼,皆似有无言叹息一声。 “老先生何须道歉。”王满修回过身,微笑着拂袖道:“老先生愿意将自家的人情世故述说于仅是萍水之缘的小生听,小生已是心满意足了。” 于其身旁,钟离燕也一同轻轻俯身,向着身着朴素长袍的老者施了个万福礼。 见二人都行了礼,那老者自然也得拱手回了礼。 礼罢,他抬眼打量了眼身前的两袭白衣,扬眉笑道:“敢问二位远道而来这真煌城,不知是为何事?” 此言一出,白裙悄悄地眨了眨双眸,往他的身上看了去。 王满修快速地扫了眼身后的张闪李诗,又握了握手中的青禾剑,抿唇思索半瞬,立即想到了个合适的解释,微笑道:“小生与燕姑娘此行,是想来领教领教真煌奇门的厉害,好回家钻研学习,在玄奇之道寻得小圆满。” 既然手中握剑,又有佩刀侍从跟随,再加上先前与老先生说过自己与奇门不算没有关系……如此解释的话,大约算是最合理不过的了。再者,他与钟离姑娘今日来这真煌城,确实也仅是因为来散步观景而已,这般解释的话,也不算是在打诳语——王满修是不大喜欢骗人的。 听完他的解释,干瘦老者忽地扬起了稍白的眉梢,面露几分喜色,说道:“公子今日来得可是正好!” 白衣一怔,不解道:“老先生这话何意?” 便见老者拂袖抚须,嘿嘿笑道:“今日啊,咱真煌城的奇门大家,秦家的闺女要出嫁喽。” 话音刚落,白裙悄悄地挑了挑长长的睫毛。 白衣眨眼,一脸疑惑,仍是不解道:“恭喜恭喜……可老先生,这秦家的女儿红妆出嫁,与小生有何缘故?小生今日可是刚来这真煌城,人生地不熟,理应从未与秦家有过任何交集才是……” 老者忽然扬起了唇角。 “真煌奇门的规矩。” “是比武招亲。” 王满修微微一愣。 霎时间,就听身后有锣鼓喧天声起,竟是将他脚边的黄沙也震若飞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六章 擂台前 镶金的瑞纹瓦檐角上,停着一只色泽泛亮的小雀鸟。 雀鸟喙短,体态丰腴,饱满的胸脯上有着一小片白羽微微鼓起,配合着它那颇为优雅的立姿,煞是显露出了几分自矜自傲之感。 就见它轻眨黑眸,层次分明的棕色羽翼稍稍扑朔几下,扬起了屋檐上的黄沙飞砾——或许是因为雀鸟的羽翼小巧的缘故,亦或是这户人家会经常清扫房檐的缘故,它这一扑朔,倒也只扬起了不到一茶勺的飞沙。 飞沙飞落,坠下三五丈,落于了铺着大红绒毯的圆盘擂台之上。 擂台前,有人声鼎沸,有红花熙攘,热闹程度不比城中早市要逊色多少。 雀鸟不喜热闹,它抖了抖身上棕羽,扑动起自己的双翼,自瓦檐上俯落,飞入了敞开的花窗中。 有几缕和煦朝阳自云中洒下。 便见花窗中,有古色端椅、有梳妆银镜。 便见端椅上、银镜前,有娉婷女子,朱颜红妆,凤冠霞帔。 红纱遮面,看不清她的容颜,只依稀可辨一抹微扬的笑颜。 雀鸟扑朔着稍显肥短的双翼,落在了她的肩头,轻轻蹦跳了两下。 她抬起雪白的左手,微笑着挠了挠雀鸟的脑袋。 ‘哆-’ 忽闻屋扉轻启。 侧首望去,是一名身着华服裘衣的男子推门步入了屋内。 男子五官平常、容貌老成、但无白鬓密皱,看上去大约应该是介于不惑与知天命之间的年纪;然其稍稍弓起的背脊与其身上所披的棕色裘衣,却让其显得更为年长了五六岁的模样。 见到男子入屋,红盖头下的女子立即露出了几分喜悦的笑靥,甜甜地喊了一声“爹”。 男子微笑颔首,平淡的神色中刚有几分喜气,却是很快又被悄悄皱起的眉宇所挤了下去。 “丫头啊。”男子的声音虽稍显低沉、但倒也不至于被称为沧桑沙哑。就见他望着镜中女子,攒着眉头,双手不自然地地背于身后,捏揉得紧,犹豫开口道:“你可……真的下决定了?这比武招亲一事,爹还是觉得……” “爹,我真的决定啦。”虽因那遮面的红盖头而看不大清女子的神色,但若光听其语气的话,倒是与身前的男子不同,是幅怡然自得的调调,“我今年都一十八了,还没能谈成一门亲事——若是放在别家闺女身上,这岁数指不定可都有娃儿了呢。” 男子一听此言,立即摆了摆手,摇头道:“哎,丫头,你可不是别家闺女,你是咱秦家的闺女。咱秦家是什么啊?咱秦家是这真煌城排的上号的大家!虽不如周家威名赫赫,也不如林家财大气粗,但也没落魄到养不起你这丫头……只要你以后别天天都嚷着要吃一株灵山松茸的话,爹自信养你到人老珠黄也没啥问题的。” 女子掩嘴‘咯咯-’地笑了两声,接着又故作怒样,嗔道:“爹!今日喜事,你怎好说人老珠黄这词?” 男子眨眨眼,立即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呸,是爹说错了。丫头不会人老珠黄,丫头就算老了,也是半老徐娘。” “爹!” 丫头一声娇嗔,换来了男子的几声淡笑。 她稍稍抬眼,望向了铜镜中的男子,见其眉宇总算是稍稍舒展了些许。 肩上雀鸟轻声鸣啼,蹦跳了两下。 “丫头啊。”男子轻叹一声,用掌心抹了抹脸,轻声道:“就算是你想嫁人了,我也可以为你说一门亲事,干什么要用‘比武招亲’这般不靠谱的方式?若是你想嫁给一名有着好身手的奇门豪侠,那我也可以让你兄长,禄儿他去为你寻一名如意郎君。这比武招亲,虽说是咱西域自古以来的风俗,但难保会不会招来什么奇人怪士……将丫头你交给他们,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爹!你就放心吧。” “不行,爹一百个不放心。” 丫头稍稍侧过身来,透过红盖头,看向门旁满脸愁容的男子,忽然扑哧一笑:“爹,你这般不放心,可楼下的擂台不都已经摆好了?” “那还不是因为爹拗不过你。”男子长叹一息,摇头道:“愣是说要在阴历的重阳时摆这擂台,爹不让你摆,你就不吃不喝,爹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依你的意思走了。” 丫头嬉笑两声,道:“爹爹最疼我了。” 男子垂眉耸肩,道:“你晓得爹疼你,还闹这出啊?” “不是闹啦。”丫头轻快摇头,小声道:“爹,你难道忘了先生走时对我说的话了吗?” 此言一出,男子的动作,霎时停滞了半刻。 就见其缓缓抬步,走至了敞开的花窗旁。 俯望楼下,庭院内,圆盘前,人山人海。 “‘重阳日,武擂台,遇真命天子’。” 男子小声念了数遍,终是叹了口气。 “希望那博古通今的苏先生没有胡言。” 新娘浅浅一笑。 “怎么会。” 就见其肩上雀鸟轻啼一声,扑朔起丰满羽翼,望窗外蓝天飞了去。 …… ‘好多人啊!’ 这大约是王满修依照徐老先生所指、快步来到比武招亲的擂台时,脑中第一句久久不能平息的感想了。 就见那写着‘秦府’二字的牌匾下,有许许多多佩剑带刀的武夫玄师比肩接踵,围在擂台旁,形成了内圈;而在其外,还有许多前来凑热闹的路人看客,一群精壮的小伙子,又将这圈武夫玄师给围了起来,形成了中圈;最后,那些不约挤入人群的‘贵客’与挤不进去的姑娘家,都围在了外圈——虽然视野是差了些,但倒是可以搬张板凳,拿些碎嘴,烹上一小杯茶,凑得舒坦些了。 这里外重重三圈,有点那的味道,但若是光以人数来说的话,大约是要重新更名为了。 接着,在最初对人海的惊叹后,白衣又稍加详细地扫了一眼这些武夫玄师,不由得又补上了一句感叹。 ‘好多奇怪之人啊!’ 先不说这些武夫玄师是否是来自五湖四海、是否长相粗犷非人、是否操着各地不同的口音叫嚷,就说他们那一身为了防范城中飞沙的遮面装束,配合上胸前那朵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参加擂台的大红花,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大约像一名在夜里行刺的刺客,偏偏不要夜行衣、不要刀剑,却要着一身鲜红,扮鬼去吓死目标的感觉。 然后,在打量完这些玄师武夫后,王满修抬起头,望向擂台上,立马又有一句感叹油然而生。 ‘好大的手笔啊!’ 圆盘状的擂台之上,有大铜锣一面,虎皮鼓二架,鎏铜排钟四架,打鼓敲钟人若干,舞枪弄棒者二十四。锣鼓喧天、龙舞呼啸,擂台上一片喜悦,而在擂台之后,还有恢弘大宅一栋——就好似是在和这些比武者说,你若赢得了今天的比试,明日便就能入主这大宅,做家主的意思了。 虽说,生在雍华国、住过萍水郡的王满修已然见过不少奢华尊贵的排场——但若如今眼前这般,虽不算多么雅致、但至少在豪迈大气上下足了功夫的排场,还是见得不多的。 白衣昂着脑袋,感叹良多,似是一瞬间有千言万语想要脱口出,一吐为快;却又忽地瞄见了身旁正悄悄望着自己的白裙,赶紧咬住了舌根,思索半晌。 “好一个比武招亲啊。” 只留不温不火一句,淡淡地飘出了他的唇齿之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域之仪 喧天锣鼓声中,王满修轻吸一息,稍稍俯首,看向身旁白裙,微笑道:“小生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事。” 钟离燕稍稍眨了眨如玉石般的双眸,轻声道:“白先生说的……是比武招亲吗?” 白衣点了点头。 “以前就只知晓武侠小说中有提到过此事。”他抬手挠了挠脖颈,苦笑道:“没想到,现实中还真会有这般‘比武招亲’的……倒也蛮是啧啧称奇的。小生明白,娶亲嫁人时,要门当户对、寻个幸福人家,方能托付终身;可这比武招亲,是要得什么?总不见得是要这新郎拳头硬些吧?” 白裙抬起黛眉,望着他脸上那几分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拂袖掩唇,微笑道:“白先生说得是。不过这比武招亲一事,倒是西域长久以来的习俗了。” 王满修微微眨眼,看着眼前的貌美少女,好奇道:“燕姑娘知晓其中缘故?” 少女颔首点头,轻抿唇瓣道:“扈叔以前曾与我说过一些。” 便见钟离燕前踏半步,步至白衣的肩膀,清咳一声,莺声娓娓。 她说,以前的西域不太平,路上行人十中一二,皆干得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故而西域里有些钱财的人家,皆想要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位有些身手的如意郎君。听闻此般解释,王满修情不自禁地扫了眼街上那些蒙面佩刀的行人,若有所思地托住了自己的腮帮。 她还说,虽说今日这秦府的比武招亲看上去是要动真刀真枪,但实际上多数的比武招亲都仅是比比箭术马术而已。别看这两者也都还是文人口中粗野的活,但在那个年代、甚至放眼如今,能百步穿杨、弓马娴熟的武夫,有哪个是落魄出身的?若是比试奇门的话,便更是这个道理了——这世上,或许有功夫奇佳的武林隐士,但可从未有家境贫寒的奇门宗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被称为人间玉皇的大梦皇帝给开了个‘好’头的缘故。 “倒……也是此理。” 王满修思索半晌,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稍稍垂眸,望向眼前这年纪尚轻、但已颜溢风华的白裙少女,忽然笑道:“那燕姑娘,将来也打算比武招亲吗?” 少女蓦地一愣。 “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钟离燕显然不知该作何回答——洁白的她茫然抬首,用那对画着紫红色眼影的杏仁眸,呆呆地望着王满修,木讷启唇:“白、白先生,您的意思是……” “届时,也让小生来报个名吧。” 白衣微微歪首,耸肩一笑。 忽有一阵微风起,扬起地上黄沙,拂起肩上披纱,吹起树上枝芽。 就见少女,先是双眸缓缓睁圆,再是双手按于心口,最后那白皙的脸上,悄悄泛起了一层红晕。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便见白衣淡淡扬唇。 在两抹洁白身后的三步外,那两名从不穿锦衣的锦衣卫,也有意无意地互换了个眼神,浅浅一笑。 王满修轻呼口气,拂了拂被风吹起的袖角,回身往那热闹非凡的擂台望了去。 忽听鼓声起,时辰到。 宏伟的大宅前,两名衣着亮丽的老仆握住黄铜色的门把,将之缓缓拉了开来。 大门中,有一男一女。 男者,棕裘黑帽,面容老成严肃,稍显拘谨;女者,红裳朱盖,身段凹凸有致,站姿洒脱,全然不似是从未见过世面的深闺新娘。 大门开,便见那老成的男子笼手行在前,那盛装的新娘行在后。有两名青衣丫鬟快步自院内走来,跟在了新娘的身后。左手旁的丫鬟手里捧着个轻盈的大红绣球,球上纹着金黄色的瑞纹凤尾;另一人手里,则抱着坛沉甸甸的女儿红,步伐中稍许有些吃力了。 原本嘈杂不绝于耳的喧闹声,竟是在大门敞开、显露出那抹嫣红的刹那间,戛然而止了。所有人,无论是否戴着胸前红花,又无论身为男儿亦或是女子,几乎皆是抬首仰望着这抹嫣红,满脸憧憬——当然了,站在人群最外面的白衣脸上依旧是那幅半知半解、似懂非懂的迷糊模样。 接着,也不知是哪位狂狼的江湖人生先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喊了一声“玉骨姑娘!”后,才安静下来不到几瞬的人群这下又是倏然炸开了锅,一阵阵“玉骨姑娘!看我!看我!”“秦姑娘!嫁给我!”“秦姐姐!秦姐姐要嫁人了!”的呼喊高亢声,若一波波潮水般,连连不绝于耳。 虽说在看见这擂台四周围成三圈的人群时,王满修就已经于心中对这新娘的人气有了几分术数;但当其亲眼所见那数百人一齐欢呼欣喜、发出震天撼地的声响时,却还是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咽了口口水,轻叹上一声‘好人气’。 “是叫……秦玉骨吗?” 眺着缓缓走至擂台中央的红裙新娘,白衣托腮思索了半瞬,侧脸看向身旁的白裙,问道:“燕姑娘,你识得她吗?” 白裙立即点了点头,轻声咬耳道:“秦姐姐的仙姿在西域是很出名的。” 王满修眨眼颔首,忽地笑道:“有燕姑娘你出名吗?” 钟离燕脸色泛红,指尖捏袖,连忙小声道:“白先生又在打趣我了。” “哪有。” 王满修扬唇一笑,回首望向锦衣二人,道:“张闪,李诗,你们说,是燕姑娘貌美些,还是擂台上的新娘要如花些?” 两名锦衣当机立断,不假思索,立即抱拳点头,低喝道:“定是钟离姑娘更为倾城!” 少女霎时满脸通红,而其身旁的白衣开心地粲然笑上数声。 就见钟离燕咬着唇瓣,垂眸小声道:“秦、秦姐姐她除了美艳绝伦、风姿绰约外,还是名杰出的玄师。她的奇门境界,虽没有三圣七雄那般高深,但也一定是名能独当一面的百人敌了。” “百人敌?” 王满修稍稍一怔,不自觉地提了提黑鞘青禾,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伤口,流转起几分身中气息,默默地于心中道:那应该约莫能与现在的我,战个势均力敌—— 没等白衣思绪刚落,一股刺痛便冷不防地从其丹田中泛起,深入胸腹,给他来了个激灵。 王满修连忙止住气息,甩了甩手,长舒一口浊气,摇了摇头。 嗯……应是要比现在的我更厉害些了。 白衣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再胡思,抬眼望擂台上望去,见那先前活跃气氛的舞刀弄棒之流纷纷退居台下,将擂台的中央留给了那名身着棕色裘衣的中年男人、与其身后的红裙新娘。 随着两声虎皮鼓响,嘈杂的擂台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那中年男人前踏半步,扫了眼台下众人,握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欢迎,诸位好汉!”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紧张的缘故,男人的声音稍许有些轻颤。 “今日,是我秦家的大喜之日,也是诸位中,一人的大喜之日!咳……” 中年男人咳嗽一声,又扫了眼台下众人,锁眉沉思片刻。 “其余的贺词,我现在就不先说了!待诸位好汉决出了吾女玉骨的命中贵人后,便再逐一详说!今日比武招亲,规则很简单,擂上二人可使用各式武艺、各式奇门,只要能打落对方胸前红花,即算获胜!擂上获胜次数最多者,若无人愿意再向其挑战的话,便是今日的新郎官!” 男人音落,台下顿时响起了一阵高呼叫好。 一旁的王满修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本以为是守擂至最后之人得胜,但却是守擂次数最多之人得胜吗……看来,应是为了防止有投机取巧之辈以次充好吧? 王满修眯起双眼,环视了一圈擂下众人。 倒也……没几个‘好’的。 白衣轻叹口气,耸了耸肩。 但好不好,也不是由他这个来凑热闹的说了算。 就听擂台上一声‘开始!’,两面虎皮鼓接连炸起,便有数个身影飞檐走壁,凌空跃起、往那擂台上冲了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台上有刀 天地间,日月明,一阵疾风旋起。 须臾中,来往影,一柄金铁砍去。 顿有欢呼喝彩声不绝。 铺着朱红布毯的擂台上,虎背熊腰的壮汉长吸一息,朝着十步外的执剑玄师高举起了寒光奕奕的七环镔铁刀。就见其双瞳倏然一瞪,脚跟猛蹬地面,魁梧的身躯霎时便急掠而上——其形其势,可谓比林中猛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立于十步外的玄师似乎是被壮汉的气势吓到了些许,竟在须臾间没了动作,不攻不防、不闪不躲,仅是楞楞地看着玄师手中的镔铁刀,好似在看什么举世罕见的神兵灵器一般。 诚然,这大刀形如半月,刃锋而不脆、背厚而不沉,材质均匀优良;再加上这大刀刀身皎洁银白,刀柄刀握则有火法鎏金,金光熠熠,很是好看,也可说是一件称手利器了。可这般利器,虽说不是每家兵器匠人都能锻造一二的,但只要有足够耐心与银两,寻到一家靠谱的,等个半年七八月,也是能好好把玩一番的。 若是硬要说这大刀何处如此吸睛的话,或许也就只有其刀背上的那七个无缝铁环值得一述了。与朝中阵士、锦衣卫所常用的直刃环首刀不同,这些江湖武人所用的大刀不仅是微弯的半月状,更时常在刀背之上,镶嵌大约五到九个铁环,从而谓之‘几环xx刀’。民间有说法是,这些镶嵌了铁环的大刀,出刀时力更重、势更沉,越能一气呵成——而就算不是如此,挥刀时铁环所发出的铮铮声,也足以让人心中发毛、不战而怯了。 正抬首眺着擂台的王满修稍稍扬起了唇角。 不过,民间说法,通常只能相信一半。 佩上了铁环的大刀,却是更重更沉,一劈更易有千钧势——但挥刀时铁环噪响一声,却是大错特错。 事实上,武林刀客之所以会在刀背上镶上铁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练刀练至挥刀而无响的境界。 与比之较轻、可来去自如的剑招不同;与比之更长、可刺可撩可劈可崩的枪招也不同;大刀之招,大开大合,一式劈下,鲜有回首。也正是因为如此,刀法相比剑法与枪法,要更为注重每一式的力度拿捏——一旦力度过大,那破绽过大,若是被人虚晃躲过,便是小命自然不保;而一旦力度过小,那指不定都没能劈开他人身上甲,最后还是落个小命不保…… 从而,刀法高深者,力度须张弛有度,刀势须行云流水,无论停刀变招时、亦或是奋力劈砍上,刀背铁环都不会晃得厉害、撞到刀背,发出铮铮响。 所以,武林刀客之所以使铁环刀,是因为想在每时每刻都磨练砥砺自己的刀法技术,早日达到挥刀无响的境界,而不是什么靠响声去吓煞敌人、也没多少在意刀重刀沉的了。 王满修轻吸一息,眯起双眼,仔细地望那擂上壮汉打量了去。 壮汉的刀,是把没有响声的刀。 “好刀法。”他浅笑启唇,侧脸看向身侧的白裙少女,稍稍俯首,望其眼帘道:“燕姑娘,你识得这执刀的刀客吗?” 也在聚精会神望着比武的钟离燕眨眼抿唇,指尖捏着袖旁白纱,思量了一小会儿,冲他歉意地摇了摇头。 白衣耸肩一笑,抬手做了个无妨的手势。 说来也是,这壮汉先前上台后,除了使得一口好刀外,倒也没有丝毫流转气息的痕迹,便也不会是奇门中人了——倒不是说武林中人都不晓得气的存在,只是不会奇门之人,着实很难主动下意识地去吸敛契运、流转气息,最多最多也只能算会是顺水推舟而已。 “大人,在下识得他。” 忽有熟悉男声自身后来。 王满修稍稍一顿,侧过身去,看向腰佩直刀的张闪,略感惊讶道:“你怎会识得?你与李诗,此番不是第一次随我来这西域吗?” 张闪侧首瞧了李诗一眼,抱拳低头,低声道:“话虽如此,但大人,在下曾与锦衣——” “咳!” 白衣立即握拳咳嗽了一声。 张闪一怔,迅速扫了眼正转过身来的白裙少女,连忙噤声半瞬,赶紧改了口:“在、在下曾从京城的前辈口里听说过这位刀客。” 京城?前辈? 钟离燕眨了眨双眸,几分好奇跃然于其中。 王满修瞧了她一眼,无奈摇头,只得沿着张闪的言语继续说下去了:“你以前在京城镖局做事的时候,有镖局里的前辈认识这位刀客?” 张闪立马点头,连声道了好几个‘是!’。他轻喘一息,偷偷瞄了眼不知内情的少女,沉着声,一字一顿道:“那时……有次走镖稍许出了些差池,误以为是这位刀客……劫走了咱镖局的货物,便就与他大打出手了。” 张闪稍稍一顿,抬眼看来。 身前的白衣白裙纷纷颔首,一脸‘您请继续讲’的神色。 见自己掩饰地还算不错,张闪总算放下心来,流畅道:“那时,咱镖局里的五位老前辈,一拥而上,想将这刀客抓回诏狱——” “镖局!” 一旁的李诗赶紧插话,用更响亮的‘镖局’二字掩过了张闪的声音。 她快而狠地瞪了张闪一眼,想来是对他扯谎能力的极度不满。 张闪尴尬苦笑,看了眼满脸无奈的王满修,乖乖地合上了嘴。若是先前说出‘锦衣’时,还能以‘京城’来圆回来的话,这会儿的诏狱,可是全天下仅此一家的词语了——真是生怕听者猜不到了。 好在李诗插话及时,钟离燕只是略感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但没有问出什么来。 便见李诗轻咳一声,接着张闪的话,继续道:“嗯……便是那时,我们镖局里的五位老前辈一齐围攻这位刀客,却不料这位刀客刀法实在纯熟,前辈们压根近不了身,僵持了两个时辰,直到快马来通知前辈们找错人了,还是未能分出胜负。” 白裙面露讶异,掩唇轻声喃喃了句‘好厉害’。 白衣也默声赞同——若是以奇门破十人阵,毫不稀奇;但倘若若是以一柄金铁刀,一气斩十首,那就真的得称上一声‘大侠好身手’了。白衣自知,若是自己不使奇门的话,光耍一柄金铁剑,大约也是够呛——当然,若那金铁剑是为青禾的话,则另当别论。 李诗轻叹一息,抬眼望向擂台。 就见那执剑侠士总算在壮汉离自己还剩三步处回过了身来,手中利剑呼啸出——是一式。可那壮汉,却是丝毫不躲不闪,仅是稍稍偏斜那柄九环刀,举至肩旁,竟是就这般轻而易举地令飞剑擦着铁刀的边,自脸庞擦肩而去。 剑去不回,铁环不响。 唯有几点火光炫目。 “谁能想到。”李诗微微笑道:“这刀客,可是号称天下第二刀的武林高手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二刀 风平,刀停,红花落,鸦雀无声。 一滴冷汗,沿着玄师那粗糙的脸颊上缓缓滑过,滴落在了蒙着一层细细黄沙的红毯之上,霎时便没了踪影。 不再执剑的双臂缓缓垂下,于肩旁松了劲道。 垂眉望去,九枚铁环一字排开,微微前倾,闪烁着熠熠寒芒。 寒芒之下,有一股冰凉,自其心前传来。 不是心左、也非心右、更不为心中。 仅是心前。 那柄九环镔铁刀,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尺,却是恰到好处地劈开了其胸前红花、抵在了布衣之前。 布衣孱弱、自然不可能止住大刀刀势。 答案便也不言而喻。 “你败了。” 低沉的嗓音浸入了耳畔。 玄师嘴唇轻颤,眼角抽搐,缓缓地抬起了眉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草莽武夫常着的绒革裘衣,与一张不算狰狞、却也绝非和善的冷漠面庞。 便见魁梧壮汉淡淡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下台去’三字。 不过,纵使胜负已定、音落三分,壮汉的九环镔铁刀依然静静地直指玄师胸口,就好似是在防范眼前之人是否仍会倒打一耙似的,丝毫不敢松懈大意,要硬生生地逼着玄师后退下台。 而玄师已然了无战意,只是黯然神伤了片刻,便后退至了三步之外。 眼见此景,壮汉总算是反手收刀,以嗓音轻哼一声,朝着玄师抱拳行了个礼。 玄师面露苦笑——虽说他已不是第一个被这壮汉赶下台的对手了,但被壮汉这般轻松一刀击败的他,实在还是有些丢人的。因而,玄师本想就这般后退转身,拂袖离去……这下却又不得忘了礼数,只好压着心中汗颜,冲着壮汉鞠了一躬,拱手作辑道:“素闻武林有刀杰,大名楚狂,善使一口九环镔铁刀,刀势可沉若鲲、亦可轻若雁,无论奇门武林,五步之内皆是无敌手……楚大侠,今日能受您指教,在下也是心满意足了。” 玄师的一番由衷恭维,煞是悦耳。 悦耳到那壮汉忽地一瞪双眼。 ‘咚——!’ 忽听地裂一声,那壮汉脚畔的红毯,竟是被硬生生地踩凹下了一整块! 紧接着,就见壮汉乘风急掠,眨眼间便立在了玄师的身前,一把攥起他的衣领,蓦地提至了怒目之前。 头晕眼花的玄师还没回过神来,就觉眼前这方才还算客气的大侠好似突然间被阴曹地府的罗刹鬼给附体了一般,满脸怒容、青筋暴起,提着寒芒熠熠的金铁刀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脖颈。 霎时间,台上台下,皆噤若寒蝉,一脸惊异。 就见那壮汉缓缓地凑至了玄师的耳旁,恶狠狠地震声道:“你他娘的给我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老子的刀上,有几个环?” 说着,壮汉抬手挥刀,用冰冷冷的刀背拍了拍玄师的脸颊。 玄师吓得面色苍白,连忙颤目望去,小声道:“是、是七个……” 壮汉点点头。 “嗯,是七个……七个你还他娘地说‘九环’?!” 说罢,将其‘嘭-’地一脚踹下擂台,摔落在了黄沙地上,吃了满嘴灰。 “别提到武林刀杰,就是楚狂楚狂!呸!那个疯子刀,凭什么做武林第一?!”壮汉前踏半步,甩刀架在肩上,扫了眼擂台四周的看客们,怒目道:“你们都他娘地给老子听好了!老子名叫倪洪龙!是天下第二刀!倪洪龙!” 言罢,冲着滚落黄沙中的玄师狠狠吐了一口痰。 看客们相觑数面,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玄师,又看了看稳站在擂台上的倪洪龙。 然后,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叫好声。 …… “号称天下第二刀的倪洪龙虽才年过四十,却已练刀三十余载,已是将刀法淬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可谓是达到了人刀合一的小成境界。” 连绵不绝的欢呼喝彩声外,李诗微微抬首,望着擂台上的执刀壮汉,轻声道:“刀法精湛的他,却不若许多同道一般天性粗犷而满戾气……事实上,根据镖局前辈所说,倪洪龙阁下大体上能算是一名理中客,只不过嘛……” 白裙钟离燕好奇问道:“只不过?” “只不过。”张闪轻咳一声,抢答道:“不能提到‘楚狂’这二字。” 白衣王满修抱青禾于胸前,以剑柄顶着下巴,抬眉思索片刻,道:“这名字小生似乎有些印象……但看来也只是有些印象了。张闪李诗,这楚狂,究竟为何人啊?” 便见两名黑袍锦衣对视一眼。 “天下第一刀,楚狂。” “是五年前横空出世的武林刀杰。” “据说此人曾朝暮不食不休练刀七十二日,走火入魔,终至人刀一体的大成境界。现如今的他,无论何时何地都需佩刀而行,为人处世也因而变得癫狂无常……便亦有‘疯子刀’一称。” 李诗向白衣说道。 张闪望向擂台上的倪洪龙,接着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与奇门不同,武林中有正道邪派之别……而像楚狂这般走火入魔的,一般都会被打入邪派的名头下——便自然会受到正派魁首,倪洪龙的愤恨了。武林江湖里,是怎么也不想让疯子做天下第一的。” 听闻此言,王满修耸肩一笑,颔首道:“言之有理。不过我觉着,奇门江湖里,约莫也不会让疯子做天下第一的……”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侧过身,抬首望向了西边的人间最高峰。 倒也难说。 他晃了晃脑袋,不再乱想,回首望向那红毯上的提刀壮汉——后者正环视着擂台四周那些胸佩红花的武者们,虽未开口,但神情言表都是一幅‘下一个谁来’的意思。 不过,再加刚刚那名玄师,已然是有四人接连败在了壮汉的刀下了。在见识到壮汉的刀法精湛后,先前那些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武者们这会儿都和蔫了的黄瓜似的,各个大气不敢出——虽说让这壮汉继续连胜下去,是不大妙;但若是鲁莽出击,以卵击石,也实在是愚蠢之举。 这会儿默不作声的武者们便都在心中希望,有那么一人,不算太强、也不算太弱,愿意上台与这壮汉打个你死我活,拼个你死我活,便好留给自己来捡个便宜……如此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只不过,一人美哉是美,但倘若众人皆美的话,也就索然无味了。 于是,方才还锣鼓喧闹、喝彩连天的庭院中,这下又鸦雀无声了。 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如今这世道,会动娶秦家大小姐这个念想的武人,有哪个会是没有头脑的真正莽夫?大家心里的算盘可一个比一个算得快哩!既然能磨一会儿,就磨一会儿,不急不急,待秦家家主要宣布这壮汉为赢家时,自然会有人出来啃骨头的…… 一时,风平浪静。 便见擂台上的执刀壮汉忍无可忍,一杵大刀,拍了拍胸前那迎风招展的红花,横眉扫向台下这些遮遮掩掩的同道,怒嗔道:“你们这些小儿里,就无一勇夫?!就无一人,敢与我倪洪龙过上三回合?!” 众武夫眨了眨眼,纷纷顾左右而言他。 壮汉见状,怒不可遏,便要下台拽一人。 却不曾想,有一声高喊,自天灵盖上来。 “我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章 天边来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章天边来说来也怪,这秦家的大小姐秦玉骨,自在擂台上亮过相后,并没有与寻常那些要出嫁的花黄闺秀一般坐回大红轿,而是直接抽了张椅子,与自己的父亲一同坐在了擂台旁,边小口品着家仆从精心烹制的香茶,便自那掩面朱帘后,眯眼打量着擂台上的一场场比试,不时抿唇道上个‘善’字。 想来,若放在平常人家身上,新娘子这般全然不避嫌的行事,早就要被好事闲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小声说上些许不是了——可今日今时,这秦家大小姐的泰然自若,却是非但没有引来哪怕一句非议,反倒还让那些有幸一睹其仪姿的男男女女都于心暗喜上了几分。 毕竟,这秦家玉骨,可非是平常人家。 生来便有一副甜美碧玉颜的她,却丝毫没有半分小家闺秀的娇柔脾气——恰恰相反,也不是天性使然、亦或是奇门秦家的家教缘故,秦玉骨的性子,向来是清丽飒爽——虽不至于心直口快到全然不顾及世人眼光的地步,但也洒脱超凡、少让世间成规来掣肘自身。若是要打个比方的话,这秦玉骨,就似是四君子的霜雪寒梅,自矜自觉,坦坦荡荡。 年前的小玄武上,年方十五的秦玉骨登上凝林山腰,伸探了探那张金竹椅的高度。虽说最后,年纪尚轻的她遗憾落败,成全了那会化雨为针的竺晴婷,但也凭借着自身不俗的奇门功力与不骄不馁的曼妙身姿,好好地让整个奇门世界认识了自己,认识了秦家并非只有能独当一面的男儿郎。 夺目为玉。 美人在骨。 秦家玉骨,两者皆得。 便有如今台下,这汹汹数百人的求爱之势了。 雕有瑞兽纹的金丝木椅上,盛装红颜的秦玉骨稍稍侧了侧身子,倚着椅子右侧的凤羽扶,眯眼打量着擂台央的倪洪龙,微抿唇道:“看来如今的武林,也是不乏好男儿的嘛。” 就见与之相邻的另一张金丝木椅上,富家翁打扮的秦家家主端着青花白瓷杯,刚要俯首品上一口杯茶,却是被此言给吓得赶紧放下茶杯,转过脸去,在不被台下众人所注意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瞠目结舌道:“丫头,你可别吓爹!” 说着,他回神瞧了眼正与擂台上扫视众人、形貌粗犷的执刀壮汉,赶紧小声道:“这这这……这男儿看上去的岁数都要与爹差不多了。他这一幅整日刀尖舔血的模样,定不是能勤俭持家的好夫君啊!” 就听红盖头下一声轻笑,秦玉骨笑靥如花,说道:“爹爹,你以前不是一直教导玉骨,要以行取人,不能以貌取人的吗?” “这这、这是两码事!”家主停顿思索片刻,急忙说道:“谈婚论嫁一事上,外貌,外貌也是好生重要!外貌若是不过关,更别谈什么品性行事了!” 眼见满脸焦急的家主越说越激动,秦玉骨连忙不再逗自家父亲,轻声说道:“爹!我只是说他是好男儿,可没说他是我意之人呀。” 家主一怔,抬袖抹去了眉角上不知何时溢出的冷汗。 “那便好、那便好……” 他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安稳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杯面的热气。 秦玉骨扬眉一笑,眯眼瞧着台上的倪洪龙,又道:“再说了爹,就算我有那意思,只怕这男儿也没法取得今日擂台的优胜。” 家主眨了眨眼,略感意外地望向自家的女儿,疑惑道:“丫头,可他已是连胜四人了。” “也最多只能连胜四人了。” 秦玉骨眯眼笑道:“不瞒爹,其实为了今日这擂台,女儿也是偷偷做了些许安排的。” “安排?” 便见她微微颔首,轻声道:“我自百里外的孟岳城,请来了一位‘把关人’。” 话音刚落,家主蓦地一愣,瞪圆了双眼,惊声道:“丫头,你该不会是去叫那——” “我敢——————————!” …… “我敢——————————!” 有一声清亮长呼,划破晴日苍穹,落在了那蒙着细细黄沙的红毯之上。 这一声长呼,呼出了男儿的朝气,呼出了男儿的得意,亦呼出了男儿的记忆。 就见人群外的白衣猛地一惊,原本饶有兴致的看戏神情霎时被目瞪口呆的错愕神色所代替,一双漆黑的眼眸迅速紧盯向那袭自天边缓缓落在擂台上的紫袍。 声音,他是熟悉的。 服饰,也不算陌生。 而至于那男子的样貌,更是想忘都忘不掉。 便见那横空出世的男子提着宝剑,侧过身来,往台下数百人得意一笑,抬抚了抚自己紫袍身前的大红花,回身冲那微微皱眉的倪洪龙扬了扬下巴。 “我敢。我,司马先德,敢。”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百度搜牛,一秒记住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速客 司马先德? 司马先德…… 是司马先德! 是孟岳城的司马先德! 是那号称西域最快的司马先德! 原本于紫袍登场时而戛然而止的喧闹声,却是又因为识出了紫袍的身份而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竟是于转瞬间便传让整座秦家大院给锣鼓喧天了起来。 就见大红擂台下的男男女女,无论胸前佩戴朱花与否,皆是兴奋激动地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围绕这忽然登场的紫袍公子,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虽说,若是要给整个西域的奇门玄师们评上个武冠榜的话,这司马家的公子断然是要名列孙山的;但倘若,这要评的是风头榜的话,那司马先德,绝对会当仁不让地榜上有名。 不去说司马一家是如何在近半百载中名声鹊起,也不去谈司马先德是如何在家中长辈皆早逝的情况下依然继承了家族绝学;就说这司马先德的快,是快到让当今奇门七雄之首亲口言‘论速度,吾不及汝’的快,就已足够令司马先德这个名字家喻户晓了。 更何况,司马先德这人,又是个喜好多管闲事、沾花惹草的游侠个性——每天不去上街逛逛、找些新鲜事瞅瞅,就会浑身不舒服。又恰好司马公子有着一瞬十步的绝妙身法,便也使得几乎任何人都能每天在孟岳城中见到他嗑着瓜子、站在别人家楼顶、看邻里拌嘴的身影。如此一来,司马先德这个名字,比起那些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圣七雄来说,要更为深入人心了。 不过当然了,出身奇门贵胄家的司马先德自然也很是注重自己的形象——这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为什么,明明做着和市井混混差不多的事情,但司马先德却没有混混那般的恶名,而是落下个‘风流公子哥’的印象了。 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乞丐与游侠的差别,还真不算太大。 但这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今日怎会从百里外的孟岳城迢迢赶来,以比武者的身份,来参加这秦家大小姐的比武招亲?虽说街坊里是有传闻,说这司马先德早就识得秦家玉骨,但也没说他对她情深至此啊?若是司马公子早有此意,秦家又为何要摆出比武招亲?莫不是嫌弃司马家还不够格? 仅仅只是一袭紫袍的亮相,就马上令众人浮想联翩,脑海里泛出了一波又一波涟漪。 人们兴奋而好奇地猜测着司马公子为何会前来此地,便不由得有人聊起了最近所听说的传闻——说这司马先德,在孟岳城中与一袭不知名的白衣比试身法快慢,还输了的故事。 人们霎时便沸腾了。 “不可能!”一名穿着布衣、看着像是农人模样的本地人诧异道:“司马公子可是咱西域最快!这世上,还能有比西域最快更快的?” 不远处,一名戴着斗笠帽的背囊商人摆了摆手,说道:“有啊!我亲眼所见的。是那殷家的白衣恶仆!据说是殷家的少爷为了搓一搓司马公子的锐气,而专程从军武国请来的奇门高手!” “呵呵呵,你可真是在说笑了。”又有一名身着戎装、腰佩长刀、一看便知游历过大好河山的游侠上前道:“若是从前的军武国倒还好说,如今的军武国可哪来什么奇门高手?你难道不晓得,军武国最拿得出手、号称‘五十铁腕可夺天’的诛龙府,在五年前的黩武之战中被雍华国的锦衣卫们给杀了个片甲不留吗?” 说着,男人晃了晃脑袋,冲着那几张朝其看来的脸蛋摇头道:“就算这诛龙府还藏有几个绝世高手,也断不可能在如今雍华国力图北伐之际,来咱西域做公子哥的跟班不是?” 周围数人听男子这般一说,面面相觑,觉得其言之有理。但那名背囊商人仍旧坚持己见,硬说自己亲眼所见,真的有人在身法上胜过了紫袍公子,很快便与游侠争论地面红耳赤。 “这位侠士说得不错。” 正争论间,忽有一名胸前戴着红花的年轻男子走上了前来。 这名男子,黑发墨眉,身着漆色长衣、只露半截白皙脖颈与脑袋在外。其手中所握剑刃,也是一柄与其身上颜色一致的黑刃直刀——细看之下颇为稀奇,难言其是用何物、又是如何锻铸而成的;但其倒也没有名剑神兵的逼人戾气,再加上黑色本就不那么吸引目光,便就没什么人在意了。 就见男子踏着轻而稳的步伐站在了游侠的身旁三尺处,抿唇低声道:“如今天下玄奇十成,七成在奇门,二成在天行山西,雍华军武只得一成。” 商人刚想争论,却是就见男子忽然微微侧脸,以一幅令人见之生惧的严肃神色望向团团人群之外,沉声道:“然这一成玄奇中,有九分,皆在一物身上。” 众人一怔。 不知男子所言,是信口诳语、亦或是高深见地。 满头雾水的商人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男子静静地背过身去,缓缓仰首,望向了擂台之上。 “开始了。” 话音落。 有疾风一阵,霎时吹尽了秦家院内的所有喧天锣鼓。 蓦然抬眸去,立即望向那朱红擂台上的七环铁环刀。 先见铁环摇曳。 七道刀光疾。 再见紫袍如鹤。 一声大笑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开擂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二章开擂“我敢。我,司马先德,敢。” 蒙着细细黄沙的朱红擂台上,有紫袍一袭,随风翩翩,提剑昂首,往身前平视而去。 便见十步之外,衣着朴素的粗犷武夫皱了皱眉,稍稍抬了抬那柄寒光奕奕的环镔铁刀。 “你……便是这西域最快的司马先德?”倪洪龙前踏半步,以刀锋指紫袍,似礼非礼,沉吟道:“倒是个好威风的登场。” 司马先德扬唇一笑,挥袖拂了拂腰间的红绳玉佩,将那玉佩上的‘司马’二字显露地更清晰些许,“那是自然。” 他侧身扫了眼擂台四周那些神态各异、但都大约很是兴奋的面孔们,又回首望向了擂台后的那两张楠木椅,与椅上的那一抹红妆。 虽说,他看不大清戴着红盖头的她,此刻脸上神色为何。 但只需心想稍许,就知其多半是在偷偷憋笑了。 紫袍便也回之一个淡笑。 说来,身为司马家公子的他,与这秦家的大小姐,可算是老相识了。在司马家长辈们都还健在的时候,垂髫之年的司马先德就因为家族的人情世故而与秦家玉骨相识相知,玩作一片,成了青梅竹马——只是后来,因为司马家的长辈早逝、司马先德年方十就成了家主,再加上孟岳真煌两城相隔也算不得很近,两人之间的联络便愈来愈少,只是偶尔以书信往来了。 不过,当日前,秦玉骨一纸请柬要他来助阵比武招亲之时,司马先德依然是立马毫不犹豫地就放下了边诸事,快马加鞭地赶来了真煌。 虽说,司马公子的边诸事,十有八九就是去街上沾花惹草罢了。 紫袍悄悄地朝着红妆笑了笑。 这一笑,躲得过台下众人的双眼,却是自然躲不过仅仅十步之外的倪洪龙。 看似粗野的他仅是稍稍眨眼,便自觉品出了这一紫一红笑容的端倪——名花已有主……看来今日这比武招亲只是在走个过场,好使得家尊长心服口服罢了。 如此想着,倪洪龙冷哼半声,侧首瞧了眼那红妆佳人,又低头俯视着胸前红花。 一声大笑起。 这又何妨! 我倪洪龙今日来此西域,本就不是为男女情长! 而是为这柄镔铁刀!是为了这天下第二刀! 武夫雄壮,一声大喝,两袖风起。 便见那明晃晃的刀刃,熠熠闪烁着台下那群奇装异服的西域玄师们。 “可要让老子好好赏赏,你们奇门的杂耍把戏。” 倪洪龙举刀沉眸,冲着十步外的紫袍冷冷道。 司马先德稍稍一怔,随即扬唇挑眉,回以一声淡淡笑言。 “那是自然。” ……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至少在武林,确是如此的。 忽闻撼地响,就见大红擂台上的雄壮武夫正踏着气吞山河的步法,朝着紫袍疾逼而来。他眉目狰狞,咬牙切齿,全然一幅凶神恶煞的恶鬼样,也不知是想将这司马公子给吓破胆来,还是真的恨他恨得牙痒痒。 司马先德倒也被眼前此景震得稍稍挑眉,略有一惊。想来这司马家的公子估计也在心嘀咕,这糙汉子怎么眸子瞪得和饿狼一般,似要将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但惊讶归惊讶,堂堂司马公子却也不会区区凶脸给吓得跳下擂台——至少,不是这般素不相识的凶脸。 就听稍吸口气,轻启唇畔,抵齿道:“【飞身诀】!” 便见那原本蔚蓝的苍穹,忽地亮起了一抹紫虹,沿着擂台边缘划出道长弧,霎时便现身于了武夫的身后。 其速之快,台下众人几是皆只察觉有这紫虹飞过,根本难辨其人影身形。待众人回神来后,就知是双眼一开一合之间,这司马公子已做完一个步法了。 无凡夫不面露羡慕钦佩之色。 就连站在人群最外的那袭白衣也眨了眨眼,露出了几分意外的神色。 ‘好快。’ 他心念道。 不过,王满修的感叹倒也非是在说,这会儿的司马先德已有了能比过自己的步法——即便这司马公子奇门契运齐天,也是断然无法在短短两日间精通上上乘的【百尺近】,来一骑绝尘的。 纵使是那传闻夺得天下契运分之一的人间玉皇再世,也不可能。 可话虽如此,今日这司马公子的步子之快,却还是要比数日前二人孟岳城街赛跑时要快出不少的——大约是快出了到五个奇门马快的水准吧。能在短短几日间便有这般突飞猛进,也着实可谓天赋惊人了。 身着白衣的王满修抬轻抵脸颊,眯眼盯着擂上的那抹亮紫,认真思量了些许,便觉得自己先前稍稍有些小看这司马家的年轻当家了。 毕竟,司马先德虽说只擅步法,但擅的却是西域第一的步法。 西域第一快,对武林第二刀。 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百度搜牛,一秒记住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力降十会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力降十会几乎是在司马先德化作紫虹的须臾间,一股冰凉寒意就倏然自倪洪龙的结实背膀上升起,浸入其脊髓,令他立即猛瞪双眼,左脚侧踏半步,本能又老练地回身挥刀,往现身于其后的司马先德腰间砍去。 此刀迅猛,有乘风踏浪之势,又因腰间乃常人软肋,更是添上几分狠辣的滋味——尤其是在这挂着比武招亲牌匾的当下。试问,这般大喜日,如此不冲着胸口红花去的一刀,若不是想要给这大红擂台再添上几分朱色,又会是什么呢? 秋风瑟瑟,不闻铁环一声响。 刚刚站定身子的司马先德倒也丝毫不惧,眼疾快地拔剑出鞘,微微仰首,便要潇洒地竖过剑身,往这刀前一拦。虽说在奇门人的眼里,司马公子的杀人本领是实在算不得过关的……但若是放在不谙刀剑的外人眼里,他那花拳绣腿的脚猫功夫,倒也算是能换来几声喝彩道好的水准了。 可面目狰狞的倪洪龙显然没有丝毫要称赞其几句的意思。 就听铿锵一声,执直剑的司马先德整个人又化作了一道紫虹,径直向身后飞了出去,直至两脚都已有半只露在擂台边上时,才止住了身形。 眼见此景,台下茫茫多的看客们立马又是一阵拍叫好,觉得这司马家的公子果真好生敏捷,竟然又以一招步法躲开了这杀气汹涌的一刀,实乃高、高、高的高! 然而在这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却也有那么几名握刀剑之人,依旧皱眉闭唇、冷眼相观着台上之景——倒不是说,他们嫉妒这姿态翩翩的紫袍公子风头太盛、本领太好,一会儿恐怕是难以与之对敌;只不过是在他们看来,刚刚的那道紫虹,实在是算不得是多么的游刃有余。 人群之外的王满修轻喘一息,强压心波澜,低声道:“太……太惊人了。” 闻其出声,白裙钟离燕轻盈回身,仰首好奇道:“白先生,那司马公子有这么灵巧吗?” 便见白衣微微抿唇,苦笑一声:“倒也不是。” 说着,他转过身,望向那两袭站如松的黑衣,道:“张闪李诗,你们可看清了?” 两人微怔,立即颔首抱拳答道:“勉强看得清。” 王满修淡淡一笑,道:“有进步。” 说完,他又重新回身望向正立在擂台边缘的紫衣,边望边同身旁的少女解释道:“先德公子的步法确实不错,只是刚刚那一瞬,他的两眼里可没有丝毫的奇光闪烁。” 钟离燕眨了眨眼,稍楞半分,忽然启唇‘呀-’了一声。她那好看的鹅蛋脸上霎时露出惊色,诧异道:“那、那不是在说……” “嗯。” 王满修扬唇颔首道:“方才司马先德之所以会飞身退去,只是因为他全然接不住那倪大侠的这一刀而已——若是他寸步不退的话,只怕这会儿已是连人带刀都已给……” 白衣忽然噤声,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白裙,没把后半句‘断成两截’给一股脑说了出来。 不过,燕姑娘似乎也没多在意的样子。她惊诧地望着擂台上的粗衣壮汉,看来是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不晓奇门的他竟单靠蛮力,就能将司马公子给撞出两丈之外这一事了。 深有同感的白衣微微一笑,也与她一同往台上眺去。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王满修本以为这‘一力’指的是奇门,而这‘十会’指的是世间万物;却是不曾想,今儿的擂台上,这刀霸武林的倪洪龙,倒也颇有这么个意思。 虽说武林的刀法不曾有殷家奇门那【千钧劲】的劲道,但依靠‘人刀合一’的功夫与本就良好的根骨,想要挥出堪比【千钧劲】的势头,也并非是天方夜谭……只不过,在这已有奇门捷径的世上,放着现成的【千钧劲】不去学,而选择几十年如一日般地磨练刀法,希翼有朝一日武功大成……若不是其人是缘于走投无路而实在无奈被迫为之的话,如此这般秉持正道的坚定信念,也定是一种自强不息的可敬精神了。 或许这就是‘侠’吧。 ‘武侠’的‘侠’。 想到这,王满修情不自禁地抬首仰望蒙着些许白云的蔚蓝苍穹,似有似无地舒了口气。 ‘嗨,小生一个局外人,在这瞎感慨个什么劲啊。’ 便见他自嘲一声,晃了晃脑袋,看向那同样有些晃悠悠的台上紫袍,偷偷地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司马先德啊司马先德,你这下可要多小心些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百度搜牛,一秒记住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四章 紫袍一剑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四章紫袍一剑半只脚踩在擂台边上的司马先德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了几瞬,以不算太不雅、但也算不上美观的姿态正回了身形,总算是没有被一刀弹飞台下去了——若是如此的话,可是要比先前那个奇门玄师还丢人不少了。 身子微晃的他,一边聆听着台下那些正为自己高声喝彩的看客们、一边感受着自右腕上传来的阵阵酸麻感,不由得心生几分窘迫尴尬之情,却又不好让之浮于言表,只得长吸口气,缓了缓心神,悄悄以余光往擂台旁的华椅上瞥去,希翼没被自己那青梅竹马给看破了玄机。 他看见,那端坐于华椅上的红妆新娘,那家喻户晓的秦家玉骨,正优雅地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瓷茶杯,轻轻地抿唇吹气,似乎是幅一心品茶、丝毫没有在意紫袍方才举动的模样。 司马先德先是稍稍舒了口气,松了松攥着宝剑的右手,找回了些使剑的感觉,接着重新屏息凝神、要往身前两丈外探去。 忽见一道锐芒早已近在咫尺。 身手矫健的倪洪龙虽没有奇门中的飞身之法,但若以其武功要在司马先德分神的这数瞬间掠近两丈之距,自然还是不在话下的。 就听其大吼一声,镔铁刀直刺而出,以刀锋指红花,势要将司马先德给一口气撞下台去。 两脚各尚有半只悬于半空的紫袍赶紧一扭腰臀,尽力脚踏实地,来借力施展出步法迂回而走;与此同时,面对那已只有不到半身之距的锐利寒芒,他只得无奈再架剑于身前,想以之止住、最次也要延缓一下倪洪龙的攻势,好趁着这喘息之机来脚底抹油。 却是不曾想,他这一式,早已被那武林第二刀给看破得个彻彻底底了。 只见电光石火间,那柄七环镔铁刀若鹞子翻身般、毫无声息地扭转刀锋,紧跟着便是一式半月上撩,‘当—’地一声就将紫袍手中的宝剑给打飞了出去。 司马先德瞪圆了眼,满脸诧异,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身子就已经随着扬起的手臂一同止不住地向后倾去,眼看是就要摔下擂台,落得个场外出局的下场了。 可话说回来,若是他就已这般狼狈姿态落地的话,却也实在是拂了秦玉骨的面子——别忘了,这司马先德,可是她请来的‘把关人’哩。 忽然,紫袍双眉一沉,顺势以后仰躲开镔铁刀锋,再挺直身体,使得悬空的双脚贴在了擂台的壁边,以之为地,心中立即默吟起一式【飞身诀】,双眼突闪奇光,竟是笔直向着苍穹一飞冲天了去! 眼见一道紫虹若飞龙升起直冲云霄,台下看客们多是被惊得忘了叫好、现出了幅目瞪口呆的痴人样;甚至就连刚刚还杀气腾腾的刀侠倪洪龙也不由得地微微发怔,退步半寸,仰首望去。 天地之间,有一袭紫袍凌空。 “来!” 忽闻其一声轻喝,先前那柄已是飞出了五丈多外的宝剑立马停住了回旋,往空中紫袍急掠而来,稳稳地定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紧接着,司马先德迅速反握宝剑,以锐锋朝下,直指向那刀侠胸前朱花。 此剑恢弘,从天而降。 宛若天神下凡。 面对着如此来势汹汹的一剑,擂上刀侠却是紧锁眉梢、不避不让,以马步前踏,再举刀齐眉,势要堂堂正正地接下此剑,与凌空紫袍一决雌雄、一定生死。 朝阳洒来,将二人手中利器映得光辉无比。 是奇门剑,与武林刀。 院内数百人,无一不屏息。 “当————!” 一声沉闷嘹亮的金铁响若平地惊雷,炸得天边鸟飞起,炸得林中走兽藏。 炸得,那镔铁刀上,发出了微弱、却清晰可闻的铮铮声。 紫虹掠出半圆,缓缓地落在了倪洪龙背后的三丈之外。 他捂着战栗不已的右腕,抿唇抬首,看向那依然站在原地的执刀壮汉,与壮汉手中的那柄七环镔铁刀。 背上铁环,正轻轻颤。 功法破。 那金丝椅上的秦家新娘倏然站起了身。 就见以红妆遮面的她望着擂台上的二人,缓缓抬起了指尖的白瓷茶杯,抿唇一笑。 “好。” 院内霎时寂静。 而接踵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喝彩声。 “打得好!!”“好一招仙人跪!漂亮!漂亮!”“这司马家的公子,剑法了得啊!”“那刀侠也好生厉害!居然能接下这一剑!”“好看好看!继续!继续!” 台下看客们热血沸腾,一个个都宛若看见了什么稀世美景一般,赞不绝口、赞口不绝。 台上紫袍洋洋一笑,立即按着自己那依然发颤的右腕,殷勤地朝着看客们鞠躬作辑,好似个刚刚演完了传世佳作的名伶一般,得意忘了行;而台上的刀侠,却是侧首望着手中的镔铁大刀,微微锁了锁眉。 武林刀,是为刀。 奇门剑,却非剑。 倪洪龙侧踏半步,双手执刀,深深地吸了口掺杂着细微黄沙的清气,复吐出身中浊息,俯首望向了三丈之外的飘飘紫袍。 这司马家的公子…… 胜于我。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武功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五章武功天下武功,皆为杀人术。 既为杀人术,便要精通人之强弱优劣。 因而,武林人,往往只需一式交,便能看出来者的身功底,并近而推断出自己在与之对敌的过程,究竟有几成胜算、有几成踏上黄泉之危。 被称为‘武林第二刀’的倪洪龙自然也是如此。 就在紫袍的凌空一剑与其镔铁大刀交锋的刹那间,刀霸武林的倪洪龙已是心清楚了大半。 这司马家的公子,胜于我。 此胜,非在膂力、体格、根骨;亦非在技巧、经验、磨练。 仅是一种感觉。 一种近似于人定不能胜天、凡胎不可与仙躯而语的感觉。 一种不知是否是因剑上契运而起,亦或是早早便根深蒂固于他心的感觉。 一种挫败、畏惧、渺小的感觉。 ‘天下武功,皆是奇门家的垫脚石。’ 也不知是谁曾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奇门家的得意玄师?是武林的落寞大侠?还是某位幽居山水的智者隐士? 倪洪龙大约是记不清了。 倪洪龙只晓得,在刚刚紫袍递来这从天而降的大气一剑时,这句暗藏于其内心深处的言语忽然跃出了水面,拨动其神弦,扰乱了那枚本该稳若泰山的镔铁环。 虽仅是再轻微不过、就连丈外的紫袍都不一定能注意到的颤动;但武功这事,求的就是一个天衣无缝、万物莫侵。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有此含义所在:而在武林里,越是若倪洪龙这般功法高深之人,越是要求一个至臻圆满的境界——一旦圆满不再时,其武功、乃至心境便会迅速跌落,使得招招式式皆多了顾虑与踌躇,灵性与洒脱相继淡去,直至成了个只会依靠膂力与技艺呈勇的寻常武夫罢了。 是只剩‘武’字,少了些‘功’了。 就见身高尺的倪洪龙长吸口气,紧紧稳住了的镔铁大刀,浓密乌黑的双眉自紧锁化为舒展,再将刚刚吸入肺腑的那口生气缓缓吐出。 武林胜不了奇门这点,他是知晓的。 那毕竟是数百年来武林前辈们一代代所总结出来的道理,自小便为武林人的他不可能不懂。 可倪洪龙不信,也不愿信。 浩瀚原上的武林,寰宇天下的武功,怎会胜不过偏僻西域的奇门? 那些吹得天花乱坠、动辄便能上天入地、搬山填海的奇门诡术,怎可能是真切实在的? 天下终究只有一座万丈峰。 ‘我看这奇门,实则不过是耍耍几招飞剑的花架子罢了!’ 秉承着如此的信念,倪洪龙执刀行西域,要来瞧瞧这奇门诡术的真实模样。 然后,于今日,得惊鸿一瞥。 不是那凌空一剑本身、也不是那紫袍的玄奇步法、更不会是那烂大街的气驭飞剑。 仅是一种感觉。 “西域奇门!” 忽有嘹亮声,自朱红擂上起。 蓦然探首去,顿见猛虎入目。 正是这魁梧雄壮的倪洪龙,双脚踏着震天动地的撼山步,疾冲奔向那丈外的飘飘紫袍。 “西域奇门!” 其声雄厚,颤得院内黄沙四起。 “吃我一刀!”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百度搜牛,一秒记住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刀法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六章好刀法当那耸立于真煌城中西北角的钟楼,和城中西南角、与之相映成趣的鼓楼接连敲响三次之时,曾一度漫天飞扬于秦家大院内的黄沙也渐渐归于了尘土。 黄沙散去,露出了自晴空而下的正午光芒。 天上日,红又圆。 地上擂,圆又红。 忽见紫袍一袭,立于天地间。 手执一柄七环镔铁刀。 铁刀宽厚,刃弧颇大,背上七环更是铮响不停,明显是一幅大开大合的粗犷貌——却握在了看上去就文弱纤细的紫袍手里,着实算不上好看相衬。 只不过,当擂台旁、大院内,那上百名无论是否胸戴朱花的看客注目而来之时,却是无一例外地对擂台上的这袭紫袍投来了钦佩激赏的喝彩叫好。 这握于他手中的刀,确实与之不衬。 但这刀,确实握在了他的手里。 握在了他本该空无一物的左手里。 忽有微风吹来,将司马先德的衣角轻轻拂起。 便见那衣角所指三丈外,有一魁梧武夫仰面朝天,静躺于地。 其四肢大字平展,虽依有雄壮之威,但已无雄壮之力;其胸膛上下起伏,大约是因为力竭才如此堪堪喘气了。 其眸望天,使他人瞧不见其脸上神情。 瞧不见,那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咬牙神情。 倪洪龙败了。 败在与司马先德交手的第一百七十六回合。 败在第八十九次被紫袍绕至身后之时。 那时的他气喘吁吁、刀势不稳,虽依然想与前八十八次一般回身挥刀逼退紫袍,却是不料身中精气已然见底,竟是少见的挥出了一刀破绽。接着,那眼尖的司马先德立即跟上一招龙抬头,‘当—’地一声打飞了那镔铁刀,又以刀背挑破其胸前红花,让倪洪龙彻底地躺倒在了地上。 于是,倪洪龙败了。 败在了精疲力尽、分身乏术之上。 若是论舞刀弄枪的技艺,那他定是不知要比三丈外的紫袍高出几层云塔;可若是要论谁能百战不疲、重吸一口天地灵气便能否极泰来的话……那武林,远不及奇门。 “今日,是武林败了。” 在如大江浪潮般此起彼伏的激赏喝彩声中,倪洪龙的话语细若蚊蝇,并无多少人留意。 唯有那座上红妆、擂上紫袍、那地上白衣,仍在侧耳聆听之。 而这三人表情亦是各异。 红妆的秦玉骨朱唇微扬,曼妙的身姿稍稍侧了侧,倚着凤羽扶手,清澈的眼眸笑若桃花,俨然是幅欢欣雀跃的模样。就见她笑着侧过脸,一边望向了身旁椅子上的自家慈父,姣好的脸蛋上满是得意,就好似在同他说‘你瞧,我请来的这司马先德,也颇有两下子吧?’一般。而那秦家家主,也只得用身上华贵的长袍袖子悄悄地拭去额上的汗珠,点了点头,小声答道“是为父多虑了。这司马先德身手矫健、剑法行云流水,也是能算是奇门年轻一辈的翘楚了……再加上其司马家的底蕴……嗯,丫头,爹觉得若是他的话,其实倒也可以……” 接着,就听一声“爹!”从她的红盖头下传了出来。 另一边,在那铺着朱毯的擂台之上,紫袍的司马先德则是长舒口气,收起了自己的宝剑,再一边提着镔铁刀,一边迈着不紧不快的脚步,朝着倪洪龙走了过去。亲手击败了倪洪龙的他,脸上的神色反倒没有一直端坐在华椅上的秦玉骨那般开怀——虽说,仅凭堂堂正正击败武林第二刀这一点,就足够平日里抓个毛贼都要在孟岳城中夸耀上许久的他吹上一年半载的了……只可惜,这会儿他在那这夹道的欢呼声中步过之时,却已是没啥心思去顾及这个了。 这会儿的他,只在想一件事。 一件说来不大不小的事情。 ‘本公子……接下来还得如此这般打上几场啊?’ ‘可否有中场休息?可否现在就坐这歇会儿?可否有口水喝不?’ ‘哎!这姓倪的,明明是个不通契运之人,怎会这般能打!本公子都快绕着他转了九九八十一周、骗出不下百来式大刀了,这家伙居然还能不断继续提刀逼来……不通奇门的他,究竟是自哪取来这么多精力的?’ ‘若是、若是之后这擂上敌手皆人人如此的话,只怕我……’ 心中如此思忖着的司马先德,又碍于周围众看客的叫好声,不好意思露出一副疲态,只得强撑精力,不断运起身中内外息,将身上紫袍吹得呼呼作响,好生威风——虽说,这威风之下,实则是幅早已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 他微微侧脸,想以眼神求助那座上红妆。 却只见她朱唇轻扬,满意地冲他颔了颔首。 嗨,也罢也罢。 本就是我满口答应的事,这会儿也自然不好厚着脸去说力所不能及了。 司马先德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不再多想,只是缓步至倪洪龙的身前,将那七环镔铁刀倏地一下,插在了地上。 倪洪龙坐起身,抬首望来。 便见紫袍淡笑。 “是口好刀。” …… 在那擂台周围欢呼喝彩的人群之外,有冷清白衣一袭格格不入,却在提剑仰首,是望天不言。 于其身旁,同样身着一裙不染的青丝少女先是悄悄拊掌,略显腼腆矜持地为那擂上紫袍小声喝彩了几声;接着,她微侧过身,抬起那可掬的脸蛋,悄声望白衣道“白先生?” 闻之莺言,王满修立即回首望来“燕姑娘?” 钟离燕眨了眨那对状若杏仁的漂亮眼眸,道“白先生,您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愉快?” 王满修稍稍一怔,连忙笑道“哪有哪有。小生只不过是觉得,这只会步法的司马先德居然能赢了武林第二刀,可实在是太为玄奇了——小生方才还以为,今日这司马先德,可着实要来个惨淡收场呢!” 钟离燕掩唇轻笑,道“白先生是否是有些太看不中司马公子了?” 王满修哈哈几声,答道“若姑娘有幸瞧见他在孟岳城中的模样,便不会这般说了。” 说罢,二人皆露出笑靥,就连那站于他们身后的、那总是冷若冰霜、故作镇定的张闪李诗,也都忍俊不禁。 而待笑意过后,白衣重新抬首,望那擂台上了望了去。 他是今日才认识的倪洪龙,是半月前才认识的司马先德。 但那句‘今日,是武林败了’,他却早在五年前就已认识。 五年前,雍华国北界,黩武城,点将台上。 浑身大汗、瘫坐于黄沙中的荣哲兴抬起头,望着御剑而来的王满修,苦笑一声,开了口。 “今日,是咱武林,输给奇门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气到底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七章一气到底雕刻着瑞兽纹的棕木椅上,端着白瓷杯的秦家家主俯身抿了口杯中热茶,稍稍舒了口气。 抬首望去,先见那大红色的擂台上,佩剑紫袍与提刀大汉互相抱拳拱手,行了个武人礼;再见那提刀大汉转身步下擂台,而那紫袍微笑回身,朝自己这望了过来。 不过,自然,家主晓得这紫袍望得不是自己。 他微微侧首,看着身旁满脸笑意的自家闺女,也是轻舒口气,微微一笑。 “看来,这些年间这司马家的公子倒是再怎么游手好闲,也没有耽误自家的功夫了。”家主边用白瓷茶盖撇着茶杯,边轻声道“只不过,爹怎么不晓得,丫头你还与他有这般所联络呀?” 便见身旁红妆倚着椅背坐得舒服了些,懒洋洋道“爹,玉骨就不能有些秘密啦?” “哈哈哈……哪里哪里,自然是可以的、可以的。”家主连忙摆手苦笑道“只要别学你兄长,连这会儿去了哪都不肯告诉爹就行……” 秦玉骨呵呵一笑,连忙撒娇道“爹!你放心啦,我不会像哥那样有个虚名就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算是出嫁了,玉骨也一定会时刻想着爹爹,想着家里人的!” 听闻此言,秦家家主笑着拂了拂华美的衣袖,点头说了几声“好,好!”,再悄悄在自己心里小声嘀咕一句‘你兄长那时嘴里倒也是这套说辞……’。 在默默轻叹口气后,家主又望向那正抱拳接受看客们赞誉的紫袍,小声道“丫头,你说……这司马先德,会不会就是苏先生所说的那个‘真命天子’?” “哎?!”秦玉骨立即仰起黛眉,惊异道“原来是如此的吗?” “呃……爹也只是瞎猜,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家主连忙补充道“只不过……爹在想,倘若那苏先生所说的‘真命天子’真是这司马公子的话,丫头可还觉得算称心?” 秦玉骨眯起眼,稍稍思索了片刻,便是扬唇一笑。 “就是稍稍苗条了些。” 听闻此言,秦家家主顿时哈哈笑了几声,不再多言,侧身冲着擂台旁的老管事摆了摆手。 老管事点了点头,立即令那些乐人敲锣打鼓起,再笼起袖子,扯开了嗓门。 “司马先德,一胜守擂!” 话音一出,台下的喝彩欢呼声便霎时平息了不少。众看客皆是逐渐从方才武林与奇门的对决中回过了神来,开始期待盼望起下一场的胜负;而那些胸戴红花的挑战者们,又和之前倪洪龙守擂时一般,开始大眼瞪小眼、想寻个愣头青去台上摸个底了。 这群家伙啊,一个个都想着要一箭双雕,却实则指不定连弓都拉不开哩。 不过,纵使想得再美,事到临头了,也终究会有人沉不住气的。 便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了半盏茶的功夫后,忽有一声“他奶奶的!我上!”自人群中赫然响起。 众看客立即循声望去,就见这出了声的,是一名身形还算威武、容貌可谓正气的赤手汉子。 汉子‘呸呸-’两声,往自己的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后,一抱双拳,便是双腿发力,腾空而起,要一跃上台去。 众人正要喝彩鼓劲,却是又突然瞥见,在那凌空的汉子身后,忽有一道黑影急掠而至!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听‘咚—’的一声,那刚刚跃起的汉子又重重摔下,落在了自己方才起跳的位置,跌了个闷响,竟是瞬间晕厥了过去。 众人霎时大骇,不知其中缘故,只觉这汉子本是好好的,却不知在半空中被什么黑乎乎的东西给撞了一下,就这般摔—— “阮真,请。” 一声冰冷低音自擂台上传入耳中。 蓦然抬首,就见那紫袍身前三丈外,不知从何而来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男子,黑发墨眉,身着漆色长衣、只露半截白皙脖颈与脑袋在外,仅是一瞥便有一股寒意浸骨。其右手中,握着一柄与其身上颜色一致的黑刃直刀直刀貌似环首,却又比环首要长上些;其漆黑的外表更是令人啧啧称奇,不知是以何材质锻造而成——但光看其那匀称的刀身与精细的刀锋,便知应该不是什么池中物了。 眼见此景,刚刚缓上几口气的紫袍不禁微微锁了眉头。 虽说不是这秦家院内的上百来奇门人士都看不清这男子的身形步法,看不清刚刚他是怎么一掌拍在那汉子肩上后借力上台的;但那些看清的,无论紫袍、红妆、这还是白衣,却是皆一幅错愕模样,无一人能识出这男子的容貌身份。 他说叫‘阮真’。 然当今奇门中,可有‘阮姓’? 紫袍锁着眉头,显然是品出了几分来者不善的味道——但在那男子的胸口,确实有一小朵朱红花,便是来比武招亲的无疑了。 那么…… 司马先德先是瞥了眼座上新娘,再是回身轻吸一息,运起身中内息,冲着那身形修长的漆衣男子提剑抱拳,颔首略行一礼。 “司马先德,请!” …… 与真煌城东秦家大院那热闹吵闹的景象不同,刚过午时的城西北区倒是冷清的很,铺满黄沙的街上约莫只能瞅见有零零散散的两三乞丐在沿街而坐——若不是方才西北角的钟楼报了个时的话,这里便是真的没啥声响动静了。 但这也难怪,真煌城本就是因天行山东西两大王朝通商而飞黄腾达的城市,自然也要建不少货仓谷仓来储备大量的商队货物;而为了在有窃贼光顾时能及时通报城中他处,便也是为何要将钟楼建在这儿了。 只不过,如今天行山东西皆是乱局,通商不再,这满是仓库的城西北区便自然没了用武之地。再加上若是要拆迁重新另作他用的话,又需要不少银两的支持,本就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西域奇门里,也没哪个冤大头会主动想要掏这个钱,便是最终就这样,放着就放着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满是仓库、少有人入的地方,对于不算干净的奇门来说,本来也不能谓之‘无用’。 一对绣着金色鸩鸟的花鞋踩在了黄沙街上。 花鞋之上,是条漂亮的紫色长裙,与一条遮掩起她那赤红眼眸的丝巾披肩。 鸩泠月稍稍侧身,用白皙的食指挑了挑自丝巾中荡下的紫色发丝,略显慵懒地哈了口气,抬首往那拔地七丈余的钟楼上瞧了去。 就见那晴空之中,似有一只五色羽鸟,正愉快地盘旋滑翔,却不又曾发出些许莺声。 霎时间,鸩泠月那原本慵懒的眼眸中焕发出了一道光亮。 就闻其轻声呢喃了一句‘姐姐’,接着就一溜烟儿地往钟楼跑了去,很快便没了影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波又起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八章一波又起若说那自称阮真的漆衣男子刚上台时,台下的看客们只是因为其迥然不同的出场方式才略感惊愕的话——那么,在他与紫袍互相抱拳行礼的下一瞬,众人那张得浑圆的嘴巴,便是纵使吃了满满一大口黄沙,却也就再也没有合上过。 这倒非是缘于观摩过了奇门武林之战的众人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只是这漆衣阮真自手中兵刃出鞘开始,就杀气骤起,急掠一剑刺向了紫袍的心口命门!而刚刚礼毕的司马先德蓦然一惊,猝不及防,只能赶忙双眼闪出奇光、迅速踩出步法遁于风中,勉勉强强闪躲了开来——但谁能想到,不等司马先德掠出五步,这漆衣竟也踏出了几乎不逊于【飞身诀】的奇门步法,紧追而至,竟又是一剑直指紫袍咽喉! 眼见此景的台下众人皆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虽说在本就是用来舞刀弄棒的擂台之上,胜败与生死间并无多大隔阂——可今日这擂台终究是点到即止的比武招亲,哪有像这漆衣一般杀气盎然的?红事虽红,却也不是血溅当场的红啊! 可不知这漆衣是不晓常理还是少根筋啥的,他竟是丝毫不顾周围人群的瞠目结舌之样,依旧面色如常地舞着手里那柄漆黑直刀,紧逼紫袍,招招往其要害杀去。而失了先机的司马先德此时只能不断绕台撤步,一次次险而又险地与那冰凉黑刃沾衣而过,苦苦支撑。 霎时间,台上剑剑杀招,台下阵阵寒息。 人群之外的白裙钟离燕本还想饶有兴致地看看这紫袍公子究竟有几斤几两,是不是像身旁‘白先生’口中所说的那般玩世不恭——这下倒好,直接被吓得脸色苍白,遮目咬唇,根本不敢看了。 而那‘白先生’王满修,则是双目紧盯着那台上漆衣,右手中的青禾剑更是微微发颤,也不知是其按捺不住要出手相助的、还是单纯被那台上浓烈的杀意给震得。 王满修先是紧盯漆衣数剑,再迅速扫了紫袍几眼,又稍稍闭目半瞬,快速地于心中盘算了些什么。然后,他的神色不再若刚刚那般紧张,稍稍舒气些许,应是看出了漆衣现在的凛冽剑势虽是如湍急洪水,却还是难倾覆似孤舟一叶的紫袍——也即是说,这会儿的司马先德应该尚还能游刃一会儿。 接着,他又打量向了那擂台后的两把华椅,想看看这今日这比武招亲的东家有何举动没有。 虽是不知那端丽新娘的红盖头下是幅何脸色,但可见她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惬意大气地靠背而坐,而是坐直了身子,侧首同穿着华袍的自家父亲启唇说了些什么。而那秦家家主也是立即点了点头,挥手让擂台旁的老管事赶紧小跑了过来。 ‘呼……看来这秦家还算是厚道。’ 王满修轻轻地松了口气,手中的青禾剑也是渐渐平息、不再急颤。 他回首望回擂台,以双目拨开那缭乱的招式,重新仔细地、以身为奇门中人的目光,打量起擂台上的这袭漆衣来。 便是察觉,这身形修长的漆衣男子虽杀气惊人,却是丝毫不能从其面容中看见哪怕一分异样的神色没有愤懑、没有苦大仇深、没有冷若冰霜、亦没有以之为乐。这自称阮真之人此刻的脸上神色,就与常人在家吃茶喝粥时的神情一般,嘴角不上不下,似笑非笑,平平淡淡,很是自然。 而在释放出骇人杀气、手中剑招招锁喉的同时,却能保持如此明镜止水的心态、或者说至少在神情上是能这般泰然自若的阮真,显然不像是一个刚刚踏入奇门之人。 王满修轻吸一息,小心地运起身中内外双息,施展出了自己最拿手的、也是他唯一所会的一式气息索敌术,开始调查起这阮真的奇门修为来了。 虽说站在人群最外的白衣离擂台有大约十丈之远,其心前的伤口又因气息流转而开始隐隐刺痛,但依靠着这些日子里与奇门玄师对阵的经验,再加上这漆衣自身释放出的强烈杀气,王满修还是轻轻松松地摸清了这漆衣的奇门境界。 约莫是个大十人。 比司马先德那敌半百的境界要稍微高上那么一丢丢。 但仅是这一丢丢的优势,在紫袍那‘西域第一’的身法前,也就差不多消散殆尽了。 除非…… 王满修微微锁眉,望向其飘荡青丝下的乌黑双眸。 他还未曾见到过,这对眼眸中闪烁起奇光的模样。 …… 先是一道黑光指其锁骨,再是一只暗掌偷其肺腑。 裹着紫袍的司马先德一个激灵,连忙瞪大双眼,以侧身撤步闪过黑光,再以拔剑抵住暗掌,接着借力顺势后退数步,趁机重新吐纳一息,再度施展出【飞身诀】,朝身后急掠而去。 这一式步法,又给其换回来了三瞬喘息之机。 司马先德立即站定身子,用这弥足珍贵的三瞬功夫调整握剑姿态,锁眉准备迎接来自那正急速逼来的下一波攻势。此刻的他,外表上虽还是一幅严肃镇定之样,却实则早已于心中叫苦不迭,连声不断地抱怨怎么让自己遇上了这么个催命阎罗。外人或许看不出,眼前这漆衣阮真的招式虽没有倪洪龙那样大开大合、压迫十足,可却是真真实实的一剑比一剑狠辣,专攻其肋下、心口、腹股这些难以招架、却又能一击致命的地方,实在是令他愈来愈难以躲闪了。 若不是这漆衣好歹胸前还戴了朵红花,司马先德便要以为他今日就是要来将自己送下黄泉的了。 ‘唉,这都算什么事啊。’ 早已汗流浃背的司马先德长哼一息,余光瞥向那华椅上的红妆新娘,希翼其赶紧品出自己其实已是强弩之末的味道来。 幸好这一回,秦玉骨察觉到了他的信号,立即悄悄指了指擂台一旁的老管事。 便见那衣着朴素但一看便知很是保暖的老管事正一手提着个铜锣,一手拿着个包着红布的小锤,小跑着站到了擂台边上,看来是幅要让二人鸣金止戈的样子了。 眼见此景,司马先德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虽说还不能完全放心,毕竟眼前这正疾步冲来的漆衣能不能及时收住手这一点,是另当别论的;但至少,只要能安然无恙地接下他这一剑的话,便应该是能换来些休息的时间了。 想到这,紫袍再度屏住呼吸,聚精凝神,回神往身前望去。 就看那急掠而来的漆衣忽然侧过脸,瞧向了手执锣鼓的裘衣管事,唇角微扬。 然后,蓦地一掷左臂。 “【阴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瞬过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三十九章一瞬过司马先德倏然一怔,立即侧目望向其左臂尽头所指的裘衣管事。 就见那已将铜锣举至肩旁、本应开始挥动手中木槌来敲出声响的老管事,却是不知为何忽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就这般高悬着锣鼓,站在了原地。 司马先德心中惊骇,正想要从其这不自然的举动中看出些许端倪来时,却是时间不等人,忽有一阵疾风拂至面前。 已是来不及分神了。 ‘当——!’ 紫袍迅速提步抬剑,有惊无险地架开了漆衣的突袭一刺,紧接着立即扭转腰身,脚跟着地,双眼迅速迸闪奇光,是要再以一式【飞身诀】拉开距离,好边退边战,给自己几瞬功夫来摸清情况。 可不曾想,正当紫袍要故技重施之时,却是突然瞥见漆衣那本该跟进追击的左掌此刻正静静地收于腰腹间,是一幅内敛凝神、厚积薄发之样。 司马先德心中顿觉一阵不妙。虽说他还未从阮真那对乌黑的眼眸中看见任何的奇光闪烁,但自小便修习奇门玄术所锻炼出的直觉却是令其霎时背脊发凉——如若这感觉不是因为其先前浃背的汗水这会儿变凉快了的话,便也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有什么危险的要来了。 紫袍紧锁双眉,猛瞪身前漆衣。 忽闻一声冰凉男音入耳。 “【阴翥】。”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有一道看不清形状的黑影自漆衣掌心倏然炸起,紧接着便朝着司马先德的腹间丹田疾掠而来了——其速其势,竟是大约要比他刚刚施展出的【飞身诀】还要快上三成! 紫袍虽丝毫不知这道突如其来的黑影究竟是何招式,但心中警钟却是霎时大作——倒也是自然,但凡是个人看见这团黑漆漆的玩意儿突然冲来,是都会害怕得不行了。 不过,警钟响是一码事,至于能否安然无恙地将其躲开,则又是另一码事了。 已经踏出了【飞身诀】的司马先德紧皱眉头,死死盯着身前那愈来愈近的黑影,脑海里迅速地思索着御敌之策——只是无奈,只擅步法的司马公子若是被追上了身,也就很难寻出一条万全的法子来了。 情急之中,紫袍灵机一动,忽地松开了手中宝剑,轻喝一声‘疾!’,令其冲着那黑影飞刺而去了。 虽说光是从那道黑影的外貌来看,它便并不像是什么能被一剑破开之物;但此刻除了让手里宝剑去探探虚实外,司马先德却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方法可行了。 就见那泛着银芒的宝剑呼啸而去,刹那间便刺破了那团黑影,先是剑锋、再是剑身、最后是剑镗剑柄,直至整柄宝剑都深陷入了其中。 而就在整柄宝剑全都消失于黑影中的那一瞬,一股强烈的空乏感忽然侵入了他的丹田之中——司马先德惊异地发现,虽说他的双目在接下来的数瞬间依旧能清晰无疑地瞧见宝剑坠落于地,自己却竟是再无法从其中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息流转就好似这柄气驭飞剑在刺入黑影中的刹那后,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柄普通铁剑那般。 ‘莫、莫不是……’ 司马先德心中惊骇,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已是为时已晚。 便见他的双瞳中,那团黑影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宛若黑云压城一般,直至‘啪-’地一声撞在了其腹前的紫袍之上。 然后,他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了。 没有奇光闪烁、没有气息流转、甚至没有呼吸本身。 是仅仅一瞬。 是仅仅一瞬的至暗时刻。 一瞬过。 台下上百名玄师武夫无一不大惊失色。 于他们眼中,是本该如先前一般逐风追电、流星赶月的司马公子不知为何突然回身驭气飞剑,又不知为何突然松手剑落,紧接着又莫名踏乱了步法,一个趔趄绊倒在了地上,连滚数圈,扬起了漫天尘沙。 名震西域的孟岳最快,怎会忽地失了方寸?怎么会摔得这般狼狈?难不成,还是被这漆衣的杀气给吓到了不成? 几是人人惊愕。 亦几是人人都不曾瞥见,那团自阮真掌心炸起的黑影。 几是。 一点淡淡的金光自钟离燕的双眸中闪烁亮起。 于指缝间窥见了擂上所有经过的她迅速眨了眨那对灵眼,并不晓得众人所见与她不同,只是在瞅见了紫袍狼狈倒地的身影后、有些不知所措地侧身望向了身旁的白衣。 却是未见一人。 只有一阵清风过。 …… “刘叔这呆站着是在做何啊!”华椅上的秦玉骨眼见紫袍狼狈倒地,而那不知好歹的漆衣又正杀气腾腾地朝着紫袍紧追而来,再难耐性子,望向那提着锣鼓但是丝毫不敲的老管事,急嗔道“怎么还不敲锣!” 嗔完,她也顾不上什么新娘要在比武时静坐一旁的礼数,便是要起身取下遮着红颜的朱纱,运起身中契运,疾冲上台,亲自让那漆衣收敛些去。 只是不想她刚一起身,就被旁座的自家父亲给不由分说得一掌将手按在了椅上。 别看这秦家家主平日里好生宠爱自家女儿,这会儿一掌,可是说疼不算疼、说轻也绝对不轻,已有着让她完全抽不出手去的力道了。 秦玉骨神情焦急地侧过身来,看向脸色阴沉的父亲,急声道“爹!你这是做什么!先德他这般下去,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就见秦家家主死死按住她的手,竟是低沉道“……那便丢了罢。” 秦玉骨蓦然一怔,但又没时间惊讶,赶紧咬唇急声道“爹!礼数难道还比人命重要?!” 秦家家主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自然不是此理。” 红妆紧锁眉头,焦急道“那爹又为何不让玉骨上去啊!” 她话音刚落,就见自己父亲轻叹一息,冲着那正疾步朝着司马先德追去的漆衣阮真扬了扬下巴。 “爹刚刚,认出他是谁了。” 家主的声音不响,却是一字一顿,清清楚楚。 “奇门是无阮姓。” “可奇门有鸾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章 咫尺之间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四十章咫尺之间鸾姓。 鸾姓! 红妆朱唇一颤,立即回眸望向华椅上的自家父亲,惊诧道“可鸾姓不是……” “妖族的姓。” 秦家家主轻叹一息,将已无热茶的白瓷杯放于桌上,并缓缓地为其合上了杯盖。 秦玉骨抿唇呆愣片刻,但马上便攥拳侧身重新望向台上那袭漆衣,喃喃道“原来这世上,竟是真的有妖……” “爹以前也是不愿信的。”家主轻闭双眼,俯首沉声道“直到爹前些年拜贵人所赐,有幸见到了些玄奇的事物后……而刚刚这‘阮真’所使用的奇门,一定是妖族的奇门无疑。” 说到这,秦家家主先是沉默片刻,接着抬首望向打扮端丽的女儿,继续道“丫头,你应该还没忘记爹与你所说的故事吧?这些妖族可是一个个都喜怒无常、睚眦必报、不存善恶,还——” “以人为食。” 秦玉骨闭目颔首,颤声答道。 便见家主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的,妖族是吃人的。虽说不知这是它们与生俱来的癖好,亦或是它们在这凡世间中逗留过久而染上的恶习;但无论是哪本讲述妖精的志异都会或轻或重地点上一笔,说这些似人非人的生灵们丝毫不会对生啖人肉有任何的抵触——甚至,在一些奇门世家珍藏的古籍中,还会堂而皇之地将此举解释为一种夺取契运的高效手段。 这些荒唐的叙述,就和‘这世上真的有妖族’这说法一般,实在是光怪陆奇、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秦家家主紧闭双目,长叹一息。 却,非是诳语。 合目三瞬后,他重新睁开双眸,迅速地瞥了眼擂台上愈来愈近的二人,再侧过脸来,语重心长道“丫头,你可还记得爹从前所讲的故事?你可曾记得,爹曾说这鸾姓的妖精……这鸾姓的妖精,可是那一夜食戮城中三百奇门子弟,惹了众怒,最后被众奇门合力才赶出真煌城的恶妖!若是要与这般恶妖作对,咱们秦家——” “可那只是故事,非亲眼所见!” 忽闻急声入耳。 家主一愣。 他抬起头,看见了她微微轻颤的双肩、看见了她已露血红的朱唇、看见了她紧紧攥拳的双手……终是轻叹口气,缓缓收起了按住她的右掌,苦笑一声,颔首道“倒确实如此。” 他是晓得的,自己这倔脾气的宝贝女儿向来不是什么知难而退、明哲保身的性子——别说是妖了,就算现在擂上那仗势欺人的漆衣是那人间玉皇转世,丫头她也一定会果断出手的吧。 唉,我还是去好好想想之后要怎么与妖姓们打交道罢! 秦家家主长叹一息,摇了摇头。只不过,虽然闻其哀叹,却是从其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沮丧失望之色——反倒还有些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而在家主松开右掌的刹那间,秦玉骨先是稍稍一愣,紧接着便站起了身子,凝息一瞬,迅速运起了身中契运。 “丫头。”木色的华椅上,已步入中年的秦家家主闭上双目,缓缓出声道“可要想明白了。” 红妆合目半瞬,取下了遮面朱纱与耳上金饰,将这些象征新娘的装饰给轻轻地叠放在了木桌之上。 便闻朱唇轻启。 “玉骨明白。” 音落,奇光闪。 有红裙随风起。 …… 司马先德并不记得自己在那朱红色的擂台上滚了几圈。 他只记得,在那遮天蔽月的黑影消散之后,自己浑身忽然感到一阵虚弱无力,便是没踩稳脚步,后仰摔去了。 虽说朱毯偏软,但先前【飞身诀】所带来的疾速这下倒是弥补了硬度的不足,成了令其再难起身的祸根。 就听‘咚—’的一声,司马先德的身子宛若一颗砲弹般重重地砸在了擂台之上,接着再好似要剥离自身灵魂一般急滚数圈,才逐渐减速,缓缓躺在了擂台边缘。 黑影消散后,先前与倪洪龙靡战时所累积的疲惫霎时爆发,使得这会儿纵使已有一股湍急的暖意汹涌上了紫袍喉口,他却已是连将其吐出的气力都已所剩无几了。 晕乎恍神间,勉强能模糊望见,那手提黑刃的漆衣依旧在冲着自己急掠而来。 ‘这家伙……可别真是个催命阎罗。’ 已是看不清漆衣脸上神色的司马先德苦笑半声,于心中轻叹一息,也就没了再做挣扎的打算——意识不清、气息全散、满身疲惫,此刻的司马先德,恐怕就连面对一个小小的垂髫儿都不能安然无恙,何谈能在这身负奇术的漆衣面前垂死挣扎? 也就只剩轻叹一息,低嗔一声‘究竟什么仇’的无奈之举了。 司马先德微微侧目,在最后的几瞬间望向了那华椅上的红妆新娘。 他好像看见,那本该端坐于椅上的她站起了身,迅速脱下了庄严得体的朱纱金饰,连踏三步,正朝着自己疾步赶了过来。 可无论她是如何风驰电掣,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却依旧那般遥远——而身前那袭漆衣,已是近在咫尺。 那柄漆黑、不详的长刃直指了他胸口的红花,势要将这本谕喜庆的饰品连同他的心肺一同贯穿。 已是生死攸关时。 却是不知是否是因为神识恍惚的缘故,只能侧躺在地上的司马先德却丝毫没有即将命丧黄泉的实感,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对要离开现世的反感与恐惧。 他仅仅只是静静地望着那黑刃的锋芒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至将那红花的第一片花瓣给一切为二。 然后,一阵清风至。 “司马先德,你是不想学我那【百尺近】了吗?” 有温醇男音随风入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一章 境界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四十一章境界‘当————!’ 忽有一声嘹亮金铁响自擂上炸起,似一道晴空惊雷,震得秦家院内百来号看客、甚至是院外街道口上的背柴农人都直打了个激灵,起身抬首,往朱红色的擂台上看了过来。 便见在那落地紫袍与急掠漆衣间,不知何时立有一袭翩翩白衫,正抬手提鞘,打飞了那仅差毫厘就能刺入紫袍胸膛的漆黑直刃。 一时,举座皆惊。 二时,寂静若林。 三时,醉梦不醒。 已是被这突如其来之景所吸引住全部目光的玄师武夫们,甚至都没注意到已经掠至了擂台旁的红妆新娘,便亦是没有察觉见她褪去朱纱后的红唇粉面——虽说,这本该是他们所朝思暮想的绝美之景。 而本要上台出手救人的秦玉骨也是瞠目惊诧,怔怔地望着一尘不染的白衫,望着其手中状如圆杖的黑鞘,亦望着那一尘不染本身。 几是无人不想再多静思回味此景片刻。 唯有那漆衣,眉头一皱,立即起身撤步退于五尺之外,掷臂驭回正于空中乱旋的黑刃,握剑弓身,紧盯白衫,以低沉嗓音喝道“来者何人!” 这声低喝,将所有恍了神的玄师武夫们都唤醒了来,令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聚焦在了白衫身上,期待这不速之客开口作答。 却是不想,这随风翩翩的白衫仅是冲着惊恐呼喝的漆衣微微扬了扬唇角,就垂臂转身,朝着那躺在地上的紫袍望了去。 “司马先德啊司马先德。”便听白衫歪首轻笑道“小生是知道你快,可没料到你走那黄泉路也是要一骑绝尘……这是何苦呢?方才你稍稍翻个身可就能落下擂台,躲过那一剑了——虽是狼狈了些,但也比你这命悬一线的模样强吧?” 目瞪口呆的紫袍先是一怔,再是面露惊喜之色,最后又是满脸窘迫,连咳两声,勉强以手肘撑起身子,尽量坐直,支支吾吾道“满、满修阁下……您、您怎会在这啊?” 白衫看着他这竭力遮短的模样,耸肩淡笑半声,说道“这倒是说来话长了……先不提我,倒是你,怎么还与这真煌城的奇门有所故事?可真是令小生倍感好奇。”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脖颈,尴尬笑道“这也……说来话长了。” 言罢,二人互视一眼,不禁皆面露几分笑意来。 紫袍笑,是笑自己狼狈,笑自己还算有幸能与白衣在这真煌城中相见。 白衫笑,是笑眼前之人,笑他方才胡思乱想,笑自己赶到得还算及时。 总之,安然无恙便好。 “对了,司马先德。”白衫俯着首,用周遭看客听不大清的轻声问道“小生让殷老先生转交给你的那几张宣纸,你可曾收到?” 宣纸? 紫袍微微一愣,刚要出声发问,却忽然想起前几日殷老先生交于他的,那份写着【百尺近】修炼之法的秘典,便是几张被叠放整齐的白色宣纸。 “哦!宣纸!收到了收到了!”他赶忙颔首作答,还要激动地站起身来,冲着白衫作辑谢道“真是多谢满修阁下,愿意将如此宝贵之奇门授于我!我司马先德定不负阁下期望,尽早学成!” 见其要勉强起身,白衫连忙上前伸手搀扶住他的臂膀,淡笑道“无妨无妨,不必图快。这【百尺近】看似效果与寻常步法无异,无非就是快上些,然其气息运作之理却是与寻常步法却是大相径庭。先德公子还需按照小生于纸上所写那般耐心修习,大约三五年方可小成。” 紫袍颔首谢过他的搀扶,道“实在……实在是多谢阁下。” 白衫耸肩一笑,道“客气了,小生也只是希望十年后,这世上的奇门中人还能见到这玄奇的百尺——” “小心!!!” 忽有急促女声入耳。 白衫一楞,立即循声望去。 就见在这大红色的擂台旁,有名更若月季般鲜艳的红妆姑娘正望着自己。 望着没戴朱纱与金饰的她,白衣差一点点就认不出来她的身份了——毕竟,说到底,今日是他第一次知道,知道在这大漠西域中,有名名为秦玉骨的奇门丽人。 “小心!!!” 秦玉骨高声喊道。 身在擂外的她不同于台上正聊得心无旁鹭的二人,她清楚地看见,方才那后退出五尺外漆衣阮真,这会儿已是再度提起黑刃,身形若满弦之箭,冲着白衫那满是破绽的后背急掠而来了。 秦玉骨这一喊,是想让白衫看见自己所指,好回身闪躲,躲过这已瞄准了他心口的一剑。 但她却是不曾想到,当白衫侧首朝自己望来之时,并没有很快便回神看向自己所指的方向,而是忽地发了楞,竟就这般静静地呆望着自己。 是秦玉骨忘记了。 她已经将遮住自己容颜的朱纱给叠放在了桌上。 而她那被苏先生所称为‘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倾城之容,已是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难怪白衫会看得楞了。 虽说他已见过柔美恬静的若水、灵眼仙颜的钟离燕、尽态极妍的鸩晚香,甚至是貌若天人的扶流——但秦玉骨的美,与她们仍是不同。 皮肉皆虚,美在其骨。 玉骨之美,霜寒枝梅。 说这若水矜持内敛,钟离尚为碧玉,晚香总是慵懒,扶流则差点送他步入黄泉路——而观这秦家闺秀,倒是很难看出有何不足之处。 便是不由得引人想再多看一会儿了。 不过,他想看这秦玉骨是一码事,他身中契运忽然爆发、内外双息霎时急速流转,又是另一码事了。 毕竟,在这世上,可从未有过因露出破绽而死的千人敌。 哪怕这千人敌的胸前还留着个大口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手执黑刃的漆衣阮真急掠至离白衫还差仅仅半步之距时,白衫倏然转身,手中圆鞘“咚—”地一声砸在了漆衣的胸腹间,竟是直接将之整个人给轰飞了出去! 根本没能看清白衫出招的漆衣阮真大吐一口内息,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半空中连旋七圈半,才重重落于五丈外的擂台上,居然还将盖着红毯的擂台给砸出了一个深有半尺的凹坑! 这是秦家院内上百来号奇门玄师今日第三次大惊失色了。 也是人群之外的白裙第二次转忧为喜,其身后那两名佩刀黑衣第一次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个眼神。 “抱歉,是小生忘回答阁下先前的问题了。” 白衫轻轻吐出一息,转过身来,朝着已是没了动静的漆衣拱手作了个辑,再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淡笑道。 “在下,萍水王满修。”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好恶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四十二章好恶言罢,白衣松开双手,轻轻吐纳半息,淡然一笑。 已是愕然半刻余的院内众看客这才纷纷回过了神来,一点点捋清了在方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间,他们究竟是在从直径五丈的大红擂台上观摩到了何等的奇景。 接着,回过神来的看客们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那袭堂堂而立的白衫身上,默默地回味着他刚刚的自报家门。 萍水王满修…… 总觉得……咱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 可究竟是在哪……在哪来着…… 锁眉沉思的人群中,有一名头戴斗笠帽、一看便知行过不少风尘的背囊商人抬起首,也与众人一同往擂台上的白衫细细打量了去。他边打量着白衫的容姿,边一遍遍小声琢磨着他的名字“王满修……萍水……又着白衫……白衫、白衣……那便是萍水白衣……咦!” 商人忽地一声惊叫,很快便引来了周遭众人的围观。 望着茫然不解的众人,商人面露惊喜,扯开嗓门道“他他他!他不就是那个孟岳城的萍水白衣嘛!” 众人一楞,便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些游侠立即反应了过来,猛拍拳掌,大喝道‘原来是他!’;可剩下的,本就是来图个热闹的吃瓜看客们则是面面相觑,左看右看,不知这‘萍水白衣’是何来头。 眼见此景,背囊商人眼珠一转,赶紧又冲众人补充道“嗨!就是那个!那个孟岳殷家请来的军武国玄师!那个数日前在身法比试中胜了咱西域第一的白衣恶仆!” 就闻‘白衣恶仆’这词一出,先前那些还蒙在鼓里、满头雾水的吃瓜看客们这下也大多跟着高呼起哄了起来‘哦哦!我听说过我听说过!’‘咱想起来了!白衣恶仆就是那个放言要打尽西域奇门的家伙嘛!’‘对对对!老夫听说那殷家的少爷领着他,一上午打遍了整个孟岳家的奇门子弟!’‘呵!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霎时,一阵阵喧闹声此起彼伏。 说来也怪,不知是有意避讳亦或是源于什么其他的缘故,院内这百来号奇门人士虽说或多或少都在近些日子里中听说了‘白衣恶仆’的鼎鼎大名……却没几个人,有切切实实地说出王满修此行西域的真正目的——便是要搭救‘灵眼’一事。尽管那日在与司马先德的比试后,王满修理应是已经大声喊出来了才是。 可最终,此刻于这真煌城中、秦家院内,人们所侃侃而谈的他,也就只是那个‘自军武国而来的白衣恶仆’罢了。 便就台上白衫轻叹口气,苦笑了两声,于心中自言自语这可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啊。 他环视了圈已是渐渐热闹起来的百来号人,又悄悄侧身,冲着众人还没注意到的红妆姑娘善意一笑,算是在感谢她方才那出声提醒之举。 秦玉骨稍稍眨眼,一张朱唇轻启不合,似是幅尚在惊异之中的模样。 也就是在这时,院内的男男女女们才循着白衫的视线侧首望来,看见了那已无红纱遮面的秦家丽人。 几是俄顷之间,这些男女们无一人不呼吸急促,脸红侧目,想要故作镇定,又纷纷忍不住想再多看上几瞬。 “咳!秦姑娘这是……”“哎呀,失礼失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便有一些涵养功夫不错的君子们长吸一息,不是移开视线就是闭目凝神,然后又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之时,偷偷往她的花容再瞄上几间。 白衫见状浅浅一笑,也不作何评价,只是回身望向缓缓站起的紫袍,轻声道“还走得动吗?要不咱先下台再说?” 勉强立住了身子的司马先德抬手揉了揉仍有数分刺痛的太阳穴,颔了颔首,便要与王满修一同转身走下擂去。 “等等。” 忽有冰冷男声自身后外来。 紫袍一怔,诧异转身望向了五丈之外;而白衫只是微扬唇角,便自然转身,与他一同将目光了那袭已经慢慢爬起了身的漆黑长衣。 就见王满修轻轻吐纳一息,冲其拱手作礼道“是小生方才出手唐突了,还望阮真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漆衣微微锁眉,左脚前踏半步,将黑刀刀锋向上提了半寸,压着嗓门一字一顿道“你,为何要来坏我好事?” 白衫眨了眨眼,歪首面露疑惑道“好事?什么好事?公子是指……” 漆衣嗤鼻冷哼一声,轻蔑打断道“杀了司马先德一事。” 一语惊呆台下人。 台上紫袍亦是大惑不解,立即开口问道“敢问在下可是与公子结仇过?亦是我司马家可曾令公子生怨?亦或是有何人要买凶于我?” 阮真稍稍摇首,冷声答道“无怨无仇,你的人头也不值钱。” 紫袍一听,当即是又惊又气,恨不得攥拳斥责“那、那公子又为何要杀我?!可否是将其中道理说与我听?!” 却见众目睽睽之下,阮真竟是嗤笑一声,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接毫不客气地呛声道“可笑!我要杀你与你何干?何须天地道理!” 此言一出,院内霎时一片哗然。 众看客皆是脸色骤变,露出一幅难以置信、又气愤填膺的模样——就算奇门中人向来不把生灵人命看得如俗世一般重要,但若真要做这杀人之事,自然还是不能师出无名、随性使然的——至少,也得事先要把价钱给说明白了。 可这台上漆衣,张口却是句‘我要杀你与你何干!’,俨然是幅随心所欲的冷血无情模样,实在是令听者都心生不快、愤愤不平。无论是从生而为人的道德底线来说,亦或是从奇门江湖的生意买卖来讲,都是绝对不能对这种目中无人的行为不管不顾的——今日,就要把你小子给打成个半身不遂,让你有足够时辰去品品那天地道理! 眼看群情激奋,这些膀大腰圆的练武之徒又都是一点即着的热血性子,已是有人要闹哄哄地爬上台来,挥拳朝着漆衣砸去了。 却是忽有清风一阵凭空吹起,拂面众人,将他们上火的脑袋都给吹得清醒了些。 众人不禁一齐抬首,望向了那袭翩翩立于在清风中央的洁白长衫。 便见白衫淡然一笑,清声启唇。 “这可不善。” 王满修如是说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真命天子 秦玉骨有些迷惘。 秦玉骨很是迷惘。 秦玉骨万分迷惘。 肤色白皙若霜雪的她轻抬墨眉,一对状如梅花的明眸无声地望着台上白衫,眼中满是不解与疑惑。 在这不过瞬息的变换中,先是不知打哪来一个出刀狠辣的漆衣,刀刀刺向紫袍要害;再是被她请来助阵的紫袍力战不敌,莫名踉跄倒地,眼看就要一命呜呼;接着她又从父亲得知了这漆衣非是凡人,而是不分善恶、好食人的妖精妖族。 而正当她下定决心,即便要与妖族为敌也不能坐视紫袍不管之时,又不知从何而来这白衫一袭,救下了已是危在旦夕的紫袍。 本以为,今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戏码也该点到即止了——却是又忽见那白衫回一鞘,将方才不可一世的漆衣给击飞出了五丈之远。 若是寻常武夫眼见此景,或许最多不过是敬叹一句‘少侠好怪力!’而已,看大不出什么门路——可如是那些精于奇门的玄师能有幸眼见此景,有幸看见白衫这反手一剑居然就能将一个大十人敌给打飞出去的话,那多半可是都要惊得连下巴都掉在地上了。 以强胜强,可是比以强胜弱要难上太多太多。 而在连气息都没怎么流转的况下,随手就能轻易打飞大十人敌的人物,是绝对、绝对有胜于小百人敌的境界了。 放眼如今的西域奇门里,能有小百人敌以上境界的玄师,两只手便能数的过来——也即是说,这些人物,不是三圣便是七雄,人人都定能自那凝林山上分得一张金竹椅。 可…… 可这白衫…… 可这自称为‘萍水王满修’的白衫,究竟是为何人? 为何出于奇门世家的她会从未听说过他的事迹?为何三年前凝林山上的小玄武中没有这号人物?为何他又会在今时今出现在这真煌城里,出现在这为她而设的擂台之上? 她不晓得。 她只晓得,白衣 翩翩的他立在擂台之上,微侧过了,冲她淡淡一笑。 秦玉骨没有缘由地后退了半步。 “是、是他!” 忽有熟悉男音随着一声拍桌响自后传来。 她立即转过了,看见了自己那已是赫然站起了的父亲。 父亲那布着皱纹的脸上,有吃惊、有喜悦,亦有在他这个年纪本该已是很为少见的激动之。 秦玉骨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道:“爹,你这是……” “是他!一定是他!玉……”便见家主神色激动地朝她望来,急切说道,“……丫头!是那个人!是那个天子!” 秦玉骨蓦地一怔。 天子。 真命天子。 在她还是垂髫之年的时候,曾有一名游历四海的白面书生来到这真煌城,在秦家借宿了约莫一年余。书生姓苏,是个年纪轻轻却博古通今之人,且又极擅占卜预测之术,总能精确无疑地算出夜十二时辰的晴雨雪,实在是好生不可思议、令人啧啧称奇。便也是因为如此,书生得到了她的父亲、也即是秦家家主的青睐——他虽是临时借宿,却在饮食起居上都用得是秦家上席客卿的标准。 在这白面书生借宿秦家的一年间,家主曾与其促膝长谈多次,从毫不在意这弱不风的书生到折服于他所拥有的渊博智慧;从相见权当无视到见之就拱手作辑;从以陌路礼相待到待之如良师益友……已是可谓尊敬非常。而那时尚且年幼的秦玉骨虽不懂得许多人世故,却也是觉得这总是喜欢说些奇闻趣事的书生哥哥,要比她那整张口闭口便是圣人大道理的私塾先生有趣许多,便是一直缠着这白面书生,要他陪自己玩耍——而她也就学着自己的父亲,称呼这书生为‘苏先生’了。 后来,一年到头,这游历四海的白面书生又要再次踏上旅途去了。临别前,他与前来送别的秦家一行人说,自己这一次是要去这西域之西,去天行山之西,去那从前名唤‘古贤’ 的天下看看,去瞧瞧与咱这天下迥异的风土人。书生还说,说他此行路途甚远,天行山之西又大得很,也不知自己能否在有生之年中回到这真煌城来,再来与家主对酒当歌谈天说地几回,再来见见彼时已经长大成人的秦玉骨,出脱成了怎样一名绝代丽人。 那时的秦玉骨还不知道什么是‘有生之年’。那时的秦玉骨只知道,眼前之人似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明天自己就要见不着他了。 于是,小小的秦玉骨紧紧地抱着书生的腰,哭着闹着让他别走。一旁的秦家家主虽说也是舍不得如此奇人,但还是做了大人该做的事——他轻轻地握住秦玉骨的手掌,慢慢地、小心地、连哄带骗地将她牵到了一旁。 望着她那双噙着泪珠的水灵眼眸,书生拂起长袖,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玉骨,别难过。”苏先生微笑着说道,“你会遇见比小生更有趣的人的。” 秦玉骨连忙摇头,小声嘟囔道:“我不要嘛……苏先生就是苏先生……这世上怎么会有比苏先生更有趣的人……” 白面书生浅浅一笑,轻轻地以大拇指抚摸了下她额上天庭,闭眼片刻。 也就在这时,书生忽然抬头望向一旁的家主,神色肃穆道:“阁下切记。令十八岁时,若于重阳设武擂台,定会遇真命天子。” 秦家家主先是一愣,紧接着马上就回过神来,惊异欣喜地点了点头。 便见白面书生扬唇一笑,似是幅已无负担的模样,冲众人最后微笑着道了别。 接着,他便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消失在了真煌街道的尽头。 自那以后,众人再没见过苏先生。 但那句‘重阳,武擂台,遇真命天子’,却无人敢忘。 于是,今,此刻。 十八岁的秦玉骨站于擂下,二十一岁的王满修立在台上。 他瞧见了她。 她望着他。 ‘真命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四章 势起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四十四章势起“这可不善。” 白衫王满修眯眼望着五丈外那面色冰冷、眼神凶狠、一幅恨不得要割下自己项上人头样的漆衣阮真,竟是微微地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幅似笑非笑的自然神色。 就见他右脚稍稍往身前踏出半尺,右手提鞘使鞘尖抵于腰胯,使鞘中青禾剑与自身相夹四分之一个月牙角。这看似简单的一举,实则是暗藏玄机——这四分之一个月牙角说宽不宽、说窄不窄,进可气驭飞剑、退可举鞘对敌,可谓是兵者一势多变的经典运用。 注意到了他这小动作的阮真亦是稍稍抬起了手中黑刃,从先前那势要急掠一刺的突进架势转变成了可劈、可刺、可撩的中位起势,并再度收左掌于腰间,收息凝神了起来。漆衣一边开始悄悄凝练起身中契运,一边冲着白衫启唇出言道“不善?呵!那你可知,此世间诸事又有哪些可谓之‘善’?” 王满修闻言一笑,并未急着作答,而是先以眼角余光扫了眼擂下那些已是被阮真所言气得摩拳擦掌的武夫们,拿捏了下此刻他们的气愤程度。在确定不会有他人贸然出手之后,白衫便回过神来,冲着漆衣胸前扬了扬下巴,不急不慢地微笑道“天下诸事茫茫,小生可不敢悉数言之。但在小生看来,今时今日今刻,公子领口所戴之朱花,便可谓‘善’。” 阮真闻之稍稍一顿,低头瞥了瞥胸口那朵正迎风招展的朱花,又抬首瞧了眼大约二十步外的端丽红妆,却是忽地冷笑一声,回望白衫讥讽道“那你又可知,我这朱花之色,乃是血色?” 音落,忽见白衫蓦地皱了眉头,抿唇不再言了。 二人这一番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可是听得台下那些五大三粗的众武夫们云里雾里,面面相觑,脸上俱浮现起了幅‘这两人是在胡扯啥’的迷惑之貌。不过,虽说台下人听不大懂,但身在台上、清晰地看清了二人说话时神情变化的紫袍倒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情不自禁地倒吸了口凉气。 白衫王满修所言,大致意思上便是在说虽说我不想与你争论天地间杀人放火之事是否皆是不善,但今日此时可是这秦家小姐的婚宴之时,你作为求亲者,这般动辄就要取人性命实在不妥,对不得你胸前红花,更对不起秦家小姐。因此,还请你就此收手,大家都好下台。 而漆衣阮真所言,则是在讲呵!你说我对不得这红花,但你可曾晓得,这朱花实则乃是我从某个倒霉的求亲者那抢来的!我今日来这武擂台,本就不是来求亲,而是要来取人性命的!你若还要继续这般拦我,那可要好好看看,握者这朱花的红,究竟是什么红! 二人说到这,王满修也就皱起了眉头,明白了身前之人今日就是来惹是生非的,已无罢手可能。 他侧过首,迅速地冲身后的紫袍使了个眼神——司马先德心领神会,立即一个撤步,翻身跃下擂台,退居于了人群之中。 见紫袍下场,一旁的白裙与红妆皆是松了口气,放下了心来;唯有漆衣啧了啧嘴,心中满是一股让煮熟的鸭子都插翅而逃了的恼羞感。 王满修回过首,紧盯向阮真,长长吐纳一息,也迅速凝练起身中契运了来。 不过,他其实是很不想出手的。 倒不是因为能与‘百年三圣’三七开的他赢不了眼前漆衣;也不是因为一路从萍水镇跋涉到孟岳城的他怕麻烦;更不是因为什么诸如‘不戴红花者不能上台’之类的江湖规矩。 王满修不想出手,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胸前,还留有一道大约半指宽、二指长的伤口。 虽说今早泠月姑娘已是用她那奇异的玄术替他将伤口临时愈合了起来——可这愈合终是临时,并非彻底痊愈。这会儿当王满修开始凝练身中契运、内外双息开始快速流转于经络全身时,便是又能感觉到这胸前伤口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若是要简单得做个比方,那现在他的身子就好似一个有着窟窿的风箱包。凝练契运就好比操作风箱时的木把手,而那内外双息就好比是那风——把手一推一拉,风便被压入包中,一个个都挤破脑袋地要从那窟窿中跑出去,自是把这风箱包挤得生疼生疼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没有灵眼的玄师们若想施展奇门,便是都得如此这般流转气息、一步步来了——这萍水白衣自然也是不例外。 在忍痛于凝练了大约五六分契运之后,王满修的身上白衫已是开始鼓动拂起。他轻舒口气,垂眉望着同样已是身周外息湍急的漆衣,拂袖抱拳,淡淡道“若是如此的话,便只要由小生请公子下台了。” 阮真左脚前挪半寸,握刃右手稍稍扭转了些许角度,抬目答道“那你大可一试。” 言罢,擂上二人四目相对。 秦家院内霎时寂静,众人俱是大气不出。 唯有在那大宅镶金的瑞纹瓦檐角上,那只体态均匀、色泽泛亮、胸脯前有一小片白羽的雀鸟忽地扑动起了自己那肥肥的翅膀,腾跃至了擂台上空。 一声雀啼。 二处尘起。 三道寒芒踏心涟。 四方看客俱惊颜。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衣冠不整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四十五章衣冠不整擂台上,刀光剑芒道道刺目。 擂台下,朱花墨笠个个发怵。 先觉飞沙里,有两股澎湃气息相继炸起,似山岚海啸争锋相对;再见走石中,一漆一白短兵相接,各式狠辣杀招层出不穷。 身形修长的漆衣剑势锐似毒蛇吐信,连贯流畅又招招直指白衫心喉,刺出冷风瑟瑟;神情平静的白衫剑势稳若千里长堤,不紧不慢却又总是式式能恰好偏移开漆衣剑锋,使剑风可及,剑锋却不能及。 二人这般一比,便可察阮真之武学应多是承袭自擅长一招制敌的暗杀流派,毒辣迅猛、暗藏杀机;而王满修之战法则更近乎于千锤百炼的沙场之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正可谓 一招离手绕身来,一式揽月推剑去。 汹涌杀意欲寒骨,浩然英气断其图。 一剑不成再一剑,剑剑不成恼羞厌。 怒目复递漆刀芒,却是又落白衣影。 便是见王满修稍稍侧踏半步,仰身躲开阮真这一刺,再使鞘中青禾凌空劈下,将他手中黑刃‘咚-’地一声压在了红毯之上。 漆衣紧锁眉头,立即松手蹬地后撤三尺,默念一声‘来!’,再以气驭回黑刀握于手中,稍正双足就再度发力,竟是又掷臂一刀往白衫的喉口横砍而去! 不过,眼见此景的白衫倒是丝毫不慌,反倒是微扬唇角,脸上浮现出了一幅‘尽在计划中’的神情——便见他屈膝后踏半步,再是稍稍歪首,就轻松地以毫厘之差躲开了这迅猛一刀。 漆衣瞪目一楞,没想到眼前之人在生死之间竟还能如此镇定干练,毫不慌乱、眼都不眨,宛若早就前去鬼门关前游历了不止一遭了。 没等阮真回过神来,刚还后踏的王满修就已是脚跟着地,腰腹骤然发力,双眼奇光突现,鞘中青禾‘咚-’地一声向前怼在了他的腹间。 还未收刀的阮真猝不及防,就觉忽然有股磅礴的内息被硬生生地注入了自己的丹田之中,霎时引起一阵浪涛汹涌,甚至还要随着自己的气息流转来往体内各处遍布而去。 他心中蓦地一颤。阮真是明白的,虽说自己并不晓得眼前这白衫所使用的是何种奇门,但这股突如其来的内息则毫无疑问是属于他的。而若是自己让这股内息继续于体内肆虐的话,那届时白衣只需如施展【气驭飞剑】般,操纵起这股气息的话……就算自己没成为他的提线傀儡,也一定会束手束脚、几是用不得任何奇门了。 绝不能让这白衫如愿。 只不过……这气息流转本就是玄师们赖以运转奇门功法的基本,若是要为了不让白衫的气息有机会侵袭自身,就不再流转气息的话……那阮真也就同样没办法再施展出任何的奇门了。 毕竟,他可也没有灵眼。 “啧!”漆衣咬牙咂舌连撤三步,抬首望向没有追来的白衫,脸色铁青道“你竟有如此手段……” 白衫立在原地,微微一笑,不作任何应答。 王满修可不会告诉他,这毒辣狠招,只不过是自己方才灵机一动的杰作。 与其让好不容易凝练出的内息白白从胸前口子中溜出去,倒是不如将之注入青禾剑,再由青禾剑注入漆衣体内——至于要如何将身中内息注入身外之物,不过是只需照搬套用【整衣冠】中的法子,对于已练此招十年余的王满修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麻烦事。 而那低估了他奇门境界的阮真,那因为他步步为营的剑势便放松了警惕的阮真,这下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了。 剑法,正道也。 奇门,诡道也。 可不能再一概而论了。 “咳!” 阮真俯首大咳数声,想将那些白衫的内息顺着气道吐出身外,却是除了恶心自己外毫无用处。 三步外的王满修看似一动不动、什么都没做,只是面露淡笑。然实则其正默默地操纵着那些内息,使它们根深蒂固于漆衣的身中,逐渐与他自身的内息一同流转,好在之后遍布其全身后彻底摧其经络、毁其五脏六腑。 便见此时的擂台上,站如劲松的白衫稍拂青丝、弓身佝偻的漆衣握颈喘息,对比好不鲜明。 台下的百来名看客虽多半都晓得这二人间除了刀剑往来外还做了啥,但见此情景,也大约明白这狂妄漆衣是要被教做人了。便有人吹哨叫好,有人鼓掌喝彩,一声声‘你小子现在可知趣了吧?’‘嘿,别问了,我看他现在连说话都吃力!’‘不自量力、不自量力啊!’此起彼伏。 而在人群最外,不着锦衣的锦衣张闪轻哼一声,说笑道“这姓阮的,可真是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居然如此胆大包天,竟要与王满修大人比试奇门……可真是活得不耐烦,嫌命长了!” “呵呵,不过这倒也不能全部怪他了。”于其身旁,身形苗条的锦衣李诗也笑着附和道“如今王满修大人胸口有伤,没法一气凝练那惊为天人的契运,便也就放不出千人敌的气息来吓退对方了……我看啊,这漆衣大约也就那殷家百人敌的实力,这下怕是要自掘坟墓喽!” 这二人,嘴里说着怪吓人的话,脸上却是毫无阴霾,只有淡淡笑意。 “但、但白先生还是要小心些……” 忽闻一声柔言自身前来。 两名锦衣低下头来,看向了那抹至真至纯的白色裙衣。 “那个阮公子……”钟离燕眺着擂台,双手轻握于身前,小声道“那个阮公子掌心的黑影,应该是个挺可怕的玄术。” 张闪李诗皆是一愣。 “黑影?”李诗眨了眨眼,上前半步轻声问道“敢问钟离姑娘,您是指什么黑影?” 钟离燕闻言一怔,立即转过身道“就是刚刚自他掌心而出的那个……唉?你们没有瞧见吗?” 音落,一对水灵灵的明眸望向了二人。 便见那乌黑的瞳孔中,正有淡淡金光闪烁。 张闪李诗二人立刻侧首互视一眼,心照不宣,没有作答。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险中取胜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四十六章险中取胜阮真倒非是没有法子驱离身中这股内息。 只是这法子……着实有些倒行逆施。 正所谓气出丹田,这腰腹间丹田乃是几乎所有玄师凝练契运之所——便是说,人身中所有的内外双息,皆是自此处出,再通过经络血脉遍布全身。也因此,若是阮真继续像平常一般流转气息的话,那这股内息自然是会随波逐流,并最终于其全身肆虐。 所以,不能气出丹田。 而要气沉丹田。 要使全身气息沿着经络逆水行舟,重新涌回丹田之内,方可逼迫那股内息驱离身中。但是,人身中的丹田经络,并不像是脸上的鼻子那般即可进气也可出气;而是跟更近似于用以进食的嘴巴——若是想吐出去倒也并非不可,只是会使五脏六腑中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而若是要让这气息于丹田经络中逆行,那这五脏六腑可要经受的,便不仅仅只是单纯的难受而已了——七窍流血、走火入魔、武功俱废、形神俱灭……都算是很常见、也很合理的下场了。 所以,要怎么选?是就此承认眼前白衫已经胜于自己,乖乖拱手作降,冲那红妆紫袍赔个不是,灰溜溜地小跑走人?还是硬着头皮逆运气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执念,来放手一搏? 忽有秋时寒风一阵,吹散了擂上黄沙。 三步之外,那身形修长的漆衣已是放下了双臂,闭目凝神,长长地吐纳了一息。 白衫微微垂眉,轻抿唇角,明白了他的答案。 “滚!” 忽有一声大喝起。 就见漆衣怒目圆瞪,迅猛一拳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丹田之上。 霎时间,一股赤红浸染其双目,而那清秀白皙的面孔也紧接着扭曲青紫,活活宛若狱中罗刹鬼那般。 “我鸾家后裔!”他死死瞪着白衫,怒目大喝道,“我堂堂鸾家后裔!岂会败于汝这无名小卒之手!” 音落,一股妖风倏然自漆衣身周漩起,颇有些阴间韵味,竟是将台下那些虎背熊腰的武夫们都吓得颤上了三颤。 张闪李诗立即握刀挡在了钟离燕的身前,而秦玉骨与司马先德则都各自先后看出了这股妖风不过是强烈了些的玄师气息而已,便没做出任何动静,仍是目不转睛地紧盯台上。 而在擂台之上,白衫乱拂的王满修冷眼望着三步外的男子,望着他身上漆衣一点点被鲜血染红;望着他单膝跪地,大吐数口鲜血,几是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吐空;望着他缓缓站起,以手背拂去了嘴角血渍,一对锐眼死死瞪向了自己。 妖风散去玄师归。 是阮真赢了。 虽说在他决定要兵行险着的时候,白衫就已放弃了去驱使那股内息与其针锋相对……但无论如何,阮真确确实实地在百来号人的众目睽睽之下,逼出了王满修所注入他身中的那股内息,并使其已是随着刚刚那股妖风一同消散无形了。 “啧。” 忽见白衫轻轻咂舌,眯起双目,似笑非笑地冲他道“你竟有如此手段。” 阮真闻之先是微愣片刻,紧接着便是沉下眉头,左掌收于腰间,冷冷道“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王满修没有出声作答,只是耸肩一笑,提鞘中青禾于身前,再冲他扬了扬下巴。 便出招罢。 “【阴翥】!” 霎时间,阮真飞掷左臂,一道看不清形状的黑影自其掌心倏然炸起,冲着白衫心口疾掠了去。 …… 王满修着实是没有想到的。 没有想到漆衣的掌心里,会突然腾跃出如此一道诡异黑影;亦是没有想到,在自己瞳闪奇光、忍痛施展出【百尺近】急速后掠出三丈后,这道黑影依然紧随而至,丝毫不见有任何迟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满修心口有伤、无法运出十成气息的缘故,这黑影之速,居然比已经施展出【百尺近】的他还要快上三成。 眼见黑影离自己已是只有不到三尺,白衫立即提起青禾,想以气驭飞剑来探个究竟——却是忽然,在词汇回忆起了先前所见紫袍的模样那时的司马先德,也是同样后掠,也是同样地驭剑而出,却只见最后飞剑绵绵落地,没了下文。 虽说那时的他不曾看见这黑影,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他若这下让青禾离手去,便是就要再也取不回了。 片刻的沉思后,王满修立即放弃了先前的想法,转而站定了身子,集内息于丹田,一瞪双目,喝出了【整衣冠】三字。 倏然间,其身上白衫乱拂若有暴风至,好不壮观。 可那道黑影却是好像丝毫不受这暴风影响,径直刺来,竟是瞬间就已触及了他的心口之上。 便立刻有澎湃内息自白衫中溢出,要拦下这道诡异黑影。 但紧接着,这些气势汹涌的内息却好似跌入什么无尽深渊一般,霎时没了反应,紧锁眉头的王满修已是全然感受不到它们的流转了。 他心头顿觉一股不妙。 而此时,黑影已是似流水般渗透了白衫外层,离其肉身只剩毫厘之差了。 情急之中,王满修立即横青禾于身前,左手握鞘,右手握柄。 却是为时已晚。 就觉心口被有什么轻柔似羽毛般的物品轻轻一触,他的整个世界就都变成了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了。 没有奇光闪烁、没有气息流转、甚至没有呼吸本身。 是仅仅一瞬。 是仅仅一瞬的至暗时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相黑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朗朗乾坤之下,鼎沸的人声霎时平息,秦家院内一片寂静,唯有檐上羽雀仍轻轻鸣啼,稍稍侧过了脖颈,好奇地瞧向了铺着朱红毯的武擂台上。 就见它那瓜子状的乌黑眼眸中,倒映出了一漆一白两道影。 白衫一动不动,横剑立定,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在那前方,手矫健的漆衣正冲其疾步飞掠而来,手中那柄乌黑发亮的寒刃已是锋芒毕露,如毒蛇出洞般急刺向了他的面上右瞳,势要自其而入、自青丝出。 而台下那百来号男女看客,那些先前为白衫法喝彩叫好、又被漆衣妖风吓得颤上三颤的武夫们,这会儿皆已是呆若木鸡——甚至就连红妆紫袍、锦衣白裙,亦都是幅愕然失色、措手不及的模样。 只因几乎无人能想到,上一秒还占尽了上风、面带微笑游刃有余的王满修,竟是会突然收敛起全部气息、就这般傻傻地呆愣在了原地,任凭凶神恶煞的阮真紧追而来,递出如此致命一剑。 因而,待这会儿离他距离最近的司马先德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竟然也中了这黑影奇门、马上就要小命不保之时;那黑刃,却已是离王满修瞳上弧面不足三寸,字面意义上的迫在眉睫了。 “白先生——!” 一声急呼自人群外来。 是有灵眼的她,亦是不会奇门的她。 纵使能在人群外远远眺见那黑影的轨迹,但自幼弱的钟离燕却无能一瞬百尺的法,亦无能推开漆衣的臂力——她只能用她那对水灵灵的眼眸,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寒光奕奕的漆刀离白衫的瞳孔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你便好好品味罢。’ 飞如燕的阮真稍稍抬起眉角,望着眼前双目漆黑无神的他,不自觉地轻扬起了唇角。 ‘这【翥】,乃是我鸾家奇门的五大秘法之一。’ ‘中此术者,全气息游离消散、丹田经络空如虚谷,神识若堕入无尽暗渊,躯则似游在无边深海,短则一刻无知无觉,长则一生再无灵气。’ ‘我阮真虽境界稍低,只会一瞬翥——但对付你,这一瞬就已足以。’ 寒芒 一寸间,漆衣微抬刀锋,使之分毫不差的对准了白衫的瞳仁。 ‘王满修,今你我逆行丹田,我便要叫你一睡不醒。’ ‘我,鸾家少家主,阮真。’ ‘要你以死谢罪!’ …… 恍惚间,有黑影遮天蔽月、包罗万象。 王满修微抿唇瓣,立即要运起中气息来做抵挡——却是忽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掌穿而过,竟是将他中契运气息一掠而空,只留下了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 王满修紧锁眉头,要双臂发力拔出手中的青禾剑——却是又觉有四只冰凉的手掌分别按住了自己的双臂双腿,竟是直接就硬生生地将它们给夺了去! 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王满修心中霎时一紧——可没等他细想这究竟是什么诡异术法之时,就又觉有数只冰凉的手臂分别按住了他的躯脖颈,如法炮制地夺去了他的体。 不到半瞬间,王满修就好似是具浮在水上的死尸一般,只剩下在水面外的半个脑袋还有知觉;那些沉入水中的体部分则早已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这奇门究竟是…… 王满修移动双目打量四周,却是无论看往何处,都只见漆黑一片、黯淡无光。 若无尽暗渊 若无边深海。 不见一线生机。 王满修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他静静地望着黑暗,而那黑暗也静静地望着他。 两只冰冷的手掌,缓缓攀上他的面庞,伸向了他最后的双眼。 王满修没再挣扎,却也没有安宁地合上双眼。 他在等待。 等待黄泉路上的景色。 等待一睹自己的宿命。 等待—— “汝不传话倒也就罢了,怎会连这种雕虫小技都应付不得?” 是温醇柔和之嗓,但又不失肃穆威严之声。 王满修蓦然一怔,循声往前黑影中望去。 就见那无边漆黑中,忽有微光一点,缓缓步来。 那是名五官俊朗的男人。他头戴黑色束发冠,冠上插着一根金簪;他着一袭黑衣,衣上有闪闪金纹,似蛇、似蟒、似蛟、似龙,又四不像;他手提一柄朱鞘宝剑,鞘上刻 着一排小篆字样的文字。 几乎是在瞧见男人的刹那间,王满修大吃一惊,诧异道:“是你!” 男人眯眼瞧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自远处中朝其行来,宛若步于康庄大道上那般轻松自然。 而在这黑衣男人出现的同时,那两只原本要伸向王满修双目的手掌忽地转了,冲着男人直掠而去,死死的按住了他的双腿。 可他却是连瞥都没瞥那双诡异的手掌,仅是继续朝着王满修信步走来。 紧接着,先前那六只夺走了王满修气息躯的手掌也一拥而上,按住了黑衣男人的双腿——只是,它们给男人所带来的阻碍,或许都不及路边一颗硌脚的小石子。 而随着那六只手掌冲向了黑衣男人,王满修也是逐渐浮出了水面——他悉数取回了自己的躯干四肢与契运气息,以及那柄先前感受不到了的青禾剑。 只是,没等其喘上口气,冲黑衣男人作辑致谢时,就觉头上黑影中忽然亮起了繁星点点——定睛一看,才发觉它们根本不是繁星,而是一只只轮廓泛光的漆黑手掌! 这些手掌密密麻麻,一只复一只,宛若潮上海浪般往黑衣男人涌了去。 王满修大惊失色,正要提醒男人小心时,却见男人已是站定了子,将那柄朱鞘宝剑提于了前。 “王满修,你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言罢,剑出鞘。 一道璀璨白光迸而出,竟是径直将整个漆黑的苍穹一劈为二! 接着,在这道开天的裂缝后,那些手掌黑影也陆续化作碎片,一片片自空中落下,露出了那正当午的明媚艳阳。 王满修微微一怔,连忙冲黑衣男人道:“阁下,您——” 却是话音未落,就见其转过了,消失在了还未稀碎的黑影之中。 只留茫然白衣一人,望着遮天蔽月的黑影分崩离析。而随着黑影世界的土崩瓦解,秦家的大院,红色的擂台,目瞪口呆的看客们,还有那正要上台救人的紫袍红妆都依次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白先生——!” 一声熟悉的呼喊窜入耳畔。 一道刺眼的刀光映入眼帘。 说时迟那时快。 凛冽剑气起。 是青禾剑出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清风拂面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四十八章清风拂面就在手中黑刃离白衫瞳上弧面仅有不足一寸之时,阮真却是赫然瞪目发现,前者那原本已是方才还无神的乌黑瞳仁上,竟是倏地闪烁起了洁白无瑕的璀璨奇光。 漆衣顿时心中大骇,不知眼前之人是施展出了何种玄妙招式来破解了自己的奇门,更是不信他居然真的能在短短的一瞬间就看破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奇门术法。要知道,这【阴翥】一式可是与什么【气驭飞剑】之流的烂大街招数有天差地别作为鸾家秘法的它,乃是真真实实的上乘奇门,岂是随便来个无名小卒、以一朝一夕就可破解的? 可心惊归心惊,阮真表面上依然是咬牙锁眉、显露一幅凶恶之像,驱使手中刀刃继续前刺而去。只因无论如何,纵使这白衫确实是看破了【阴翥】、自那深渊中回过了神来,也绝无可能在刹那间流转起已是游离消散的内外双息,立即挥剑反戈一击——而他手中这柄漆黑锐利的直刀,可是只再需半瞬,就能将这白衫的脑袋给捅出了个大窟窿来。 所以,阮真没有撤步的道理。 所以,阮真再驭黑刃半尺余。 所以,阮真有血飞溅三丈半。 “咚——” 霎时间,先见漆衣后仰飞摔数十步,重重地落在地上,点缀出了血花数朵;再见一道浩然剑气刺破白云,吹散四方黄沙灰砾,往天上去了。 擂台下,那些胸戴红花的玄师武夫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已是被眼前一连串的景象所惊诧到无以复加。 他们只能木讷抬头,以复杂而呆滞的神情望向了那袭正随余风翩翩的白衫。 便见他的双手里,有出鞘素剑一柄,匀称纤细、寒芒逼人,通体洁白如雪、似有寒霜缠绕,宛若一名倾城倾国的冰山美人那般,亭亭而立、藐视众生,真叫人再难转睛。 毫无疑问,方才那道刺破晴空的浩然剑气,正是自其而出的。 虽说确实是有些奇怪,明明在场的所有人都已感觉不到了白衫身周的气息流转,可他居然还有余力与时间往剑内注入气息,好斩出这道气势恢宏的剑气来——但他毕竟是自军武国来的白衣恶仆,又曾在身法上赢了西域第一的司马先德,藏有些不为人知的后手倒也并非很能理解。 绝大多数看客便是自然地将这道剑气理解为了是这白衫技高一筹,唯有极少几名沉默不言的男女,还有那红妆着身的秦玉骨,拧起了眉头,仔细地向白衫手中素剑打量了去。 ‘此剑,莫不是——’ 却是思绪未断,又见那倒在血泊中的漆衣忽然抬起了右臂,以漆刀撑起了自己那支离破碎的身躯,缓缓地、一点点地自朱毯上站起了身来。 “为什么……” 阮真急喘数息,艰难地以内息勉强堵住了浑身上下足足数十道被剑气割开的口子,满脸是血、嗓音虚弱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有如此余力……” 王满修微微抬眉,朝他那遍体鳞伤的身躯望了去,抿了抿唇。 他看见了,在方才自己拔出青禾、释放出青禾剑气的时候,眼前这漆衣竟然还是在瞬息间反应了过来,迅速扭转了身子,使得剑气虽然将其割得千疮百孔、却没有伤及其经脉腑脏——若是他没如此做的话,方才他落在擂台上时,便应是有‘咚咚-’两声响了。 可他还是躲过了,躲过了这王满修都自觉难以躲避的一剑。 用他那匪夷所思的灵敏,用他那远超常人的反应,躲过了。 王满修闭目长吸一息,重新流转起了身周那些游离的气息。 ‘这漆衣,不是凡人。’ 他左手提着黑鞘,右手握着青禾,睁开双目,往阮真平视而去。 修长的四肢、墨黑的长发、白皙的肤色、清秀的五官,乍看之下,是与常人并无二致,不过是个长得阴柔些了的年轻男子罢了。但当王满修望向他的瞳孔之时,却是忽然微睁双目,想起自己从未见过他眼中泛起奇光的模样。 气驭飞剑时没有,施展出那道黑影时亦是没有。 凡人玄师无需奇光就可施展奇门一事,他可从未听说过。 但王满修却是见过,在那自称妖精的泠月姑娘为其施展奇门来解毒时,也同样并未两眼闪烁奇光。 他双眉一颤。 这阮公子的‘阮’字,令他想起了今早从徐记奇货那听说的鸾家妖精。 难道说……这阮公子实则是…… “喂!你沉默什么?!” 正当王满修锁眉沉思时,一声低吼自身前咆哮而来。 “回答我!”鸾真咬牙站定了摇摇晃晃的身子,以黑刃剑锋直指白衫,怒目道“你究竟……你究竟施展了什么奇门?!你究竟是如何看破【阴翥】的?你究竟是怎么斩出剑气的?!” 是愤愤不平言,是绵绵无力音。 王满修不再沉思,只是抬眼望向了已浑身是血、连喘气都费力的漆衣,抿唇舒眉,平静开口。 “已经够了吧?” 鸾真一怔。 众人一怔。 先见他看着他,似笑非笑。 再见他看着他,怒目圆瞪。 “够……够了?够了?!咳!怎么可能就这般够了?!”片刻的死寂后,鸾真猛地大吐一口鲜血,咬牙怒斥道“我……我鸾真怎可能就这般败于你这个无名小卒之手?!咳——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我鸾家……我鸾家绝不会——” 音未落、一阵清风至。 忽觉有白袖随风飘扬。 鸾真双目猛瞪,手中黑刃立即向身前斩去。 却只闻一声金铁嘹亮响。 众人蓦然仰首,就见那和煦晴空下,有半截漆刀飞旋落地。 鸾真再无余力强撑身子,‘咚-’地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然后,不甘抬首,望向立于自己身前的那袭白衣。 “你可要记好了。” 清风中,白衣收剑入鞘,垂眉瞧了眼漆衣,便挥袖背过了身去。 “你败给的,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而是我,王满修。” “萍水,王满修。”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四十九章 桃花笑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四十九章桃花笑没人看见那漆衣是如何从擂台上偷偷溜走的。 也没人在意那漆衣是何时从台上悄悄离去的。 在鸾真半跪于白衣身前之时,秦家院内所有人的目光,就已悄声无息地自其身上移了开来。 没人觉得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血溅三丈是件好事,却也亦是没人觉得让这嚣张跋扈的无礼之徒全身而退可谓善哉。 所以,当鸾真被那道浩然剑气打得飞旋而落、血如泉涌时,那些擂下的看客们只不过是纷纷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他狼狈的模样罢了。 他们并无落井下石,也无嘘寒问暖,只不过是眼不见为净,再独自于心中暗爽一声‘你个小崽子,这下可好好地记住教训了吧?’而已。 不过当然了,暗爽归暗爽,若是真要让就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他们上台去与漆衣、哪怕是这会儿半只脚都站不稳的漆衣比划比划,那鹿死谁手可还真的不太好说。 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般点到即止了。 而随着鸾真的狼狈离去,众人的目光也是自然就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如今擂台上的那唯一一人。 “好剑气!阁下真是好功法!”“久闻白衣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厉害!”“是啊是啊!不愧是白衣恶——不对!是萍水白衣!”“萍水白衣!萍水白衣!” 霎时间,台下喝彩鼓掌声不绝,更有齐声高呼‘萍水白衣’的势头;台上的他顿时受惊若宠,赶忙侧身冲着各方看客弯腰拱手,连连道谢。 然后,抬起头,望向在人群最外的那袭白裙,轻松一笑。 钟离燕眨了眨眼,也以莞尔做回应。 喜悦过后,王满修稍稍垂眉,打量向了擂台上的血渍与凹坑,有些尴尬地皱了皱眉武擂台上铺着红毯,便是使血色不大明显;可那鸾真砸出的一个个凹坑,却是实在显眼的很。 不过,说到底,如今这擂台上最显眼的,还是胸前没有朱花的白衣本身。 王满修抬手摸了摸衣上腹间,先是一愣,随即又锁眉沉思片刻,接着转身望了眼华座上的秦家家主,又朝着那已一睹芳容的红妆新娘望去,微笑着拂袖道“秦姑娘,实在抱歉!小生本无意如此叨扰,只是无奈实在不能眼睁睁地望着那阮家公子将小生友人给逼上绝路……” 说到这,白衣不自觉地瞥了眼擂下的紫袍,便见其苦笑着挠了挠头发,露出了一副‘是我不好’的神色。 “……所以才贸然出手,坏了礼数、扰了姑娘的良辰吉日。”王满修眨了眨眼,继续作辑轻声道“虽说是无心之过,但还是多有得罪了——便是不知,可否让小生用些银两来赔偿姑娘今日所失?只不过小生游历在外,随身盘缠着实不多,也许只能尽分心意罢了……” 台下众人一听他这席话,顿时纷纷于心中默默感叹道明明皆是那阮姓小儿的错,他脚软却是如此诚恳道歉。不想,这白衣不仅功法境界高深,为人处事竟也是如此得体忠厚,可真是奇门翘楚、人中龙凤啊! 便不由得又油然而生了几分对他的敬意。 却是不曾想,这王满修所言看似忠厚,实则全都是在掩人耳目。他方才抬手摸向腹间,就是想去探探钱囊所在,却最后竟连一枚铜钱都没探到,是实实在在的身无分文——什么‘随身盘缠着实不多’,其实就是个穷光蛋,一文没有! 白衣这般主动赔礼,其实就是想表个态,给自己、也给新娘一个台阶下,好让这秦家的小姑娘没法对自己要求什么——试想,面对一个众人评价皆是‘得体忠厚’的人,又有哪个大家闺秀会真的让其‘慷慨’解囊,赔上个三五十两银子? 平日不会,今日这良辰吉日便更是不会了。 也即是说,一番词藻过后,最终多是分文不要,让白衣留下个正人君子的形象,而闺秀得个温柔体贴的名声,岂不也是皆大欢喜? 王满修轻吸一息,抬眉往秦玉骨那儿望了去。 便见无论容貌亦或身姿俱是尽善尽美的她露出了两个酒窝,一步轻跃上擂,拂了拂略有荡漾的朱色裙摆,冲白衣笑道“王公子真是言过了。” 就闻其音珠圆玉润,又窥其人窈窕端丽,一边朝着白衣信步走来,一边抿唇轻声道“今日若不是王公子及时上台就场,那鸾姓的玄师才是要真的坏了良辰吉日。我这会儿又怎能让王公子自掏腰包,赔偿银两于我……这不就是以怨报恩了吗?我秦家乃是真煌奇门大家,自是不会做如此无礼之事的。” 听闻此言,王满修立即微笑答道“秦姑娘知书达理、深明大义、所言更是字字珠玑。那小生这就不再继续叨扰姑娘了。” 他稍稍停顿片刻,望了眼台下众生,道“不过小生还是要衷心祝愿秦姑娘,今日能在如此多的江湖才俊中寻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台下众人一听这话,都纷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他身前红妆则是稍稍笑,再是以几乎无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道了句‘已是寻到了’。 五官灵敏的白衣立即侧脸瞧了眼台下的紫袍,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便提起青禾、拂袖作了个辑,转身便要往下台走去。 却是忽有一声“请公子留步。”浸入了耳畔。 王满修微微一怔,迟疑片刻,面露疑惑地转过了身。 忽见笑靥如花。 秦玉骨抬指撩开了眼角青丝,双目平视白衣,微笑问道“敢问公子可有家室?” 王满修愣了一下,心中虽有几分疑惑油然而生,但还是如实答道“不曾。” 秦玉骨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她前踏半步,凑近白衣身来,又轻声问道“那敢问公子,可有婚约在身?” 王满修眨了眨眼,仍是不大明白眼前之人为何会如此询问,只是后退半步,依旧如实答道“亦不曾。” 音落,忽见身前红妆侧过了身,看向了华椅上的家主,而那家主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便见一抹朱裙轻轻荡。 王满修顿觉几分不妙。 他抬手连忙作辑道“那个,秦姑娘,其实小生——” “王公子。正如公子方才所说,您今日虽是无心之过,但仍有稍有得罪。” 红妆忽然启唇开口,既不粗暴、也不客气地打断了白衣所言。 就见她莞尔一笑,背过双手,踩着似裙般殷红的步伐,绕着白衣的身子缓缓转了一圈,边望着他、边柔声说道“毕竟,这可是小女子的姻缘大事,公子说是不是?” 白衣一愣,只能转身侧首望向她,顺着她的话说道“秦姑娘说得是。只是方才姑娘不是说,无需小生赔偿……” 便听红妆笑道“是如此。可若是公子丝毫不意思些、就这般一走了之的话,不也是不成礼数了吗?” 王满修略微皱眉思索片刻,于心中轻叹口气,倒也是赞同她的说法,便抬眼问道“那姑娘觉得小生要赔多少方成礼数?” 就见她忽然站定了身子。 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伸出了右手。 修长纤细的五指连着皎若秋月的掌心,粉脂凝香的脸上挂着灿似春花的笑靥。 有轻柔莺声入耳。 “就公子此生,如何?”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章 美餐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五十章美餐未时日侧,有一束斜阳自天边来,透过了乳白色的窗户纸,穿过了雕刻着花鸟纹路的木栅栏,悄悄地落在了一张色泽褐红的四脚方木桌之上。 便见这四脚方木桌上除了清晰可辨的木材纹路外,还添着数道深浅不一的洼痕,横七竖八、来来回回,一看便知是因刀劈剑砍而成。这洼痕虽不碍事,却是把这原本尚可称之为‘清雅匀称’的木桌给彻底地破了相,沦落成了那些市井里,只有丐帮子弟才会将其欣然捡回家的破烂杂物了。 但话虽如此,这木桌丑归丑,却是依旧被某人打理得好生干净。方才斜阳洒来,可见空中飞屑杂砾,却不见这木桌上有任何黄沙尘土——就算是以白袖于之上拂个来回,待翻过衣袖查看时,也是不见有任何灰黑污渍沾身。这便是很让人好奇了,这么一张依旧破了相的桌子居然还能被如此照料,也不知是这木桌主人太穷,还是桌子用得久了,生了感情。 “来喽!客官久等楼!” 先闻一声殷勤热烈的招呼声。 再见一身灰衫的店家小二两手端着一块盛着三只瓷碗、三杯清茶的托盘,踩着快而稳当的小碎步,来到了窗旁的四脚方木桌前。 满身炊烟味的小二立即将托盘放于桌上,再将脑门的上布幞头稍稍扶正了些,擦了擦脸上的汗,再双手依次端起那三杯清茶、捧起那三只盛满佳肴的瓷碗,小心地将它们一只只配对着放在了方桌两侧的食客面前。 然后,侧首望向先前开口下单的女食客,恭恭敬敬地微笑道。 “客官,您点的驴肉黄面三碗!可看着还满意?” 便见那披着丝巾围肩的女食客稍稍眯了眯眼,垂眉往瓷碗中热气腾腾的佳肴打量了去。 碗里,是长如金线的柔韧长面做底、是细腻可口的鲜美驴肉做盖、是开胃解腻的香菇肉酱做浇头,是一些切成小块的水豆腐做衬……如此一来,一道清热解烦、香味四溢的驴肉黄面便呈于了她的面前。 “哼,光是看着满意可有何用?” 就见这女食客轻嗔一声,挽起了紫色的裙袖,以雪白手指捏起桌上竹筷,‘哆-’地一声敲桌对其,再冲筷尖吹了口气。接着,娴熟地用竹筷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嫩驴肉,沾了沾香菇酱汁,缓缓地动筷送入了口中。 突然,就见其明眸忽瞪,又迅速用竹筷缠起那状若龙须的金黄面条,飞沾酱汁,迅速地又往口中塞入一筷。 瞬息间,她闭目抿唇,白皙的脸蛋上浮现了几丝红晕,煞是一幅幸福的神色。 等她细嚼慢咽了小一会儿,意犹未尽地吞下佳肴,又抿了口杯中清茶后,女食客重新抬眼瞥向了身前小二,摆了摆手,淡淡道“呵,也就那样嘛……行了,你下去罢。” 小二微微一怔,先是在心中嘀咕了句‘这小姑娘怎能如此违心’后,再面露笑容道“哎!客官您满意就好、满意就好,那小二这就去做活了,客官有事再吩咐小二。” 待这女食客略微颔了颔首,小二便立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去赶着伺候店里的另一桌客人了。 女食客抬眼顺着小二的身影,环视了圈这朴实无华的街边小店,自言自语了句“果然还是妈妈说得是,好东西可都藏在这般不起眼的小地方里。” 言罢,又惬意地吸了根金黄面条,再抬首看了眼桌对面那两袭尚未动筷的洁白不染。她眯了眯眼,嚼下面条,扬唇撩拨道“哟,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是吃不惯我们这真煌的特色菜,还是有啥心事说不出口呀?” 就白衣白裙霎时回神,竟是二人一齐摇头摆手,连声道“哪、哪有什么心事!哈哈,泠月姑娘真是说笑了!说笑了……”“是、是呀,鸩姐姐别瞎想啦……” 说着说着,二人情不自禁地互视一眼,竟是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别扭地侧过了身去。 便见王满修眉梢苦涩、满脸窘迫;而钟离燕则抿唇垂眉,似有羞红。 鸩泠月蓦地一楞。 这二人这是……! 她立即眨了眨暗红色的双眸,瞧向了后一桌的两袭黑衣,想从他们那里看出什么端倪来;但张闪李诗可对大人忠实得很,立即低头吃面,不跟这鸩家姑娘对上眼神,便就不管她有何手段,也都难从自己这得到任何的情报了。 见从黑衣下手行不通,鸩泠月不快地啧了啧嘴,又将视线移回了身前这二人身上,微笑道“王公子,钟离妹妹,你们这模样,可是丝毫不像是胸中坦荡之人哦?” 二人一愣,立即坐正了身子,有轻咳两声,有掩面平息。然后,二人分别喝了口杯中清茶,也不作答,而是埋头吃起了自己身前那一碗驴肉黄面。 驴肉黄面是好吃,好吃到不知哪位打油诗人在饱餐一顿后写出了句‘天上龙,地上驴,一盘黄面比天地’。 可驴肉黄面再好吃,也是好吃不过人间八卦事。 所谓‘一餐悦人,一事悦神’嘛。 玲珑瑰丽的鸩泠月微侧过脸,歪首瞧向了窗外行人,瞧向了他们胸前朱花。 灵眸一转。 “哎,说来,妾身先前也从街上听说了一件荒唐事。” 便见鸩泠月歪首撑着脑袋,用竹筷点了点瓷碗边缘,故作新鲜道“那秦家的闺女今日出嫁,却不让家中长父帮忙提亲,而是在自家院子里设了个比武招亲的台子。” 王满修心中一颤,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 “唉,设台子倒也罢了,这在我们真煌奇门中也不算是怪事。”鸩泠月故意顿了顿,抬眉瞥了眼白衣神色,微扬唇角道“可我还听说,这秦家闺女呀,今日可还在自己的擂台上出了洋相哩!” 王满修心中一紧,将筷子架在了瓷碗之上。 鸩泠月眼见此景,更是兴趣盎然道“听说啊,她今日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子,本该幸福美满才是——却是谁能想到,那真命天子竟是薄情寡义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断然拒绝了秦家的闺女,再是转身离去,只留那可怜的姑娘一人独自抹泪……哎,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言罢,她直起身子,瞧了眼低下了脑袋的钟离燕,回首正视向一言不发的王满修,忽地捏起竹筷,‘叮咚-’两声敲在了瓷碗的边上。 白衣闻声抬首,与紫裙四目相视。 便见她鬼魅一笑,轻声道“王公子,您倒是跟妾身说说,这事可是真是假呀?” 话音落。 王满修闭目轻叹了一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一章 面有红妆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五十一章面有红妆“就公子此生,如何?” 晴空下,朱擂上,一声轻柔莺言。 大院内,家门外,一阵鸦雀无声。 就见所有玄师武夫、所有行人看客、所有老少男女,不管胸挂朱花还是手握宝刀,不管是紫袍、白裙、亦或是那两袭黑衣,尽是瞠目结舌地望向了那擂上红裙、望向她冲白衣平伸而出的白皙右手。 面面失神。 面面呆滞。 什……么? 说了……什么? 刚刚,这秦家的大小姐……说了什么? 就……什么? 公子……什么? 此生……什么? ‘就公子此生’…… ‘就公子此生’? ‘就公子此生’! 这?!这岂不是在—— “王公子,您愿与我青庐交拜、共结连理吗?” 又闻她轻柔开口。 而这短短一句悦耳的话语,却是远要比先前武林奇门比武、紫袍漆衣斗法、甚至漆衣败跪于白衫之时,都更令院内众人心中震颤,似有磐石落入汪洋般,激荡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们确实是晓得,这秦家红妆向来是性情洒脱、清理飒爽,不似娇柔自持的小家碧玉,而更像是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因为行得正,便是很少在意那些弯绕繁杂的礼数——所以,无论是先前秦玉骨泰然自若地端坐在华椅上、甚至是后来掀开朱盖直接上擂之举,众人都很是理解,也很是赞许。 可他们却是不晓得,不晓得这秦玉骨居然可以如此落落大方地启唇直言、伸手求亲,将本该是男儿所做之事一个不落地悉数做完了。 又有谁能眼见此景,而丝毫无动于衷呢? 前来比武招亲的玄师们纷纷低下头,瞧了眼自己胸前那朵好似就要枯萎的朱花,又抬起头来,望向了那袭立于擂上的白衣。 他们心中顿时悔恨、懊恼,狠狠责问着自己为何不早些登台,去拳打武林、脚踢奇门;但又 很快清醒了头脑,明白自己即便是早些登台了,也不过是最后落得个早些下台的结果罢了。 自己不是刀法第二的倪洪龙,不是一瞬十尺的司马先德,也不是敢为所欲为的漆衣阮真……更不会是,那袭让端丽红妆亲自伸手来的洁白长衣。 他们是奇门,可奇门不是他们。 终是抬首望去,做一个台下人。 …… 一阵清风拂面,却是把白衣拂得青丝凌乱。 他惊瞪双目,难以置信地望着身前三步外的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红妆丽容,粉白黛黑,身上朱裙翩若惊鸿,半截玉手白皙似雪,一抹莞尔闭月。 “秦……秦姑娘?” 片刻的呆愣后,王满修咽了口口口水,惊愕道:“您方才所言是何意思?恕小生没大听明白……” 却是话音未落,秦玉骨又凑上前半步,抹唇一笑,问道:“王公子,您愿做我的夫婿吗?” 这下倒是听得明明白白了。 便见瞬息之间,王满修脸上的神色变换万千,终是归于五味杂陈,留下副说喜不喜、说悲不悲的复杂神情了。 白衣侧目环视了圈台下呆若木鸡的众人,瞧了眼人群外的楚楚白裙,又与那紫袍对视了半瞬——后者一开始也是幅惊到失神的模样,但当他发觉白衣望来之时便回过了神,亦是露出了一幅同样说喜不喜、说悲不悲的神色了。 两人对视半瞬,不知是向彼此传达了几分意思,也不知是又看出了彼此的几分意思。 只知三瞬后,白衣深吸一息,忍住了胸口的刺痛,回神望向了身前的她。 她眉目如画,神情楚楚,清丽之姿令人根本无法言否。 而他却后退半步,拱手作辑,垂首沉声。 “谢秦姑娘抬爱。” 又是一次语惊四座。 只不过这一次,红妆的她却是在四座之中。 秦玉骨眸中有光一闪,依是坚持着没有放下悬空的右手,朝他问道:“公子这是……为何?” 王满修叹出半息,垂首回避她的目光,低声道:“姑娘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又为真煌名门秦家之后,是尽善尽美……只怕萍水流离的小生,有些不太合适。” “有何不合适?”红妆寸步不让,莺声应道:“王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又是境界高深的奇门俊杰,为人还这般谦逊有礼……小女子认您做夫君,何来‘不太合适’一说?” 白衣稍稍一怔,没想到会被眼前之人说话这般好听,竟是霎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他锁眉沉思片刻,想着自己总不能将是因为要杀那‘百年三圣’,才不能答应红妆一事合盘托出;便是灵机一动,含糊道:“秦姑娘误会了……小生并不是指门当户对一事。只是其实小生心里……已是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 秦玉骨忽然前踏一步,倾城的面容上不知是笑是气,冲白衣道:“公子先前不还说,自己未婚亦未有婚约吗?” 王满修赶紧又窘迫地后退半步,气势上俨然是被只比自己矮上稍稍些许的秦玉骨压了一头:“是、是如此……所以才是意中人、意中人。” “呵,是这样啊。” 秦玉骨瞧了眼稍显拘谨的白衣,轻哼一声,放下了自己的右手。便见她站定原地,撩开了随风荡到身前的墨黑青丝,挑眉笑道:“那敢问公子,您这意中人,现在可在何处?” 王满修闻言一愣,缓缓抬首,望着她明媚清高的笑脸,略感疑惑道:“秦姑娘,这有何——” “若是公子的意中人今日就在这秦家大院中,倒也就罢了。” 就见红妆一叉腰肢,抿唇笑道:“但倘若公子的意中人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萍水镇……那可就休怪小女子,要横、刀、夺、爱了。” 王满修莫名地背脊一凉。 “这、这……” 白衣感受着跳得飞快的心跳,竟是霎时间被红妆问得说不出来话了:“这可不善啊……” 就见秦玉骨抿唇一笑:“哪里哪里,公子便是我的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幌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五十二章幌忽有雀啼一声,自大宅金檐上来。 抬首望去,就见一只体态姣好的雀鸟正安坐于精心编织的柳枝窝中,扭着小脑袋,用金黄的喙嘴轻轻啄着胸脯上的白色羽毛,两只丰韵饱满的翅膀招展亮起,端出了一幅清高端丽、明艳动人的模样。 便有不知从何飞来的喜鹊数只,叽叽喳喳地围绕在了雀鸟的身旁,足爪蹦跳,似是在殷勤谄媚、又似在耀武扬威。 可无论哪种,都很快就被雀鸟的一个扭头给拒之了千里外。沮丧的喜鹊们叽喳叫,却是再怎么搔首弄姿也吸引不到雀鸟的双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扑腾起了那对漂亮的翅膀,于晴空中飞出一道优美圆弧,轻轻地落在了红妆的肩头。 身裹朱裙的秦玉骨稍稍侧脸,伸手以玉指轻轻抚了抚雀鸟头上的绒毛,微扬唇角。 “所以,公子的意中人,可在何处?” 便见她回首望来,一对明眸清澈冰兰,一抹朱红语笑嫣然。 王满修眉头紧锁,齿咬唇瓣,手中青禾轻颤——这自然不是因为他被秦玉骨的一番言语给气地说不出话,想将她给好好教训一顿。 只是啊,白衣此生,可还从未被如此佳人所热切地追求过,内心深处本能地想要满口答应下来,但又马上忆起了自己的身份,赶忙压抑住了都快浮至嘴旁的‘善哉!’二字。 正所谓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不是英雄的他,那更是春心萌动了。 而至于如何回应她这‘意中人’一问,白衣心中其实早已有所安排。 只是这安排,或许还是没有的好。 片刻的沉思后,王满修长吸一息,下定了决心。 “回秦姑娘。”就见他轻拂衣袖,放下了作辑的双手,抬首往红妆平视而去,沉声道:“小生的意中人,实则就在这秦家院内。” 秦玉骨稍稍一愣,红唇轻颤,立即上前问道:“那……敢问公子,她此刻身在何处?” 王满修先是闭目片刻,再是于台上台下的惊异目光中侧过了身,挥袖冲人群之外轻轻一点。 “在那。” 言罢, 院内上百来人几是一齐扭头,望向了白衣所指尽头。 便见在那很不起眼的庭院角落里,有白裙一抹。 玲珑剔透,至真至纯,貌若天人。 刹那间,秦家大院内又是一片哗然。 那些先前还仅是对王满修心怀羡慕之情的玄师武夫们这下可是一个个都红了眼:本以为这白衣是真的自觉配不上尽善尽美的秦家小姐,这下敢情全是屁话!好啊、好啊!这山珍海味满汉全席的!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一想到此,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夫们是一个个瞪目磨牙,嫉妒得不行,恨不得将他取而代之——却是又都心里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便只好无能狂怒,暗暗咂嘴了。 而在那庭院角落里,原本还惊讶于秦玉骨方才所言的钟离燕先是茫然抬眸,望向擂上那正冲自己淡淡微笑的白衣,眨了眨眼;再是忽然回过神来,小脸霎时羞红,赶紧转身快步躲到了锦衣们的身后。 却不想这张闪与李诗互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各自侧踏半步,让开了身子,又将她重新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钟离燕躲无可躲,只好两手紧紧攥着身上白裙,脸色通红地低着脑袋,不去与任何人的视线有所接触,想借此让众人回过身去——却是不想自己这幅烟视媚行的模样,却是更为楚楚动人,叫人越加移不开双眼了。 不过,在这百来道炙热的目光中,倒也并非所有都是一幅‘垂涎三尺’的模样——那袭立于武擂台旁的紫袍,就是如此。 虽说在司马先德瞧见这绝色白裙之时,他的心中也有过好一阵悸动来着——但很快,他就微皱起眉头,赶紧侧过了脸去,再不敢多望白裙一眼。 司马先德不认识钟离燕。 但他知晓王满修这两日的动向。 也因此很快就大致猜出了这貌若天仙的少女究竟是为何人。 便是俄顷间,一股凛冽寒风急侵背脊,霎时就将司马先德的那份春心萌动给吹到九霄云外去了。 接着,紫袍转头打量了眼身旁那些满眼痴迷的玄师武夫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这群家伙若是知道这少女是谁、这少女身后又都有谁的话……只怕是一个个都要屁滚尿流、脚底抹油,哪还有现在这闲心赏花观月了……’ 紫袍如此想着,侧身回望向擂上红妆,想给她使个颜色,将白裙的身份多少透露一些。 却只见秦玉骨明眸不定、红唇微颤,呆呆地望着那抹娇美白裙,心中一阵犹豫动摇;但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重新紧蹙起眉头,抬指拨开了眼前青丝,再紧握双拳,竟是朱裙一跃,径直下台往白裙疾步走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惊。 台下看客们自发地向两旁退去,给秦玉骨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道路;而台上的王满修在短暂的惊愕后,也赶紧一跃下擂,跟上了她的步子。 “秦、秦姑娘……”王满修瞧了眼她攥起的双拳,又瞥了眼她那不算太好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您这是要去……” “去问问她是如何看待公子的。” 她正色道。 王满修闻言一怔,但马上便再度跟上了步履坚定的红妆,急忙问道:“哎……哎?姑娘此举又是为何?” 却是不闻回声,只有一抹似笑非笑。 白衣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二人已是一前一后地步至了白裙身前。 众目睽睽之下,脸色通红的白裙抿着唇瓣,垂着脑袋,怯生生道:“秦、秦……” 话音未落,忽有一股暖意自掌心来。 是红妆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钟离燕惘然抬首,一抹温柔笑靥映入眼帘。 “姑娘。” 先闻其声清灵悦耳,平静动听。 再见其容丽质天成,端丽温雅。 “你欢喜他吗?” 音起,音落,不过一瞬。 一瞬过,万籁寂,白衣闭目。 她静静地看着她,她亦静静地望着她。 就好似这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们二人一般。 然后,丰满的雀鸟扑动起了翅膀,飞往了苍穹之上。 “嗯。” 她的回答很是羞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尽在意中 清风徐,骄阳昱。 有一片白若霜雪的纯色羽毛婀娜飘零,静悄悄地停留在了她的掌心。 便见裙饰朱红的她端坐于华椅,双目轻闭,唇角微颤,将这片雪白羽毛轻轻地放在了雕刻着瑞兽凤纹的木桌之上。 “就这般让他走了吗?” 木桌前,棕裘裹以御秋寒的秦家家主侧目而来,瞧见了她的脸上神,一对慈眉霎时拧起,一双善目不忍再视。 秦玉骨的脸上,是一幅伤而不悲的神色。 家主很清楚,自己这女儿天洒脱、怀大气,本该是不拘一格游天下的命数;却因生在奇门世家之中,避不开繁文缛礼,避不开人世故,更避不开这诺大的‘秦家’二字。 世家之人,不能行无礼之事,不能横刀豪夺,不能洒脱于世。 世家之人,须诸事师出有名,须以心计巧取,须要左右逢源。 所以,玉骨才会回到这华椅之上。 回到了这‘秦家’二字之下。 “嗯。” 便听红妆小声答道。 她微微抬首,远眺半瞬,又很快转眸移动了视线,望向了朱色的武擂台上。 在那里,提着铜锣的老管事立于擂台旁侧,两名戴红花的侠客则在擂台中央你来我往着,有一道道飞剑起落、一式式闪躲来回;而在擂下四方,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武夫玄师们则观望着擂上比武,有一句句叫好喝彩,一声声鸣掌欢呼。 众人是那么地聚精会神于比武招亲,就好似他们都已忘却了半刻前的荒唐插曲:忘却了那特立独行、目中无人的杀意漆衣;忘却了那玲珑剔透、貌若天人的白裙少女;忘却了那信步而来、翩翩而去的萍水白衣…… 亦是忘却了,在红妆的她回之时,那幅黯然伤神的清冷容颜。 “苏先生说得没错。” 华椅上,粉脂凝香的秦玉骨眉梢微垂,淡淡启唇。 先见她以右手轻轻抚了抚眼角,有湿润胭脂沾落;再见她轻抿嘴角,似笑非笑,往指尖轻吹一息。 家主叹息无言,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缓缓拿起了叠放在桌上的赤色面纱,重新戴至脸上,将自己的明艳容颜藏于其下,若云烟遮颊、幽雾合眸。 那游历 过大山南北、可卜算天下诸事的苏先生曾说过。 ‘重阳,武擂台,遇真命天子’。 苏先生不可能算错。 苏先生也没有算错。 只不过…… “终是‘遇’真命天子,而非‘得’真命天子。” 她歪首笑道。 话音落,忽有一阵拂面清风,拂不走她脸上的红纱,却是将那桌上白羽扶摇至了凌空之上。 再也不见了。 …… 未时,侧,四脚方桌前。 一番长言的白衣闭目轻叹口气,淡淡道:“便是如此了。” 却是话音刚落,就有嬉笑声入耳。 白衣稍稍皱眉,直起子,望向了正坐于其桌对面的鸩泠月。就见她丝巾裹颈以遮紫发,却还是遮不住那对状若杏仁的赤瞳——也正是这对赤瞳,此刻正饱含喜悦,冲着自己讪笑个不停。 “泠月姑娘。”见其这似要马上就笑到捧腹的神,王满修面露几分不快,责问道:“不知小生所言之事有何可笑?” 鸩泠月连忙抬指揉了揉都快要笑出泪珠的眼眸,冲白衣挑眉道:“不好笑不好笑,是妾失礼了……只是实在是想不到,那秦家的小姐竟是真得看中了公子你。” 王满修皱着眉头,细品了鸩泠月的话语几分,毫无头绪,只能沉声问道:“泠月姑娘这是何意?小生就不能被看中吗?” “呵呵呵呵呵呵——” “……” 看着桌前已是笑到脸色泛红的紫发少女,王满修也是哑口无言,全然不知她这说法是何路数,只能以为是妖精的笑点也与常人不同罢了。他便不再多想,默默饮了些杯中清茶,然后握起细长的竹筷,夹起盘中一块薄如蝉翼的酱香驴,送入了口中。 味微凉,但鲜美尚可。 白衣旁的钟离燕瞧了瞧这一笑一默的二人,眨了眨眼,也悄悄地动起了筷子,以裙袖遮面来将菜肴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不曾发出哪怕一点点异响,矜持而得体,姿貌宛若无暇玉雕。 便是二人默默吃食,一妖掩口而笑。 而待她笑罢,鸩泠月又冲着白衣挑了挑眉角,偷偷地用那双玫红的眼眸窥探了几分他的心思,媚声道:“王公子 呀王公子,那钟离妹妹她,究竟是不是你的意中人呢?” 刹那间,白衣白裙俱是一颤。 就见钟离燕低头垂眸,脸颊泛红,抿唇说不出话来;而王满修则是先瞧了旁的她一眼,观察片刻,再回首望向满脸笑意的紫发少女,低声道:“泠月姑娘,您应该晓得,小生那般说辞只是为了让秦家的小姐好断了念想。” “我可没问公子你说了什么。”鸩泠月撩拨着手中竹筷,轻挑起碗中的金黄长面,玩而不食,笑道:“妾只是在问,咱的钟离妹妹究竟是不是你的意中人而已。公子只需回答‘是’、亦或‘不是’便好了。” 白衣沉眉问:“姑娘为何要多次一问?” 紫裙扬唇答:“我好奇,不可么?” 这…… 白衣沉默不语,显然已是无话可答。虽说,王满修自然是可以将她的话语当做耳旁风、权当是没听见;可这鸩家终究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如此对待救命恩人实在是有些不妥。再加上此刻钟离燕又就在旁,白衣若是顾左右而言他,定会拂了她的面子,令她心生‘原来白先生是这般懦弱之人’的念想……便是于于理,都该堂堂正正地来回答鸩泠月所问了。 白衣闭上双目,轻叹了口气。 只是恐怕……他若如实作答,那这即将道出的答案,不会是她们所想要的那个。 但白衣不想撒谎。 至少不想对着她撒谎。 “那小生便如实回答泠月姑娘。” 就见王满修轻吸一息,轻轻放下了手中竹筷,将其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前瓷碗的碗檐之上。 然后,抬起双眸,正色道:“对小生来说,燕姑娘是——” “我不是白先生的意中人。” 忽有轻柔一声浸入耳畔。 白衣紫裙皆是一愣,侧目望来。 就见形小的钟离燕将双手紧紧握于了前,楚楚可怜地动着嘴唇,一幅做错了事的孩童模样。 眼见此景,鸩泠月似是意会到了什么,慌忙冲王满修使了个眼神,小声安慰道:“怎、怎么会!王公子肯定……” 却是话音未落,忽见钟离燕笑出了酒窝。 “白先生欢喜的,可是游掌柜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四章 片刻清闲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五十四章片刻清闲襦裙、团扇、一抹淡胭脂。 嫣然、莞尔、一声白秀才。 郡城里,大招牌,虹鲤跃龙门。 酒楼外,小元宝,白衣别离人。 她微微动唇,与他说她的名字叫‘游茜’。 他浅浅做笑,却还是只敢唤她‘游姑娘’。 已是作别一月。 不知近来可好? 酒楼的生意可还兴隆?后厨的大家可还认真?机灵的小鲤可还用功? 身为酒楼掌柜的你,总是照顾大家的你,最为小鲤亲昵的你。 可还……—— “喂,王公子,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忽有一声清灵嗓,将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思绪给扯了回来。 便见白衣倏然一颤身子,连忙眨了眨眼,回神望向身前出声的姹紫长裙,尴尬答道:“啊!没、没什么……只是稍稍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鸩泠月狐疑地眯起了眼,轻轻拖着长音哼了一声,撅唇问道:“那方才钟离妹妹所说的那个游掌柜……是何人呀?与王公子你又是何关系呀?” 王满修闻言略显窘迫地咽了口口水,侧脸瞧向了身旁二尺外的钟离燕,想以幽怨的眼神向其看来,无声地抱怨一下为何要提起掌柜的名字;却是只见她天真烂漫地眨了眨那双灵动明眸,脸上一幅‘我说得对吧?’的清纯神色,便是根本没法发作,只能把那幽怨之气吞进自己肚子里了。 “哈哈……就是小生在来西域之前,曾落魄过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小生倍受这游掌柜的照顾,便是这般顺理成章地有些仰慕尊敬她了。” 片刻的沉思后,王满修缓缓开口,道出了这套自圆其说的说辞。 鸩泠月将信将疑地瞧了他两眼,瞧其一脸陈恳严肃,也就无趣再做询问,轻轻‘哎-’了一声,继续握筷用起盘中佳肴来了。 见大约已是将她给糊弄过去了后,王满修悄悄地松了口气,又侧目望向了身旁白裙,俯首小声道:“话说回来了,燕姑娘。你是怎么晓得掌柜姓‘游’的?那日萍水夜里,小生可不记得自己有同姑娘说过掌柜的姓名……” 却是话音未落,钟离燕忽地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双灵眸忽闪忽闪,神貌就好似一个玩耍时失手打碎了家中釉彩瓷器的孩童那般,紧紧地捏着裙角,支支吾吾地想要道歉,可又生怕眼前人会火冒三丈。 王满修微微一愣,蓦地明白了什么。 他确实不曾与燕姑娘道过掌柜的姓名。 可那总是喜欢胡说八道的荣都尉有没有道过,可就不大好说了。 想来燕姑娘这紧张的神色,约莫就是生怕他回忆起荣都尉后,心生不快与沮丧吧。 王满修眨了眨眼,冲着白裙淡淡一笑,轻声道:“没关系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钟离燕抿了抿唇瓣,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紧接着又垂眉低下了头,似在自责不言。 正当王满修思索片刻,想再换个更委婉些的说法时,就见桌前的紫裙咽下了口中嚼碎的面条,又抬头望来,好奇道:“王公子,你是在说什么过去的事呀?” 只怕不管换做是谁,如此三番五次地被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也会难免心生不耐吧。 便有白衣微笑抬首,冲紫裙不紧不慢道:“泠月姑娘,小生都说了这么多了,也要先休息一下。不如姑娘您来说说,方才您可都去了哪儿啊?” 没等王满修说完,就见桌前的她忽地移开了视线,抬眉望向了窗外,轻哼两声,权当是没有听见了。 眼见此景,白衣耸肩一笑,也没若她那般死缠烂打,只是安心地静享这片刻清闲,低头继续用筷吃食去了。 鸩泠月以眼角余光瞥了白衣一眼,轻舒口气,抬眼望向了窗外晴空。 就见苍穹上,有一只体态轻盈、尾若凤凰的五色羽鸟正自由地盘旋着。 ‘哼,妾身才不会把姐姐的事情告诉你呢。’ 她心念一声,扬唇轻笑。 …… 艳阳下,婉若游龙的五色羽鸟凌空盘旋数圈,迎风直上,往城西北角的三丈钟楼上飞了去。 时过三瞬,羽鸟的乌黑眼眸中缓缓倒映出了一尊雕有龙纹、静若泰山的铜鼎钟;而在这龙纹铜钟之前、镂空楼栏之后,还有一道 靓丽的曼妙身影悄悄呈现。 那是一名女子。 一名将青丝万缕以红绳束于脑后、身裹一袭遮容夜行衣、腰后别着两柄漆黑短刀的女子。 女子倚栏而站,抬眉瞧见了空中羽鸟,淡淡一笑。 便是先见羽鸟灵巧地落于她的肩头,啼鸣着蹭了蹭她的脸颊,再沿着她纤细的胳膊一路小跳着来到了她的掌心。 然后,扑扇了数下自己的五色翅膀,竟忽地化作了一股无色灵息,凭空消失不见了。 眼见如此怪异之景,女子却是毫不讶异地浅浅一笑,起身侧首,瞧了眼昏睡在铜钟旁的敲钟人,喃喃自语道:“小泠月还真是没变哪。” 言罢,回过身,望见了那倚靠着楼梯而坐的漆衣一袭。 先是双眸微瞪,再是快步上前,细细打量了一遍他那满目疮痍的身体,厉声启唇道:“真儿,你这是怎回事?不是说只是去故地重游一趟吗,怎会落得这般遍体鳞伤?” 女子声音清灵,尽可能地显得婉转柔和,却又有隐藏不住的透骨寒意掺杂其中。 便闻漆衣喘气数口,掷臂按住了身旁栅栏,勉强撑起了自己的身子,低声答:“呵……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偶然遇见了一个碍事的家伙而已。” 女子稍皱眉头,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腰后短刀之上:“要姐姐替你去解决掉他吗?” 鸾真挑了挑眉梢,嗤笑一声,摇头道:“无需烦劳了,我之后自会搞定。” “……行。”女子迟疑片刻,还是闭目答应了漆衣的要求,放下已不自觉地握住了刀柄的右手,要上前搀扶住他:“还能走吗?” “能。”鸾真摆了摆手,不大客气地拒绝了女子,继续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便见女子眨眼侧首,以下巴指了指东北方向。 “凝林。” “凝林?”漆衣一怔,疑惑看来,“那不是那个百年扶家的地盘吗?堂堂三圣之一的她,怎也会有求于人?有求于我们这些断梗浮萍?” “不晓得。” 女子沉下眉头,正色颔首。 “但是个大单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五章 去赏个好风景 待盛着佳肴的碟碗里只剩油渍、白瓷的茶杯中只留余香之时,鸩泠月领着白衣一行四人起了,往客栈柜台后的掌柜那去掏钱付了账。 大约是在这时,王满修一手提着平平无奇的青禾剑,一手习惯地伸往腹间衣囊,想颇具风度地来自掏腰包。 也大约是在这时,他眉角微怔、双目神色略显窘迫,将那句已是快到嘴旁的‘让小生来吧’给咽了回去,一手尴尬地从空的白衣中悄悄地抽了出来。 众人随着鸩泠月的轻盈脚步,走出了这家正对着城西钟楼的客栈。 午后的阳光煞是耀眼,引得她挪了挪头上的丝巾,好让自己那白若霜雪的肌肤不至反光。 面色微窘的王满修调整了下心态,前踏一步,冲她微微欠,行了个礼,问道:“泠月姑娘……有一事,不知小生可否一问?” 便见她侧望来,随口答道:“问呗。” “嗯……那敢问泠月姑娘,可曾见过小生腰间的钱囊?” 王满修思索片刻,整理了下措辞:“另外,可曾见过一块印着‘正德二年’的小金元宝?” 听闻此言,鸩泠月耸肩妩媚一笑,挑眉道:“王公子,您口的伤口可还疼吗?” 王满修一时没大听明白她的意思,木讷地点了点头,答道:“还好,多谢姑娘救助,这会儿已是没多少……” 却是话音未落,忽地一挑眉梢,品出来了鸩泠月的言下之意。 他前的伤口、那道大约两指指宽、半指深的伤口,自然是没有那么快就好痊愈的——这本该是要令他小命不保的伤口,哪能那么快便好。疼自然是还疼的,但多亏了医术高超的鸩家泠月,他这会儿才能如此生龙活虎——这不,方才还在秦家的武擂台上大展手了一番,赢得了红妆的芳心。 那么,还不快谢谢泠月大 人的妙手回? 什么?怎么谢? 那还用问,自然是一金二银三铜钱咯。 想来,既然是救命之恩,他藏在中的那块金元宝应是被拿去当做救命钱了。 可那毕竟是游掌柜亲手交于他的东西…… 王满修神色略显复杂地瞧了鸩泠月一眼:就见她眉梢微翘,悠然自得地看着他,应该已经看穿了他看穿了她的意思,但也没啥表示,就是一幅颇具玩味的神色。 倒也是,拿钱救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换句话说,也就相当于这游掌柜交于他的金元宝救了他一命,也已是很恩义重,没啥好扭扭捏捏的了。 便见王满修面露几分无奈,侧首拍去了肩上的沙尘,轻声说道:“那泠月姑娘,接下来咱们是要再去哪儿?” “咦,王公子这问题可真是好生奇怪……”鸩泠月转道:“今本就是公子你来真煌城游玩,所要去的地方自然是由公子决定的……我又怎能为公子做主呢?” 王满修点了点头,觉得她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便不再与她说道,而是转冲旁的白裙与那两袭黑衣问道:“燕姑娘、张闪李诗,你们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钟离燕犹豫片刻,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角,小声道:“只要不回城东的话……” 秦家大院在城东,秦家玉骨也在城东。 王满修尴尬一笑,立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于心中连声附和道是。接着,他侧首望向旁的两袭黑衣,继续问道:“那两位有何好建议?” 便见张闪李诗互视一眼,接着是张闪前踏半步,颔首抱拳道:“大人,我听卫所里的前辈说……” “咳。” 王满修连忙咳嗽一声,冲他使了个眼神。 张闪微怔,立马改口道:“……呃,咳咳!是镖局 里的前辈说过,这真煌城外大漠中有一口泉水状如月牙,乃天地间灵秀,泉水清澈无暇,碧草绿意盎然,实在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景。而且在下还听说,这月牙泉水沁人心脾、亦能活血化瘀,俗称药泉,对大人的伤势定会有所裨益。” 其言罢,李诗也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王满修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不想这从未来过西域的张闪李诗居然还知晓一些西域的美景——或许这才是应该的?不像他一般在来西域前全然对这一无所知,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的只顾直闯。王满修回过神来,望向前紫裙,和颜悦色道:“泠月姑娘可曾知道这口水泉?” “知道是知道,就是那城西南十里外的月牙泉呗。” 鸩泠月翻手轻挑食指,指了指真煌城西南的大门:“自南门出去沿大道走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见着了……只是若王公子要去月牙泉的话,那我就不奉陪了。” 白衣问道:“这是为何?” “路太远,不高兴走。” 鸩泠月一拂紫裙,瞧了眼天边的艳阳,说道:“妈妈只是让我陪你们在城里转转,可没说还要陪你们出城……我今已是起了个好早,这会儿困到不行了,得回家歇息去了。一会儿黄昏时,我再叫那周家的大公子来接你们。” 王满修闻言颔了颔首,冲着她作辑行了一礼:“多谢姑娘。” 他谢的,是她今辛劳,也是她来方长。 鸩泠月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也没看那两袭黑衣,只是冲着白裙莞尔一笑,轻道了句‘晚上见’,便是转朝着鸩家大宅走去了。 钟离燕冲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小手。 然后,回过,将水灵灵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上。 便见王满修挥袖掸去了肩上灰尘,拂了拂衣角,微笑道:“那便去赏个好风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六章 西域有泉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五十六章西域有泉西域有泉,弯若月牙。 便有月牙泉之名,飘扬千万里,使中原大地上的家家户户都曾有耳闻。 却是很少有人晓得,这月牙泉之所以被历来的文人雅士们称为天地神秀、人间神秀,倒非全是因其造型优美、似初二弦月。虽说这也算是难得一见之景,只不过但凡是个泉水总得有个形状,无论是弯若月牙也好,还是什么其他形状也罢,实则都不足为奇,最多最多也仅是稍显神秘而已。再说了,这世上圆若明日的湖泊也有不少,也没有哪个获得‘太阳湖’这名字嘛。 月牙泉之所以能声名远扬,理由倒其实也简单得很。 它是这茫茫千万里大漠之中,唯一一片湖泊。 是的,唯一一片,千百年来从未被黄沙所掩埋的唯一一片,自人类踏入西域之时,便一直屹立在那绿意盎然的植被之中。 那些游历过西域的商旅游人们常说,尽管这片湖泊只有几十亩大小,相比那纵横不知几百里的大漠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的翠绿。但在这茫茫沙海中,是月牙泉,也仅有月牙泉,能孕育出一户人家、一个部族、一家小镇、一座真煌城。 生活于雍华城府中的百姓们,常常会于嘴上连声感谢庙堂之上的官老爷、亦或是万丈之上的老天爷;但他们却总是不去想象,若无踩在自己脚下的那片土地,他们的生活究竟会是何样。 不曾为大漠所困的他们,不曾知居于风沙中的辛酸苦辣,更不曾知山穷水尽时,那一抹翠绿所带来的无限宽慰。 所以,他们以为的月牙泉,是弯若月牙。 但那真正的月牙泉,却不过是一汪清泉。 …… …… 红霞稍显时,一只柔软的布靴踏在了同样柔软的黄沙之上。 微微俯首,望十丈之外的一轮月牙,望那青叶翠翠,望那波光粼粼。 便有欢笑打闹的孩童们在泉旁嬉戏、你追我赶,有风沙遮面的行人们牵着驴马、以木瓢舀起一碗清泉、一饮而尽,亦有形形色色的商贩们聚集在有些年岁的听泉楼前、摇着手中芭 蕉、大声吆喝着自家那些西域风十足的买卖。 “好一口月牙泉。” 看着这片繁闹的景象,布靴的主人回忆着先前路上两旁大漠中的荒凉景色,轻声感叹了一句。 仅是十里,离真煌城仅是十里。却是在这十里的大道上,除了死气沉沉的商旅外见不到任何的炊烟人迹。 若不是这月牙泉,只怕大漠会更是荒凉些吧。 他侧过首,望向身旁的那一袭白裙,还有身后的那两袭黑衣,微笑道:“也不知夜晚时分,这天边明月,可否被尽收于这泉水之中。” 钟离燕掩唇小声笑了几声。 张闪李诗一齐咧嘴,笑着答道:“大人说笑了。” 王满修也扬了扬唇角。 他不再多言,回身向泉水走去,想去饮一口那据说沁人心脾、有活血化瘀之效的清甜泉水。虽说传言真假不知,但自真煌城南门一路走到此地,花了约莫半个时辰,总不能这会儿只是远眺一眼便打道回府吧? 王满修是如此想的,钟离燕是如此想的,张闪李诗也是如此想的。 就见张闪忽地前踏半步,一抱双拳,正色道:“大人,您若不介意的话,在下想去买几壶这月牙泉特产的烧酒尝尝。” 说着,他伸手冲着听泉楼前的商贩们指了指,倒确实有几名披着罩袍的西域商贩在摆摊卖着些泥瓦陶罐。想来,这些瓶瓶罐罐里装的便是张闪所说的特产酒了。 王满修瞧了那些商贩一眼,略感意外地侧过了身,好奇道:“这些烧酒……可是用这月牙泉水酿造的?” 张闪稍稍一愣,答道:“在下是如此耳闻的。” “哦哦,那帮小生也……” 王满修一手提着青禾剑,一手下意识地想往腰间钱囊掏去。但这手最终只是悬在了半空,便很快尴尬地握拳松掌,收回了腰旁:“……算了,没啥,你去罢!” 张闪见状微笑,立即冲着身旁李诗使了个眼色。 李诗心领神会,便朝着王满修轻抱双拳,道:“大人,那我去帮张闪拿一下酒壶。 王满修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一人两手,提两只酒壶足以。 二人四手,便可提四只酒壶。 白衣白裙,黑衣两袭,正好四人。 看来是要先在心里赊上一笔账了。 王满修淡淡一笑,回过身来。 就觉身旁有只小手在轻轻地扯了下自己的衣角。 “白先生白先生。”钟离燕瞧着黑衣们离去的背影,好奇地仰首望来:“张闪大人和李诗大人,究竟与先生您是什么关系呀?” 王满修稍有一愣,脑海里迅速过了遍所有可用的回答,终是都觉得有些不大靠谱,便笑着反问道:“在燕姑娘看来,我和这张三李四是啥关系?” 钟离燕眨眼认真想了一小会儿,小声答道:“张闪大人和李诗大人都说是先生您的随从,可我记得先生在萍水郡城的时候,只是一名账房先生而已,怎么会有随从呢?” “哈哈哈,燕姑娘说得不错,确实是是这个道理。” 王满修微笑几声,顺势答道:“虽然我一直都同大家说他们二人是小生的随从……但其实他们就如燕姑娘你说得一样,与小生并非是那样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呢?” “嗯……不大好说。” 王满修抬手托住下巴,望天思索片刻,道:“我与他俩是在来这西域路上认识的,算是……志趣相投的伙伴吧?” 钟离燕闻言点了点小脑袋,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二位大人对先生的眼神,总是又热忱又敬佩。” “哈哈,小生有什么好敬佩的,言过了言过了。” “没有没有!” 钟离燕执着地摇了摇头,认真道:“白先生真的很了不起。无论是作为奇门的玄师来说,还是……” 话刚至半,她却是脸色泛红地抿起了唇,低下头,用自以为无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喃喃道:“……还是作为白先生来说……” 王满修瞧了她一眼。 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今朝有酒 青叶下,翠草上,波光前。 一双白皙纤细的小手悄悄靠拢,掬起一簇冰凉的清泉,捧至了淡粉色的唇畔。 乌黑修长的睫毛稍稍扑朔,轻闭上双眸,不再望那水面中的摇曳倒影。 晚霞里,小玲珑的她半蹲于泉水旁,洁白的襦裙落于青翠的水草之中,沾上了几颗朝晨的水露。 若一幅清雅瑰丽的水墨画卷。 画卷外,形形色色的人们驻足而观,竟是一时间忘记了吆喝自家的生意买卖、忘记了与自己的玩耍伙伴一同嬉戏打闹、忘记了去牵起那几匹悄悄跑远了的灰斑老马。 天地间霎时安静。 立于她后三步外的王满修微微侧首,环顾了一圈四面八方的炽目光,淡然挑眉,不经意地提了提手里的青禾剑,向前踏上了半步。 月牙泉旁的人们怔了怔,纷纷回过了神来,重新吆喝起自家的生意买卖,重新与自己的玩耍伙伴嬉戏打闹,赶紧小跑几步、牵起那几匹灰斑驮马,重新踏上了前往真煌城的大道。 清泉微甜。 王满修稍稍扬起唇角,信步走到钟离燕的旁,俯首问道:“这月牙泉的泉水,可有何非常的味道?” 钟离燕睁开双眸,捧着那一小簇涟漪不断的水花,眉梢轻挑,面露喜悦道:“嗯!有一点点甜。” “哦?” 王满修好奇地打量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也半坐下来,将青禾剑平放于水草之中,弯腰掬起一簇清泉,仰首畅快饮尽。 “倒确实……有些甜。” 他抿了抿唇角水珠,眯眼回味几分,冲着旁的她淡淡说道。 她眨了眨那对灵眸,开心地点点头,正要低头凑近双手掌心,却是不小心让数根不羁的青丝垂至了面庞之前,挡住了她的眼帘。 眼见此景,王满修也没有多想,便是侧首欠上前来,以右手食指替她撩开了那几根如墨玉般乌黑的秀发,微微一笑。 本是无心插柳。 却见桃盛开。 王满修稍稍一 愣,立马意识到了刚刚此举是多么有悖礼数,赶紧后踏半步,笼袖作辑道:“泠、泠月姑娘!小生这、这是……” “没……没关系的……” 前,面色如桃的她垂着脑袋,小声嗫嚅着:“先生只是心急了些……” 钟离燕的声音很轻,但耳朵灵敏的王满修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得不差,她所说的应该是前鼻音的心急,而不是后鼻音的急。 白衣犹豫了片刻,正想再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二人间的尴尬气氛,却是忽闻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大人,钟离姑娘。” 回首望去,是形苗条的黑衣李诗一手拿着一瓶巴掌大小的酒壶,缓步走上前来,将酒壶递给了二人。 二人见状立即起了,白裙接过酒壶,垂首小声道了句‘谢谢’;白衣则转了转壶瓶,瞧了眼上面贴着的红底标签‘月牙酒’三字,冲李诗笑着点了点头。 “张闪他上的盘缠,只够买小壶的。” 李诗侧首瞟了眼观泉楼前的魁梧黑衣,神色中带有歉意地答道:“还请大人莫怪。” “哎,哪里哪里,是小生要多谢谢张闪兄才是。” 王满修连忙摆手道,沿着她的视线眺了眼远处的张闪,好奇问道:“李诗,他怎么还站在那里,不过来泉边坐坐吗?这里的风景可更胜些。” 李诗摇了摇头,笑道:“张闪说他不想打扰大人与钟离姑娘,便不过来了。” 二人一楞。 “这……是哪里话。” 王满修瞧了旁面色通红、低头不语的她一眼,有些心虚道:“我与燕姑娘这只是……只是……” 却是话刚至半,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了。说是朋友聊天好像不像,说是伙伴探讨也有些奇怪,说是交流感那更是老脸一红,便只能不断尴尬地重复‘只是、只是’二字了。 “大人这一路,还没能与钟离姑娘好好说过话吧?” 李诗友善一笑,替王满修解了围:“两位一定积累了很多想对彼此所说的心声吧? 按在下看,倒不如就在此时此刻,这风景旖旎的月牙泉前一吐为快!在下便不多做打扰了,我刚刚还答应了要帮张闪算算他还有几个铜板剩下的,得赶快回去了……” 好生奇怪的离场理由。 却是耐不住李诗迅速地冲着二人抱了个拳,径直快步往观泉楼走过去了。 待二人回过神来时,眼前就只留下了一道漆黑的背影而已。 “……哎,呵呵,行,也罢也罢。” 王满修无奈一笑,回过来,面朝着清澈见底的月牙泉盘膝而坐。 钟离燕抚了抚自己的裙角,小心地坐在了离他的左肩旁。 二人间,相隔大约一尺。 白衣不再多言,轻轻拔开了酒壶上的木塞,欠稍嗅。 一股白酿酒特有的醇香之味扑鼻而来。 “今朝,有酒。” 他淡淡一笑,将酒壶举至于如若明镜的湖面前,仰首饮上了一口。 然后,拂袖‘咳咳-’两声,差点没将刚刚喝的一口全部吐出来。 “好……好烈的酒。” 白衣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手中的酒壶,又看了眼壶中的无色琼浆。 王满修的酒量绝对不算差。遥记在那萍水郡城中,他曾与小二趁着掌柜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对酒当歌了半个夜晚,吃了不止十壶八壶的廉价烧酒,也不见得有何不适难耐之。 可这酒,却是真的烈。 一口入,舌尖甜若蜜饯,喉口烫若火烧,酒酿之味霎时贯彻五脏,就是连吐纳一口气息都会回味无穷,可谓是烈味十足。 没做好多少心理准备的王满修仅是尝了一口,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他有些汗颜,心想自己这丢人的模样可别被旁的她给看了去,便是悄悄侧首,偷偷望旁瞄了去。 却见她小手捧着开了盖的酒壶,仅是稍稍闻到了酒味,还没尝上一口,就已是双眸迷离地垂着脑袋,喃喃地挪着唇了。 天边晚霞红,旁面庞红。 也不知是谁更红上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朝一夕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五十八章一朝一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当斜阳晚霞将天边的云彩烧成火红之时,那醇酿的酒香,也已是将她雪白的小脸给迷醉成了嫣红之景。 倒也是稍许有几分奇怪。这月牙酿虽说确实颇为性烈,味甘意美,连自诩酒量不错的王满修也被逮了个措手不及;但终究是可在这观湖楼前商贩手里买到的廉价酒水,自然不可能做到‘三碗不过岗’的地步,也更不可能让人只闻上一口、就醉得双眸迷离了。 王满修悄悄侧首,以眼角余光往身旁的她身上打量了来。 便见钟离燕白裙拂地、临水而坐,膝腿紧紧收拢于胸前,稍稍露出了白袜些许。她的双手捧着一小壶月牙酿,轻轻将之抵着下唇畔,只闻其味,却不曾启唇。此外,她这双手虽说是捧着酒壶,却实则只是以食、中、无名、尾四指轻轻按住酒壶的边,大拇指则不知为何收于了掌心。 湖风拂面来,吹起了垂荡蜿蜒的青丝,露出了一对清澈明亮的灵眸。 湖风消散去,留下了一具蜷缩着的娇小身子,与一对凄惘低垂的眼瞳。 王满修看着这样的她,默默地抿了抿唇。 他是想说些什么。 却又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 他与她,萍水缘,生死情,但竟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熟络,对彼此的了解除了一声‘白先生’与一声‘燕姑娘’外,也就约莫不剩下什么了。 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晓得了。 他晓得她姓钟离。 他晓得她有灵眼。 她晓得他会算账。 她晓得他敌千人。 只是,他与她见面的时间,终究不过只是一朝一夕而已。 萍水夜,真煌昼。 二人之情,哪能谈得上是桃花潭水?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单骑入了西域,拜会了各家家主,以一式叩王庭叩开了凝林山上的大门……虽说他做这些,并非是全部为了她——但那‘杀一人,救一人’之辞,并非是小儿诳语。 所以,他想说些什么、想问她些什么。 便见王满修伸手将酒壶轻放在了绿草之中,侧过了身来,犹豫片刻,正色道“燕姑娘……说起来,那日夜里你怎会路过萍水郡城?那儿离西域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却是话音刚落,王满修就有些后悔了。 他原本觉得若是一上来就问她兴趣喜好的话,有些太假献殷勤的嫌疑,便是想从相对中性的问题开始问。可因为她是生于奇门的关系,家室、友人、同道,这些问题却又一个个都问不得;纵使她允许他问,他也是不大敢问——萍水那夜的雨景,这会儿可还历历在目呢。 所以最后,王满修只能退而求其次,想挑一个看似无关痛痒的问题来打开话题——只是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 “哎……先生是在问我吗?” 或许是因为酒香醉人的缘故,面色绯红的钟离燕在抬首望来的时候,声音有些轻绵、睫毛也有些颤抖,有些睡眼惺忪的韵味。便见她望着白衣,双眸柔情,小声道“那日,我与……扈叔、还有哥哥们,本该是要留在雍都的……” 王满修稍稍移开视线,望了眼天边夕阳,问道“见过雍华天子了?” 钟离燕静静地点了点头。 “天子他……不喜欢我的眼睛。” 她轻抿着粉唇,嗫嚅道“所以我们只能一路自雍都赶回兰亭……却没想到会在萍水郡城里……遇到那殷家公子,遇到先生您。” 王满修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息。 他其实早就猜着了。 想来,得知了钟离燕灵眼开启的消息后,整个西域奇门必然会趋之若鹭,势要将这对灵眼夺到自己的手里他们或是想要让自身的奇门境界倚靠着灵眼来一跃万丈,或是想将之拱手献给大家族、来获得数十年的繁荣富贵……而据殷少所说,兰亭的钟离家只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奇门小家,没有三圣更无七雄,就连司马先德这般有一技之长的奇门英杰也是一个都没。这双灵眼落在他们手里,只怕是比一纸‘杀头令’要更为可怕的飞来横祸,而非是什么意外之喜。 所以,若是不想让自家的宝贝闺女落入这些两眼奇光的豺狼之手,那这钟离家的家主,自然也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一,北上去军武国,找到军武国主,寻求庇护; 二,南下去雍华国,找到雍华天子,寻求庇护。 只不过,五年前,军武国以八卦将为首、发兵六十万南下,雍华国则以国相帝羽、上将军龙抗为首,发兵三十万迎战前者。两国最后在黩武城决战,死伤数十万,以雍华国险胜告终。而在此役中,军武国的奇门江湖,那些隶属军武‘诛龙府’的玄师们十去七八,竟是朝夕间便让北方的奇门江湖失去了火力——只怕这会儿,若是西域奇门要硬着头发往军武发兵,后者还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便是如此一来,只剩下了雍华国这一个选择了。 所以,那日夜里,要往满燕院走去的王满修才会在萍水郡城的街道上,远远眺见了雨中的她。 “小生一会儿回去,就让殷少给你、给钟离家磕上十个头。” 王满修轻吸一息,瞧了眼身畔的青禾剑,冲她正色道“若是他不肯,我就用这剑去好好修理他一顿。” 音落,就见她以酒壶掩唇,‘咯咯-’地轻笑了数声,很是好听。 “没事的,白先生,没关系的。” 她轻声莞尔,望着那涟漪不断的湖面,说道“殷少公子和上善姑娘这两日,已是向我道过谦了……” 她喃喃着,微微笑。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因为他们已经道过歉了。 他们已经为,杀死扈叔、杀死哥哥们,道过歉了。 道过谦了…… 王满修抬眉望着她。 夕阳泼洒在她的侧脸上,美得很恬静,看不出一丝一分的怨恨。 她是在说服她自己。 为一件本该连磕十个头都不能原谅的事情,说服她自己。 或许是为了不让他为难,也或许是为了不让她自己为难。 她在说服她自己,悄悄地、一遍遍、于这夕阳之下。 王满修没有再说话。 他回过身,望着倒映着天边晚霞的湖面,重新拿起那壶美酒,闭目仰首饮上一口,却已是品不到舌尖甘甜,只剩喉口若火烧,久久不息。 “先生,您说……” 她的声音如溪水般潺潺流入了他的耳畔。 “如果……如果我没有这对灵眼的话,会不会……” 她悄悄地垂下了眉梢。 也不知,是他没有听清,还是她没有说完。 只是在那‘会不会’之后,确实没了下文。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道之上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五十九章大道之上酉时,天边暮色至。 便见西有日落、东有月升,两神共呈于天,是一天朝夕交汇时。 这一日一月共天之奇景,虽有明暗之别,但也是自然而然地,尽数倒映在了那口清澈平静的月牙泉中,拍打起了圈圈涟漪,缓缓涌向了湖旁四周的水草绿叶里。 抬眼望去,先前还充斥着嬉闹欢笑、商贩吆喝的月牙泉,这会儿已是静谧了不少,只有一阵阵晚风吹刮过树柳时的枝叶摇曳声,尚在‘哗哗-’作响。 想来,是到了要各回各家炊火煮饭的时候了,也是没有谁会想在这漫天风沙的大漠里多做停留,餐风露宿上一整晚。 古老的观泉楼前,一直眺望着泉水湖畔的张闪与李诗站起身,将那两壶空空如也的棕褐酒壶放在了掉漆的朱色椽柱旁。接着,张闪抬手正了正腰后的环首直刀,李诗侧首环视了圈周遭越来越稀疏的人群,再是不约而同地互视了一眼,一步步朝着泉水湖畔的那两道并肩而坐的背影走了过来。 张闪与李诗走得不快,就好似心中有些犹豫,想再给那两袭洁白不染一些时间,不想前去打扰他们一般。 但观泉楼之所以名唤观泉楼,自然是因为它离这月牙泉相距不远的缘故——便是没走个三五十步,二人已是不情不愿地来到了白衣白裙的身后。 张闪望着他不算宽厚的背脊,轻吸一息,抱拳颔首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一直凝望着湖面涟漪的王满修稍稍一楞,颇有些被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味道,抬眉望向空中日月,望那渐渐消退的嫣红晚霞,怔怔答道:“啊……都已是这时候了。” 他左手提起平放在草地中的青禾剑,右手拿起尚有半壶的月牙酿,稍稍拂了拂自己的右身衣袖。然后,转身朝左看来,冲着白裙的她微笑道:“燕姑娘,咱们回去不?” 这是他与她继那‘会不会’后,在这半个时辰里说的第一句 话。 钟离燕抬起眉梢,轻轻地‘嗯-’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夜时月色更显皎洁的缘故,她脸上的红晕已是消退了不少,原本晶莹水灵的明眸中也只剩下了淡淡的微光,不再如先前一般楚楚可人了。 二人相继站起了身来。 钟离燕身子娇弱、翩翩的长裙又稍显繁缛,起身时便由李诗上前稍稍搀扶了一把;王满修身为奇门中人,又是练武之徒,若要来个鲤鱼打挺也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便是先一脚踩地、再一腿撑起,就可利索地站起了身来,轻轻松松。 只是,不晓得是否是因为醇酒暖腹的缘故,王满修在起身后竟是身形稍有摇晃,踉跄了半步,踩起水花一朵,才站稳了身子。 他眨了眨眼,瞧了眼自己在湖面中的倒影,又瞧了眼身后挪开了视线的张闪,略显尴尬地淡淡一笑。 酒香醉人、湖风亦醉人。 竟是不知不觉间,令他有些惺忪睡意了。 “回去吧。” 王满修仰首饮尽了壶中白酿,将土瓦烧制的酒壶扔到了一旁草丛里的编竹筐中,与其他的瓶瓶罐罐待在了一起。他以拇指抹去了嘴畔酒渍,轻扬唇角稍许,道:“可别让周家的大公子在城南门等久了。” 钟离燕点了点头,张闪与李诗则心有灵犀地抱了个拳,若军中武官般道了声‘是!’。 …… 日暮西山。 此山,乃是那高有万丈的天行山。 传言‘三千丈入云霄,六千丈摘星辰,九千丈听天庭’的它,仅是稍稍抬手,便揽下了西沉的骄阳,隐藏起了它的光芒,结束了短暂的日月交辉之景。 便只留朦胧月色在天,缓缓明亮起繁星点点。 已是夜时。 荒凉的大漠道上,有人影四个,两两一排,在缓步前行着。 是两抹与夜色格格不入的洁白在前,两袭消融于夜色中 的漆黑在后。 在缓步前行着。 说来也怪,明明自真煌到月牙泉走得,和自月牙泉到真煌走得,都是同一条大漠道……可这会儿的他们,迎着当空的月色,却是走得慢之又慢,慢到似乎要随时停下不动一般。 不过,其实倒也不是四个人都步履蹒跚,只是这四个人里,张闪李诗行在第二排,自然要配合第一排的步调;而行在第一排的钟离燕,又有意无意地跟随着王满修的脚步,想来不可能走得比王满修要快。 所以,其实,只有一个人,走得很慢。 王满修,走得很慢。 很慢,而且不稳。 就见他提着青禾剑,半垂着脑袋,眼眸微闭,一步步地朝前挪动着步伐。 而随着走得愈来愈多,他的脸色也愈来愈铁青,脚步愈来愈吃力——甚至连他的额头上,都分泌出了些许晶莹的汗珠。 一直沉默不语、似在想着心事的钟离燕注意到了他的模样,有些惊讶地抬起眉梢,关切的问道:“白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便见王满修缓缓抬起脑袋,看着她轻,喘一息,浅浅笑道:“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生只是吃酒吃得多了些,稍稍有些醉了,乏力了道。” 钟离燕眨了眨眼,小快步走近身来,露出了担心的神色,道:“可白先生,您的脸色不像是……” 却是话音未落,就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 钟离燕脸色霎时泛红,望着抬手的白衣,不知他此举何意。 就见白衣微微一笑,抬眉扫视了眼周遭空无一人的荒漠,又瞥了眼苍穹中渐渐明亮的繁星,终将目光落在了她的双眸之上。 “没事的,燕姑娘。” 王满修启唇道。 然后,只闻‘咚—’的一声响。 白衣身子前倾,重重地摔倒在了沙尘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章 横刀环首 “白先生!” 一道险些破了音的清细女声,回在了空的大漠之中。 音落,有细碎飞沙乘风而起,似要往苍穹上去、与天边繁星比比高低,却又很快就随风飘零,缓缓落在了那袭白衣的上。 就见王满修伏倒在沙尘之中,双眉紧皱,额上有颗颗豆大的汗珠分泌而出,鼻中气息更是急喘不停。 于其旁,白裙落地,钟离燕半跪着小的子,一只胳膊被压在了王满修的下——那是在他子将倾时,她急忙上去想将他扶住,却是因为力气太小,反而使自己的手臂被他给压在了地上。 钟离燕脸色苍白,神焦急,两鬓的青丝也因为汗水而黏在了脸颊之上。她粉唇轻颤,一边急声呼唤着‘白先生、白先生’三字,一边想将王满修给扶起来,可终究还是力气太小,只能勉强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就已是没有余裕了。 “白先生!白先生!白先生……” 眼看他的脸色变得愈来愈差,好似就要随时闭目晕去一般,涉世未深的她又紧张又害怕,不明白他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只能手足无措地靠近他的脸庞,用记忆里扈叔教给她的知识,想以食指去掐他的人中,好让他舒服一些。 却是忽见王满修眉梢微挑,一对光亮仍在的眼眸迅速地眺向了她的后。 钟离燕稍稍一楞,立即回过神来,想起了张闪与李诗还在后,赶忙回看向他们二人,急声道:“张闪大人、李诗大人!快来帮帮忙!白先生、白先生他——” 说话声突然戛然而止。 天地间霎时一片寂静。 只有繁星点点忽闪忽闪,好似在言语些什么。 但,并不是这些言语打断了她的声音,也不是任何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言语。 钟离燕是自己选择不再说话的。 而她之所以如此选择,也并非是因为她亦像王满修这般,突然‘醉’倒在地,要昏睡了过去。 钟离燕没有喝那壶中的月牙酿。 所以,她不会昏睡过去。 而不会昏睡过去的她清楚地看见了,看见了那两袭黑衣脸上的神色。 是如寒霜般 的平淡冷静。 是如那萍水夜里,殷家少爷脸上那般的平淡。 是如那凝林山上,扶家死士脸上那般的冷静。 张闪与李诗就站在那里。 三步之外,繁星之下。 皎洁的月光轻抚在了他们手里的环首刀上。 闪闪发亮。 …… 有风一阵,拂起了乌黑如墨的青丝。 秋时清风本就瑟瑟,夜时寒风更是凛冽刺骨。 可光凭这些,自然依旧不能使人心寒。 要使人心寒,光靠风凉可不行。 要有光。 要有亮光。 要有兵刃上的亮光。 就如此刻,那两名锦衣卫手里的寒光一般。 “张闪大人……李诗大人……为什么……” 钟离燕跪坐于王满修的旁,仰着脑袋,望着两袭随风轻扬的黑衣,细声喃喃,面色如霜。 她不明白为何会是他们。 但她晓得他们是要为何。 “对不住了,王满修大人。” 是形魁梧的张闪,以白衣从未听过的低沉声音淡淡说道。 “我们要带钟离姑娘回雍都。” 是形苗条的李诗,以白衣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静静说道。 言罢,二人垂眸,看了眼唇色苍白的钟离燕紧紧攥起的双手,没有做任何的表与动作;接着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王满修,注意到了他仰望而来的复杂眼神,便是稍稍攥紧了些手中环首,略显紧张地皱了皱眉头。 他们晓得,大人是千人敌。 他们也晓得,自己加在那壶月牙酒中的秘法麻沸散,是有足以在两个时辰内将一头大象给放倒的剂量。纵使大人气息流转急速、新陈代谢飞快,也至少要有半刻钟的全麻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能若这般躺倒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费力地挤出汗水,但是寸步也行不得——更何况,现在的大人,前还有一道二指宽的伤口,根本无法来全速流转气息。 所以,他们虽没想到大人还能睁开眼睛,但也仅仅是没想到大人还能睁开眼睛而已。 在半个时辰内,大人不可能再从 这沙尘中爬起来了。 形魁梧的他想到这,轻轻地舒了口气,冲着地上的洁白二人,前踏了一步。 “……张闪。” 一道男声从地上传入了他的耳畔。 这男声轻绵、细柔、有气无力。 却还是令魁梧的他瞬间停下了步伐,警惕地将环首刀提至前,皱眉看来。 是连喘息都很是艰难的王满修在开口。 “……张闪。” 王满修侧着脸庞,用左眼看向了站在月光繁星下的锦衣卫,长吸一息,勉强出声道:“我记得,天子应该已是拒绝了燕姑娘的避难才是……” 白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了句子,艰难抬眉,看向了他的脸庞。 就见张闪微微发愣,与后的李诗相视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似乎是在示意前者可以开口。 “大人……您说得没错,陛下确实不想插手西域的事务。” 张闪垂下眉头,沉声答道:“但大人您应该明白,上将军他,是绝对不可能放着灵眼不管的。” 雍华国的上将军,三十万大军之帅,龙抗。 五年前的黩武之战后,他接替过相国的职务,兼任了锦衣卫总指挥使。 所以,那在孟岳城向东五十里的西虎山寨上,白衣初见两名锦衣卫之时,他们只提到了上将军的名字,而非天子。 “上将军想要北伐一事……想必大人在萍水郡城时就早有耳闻了。” 是形苗条的李诗上前一步,轻闭双目,开口低声道:“想要北伐成功,上将军以为这西域的助力绝不能少……” “所以,上将军想要灵眼,想要钟离姑娘,想以她为筹码来与西域谈判。” “所以,上将军在知晓了荣都尉死后,料定与他相交深厚的大人您,定会铤而走险,亲自去找寻下落不明的灵眼、亲自去杀死那个动手的奇门之人。” “所以,上将军派卑职二人来大人同行,想趁着大人您救出灵眼之后、疲于应对这西域奇门之时,伺机出手将其带回雍都。” “而现在,就是这个时候。” 音落,两名锦衣皆前踏一步。 横环首刀于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事事于心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六十一章事事于心一步之遥。 他们与她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只需再踏一步,便能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纤细的胳膊,就如同拽一只雏鸟的翅膀那般轻松。 虽然身为锦衣卫的他们并不会多少奇门中的玄妙之术,但根据这些时日的观察摸索,身负灵眼的她根本就不会任何的奇门玄术,也不具备哪怕肤浅的武学功底。 这天下里,本就没有人会料到她会有朝一日开启灵眼。 “对不住了,钟离姑娘。” 李诗稍稍翻转了些手中的环首刀,以刀背对白裙,道“我们不想动粗,还请姑娘随我们走吧。” 便见钟离燕闻言抬首,用那对清澈、但不见晶莹的灵眸望着她,神色从先前的惊讶愕然中渐渐恢复了平静——虽说,此刻她的脸上,还是有着几分遮掩不住的苍白。 “白先生……” 钟离燕沉默片刻,缓缓松开了攥着的双手,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白衣,小声启唇道“白先生他……不会有事的吧……” “那是自然的。” 张闪立即握拳捶了锤自己的胸口,正色道“在下愿以自己的性命起誓,王满修大人只是会无力半个时辰,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危险——甚至正相反,在下先前还在那壶月牙酒中加了些磨碎的当归粉,能帮大人补气和血、调经止痛、加速伤势愈合。想来一会儿大人恢复气力后,应该会更精神一些才是。” “我们锦衣卫里,没有人能、也没有人会去害王满修大人的性命。” 李诗也微笑着颔了颔首,附和道“钟离姑娘,您有所不知。王满修大人他可是我们锦衣卫一直以来所憧憬仰望的人物,何来加害之理?” “……那你们还把他药倒在地上。” “嗯……这也是为了家国大业,在下无奈而为。” 张闪李诗相视一眼,似有苦笑。 “钟离姑娘,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李诗竖过环首刀,拱手低首道“还请姑娘随我们走吧。” 张闪也立即抱住双拳,沉声道“请姑娘随我们走吧!” 便闻繁星下,有一声轻叹飘上月色。 钟离燕没有犹豫很久。 钟离燕没有回头看他。 钟离燕缓缓站起了身。 两名锦衣见状,立即面露几分欣然喜色,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她的两条胳膊,再扶住她纤细的腰肢,好带着她一起施展出步法,远走高飞了。 “等等。” 却是就在这时,又有一声艰难喘息之声自地上响起。 两名锦衣稍稍一怔,没有选择熟视无睹、直接遁走,而是回过了身来,垂首望他,沉声道“大人,请不要想拖延时辰。这……不符合您的身份。” 王满修侧着脸,似笑非笑,长吸一息,继续道“不,小生并无要拖延时辰的意思。小生只是好奇……张闪李诗,你们是想怎么离开这西域?徒步跋涉八百里吗?” 张闪微微一怔,望向了身旁的李诗。 便见后者微微摇头,坦诚道“并非如此,大人。三十里外就会有同道来接应我们的。” “嚯……原来锦衣卫的鹰犬,已是连这西域都渗透了吗?” 王满修长舒一息,似在苦笑,道“早知道如此,小生在萍水时就应该答应上将军的要求,去做那锦衣卫副指挥使的……想来这样的话,这趟西域之行也会更轻松一些。” “大人!现在还为时不晚!” 听到王满修这话,张闪立即面露喜色道“等我们这趟送钟离姑娘安全返回雍都之后,陛下与上将军一定会依然乐意重用大人的!” “哈哈哈……是,是如此……毕竟上将军要北伐,总是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 说出这话时,王满修声音含笑,但脸上却是毫无笑意,只有一幅悲伤与阴鸷之情。 两名锦衣卫眼见此景,晓得已是没什么话可再多言了,便是冲着倒在地上的白衣最后抱了个拳,低声道了句‘大人,卑职先走了’。 说罢,两人搀扶住脸色平静、已是闭上了双目的钟离燕,轻道声‘钟离姑娘,要抓紧了’,便转过身去,凝神吐纳一息,迅速运起了身中的契运。 虽然雍华国锦衣卫的奇门造诣并不高超,但若仅是要运个迅疾如风的步法,那自然还是绰绰有余的。 便见张闪李诗二人四目中,有淡淡奇光渐渐闪起。 “对了……二位。” 却是忽闻身后的他,似是有些不死心,依然在艰难出声。 “你们刚刚说,小生与你们说话,是想拖延时辰……” “但其实真的不是,我真没有这个意思……” “小生再会说话,也不可能一刻不停地说上半个时辰不是?” “既然说不到半个时辰好让这药效消退,那这拖延时辰便也就没有意义了……” “哦、对!你们也可能会以为,小生是想等救兵来救下燕姑娘……” “不不不不……小生实则也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嘛……” 王满修忽然用尽全身气力一撑手臂,让自己翻过了身来,仰面朝天,侧首望向那两袭黑衣的背影。 这样,好让他们能更看清自己脸上的笑意一些。 “小生的救兵,可是早就已经到场了!”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电光石火间,就在王满修话音刚落的瞬息之间,一道寒芒自黑夜里破空而出,直刺向了锦衣二人的手臂。 身形魁梧的张闪一个激灵,赶忙推开了身旁的白裙李诗,向前急踏猛吼一声,拔刀迎着寒芒斩了过去。 便听一声金铁巨响。 手腕急颤不止的张闪急瞪双目,望向了那杆与空中回旋了数圈,‘咚-’地一下插在了沙地里的长枪。 是一杆红缨白蜡枪。 “来!” 忽有一声清亮有朝气的男声自黑夜里悠扬传来。 张闪李诗愕然瞪目,望着长枪凭空浮起,‘嗖-’地一下往黑夜里飞掠了过去。 他们识得这枪。 他们也识得这招。 他们更识得这人。 便见繁星下,有一袭灰棉公子袍,飘然而立。 “你这忙,我算帮好了不?” 殷少扛着枪,瞧了眼地上的白衣,微微笑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为家为国,在所难免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六十二章为家为国,在所难免夜时的大漠里,月色朦胧,繁星闪烁,光芒时亮时暗,寒风更是瑟瑟不停。 而他的出现,却好似一点明亮温暖的灯火,竟是在霎时间便将方圆数十步内的凉意全都驱散干净了。 就见眉目俊朗的殷少肩扛一杆红缨白蜡枪,自黑夜中走出,踏步立在了众人的七步之外,望向了躺在地上的白衣,歪首眯眼道“王满修!你这忙,我算是帮好了不?” 白衣闻言勉强侧了侧脑袋,好让双眼能望见他的全身。接着冲他稍扬了扬唇角,轻笑道“你瞧,小生这不还躺在地上呢嘛……那自然是没帮好了。” “……呵,可真够麻烦的。” 殷少装作不屑地摆了摆手,故作恶意地哂笑了几声,调侃道“您不是个千人敌吗?怎么这么简单就被药倒了还?” “哪里哪里。” 王满修抿唇一笑,回声道“我要是不被药倒,张闪与李诗又怎敢真的出手?呵呵,这不都是为了给他们创造机会嘛……” “行行,随你怎么说,反正你现在也就这一张嘴能说了……”殷少嗤鼻半声,提枪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那接下来你要我怎么做?要我怎么处理他们?” 说着,他冲着那两袭黑衣扬了扬下巴。 就见这张三李四的脸上,俱是一幅愕然失神的模样。 “为、为什么……” 张闪按着自己狂颤不止的握刀右腕,惊瞪双目,冲殷少问道“为、为什么殷公子你……会在、会在这里?!” 李诗蓦然一怔,急忙转身,望向躺在地上的白衣,细声喃喃“大人,难道您早就……” “啥?为啥本少爷在这里?” 殷少抬手打了个哈欠,挑眉一笑,冲着张闪亮声喊道“那本少爷可就有的说了!要知道,今日一整天,本少爷可都一直在跟着你们哩!从你们出鸩家的门到徐记奇货,从城东的比武招亲到城西的客栈小食,再到你们来到这月牙泉……呼!跟了我一路,可是辛苦死了。” 张闪紧皱眉头,手中环首刀急颤,继续沉声问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公子要如此……” “因为是你家大人拜托本少爷做的事。” 殷少甩手放下长枪,以枪锋落地,微笑道“在孟岳城的时候,你家大人就曾与我在大宅的湖心亭里有过半夜一叙。便是在那时,从咱翁翁口中得知了灵眼一事的王满修,就请本少爷多留意些二位了……说是他猜,你们之所以与他同行,实则也是要寻到那灵眼的缘故。” 张闪一怔,也愕然转过了身来,与李诗一同望向那躺在地上的修长白衣。 就闻他轻声开口。 “上将军知我,我亦知上将军。” 王满修平静地望着他们,淡淡道“张闪、李诗,抱歉。” 也不知他这道歉,是为今时今日挫败锦衣卫谋划一事,还是为自一开始就没能信任二人一事。 张闪李诗互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大人。” 便见二人脸上,非但没有因事情败露而恼羞成怒的神色,反倒还多了几分心服口服的敬佩与喜悦。两名锦衣再度低头抱拳,向着王满修行了个前辈礼“是卑职们受教了。” 是啊,是啊。 差点忘了,大人可是千人敌。 是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一人一臂力挽狂澜的千人敌。 亦是能在百里之外,仅靠一言便能诛敌魁首的千人敌。 怎会如此容易就让他们挟着燕姑娘远走高飞呢? 不会如此的。 没那么容易的。 大人若是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话,那大人也就不是大人了。 张闪与李诗互视一眼,轻松了口气,脸色不再沉重,似是释怀了不少。 眼见此景,王满修也便无奈地笑了笑,小声自言自语了句‘上将军啊上将军,看来在选人的眼光上,还是您更胜一筹啊……’ 于是,这边的三人感慨万千,各自品着心事;那边的殷少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真是奇了怪了!这两人身上怎么忽然一点杀气都没了……难不成,是认识到了本少爷与他们的境界差距,彻底认输了?嗯……倒也行!能不打就不打吧,也好省力些。’ 他便也松了口气,提枪信走上前来,边走还边说道“行,既然你们都甘拜下风了,那我们就先回到真煌再说吧,这大漠的夜晚怪冷的,我今日出门的急,忘披裘衣了,可冻死本少——” 瞬息间,一道凛冽杀气骤然升起。 是李诗抽刀在前,两眼奇光突闪,冲着殷少疾步飞掠而来,势要一刀锁了其咽喉。 殷少被吓了一跳,浑身汗毛霎时直立,根本来不及施展奇门,赶紧提枪‘当—’地一声挑开这一刺,连着后撤了三步。 但李诗显然不想如此简单地放过他。 就见她一瞪双目,再度疾冲而来,大喊一声“张闪!跑!” 五步外,张闪眉头急皱,侧首看向身后一直没回过神来的钟离燕,低声道了句‘对不住了,钟离姑娘’,便要上前蹲下将其扛在肩上,立马遁走。 想来,钟离燕身形娇小,体重也定是轻若鸿毛,一定不会费劲了。 眼看张闪已是蹲下了身子、要抱住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了,躺在地上、依然丝毫动弹不得的王满修有些急了眼,赶紧冲着六七步外的殷少大喊道“喂!殷少!他们要兵分两路了!你……你快想想办法啊你!” “晓得晓得!你个动不了的多什么话!” 殷少再撤数步,又险而又险地躲开了李诗的一刺。接着,侧眉眺了眼不远处的张闪,不等身形站定,立即轻念一声‘疾!’。 便倏然有一道寒风挟着那杆红缨白蜡枪,朝着张闪的左腿激射而去了。 张闪别无他法,只得放弃去抱起近在眼前的钟离燕,回身抽刀与那杆飞来的长枪‘叮叮当当-’地打了起来。 而那娇小的白裙,则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那对晶莹的双眸中,有茫然、有惊讶、有不解、有迷惑。 也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在听见那一声声清脆的金铁敲击声后,她总算是回过了神些,眨了眨眼,立即转过身来,看向了平躺在地上的他。 而他,也正好勉强抬起了眉梢,看向了正垂眸望来的她。 便是二人对视。 王满修咧嘴一笑。 “要来一起躺会儿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三章 游刃有余 ‘当——’ 一声金铁噪响,一道冰冷寒芒。 一袭黑衣的张闪紧咬牙关,掷臂打飞了那杆长啸而来的红缨白蜡枪,迅速后撤半步,猛然瞪目向前。 就见那闪烁的繁星之下,凭空悬浮的铁枪于夜色中连着飞旋了数圈,再是忽然立定,突然扫起地上尘沙一阵,势要以尘沙遮掩住他的视线。 张闪紧锁眉头,以左手按住因硬接长枪而狂颤不止的右腕,立即将环首刀横于前,小心地提防着这漫天尘沙。 果不其然,仅是不过一个呼吸的间隔,那杆白蜡枪的呼啸声就再度刺破了夜色——只是,它却没从这面砂砾帷幕中急掠而出,而竟是自这帷幕的边角外掠出了一道浑圆的长弧,冲向了他的右腰死角! “什、什么?!居然是这般的障眼法!” 张闪心中一惊,霎时有些动摇。但好在他为锦衣卫,多年来一直都与生死打交道,练就了能在最危急的关头依然保留一分清明于心头的本领,不会彻底慌乱失了神。 便见他双目奇光急闪,明知已是来不及转招架却依然侧踏了半步,垂首收肘提膝,长吸一息,竟是摆出了一幅要以右半来夹住长枪的姿势! 此乃险着。 毫无疑问的险着。 先不提这红缨枪里还流转着多少殷少的外息、还能一瞬间爆发出怎样的疾速;就说在一般况下,要以手肘与膝盖来配合夹住一杆普通铁枪,就已是费力异常、鲜有武夫能做到了。 但锦衣卫张闪还是这般做了。 在晓得自己已来不及提剑招架,且若是要撤步闪躲,只会被这铁枪得越来越远之时;张闪便决定,要以让它刺入自己腹中三寸为代价,来彻底控制住这铁枪,好切断它与十步外主人的联系。 当然,入腹三寸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这一点,并不在张闪的考虑之中。 只要能有余力扛着那生着灵眼的姑娘跑出三十里、将她交于约好交接之人的手里,那张闪,就满足了。 为锦衣卫的张闪,就满足了。 他沉默地望着那道已至咫尺之外的锋芒,双眸中的神色并无多大的波动,已是淡然地接受了一切。 ‘为家为国,一命不足惜。’ 张闪 是这般想的。 但殷少不这么想。 先是忽闻耳畔风声忽然大作,再是惊见腹前铁枪忽然来了个蝎子抬尾,竟是蓦地倒旋一圈,以枪尾木杆砸向了他的肩头! 瞪大了眼的张闪猝不及防,右臂被这一枪给‘啪-’地一声拍得脱了臼,五指一松,让那环首刀落在了地上的沙尘之中。 ‘好!’ 十步外,殷少眼观此景,顿时轻握拳头,窃喜一声。 想来,连手臂都脱臼了,这张闪怎么也会学乖一点,不再瞎折腾—— 却是没等他有闲心细想一番,另一柄环首刀已是飞速朝着他的脑袋所砍了过来。 殷少余光稍瞥执刀而来的李诗,双脚迅速一踏沙尘,撤开三步,堪堪立定。接着,他抬起握拳的双手,架于前,冲她扯开嗓门道:“李……李诗姑娘!能暂时收手不?本少爷现在手里连把武器都没,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了?” 就见李诗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迅捷的形全然没有因他的话语而有片刻的停顿,一个鹞子翻,立马又是一刀刺来。 殷少无奈摇头,只得再度撤步,继续东躲西闪;而李诗则紧追不舍,不断近来、抢取先攻,迫使殷少只能摆出守势、疲于应对。 不过话说回来了,如今殷少的武学境界大约在小十人与敌半百之间,是若有把趁手的武器,便能以一己之力单挑三四十名披甲阵士的境界了。而这般的他,足以被称为奇门中年轻一代的翘楚,要赤手空拳对付这约莫也就三人行境界的锦衣卫,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实际上在二人交手的过程中,李诗的动作为了追求迅速,实则就露出了好些破来着。而殷少自然也可以抓住这些破绽,随手来个【千钧劲】,就能把没啥气息护体的她给压成一滩泥了。 但殷少没这么做,也不想这么做。 不是他怜香惜玉,不是他心有恻隐,更不是他别有他法。 只是…… 只是殷少他……有点不太愿意碰姑娘家的子。 当然了!这并非是说这殷家少爷有龙阳之好!只是那些礼乐书上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竟是要比自家的奇门秘典还要令他深以为然。 或许是因为他从小长大的家中没有任何一名女 长辈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他所尊敬的叔叔就是这么一个不沾女色的修行武痴;又或是因为他的朋友里,有一个举止轻浮、令人头疼、俨然是个反面教材的紫袍公子…… 除了上善之外,殷少还真没摸过任何姑娘家的子。 而上善在为姑娘家之前,更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嗯…… 若是手里有把长枪,好我摸长枪、长枪摸她的话,倒还好说…… 真要赤手上阵,那实在是…… 男女有别、男女有别啊。 殷少轻叹口气,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一边撤步一边晃了晃脑袋,抬眼打量向了张闪那边,想驭回自己的红缨白蜡枪,好快点结束这麻烦的局面来。 却是眉梢一挑,惊见那右臂脱臼了的张闪居然俯以左手捡起了环首刀,又长吸一息,忍着上的痛楚,再度猛吼着往铁枪砍了去。 殷少霎时苦笑数声。 自己一边要分神驾驭铁枪去对付百折不挠的张闪,一边又要小心地与前李诗周旋,还因为王满修的意思,能不伤及二人的命就不要伤及二人的命…… 不想到,若是现在这会儿上善也在的话,一定会嘟囔着嘴,没好气地说上一句‘少爷可真有闲心’,然后就抬弩上箭,‘嗖嗖-’两下就将他们全都倒了吧……也不管了哪儿,有没有死人,被骂了也会顶嘴一句‘刀剑无眼,这都是你们的命哩!’。 嗯……这么一看,她怎比本少爷还像是奇门世家的子嗣嘞? 殷少轻叹口气,便是冲着那躺在地上的白衣侧过脸去,想看看他恢复了多少,有没有气力来帮自己一把。 却不料这一看,竟是直接把他看给傻眼了。 就见那朦胧暧昧的月色之下,小可人的钟离燕蹲坐在王满修的旁,正轻轻地捏着雪白的裙袖,仔细地替他拭着额上的汗珠,面有微微朱红;而这王满修则是坦然自若地惬意躺着,笑呵呵地与她小声说着话,神色就好似名舒舒服服的富家少爷,一幅得意自满样,全然跟先前被药倒在地上的那狼狈样搭不上边了。 眼见此景,殷少差点就给气傻了。 “王满修!本少爷好心来替你擦股!你倒好,还在花前月下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四章 西行燕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六十四章西行燕对于白净如纸的钟离燕来说,这一切发生得都似乎有些太突然了。 方才与白衣黑衣尚在四人结伴而行时,酒香过后的她回忆起了自己先前在月牙泉畔对王满修所倾诉的只字片言,那句道出了自己心声的话语,顿时心生羞涩、耳梢泛红——好在这会儿已是傍晚时分,天色已晚,便是无人注意到了她的含羞神色。 而作为一名不过碧玉年华的花季少女,羞涩之余,她自然会悄悄往自己所在意之人望去,想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含羞模样——若是看见了,那定是会令她羞上加羞,只好赶忙以小手捂住通红的脸庞,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而若是没看见,那她虽外表上不会有啥变化,心底却是会空荡荡不少,油然而生出一些莫名的失落感。 可无论是哪种结果,她都还是在意他的心思,还是想去瞧瞧他的俊朗面容。 所以,她悄悄地瞧了他一眼。 然后,她瞧见了他面色痛苦、摇摇晃晃、半步一踉跄。 钟离燕心中惊颤,慌忙上前关切问询,要伸手扶住他的身体。 却是被王满修微笑着抚了抚头顶,启唇轻道了声‘我没事的’。 道完,人倒。 她来不及搀扶,力气也不够大,最后被他一齐带倒在了地上。 跌坐在地上的钟离燕吃痛地咬住了嘴唇,唇色霎时苍白。但此刻的她,比起自己胳膊上的痛楚来说,依是更要在意王满修脸上的神色一些。 便是焦急上前,以为他是胸前伤口发作、这会儿已要疼到昏迷,顿时心急如焚。 而正当她因自己不会什么救人之术,从而六神无主、手足无措时,又忽然注意到了王满修的目光所指,想起了一直跟在他与她身后的张闪与李诗。 此时的钟离燕宛如一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人,心中欣喜,赶紧回头往两袭黑衣望了去。 然后,她看见了两柄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的环首刀。 然后,她知晓了张闪与李诗是为雍华国的锦衣卫。 然后,她明白了他们二人此行来西域的真正目的。 欣喜过后,只余迷惘。 钟离燕在雍华国都觐见天子的时候,曾见过这些锦衣卫。那时的他们身穿着华美的飞鱼锦袍,腰别一口绣着春花的环首刀,是那么得高傲尊贵、自命不凡,就与那雍华国本身一般——是与眼前这对穿着朴素黑衣、腰间环首刀上毫无装饰、言语更是客气异常的男女大相径庭。 但钟离燕丝毫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 因为他们与那些装饰华丽的同伴一样,一对漆眸蕴藏锐光,一双乌眉毫无迷惘。 而钟离燕也不会去怀疑他们的目的。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瞳中的这对灵眼究竟有多神奇,究竟对整个西域、整个奇门、乃至整个天下意味着什么。 得灵眼者,可上万丈。 上万丈者,可成玉皇。 成玉皇者,千古唯一。 乃是大梦始皇帝。 那个灭亡了两大千年王朝,一统天行山东西,造前人从未所造之盛世的始皇帝。 换句话说,她的这幅眼睛,就是一张通往制霸人间的优惠券。 钟离燕很清楚这对灵眼意味着什么。 可她不清楚,为什么从未修习过奇门的她,会在年方二八时开启这对灵眼。 为什么在那之前,从未有任何奇人异士能看出她的眼瞳与常人有异。 为什么在那之后,她就只能成为一块砧板上的鱼肉,不断任人宰割。 没有人再问过她想要什么,没有人再问过她在意什么,她就好似……就好似变成了一件炙手可热的宝贝,出价者高可强取豪夺,出价者低则图谋不轨。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未来也就这样了。 直到有一袭白衣笑着站到了她的身前。 “是兰亭,亦不是兰亭。” “小生答应的,是送燕姑娘回家。” “燕姑娘的家在何处,又岂是能由小生妄自定夺的?” “姑娘若要留在此地,小生便与你一同留在此地;姑娘若要去孟岳,小生便陪你去孟岳;姑娘想回兰亭,小生便陪你回兰亭。小生既然答应过姑娘,便不会失了言。” 钟离燕呆呆地抬起了脑袋,望向了身前的他。 他叫王满修,自称是来自萍水郡虹鲤馆的一名普通账房先生。 他是王满修,却身负着足以位列在奇门七雄之前的武学境界。 他名王满修,一人一剑登凝林,还从百年三圣手中全身而退。 她渐渐地认识他了。 她渐渐地在意他了。 她渐渐地跟着他了。 …… 然后,此刻,他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他与她,亮出了寒芒。 钟离燕的眼前,浮现出了萍水那夜的场景,浮现出了初回西域的场景;哥哥们、扈叔、荣都尉……等等等等,那些为救她而死之人的名称与面貌,一个个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果然,自己只能是灵眼。 钟离燕重新垂下了头去。 她明白了,不会奇门的自己在开启了这对灵眼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了个一个未来——被捆绑、关押、囚禁,再待有朝一日良辰吉时,以黄铜巨鼎集天下契运,炼化灵眼,转‘赠’于他人。 而在这一切最后等着她的,不是目盲,就是身死魂灭。 就这样吧…… 比起再见到有人因自己而死,不如就这般接受自己的命数,接受那可悲的未来,做一只笼中鸟罢。 就这样吧。 脸色苍白的钟离燕缓缓站起了身,接受了张闪李诗的提议。 王满修会没事的,而她则要回到雍都,去成为那个上将军用来与西域谈判的筹码。 望着李诗朝自己伸来的手,钟离燕唇角微苦,却依然笑了笑。 比起其他人来说,这些雍华国锦衣卫的态度已是算得很好了。 就这样吧。 钟离燕往前走了半步,最后瞧了眼朦胧的月色与闪烁的星光,没有敢回首望向地上的他。 就这样吧。 就让这阴晴圆缺的月亮与无拘无束的星辰,来为自己的命数写下画后一笔。 接着,就只要他没事便…… 嘿! 月光中!繁星下!夜色里! 那不知打哪儿来的殷家少爷,忽然就提枪上场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君子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六十五章君子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宛若人生剪影。 来来去去,走走停停,好似白驹过隙。 躺在地上的王满修微微侧了侧脑袋,瞧向身旁那脸蛋上有些几分错愕、亦有着几分惊喜的白裙少女,略显得意地咧嘴一笑,说道“要来一起躺会儿吗?” 钟离燕稍稍眨了眨眼,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眉角,却也没有言否,只是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裙摆,然后屈膝跪坐了他的身旁。 她睫毛微扬,悄悄地望向了他的脸庞。 他与先前一样,脸色算不得太好,唇上多是苍白,仅有稍许血色;但他又与先前不一样,神情中没有丝毫的痛苦难过,只有尽在掌握的喜悦与释然,还有那么小小一簇的自满。 “怎么了?” 注意到了她目光的王满修扬了扬唇角,和煦地微笑道“是不是稍稍有些被吓到了?” 钟离燕耳尖一红,垂眉点了点头,小声喃喃道“稍……稍稍有些……” “哈哈哈……抱歉抱歉,是小生演的有些过了。” 王满修说道,微笑着赔了个不是。虽说平常要向别人赔礼时白衣总是会弯腰拱手作辑的,可这会儿的他还被药着呢,全身就脖颈以上还有些知觉,其他地方动都动不得,只好眯了眯眼,聊胜于无。王满修看着身前胸脯微微起伏的她,轻叹口气,道“让燕姑娘担心了。” 钟离燕闻言连忙摇了摇头,两只小手合拢在裙前,小声道“没有没有,白先生这样做是对的……若是先生不这么做,张闪大人与李诗大人也不能吐露自己的心声……” “呵呵,是啊。他们还真是生怕给我酒里下的剂量不够。” 说话间,有额上的汗水要浸入了他的眼眶。王满修便挪了挪自己的脑袋,想将汗水甩在地上,“居然说是下了能放倒一头大象的量……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对燕姑娘的那壶做了手脚,也幸好燕姑娘你没有喝上一口。” 钟离燕脸色微红地笑了笑。 然后,她稍稍向前挪了挪腿,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裙袖,前倾着身子,替他撩开眉前的青丝,拭去了眼眶上的汗珠。 王满修稍稍一愣,有些讶异地抬眉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她。 他虽然不像殷少那般在乎‘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但知道还是知道的。因此,眼前这白裙少女居然也会如此地主动亲近上前,也应该算是比较罕见了…… 嗯…… 主动伸手的秦玉骨。 骑上身来的鸩泠月。 半夜进被窝的若水。 可能……如今也不算罕见? 王满修赶忙晃了晃脑袋,停下了脑中的胡思乱想,假装自己谁也没想、什么也没想,挑眉冲她笑着道了个‘谢谢’。 钟离燕面色泛红地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这边,二人你侬我侬,好一幕花晨月夕。 那边,铁枪叮叮当当,为二人做着伴奏。 “白先生。”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稍稍停下了手上的事情,抬眼望着他的眼眸,好奇道“您为什么会将张闪李诗大人的事情,告诉这殷家的少爷呀?” 王满修沉默片刻,以为钟离燕会有此问,是与那日萍水夜所发生的事情有关,便立即沉声道“燕姑娘,你放心,一会儿等他打完了,我就让他给钟离家磕十个……不,二十个头。” 钟离燕闻言一怔,连忙摆了摆双手,小声道“不不,白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件事的话,真的已经没关系了。” 说着,她抬起眉梢,望向夜空中一颗稍瞬即逝的流星,清声道“我虽不会奇门,但也是奇门中人,理解那些事情在奇门中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扈叔他也曾与我说过,若是哪日他离开了,也不要为他啜泣落泪——因为叔叔说,燕儿笑起来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时候……” 片刻沉默。 钟离燕重新垂下眉来,冲他莞尔一笑。 “所以,真的没关系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飞泉鸣玉。 她笑得也很好看,若灼灼桃华。 就是,眼角稍稍有那么一抹红。 王满修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告诉殷少这些事情,是因为我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会信守诺言,帮我解决好这件事情的。” “可先生与殷家少爷相识的时间应该不长吧?” 钟离燕细想了下,继续问道“先生与殷家少爷相识不过一二周,就将张闪大人与李诗大人的真实身份这事告知于其,会不会稍稍有些不妥?” “若是按常理来说,确是如此。” 王满修微微一笑,稍显得意道“不过,小生与殷少认识的第一日,不就把他那枪给折了,给他吓了个半死嘛……便是从而少了些繁文缛礼,凡事都可让他对小生我言听计从而来。” 钟离燕掩唇轻笑了两声。 说着,王满修稍侧过首,往十数步外,那正在与两袭黑衣靡战的锦袍身上望了去,淡淡道“不过其实,殷少这人底子并不算差。” 钟离燕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锦袍的身上望了去。 二人就这般望着殷少赤手空拳地独自奋战了一小会儿。 王满修思索片刻,打算夸夸如此卖力的他,便是与钟离燕轻声道“小生以为,若是这殷家少爷不是生在殷家、不是生在奇门,而是生在雍华国中任何一个寻常世家,远离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那他倒是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颇有清名的正人——” “王满修!本少爷好心来替你擦屁股!你倒好,还在花前月下呢?!” 一声气急败坏的呐喊从十数步外传了过来,将王满修把那‘君子’二字给硬生生地咽回了肚里。 钟离燕掩唇小声笑了几声,笑得很是可爱。 王满修只得轻叹口气,还以高声道“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嘛!小生现在身体还是不能动啊,就一张嘴还能说说话来着!” “那你说啊!把这两个不要命的给我说服了啊!” 殷少连撤三步,弯腰侧身闪开李诗的一式斜劈,眼角奇光一闪,让铁枪绕到张闪身后去突袭,自己再赶忙侧步躲开李诗的一式横扫,边躲边急声道“若是继续和这两个不要命的打下去,我可不敢再保证能不下杀手了啊!” “行行行!我说、我说!” 既然殷少话已至此,王满修便也只好先赶紧答应下来,再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抿唇闭目沉思半晌,忽然一挑眉梢,睁眼冲钟离燕道“燕姑娘,能帮我扶一下身子吗?不用全身,上半身坐起来就行,这样躺着说话实在是有些……呃,不雅。” 钟离燕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便欠身凑上前来,一手拉住他的右臂,一手扶住他的肩膀,轻吸口气,要用力将他拉起身来。 说实话,王满修的身板不算健壮,比起魁梧的武夫来说,还是更和账房先生的瘦弱身形比较像,自然体重也不会很重——但钟离燕的力气更小,甚至要比普通的姑娘家力气更小一些,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便是直到她小脸通红,轻声喘得气都吹进王满修衣领之中时,才算是成功地扶正了他的上半身,使他坐起来了。 “燕姑娘……辛苦了。” 王满修侧脸瞥了眼娇喘连连的她,有些歉意道。 钟离燕握着他的手臂,胸脯起伏,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没有关系。 王满修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回身望向那繁星之下的两袭黑衣。 最后思索片刻,启唇亮声。 “张闪,李诗,请听我一言!” 就见月色里,张闪李诗的动作并没有停顿,他们依然在与殷少、殷少的那杆白蜡枪做着缠斗,但他们各自都挪了挪唇角,向白衣这瞥了眼,传达了自己在听的意思。 王满修眼见此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龙上将军要灵眼,并非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奇门境界,只是为了作为与西域势力谈判的筹码,好让他们支持来年的北伐,是如此吧?” 两名锦衣身形依旧,没有做出任何的反驳。 “那既然如此,上将军要的就是西域的支持,而不是灵眼,对吧?” 两名锦衣稍稍一愣,依旧没有反驳。白衣身畔的钟离燕挑眉瞧了他一眼。 王满修深吸口气,继续道。 “好!那么张闪、李诗!我要说的事情,其实就是一点。” “上将军不需要灵眼来掌控西域。” “上将军可以依靠我来掌控西域。” 两名锦衣霎时一惊,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一齐转身冲他望了过来。 张闪前踏半步,惊声道“大人,难道您是要……” “是的。” 王满修扬唇一笑。 “明年元旦,我将杀死那百年三圣,并取而代之。” “而这之后,有我,就有了西域。” 言罢,金铁声停。 就见月色里,白衣的他坐于地上,不高,却令他们情不自禁地想仰而视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句话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六十六章一句话白衣音落。 有金铁声停。 有呼喊声停。 唯有秋风瑟瑟,将众人的衣角拂得‘哗哗-’作响。 就见月色里,张闪、李诗、殷少,还有那正抱着他胳膊的钟离燕,都怔怔地转过了身来,望见了他脸上的那抹淡然笑容,霎时愕然失神。 王满修没有在开玩笑。 王满修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他真的是想去杀了那扶家家主,那百年三圣,然后再以三圣之名号令西域诸雄,来协助雍华国的北伐。 失去了控制的白蜡枪忽然‘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就见十步外的殷少瞪大了秀气的眉眼,楞楞地望着王满修,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本以为几番促膝长谈后,自己已经算是比较了解眼前这白衣的胸中傲气了……可刚刚这些话,哪里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能说得出口的——这不得心比天高才行?! 确实,若真能按照王满修所说一步步来的话,他确实有能力、有影响力来可号令西域,发动百来名玄师一同赴雍华国出仕。 只是……先不论在这号令西域的过程中,其他两名三圣、还有那些七雄会不会来针锋相对、分庭抗礼,就只论这取代奇门三圣的大前提,但凡是个常人都会觉得已难若登天了。 王满修是厉害,厉害到能一剑走西域,一日登凝林;厉害到招招奇门皆为上乘,武学境界更是已近千人敌;厉害到能与如今奇门第一人的扶流周旋半刻余,逼其使出了最上乘的【魂相双身】,还能在这基础上全身而退,没少一条胳膊或腿…… 但,也就只是全身而退而已。 见过王满修垂死之样的殷少心中明白,那时鸩泠月若是再晚一些找到他的话,哪怕就是再晚一盏茶的功夫……此刻的繁星下,就不会有这一袭翩翩白衣了。 殷少沉默片刻,闭眼长吸了口气,望向十步外的白衣,高声正色道“王满修,你是真的要去杀了那扶家三圣吗?光是‘救一人’的话……就不行吗?” 声随风去,飘飘荡荡,但其厉色不减。 王满修抬首看来,眉角微垂,同样正色答道“杀一人便是杀一人,小生不喜欢食言。” “但你应该已经清楚那女人的实力了吧?” 殷少稍稍皱眉,一掷右臂,驭回那杆红缨白蜡枪,低声道“她可是在百年间霸占着奇门魁首,如今天下唯一的千人敌,最有可能成为第二位人间玉皇之人。” 殷少的声音不响,却是极具分量,令在场除了白衣的听者心中都颤上了三颤,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刀些、或者抱紧了他的手臂一些。 虽说李诗也好、张闪也罢,都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扶家三圣的名号,而钟离燕更是已在凝林山被囚禁了数周之久;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们三人听到殷少郑重地介绍扶流此人之时,才会更为感到一股由内而外的凛冽寒意。 她是凡间天人,已不可与寻常玄师相提并论。 而他再怎么厉害,难道还真能在数月之内诛天人? 不,这应该不大可能吧。 纵使王满修身负绝学,也绝对无法—— “我能杀死扶流。” 有清亮男声,一字一顿,响彻云霄。 “我能在元旦的大玄武上,杀死扶流。” 言罢,万籁俱寂。 就连那凛冽秋风,也不知何时消散无声了。 钟离燕、殷少、张闪、李诗,一齐望着他。 望着他脸上褪去的笑意,与取而代之的严肃神情。 听着他话语间不再以稍显戏谑的‘小生’自称,而是以平平淡淡的‘我’自称。 没有人怀疑。 没有人敢怀疑。 …… 良久,夜风起,吹拂在了他们的脸上,清清凉凉。 张闪长吸口气,侧过身来,看向了五步外的李诗;而后者也同样转过了身,向他看来。 二人对视三瞬。 彼此颔首明意。 然后,收刀入鞘,一齐步至白衣身前,下跪抱拳,俯身低喝 “拜见副指挥使大人!” 一听此言,王满修立马稍稍眨了眨眼,便是要笑着道上句‘哪里哪里,小生可只是说要帮上将军的忙,可没说要出仕啊!’来着。 却是不等他开口说话,就见殷少扛着那杆匀称坚韧的红缨白蜡枪,也信步走上了前来,冲他稍稍扬了扬下巴。 “等你以后掌控西域了……” 殷少道“可记得,别让司马先德天天来我家烦人了啊。” 王满修微微一愣,立即笑着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 那两名锦衣则是微微抿了抿唇,听出了几分他们的言外之意。 殷少所说,听上去好似是很不耐烦这司马家的先德公子,实则却是在确保势单力薄的司马家不会‘消失’不见,并积极地为先德公子谋取一条出路——而大人所言,更是在肯定了殷家少爷所说的基础上,着重点明了殷家将来的地位,是类似于许以半壁江山那般的承诺。 不过,当然了,咱王大人与殷家少爷关系倒是不错,二人所讲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表面意思,没啥深刻的内涵。 张闪李诗顿了顿心思,便也不再多想了。 而在与已是表达了自己立场的三人说完话,王满修稍侧过脑袋,冲着肩膀的她微微一笑。 就见钟离燕小脸微红,一张粉唇轻轻颤,有些紧张地嗫嚅道“白先生……如果、如果您需要灵眼的帮忙,我、我愿意……” “燕姑娘多虑了。” 王满修微笑着温和地打断了她,轻声道“只要扶流她得不到灵眼的话,小生若是想要打败她,便也就无需灵眼这般超凡之物,也无需燕姑娘你承受火炼之苦了。” 钟离燕眨了眨眼,垂下眸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王满修眼见此景,又扫了眼身前三人,终是轻舒了口气,瞧了眼夜空,欣慰道“那么,各位。小生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咱们先回真煌城,之后再由我来向各位细说一番我胸有成竹的原因。” 众人纷纷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便见王满修打了个哈欠,冲那提枪少爷道“来,背我。” 殷少先是一怔,然后立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还嫌我今天出力不够多?” “哎,哪里哪里,只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呸!可别扯这些没用,本少爷今天已是累了,背不动你……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让这俩锦衣背呗!” “没问题!就由在下张闪来背大人您回城!” “哈哈,也行,那走起!” “好嘞!”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秦家玉骨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当夕阳西下、天边红霞悄悄映去,一抹清冷的月色高悬之于之时,真煌城东的秦家大院里,也终是回归了往的静谧安宁。 就见那朱红色的擂台间,已是没有了豪气冲天的武夫们,没有了敲锣打鼓的乐人们,没有了高声叫好的看客们……只有一名苍发白须、穿着厚厚裘衣的老管事,正弓着子,双手抱着一把竹条扫帚,面无表地、默默地于夜风中清扫着擂台上、擂台下。 远看此景,稍显凄凉几分,又稍显脱尘几分。 便是让人不感叹,这秦家不愧是奇门世家,就连扫个地的都这般有仙风道骨,妙哉妙哉。 不过,若是有人愿意去稍稍窥探一下那些‘老仙人’的内心深处,那多半会发现……这些糟老头子的心里除了一大堆江湖八卦、街坊小道外,也就不剩下啥了。 就比如说这秦家的老管事,外表上看上去煞是个得到道高人,扫个地都皱眉紧蹙,抿唇不言,好似在冥思悟道,指不定一会儿就突然扔下扫把,就地飞升了——可其实呢,他眉头皱是因为皱纹多,不说话是因为秋风凉,至于心里想的,那根本跟天地大道没啥关系,只不过是在想今晚府中有变故,到时吩咐下人们做活时要记得提醒他们多注意动静,少去打扰小姐罢了。 当然了,在秦家做工了大半辈子的他除了会想想这些柴米油盐事之外,有时也会有意无意地为家中的逸事传闻动动脑筋。 而这会儿在这朱红擂上清扫的他,也正好就在回味今白昼时那场惊心动魄的比武招亲。 犹记得,那武林刀法第二的倪洪龙,那与小姐互为青梅竹马的司马公子,那不请自来、凶神恶煞的阮家漆衣,还有那得到小姐青睐、却胆敢婉拒的萍水白衣……一波三折,起起落落,可是把他这颗老心脏都给提到嗓子眼了。 再加上今擂台上小姐多有出格举动,又被那百来号看客给尽收眼底了……想来,明太阳初升时,整个真煌城都会晓得秦玉骨在擂上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唉,伤脑筋啊! 今这比武招亲一事若是被传了出去,小姐她不就要被人说闲话了吗? 虽说小姐本就落落大方,上不似女子更若男儿,以往就没少被评头论足,小姐也丝毫不在意……但小姐终究是小姐,是天生丽质的富家小姐,而今这事又事关小姐终,若是因此坏了风评,以后只能嫁给些歪瓜裂枣,可要如何是好啊…… 老管事想到这,不皱了皱霜白的眉梢,愁眉苦脸了起来。 虽说他只是秦家的一名家仆,连正式的客卿都算不上……但在如今秦家的客卿之中,也没人比老管事在秦家待得久——论对秦家的感,只怕除了秦家家主之外,无人能及他。 而对秦家感如此厚重的老管事,自然是不想让秦家的掌上明珠饱受风言风语之苦。 所以,他打算做些什么。 他打算一会儿吃晚饭后,去找城北的张大娘,去找那嗓门特大的张大娘。 去把今擂台上所发生的事,自头到尾地说给她来。 当然,是自头到尾,不是一五一十。 因为老管事要做的事,就是要把秦家玉骨向萍水白衣伸手求亲、却遭婉拒的那段,改成后者不守规矩,想向前者求亲、却遭断然拒绝的故事。 如此一来,只需稍稍颠倒部分黑白,便能让小姐名声得以保全,且让那胆敢拒绝小姐的白衣受到惩罚,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老管事眉梢一挑,心中暗喜,觉得自己这样显然是在帮秦家做一件大好事,便要回往大宅走去,去向家主先禀报一声,不能先斩后奏。 却是不料,刚踏出一步就不小心踩进了一个凹坑,形一扭,崴到了右脚。 一股刺痛自脚上来,令上了岁数的老管事也忍不住沙哑了几声‘疼疼疼’。 然后,他垂下褐黄的眼眸,望向了自己的右脚,望见了脚下的凹坑。 蓦然一怔。 他识得这个凹坑。 虽说这盖着朱红毯的圆盘武擂台在经过这一的比武后,早就被踏出了数十个深浅不一的凹坑,本应很是难以辨别才是……但这一个凹坑,老管事却不可能认错。 因为那时的他就在三丈之外,手提铜锣,亲眼看着她面对百号人的不满与躁动,一脚踏在了擂台之上。 是秦玉骨踏的。 是秦玉骨在比武招亲的最后,突然亲自上台以三两招奇门便击败了比武招亲的赢家之时,踏的。 那时的她,面对着百来号武夫的责难,面对着众人对她破坏比武规则之举的不满,一脚踏出这个三尺深坑,震得街头雀鸟弃巢高飞,再不敢回。 “我的夫婿,得由我自己挑。” 台上的她、红妆的她,微扬着唇角,一字一顿。 其声平静悦耳,却似乎蕴藏着一股令人不敢驳斥的力量,竟是霎时让台下百来号武夫们都受了声。 最后,擂台散,武夫们纷纷扔下了前的红花,虽中有气、但也不敢吭声,只得埋怨那横空出世的白衣几句,便悻悻离去了。 而她没有去理会台下的芸芸众生,只是回过了,冲站在擂台旁、手提铜锣的他淡淡一笑,便走回了大宅之中,再无出门。 想到这,老管事沉默了。 沉默的老管事抬起了头,望向了空中的皎洁月色。 半晌,以扫帚做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大宅。 他没去城北。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是很饿 一束清冷的月光划破夜色,透过半开半合的红纸花窗,悄悄地照亮了那朱色的牡丹布。 便见牡丹布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道道山珍海味,各色名吃,可谓色香味俱全,颇有几分满汉全席的味道;不见牡丹布下,是一张天圆地方、做工考究的四脚金丝楠木桌,产自西南的金丝楠木本就名贵,如此上乘的匠人手艺更是要令其价值翻上三番,都可称为稀世名品了。 如此弥足珍贵的家当,就算是放在这财大气粗的真煌秦家,自然也不应该来被作为平里喝茶吃菜的饭桌——以如今秦家家主那财惜财的子,若是被他看见这桌子被磕掉了一个角,怕不是要抱着它哎哟哎哟,难过上好一整天了。 但桌子毕竟是桌子,终究还是该拿来做个桌子用的。 虽说平里的饭桌酒局舍不得来用它,但也会有那么一些重要的子、一些重要的宴席,轮得到它来一展手的。 比如说,今。 或者说,原本的今。 一阵夜风自敞开的红纸花窗外吹来,摇曳起明艳烛火,摇曳起乌黑青丝,微凉微凉,已是金秋十月。 “短腿儿?怎么不动筷子?” 一声柔和的女声自桌前起,缓缓地飘入了他的耳畔。 着紫袍的司马先德微微一愣,抬起眼来,望向了前的她。 她是秦玉骨。 是褪去了脸上红妆,但还未褪去新娘红裙的秦玉骨。 就见她坐于圆桌的对面,子稍稍前欠,两肘皆撑在桌上,右手平方,左手托着脸颊,脑袋微歪,一双明媚望向了正对面、大约一丈外的司马先德,眼中似有几抹淡淡笑意。她的衣袖被无意卷起,露出了两截白皙如玉的小臂,与系在左腕上的一圈红绳。 红绳细巧,寓意美好,但想来它既然如今还系在她的腕上,便是那姻缘还未至了。 亦或是,已然错过? 他眨了眨眼,没敢再想下去。 “我……不是很饿。” 圆桌对面,司马先德瞧了眼桌上的美酒佳肴,瞧了眼前的白瓷碗筷,又瞧了眼朱 色的牡丹桌布,终是抬首,冲着秦玉骨微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偷偷伸手捂住了自己干瘪的肚囊,祈求它别一会儿‘咕咕-’叫起了声来。 司马先德早就饿着肚子了。 今这一,先是清晨在家胡乱扒了些早点,就从孟岳跋涉百里到真煌,连午饭也来不及吃,一声“我来——————!”就加入了比武招亲之中。接着立马就与刀霸武林的倪洪龙大战百来个回合,战到双方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总算是出了结果。却是不想,好不容易赢下了倪洪龙后,又被那不知打哪来的漆衣阮真给了一手,差点小命不保…… 今这一如此剧烈,又没怎么正经地吃过饭,司马先德怎会不饿? 早是饿得前贴后背了! 这会儿桌上的这些美食佳肴,就宛若平里孟岳街头那些花信年华的窈窕淑女,看得司马先德好是一个馋字了得。 只是啊,就和平里他最终只会是去用言语挑逗那些姑娘、最多不过摸摸脯、搂搂腰肢一般,这会儿的司马先德,也仅是看着盘中美味而不下嘴,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其理由也与平一般,就三个字。 他不敢。 平里的不敢,是他虽有些放浪形骸,但总算是在家中老仆的教育下还有点些基本的人味,知道若是真吃了姑娘家的子,自己就不能放着人家不管……可司马先德又是个游手好闲怕麻烦的主,哪会真这样把自己一棵树上吊死,便最终是不敢,不敢用自己的肩膀去担起一个‘家’字的重量。 而这会儿的不敢,倒是稍许简单了些。 这牡丹布是红的,这花窗纸是红的,她上的襦裙亦是红的。 红,喜事,喜宴。 就算今这喜宴实则也没能办成;就算他与她是自小玩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就算她一句话、他便跋涉百里来助阵;就算她已经开口,说只是家中仆人已经备好了菜,不吃可惜了…… 但他依旧不敢吃她的喜宴。 也不该是他来吃她的喜宴。 想到这,想到那袭白衣与白裙回 离去、缓缓消失在街道尽头时的背影,司马先德悄悄地轻叹了口气。 却是不想随着这声叹气,他的肚子好似是没了气一般,突然不合时宜地‘咕咕-’地叫了两声。 恰逢夜色静谧,屋内无声,秦玉骨又正巧在打量着他,便是将他这清晰可闻的肚鸣一点不差地听入了耳去。 片刻寂静。 秦玉骨微微挑眉,一对明眸稍稍睁圆,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 司马先德霎时就通红了脸。 “咳、咳……今天的天气,微凉了些啊。” 他轻咳两声,赶紧以左手更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肚子,抬眉扫了眼四下无人的房间,有些生硬地转移开了话题,对她道:“对了,伯父呢?伯父不来吃饭吗?” “不来了。” 秦玉骨微微挑起弯长的睫毛,轻声道:“方才兄长的信鸽到了,父亲正在挑灯写信呢。” 司马先德闻言眨了眨眼,略感几分意外,问道:“原来禄兄没回来吗?我还以为今天既然是你要娶亲的子,他一定会……” 说着说着,他稍稍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出声了。 “呵呵呵,兄长那子,你也是晓得的。” 秦玉骨微微坐正了子,拿过桌上的一壶美酒,以拇指轻轻松松地弹开了红盖,稍嗅一口酒香,道:“他向来不信人有命数说法,自然也不信什么真命天子了。再加上三年前他得了那虚名之后便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会儿不回真煌,也算是在理之中吧。” 秦玉骨的兄长,秦禄,三年前于小玄武上夺得了一张金竹椅。 司马先德点了点头,似乎很理解秦玉骨的说法,没在多做言语。 只是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左手太过用力、将腹中空气全都搅乱了的缘故,他的肚子倒是这会儿又言语了一句。 便见司马先德神色窘迫,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又见秦玉骨盈盈而笑,仰首小饮了一口壶中琼酿,歪首道:“真不吃?” 紫袍公子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 “真不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说来话长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司马先德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长长地打了个饱嗝。 满脸惬意的他抬手抚了抚凸起的肚腩,稍稍挪了挪股,靠着椅背,坐得更为舒服了些。 秋意凉,温酒暖,一顿佳肴叫人懒。 就见圆桌对面,小口饮着上好琼酿的秦玉骨微微眯眼,瞧了眼桌上那些空空如也、只剩些许油渍的白瓷碗碟,又挑眉望向了这酒足饭饱的紫袍公子,嘴角挂着几分好笑,莞尔道:“不是不吃吗?” 司马先德闻言稍稍一怔,脸色微红,连忙摆了摆手,挪唇道:“是……是这酒太香了。” 香酒醉人,而醉了后的他,自然也就记不得自己说过啥了。 秦玉骨掩唇‘呵呵-’轻笑了两声,将掌中尚有半壶的琼酿摆在了桌上,再以修长三指轻巧地握起了一副褐色竹筷,隔空对着司马先德轻夹两下,道:“你呀,这些年不见,本领没高多少,就这死皮赖脸的功夫倒还算在渐精进。” “唉唉,哪里哪里,哪里的话。” 司马先德连忙摇了摇头,想反驳些什么,却又回忆起今自己在擂台上的表现,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怎么反驳,便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好在秦玉骨没有要继续损他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垂眸看向了桌上一盘白皙肥美、尚未有人染指的清蒸鲈鱼,伸出竹筷,娴熟地横竖两道切下了一小块方方正正的鱼,送入了唇中。 鲈鱼嫩,入口即化,味淡但醇,便是无需过多调味佐料,清蒸最佳。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清淡恬静的口味,这道清蒸鲈鱼自小便是秦玉骨最喜好的菜品。 司马先德晓得这一点。 “这些年,你怎么不回真煌来看看?” 鱼入腹,言语出口。 紫袍稍抬起眉梢,看着桌前的她,犹豫片刻,轻声答道:“别看我这样……但再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司马家的家主了……咳!便是自然有许多家族要务需要处理,脱不开哪。” 听见他这般故作成熟的说法,秦玉骨竟是忽地‘扑哧-’一声,差点笑出了眼泪来。便见她抬指抹了摸眼角,边抹边笑道:“家族要务?家族要务……呵呵呵,那就请司马公子跟小女 子说说,就凭公子那双短腿儿,能做些什么家族要务呀?” 司马家是奇门世家,司马家的要务便是奇门世家的要务,奇门世家的要务……可是光靠跑得快是解决不了的啊。 望着她这般嬉笑的模样,司马先德倒也不气,就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扫了眼四周,前欠子,小声道:“马快。” 孟岳城有马快,奇门马快,用以传信探路,周银两钱。 秦玉骨稍稍一愣。 接着,稍垂眉梢,歪首道:“真的?” “毕竟家里也有些老仆要养。” 司马先德嘿嘿一笑,偷偷道:“可别告诉别人啊,司马家的公子自降份、去做衙门马快什么的……平里我换衣裳,又跑得快,他们看不见我的人,便不晓得是我——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啊!” 秦玉骨怔怔地点了点头。 “我本以为先德你这些年间,整花前月下,就知道整扰良家妇女,游手好闲惯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出门干活……” “嗨!可别听传闻瞎说啊!什么扰良家妇女,本少爷搭讪的可都是未婚的花季少女,哪是妇女。” 司马先德闭目摆了摆手,继续道:“也别小看我啊!我司马家不若你秦家财大气粗,也不比隔壁殷家生财有道,总得想个办法养家糊口的……” “那是好的事呀,为什么不能说出去呢?” “咳咳!我可是孟岳第一快的风流公子,哪能被人知道其实是个囊中羞涩的假少爷。” 司马先德连忙摇头道:“你可真的千万别说出去了啊!” 便见她掩唇轻笑几声,颔了颔首,算是答应了。 他也轻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依然饱满的肚囊,抬眼瞧向了窗外夜色。 星空之上,有明月一轮。 星空之下,有清风一道。 二人青丝微扬。 待风停之时,司马先德闭目沉思片刻,回过来,望向前的她,开口道:“梅枝儿,今擂台上那位——” “我听说你与那王公子在孟岳城比试过一场。” 却是不想在他回首之时,她亦抬眉望来,启唇轻声。 就见秦玉骨放下了 手中竹筷,端坐正了子,悄声道:“你可……识得那王公子?” “……嗨,哪只是识得。” 司马先德耸肩轻叹了口气,闭眼道:“我现在啊,可是王满修阁下的学生哩!” 此言一出,秦玉骨霎时惊呆了眼。 “学生?”她睫毛微颤,眸中满是疑惑,道:“他是……你的老师?” “嗯啊。”司马先德点了点头,冲着窗外夜色作了个辑:“他应是不大想让我叫他王先生……但阁下二字,定是要加的。” “什么时候的事?”秦玉骨愕然道:“学什么?” “就比试之后,学奇门。” “奇门……什么奇门?” “法奇门。” “法奇门?!” 秦玉骨明眸惊瞪,满脸诧异。 虽说,她晓得司马先德的奇门境界不算高深,也不会任何的玄妙奇门——但若是只论法,只论来去如风的话,那他这‘孟岳第一’、甚至在一些人口中‘西域第一’的名头可不是虚的。 她心里清楚,倚靠着司马家法的加持,先德他虽只有小十人敌的境界,但在速度上仍能和三圣七雄来平分秋色。 你既然都已是如此,他怎会还要从那王公子手中学习法?! 难道、难道传闻中的那场比试结果…… 秦玉骨沉默片刻,轻吸一息平缓了心神,正色问道:“难道……他真得胜了你的【飞诀】?” “胜了,还是大胜。” 便见司马先德望了眼空中明月,嘴角苦笑,言又止,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老实道:“十步里快了我九步。” 天哪。 秦玉骨这下是彻底被震惊到无言以对了。 对于不熟悉奇门的人来说,十步里快上九步没有什么含义,只知道快。 对于熟悉奇门的人来说,十步里快上九步就是慢走快过疾跑,是碾压。 对于既熟悉奇门又熟悉他的秦玉骨来说,司马先德的苦笑,是种绝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满眼惊愕,急需一个答案。 他微微回首,便给一个答案。 “说来话长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章 星色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七十章星色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 壶中醇酒已是微凉,台上火烛尚有半根。 窗外夜风忽有大作,屋内紫袍霎止音言。 在那盖着红布的金丝楠木桌前,司马先德正襟危坐,一双乌眉稍展,沉默半晌,低声道“这便是我所了解的王满修。” 言罢,抬眼看向桌对面的红妆女子——就见她眉梢微扬,一对明眸中有亮光闪烁。 在这半柱香的时间里,司马先德片刻不停地、一字不差地将自己是如何在孟岳城中相遇王满修、认识王满修、知晓王满修、到最后敬佩王满修的经历,全都娓娓道于秦玉骨了。 便在一番长篇大论后,轻舒上口气,喝了口冰凉的壶中酒,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在今日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三日前,殷少他家里。”司马先德放下酒壶,抬手抹了抹被风吹得微红的脸庞,冲她道“后来他被周家叫走了,应是直到夜晚再归……待我第二天再去殷家的时候,王满修他已经与殷少他们一同上凝林山了。” 秦玉骨面露喜色地颔了颔首。 说来,在刚开始听司马先德叙述之时,她那白皙玲珑、粉脂凝香的脸庞上满是惊异与愕然之情,就好似是垂髫丫头在听恢弘波澜的神鬼志异时一般,双眸中尽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但听着听着,也记不大清是从司马先德的哪句话开始,她那对乌黑的眼眸中忽然闪起了一道明光,紧接着整个人的神色都逐渐开怀起来,就宛若那垂髫丫头听到了神鬼志异的最后,有精通道法的玄士出山,一举平定了祸乱天地的大妖魔那般。 但司马先德又不是那城东第三条街的说书先生,他讲的自然也并非是什么天方夜谭——虽说在这个故事中,王满修的形象也颇为正面,亦有周家三子劈下凌空紫雷的壮丽景象……但秦玉骨可是奇门秦家的大小姐,这种也不算太大的场面就算见得不多,也理应不足为奇、不足如此欣喜才是。 但她依然面露喜色,两只小手悄悄握拳,唇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是一幅矜持的欢欣雀跃之样。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觉得好生奇怪。 便是没有多想,直接开口问道“梅枝儿,你这是在高兴什么啊?是不是因为他从那扶家老怪物的手里逃出生天来的缘故?嗯……这倒也确实挺令我吃惊的……但转念又一想,他可是那个王满修不是?胜不胜得了扶流是一回事,但能活着回来大概应该肯定是没问题的了。” 音落,就见秦玉骨先是轻快地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晃了晃脑袋,唇角微扬。 “王公子能从那百年三圣手中活下来一事,确实足以令人啧啧称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在那些与百年三圣交手过的玄师中,除了王公子之外也就一人活了下来,还不是若王公子这般全身而退的。” 她莞尔笑着,靠着椅背、挺着胸脯,侧首瞧了眼空中明月,感受着夜风拂面,轻声道“但我呀,不在乎这个。”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疑惑道“那你在乎的是……” “那白裙子的小姑娘,就是钟离燕吧?” 秦玉骨回过首来,淡淡一笑“那个半年前苏醒了灵眼的小姑娘。” 司马先德稍稍一怔,颔首道“若殷老爷与我说得都是事实的话……嗯,也只能是她了。我想不大出王满修能从凝林山上带回其他的谁……” “那么你说,这钟离燕呀,怎么会是王公子的意中人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是啊。 如果那姑娘是钟离燕的话、是那灵眼的话,那王满修一定不会欢喜她。 纵使她有着绝美的姿色,有着仙子的性情,将来指不定会成为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王满修一定不会欢喜她。 就因为在那午时的擂台上,得知了她身负灵眼的时候,本来还惊叹于其美貌的司马先德顿时脊感寒凉……王满修一定不会欢喜她。 就因为那‘杀一人、救一人’皆是因她而起,而王满修的挚友亦是因她而死……王满修一定不会欢喜她。 就因为在是‘她’之前,‘它’是灵眼。 一双会招惹天下,亦能夺得天下的灵眼。 而在有着九鼎之沉的天下面前,‘欢喜’,又重几两? 忽有一阵寒风入屋,司马先德霎时明白了秦玉骨的意思。 既然王满修不会欢喜这白裙姑娘,那么今日擂台上他用来推脱婚请的那番言语想来也就不攻自破——至于其为何要推脱婚请的原因,也已是可以用‘不想连累秦玉骨到灵眼之争中’来解释了。 如此一来,这‘真命天子’,便是并非可遇不可得了。 “苏先生果然没骗我。” 秦玉骨舒心笑着,开怀地饮了一口壶中醇酒,再靠着椅背坐得更舒适了些。 眼见此景,司马先德也是浅浅一笑,刚想说些开心话来逗逗他,却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开口问道“对了,这么说来……你晓得为啥王满修没回孟岳,而是来了这真煌啊?” 便见秦玉骨歪了歪脑袋,没有直言,而是笑道“短腿儿,你这些年在孟岳,可有曾听到过一个关于那百年三圣的传闻?” “传闻?”司马先德怔了怔,立即托腮锁眉沉思片刻,接着马上摇了摇头,道“不大晓得。除了听说过她做了一百多年的奇门三圣这一点外,便没听过其他的传闻……” “她就要死了。” “嗯……嗯?!” 紫袍一惊,瞠目望红妆。 “什么?!” “那百年三圣,扶家家主,扶流,就要死了。” 红妆端坐着身子,声音平静,就好似是在聊家常一般淡然。 “是三圣之一的周家家主夜观天象后所说得。那百年三圣,就只剩不到五年的命数了。” “怎、怎会……扶流要死了?这——” 紫袍紧锁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问道“可梅枝儿,你是怎么晓得这事的?” 梅枝儿是她少时的绰号。 “三圣之一的周家家主在参出天数有变后,将此事告知了三圣之二的鸩家家主。而鸩家的家主又告诉了我的父亲。你晓得的,父亲他向来不喜欢瞒着我什么……便又告诉了我。”红妆微微扬唇,有些嬉笑地看向紫袍“这传闻许多奇门家都晓得,殷家晓得,林家晓得,你司马家理应也该晓得才是……想来,是那周家家主看短腿儿你是司马家的家主,还那样游手好闲,定要四处吹嘘此事,便不打算说了。” 短腿儿是他少时的绰号。 “……哪里哪里。”紫袍尴尬地拂了拂袖子,沉眉道“没想到那百年三圣就要死了……可这,又跟王满修来到真煌有何关联啊?” 话音未落,忽有一阵凛冽寒风入窗,居然‘咚-’地一声将那朱色木纸窗打在了墙上。 “你我皆知,这世间就算有再厉害的千人敌,也逃脱不出身死魂灭的结局——当命数已尽之是,千人敌也会若昙花凋零。” “但,似天人不会,玉皇不会。” “相传那千年间唯一一名踏入似天人境界的玄师,那大梦的始皇帝,最后就是自万丈峰顶飞升入天,自愿化作了如今天道的一部分,而非身死魂灭。” “所以,有一女子想成天人。” “而要成天人,则要灵眼。” “灵眼百年难遇,但那名女子等了百年。” “她赶上了。” “但有人不希望她赶上。” “周家家主不希望,鸩家家主不希望,三圣中有二皆不希望。” “所以,王公子能活着下山。” “所以,王公子会来这真煌。” “所以,今夜的风才会这般冰寒异常。” 紫袍闻言,蓦然一怔。 就见身前红妆不知何时站起了身,侧首凝神望向了窗外繁星。 月色下,夜色里,有颗本该璀璨的天星正变得愈来愈是黯淡。 紫袍不晓得这颗天星是谁的。 但他大约是晓得。 此为死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期而遇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七十一章不期而遇在皎洁的明月高悬于繁星正中之时,白衣一行六人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真煌城的南门口。 说是总算,是因为这一路上众人既要顾及张闪背上那不能动弹的王满修,又要照顾步子小、又不会身法的钟离燕,再加上本就已是是夜时,游荡了一整日的众人难免有些乏力,故而走得颇为缓慢,便是足足走了有半个多个时辰的功夫。 而在这一个时辰里,这六人一路皆是沉默无声、一言不发,都好像在想着自己的心中琐事,便更是让时辰走得缓慢了。 不过,就算再慢慢腾腾,天下也无走不到头的道路。 便是抬眼望去,望那拔地而起的三十尺高墙,望那写着‘真煌’二字的诺大城牌。 “张闪兄,可以放小生下来了。” 一道清亮嗓音自背上来。 与半个多时辰前那软绵无力、虚弱不堪的潺潺之声不同,此刻他的声音里,已是精气十足、甚至要比今朝日时还要强健上数分。若要再说得玄乎些,那便已是大约到了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内功雄厚的地步了。 张闪微微一怔,立即道了声‘是!’,接着弯腰蹲伏,让王满修的双脚着了地,再松开反抱着他小腿的双手,顺其自然地使他站起了身来。 “谢谢,辛苦了。” 王满修重新脚踏实地,小心地拍了拍稍有褶皱的衣角,微笑着冲张闪作了个辑。 此刻的张闪哪敢担当此礼,赶紧垂首回上一礼。相比王满修那自然随性的拱手来说,张闪的抱拳显然是要拘谨许多,明显有着类似于老百姓向县太爷行礼的韵味。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是张闪对药倒白衣一事心中有愧,现在还心感不安就是了。 看见到王满修恢复了精神,一旁的白裙钟离燕抿了抿唇角,刚想上前轻声慰问一二,却是慢了半步——就见那一手提剑一手提枪的锦袍殷少已是走到了王满修的身前,用右手中的那杆白蜡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臂膀,略显狐疑地问道“已经没事了?” 王满修笑着点了点头“本就只是醉药而已,自然已经没事了。” “……行吧。” 殷少收回长枪,扛在肩上,同时将拿在左手中的青禾剑扔到了白衣的手中,再是转身冲着那扇诺大的真煌南城门扬了扬下巴,道“那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这事?” 王满修稍稍一愣,立马侧过脸,沿着殷少的视线望了去。 就见那扇诺大的城门前,除了有若干名真煌城的披甲城卫如往常一般列在城门两旁外,在那拱形的大门正中,有一袭黑白阴阳袍正静静地立在那里,如一颗挺拔迎客松。 他自然不是别人,而是随他们一同上山的周家大公子,周易。 说来,先前王满修一行人要出城去月牙泉之时,那紫发紫裙的鸩泠月曾经提到过,她会叫这周家公子等在南门口,好领他们回鸩家。所以在临别时,鸩泠月还特别嘱咐了王满修一句,叫他们别回家晚了,让周易平白无故等上好几个时辰…… 结果,在锦衣卫的那档子事之后,这会儿按天色来看,大约已是戌时了。 也不知这周家公子可曾饭否。 “哎……” 王满修轻叹一息,苦笑着挠了挠头。 “自然是不能如实交代的……” 他回过身,瞧了眼有些紧张的张闪与李诗,又瞧了钟离燕一眼,思索片刻,答道“就说月牙泉清风醉人,小生在泉畔醉倒了,你们都不忍叫醒我好了。” 众人一顿,眨眼相视,似乎觉得有几分不妥,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没说错啥。 就听钟离燕‘扑哧-’轻笑一声,笑吟吟地道了句‘先生可真会措辞’。 王满修扬唇耸肩,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便转过了身,与众人一同往真煌南城门走去了。 便是不过信步数十,便很快来到了城门之前。 那数名戍守城门的披甲城卫只是挑眉瞧了他们一眼,也没上前阻拦,就好似是被事先打点过了那样,毫不盘问地就放他们走入了拱门,来到了那袭阴阳袍的身前。 此刻才看见,站姿笔挺的周易双眼微闭,似是在屏息凝神练功,也似是实在等得无聊了,就闭目小憩一会儿。 但周易没有睡着。 也没什么人能站着睡觉。 在王满修悄声走至他身前大约五步之时,一阵清风拂面,撩开了垂眉青丝,使那对乌黑眼眸赫然亮于了月光之下。 周易睁开了双眼,静静地望向了身前形色各异的六人。 就见那对乌黑眼眸中,霎时闪过了一瞬惊异、一瞬愕然、一瞬沉寂。 最后,从其唇齿中飘出的,却不是什么惊叹与好奇,也并非什么责骂与怪物,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一句“回来了?” 众人相视不言,唯有王满修点了点头,静道一声“回来了。” “可真晚。” 周易神色平淡道“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哈哈……这怎么可能。”王满修淡笑,回身眺了眼一望无际的荒芜大漠,答道“若不回真煌,又能去哪儿?” 周易抬眼与他一同凝望大漠片刻,没有做声,但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他接下来并没有去追问王满修一行人为何回如此迟归,而只是拂了拂沾上了些许风沙的衣袖,转过了身,道了一句‘跟我来。’后,便往城内抬走去了。 王满修眨了眨眼,与殷少钟离燕张闪李诗相视一瞬,便跟了上去。 …… 真煌城大,夜时的真煌城更大。 真煌城静,夜时的真煌城更静。 本以为城外的大漠寂静无声乃是自然,城内的小巷人家则都应该亮着灯火才是;却实则发现,这真煌城中也少见一点光亮,家家户户皆是合窗闭门,一片寂静,宛若有宵禁。 王满修略感好奇地望向了身旁的殷少,想用眼神询问他可知这真煌城的夜景是若此这般;而殷少却与他一同打量着四周街角巷道,脸上可见几分意外,想来是也没见过这夜景的真煌了。 看来,这高墙外是一片荒漠,这高墙内也是荒漠一片。 在瞧了一小会儿这四周千篇一律的街景后,王满修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在了身前五步的阴阳袍之上。 周家的大公子,周易。 虽生得也算是挺拔端正、道貌岸然,但少了若殷少那般的青春朝气,也没有王满修那总喜欢扬着嘴角的习惯,便是看上去有些冷漠、有些老气、有些不近人情了。 但也可能是就只有王满修一人如此觉得而已——毕竟他们初见面时,这周家大公子就大摆三十六天罡阵,再一声‘雷公电母!’,唤下了一道玄机紫雷劈在了他的身上。 虽说后来发现其实这周易啊,是在帮王满恢复身中契运,舒展气息经络……但任谁被平白无故地劈上一道紫雷后,也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好印象了。 不过,这回周公子救众人下山一举,倒也指不定能将这印象扭转些…… “到了。” 思绪未断,一声平静男声入耳。 领先五步的他停下了脚步。 白衣一行六人也紧随着停下了脚步。 抬眉探去,是一家围墙高筑的隐巷宅院,是一扇古铜色的大门呈于眼前。 早晨出门时走得快,没仔细注意这大门,这会儿才发现这大门上原来没有若其他奇门世家一般,挂着‘鸩家’二字的牌匾,只有左右两个点亮着的大红灯笼悬挂于门旁。 想来,根据泠月姑娘所说,这是身为妖族的她们用以隐匿身份的手段之一。 就见周易抬步走上门前台阶,没有叩门,而是直接抬起右手,放在了古铜色的门板之上。 大约是宅门虚掩。 “王满修,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却是不见他推门而入,而是侧过了脸,望向了身后的白衣,淡淡道。 白衣眨了眨眼,立即颔首微笑道“自然,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见周易低头,直视着他的双眸,淡漠无情的脸庞上多了几分严肃。 “天宿七星,究竟为何不能抱元归一?” 话音落。 王满修愣住了。 他记得这个问题。 数日之前,在那周家的静室之中,周易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只是…… 只是他真的不晓得,什么是天宿七星,什么是抱元归一。 是武功?是奇门?是道法?还是什么大道理? 不晓得,不晓得。 侧首望了眼身旁的张闪李诗,殷少钟离燕,脸庞上也俱是一副副不解神色,没人知晓周易的意思。 于是,王满修只得摇了摇头,提着青禾剑拱手作辑,歉意笑道“周公子,实在抱歉,小生并不明白阁下的问题,敢问……何谓天宿七星?” 身穿阴阳袍的周易没有作答。 他回过首去,右手轻轻一推。 大门开,灯笼摇。 有一女子映入了眼帘。 此女子青丝如绢、白肤若雪、唇红似血、有一点美人痣;此女子身形曼妙,穿着一袭金纹黑衣,光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已是婀娜多姿,着实可称容姿无暇、风华绝世,宛若天人。 众人无论男女,几乎尽是蓦然发楞,被眼前女子的美貌勾走了魂魄,情不自禁地感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若天仙之人。 唯有两人例外。 唯有王满修与钟离燕例外。 不是他与她觉得这美景不好看。 而是他与她已经看过了这美景。 在那凝林山上。 说时迟那时快! 就见电光石火之间,王满修倏然猛瞪双目、横握青禾、气息炸起、急声高喝! “【叩王庭】!”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二章 见天人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七十二章见天人先是天地震颤,震耳欲聋。 再是风云狂躁,飞沙走石。 流光瞬息间,有人影一道自鸩家大门前径直飞退出七丈,撞裂了砖瓦泥墙五面,穿透了蜿蜒街巷三条,踏出了陷地沟壑一道,方才止住身形,重重地摔在了一堆不知哪家百姓用来过冬的柴火堆里,瞠目暴吐一大口鲜血。 此人影,身前白衣满是绯红,脑后青丝悉数垂落,手中青禾还有半截未出鞘。 此人影,胸骨尽碎,肺腑迸裂,垂垂一息。 此人影,姓王名满修。 他垂死在沟壑的这一端。 她静立在沟壑的那一端。 稍扬唇角,轻抬右手,食指微翘。 是【弹指】。 是连下乘奇门都算不得的一式弹指。 却也正是这式弹指,在刚刚白衣契运大开、气息急转、眼看就要以一式【叩王庭】掀起狂澜之时,不快不慢地点在了他手中的青禾剑之上。 然后,便有这陷地沟壑一道,有这蜿蜒街巷三条,有这砖瓦泥墙五面,有这径直飞退七丈。 月光洒洒,轻抚在了她白如玉的肌肤之上,将她那对清澈平静的瑞凤眸映照地闪闪发光。 此光,是淡淡金光。 此人,是真真天人。 姓扶名流。 “白先生————!!!” 一声撕心裂肺的破嗓呼喊惊荡于夜色之间。 脸色苍白的钟离燕急忙转身看向了远处漫天的灰尘,双肩寒颤,‘噗通-’一声趴坐在了地上,娇嫩的唇上已无血色。 “大人?!”“大人——!” 听见白裙的惊呼之后,呆若木鸡的张闪与李诗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侧过过了身去,右手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的环首刀上,却是不知是缘于惊吓还是其他什么缘故,竟是怎么也拔不出刀来。 最后反应过来的,是那穿着灰色锦袍的殷家少爷。 方才众人踏上台阶,跟着周易一同进入鸩家大宅的时候,他就跟在王满修身旁三尺三尺——便也因此在王满修仓促施展叩王庭、扶流跃步上前一弹指之时,他离她之间,不过就只有半步之遥。 可这半步对他来说,却要比那万丈峰还高。 殷少够不着。 他明明亲眼看见了扶流跃至了王满修的身前,看见了她唇角的美人痣,看见了她美人痣下的戏谑笑意,看见了她轻轻抬起的食指……却依然是一步动不了。 他明明晓得,眼前这女子的双眸一直就落在白衣的身上,根本没有正色瞧过自己一眼,也压根没有要用她那恐怖的气息来压制自己的意思……可殷少,提着红缨白蜡枪的殷少,作为奇门年轻一辈翘楚,年纪轻轻就已有敌半百境界的殷少—— ——却依然是一步都动不了。 他只能惊瞪着瞳孔,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王满修被一指弹飞七丈,自己只能浑身发颤、汗毛直立、气息浑浊而急促、双腿亦是突然有些麻痹。 这是殷少不过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那若滔天大浪般汹涌而来的冰寒死兆。 与自己在这汪洋大海之前,只是一叶浮萍的事实。 我……会死。 我……一定会死。 若是再站在这里……再站在她身前的话…… 我一定会死! 怪物!怪物!这就是三圣?!这就是扶流?!这就是百年三圣?!这……这哪里还是是七雄之上?!这分明是奇门之上!这分明是人间之上! ‘当—’ 一声清脆响声起,是他手里的那杆红缨白蜡枪落在了地上。 而与它一同落地的,还有他的屁股。 殷家的少爷,殷少,两眼无神地瘫坐在了地上。 约莫是被吓傻了。 就见扶流微微侧脸,以眼角余光瞧了眼脚旁的他,似笑非笑,没有理睬,信步走下台阶,往同样趴坐在地上、面无血色的灵眼走去了。 便有张闪李诗死咬牙关,眉头紧锁,双手紧握着环首刀鞘,指甲上都已溢出出了血丝。 身为锦衣卫的他们并不怕死,也因此没像殷家的少爷一般瘫坐在了地上;可他们也依然是丝毫动弹不得,连平日里使得最娴熟的环首刀都拔不出来……而这仅仅只不过,只不过是因为被那正缓缓走来的女子瞥了一眼而已。 这一瞥,有意无意地,封堵住了他们全身气息、麻痹住了他们的五感神识、只给他们留下了几分惊惶与恐惧。 两名锦衣拔不出刀、动不了身,而她又离灵眼愈来愈近,眨眼间只剩下了数步之遥。 深感无能为力的张闪与李诗心中悲凄,只能呆呆地抬眼望向站在那古铜色大门旁的阴阳袍公子,用复杂的眼神质问他究竟为何要如此做。 却只见周易笼袖抱手,静静地站于那两盏大红色的灯笼之下,不视不听、不闻不觉,面无表情地合着双眼,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下一瞬,周易睁开了双眸,瞠目而望来。 因为下一瞬,那两盏门上的灯笼摇曳个不停。 有一阵怒涛至。 是一袭白衣来。 披头散发、面色惨白、胸有绯色、气息浑浊。 但那双清澈明眸中,有璀璨奇光正肆意闪烁。 “张闪李诗!快带他们走!” 一声夹杂着血腥味的呼喊冲入了众人的耳畔。 就见王满修急踏百尺近,瞬息飞掠七丈,单手拔出青禾,一道剑气急斩朝扶流而来,紧接着再翻转手腕,迅速向她斩下了白刃。 扶流微微挑了挑狭长的睫毛,随意地侧过身来,右手二指看准无色无形的青禾剑气轻轻一捏,便是将其震得粉碎,在砖石地面上崩裂出了四道诺大裂缝;接着迎着白衣前踏一步,先他斩下白刃前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咔-’地一声,就如捏那剑气一般,将他的腕骨给刹那间便捏得粉碎。 一股钻心刺痛霎时沿着其经络遍布全身,再结合之前的胸骨伤,竟是令其身上每个毛孔都火辣辣了起来——但王满修已经没有时间去叫苦喊疼。 就见他怒目圆瞪,无力的右手顺势松开,让青禾剑落入早已伸来的左手之中,反握剑柄,就是一剑刺向了扶流的脖颈。 他晓得,她身上的黑衣能挡住【叩王庭】,便必然能挡住青禾剑锋。 所以要瞄准她白如玉的脖颈,瞄准此刻没有披挂着白裘的脖颈。 扶流果然稍稍皱了皱眉头,松开了按住他手腕的左手,后退了半步,安然无恙地避开了这一剑。 但。 这半步,就是王满修想要的。 就见其突然双眼奇光大闪,竟是在眨眼间将全身气息全都凝聚到了自己那腕骨尽碎的右手之中,化掌为刀,是一式手刀! 你以【弹指】破我,我便以【手刀】破你。 便闻天地间,白衣一声怒喝。 手起刀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题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一颗血珠滴落在了地上。 一颗晶莹剔透、光泽饱满、浑圆无缺的血珠,‘叮-’地一声落在了凹凸不平的铺石路上,溅起了血花一朵。 就一朵。 不多不少,就一朵。 扶流后退半步,微微侧眉,以眼角余光看来。 就见她右脸颊的颧骨之上,有一道血痕,缓缓自那白如雪的肌肤中显露而出。 血痕不长,约两寸;血痕不宽,仅有柳叶纸片厚。 比蚊虫叮咬要深上一些。 也就比蚊虫叮咬深上些。 “张闪李诗!走!” 静谧的夜色里,血色白衣一声高喝。 趁着扶流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脸上伤口之时,王满修怒目高喝一声,顾不得右腕上传来的钻心痛楚,立即重新将气息引流全,再以左手横握青禾,迅速前踏一剑向她雪白的脖颈斩去,要以此来困住扶流的形,亦或至少为张闪李诗赢得一线时机。 而趁此良机,回过神来的张闪李诗立即行动起来,双眼奇光急闪,以他们所能施展出的最快速度向着瘫坐在地上的二人赶去——是李诗往更近的殷少跑去,而张闪则疾步来到了钟离燕的旁。 已是如此危急之时,二人便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教条,便要双手胡乱抓起前已是吓到喃喃不得言的人儿,要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城外奔去。 虽说,他们并不清楚这真煌城的城卫有没有被扶流买通,究竟会不会再放他们出去……但若是要继续呆愣在此地,那毫无疑问,他们只会步上死路一条。 便是纵使王满修大人不言一语,为锦衣卫的张闪李诗也同样明白自己要立刻做些什么。 他们要保住大人。 他们要保住灵眼。 ……至少,一定要保住灵眼。 就见张闪锁眉弯腰,冲钟离燕沉声一句‘得罪了’,迅速抓起了她细弱的腰肢,往肩上扛了去。 然后,双眼奇光迸闪,要往街巷尽头飞踏而去。 在那里,正有一线璀璨星光,宛若生机闪烁。 张闪瞧见了它。 张闪却没有瞧见它。 风起,笼火烁,周易合目。 “休想。” 是扶流的声音。 …… 一颗血珠刺入了墙上。 一颗晶莹剔透、光泽饱满、浑圆无缺的血珠,‘咚-’地一声刺入了光滑平整的围墙之上,留下了一个约莫有半尺深的小窟窿。 它与之前那颗落在地上、溅起水花的血珠是同一颗。 就在张闪扛起钟离燕的瞬息间,这颗圆润无暇的血珠忽然自地上升起,以这世间任何鹰雀弓弩都所不能及的速度飞掠而来,‘呲-’地一声从张闪的右太阳入,左太阳出,最后刺入了鸩家大宅的砖石围墙之中。 自始至终,这颗血珠上都不见丝毫的迟疑与停顿,就好似它雅安本不是本该柔软无形的流体,而是一根锋利到了极致的银针。 一根用来杀人的银针。 王满修瞠目侧首,没有去看那被扶流以二指接下的青禾剑,只是楞楞地望向了那形魁梧、腰佩环首的张闪。 一行鲜红的血自其太阳上缓缓淌下。 就见张闪缓缓弯下腰,颤抖着将满眼惘然的钟离燕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转过,望向了王满修。 两行鲜红的血自其脸颊两旁淌下,于颈前汇合成流,打湿了漆黑的锦衣。 “大人……” 他瞳孔微颤,声音沙哑,魁梧的躯摇摇晃晃着前踏了半步。 “您一定要……” 只是话音未落。 一颗浑圆的血珠自其眉心掠出,不紧不慢地飞回扶流的脸颊前,渗入了那道细微的血痕之中。 连半点疤痕都未曾留下。 而眉心多了个血窟窿的张闪嘴唇微张,逐渐无神的双眸艰难抬起,静静地望了王满修一眼。 满是遗憾、悔恨、悲悯、感激。 就听‘咚-’的一声。 他再也站不稳子,前倾摔倒在了地上。 …… 张闪死了。 就这样死了。 连话都没说完,死了。 在这漫天的繁星下,死了。 本已拉起了殷少胳膊的李诗面唇色发白、瞳孔颤抖,再无搀扶住殷少的气力,蹒跚着朝那血泊中的躯走了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掩面一遍遍哽咽着他的名字。 那就坐在张闪半步外的钟离燕看着此景,更是面如死灰、眸无生色,心中神识彻底熄灭,眉宇间已无任何灵气,宛若一具冰寒死尸那般,垂首呆滞地看着凹凸不平的砖石地面,再难动上半步。 而张闪最后望向的白衣,则是眉头紧皱,眼中寒芒更胜以往,周杀气早已比白漆衣更为汹涌骇人,满嘴牙齿都被咬出了血味,怒目一剑朝着扶流的脖颈奋力斩去。 扶流仍是轻轻松松地就以二指抵挡青禾,在用二指沿着剑锋朝其手腕划去。 青禾剑是无镗素剑,善攻难守,这会儿被扶流接下一剑,已是后继乏力,本该立即抽剑回才是。 可此时的王满修没有这么做。 他任凭扶流的二指划过剑锋,割开了自己的左手虎口,清脆一声掰断了自己的大拇指,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左臂的臂骨给捏地粉碎。 可王满修依旧没有抽剑回。 就见他蓦然前踏一步,松开握剑的左手,竟是欠以牙关咬住了锐利无比的青禾剑锋! 王满修急瞪双目,猛地朝着她的眼眶刺去。 他晓得,纵使她中气息再雄厚,也绝无可能可护住自己的双眸。 她晓得,他这破釜沉舟的一剑,是一穷途末路,只能与自己搏命。 而作为有千人敌境界的她,全然可以在他搏命之时随意地后退半步,避过此剑锐势,再轻而易举地一掌掏心。 但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是扶流。 是奇门唯一千人敌。 就见电光石火之间,扶流的左手倏然抬起,竟是针锋相对地伸出修长二指,往王满修的眼眶刺了去! 避其锋芒、击其不备,兵法。 以命搏命、死而后生,奇门。 也唯有如此漫步黄泉、磨砺神魂,才终可不断突破境界,方能达成奇门圆满。 而待奇门圆满之时,就已无再败可能。 便是在此刻此时,那分明是后发而至的扶流二指,却是要远远要快于王满修的青禾一剑,仅是瞬息间便离他的眼眶只有咫尺之遥。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扶流或伤。 白衣必死。 就见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的鸩家大门下,着阳袍的周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够了。” 一声绵柔的女声从其后飘出。 绵柔,却霎时吹散了皎洁月色下的所有杀意,硬生生地将他的剑锋与她的二指给留在了半空之中。 瘫坐在地上的殷少惘然回首。 就见自那古铜大门后的影里,缓缓走出三人,站在了周易的旁。 是双拳带血、抱着昏迷不醒的上善、面色如霜的殷正。 是眉梢低垂、神色间有几分苦涩味、抿着唇瓣的鸩泠月。 是紫发披肩、血红双瞳呈杏仁形状、神色平静的鸩晚香。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气起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七十四章有气起万里星辰下,古铜玄门前,立有四人。 一拳师,一道士,一女侍,一紫饰。 心神惊荡、双腿发软站不起身的殷家少爷呆滞仰首,往他们望来,往自己的叔叔身上望来。 就见壮若泰山的殷正面色如霜、眉头紧皱,双拳尽是鲜血,一呼一息皆是吃力异常,俨然是幅内伤严重的模样;而在他的怀里,身着青衣的上善眉目紧闭、昏迷不醒,两只纤细的胳膊还紧紧地抱着一张断了弦的黄肩弩,死不松手。 殷少缓缓抬眉,双眼圆睁,与亦同时往自己看来的殷正对上了视线。 正当他捡拾起了些许胆气,要颤抖启唇问问自己的叔叔,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之时——就见殷正闭目冲他摇了摇头,抿唇示意他不要再出声了。 殷少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微微侧目,虚弱的眸光掠过那身着阴阳袍的道士,掠过那低头不语的女侍,最终落在了那体态丰腴、姿色绝世的紫裙妇‘人’身上。 其名鸩晚香。 是三圣之一。 “住手吧,扶流。” 就见她红唇轻启,缓缓步下一格大理石台阶,一对赤眸平静地凝望着七步外的黑裘女子,姹紫的发梢稍有飘扬。 也不知是否是殷少的错觉,在鸩晚香信步踏下台阶之时,他忽然好似看见,有几只色泽瑰丽的紫蝴蝶自其衣裙上飞起,欢快地于其身周盘旋,留下了一圈圈斑斓的轨迹。 “依照我们间的约定。” 鸩晚香没有去在意殷少的目光,只是平淡地开口,冲已将指尖停在白衣眼前半寸之距的黑裘女子说道“你带灵眼走,把他留给我。” 言罢,她微微移动红瞳,瞧了眼披头散发、满胸是血、面目狰狞的王满修。 他口中的青禾剑,静静地停在了离扶流还有三寸之余的遥远彼端,再也前进不了半寸,亦后退不了半寸。 王满修感觉到了。 就在方才鸩晚香道出‘够了’二字的时候,一股诡异的温暖内息自其胸前伤口中若雨后春笋般迅速溢出,霎时便侵占了他的丹田经络,硬生生地封堵住了他的全身穴脉,不准其再有任何的动作反抗。 那个伤口,是今早被泠月姑娘敷了药的伤口。 王满修死死咬着青禾剑,艰难地侧过脑袋,一双明眸望向了古铜大门下的紫裙姑娘。 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苦涩扭头,没有对视。 王满修霎时便明白些了。 何谓妖族。 “汝可真够执着的。”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前传入了耳畔。 是扶流一甩衣袖,收回了差一点点就能将白衣送下黄泉的二指,转身看向因站在两格台阶上、而比自己高上大约半个脑袋的鸩晚香,冷笑道“他都已经走了一百年了。” 鸩晚香眉梢微垂,颔了颔首。 “妾身晓得。” 她又步下一格台阶,与扶流平视,一字一顿道“但妾身答应过他,要替他将这事办妥的。” 音落,她侧过眼眸,再次瞧了眼是可谓不成人形的的王满修,眸中满是怜悯。 看着她这幅悲天悯人的神色,扶流稍稍缩了缩眉头,有些不大舒服地哼了口气,冷冷地从齿缝间挤出了‘无聊’二字,便不再理睬,甩袖信步来至了灵眼的身前。 一日的风沙、夜时的泥泞、飞溅的血花,已是将她的白裙染上了复杂的色彩。 就见钟离燕微微抬起脑袋,一双空洞的眼眸无神地看着黑裘女子,鼻间的气息已是微弱非常。 但扶流显然丝毫没有任何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她什么也没有对钟离燕说,仅是稍稍弯腰,随手一把抓住了钟离燕的秀发少许,便就这般拽着她,信步往城门口走了去。 是压根不管她是走是爬,是否会跌得浑身是血,是否已在小声喊疼。 她拽着她的头发,就如同一名猎户拎着兔子的耳朵,根本不用在乎兔子的感受——反正不用多久,便就是锅中的一勺肉汤罢了。 而眼见她此等行径,那万里星辰下、古铜玄门前的四人,那一拳师、一道士、一女侍、一紫饰,却是无一人敢道上句‘不是’。 唯有闭目侧首,不见不闻为净而已。 冰寒的地砖上,稍稍自恐惧中恢复了些精气神的殷少望着扶流与钟离燕的背影,胸中意难平,便是眉头紧锁,要使出吃奶的劲道来撑枪而起。 “别动。” 却是只收到了来自叔叔的一声呵斥。 台阶上的殷正面色枯暗如尘,紧咬着牙关,冲着殷少低沉着道着‘别动’二字。 殷少瞳孔微颤,紧紧握拳,垂首看向了地上的石砖。 意难平,意难平。 可若是死了,便是连念想都消散了。 殷少不想念想消散。 殷少不想死。 但胸中的血气、年少的朝气,又在一遍遍地冲击着他的内心深处,摧残着他早已绷若弓弦的心神。 他想出手,却不能出手。 因为他知道自己出手就一定会死,指不定还会连累上整个殷家。 但他也知道,若是所有人都这般无动于衷,若是七雄,若是三圣,若是连自己最敬爱的叔叔都只能如此闭目不视…… 那他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 大谋者,小不忍! 就见殷少突然急瞪双目,奇光迸闪,再不去看叔叔的惊诧目光,直接以气驭起了红缨白蜡枪,便要冲着扶流的背影道出一声‘疾!’。 只可惜,他慢上了一步。 不是殷正急步一拳打飞了他的长枪,不是鸩家妇人施展了什么奇门诡术拦住了他的长枪,也不是单纯因为扶流走了太远、长枪所不能及。 是因为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是因为有个在身法上赢过了‘孟岳第一’的算账先生,快了他一步。 天地间,有白衣一袭。 行百尺不过一瞬。 疾若奔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衣行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七十五章白衣行王满修感觉不大好。 王满修真的感觉不大好。 或许,是因为先前被扶流一指弹碎的胸骨这会儿已是有些许扎进了心肺,使其心如刀绞;或许,是因为那躺倒在地上血泊之中、再也不能笑着抱拳的张闪,方才连最后的言语都未曾道完;又或许,是因为看见了扶流对待白裙时,那毫无人性的冰冷模样;亦或许,是因为体内这股来自鸩家三圣的诡异内息,令其失去了杀死扶流的机会…… 总之,王满修感觉不太好。 感觉不太好的王满修,出手了。 是以【百尺近】起手,以【叩王庭】收手。 是与午时擂上那漆衣一般,不顾经络摧破、走火入魔的危险,倒行逆神全身的气息流转,自丹田间逼出了那股鸩家三圣的诡异内息。 便见月色中、星辰里,有苍青墨黑血红银白一道,若疾雷闪过。 便见玄门前、灯笼下,有拳师道士女侍紫饰一行,在瞠目恍神。 王满修出手了。 用他那遍体鳞伤、不知还有几成完好的身躯,用他那稀薄空虚、只剩大约不到三成功力的气息,踏出了一瞬百尺近,横过了一柄青禾剑,砸下了一拳叩王庭。 双手腕骨尽碎的他,不能叩指,便用拳砸;双息契运俱散的他,不能生息,就燃气血;身心神魂俱疲的他,不能凝神,就刺椎骨。 便是如此这般,在将半只脚探进黄泉之后,硬生生地凑出了这一式叩王庭,一式没有形韵、只有两三分神韵的叩王庭。 可就是这样的叩王庭,却仍叩出了可比那日孟岳城中天降玄雷的动静,竟是将背对着他、丝毫没有防备的扶流给轰飞出了一条巷道,炸得飞砖走石扬尘乱溅。 而在一块屋檐瓦片被激荡的余波震碎,飞射而落,眼看就要砸在那袭纤弱的白裙身上时,他轻踏沙尘而至,拂袖掸开了碎瓦,如画卷中人那般,静静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钟离燕抬起了脑袋,仰望向了他的背影。 手脚都已淤红的她,亦悄悄地红了眼眶。 此刻的王满修,其实算不得多么好看。 洁白的衣袖早已沾染泥泞,再不纯净;青黑的发丝飘散杂乱,随风遮掩住了了眉眼脸庞,令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还有一道道血水沿其指尖缓缓流落,滴滴答答,好似那阴曹地府间的催命锣声。 想来,无论怎么看,此刻的王满修比起那些清秀雅丽的画卷中人来说,理应都该更像是志异怪谈里的魑魅魍魉才是…… 但她觉得他像画卷中人。 那他就是画卷中人。 最好看的画卷中人。 “燕姑娘。” 王满修启唇道。 他没有回身去看地上的她,也没有侧过脸来,冲她淡淡一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渐渐平静下来的风尘,与那从风尘中出的,身上不沾一点异色的黑裘女子。 “你不是灵眼,你是燕姑娘。” 钟离燕明眸一颤,似是从他的言语间明白了些什么,白皙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慌乱,赶忙要伸出纤细的小手,去拉住他的衣角。 但王满修前踏了一步。 离白裙的她远了一步。 离黑裘的她近了一步。 “灵眼配不上你。” 言罢,音落。 天地间,有笑声清亮。 是王满修自己的笑声。 他似是在笑,自己这句不知所言的胡话大约是终究没能道出些什么;他也似是在笑,那正缓缓朝自己走来的扶流双眸中,蕴有几分恼羞的怒意;他亦似是在笑,直至话音落下,唇瓣紧闭,自己也不敢回头去再瞧一眼她的脸庞。 去瞧她晶莹的眼眶,瞧他通红的眼角,去瞧她楚楚动人的可怜神情。 去瞧她朱唇轻颤,哽咽开口,正要小声道上一句‘白先生……’。 “来。” 月光里,有黑影一道飞掠回了他的手中。 是青禾剑鞘。 王满修稍稍垂首,忍者碎腕的剧痛,紧咬着唇瓣,将它重新与青禾剑配对在了一起。 是剑鞘纳剑。 是青禾藏锋。 世人常说,这天下七剑之中,素剑青禾不出则已;一出,则可一剑斩尽江南稻田,可一剑断尽天下人活路。 世人不说,这天下七剑之中,唯有青禾藏锋最甚虽拔剑出鞘时便有凛冽剑气缠身,然这‘出鞘’二字,却实则并不等同于‘出剑’二字。 所谓出剑,出的乃是剑气、更是剑意、实是剑心。 气破山河、意动乾坤、心纳万象。 而藏锋最甚的青禾若要真正出剑,则必要有真龙之魂、天人之魄,方可若那传说中的真龙天子般一剑撼江山。 所以,此剑才会落在扶流的手里,落在当今天下唯一一个千人敌的手里。 只因除她外,世间无人能真正出剑青禾。 直到今天。 今天,王满修竖青禾于身前。 闭目凝神,以自身命数炼剑心。 抿唇锁眉,以自身气血造剑意。 拳眼紧攥,以自身契运化剑气。 此番所为,是要将自身之全部悉数献于青禾剑中,来换来真正一剑。 而待此剑落时,王满修定将死。 但他说过,他能杀死扶流。 它能,杀死扶流。 忽有天地寒风一阵。 拂乱了他身后那一声声虚弱无力的小声哽咽,那一张张不明所以的惊诧目光,与那已是焦急赶来的鸩家紫饰。 就见有璀璨白芒一道,竟是直接自漆黑剑鞘上跃起,有如白昼般明艳,映照天地。 就见他的脸色也如这白芒一般,愈来愈苍白,愈来愈没有血色,就好似成了一张稀薄的白纸,随时都会因风吹而撕裂一般。 就见在他身前七步之外,已经自灰尘中走出的黑裘女子眼见此景,停下了步伐,双手握拳于身侧,稍稍皱起了眉头。 扶流看着他,没有上前出手打断,亦没有要转身离开。 她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王满修竖握青禾。 看着王满修睁开双眼。 看着王满修白唇轻启。 “剑出,天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过有命在身 就与西域其他奇门世家的宅院一般,真煌秦家的三层大宅中,亦有狭窄走廊不下十数条。 这些走廊弯弯绕绕,数丈间往往仅有一扇小窗,很是暗无光,神似西域奇门的本。便是想来,在这无光的狭小空间里,先不提有无什么骇人的机关陷阱,纵使走廊中完全空徒四壁,也很少有不熟悉此家布局的外来人能健步如飞了。 便是依靠如此,这些手上不大干净的奇门世家们方可从数不胜数的仇家血债中寻得一瞬宁静,好安居于自家大宅中,单方面地止戈散马了。 当然了,若是有若殷正那般能一拳轰开墙瓦四重的百人敌来犯的话,那这弯绕绵延的走廊显然也是没多大用处了。 但想来像殷正那样的百人敌终究是少数,在这诺大整西域中,不过两只手、至少四只手也是一定可以数的过来了。 更多的时候,那些闯入大宅中的来犯者都是些披着夜行袍、将全与面容都遮掩在布料之下、再手提一柄粗糙素剑的无名之辈罢了。 就比如此时此刻,秦家大宅三楼的廊道里。 那三名拦在她与他前、眼神锐利、姿凶狠的提剑死士了。 …… 夜时月光,愈晚愈皎洁。 便有皎洁的月光透过半敞的雕花小窗,落在了摆在窗前的青花瓷器上,将其照的熠熠生辉。 青花瓷光洁平滑,虽不若铜镜那般通明清晰,但仍旧能在其上倒映出几个依稀人影,几抹淡淡的亮丽色彩。 望瓷器之左,五步外,有三名手提兵刃、遮面藏容、一看便知来者不善的黑衣死士。 望瓷器之右,七步外,有一袭腰佩玉佩、风度翩翩的紫袍公子微皱眉头,站于稍前;还有一抹素装淡抹、肤白若雪的朱红长裙微挑眼角,站于稍后。 自然。 紫袍是司马先德。 红妆是秦玉骨。 “来者……何人!” 就见司马先德前踏半步,稍稍垂首,刻意压低的双眸与那三名虎视眈眈的黑衣死士针锋相对,边挥手握住腰间的宝剑鞘,边挥手拦在了秦玉骨的前,是想在她的前,要做男儿郎该做的事。 司马先德自知自虽明面上有小十人敌的奇门境界,但实则真正会的奇门招式也就那一招跑得快而已……真要舞刀弄枪的话,他还真不是什么一把好手。 但此刻十二步外的那三名黑衣死士,乍看之下也并非什么奇门高手,最多最多不过三人行的奇门境界而已,肯定也不会啥高深奇门——只要不是个个倪洪龙,那他就一定能打的赢! 尽管不知这些死士是怎么潜入秦家三楼的,也不知为何会挑在此刻出现,但既然能打的赢,酒足饭饱的司马先德便定是要好 好表现自己一番的。 想到这,紫袍也不再迟疑,便是双眼闪出奇光,要以一式【飞诀】来先发制人。 却是忽有一只温软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马先德稍怔,回过首来。 “等等,短腿儿,别急。” 就见秦玉骨冲他扬唇一笑,信步走上前来,看向了十二步外的三名黑衣死士,亮声道:“你们怎会在这里?” 一听闻她的声音,那三名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死士这下当即立正躬,提剑抱拳,垂首道:“回小姐,是家主之令。” 哎。 司马先德悄悄松开了些握剑的手,有些窘迫地眨了眨眼,侧脸望她道:“自家人?” 秦玉骨淡笑着颔首作答。 司马先德尴尬地挠了挠脖颈,撤步退到了一旁。 “家主之令?” 秦玉骨信步上前,冲那三名毕恭毕敬的秦家死士问道:“父亲交代你们什么了?” 就听三名死士中为首的那位亮声答道:“回小姐,家主让我们拦住小姐,不让您离开宅院。” 司马先德闻言抬眉一怔。 说来,自方才秦玉骨在饭桌上道出扶流的传闻、察觉到今夜城内寒风萧瑟之时,到这会儿她与他决定走出家门,去那汹涌杀意所聚集的城中方位,实际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家家主他,伯父他再怎么料事如神、再怎么明白秦玉骨的小心思,又怎会、怎能预料到他们二人这会儿的心血来潮,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好死士把守廊道? 除非……除非伯父他,早就知晓今夜有谁会来这真煌。 紫袍稍稍皱了皱眉头,将目光落在了前的红妆之上,想看看她的意思。 便见秦玉骨稍稍眯眼,正视着那三名拦路死士,寸步不让道:“那父亲是怎么说得?” 三名死士稍稍一愣,垂首私下互视一眼,颔了颔首。 “回小姐。” 为首的死士悄悄地咽了口口水,低声答道:“家主就说了四个字:‘人各有命’。” 好一句人各有命。 司马先德不自地后仰子些许,侧首瞧了眼窗外星辰。 人各有命,有命的是各人。 乍看之下,这话好像是在劝诫秦玉骨,叫她别想再出门去见人,说那人,多半是指的王满修,有自己的命数,秦玉骨改变不得……但若再仔细品品,再结合上家主差遣三名死士把守廊道、而并非亲自前来此举,这‘人各有命’一句,说得不也是她和他吗? 若秦玉骨不走,家主定会护着她,因为这是秦家的命。 若秦玉骨要走,家主也不会阻拦,因为这是秦玉骨的命。 至于司马先德走 不走,那家主是更加管不着了,因为这是司马家的命。 至于这些命是‘真命’还是‘假命’嘛…… 非玉皇无从知。 司马先德轻笑一声,回过来,看向旁的她——她那稍有红粉的脸蛋上也挂着几抹微笑,显然也是明白了自家父亲的意思。 “让开吧。” 她不再停顿,直接信步冲着三名死士,冲着他们后不远处的拐角楼梯走了过来。一边走,秦玉骨还一边悄悄握起了拳头,眯眼微笑道:“但若你们想继续拦着,无自然无妨。” 三名死士蓦然一怔,面面相觑,呆呆地看着明艳动人的大小姐离自己愈来愈近,呆呆地看着那个来家蹭吃闲饭的紫袍也颠颠地跟在了她的后。 不是死士们被大小姐的气场给吓到了——既然都叫死士了,怎还会被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幻玩意儿给吓住。 只是,若是只有那个司马先德的话,他们三个合计一下,左右包抄,倒还算好对付,能拖延上一小会儿时间来——但若是大小姐真的不大高兴,要以奇门出手的话……那他们三个,还真撑不过半瞬功夫的。 毕竟,别看小姐生得柔可人,她可是十五岁就登上凝林山腰,于上届小玄武中连胜了两场的奇门佳人! 三名死士咽了咽口水,尴尬地互视一眼,轻叹了口气。 哎,这也是他们的命,死士的命。 “还请大小姐留步。” 为首的死士长吸了口气,锁眉道:“家主既然有令,我们便——” ‘哐当—’ 忽有一声清脆响亮的碎裂声,自众人间骤然响起。 走廊内五人俱一怔,立即垂眉望向了那些正在地上滚个不停的白瓷残片。 是那窗前的青花瓷,摔到了地上,碎了。 也无风吹,也无地震,莫名自窗前摔落,碎了。 眼见此景。 三名死士满脸茫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袭紫袍背脊发凉,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妙。 一抹红妆忽瞪双眸,连忙快步走到了窗边。 要往夜空望去。 却有白昼入目。 惊疑夜颠倒。 秦玉骨虽不知那璀璨四方、甚至还在愈来愈亮、要将星辰光芒都吸敛殆尽的白光究竟是何物,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几分奇门契运的流动,赶紧回看向四人,急声道:“不好!快躲起……” 却是话音未止。 有雷霆万钧响。 有辉芒万丈象。 是暴雨惊雷,是山崩地裂,是天旋地转。 没等众人捂耳合目。 那道白光就已吞下世间万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地一线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七十七章天地一线天地间,他望着她,她亦望着他。 便见他面无血色,手里有剑青禾,晃晃若昼。 便见她眉头稍皱,身上有衣金凤,栩栩如生。 便见二人长袖间,相隔不过一十三步。 是飞身一剑便可抵达的距离。 是将有一人要下黄泉的距离。 于是,王满修轻启了苍白的唇瓣。 “剑出,天地。” 音落,左腕拂剑。 有轻闷响声入耳。 是剑鞘落。 是青禾剑出。 电光石火间,一道光辉璀璨的无暇剑气自雪白的青禾剑刃上亮起,紧接着骤然升高了百来丈,熠熠入云霄,宛若庭上仙人降下的天罚! 而就在这道剑气上达天庭的刹那间,那原本安然于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竟是忽然流光溢彩、瞬息万变了起来! 整个夜空都在肉眼可见地明暗交替、斗转星移,有无数原本明亮的星体霎时黯淡,有无数原本黯淡的星体霎时明亮,有无数理应亘古不变的星体化作了流星,有无数本该稍瞬即逝的流星停下了脚步…… 那一道道繁星异动而留下的尾迹,将整个夜空都画上了百年难遇的色彩。 是名副其实的天旋地转。 是真真实实的人间奇景。 便见百里外,孟岳城,周家大宅里。 那黑白相融的阴阳圆盘上,有四名身裹阴阳袍的道士正仰首探着星辰。 是三人直立,一人坐椅。 是二人睁眸,二人合目。 是一人位于圆盘中央,三人位于他身后的九尺之外。 与院外世人面对这星空异景时的大呼小叫、鬼哭狼嚎不同,这四名道士就这般静静地仰首探天,不发一言。 当然,倒也不是真的都不发一言。 最为年少的周桓望着这漫天流星,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瞧了眼身前的父亲,又瞧了眼身旁的姐姐,悄声道“姐,你说爹他应该早就算到今日这景象了吧?” “叫家主。” 便有周筠抿唇轻声回道,青丝上的白银发簪稍稍地颤了一颤“不是应该,是一定。” 周桓眨了眨眼,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他侧过脸,瞧了眼另一旁,那坐在木椅上的姑姑。 姑姑依然眼缠布带、颈裹丝巾,但身上所穿却已并非素袍,而是与他们一般的阴阳道袍。 周桓不大理解为何奇门已废的姑姑会重新穿上道袍;也不大理解为何爹……家主会亲自推着姑姑走出那间静谧的小屋,来到这夜色之中;更不大理解为何早已没有了双眸的姑姑还会仰首,要望这星空…… 但周桓不会问,也不敢问。 他不会从早已说不出话来的姑姑口中得到答案,也不敢去问名字中就带了个‘厉’字的家主。 所以,周桓只好眨了眨眼,不再多想,悄悄看向了身前九尺外的家主。 见周厉背手,合眸观天。 是唇角微扬,不发一言。 …… 月色变换,繁星震颤。 但这一切都非是那道青禾剑气本身。 那道青禾剑气并非是如此不着边际的玄奇景象。 那道青禾剑气,只是一道高有百丈的无暇白芒。 一道在砖瓦碎裂前,就已劈断开大地的白芒。 一道在剑鞘坠落前,就已急掠出十步的白芒。 而在白芒前,青丝披肩的扶流右脚侧踏一步,立即双手合掌横握于了身前。就见她轻挑眉头,一瞪双眸,两抹奇光突闪,身上裘衣中的凤凰便好似忽然有了神魂一般,迎着璀璨夺目的一线天,张开了自己那对浮光跃金的丰满羽翼。 是一道剑气至。 是一阵凤华起。 ‘嗡——————’ 在第一声短暂而剧烈的雷霆尖啸后,所有人的耳朵都忽地失了声。 无论是近在白衣身后的钟离燕,还是已经提枪起身的殷少,亦或是站下灯笼玄门下的四人,甚至是那身在数十丈外、身在城北秦家的秦玉骨与司马先德……全都在听见那响彻云霄的巨响后,双耳发聋,什么都听不见了。 而在这青禾剑气与金纹凤凰相撞之时,其迸射而出的万丈光辉亦是几乎将这真煌城内所有胆敢睁目直视的无名之辈给灼瞎了双眼,痛得‘嗷嗷-’直叫,一个劲地在地上打滚了。 但没等他们打滚几圈,他们便惊恐地发现,自家那原本结实牢固的梁木架、砖石墙,都突然震颤而裂、分崩离析了——看不见又听不见的他们只能赶紧躲避着一块块砸落的砖石瓦块,边哀嚎着边抱头鼠窜,根本不明白发生了身来。 至于那些有名之辈,至于那有着稀世灵眼的钟离燕,那有着赤红妖瞳的鸩家女子,都迎着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艰难地眯着双眸,正拼尽全力地往万丈光辉里瞧去。 先是见扶流青丝散乱、衣袖乱拂,双掌紧握于身前,双足虽未曾后踏半步,但整个身子已是向后平移出了六七余尺。 再是见她眉头紧锁,双眸奇光闪烁非常,似是幅很是吃力的模样,但其身前的金色凤凰依然两翼高展,直面着百丈剑气,护着她的周全——而在这金色凤凰之外,周遭那些市井巷道、那些招牌仓房、那些金银铜铁,都早已是被这道青禾剑气给摧枯拉朽地灭了形神,悉数化作了尘埃粉末,连一砖一瓦都没剩下,只有个光秃秃的大坑,若有星陨掠过。 便见尚能游刃有余的扶流微微抬眸,透过那天地一线的白芒,将目光落在了手提青禾的他身上。 然后,猛然惊瞪双眸。 因为在那里,面无血色的王满修闭着眼睛,轻吸了一息,将左手缓缓地抵于青禾剑刃之上,轻抬起了二指。 她自然是认得这个姿势的。 她也猜出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剑出,天地。’ 面色惨白已若死人的王满修睁开了双眸,望向那眉目间总算露出了几分惧色的扶流,淡淡一笑。 “以叩,王庭。” 音落。 奇光闪。 二指弹剑。 是【叩王庭】。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八章 拂袖去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七十八章拂袖去天地,终归寂静。 倒不是在说,这真煌城里的百姓们最后都被那一声声雷霆尖啸给聋了耳,什么都听不见了;也非是在说,这真煌城里的百姓们都被埋藏在了碎石瓦砾之下,没有了一分生息。 天地终归寂静。 是因万物终有竟时。 是因在那一阵阵灼热的气浪之后,在他用身中最后几分契运,以二指叩开王庭之时,那道本已有百丈高的白皑剑气再度拔高至千丈,以气贯长虹的威势盖过了那只金色的凤凰,使其被死死地压倒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而没有了凤凰护体的扶流,也在凤眸微颤之后,被足足有千丈之雄伟的两青禾剑气给彻底吞没,再站不住身子,霎时便消失在了漫天飞扬的尘埃之中。 而待这遮天的尘幕最终缓缓落定之时,待天边月色星辰不再变换,终归平静之时……他的身前,已经没有什么剩下的了。 王满修的身前,已经没有什么剩下的了。 整个真煌城西北,那片在天行山东西通商之路断绝时就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但好歹也占地有好几十亩的仓库区,还有那道高有七丈、宽两丈半、真煌引以为傲的高耸城墙。 都没了。 五分之一个真煌城,没了。 城墙外三里处的沙坡,没了。 城墙外十里处的荒田,没了。 城墙外三十里处的百尺山丘,就剩下了二十一尺三。 而在他身前的纵三十里、横百丈内,什么都不剩下了。 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长坑,容纳着数之不绝的残灰余烬。 便是忽有微风一阵,将稍许尘埃轻轻吹至了他的脚旁。 王满修微微仰首,望向了那轮正当空的夜时明月。 阴晴圆缺,是下弦。 下弦月的冰冷月光泼洒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他惨白如纸的肤色,照亮了他已然苍青的唇瓣,照亮了他渐渐无神的双眸。 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就连王满修的气血、契运、命数、神魂……也是一点都不剩下了。 那一式出剑青禾,本就已是要将他身中的气血命数全部燃尽;而在已然如此的情况下,王满修再拼尽自己的全身契运,在本就重伤的情况下叩出一式王庭,自然而然地就将他身中所有属于他的神魂给悉数用尽了。 虽说在他少时所读的古籍秘典上,从未详细交代这式【叩王庭】的来龙去脉、招式详细,为何叫这名字,又为何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威力…… 可这式【叩王庭】,毫无疑问是王满修的杀手锏,是他压箱底的绝招。 那既然是杀手锏,便是在与这百年三圣血战之时,没有不用之理。 即便它会要了王满修的命,即便它不一定能真真切切地杀死扶流。 但,王满修曾对张闪与李诗说过。 奇门之间的决斗,没有‘胜败’,只有‘生死’。 向死而生,便是他的答案。 是萍水王满修的答案。 他闭上双眼,长长得舒了口气。 然后,回过身,冲坐在地上的钟离燕微微一笑。 不等她出声回应,又抬起眼眸,远远地看向玄门前的众人。 看那正快步焦急赶来的鸩晚香;看那惊得满眼愕然的鸩泠月;看那紧握双拳,紧闭眉眼的殷正;看那昏睡在殷正怀中的上善;看那终是端不住冷漠表情、瞠目望来的周易;看那倒在地上血泊中的张闪;看那张着嘴、却说不出声的李诗;看那提着长枪、惊呼着自己名字的殷少…… 疑惑、欣喜、悲伤、无奈、淡然。 五味杂陈的情愫涌上心头,模糊了他的眼眶。 王满修看不大清了。 他那对清澈有神、闪烁奇光的眼眸,这会儿已是黯淡无光、浮现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隔绝了他对这人世间所有的探索。 原本清晰可辨的人影愈来愈模糊,原本姹紫嫣红的色彩也已是青黄不分。 夜深了。 只有那古铜玄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还在为他燃着最后几点光芒。 王满修静静地望着那两盏大红灯笼。 忽然自心头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一句模糊的八字言语。 他好像还有句话,被人影拜托要传达给她。 王满修至今仍然不知道人影指的她是谁。 但他想起了那句话是什么。 “笼中……星火。” 视线模糊的王满修望着那对火光摇曳的大红灯笼,用尽自己的身中的最后一分气力,启唇开口道。 “不可,燎原。” 八个字,仅仅一瞬便说完了。 而说完了这句话的王满修,淡淡地扬起了唇角。 他觉得他把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 而做完了所有事情的他,已经可以休息了。 于是,王满修向前倒了下去。 然后,只闻‘咚—’的一声响。 王满修身子前倾,重重地摔倒在了砖石地上。 他的样子,与两个时辰前在月牙泉旁摔倒时很像。 只是这一次,王满修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痛苦神色。 没有痛苦、没有血色、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然后,死了。 王满修死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七十九章 秋意浓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七十九章秋意浓静若明镜的湖面上,有一叶扁舟,走走停停,荡起了圈圈涟漪,扰乱了水中星辰。 就见扁舟上,乘有三人。 是一名黑袍掩身的船夫坐在船尾,缓缓摆动着宽大的竹木桨。 是一名戴笠披袄的提刀男子站在船中,正抬头仰望;而在他的身旁,有一抹白裙面纱,同样仰首抬眸,仔细地眺望着东方的夜色。 就见月色变换,繁星震颤。 就见有一道流星稍瞬即逝,有一颗新星霎时璀璨。 就见有七颗明亮的天星缓缓靠近,似要列出一张阵图。 却是没等阵图完全,群星忽然归位,天上的一切动荡霎时不见,夜色很快便寂静若平常,就好似方才那奇异景象从来也没有发生过那般。 眼见此景,那面戴白纱、以遮掩唇旁伤疤的白裙女子明眸中蒙着几分忧虑,稍稍侧首,冲身旁他轻声道道“他……不会有事的吧?” 提刀男子稍稍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即出声回答,而是稍稍拂袖,抬起左手,正了正脑门上的斗笠。 便有清冷月色洒在他的半张脸庞之上,泛起了光亮些许。 不是白皙的肌肤光泽。 却是银灰的金属光芒。 “不大好说。” 便见整个右半边脸上都覆着金属假面的他微微动了动唇瓣,扶笠垂首,沉默半晌。 然后,前踏一步,复而抬手,再望东方。 不是眺那不着边际的星辰夜空。 而是眺那亘古不变的万丈高峰。 “但我相信他。” 提刀男子道。 他声色低沉。 其中有种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 …… 当王满修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几乎所有人,所有妖,无论位于玄门之前还是灯笼之下,全都急忙飞步往他的身旁赶了过来。 最先赶到他身旁的,是鸩家的家主,鸩晚香。 作为当今奇门三圣之一,她在望见王满修驭回剑鞘、竖过青禾之时,便顿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那时的鸩晚香就已经飞身起步,出于不能言说的各种缘由,想要出手阻止王满修自寻死路。 却还是慢上了半步。 因为有近千人敌境界的王满修,归死心已决的王满修,快了一步。 依靠着不惜燃烧自身命数的觉悟,王满修丝毫没有给她接近自身的机会,就已断然出剑青禾;这之后,又在那一阵阵浩然气浪阻碍她步伐的时候,再度叩指王庭,将自己从原本指不定能被鸩家妖术救活的境地,彻底落到了就算是有神仙可妙手回春,也绝对挽不回自身神魂的境地。 而待尘埃落定,鸩晚香终于站在他的身旁之时。 便是只剩下那一句‘笼中星火,不可燎原’了。 晚了半步的鸩晚香就站在他的身旁,看着王满修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咚-’地一声摔倒了在坚硬的砖石地上,没了生息。 她没有若钟离燕一般上前要将他扶起,也没有要转身侧首不再直视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一对平日里总显慵懒的杏仁眼眸中有莹光闪烁,朱红色的唇瓣更是被齿尖紧紧咬住,饱满丰腴的胸脯也止不住地颤颤伏伏。 想来,是胸中情愫复杂,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了。 第二个赶到王满修身旁的,是殷家的少爷。 虽说,殷少在扶流拖行钟离燕之时、在王满修还被鸩晚香以气息定身之时,就已经双手紧攥着那杆陪伴他多年的红缨白蜡枪,要疾步上前以行仗义了——只是无奈,殷少的身法着实算不上多么高明,之前被扶流的杀气吓瘫坐在地上时又散尽了身中大半气息,再加上只有小十人境界的他根本无法直面那灼热似火的气浪……便是被一拖再拖,直到这会儿王满修都倒在地上后,才总算姗姗来迟,赶到了他的身旁。 然后,‘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他的身旁。 虽说是双膝跪,但殷少的姿势,并非是如做错事后给长辈赔礼的家中晚辈;也不像是在面见人间天子时要三叩九拜的朝中大臣;更不若是新婚之时,那什么一拜天地、二拜月老、三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哪家媳妇…… 双膝跪下的他,只是一名因忧心同道之人生死,而顾不及自身姿势的少年而已。 就见殷少赶紧扔下长枪,欠身拉住王满修的肩旁,将他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再是紧紧拎着他的洁白衣领,急声道“我警告你啊!你这出今天可已经演过一次了!还不赶紧起来!装什么装!” 但双眸紧闭、脸颊消瘦已露骨棱、唇上更是毫无血色的王满修,显然没有给他任何的答复。 第三个赶到王满修身旁的,是鸩泠月。 生而为妖的她疾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毛手毛脚的殷少,放平了白衣那轻若鸿毛的身躯,立即如今日晨时那般,双眸微瞪,再是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 便有数道肉眼可辨的紫色奇息沿其雪白的胳膊,流入了王满修的丹田之中。 此乃鸩家奇门,名唤【止渴】,属正中乘。 此式引妖族气血入体,说是能借此来刺激体中丹田经络,使得他身中气息流转在几顷俄间快上数乘,是有一瞬爆发之效,也有妙手回春之果的妖族奇门。 便是说,只要此刻王满修的身中还有一分气息流转,鸩泠月便能让这一分变三分,再三分变九分,九九八十一……如此循环往复,便能将半只脚踏过黄泉的他再拉回这人世来。 于是,双眸赤红的鸩泠月眉目紧皱,不断地让身中气息若潺潺流水般往王满修的身中送去。再是不过两三瞬,她那白皙的额上有豆大的汗珠分泌而出,一缕缕黏在一起的紫色发丝自耳上垂下,落在了他的胸前。 鸩泠月愣住了。 王满修的身中,就连一抹难以捉摸的气息都不剩了。 他的双脚,都已经踏在了黄泉彼岸。 指尖微颤的鸩泠月缓缓抬首,在看了眼正焦急问着自己‘如何!他到底如何!’的殷少后,微微侧过首,望向了站在那里的鸩晚香。 二人对视,眸中无话。 最后一齐赶到王满修前的,是抱着上善的殷正、与背着双手的周易。 他们二人都没有若前三人一般走至他的身旁,而是停留在了距离白衣还有三尺的地方,不再前进了。二人中,是一人垂首默声、喃喃自语着‘王满修阁下’,一人仰首望天,抬眸观着天上星数,不发一言。 李诗呆呆地坐在了张闪的身旁,静静望地上碎石,没有上前来。 钟离燕虽然距离白衣就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却是没有转过身来。 她不敢看他。 因为她知道,若是自己看见了他的样子,那她一定会哭。 撕心裂肺地哭。 肝肠寸断地哭。 就如萍水那夜。 想来,若是那夜她没哭的话,若是她没有哭着喊出那声‘不要走’的话。 那他一定也不会落得现在这幅模样吧。 所以,钟离燕不敢哭。 不敢哭的钟离燕,蜷缩起了自己身子,垂首藏起了自己的脸庞。 然后。 有一颗颗晶莹泪珠。 打湿了无暇的长裙。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章 半章 夜入亥时,乌云闭月。 真煌城西的小巷里,众人垂首,望着那一袭已无生息的白衣,神色各异,但又皆是默然无声,缄口不言。 只有那坐在地上的殷家少爷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缓缓抬起眼眸,看着他那因中气血全部燃尽而显得很是嶙峋的面庞,似笑非笑地颤动了唇瓣。 “你不是千人敌么?” 他说。 “你不是想一统西域么?” 他问。 “你不是要送钟离姑娘回兰亭么?” 他道。 “你不是——” “少儿。” 一句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他。 是叔叔的声音。 殷少侧过首,转看向了两步之外的殷正。 便见魁梧若泰山的他,在以目光扫了眼周围的众人,尤其是那抹正掩面啜泣的白裙后,锁着眉梢,用最为拘谨的姿势冲他摇了摇头。 殷少晓得他的意思。 但晓得他意思的殷少还是回过了首,看着王满修脸上那好似一切都已释怀的淡然神,不自地捏紧了拳头,嗤鼻晒笑了一声。 “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笑完。 唇稍抿。 仰首望月。 鼻尖微酸。 品一阵清风来。 …… 或许,王满修就像这清风一阵。 来了,去了 ,仅拂一面,便再不见踪迹了。 只剩下了几分依稀的念想,留在了他的思绪间。 王满修死了。 死在了这真煌城。 死在了这秋时夜。 死在了这古铜色的玄门前。 在一剑破尽三十里山河,送那为奇门魁首的百年三圣踏下黄泉之后,力竭而—— 忽有凛冽急啸,西北来。 锦袍蓦然抬首,西北望。 就见昏暗的夜色里,有一点湛蓝寒芒正往他的方位飞掠而来。 殷少心中微颤,双眸奇光一闪,当即便看出了这寒芒乃是某种锋锐之极的兵刃,慌乱中连忙要伸手拾起地上的白蜡枪,拦以自卫。 可当他捡起长枪,回首望寒芒之时,竟是又倏然一怔。 只见那点湛蓝锐芒虽然是朝着他的方位所掠来,却是并未瞄准他的心眉喉眼,也没瞄准他旁的紫饰白裙,亦或是后的殷正周易等人。它锋芒毕露、锐不可当,此番偷袭自然是可以杀死众人间的任意一子……却是不想,这寒芒的目标,却并非是众人。 而是地上的王满修! 愕然不已的殷少显然不明白这寒芒为何要鞭尸已死之人,但还是本能地收枪于手,想针锋相对,打落这寒芒。 可这寒芒锋锐,有一瞬十尺之势,又是突然袭击,不过敌半百的殷少根本是猝不及防,压根来不及反应。 没等他收枪于手,那湛蓝寒 芒就已离白衣心间只剩三寸之距,显然是非三圣七雄不可拦了。 但巧了。 他们这有七雄。 还恰好有个三圣。 便是电光石火间,就觉眼角余光中有一抹姹紫闪过。 再待他回过神时,姿绰约的鸩晚香就已立在了白衣的旁,稍稍前欠着子,紫发微,伸出了半截白皙如雪的手臂。而在她那修长纤细的五指间,有一柄通体冰蓝的灵玉匕首,映入了众人的眼帘间。 匕首迅疾,却依然被她抓住了锋芒,轻颤而不可动。 殷少傻眼了。 不是缘于鸩晚香的绝妙姿,也并非缘于她那可直面寒芒而不见血痕的五指。 只是因为这匕首本。 殷少识得这匕首。 这匕首、这匕首是…… “妾说过了。” 鸩晚香握刃起,缓缓侧过脸庞,眯起那对赤红色的妖眸,西北望。 “扶流,住手。” 音落。 浓云散。 月色轻洒。 他惊瞪双目。 就见在那本应空无一物、尽是尘埃的三十里山河上,却有一袭纹金黑裘,正踩着平稳而轻浮的步履,缓缓站在了月光之下。 就见她青丝飘扬,面色如常,不见一分有恙。 就见她微扬唇角,轻挑眉梢,冲他们莞尔笑。 “我若是不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两相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一章两相平地风起,将清灵笑言送抵。 便有惶恐瞠目样,现在了那清秀有朝气的脸上。 “扶流?!” 殷少急踏起身,双拳紧紧地握着白蜡枪身,如临大敌地望向了那袭立于尘埃之上的金纹黑衣,颤齿道。 “怎、怎会……你怎会还活着?!” 一颗豆大汗珠划过鬓角。 扶流没有启唇,也没以笑声作答。 仅仅不过是冲其稍稍眯了眯眼。 就已令他霎时便不寒而栗。 汗珠落地。 瞳色不定的殷少紧握双拳,想立定身子、直面恐惧,却还是在她那平静的微笑面前,难以自抑地颤抖了双腿,一步步后退而去,直至‘咚-’地一下撞到了自己的叔叔。 便是回首望殷正,面色惶恐。 “叔,她……” 话音戛然而止。 在殷少的印象里,身材高大的叔叔殷正虽是个乍看之下不苟言笑、煞是木讷、终日也只知道演武练功的武道痴人,但若相处得多了,便是会晓得叔叔他实际是个颇为感性、会喜会怒的武道侠士——断不是一个呆头呆脑、喜怒不形于色之辈。 但。 当殷少回首望去之时。 却是只见他面若寒霜,望着那正自尘埃中走来的黑裘,脸上竟是连一点点的愕然神色都窥不见。 殷少微怔,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若、若不是叔叔在一夜间变了性子的话…… 他眨了眨眼,立即侧首打量向了身周其他几人。 便见鸩家晚香、泠月,周家大公子周易,乃至那尚在啜泣的白裙钟离燕,皆是无一人如殷少这般面露震惊、惶恐之色。 几乎所有人在看见那袭黑裘自三十里破碎山河中走来之时,脸上的神情除了平静之外、也就只有平静。 扶流,不会死。 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殷少之外,在场便是没有任何一人觉得那道千丈剑气能杀死扶流——就算王满修又叩上一指王庭,亦是如此。 因为她是扶流。 是奇门三圣。 是在位足足百三十年的奇门三圣。 是千年间最为接近玉皇境界的奇门三圣。 是自那大梦始皇帝之后的第二人。 青禾剑虽锐,锐不过她指尖;叩王庭虽盛,盛不过她容颜。 她是扶流。 是仅仅一个扶流。 …… 月下风散,有叮咚一声。 是那柄湛蓝的灵玉匕首被轻轻地扔在了地上,摔了两下,便再无动静了。 “妾身已经说过了,叫你住手。” 鸩晚香拂了拂裙袖,踏步站在了白衣的身躯前,望向不到二十步外的纹金黑裘,正色道“你若是还要执意出手……便休怪,妾身不念旧情了。” 言罢,微睁赤眸,让杏仁状的瞳孔中映出了她的倒影。 便见扶流也眯眼看来,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 二人对视。 过三瞬。 惊雷。 是暗金色的凤凰自扶流衣上升起,展翅仰天,一声尖啸。 是四道紫气凝聚鸩晚香身后,汇作毒蝶两翼,掀起狂澜。 二人两法,百丈之相,震撼天地。 她与她不过仅是刚一亮相,便霎时就已激荡起层层汹浪四散涌去,将有敌半百境界的殷少给拂得站不住了身子……好在有稳若泰山的殷正立于其身后,一手抱上善,一手按殷少,虽显得有几分吃力,总算没让他被吹飞了去。 至于钟离燕与鸩泠月这两个姑娘家,便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鸩泠月虽会不少妖族奇门,可谓是救命毒人样样在行,但显然是没从她妈妈那里将这法相天地的本领给学来,被这气浪一吹就要如雏鸟插翅般飞了去;至于压根不会奇门的钟离燕嘛……灵眼虽妙,可又不是什么定海神针。 眼看两个姑娘家就要化作夜空里的一道流星了,那身穿阴阳袍的周家公子总算登场,快步走至了身形摇晃的众人前,眸中奇光一闪,再是用双袖于半空中画了个圆,竟是就不知施了什么法,让那气浪两形相消、往两旁四散而去了。 众人便是自觉地躲在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壁障之后,躲在了周易的身后,再抬眸望相中二人,要看看接下来会是如何。 毕竟,扶流是三圣,是魁首。 但鸩晚香,不也是三圣不是? 再加上她还有妖族这一出身在……虽不是说所有妖族天生就要比凡人多上些契运神魂,但妖族奇门玄妙,再加上又都延年益寿、可活上数百载,好说歹说也要比寿元一百封顶的凡人多出了不少经验阅历,自然还是有不少优势的。 扶流对鸩晚香,百年三圣对妖族三圣,鹿死谁手还真不大好说。 至少,在如今奇门的眼里,在周易、殷正的眼里,不大好说。 但这不大好说的事,马上就好说了。 因为不过片刻后,二人的法相里,便有一相忽然隐去了。 那不是鸩晚香的姹紫毒蝶。 周易赫然抬眉,倍感意外地眨了眨乌黑的双眸。 就见二十步外的尘埃上,完璧无瑕的扶流抿了抿唇角。 有一道细微血丝,正从那里滑落。 血丝色淡,似清水,但仍为精血。 如果仅是如此一道血丝,显然是不可能让那威严的金色凤凰霎时消散无形……但对于身为奇门三圣的扶流来说,会任凭有如此一道血丝自唇角出,便也就意味着——其身中的肺腑经络,这会儿应是不大好受的。 是因为鸩晚香的法相? 是因为那道青禾剑气? 还是因为……那式叩王庭? 周易眨了眨双眸,瞧了眼地上的白衣,微扬了些唇角,似是有些感兴趣了。 在扶流法相隐去后,鸩晚香也稍稍舒展了眉梢些许,挥袖散去了自己的姹紫毒蝶,冲着扶流莞尔笑道“想开了?” 大约是一句嘲讽。 扶流抿了抿唇,抬手拭去了唇角血渍,抬眸看来,应是有几分不快,低声道“你太护着他了。” 鸩晚香稍稍歪首,淡然答道“妾身向来如此。” “……呵,罢了。汝既然这般想做无聊之事,余也就不拦了。” 扶流昂首嗤鼻半声,上前一步,挥袖翻手,指了指钟离燕,道“我带走灵眼,他就留给你好了。” 鸩泠月眯眼一笑,轻抚裙袖,侧过身了来。 “请。” 一字句。 说命令、非命令,但也实在算不上客气。 但这会儿的扶流倒也没心情去管这个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事未竞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二章事未竞不过数瞬的功夫,她便信步走到了众人的身前。 便见众人不进半步,亦不退半步,仅是宛若一根根木头杆子那般杵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一步步踏来,毫无阻拦地站在了钟离燕的面前。 然后,眯眼瞧白裙。 瞧她脸颊上的颗颗晶莹,瞧她灵眸中的点点光亮。 再是俯首欠身,伸出白皙玉手,要如先前一般攥起她的青丝。 却不知是否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身后殷少那厌恶的目光,亦或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缘故,扶流那本已离青丝只有不到的右手,却是忽然一顿,转了方向,一把按住了钟离燕的小手臂,将她自地上拽了起来。 “跟着余。” 就见她微微俯视着她的眼眸,淡淡道“会吗?” 钟离燕稍稍一楞,颤颤地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扶流情不自禁地冷笑了半声。 然后,转过身,用仅是一瞥便让殷少背脊发凉的眼神打量向了那站在旁侧的一袭阴阳袍,似笑非笑道“周家,可想明白了?” 就见眉宇间有一点老成气的周易不动声色地垂首挪开了视线,再是顺其自然地笼起双袖,轻作一辑,缓缓答道“算得差不多了。” 扶流闻言扬起了唇角,颇具玩味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周易稍稍抬眉,平静答道“人虑,周算。” “呵,说得好听,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竟还想洞若观火?” 扶流眸露不屑地拂了拂衣袖,笑道“敢问令堂可有第一十三代周主之才?” 周主,周家之主也。周家上下七百余年,算上老旧古谱中断断续续的二百来年,便就有“千年周公百年林,半百司马二十殷”之美称了。周家家主如今传到了如今贵为奇门三圣之一的周厉手中,已是有足足二十七代。而在这二十七位周主之中,唯独第一十三代周主最为闻名于世,被天下人以‘周公’二字敬称。 其相传原因有二。一是说,这第一十三代周主乃是生于四百年前真龙王朝立国之时,曾为当时的真龙天子在以铁蹄平定整个天行山之东时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天子封了‘安国公’的头衔;再加上其在功成名就后没有功高震主、贪图享乐,而是舍了这些浮名虚利,常常走访各城乡里,为彼时尚且十分迷信天地鬼神的百姓们仆算解梦,因而被百姓们所敬重,有了‘周公解梦’一说,便有了‘周公’一名。 至于其二,倒是说起来更简洁明了了些。 这第一十代周主,是这共二十七代周主中,唯一一个千人敌。 当然了,这‘千人敌’一说,乃是百年前大梦王朝所评定出的武人一级,那时的真龙国中自然是没有这‘千人敌’说法的…… 但本质意思上是一样的。 ‘得周公一人,如得千军助。’ 据说这是当时的真龙天子亲口所说。 ‘上下五百年,无人敌周公。’ 据说这亦是当时的真龙天子亲口所说。 只可惜年代久远,四百年前的许多记事古籍不是遗失在了岁月的长河中,就是被后来那一把大火给烧之殆尽了……这些话语传闻究竟是真是假,便也就无从得知了。 不过‘无人敌周公’那句,想来应该是错了。 原因也自不必多说。 而这会儿扶流提起周公一事,便是在对周易说,你周家卜算虽说得好听、看着高深,但这卜算又不若术数几何那般万变不离其宗,而是要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演算的费神活儿。你爹周厉他虽是三圣,但也只是个三圣,约莫也就五六百人敌的模样,既没有传闻中那周公之命数,也没他那契运气息,又怎可能丝毫不差地算出这漫天星迹中瞬息万变的人间命数?可别笑死我了。 ……想来,这世上如今也就她敢这般出言不逊了。 就见听闻了扶流此言的周易蹙起眉头,思索了稍许,缓缓地放下了黑白双袖,低声答道。 “我有。” 一语出,天地惊。 便是见众人间所有听明白了扶流之意的,还有扶流本身,俱是微微睁目,颇感意外地望向了这袭语出惊人的阴阳袍,面露数分惊颜。 先不说周易这句话是否属实,就说按照她们所认识的他来说,这周家大公子应是个城府颇深、言谈老练的少年老成之辈才是……怎么突然冷不防的来了这么嚣张的一句? 一旁握着白蜡枪的殷少眨了眨眼,悄悄地瞥了眼面露几分异色的扶流,又瞧回了依然神色平静的周易,顿时对其有几分刮目相看这周家公子,可着实有些骨气啊!虽说他年纪轻轻便可占得七雄一席,但竟敢如此当面驳斥这老怪物的嘲讽,如此拆她台面,实在是令本少爷佩服、佩服! 殷少默默地在心中为周易喝了个彩。 再是有些紧张地感受着周围的气氛,想看看有没有几缕凛冽的杀意飘入衣襟——这回,他可不想再被吓瘫在地上了。 但也不知过了多久,殷少直到最后,也连一缕杀意都没有察觉到。 只是耳闻扶流嗤笑了半声,道了句‘好个年轻气盛的种’罢了。 接下来,就见她垂首瞧了眼地上的白衣,轻抬起了右手。殷少霎时心中一紧,以为她这是又要对在地上风凉了好一会儿的白衣做上些什么……却是只见扶流挥指驭回了那柄青禾剑,收刃入鞘,自言自语了句‘这可不能再留给你了’后,就回过了身去。 回过了身去,一声‘走了’,便领着白裙钟离燕,往真煌北门离开了去。 而在钟离燕临走前,她止住了抽泣,有些颤抖地转过了身,无声朝他们行了个礼,又朝地上的白衣行了个礼,深深地凝望了他紧闭的双眸一眼——这一眼着实复杂,许是将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都交融在了一起,令殷少实在有些辨不大出。 而这会儿的殷少,也没啥心情去分辨了。 因为那百年三圣,就这般带着灵眼走了。 因为他的‘杀一人,救一人’,竟是一个都没成。 因为这个他,最后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自己的身前。 殷少缓缓垂首,望着面色苍白的王满修,忽然觉得有些鼻尖发酸。 他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而目睹朋友死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又只能对仇人熟视无睹的感觉……实在算不得太好。 这样想来,王满修,你也就是因为这个而踏上这次西域之行的吧? ……抱歉。 如果不是因为我那日在萍水夜拦下钟离姑娘的话……如果不是我想着要让殷家飞黄腾达的话…… 你的朋友也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殷少紧紧蹙眉,垂着脑袋,将白蜡枪点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满修,我该怎么为你报仇啊? 那可是扶流,那可是三圣啊。 而我、我……我只是…… “殷公子,可否帮妾身一下,将王公子给搬回宅院?” 忽有莺声一言自身旁传来。 殷少微微一愣,侧身望去,是姿色优美的鸩晚香正抿唇微笑。 而在她的笑容中,不见有任何的哀伤悲悯。 殷少轻叹口气,心里明白这些奇门世家里的家伙、尤其还是妖族的家伙,显然是没什么感情了。便见殷少颔首道是,轻声道“鸩家主,还请让在下明天带他回萍水郡。” 鸩晚香稍稍眨了眨狭长的睫毛,面露几分笑意,道“为何要回萍水郡?” “呃……满修他是萍水郡人,至少我是在那认识他的,他在那有认识的人。” 殷少轻叹口气,道“至少,我想……我该把他安葬在那……” 却是‘儿’字还未出口,就听一阵清灵笑意自身前起。 殷少微怔,望着正掩唇轻笑、笑靥如花的鸩晚香,不免心中生了些不快,顿时握紧了些手中的白蜡枪,正色道“敢问鸩家主,不过是落叶归根而已,有何可笑?” 鸩晚香没有应声回答。 只是信步向前,步至了王满修的身旁。 稍稍挥手,驭来那柄湛蓝的灵玉匕首。 平举左臂,翻过手腕,以匕首抵白肤。 接着,轻轻一划。 便见一滴黄豆大小的血珠自她肤上落下,‘哒-’地一声落在了王满修的眉宇正中。 然后。 一道金光起。 灼灼若明星。 “怎、怎么?!” 殷少、鸩泠月、殷正、李诗俱是面露大惊,诧异地看着王满修眉间闪烁出的这道金光,看着他本已惨白的肤色逐渐有了几分生机。 唯有周易与鸩晚香二人波澜不惊,前者面色平静,后者唇角稍扬。 便见她轻轻一甩灵玉匕首,仰首望天,似有莞尔。 “谁说他不在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万丈上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三章万丈上一阵狂风吹拂至脸上。 不似春时那般柔和,不似夏时那般炙热、也不似秋时那般飒爽。 是冬日的凛冽。 他被吹拂得不大舒服。 所以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而映入眼帘的,不是红花绿叶、不是草坪树林、不是一幅山林田野的青葱景色。 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宛若在云端。 王满修有些发懵。 他伸手揉了揉双眼,闭目片刻,再睁眼望来。 白色还是白色,茫茫还是茫茫,一片还是一片。 真是奇了。 方才我不还是在那真煌街口,鸩家大宅的玄门前吗?这怎得突然到来到云顿…… 啊,我晓得了。 王满修稍稍一怔,感受着浑身上下的平静完好,低头打量了眼身上洁白似雪、宛若无垢的白衣,又瞧了眼空无一物的双手,不见青禾剑影。 是……归西了啊。 他淡笑了半声。 便是轻闭双眼,回忆起自己在倒在那冰冷石砖上的最后一景,回忆起那道高有千丈的浩然剑气,回忆起剑气过后,那空无一物的尘埃之上。 淡淡扬唇,无声微笑。 虽有遗憾。 也算圆满。 白衣稍显得意地仰起了脑袋。 虽说不知这之后,殷少他们是否还有危险,上将军北伐的计划会不会有麻烦,燕姑娘她要何去何从……但有小生奋死拼杀百年三圣这个例子在前,想来这西域奇门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物敢贸然去—— “扶流还活着。” 一道男音忽然入耳。 是温醇柔和之嗓,但又不失肃穆威严之声。 王满修识得这声音。 他骤然睁目,立即起身,回身望去。 便见五步外的白茫一片里,立有一人。 那是名五官俊朗似的男人。男人头戴黑色束发冠,冠上插着一根金簪;他身着一袭黑衣,衣上有闪闪金纹,似蛇、似蟒、似蛟、似龙,又四不像;他手提一柄朱鞘宝剑,鞘上刻着一排小篆字样的文字。 乍看之下,男人的容貌竟是与他有几分形神相似——形似的是眉骨眼眶,神似的,是自在得意。 不过男人的脸上,并没有如白衣般自然上扬的嘴角。 王满修识得这人。 大致上,识得。 几乎是在瞧见男人的刹那间,他顿时眉梢轻扬,诧异道“是你。” 但也就这二字而已,毕竟他不晓得他的名字,也不晓得他的来历。 望着五步之外的男人,王满修微微蹙眉,听见了他刚刚的言语,沉声道“你是说……扶流没死?” “嗯。” 这一次的男人倒没有像前几次那般对他的提问爱答不理,只顾自说自话——这一次的他正视着白衣的双眸,神色平静而严肃地颔了颔首。 “仅是一道青禾剑气,一式青涩的叩天庭,自然是杀不死她的。” 男人说着,朝他前踏了一步,举止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些许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满修抿了抿唇,看出了男人并非是在打诳语。 他锁眉思索片刻,还是先冲着男人弯腰拂袖,拱手作了个辑,再轻声问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男人闻言,又朝他信步一踏。 然后,侧过身,没有直接回答王满修的问题,而是看向了四周这茫茫一片皑皑,问道“王满修,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哪?” 白衣稍稍发怔,立即侧眸打量了眼尽是白色的四周,思索片刻,觉得还是跟着内心回答就好,道“西方极乐世界。” 便闻一串爽朗笑音。 男人仰起脑袋,叹道“好个西方极乐世界。” 王满修眨了眨眼,道“不是吗?” “不是。” 男人回身摇了摇头。 再是冲那遮天白皑一掷右臂,轻道一声‘散’。 便是眨眼间,所有的云雾都散去了,所有的白色都不见了。 而在它们消失之后,王满修终于看见了。 他看见了。 一整个天下。 不是夸张、不是比喻、更非拟人。 是字面意义上的一整个天下。 从小桥流水,到袅袅炊烟;从大漠孤城,道绿洲水泉;从宏伟高塔,到辉煌殿堂;从矮墙堡垒,到草房农屋;从南北两江,到地中一海。 从山峦、荒原、冻土、冰原;到森林、农田、泥地、沙漠。 从日出之东,到日落之西。 从漫天星辰,到遍地灵魂。 王满修全看见了。 他看见了天下。 他俯视着天下。 他在万丈高峰上,俯视着天下。 他亦俯视着,脚下这万丈高峰。 王满修惊呆了。 他晓得自己在那了。 可此地,此地不是…… “大梦王庭。” 有声自身旁来。 是穿着金纹黑衣的男人,正用那柄朱鞘宝剑指着万丈峰下,九千丈上。 在那里,在那崎岖嶙峋的山峰之中,有一片还算平整的山头。而在这片山头之上,竟是有一座金碧辉煌、大气磅礴的百丈王庭立于此处,如一尊在世神明那般,傲视着天下众人。 王庭的大门上没有挂任何的牌匾。 但没有人会去怀疑这王庭属于谁。 已是满脸愕然的王满修亦是如此。 他回过身,目不转睛地看向了近在自己三步外的男人。 这一次,王满修终于看清了男人衣上那四不像的金纹。 是龙。 是比真龙还真的龙。 “大梦……始皇帝。” 王满修喃喃开口,思绪如身上白衣、脑后青丝一般,皆是被狂风拂得凌乱。 他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话语。 但,这天地间,除了那个人之外,又还有谁能立在这万丈峰之上呢? 束着发冠的男人回过身,冲他淡淡一笑。 “余要汝传的话,汝已经切实地传到了。” 王满修稍稍一怔,晓得他指的是那句‘笼中星火’,但还是不大晓得自己传给了谁。 “既然话已到,那余便没有再继续留在此地的意义了。” 音落,男人迈步,走至了白衣的身前,一步之遥。 “王满修。” 与白衣身高相仿的男人平视着他的双眸,却是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被俯视在地的感觉。 王满修深吸一息,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神色显得自然些,颤声答道“请……请讲。” 便见男人轻轻笑道。 “别太记恨扶流了。” 王满修一愣。 却是没等他要犹豫开口道上些什么,男人便抬起了那柄朱鞘宝剑,点在了他的眉间。 此刻的王满修丝毫不觉身中疼痛,气息流转也是颇为正常,虽无趁手武器,但也应是有大约八、九百人敌的奇门修为。 但面对男人的这一剑,他却是丝毫都来不及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见。 而待他回过神来时,那柄朱鞘宝剑并没若从前一般直穿他的眉心,仅是轻轻一推,便将王满修整个人从这天行山万丈峰上,给推了下去。 只觉身上白衣乱拂、身周风声叱咤,自己却是丝毫都运不得气息,踩不稳脚步,只能一边不断下坠,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万丈峰离自己愈来愈远、愈来愈远,直至再也触不可及。 犹见万丈峰山,那袭纹金黑衣仰首望天,望那深蓝星辰。 似有举剑。 似有出鞘。 似有一跃而上。 似有一飞升天。 便觉天地间,有极光一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断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四章断王满修睁开了双眸。 就见朦朦胧胧中,有数名手执箜篌、披帛着纱的丰腴妇人,乘着绚丽多彩的云朵,缓缓往金檐朱柱的庭楼飘了去。 但他知道,此地非是仙境。 因为所见的这些妇人、楼宇,只是雕刻在天花板上的壁画图纹,根本不是什么活物;至于那模糊了他视线的朦胧质感,也不过是一层淡淡薄雾,自其身旁两侧侧飘起的。 他熟悉这个感觉。 他认识这个地方。 这是间算不得大的小屋,陈设也少,只有门一扇、床一塌、炉一座、椅一张而已,连通风采阳的窗子都不见踪迹——但若因此而言这屋内简陋陈旧,倒是也不算不恰当。而那些绘画在天花板上的壁画,那些真煌飞天,实则在墙上四壁中也有,且各面之景皆不相同,有纯是彩色波浪的、亦有若天花板上那般的写实图纹。而这些壁画,有浓有淡,相辅相成,不至于琳琅满目、又不会让墙壁光秃秃的很是难看。 这个地方,是鸩家。 “唔……唔。” 躺在床上的他仅是稍稍恢复了几分清明,便是霎时有股剧烈的酸麻痛感侵入心神,在那本已不算平静的识海中掀起了一阵阵滔天波澜。 酸,是因为气脉不畅;麻,是因为经络干涸;痛,是因为身骨已碎。 酸麻痛感一齐涌来,竟是变得更为变本加厉——酸上加痛、痛完发麻、麻完还酸,就这般形成了一个颇为圆满的闭合循环,自其全身奏起,肆意地摧残着他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势要让这白衣好好尝尝何谓真正的生不如死。 便有他这情不自禁地轻哼两声。 而待他声落之时,又有莺音起。 “午安。” 是自他床尾前传来的。 在听到屋内有女声起的第一瞬,王满修下意识地以为说话的是燕姑娘,是她若上次那样待在了屋内,趴伏在了自己的床旁;却是很快,在他竖耳听清了这短短二字的音色后,便彻底置否了方才的胡思乱想。 那是温醇、绵长、稍带几分慵懒的女音。 那是鸩家家主,鸩晚香的声音。 王满修微微蹙眉,坐起了身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全身都早已疼痛非常的缘故,这一起身,倒是没有让他再难过多少,反而还消退了些许酸麻之感,让其更为清醒了些许。 “鸩晚香。” 没有任何的寒暄托词,也没有任何的客气委婉。 青丝披肩、浑身缠裹白布的王满修抬起了双眸,直视着那抹倚墙而站的姹紫长裙,正色沉声道“她还……活着?” 便见双手抱胸的鸩晚香先是稍稍一怔,再是歪了歪脑袋,纤细的手指绕了绕垂到胸前的发丝,似是没有去在乎王满修直呼自己名讳这点,微笑启唇“活着。” 停顿片刻。 “走了。” 话音落,她微微眯眼,欣赏起了白衣脸上的多云转阴来。 王满修紧锁眉头,眉宇间的得意神气渐渐隐去,只剩下了几分凝重的色彩。 “那其他人都还好吗?”他低着声,继续问道“殷少他们……都还好吗?” “都活着呢。” 鸩晚香先是笑着耸了耸肩,再是忽然抬手掩唇做诧异状,小声道“呀,差些忘了,除了你那随从……他伤太重,救不活了。” 王满修攥紧了拳头。 鸩晚香饶有兴致地看向了他的拳头。 王满修沉默片刻,又将拳头松了开来。 他当然知道张闪已经死了——因为那时的他,是亲眼看着张闪被滴血穿过眉心,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再无生息了。 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不愿相信那个身为锦衣,不苟言笑,愿随他一同平定西域的张闪兄,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了。 死在了扶流的一滴血下。 张闪,小生我…… “你接下来又打算做些什么?” 不等王满修思绪告落,鸩晚香便起了身,婀娜几步,弯腰坐在了他的床尾,侧身笑道“还要去‘杀一人,救一人’吗?” 这大概是句嘲讽。 就见王满修垂首握拳,沉思片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是没有说话,只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待王满修再抬起头之时,他直视着鸩晚香的那双赤红妖眸,一字一顿道“为何扶流会在这。” 这本该是句问句,却是字字掷地有声,从其齿缝间忿忿而出,震得四周紫雾都退散了不少,实在是没有问句的语气。 床前的他正视着床尾的她,虽算不上怒目,却也绝非和蔼。 “你不是说过,有你在的真煌,即便是那扶流,也不会乱来的吗。” 一连串毫不客气的质询,如连珠砲弹般径直而来。 却是不见她那姣好的脸庞上有任何不快的阴霾。 只有一抹似讥讽、似欢喜的盈盈笑意。 “妾身撒谎了。” 鸩晚香启唇答道。 王满修又攥紧了拳头几分,不顾胸腹间剧痛的来坐直了身子,沉声道“妖族也会撒谎?” 这定是一句嘲讽。 “哦,那便没撒谎好了。” 但她显然不在乎。 就见鸩晚香挑了挑眉梢,一手撑于身后,一手托着脸颊,说道“毕竟扶流那也不算是‘乱’来。” 王满修皱了皱眉“什么?” 却是只见她睁眸一惊“咦!你怎会还不晓得?还没看出来?” 他闻言稍稍一怔,脸色不算太好“晓得什么?” “晓得妾身、扶流、还有那周家晚辈之间的交易呀。” 他没有再想问。 但她继续答了。 “王满修,你呀,真以为这世上会有这么多好人啊?真以为这西域奇门中有这么多好人啊?” “你真以为,周家陪你上山,扶流不去杀你,妾身愿意救你,都是在‘勿以善小而不为’、在为自家积阴德吗?” “你真以为,这诺大奇门里,我们三家三圣会为了些虚名利禄而反目成仇吗?” “你被骗了呀,王满修。” “从你决定离开萍水的那一刻开始。” “就已经被我们骗了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惑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五章不惑王满修的脸色不算太好。 王满修的脸色真的不算太好。 当然,现在的他身负重伤,胸中痛楚早已若赤火灼心,脸色本就好不到哪去…… 但此刻的王满修,脸色要比刚刚更差上了一些。 就见他收紧掌心,眉头紧蹙,一对明眸似水中镜月,死死地盯着五尺外的那抹紫裙。 大约是有些恼火。 大概是有些窘迫。 王满修并非是不晓得鸩晚香的言下之意,也并非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这一路上的背后,有三圣间的无声博弈……只是,当眼前的她能如此平静地道出这一切之时,王满修的心间自然还是有一股无名火在熊熊升起的。 想来,若是昨日的他听到了这番话,这会儿应该已是不再多言,直接抄剑而起,定要拼尽浑身解数让眼前这女妖精为她的嬉皮笑脸付出代价——不管结果如何,这就是王满修的做法,是他一贯而来的做法。 但今日的他,这会儿坐在床上的他,却不会如此了。 不是因为手边的青禾剑不知去了哪里、也不是因为现在的他根本无法从自己那满是疮痍的身躯中感受到哪怕一分的契运奇息。 只不过,是因为他做了一场梦。 一场站在了万丈之上的大梦。 “你们……” 王满修忍痛长吸一息,平缓了下胸中的火气,压抑了些颤抖的声音,冲着床尾的她道“到底想做什么?” 就见鸩晚香稍有几分诧异地眨了眨眼,瞧向了他的脸色,似乎是没想到那个仅是刚见扶流就会以【叩王庭】起手的王满修竟会如此镇定。既然她都已经告诉了他,扶流此行乃是自己早就安排好的事情,那么他对自己的憎恨,就不该比对扶流少上多少——甚至因为那张闪的死,可能还要再多上一些。 但王满修却没有出手。 鸩晚香本是以为,是这王满修发觉了自己身中契运的流失,明白了自己现在根本不是她的一合之敌,从而要学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下——但当她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神色之时,她便很快打消了自己刚刚这个想法。 王满修确实没有出手。 却似乎随时都会出手。 他那对乌黑的眼眸就这般冰冷地盯着她,虽是怒意稍减,但那杀意却是丝毫不少。 “呵。” 鸩晚香稍稍挪了挪身子,有些不自然地侧脸回避开了他的视线,浅笑道“你应该晓得,妾身这是又救了你一——”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白衣冷冰冰地打断了她。 毫不客气。 都快让人分不大清究竟谁才是那个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病患了。 鸩晚香眨了眨眼,没有再自说自话下去。 她拂裙而起,旋步转身,立于床尾,正视着床前白衣,抿唇答道。 “周家想寻回七星,扶流想跻身玉皇,妾身想完成那个人的嘱托。” 她说得不快,就好似生怕他听不清一样。 而他自然是听清了。 就见王满修稍稍抬起眉梢,望向站在床尾、被屋内紫雾所缭绕的她,问道“那个人?” 鸩晚香微微莞尔,答道“你一定见过了。” 王满修没有否定。 他复而问道“什么嘱托?” 话音落,鸩晚香露出了一抹嫣然笑意。 就见她眸中瞳仁逐渐拉长,忽地成了杏仁模样;再是两只玉手轻轻一拍,扇起一阵清风,吹入了身周那些紫雾之后,稍一跺脚。 却是不见那些紫雾因风而起,四散而去。 竟是有一片片瑰丽山河、往昔春景,浮现在了紫雾之中,栩栩如生,亦幻亦真! 王满修微微睁了睁眼。 既是因为这玄奇幻象。 亦是因为那玄奇幻象中的一道人影。 一道他很熟悉的人影。 簪冠束发、黑衣纹金、提鞘朱红。 五官俊朗、眉宇神气、胜似真龙。 …… 遥看当年,大梦开天。 风雨中,金戈铁马,一道极光自天降,十万天兵相随来。 飘摇里,断墙残瓦,一声怒嚎冲霄上,两大王朝接连去。 天下一统。 尽归大梦。 便见 那手提朱鞘宝剑的黑衣男人立在万丈山上,云霄之间。 有身着戎装的四人站于他的身后,面容不清,皆垂首。 而在他们身前,在那万丈之下,在那大地之上,有数以百万计的兵士百姓跪在地上,正在冲着他们磕头跪拜。 他们就好似那一大海浪涛那般,俯首、叩地、起身、再俯首,不断地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君临人间,不过如此。 而就是在此时。 那黑衣上绣着黄金龙纹的男人仰起了首,不再去看人间万物,而是伸出了右手,往天上那明媚无比的骄阳抓了去。 是单手握日。 是轻轻开口。 “若能长生……便好了。” 音落。 就见其身后有垂首一人拱手,清声道“陛下,这有何不可?只要陛下愿意以妾身家的秘术,每日炼化一千神魂,便自然可以长生不老。” 几是在听到这声音的刹那间,床前的王满修忽地一愣,睁目望向了幻境中的那抹紫裙。 这声音……这声音不是…… “晚香。” 男人没有回身,只是用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同身后的她说道“那若是朕想要再多个两三百年的寿元,朕这大梦岂不就要再不闻婴啼了?” “怎会。只要陛下愿意颁下圣旨,要人间多子些,便自然可迎刃而解。” 便见披着漆黑阵甲的鸩晚香微微弯着腰,稍稍抬了抬眉梢,悄悄瞧了眼身前的黑衣,轻声说道“想来,能为千古一人的陛下延年益寿,人间理当视其为尊荣。” 她的声音热情而坚定,全然不像现在的她那样棉长而柔和。 王满修有些意外地瞧了眼床尾的紫裙,后者见其望来,便是侧首冲他淡淡一笑,似乎也没感到有啥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晚香所说倒也有些意思。” 就听幻境中,那黑衣男人浅浅笑了几声,放下了伸向艳阳的右手,回首望向了人间。 “不过,你会错朕的意思了。” 一声戎装的鸩晚香稍稍一怔,抬眉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便见身前的他前踏一步,踩在云雾间,遥望人间万象。 “朕是要长生。” “但朕要的,不是朕的长生。” “而是这人间的长生。” “人人长生。”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非他人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六章你非他人“朕要长生。” “朕要人人长生。” “因为朕清楚,唯有在人人长生之后,唯有在人人都可抬首观星后,朕这大梦方不会重蹈前朝覆辙,令四海寰宇间十年一疫疾,百年一涂炭。” “朕既已是前无古人,便更要后无来者。” “要令这千秋一梦,也能一梦千秋。” 云霄里,黑衣束冠的他立于峭壁上,垂眸望着万丈之下那若野草茫茫般的千万子民,轻吸一息,缓缓将手中的朱鞘宝剑横于了身前,横于了天地日月人神之间。 身后四人相视一眸,静静地做礼而已,没有出声。 倒不是说她们心中没有困惑……只是不等她们启唇,衣上纹龙的他就已经继续开口道来了。 “大道言,一生万元,万元归一,方可生生不息。” “那朕,便要成为这一。” “要成为这第一个开天之人。” “要成为这第一个闭世之人。” “要以朕之麾旗,取人间千年不老!” 稍作停顿,仰首望天,振臂长呼。 “天地神明,当听得见朕心意!” “若非如此,便由朕来定乾坤!” 言落。 风云起。 余音缭绕。 是为人间皇。 …… …… 不算多么宽敞的屋子里,浓郁的紫雾渐渐稀薄,带着那身临其境的瑰丽景象一同悄悄散去,消失在了屋内四壁上的飞天壁画里了。 也不知是不是王满修的错觉。 在这些紫雾消散褪去之时,墙上壁画里那些手执箜篌、披帛着纱的丰腴妇人好似都生动了几分,肤色更是白皙、衣着更是艳丽,连那金檐朱柱的庭楼也愈发像的那九千丈上的大梦王庭了。 片刻的愕然后,王满修回过神来,不再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景象,而是微微转动自己的那对明眸,将目光落在了床尾紫裙的身上。 就见方才还容姿亮丽、笑靥妩媚的她,这会儿眉梢紧蹙,胸脯轻颤,樱桃红的小嘴不停地轻喘着气,白皙的肌肤上也是有颗颗晶莹的汗珠划过,‘嗒-’地一声落在了平整的红木地板上。 想来,是刚刚这能唤出虚幻之景的奇门令其耗费了不少契运心神,令其这会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流转双息,便煞是这幅难受的模样了。 “你……应该明白了吧。” 见王满修的视线望向了自己,鸩晚香后退两步,背倚着屋内墙壁,闭眸舒上一息,轻声道来。 坐于床上、满身缠着绷带的白衣眨了眨眼,沉眉半瞬,正色答道“明白什么?” 鸩晚香愣了楞。 “什么明白什么。” 她微微睁眸,用好似在看痴傻一般的眼神看着他,道“王满修,你难道还不晓得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王满修稍稍抬首,也用好似在看疯癫一般的眼神看着她,道“小生早就说了,‘杀一人救一人’,杀了那扶流,救下燕姑娘……”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还话音未落,竟见印象里颇为慵懒的鸩晚香罕见地急了声,跺了两下脚,嗔道“王满修!你这家伙怎如此固执愚钝!你接下来该做的和扶流钟离燕她们都无关系!你该做的,就应该是为那个人实现他这念想才是!” 她说得很快,声音很急,但咬字清晰,所以他理应是全都听清了。 而全都听清的他,莫名其妙地瞧了她两眼,道“啥?凭啥?” 鸩晚香一怔,竟是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了。 就见她瞠目瞪眉,看着床上白衣缓缓抹了抹裹着纱布的肩膀,抹去了几点黑红的血渍,再是满眼奇怪地望向了自己,淡淡道“始皇帝宏图甚伟,要人人长生,小生自然是佩服,佩服……说是佩服到五体投地都不为过。可这与小生有何关系呢?小生又不是始皇帝不是?再说如今大梦已过百年,人间也无长生。所以依小生看哪,始皇帝这念想,大约是——” “稍等一下。” 鸩晚香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言语。她稍稍垂首蹙眉沉思了片刻,再是抬眸微露意外神色,冲他望来,抿唇道“王满修,那个人……陛下他,不会还没同你说过你是谁吧?” 便见白衣稍稍一愣,率直答道“不曾,始皇帝只与小生说过,要小生传话与某位女子……还有便是些小生听不明白的胡言乱语了。” 鸩晚香闻言一瞪双眼“胡言乱语?大胆。” “是小生听不明白在前。”王满修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哦!对了,好像还说过让我别记恨扶流什么的……想来,始皇帝也与扶流有过些交情?” “方才崖上四人里,就有她。” “原来如此。” 王满修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接着又轻舒口气,耸肩道“但这又与小生有何干系呢?小生是小生,萍水王满修而已,与这百年之前的始皇帝不过只是几次照面之缘而已,不是……” “若你只是萍水王满修,陛下他又怎会与你照面?” 她的声音不响。 却令他霎时收了声。 就见身穿白衣的他侧过了脸,不再直视她的脸庞,转首望向了墙上的壁画,悄悄地握紧了右手拳头。 王满修注意到了。 王满修早就注意到了。 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那不同寻常的奇门资质,也早就注意到了自己那非同一般的奇门经历——什么年少时被‘仙人指路’,寻得秘籍真文百三十本;什么一人上阵,枭首敌卒千百余……尤其是在他此行西域之后,莫名奇妙的梦境,莫名其妙的人影,莫名其妙的发展,更是都令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有点异常这点。 但王满修不敢说出口。 但王满修不想说出口。 虽仅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仅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念想,但他总觉得若是自己将这异常之处坦然接受的话…… 那个萍水王满修,便就不在了。 也不知会去哪里,总之不在了。 所以,这些日子里他才会对自己的身份如此遮遮掩掩,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不想让人来过问自己的从前——就连在那日月下池畔里,与殷少互相谈天说地交杯交心之时,也不曾说过。 他,只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是王满修就够了。 他是萍水王满修。 而不是…… “你就是他,你就是陛下。” 鸩晚香神色平静,声音淡然。 “你就是大梦始皇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亦非他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七章我亦非他她话音落得很平静。 平静到就好似她方才不过是道了一句‘今日天凉好个秋’那般。 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只怕天上那生着一对顺风耳的神仙,若是碰巧听见了方才这人间所有细言碎语的话……那这顺风耳的神仙,也定是会撇弃所有响声动静,唯独留下她刚刚那句平静若‘今日天凉好个秋’的叙述在耳畔缭绕,神变,久久不能忘却。 “你就是大梦始皇帝。” 鸩晚香神色平静,声音淡然,轻若鸿毛。 可她所言,却是这茫茫人间里,最重若泰山的一句话。 亦是连傻子都很是清楚,绝不敢拿来开玩笑的一句话。 泱泱大梦,唯有一帝。 茫茫人间,独此一人。 可剑开天门,可目定乾坤。 可挥指闭世,可念始万元。 便被尊为‘始皇帝’。 也自然是要比天行山之东的‘天子’、比天行山之西的‘大帝’,都更为尊贵显赫的名号。 便是无人敢用其打诳语。 鸩晚香也没有在打诳语。 她挑着殷红色的妖眸,平静地望着直坐在床铺上的那袭白衣——说白倒也算不得多白,那件粗糙的长衣这会儿早已被血渍与泥灰给染成了异色,只有自角落里方可窥见些许洁白,掩掩藏藏,仿佛是将要落日的夕阳那般。 穿着这袭白衣之人,名唤王满修。 是一名来自萍水郡的账房先生。 也是刚刚她话中的那个‘你’。 便见王满修微微抬眉,眸光微颤,缓缓张嘴。 “我就是……始皇帝?” 他看着五尺外的那抹姹紫,看着她眉宇间的那抹淡然神色,虽早已心中有所准备,但当王满修真的亲耳所闻之时,他心中惊颤可不比昨晚在鸩家大门前瞧见那百年三圣时要少上多少。 鸩晚香迎着他的愕然目光,笑了笑,似有几分苦涩。 “是,亦不是。” 她侧过了身去,抬眉望着壁上飞天,让床上的他瞧不见自己的脸色,再是朱唇轻启,微有苦涩道“那个人终究是心比天高了些。” 王满修稍稍一怔。 懂些人情世故的他大约能听出几分弦外之音,晓得她话中的‘那个人’指的是始皇帝,但又是不大明白‘心比天高’这点,不大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冒出此言,便在片刻的思索后,沉声开口问道“什么?” 两个字。 什么。 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 好生模糊。 但鸩晚香还是回答了。 她侧着身,微合双眸。 “一梦三十载。” 这回是五个字。 只比两个字多了三个字。 却要比他道出了太多太多。 一梦三十载,三十载而梦醒。 没有千秋,没有万年,也没有人人长生。 只知在那万丈山上,玉皇登天,一世而绝,人间再回纷乱年代。 始皇帝就这样不见了。 而没有他的大梦,没有人间玉皇的大梦,便是就这样因为种种随之而来的问题,自内而外地分崩离析,变回了混沌一片。 大梦亡了。 前无古人者,再不见后来者。 那个人显然是失败了。 但位高如他,断然不可能就因一败而一蹶不振,因一败而满盘皆输。 始皇帝自然是留了后手的。 不过他的后手,后在了百年之后。 “‘朕去后百年,将会有二子诞于世。此二子身中各存有朕之三分精魄,少时便定会有异于常人之举。只望晚香到时替朕寻到他们,帮衬他们一把,来做完朕所未竟之事’。” 她仰首瞧着壁画里那貌若大梦王庭的楼宇,静静地转述着那个人的话语。 话里的晚香,自然指的是她;话里的朕,自然是那个人的自称。 至于这‘二子’…… 王满修稍稍蹙起了眉头些许。 犹豫片刻,握紧拳心,想开口道“我……” 却是没被允许道完。 “你便是那二子之一。” 紫发的她背对着他,言语间有淡淡的呼吸声。 “你该去做的,是为陛下完成‘人人长生’这一念想。” 她稍稍停顿,睁开朱眸。 “而不是,去因那灵眼,来违天命。” 音落。 回身来。 四目相视。 灵眼,自然指的是那十三岁看见天下契运的钟离燕。 但这天命……又指的是何物呢? 是指始皇帝藏于他身中的那三分精魄?还是指他生而为人的天生命数?又或是指昨晚本该气绝而死的他,这会儿怎么又在冥冥之中起死回生? 王满修不大明白。 王满修也无需明白。 因为在短暂的愕然后,他的心神又恢复了如往常那般的平静。 这会儿的他看着明眸皓齿的鸩晚香,没有移开视线,亦没有沉默不言。 他正视着她。 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我拒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人念、人不猜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八章天人念、人不猜如果。 如果此刻站在屋内床尾的、站在他身前五尺之外的,不是这紫发红瞳的鸩晚香,而是那黑衣白裘的扶流……那想来这会儿,王满修的人头大约已是落了地吧。 但这会儿的王满修还喘着气,但这世上也没有如果一说。 也许是因为鸩晚香生而为妖,不遵人间善恶道德,没有人间喜怒哀乐的缘故,她在王满修道出如此一句强硬之语时,姣好的脸庞上竟是丝毫没有半分将要动怒的神色,仅是红颜稍怔、眨了眨眼眸而已。 然后,她迎着王满修试探性的目光,忽地扬起唇角,露出了半分笑靥。 王满修蓦地一愣,心中有些发毛。 他自然是晓得自己方才那句回答是多么不妥——尤其是在她好说歹说、费劲口舌,几乎已是要道尽这世间三千道理之时。 他这突然一句‘我拒绝’,就是在打她的脸。 还是狠狠的一巴掌。 管你什么大梦始皇帝——我不过是王满修。 管你什么人人长生——我一点都不稀罕。 管你什么百年未竟之念想——我就是要救燕姑娘。 因为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只想做王满修想做的事情而已。 便是如此一念,脱口而出了一句‘我拒绝’。 而在话音落下之时,他也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话意味着什么。 她救他,是要他帮忙做事。 他不肯帮忙做事,那她为何还要救他? 且如今他身在西域,身在真煌,本就已经客居他乡、一命不足惜,再加上这西域三圣中已有一人明确要他的人头了……那她何不直接动手,好做个顺水人情? 想来,现在的她若是想要他的命,应该比捏死只蚊蝇还要简单吧。 脸色有些发白的王满修微微抬眸,望向了鸩晚香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神色。 可她没有动手。 没有立即动手。 而是冲他这般扬起了唇角。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再搭配上她那本就不似凡人的紫发赤瞳样,便是看得他心里实在是有些发毛。 虽说早已在鬼门关前游荡过好几回的王满修不算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要是真的让眼前这妖精恼羞成怒了,令她一时半会儿不想要他的性命,而是要将他给翻来覆去地好生折磨一番的话…… 那怕是要比当头一刀来得还恐怖许多。 想到这,满身绷带的王满修缓缓抬手,悄悄地抹去颈间汗珠,再忍着身中剧痛与不安,想熄灭些、至少平缓些眼前之人心中的怒意,便犹豫片刻,咽了口口水,出声道“鸩家主,小生其实是觉得这……” “果然。” 有朱唇轻启。 是她在开口。 白衣稍怔,诧异而紧张地望着她的眉宇之间,不明白她这‘果然’究竟指的是何意思。 是指他严词拒绝一事?还是说…… “果然,你变了主意。” 就见鸩晚香伸手轻轻抚了抚微微扬起的裙摆,唇角微抿,冲着王满修淡淡一笑。 她说话时,是与他四目相视的。 但这话,大约不是说给他听的。 她看着他,看的却不是他的面容、眼眸、外表,亦不是他的神识、思海、内在……她看着他,看的只是在他瞳中的缥缈雾色里,最后那一点淡淡的金色奇光。 她晓得,只有步入了玉皇境界之人,才会有奇光如此。 王满修没有。 但那个人有。 “说来也好笑,其实扶流她早就同我说过了……她早在五年前,早在你的那三分精魄消散归天之时,就与我说过了。” 她那柔美脸庞上,似多了几抹苦涩的笑意。 “她说你改了主意。” 就见鸩晚香站在床尾,远远地眺着王满修的双眸,用只有她与他能听见的声音细声道“只是妾身不相信……不相信你会为了那个孩子牺牲自己的精魄,牺牲你这毕生所寻的长生之念……” “可昨晚,你却又做了一遍。” 王满修迎着她的目光,心中不禁一怔。 他自然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也清楚昨晚的自己本该都已…… “他本该都已死了,你又为何要去救他?” 鸩晚香神色平静地望着他,细柔的声音却中多了几分颤意“不是说好待他再醒过来之时,就会是你了吗?” 音落,屋内寂静。 是鸩晚香停顿片刻,不再多言;是王满修沉默无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晓得她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了。 他也晓得他听不见她说的话了。 依照鸩晚香的话中意思,那个人藏在王满修身中的三分精魄本意并非是要让他变得如何,而是要在名为‘王满修’的神魂消散时夺舍他的身体,再由鸩家的奇门秘术来铸鼎,达到类似于使那个人转世的目的。 可那个人却在这百年间,不知因何种缘由而变了主意。 便是最后于昨晚,那个人不仅没在王满修将死时进行夺舍,反而在白衣将死之时以自己这三分精魄为代价,又为王满修续上了一段命数。 也正是因为如此。 王满修微微垂首,感受着身中空荡荡的经络气脉,感受着虽然迟缓、但仍在坚持跳动的心脏脉搏。 咚、咚。 只见那最后一丝奇光从其的眸中黯了去。 再也不见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人有茶吃(二)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八十九章人人有茶吃风炉煮茶,霜刀剖瓜,问香醪饮么? 朱裙遮沙,纤手解袜,道稍稍烫舌。 暗红色的四方案桌上,摆着一座半尺风炉。其三足二耳,上宽下窄,肚内燃着星星炭火、头顶架着一壶煎茶,茶中散着芬芳清香,沁满了整间厅堂。 就见有红裙一抹,墨眉明眸,美伦美奂,落落大方地端坐蹲于案桌之后,纤细的五指中捏着一小把玉蒲扇,小心地朝着风炉扇着风,不时还抿唇轻轻吹气几息,让这炉中炭火不会太旺,也不至于太少。她虽出身世家,又是独女,自小便被家中长辈们宛若明珠般地捧在手心里,从未做过侍奉人的活——但她因为自身兴趣的缘故,倒也对这茶道不算陌生,晓得只有专注地把控火候,方能煮出一壶不淡不腻,丝滑润喉、又余韵十足的好茶。 自她那端丽的身子往一旁望去,便见有一名腰佩二字翡翠玉的紫色长袍正坐在角落。他青丝扎起,眉目清秀,皮肤白嫩,摆在腿上的双手中握着一柄装饰颇为华丽的宝鞘剑,显然是一位世家公子的外貌。不过,倒是不知为何,虽说他秀气脸庞上的神色大体上还算自然,双目也只是平静地望向屋内那扇不算稀奇的朱色门扉,但手中的宝剑倒是止不住地在轻轻颤动,发出了些许悉悉索索声。 而在这紫袍公子的身旁半丈外的墙壁前,立着一名身着灰色绣锦袍的年轻公子。这年轻公子同样也在眼望朱门,目不斜视,但他怀里的那杆红缨白蜡枪倒是丝毫没有颤动——只不过是握着枪的右手用力了些,使得指甲稍显白色而已。年轻公子的面容比起坐在板凳上的紫袍公子来说应是更为棱角分明一些,也更有几分朝气锐意在眉间,但倒还是较似温玉,与那些满脸胡茬、凶神恶煞的雄壮武夫相差甚远。 这两名公子就这样默默地站在屋内角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闭合的朱门,不看也不听其他动静,就连案桌前的朱裙要招呼他们喝茶的清亮言语都是没有听见。 但他俩没有听见,不代表屋内没人听见。 在二人左手侧的厅堂里,在那面若鹅蛋般长而椭圆、边角两端雕有花纹、镶嵌着瑞兽图案、有银无金、装饰煞是好看的铜镜前,一名身形娇小、却穿着春光旖旎的妩媚紫裙、生着一对殷红眼眸的少女轻快地站起了身,小快步地走到了风炉前,露出了两个甜甜酒窝,双手接过朱裙递来的白瓷茶杯,乖巧地道了声“谢谢秦姐姐!” 便见朱裙回之一笑,娴熟地抬手提起茶壶,为她沏上了一杯暖和的清茶,再是眸有爱意,轻声叮嘱道“小心烫。” 少女听话地点了点头,将瓷杯举至唇旁,先是撅起小嘴、冲着杯中的热茶的吹了两口气,再是启唇稍稍抿上了一口,顿是面露笑意,夸赞道“好喝!” 朱裙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是抬首,往身前的厅堂里望去。 便见二十步外,有面长宽比恰到好处的镂空花窗。花窗上所雕刻,粗略看去,应该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也算是颇有意境了。 花窗外,黄沙飞扬的荒地上,有一辆盖着白布的木板车,有一名穿着黑衣的佩刀人。那人垂着首,背对着花窗,就那般静静地站在板车之前,看着那袭白布,不动亦不出声。朱裙本有些想叫她入屋喝茶,但是细想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的注意。 花窗内,纵横十七道的棋盘上,有黑白二蛇,相互厮杀缠咬,头尾相衔,杀出了个惊心动魄,杀出了个天昏地暗——然后便再无动静了。 棋盘上的棋局停留在了昨日之时的模样,白子投子认输,黑子不退不让;棋盘两侧的软垫之上也已是空无一人既是不见一抹丰腴成熟的姹紫色,也不见一道阴阳两相的黑白衣。 红裙眨了眨眼,回过身,望向了墙角那两名大气不敢出的公子哥。 她大约是明白他们在担忧什么的。 但她又很是不理解他们为何要担忧。 不过,这份想法也是建立她很熟悉这家主人的前提之上的——若是设身处地的想想,想想这灰袍公子一行人机关算尽,结果居然从头到尾、一路上都只是在这奇门三圣的局里团团转,自然还是会有些担忧的。 可担忧归担忧。 茶再不喝,是会凉的。 便见朱裙侧过了身来,要再清声喊上遍二人,叫他们来吃上茶。 却是不想刚要启唇,就忽闻有推门轻启声冲入了耳畔。 朱裙一楞,没想到会这么快。 两名公子哥一怔,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眸,一个站直了些身子,一个坐正了些身子,更为紧张地睁大了眼, 便见那缓缓敞开的朱色门扉前,有一袭身缠绷带的白衣,空着双手,摇摇晃晃地踏步走出了来。 便见他抬眉扫了眼相比昨日要更为空荡荡的屋内,稍稍一愣,再是双手拂袖,长吸一息,拱手弯腰,彬彬有礼。 “早上好。” 有温醇男声,自其唇中出,稍显艰难。 “小生,叨扰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章 梦醒时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九十章梦醒时“满修!” “满修阁下!” 几是在朱门轻启、白衣步踏入屋内的刹那间,就见原本站在墙边角落里的那两名年轻公子皆是忽地一瞠双目,霎时起身立直,接着便一个提剑一个提枪,三步并作两步地冲着白衣急走来了。 想来,若是被窗外的路人瞧见了他们这幅手操兵戈、形色急切的模样,指不定还以为这家乍看上去煞是平平无奇的宅院内,是要有啥血光之灾呢——但殷少与司马先德形色急切,自然是因为看见了活生生的王满修站在了那里;而至于他们为何要一个提剑一个提枪,便是既有奇门中人的警惕在胸、又有昨晚被阴了一手的余悸在心。 二人快步走至了白衣的身前,停在离他不过两尺之距,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满修!你感觉可好?” 看见白衣那有些摇晃的身形,殷少本能地想伸手上前去搀扶他一把,但又忽然瞥见了正自朱门内床尾前缓缓走来的鸩晚香,回想起了她昨日所说,便是在片刻的犹豫后变了主意,只是前踏半步,以眼神关切道“我还以为……” “小生也以为哪。” 王满修轻声开口,长吸一息稳住了身形几分,拂袖于身侧,浅笑道“可惜事未竟,不得眠。” “嗨,满修阁下这是哪里话!” 便见一袭紫袍的司马先德提剑拱手,冲着白衣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师长礼,客气道“您身为始皇转世,这些小伤小碍又哪能算得了什么!” 言罢,笑声一串。 笑罢,寂静一片。 就见屋内所有人皆是不约而同地转身侧首,将一道道复杂惊愕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紫袍的身上。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先是木讷地看向众人,再是猛然一怔,总算反应了过来,惊呼一声‘哎呀!’,赶紧拂袖捂嘴,做不敢出声样。 始皇转世。 与你这孟岳最快又有何关系? “司马先德……” 便闻王满修沉声开了口。他平视着眼前与身高相差无几的紫袍,微微蹙了蹙眉头,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无奈地问道“小生先不过问你为何会在这鸩家……只是这‘始皇转世’一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紫袍霎时面露尴尬色,抬手挠了挠脖颈,侧首望向身旁的殷少,像是在试探着问他‘可否与满修阁下如实道来’一般,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殷少的一个白眼。 自然,他们迟早是要向王满修交代清楚的——昨晚那鸩家主已经在这屋里将白衣的事情都与他们说了个遍。可这会儿王满修刚醒,又是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指不定还是在一片惊愕惘然里……他们便自是于情于理都不该提起这茬。 可这司马先德,对王满修说啥不好,竟是一上来便把‘始皇转世’四个大字给吐出了嘴去……看来,这孟岳最快不仅有‘三快’,倒是还有第四快——嘴快。 就在这紫袍灰袍二公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该怎么圆场之时,那案桌后的红裙轻雅地站起了身来,挑眉望向白衣,启唇说道“是我说与他听的。” 秦玉骨的声音很好听,若飞泉鸣玉,顿时便吸引来了他的注意。 王满修舒缓开眉头,立忙微侧过身,冲着红裙的她拱手弯腰作了个辑——不过,或许是由于胸腹间疼痛依是颇为剧烈,又或许是因为手中少了柄青禾剑,他这个辑既不比昨日擂台上那么潇洒,也没平日里那般自在,只是个稍显僵硬的、中规中矩的行礼罢了。 “秦姑娘。” 白衣礼毕,仰首惊道“不想您也在此处。” 说是不想,实则心里也没那么不想。 “昨夜雨疏风骤,本想浓睡,却有极光参天,便是如此寻光而来了。” 秦玉骨歪首嫣然一笑,煞是有些俏皮。 她以纤手稍抚裙摆,令绵柔的边角不至于拂翻案桌上的茶水瓷杯,再缓步走至白衣的身前,稍稍侧眸瞥了眼面露窘色的紫袍,继而回眸,冲王满修微笑道“而小女子之所以有幸晓得王公子的事情,则是因为晚香姐昨夜已将公子您的事情,大体都在这屋内说了一遍。” 王满修闻言一怔。 即是惊讶于这鸩晚香,竟是将这事毫不避讳地与众人说道了;又是对秦玉骨对她的称呼颇感好奇——‘晚香姐’,‘姐’,看来这鸩家与秦家间是颇为亲密的关系了。 只是,这鸩晚香虽自外表看上去只是名不过二三十岁的丰韵美人,但再怎么说,百年前的大梦始皇帝身旁便已有她的陪伴……这般一想,这鸩晚香的岁数不是大约要…… 那哪能唤其‘姐’呢?再怎么说,也得是‘祖母’那一级别的不—— “既然你都已是起死回生了,那你身中有始皇帝三分精魄一事便也隐瞒不了了。” 不知是否是猜到了王满修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身姿风韵的鸩晚香恰到好处地走出了朱门,侧眸眯眼瞧了白衣一眼,令他当即不寒而栗了一瞬。 便见她抬指绕了绕发梢,冲指尖轻吹了口气,眯起的双眸又恢复了平日的那幅慵懒样,淡淡道“便让这些随你来真煌之人晓得,也无伤大雅了。” 王满修眨了眨眼,觉得她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便是对先前司马先德嘴快一事不置可否了。 但是忽然,他又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再是立即抬眸扫了眼屋内,扫了眼面色尴尬的司马先德、笑容客人的秦玉骨、垂首喝茶的鸩泠月、抱枪在怀的殷少。 王满修看着殷少,眨了眨眼,有些犹豫地轻声道“那她……” “她不晓得。” 殷少摇了摇头。 就见他稍侧过身来,冲着花边窗外扬了扬下巴“她昨晚便就这般陪在了他的身旁,没进过屋内了。” 王满修微微一怔。 便抬眸望窗外,望那黄沙飞扬的荒地上,那一辆盖着白布的木板车,望那木板车旁、那一名背对花窗、身形苗条的黑衣佩刀人。 是张闪在木板车上。 是李诗在木板车旁。 不知始皇转世。 只知他已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口香 “吃茶不?” “吃。” 四方平正的矮脚案桌前,一袭白衣盘膝坐于软垫之上,冲着手提茶壶的灰袍公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灰袍公子便自茶盘中取来一个干净的白瓷杯,先沏上半杯,倒之,再重新沏上一杯,再将白瓷杯小心推到了他的前。 王满修颔首道了声谢谢,便要弯腰伸手去拿起茶杯来。却是不知是否是因其中有伤而使动作稍显迟缓的缘故,没等白衣伸手过半,那坐于其旁的司马先德就已抢先一步,以双手端起那不过半个手掌大小的白瓷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他的前。 “阁下请用。” 便听他客客气气,殷殷勤勤。 王满修颇感玩味地瞧了他一眼,大约是明白这司马先德还在为方才嘴快一事感到几分害臊,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了声谢,也以双手接过他递来的瓷杯,送至嘴旁,启唇品上一口。 是醇而不腻、香而不郁。 是丝滑入喉、余味无穷。 “好茶。” 王满修轻轻放下气腾腾的茶杯,抬眉往正坐于桌旁的朱裙投去一抹谢意,道:“秦姑娘好手艺。” 就见她笑眼吟吟、眉有喜色,似想要如平那般扬唇得意来几分,但又舍不得这会儿在他面前的拂袖矜持样,便最后还是端着这大家闺秀的姿态,冲着王满修颔首致了致意,答道:“公子喜欢便好。” 却是不想这音中欢喜,早已将她的心思给展露无遗了。 便见窗旁的鸩晚香眯眼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 而王满修也冲她淡淡一笑,客气地回了个礼。 再是侧首环视这诺大的宅邸一圈,瞧一眼独自一人坐于窗边棋盘前的鸩晚香,瞧一眼案桌对面、正垂着脑袋默默吃茶的鸩泠月——自白衣出朱门以来,她便是从未抬眸一眼望过他,也没让他好好看上一眼自己。 其中缘由虽是不知详解,但白衣约莫倒是 有些感觉:许是因为这泠月姑娘还在为昨晚之事心感不安,为将白衣骗回真煌、将钟离姑娘拱手相让于扶流一事心过意不去……便是因此而不敢与他四目相视,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心虚,怕被他狠狠瞪上一眼。 不过其实王满修就算再心中愤恨,多半也是不会迁怒于这泠月姑娘的。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奇门之事找家主’一言,可往往都非诳语。 再加上现在的他已是从鸩晚香那晓得了这事大致的来龙去脉,明白了这些奇门三圣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便是更难去言说对错,更难去动辄发火了。 在环视了一圈空旷的宅邸内后,王满修回过首来,向殷少问道:“殷正前辈与上善姑娘呢?可是出门了?” 便见殷少先是晃了晃脑袋,再是又点了点头,稍稍将放在脚旁的长枪往自己挪了挪,答道:“我让叔叔他昨晚就带着上善回孟岳了,与那周易一同。” “哦?周公子也回去了?” 王满修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问道:“我还以为他会有事要问小生来着的。” 殷少摇了摇头,偷偷瞥了眼棋桌旁的鸩晚香,接着凑近了白衣的前,小声道:“他昨晚临走前曾与鸩家主说了些什么,我没大听清。” 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应是只想让满修一人听见——可由于这屋内坐着的都是至少有小十人境界的奇门翘楚,自然是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到瞬息间的气息流动,便是连再轻的动静都能听得见了。 王满修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对殷少的话语做太多回应。 想来,代表周家的周易回孟岳,应该是因为已经履行好了三圣间的约定、没有理由再留在这真煌之缘故;殷少让殷正与上善回孟岳之举,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而之所以让他们随周易一同回孟岳,估计是为了让周易在路上能照看一下这二人的关系——毕竟如今的殷家已算是与扶家结下了梁子,指不定会被那兵行诡道的扶流给上一手 来。殷正虽是百人敌,但比起扶家那排场还是差了些……若是没个有头有脸的七雄在场,只怕还是有些危险。 至于为何殷少要让殷正与上善先回去,而自己却留在了这真煌的原因嘛…… 王满修正在思考。 但没等其思考出个大概,就见其前三人,殷少、司马先德、秦玉骨三人互视一眸,交换了下眼色。 接着,殷少深吸口气,弯腰拾起地上的红缨白蜡枪,将其靠在肩前。然后一手握枪,一手握拳按在膝上,乌黑的双眸看向白衣,正色道:“满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啊。 是了。 就是这个。 王满修想到了。 现在屋内的众人既然都已经从鸩晚香那得知了他为始皇转世的份,便也自然应该晓得了自己为始皇转世所要应尽的责任。而在来这真煌前,为萍水白衣的王满修也早已答应了一堆事——譬如教会司马先德【百尺近】啊,譬如要成为殷家的上席客卿啊,等等等等……虽说现在坐在那秦玉骨本是不大晓得王满修的事,但既然已经坐在那了,又是与司马先德交好的关系,大约也应该是从这两位公子哥的口里知晓了不少关于他的事迹…… 如此一来,王满修与钟离燕的关系便是真相大白,其昨在擂台上所寻之借口便也就成了废纸一张…… 所以,此刻,众人将目光都落在了他的上。 因为他们在等待他再次开口。 等待擂上白衫开口。 等待萍水白衣开口。 等待始皇转世开口。 等待…… 半瞬寂静后,忽闻清风一阵,自墙上花窗入屋,吹拂起了他那灰白的衣领,不经意间露出了其下被染成了黑红的缠绷带。 王满修浅浅一笑,轻抚了抚衣领。 “杀一人便是杀一人。” 他淡然答道。 说得不算很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有门声叮咚 空旷的宅邸内霎时寂静。 是片刻间的惊愕无言。 而在这一瞬惘然后,桌前三人立即相视一眼,便见彼此眸间皆有光亮数点,脸上神中也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几分喜色。 窗前棋盘旁的鸩晚香眼见这三人的模样,倒也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平淡地眯了眯眼,瞥向了坐于案桌另一头的鸩泠月,看着她那垂首喝茶、默不作声的乖巧模样,忽然玩味一笑,稍稍扬起了唇角。 “太好了。” 就见殷少闭目长舒了口气,紧握着长枪的右拳稍稍松了些许,应是为王满修还是王满修而感到了几分安慰——至少如此一来,今后咱殷家便有这‘始皇转世’坐镇了不是? “唉!真不愧是满修阁下。” 司马先德亦是不由得仰赞叹几句,冲着白衣敬佩地拱手道:“阁下这份有始有终的觉悟,竟是能胜过那始皇帝的精魄意志,我司马先德佩服、佩服,实在佩服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司马先德打小就没怎么恭维过他人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平里都是幅闲散游子样……轮到这会儿他总算端正一回,认认真真地拱手行个礼了,表达几句肺腑之言,倒是又显得好生别扭,宛若是在说阳话来了。 秦玉骨掩唇轻笑,没有出声。 王满修抬手冲着司马先德回了个礼,笑道:“先德,你以后还是就唤我满修吧。” 司马先德恭恭敬敬地再行一礼,答道:“晓得了,满修阁下!” 王满修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 “其实,这事跟小生的觉悟没有关系。” 他轻吸一息,平缓了些中痛楚,神色平静地冲前三人道:“是始皇帝放弃了他原本的念想,转而以那三分精魄救下了小生的神魂后……才令这会儿的小生,还是小生了。” 音落,吐息。 王满修说得不快,也毫无遮掩隐瞒。 就见前三人听闻此番解释,是再度面露惊色,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是从未曾耳闻过此等事——想来也是,依照鸩晚香的说法,她也是直到今早王满修睁眼之时 ,才看出王满修还是王满修的。既然鸩晚香不晓得,眼前这三人自然也定是不会晓得了。 而至于这‘三分精魄转世’一说,要不是王满修确实天赋异禀、要不是做这事的是千古一人始皇帝、要不是说这话的是当今奇门三圣之一、要不是鸩晚香是能活上百年的妖族玄师……这‘三分精魄转世’一说啊,还真没人敢信。 死百年后还能将自己的精魄一分为二? 还能再用这三分精魄来夺舍转世? 甚至还最后变卦牺牲自己? 这也太扯了罢! 奇门虽玄奇,可无论是殷少、司马先德、还是秦玉骨,可是真真正正的从未耳闻过这等玄奇的。 但它就是真的有了。 “嗯……嗯。” 殷少故作沉稳的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彻底接纳了这一玄乎说辞,再是疑惑问道:“可为什么,那位始皇帝要如此做呢?” 他旁的朱裙与紫袍似乎也都同样在意这点,都纷纷聚精会神地望向了正准备作答的白衣。 便见王满修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我也不晓得。” 是个无可奈何的答案。 却是合合理、令人信服。 毕竟,那可是始皇帝。 “咳咳……那话说回来罢。” 殷少轻咳两声,将屋内差点又要归于寂静的气氛给扯了回来,接着抬眸向王满修问来:“这次,可有把握?” 王满修怔了怔。 他晓得,‘这次’指的是‘杀一人’之事。 但他还是稍稍一怔。 然后,垂眸望掌心,紧紧握拳。 “没有了。” 是个无可奈何的答案。 却也没有那么意外。 便见殷少、司马先德、秦玉骨三人相视一眸,默然无言。 他们都看见了昨晚那道好似有千丈之高的浩然剑气。 他们亦都清楚现在的自己在这道剑气前站不到一瞬。 他们更是看见那个女人安然无恙地走出了真煌城门。 又有谁还 敢再说自己有把握杀死她呢? 没有了。 没有把握。 也没有谁。 恐怕只能等扶流自己气数殆尽,命星熄灭,步上归天—— “怎会没有?” 忽有一声妩媚莺言,自那镂空花窗前起。 五人惊而抬首。 是殷少、司马先德、秦玉骨、鸩泠月。 还有王满修。 就见姹紫艳丽的鸩晚香美人侧坐于窗旁,柔顺的发丝垂至前,两只纤细绵柔的手指玩弄着一枚白色的玉棋子,一对柳眉稍稍挑起。 “怎会没有。” 她淡淡地重复了遍自己方才所言,让眯起的眸光落在了白衣的上,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还有那招【叩王庭】吗?” 王满修挑眉一顿。 叩王庭? 哦,叩王庭,他的杀招,奇门九等中的第一等,是可心随意动、一剑摧山的最强奇门之一。 王满修当然不会把它给忘了。 只是…… 那凝林山上,十成契运的叩王庭杀不死她。 昨夜真煌城里,有剑青禾的叩王庭亦难伤她。 又怎能……还算是有‘把握’? 王满修沉默片刻,侧朝着鸩晚香拂袖拱手,沉声道:“鸩家主,只怕小生的叩王庭并不足以当此大任。” 鸩晚香听闻此言,便是晒笑两声,启唇道:“是啊,你的叩王庭,是不足。” “可又是谁告诉了你,这【叩王庭】是你的呢?” 王满修微微一愣。 他望着鸩晚香的玩味神色,听着她话语间的言外之音,再结合自他重新睁眼到坐于此刻的所有见闻,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莫非,这【叩王庭】是…… “它是那个人的奇门。” “它是要一式杀千人的奇门。” “它是玉皇之下无敌手的奇门。” 就见鸩晚香微侧过了首去,抬眸望窗外,望那云霄金阳。 “天上王庭七座,你只叩得开第一扇,自然是不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上门庭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说曾经,人们以为云霄之上,有天庭。 有一座天庭。 说曾经,人们以为这天庭里,遍地皆是金碧辉煌的堂庙宇,人人都是逍遥快活的真神仙。 是天上仙界。 而若是有凡夫俗子想从天下人间去往这天上仙界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途径。 有一条,唤‘坐道飞升’。 只是,这所谓的坐道,坐得究竟是大道小道黑道白道茶道剑道琴道棋道书道画道……还是要坐满这天下整整三百六十五道,是向来没有人物能说得出来个所以然来的。 也因此,除了一些玄幻志异怪谈小说外,历朝历代的正规史书、乃至上古时期的莎纸文献上,也都从未记载过有哪怕一条坐道飞升的事迹,便更是没人胆敢去描述那天庭里究竟是幅什么模样了。 人们一直不晓得天庭的模样。 直到四百年前。 四百年前,真龙天子以奇门立国。 便就是在那时,本是存在于传闻怪谈中的西域奇门第一次真正走入了整个天下的眸里。 便也就是在那时,一个延续了三百来年的奇门世家里,出了位天才。 周家,周公。 作为万千史书记载里第一个能‘一剑敌千军’的人,周公自然不可避免地被当时的人民百姓们当成了‘真神仙’——又或者说,‘人间神仙’。 便是如此一来,已成了人间神仙的周公总是会被人们常常问起关于霄上天庭的故事——就好似一旦人们给他取了个神仙的名字,他就一定能飞升似的。 纵使周公脾气再好,再是温文尔雅,也终是耐不住众人这般连番盘问、天天打趣。 于是,他拿出了周家的老本行。 卜算。 当然了,也有人说周公之所以会如此做并不是因为耐不住烦躁,而是因为自也对那天上之事颇感兴趣;还有人说,是当时平定了整个天行山之东的真龙天子认为天下已定,想要去看看天上,便拜托周公去算算的…… 总之,无论是出于哪种缘由,周公确实去算了。 不是去卜算明天气,也不是去卜算今晚吃啥。 不是去卜算来年大旱、也不是去卜算今年多涝。 不是卜算天下。 是卜算天上。 虽是怎么想也想不大明白要如何坐道飞,但被唤为人间神仙的周公却还是另辟蹊径,寻到了一个法子,寻到了能从漫天繁星中卜算出天上之事的法子。 而天上之事,便是天庭之事。 于是,周公开始算了。 坐在一张直径有七七四十九丈的阳祭台上,被八八六十四面八卦幡旗围绕在中。 于是,周公开始算了。 闭目凝神,打坐在这阳祭台的中央,以神魂契运为注,开始算了。 而这一算。 就是九九八十一天。 …… 八十一天,黄昏时。 正当那些在祭台四周值守了整整一天的三千真龙羽林军疲困得不行,两眼皮自都在打架,想赶紧与值夜的袍泽们换班之时。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就见先前还是红霞当空的夕阳之上,忽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数乌云汇聚盘旋,竟是在短短片刻间便遮挡住了骄阳的晖芒,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足以一口将整个祭坛与他们一同吞入腹中的黑色漩涡。 便是霎时间,乌云闭,漩涡翻滚,有阵阵雷声震耳聋,有道道紫光闪烁炫目。 眼见如此恐怖的天象异景,这三千羽林军哪还站得住脚,几乎是个个都吓地面色惨白,双腿发软,连声害怕都喊不出口,就已颤抖着趴伏在了地上,五体投地——甚至有的羽林军都开始疯狂刨土,要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土里去。 那些胆子稍大的,还敢微微抬首的的羽林军,便是在接下来的须臾间看见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的景象。 有一道紫雷,自天而降。 一道有百尺之粗、千丈之长的紫雷,自那乌黑漩涡的大口中,自天而降。 降在了八卦祭坛的中心。 降在了穿着一袭阳长袍的周公上。 然后,一阵火浪起。 一瞬摧尽十里方圆,一息杀尽三千归雁。 所有人都死了。 无论是那三千羽林军,还是四周村镇里的无数百姓。 所有人都在那第一道紫雷落下时,就已魂飞魄散了。 除了那人间神仙。 除了那猛然睁眸、瞳中奇光急闪的人间神仙。 …… 待真龙天子骑着绝世麒麟驹,领着天下十八龙台将与整整三万军骁骑疾驰百里赶来之时,映入他们眼帘的,没有百姓军、没有农具盔甲,也没有祭台幡旗。 只有一片荒凉百亩、遍地焦黑的大坑。 而在这大坑的中央,立有一人。 一位白发披散、衣袍破烂的老人。 仅是刚一见到这老人的影,那眸光中尽是惊骇的真龙天子赶紧驭马上前,停在其十步之外,再是翻下马,疾步跑上前去,扶住了老人摇摇坠的体。 “周……” 天子刚要开口,却是被老人以骨瘦嶙峋的右手止住了声。 就见老人缓缓抬首,艰难挪唇,用苍老而沙哑的嗓音道了两个字。 “笔,纸。” 这会儿的天子哪敢违其意思,连忙回看向追其而来的十八将与三万军,急声令他们快些把毛笔与宣纸给递来。 只是听闻祭台出了大事,他们一路赶得匆忙,来得都是些披坚持锐的武官将士,哪里还有有会想起把负责纸币的文官书生们给带来?现在这又是遍地荒凉,十里内见不到个人影,要重新回去拿笔纸又得来回两刻钟,来得及吗? 便是众将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去哪里搞来纸笔。 还好天子聪慧,眼看众将没了辙,便是急中生智,亲自犯天下之大不韪,让军把那大红色的真龙旗给拿了来,撕下纯色部分,递给了周公。 消瘦垂老的周公接过龙旗,望了神色焦急、鬓角微白的天子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伸手以骨瘦如柴的食中二指往地上抹了把黑炭,点在了龙旗之上。 周公开始画了。 周公画了一扇城门。 周公画了两扇城门。 周公画了三扇城门。 周公画了七扇城门。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七叩天门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九十四章七叩天门城门七扇。 紫雷七道。 便是在每一道紫雷劈于周公身顶之时,一幅幅亦幻亦真的天庭之貌浮现在了他的双眸之前。 是七扇城门。 七扇大相径庭的城门。 有的金碧辉煌,就连门上的插栓都是黄金做的;有的白洁无暇,好似霜雪冰晶而成;有的漆黑一片,甚至连何处是门都看不大清…… 城门,有七扇。 天庭,有七座。 虽说倒也是有可能这七扇城门都通往的是一座天庭…… 但周公说天庭有七座。 那个硬接七道紫雷而不死的人间神仙说天庭有七座。 那天庭,便有七座。 可想而知,在四百年前,这‘周公窥天机,以见七门庭’一事可是在短短数月间便是传遍了南北大江,每个人家无论身都会在饭前饭后聊上这事几句,是真真正正的家喻户晓——而在这之后,真龙天子又命令百来位御用画师将周公所画在龙旗上的七座城门重新抄画在宣纸上,抄了足足两千份,供京城百姓传阅。而之后又有民间的画家根据这两千份再做抄写,最后便是有无数份各式各样的‘七门图’散遍了整个人间。 只可惜,三百年后真龙没落,烽火乱世,原本周公以碳粉所画的七门原图在战火中遗失,那些转抄了多遍的七门图又是越画越离谱,都画出飞龙走兽了……便是久而久之,根本没人晓得当时周公看见的七门是啥样子,只知道天上有七门了。 而那被唤为人间神仙的周公虽然在这‘周公窥天机,以见七门庭’一事后并未离世,也是在天子的吩咐下得到了良好的修养,气色外貌恢复健康不少……但自这一事后,周公便再无施展过六等以上的奇门——也即是中乘与以上的奇门。 有人说,这是因为周公在这一事中契运消耗太大,余生都难补全,便是施展不出了原本得心应手的奇门秘术;也有人说,周公是被天罚了,成了‘谪仙人’,被封了功力境界,不被允许用奇门了…… 但不管怎么说,周公确实直到十年后,以六十三岁耳顺之龄离世为止,都没有再施展过什么像样的奇门。 想来,以周公这本为千人敌的命数,活个十岁的高龄,好好地安享清福本不该是难事吧…… 但周公还是早早地离开了。 而在他离开人世之后,在长达三百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人,没有一名奇门玄师胆敢再效仿周公的事迹,去卜算天机、偷窥天上事。 直到。 直到那大梦开天。 直到那个束发戴冠、身着纹金黑衣的男人抬首望天,缓缓伸手。 卜算天机?偷窥天上事? 不。 是直接请下十万天兵,杀灭真龙古贤八十万联军! 是前无古人的,一统天下东西! 是后无来者的,做大梦始皇帝! 人间玉皇。 千古唯他。 …… 大梦开天后,登顶万丈后。 那个一百年前的男人,就如四百年前的真龙天子一般,想去天上看看。 不过,他与那真龙天子不同的是,他不需要周公。 他自己来便好。 于是,在登天的准备中,他开始研究起从前人间对天上的记载与描述。而在这过程中,便是自然而然地寻到了这周公舍命换来的七门图。 他寻到的七门图并非原图,但由于这时的天下整个都是他的了……于是他一声令下,便有无数的大梦子民心甘情愿地为他寻来了无数的七门图,将那占地好几十亩的大梦图书馆给塞得密不通风,甚至连让一个人正步而行的空间都没了。 而在以短短三天时间阅完这无数张七门图后,他稍稍抬了抬眉梢,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便是不管这些七门图画的如何诡异奇怪、如果天马行空,却都有一点是相通不变的——这些城门的大门,皆是紧闭不开的。 便或许有寓意如此这天庭的大门,是向人间封闭的。 虽说如今的他已经请来过十万天兵,但那毕竟是从天庭到人间;虽说如今的他已是可以一气上万丈,过云霄,摘星辰,但若是被拦在了这大门之外……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他不喜欢做无用功。 所以他要叩开天庭。 若是能与守卫天门的神仙言语二句,便让他们打开大门,是极好。 可若是那守卫天门的神仙是死脑筋,好说歹说就是不开,怎么办? 于是,他想。 他想起了在一统天下的最后一战里,在那场围攻古贤都城的攻坚战里,那号称‘永恒高墙’的三重城墙在大梦八万禁军的围攻前足足死守了十八个月,直到他带着亲卫的龙骑兵赶至,让亲卫们运用奇门功力造了七十二台巨型弩砲,没日没夜地咆哮了整整两天……而到了第三天清晨,他再抬眼望去之时,也就没啥永恒的东西剩下了。 于是,他想到了解决办法。 他稍稍侧首,将目光落在平放在自身由侧的那柄朱鞘宝剑,微微一笑。 若是天门不开。 朕便弹指叩门。 一叩。 两叩。 三叩。 七叩。 …… …… “他把自己在图书馆里关了三个月。” 有秋风一阵拂入花窗,吹起她胸上紫饰,风光旖旎。 就见鸩晚香微微歪首,令紫色的发梢垂于胸上,再轻轻地将那枚被其玩弄了许久的白子落在了棋盘角落,淡淡开口道。 “而待他离开图书馆时,这世上就多了一式最上乘的奇门。” “一式第一等的奇门。” “他管它叫【七叩天门】。” “但妾身觉得不好听。” “于是妾身让他改了。” “妾身觉得【叩天门】这个名字就行。” 鸩晚香回过首来,冲着案桌前的白衣嫣然一笑。 “但扶流觉得,还是【叩王庭】更好听些。”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读万卷书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王满修眨了眨眼,没对鸩晚香所说之事做什么回应。 虽说他已然晓得被称为‘百年三圣’的那个人曾与这大梦始皇帝有所交,是先前那幻境里立于始皇帝后的四人之一……但【叩王庭】这个名字是由她所起的这一点,王满修显然是没有想到的。 可若是又仔细想上那么几分,倒也觉得这事并非有那般稀奇。 他还记得自己在那凝林山上以这【叩王庭】与扶流对峙之时,扶流曾言‘余本以为,汝能至少叩开王庭三座……却不曾料,汝这叩王庭,原来只是徒有撼天动地的动静罢了。’之语,如此看来,扶流那时便已认出这式【叩王庭】是何招式了…… 那当时王满修在她面前还对它藏着掖着,现在想想,岂不是有点班门弄斧的意思了? 唔…… 王满修有些尴尬。 王满修不想说话。 “咳咳。” 而化解办法的最好办法,也许就是僵硬地咳嗽两声,再明显不过地转移话题吧。 便见盘腿而坐的白衣拂了拂衣袖,轻吸一息,冲花窗前的她做了个辑,问道:“那敢问鸩家主,小生要怎样才能学会那【七叩天门】呢?”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王满修避开了用‘叩王庭’这三个字。 鸩晚香没有在乎他的措辞,只是平淡地启唇开口,道出了平平无奇的两个字。 “看书。” 嗯,倒确是如此。 这天下万物,无论是武林奇门还是圣贤礼乐,若是真想要学,那还得看书——看秘籍典藏,看道经真言,看该看的书。 王满修虽从未入过私塾,但自小便因仙人指路,而在某个破烂道观里看了不少书,便也很是赞同这个道理——当然,他看的多是奇门书,什么百尺近整衣冠叩王庭,都是在那会儿学会的。 他颔了颔首,继续向她问道:“鸩家主说的是。只是小生不知这书……可在何处?可否借于小生一阅?” 就见鸩晚香淡淡一笑,眯眼道:“若是妾愿意借于你一阅,你可会回心转意,去替那个人实现他的念想?” 屋内霎时安静了。 殷少、司马先德、秦玉骨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白衣的上。 便见白衣皱了皱眉头,面露几分难色,又回首望了眼他们,沉思片刻,终是轻叹一息,半垂眼眸,冲鸩晚香道:“若是那样的话,小生便另辟蹊径罢。” 另辟蹊径,辟的应该是通往凝林山的那条。 听见白衣有言如此,坐于其右手旁的殷少握枪颔首,抿了抿嘴角,虽是没有说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站在了白衣的旁。 而他左手旁的司马先德则是与坐在稍远处的秦玉骨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做多余的神色,便是很难从两人的脸上看出几分悲喜来。 鸩晚香笑了笑。 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慵懒、却又总是带着几分妩媚的笑容。 “说笑的。” 她轻叹口气,摇首道:“既然那个人都已是愿意为了救你而牺牲那三分精魄,牺牲这百年来的谋算……那看来如今他的念想,不过就是让你好好活下去罢了。既然都已是如此的话,妾又能强求你什么呢?” 她回眸看他,平静道:“妾会把那书赠于你的。”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面露几分喜色,而王满修更是大喜过望——虽说光是从脸上看去,现在的王满修还是一幅平淡如水的表。但念他向来涵养功夫就不错,再加上这会儿中还是有伤口在隐隐作痛,自然是不会喜形于色了。 “多谢鸩家主!小生实在感激涕零!” 王满修一边拱手作辑,一边殷勤意切道:“鸩家主,待小生做完自己该做之事后,定会回这真煌鸩宅。届时,若家主有何事需小生做办,小生定会在所不辞!” 好一个在所不辞。 看着白衣如此忱诚意地道出了这番言语,一旁的殷少不陷入了一阵深刻的思索中——他自然是相信王满修会言出必行的。只是,只是啊,若是这王满修今后见个人就‘在所不辞’一次的话……那他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真的回孟岳殷家来做首席客卿啊? 可别到时候都七老八十岁了,路都走不动了,再拄着根拐杖、颤颤巍巍得走回孟岳来啊! 但思索归思索,殷少也不好对王满修的决定说些什么。毕竟送奇门秘籍之恩本就是个大恩,鸩晚香送的又是一等奇门【叩王庭】的秘籍,这还不是该恩重如山了? 便是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鸩晚香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对王满修的反应很是满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屋内一时寂静,忽然没人说话了。 殷少、司马先德、秦玉骨没有说话,是因为他们本就无话可说。 王满修没有说话,是因为他在等鸩晚香说话,等她说出那本秘籍在那里。 可鸩晚香,却也是没有说话。 她就那样坐在花窗旁,看着王满修,微扬着唇角,笑容中略带着几分玩味。 她似乎是在等待询问她书在那里。 他看出了她的意思,开口询问了。 “叨扰鸩家主。” 王满修不嫌麻烦,再抬起将刚刚搭在膝上的双手,拂袖又向她行了一辑,轻声问道:“敢问这书,可在何处?” 她笑意渐浓,莺声答道:“就在这屋里。” 嗯?就在这屋里? 王满修稍稍一愣,下意识地侧眸环视了屋内一圈。 这鸩家大宅的摆设还是与他昨所见一样,一边是花窗与棋盘,一边是案桌与茶台,虽有银镜、瓷杯、壁画飞天等好看的装饰艺术错落在屋内各处,可书架?书架……是真的哪里都看不见。 白衣眨了眨眼,瞧了眼垂首不言的鸩泠月,瞧了眼同样面露几分疑惑的殷少、司马先德、秦玉骨三人,实在是想不大出这书被她在了哪里——莫不是藏在了这屋内某处,还要小生亲自去找寻到不成? 王满修百思不得其解,便是回首行礼道:“小生愚笨,还请鸩家主明示。” 鸩晚香笑得很愉悦。 笑得很愉悦的她,站起了。 步履婀娜,娉娉袅袅。 她走到了鸩泠月的旁。 微微俯,抬手轻抚其头顶。 鸩泠月抬起了脑袋,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不知为何有点泛红。 但这不知为何,也到此为止了。 就见鸩晚香笑容盈盈,莺声玲玲。 “她便是你的书。”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如有人指路 什…… 啊?! 王满修蓦然一愣,与旁三人一同愕然抬眉望向了那两袭紫裙,是一个个都瞠目结舌、大吃一惊了。 “什、什么……” 王满修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睑,目瞪口呆地望向了那一袭更为丰腴婀娜的紫裙,断断续续道:“鸩、鸩家主,您这话的意思是……” 鸩晚香浅浅一笑。 “泠月。” 她轻轻伸手摸了摸鸩泠月的脑袋,轻声问道:“告诉妈妈,那由陛下亲自纂写的叩王庭一书全篇可有多少字?” 便见在她前显得很小只的鸩泠月脸色有几抹绯红,有些羞涩地垂下了脸去,小声答道:“有一万四千五百三十一字。” 鸩晚香满意地扬了扬唇角。 她眯起双眸,瞥了眼那四张满是惊诧的脸庞,又稍稍张口,继续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在全书的一开始,陛下可题了句什么?” 鸩泠月垂着脑袋,令人看不大清她的神色,但还是看见了她的双唇微启。 “天地人,月星,皆顺我心。” 鸩泠月的声音很轻。 但殷少、司马先德、秦玉骨都听清了。 但王满修也听清了。 而听清了的王满修,心中霎时一颤。 他记得这句话。 他年少时在破烂道观里读到的那本叩王庭,也正是用这句开的头。 ‘天地人,月星,皆顺我心。’ 是好一句豪言。 亦是好一句狂语。 那时年少、不晓得此言是由始皇帝所书的王满修读到它时还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写书之人不好好介绍技巧法门,在这胡乱说些什么呢。 但现在回头想想,大约这句就是整本书的精髓了。 “还要她再多说些吗?” 鸩晚香眯眼望着沉默不语的王满修,抬手轻轻拍了拍鸩泠月的头过,也就只有在那,只有在整个西域奇门中的枭雄俊杰都齐聚凝林山顶之时,那百年三圣才能炼化钟离燕眸中的灵眼,才能真正将其炼入自之中,来获得步踏玉皇境之机。 所以,满打满算,王满修还有一百天的时间。 若他还想‘救一人’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七章 蹄朝西 “殷少说得是。” 王满修颔了颔首,沉声答道:“小生必须在三个月内学会这式【七叩天门】。” 他的话音很平静,亦很坚定,没有丝毫要打诳语的意思。 虽说这【七叩天门】,也就是【叩王庭】,是第一等最上乘的奇门,是不管怎么说都该至少修习个三五载,才能自称‘学会’的奇门。 但王满修想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学会接下来的六叩。 但王满修要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学会接下来的六叩。 王满修是认真的。 忽见秦玉骨急忙回头望来,不自觉得稍稍握紧了掌心,轻声道:“王公子,这太乱来了,你现在上这伤……” 却是话音过半,她犹豫了片刻,没有道完。 王满修眨了眨眼,冲着神忧虑的秦玉骨淡淡一笑,答道:“秦姑娘不必担心,再怎么说,小生这伤三个月的时间也该养好了。” 秦玉骨没有出声回应,只是表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 见她话音落下后,鸩晚香扬唇起,以纤指绕了绕紫色发梢,故作歪首思忖样片刻,再是露出幅灵光一现的神色,说道:“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王满修闻言心喜,立即亮声道:“请教鸩家主,这法子可是?” “去回廊。” 鸩晚香浅笑答道。 她答得很平静。 可听者就没那么好福气了。 就见司马先德一听这三字,是字面意义上地惊跳而起,后退两步站在了冰凉的石砖地板上,满脸诧异地惊呼道:“什、什么!得去回廊?!” 被他这一惊一乍吓到了些许的白衣稍稍一怔,抬眉瞧了怛然失色的他一眼,又瞧了眼虽然没有如此过激,但也多少露出了些讶异神的殷少、秦玉骨二人,不稍稍蹙了蹙眉头,陷入了半瞬的沉思。 然后,半瞬过。 “这回廊……是什么啊?” 王满修眨了眨眼,开口问道。 众人这才是终于想起,这白衣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个奇门中人啊。 “是个地方。” 殷少思索了片刻措辞,抿唇答道:“是个……别具一格的地方。” “它位于这真煌城的西南,是西域之西,雍华之南,与天行山相邻。” 秦玉骨接过殷少 的话茬,稍稍坐直了子些,闭眼说道:“那里群山环绕,林木繁盛,地貌奇特,据说是暗藏灵脉。只是那儿的民风有些……有些剽悍。” “哪里是有些!” 便见司马先德赶紧摇了摇头,急斥一声道:“敢呆在那回廊里的,可都是群名副其实的亡命徒!” 能被当今奇门司马家的家主如此称呼,想来,确实是群不大好惹的家伙了。 王满修缓缓点了点脑袋,约莫从这三人的接龙中晓得了个大致轮廓,晓得这回廊应该是个颇为凶险之地。就见他回首睁眸,往鸩晚香望来,轻声试探道:“鸩家主的意思,莫不是让小生……” 鸩晚香淡淡一笑。 “既然都是群杀人无数的家伙,你便也无需留手了。” 王满修沉默了。 他明白鸩晚香的意思。 天下智慧,皆分知与行;而想真的学会这些智慧,还需知行合一。 读万卷书,是知。 行万里路,是行。 修习奇门也是这个道理。 通读秘籍,背熟招式技法,是知;实战练,挥刀一定生死,是行。 而要想学会那式第一等的【七叩天门】,自然是得知行合一。 便是,要去杀些人了。 “小生明白了。” 他们缓缓抬首,没有再多说什么。 众人这才是终于想起,这王满修比起生于西域的他们来说,或许更像是个奇门中人啊。 鸩晚香笑了笑。 就见她轻盈抬手,缓缓伸入前紫裙中,竟是从中掏出了一柄湛蓝色的灵玉匕首。 匕首长一尺余,也不知先前是被她藏在了哪里。 便见鸩晚香轻轻掷臂,将匕首向白衣丢了去。 便见王满修抬眉伸手,将匕首于前接了下。 垂眸望去,稍稍一愣。 他识得这柄匕首。 是他还在萍水郡时,那在满燕院的悦儿临走前所赠予他的。 后来上凝林山时,他于无奈之中将它落在了山上。 想来……是昨晚扶流还了来吧。 青禾换玉匕。 不算亏。 王满修将匕首收于腰间,冲鸩晚香抱拳行了个武人礼。 鸩晚香歪首回礼,再是用指尖弹了弹鸩泠月的脸 颊,道:“她会随你一起去的。” 白衣一怔,点了点头。 倒是确实该如此,若是她不一起去的话便没有意义了。而有大十人敌境界的鸩泠月相伴于旁,就算现在王满修有重伤、没法使出全数契运,想必也…… 嗯? 等等,莫非,这鸩家主一开始便是如此考量的? 王满修瞧了眼脸色微红的鸩泠月,又瞧了眼笑意盎然的鸩晚香,稍稍蹙了蹙眉头,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似是又啥都没想到,便是没有继续再想下去。 正当他要抱拳也向鸩泠月行个武人礼时,却是忽有一道清声入耳。 “我也去。” 是其右手旁的灰袍公子出了声。 王满修蓦然一愣,侧首往看向他那张有着少年朝气的俊朗脸庞,愕然道:“殷少,你……” “殷少!” 没等白衣音落,站在大宅中央的紫袍公子又是一颤,惊呼道:“你这认真的?!那可是回廊啊!” “本少爷向来不喜说谎。” 殷少抬眉瞥了司马先德一眼,拍了拍肩上的白蜡枪,答道:“再说了,叔叔他就去过,我凭啥不能去。” 司马先德瞪大了眼,道:“可殷正叔是百人敌啊,你不过只是个小十人——” “叔叔是去了回廊之后,才跻百人敌境界的。” 殷少看着他,平静答道:“而本少爷作为未来的殷家家主,也是该去修行一番了——我可从没听说过,这西域里有哪个奇门大家的家主,是只有小十人境界的。” 司马先德一时语塞。 他就是小十人境界。 王满修睁着双眸,神复杂地望着旁的他,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说道:“殷少,但这事……” “满修,你以为我为何要让上善与叔叔先回去?” 殷少侧眸瞧着他,似有几分得意地挑了挑,将长枪‘咚-’地杵在了地上,说道:“本少爷意已决,你可不要劝啊!” 白衣一愣,眨了眨眼。 便是二人相视。 便是会心一笑。 “谢谢。” 王满修笑着向他抱了个拳——虽说他心底,其实是有些想上前拍拍他肩膀的。 殷少摆手随意地回了个礼——虽说他心底……他心底也就是随手回了个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八章 茶将凉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一百九十八章茶将凉而在二人心意相通、不再多言之时,那身着朱裙的秦玉骨站起了身,绕过案桌,往王满修信步走了过来。 眼见此景,司马先德心中又是一颤,想怎么连梅枝儿也…… 但没等其思绪过半,秦玉骨已然于白衣的身前亭亭而立,轻声道“王公子。” 王满修不敢失礼,连忙也站起了身来,便要也向她作辑道“秦姑——” 但她也没让他把话说完。 就在王满修刚刚拂起双袖、要抬手行礼之时,秦玉骨竟然忽然伸出左手,牵起了王满修的右手,再是顺势一拉拉到了自己的心房前。 王满修猛地一惊,本着‘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想要赶紧收手——却是不知是因为他现在身中伤势严重之故、还是秦玉骨力气过大之缘故,他收了半天竟是丝毫都收不回来。 明艳动人的她,青丝微扬,脸色微红。 但没有松手。 不仅没有松手,还以右手卷起了左腕上的裙袖,露出了一截白皙若雪的小臂。 露出了一根,红若春桃的手绳。 红绳细巧,寓意美好。 她稍稍抬手,令红绳顺着她的左腕滑落。 滑落至了他的右腕之上。 “王公子,我没法同你一起去回廊。” 秦玉骨微垂着眼眸,小声说道“我若是也离家出走的话,爹爹会很伤心的。” “唔……嗯、嗯!” 王满修连忙点了点头,显得好生窘迫。 也不知为啥,明明秦玉骨比他矮了半个脑袋,身段也很是苗条,亦没有扶流鸩晚香这样的高傲气场……可当王满修看见她的时候,还是莫名其妙地想低下头去,不敢与其直视。 可能是因为她正牵着他的手吧。 殷少挑眉瞧了眼他那好像有些发红的耳梢,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 “但我有认识的人在回廊,我会写信于他,让他好生照拂公子的。” 秦玉骨抬起了脑袋,仰首看着他,一对晶莹的明眸煞是动人。 王满修赶紧点头如捣蒜,支支吾吾地说道“好……好!谢、谢谢秦姑娘!” “公子不必言谢。” 看着他这窘迫紧张不敢大喘气的模样,秦玉骨莞尔一笑,松开了牵住他的手。 王满修赶紧后退两步,差点踩翻了垫子,还好有殷少替他挡了一下,总算是勉勉强强地站稳了身形。 就见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又望了眼右腕上的细巧红绳,再长长吐纳一息,终于平缓住了身形,弯腰拂袖,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手臂之中,道“多、多谢秦姑娘抬爱……” “哪里哪里。” 秦玉骨微微歪首,笑若桃华。 “毕竟公子可是我的真命天子呢。” 刚要起身的白衣又是一颤。 一旁的鸩晚香则是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其身前的鸩泠月眨了眨眼,神色里似是有几分意外、又似是有几分在意。 殷少与司马先德交换了个眼神,倒是没有多么惊讶就是了。 便见王满修缓缓起了身,看着身前二尺外的秦玉骨,想开口说些什么。 他有些想说,说这‘真命天子’一事指的可能不是自己;他也有些想说,说这‘真命天子’一事可能本就不算可靠;他更是想说,说自己真的无法回报秦姑娘的如此情愫。 可秦玉骨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王公子,可要平安回来。” 她望着他的眼眸,轻声说道。 王满修又是一怔。 只是这一怔,不再是因为他又羞涩窘迫了。 这一怔,是因为她的话,是因为她的神色。 品貌端庄的秦玉骨,露出了楚楚动人的眼神。 她是在请求他。 请求他平安回来。 “嗯。” 王满修颔首答应了。 就如他这些日子里所答应的所有事情那样。 认真,坚定,却又有些令人担心。 不是担心他会食言。 只是在担心他。 但秦玉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扬唇一笑,是只扬唇的一笑。 看不出悲欢,看不出喜怒,看不出苦涩,只是一笑而已。 然后,她让开了身子,站到了一旁。 王满修明白她的意思。 白衣踏步上前,自朱裙的身旁走过,走到了紫袍的身前。 司马先德微微一愣,垂首蹙眉,提着宝剑的左手更用是握紧了些许。 在片刻的沉思与犹豫后,司马先德心里一横,下定了决心。 “满修阁下。”他重新抬首,摸了摸清秀的脸庞,咬牙说道“我虽只会步法,但也能——” “先德,记得替我向孟岳城的大家问声好。” 白衣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紫袍顿时瞠目抬首,声音微颤道“阁下……” “身为司马家的家主,你可得更沉得住气些才行。” 王满修淡然一笑,说道“还有那【百尺近】,记得要好好下些苦功夫。等小生回来之时……不说完全学会,至少一两成的形神韵味得学到手吧?”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 然后激动地双手抱拳,急声道“一定!一定!” 言罢,两人对视半瞬。 情不自禁地笑上几分。 笑罢,白衣转身回首,望向了屋内众人。 然后,拱手,行一礼。 “各位,王满修谢过了。” 便见众人相视,或多或少地扬了扬唇角。 便见礼毕之后,王满修转过身,望了眼花窗外,出门往宅院外的庭院里走去了。 便有一声木门‘吱呀’,便有两声木门‘吱呀’。 王满修出门了。 屋内还剩他们五人。 五人先互视。 再是又望鸩家主。 而鸩晚香却好似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众人的眼神,弯腰坐在了案桌旁,伸手摸了摸那砂土茶壶,自言自语地道了句‘可惜了’。 “鸩家主。” 是殷少蹙眉,清声朗朗。 “你同满修说过了吗?” 他侧过身来,望着那袭丰韵紫裙,沉声问道。 “你有同他说过,在那三分始皇精魄离身后,他的奇门境界已从近千人跌到了小十人吗?” “你有同他说过,就算他再怎么修习那七叩天门,若是不能重新步入千人敌境界的话,他不可能杀死扶流吗?” “你有同他说过,若他真想杀死扶流,他就只能——” “茶凉了。” 鸩晚香微微抬首,一对赤红的妖眸飞快地扫了眼屋内众人。 “你们还吃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一百九十九章 暂别 晨时的真煌城,一既往的闹非凡。 只是今的喧闹,却又与以往不尽相同。 以往的嘈杂,是有来往行商客在大声吆喝,是有邻里大娘在高声嚷嚷,是有孩童在嬉戏打闹;可今的嘈杂,是一阵阵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是一个个刻意压低了嗓音的交头接耳,是一声声翻箱倒柜的悉悉索索。 只因昨夜。 有一道极光上天庭。 只因昨夜。 有一声轰雷下人间。 只因昨夜。 有五分之一个真煌城,没了。 是整个西北城区,那片在天行山东西通商之路断绝时就已经没有什么大作用、但好歹也占地有好几十亩、塞了不少家当宝贝的仓库区,还有那道高有七丈、宽两丈半、真煌引以为傲的雄伟城墙,都没了。 无人不色变。 无人不惶恐。 而当蜷缩在被窝里浑发颤的他们终于等到今骄阳起,见到了几分光明,总算鼓起几分勇气走上街去时——又是无一人不被眼见之景所震颤到心惊。 便有今喧闹,是人头攒动的真煌百姓们远远地站在街旁,探着脑袋,面有惧色地张望着那一片焦土;是披坚持锐的真煌甲士们铁青着脸,来回奔波,又要清理着焦土、核查伤亡人数,又要驱散着好事人群、不想让他们看出几分端倪来。 但众口难堵,还是有不少交头接耳、小声攀谈此起彼伏。 便是有人在猜,说这昨晚恐怖异象是老天爷发了火,是有大事将生的预兆;又有人驳斥他,说这太迷信,这分明不是天灾,而是场;便又有人问他,那你倒是给说说,这是什么啊? 那人想了想,也是想不大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昨真煌秦家有在比武招亲,指不定这事和他们家有关。 结果,他引来了众人一阵嗤笑,即是在笑他胡扯瞎猜,又是在笑那秦家,笑那不过刚刚跻七雄之位的秦家哪能有这般能耐。 那人自然不服,便是红着脸憋了好一会儿,道出了一句‘可这秦家不是没出声嘛!’来。 本是一句恼羞之下,莫名其妙的无理话。 却是让闻者无一人不沉默,无一人不答话了。 是啊,秦家没出声。 可回头想想,从昨晚到现在,不发声的何止秦家——整个真煌的奇门,根本就没有一人跳出来说过一句话! 作为天下五座奇门城市之一的真煌城,今街上却是见不到哪怕一名奇门中人……所有城中的奇门世家,是不约而同地紧闭大门,收声息音,就宛若根本不在那一般,将自己给彻彻底底地隐藏在了大宅之中。 人们沉默了。 沉默 的他们,意识到了些什么。 意识到了,那道刺上苍穹的极光,可能还真不是天灾。 …… …… 院外,风吹草动,人心惶惶。 院内,明镜止水,一片泰宁。 是无论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烦扰纷杂,她都已经不太在乎了。 佩刀的她,黑袍的她,锦衣的她,都不太在乎了。 因为她的前,停着一辆粗糙的平板手推车。 粗糙的平板手推车上,盖着一张素白的布单。 素白的布单静静落下,勾勒出了一人的轮廓。 那人的形魁梧健硕,不像是会因为年寿过高而离世之人。 他年寿不高。 他才二十七。 他正值壮年。 而他之所以会躺在这素白布单之下,是因为曾有一滴锐若锋芒的朱血,穿过了他的膛,穿过了他的眉心。 是因为有一滴朱血。 ……对了。 他叫张闪,是南江雍华国的锦衣卫。 而站在他旁的她,名唤—— “李诗。” 有一声温醇的男声自后而来,如细泉般浸入了她的耳畔。 她识得这个声音。 识得这个声音的她,立即转过了来。 先是抬眉愕然,再是抱拳垂首,惊喜一句。 “大人!您果然没事。” 来得是王满修。 穿着不白的白衣。 便见他望着她,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微抿唇畔,侧首看向了那张素白的布单,迈步缓缓地走至了其旁,弯腰半跪下了去。 李诗见状连忙上前,小声道:“大人,您不必如此……” “无妨。” 王满修微微侧首,看着眼角留着红痕的她,闭目摇了摇头:“无妨的。” 李诗微微一怔,后退了半步,侧颔了颔首。 她约莫是不大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泪痕吧。 王满修回过去,看着那袭素白布单,再是抬手,没有掀开布单,而是轻轻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昨夜,在那滴朱血穿透他眉心之时,他连话音都还未落。 但那未落的话音,还是将他最后的言语所传达到了。 “张闪兄,我答应你。” 便见王满修垂首闭目,平静开口:“我王满修,会在十年内,让这整个西域俯首于雍华。” 话音落下后。 淡然起来。 就像是那个人在那万丈山顶上说出‘人人长生’时一般。 然后,回,自腰间解下了那柄湛蓝色的灵 玉匕首,递到了李诗的面前。 李诗微微一愣,瞧了眼匕首,疑惑地抬眸望来。 “这块灵玉里有我的内息。” 他看着她,淡淡一笑,说道:“你回雍华国去,把匕首交给上将军,再把我们这一路的故事告诉他,他便会明白了。” 李诗眨了眨眼,以双手接过了匕首,轻声问道:“大人……不一起回去吗?” 白衣摇了摇头,道:“不,事未竞。” 李诗微挑眉梢,问道:“大人指的是……” “扶流未死,燕姑娘也还未是安全。” 王满修微侧过,抬眸往西南眺去,沉声道:“我接下来要去西南回廊,去砥砺精进奇门……唯有如此,小生方能在明年元旦前救下燕姑娘来。” 李诗闻言一怔,惊道:“回、回廊?!大人,微职听卫所里的前辈说,这回廊可是个好生凶险之地啊!您……是要独自前往吗?” “哈哈,怎会。”王满修淡笑着摇了摇头,望鸩宅花窗里瞧了一眼,道:“殷少与泠月姑娘会与我同行的……放心吧,李诗,我不会有事的。” 李诗犹豫得颔了颔首。 她垂眸瞧了眼自己手里的匕首,又瞧了眼王满修空的腰间,便是微微思索片刻,立即将匕首收于怀中,再腾出双手,解下腰后的环首刀,双手将其呈于白衣的前。 “大人!” 便见李诗捧剑垂首,低声道来:“还请不介意的话,用它来防。” 王满修略感意外地眨了眨眼。 他看了眼李诗,又看了眼她手中的环首刀。 是黑鞘、红柄、铜环,形似素剑的直刀。 虽不说是藏有天地灵运的神兵利器,但也绝对是经历过反复折叠锻打和淬火后的百炼钢刀。 够锐。 “谢谢。” 王满修笑了笑,没有推辞,抬手接过了这柄象征着雍华国锦衣卫的环首刀,自然地佩在了腰后。 便见李诗起,瞧了眼宅院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瞧了眼正要当空的朝阳,启唇道:“大人,是何时动?” 王满修想了想,答道:“时间不等人啊。” 时间不等人。 是越快越好。 李诗点了点头。 她望着那素白的布单,沉默了片刻。 然后,忽地面朝白衣立正,再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锦衣卫,敬别大人!” 一声洪亮音,冲上白云霄。 就如在那西虎山上,戴着斗笠、黑袍掩的她,第一次拜见大人时一般。 只不过那一次。 还有个魁梧的形立在她的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章 西域有一山 过三竿、四竿、五竿、七竿。 再是半瞬当空,再是缓缓西落。 已是午后。 便有几束明媚的斜阳透过不算乌黑的稀疏云朵,落在了那片断墙残瓦之上。 犹见断墙里,有半截蟒柱若干,有破碎石碑成堆;犹见残瓦中,有熄了火的白蜡火烛四散,有没了腿的金色华座半张。 尤见,在这堆废墟之上,立有一人。 立有一佳人。 是眉目如画、口若朱丹,是玉手芊芊、腰肢亭亭。 是唇旁一颗美人痣,是更添几分天人姿。 是上一袭黑衣纹金。 是衣上一只金色凤凰。 是扶流。 而此地,便是凝林山,便是凝林山腰的扶家大。 或者说……曾经是扶家大。 谁让三天前有一袭白衣忽然提剑上山,再是一式叩王庭将本是富丽堂皇、别具一格的堂给轰成了这堆废墟呢? 就见青丝及腰的扶流立于其上,垂眸眯眼,静静地打量着这些断墙残瓦,似笑非笑地扬着唇角,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没人晓得天下第一的她在想些什么。 就连悄悄步至了她后的那两人,也不晓得。 这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着华服穿裘袄,戴黄铜饰冠,大约不到而立,是一幅雍容富贵模样。 女的,披纱裙裹薄衣,双臂挽披帛,比男的年轻些,是一幅清丽仙姿模样。 又见男子手里,捧着一柄黑漆木棍,很是小心;又见女子怀里,正以双臂小心地抱着一袭雪白绒裘,好似在怀揣着什么稀世至宝以般。 两人在扶流后五步之处停下了步伐,相视一眼。 “主子。”“主子。” 是俯首出声,一声洪亮些,一声轻柔些。 而在听见了二人的声音之后,扶流稍稍侧过了来,以清澈明眸的快速地打量了二人一眼。 然后,轻声启唇。 “人都来齐了?” 便见那戴着黄铜饰冠的男人,也正是如今奇门七雄之六的亘,笑着拱手提棍行了个武人礼,答道:“回主子,都来得差不多了,也就荀公子大约还要半个时辰。” 扶流闻言颔了颔首,轻道一声‘好’。 再是转过来,看着亘的双眸,问道:“花了多少?” 亘眨了眨眼,有意无意地移开了视线,没与她对视,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半截蟒柱之上,答道:“三百五十……哎呦!” 却是话音未落,旁那姿色清丽的女子突然迅速伸手,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腰肢。 这女子便是竺晴婷,如今奇门七雄之五。 也是他的夫人,去年刚娶进家门的夫人。 被自家夫人狠狠捏了一下的亘吃痛地扭了下子,紧张地瞥了旁目不斜视的她一眼,重新对扶流拱手作了个辑,道:“黄金三百两。” 可谁料,他刚说完,竺晴婷又要出手捏他,还好他这次吃一堑长一智了,早就眼中奇光突闪,踩了个步伐,侧掠出了两步,躲了开来。 然后,回首望她,有些生气道:“老婆!你啥意思嘛!不是说好一起糊弄主子的吗?这可是整整一百两黄金哎!” 竺晴婷没有看他,只是面无表地轻哼了一声。 亘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得对前那百年三圣交代道:“回主子,荀公子没收,鸾家又只收了一份,便是统共只花了两百五十两,剩下一百两我……我马上还到账房去。” 便见扶流眯眼瞧 了他一会儿,笑着道了声‘好’。 没有生气,没有恼怒,只是饶有兴致地道了声‘好’。 接着,她侧脸望向竺晴婷,微笑问道:“晴儿,灵眼怎么样了?” 说话间,她眼神轻柔,声音和蔼,就宛若一名温柔善良的母亲……令人全然无法和昨夜真煌城里,那个杀气四溢的百年三圣联系到一起。 便听竺晴婷清声答道:“钟离姑娘已经睡了。她昨晚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只是一直默默地望西边看着……但当我早上再去看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也吃了些东西,虽然不多……应该是累坏了吧。” 说完,抬首望扶流。 就见她闻言颔首,淡淡地挪了挪朱唇。 “让她活着便好。” 说话间,没了轻柔和蔼,也没多少锋芒锐意,只不过是漠然一句而已。 倒是和那周家家主有着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在晓得了灵眼的况后,扶流没有再多问些什么。 她微笑着缓步走向了竺晴婷,站在了她前的一步外。 便见竺晴婷稍稍眨了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稍稍踮起脚尖,将那袭雪白绒裘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谢谢。” 披着白裘的她莞尔一笑。 挽着帛衣的她耳梢稍红。 戴着冠饰的他做了个怪腔。 “走了。” 扶流以纤手拍了拍肩上的裘衣,与竺晴婷缓步走到了亘的前。 亘赶紧收了怪腔,俯首行了一礼。 就听扶流轻笑,淡淡道上了句‘黄金少不了你的。’。 便是倏然间,就见他是‘唰-’地猛然抬起头来,喜上眉梢地高呼一声。 “主子威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一章 山上有人来(一) 空旷而幽静的堂里,立着六根圆柱。 不多,就六根,上面既无盘蟒纹路、也无金银雕饰,仅仅只涂了一层朱漆,很是清冷。 很是清冷,就如这堂本一般。 顶是红瓦堆叠的顶,地是灰砖铺盖的地,东西两面是墙壁,北门上高台,南门下山腰。又见这空旷而幽静的堂里除了那六根圆柱外,也再无其他装饰摆设,只有一阵阵自窗缝间吹来的秋风扬着久积的尘沙,实在是清冷得很。 此乃是凝林扶家宅邸的偏,是自扶流成为扶家家主之后,便就因为某些缘故而尘封了百年的扶家偏。 想来,若不是前些子里有某袭不长眼的白衣执剑轰烂了她家大的话,今是怎么也轮不到用这偏来开门迎客的吧。 但这世间没有若是,但这清冷的偏里已是来了客人。 来客有八人。 两两结伴,独自一人,分别立于六柱之下,彼此间鲜有谈笑,显得好生陌路。 便是见最为西南的那根红漆圆柱下,有两人,一男一女。 女子稍收半腿,倚柱而站;男儿背靠圆柱、席地而坐。 女子容姿平和,裹一袭遮容夜行衣,腰后别着两柄漆黑短刀,长及腰间的万缕青丝被上下两根发绳束缚地服服帖帖,丝毫不敢随风肆意飘扬些许。 男儿黑发墨眉,着与女子相似的漆色长衣,腰间绑着一柄黑刃直刀,稍稍蹙起的眉眼间有几分锐意不遮不掩,是幅令人一看就知不好亲近的凶冷貌。 女子名唤鸾墨,男儿名唤鸾真。 是真煌妖门,鸾家之后。 或者说,曾经的真煌妖门。 只因曾有这鸾姓的妖精,于一夜食戮真煌城中三百奇门童男童女,惹了众怒,最后被众奇门合力给赶出了真煌城。 而现在的鸾家,便是如萍水浮萍般地游在整个西域之间,有一没一地接着各种奇门生计,做他们最擅长的那种生计。 杀人。 杀奇门的人。 就如此刻此时。 在这偏里的他们,就是昨从真煌城连夜赶了一百多里来到这凝林上来,来替扶家杀人。 一人,或许两人,也可能三人。 鸾真微微眯了眯眼,歪首打量向了其余六名立于内柱前的人物。 他昨晚从自家姐姐、也就是鸾墨的口中得知了,这次扶家的开价是事成后每人百两黄金以做酬谢——若说是百两白银的话他倒还可以理解,却不想财大气粗的扶家竟是要以黄金为单位,一人一百五十两黄金,事前五十两,事后一百两,是远远高于了奇门中所有其他的杀人单子。 如此不菲的高价本就令他心生疑惑,不料这会儿抵达内后,竟是又映入眼帘了这其余六人——而当他看见这六人之时,鸾真虽还不晓得这扶家究竟是要他们杀谁,但他已是很清楚一点。 有这六人在旁,别说是杀一人了,就算是要杀光整个孟岳城,恐怕都不会算是个大问题吧。 便见最东南的那根红漆圆柱前,立着一名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男子双手抱,脑后青丝系成麻绳式样、垂至前,腰间皮带上挂着许多飞刀竹瓶,虽是远看不清瓶中之物,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药酒酸汤了。 鸾真听说过他,虽是不知道他的真名本姓,但晓得他有‘蝎子’这一外号,是西域出了名的毒杀师。尽管这‘蝎子’好似是个不会用奇门招式的人物,但死在他手里的奇门玄师,倒也是足够挤满这座偏了吧。 鸾真轻吸一息,又移了移视线,看向正东方向的圆柱。 又见在那根圆柱前,有两名着长衣的中年男人正在细声细语地在说些什么——是左手边那稍矮的男人在说,右手边个子稍高的在听。 这两名男人上的长衣看上去很是厚重,不像是西域奇装的风格,也不似雍华国那富贵的感觉,应该是北江军武国那边的宽袍戎服了。而在这戎服之外,稍矮的男人抱着个装饰颇为考究的四方木盒,而各自稍高的男人则手里杵着一柄长有人高的直刃长刀。在军武国那边,这种刀应是被唤做陌刀。它虽是为斩马而生,但在锐弩普及之后,便更多是出现在了朝堂仪卫的上了——但不管怎么说,能挥舞其这种长刀的人物,想来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惜没去过北方的鸾真不识得他,不识得任何军武国的人物。 但鸾真识得矮个子男人手里 的四方木盒。 是【神机盒】。 是相传能千变万化、能将天地神通尽收其中的公输家奇门。 那么,那个抱着四方木盒的中年男人,如果鸾真没猜错的话……就应当是公输家的家主,公输盘。 而这公输盘,在军武奇门江湖‘诛龙府’里,排行第三。 鸾真微微挑眉,没有再多花时间去思考这他旁那个器宇不凡的高个男人究竟是谁,而是继续侧首看向了东北方向的那根圆柱。 在那里,站着一名其貌不扬、形稍显消瘦的武人。 双手空空,不带着任何兵器,还瞎了一只眼的武人。 神呆滞,独眼里不见光亮,乍看煞是痴傻的武人。 但走遍了西域的鸾真识得他。 他叫楚狂。 是楚地狂刀。 是武林第一刀。 鸾真稍稍蹙了蹙眉头,轻轻地吸了口气,默默于心中念上了一句‘好个扶家’。 接着,他稍稍侧过子,看完了东面三根柱子,又回首看向前那两根柱子。 离得稍近的那根柱子前,站着一游僧。 一名无发、合目、双手合十的布衣僧。 僧人颈上挂着一串深红色的佛珠,这些佛珠皆至少有半个手掌的大小,整串大约有二三十个,远远眺去时不知为何会感到几分惊悚的安宁。 鸾真不认识这个僧人,不晓得他的来历——但或许是因为为妖族的本能,仅是刚刚瞥了这僧人两眼,他就莫名地自背脊上感到了一股恶寒,便是赶紧锁了锁眉头,不再去打量僧人,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根红漆圆柱前。 是最北面的那根红漆圆柱。 是最接近高台的那根红漆圆柱。 在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青丝披散、形貌匀称的男人。 一个上赤膊不着一丝一缕,只有无数青红蛟纹遮体的男人。 一个下覆甲腰间亦有披裙,层层叠叠起码三十斤重的男人。 一个鸾真可以这些人谁都不去认识,但一定要认识他的男人。 他叫卫炼。 是奇门七雄之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二章 山上有人来(二) 叩王庭善恶盈满,皆由我修第二百零二章山上有人来鸾真晓得。 七雄之首的卫炼,本就是扶家的人,是扶家的客卿。 又或者说,正因为他是扶家的人,他才能成为七雄之首。 但这倒并非是说这半裸身躯、刺青遍布的男人是个外强中干的主,是个绣花枕头,是倚靠着扶家的庇佑才混到的奇门之首——若是那样的话,这奇门七雄榜也实在太掉价了些。 只是别忘了,扶家可有个千人敌。 而那些能站在千人敌身旁的人,又有哪个会不受到一点熏陶呢? 若是光论天赋血脉的话,七雄第四的周易自然是要远远胜于卫炼……可真要来斗生死的话,卫炼的奇门却还是要比周易的强上一些,手法也更为凶狠些——便也是因此,在三年前的小玄武上夺得了那第一张金竹椅的,不是周易,而是他。 鸾真望着卫炼那凹凸有致、布满着青红蛟纹的健壮背脊,微微锁了锁眉头,抿了抿唇。 三年不见,他的气息流转似乎又快上了几分。 只怕明年大小玄武同日,这卫炼……是想去伸手去勾勾那三张云中席。 是想做三圣。 鸾真轻吸了一口气,复而吐出,让自己靠着圆柱坐得更舒适了些。 呵,倒也好,既然七雄要去争三圣位,那便由我来坐七雄位好了。这三奶奶来的西域奇门里,那什么吹得好听的司马先德殷家小儿之流,实则皆是不过如此的货色而已……真正既有心思、又有能力夺七雄之力的,想来也就那秦家的小姑娘还有那些—— 却是思绪至此,眉宇间忽然有一股怒意要呼之欲出。 就见鸾真死死锁眉,本来还算冷静的神色突然变得杀心骤起。 他想起了昨日秦家武擂抬上的那一幕。 他想起了那一袭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衣。 他想起了白衣那略带戏谑的淡淡笑容。 他想起了自己因他而得的那遍体鳞伤。 气!恼!怒! 恨不得要杀之后快! 鸾真越想越气,冷咬牙关,拳眼紧握,双肩微颤。 一旁的鸾墨注意到了自己弟弟的异样神色,下意识地以为是他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势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便要伸手自腰间取下些汤药,令他服下。 也就在这时。 忽有一阵清风拂面。 又有一声哐当声响。 是青铜大门启。 便见殿内众人微微一怔,皆是回身望向偏殿南面的那扇青铜大门——这扇南门通往山腰之下,是先前他们入殿时所走的道路。若是扶家家主要入这偏殿,也应该是走北门入高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才是。 现在离扶家吩咐之时已是过去了半个时辰,众人俱是以为接下来该登场的应是那请他们迢迢而来的扶家家主了——怎么这会儿开的是南门? 鸾真锁眉一怔。 难道……还有人物要来此殿? 难道……我们八人还不够? 那这次要杀之人,究竟是…… 大门开。 有一束斜阳,映入了殿堂。 有一道身影,步入了殿堂。 墨发束冠,白衣云纹,腰系翡翠玉佩。 仪表堂堂,气宇轩昂,行有眉角微扬。 是一个光看其表、便知其温润如玉的俊公子。 公子手提一根被真丝绸布层层包裹的长条物件,遮掩住了轮廓,令人看不出大出它究竟是为何物件……总不会是杆枪吧? 鸾真皱眉微楞,不晓得这位乍看上去很是雍容华贵的富家公子究竟是何人物,是怎会来这西域游历,又怎会入了这扶家殿堂? 可他不认识,不代表殿内的别人不认识。 就见其身旁的鸾墨在看见那位公子的霎时间,是立即站正了身子,有些拘谨地扯了扯衣角,藏了藏腰后的两柄直刀,悄悄地移开了视线去。 鸾真见状稍稍抬眸,大约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些许端倪,便是回首小声问道“姐,你识得他?” 便见鸾墨颔了颔首,刚要启唇出声,却是又忽然别扭地侧过了脸去,不说话了。 而正当鸾真心感莫名其妙,要再出声追问时……他却是忽然就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富家公子究竟是谁。 是公子缓缓迈步,步过他们身旁。 是在步过他们的那顷俄间,忽有一阵香气扑鼻。 清雅、淡薄、却又不疏不腻,是恰到好处的香。 而能在步履间流露此香之人,能令自家姐姐面露不自在之人…… 鸾真只知道一人。 ‘香衣枪圣’荀叶。 是南江雍华国的龙家奇门里,百年来所出师的唯一一名外姓弟子。 也是在雍华国里,与龙家枪仙、帝家剑杰并称‘雍华三英’的英年翘楚。 据说他前些年离了雍华国来这西域游历,不知怎么就被殷家招揽,稀里糊涂地做了他家一年半载的客卿——然后又是幡然醒悟,接着四处游历去了…… 不想,竟是能在这里相见。 鸾真刻意地抬手挥了挥面前的香气,眯眼瞧向了这香衣枪圣。 就见他一幅旁若无人样,信步踏过这六根圆柱,没有冲任何人行礼致意,就连稍稍挪动一下视线都不曾。 而那些柱下的人物们,倒是神色各异,形韵都不相同。 鸾真与鸾墨正望着他的背影;号称‘蝎子’的毒杀师则轻轻地哼了口气;军武国来的公输盘和那名高个子男人都止了交谈,蹙了蹙眉头;而闭目合十的僧人好像稍稍挪了挪脸庞,不知有没有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神色有些痴傻的楚狂则在看见荀叶的身影后,霎时来了精神,仅剩的一只眼睛中忽有亮光璀璨。 至于那七雄之首的卫炼嘛…… 他也没有看向步来的荀叶。 他只是缓缓抬起脑袋,挑眉望向了高台之上。 而荀叶信步走到了他的身旁,亦是仰首抬眸,望高台。 是二人一同拱手行礼。 “主子。”“扶家主。” 是二人一齐启唇出声。 其余众人蓦然一怔,这才发现在那殿内北侧的高台之上,已是不知何时站着了一袭黑衣白裘,一名戴冠男儿,一名披纱女子。 是扶流在中,亘与竺晴婷立与其左右。 便是众人立即快步上前,三三两两地站于卫炼与荀叶身后,俯首抱拳,行上了一个武人礼。 “扶家主!”“拜见扶家主!”“拜见三圣!”…… 众人声音虽是零散,但一个个都是情真意切地出了声、行了礼——毕竟,他们都是来挣些灿烂金子的,不是来得罪天下第一人、然后掉脑袋的。 就见高台上,她居高临下地扫了眼殿内众人,微扬着唇角,颔了颔首。 “既然都来齐了,那余便开门见山了。” 扶流没有寒暄什么,也没有去慰劳众人千里迢迢而来的辛劳——她仅是稍稍前踏半步,立在高台边缘,俯首众生,漠然启唇。 “你们要杀的人,叫王满修。”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三章 九杀 鸾真的双肩猛然一颤。 他听过这个名字。 他记得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不就是那白衣的吗?! 便是霎时间,鸾真双拳急握,眉头紧皱,将牙齿咬得‘呲呲-’作响。 是稍一闭上眼眸,他便看见了昨擂台上,自己再无余力强撑子,‘咚-’地一声半跪在了地上的场景。 是稍一闭上眼眸,他便看见自己不甘抬首,望向那袭白衣的场景。 是稍一闭上眼眸,他便看见清风中,白衣收剑入鞘,垂眉瞧了眼自己,便挥袖背过了去。 “你败给的,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而是我,王满修。” “萍水,王满修。” 音落,缭绕。 一道朱红色的血丝自其唇旁渗下,滴落在了地上。 旁的鸾墨一见此景,以为是弟弟中的伤势又在复发,这会儿已是喉中有血了——倒也确实,昨鸾真为了战胜王满修,可是不惜以全气息逆流为代价,是确确实实地受到了些严重的内伤了。 即便妖族的先天体魄要强于凡人些许,也还是经不起他这般折腾的。 鸾墨护他心切,便是要连忙上前递药来,轻声慰问一二。 却是不想鸾真粗暴地掷臂拦住了她,又是没好脸色地瞪了她一眼。 “我没事。” 再是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解释。 鸾墨眨了眨眼,要伸向腰间药瓶的右手也停下了动作,悬在了旁。 她还算熟悉自己这个弟弟,明白他平里就是这么个冲谁都要发火的叛逆态度,也就没有再心生几分怨气,只是淡淡道了句“没事便好。”。 然后,回过去,望前旁的那七人,望十尺高台上的那一人。 “王满修……” 是旁七人里,手捧四方神机盒的公输盘稍稍挑了挑眉梢,冲高台上问道:“可是那萍水白衣?” 便是见高台上的扶流微微眯了眯眼,抿了抿唇旁的美人痣,笑道:“哦?远道而来的公输阁下,可也知其大名?” 公输盘谦恭地行了个礼,俯首答道:“是略有耳闻。” “莫不是那位在步法上胜了司马先德,又扬言要救下灵眼的年轻后生?” 这次说话的,是那温润如玉的荀叶公子。 他仰着明眸,静静地望着高台上的扶流,声音也确实如鸣玉般婉转好听。 扶流微侧过脸,与他相视,如天人般美艳的容颜上有稍稍莞尔。 “就是那个砸了余家正的年轻后生。” 一言出,四座寂。 众人皆是或多或少地瞠目惊诧了些许。 虽说西域消息灵通,他们都早已晓得这扶家大出此一事——不然这扶家主也不能在这荒凉的偏招待他们不是? 只是 却从未有人想到,这扶家主竟会将这本该是奇耻大辱的事,如此轻描淡写地道出了口,一点都不在意自家的脸面。 嗯……便是只好说,人至千人敌,这脸面也就不大重要了吧。 荀叶公子扬了扬唇,好似自己已然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那般,竟是也冲着扶流微微一笑。 扶流耐人寻味地眯了眯眼。 而在众人瞠目时,七雄之首的卫炼前踏一步,双手‘咚-’地一声若惊雷般地抱了拳,往高台问道:“主子,伤了傀臧的人,就是他?” 傀臧,七雄第二,有一式成名技【离殇葬】。 是在王满修刚上凝林之时,假冒扶家主,被一式【叩王庭】打到全骨碎的那位。 便见扶流淡淡地颔了颔首。 便见卫炼缓缓地放下了拳。 倏然间,有凛冽杀气如怒涛,奔流而激。 众人顿时皆于中胆寒一颤,锁眉警惕了不少。 卫炼是扶家的客卿,傀臧也是扶家的客卿,二人便是理所当然地相识彼此……可至于他们二人间私交究竟有多深,众人也是于此刻才刚刚窥见一角。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扶家不愧是奇门第一家。先不说有百年三圣坐镇,就说这七雄里,第一卫炼、第二傀臧、第五亘、第六竺晴婷……七雄中有四,不都是扶家的人吗! 鸾真心中一惊,不抬眸瞧了眼高台上的扶流,还有其旁的亘与竺晴婷——后者二人一个严肃,一个散漫,倒是成了一副煞是鲜明的对比。 正在众人默然不语时,扶流扫了他们一眼,微微笑道。 “就与说好的一般,事前五十两黄金已经交付到了汝等手里,剩下的一百两就等余见到他的脑袋后,再予各位。” 她声音平淡,很是轻描淡写,无论是在提到‘黄金’一词时,还是‘脑袋’一词时。 “王满修现在多半还在真煌,在鸩家那儿;不过接下来的话,他若还想杀我,便应该是要往西南去。” 扶流闭上一眸,继续说道:“余提供的这些消息本该就足够汝等去办事了……但为了不让各位好有借口追丢了他,余现在便要把他的一分内息注入到你们的中去。” 言罢,不等众人自惊愕后回神,便侧冲着戴冠男人伸了伸手。 亘连忙正了正自己那散漫的形,毕恭毕敬地踏步上前,躬抬手,双手奉上那柄他方才便抱在怀里的黑漆木棍。 那当然不是什么黑漆木棍。 那是黑鞘青禾。 便是见扶流拿过青禾剑,随意信手便令其出鞘半寸。 再是不等璀璨剑气闪起,白皙二指倏然按于其刃上。 是有眸中黯淡金光闪。 是有一点白芒化九道。 众人惊愕,刚要回神。 那九道白芒就已飞掠而来,无声地刺入了他们眉间。 是一 股强烈而炽的气息。 是一股纯粹而浓厚的契运。 若仅仅一分内息就已如此精纯,那这王满修本人岂不是…… 众人抬眸微怔,面有晦暗神,而那站在众人最后、最不擅奇门的‘蝎子’更是露出了几分严肃的杀意。 “知其气息,便知其人。” 扶流轻舒一息,收剑入鞘,清声言道:“既然你们已经知其人了,便去干活吧,可别让余的金子白花了。” 言罢,淡淡扬唇。 众杀手相视一眸。 “遵命!” 是声震若钟。 是不约而同。 ……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九名杀手便结伴离开了偏,将这空的清冷堂又还给了高台上的三人。 临走前,七雄之首的卫炼又多向扶流行了个礼,应是在尽为客卿的礼节;而那玉树临风的荀叶公子,倒是也多和扶流行了个礼,接着又与她相视一眸,留下了个颇为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在众杀手走后,竺晴婷望着众人的背景,不自地握紧了些自己那柄尾续玉佩的七孔竹笛,轻声喃喃道:“一名七雄首,三名小百人,其余不是极擅杀人术的江湖武夫、便是有大十人境界的奇门高手……纵使那白衣再怎么修行高深,也是多半躲不过这道劫数了罢……” “那是肯定的喽。” 是一旁的亘毫不犹豫地颔了颔首,摊手道:“按我看,要杀那王满修啊,实则有卫炼兄一人在可就够了!” 他稍稍侧,瞧望了眼前的那袭白衣黑裘,道:“不想家主这次还请来了雍华的枪圣与军武的公输……依我看哪,肯定是要大材小用咯!” 便见扶流微笑转,瞥了他一眼。 “那便是最好了。” 她轻声道:“只怕还是会出些差池吧。” 二人一怔。 这都快把天下奇门江湖里的前二十给请来一半了……怎还会‘出些差池’? 亘与竺晴婷不自地相视一眼,想不大明白。 “若不是余与那老妖精有约在先,余就亲自去了。” 扶流稍稍歪首,抬手抚了抚肩上的白裘。 “余和她,还真是一直都合不大来。” 说罢,她闭眸轻叹了一息。 亘与竺晴婷听闻此言,垂首沉思片刻,是一齐出声道:“那若家主不放心的话,我们两个也可同去助阵。” 便见扶流挑眉打量了二人一眼,再是抬手轻轻抚了抚竺晴婷的脑袋,摇了摇头。 “不必了,你们二人就与我留在这,照料一下灵眼,打理一下凝林山,准备一下明年元旦的大小玄武。” “然后……” 扶流微微侧,往东南方,往孟岳城所在的方向眯了眯眼。 “那些胆敢犯我扶家的贼徒,也该是时候去教训一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四章 好事多磨 当夕阳西下、天色渐入黄昏之时,有佩玉紫袍一袭,拂袖站在了孟岳城的城门口。 一个人。 就如其昨早晨离开孟岳城时一般。 迢迢百里,行色匆匆,去真煌。 迢迢百里,风尘仆仆,回孟岳。 一来一去几百里,寻常商旅得要五,公家信使需要三,奇门马快也要一——但他,来去三百里,三个时辰。 想来这孟岳最快,总算是没有白拿。 司马先德拂袖轻舒一口,抬手摸了摸口紫袍下的衣囊。这平平无奇的衣囊里,藏着殷老先生交于他的那一沓宣纸——也就是王满修写给他的那份秘籍。 那份修习百尺近的秘籍。 想来,若是有朝一,我司马先德能学会了这【百尺近】……这来去三百里,还不是一盏茶的功夫? 想到这,司马先德难掩笑意地拍了拍衣囊,一甩双袖,便往城里大摇大摆地走去了。 城门口的披甲守卫自然都识得这年轻的司马家家主,便是纷纷笑着冲他拱手行了个礼,调侃上几声‘哟,司马公子,这是自那个姑娘家回来啦?’‘司马公子,你可真是快呀’。 司马先德虽贵为司马家家主,但终究是年轻了些,没啥架子,平里也就给人个留下了游手好闲、嘻嘻哈哈的印象……便是因而,他虽贵为奇门家主,却是罕有城里百姓会怕他——甚至就连害怕那‘三好公子’殷少的人,都还要比他多上那么一些。 便是就见他冲着那些守卫们摆了摆手,瞪上一眼,笑骂道:“你们懂个啥,本公子可是刚从真煌城回来的哩,整整一百五十里,能不快吗?” 守卫们便俱是睁目做惊骇样,一声声‘快啊!快啊!’‘了不起啊!’‘司马家主厉害啊!’此起彼伏……就是没多少出自真心的就是了。 便是众守卫哈哈笑,紫袍仰首扬长去了。 而刚一入城,就有一股香喷喷的饭菜味霎时侵入了司马先德的鼻腔,再是通透其全,令其不自地抬手捂住了稍稍干瘪的肚囊,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稍稍抬眸,就见城里街上人烟稀少,而街旁的家家户户里都几乎有一道袅袅炊烟缓缓升起,是在做着令人口中生津的佳肴了;而那些挂着红灯笼的酒家客栈里,也是一阵阵招呼声、碰杯声、大块吃声…… 司马先德有些饿了。 他在中午送王满修他们踏上回廊之旅后,便是在真煌秦家那随便对付了顿午饭——他没敢多吃,是因为那秦家家主那时正眼神微妙地盯着他,似是在想些什么的模样……这倒也不怪家主,毕竟城里出了那种大事,五分之一个真煌城在一夜间化作了灰烬,而知晓些这事内幕的家主,自然是对不知怎么就掺和进这事的司马先德颇为在意了。 午饭后,司马先德便在与秦家作别、与秦玉骨约好以后常常要以书信互通有无后,就提剑上路,一百里两时辰,赶回了这孟岳城来。 也是该肚子咕咕叫了。 不过当然了,此地是孟岳而不是真煌,家住此地的司马先德自然是可以马上回家让家中老仆帮自己做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也自然是可以跑去平里常去的酒楼,花上一两银钱,去与老熟客们谈天说地吹虎皮,去与老酒鬼们吃酒吃到睡梦里。 但,司马先德都没去。 就见他轻吸了口气,迈出脚步,没有走向酒楼,也没走向自家,而是往城西走了去。 殷家在西城。 王满修与殷少,托他回家向殷家人报个平安。 那司马先德便得先去报平安。 …… 孟岳城大,可司马先德快,一小会儿便走过了弯弯绕绕的十来个街角,来到了那扇熟悉的宅院大门前。 是红木大门,是黑底牌匾。 牌匾上,自然写的是‘殷家’二字。 司马先德整理了下衣冠,正了正腰间的佩剑与玉佩,轻舒口气,抬脚上台阶,反手轻叩两下门扉。 ‘哆哆-’ 声响清脆,想来宅里的人应该是能听得见的。 宅里的人也确实听见了。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至们旁,再是‘吱呀’一声,将红木大门给拉了开来。 “哦!是司马公子!” 拉开大门的是殷家的管事,老黄。 司马先德笑着颔了颔首,冲着老黄拱手作了个辑,道:“黄叔好。” 便是见老黄连忙摆了摆手,轻道几声‘公子多礼了、公子多礼了’后,再是慈笑问道:“司马公子可要来一同吃个晚饭?马上便要做好了,五素五荤三汤,就算公子来也定是够的。” “啊!不必不必,黄叔客气了。我刚从真煌回来,马上还要回家看看去,就不久留了。” 司马先德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这会儿只是受殷少他们所托,来向老先生报个平……” “哦?公子可有事找老朽?” 却是话音未落,一声稍显沙哑苍老的嗓音自门旁传了过来。 司马先德稍稍一愣,侧眸看去,就见是拄着朱拐、披华裘的殷炳家主正与高八尺、魁梧雄壮的百人敌殷正一起并肩而行,走来了门旁。 便是立即拱手拂袖,冲二人分别行上一礼。 “殷老先生。”“殷正前辈。” 殷正颔了颔首,也抱拳回了个武人礼:“司马公子。” 殷炳则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轻道一声:“司马家主。” 紫袍略显窘迫地眨了眨眼,挠头嘿嘿一声。 殷老先生淡淡一笑,冲着老黄颔了颔首,老黄便马上踩着小快步,回去继续做晚饭了。 而在老黄走后,殷老先生则是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拄拐,另一手抓住了司马先德右腕,再是直视着他的双眸,关切问道:“少儿可还好?” 司马先德蓦地怔了怔,接着连忙点了点头,答道:“好、好。他很好,就是今早便随王满修一同去回廊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旁的殷正微微一睁眉眼,再是稍稍松了口气,道:“往满修阁下不愧是始皇转世,竟能经得起如此大难……果真厉害、厉害啊。” 殷老先生闻言颔了颔首,轻叹一息,点了点头。 “好便好,好便好。” 他抚了抚尚有青黑的胡须,再是闭眸叹了口气,侧脸望向了旁的殷正:“只是这一去回廊,又是要好些时间了无音讯了……也不知是和他哪个叔叔学的。” 殷少就一个叔叔,殷正。 便见殷正面露几分尴尬,木讷地笑了笑,说道:“父亲,相信少儿吧。既然我能出的来那回廊,少儿他一定也能出的来。” “你可是百人敌,少儿呢?” “呃,可我去回廊的时候,也就差不多是个小十人境界啊。” “……行行行,爹老了,说不过你。” 殷老先生叹了口气,不再去与旁正值壮年的殷正争辩什么,只是回杵了杵手中拐杖,抬眸望向了宅内的那口月牙池塘,淡淡道:“只是,苦了那些等他的人哪。” 殷正抿唇收声,没有再反驳。 而他们前的司马先德稍稍一愣,也是马上转过来,顺着他俩的视线往那口月牙池塘望了去。 这一望,便望明白了。 就见那月牙池塘里、湖心亭台中,有两人。 是一抹青绿,是一抹淡兰。 司马先德没有忘记。 昨夜殷少要让上善与殷正一同回孟岳时,久睡刚醒的她竟是不知从哪儿借来了千钧之力,哭闹着万般不肯离开少爷,还死死地抱着殷少的子不肯松手……之后还是鸩家主故技重施,再以一道紫息夺了她的神识,才令她又昏睡了过去,被殷正扛着带回了孟岳城来。 而之所以说是故技重施,司马先德也是后来才知道在之前扶流杀到鸩家之时,上善她即便没有奇门的功底,也还要奋起反抗,要偷跑出去给城外的少爷报信,差点就惹恼了扶流……还好鸩家主眼疾手快,用奇门令她昏睡了过去,便是才有后来殷正抱着她自鸩家大门下走出的场景了。 嗯……殷少这家伙,可真是在福中不知福啊。 司马先德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他又望向了那抹淡兰。 那抹他曾想追逐,但最后还是没追到的淡兰。 可能是他跑得不够快吧。 司马先德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湖心亭里,上善若水相依而坐,是姐姐的若水正稍稍抱着妹妹上善些许,轻柔地抚摸着妹妹的脑袋。 此刻的上善虽已没有抽泣之声,但小的双肩还是止不住地轻轻颤上些许。 就见她两眼通红,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 就见她微微仰首,噙着泪水的双眸望向了空中那一轮渐渐明亮的弯月。 “姐姐,你说。” 就听她莺声颤颤,稍有沙哑含糊之音。 “少爷他……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便见眉心有点朱砂红的若水垂眸抿了抿唇,抚摸着上善的纤手缓缓停下了动作。 便见她也仰起了首,一对水灵的明眸也望向了空中那一轮晴圆缺。 “是啊。” 她微微启唇,声音如泉水潺潺。 “他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音落。 一抹晶莹在眸。 好似天上星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五章 相逢萍水 夜色明晰,一轮弯月挂于长空。 烛光朦胧,两盏灯笼悬于大门。 就见那弯月悄悄匿于云后。 就见那灯笼缓缓曳于风前。 是有微寒清商一阵自天边吹来,拂在了那块红底金字的匾额之上。 先抬首望去,望那红底金字的匾额上,赫然题着‘虹鲤馆’三个大字。 便知此地,是萍水郡。 便知此楼,是虹鲤馆。 是郡中唯二的金字招牌。 有郡中唯一的美人掌柜。 再垂眸望去,望那半敞的朱红大门内,亭亭立着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 女子手捏着一把绣花薄扇,穿着一袭齐襦裙,双肩披戴着一袭淡色皮裘,是既御秋寒又不显臃肿,素雅而端庄,大气而瑰丽。女子高不高,大概也就不到五尺,一米过半多些;她形不胖,那件薄薄的齐襦裙在其上显得很是宽敞。 又见女子站在那半高的棕漆账台后,正俯首认真地翻看桌上那本微微泛黄的酒楼账本,几缕细柔的青丝乖巧地垂于其脯之上,似遮似掩,却又拦不住风光旖旎。 女子名唤游茜,是这虹鲤馆的掌柜。 也是如今这虹鲤馆的账房先生。 ……只是做得没那白秀才那般得心应手了。 作为萍水郡的头号酒楼,虹鲤馆无一不客入盈满,便是无一不要写上好几十页账目单本。从前白秀才在的时候还好,由颇擅术学的他全权处理这白字黑字的事,是次次算得又快又准,还多是心算、连那黄铜算盘都不用拨——不然,这郡城里的人也不会称他为白秀才不是? 只是前些子里,那白秀才执剑离了郡城,这术算之事便落在了游掌柜的肩上……诚然,游掌柜也并非不会术算——既然她都是一家之掌柜,这些基本技能自然还是都要会的。只是游茜她久疏数本,这下又是仓促上阵,自然是难免会出现纰漏、多算少算了些许钱两。 虽说实则很多时候,那些来虹鲤馆吃酒的食客们都不会在意这十文二十文的疏忽……但游掌柜是自己过意不去,觉得自家酒楼一直以来的认真招牌可不能砸在自己的手里了。 于是每晚游掌柜都会酒楼闭店之后,在小二跑堂将桌椅扶栏都擦拭干净之后,独自一人走到这账台后,眯眼仔细地翻看着自己这一所计之账目,认真地再心算一遍,在检查有无纰漏的同时告诫自己,让自己明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便有此刻之景。 便有这晃晃一点烛火。 便有这翩翩一抹襦裙。 便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传入耳畔,再是停在了灯笼下的那道门槛前。 她微微一怔,注意到了这与四下寂静的秋夜之声格格不入的异响,不自地抬眸望了去。 就见那半晌的朱门旁,不知从何而来了一道人影。 人影戴着漆黑的斗笠,披着同样乌黑的斗篷,腰间还别着一把弯鞘短刀,一看便可知其不是什么和善之辈。 眼见此景的游茜快速地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亦有些惊慌。 她轻轻地合上了桌上的账本,放下薄扇,微颤的右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襦裙的腰间。 在那里,藏着一柄湛蓝色的灵玉匕首。 其名唤鸳,是用鸳鸯灵玉所打造的其中一柄匕首,是那面戴白纱的悦儿姑娘在离开萍水郡城前,赠予她的。 游茜握住了这柄匕首。 虽说,她已是约莫有二十年未碰兵刃,也已是有 二十年未再修习任何奇门武功了……但若是那人影真的来者不善,游茜也定不愿束手就擒。 她向来不愿束手就擒。 她向来不会安于天命。 二十年前,初开这虹鲤馆时,是如此。 二十年后,面对这人影时,亦是如此。 游茜轻轻地吸了口气,脯稍稍起伏了些许。 她在运气。 而那来者不善的人影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在运气,就见他微抬斗笠,猛一抬手,就是—— ——作了个辑。 然后,开口。 “请问阁下便是游掌柜吗?” 是温文尔雅的男声。 游茜微微一愣,握着玉匕的右手稍稍松了些许,微怔道:“是的,敢问您是……” “啊!太好了。” 就见那戴笠披袍的人影行了个礼,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棕黄色信封,前踏两步,弯腰将信封插在了门旁的间隙里,再是冲她一拱手道:“这有封信,家主让在下来送于萍水游掌柜。我这便送到了。” 游茜眨了眨眼,还是面有几分惊异,望人影疑惑道:“家主?是何家家主?” “孟岳殷家。” 就听人影俯首答道:“那若阁下没什么其他问题的话,在下便先回去了——路途漫漫,在下还是不想耽搁了。” 游茜稍稍一楞,缓缓地颔了颔首。 她还没从讶异中回过神来,自然是没什么其他的问题了。 便见人影稍行一礼,便转上了城街,然后双眼奇光一闪,便是轻如燕、步下生风地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他来如风,去亦如风。 风过无痕,让方才的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缥缈。 除了……除了那封被插在门缝里的棕黄信封。 便见账台后的游茜楞楞地眨了眨眼,望着那封来路不明的信封,犹豫了片刻,还是稍握掌心,屏息少许,缓缓地走门旁,弯腰将其取了下来。 然后,以纤指启封条,开信笺。 便见自其中滑出的,是一沓厚厚的、写满了黑字的白色宣纸。 游茜霎时便呆住了。 她还没看宣纸上写的什么。 她也没有看见宣纸上的题名。 她只不过是稍稍瞥见了那些黑字。 但她认识那些黑字。 她认识那些黑字的字迹。 因为她,早已见过这些字迹千遍万遍。 在那本微微泛黄的账本上。 这是白秀才的字迹。 又或者说。 这是王满修的字迹。 …… ‘掌柜的,小生到西域孟岳城了。这里的风土人与萍水虽是不尽相同,但倒也是大同小异,是民风淳朴……’ ‘掌柜的,孟岳城的人们都好客的。好几个当地大家,什么殷家司马家,都与小生把酒言欢,相谈甚欢……’ ‘掌柜的,小生去过周家了。我见到那你说的‘美周娘’了,她现在好的,周家的人都待她不错……小生与她悄悄说过小鲤的事了,她可开心了……’ ‘掌柜的,过两小生要去爬山了。是一座不太高的山,叫凝林。但周家公子硬要拉着小生去,小生也不好推脱,便得去了……只是爬过山后,诸位公子恐怕还要带小生去好好游历一番西域,便是可能一时半会儿再难寄信来了……’ ‘掌柜的,大家可都还好?小二跑堂他们没有再天天赌博吧?小鲤读书可认真?’ ‘掌柜的,你可……’ 不过是千把字的书信,却是令那账台上的烛火都已悄声熄灭,化作了一缕青烟。 就见襦裙着的她席地坐在那金字匾额下的台阶上,稍垂眼眸,默默地读着这一张张细薄绵柔的宣纸,读着这一句句许是胡言乱语、又许是真意切的淡淡言语。 她读完了。 她微笑了。 她挑眉了。 便见那朦胧的繁星夜色里,有一轮忽明忽暗的弯月。 一轮高挂于凌霄之上,只有天上仙人才能够得到的弯月。 一轮无论她与他又在何处,都总是能仰首可见的弯月。 也许现在的他,也正在望着它吧。 游茜甜甜地笑了。 她抬眸望着这轮明月,也不晓得是否是忽然有些触景生,又或是想一吐为快——竟见她是不知怎么得脸色有些微红,神色有些好似怀少女,扭扭捏捏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启了朱唇。 “王满修。” 便听她轻声呢喃道:“若是我再年轻些的话,就再年轻一些的话……你说,我们会不会——” “姨?” 却是忽有一声稚嫩童音自后传入了耳畔。 游茜慌忙一颤,赶紧将那些宣纸胡乱叠起藏于裙中,立马回望了去。 便见那古色古香的红木楼梯上,有一披肩散发、穿着睡衣的小丫头正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抱着个绣着归雁的棉花枕头,糯声糯气地问道:“你在与谁说话呀?” “哎?什么说话?” 游茜抬手抚了抚去脸两旁的青丝,再是有些做贼心虚地将手在裙上抹了抹,藏起那封棕黄色的信封,柔声道:“小鲤,你怎么醒啦?” “睡不大着……” 还在揉着眼睛的小鲤自然是没注意到游茜的动作,也没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只是嘟囔着嘴,小声道:“要姨给我讲故事……” 睡前故事,童话故事,好听的故事。 便见游茜微微扬唇,小心地跨过店门门槛,进入内应道:“好呀,但等姨说完故事,你可就要乖乖地睡觉了哦。” 小鲤乖巧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游茜莞尔一笑,小心地跨过店门门槛,进入内。 再是回过去,双手拉住两扇红木门,缓缓合起。 便是见,天地一线。 便是见,月轮一道。 她微微抬首,最后望了眼今夜的明月。 ‘白秀才,早些回来。’ ————————— ————————— 第一卷完结! 谢谢各位亲的读者能阅读到此处! 那到这里,王满修的故事也宣告尾声……不是,宣告一个段落了。 而值此第一卷完结之际,请让为作者的我,阿圆,再次感谢大家对本书的支持!若您是在纵横上自掏腰包读到这里,则更是请受在下一拜! 承蒙各位厚,实在是感激不尽! 接下来,我也将继续努力更新!为大家带来更丰富的故事与更立体的人物! 如果大家有兴趣来与我,或者同样喜欢叩王庭的同道们聊聊天,也请加qq群663946293。 最后,还是感谢大家对叩王庭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一直支持下去! 最后的最后……嘿嘿,在下明还望请假一,休息休息,后天再更,请诸位见谅、见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六章 回廊 叩王庭第二百零六章回廊‘回廊’一词的初次登场,与‘西域’一词相同,皆是在那本号称人间最古之史记、距今已有四百年历史的《王朝记》里。 《王朝记》,全名《真龙王朝记》,是一本撰写于四百年前真龙治世之时的,半记史、半志异的文学巨著。王朝记全书共十万六千余字,但因为年代久远,有近半数章节卷目都已遗失损毁,如今只有不过约莫七万字的章卷还算还整,便是令当今的学者儒生们研读起来费劲异常了。 而之所以言其是半记事、半志异,倒非是在说这本王朝记的作者是群写市井的笔者,又或是笔墨写法过于夸张、写满了什么‘天子麾下,拥兵亿亿万’之类的诳语——非也。根据后世记载,这《王朝记》乃是由四百年前的真龙圣宗天子亲旨,由前后共八十一精于笔墨的朝中大夫提笔、花费了整整三朝五十年时间去写就的真龙开国记。其书中所记事宜,皆经过了层层重重的考察核对,是尽可能地将每一件事的始末缘故都写得清清楚楚,尽可能地让那些看上去荒诞不经的事情都有据可查…… 只是,书里的有些记事,实在是太荒诞不经了一点。 就比如说在《王朝记·山海篇》的第七卷,也就是西域一卷里,它就描写了一个颇为荒唐离奇的地方。 回廊。 西域回廊。 书里说,自安西都护府往西三百里、再往南一百里处,有一片被群山环绕的山林盆地,名唤‘回廊’。这回廊之中山峦连绵、地势崎岖、气候恶劣,是春时暴雪秋时雷、夏时滂沱冬时霜……却依然土壤肥沃、植被茁壮、禽兽活跃,有万千生灵在其间生生不息,是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幅生机蓬勃样。 便是很玄奇了。 但更玄奇的,还是这书里对此给出的解释。 书里说,这回廊里的景象之所以会如此异样,乃是因为这地方是数条大地龙脉交错之所,有成千上万、数之不尽的灵气神魂交汇于此,四处激荡碰撞,便是使得本该自然的天气景象变得如此反常——而在如此反常的景象里,那些禽兽花草之所以还能生长于此处,便是因为它们不再以自然为食,而是转而以这灵气神魂为食了。 既然是以大地灵气为食,便是换句话说,那些生长在这回廊中的生灵,尽是些灵兽神木了。 ……若是这样都还不够志异,那王朝记里还说了,当时已然征服了大半个天行山之东的真龙圣宗天子对这回廊之地很感兴趣,想捉些灵兽带回都城安京来,好向天下展示自己贵为真龙天子、连世间灵物都不得不俯首的霸道,遂是将一支千人羽林骑队给派往了这西域回廊了。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圣宗天子直到‘真龙归天’前,也没再听见哪怕一丁点关于这支千人骑队的消息。 还是后来十六年后,睿宗天子当朝时,那支千人骑队的消息才总算是随着几名衣衫褴褛的老人一同传回了安京来。 说,当时这支千人骑队不远万里、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这回廊之地后,是一刻也没歇着,为首的将帅当即下令,千骑分为五十组二十骑,冲入回廊最外的那片山林里,是见鸟兽就杀、见良木就砍,短短数周间便收获了好几百张所谓的灵兽毛皮与神树木枝了。 想来,是这片回廊里的珍禽异兽虽灵,但怎么也灵不过他们手里的大黄肩弩了。 而接下来,这支千人骑队又依照将帅的指示,开始想方设法去将那些珍禽异兽活着抓回安京去。可在最初的数周猎杀后,回廊最外那片山林里已没啥飞禽走兽留下了——它们不是死的死,就是逃的逃,往回廊深处去了。 那将帅一看此景,心想这哪成,天子交给他的任务本就是抓活物回去,他若是只带着几车毛皮回去……那岂不是在糊弄圣上?在犯欺君之罪? 于是,将帅一声令下,千骑一分为二,五百戍守外林营地,五百随他深入山林,再去抓些珍禽异兽来。 是的,将帅本只是想来抓珍禽异兽的。 可当他领着那五百羽林骑,在地势愈来愈崎岖的树林间艰难前行了大约三十里,想抬手摘下羽林盔,擦擦额上的汗水时,却是忽有一幕意想不到的景色映入了眼帘。 就见,五十步外,光斑摇曳,有一磐石。 就见,磐石平常,然在其上,有一女子。 一名袒胸露乳、全身上下不着一丝、只有些奇异青绿斑纹的女子。 将帅当即挑眉一愣,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女子,是面露万分诧异——倒不是说这戎马一生的将帅都这么老大不小了,还没见过光着身的姑娘……只是这五十步外的女子,着实有些不寻常。 因为那女子,有发若黄金,有眸若翡翠,还生着一对奇异尖耳。 女子静坐于那磐石上,一腿荡于前,一腿盘于臀,两只玉手则轻轻将一只被弩矢射中了翅膀的红雁捧在怀中。就见她微微俯首垂眸,粉唇轻启,好似在与这红雁说着些什么。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而他们,显然已经不打算视而不见。 就见那羽林将帅面露喜色,当即悄声命令身后五百羽林骑四散围上,要活捉这奇异女子献于天子。 就见那羽林将帅拔剑出鞘,在四处林中的‘莎莎-’声稍静之时,便策马上前,步至女子身前三十步处,开口出声,说要这女子乖乖随自己回真龙,否则就休怪他命士兵们抬弩放矢,赏她个死无全尸了。 可是不知是否是这外貌奇特、不似东方人的女子听不大懂真龙语的缘故,她并没有出声回答这羽林将帅——她仅是缓缓抬首,以那对翡翠色的眼眸静静地望向了他。 然后。 奇光起。 …… 接下来的事情,书里就记得不大清楚了。 倒非是那些写书的朝中大夫在这偷了懒,又或是出于某些缘故而没有写全……只是因为那几名数十年方归的老兵竟是一人各执一词,有说是整个山林都在咆哮嘶吼、无数藤蔓缠上了他们的腰间,要将他们拧成两半;也有说是有无数尖牙利齿、从未所见过的凶兽自林中杀出,要将他们撕得粉碎;也有说是有无数金黄玄雷自天而降,要将他们劈成焦炭…… 总之,那些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老兵们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总之,那一千名真龙最引以为傲的羽林骑军,也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总之,那时刚刚与天行山之西的古贤王朝建立了联络的真龙王朝没有对此事展示多大的兴趣,那朱红九龙椅上的睿宗天子最后也只不过是透过冕冠上的珠帘,淡淡地道了一句‘当敬天神’而已。 但那些本着事无巨细这一原则的朝中大夫们,还是将此事尽可能完完整整地记载了这本《王朝记》上。 于是,这本《王朝记》,就变成了半记史、半志异的著作了。 而在《王朝记》问世之后的这四百年里,亦有无数的奇门中人与江湖中人们因为无数奇奇怪怪的原因走入了这西域回廊之中有的是因为外面天下大乱、生怕被战火波及;有的是想来吸敛大地灵脉、好修习精进自己境界;有的则与那些羽林骑一样、是想来寻些值钱的玩意儿…… 他们很清楚,这西域回廊里很是危险。 可他们同样清楚,身负绝学的自己也很是危险。 于是,危险的人们齐聚在了危险的地方。 便共逐鹿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七章 入门 有一片树叶正在下落。 有一片生着锯齿边纹、叶色青黄、根茎稍显灰白的鳞状树叶正在下落。 就见在那光斑摇曳的葱郁山林里,就见在那成片成片的立松柏前,就见在那十数丈高的翠绿穹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胆敢踏入其中的人物,活着走出来过。 但这些事都和白衣没多大关系。 他来这回廊,又不是来寻觅灵兽、勘探宝地的——他此行,只不过是想依靠着这里的天生灵脉,又或者依靠着一些险中取胜,来砥砺自己的奇门境界,并学会那式【七叩天门】罢了。 所以,白衣从未想过要主动与如此凶兽当面对峙。 可既然已然对峙,那想要砥砺奇门的他,亦是没有了转离去的理由。 于是,眸中奇光起。 “小生啊,本只是想来寻些狡兔聊以果腹。” 便见他左脚前踏半步,右手执刀在肩,长吸一息,冲那头足有两人长的野山猪扬了扬唇角。 野山猪似乎明白了他这动作的意思,是霎时自鼻中喷出了两股浓息,然后以粗壮的左啼狠狠地刨了两下地面,似是在警告,又似是在挑衅。 “可没想到,竟是又有你,亲自送上了门来。” 白衣微笑着望着如临大敌的野山猪,淡淡地舒出了一口奇息。 “那就休怪小生不客气了。” 音落。 白衣起。 是睁目一声百尺近! 是拂袖一阵疾风旋! 便是见,先前那片将要落地的绿叶乘风而上,竟是又在转瞬间飞上了万丈之巅。 然后,就闻有长嚎一声,响彻了整座山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八章 门中 树枝上,有赤羽鹰隼一只。 草木间,有提枪青衣一袭。 就见鹰隼侧首,以漆黑眼眸望他,赤红如火的弯喙稍稍张启,冲他发出了一声嘶哑有力的低鸣。 就见青衣抬眉,以清澈瞳仁眺它,左脚微微前踏,手里那杆红缨白蜡枪已然是悄悄地展露了好些锋芒。 一人一鸟,一上一下,相隔约莫一十七步。 皆是屏息凝神,不动如山。 皆是伺机而发,在等一阵风吹草动。 于是,便来了一阵风吹草动。 是忽有一阵清风自林中深处吹来;是忽见那赤喙鹰隼猛然伸展开了它那足足有三尺长的雄伟羽翼,长啸一声,自枝头乘风疾掠而下,一对锐喙往青衣直啄而来! 霎时间,林中风声大作,红黄翠叶漫天飞舞,一道道自树枝缝隙间落下的璀璨光斑更是摇曳不停,竟是令这山林在一瞬间有了一种让人眼花缭乱、意乱神迷的魔力。 但这魔力,好像对那提枪青衣一点用都没有。 就见他双眉微沉,清澈的眼眸丝毫没有离开那鹰隼上半步,那年轻气盛的脸庞上也丝毫不见一分慌乱。 想来也是,他登过凝林山,也去过真煌城;见过凝林山上的千万雨针扑面来,亦见过真煌城里的一道白芒入天庭……都已是见过这么多大风大浪了,区区落叶旋舞光斑摇曳,又能奈他何? 青衣稍稍地吐了口气,既好似是吐出了一口不屑,又好似只不过是单纯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就见他先是双脚稍稍用力,形站得低了些;再是望向那已俯掠至五步之外、喙嘴大张的赤羽鹰隼,眸中奇光霎时闪烁。 是气定神闲,默念一声‘疾’。 是疾风一道,自掌中骤然跃起。 便见那杆红缨白蜡枪宛若离弦之箭,迎风而上,以百步穿杨之势往那鹰隼的眉心直刺而去。 赤羽鹰隼双翼大展,三尺遮天,若压城夕阳。 白蜡长枪风驰电掣,锐不可当,似一束朝芒。 朝芒破夕阳。 在两者相触的刹那间间,那鹰隼似乎想猛地侧首以展翼斜,好在躲闪开这白蜡枪的一刺后依然有余力继续俯冲而下;可青衣还是技高一筹,仅是稍稍拨动右手食中二指稍许,便令白蜡枪来了个龙抬头,不等鹰隼展翼,便已‘呲-’一声刺入了它的赤羽之中。 便见天地间,有一簇赤羽飞扬,飘飘、摇摇晃晃。 鹰隼坠。 青衣歪首。 回抓其翼。 再掷臂收长枪。 终是林间风声静。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将长枪杵于地上落叶里,再是垂眸望向掌中那已无喘息的鹰隼,眯眼细细打量了下它的全,还有那道新添于其颈上的刀口。 鹰隼羽赤,便是若不近上前去看,还真分 不清它上何处淌了血、何处只是其原本的颜色。不过好在青衣这枪是直击了其要害,是一枪封喉,令其连扑腾两下的余力都不曾有——便是无论血渍还是刀口,都不算太大了。 眼见此景,青衣还算满意地扬了扬唇角,便运起外息,替其稍稍清理了下伤口,再伸手自腰间衣囊里取出一根细绳,要将其系在腰间的束带上。 看他手法如此纯熟的模样……想来不是第一次如此做了。 也难怪,毕竟自他与王满修、鸩泠月三人一同踏入这回廊之算起,如今已约莫是过了三周的时光了。这三周间,在这虽算不上杳无人烟、但也着实连个像样村落没有的回廊里,他们三人是无论衣食还是住行,都依赖不得腰包里的银两,只得若这会儿一般自力更生了——当然了,学那几个他们初入回廊时就遇上的强盗之流倒也是可以…… 只不过三人里,是谁都放不下这段就是了。 他稍稍眨了眨眼,用细绳拴住了那只鹰隼的脖颈,将其系在了腰间。他稍稍侧眸,无意间看见了自己上那淡青色的衣袍——它倒还算是被打理地比较干净,只不过是因为这些子里被他搓洗了多次,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了。 他不自地叹了口气。 若是以往在孟岳,为家中公子的他有上善在旁,自然是无需亲自去浣洗衣物,更是哪有要将一件衣服在上连穿两的道理? 可回首看眼前,他却是已然沦落到了不仅要手洗自己的青衣,甚至有时还要连王满修那件白袍也一起打理的地步——那王满修是每晚都要和鸩泠月不眠不休地练功上三个时辰,白天又要和他一起来林中打猎觅食……便是他不干,也就没人干了。 青衣再是闭眸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算了,也罢。比起第一周那完全不晓得如何做家务活、只能模仿印象里上善动作的时候来说,现在的他已然是在做家务上是娴熟了不少,虽不至于炉火纯青,但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但当然了,他来这回廊的目的,也不是来砥砺家务境界的。 青衣重睁双眸,侧抬手握住了那柄红缨白蜡枪,长长地吐纳了一息。 一息中,灵气浓郁。 天生便生于奇门、自小便修习奇门功法、又接触了无数奇门中人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回廊之地里或许真的就如那《王朝记》里所说那般,乃是大地灵脉汇聚之所。 虽说天地人神间,皆蕴藏有契运奇息——但就正如不同人的中有契运多少之分一样,这天下的各处山河流水里,也都有契运浓淡之别。 若是说,这人间十分契运,三分都在西域。 那么,这西域三分契运中,两分都在回廊。 ……大约就是如此个感觉吧。 青衣抬手提起了长枪,以两指令其于空中飞旋一圈,收回了腰间。 很是潇洒。 而潇洒完了之后,他回过,抬眸往西南方的山林里望了去。 他是与王满修一同来捕猎的,二人走得也不算太远,应该只有不过百来步的距离,王满修便是差不多就在那个方位。 他望他,大约是有些担心。 倒不是说,他是在担心白衣会在觅食时出什么事——就算现在的他再不济,也还有个二十人敌的境界不是? 他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白衣如今却还是只有个二十人敌的境界。 青衣稍稍皱了皱眉头。 他们有三个月的时间。 而王满修要在这三个月里,要学会全部七式【叩王庭】,要重新登上千人敌的境界…… 谈何容易? 更何况,如今三周已过,已是十月中旬。可纵使白衣每晚都在熬夜苦读,废寝忘食地凝练契运……但王满修却是无论如何砥砺自己,都再无法取回那夜之前的功力境界。 其中道理倒也其实算不得多么难猜——依鸩家主所说,此刻王满修的中已无始皇帝的三分精魄了……没有了那三分精魄的他说到底,不过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奇门玄师而已,能修成小二十人的境界已是不错了。 但,他可是要去杀扶流啊。 可是要去杀那天下第一人啊。 有千人敌的境界,没【叩王庭】,杀不死。 那若是有了【叩王庭】,但没了千人敌的境界,就能杀得死吗? 青衣轻叹一息,摇了摇头。 他约莫是明白这个答案的。 明白答案的他,转过了去,想再多打一些野味回去,好能吃上两三天,让白衣明白可以安心练功。 却是不曾料,就在他刚要转的刹那间,忽有一声长嚎响彻了整座山林,霎时便令所有枝头的雀鸟展翅高飞、所有落叶里的狡兔深躲窟。 青衣猛然一怔,急忙回过了去。 他不识得这声长嚎。 但他辨出了这声长嚎的所在方位。 那个方位,不正是…… “殷少——快跑!!!” 就闻一声他识得的清亮男音冲入了耳畔。 紧接着,是一道洁白的影自眼前的山林间非掠至了他的旁,略显窘迫地冲他浅浅一笑,急道一声“快跑!”。 殷少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询问他几句,却是又忽然耳闻了一声近在咫尺的嚎叫。 这次,他听清楚了。 嗯……倒也不能这么说。 只是因为他在听见这声嚎叫的同时,一头通体棕黄、前肩隆起、背上生着一大片深黑鬃毛、嘴上还长着一对弯月獠牙的野山猪已经出现在了他前的十丈外。 它比他还要高些。 它比他要壮上三倍。 它正冲他横冲直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零九章 有猪 霎时间,天地震颤,林间巨响。 就见那头生着一对玉白獠牙的黑面凶兽先是鼻嗤两声,再是好一阵蛮横冲撞来,竟是直接将挡路的林木树桩都给一颗颗接连着拦腰截断了! 眼看这些不知好几丈的参天大树在它面前就宛若刚出生的小树苗般弱不风,殷少哪还敢呆站在原地——就见他双脚一瞪,青衣一拂,是连忙闪起眼中奇光,提着长枪紧追上了白衣的步调去。 “喂!王满修!你怎么惹了个这玩意儿来?!” 他脚下生风,还不忘扭头望向侧的他,急蹙眉头道:“咱们不是说好不离开这方圆百丈之地的吗?你怎么……莫不是去内圈了?!” “这怪不得小生啊!” 便听王满修苦笑半声,也是脚步飞快,无奈答道:“小生没去内圈啊,是这头凶兽自己寻上小生来的!” 殷少稍稍一怔。 这倒是怪了。因为无论是依照那些他们初入回廊之时所遇到的盗匪之流所言,亦或者按照他们这三周在这回廊求生的经历来说,这般骇人的凶兽都不大该会出现在这片回廊最外的山林里……没道理啊,还是说只不过是这万中无一的运道,被他俩给撞上了? 殷少思索片刻,思索不出来个所以然,便还是很快放弃了思索。 他侧眸打量了眼紧追在二人后不舍的那头獠牙猪,又回首瞧了眼前那愈来愈错综复杂的林地路径——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地形崎岖的缘故,分明他俩这会儿都已是眼闪奇光、用起奇门步法了,王满修还使得是那天下第一快的【百尺近】,却竟然还是没法甩开这头凶兽多远。 殷少沉默了片刻,长吸了一口气,稍稍提起了手中的红缨白蜡枪些许,抖腕换了个姿势。 “动手过了?” 他双眸瞧着那头体态庞大的山猪,嘴里问着旁脚步不停的白衣。 王满修稍稍抿了抿唇,望了他一眼,微挑眉梢,低声答道:“砍不进去。” 也就在王满修出声之时,侧着 脸的殷少看见了那头山猪背上棕黑的鬃毛里,似有几点殷红的血珠在随风滴落。 “那我试试。” 殷少回首答道,轻吸了一息。 就见其霎时猛瞪双眸,默念一声‘去!’。 便霎时有一阵疾风自其掌心旋起,缠绕于那杆长白蜡枪,呼啸着往后十步外的野猪脑门正中刺了去。 照理说,这些牲畜禽兽上最坚若磐石之处便是它们的头骨了,但凡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户都晓得,在狩猎时是绝对不能瞄准它们的脑门正中来放箭而去……这样除了激怒走兽、又或是吓跑飞禽外,是着实没有什么其他益处。 但殷少算不上经验丰富。 但他也并非猎户。 他是孟岳殷家的少爷,也是三十年后的殷家家主。 就要!以力碎磐石! 便闻长枪急啸,凶猛怒嚎,是无一者后退半步! 便见电光石火间,有一声沉闷巨响通彻云霄! 竟是真的坚若磐石。 却是假的力碎磐石。 就听‘咚—’的一声,那杆红缨白蜡枪先是以银白的锐锋狠狠地刺于了野猪的眉心,再是整个白蜡枪杆绷出了有如月牙般的弯弧,终是不敌野猪蛮劲,连旋数圈,飞上了苍穹。 眼见此景。 殷少是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而他旁的王满修则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抿了抿唇角,回首望向前路,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此景——不过,不管他有没有预料到,反正他是从头到尾都丝毫没有要出手制止殷少的意思了。 他晓得殷少是在惊诧些什么,因为他自己也还在因那事而吃惊不已。 只不过,与外人想得不同,令为奇门中人的他们所惊诧的,并非是这野猪的头骨有多坚硬这一点。 他们所惊诧的,其实是…… “气、气息?!它、它的中怎也会有气息流转?!” 殷少边跑边瞠目望着那头正咆哮怒嚎的凶兽,望着它那 宽厚眉骨间的一点殷红。 它的头骨是硬不假。 但再硬的头骨终不过是块骨头,先不提能不能接下他刚刚这杆注满了奇门外息的一枪飞刺,又怎能轻易地将他的长枪给弹至空中?! 殷少锁眉抬首,望向正在半空中飞旋的那杆红缨白蜡抢,立即要掷臂将之驭回掌中——只是,这次无论他如何运功,这红缨白蜡枪也再无回应,只是在空中不断飞旋坠落,然后‘咚-’地一声插在了地上的泥土中罢了。 而这也只有一个解释了。 便是在白蜡枪刺中野猪眉心的瞬间,野猪以它中的外息耗尽了枪中殷少的外息,方而令其没法再施展【气驭飞枪】了。 而这解释,也大约就是在说…… “怎么连头猪也会奇门啊?!” 殷少仰天长叹一声,充满朝气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份莫名惆怅的神色。 其旁的王满修苦笑一声,淡淡地出声道了句‘可能这就是回廊吧’。 其实,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殷少,在他刚见到这头野猪的时候,这头獠牙猪才差不多半个人高、根本没这会儿那么大呢——也不知是因其愤怒之时全毛发直立之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就在王满修先发制人、以【百尺近】近往其脖颈上砍上一刀之时,这头獠牙猪骤然长嚎一声,然后…… 然后就变得像这会儿这般庞大,都要比那北方军武国的大猫要还高上一个头了。 两人沉默,只得疾步往前逃命,任凭那只野猪在后横冲直撞、愈追愈紧,震得林间万叶飞舞了。 但这样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眼看这凶兽丝毫没有要扭头离去的意思,殷少垂头丧气地望向旁的白衣,问道:“满修……除了回家去请那鸩姑娘帮忙外,咱可还有法子?” 说来,三人间,现在也就鸩泠月的奇门境界还稍微看得过去些,是个大十人。 就见王满修沉眉思索片刻,提刀握拳,颔了颔首。 “倒有三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章 焉用牛刀? 叩王庭第二百一十章焉用牛刀?“小生以为,方法有三。” “一是咱俩现在分头行动,一东一西,一左一右,令这凶兽不知要追我们中的何人,疲于奔命,以至最后主动放弃……” “我觉得不大行。” 殷少一边踏草疾飞,一边蹙眉摇了摇头,瞥了眼身后那头鼻孔中喷着粗气的野猪,“它看上去可全然不像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模样……且既然它也会气息流转,恐怕等到它精疲力尽的时候,我俩也差不多了。” “……也是。” 王满修也微侧过脸来,望着它凶神恶煞、猪突猛进,健硕而粗短的四肢飞速地摆动着。 “那第二个方法,让它断了生息。” 殷少微微颔了颔首,挑眉道:“可要如何做?它可是会气息流转的奇门猪……以咱们现在的奇门境界,可否能破了它的外息罡气?” “也无需硬碰硬罢。” 王满修微抿唇角,道:“就如我们腹中有一处丹田来炼化气息的道理一般,这野猪的胸腹中大约也应该是有一个丹田所在。丹田处,气息流转弱,咱们只需专攻其丹田,想来也应该是行得通的。” 殷少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连忙回首再往那猪身望去——可这一望,又是令他傻了眼了。 是啊,无论是人是兽,想要炼契运化奇息,就得有个丹田,而丹田也多半就在胸腹间。 可人是两脚直立的,胸腹对外,确实能从其正面直击其丹田;可兽却是四肢着地的,胸腹对地……这可要怎么下手? 再加上这野猪的腿又短的很,便是令其胸腹离地连半个人的空间都没了。 “我觉得……不大行。” 殷少闭眸摇了摇头,回身道:“进不去啊。” 王满修瞥了眼那野猪的肚囊,眨了眨眼,轻声冲他道:“要不你来一个滑铲试试?” “滑你个头!” 殷少立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若说以气驭剑都要比这靠谱些……不行不行,下一个下一个!” “……行吧。” 王满修淡淡叹 了口气,低声道提了提手中,“那便只好硬碰硬了。” 殷少微微一怔,道:“可有手段?” 便见白衣颔首,提了提手中的黑鞘环首刀。 “【叩王庭】。” …… 青翠山林间,草木纷飞,树叶旋舞,有声声震荡。 是有二人一兽,正你追我赶,‘嬉戏打闹’着。 二人一青一白,皆是身形矫健、脚下生风,在盘根错节、地势崎岖的林地间如履平地,次次有惊无险地闪过拦路的大树乱枝,是丝毫不显一分犹豫;而紧追在二人身后十步外的那头诺大野兽,显然走得是另外一个路数——只见它直冲横撞、横行霸道,是以如入无人之境的猛烈势头,将沿途的任何障碍都连根拔起、撞飞出数丈之距,亦是丝毫没有一点迟疑。 看其如此凶狠,想来若是那二人被追上了,定会不大好受吧。 所以这场生死追逐,多半不会很快结束了。 多半。 就见这一青一白二人先是忽然相视一眼,紧接着白衣立即侧闪一步、匿于林间,而青衣则站定在了原地,回身望向了那头气势汹汹的野兽,大喝一声“来!”。 便见凶兽一怔,立马怒嚎一声,拱起那对白皙如玉的獠牙,无暇顾及白衣去了何处,是径直奔着往青衣急撞而来了。 一人一兽间本就只距十步,这下可是刹那间便近在咫尺了。 望着这头气势汹汹的獠牙野猪,殷少长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有些慌乱的内心——他本以为如今的自己大约应是可以做到临危不惧了,可当转过身,亲眼看着这与自己一般高的野猪真的往自己撞来之时,他那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里宛若忽然砸下了一颗大石头,激起了千层浪。 可事到如今,他也无处可躲了。 便见殷少骤然抬起双臂,压低身形,一瞪双眸。 “【千钧劲】!” 他猛地一声大吼。 而紧随这声大吼亮起的,还有其眸中的璀璨奇光。 只听山林间一声巨响。 野猪 四肢刨地,鬃毛林立,鼻中白息喷涌而出! 殷少双臂发力,紧咬牙关,额上已是青筋暴起! 就见他以双掌死死握住了它那两根弯月獠牙,竟是硬生生地抵住了这头不惧天地的凶蛮野兽! 霎时间,惊异、疑惑、不解、懊恼、愤怒的神色依次显现在了野猪那对漆黑的眼眸里。紧接着,是再听它数声怒嚎,身形竟是不知怎么又大了些许! 两眼奇光激闪的殷少顿觉自己好似在被泰山压顶一般吃力,不过数瞬间便已满头大汗、双臂酸痛,两脚止不住地于泥地里后滑着,眼看就要身形俱破了。 危机间,殷少反倒没显得很是慌乱,只是于心中轻叹了一息,感慨了一句自己果然还是修为尚浅,不大足够……想来若是百人敌的叔叔,想来这会儿就算是以同一招【千钧劲】,也能将这野猪举至半空,再一扔扔出了个好几丈远吧。 他不如殷正。 但他比殷正多个同伴。 就见就在殷少与这凶兽拼劲角力之时,那一袭刚刚匿于山林间的白衣已是重新显身,立在了凶兽左侧的三丈外。 就见他抬手横剑,使环首出鞘;再是翻过右掌,弓起食指,悬于洁白的剑刃之上。 吸气,吐息,凝神。 再是启唇沉声。 “我有一式,可开山。” “我有一式,可——” “好好好你别有事没事了!别磨磨蹭蹭的了!快打快打!本少爷快撑不住了!” 是青衣急声喊道。 白衣无奈一笑。 倒也是,当初他千人敌时,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凝练全身契运,打出一式【叩王庭】;可现在他才不过小二十人敌的修为,自然是很快便凝练好身中那些为数不多的契运了。 于是,便见王满修微笑抬首,望凶兽。 “【叩王庭】。” 音落,奇光闪。 以食指叩剑。 叩一道稀薄剑气。 是稀薄剑气。 仍一剑摧。 摧十丈天地。 fpzw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一章 猪猪猪 一时间,山林里群鸟纷飞,鸦声不绝,一株株参天大树被那道稀薄剑气摧折两断、倾斜而落在了地上。 殷少眼疾手快,在听见白衣那声‘叩王庭’声立即迅速撤步松开双手,要往后退去——却是不由得退得稍稍急了些,僵硬的双腿因为方才过于用力而麻木了些,没能跟上他中的气息流转,便落得了个一股跌坐在了地上的下场。 那头獠牙猪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大明白为何这袭青衣会突然自乱阵脚,如此笨拙地将自己的弱点全然暴露在它的眸前——但既然它生而为猪,便是向来明白不了这么多,也懒得去明白这么多。 它只要横冲直撞便好。 因为这是它的天使然。 因为它终究只不过是头猪。 所以,当那道乍看稀薄、似乎根本不足为惧的稀薄剑气倒映在它漆黑色的浑圆眼眸中时,它只不过是稍稍地怔了一怔。 而这一怔。 便是它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怔了。 就听其骤然一声沙哑嘶嚎,接着便是浑皮开绽,背上的鬃毛被悉数染成了殷红之色——然后,就见其那等人高的庞大躯整个都被剑气击飞而起,再是狠狠地撞在两丈外的一颗粗圆古树上,发出了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而待声响息时,野猪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溅起了血花数朵。 它的四肢抽搐了两下。 便再不动了。 诺大的山林间终是归于了静谧,终是落叶归根、群雀回巢、万籁俱寂了。 十丈外,白衣轻拂的他微闭双眸,长长吐纳一息,是挥袖收剑入鞘,是微微侧首,瞧见了那杆正巧落在旁的红缨白蜡枪,便上前将其提起,再缓步走到了那袭正跌坐在地上的青衣前。 他将白蜡枪杵于地上,朝青衣的侧稍微倾斜稍许,垂首笑道:“可还好?” 殷少稍稍仰首,先是瞧了他一眼,再是闭目舒了口气,轻轻地颔了颔首。 他抬手握住枪,以之借力而站起了来,接着挥袖掸了掸上青衣的泥土灰尘,回首往白衣望来:“刚刚那个,可是第二式?” 他问的是【叩王庭】。 就见王满修稍稍眨了眨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惭愧道:“还是第一式。” 殷少自他手里取过白蜡枪,以枪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挑眉道:“这般难学?” 王满修轻叹一息,抿唇道:“一言难尽。” “那便回去细说。” 殷少淡淡道。 言罢,他提枪起步,走出三丈之距,来到了那头没了动静的凶兽前。 垂眸望去,这头方才还生龙活 虎的凶兽这会儿显然已是没了生息、魂归黄泉了。就见它那满是殷红血色的鬃毛黑须里,错落着一道道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细长伤口——想来应是刚刚那道稀薄剑气、那式叩王庭所致。虽说若以常人眼光来看,这一道道细长伤口不过只是伤及表皮,不过只让这头皮糙厚的野猪受了些皮之苦而已。 但此刻的殷少微微皱了皱眉梢,看出了些许端倪来——这一道道看似悉数的剑气,却几乎皆是完美无缺地都割在了野猪中的奇息脉络之上,将本就脆弱的经络一劈为二,是真真切切地在一瞬间破尽野猪中的气息流转,令其因气息逆流、亦或者气息炸流而死。 原来这叩王庭,是如此狠毒的招式。 是如此专杀奇门中人的招式。 他稍稍吸了口凉气,不由自主地胆寒了少许。 虽不知是因为如今王满修只有小十人的境界,所以这式【叩王庭】才会如此取巧,还是原本那可削去小半个凝林山头的它本就是这般道理……无论如何,殷少都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接下这一招半式来。 便更是不由得想起了那真煌夜,那只连百丈叩王庭都破不了的金色凤凰。 她,真的能被杀死吗…… 唉! “带回去?” 是白衣的声音自其后传来。 王满修提着那黑鞘环首,缓步走至其的旁,与其一样垂眸望向了地上的那头生着一对白玉獠牙的野兽。 也不知是否是二人的错觉,这头野兽本来等人高的躯,却好像在没了动静之后小上了半圈,这会儿就只有不到半个人高的大小了。 “嗯。” 殷少没多做犹豫,耸肩颔了颔首:“虽是被你一剑斩的难看些了,但也还是啊,能吃三天的。” 王满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便是二人一同上前,一左一右,一人抓前肢,一人抓后肢,‘唰-’地一下将这头野兽给提了起来。 “倒还沉。” 殷少眨了眨眼,道。 王满修吸了口气,不置可否。 …… …… 大约在二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之后。 忽有一阵悉索落叶声自山林间响起。 定睛望去,是有五道人影正脚踏飞燕,于林间穿梭疾行着。 只见他们一阵疾行,似是要往四面八方而去,却又最后纷纷折回轨迹,止步在了那片尽是断树的荒地之上。 这荒地,是先前叩王庭叩出的十丈天地。 而这数道人影,倒是说来话长了。 只因为他们的穿着,就算是放在这西域的标准 里,也算是非常‘奇装异服’了。 就见为首那虎背熊腰的大汉头上戴着一顶断了只角的圆顶牛角盔,肩上挂着一对铁钉护肩,前绑了面白银雕纹护心镜,腰间缠了圈斑纹虎皮裙,脚上则着一双兽皮长靴——而他上除了这五样实在算不得‘衣裳’二字的穿着外,也就没有啥其他的衣物了。 是个敢在这秋风瑟瑟袒露、全着上半、就穿着这堆破铜烂铁的硬汉。 是威风八面。 也是寒风八面。 而在这大汉后的那四名汉子也都是差不多的装束,就是没了大汉头上的那顶牛角盔,前的护心镜也都换成了黄铜青铜的,相较之下显然是少了些威风。 就见这五人立在那片荒地之前,为首的那牛角大汉缓缓上前,打量了一圈荒地,皱了皱乌黑的粗眉,将目光落在了那滩古树前的黑红血渍上。 天生国字脸的他仅是稍稍歪首,后的一名汉子便立马上前,跑到那颗古树前,蹲以食指抹了一点血渍,再伸出暗红色的舌头尝了一口,了唇角。 “那畜生死了。” 他眼珠一转,回冲壮汉道:“是被奇门杀死的。” 一听此言,那牛角大汉与其余三人霎时稍稍一愣,本就浓密的眉毛皱得更是浓密了些。 “头儿,这可咋办?” 牛角大汉旁的另一名汉子走上前来,小声问大汉道:“带不回去它……洞主会不会要咱的命啊?” “不会。” 牛角大汉开口道,声音倒是敦厚的很:“但洞主大概会让咱们去替了这畜生的班。” 音落,就见那刚刚问话的汉子面色霎时白了不少,连忙摇头道:“别吧别吧,那还不如让洞主把俺扔铁锅里炖个痛快呢。” “想得美。” 牛角大汉没好脾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侧首望向那名正在着手指的汉子,问道:“布汗,你能寻得到这奇门的主人不?” 那汉子点了点头,抬起了粗壮的手指比划了个三,大约是要三个时辰的意思。 “那便快寻。” 牛角大汉脸色有些沉,应该是觉得三个时辰有些久了。 他回过,扫了眼后那三人,沉声问道:“石头可都带着?” 三人微微一愣,纷纷伸手往自己腰间的虎皮裙里掏了掏,然后又纷纷都点了点头。 “好。” 牛脚大汉满意地颔了颔首,仰首打量了眼周这十丈的断树残木,冷哼一声,以握拳左手狠狠撞向了右手掌心,嗤笑一声,道。 “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居然敢杀咱家的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二章 西北,有人 在回廊的西北角,也就是自西北方向踏入回廊之地后不过三十里处,有一处小村落。 说是小村落,实际也不过是几间茅草屋,一圈木篱笆,和一口不大美观的石井罢了。 但它大约是曾经住过人的。 五人、七人、或者十几人。 一定是住过人的。 一定有老人在这乘凉过、一定有男人在这成家过、一定有小孩在这嬉戏过。 但这里……终究是回廊的西北角。 或许是一群凶兽、或许是一伙强盗、或许是一名玄师。 便是石井干涸,篱笆破烂,茅草屋也被一把野火付之一炬。 无论是十几人、七人、亦或是五人,终是一个都不剩下了。 小村落没了人。 便不是小村落了。 没了生息的它,只不过是一堆荒无人烟、杂草丛生的断墙残瓦罢了。 而这堆断墙残瓦就这般任凭风吹雨打,不知在这回廊的西北角待了多了个秋、多少年岁月…… 直到三周前。 三周前,有一行三人入回廊。 是一袭白衣、一袭青衣、与一抹紫裙。 他们自西北角入了回廊。 他们行了三十里,惊喜地发现了静静呆在此地的它。 它虽破旧,茅草屋都已东倒西歪,篱笆也摇摇坠,一口石井更是早就干枯——但那三人看来是都不大在意了。 好像对精疲力尽的他们来说,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就已是心满意足了。 于是,三人在这无人的小村落里住了下来。 他们修好了两间茅草屋,修好了那圈篱笆。虽是修不好枯井,但索十几里外的山林里就有一处清泉——对于会奇门步法的他们三人来说,来去一趟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而已,并不麻烦。 于是,三人在这无人的小村落里住了下来。 然后第一个晚上,就遇到了一群来打家劫舍的盗匪。 这十来个盗匪大约是看见了他们傍晚烤时升起的炊烟,以为是哪里来的穷酸旅人如此招摇,便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抢到些盘缠钱两——结果他们半夜一来,竟是都傻了眼了。 这三人哪是什么穷酸旅人,分明是三名富家子弟! 就说那白衣仪表堂堂,就说那青衣腰间有块精美玉佩,就说那紫裙生得好一幅妩媚皮 囊——这十来个吃够了小鱼小虾的盗匪哪里还忍得住?便是要一拥而上,杀人夺财、杀人劫色了。 然后嘛…… 人是杀了,只不过是被杀的人是他们自己。 就见青衣提枪,随意一枪,便是一人全骨碎;就见紫裙眯眼,随意一眼,便是一人魂飞魄散;就见白衣执剑,随意一剑,便是一人命下黄泉。 这十来个江湖盗匪,不过三瞬,就剩下两个半了。 那半个在下一瞬的时候断了气。 而那两个,是吓得滚尿流,趴伏在地上一遍遍磕头,一遍遍喊着‘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颤抖着一点也不敢起。 眼看他俩这可怜的讨饶模样,那提枪青衣实在有些不忍,想放他俩一马;可那紫裙却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了句‘可恨之人,可怜,尤可恨。’,是执意要杀个干净。 最后还是白衣来打了个圆场,与这两名盗匪说,要他俩带他们三人回盗匪的营寨。他们三人会去营寨里取些有用的家当,譬如柴火被褥锅具啥的,再让他俩告知他们一些关于回廊的事……就不要他俩的命了。 那两名盗匪赶紧痛哭流涕地向‘好汉爷’感激不尽,然后老老实实地领他们回了营寨,将寨子里原本寨主用的那些好家当都双手奉给了这三人。 于是,盗匪被盗。 而满载而归的三人在回村路上,紫裙却还是蹙眉不满,嘟囔道‘这种家伙就是应该都死绝了才好,不然明天他们又都会去抢别人的。’;青衣则对其所言不敢苟同,认为人人都有再造可能,他俩经过今晚此事、断然应该是会改过自新了…… 这青衣与紫裙二人就这般,你不同意我,我也不同意你,一直都争论不下,最后只得回望白衣,要他来说说自己更赞同谁一些。 结果谁想那提着一篮锅碗瓢盆的白衣稍稍一怔,回瞧了他与她一眼。 “这……很重要吗?” 白衣眨着眼,淡淡问道。 青衣紫裙俱是无言。 …… …… 午时骄阳下,玲珑村落里,有姹紫丽裙一抹。 就见她纤细的双臂怀抱着一纹着鸟兽花纹的石青色棉被,走到了那两间铺盖上了新鲜白茅的房屋中间。 有一根不算很粗的麻布长绳正悬在半空之中——它的两端被系在了两间茅草屋的屋顶上,是 不至绷直长绳、又不至令其垂在地上。 她轻轻地踮起了脚尖,将那石青色的棉被挂在了长绳上,稍稍铺平了些,再用小手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骄阳落在了棉被之上,将它晒得暖烘烘的。 拥有大十人境界的她虽然可以直接以气息流转来让自的体魄永远都如新生婴儿一般冰清玉洁,甚至还可以连带着让上的这袭紫裙也出淤泥而不染,无需时常都要清洗打理……但这对这既是外之物、又厚重不透气的棉被来说,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时常晒晒太阳,也好。 鸩泠月稍稍抿了抿唇角。 她弯下腰,拾起脚旁的那一篮果子,缓步走至村落的那一圈篱笆外,挑眉挑了块圆滑舒适的大石头,便拂裙坐于其上,将那一篮野果捧在了怀里。 篮子是竹篮,是从那群盗匪的营地里拿来的竹篮——她觉得不大好看,又在上面编了一圈淡青的藤条。 果子是野果,是她白天没事去山林里采来的野果——她觉得每天都吃食就太腻了,便自己去摘了点果子,还顺便摘了点蘑菇,好炖汤吃。 不过,她倒也可能不是真心觉得吃食会腻——她以前在真煌城天天吃,倒也没腻。 只是这些食,是这白衣与青衣外出觅猎来的猎物,而每都待在村落里的她自然是没有参与了——虽说也不能全算蹉来之食,但她心里,多半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但每当鸩泠月提出想与他俩一同去打猎时,那王满修却总是以她夜晚修炼辛苦劳顿为由,给婉拒了。 于是,鸩泠月就只能嘟着嘴,自己提个篮子,以‘吃太腻’为缘由,每天去林间闲庭散步一圈,去随便摘点蘑菇野果回来了。 而这会儿的她坐于圆滑的石头之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分别着篮子里的野果蘑菇里,哪些只是好看,是哪些却是有毒——而这种事对于生于奇门鸩家的她来说,实在是比喝茶吃菜都还要简单上不少。 一边眺着眉梢,望着西南的山林,饶有兴致地猜着白衣与青衣二人今天会打回来些什么猎物。 是一只雀鸟?是一只野兔?是一只山狐? 还是一只山鸡?是一只梅花鹿? 她饶有兴致地猜着。 饶有兴致的她,忽然一愣。 起眺西南,诧异地睁大了眼。 “怎么是头猪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吃好喝好 当天边的骄阳缓缓隐去、要落于天行山之西时,有袅袅炊烟一点,自那回廊西北角的小村落里升上了苍穹。 便见有衣色鲜明的少年少女三人,正围坐在一簇火光摇曳的柴堆前,一人手里提着一串用细竹条串起的肥油猪腿,正近火烧烤,烤得细皮金黄、嫩飘香,直教叫人口中生津。 又见那团摇曳的火光上,还架着一个倚着长勺的大铁锅,锅里盛着满满一汤蘑菇炖猪。一眼望去,那冒着气、醇香四溢的白汤里鳞次栉比着一块块白皙肥美的猪,又点缀着许多小巧可人的蓬松蘑菇,是浓而腻,香而不清,既解馋、又解荤腥了。 自然,这汤水是他们从溪水里打来的,这食材是他们从林间里打来的,这锅勺是他们从盗匪那拿来的……也就那现在正咕咕叫的肚囊,是他们三人自己的了。 大约是觉得竹条上的猪腿已是烤得纯熟合适、外焦里嫩了,鸩泠月欠了欠子,迫不及待地将它拿回前,瞧了眼那色香俱佳的猪腿,立即轻轻地握住了竹条两端,垂首闭眸,启唇咬上了一口。 是稍稍有些烫嘴。 但也只是稍稍而已。 一口下去,先有薄而香脆的猪皮悦耳一声,再有多.汁香醇的猪油四溢而来,最后由嫩滑弹牙的饱满猪做个收尾。 一口下去,是惬意满足、是满齿留香、是回味无穷。 便见鸩泠月脸色泛红,轻轻抬指撩了撩垂到了脸畔的紫色柔丝,又是闭眸往猪腿上咬了一口。 她约莫是很喜欢吃了。 王满修与殷少瞧着她这心满意足的模样,是不由得淡淡扬唇,也纷纷拿过自己的那根肥猪腿,咽了咽口中津.液,再是毫不客气地咬上了一大口。 好吃,好吃! 要比城里的白猪更好吃些。 也要比山上的野猪也好吃些。 毕竟这可是一头会奇门的灵猪啊! 灵猪,好吃,好吃! 就见三人无一矜 持做作,皆是埋头张嘴,好一顿大快朵颐了起来。 灵猪大,猪腿亦大。 但再大的猪腿,也抵不住他们这般狼吞虎咽。 便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后,三根被啃得光秃秃的猪骨头就轻轻地扔到了那簇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发出了三声‘噼里啪啦-’的声响。 但美餐还未结束。 他们吃完了烤猪腿,又由王满修替众人各打了一碗蘑菇猪汤,便是三人捧着三只香气四溢的油木碗,喝着汤,聊起天来了——当然,这三只油木碗,也是他们自那晚盗匪那拿来的。 “美味,美食。” 殷少抿了口碗中汤,仰首轻舒了口气,道:“若还有美酒一壶,可就好啦。” 坐于其对面、隔着一簇明火的王满修眨了眨眼,道:“那咱们自小九那拿的几壶酒,可都吃完了?” 小九,是那俩盗匪中一人的名字,王满修在询问其关于回廊之事中,无意间问到了名字。 是个随意的名字。 “嗨,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殷少笑着吐了口气,回首冲其道:“前天晚上咱们一起将那最后一壶喝完的,忘啦?” 王满修稍稍一愣,连忙应道:“哦哦,是是是!小生糊涂了,怎把前天的事都给忘了……” 确实,三前,他在与鸩泠月修完一段【叩王庭】后仍是没啥睡意,便出了房屋,正巧碰上正在默声眺着东方的殷少——便是二人不言而合,回屋拿了壶黄酒,边望东方,边说东方了。 “哈哈,我看你呀,怕不是被这修行搞得太劳神伤.精咯!” 殷少喝了口汤,扬唇瞥了他一眼,又瞥向了坐于二人中间的那抹紫裙,嬉笑着打趣道:“鸩姑娘啊,这王公子晚上……可还行?” 便见正在埋头喝汤的鸩泠月忽然一愣,稍稍抬起脸来,面色微红地用指尖抹了抹唇旁油渍,眨眼小声道:“公子很有天赋。” “噫!” 殷少煞有介事地侧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瞧向白衣道:“她说你天赋异禀呢。” 王满修只好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先对鸩泠月颔首道上一句‘谢谢姑娘称赞’,再是回首看他,无奈问道:“殷少啊殷少,你这是把汤当酒吃——给吃醉了?” “那哪能。” 青衣耸了耸肩,用汤勺盛了碗中一只蘑菇,送入了口中,边嚼边道:“本少爷不过是在想,既然你都如此天赋异禀了……怎都三周了,还是学不会那第二式呢?” 音落,就见白衣一怔,面露几分窘迫之色。 “咳、咳。” 王满修轻咳两声,不知是不是被汤中碎骨给呛到了喉咙。 就见他侧过首去,不再看那青衣,而是往紫裙的上打量了去。 “说来。”就听他道:“泠月姑娘你,好像从未吃过酒来着?” 虽是一句笨拙之极的顾左右而言他。 但说的倒也确实是事实。 确实,无论是三周前在真煌城,还是这三周在这回廊,这鸩泠月似乎都从未沾过一点点酒味——哪怕是闻到一点酒香也是不曾。这三周间王满修与殷少本是想邀请她来一同吃口酒的,也是屡次被她以夜晚睡意浓给婉拒了。 但这会儿,她总不可能睡意还浓了吧? 便见鸩泠月有些意外地楞了楞,神似乎是没明白怎么话茬一下就落到自己这儿了。但她还是眨眼细想了片刻,小声认真答了道:“我们……不能吃酒。” 我们,非我。 王满修与殷少不由一怔。 虽说他们向来是没有听说过妖精不能吃酒这个道理……但,既然为妖精的她如此说了,便就是如此了吧? 二人相视,无言耸肩。 不能吃酒啊…… 不能吃酒啊。 便闻殷少轻叹了半声,仰首望天,轻声启了唇。 “人生在世酒一壶。” “赛过青烟烧一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点奇息 叩王庭第二百一十四章一点奇息在天边那最后一抹红霞消失在了天行山之西时,白衣三人吃完了这一顿虽不比山珍海味、却也还别有一番风味的晚食,收拾好了那几个锅碗瓢盆,洗净了那几根竹筷木勺,是一齐围坐在了尚有余火的柴堆前,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闲聊了起来。 是真的有一句没一句。 就见王满修稍有蹙眉将环首刀平放在膝上,殷少便再好奇开口,要问他这叩王庭的修行到底进行的如何了——却是又被王满修‘嗯嗯’几句,‘还好’几声,给糊弄过去了。 就见殷少杵枪在地、目眺东方、微微叹息,王满修眨眼开口,问他是否是离家时日长了些,有些想家,有些想家里人——却亦是被殷少连忙摆手否认,说自己只是在想明日的太阳,又要从这东方升起一事了。 就见鸩泠月微垂眼眸、沉默不言,性情与他们初认识她时煞是迥异——这会儿的她身上没了那古灵精怪、喜怒皆形于色的脾气,反而一有时间就会如此这般默然垂首,什么也不说出口来,令王满修与殷少就想开口去询问,也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 其实他们心里大约都是明白的。 鸩泠月生而为妖,而书中记载的妖族可都是‘喜怒无常、睚眦必报、不存善恶’的……那这鸩泠月性格多变,便本就对妖族来说不算是什么奇怪之事了。 而至于其为何会在这三周里变了性情的原因嘛…… 殷少微微回首,将目光落在了对面的白衣身上。 那自然是得问,‘书’主人了。 白衣一怔,抬眉望来。 便是二人对视。 便是无需多言。 然后,天色暗。 殷少闭眸轻叹一息,提枪起身,淡淡地冲他道了一句:“晚上动静小些。” 王满修闻言淡笑,颔了颔首,目送着青衣转身走回了稍靠东方,茅草屋里。 如今的村落里,一共只有两间茅草屋尚可一住。 殷少单独住一间。 而他与她,也就……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就见王满修提剑起身,仰首眺了眼愈来愈是明亮的漫天星辰,又侧过身来,望那抹艳丽紫裙,是拂袖拱手,长作一揖,轻声开口:“今日也要辛苦泠月姑娘了。” 鸩泠月点了点头。 “是公子受罪了。” 她缓缓起身,淡淡开口。 没有微扬唇角,也没垂下眉角。 …… …… 亥时,夜色当空,有璀璨星辰交相辉映,洒下一道道淡淡金光,落入了那墙间有缝隙数道的茅草屋中。 那家徒四壁的茅草屋果然简陋,屋中除了一张从匪徒营地拿来的楠木椅外,也就只剩一张铺着褐黄稻草的朽木床铺了。 但床铺虽朽,仍是朽而不腐,可容二人安榻于其上。 便抬眸望去,望那一白一紫。 望那二人一前一后,一人盘膝一人正坐,一人横执环首,一人举臂在前。 是横执环首的王满修盘膝于床前,正闭目凝神;是举臂在前的鸩泠月正坐于其身后,将小手掌心轻轻地贴在其背脊,一双殷红眼眸中,有状如杏核的瞳仁熠熠生辉。 又有一道肉眼可辨的姹紫奇 息,正如一条出洞毒蛇般萦绕在二人身周,贪婪地沿着她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绵延来,直至将他的脖颈四肢全都盘绕在其中,直至他的额上分泌出了一滴汗珠。 汗珠豆大、清澈,不见异物其中。 汗珠光滑、沉重,是要渐渐滴落。 便见它缓缓滑过了他的额头、他的眉角、他的颧骨、他的脸颊、他的唇旁、他的下颚。 然后,滴落。 落于那柄横执于其身前的环首刀上。 落于那柄已然利刃出鞘的环首刀上。 水珠落寒芒。 是‘啪嗒-’一声。 是溅起小水花一朵。 是忽然吹拂起床上稻草,震颤起地上石砾,摇曳起天边星光。 鸩泠月微抿唇畔,骤然一瞪已是殷红的双眸,令那道萦绕于身的紫蛇化蟒,凌飞半空,再是回首往白衣的清秀脸庞张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露出了那两根尖锐的利齿。 它要吃。 不是吃他躯体精魄。 亦不是吃他身中契运。 只是吃,他那浩然眉宇间的一点自在得意。 但他不会让它吃。 因为王满修,就是那点自在得意。 便是紫蟒将要张口。 便是白衣霎时睁目。 便是一对明眸间,有两道奇光骤然迸闪。 而随着这奇光一同而起的,亦有声三重。 一声,剑鸣。 二声,蟒啸。 三声,叩指! 是天地一瞬,白衣拂剑! “【二叩·明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重头再来 现在的王满修,不过是个小十人敌。 若是要说得再精确一些,那如今的他,是只剩下了能一息摧杀二十甲士的修为——这只是殷少的一半。 虽说放在寻常人间里的话,能一息杀二十人已是凶猛异常,是让人口耳相传的武林高手了……但若放在这西域奇门里的话,切不可如此想。 即便不去说那博大精深的奇门里还藏着掖着许多可以越境杀人的诡异招数;就说这奇门中,但凡会一招【气驭飞剑】的,也都基本上可以算是有个一息杀三人的境界了。 也就是三人行。 而在面对尽是三人行的奇门子弟时,王满修这二十人敌的修为,便自然是要大打折扣,从一息杀二十人跌到一息只能杀个七八人了。 不过当然,这奇门修为的事并非是单纯的几何术算,什么二十除以三等于七,所以就是只能杀七八人了——那按这么说,若是有十个百人敌在,岂不是就能把那扶流自那象征着奇门三圣的云中席上,给扯下来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事实是就算有一百个百人敌,都不一定能伤得到她的一根毫毛。 事实是在十人敌、百人敌、千人敌、似天人四境之间,各错落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门坎。若是能迈过这道门坎,仰首抬头更上一层楼的话,便是能叫月换新天,能叫沧海变桑田,要远远比之前那个境界强上不知多少个档次了。 是一个天上,一个天下的差距。 而踏入十人敌境界时要跨过的坎,是要学会奇门——不会奇门的江湖武夫,大都是终止步于十人敌境界。 而踏入百人敌境界时要跨过的坎,是要拥有那‘否极泰来’之内息。也即是说在成为百人敌后,无论自被人打得有多惨,但凡只要不被伤及丹田要害,就应该能在吐纳一口新气后,焕然一新、如若原初,再战百个回合了。 而踏入千人敌境界时要跨过的坎,则是由那大梦始皇帝亲口所说的‘若要成为千人敌,则必要登上大梦楼上六千丈处’。大梦楼正是那天行山万丈峰,而万丈峰上三千丈处,就已再无任何生息来供奇门玄师们换了气——所以,始皇帝的言下之意,便大约是在说,要想成为千人敌,必要有能一口能绵延上六千丈的长息在。 于,那自千人敌踏入那似天人境界的坎嘛…… 便是如今天下所有奇门中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眼馋的她。 便是如今被扶流关押在了凝林山上玉皇里的她。 便是钟离燕。 便是钟离燕的那对眼睛。 得灵眼者,可无需转化天地人神契运为中内外双息,而是直接看见、使用这契运本——也就只有如此,方可若那大梦始皇帝一般,独占人间万物。 理是这么个理。 只可惜若要实际作,却是又会蹙眉发现,这四道坎,是一道比一道难。 第一道,修奇门,需天时地利人和,需良师,已筛人间万分之一。 第二道,固内息,需苦练久修,需心中灵悟,又筛奇门千分之一。 第三道,登千丈,需天赋异禀,需天地奇遇,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第四道,开灵眼,千年间也就唯有一人。 说人间诸般不易,而修习奇门,只怕是这诸般不易中的最不易。 王满修曾提剑立在第三道门坎前。 就如同他立在凝林山上,立在那块黑底金字的‘扶家’牌匾前时一样。 他曾是始皇转世——或者说,中曾有三分始皇精魄。 这自然是天地奇遇,自然可令其或早或晚,最迟不过十载秋,便能步入千人境界。 只是,真煌夜凉。 一只黄金凤凰,夺去了他中的那三分始皇精魄。 王满修从山上摔了去。 一摔千丈,摔回了小十人境,摔回了如今连第二道门坎都摸不着的泥坑里。 虽说,境界的下跌,不会令其忘却那些奇门招式的技巧法门,不会令其忘记【叩王庭】、【整衣冠】、【百尺近】这些上乘的一二等奇门要如何施展…… 只是,光是知道技法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二叩·明光】。” 茅草屋里,白衣音落。 是剑鸣息,蟒啸散,叩指停。 是万籁俱寂。 是一簇明媚的月光,洒在了他的脸上。 是抬眸望去,原本至少还有四壁的茅草屋,这下已然只剩三壁。 是几根倔强不屈的白茅草正随风轻扬,缓 缓飘,有晶莹水光。 是王满修微微抽搐了下唇角。 然后,一对明眸急颤,急忙抬手拂袖捂嘴。 ‘咳——!’ 就见他大吐一口淋漓鲜血在袖,滴滴答答,如清泉奔涌。 就见他嘴唇惨白、脸色发青、鲜血紫黑,宛若中了毒咒。 就见他长长喘息几瞬,有几瞬已是眸中神暗,灵光涣散。 “满修公子……这果然还是太乱来了。” 是其后的鸩泠月微微抿唇,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一只白皙的纤手依然贴在他的后背,令数道稀薄的姹紫气息自自己的丹田引入他的中。 她虽看不见他的面容神,但依然能从他急剧起伏的背脊上,感觉到不少的痛苦——便是心中有些不忍,一对殷红眼眸微垂,小声道:“因为中气息不足,便要借妾内息什么的……满修公子,你应该早就明白了吧?妖精的气息,尤其是妾这鸩家的气息,分明对你来说可是剧毒,可你为何还……” 她小声说着,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小声,直至最后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成了自言自语的喃喃嗫嚅。 只因鸩泠月知道,他不会听的。 只因若是他会听的话,那他三周前便会听了。 “还不对。” 不知是否是因为喉中有血的缘故,王满修的声音有些模糊。 模糊,又清冷。 “这一叩的感觉依旧与最开始的第一叩差不多……还不是第二叩。” 他一挥长袖,将衣上血渍洒在了地上,再是擦了擦嘴角血渍,撩起遮面的青丝,深吸一息,稍蹙眉头,紧握住了手中那柄白皑皑的环首直刀。 “再试一次……得再试一次。” 他提剑正首,弓指做叩,抬眸望屋外明月,淡淡启唇道:“泠月姑娘,麻烦了。” 不是命令,是请求。 却是要比命令更令人难以道否。 鸩泠月默默地颔了颔首。 然后,殷红眸睁。 那几道本已稀薄的姹紫气息再次骤然浓郁,是自蚓变蛇,自蛇化蟒,自蟒成蛟。 然后,明眸光亮。 白衣咬牙拂剑。 “【二叩·明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六章 问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 约莫叩剑二十一指。 约莫吐血一十三次。 终见他拂袖止剑,以发白的手掌握于其上,将其轻轻地放于脚旁,是倚而立。 然后,长叹一息。 “今就到这吧。” 盘着双腿、有几缕青丝垂面的王满修轻声说着,缓缓侧,望向了后的她,微微笑道:“辛苦泠月姑娘了。” 音落,有几抹清冷月光透过那面断墙洒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脸颊照得煞是白皙若玉——也不知是这月光皎洁,还是因为他脸色惨白的缘故。 便见其后三尺外,正坐于草铺上的鸩泠月唇角微颤,小小的脸蛋也稍稍有些发白,应是因为内息流转过多的缘故,这会儿有些内乏,便是通俗的说——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过好在她脸色虽白,好歹眸中神光不散,比眼前形神俱损的他要好上了太多。 鸩泠月颔了颔首。 “满修公子。” 她望着神色憔悴、却依然强作笑颜的白衣,稍稍捏了捏白皙的指尖,小声喃喃道:“也许这第二式……可以先放一放?” 放一放,就和方才白衣把环首刀放到地上那样放一放。 “不可。” 王满修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过多的思虑,便已启唇答道:“若是小生连第二式都学不会,又何谈能学会接下来的五式?不可放,明再练吧……麻烦泠月姑娘了。” 鸩泠月默默地‘嗯-’了一声。 她当然是明白的,明白这修习奇门功夫一事,本就与这人世间万千修行一般,是从易至难的——虽说也不乏有些先难后易的旁门功法,但无论哪种,都不是什 么靠‘放一放’就能糊弄过去的。 出鸩家的她自然晓得这个道理。 只是,只是…… “明明公子全都是按照着书上所写来修炼法门的,怎么就是施展不出来这第二式呢?” 鸩泠月不自地问出了声来。 便见王满修闻言一怔,神色间霎时有些窘迫,略显几分无奈地抿了抿唇。 他大概是有几分惭愧。 凭借着依稀的月光,鸩泠月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连忙摆了摆手,小声道:“不不,公子你误会了!我这不是要责备公子的意思……” “没关系的,泠月姑娘。” 却是不等她说完,王满修微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小生心里有数,大约也是或多或少晓得一些。” “从前在山上修炼奇门时,小生就是一本书要翻来覆去读个三五遍才懂的那种呆子,哈哈,也老是因此被骂‘笨’来着……”王满修闭眸淡笑一声,再是睁眼瞧了瞧高悬于天上的明月,道:“若是没了始皇帝的三分精魄,想来就算是要走上奇门这条路,对小生来说也该会是如履薄冰吧。” 听着他那稍息落寞的语调,鸩泠月悄悄地眨了眨眉眼,眸光微暗,似乎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却最后还是咬唇默然,没有出声。 “但,不该是这式叩王庭。” 却是忽然话锋一转,锐意盎然。 她微微一怔,立即抬眉定睛,就见王满修微侧着,是倏然掷闭拂袖,握拳于掌心。 “这式叩王庭,我曾练过千万次。” “千万次。” “早已是倒背如流、熟记于心了。” “而这叩王庭第二式里所记载的技巧法门,所记 载着每瞬每刻的呼吸吐纳之法。” 白衣拂袖侧,望向后的她,正色道:“都与那第一式并无二致。” 鸩晚香霎时神色微愣。 确实,她也是在这三周间将叩王庭全文背于他听时才发现,虽说文中对第一第二叩的表述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大相径庭的,但其背后真正的意思,倒确实是相差不多——比如说,第一叩里写。‘要屏息凝神,将内息自叩指传入剑中’;而第二叩里写,‘要心无旁鹭,以叩指为剑注入气息’——这不就是一个意思嘛! 而之所以先前鸩泠月会在先前殷少询问时说往满修天赋异禀,便也是因为他不过只用了一个晚上,就通读完了这第二式的全文,且亦能完全将这些技巧法门、时机契运拿捏得心应手。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自那以后的二十间,是无论白衣怎么精益求精,却总是叩不出一式别样的叩王庭——永远都是与第一式相仿的锐利剑气,而不是文中第二式所描写的那般‘出其不意、称心如意的一剑’了。 所以,王满修这二十间一直都在思索自己究竟是漏了什么法门、漏了什么诀窍,才是迟迟叩不出这第二式来。 是中气息流转速度不若从前那样快?行,那便请泠月姑娘注内息于中;是修习第二叩的时间还不够?行,那每晚都要叩满整整二十一下;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大对?行,那小生以后白天晚上都要用来修习这一式…… “会不会是那心念词的缘故啊?” 紫发的她忽然开了口,迎着他的目光,不再扭捏藏掩,而是认真问道。 王满修微微一愣,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低声重复道。 “心念词……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念词 心念词。 顾名思义,就是念在心中的词句。 而所谓念在心中,倒非是说真的一定要默默在心中念上一遍——其实倒也是可以直接张嘴念出声来,又或是压根不念——但至少,在脑海中,得有所意会的思过一遍。 所有的奇门招式,都有一段心念词。 有的招式心念词很短——譬如那作为奇门敲门砖的【气驭飞剑】,它的心念词就短短一个字,一个‘疾’字,亦或是一个‘来’字,便可意会而过。 有的招式心念词很妙——譬如那周家公子在与王满修初次见面时、引其入周家三子的八卦阵中,那双手合十,那一声‘雷公电母!请!’,也是一句心念词。 有的招式,心念词很繁——譬如王满修初入扶家大时,那七雄第二的傀臧,所施展的那招【离殇葬】,便是要分三句,有‘报丧’、‘入殓’、‘落葬’三词了。 但无论哪种,无论施展这奇门的玄师有没有开口,所有的奇门,都有一句心念句。 【叩王庭】也有。 且每一叩都有一句。 第一叩的心念词,正是那段:“我有一式,可开山;我有一式,可断江;我有一式,可踏冥府;我有一式,可登天庭;我有一式,可斩尽乾坤善恶……” 很长、很繁,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使得要叩出这一剑变得难上加难。 但只要熟悉了这句心念词的含义,便也就无需从头到尾地全部念完了……这第一叩的心念词,实则大约就是在说,叩剑人的中要有一股浩然寰宇的豪气,亦要无愧、无惧于这股豪气,任凭这股豪气领着自己直面天神,方能前踏半步,以一股若洪流般的罡气摧开天门了。 第二叩,也有一句心念词。 且这句心念词比第一句来说,不再冗长难念,不再繁琐反复,只有短短十个字,很是精练。 ‘我执明光剑,剑剑斩昆仑。’ 很是精练,却又是太过精练了。 精炼到将书翻来覆去读了三十多遍的他,依然没能明白这句心念词的意思。 若说后半句只是在表述剑气的豪迈,说这昆仑是真龙神话里的神山……那这前半句的‘明光剑’,又指的是何物呢? 他不晓得。 当年真龙天子令名匠湛冶子所铸造的七把神兵里,没有明光剑一说,王满修三人亦是都从未听说过以‘明光’二字命名的名剑。 若是要把明光理解成心中光明磊落的话,王满修倒也试过,可结果叩出来的也不过是第一叩而已;那若是字面意思的明光呢?若是要让剑亮如光明呢? 于是,王满修在清晨出时叩剑过,又在这会儿月光皎洁时叩剑过……却是又叩了足足二十一只,也不曾察觉到一丝与书中所说‘出其不意、称心如意’相似的地方。 他不晓得明光剑的意思。 鸩泠月也不清楚。 殷少亦是摸不着头脑。 而这第二叩与第一叩之间,也就这心念词相差甚远了。 也许……大概就是这心念词的问题吧。 “嗯。” 王满修闭眸轻舒一息,平缓了下中的痛楚,淡淡答道:“小生也是这么以为的。” “泠月姑娘。” 他再回过首,望着月光下、绵上的那一抹旖旎姹紫,犹豫片刻,启唇问道:“始皇帝……就没在文中做些注脚解释什么的吗?” 便是见鸩泠月轻轻咬着薄如桃花的唇瓣,蹙眉细想片刻,终是摇了摇脑袋,眸含几分歉意,小声道:“没有……至少妈妈让我背的部分里,没有写。” 白衣闻言淡笑,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反倒多了几分释然。 “始皇帝就是始皇帝哪,总是喜欢不把话说全。” 他笑叹一声,扬了扬唇:“就连让小生传个话,都三番五次地,就是不肯说要究竟要传给谁……也不知小生最后真的传达到了没有。” 言谈间,清风吹拂,将上的白茅草拂得稍有摇曳。 见王满修神色间没有多么难过,鸩泠月也扬唇露出了几分友善的笑意,附和道:“是呀,那个人本就是这样的……妈妈以前同我说些些那个人的故事。按妈妈的话说,那在外人前不可一世的人间玉皇呀,其实就是个害臊腼腆的青涩鬼哩!” 王满修霎时一怔,心中惊叹:竟还有这等事?堂堂千古一帝竟然……竟然这般有趣? 他立即抬眉望来,望正坐与上的她,是稍扬唇角,饶有兴致道:“怎会如此?鸩家主 所言当真?可非诳语?” 是擒故纵的问法。 “那是自然。” 鸩泠月微微仰着脑袋,神色间颇有几分得意,莺声道:“以妈妈与那个人的关系,怎会撒谎呢。” 是天真无邪的答法。 “哦!哦……” 王满修故作恍然大悟地颔了颔首,再是侧冲她拱手作了个辑,以谦逊认真态,小声问道:“那敢问泠月姑娘,令堂与始皇帝的关系可是?” 没唤‘鸩家主’,却以‘令堂’相称。 已是目的明确。 “哎?这、这个……” 便见脸色微红的她支支吾吾,紫色的发丝被风撩的左右摇曳,是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了。 不过,其实不管她当讲不当讲,这个问题的答案在王满修看来,其实早就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了。 早在,鸩晚香自称‘妾’的时候。 这‘妾’二字,便已是令这答案昭然若揭了。 虽说,鸩泠月有时也会学着自己的妈妈以‘妾’二字自称,但想来只有鸩晚香的‘妾’,是名副其实的‘妾’吧…… 那等等,这么说来,这鸩泠月的父亲,该不会就是…… 可再等等,若是话又说回来了,这妖精啊……在这种事上,和人是一样的吗? 嗯…… 不大晓得。 不大明白。 便是懒得再细想了。 王满修眨了眨眼,于心中打了个哈欠。 他瞥了眼脸色泛红的鸩泠月,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去逗她寻开心,而是转下了,拾起那柄先前被他倚在下的环首刀,舒展了下双臂,站起了来。 见到王满修这起的模样,鸩泠月回过神来,眸光微颤,抿唇轻声道:“满修公子,你不会还要去……” “还请姑娘先休息吧。” 王满修拂袖回过来,冲她浅笑道:“小生只是去乘个凉,理一理今天感悟到的心绪而已,不会再修行了。” 紫裙眨了眨眼,犹豫片刻,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白衣便也没有多言,只是一如往常地作了个辑。 再是提剑出门,步入了繁星之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夜风骤 叩王庭第二百一十八章夜风骤忽有一阵夜风拂过,拂得那刚刚修好不久的镂空篱笆摇摇晃晃,拂得那被细绳捆扎在一起的白茅草悉悉索索,拂得那袭淡白若霜的衣袖飘飘荡荡。 便见繁星下,浮草上,有白衣一袭。 是手执环首的王满修立于村落篱笆前的一处土坡之上、一块磐石之前,正微抬眉梢,凝神望月,青丝轻扬。 先见其身上衣衫雪白、一尘不染……想来这是缘于先前的血渍与异色已随奇息流转而走,不知落在了哪片土地上,好还他一份往日的洁净;再见其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想来这亦是因为那份气息流转,在带走衣上污垢的同时也带走了他身中的几分精气神魄,才会令其此刻显得如此憔悴。 如此憔悴,以至于当皎洁而朦胧的月光静静洒在他的脸庞上时,宛若已是能窥见其肤下的嶙嶙白骨。 但王满修不在意这个。 他只是微微仰首,像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那般,亦让自己的清澈目光,往那高悬于苍穹之上的半轮明月,瞧了去。 今夜,明月下弦。 是大梦公历的十月十八,亦是真龙旧历的九月二十三。 是离明年元旦的大小玄武时,还有七十四日。 七十四日。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游一趟西域、登一次凝林来说,长了。 对于学一式奇门、叩一剑王庭来说,短了。 ……太短了。 实在,太短了。 “咚—!” 忽有震颤巨响一声,炸于了白衣的身前。 不是惊雷,不是狂风,不是暴雨。 是王满修猛然抽刀出鞘,弯腰俯身就是一刀劈于了身前的磐石之上。 石坚,刀更锐。 便是有此一声震颤,再是一点金光闪烁,就有数道蜿蜒曲折的裂缝跃然于灰色的磐石之上,若一面蛛网。 刀锐,石更坚。 便是最终也不过是劈出了一道两寸深的沟壑而已,未能将其一刀两断,一分为二。 但两寸深的沟壑,已然是足够将那柄环首刀给镶嵌于其中了。 不过三瞬后,王满修闭眸轻吸了一息,松开了握刀的右手,扔掉了左掌中的漆黑刀鞘,缓缓直起了身子。 然后,抬指撩开垂至面前的发丝,复抬眸,凝望苍穹。 月光皎洁,星辰璀璨,是夜空相交辉映。 臂膀酸疼,胸腹烦闷,是神色晦暗无光。 这三周来,王满修第一次认识到了。 如果他只是他,那他究竟……有多么的脆弱。 虽说没有人亲口说过他现在的境界,没有人将他现在只不过是个二十人敌的事情说出来……鸩晚香没有,秦玉骨没有,殷少没有,鸩泠月也没有。 但纸终究包不过火。 王满修在这三周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本以为只是因为身受重伤而变缓的气息流转,本以为假以时日便能取回的奇门境界……都已经,早早地离他远去了。 他只是个二十人敌。 一个若放在寻常奇门家中,还算是看得过去的二十人敌。 一个若要再登一次凝林,无疑是在痴人说梦的二十人敌。 一个…… “够了!” 是白衣自己的声音。 就见他忽然蹙眉闭眸,猛地甩袖回身,背对明月,厉声道“这般怨天尤人的事,本就不是我的性子……王满修,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大约是在自言自语。 “王满修啊王满修,你还有七十四日……七十四日!不是七日!不是四日!还有足足七十四日!” 又见他紧咬牙关,背着双手,像是个在酒楼里盘算账本的账房先生,边算边碎碎念道“七十四日学六叩,那便只要九日学一叩,可来得及,可来得及……” 然后,白衣好似不知在与谁争论似地,猛地又一甩袖,回身对明月,闭目怒嗔道“什么叫痴心妄想?痴心妄想?!是,没错,这【叩王庭】确实是一等一的奇门,是最上乘的奇门,是通常要花上三五年时间修习,才能学会些皮毛的奇门……” “但我已会那第一叩了不是吗?!但那第二叩在技巧法门上和第一叩一模一样不是吗?!我只不过,只不过是不晓得那‘明光剑’三字的意思而已……只要我能晓得那三个字的意思,我……我一定能学会这第二叩的!” 说着,王满修又侧过了身去,向前踏一步浮草,再以左掌背于身后,右手紧紧握拳于胸前,垂首急声道“学会这第二叩,然后学会那第三叩、第四叩……不会迟的,不会迟的!一定能赶在大小玄武之前学会的,一定能赶在燕姑娘被……被——” “噗嗤-” 是一声笑音。 一声忽然入耳的陌生笑音。 想来,这笑音的主人,不是这会儿正满嘴不知所言的王满修了——他大约是没有学过腹语的。 “什么人!” 王满修霎时挥袖转身,一对明眸立即锐意十足地往声音所来之处望了去。 便见月色下,五丈外,那足有三尺高的浮草乱木间,慢悠悠地爬起了五道雄壮的人影,一字排开,朝他望来。 白衣蓦地一怔,双眉微挑,愕然于自己所见之景——倒不是因为他忽然看见有五名壮汉出现在了自己身后的数丈之外……只是这五个壮汉的穿衣打扮,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就见五人中排第三的,为首那虎背熊腰的大汉头上戴着一顶断了只角的圆顶牛角盔,肩上挂着一对铁钉护肩,胸前绑了面白银雕纹护心镜,腰间缠了圈斑纹虎皮裙,脚上则套着一双兽皮长靴——而他身上除了这五样实在算不得‘衣裳’二字的穿着外,也就没有啥其他的衣物了。 而在这大汉身周的那四名汉子也都是差不多的装束,就是没了大汉头上的那顶牛角盔,胸前的护心镜也都换成了黄铜青铜的,相较之下显然是少了些威风。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打扮,都对年纪轻轻的王满修来说,太过具有冲击力了。 年纪轻轻的他虽去过军武,住过雍华,又来闯了西域……但这种粗犷至极、衣不蔽体的打扮,他还真没见过。 见多识广的他,还真没见过这场面。 而没等王满修从楞神中回过神来,为首的那名牛角壮汉忽然微微侧首,眉目不善地瞧向了自己左侧的汉子——也正是他,在刚刚众人藏于浮草之中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见到牛角壮汉没好脸色的看向了自己,汉子连忙乖巧地抬了抬胳膊,嘿嘿笑了笑两声,轻声道“头儿,这也不能怪俺是不是?这小兄弟可实在太好笑了,大半夜不睡觉在这自己和自己讲话……哎!怕不是失了神智吧?头儿,他不会是个疯子吧?若他是疯子的话,咱要怎么和洞主……” “好了,你少说些,别说了。” 牛角壮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汉子的声音。汉子也就嘿嘿一笑,不再出声了。 便见牛角壮汉回过身去,朝着白衣前踏了两步,‘啪-’地一抱双拳,似行礼又似威胁,开口沉声道“小兄弟!你可曾看见老子家的野猪?” 老子家的,还是野猪。 王满修闻言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稍稍思索片刻,便是霎时明白了这牛角壮汉在说些什么。 倒也是怪不得,他白天还在想那般张牙舞爪的凶兽是怎么跑到回廊外圈来的……看来,这会儿便已是揭晓谜底了。 但虽说王满修的心里已是有了答案,他还是先轻吸了口气,挥袖冲着牛角壮汉作了一辑,客客气气地微笑问道“敢问阁下所见之野兽,是何样貌?” 五名壮汉各自稍有一愣,大约是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会如此客气,如此淡定。 他们互视一眸,又是由那牛角壮汉再前踏一步,沉声答道“小兄弟,老子家的野猪,色棕黄,前肩隆起,背上生着一大片深黑鬃毛,嘴上还有一对好獠牙,是头凶悍狰狞的猛兽……小兄弟,你可曾见——” “见过。” 是白衣毫不犹豫地开了口。 然后,提步迎着牛角壮汉向前一踏,微笑拂袖。 “我还把它给烤着吃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一十九章 金石出 叩王庭第二百一十九章金石出王满修微微抬眸,先是眯眼扫了眼那五名奇装异服的汉子,再是将清澈的目光落在那双手抱拳的牛角壮汉身上,清了清嗓子。 “小生,把它给烤着吃了。” 他嗓音温醇,声色可谓悦耳。 悦耳的声色随着微凉清风一阵,吹拂浮草,浸入了牛角壮汉那对宽厚的双耳之中。 便是杀手锏,有一幅幅惊愕、沉默、怒火、冷笑的晦暗神色,自牛角壮汉的脸上鱼贯而出、稍瞬即逝。 “小兄弟……” 壮汉蹙眉抬首,声音低沉,先前抱拳的双手也已是垂于身旁。就听他长吸一息,双手弓指握掌,眸光紧紧盯着五丈外的白衣,一字一顿道“你、吃、了?” 也不知是因为壮汉的声音过于有气势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就见在牛角壮汉启唇开口间,其身周的浮草忽然若落了石子的湖面一般,荡起一圈圈碧绿涟漪,四散拂去,一直拂到了五丈之外。 便见摇曳的浮草间,有翩翩白衣一袭,立在一块三尺高的磐石之前,微笑着扬起了唇角。 “吃了。” 他淡淡道。 宛若吐息喝茶时一般自然而平静。 但倒也确实,不过就是将一头野猪烤了吃而已,人生在世本就是要吃肉喝酒的,有时吃点野味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就算这头野猪本不是野猪,是有其主子的,是这头戴牛角、腰缠虎皮之辈的宠物……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先不提你这宠物光天化日之下差些伤了人,就说咱事先也不知道这猪有主,事后便也大不了赔些银子,或者再帮你抓一头来,还能咋地,是不是? 这三周西行,王满修一行人身上带的钱财盘缠都还没来得及花来着,想来这会儿就算这牛角大汉开口要个十两银子,只怕他们也都给得出了…… 所以,不算大事,不算大事,便也就自然地答个‘吃了’便好。 淡淡开口的王满修是这样想的。 而这样想的王满修,却是在下一瞬,忽然怔了片刻。 仅是片刻。 仅是片刻,一道人影就已急袭而至。 是那头戴牛角、腰缠虎皮的壮汉,瞪目若铜铃,握掌似虎爪,竟是在一瞬间踏步十五尺,要一掌往白衣的脑门打了过来! 其势奋狠,有山中白额虎在扑食之时的气魄,煞是骇人。 还好王满修仅是怔了片刻,又会那一瞬百尺的【百尺近】,便是在危急关头身子一颤,紧接着双眼奇光急闪,临危默念一声‘百尺近!’,是立马侧身移步,以毫厘之差,后仰躲开了壮汉这突然一掌。 就闻有缭乱风声,于耳畔呼啸个不停。 王满修后踏一步,不等心神安宁,立即就要回身抽出磐石上的那柄环首直刀。 牛角壮汉显然是察觉到了白衣的意图——就见他猛然一踏弓步,迅速扭身,霎时以粗壮的右掌往那磐石上拍了下去! 便是倏然间,天地有震颤巨响一声。 王满修快了一步,抽刀于手,撤步三尺站于一旁。 牛角壮汉慢了一步,信手一掌,将那白衣劈不开的磐石给轰成了粉碎! 王满修眼见此景,霎时急瞪双目、立即踏步后撤出三丈,神情间不禁惊颤上了几分,心想以眼前这壮汉之蛮力,恐怕是不比施展了【千钧劲】的殷正前辈要弱上几分了。 但怎料这牛角壮汉不禁力大,速度也是快得很。 已经踏出了【百尺近】的王满修刚刚后撤不到一丈,壮汉就已重新一蹬双眼,霎时便将二人之距拉回了一尺之内——虽说现在王满修身中气息稀薄,没法施展十全十美的百尺近……但这看上去粗犷万分的壮汉竟还是能在不施展任何奇门的情况下,于片刻间回神、疾冲、弓爪、递掌一气呵成,也实在是令人有些匪夷所思、心中恐慌了。 可敢叫板天下第一的萍水白衣,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惊颤恍神?! 便见王满修忽然拂袖立定,先是迅速于心头默念一声‘疾’,再是一瞪双眸,白衣乱拂暴起,猛地提掌一剑,针锋相对地往壮汉脖颈间急递而去! 此剑锋锐,剑气亦是逼戾,俨然已是一式杀招。 虽说此刻,王满修的剑要慢上这牛角大汉的爪掌半分,定是会在大汉的一掌先轰打在他的胸口后,才能抹到大汉的脖颈…… 但王满修不在乎。 不是不在乎生死。 是不在乎这一掌。 因为他,有【整衣冠】。 虽说在凝林山后,连番被扶流一指挑破的【整衣冠】好似已经有了几分浆糊窗户纸的意思……但【整衣冠】可是【整衣冠】啊,可是上中乘的功法,九等奇门中可列第二,仅次于一等【叩王庭】的最强护身法。 最强,无敌,天下第一。 “啪——————!!!” 牛角大汉没有收掌。 萍水白衣也没停剑。 所以,大汉一掌拍在了白衣的胸口。 所以,白衣身上衣衫一阵急拂乱曳。 所以,遍野浮草掀起一圈汹涌波涛。 然后…… 然后。 夜色里有白衣一袭,飞身摔出了七丈三尺外。 就见王满修先是丢剑于地,再是于半空中连滚数圈,最后狠狠地落在了地上杂草间,泥泞遮面,双眸大瞪,暴吐一口鲜血。 “怎……怎么会……” 王满修刚一开口,就觉火辣辣的肺腑中一股淤血入喉,顿时连咳数声,将身下碧草染红。 他垂眸望去,就见自己胸前的白衣已是被撕扯成了碎条模样,能清晰地看见一块诺大的淤紫正于心口弥漫,渐渐溢出了血色。 而随着血色的溢出,经络间的空虚感亦是愈加强烈。 “怎么可能……我的整衣冠会被……区区一掌给……” 白衣强忍胸中痛楚地撑起身子来,紧蹙眉头,艰难望向那弓步立身在七丈三尺外的牛角壮汉。 望,他那平举于身前、利似虎爪的手掌。 望,一颗不知何时被其握于掌心的小巧玉石。 玉石冰蓝,若天之色,是晶莹剔透,不似凡间俗物。 “小兄弟,你刚来回廊的吧?” 牛角壮汉微微眯眼,冲已无力爬起身来的白衣扬了扬唇。 “你不晓得老子‘南门座虎’的名号就算了,你不晓得咱南门也就罢了……可你既然敢吃咱家的野猪,却又晓得咱家的这石头,可是万万不应该啊。” 就见壮汉前踏一步,翻手为掌,将那湛蓝色的菱形宝石握于扔至左掌心,以二指夹起,令其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好是晶莹璀璨。 “此乃【饕餮石】,是可吸尽凡间灵息之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章 不解 叩王庭第二百二十章不解相传,西域回廊下,暗藏着数条地龙灵脉。 这些灵脉契运浓郁磅礴,早已无法悉数敛于地底,便使得有无数灵息奇光溢于地上,斥于气中,染尽了回廊里的所有生灵。 所以,那些久居于回廊里的生灵,都契运充沛,亦或多或少得会上些奇门。 而待这些生灵死于回廊之中,就如世间所谓的因果循环一般,它们日渐腐烂的躯壳与其间的灵息契运,也会最终尽数被吸敛进回廊的大地之中。 于是,回廊的大地,需要有能吸敛凡间灵息的事物。 于是,就如世间所谓的阴阳相生、善恶两面一般,这牛角壮汉口中所谓的【饕餮石】,也就如此这般映入了人们的眼帘。 人们……回廊的人们。 就如回廊里那些所谓的灵兽神灵都不曾被西域之外的人们所知晓一般,这千年间,也从未有人将这【饕餮石】带出过回廊。 不是人性善良,不曾动过这等歪心思。 只是其石神秘,竟会在离开回廊后失了神力。 是的,这饕餮石一旦离了回廊,便再无吸尽凡间灵息的说法了——那时的它,不过只是一块颇为好看的湛蓝玉石而已。 但倘若,它还留在回廊之内的话…… 就见浮草间,白衣染红,大咳一口鲜血。 ‘大、大意了……’ 王满修长喘数息,艰难地运起身中气息,边挑眉紧盯那五丈外的牛角壮汉,一边架起因身中气息流失而颇感软绵绵的双臂,想尽快撑起自己的身子来。 ‘没想到……整衣冠居然会被他这一掌……’ 思绪未断,白衣就觉火辣辣的胸口忽然如翻江倒海般难受,竟又是难以自抑地往浮草上咳出了一大口污血来。 王满修霎时蹙了蹙眉,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若说他方才身感软绵无力,是因为身中奇息被那【饕餮石】所吸走了的话……那他这会儿又忽然感到的这份胸中翻涌、这份宛若身中经络被猛虎利爪死死地拧了一圈经络的痛楚……难不成也是那【饕餮石】的效果? 不,大约不是吧。 白衣微微晃首,甩去了眼角的冷汗,再锁眉望向了那衣着粗犷的牛角壮汉,望向了他那平举于身前的宽大右掌。 是五指弓起,紧扣掌心,是掌心血红,映有丝丝朱纹似螺旋。 王满修没看出这是何种奇门。 但定是个不大祥和的奇门了。 “至于吗?” 他微抿唇旁,边缓缓撑起双臂、踉跄起身,边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梢,用夹杂着血味的嗓音冲那自称‘南门座虎’的牛角壮汉道“只是头猪而已。” 就见壮汉哼笑两声,翻手抛了两下手中的饕餮灵石,再是将其塞入了自己腰间的虎皮围裙里。接着,壮汉前踏半步,冲着白衣一握右拳,沉声答道“小兄弟,这一命抵一命的道理,你怎能不懂呢。” 敢情在回廊里,这猪肉的价钱,大约是相当不便宜了。 “哈哈哈,倒也是有此等道理,是小生疏忽了。” 听闻此言,王满修忽然宛若如释重负般地笑叹了两声,再是轻拂衣袖、拭去了唇旁血渍,长吸一息,站直了身子,眯眼眺向了身前五人,笑道“那么,诸位好汉,这以眼还眼的道理,想来也不算陌生?”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溅血。 五名壮汉蓦地一怔。 这小兄弟……口气可真是不小!分明都已经被头儿打成这猪头样了……竟然还敢如此出言不逊地来挑衅咱……怕是刚刚头儿那一掌震到他脑门了罢,可怜可怜。 便是身后四人面面相觑,胡思片刻,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眼前那南门座虎的身上。 他是他们的头儿,那自然这会儿也是该由他来回敬上几句了。 “若你有种的话。” 牛角大汉提肩收掌,弓身俯首,摆出了一幅急掠姿态,没再同白衣客气什么。 王满修挑了挑眉,是左手背于身后,右手竖二指于目前,淡淡一笑。 “善。” 音落。 是座虎一瞬三丈,要两掌拍于白衣心口,彻底把他轰个魂飞魄散。 是白衣静立原地,轻舒一息,双眸忽然圆瞪,迸闪出璀璨奇光。 便是霎时间,就见先前坠于地上的那柄环首直刀倏然跃起,长啸一声,若急雷般刺向了座虎的后颈。 那立于浮草间的四名壮汉顿时一怔,面露数分惊异神色,是断然没想到这白衣在先前被头儿一掌打飞之时,竟然还有余力来注息入剑。 “雕虫小技!” 就闻牛角大汉急斥一声,雄壮的身躯立马止步踏地站停了身子,再是一个弓步回身,便是掷臂一掌,‘咚-’地一声将那铁刀打得铮铮作响,再进不得半寸,只能反向折去、切开浮草数簇,再飞旋于了苍穹之上。 但也就在大汉转身分心于环首刀的这一瞬。 白衣身形骤然暴起。 是一式【百尺近】、接一式【气驭飞剑】。 是一道星光照耀、一柄环首刀急掠而来。 是跃步飞身,于皎洁月光下抓住那漆黑的刀柄。 然后,凌空十尺,横刀叩指。 喊一声,【叩王庭】!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堪 叩王庭第二百二十一章不堪或许。 或许,是因为先前白衣在屋内修行时,耗费了太多的精气元神。 又或许,是因为方才这牛角壮汉的一掌,已经将他身中经络打得粉碎。 亦或许,只是这单纯的一式叩王庭,来不及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施展而出罢了。 便有那清冷的星光下,一袭白衣凌空十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奇装异服的牛角壮汉,是已然横过手中直刃,翻手做出叩剑模样,要以自己所会的最强一式奇门来‘以血溅血’了。 然而,眸闪奇光的他却终是都没来得及叩下右手食指。 就见电光石火间,那双手握掌的牛角大汉蓦然抬首,急瞪双眸,竟是亦若白衣一般瞳中奇光突闪!紧接着,一声闷响入耳,马步定身的他霎时双腿发力,竟是针锋相对地原地跃起,炸起遍地浮草,若一簇泉涌般径直往凌空的白衣冲杀了来。 王满修猛地一惊,是双眉急蹙,心知已来不及叩出这一式王庭,便想立即转攻为守,要以百尺近踏步,迅速遁走以退避三舍。 却还是慢了半拍。 他身中所剩无多的气息已悉数在方才的半瞬间凝聚在了胸腹剑刃之间,是要为这叩王庭做准备来着……而这会儿又急转遁走,便是令这些气息要迅速流通到双足双腿之上——所以,慢了半拍。 可先前这牛角壮汉破了他【整衣冠】的那一掌,亦是着着实实地摧打到了他的身中经络,令其在吐血三升的同时堵塞了王满修身中的气息流转——所以,慢了半拍。 而此时此刻,这自称‘南门座虎’的家伙终究是施展出了奇门步伐,一瞬十尺,伸手要远远比先前手握饕餮石时要快上不沙,令白衣顿感措手不及——所以,慢了半拍。 所以,慢了半拍。 然后。 先闻一声清脆响。 座虎的左爪死死地抓住了他手中的那柄环首直刀。 又听一声沉闷响。 座虎的右掌以摧石之势,砸在了他的锁骨咽喉上。 再见一袭凋零衣。 王满修飞掠三丈,如断翼雄鹰般倒栽而落,摔在了有浪如海的浮草之中。 便有草折,枝断,血四溅。 咽喉上重重挨了一记虎掌的王满修霎时身感窒息气绝,犹如自己的脖颈已被折断成了两截一般,既不能呼吸入肺,也不能吐纳出口,眼看就要上气不接下气,垂危弥留了。 所幸,由于周身剧烈的痛楚,白衣神识清明尚在,没有彻底昏睡而去。 王满修赶紧艰难翻身,趴伏在地上,猛地一拳捶在心口,是好似要将自己五脏六腑都要倒出来看看般地大咳一声,将被积压在的喉口的污血浊气全都尽数吐出身外,溅起了满地血花。 ‘呃——咳咳!咳……’ 便见王满修连着狂咳数声,在吐出污血浊气的同时亦是将身中最后那一份气力给消耗殆尽了,再无力支撑身子,想要翻身亦是难受,终是‘咚-’地一声趴倒在了血泊间。 一道月光下,染上了绯红的浮草随风飘摇,若彼岸血海,无穷无尽。 “嚯,竟还有口气啊。” 那牛角大汉落定起身,用左手中那柄白皙环首刀拍了拍肩膀,仰首侧眸道“竟能接下老子南门座虎两掌的人……呵,只怕是在这回廊之间,两只手也数的过来。” 他以鼻息长长地哼了一声,以环首刀指了指血泊里的白衣,嗤笑道“小兄弟,你倒也算是有些本事,至少命是够硬的,哈哈哈……” 说着,他咧嘴开怀了起来。而见到头儿如此开怀,身后浮草间的那四名汉子也情不自禁地悉悉索索笑出了声来。 尚有一息尚存的王满修微微侧首,以眸中余光静静地打量向满脸喜色的五人,是不怒不悲、不扬不抑,是在心有所思罢了。 这南门座虎的一掌的确很强,若是光论蛮力的话,看上去不会比殷正前辈的千钧劲要逊色多少——先前那块他奋力一剑都劈不开的磐石,这壮汉一掌便将其轰得粉碎,想来是多少能证明这点了。 而王满修的身体能接连两次接下他的一掌,显然已不是用单纯的一个‘硬’字就可以概括的了。 众所周知,王满修曾是千人敌。 或者说,至少很接近千人敌。 而很接近千人敌的他,身中神魂契运浓郁,气息流转更是急速,便是在无意间锻炼了自己身间的经络气脉。而随着身中经络气脉愈来愈千锤百炼,他的身子也就由内而外地愈来愈是强韧,直至在气息流转间,寻常刀枪箭矢都难以伤其半分了。 现在,没错,他的境界确实因为三分精魄的流逝而一泻千里,回了二十人敌。 但他的身子,这十数年间不断修习奇门锻炼出来的筋骨皮,显然没那么容易就这么快消失不见了。 换言之,内练功夫没了,横练功夫倒还是留了几分。 也拜其所赐,王满修方可在连续两次被打中要害的前提下,依然有息在胸,不昏不晕,是尚有神识了。 但……也就如此了。 在同为奇门中人的对决里,只是身子骨有点本领的话,并无大用。 倘若其有用的话,如今的武林也不会如此甘居于奇门之下了罢。 “但再硬的命,也不过是要多打两掌的事情罢了。” 就见南门座虎淡淡地喷了口鼻息。 然后,刷手以右掌握住环首直刀。 再是骤然发力,‘咔擦-’一声。 百炼钢刀,碎。 作细碎铁片落。 而待最后一片铁碎落地之时。 有狂风一阵,拂遍地浮草起。 是南门座虎飞身掠来,双掌掌心血红,眉心突闪一点煞白色! 言出必行的他说过,要白衣一命抵一命。 而此刻只有一口气的王满修,显然已是再难接下他的随手一掌来了。 所以,待这阵狂风息时、待他飞掠至白衣身前的时候,王满修将死! 王满修定死! ……若没有那杆红缨白蜡枪的话。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击 叩王庭第二百二十二章一击待天地连线,不分星光萤火时。 忽有银芒一道,若日出东方来。 立于浮草间的四名粗犷汉子闲来无事,便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迅速注意到了这点突如其来的银芒,连忙冲着那正飞身急掠的牛角大汉开口高呼道“头儿!小心!” 步下生风的牛角大汉微微一顿,已在听见汉子们的呼喊声前就已用眸角余光瞥见了这点倏然乍现的银芒,更是稍稍瞪目,辨别出了这点银芒乃是一杆正朝自己急啸而来的红缨白蜡枪! 便是先心中微微疑惑,不明白眼前这已经半死不活的白衣哪来的气力再驭这么一杆长枪来。 再是一挑浓密的眉梢,在看见长枪之后不远处的那袭青衣之时豁然开朗,略带几分玩味地哼笑了一声。 接着,就见这牛角壮汉骤然急步立定,以右脚在地上猛踏出了一个三寸大坑,再顺势转身正对向那杆直刺自己眉心的长枪,平举双臂,一声大喝。 白蜡枪快,可他掌风更甚。 便听‘咚-’的一声沉闷响。 霎时一阵疾风平地旋起,将那杆白蜡枪吹拂上了璀璨的星空之中。 想来,这区区一式离手枪,显然是杀不得这林中猛虎了。 只不过施展出这一枪的他,本也没有这个意愿罢了。 就见月光下,有青衣一袭健步如飞,在壮汉回身抵挡飞枪的片刻间立即急掠步至了白衣的身旁,再是拂袖抬手,‘嗖-’地一声驭回了那杆正在半空中飞旋的长枪,夹于右臂。 接着,他抬起迸闪着奇光的双眸,冲那牛角壮汉猛然一瞪,右脚顺势向前一踏,掷臂挥动长枪,于身前三尺外划出了一道圆弧。 圆弧至,浮草摧折,一道沟壑起。 原本泥泞平整的地面好似承受了千斤鼎的重压一般,猛然碎裂,连成了一线鸿沟。 牛角壮汉眼见此景,稍稍抿了抿眉头,是不明就里地高喝一声,急蹬前踏,再度提掌冲着二人长掠而来——他显然是想以身试法,亲自来探探这提枪青衣的虚实了。 而殷少也没让他失望。 就在壮汉气势汹汹地以左脚步过这道鸿沟上空之时,霎时有一道凛冽气刃从鸿沟中骤然冲出,以披荆斩棘之势,直往他的左脚斩去! 便见壮汉神色刹那惊变,是一瞪双瞳,立即后仰倾倒身子,以双掌触地奋力一撑,来了个百六十度的转体后空翻,方有惊无险地落了地,后退踉跄数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头儿!”“头儿!!” 一旁远观此景的四名奇装大汉也都是露出了或多或少的几分诧异面色,不约而同地移动了步伐,要赶紧赶到牛角壮汉的身边去。 却是不知为何,正当他们刚要抬起右腿之时,顿有一股强烈的绞痛灼热之感自他们胸腹间的丹田处燃烧而起,令他们心神一颤,魂灵大惊。 紧接着,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有一道道温暖的血流自他们的鼻腔中缓缓淌出,滴滴答答,落在了他们的胸口腹间,落在了他们身下的浮草泥泞之上。 月光依稀,依稀若这绯红血色上的几抹淡紫。 四人霎时大惊,面面相觑而不知此为何因,只能纷纷抬手胡乱捂住口鼻,再慌乱地运起身中内息,想堵住这流血之势——却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这鼻血是怎么也止也止不住,不断地透过他们的指缝溢出,仿佛就要这样流尽他们身中的所有血液一般。 “诸位。” 忽有一声妩媚莺声入耳,煞是好听。 好听,还致命。 四名汉子捂着鼻腔,慌忙侧过身来,循声望了去。 便见那浮草间,有紫裙一抹,如蝴蝶流萤般,正微笑着朝他们款款走来。 而随着她的身子越来越近,她身周那圈淡若无色的紫雾亦是愈来愈明显,而他们身上的出血症状亦是更为剧烈——先是鼻孔有血流,再是喉中有血沫,接着是双耳声模糊,最后是眸中尽红色。 是‘咚咚-’四声,四名奇装汉子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反抗,就物理地趴倒在了地上,残喘着连发出声来都已是奢望。 他们无力抬眸,用瞳中最后一点眸光望向那已缓缓步至了他们身前的翩翩紫裙。 她裙色艳丽,秀发亦是一抹姹紫。 她肤白细腻,五官更是精雕细琢。 她唇角稍扬,眉间又带几分戏谑。 她有一对杏仁眸。 她有一对妖眸。 她叫鸩泠月。 “请去死。” 就闻她轻轻地启了朱唇。 便是又令黄泉路上堵了些。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三章 气魄 不过是一阵风吹草动。 青衣拂了拂衣袖,杵枪立定,抬眉瞧着跌坐在地上的牛角壮汉,又眺了眼数丈外的那抹紫裙,再是侧身回眸,望向浮草间的一袭白衣。 “满修……” 殷少蹙了蹙眉梢,轻叹口气,垂首没去看白衣那狼狈的模样,只是紧握长枪,低声轻言道:“你该早些来唤我们的。” 王满修稍稍一怔,是眨了眨眼,苦笑着扬起了唇角。 “是小生……逞强了。” 他长叹一声,再是闭眸长吸一息,忍着胸中痛楚勉勉强强地翻了个身,正躺在地上;接着再是以双肘发力,气入丹田,艰难地原地坐起身来。 对于此刻已是内息紊乱的他来说,这平日里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这会儿也颇是有那登山六千丈的神韵了。 殷少眼见此景,也没有多言什么,是直接缓步上前,将手中白蜡枪立在了他的背后,令王满修的身子有了个倚靠。 而有了个倚靠的王满修自然也是很快便坐起了身来。便见他先是垂首轻喘了几声,再是微笑抬头,向着殷少颔了颔首,似在以示感谢。 殷少也颔了颔首,侧首令目光又落回了数丈外的那名牛角壮汉身上,却依然在启唇轻声同他说道:“你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吧?” 也不知是不是王满修的错觉,似乎在进入这回廊之后,眼前之人同他讲话的口气,就要比他们先前在孟岳城中对饮时要客气拘谨上了些许。 “无妨的。” 王满修淡笑着开了口。 开了口,却是又紧连着“咳咳—!”两声,咳出了一袖鲜血。 “……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殷少闭眸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提枪走到了他的身前去,拦在了那正要缓缓站起身来的牛角壮汉之前。 他没有去过问王满修这牛角壮汉的身份——但从这壮汉身上那诡异粗犷的打扮来看,想来多半是这回廊间的盗匪之流无疑了。 殷少微微挑眉,与数丈外的鸩泠月交换了个眼神。 便是二人一前一后,缓缓朝这牛角壮汉靠拢了来。 …… 长弧沟壑前,有他微侧脸。 微侧脸,望风吹浮草间。 望四人。 七窍流血。 皆已身死。 他抿了抿唇。 这不算什么。 因为他是回廊之人。 因为这等事情,日日夜夜都会在这回廊之中重复上演。 因为奇门的对决本就如此,本就只有‘能生’或‘将死’两个结果而已。 不过。 不过他依然有些火大。 不过他依然缓缓起身,扫了眼一前一后的青衣与紫裙,微微蹙了蹙眉。 回廊里,人命比纸薄,无论是禽兽天灾、亦或是盗匪人祸,都是说死就死、说别既别…… 但这别的,不能是他南门座虎的人。 不能是,他南门座虎的人。 他是南门座虎。 ‘南门’不是他的姓,‘座虎’不是他的名,但这都不大重要了。 他是洞主手下魁首,是光放出名号便能让回廊中上下九流之辈都闻风丧胆的南门座虎。 这是洞主赐予他的姓名。 亦是他生而为人的证明。 岂能令其蒙羞? 不能。 自然不能。 绝对不能。 “不够了。” 是壮汉站直了身子,微垂眼眸,低沉开口。 已走到了壮汉身周两丈的殷少与鸩泠月霎时一怔,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子,警惕垂眉,望向了沟壑前的壮汉——他们二人可不想同那四名七窍流血的汉子一样,什么都还没摸清头脑,就那般死于非命——还死得那样难看了。 殷少横提长枪,左脚踏出虚晃半步,蹙眉沉声问道:“什么不够了?” 便见壮汉缓缓抬手,摸向了自己脑袋上的牛角铁盔,再是轻轻一扯,甩手将其‘咚-’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命不够了。” 脱掉了头盔的他露出了满头的棕发,棕发间又有几簇白绒,在其方正的脑袋上显得煞是威严。 三人一怔,殷少更是紧握了手里的长枪些许。 “四条人命,一条猪命。” 又见壮汉侧过了身来,两只眼眸恶狠狠地盯向了比自己要矮上半个头的青衣,一只右手伸望腰间虎皮里,冰冷开口:“而你们只有三人。” 想来是所有人都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殷少嗤鼻冷哼一声,并没有被壮汉的愤怒神情所吓到多少,而是先挑眉瞧了眼壮汉身后的鸩泠月,再试探性地向壮汉踏上一步,不屑地挑眉问道:“那又如何?” 他是在拖延时间。 也是在虚晃一枪。 殷少这看似极具攻击性的姿态与言语,不过是为了吸引住壮汉的注意力,而非是真的要由他出手制敌——不,这轮不到小十人境界的他来做。 夜空里,一抹稀薄的乌云遮掩起了明媚的月光。 更是令那条已经在浮草间蜿蜒爬行的紫蟒更难被肉眼所察觉了。 紫蟒色紫,是玄气所铸之躯,有摧魂夺魄之剧毒,是真煌鸩家的一式奇门。 名唤。 是鸩泠月的奇门。 便是见她虽身子还正静静地站在壮汉身后的两丈之外,却是已眸光殷红,有有数道紫息自其裙下流溢而出,汇聚成了方才所见之紫蟒,悄悄地往壮汉的脚后跟处蠕动了去。 蛇行虽慢,但两人间不过也就两丈距离,几句话的功夫罢了。 而待这紫蟒在壮汉身上任意一处咬上一口后…… 那他,便就要和那四名汉子落得一个下场了。 一个,颇为难看的下场。 “所以,老子要让你们死的难看些。” 是壮汉低沉出声,回答了殷少的提问。 是壮汉抬起右手,望身后轻轻一扔。 扔的,是那晶莹碧蓝的饕餮石。 扔的,是那张牙舞爪的紫蟒蛇。 便有‘叮咚-’一声。 紫蟒都没来得及抬头嘶嚎,就是形神俱灭,化为了一缕缕缥缈奇息,被悉数细入了那块不过巴掌大小的玉石之中——若不是鸩泠月发现得快,赶紧闭眸止了奇门,不然只怕她身中的奇息也要被这饕餮石头给尽数收了去。 殷少一怔,不想已是被眼前之人看破了他们二人这声东击西的兵法,更不晓得这壮汉是究竟扔了个什么物件,竟能如此轻易地就破掉了鸩泠月的。 他微微抿唇,将寒光奕奕的枪尖稍稍下压了些许,做出了要突进冲锋的姿态。 但壮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或者说,南门座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就见在紫蟒哀嚎的刹那间,壮汉是倏然侧踏一步,再以粗壮的双臂交叉于双拳,猛地一瞪双眸。 眸中,奇光璀璨若白昼。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头猛虎 秋风拂山岗。 林中猛虎醒。 便是刹那间,有一道道肉眼可辨的白皑气浪沿着壮汉那精强的体魄往四周激射而去,若巨石落海,掀起一阵阵巨浪涟漪,不仅摧折遍地浮草,更有要震颤天上繁星的霸道气势。 正立于其身前两丈外的殷少霎时一惊,立即紧皱眉宇,挥枪刺入地上泥泞中,弓步俯身,令这气浪虽若狂澜般吹得其身上青衣乱拂、脑后青丝乱荡,却难撼其姿态半分,只是稍稍后退数寸而已。 而那位于其身后两丈处的鸩泠月便没有那么好的运道了——方才那突如其来的饕餮石食尽了她身中半分气息,令这会儿的她还正值惊愕蓦然间,根本是对壮汉这突然的爆气有些猝不及防,本就娇小玲珑的身段是止不住地后倾而去,短短半瞬间便退出了七尺有余。 不过所幸,这气浪虽急若雷雨一阵,但倒也与一阵雷雨相似,是不过眨眼片刻就消散无形、乌云转晴的一现昙花了。 便是不过顷俄,气浪散,浮草止,天上星归位。 便是青衣提枪正身,轻吸一息,不敢大意,立马抬眼望去。 然后,惊怔。 朝气眉宇间,只剩下了一抹难掩慌乱的诧异。 只因映入他眼帘的,是脱了牛角盔的八尺壮汉。 是头上鬃毛威严、脸上花斑浮现、眉心一点煞白,双臂上亦是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黑白绒毛,两只手掌更是血红骇人,掌前十指锐长似爪的八尺壮汉。 是背脊弓若猛兽,唇中轻喘粗气、不经意间露出了两根犬齿的八尺壮汉。 是仰首望天,一声虎啸。 便闻方圆十里内,有无数雅雀嘶鸣声不绝于耳。 壮汉是虎。 虎。 南门座虎。 两丈外,眼见此景的殷少紧紧以双手按住了那杆已是微颤的白蜡枪,右脚后踏半步,提枪拔寒芒指壮汉,低声道:“你是虎妖?” 问话间,他赶紧悄悄以眸角瞄向了其身后的鸩泠月,想探探她的动静如何,可还能与他一同行使夹击之姿。 可座虎没有给他分神的机会。 “错。” 座虎声沉,仅是开口便有震颤人心神的威严。 已虎绒缠身、半虎半人的他正面着青衣,以撑破了皮靴的虎掌立于泥泞之上,微微弓起,做猎食状。 “是老子,生吃了虎妖。” 殷少猛然一怔。 也不知他这怔的,是眼前之‘人’的话语中意,还是在其话音落时,座虎那若平地惊雷一般的飞身猛扑。 猛虎扑。 一瞬两丈。 已胜飞身诀。 天地山林间,忽有一声猛虎凶啸,是南门座虎没有给青衣任何好犹豫分神的机会,霎时便急扑上前,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要往青衣的脖颈就是一咬。 殷少霎时浑身汗毛林立,面对如此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凶兽时是丝毫不敢马虎,赶紧横枪于身前,奋力一顶,使其不偏不倚地正巧落在了座虎的上下颚间。 ‘咚——’ 就闻一声沉闷响,是流转着殷少气息的红缨白蜡枪被那南门猛虎的两根犬牙奋力一咬,竟咬出了磐石相撞的剧烈动荡。 殷少心中又顿是一颤。 他本以为,本以为眼前这南门座虎也好、牛头壮汉也罢的家伙,最多不过是个四五十人敌的模样,和他三十人敌的境界、王满修二十人敌的境界、鸩泠月七十人敌的境界差不了多少……但这会儿其化身虎形的如此一咬,竟是令殷少霎时回忆起了几分少时与自家叔叔对练时的压迫感。 要知道,殷少的叔叔,殷正,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百人敌啊。 而虽说不知眼前这南门座虎是否有百人敌那‘否极泰来之内息’的修为,但若光看此刻其身中流露出的湍急气流来说…… 也是相差不多了。 “死!” 座虎喉音浑浊,也不知是否是真的道了一声‘死’,还是单纯的喉中有声罢了。 但无论哪种,他都已在紧咬着那杆白蜡枪的同时,伸出了那两只锐若剃刀的虎掌。 殷少霎时双眉一挑,唇角紧抿,心知情况不妙,若是自己继续这般与座虎争夺这杆白蜡枪、不断角力的话,他一定躲不过这座虎接下来的夺命两掌;而若是他这会儿选择轻易放手,那么只会将这杆自己唯一的武器拱手让给他去,留个赤手空拳给自己,一会儿只怕是更难应付。 便是左右都不可,只能兵行险着、剑走偏锋了。 “那就给你一截罢了!” 殷少忽然咬牙冷笑一声,双手骤然一握长枪两端,是眼中奇光突闪,大喝一声。 “!” 音落,就听‘啪啪-’两声。 白蜡枪断成三截,一截落虎口,两截在他手。 再是瞬间以步法后掠三尺,险而又险地后仰避开了两只生风虎掌。 急踏两步,两步,站定身子。 留下枪锋一截在手以作佩剑。 驭起枪尾一截在空以作飞剑。 “区区恶虎。” 青衣长吸一息,左掌背于身后,右手挥剑于身侧,挑眉直瞪向那南门座虎,垂眉沉声道:“可别,太得意了。” 便见南门座虎缓缓起身收掌,一口便将那截没了殷少气息的白蜡枪杆咬得粉碎,再是一个甩首将之扔至地上,回眸冷冷地盯向了五步外的白衣。 “死……” 它喉音浑浊,依然不知是否真的道了一声‘死’,还是单纯的喉中有声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五章 飞鸽 荒原上,一时震颤。 是青衣舞剑在手,座虎挥爪在前,一人一兽在短短数瞬间交手九九八十一下有余,使寒芒激射,锐意争锋,于方圆数丈内激荡起一阵阵精纯的罡气四散而去。 但这看似势均力敌的你来我往,也是很快便要在接下来的数瞬间失了踪影。 是以枪作剑的青衣显了颓势。 便见额间已有豆大汗珠的殷少屏息凝神,立即冲身前的座虎挥剑横切一刀,再是后掠两步,想换口新气平缓一下已经逐渐生疼的内息经络——却是不料身前座虎敏捷地很,仅是稍缩身段躲开了这一剑后,便又立即疾掠上前,往其脑袋脖颈上又是一个飞扑了。 若说施展出了的殷少勉强能在力量上与这南门座虎四六开的话,那无论是从身形还是气息流转的速度,他都是毫无疑问地被甩出了几层楼的境界差距,是在最初的猛攻势头后,只剩下了苦苦支撑、不断后撤这一条路可走了。 但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殷少奋力一剑抵下了座虎的飞扑,却又是被其虎掌撕破了臂上衣袖,划出了一道两寸宽的骇目血痕,身形更是止不住地在泥地上后掠出了半丈之距,方才踉跄立定,急忙正身。 便是倏然间,臂上痛若火炙,有淅淅沥沥血珠滴落。 殷少紧咬牙关,赶紧执剑起身,一对闪着奇光的明眸紧盯向似要再度猛扑而来的南门座虎,再提身中气息流转之速三分。 诚然,三十人敌的境界无论再怎么提速流转,也断然不可能胜过九十人敌的修为……最终也只不过会更早地燃尽自己身中所有契运,落得个精尽人亡的下场罢了。 所以,殷少并没有将希望落在自己手中的剑上。 他的提速流转,只是为了给身在数丈外的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而已。 为了给有七十人敌境界的她,足够的时间来凝练身中的契运。 便是微微抬眉,眺一眼那抹亭亭而立的姹紫长裙。 殷少忽地怔了神。 …… 在那牛角壮汉化作虎身,往青衣第一次飞扑而去时,鸩泠月便回过神来了。 回过神来,直起身来,眯起眸来。 她确实没有想到这壮汉身上,居然有能破了鸩家的手段。 但她却并非没有察觉到,这南门座虎有能化身为虎的手段。 鸩泠月嗅到了。 不是用她那精雕玉琢的小巧鼻子。 而是以身而为妖的天赋与久修奇门的直觉,嗅到了那一道微微香甜的奇门气味。 说来,寻常的奇门中人,是无法分辨将化身人形的妖精自人群中分辨出来的——此是缘于妖精们化身之法颇为精湛,能连一肤一发都能完美化形的缘故。 但当妖精们施展奇门时,哪怕是只有十人敌境界的奇门玄师也自然是可以从妖精身上看出些端倪的——只因从最简单的特征上来说,妖精在施展奇门时,眸中不会有奇光,而是会显现化形前的妖眸。就譬如鸩家、鸾家的杏仁殷眸,与这南门座虎化身虎形之后的褐黄虎瞳——当然了,若是像南门座虎这般直接化身虎形的话……那其是否是身为妖精、或者至少与妖精有关这点,便也就无需多加思索了。 所以对于寻常玄师来说,想要寻到一只妖精的最好方法,就是逼她施展奇门、或者令她自愿变幻原型给你看了。 但对于妖精自身来说,想要辨识同族的话,则另有一条捷径。 靠嗅。 嗅对方身中流转的气息。 只因妖族身中奇息里,有一股能被、也只能被妖族嗅出的一股特殊气味。 有妖说这气味苦涩、有妖说这气味辛辣,亦有妖说这气味酸苦。 但鸩泠月觉得它还是颇为香甜的。 是若朝露牛乳般的香甜味。 也正因有此气味,在壮汉一行人刚刚抵达这村落附近、正埋伏在浮草间想偷袭王满修时,尚未入眠的鸩泠月就已然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甜味,知晓了这群匪徒的到来。 知晓了,却没有出手。 鸩泠月依然坐在那缺了一块墙壁的茅草屋里,静静地仰首望月,聆听夜风绵绵。 没人知道生而为妖的她在想什么。 而直到浮草间的王满修气息衰弱、眼看就要血如泉涌时,她方才起身,与刚从睡梦中惊醒而来、急匆匆提枪出门的殷少一同赶往村口,三下五除二地放倒了那四名正在看热闹的奇装汉子。 是冷血的、毫不犹豫地,送他们归了西。 然后回身往牛角壮汉走了去,悄悄地施展出奇门,要也将他一并送上黄泉。 却是不想被那从未听说过的饕餮玉石给阴了一手,差点丢了身中半数气息,是勉勉强强才稳住身形,站在了被狂风拂地乱曳的浮草之间。 然后,竖耳,听见了南门座虎的那句‘错!是老子生吃了虎妖!’。 鸩泠月怔了怔。 怔了怔,然后双眸殷红,十指扣心,要施展奇门。 施展出妈妈教于她的所有奇门中,最恶毒的一式。 一式足以叫这南门座虎生不如死、肝肠寸断的奇门。 这式奇门将耗费不少她的身中气息,而她身中一半气息都被先前的饕餮石给吞了去。 所以鸩泠月需要一些时间来凝练契运。 而殷少的提气流转,也恰好给她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于是,殷眸红。 念一段心念词。 便要叫此招—— “咦?泠月妹妹?” 是忽有一道冰冷男声入耳。 鸩泠月霎时花容失色,双眸急颤,神如惊弓之鸟。 她刚要愕然回首。 却有一只温暖手掌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而后。 思弦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秋夜微凉 殷少忽地怔了神。 他本以为,不远处的鸩泠月就算施展不出那日真煌夜时鸩家晚香的蝶身法相,没法有那百丈奇息升天奇景,但再怎么说,也该是有能比过自己的魄力吧,至少是有什么一阵紫雾弥漫、亦或是一道紫蛇化蟒的奇景才是…… 但他却什么奇景都没有看到。 连一道袅袅升起的紫烟都不曾瞥见。 映入他眼帘的,只有那抹紫裙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若一颗经不住风吹的幼苗般,噗通一声倒在了浮草间,便再没了丝毫的奇息流转。 鸩泠月就这样晕过去了。 殷少骤然一惊。 是惊她的莫名晕厥。 亦是惊,那一道立在浮草间的人影。 虽是月光依稀、星光黯淡,数丈外的杂草都不见得能看得清——但那一道忽然出现在紫裙身后的人影,却还是无比清晰得映入了殷少的眼帘。 那是一名身材匀称、相貌平平、看上去应该没比自己年长上多少的年轻男子。 他身着一袭浅灰色的素袍,垂在腰间的左手心里握着一柄同样朴素的短剑,平举于身前的右手正缓缓收掌,落回腰间——方才也正是这只右掌,悄无声息地按在了鸩泠月的右肩之上,令有大十人境界的她刹那间便昏倒在了地上。 殷少霎时倒吸了口凉气。 他晓得为何这男子的身形会在如此昏暗的夜里还这般清晰。 他也晓得这其中道理,与那日真煌夜里扶流鸩晚香的百丈法相有异曲同工之妙,亦与这世间所有的奇门术法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不过就是四个字。 ‘奇息流转’罢了。 就与常人呼吸吐纳的越快,体魄便能发挥的越好是一个道理;玄师身中奇息流转的越快,那无论何种奇门功法都能从模糊的意想幻想而变成清晰可见的真正存在。 正所谓‘化缥缈为现实’,正所谓‘玄奇’。 正所谓奇门。 也正因如此,各式各样的奇景玄技才能在奇门中得以实现,才会有两座百丈法相斗法的场景,才会有明明身居黑暗、却依然明若白昼的身影。 而能做到如此,能做到一掌放倒鸩泠月的人影…… 不会没有百人敌的境界。 “死……!” 正当殷少蹙眉思索,心神全在这突然登场的灰袍男子身上之时,一声低沉的嗓音再度冲入耳畔,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了身前。 显然,那头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南门座虎,并没有要给他些功夫来思考个所以然的意思。 就听一声猛虎啸,又见一对玉獠牙。 殷少倏然一颤,浑身汗毛林立,赶紧先驭起空中那杆飞‘剑’长掠上前抵挡片刻,再是赶紧后撤两步,挥动手中那半截断枪,于身前划出了一道圆弧。 他霎时眸中奇光急闪,要来一式。 却是忽听清脆拍掌一声,有一只有力的手掌落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殷少猛地一怔,心中惊颤,急忙侧首。 是一袭平平无奇的灰素袍。 是那个方才还在五丈开外的男子。 “怎、怎么?!” 殷少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要起身驭步侧闪避去。 只不过恐怕就连他自己心里都已清楚,能一瞬飞掠五丈、立于自己身后的百人敌,又岂会是他这步法就能躲得开来的? 殷少的动作,慢了半拍。 但纵使他快上十拍,只怕也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因为男子的右掌已经轻轻地贴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因为男子那对平平无奇的漆黑眼眸中以有奇光闪烁。 因为下一刻。 殷少两眼一黑。 昏倒在了地上。 …… 且听哐当一声。 青衣倾倒,手中枪亦落地。 正与其身前咆哮、将要飞扑而上的南门座虎先是一怔,再是抬首瞧见了立在月光下的那一袭灰袍,倏然眨了眨眼,宛若恢复了神志一般地颤了颤身子,启唇道:“……禄兄。” 总算不再是个死字了。 便见灰袍微笑着颔了颔首,走上前来,轻轻抬手拍了拍座虎的肩膀。 而他这轻轻一抬手,竟是让座虎身上的白绒虎纹俱是缓缓褪去,还了他一个人身模样。 恢复了人形的南门座虎眨了眨眼,要弓身抱拳向灰袍行个礼,却是被后者笑着挥了挥手,拦了下来。 “洞主让我来寻你们。” 就听灰袍问道:“还要问问你们去寻一头猪,怎么寻了整整一天还未归。” 听闻其述,南门座虎垂首蹙眉片刻,又指了指正半坐在地上的王满修,垂首抱拳道:“禄兄,猪都被这个白衣服的给吃了。我领着乃干他们一路循着猪血味追到这,本想是来讨个说法,不想却被这个青衣服的和那个紫裙子阴了一手……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倒是所言不虚——虽说这灵猪是被熬成了汤,三人一起动筷的。 灰袍微微眨眼,抿唇‘嗯-’了一声,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 就见他转过了身来,目光掠过地上的殷少,落在了不过半丈外的那一袭白衣身上。 便见白衣坐地,周围浮草殷红,是幅已伤势未愈、无力再战的模样了。 王满修急速吐纳,落在身旁的双手紧握拳眼,想艰难运起身中几分气息,却是多次尝试都宣告无疾而终,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紧紧皱眉,抬首死死盯向站在座虎身前的那一袭紫袍,清秀的神貌间没了往日的那一份游刃有余,却也没死到临头的惶恐不安。 仅是冷若冰霜,唇色苍白而已。 仅是心有余、力不足而已。 而已?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灰袍缓步走至了王满修的身前,微垂眉梢,淡淡问道。 王满修稍稍一怔,也回首望去,仔细地打量起这灰袍的面容来。 倒确实……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好似在哪见过一般的。 但究竟是在哪呢? 王满修想不起来。 王满修也没空去想。 “放过他们。” 他缓缓启唇,冲着这袭灰袍,用满是血味的喉音低声说道:“小生随你们处置,但请放过他们。” 王满修的声音不算很响,也有些浑浊不清。 但灰袍男子都听清了。 听清了,而后浅浅笑。 “你太小看我了,王满修。” 白衣倏然一颤,讶异男子为何会晓得自己姓名。 却是不等其回神,一只宽大的右掌便落在了他的额前发顶。 自然是灰袍男子的手。 自然是是双眼一黑,思弦骤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七章 白衣云纹 叩王庭第二百二十七章白衣云纹凌晨时分,日出东方。 便从东方望来,见十里荒原地上,有一处不高的小土坡。 而小土坡上,立着一人。 一名墨发束冠,白衣云纹,腰系翡翠玉佩的温润公子。 公子傲然立于土坡之上,手中提着一根被真丝绸布层层包裹、遮住了轮廓的长条物件,正面朝西方,微垂眉梢,轩昂的眉宇间有一抹欣然向往的神气自在。 那长条物件,是杆枪。 这温润公子,唤荀叶。 是‘雍华三英’之一。 话说这地处南江中原的雍华国,从前便是民风淳朴的鱼米水乡,是粮食充足、商业发达,很少有百姓若西域奇门那般曾天天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便是自古无人研究奇门诡术之道,只知安居乐业之法了。 虽说自古江南好年轻游侠,但实则也不过是些博个眼球的绣花剑法,与北江的武林江湖和西域的奇门江湖着实不能排在一道。 直到当年真龙一统天下后。 在真龙一统天下,曾有历代真龙天子下旨,令一些奇门世家、武术世家南迁内迁,便是从此给雍华的江湖种下了种子。 数百年后,种子发芽。 在大梦三十年而梦醒、留下个天下大乱之时,有两家在南江中原扎根了多年的奇门世家站了出来,面对这纷扰的乱世,掷臂齐立,力挽狂澜。 这两家奇门世家,一家姓帝,善剑法奇门;一家姓隆,善枪法奇门。 而后两家齐心,逐鹿二 十年,终是划地南江,占天下十三州其之五,建国,号雍华。 狄家称皇,改姓‘帝’。 隆家拜将,赐姓‘龙’。 两家协力,给南江七十年太平。 七十年后,五年前,北江军武国发兵六十万,南下。 而彼时的雍华国,只有区区不到三十万阵士。 是要以一敌二。 是有岌岌可危。 世人皆以为雍华国要亡,军武国要成真龙第二。 却是谁也没想到,一年后,军武国损兵折将四十万,竟铩羽而归。 是真的谁也没有想到。 只因在这场大战前,军武国给世人的印象就是个穷兵黩武的霸权国度,是有犹如北风呼啸般凛冽寒冷之威仪,有号称百万的雄兵,有所谓八卦柱将,又有归顺朝廷的奇门诛龙府;而反观另一边的雍华国,七十年偏安一隅,国内百姓都如这国号一般好雍华、好享乐,军力不可谓强……而要说奇门江湖的话,雍华国也就龙家枪与帝王剑还可堪称一绝——但这一绝,又岂会是这军武国诛龙府的对手? 诛龙府,有百杰,号称可诛天上真龙。 你雍华国,就算号称有‘雍华三英’,有什么龙家枪仙、帝家剑杰、香气枪圣之流的绣花名头……三个人,还能打得过一百人? 三个人,还能打得过一百人?! 三个人,还真能打得过一百人! 虽说实际上,雍华国一方肯定也不能真的只派三个人去迎敌……雍 华国为了针对军武国的诛龙府,是字面意义上的去东拼西凑,甚至还赶紧跑去西域请来了十来名玄师,临时凑出来了了个百来人的奇门部队,号称‘雍华卫’。 也就是这群几乎可以说是抓来凑数,本着就算打不赢诛龙府百杰、也要拖延上些时日好让大部队反应之精神的雍华卫……竟然在这所谓‘雍华三英’的率领下,打赢了。 他们,把诛龙府,给诛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给诛了。 相传这诛龙府百杰,战前一百人,战后只活下来了七个半。 七个半。 虽说为了接着抗击军武国的六十万大军,雍华国这面的伤亡也着实不算小……但这雍华卫诛杀诛龙府的事迹,可算是彻底让整个天下震颤了一把。 也正是这次震颤,使得雍华三英的名字彻底变得家喻户晓,整个天行山之东无人不知了。 是同时身兼大相国、尚书令、锦衣卫总指挥使三职、又贵为皇叔的帝家剑杰,帝羽。 是亦同时身兼上将军、尚书仆射、锦衣卫副指挥使三职的龙家枪仙,龙抗。 与身上一个朝堂官职都没,是奇门龙家百年来唯一一个外姓出师的,喜好熏香,前不久刚云游到西域来,还做了会儿孟岳殷家客卿的香衣枪圣。 忽有一缕和煦日光自东方来,落在了这不高的小土坡之上。 落在了温润如玉的他身上。 他叫荀叶。 是香衣枪圣。 是百人敌。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百度搜牛,一秒记住我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相识 遥相望,十里荒原上,有一人。 白衣着身、墨冠束发、丝绸裹枪。 有荀姓,叶名。 是百人敌。 不知几百人的百人敌。 就见他独自一人亭亭立在土坡之上,微抬眉梢,眸中微闪奇光,在静静西望,望一片荒野树林,似是要想往其中寻着些什么的模样。 说来,荀叶这会儿身处的此地,自东面向西边看,确是荒原上的一处土丘不假,可若是要自西面往东边瞧的话……那只怕会是把这土丘,瞧成一座巍峨挺拔的山坡了吧。 倒也并非是什么奇怪的缘故。 只是这回廊乃是盆地,而这土坡,恰恰是在盆地的边缘之上,是西入盆地、东出荒野了。 有晨风一阵自东方来,拂起青丝,摇曳起他的袖摆衣角。 晨风清爽、惬意,有秋冬之凛冽,却犹留几分春夏之暖韵,不算得很凉。 但终究已是十月了。 十月。 近年末。 亦近元旦。 便是离那大小玄武已不过—— 却是思绪未断,耳畔忽有一阵风声急啸。 荀叶霎时一挑眉梢,毫不犹豫地转身侧首,迎风一枪挥去。 便听,一声清脆叮咚响。 再有,一串金铁铮铮音。 疾风息。 有人映入眼帘。 是一袭其貌不扬、身形稍显消瘦的素武袍。 一名双手空空,不带着任何兵器,还戴着一只黑色眼罩的壮年武人。 却是不想,也就是他这幅空空如也的双手、这对骨瘦如柴的臂膀,竟乘着刚才那阵疾风,骤然劈在了荀叶那杆裹着丝绸的长枪之上。 长枪锅丝绸,肉骨在衣中,两相碰撞,却是炸起了再纯粹无比的金铁巨响。 横提长枪的荀叶微抬眸眼,望向了眼前武人的脸庞之上。 犹记那日凝林山上,他神情呆滞,独眼里不见光亮,乍看煞是痴傻。 再惊见此时此刻,他咧嘴癫笑,眼眸中尽是璀璨光斑,犹如拿到了拨浪鼓的垂髫孩童般,愉悦得很。 衣冠楚楚的荀叶微微歪了歪首,似有似无地扬起了唇角稍许,苦笑了一抹。 他识得他。 又或者说,荀叶早就听说过他的鼎鼎大名了。 他是‘武林第一刀’。 他亦是‘楚地狂刀’。 他还是把‘疯魔刀’。 他的名号,早早便在武林江湖上无人不知、家喻户晓;而他,也早就是任何一名胆敢身负刀剑游行之人,都需心中有一二数的人物了。 只因他是当今世上的刀法第一。 只因他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以刀法入奇门的真正强者。 他姓楚名狂。 唤楚狂。 “楚狂前辈。” 荀叶一边提着横在身前、微微发颤的长枪,与劈下了双臂的楚狂角着力;一边轻声启唇,恭敬地唤了眼前之人一声前辈,清声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便见眼前这看上去大约已近不惑之年的消瘦武夫先是抬首望来,再是突然咧嘴冲他嘿嘿笑了两声,笑着问道:“听说雍华有个‘香衣枪圣’,曾一枪破甲七百二,杀退三千北蛮子……可真有此事?” 荀叶闻言眨了眨眼眸,手上力道丝毫不少,脸上却是微笑答道:“晚辈倒也听说,江湖有个‘疯魔刀’,曾一人一刀杀光了武林百甲,方令如今武林中人才凋零、日暮西山……敢问前辈,可确有其事?” 话音刚落,就听嘿笑两声。 “什么武林百甲!不过是群半桶水还要晃荡的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楚狂霎时一声大笑,竟是在谈笑风生间忽然令双臂滑过枪上丝绸,势如疾风般地往荀叶执着长枪的手掌劈去,俨然是要走断其五指的狠辣路数。 想来,若是一般的武夫枪师,这会儿多半是猝不及防,要来个五指落地了吧。 但荀叶显然不是一般的武夫。 就见他眉梢一挑、脚上侧踏一步,居然趁着楚狂挥动双臂、松了压力的刹那间翻掌舞起了长枪,刹那间便舞枪飞旋一周三百六十度,以其势弹开了楚狂的双臂。 再是双掌骤然握定枪身,横拉枪身,使其若把青龙刀般,竟是在顷俄间便反守为攻,急踏一步,往楚狂身间拦腰斩了去。 枪身若刃,将疾风一劈为二,乱拂其衣上云纹。 若是荀叶眼疾手快,短短半瞬间便明白了楚狂的意图并加以利用的话……那楚狂便是胆大心细,竟是在荀叶挥枪拦腰、气破长虹的这当口不避不让,不动声色地前踏一步,居然横掌‘啪-’地一声就握住了这杆丝绸枪圣! 紧接着,另一掌化作手刀,直刺其身前心肺,要一把破其胸膛! 却是又见荀叶眯了眯眼,好像也早就预料到了楚狂此着一般,右手立即翻掌握枪,双手以执船桨之势倏然上下一抖枪身,竟是精妙地弹开了急刺而来的那道手刀;再是立马模仿先前楚狂臂滑枪身的姿态,右掌一路沿枪身往下,是要这回断他的五指了。 楚狂嘿嘿一笑,立即松手撤步,退到了三尺之外。 荀叶微微扬唇,马上挥枪半空,冲楚狂迎头劈去。 就听一声闷响。 楚狂未躲,只是微笑着望向这杆丝绸枪。 枪也未落,不过急停于其顶上三寸而已。 却是令四周土坡上,倏然尽裂缝。 一阵沙尘起。 “什么破甲七百二。” 荀叶轻吸一息,眨了眨从头到尾丝毫未亮奇光的墨眸,收枪拂袖,淡淡笑道。 “不过是群仓促间被赶鸭上架的北方蛮子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二十九章 齐聚 武林百甲不可能皆是沽名钓誉之辈。 甲士三千也不可能尽是仓促上阵之流。 显然都是有些刻意过谦了。 便见荀叶收枪,楚狂起身,二人相距半丈,三目相视。 一阵微风拂面。 是一个咧嘴嘿笑,一个扬唇清乐,皆是心领神会。 虽说二人年岁间有大约十年春秋之差,虽还不及忘年交,但也是差了足足一个辈分了……但看这会儿二人脸上的神色,显然是都不怎么在意这点罢了。 ‘咳-’ 就在这不打不相识之时,忽有一声稍稍有些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跃入了二人的耳畔来。 是一声略显沙哑的老人音。 楚狂与荀叶俱是稍稍一怔,立即侧身循声望了去。 便见十里荒原上,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缓缓走来,停步在了他们身前的十步之外。 这二人身穿两袭宽袍戎服,大气而苍凉。个子矮的那个是位稍显驼背的老者,双手怀里抱着个装饰颇为考究的四方木盒;个子高的那个是名挺拔雄壮的壮汉,掌心肩上倚着一柄长有人高的直刃陌刀,煞是威风潇洒。 楚狂与荀叶识得他们二人。 这执刀的壮汉名唤方文忠,是老者的侍卫。 而这老者,名唤公输盘。 是奇门公输家的家主。 而这公输家,在军武奇门江湖‘诛龙府’里,排行第三。 不比西域的三圣七雄要逊色多少。 就见这一老一壮二人缓步至他们的身前,缓缓抬眉,望着独眼的楚狂与温润的荀叶,是蹙了蹙眉头,老者脸上皱纹微深、抬手稍拂胡须,壮汉的脸色则稍稍铁青了几分。 荀叶眨了眨眼,略有尴尬地浅笑半分,提枪抱拳,冲二人作了个辑。 五年前的南北大战之中,他虽未与这公输家主有交过手……但雍华与军武两国的对立立场,想来是不用再怎么多说了。 虽说如今的他们二人都或多或少地抛下了自家的朝廷职务,游行来这西域,同为了扶家手里的杀人刀……但再怎么说,家仇国恨深似海,也没那么快冰释前嫌的不是? 楚狂咧嘴嘿嘿笑了一声,也冲着这两名来者颔了颔首。 虽说自小便流浪于武林江湖中的他显然不若荀叶那般天然便有与公输盘结仇的理由……但他方才大喊一声‘北蛮子’的声音,只怕是方圆十里都被听晓得了。 二人自知理亏,便先示弱稍许,礼貌地行了个礼来。 眼见此景,公输家主抬袖抚了抚斑白的胡须,也稍稍地颔首致意了下;而其身侧杵着长刀的方文忠虽是俯首抱了个拳,但脸上神色依然铁青,实在算不得好了。 礼罢,四人七目相视,皆无言出声。 只因……实在是无话可说。 想来,若不是缘于现在的他们都受命于凝林扶家,是扶家的杀人刀,只杀扶家要杀之人的话……只怕这会儿相遇的四人,早已是大打出手,要决出个生死成败来了…… 便是只能在暗自叹气之余,感叹一句,这扶家还真是手眼通天,能网罗天下英豪了。 不过幸好苍天有眼,没让他们四人继续这般尴尬多久。 就闻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入耳,再是不约而同地侧身挑眉循声望去,望那四道正向缓缓他们身旁步来的四道人影。 是两道漆衣一行,一袭罩袍一行,一串佛珠一行。 漆衣者,鸾墨鸾真,相传是从前大闹真煌城的妖族鸾家之后。众所周知,妖族本就生擅奇门,所使奇门又多比凡人奇门更为玄奇,便是使得这对鸾家姐弟年纪轻轻,就已成了当今奇门中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罩袍客,有蝎子称,是这茫茫西域中声名远扬的毒杀师。虽说从未听说这蝎子会何奇门,但其炼毒的本领,可要比奇门中人还凶狠得紧——无论是润物细无声地暗中下毒,还是如今这般纵毒于光天化日之下,都对他来说,无非是呼吸喝水般简单的事情。 佛珠僧,名讳不详,更是鲜有人晓得他究竟来自于何方。虽说这天下的佛教皆起源于大陆极南之地,但其命运却不同于天行山之东的道法与天行山之西的神话——佛教没能发扬光大,而是随着四百年前极南之地化为了沙漠一带后,也就自人间销声匿迹,再无有名有姓的继承者自称佛教教主后人等等。如今,就算不提曾大举灭佛的真龙天下,也不去说那暗中排挤的古贤普世……就说这民风开放的西域诸地,也是基本上见不到几个带着佛珠、念着佛经的僧人了。 便是更令这双手合十、两眸轻闭的中年僧人显得稀奇了。 走来的四道人影与先前已经站在此处的四人汇合一处,八人彼此颔了颔首,鲜有几人作辑示意,想来是都不大怎么熟络了。 不大熟络,也没必要去熟络些许。 因为。 他们可不是来这回廊秋游的。 “都到齐了。” 正当八人聚首。 一道沉音跃然。 提着裹绸银枪的荀叶眨了眨眼,微侧过脸来,与众人一同往西边望了去。 便见约莫十丈外的盆地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青丝披散、形貌匀称的男人。 一个上身赤膊不着一丝一缕,只有无数青红蛟纹遮体的男人。 一个下身覆甲腰间亦有披裙,层层叠叠起码三十斤重的男人。 一个他们可以彼此间谁都不去熟络,但最好要熟络他的男人。 只因,他是—— ‘咚——!’ 天地间,一声惊雷。 是男人蹬地而飞,一跃十丈,掠过众人顶。 立在,东方日出前。 然后,回身,挑眉。 平视众人。 却虽是平视,竟仍有自泰山顶俯瞰之威仪。 只因为。 他叫卫炼。 是奇门七雄之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章 迫在眉睫 大约三周前,他们一行九人执刀提枪,相聚于了凝林山,虽说在此行出发之前,在那高台上的扶流轻描淡写地道了句‘他现在多半在真煌,在鸩家那儿’时,他们心中就已有所准备,觉得这鸩家圣人不插手是不可能了……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这鸩家晚香为了保全王满修,竟是施展了如此骇人手段,活生生地让整个真煌城中的百姓都成了王满修! 且看街上这些动作寻常的真煌人家,多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中已然被注入了奇息一缕,成了王满修的稻草人哩! 但这毕竟是真煌城,是有奇门三圣之一坐镇的西域大城之一。 虽说他们这一行九人若真要撒开手,在这真煌城大闹一场的话……能不能杀死鸩晚香虽还是不好说,但想来多少,也能拉这一城百姓与自己陪葬了。 但他们是杀人刀,不是宰猪刀。 在卫炼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九人盛气凌人地步入了真煌城中,在街旁人家的惊惧眼神中堂堂正正地环顾了真煌城一圈,看出了这满城风云不过是鸩家施展的障眼之法,真正的王满修早已启程往更西南的回廊离去了。 一行九人便也不再踌躇,又与街旁人家的惊惧眼神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南门,与不敢抬首城门卫卒打了个照面。 离去时,卫炼还有意无意地缓缓抬首,打量了眼真煌城中那座不大起眼的老宅院,与幽居于紫雾中的鸩晚香隔着砖墙铜门相视了一眸。 他大约是明白为何这鸩晚香做了这么大的排场,却眼看他们识破,还是不亲自上场,将他们九个扼杀于这真煌城中的原因了——想来是与那明明已是天下第一,却仍不亲自出手、将王满修杀之而后快的扶流差不大多了。 不过纵使他们看破了鸩家在真煌城中的布局,卫炼一行人却还是没能在三周之内寻到王满修的身影。 只因,这鸩家居然在真煌城外也布了局。 众人就觉每往西南步行不过四五里,就有眸中奇光闪烁,是源源不断地有数缕王满修的奇息正流转于街上戴笠遮面的行人身中,又或是不远处村落人家的篱笆之后…… 也是于这时,众人才后悔若知如此,早该是去问扶家家主那拿一张王满修的画像了。 可事已至此,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九人在七雄之首卫炼的安排下分为了若干组,约好自不同方位走向回廊,再在如今此地会首,只为了不错过路上哪怕一丝一缕的蛛丝马迹,不放过哪怕有一丁点可能成为王满修之人。 是的,一个不放过。 与真煌城中不同。 是当见者即杀。 方好以除后患。 …… 然后,三周过。 原本数百缕游荡在西域大地上的白衣奇息,如今就只剩下了不过区区五缕,瑟瑟发抖地藏于了这密林洞穴遍布的回廊之地里。 于是,他回身抬眸,淡淡开口。 “自东向南五缕奇息,便应由我们九人当分为五组。” “鸾家姐弟与蝎子,两位军武来客,荀叶与楚狂,为三组。” 就见气魄惊人的卫炼缓缓自东方日出前走向众人,微垂眉梢,扫视了众人一圈,说道:“我与法生,为两组。” 法生,是那闭目僧人的名号……或者至少,是卫炼所认为的僧人名号。 话音未落,立于一旁的漆衣鸾真微微挑了挑眉头,有些诧异地打量了这僧人一眼,似在有些疑惑为何卫炼会让其独自一人为组的缘故——想来也是,若说卫炼自己一人一组,是断然有自信可以以一己之力敌过王满修、与不知有多少与其同行的家伙的话……这闭目僧人,又凭啥好独自为伍? 鸾真不认识这闭目僧人。 却是不知为何,在他好奇瞥了这僧人平静的容貌片刻后,忽有一股恶寒油然而生于其背脊之上,令其直打一哆嗦,赶紧锁了锁眉头,移开了视线。 “行。” 玉树临风的荀叶提着枪,侧眉瞥了眼身旁微弓着身子的楚狂,淡淡扬了扬唇角,答道:“在下并无异议。” 而一旁来自军武的公输盘与方文忠,是一个抱着木盒、抚了抚自己斑白的胡须,一个倚着陌刀、微微颔了颔首,想来都没什么要说的了。 卫炼微侧过身,再用眸光望向了鸾真身前的鸾墨——后者作为此行九人中唯一的一位女杰,倒也是爽利的很,摆手做了个没问题的姿态。 一旁的僧人与蝎子倒是一个闭目合十不言、一个罩袍遮面垂首不答,既不道是、也不道否,也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了。 “走了。” 看来。 卫炼也不在乎他们在思索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一章 笼中有白衣 青石流水,水过青石。 便是有闻叮咚一声,水珠落地,于布着潮湿青苔的墨色石板上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言是水花,实则就是一圈更为细小的水珠滴露,在墨色石板上跳出一道颇为完美的半圆弧后,终因天地大道而溅落于地。 然后,落地的水珠又溅起数朵更为精致玲珑的水花;而这些精致玲珑的水花亦再度跃起,复而溅起更多的玲珑花朵…… 直到跳跃的水珠越来越低,盛开的水花愈来愈难觅踪迹。 直到,有那么一颗小小的水珠,一不小心溅到了那一袭倚墙而坐的洁白长衣之上。 仰着脑袋的白衣就好似感觉到了这颗水珠的呼唤一般,忽然眉头稍稍一蹙,轻声低吟半响,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先见一束微光入目。 再觉有岩啥呢?!你的智力怎么也随着境界一同给跌没了?” 殷少赶紧出声打断了白衣的胡思乱想,毫不留情地摇头驳斥道:“鸩泠月她可是咱三人间唯一一名大十人敌,又还是妖精,更是奇门三圣之一的鸩家之后!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哩……她能出事吗?她不能!” 确是说得在理。 王满修瞧着青衣那自信满满的模样,方是点了点头,轻叹口气,放心了少许,继续问道:“那她现在……可在何处?” 就见殷少眨了眨眼,先是闭目沉思片刻,再是仰首望岩顶,无奈地扬了扬唇角。 “她现在,大概已经被那群蛮子给生吃了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二章 蛮 叩王庭第二百三十二章蛮先是片刻寂静。 “啥?!” 再是一声破天荒的惊叫。 就见白衣王满修若惊弓之鸟般地霎时坐直了身子,瞠目结舌地望向隔壁铁笼中的青衣,大惊道:“你、你说什么?!泠月姑娘她被生吃了?!” 言语间,不知是不是王满修的错觉——似乎在他出声说到那个‘吃’字时,周围牢笼里那些已经瘦弱到不成人形的囚犯们尽是眸中一亮,忽地来了几分精神。 “或是生着吃,或是烤着吃,或是蘸着酱料吃……” 殷少缓缓回首,望向了两道铁栏外的王满修,苦笑道:“但大约,的确被吃了罢。” 白衣闻言身躯一颤,情不自禁地紧蹙眉头,垂下了首去,喃喃自语道:“可、可为何……为何啊?” 言语间,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了遍地浮草间,那一只凶神恶煞的猛虎模样……虽说那南门座虎若是真的老虎,那吃人一事倒也还算可以理解——可他不是真老虎不是?依照这南门座虎自诩的,他不过就是一个吃了狐妖的凡人而…… 王满修突然呆住了。 是一瞬间,若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虽说这恍然大悟,是丝毫不畅快、甚至还好生苦涩的一次。 对啊,那南门座虎。 是吃了狐妖的凡人。 是能化身虎形的凡人。 那,那这不就是相当于在说…… “看样子你想明白了啊。” 殷少侧过脸来,仰首望天,腕上锁链微微颤鸣,轻声哀叹道:“满修,我们……不,他们是——” 却是话音未落,一阵金铁声倏然炸起。 殷少蓦然一怔,连忙循声将目光落在了王满修的身上。 就见他微垂眼眸,乌黑的瞳中奇光疾闪,身上白衣若被狂风吹拂般急舞,苍白的眉 宇上更是有数道青筋暴起。 王满修在运功发力。 运功发力,好一气挣脱那道束缚住了他双腕的锈铁粗链。 这铁链虽沉,一个个锁环都有碗口粗,寻常凡夫是只能将其拖在地上走,江湖武夫也不过最多能挥舞个两三下——但王满修乃是奇门中人。 奇门中人,又何愁没有个千钧神力呢? 于是,他眼神奇光,迅速凝聚身中契运。 于是,他长吸一息,将契运炼化成内外双息。 便接着,要立即将这双息流转往手腕之上,以其流转之劲来破这金铁之缚。 白衣的动作很快,快到寻常奇门玄师要三五秒才能凝炼起的奇门气息,他只用了不过三五瞬便凝炼完成了。 也许,是因为其一想到鸩泠月的性命此刻正危在旦夕,就心中急躁的缘故吧。 王满修的动作很快。 快到不过回神间,他已白衣飞扬,奇门大开,锋芒将露。 “住手!!!” 却被一句声嘶力竭的疾呼给按下了念头。 王满修微微一颤,眼中奇光黯去,侧首惘然地望向了那袭声音所在的青衣,怔怔道:“殷少,为什么要……” “你好好地看看那铁链吧。” 青衣咳嗽了一声。 白衣低头望了去。 那是条有碗口粗,除此之外便平平无奇的锈铁铁链——他本是这般认为的。 直到此刻殷少大吼,令其真的耐下心来,仔细端详这铁链时,他才发现。 这铁链上的殷红锈斑,即有锈斑,又有干涸凝固了不久的泛黑血渍。 而在这血渍之下,却有着星星点点的奇异蓝光在淡淡闪烁。 或许是因为此地身处洞穴,光亮不足的缘故……方才的王满修全然没有看见这 蓝光来。 但他现在看见了,还认出了。 那是与南门座虎掌心里那块玉石一般的蓝光。 那是在短短一瞬间便破了自己【整衣冠】的蓝光。 那是…… “饕餮石。” 殷少轻咳数声,挪了挪自己的双腕,将腕上的数道血色勒痕亮在了王满修的身前,淡淡道:“你若是敢运起奇息,这石头便会敛尽你身中所有契运的。” 而若是身中所有契运俱被敛尽的话。 那他,也就与生死魂灭没多大区别了。 便见王满修微颤嘴唇,死死握拳,低声道:“但……但……泠月姑娘她……” “你还不明白吗,满修。” 殷少长叹一息,仰首望向自岩石顶上裂缝处射入洞穴中的那一道微光,开了口。 “现在,可已经是到了白天了啊。” 音落,收声,不再言。 殷少闭上了双眼。 王满修怔怔地抬起了头。 白天。 是白天。 他们与南门座虎大战的时候,是午夜。 便是在说,至少已过了半天之日。 半天之日。 已足够将本就身段玲珑的泠月姑娘给吃干抹净了。 只因毕竟,现实不若那些怪奇志异的市井,吃个唐僧肉还要挑选一朝良辰吉日…… 不。 现实里。 朝朝都是良辰吉日。 朝朝,都是吃人的好日子。 王满修仰首望着那道映入洞穴内的和煦微光,颤抖着启了唇。 “混账……” 是一声骂。 “混账。” 是又一声骂。 “混账!” 是再一声骂。 fpzw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囚笼中 叩王庭第二百三十三章囚笼中在王满修冷静下来之后,殷少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将其昏睡时,这一日一夜内所发生的一切都悉数说与了他听。 殷少说,在他们于浮草丛中一战败于南门座虎……准确的说,是败于那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灰袍男子后,他们一行三人便被五花大绑,一路扛回了这南门寨来的。 这会儿想来,这南门座虎,多半便是南门座下猛虎的意思了。 而这南门寨虽有山寨之名,却是与水泊梁山之流的好汉山寨可大相径庭——若要准确的说,大概是‘南门洞窟’四字要更恰当一些。 但就算再不识字的贼目也晓得,这‘山寨’二字要远比‘洞窟’二字好听得多——自古以来,虽有占山为王一说,但何曾有坐洞称王的说法? 阴气,太阴气。 所以这里是南门寨。 坐落于大山洞穴里的南门寨。 听殷少细声细气地讲到这,端坐于锈迹牢笼里的王满修琢磨片刻,稍稍皱了皱眉,出声问道:“殷少……你方才说,我们是被一路扛回这南门寨的?” 青衣缓缓抬首,有气无力地颔了颔首——想来,被关在着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的滋味,滋味,着实不大好受。 “是如此。”殷少轻声答道:“我半路上便醒过了神来,都差不多看着了。” 王满修闻言抿唇,立即再问道:“那你可知,我们是在何方?” 殷少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他不都说了,是南门山寨吗? “我不都说了,是南门山寨吗?” 心里话,口中言,略带几分烦扰颜。 “我晓得。” 王满修没有在意殷少的语气。 他微侧过身,直视着殷少的双眸,低声问道:“可这南门山寨,是在何方?” 殷少一怔,略显木讷道:“回廊里。” “回廊的,哪里?” 就见王满修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问道:“是回廊的外圈?内圈?亦或是里圈?” 回廊三圈,由外至内。 外圈,山林盆地,日光充足。 内圈,林中阴暗,唯有幽光。 里圈,神秘非常,无人知晓。 殷少明白了王满修的意思。 便见他轻叹一息,颔了颔首,答道:“是内圈。” 果然。 王满修缓缓回首,抬眸平视望向牢笼外,望那凹凸不平的洞穴岩顶。 在那里,一根根岩石钟乳犹如锋利的刀剑般直指着回廊大地,直指这回廊大地之下的灵龙玄脉。 又见那一根根潮湿的钟乳石上,有颗颗晶莹的露珠缓缓滑向刀尖,再是缓缓汇聚成一颗饱满的水滴模样,方可飞坠而落。 飞坠而落,落入王满修的视野里。 便是透过那浑圆的水珠,看见了他眸中的奇光突闪。 又是透过他眸中的奇光,察见了这水珠里的浑厚灵契。 有道言,回廊之地,多玄奇。 玄奇到,一头山猪可会奇门。 玄奇到,一滴水珠有灵如此。 玄奇到,但凡是个人,只要能活着从回廊里游历一趟而来,多半已打开了自身的奇息灵窍,叩开了奇门的门扉。 此言…… 不虚。 想到这,王满修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一旁的殷少瞥了他一眼,稍稍锁了锁眉头,问道:“有何可笑?” 王满修微扬唇角,答道:“那头野山猪,指不定还真是他们这寨里的畜生了。” 殷少闻言一怔,霎时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闷声回道:“都这时候了,你怎还有心思打趣。” 白衣轻笑两声,下意识地想挥袖摆一摆手,却终只是半拖不动了那捆沉重的锈铁链稍许,‘吱呀吱呀’地响了几声,无奈咧嘴道:“也没其他可做的了不是。” 殷少没有回声,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去。 此时此刻,落得了如此田地的他们二人……确实,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凡人之力难破铁锁,奇门之力又被这所谓‘饕餮石’给困得死死的……是无论如何细想,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良策来了。 —————————————— —————————————— (作者留言: 各位亲爱读者,实在不好意思,由于鄙人最近在生活上的事物有些繁忙棘手……明年年初之前,叩王庭的更新频率恐怕只能从日更变为三日一更,亦或是一周一更了…… 为此给大家带来阅读不便,鄙人着实深感抱歉。 但请各位放心,鄙人不会弃叩王庭于不顾的……就算再慢,鄙人也会坚持更新下去的。 最后,还是要谢谢各位一直以来对叩王庭的厚爱。鄙人在此谢过!) fpzw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四章 出笼 许是天上的神仙望见了身陷囹圄的他。 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水滴石穿,犹有竟时。 却是无论哪种,皆令一声‘吱呀-’的推门响,如春时风露般浸入了他的耳畔。 王满修倏然一怔,立马仰首望去,望这遍地囚笼的洞穴入口,望那一扇凹凸缺角、想来放在平时都经不起他一掌的破旧木扉。 先是一只粗糙的兽皮靴踏入了洞穴之中。 再是一副健硕壮实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只待白衣定睛一瞧,便知来的这个吃酒吃到满脸通红的野蛮汉子,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行路风范,都与昨夜南门座虎那一行人相差无几。 眼见此景,王满修稍稍蹙了蹙眉头,更是在心中确认了方才殷少所言几分。接着,他又锁眉眯眼,警惕地望向这不知其来意的不速客,迅速地于心头盘算稍许。 毕竟,虽说现在的他双手被那粗有碗口、还镶着碧蓝饕餮石的铁链所捆得死死的,是丝毫无法施展奇门半分……但若要问现在的他还有无技巧去放倒这醉醺醺汉子的话…… 倒也,不一定为否。 王满修沉思片刻,立即侧首望殷少,想看看他的意思。 却是不知为何,此刻的青衣却没与他四目相视,而是竟一直平视前方,一直望着那走入屋内的醉汉,充盈着朝气的眉宇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几分紧张与迟疑。 而正待王满修想要引起殷少注意的这片刻间,那看似醉醺醺的汉子竟已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鳞次栉比的囚笼间,眯眼扫了眼囚笼中的男男女女——如果还看得出来性别的话。 接着,就见他从腰间掏出一串生了锈的铁钥匙,丁零当啷地打开了几扇囚笼大门,再是张开大嘴,趾高气昂地冲着这囚笼里骨瘦如柴的囚人吐出了一个大字。 “走!” 虽没说是谁,也没说要往哪去。 但那些瘦骨嶙峋,一看便知是长期不得吃饱穿暖的囚人们皆无例外,是一个个缓缓站起,乖乖地弓着身子,唯唯诺诺地站到了汉子的身后,跟上了他那耀武扬威的脚步。 尽管他们任一人的身上,都看不见若白衣手腕上那般的沉重锁链。 许是因为如此形销骨立的他们已是全然不需要了吧。 汉子得意地扫了眼这些囚人。 他们虽是囚人,但却非囚犯——他们本都是些行商冒险之流,被寨子里的弟兄们强掳而来,是从未犯得何等大错,也自然是不该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是南门寨,是回廊里的南门寨。 天道说话不错。 寨主才算。 而在白衣这胡思乱想的片刻间,那虎背熊腰的汉子已在这圈森森囚笼间巡视了个七七八八,是忽一画圆转身,大步流星地径直来至了他们二人的面前。 王满修立是微蹙眉梢,双眸紧盯汉子,腕上铁链稍响,俨然已是有所打算。 便见汉子昂首,以鼻孔代目,俯视二人,好生趾高气昂。 若放在平日,王满修自然是不愿多看哪怕半瞬这汉子的高傲作态——但现在可不同平日,现在的他是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举一动,错过那稍瞬即逝的扭转之机。 他也没有错过。 就见汉子在眯目打量了牢中的他们一会儿后,忽然抬臂举掌,居高临下地指了指身穿白衣的王满修,再从豪放的齿缝间不紧不慢地哼出了两个单字。 “你来!” 言罢,信步上前。 提钥,以开门锁。 是机会至。 便是霎时间,王满修一瞪双目、丹田发力,倏然提膝起身,腕上铁链噪声大作。 即便奇门异术此刻无用,但想来单凭这手腕上这圈厚而沉的铸铁链,定是已能将眼前这醉鬼给砸个半死了——若是砸不死他,也指不定能砸碎这镶这饕餮石地铁链,取奇门回身,岂不亦算圆满? 圆满,如意,尚行。 白衣已起步。 “我也去。” 忽有一声入耳。 是青衣殷少在言。 王满修蓦然止步,茫然侧首,惊望青衣。 就见其缓缓起身,瞥了讶异白衣一眸,又眺了眼洞穴门口的那扇破旧门扉,微微摇了摇头。 王满修稍稍一怔,立即循着他的目光,往木门打量了去。 门外漆黑,不见人影。 却有寒光熠熠。 如意算盘不如意。 白衣轻叹一息,腕上铁链没了声音。 而那粗鲁汉子则是半醉半醒地瞧了眼已站起身来的殷少,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再是忽然咧嘴,止不住地拍着赤红的大手,大笑道,“好!好!有胆识!有胆识!”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醉汉吃醉了酒的缘故,这本该是夸人的词眼,却被他说得那叫一个阴阳怪气了。 言罢,摇晃着身子,插钥开门。 便是‘咔咔-’两声,铁门开,青白二衣踏步出囚笼,跟在了那些身形佝偻的囚人之后。 “殷少……” 王满修侧目望青衣,轻声开口,问道:“你可知……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就见殷少先微微抿了抿稍显苍白的纯白,闭眸颔了颔首。 再是睁目望寒芒,倒吸一口凉气,一字一顿道。 “去殪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五章 殪虎 殪,杀也。 王满修的心头骤然一颤。 他有听说过。 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纵穿世界的天行山之西,在那野蛮而愚昧的上古长夜里,曾有种名唤‘斗兽’的野蛮竞技。其顾名思义,就是使人与兽相斗,斗至一生一死,好来彰显人之勇武——亦或是兽之蛮勇。 而后来,在西古贤、东真龙的时代来临后,这种极具刺激的血腥游戏便也随着那一条漫漫绵长的丝绸路而传入了东土,传入了如今人们口中的‘西域’之地里……并最终在擅使奇门的玄师手里玩出了新花样,玩出了驯灵兽以杀同道的花样。 不过,上古事久远,也自然有另外的说法,说这西域自古民风彪悍,好早以前便有了殪虎的习俗,是老传统了,也便自然和那些西人的游戏虽相似,却非同源了。 但无论哪种,王满修都听说过。 听说过,也便知道自己马上要面对什么。 “……可还行。” 他轻吐一息,半睁眼目,冲身旁的青衣无奈道:“他们可真不把咱们当人看。” 殷少闻声侧首,略有几分不明白,小声问道:“怎么个说法?” 便见王满修费力地挪了挪那被饕餮石锁链给死死捆住的双手,好气又好笑道:“你看看这,先是把咱们五花大绑成这样,一口吃的都不给,这会儿又要咱们为了他们的娱乐去玩命?过分了啊。” 殷少颔了颔首,也是轻叹了口气,学着白衣先前的口气,淡淡道了句:那咱们,也没其他可做的了不是……却是不想话还没说完,却被那个醉醺醺的野蛮汉子给猛地一脚踹在了屁股上,好一个踉跄,若不是身旁的白衣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点就给摔个狗吃屎了。 “喂!小白脸,叽叽咕咕啥呢!快跟着队伍往前走,走!走走!” 便是这才看见,先前那些站在他俩身前的那些囚人,这会儿已是被先前站岗在牢房外的壮汉领着往洞穴穴道的另一头走去了——还别说,这些囚人看着骨瘦嶙峋,好似一旬半月没吃过饭似得,但走倒是走得挺快,一下子就把刚刚在交头接耳的他俩给甩到五六步外了。 “是是,咱这就走,这就走。” 王满修立忙用半个臂膀搀扶起差点一个趔趄的殷少,踩着小快步,赶紧跟上了那些囚人的步调。 殷少刚想抬手摸摸自己生疼的屁股,想稍许扶平些自己的伤痛,却是因为两手都被铁链给绑在身前,根本摸不着,只能自己小声哼哼,冲身旁的白衣低声抱怨道:“分明你也在叽咕的,咋就踢我一个呢?” 王满修便咧嘴一笑,故作深思道:“许是小生衣裳白净,他舍不得踹脏了吧。” “净胡扯。” 殷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得再出声了。 王满修笑了笑,便也不再与他继续打趣,只是并肩前行,跟在那些囚人的身后,跟在那几个粗犷的壮汉身后,往洞穴穴道的尽头走了去。 穴道崎岖狭隘、阴暗无光,唯有领头汉子手里的火把稍显闪烁,其余便只剩阴暗角落里的微微幽光,与幽光处一同传来的悉索虫鼠声,煞是有几分渗人。 而在二人都心中有事而力不足的此刻,此般杂碎动静,更是令他们胸中宛若有股难以抒发的郁气,不快得很。 便没多少闲情来观赏这穴道里长相怪异奇妙的钟乳石岩,只知‘初其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了。 是大约过了三十步。 在拐过一个穴道角落之时,忽有一道强光刺眼,一阵喧闹吵耳,霎时便惊醒了二人。 二人一顿,不做犹豫,踏步出穴道。 有通天火柱入目。 再定睛一看,看出那火柱底下,是个直径三丈的巨大火盆。 而在那火盆的四周,则是块状若圆盘、直径约十丈的灰白岩地,空旷的地面上尽散落着些生了锈的兵刃利器,与一滩滩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了的猩红血渍……是稍稍一看便知此地,无疑就是冤魂的葬身之地了。 王满修稍稍一颤眉梢,又立即看向这岩地之外。 就见这岩地外,围着一圈高有数丈、有如大漠真煌城城墙的垂直岩壁——而在这岩壁之上,便是这吵耳喧闹声之来源。 是有一眼数不大清的百来号粗犷汉子正欢闹推搡,一边吃酒嚼肉,一边冲着岩壁之下的他们嘲弄大笑着。 王满修、殷少、还有那些囚人们,便这样一边仰首望着岩壁之上的‘高人’们,一边步至了那巨大火盆的四周。 也就是在这时,先前领着他们进入这斗兽场的壮汉子,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醉汉子忽然双脚一瞪,一个折身疾跑,一溜烟儿地冲回了来时的穴道之中,顺带把穴道口那生了锈的铁门也给‘嗙-’地一声给锁上了。 “哎,这?!” 殷少见状一惊,连忙回首望那汉子,赶紧挥了挥自己被捆在一起的双手,急声道:“至少也该帮我把这锁链给解开了吧!” 却是只见那醉醺醺的汉子冲他傻笑了下,竟是啥也没说,便转身消失在了阴暗的穴道里,连个影都没留下。 青衣顿时无话可说了。 他只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回过身来,回身眺了一眼通天火柱的对面——在那里的岩壁上,也如这边一般装着扇生了锈的铁门。只是那扇铁门,显然要比刚刚送他们入场的这扇,要大出了三倍不止。 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殷少长叹一息。 他侧过身来,望向身旁一直仰首望岩壁之上的白衣,无奈道:“满修,你觉着……现在的咱们若要搏虎,可有几成——” 却是话音未罢,眼前的白衣忽然出声,淡淡问道。 “就是她?” 殷少一愣。 抬首望去。 就见在那高耸的岩壁之上,有一席铺着黄白豹毯的首座。 首座之右,盘腿坐着个戴牛角盔的魁梧大汉,正仰首一口一口闷着碗中浊酒。 王满修认识他,他自称‘南门座虎’,是这南门寨的座下猛虎。 首座之左,则正襟危坐着一名身穿素灰袍的书生,拂袖举杯,小口品醇香。 王满修不认识他。 但他好像认识王满修。 昨夜萍草间,王满修还向他求过情,想让他放过殷少与鸩泠月。 他显然是没答应。 最后,首座之上。 正倚坐着一名额上有道刀疤的成熟女子。 女子发褐唇红,衣不蔽体,是只遮胸臀,再以虎皮盖右肩,其余皆露雪白肤色——却是即便如此,竟没能给他人一种靡靡情愫之感,反倒是多了几分有如光膀屠宰汉般的凛然豪放,令人仅是乍看、就知其是个不好惹的主。 女子倚坐在首座上。 想来,也无需过多赘述其为何人了。 “就是她。” 殷少颔了颔首,闭眸抿唇,细声开口:“就是她,吃了泠月姑娘。” 白衣霎时紧握双拳,皱眉昂首,死死地盯着这座上女子。 他约莫是生气了。 而这座上女子,似乎也在白衣的热切注目下,垂眸眯眼,扬唇打量了他一眼。 然后,轻轻挥了挥左手,召来寨子里的小弟,微笑着嘱咐道。 “放虎。” 女子的声音不算好听。 但总要比那锈铁门升起时的刺耳声要好上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六章 虎口 没有什么声音要比那锈铁门缓缓升起时更难听了。 如果硬要说有,那恐怕也只能是在这锈铁门升至顶点时,那一声从阴暗洞穴里传来的震颤低吼了。 其音色如晴空雷霆一般震耳,却又与快而急的迅雷不尽相同,更有如呼吸般绵长的颤音,每一颤都能清晰可闻出血肉的重量。 但凡是听过这动静的生灵,无一不汗毛直立、手脚冰凉,此生再难忘却其音色。 因为,这是虎吼。 是猛虎捕食之前,震慑山林万物的低沉之吼。 是仅以其音中余威,便能令三丈火柱摇曳不止,有如暴风骤雨来袭时一般飘摇欲坠。 便见。 虎吼出。 壁上高人哈哈大笑,越发吃酒吃得畅快。 岩下囚人瑟瑟发抖,俯身蜷缩满面悲哀。 好不刺激。 即便是若殷少这般的奇门少爷,在听闻见这声低沉而激荡的虎吼之时,也是颤得立马打了个哆嗦,后退两步,慌忙回首环顾光秃秃的岩壁四周,想寻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却终是异想天开,只能回身长吸一息,要弯腰捡起静静躺在地上的那些生锈兵刃,好歹让自己的心里安静上几分。 竟是不料,那禁锢在他手腕上的两大捆饕餮石铁链着实是粗重了些……任凭铁链已然触地,他的指尖却还离那些生锈兵刃有几毫之差,够也够不起来——而等他终于想到用脚挑起锈兵刃,总算是将之握在手中时,那宛若有千钧之重的铁链又令他根本抬不起手来,只能勉强将兵刃垂于身前,是根本摆不出任何的剑道架势了。 便也就不过是相当于拿了块废铁而已。 反观那些形销骨立的囚人,他们的手腕脚踝上虽亦有枷锁束缚,却只是几根薄薄的铁条在装模作样,全然不似青白二衣这般担到如此‘大礼’。于是,在刚闻虎吼的惊恐过后,这些囚人也纷纷捡起了落在自己脚旁的兵刃锈铁,颤抖着握在手里,也算是展露出了一些还未被困境磨灭的勇气。 便是短短几瞬之间,斗兽场中大约七八囚人,本着就算要被山林之王给生吃活剥了,也得让它塞塞牙缝的精神,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武装起了自己。 却是殊不知,这正是那些壁上‘高人’们所期待的精彩景象。 那些野蛮汉子们吃着肉、喝着酒,欢闹起哄着,期待着这岩壁下来一出生死相搏、畅快淋漓的戏码。 却是殊不觉,这斗兽场中七八人间,有一人,一直寸步未动。 寸步未动,寸神未乱。 未因虎吼而轻颤。 也未因欢闹而悲凉。 他就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微微仰首,一对明眸紧紧地盯着那张岩壁之上的首座;盯着那名倚坐于首座之上,唇角微扬,神色戏谑的成熟女人。 他叫王满修。 他在思考。 思考该怎么让她血债血偿。 思考该怎么让她魂归九泉。 而待风生虎醒时。 他的思考有了答案。 白衣侧身,望向那头一步步从铁门中踏来的回廊灵虎。 吊睛、白额,与寻常猛虎一般外露着两根渗人锐齿,又同时要比一般猛虎大出半个身形,还有着更为亮丽威严的皮上斑纹,皮下的肌腱轮廓亦更为清晰——甚至就连它肚囊空空如也的干瘪,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灵虎,饿虎。 有长啸一声。 摇曳起直达壁上的通天火柱,震颤那坚若磐石的穴中乳石,叫其崩坏龟裂,有滴滴冰冷水珠随碎石一并落下。 它这一声凛冽长啸,啸得甚至连岩壁上那些自持勇武的野蛮汉子们都不免手中酒碗一晃,晃出几口醇酿,再红着个粗脸,笑着打趣说是自己吃酒吃多了,有些醉了。 而在岩壁之下,几名慌了神的囚人错把鲁莽当做了勇气,竟在这声长啸过后双腿一颤,挥舞着手里的兵刃,大呼小叫着往那猛兽冲了过去。 自然,灵虎没有给他们成为武松的机会。 仅是轻轻的一式扑掌,又或是虎头虎脑的一口撕咬,便有鲜血溅地、醇酒飞扬,又闻呜呼哀叹、欢声大笑,是一条生灵凄凄然往地府去了。 囚人死了。 那回廊灵虎却是不满意地咕哝半声,吐出了口里的枯瘦尸体,嫌弃地将之甩在地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这肉涩口,骨多,不好吃。 它眨了眨自己那两只金如琥珀的瞳眸,环顾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干瘦囚人们,没好气地吐了口浓息,心中大约是多了几分不满。 它想吃好吃的肉。 它想吃能大快朵颐的肥肉。 而不是吃这些要死嚼硬咽的皮包骨。 不是吃这—— 琥珀色的瞳眸蓦然一怔。 灵虎抬起了脑袋,怔怔地望向了那斗兽场间的一青一白。 好吃……的肉。 又是一声低沉虎啸。 穿着青衣的殷少急打了个哆嗦。 身为奇门殷家未来家主的他,虽说在面对这从所未见的凶恶猛兽时还不至于‘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但也着实是吓得不清,心里没了任何打算,是高眺一眼壁上首座后,赶紧快步凑至白衣身旁,紧张道:“满修、满修!别发呆了!你说咱们要怎么办?!这若是放在平时,本、本少爷肯定要一式管教这大虫去投胎了……可现在、现在要怎么办?总不见得咱们真要靠蛮力,来以勇搏虎吧?!” 立于其身旁的王满修神色平静,唇角微扬,竟是似乎全然没被眼下这危急关头所扼得喘不过气来——就见他前踏一步,步过殷少身前,再是侧眸冲其淡淡一笑,道:“别怕,小生想到法子了。” 殷少一楞。 他看着白衣步至自己身前,径直要往那猛虎身前走去的模样,立刻明白了些什么。 “王、王满修,你该不会是想——” 却是话音未落,已有一串金铁噪响入耳。 王满修面朝猛虎,平举起了自己那双被锁链禁锢的双手,扬唇一笑。 “当入虎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夺食 灵虎眨了眨状若圆杏的琥珀瞳眸,额上的王字花纹稍稍拧起了些许。 它有些疑惑。 倒不是说,这白额灵虎是在疑惑为何今日的斗兽场里,会多出这两袭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青白衣裳。虽说这平日的斗兽场里,寨子里给它喂的便尽是那些衣不蔽体的干瘦囚人——但偶尔一二日,亦会有不少自以为勇武健壮的飞贼走匪之流会被扔至这岩壁之下,好让它大饱一次口福。 也不是说,这白额灵虎是在疑惑为何今日那些野蛮汉子会点燃起这火盆里的三丈火柱,不怕烧着了自己那金贵的皮毛,不怕这火柱通天、遮挡住了他们自己的观赏视野。只因金秋十月,天气渐凉,多有阴雨,这阴暗洞穴里自然更是要潮湿不少——若无这三丈火柱烤烤那些附在岩壁上的水气,只怕这‘南门寨’是要马上改名成‘水帘洞’了。 当然,身而为虎的它自然是不懂得什么寨子改名的事情。只是这三丈火柱看似滔天恐怖、灼煞常人,但在天生便有灵息流转的它眼里,不过就像是一簇温暖火苗,不热不冷,还怪舒适,又哪来疑惑之理? 灵虎不疑惑这些。 灵虎疑惑的,是那袭白衣。 是那袭神色淡然,迎面而来的白衣。 神色淡然的沉稳之辈它见得多了。 迎面走来的莽勇之流它亦见得不少。 但同时兼具这两种者,还真是算不得多见——尤其是当灵虎虚踏前爪,伏首耸身,以灵敏的鼻触轻嗅起白衣身周气味,却终是难觅一分灵息。 不多见,太不多见。 身而为虎的它虽不懂玄师口里所谓的气息流转、奇息契运一说,但也因其生于回廊而天生自有灵运,能理所当然地感应到他人身中的奇息。而在这斗兽场间待久了,它也逐渐摸清了那些敢迎面来与其厮杀之流的底气——那些莽夫,至少都是些会气息流转之人,至少个个身周气息间,都有那么几股不浓不淡的灵息缭绕。 但眼前这白衣,却不似然。 在灵虎的眸中,白衣此刻身中的气息流转,大体与那些正在瑟瑟发抖的囚人们没多少差别。 但他却面无惧色。 面无惧色,从容不迫,以一步一踏,似要螳臂当车。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有一呼一息,却显心平气和。 灵虎很疑惑。 疑惑的它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伏低了前身、半竖起虎尾,做出随时好扑食的模样,是要以静制动,任凭这白衣近身而来、缓缓靠近。 四十尺。 灵虎又嗅了嗅白衣身周的气息,依然一无所获。 三十尺。 灵虎再次眨眼打量起这一袭翩翩白衣,却还是看不出名堂。 二十尺。 灵虎以前爪刨地,在灰黑的磐岩上刻出了三道深痕,但还是没有令白衣停下自己的脚步。 十尺。 灵虎长啸一声。 它明白了。 眼前这袭白衣,就是个傻子。 是个分明知晓自己必死无疑,却只想让自己死得更体面、更壮烈一点、显得有几分气节的傻子。 生而为虎的它不懂为何人间会有这般傻子。 但它晓得,傻子的肉也好吃。 便是一声虎嚎。 嚎得壁上高人抖上三抖,嚎得通天火柱颤上三颤。 再是一式猛扑。 电光石火间,灵虎四肢利爪猛蹬岩地,健硕而优雅的身躯在滔天的火光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两只锐长的尖牙后露出了一张足以吞下他整个脑袋的血盆大口。 快、凶、狠。 因为它是回廊灵虎。 是不为人知的天下第一虎。 …… 王满修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眉眼,望向那只已然飞掠至了自己身前半空的诺大灵虎。 然后,微扬唇角,淡然一笑,露几分春风得意。 他赌对了。 他赌这白额吊睛大虫是与昨日他吃的那头灵猪一般,有天生奇门,能感天人灵息;他还赌这头虎头虎脑的畜生,是会像昨夜那化形之后的南门座虎一般,要以一式飞扑来直封咽喉,要张开自己那张獠牙大嘴,露出那殷红的血色。 他都悉数赌对了。 便也只有在悉数赌对的此刻,他先前笑着与殷少所说想到的那个法子,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法子。 一个能直封咽喉的法子。 王满修先是闭眸轻吸了一息。 再是赫然睁眸,屏息发力。 就见他高抬起先前平举的双臂,猛一脚踢向地面,竟是飞身而起,迎着那灵虎的血盆大口径直而上了去! 这一瞬,诺大的斗兽场内,无论是壁上推杯换盏的欢笑声,亦或是壁下那自怨自艾的悲泣声,甚至就连岩壁青石间流过冰珠的声音、连那三丈火盆中的柴木噼啪声,俱是戛然而止,噤若寒蝉——唯有那余音缭绕的猛虎咆哮声,与白衣拂风而起的清澈之音,尚在针锋相对,似两股巨浪对撞。 毫无疑问,在这对撞之后,将有一浪衰亡。 而这一浪,不该属于那赌对天命之人。 王满修将自己的双臂成功地送入了灵虎的咽喉之中。 灵虎也立马本能地张口咬了下去。 然生而为虎的它,却不曾料想它这一咬是恰恰遂了白衣心愿。 只因它,是正正好好咬在了那镶嵌着饕餮灵石的厚重铁链之上! 铁链之韧,以常人之力,诚然固若金汤。 但在能一口轻易咬碎常人天灵盖的灵虎面前,却也不过如朽木一根。 所以。 “哐——” 是铁断石碎之音。 是重夺奇门之声。 便见滔天火光间,晶莹蓝光随金铁碎烂,凋零如瀑。 再瞧平地三丈上,萍水白衣双掌擒虎齿,骤然瞪目。 瞪出一道璀璨奇光。 掀起一阵澎湃狂风。 狂风激荡。 荡起白衣衣袖,露出腕上一圈细巧红绳。 红绳细巧,寓意美好。 却令那壁上首座旁的灰袍男子,稍稍有些烦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八章 来之不易 待尘埃落定。 是一白一黄,一人一兽,自数丈苍穹上,颓然坠地。 坠出了一个半尺深坑。 坠出了一圈蛛网裂痕。 便见那白额灵虎四肢伏地,满嘴是血,喉中嗓音咕哝,似要再吼出一声帝王之啸,却只能吐出了些许血沫气泡之音。 于其身前,一袭白衣飘然而立,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神情冷漠,清澈的眼眸中奇光急闪,长袖下的一双血手则死死地握着灵虎的两根锋锐利齿,与强弩之末的它进行着最后的角力。而那两根方才还洁白如雪的虎齿,这会儿也已然染尽了殷红血色——尽管他与它皆分大不清,这齿上鲜血究竟源自是人是兽了。 许是取巧,许是天眷,这灵虎的力量照理说是本该远远大于王满修的才是……纵使王满修依靠虎咬破了那锁链,但如今失去了始皇三分精魄、只剩下小十人境界的他诚然也不大可能在转瞬之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搬山移海之劲。 是,王满修是会堪称最上乘的奇门功法,也有在绝境翻身的心态与能耐……但再怎么说,也不能不讲理地忽然就使出了了不是? 所以,只是取巧,只是天眷。 只是在这回廊灵虎一口咬碎他腕上铁链之时,那镶于铁链上饕餮石的碎片,被这灵虎给误吞到了肚子里去。 这便……不得了了。 这灵虎虽不会后天奇门,但它之所以要胜于寻常猛虎之处,便也就是在于它有那所谓的‘先天奇门’——它会无意识地流转起身中奇息,从而变得力大无穷、坚不可摧。 换句话说,这所谓的‘先天奇门’倒是有些像人们口中的‘先天奇窍’,只不过有先天奇窍的人物也得依靠后天的学习与修炼才能施展功法;而有这先天奇门的野兽则无需任何修炼,也不施展什么功法,却就能拥有一幅千锤百炼的筋骨皮。 可无论是先天后天,无论是奇门奇窍,也都得有气息流转。 而这饕餮石,不就是个能吸尽气息流转的灵石吗? 便是在方才人兽对搏那刻,在灵虎误吞灵石碎片之时。 它浑身的劲道,是刹那间就已烟消云散了。 就好似是有个手端紫金玉瓶的神仙忽然腾云驾雾而来,轻言一声‘收’,就把它的神魂给一同收了去那样。 灵虎并非不知道回廊有饕餮石。 灵虎也并非是第一次遇到这饕餮石。 此刻的它之所以不身在有参天树木的深林之中、不身在能肆意奔跑撒野的原野之上、却莫名身在这怎么想也长不出老虎来的阴暗洞穴.里……便也正是因为这蓝盈盈的饕餮石了。 它就是被那些带着饕餮石的南门蛮汉们给捉来的。 捉到了这终日见不得阳光的斗兽场里。 来为这些野蛮汉子杀人取乐。 来为虎作伥。 满脸是血的灵虎眨了眨自己的琥珀瞳眸,嘴旁的雪白触须缓缓地垂了下去。 它怎么就忘却了这饕餮石的滋味了呢? 它怎么就没想到,这白衣也是被那些蛮汉们用饕餮石捉来的呢? 它怎么就没能像这白衣一般,砸碎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镣铐呢? 它怎么就忘记了,自己本就该君临于山林,而非苟活于洞穴呢? 鲜红的血水从其利齿间如雨水滴落,渗入了岩石地上的裂缝之中。 灵虎眨了眨泛黄的双眸,最后望了身前的白衣一眼。 它明白了。 因为它只是个畜生。 “呲——” 是一声快而急的清脆之音。 是这场人兽角力的休止之音。 王满修拔断了灵虎的利齿。 灵虎嘴中顿时有血如泉涌。 然后。 满嘴是血的它前进了两步。 步履不稳的它倒在了地上。 艰难喘息的它抽搐了两下。 四肢僵硬的它眸角有水珠。 它死了。 …… 照理说,它是不该死的。 倒不是说人兽有别、牲畜不当死啥的空话;只是这断齿之伤、这失齿之痛,再怎么说,也是在不该把体若巨象的它给如此轻松地送去了黄泉。 难不成是它肚子里的饕餮石吸尽了它? 不大好说。但这饕餮石本就碎小,想来是吸不了多少灵息就得满溢而出……且即便就算它能一时间吸尽这猛虎身中灵息,也绝无可能还将它的阳寿也给一并吸走了不是。 那这灵虎,又是缘何突然暴死于此? 总不能是被饕餮石给噎死、或是被白衣给吓死的吧? 便没人知道了。 也没人关心了。 这诺大的斗兽场间,在先前那一刹那的鸦雀无声之后,是马上爆发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喝彩。那些端着酒碗、吃着烧肉的野蛮汉子们,自觉没有能单打独斗赢过这回廊灵虎的本领,也以为这天下间能单打独斗胜过这灵虎的,只有自己寨子里的寨主、副寨主、还有那座虎大哥了——却是不料,今日本想看一场寻常‘斗兽’来助助兴子的他们,却是真真正正见识到了何谓‘斗兽’。 意外、惊讶、欣喜、热血沸腾。 头脑简单、四肢粗犷的他们是当即从想看白衣惨死的哄堂大笑,变为了敬佩白衣勇武的高声叫好……其性情转变之快,恐怕就连孟岳第一的司马先德都要望尘莫及。 而与岩壁之上的欢声笑语不同,岩壁之下的斗兽场里好似还没从方才的一片死寂中回过神来,依然是静得出奇。 那些方才因害怕灵虎而瑟瑟发抖的枯瘦囚人们这会儿虽然不抖了,却是一个个瞪圆着他们干瘪的眼眸,如望天神一般地望着在火光中随风翩翩的那袭白衣,连呼吸吐纳之音都不敢显出半点。 而那先前被王满修拦在身后的青衣殷少,虽不至于像那些囚人们一般呆若木鸡,但也是着实吃惊了不少——他虽然已与王满修相识多日,一同出生入死数次,也在真煌那夜亲眼见识过王满修那道不惜命的千丈剑气…… 但他本以为,那时的王满修之所以不惜命,是因为那时他们面对的是扶流,是凝林家主、百年三圣,是王满修立誓要杀之人。 可这、这一只老虎,他怎么也敢去搏命厮杀? 他真的明白现在自己只有不过小十人敌的境界吗? 他真的有想过,若是刚刚灵虎先挥利爪,或是咬断锁链之时没有饕餮灵石被其吞入腹中的话,他们便十有八九就要天人永诀了吗? 殷少抿了抿唇,满是朝气的面庞上写满了疑惑。 王满修,你以前究竟是…… 殷少望着白衣的背影,眉目微瞪,独自喃喃,不知该言何许。 他想先缓缓,缓缓心神,缓缓情绪,等自己内心平静些了,再上前与白衣寒暄问好,道尽疑惑…… 却是不想,他这一缓,缓出事了。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衣步至了灵虎的尸体旁。 看着白衣高举起右掌,看着白衣收掌为刃。 看着白衣一掌刺穿了灵虎的胸膛。 看着白衣拔出了那血淋淋的心脏。 看着王满修。 生吃下了那颗心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时,一式 自古以来,妖族会吃人这一说,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不管人们是仅仅在闲来无事之时,翻阅了些描写志异怪谈的市井小说;还是真的在街头巷角力听到了些风声雨声,在城东第三条街的说书先生那晓得些小道消息;亦或是在午夜满月之时,亲眼见到过真真切切的妖精,亲身闯入过妖族间光怪陆离的斗法现场……妖族吃人这一点,却是无论何人,都坚信不疑的——甚至妖族之所以名唤为‘妖族’,也许正是缘于她们会吃人这一点。 尽管,很少会有人去问、去关心这妖族究竟为何吃人,只是屡屡以‘喜好’二字搪塞,或是以人妖殊途这种‘天经地义’的道理来敷衍过去。 这怪不得他们。 平心而论,即便不论有多少好事者是真的闲到有空去‘寻仙找妖’,就说若是一人真的笃定这妖精会吃人,只怕他也就没多少勇气胆量敢去直面这妖精了——玩命的事,实在犯不着。再话说回来,这凡间人士十之八.九都是通过读书听书晓得这妖精一说的,也自然下意识地以为这妖精多是虚幻杜撰之物了——既然其物非实,那便是说书人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了,又何须去探究为何吃人一说? 便是由此一来,最后真的会去探究妖精是否存在、是否吃人的好事者之流,即便放眼天下,也就些不要命的采花贼…… ……和西域奇门了。 只因西域奇门,尤其是大梦开天之前的西域奇门,是真正知晓妖族存在、真正容纳妖族存在的地方。 而究其原因也是无需多说,早在他们的名头间便给出了答案。 ‘奇门’。 妖族也会奇门。 妖族的奇门还往往要比凡人的奇门更为玄妙精巧不少。 便是这般有求有应,一来二去,西域便与妖精熟络了。 熟络了,便也就明白妖族为何吃人,又要吃何人了。 妖族喜好吃契运深厚之人。 而在契运深厚之人中,妖族又更钟情于混元未分的童男童女。 其缘故,也正与西域奇门接纳妖族的道理相同——为了增幅灵息,寻得更强的奇门秘术。 其吃法,却与常人煮饭吃菜,就算不加盐酱料酒也至少要煮熟的吃法大相径庭——是杀后即吃,生啖血肉,愈快愈好。 其中的道理也很是简单:妖族吃人又不是吃个味美、吃个腹饱,而是要吃这人身中契运,人身中灵息——而这灵息,若不快点乘这人魂魄尚在时下嘴,可就要归于天地之间,并不归得她们了。 所以,妖精吃人,生吃人。 且为了最大化这吃人的价值,妖精们通常会从这人身中灵息最浓郁之处下嘴。 那既然灵息流转于身中经脉,这经脉又是输送身中气血之道…… 便是离不开,那颗一跳一跳的鲜红心脏了。 而这心脏,也正是人身中灵息最浓郁之处。 所以,若想增幅灵息,就得吃契运浑厚之人的心脏。 如果不想吃人,那吃契运浑厚之兽的心脏倒也是不错。 只是灵智未开的野兽们契运并不浑厚。 但这回廊之中的灵兽们却是个例外。 所以。 王满修高抬一掌,刨出了灵虎那颗足有碗口大小的心脏。 然后,在壁上众人惊诧错愕的片刻之间,闭目启齿,轻吸一息。 不过是三口而已。 …… 冥冥望。 望通天焰火。 望那白衣一袭。 染殷红,尝腥血。 化神通,开灵阙。 默默念心诀。 殷少蓦然一颤。 他明白王满修是在做什么了。 他明白王满修要去做什么了。 青衣当即昂首,睁目眺壁上,眺那一张虎皮豹毯上的楠木首座,眺那横坐于其上的豪放女子。 女子眉眼微睁,朱唇轻张,额上疤痕间稍有褶皱,看来是与他一般诧异愕然,出了意料之外。 王满修,是真要来杀了她。 他这生啖虎心的举动,毫无疑问,是想要夺灵虎之契运,以充实自身中日渐匮乏的气脉经络,好逞一时之快,出一时之杀招。 若是寻常的奇门子弟出此下策,先不说能将这灵虎契运吸收几分,就说他们的肉体凡胎恐怕也难以承受多少——就好似本来习惯了小溪流水的河道,突然来了阵汹涌澎湃的浪涛——这不得决堤才是? 可王满修与寻常的奇门子弟不同。 王满修的身体里,曾住着始皇帝的三分精魄,曾有着近千人境界的浪涛翻涌。 王满修的身体里,本就横着一片浩瀚海洋,不过是近来沧海桑田了而已。 任你波涛汹涌,我自当流水行云。 所以,灵虎的契运,已然尽数被他炼入了丹田之中。 所以,王满修的奇门功力在短短一瞬之间,便自十人敌、二十人敌的小十人境界一跃飞升! 是如同闲庭散步般地跨过了百人敌的门槛,眯眼瞥了瞥小百人的牌匾后便继续向前,一步复一步,直至看见了那黑底金字的‘敌半千’之前! 虽不及鼎盛。 虽不至三圣。 虽不过一瞬。 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毫无疑问,已能重新问鼎西域前十。 便听王满修轻轻地吸了口气。 “谢谢。” 他望着地上双眸紧闭的灵虎尸体,淡淡开口,神色平静。 他大约是在谢谢它。 也大约明白它早就听不见了。 然后,白衣抬首。 望那壁上首座,望那豪放女子。 是轻轻挥袖,横于身左。 瞬有暴起狂风一阵,霎时便扼灭了那通天的三丈火柱,‘啪-’地一声震碎了青衣手上的厚重枷锁。 殷少骤然瞪目,垂首望着自己腕上那蓝盈盈的饕餮石碎片,唇齿微张,怔怔道不出话来。 可没等他回过神来,没待那阵狂风过去,这诺大斗兽场间地上的所有锈铁兵刃竟皆已开始狂颤不止,有如中邪入身,好不渗人。 便一时之间,岩壁之下金铁铮铮之声不绝与耳,吓得那些壁上‘高人’们面无血色,手中酒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满修没有去理睬已经六神无主了的他们。 他只是仰着脸,望向了那额头有条刀疤的豪放女子。 他只是想让她的刀疤上,再多一竖,好画个‘十’字。 所以,王满修轻声快开口,淡淡道了一声。 “疾。” 音落。 熠熠金光起。 是有飞剑百柄。 汇成一条真龙来。 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章 对决 几乎是在白衣刚刚抬起右掌、要刨皮生啖灵虎心血的同一刹那,那原本横坐于首座之上、神色很是轻蔑傲慢的豪放女子忽然坐正了身子稍许。 就见发褐唇红的她嘴角微扬,以左手轻轻抚了抚自己那盖着一张金黄虎皮的右膀,两只杏仁色的眼眸中闪烁出了几分微妙而激烈的灵光——此虽非是运功奇门的征兆,却想来也该八九不离十、多半相差无几了。 只是不知是错觉与否,这片刻须臾间,女子那本就不算多有血色的面庞好似倏然变得更为苍白了少许;而横于其额上的那道丑陋刀疤,则亦若旧伤复发一般地露出了几分狰狞殷红。 她大约是有些兴奋了。 “有趣。” 就闻女子轻声开口。 她的音色有些沙哑,没有少女的清灵、没有似水的柔意、也无红妆的温醇、更无妖精的妩媚……实在是算不上好听。 坐于首座左手旁的灰袍男子仰首饮尽了盏中暖酒,再放下了空空如也的木盏。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翻手轻甩了下自己的双袖,就要提膝起身,往前走去。 “让他来。” 是女子发话。 是灰袍止步。 他侧过身来,微挑着眉梢,略感讶异地瞧了眼座上女子,便是闭眸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 没走多远的灰袍男子便又走回到了自己位子上,拂袖落座,又为自己沏了杯温酒。 再是半睁明眸,举盏与对座的南门虎互敬一杯,悠然自得地品起了酒来。 他大约是有些无奈了。 而至于首座之右的南门座虎,倒是在这白衣啖心的几瞬间一直都没啥大动作,只是独自一人闷着酒,时不时与对座的灰袍男子互敬一杯,时不时让身后的小弟再为自己拿两坛温过的酒来。 他大约是有些心烦了。 烦这和和睦睦的宴席。 烦不知哪来白衣一袭。 烦那一声。 “疾!” …… 先见天地寰宇间,有飞剑百柄,汇作龙形。 再闻来去回声里,有金铁千响,宛若雷鸣。 方晓生死一念中,有灵息万缕,决定输赢。 是女子眸中奇光急闪。 雪白的脚跟在豹皮毯上轻轻一踏,整个身子便已乘风而起,迎着那条腾空真龙急掠而去,势要掀起一阵足以屠龙的狂澜。 便有真龙一声长啸,张开数尺大口,显尽熠熠锋芒。 又有女子挥臂在前,以左拳对龙口,势作湍湍怒浪。 就听。 一声巨响。 女子的左拳竟然一下便打穿了龙喉,仅拳风就霎时摧折锈刃十数,杀得真龙丢盔弃甲,身上‘鳞片’如秋叶凋零一般,俄顷之间便已有要散架的苗头。 想来,此真龙终非彼真龙,若这些锈铁兵刃都为神兵利器的话倒还可另当别论……可锈铁既是锈铁,便不过是条早已腐朽于冢中的枯骨之龙了。 王满修稍稍皱了皱眉头。 还没结束。 就见他再是一甩左袖,又同时挥起右袖,双臂于空中大画一圆,分合于胸前,高喝一声:“解!” 便是蓦然间,先前那已有要散架之势的兵刃真龙竟是立马顺势四散而开,主动丢了龙形——可龙形虽解,这些四散而开的兵刃却是又恰到好处地围着那女子的身周而列阵,如一个诺大气泡般将其全方位地包裹于了其中。 “杀!” 白衣一声令下。 百柄飞剑迅速往女子调转剑锋,骤然一齐离弦而激射! 其威势,只怕就算不过半只蚊蝇落入这茫茫剑阵之中,也绝无可能有半点侥幸逃脱之机! 便见立于岩地之上的王满修仰着脑袋,望着那豪放女子,望着那百柄势要将她捅成筛子的飞剑,微微眯起了墨黑的双眸。 他要看看,看看这女子会以何手段脱身,又会使出何种伎俩来救她于旦夕。 看看她,究竟是何人。 于是。 他看见这女子笑了笑。 他看见这女子收起拳头,抵于了腰间。 然后。 一声巨响。 是瞬有一阵纯白之气自女子丹田之中喷涌而出,狂拂起其肩上虎皮,急震起凌空剑阵,霎时便破之,叫方才还稳执于王满修手里的百柄飞剑忽然便没了方向,四散弹飞而去! 便是苦了那些愕然旁观的野蛮汉子们。 这漫天纷乱的飞剑六神无主,如无头苍蝇般地胡乱四射,是马上令好几名手足无措的野蛮汉子们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些侥幸没被第一波飞剑射中的,都赶忙像个杂耍小丑一般地乱蹦乱跳,东躲西闪,到处都是一片惨叫之声,竟令人一时半会儿分不大清这岩壁上下,究竟哪儿才是斗兽场了。 而那两名坐于首席左右的座上卿们倒是都没有慌乱。位右的南门座虎是立马摔碗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自家小弟们的身前,挥舞起他那雄壮有力的双臂,便是一阵噼里啪啦,很快便打落下来二十来柄锈剑;位左的灰袍男子则是看破了这些无主飞剑皆已是强弩之末,已然杀不了人,最多也只能给那些皮糙肉厚的野蛮汉子们添些伤疤而已——便是啥也没做,仍然自顾自地品着温酒,一边品一边时不时地挥挥袖子,将那些不长眼的飞剑给打成了粉碎。 王满修神情微怔。 身在数丈岩壁之下的他,当然看不清岩壁之上的景象,看不清野蛮汉子们的慌乱,也看不清南门座虎的挺身而出与灰袍男子的游刃有余。 他只能看见那个正当凌空的女子。 那个一拳打破龙喉的女子。 那个一气震飞百剑的女子。 王满修有些发愣。 却不是发愣她能打穿龙吼——但凡是个百人敌,便多半都能轻易做到这点;也不是愣她能一气震飞百剑——对于此刻有半千境界的他来说,这自然也不算是件难事;更不是愣她破剑阵的手法——虽说这女子招式,确实是王满修所不认得的玄妙奇门……但他本就是为了试探出她的奇门而设的这剑阵,便是无论如何也都该是意料之中才对。 王满修有些发楞。 是因为他看见了她右肩上的虎皮飞扬。 是因为他看见了那飞扬的虎皮之下。 是空的。 她没有右臂。 这女子,没有右臂。 …… 天地之间,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发楞的白衣。 她皱了皱眉头。 她眸中奇光一闪。 她踏空飞身而落。 她抬手往他胸口。 就是一拳。 “嘭!” 这一拳的力道很足。 王满修倒飞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成双 忽有一声震天动地。 青衣蓦然回首,望那一阵飞沙走石,望那陡然崩裂在灰色岩壁上的数道深痕,望那漫天尘埃里一袭若隐若现的暗白长衣。 “王满修!” 殷少惊喝一声。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无论是先前白衣生啖虎心之时,还是白衣挥手驭起百柄飞剑之时,亦或是那豪放女子挟风而下、大破白衣剑阵之时……殷少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在想心事。 想一件他本已抛到脑后,却又在这半个时辰里,在见到王满修如此举至之后,不得不重新正视而胜似的心事。 一件令他浑身发抖的烦心事。 一件此刻还无法明言的心事。 殷少轻吸一息,抿了抿自己那微微有些发白的唇瓣。他侧身望了眼已自空中飞落、站定于斗兽场间的豪放女子后,又马上看向那片正弥漫于岩壁之上的砂砾浓雾,大喊一声:“王满——” “小生在。” 话音未落。 一句轻声来。 一阵清风起。 是令浓雾骤散。 是令白衣步来。 遥望那三丈岩壁上,惊见是深坑三尺。 再看这翩翩君子前,却只有淡淡笑颜。 毫发,无损。 纯白,不染。 便见那右肩上披着虎皮的豪放女子稍稍眯了眯眼,冲白衣略带玩味地扬了扬唇角,抬首问道:“我这一拳,怎会没伤着你?” 王满修笑了笑。 他先轻轻抚平了些依然激荡不息的身上白衣,又一挥袖,自遍地碎铁间随便驭回了一柄还算完整的锈剑,握在手中,方冲女子笑答道:“彼此彼此。” 却不过是答非所问罢了。 但女子看上去倒也没有几分怒意,只是微笑着收拳于腰间,右脚往前虚踏一步,轻哼一声道:“那,便让我再打几拳好了。” 言罢,随着女子眸中一阵奇光激闪,其雪白的身躯霎时便被一道更为纯白的玄妙灵气给包裹于其中,使其整个肉身都有如沐浴在仙人圣火中般熠熠生辉了起来。 而随着灵气的显露,原本遮盖在她右肩之上的虎皮再次随风飞扬而起,露出了掩藏于其下的一只断臂。 王满修眉头稍蹙。 他不是在可怜她——他向来欢喜一视同仁之理。 他也没有什么不对断臂之人出手的规矩——对举刀之人举刀,便就是他的规矩。 王满修皱眉头,是因为他身为一名曾与奇门三圣交手、曾可在西域奇门里排上前五的玄师,是十分明白这肉体上的残缺,对于施展奇门将意味着什么。 奇门玄妙,妙在气血相生、丹田发力、混元一体;妙在契运、灵息、功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妙在以人为本、以念为门,自成圆满。 即便这肉身看似凡俗,好似与人之三魂六魄并无多大关系——但若想施展奇门,那必然要依靠这肉身来运转气息,来在‘意有’的前提下化作‘实有’,方可以奇门来开天辟地,来求一个大小圆满。 而肉体的残缺,就意味这肉身不圆满。 不圆满的肉身,无法相辅圆满的灵魄。 而无法相辅相成的二者,就犹如两个无法匹配的齿轮——若是硬要将它们合在一起的话,那终会有个齿轮被磨得粉碎。 这可不仅仅是在施展奇门时,功法威力会大减的问题——这可是在运功炼化内息之时,会有生灵反噬、肉身焚化之危! 说得直白点,便是搞不好就得肉体爆炸,灵魂消散了! 虽然通常来讲,人的肉身都有一定的自愈能力,再加上奇门中也有些治愈快速伤势的玄法——譬如鸩家的‘毒息疗法’,好挽救一下灵魂与肉体的磨合……但像断臂断腿这种几乎挽救不回来的伤势,基本上也就等同于宣告了一人奇门之路的完结了。 所以,这也是为何在西域奇门里,基本上不曾有武侠小说里所描绘的那般独臂大侠了。 断了臂的奇门中人,一般来说,就都已不算是奇门中人了…… 一般来说。 王满修抬起眉梢,紧紧地盯向了这距自己五丈之外的豪放女子。 纯白的灵气结付于女子的肉身之上,却是令她的肤色又苍白了少许、令她额头上的那道刀疤更显殷红。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王满修侧踏一步,竖锈剑于身前,不忘将自己身中灵息注入了一部分到了锈剑之中,好至少令其坚韧锋利一些。 独臂的她,为何还能留有这般的力量? 王满修微微俯首,以眼角余光瞧了眼自己胸前衣上的那道拳印,微微皱了皱眉头。 显然,他刚刚是以一式挡下了女子的冲拳。但这虽能保他无伤,却也保不住他整个人被那澎湃的拳劲给整个轰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岩壁之上,着实狼狈了些许。 独臂的她,又为何敢如此莽撞地施展奇门? 只是单纯的不怕死?亦或是还有别的何种原因深藏其中? 王满修皱着眉头,胸中充满了疑问。 他望着十数步外、好似正在蓄力屏息的女子,没有着急匆忙地横过锈剑,摆出一式的起手。 不,是他最后的底牌,且若是在这洞穴中施展的话,他也没多少信心保证这整个洞穴会不会颓然崩塌,将他们永远地掩埋在了其中。 再加上,现在流转他身中的灵息,终究不是他的。 只怕一式之后,他便会回到先前的十人敌境界,再无反击之力了——若是如此的话,那他与殷少最终也还得栽在那灰袍男子与南门座虎手里,终究无法自这洞穴之中逃之夭夭。 所以,王满修得等待。 等待女子先攻。 等待女子招式显尽。 等待女子黔驴技穷。 方可,以一剑杀之。 “这便是你的如意算盘吗?” 女子之声倏然入耳。 白衣惊怔,急忙回首。 就见那豪放女子微微一笑,双眸中奇光璀璨,额上疤痕里有细血满溢。 “可惜,我要打烂它了。” 音落,一踏。 有拳风呼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生畏 便是一时之间,有铿锵炸响之音不绝于耳。 就见那一白一雪的两道身影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如夜空中两道相互纠缠的闪烁流星,在这诺大的斗兽场间疾奔而厮杀,易分却难解。 原本平整的岩地之上,是霎时便被二人疾奔之时的步伐给踩出一个接一个的半尺深坑;而那本该幸免于难的垂直岩壁,却也在白衣偶尔退入墙角时,被接踵而至的一记冲拳给炸的碎石乱飞了。 想来,若是当初辛苦构筑出这宏伟斗兽场的匠人们眼见此景,只怕早该热泪盈眶、捶胸顿足了吧。 这一边,二人杀得天昏地黑,响声震天。 那一边,先前被飞剑们所伤了皮肉的野蛮汉子们尽管满脸痛苦,却仍旧席地而坐,一边喝着碗中酒,一边小声地为自家寨主打气喝彩着来。 说他们小声,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声音真的太小——只是这壁下二人杀声实在过大,早已将他们的声音都给通通盖了过去;道他们席地而坐,也不是说他们真的想静静旁观这场有生难遇之厮杀——只是这先前飞剑的伤口还疼着呢,这会儿若是他们再敢乱动,恐怕就不只是伤了皮肉那么简单喽! 所以,野蛮汉子们只能乖乖坐在地上,不时瞥一眼首座左右的那两位大人物,小心翼翼地猜着他们会不会出手相助寨主一把——若是他们这会儿决定要出手的话,那嚣张白衣,还不是得马上玩完? 但这两位大人物显然没要出手的意思。 他们泰然自若,倒是颇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就见那身形魁梧、戴着道:“没错,就是他的这份凌厉果断。” “这份凌厉果断?” “这份凌厉果断。” 灰袍拂袖答道:“这份在其胸中杀意翻涌后,依然沉着的凌厉果断……” 座虎一愣,急忙插嘴道:“禄兄的意思莫不是说这小子——” “正是。” 灰袍不让其插嘴,抢声答道:“这白衣身上,本就有那些奇门少爷所未有的凌厉,亦有那些优柔寡断之辈所不曾的果断。而至于这在满腔怒火之后,依然能令自己不气血上头、仍旧如此沉着的本领……我只敢说,这本领,多半是在死人堆里学得的了。” 座虎一抬眉梢,言道:“禄兄的意思是,这小子是个技艺精湛的杀手之流?” 却见灰袍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冲一旁的阴暗洞穴里扬了扬下巴,边举酒盏边言道:“她不是说,这白衣是这几个月才入西域的嘛……之前可都身在那雍华国萍水郡,哪会是个奇门杀手。” 听闻此言,座虎又是一个惊怔,总算明白了过来:“您该不会是在说……” “正是。” 便见灰袍仰首,一口饮尽盏中琼酿,正色道: “五年前,这雍华国,与北边的军武国,打了场黩武之战。” “那是场由军武国挥师六十万南下而挑起的战争。” “在这黩武之战中,军武国的奇门江湖,那号称‘五十铁腕可诛龙’的诛龙府,可谓是倾巢而出。” “但结果呢?” “是南江之上浮尸千里,军武六十万铩羽而归,诛龙府百将片甲不留。” “而这场黩武之战,也令那‘雍华三英’备受注目——因为人们都说,是这三名不世出之奇才杀尽了诛龙府百将,才最终令雍华国成了这场黩武之战的赢家。” “可是,即便这军武诛龙府不若我们这西域奇门世家,再怎么说,也是该有十几号百人敌藏于掌中的……岂会被这什么所谓三英而杀个干净?” “不会。” “因为雍华国也有自己的奇门江湖。” “虽然不大,但有还是有的。” 灰袍轻轻拂袖,站起了身子。 座虎稍稍一怔,也跟上了他。 二人踱步,在那些野蛮汉子的注目中步至岩壁边缘,俯首望三丈之下的斗兽场间,望那一袭翩翩白衣。 “这王满修,应该就在那个江湖之中。” 灰袍开口,平静作答。 “而那黩武之战,也该就是他磨练出了这杀人技的地方。” 言罢。 座虎垂首。 他沉默了良久。 良久的沉默之后。 他缓缓抬眸,望那白衣一袭,缓缓开口。 “好个人言可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三章 百十二尺 火柱已熄的斗兽场里,又炸起了一声石碎岩裂之响。 是白衣脚跟顶到了坚若磐石的岩壁之后,立即侧了侧身,令破空而来的一记冲拳凿穿磐石三尺,自己则立马两个瞬步闪身,还不忘在临走时用手中的锈刃试探上女子一刀,看看是否有机可乘,是否可破女子身周灵气。 当然,女子还是滴水不漏。 当然,他也还是游刃有余。 便见王满修瞬步闪身至了女子身后的五步之外,方才缓缓止步,闭眸轻舒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身中内息。 而那女子,那额上有疤的豪放女子,则是猛然抽拳于岩壁之中,再是忿忿转身,望着白衣而稍皱眉梢,似乎对其一直都东躲西藏这点,颇有几句微词。 但王满修无所谓,也不大在乎。 虽说在奇门里,‘生死之局当施全力’这话是句不成文的规矩,但鉴于王满修既不能算是个完全奇门中人,也还全然不晓得这女子的功法……便也就,算是情有可原了罢。 而在方才半刻间的避实就虚、迂回侧击之中,王满修已经渐渐地摸清了女子身周这层灵气功法的路数。 这灵气,看似有些像那殷家的,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异施展者的膂力,却又实则与大相径庭:那是实打实地强健了人之根骨,令肉身体魄之劲道瞬时倍增……然这灵气,却只是结附在施展者的身上而已——换言之,方才打穿岩壁的,不是她的拳头,却只是她拳头上的灵气罢了。 这么一看,这灵气又好像和王满修自己的比较相近,都是为纯粹的气息流转之功法。但,比起只能弹开他人踢打的来说,这灵气不仅能护体,还能提速、增力、感知周遭危险,倒是更为全面了不少…… 不过呢,既然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之物,那这看似完美的灵气自然也是有其问题所在的。 其问题大致有两个。 其一,它炼化的功力要稍显逊色了些。虽然它相比只增膂力的、只可护体的来说,确实显得更为面面俱到些许。但若要来换一种说法,便就是面面都不够精湛——这灵气单论膂力比不过,单论护体也断然不是的对手。若是对决双方都为统一境界的玄师,只怕有着这灵气结附的一方是怎么也无法打不穿那之护体的……这会儿的王满修若不是因为自己身中灵息有限,又都不可否极泰来,早就拂袖一开,再就站在斗兽场间让这女子随便打、痛快打,反正自己最后除了狼狈点外,也断然是不疼不痒了。 其二,这灵气对气息流转的消耗实在巨大。之所以会高居奇门九等中第二等、也即‘上中乘’的奇门,不仅仅是因为其有堪称玄妙不破的护体之法,更是因为其对气息流转的消耗实则并无常人想象的那般巨大。之奥妙,是将施展者身上衣物再视作一个‘肉躯’,令流转于这具‘肉躯’之中的内息自成圆满,便在很大程度上约束了那些本会四溢而散的奇门玄气——当然,其相比于单纯将外息注入飞剑中的来说,还是消耗大了点。 可这灵气功法外露于表,便是根本没想着去约束玄气的流散。换言之,这周身灵气每维持一秒,那便是要施展者于丹田中持续不断得炼化自身契运……是久而久之,绝对会气尽人亡的巨大消耗了。 即便有‘否极泰来之内息’的百人敌,只怕也没法维持这灵气到半个时辰。 更别提还断了一只手臂的她。 也因此,二人若是再这般对决下去,气息内敛的王满修定会胜出。 ……虽说就是胜得不大光彩罢了。 就见王满修轻轻拂了拂沾上了些许灰尘的衣袖,望着五步外神色间颇有不快的豪放女子,微笑道:“敢问姑娘,可就只会此式?” 白衣拂袖,是挑衅。 又瞧那女子冷冷瞪目,长吸一息身外之气,平复了下苍白的脸色,低声道:“有本事你就别躲。” 女子握拳,是威胁。 王满修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淡淡回应道:“躲得开也是小生的本事。” 女子便也回以一句嗤笑,冷冷反驳道:“你也就嘴上功夫好些。” 音落,再是猛然一踏。 雪白身躯乘风而起。 要叫他乖乖拱手作辑。 王满修眨了眨眼,轻轻一笑,想到了个点子。 就见他忽然一瞪双眸,眸中闪起璀璨奇光,嘴中舌齿轻念出了三个纹字。 豪放女子稍稍挑眉,没有多虑,左拳已挟疾风而来。 “咚!” 便听一声炸响。 她的左拳重重地打在了白衣之上。 她神色一怔,刚要觉几分欣喜,却又霎时皱紧了眉头。 只因惊见,自己打着的,竟只是那袭白衣的残影。 而那声炸响,也不过是拳气与衣气之间的擦拂。 “是!” 二十步外的青衣一声惊叹。 他虽早在孟岳城中,早在王满修与司马先德比快之际便见过这的威风……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是真的有所领会,当这王满修把运用到生死拼杀之际,那看似不太起眼的步法招式竟会如此夺目。 如此夺目,如此炫目。 是因为此刻的斗兽场上。 居然一口气出现了多达十二个白衣残影! 这十二个白衣残影完全相同,却又同时身处在斗兽场间的不同方位,将那独臂的豪放女子给团团包围而起,封死了她的所有路数。 他们都是王满修。 王满修却只是他们其中之一。 岩壁之上的汉子们都惊呆了。 殷少也愕然了。 座虎瞠目了。 灰袍讶异了。 就连那身在这十二人之间的豪放女子,也是微微挑了挑眉梢,冷冷嗤笑上了一声。 “你这是在炫耀吗?” 她问。 “是啊。” 他答。 再赠以清亮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够快 王满修当然不是真的在炫耀。 他之所以会突然施展出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来,并非是要驳斥方才女子的挑衅,证明自己不仅嘴上功夫不错,脚上功夫倒也不差——当然了,能如此爽快地打她一个耳光,其实也没啥好不情愿的。 王满修会施展,只是因为他看穿了女子的拳法。 女子的拳,是刚猛的拳,是如殷正前辈那般大开大合的轰杀之拳。而这般的重拳,在面对这以速见长的时,显然是不知该从何下手——你说若打吧,那多是会打了空拳,还将自己的破绽于他人面前暴露无遗;那你若说不打吧,她这灵气还施展着呢,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那收了灵气,原地不动? 可真当白衣手里的锈剑砍不动人啊! 便是如此一来,短短几瞬之间,王满修便巧妙地令这女子陷入了两难之境,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攥拳立在他的团团包围之中,眉眼微皱,静思良策了。 当然,这白衣的也不是凭空而来的。但其同样作为上中乘的奇门,也自然是有着类似于的巧妙路数来减少气息的损耗,再加上它只是作用于玄师腿脚之上的步法,便更是消耗灵息消耗得少了些,比之那奔放的灵气来说,自然还是要赚的。 又见王满修轻吸一息,稍稍放慢了脚上步调稍许,将斗兽场内的十二个分身数量给降到了六个。 还是想更稳妥了一些。 只因此刻的他虽能暂时令这女子身陷囹圄,但也并不意味着这女子已是笼中雀鸟,再飞不得——事实上,女子若手头真有法子能破这白衣残影阵的话,便不见得会比要破之前那条锈铁真龙来得难上多少。 而王满修自己能想到的法子,便已有两式。 其一,她可以突然打一套以速度见长的拳法。虽说在武林江湖中,许多拳师都只精通、忠于一派拳法,也因此而引以为豪;但对于只分生死的奇门江湖来说,一名拳师会多派拳法、会多派剑术、甚至会多派奇门,都不算是啥稀罕事。 所以,只要女子突然打出一套以速度见长、破绽微小的拳法,那王满修便又只得迂回侧击、避实就虚、再做打算了。 至于其二,则更为简单粗暴了些。 是奇门功法。 而奇门功法,自然可被奇门功法而破。 便所以…… “。” 是女子唇中突然出声。 是女子双眸忽闪奇光。 她的声音不算响,她眸中奇光也算不得璀璨。 但。 却是在音落之时。 叫那岩壁上的灰袍男子霎时大惊失色。 “完了完了!” 灰袍陡然挥袖,惊慌起身,大呼道。 “这小子真要玩完了!” …… 仅是须臾之间。 女子脸庞上的神色霎时惨白,比先前的雪白更为苍白,是顿时有如被阴曹地府的厉鬼附身那般,凄惨而恐怖。 女子额头上的刀疤倏然绯红,比先前的暗红更为殷红,是已有肉眼可见的两行红血顺这刀疤的两端流下,缓缓染红了她的眉头。 整个斗兽场间的风声都突然开始呼啸而起,而所有的野蛮汉子们也都顿时噤若寒蝉。 王满修猛地一颤。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女子是要施展比先前这纯白灵气还要更为澎湃激荡的奇门功法。 他能模糊地听闻见,这女子灵魂与肉躯的磨合之音里,已尽是血肉间的悲鸣之声。 王满修停下了脚步。 王满修收起了。 王满修站在了女子身前的十步之外。 王满修横过了手中的那柄锈刃。 历练奇门十数载所磨练出的直觉正在告诉他,来者不善。 而他,也已没有再游刃有余的余裕了。 现在的王满修,有,且仅有一式,可挽救自己于危难。 所以,他横过了自己手中的那柄锈刃,弓起了右手食指,作出了要叩门的模样。 但……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他还是想赌一把。 不是去用那十拿九稳的,而是再去尝试一次那式。 只因搞不好,这也许就是他此时最后一式叩王庭了, 总不能老是原地踏步不是? 便有心念: ‘我执明光剑,剑剑斩昆仑。’ 而后,奇光起。 若群星璀璨。 …… 两道突然闪烁而起的奇光,令二十步外的青衣殷少有些睁不开眼。 睁不开眼的他却是忽然明白,这会儿已经不是什么再自己一个人闷头想心事的时候了——他得赶快去让这白衣与那寨主收手才是! “王……” 他便想开口。 想开口高喊白衣的名字。 却是不想刚一张嘴,一阵灼热的狂风便如冲入了他的口鼻之中,烫得他直打咳嗽。 烫得他赶紧忍痛睁开了眼睛。 便是惊见。 先前那早已火熄多时的三丈火盆竟然重燃而起,燃起了一根更为宏伟的通天火柱,正熊熊照亮着整个洞穴天地! 而在那三丈火盆之前,则立着那名女子。 那名身周灵气从先前的纯白如纸,变得如今好似天上太阳一般火红耀眼的女子。 女子沐浴在火红的灵气之中,已如圣火仙人本身。 先前白衣挥一挥袖,能令通天火柱消散。 此刻女子轻轻一息,就叫通天火柱归来! 王满修沉下了眉梢。 他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 瞬有平地清风起。 就好似这小小洞穴中个,多了一只有苍穹之上的翱翔大鹏,仅是稍稍挥翅,便可扇动天下风急。 风急,风啸。 便是见。 大鹏飞扬,要往圣火仙人去。 仙人起步,已朝翱翔大鹏来。 是二者对弈。 是一人落子。 是仙人稍胜。 豪放女子快了一步,裹着灵气的拳头打碎了白衣手里的锈刃。 没了兵刃的白衣失了分寸,招式失形,被她的拳头摸到了心口。 想来。 这也许是因为,他终究还是不太会那第二叩。 “嗙!” 就觉一股澎湃气入胸。 王满修两眼一黑。 晕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五章 昆仑山上 一阵凉风吹拂至脸上。 不似春时那般柔和、不似夏时那般炙热、也不似冬日的凛冽。 而是秋时的飒爽。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映入眼帘的,是红枫黄叶、是青葱山林、是一幅居高临下的雄伟之景。 王满修有些发懵。 他伸手揉了揉双眼,闭目片刻,再睁眼望来。 红枫还是红枫,黄叶还是黄叶,山林还是山林。 真是奇了。 方才我不是还在那通天火柱之前,在那遍地血渍的斗兽场间吗?怎得就突然来到了这座高山之上…… 啊,我晓得了。 是那有火红灵气的豪放女子,一拳给我打昏、或是打死了罢。 想到这,王满修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一声。 他好像不是第一次有这般感悟了。 他上一次有这般感悟时,好像是在茫茫的云端之上,好像身旁还有个穿着金纹黑衣、佩着朱鞘宝剑的男人问他,他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 那时的王满修还回答道‘西方极乐世界’。 便有那男人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得替他拨开云雾,将一座金碧辉煌、大气磅礴的百丈宫殿显露在了他的身前。 后来,他晓得了。 那是传说中的大梦王庭。 那男人则是大梦始皇帝。 而他自己,则是承载了始皇帝三分精魄的容器,肩负着完成始皇夙愿、让人人长生的使命。 嗯…… 虽说最后,这些都已离他远去了。 因为他选择让自己成为王满修。 成为那一袭,与她萍水相逢的白衣。 可……话虽说得好听。 如今的他,不还是在借着始皇精魄的余威,用着始皇所创的招式,对付着始皇曾经的麾下? ……也许是稍许讽刺了点。 王满修轻叹口气,又哂笑了自己几分。 更别提现在的自己,甚至还学不会那始皇的招式了。 “打扰了。” 却就在白衣自嘲自艾之际,一声自身后而来的苍老嗓音忽然跃入了他的耳畔。 王满修稍稍一愣,立即回身望去。 那是位老婆婆。 一位裹着青色头巾的老婆婆。 一位裹着青色头巾、推着独轮小车的老婆婆。 独轮小车里空空如也,应该不会很沉。 而这老婆婆推着车,是自山上而来,要往山底下去。 正站在山道中央的王满修,想来是挡住了老婆婆的去路。 便见白衣连忙撤开两步,站到山道旁的泥泞地上,再是拂袖拱手冲着老婆婆长作一辑,歉意道:“是小生失礼了。” 听闻此言,老婆婆面露笑意,笑得额头上的皱纹又深刻了几道。 “小公子可真讲礼数。”老婆婆神色慈祥,轻声说道:“如今这世道上,像小公子这般讲礼数的,可着实不大多了。” 王满修眨了眨眼,呵呵一笑。 他虽不大明白为啥这老婆婆要叫自己‘小公子’而非‘公子’……莫不是因为自己年纪相对太小?可若是那样的话,称呼自己为少年,亦或者后生不也皆可? 但既然老婆婆是在夸自己,白衣便也不想多做好奇,只是浅浅笑着领了这个称谓。 又见他侧眸眺了眼远处遥不可及的山顶,再环顾了一圈周遭那些火红的枫树,是仍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于是开口轻声问道:“老婆婆,您可知……此地是为何处?” 推着独轮车的老婆婆眨了眨眼,神色间似有几分讶异。 但很快,她便重新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与白衣淡淡说道:“此地,是昆仑山。” 昆仑山? 昆仑山! 王满修蓦地一怔。 他晓得这昆仑山。 因为他在少时神游庙宇时,自那古旧的书卷中读到过:这昆仑山,可是前朝真龙神话里的神山,是神仙相聚宴庆之地,而非是一届凡夫俗子可登高望远之处。 而在第二式中,那句‘我执明光剑,剑剑斩昆仑’的昆仑,想来就应该是那大梦始皇读了这真龙神话后所写的——便指的,也约莫就是这座高不见其顶的昆仑山。 王满修微微仰首,再一次往那高不可及的山顶上挑了去。 山上有雪。 雪光明亮。 与人间的天行山一般。 也不知若是要将那天行山上万丈峰,与这神仙所在的昆仑山相比,是究竟谁更高一些,谁更挺拔宏伟一些了。 “我执明光剑,剑剑斩昆仑……” 不想在遥望山顶之时,王满修触景生情,竟是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这句朝思暮想的心念词来。 山道上的老婆婆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然后,‘扑哧’一声笑,笑得像个灵动的少女。 王满修楞了一下,有些面红,只得先俯首作个辑来,小声道:“让老婆婆见笑了。” 却见老婆婆摇了摇头,慈祥一笑,轻声念叨道:“小公子呀小公子,你这不是已经站在了昆仑山上了吗?” 白衣闻言一怔。 而老婆婆在念叨完后,便笑着别过了白衣,缓缓推着那空空如也的手推车,往山下走去了。 怔在原地的王满修,有点没太听懂老婆婆的话中含义。 是直到半分之后,他才大约明白,这老婆婆把‘剑剑斩昆仑’的‘斩’字给听差了,听成了‘站’字罢了。 王满修笑了笑。 若是这‘斩昆仑’真是‘站昆仑’的话,那他也许就无需那么辛苦了吧。 他笑了笑,便转过了身,要往老婆婆来时的方向走去。 却是登山没过两步,王满修又忽然愣住了。 如果。 如果此处真是那真龙神话里的昆仑山,那作为肉体凡胎的他,又为何能身在此处? 是因为他身中有始皇帝的三分精魄? 可那始皇帝,不也是人间的始皇帝吗? 而那方才从山上而来的老婆婆,又究竟是…… 王满修蓦然一愣。 他赶忙回过身,抬眸望去,要找那戴着青色头巾、推着独轮小车的老婆婆。 却只看见一条空荡荡的山道。 一条没有人的山道。 ‘我执明光剑,剑剑斩昆仑。’ 斩昆仑。 站昆仑? 王满修抿了抿唇。 他仍旧不知道答案。 他需要再好好想想。 于是。 白衣合上了自己的双眸。 脑袋霎时便昏昏沉沉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六章 遇奇人 先是眸前一片漆黑无光。 再是倏然睁开眼睑,望见那灰黑岩这种话?是讨厌妾身吗?那妾身……这便走好了……” 言罢,她轻轻放下掌中那盛满醇酒的木盏,便是一边掩面啜泣,一边拂裙起身,要远走了罢。 那白衣哪能不拦着。 王满修当即赶紧站起身来,要往前抬手牵住眼前人的裙袖。 “咳咳。” 却是忽被一声充满朝气的轻咳音给打断了来。 便见白衣惊愕侧首,紫裙蹙眉转身。 望,那一袭端着酒壶的青衣。 “你就别逗他了。” 殷少轻咳两声,一边独自席地而坐,一边低声微笑道:“王满修这才刚醒,神志还未清,你再这样一闹,可别真把他的脑袋给搞糊涂了……” “哼!” 是鸩泠月霎时变了脸色,那幅凄凄悲伤之貌说收就收,再没好气地瞪了青衣一眼,也席地而坐了去。 王满修惘然地望向二人。 此时此刻,他可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殷少,这……” 就见青衣摆了摆手,招呼道:“唉唉,你先坐先坐,咱们坐下来再说。” 白衣眨了眨眼,便坐下了身来。 紫裙捧起那晚装满琼酿的木盏,递到了他的身前,微笑道:“公子应该有些渴了,先喝点吧。” 王满修微微一愣,颔首谢过鸩泠月,以双手接过木盏,轻抿一口。 酒味微甜,颇是好喝。 但此刻的白衣倒也却是没有几分品酒的兴致。在尝上一口后,他便马上放下酒盏,往青衣问道:“殷少,这都是怎么回事?” 便见青衣嘻嘻一笑,抬起酒壶,为他的木盏中又倒满了醇酒。 “说来话长啊。” ……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是总归得说。 便听青衣一边倒着美酒,一边娓娓道来。 其实,事情算不得复杂——倒不如说,其实简单得很。 就是王满修在那囚笼中醒来之时,殷少与他说的那番话,基本上都是假话罢了。 鸩泠月没有被那豪放女子吃掉——非但没有,还被女子捧为了座上之宾。 殷少与王满修也不是真要去殪虎——原本,只是为了让女子看看王满修的本领,看看他到底几斤几两,与他们口里说得那什么‘一人登凝林’、‘千丈剑气斩凤凰’之语,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而已。 是的,殷少与鸩泠月在见到那豪放女子后,已是大致将他们三人此行的目的,与来这回廊前所经历过的所有奇门异事,都悉数与她说了个遍。 说到这,白衣便稍稍皱了皱眉头,喝了口碗中醇酿,有些不解道:“你们为何要说那么多与那女子听?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而当白衣提出这般疑问之时,青衣是忽与紫裙相视一笑,露出了有几分神秘,也露出了几分得意。 “王满修,你可听好了。” 便见殷少微微一笑,娓娓道:“这女子可不是别人。这女子可是——” “七雄之三,步勤练。” 却被离白衣更近的鸩泠月给抢答了来。 王满修蓦然一怔,睁了睁眼,心中惊道:想不到,这断了一臂的豪放女子,竟还能排在奇门七雄之一…… 好生可畏,好生可畏。 “咳咳!” 殷少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对鸩泠月的抢答有些不满,便正了正神色,重新说道:“确、确实,步勤练步前辈是高居七雄之三的巾帼英杰。但这啊,并非是咱们自作主张与她和盘托出的理由。咱们这么做啊,是因为——” “步勤练的右臂,正是被扶流给断的。” 又是被倚着白衣的鸩泠月给截了胡去。 王满修又是一怔,惊目望紫裙,颇感讶异。 “七年前的大玄武上,步勤练就与公子您一样,去挑战了那百年三圣……”鸩泠月眨了眨眼,眺向远处首座上那右肩披着虎皮、额上有一道疤的褐发女子,轻声道:“便就如此,丢了一臂,甚至还差些——” “差些死了,若不是那时鸩家家主也在场的话。” 殷少轻咳一声,扳回了一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七载春秋以前 说,七载春秋以前,大玄武。 那遍地翠竹的凝林山上,有个自兰亭而来的年轻女子,要伸一伸手,去探一探那三张云中席的高度。 人们认识这个女子,因为她两年前便来过这凝林山。 两年前,小玄武,她以令世人瞠目结舌的完全胜利,击败了坐拥第一张金竹椅的七雄之首——当时的七雄之首,甚至在对决时连摸都没有摸到她的身子,便被盛气凌人的她一拳打在了胸口,自凝林山腰狂飞落下,跌倒不知道哪条臭水沟里去了。 而后,她便成了七雄之首。 而后,她仰首望那一袭高高在上的黑衣白裘,轻笑发话。 “你坐了这么久,屁股不疼吗?” 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问。 是叫耳尖的玄师们无一不直打寒颤的一问。 但那被讥讽了的黑衣白裘倒是似乎没怎么生气,只是冲其莞尔一笑,淡淡道了句“余当自答”后,便转身回到了凝林山的山是要去绝境修炼、砥砺自我,好在三年后、也即明年元旦大小玄武共度之日,再抬手够一够那张云中席。 再与那袭黑衣白裘,杀上三个时辰。 之后她便消失在了世人的视野之中。 直到…… 有白衣一袭,偷吃了她寨子里的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八章 信中人 听完青衣与紫裙二人的讲述后,王满修沉默了半晌。 他没想到,自己方才拼死要杀之人,身上竟还发生过这般的故事。 于是他抬起眉眼,往不远处那热闹的宴席上望了过去。 在那里,有一张首座。 首座上,坐着肩披虎皮的她。 在她的身周,那些行事粗鲁的野蛮汉子们正大块吃肉、大喝吃酒,还不忘在兴高采烈时喊上一声‘敬寨主!’。 王满修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竟还有这种事……” 便见紫裙颔首,轻声微笑道:“公子,你还记得我在真煌城时同你所说的,‘能从凝林山上活下一命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吗?” 白衣一顿。 “这几十年间,能活着从凝林山上下来的,就两个人。”是殷少接话,冲那首座上的步勤练扬了扬下巴,说道:“就你和她。” 王满修稍稍一愣,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公子还是要比她强上些的。”又见鸩泠月莞尔一笑,小声插话道:“毕竟公子的胳膊还在嘛。” 白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举起酒盏给自己灌了一口醇酿,苦笑一声,是既不敢承认,也不去否定了。 不去否定,是因为他不想。 不敢承认,是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是靠什么才能全身而退的。 是靠那大梦始皇的三分精魄,是靠鸩家晚香的出手相处,甚至指不定还靠了扶流胸中的几分情愫、几分犹豫…… 若真是要他自己,要这萍水王满修去的话…… 白衣晃了晃脑袋,不再继续想下去了。 他微微抬首,眺向着那灰黑色的洞穴岩得云里雾里,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再作揖作得诚恳些,轻声道:“还望阁下点明。” 便就见灰袍摆了摆手,呵呵一笑道:“王满修啊王满修,可别再叫我阁下了,多生分哪!叫我大舅便好了。” 王满修闻声颔了颔首,答道:“好好,那便听阁下——唉?大舅?” 就见他身后那青衣紫裙二人,这会儿已是快要乐开了花来。 “这……” 王满修这下是真的糊涂了。 但好在,灰袍没让他糊涂多久。 就见灰袍微扬眉梢,从怀中取出一份被切开了火漆封口的纸信,笑着递到了白衣的手里。 白衣懵懵懂懂地接过纸信,老老实实地翻开一看。 这是一封家书。 是一封以姑娘家口吻所写的家书。 这家书里面写的除了一些日常的寒暄外,便是要自家哥哥去好生照拂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衣,右手腕上有圈红绳,相貌英俊气质清丽的萍水之人。 一个,真命之人。 信的落款是秦玉骨。 而这信要寄给的,便是—— “我姓秦名禄,是秦家玉骨之长兄,也是如今奇门七雄之七。” 就闻灰袍轻笑,悄声与白衣道: “当然,也还是你的大舅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四十九章 笑白衣 王满修先是一愣。 再是醍醐灌我刚刚胡乱说的那些,都不过是在应这殷家少爷的要求,说着玩的。” 秦禄温和启唇,往身前白衣说道。 白衣闻言眯眼,侧眸瞥了身旁的殷少一样。 殷少赶紧收了笑意,移开了视线去。 “但是呢,其中有些话,倒也是对的。”便见灰袍正了正衣领,淡淡说道,“我秦家的家主,是个宠女儿的爹,而我自小受我爹耳濡目染,便也是事事都顺着梅枝儿来——今天这书信里,她要我好生照拂你,我便会好生照拂你。可若是哪天,她要我把你绑了给带回家里去嘛……” 秦禄稍侧过脸,冲白衣微微一笑。 白衣连忙颔首,苦笑答道:“小生明白,小生明白。” 秦禄满意地颔了颔首。 “那你们三位这会儿随我过来吧,咱们南门寨的寨主还有些话要听你们讲——再说了,那开着宴会呢,你们三个人独自在这喝闷酒也不成体统不是?” 言罢,秦禄侧过身去,冲首座上的步勤练做了个搞定的手势。 步勤练便也冲他颔了颔首,以左手举起酒盏稍许,示意他快些过来。 殷少与鸩泠月便也走上前来,与白衣一同跟随着秦禄的步伐往不远处的宴席走了过去。 却是走着走着,王满修忽地想起了什么,是微微眨眼,往身前的灰袍问道:“说起来,秦禄前辈你怎么不回真煌秦家,而是留在了这回廊之中?” 灰袍稍稍摆了摆手,没有回首,只是随意作答道:“因为相比真煌城来说,倒还是这里清净多了。” 这随意的回答,却是令王满修蓦然一怔。 就见他微微侧首,望向那根三丈高的通天火柱,望向那火柱四周遍地碎铁血渍的斗兽场,是微微眨眼,喃喃自语道。 “这里,也能算是清净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章 生死之命 当白衣一行三人随着灰袍,一同步至那张衬以豹毯的首座之前时,原本还算热闹、笑声不断的宴席霎时冷清了下来,所有汉子皆是悄悄侧目、不是以眼角余光瞥那三人,便是微垂着脑袋,默默地吃着碗中酒肉,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他们显然是有些害怕那三人。 尤其害怕那为首的一袭白衣。 昨日夜里,殷少与鸩泠月虽然确实是将他们此行一事告知了这首座上的步勤练,还有那首座左右的秦禄与南门座虎……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这些汉子们只是被告知,自己寨里来了三个寨主的朋友而已,没啥大差不差——而至于为啥要将这三个朋友中的两个给丢进牢笼里嘛……头脑简单、处事随意的他们便也懒得去想,按照寨主的吩咐做就是了,又哪来那么多疑问呢? 然后。 毫无心理防备的他们就见证了白衣飞杀猛虎之刻,见证了漫天剑雨化作长龙一刻,见证了三丈火柱死而复燃之刻。 这能不被吓得噤声吗? 于是,便有此刻这些野蛮汉子们只顾埋头吃肉喝酒,再不敢胡乱说话了。 而当横坐于首座之上的步勤练见到三人之时,倒也脸上没有多大的情绪波澜,只是微微一笑,冲宴席上的几个空座扬了扬下巴,淡淡说道:“来了?便坐吧。” 衣着坦荡的她动作也颇为大气,是令人乍看便心生几分敬意。 三人相视一目,纷纷往步勤练行了个礼,与灰袍一同落了座——落座时,鸩泠月还轻轻往自己身下的草席上吹了口气,显然是不大喜欢沾染灰尘了。 待三人落座之后,就见步勤练正了正身子,放下左手里的酒盏,冲那三人间的白衣说道:“虽说想来,现在的你大约已是知道我们是何人了……但我还是亲自给你介绍一下吧。” 白衣闻言,连忙直起身子,拂了拂衣袖。 “我,步勤练。” 便见女子抬手竖起大拇指,往自己的脸庞上指了一指。 白衣便马上拱手作揖,冲她敬上一礼,道:“见过前辈。” ……倒是没再加个‘久仰久仰’。 又见女子稍稍侧了侧身子,抬臂指了一指白衣身旁的灰袍,道:“他,秦禄。” 白衣立即侧首与灰袍相望,也敬上一礼,道:“见过前辈。” 秦禄浅浅一笑,是颔首回上一礼,就不开口出声了。 最后,女子指了指自己座位前那正喝着闷酒的魁梧壮汉,道:“这位,南门座虎,你就唤其‘虎’便好。” 王满修稍稍一怔,他本以为这南门座虎的意思是南门座下门虎的意思,是个称号,这汉子应当还有自己真实的名字……却是不想,他就这一个称号,是真的名字中带‘虎’了。 但在片刻的迟疑后,王满修也是立马冲这壮汉行上一礼,清声一句道:“虎前辈。” 却是不想,这南门座虎则似乎有些看他不惯一般,是在闻声后重重放下手中酒碗,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王满修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其身旁的殷少与鸩泠月,倒像是习惯了一般,是有几分不以为然,安然独自小酌起来了——当然,生而为妖的鸩泠月说过自己不能喝酒,她在吃肉。 “呵呵呵,虎啊。” 没等王满修作出疑问,是首座上的步勤练悄声一笑,似要抬手拍拍壮汉的脑袋,笑道:“你就别惦记你那头猪了。” 王满修恍然大悟。 对哦,如今这一切之起源,不都是因为他吃了这南门寨的一头灵猪,然后被这南门座虎追杀了来着嘛…… “寨主!” 却是又忽见壮汉低嗔一声,有些不满地昂了昂肩膀,蹙眉道:“俺是因为那头猪吗?猪的事情罢了就罢了,但俺那几个兄弟,可都死得不值啊!” 说来,昨日夜里浮草间,这南门座虎的自称好似是‘老子’来着……怎么如今到了自家寨主的面前,就开始以‘俺’字自比了?真是奇妙奇妙。 “原来阁下也晓得人命金贵。” 是王满修微微眯眼,侧眺了一眼那满是血渍的斗兽场间,回首往座虎微笑道:“小生还以为,这回廊里可都是不晓生死的呢。” 话音刚落,正在喝酒吃肉的殷少与鸩泠月不免心中一惊,差点呛到了自己。虽说昨晚便已看清这斗兽场惨状的他们二人大约也想对步勤练说说这点……但一想到如今是自己寄人篱下,且这事又事不关己,便最后都闭上了嘴,不说话了——具体来讲,是殷少主要为‘寄人篱下’所顾虑,而鸩泠月则多赖于‘事不关己’的闲散。 可不想,这王满修,倒是丝毫没啥心理负担哈。 白衣话音刚落,就见那南门座虎是‘唰-’地一下站起了身子,一脸忿忿地望向神色平静的他,面有怒容道:“这能一样吗!那几个兄弟,是随老子一同出生入死,和这些投机走盗之徒能一样吗?!” 投机,大约指的是那些想来回廊‘取’些特产的旅行商人;走盗,大约指的是王满修一行三人刚入回廊时,遇到的那伙杀人越货的强盗之流了。 若是这般想来……那大约,也该是有些区别的。 但也仅仅,只是对身在南门寨中的座虎来说罢了。 “不一样吗?” 忽听王满修微微扬唇,轻笑一声道:“不都是一些野蛮草莽之流?” 好家伙。 太好家伙。 是白衣话音刚出,便惊得青衣紫裙身子发颤,甚至连其身旁的灰袍秦禄都被惊得瞪眼望他,手中半举着酒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虽说王满修说得是不差。能在这回廊里落户的,敢出入这回廊里的,除了野蛮之辈便没有他人了……但再怎么说,敢这般随意把话放出口,还是当着寨主之面,当着全寨弟兄之面说出口…… 秦禄放下酒盏,瞧了白衣一眼,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闭目一笑。 他算是开始有些明白,为啥自家的妹妹会如此钟情于这个白面小生了。 若是等会儿寨主要发火的话,想来他也就只能去护着这白衣点了——至少,也别让他再被丢进那斗兽场里去不是? 但幸好,首座之上的步勤练,却也没有因白衣的言语生出几分怒意。 就见她先是用左掌拍了拍首座的扶手,令寨内所有弟兄的目光与那刚要大喊一声‘你!’之座虎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这,再是轻舒一息,冲座虎微微笑道:“虎,你忘了我南门寨的规矩?” 便见那身形魁梧的南门座虎当即一颤,垂下眸来,悻悻道:“回寨主……是生死有命。” “那便是了。” 步勤练轻轻颔了颔首,又瞧了眼那双手捧着猪腿在啃的鸩泠月,笑道:“再说了,按照秦禄的话来讲,最后下手的不该是我这泠月妹妹来着嘛……照理说,你不也该去寻她的仇不是?” 鸩泠月惊得差点把猪腿给落到了地上。 她可不想去那斗兽场里啊! “不……不敢。” 却见南门座虎缓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仰首长闷一口醇酒,叹道:“鸩家是寨主您的救命恩人,恩大于仇,俺不敢……” 白衣眨了眨眼,倒是心感有几分意外。 “好!那便别去想这些烦心事了!多吃些酒罢!” 步勤练哈哈一笑,是以左臂重新高举起自己的酒盏,与座前小弟们环顾一圈,道:“小的们,别不吱声,还不快来陪本寨主吃个痛快!” 寨主发话,一句更比百句好使。 便是刹那之间,宴席又变回了宴席,好生热闹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一章 酒后方谈事 火光之前吃醇酒,上不见悠悠苍天,下不瞧绵绵黄土。 首座四旁谈欢笑,高不闻阳春白雪,低不至下里巴人。 是分寸有度,自在自得,尽欢颜矣。 初来乍到的白衣一行三人虽还很难一下融入这南门寨子里的欢快氛围之中,但也是都在舒舒服服地品着温热的酒菜——光论料理厨艺的话,这寨子里的弟兄大约是要比他们三人都强上不少的。 而在这宴席之间,除了那一直喝着闷酒的南门座虎外,是上至南门寨主步勤练、副寨主秦禄,下至宴席四旁那些端菜端酒的小弟,都有或正大光明、或蹑手蹑脚地来向白衣敬上一杯酒,道几声欣赏敬佩崇拜之语——想来,还是先前那一式百剑飞龙,那一式‘十二白衣共斗兽’的场景,令他们太过印象深刻了点。 话说这回廊里的规矩倒也是简单……强者为尊的道理尽管在天下间皆是适用,但也就这回廊里敢是如此直白了:分明上一秒还把你扔在斗兽场里斗老虎,下一秒就敢来与你举杯共饮,高呼一声‘兄弟干个痛快’了! 习惯了彬彬有礼的王满修虽然对他们这突然其来的殷勤有些不大适应,但也不好没事就去拂人面子,便是来者不拒,一小会儿便饮了一杯二杯三四杯了。 而至于其身旁那袭青衣与紫裙,倒是没什么野蛮汉子来上前搭理了。想来,他们不去搭理鸩泠月的理由,多半是因为这群野蛮汉子整日就这般聚在一起,不是外出打猎就是喝酒吃肉,怕是真的除了自家寨主外就没见过别的姑娘家——甚至看那步勤练坦荡豪迈的打扮与行事,只怕他们也没把她一名女子,只是位强得没边的寨主了。 今儿这寨子里突然来了个这般妩媚可人的美丽姑娘,那这些不近女色的汉子们还不得是面红耳赤、喃喃自语而不知该如何搭话不是? 至于那青衣殷少嘛…… 只是没人愿意去搭理罢了。 毕竟,先前的斗兽场间他是啥也没干,而殷家的名号本就在西域里算不得响——更别提这比西域更西的回廊里了。 便见青衣黑脸,只得与那座虎一般自己独自喝着闷酒去了。 而待酒过三巡,众人或多或少皆有昏沉醉意之时,宴席的欢闹声便也逐渐小声了下来。许多寨子里的弟兄们都已经醉醺醺地趴倒在了地上,呼噜呼噜地打起瞌睡来了——这倒怪不得他们酒量小,而是那首座旁的几人都精通气息流转,好让气血中的酒味随外息流转而去,便是无论如何只会脸上微醺,而千杯不倒了。 便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便是这千杯不醉的几人间,该来聊些正事了。 就见首座上的步勤练放下了手里的酒盏,轻轻地吐了口酒气。再是重新为自己倒上半盏微凉的美酒,抿了抿自己那稍显苍白的双唇,眯眼瞧白衣道:“听说……你与那老女人,对决了两次?” ‘老女人’,想来应该指的是当了一百年三圣的扶流罢。 王满修闻言抬首,轻拂衣袖,冲步勤练颔了颔首,低声道:“说来惭愧,确是如此。” “惭愧?” 步勤练稍稍歪首,一边冲他举起盛着半碗凉酒的木盏,一边问道:“有何惭愧?” 便见白衣浅浅一笑,也拂袖向着座上的她举起酒盏,淡淡答道:“惭愧没能一次就杀了她。” 音落。 步勤练先是蓦然一怔,再是立马一阵哈哈大笑。 “说得好!”她满脸笑意地举起酒盏,是仰首一下便饮了个干净,“有老娘当年风范!” 首座旁的座虎与灰袍相视一眼,皆微扬唇角,看出这会儿寨主是真高兴了,都高兴到以‘老娘’自称了。 “前辈过奖了。” 王满修也淡淡一笑,拂袖昂首,将杯中醇酿饮尽。 其身旁的青衣与紫裙则亦是相视一眼,耸了耸肩,大约是习惯了白衣的口气,也就不多做讶异反应了。 待二人空盏落地,秦禄稍稍侧过脸来,微笑着往白衣发问道:“王满修,你要杀这扶流是为了什么来着?做奇门三圣吗?” 白衣闻言一楞,颇感意外地瞧了他一眼。 这秦禄前辈……方才说话间,不都已经把‘灵眼姑娘’四字给说出口来了吗?这会儿怎又故作不知,来问我来了? 白衣蹙了蹙眉头,虽明知秦禄是明知故问,但也没得办法,总不能当做没听到不是,便只能稍稍轻叹口气,微笑答道:“是为了一个承诺。” “承诺?” 秦禄眨了眨眼,继续旁敲侧击道:“可问,是与谁的承诺啊?” 王满修抿唇思索片刻,答道:“是与荣都尉的承诺。” 灰袍一怔:“荣都尉?” 他微侧过身子,望向白衣身旁的青衣,眨了眨眼,似是在问‘这人又是谁啊?你昨日怎么没说过?’。 青衣也是一怔,连忙摆摆手,眨了眨眼,似是在答道‘坏了,我昨日为省事图便忘说了,这荣都尉是王满修的旧友,是在护送燕姑娘的路上被扶流的人杀的……所以一开始王满修才会入西域,要来杀扶流来着’。 但显然,眨眼并不能传达信息。 殷少便只好轻咳一声,由自己开口,把荣都尉、燕姑娘、王满修、还有那扶流之间的爱恨情仇给说了个明明白白。 说完后,就见首座上的步勤练蹙了蹙眉头,轻声琢磨道:“燕姑娘……燕姑娘,原来是钟离家的那个小妮子啊……是她成了灵眼啊……” 王满修看见步勤练这反应,是微微一愣,轻声问道:“敢问步勤练前辈,可是与燕姑娘相识?” 便见座上女子微微颔了颔首,抬眸看他,淡淡答道:“那时候她还小,我只是与其见过几面罢了,谈不上相识……只能说是相认吧。” 王满修眨了眨眼,道:“前辈莫非曾是……” “我曾做过几个月的钟离家客卿。” 步勤练眯起眉眼,倚着座位坐得舒适了些。 “方才与你对决时用的那灵气功法,便就是钟离家传授与我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事谈一二三 ,又名。 是顾名思义,能将单纯的气息流转变幻出七种不同模样的功法。而所谓‘七重’,那自然是一重要比一重更高,一重更比一重更难的意味。 即便是钟离家自家的子弟,一般也就只能学到第二重的——也就是先前步勤练与王满修对决的一开始,那层结附于其身周的圣白灵气了。 而很显然,自方才这斗兽场间的对决来看,断了一臂的步勤练还可以施展出第三重的来着。 那若是未曾断臂的步勤练呢? “第五重,。” 便见座上的她缓缓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左手,淡淡道:“我就只能学到那,接下来便是怎么也学不会了。” 只能,竟能。 是座前众人哑然。 虽说,座前众人都早就晓得步勤练曾与扶流大战三个时辰的故事,但当他们亲耳听到她将一件本该难于登晴天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之时,却还是忍不住地瞪圆了眼,露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感。 “哎!可说到底,怎么这灵眼突然就落在了这钟离家啊。” 又听座上的她一声抱怨。 “若是早知道这灵眼落在这钟离家,我来这回廊做啥啊!”步勤练以手捂着自己额头上那道隐隐作痛的疤痕,边晃着脑袋,边叹息道:“再怎么说,我也该去钟离家才是啊!本就待遇好,现在还有这灵眼……啧!真是便宜那老女人了!” 说完,步勤练举起酒盏,大灌一口醇酒,还‘呸呸-’地喷了两声来。 王满修微妙地抬了起眸来。 他望着座上的她,抿了抿唇,正色低声道:“前辈……莫不是也想夺那灵眼去?” 本以为当着白衣的面,这步勤练再怎么说也会客气一些,就算不说是否,也大约不会明说。 但…… “那岂不是自然!”却听她豪放高声道:“咱们做玄师的,不就为了能不如那玉皇境界,成为那始皇第二嘛!又不是人人像你这王满修一样,天生身中就有三分始皇精魄来着,便只想要那长得好看的小妮子,倒是对天下唯一的灵眼无甚兴趣了……” 白衣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酒盏,微微抬头,脸上神色显然是有几分难看。 “啊哈哈哈!寨主所言,也只是‘若是’,‘若是’罢了。” 就见二人间的秦禄一看气氛不妙,赶紧哈哈一笑,出声来打个圆场。 便听他冲王满修敬了杯酒,淡笑着宽慰道:“若是‘若是’的话,寨主便在兰亭就截住那燕姑娘了,王满修你这不也就不会在萍水郡里遇到她了不是?那便没有约定,没有承诺,这些烦心事都像烟一般飘走,没事没事喽!” ……很显然,这是一通歪理。 但长歪的道理也总比没有道理好。 王满修看出了秦禄的意思,是轻叹口气,颔了颔首,不再多言。 步勤练也看出了秦禄的意思,是微微眨眼,摆了摆手,冲白衣道:“哎,是,‘若是’。现在的话就算啦,看在你也是敢与老女人决生死的英杰份上,这小妮子便留给你了……再说老娘方才也只是口快了点,你怎也不细想想,老娘可是钟离家的客卿,再怎么不守规矩也不能不讲人情不是?瞧把你急的!” 这理……倒是正理。 王满修眨了眨眼,喝了口酒,好像有些脸红。 殷少与鸩泠月心照不宣地掩了掩唇,又都开始忍俊稍许。 “倒也……确是此理。” 又见白衣闭眸轻叹一息,淡淡道:“至少若是前辈在兰亭的话,钟离家也不会被灭门了吧。” 话音刚落。 步勤练手里的木盏‘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 “你说……什么?!” 就见她急步起身,向前两步走下了首座,瞪着双眼,颤声问白衣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寨主这突然其来的动静,将许多原本还鼾声震天的野蛮汉子们一下子给吓醒了。 王满修蓦地一怔,连忙打量向了身旁的左右二人。 却见这青衣紫裙皆是脸色瞬间骤变,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没敢与白衣对视。 只因他们昨日,并未告诉过步勤练,这钟离家被灭门的事情。 只因他们身为奇门中人十分明白,这对一名该门客卿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惜王满修不是真正的奇门中人。 可惜王满修也还没成为一名客卿。 他瞧了眼身前同样惊愕的灰袍秦禄,是闭眸长叹了口气,明白这脏活得由自己来干了。 便见白衣拂了拂衣袖,也站起了身来,平视着步勤练,先拱手作上了一揖。 “兰亭钟离家,被凝林山上客卿下了死手,全家族一百多号人,没有一个留了全尸。” 王满修的声音不响——不如说,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得很轻很平静。 但。 却在她耳里。 仍如晴天霹雳一般。 “操!” 是以女子之音,来一声破口大骂。 “那老女人失心疯了?!真的动手要灭一家奇门?!” 步勤练左手捂着脑袋上的伤疤,脸色苍白地高声嘶吼着,一脚踏出了一个半尺深坑:“她还有没有点神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啊?!那可是钟离家,钟离家啊!” 王满修微微一愣,侧首以眸光望向了身旁地上的青衣。 他还记得,殷少曾与他说过,这兰亭的钟离家分明只是个排不上名号的奇门小家来着…… “钟离家的没落,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情。是近些年家中子弟都参不透三重以上的御气之法,便渐渐从奇门中没落了……现在想来,这份契运,大概是留给那灵眼了罢。” 一旁的秦禄放下酒盏,长叹一声,沉声道:“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一百多号人啊……扶家三圣这次,真是不知在想什——” “那个该死的老女人!” 又见步勤练脸色煞白,急步踏回豹毯之前,猛地一拳打穿了那磐石制成的首座,顿时吓得周围那些端酒端菜的野蛮汉子们个个都大梦初醒、噤若寒蝉了。 “老娘就该回兰亭的,老娘就不该来这回廊!操!” “扶流……扶流……扶流!操!你怎么还不死啊!” 步勤练又是一拳震怒,狠狠地砸在了灰黑色的岩地之上。 便是霎时间。 岩碎三尺。 有三丈裂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三章 酒尽 大约没过多久,步勤练便消了气了。 说是消气,其实倒也不是真正的心情舒坦——只是在这宴席之上,实在是无处好作发泄罢了。 便只好忿忿上半刻,在嘴里碎碎咒上‘老女人’几句,最后还是慢慢走回到那张被打穿了椅背的石座前,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那道怪疼的伤疤,悻悻坐了回去。 见寨主终于收了脾气,周遭那些先前吓得不敢说话的汉子也总算是敢小声喘上几口起来,是尴尬笑笑,默默继续吃喝了。 众人便又都喝了几轮酒。 “那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而在几杯醇酒下肚之后,依然是身为寨主的步勤练主动开口,往白衣三人问道:“继续在这回廊历练,赶在明年元旦前回凝林?” 白衣稍稍一怔,与左右青衣紫裙相视一眸,便做肯定答复道:“是的,待小生一旦有了与扶流搏杀之力后,便会立即再往凝林山去。” 步勤练闻言颔了颔首,举盏淡然道:“那你这些时日里,可有何打算?可有何想去之处?” 王满修思索片刻,摇头答道:“不曾有想去之处,只想静心练功而已。” “好。” 是座上的她微微一笑,一口饮尽杯中醇酿,道:“那你这数月间,便不妨留在我这南门寨里罢。” 白衣三人一怔。 就见王满修拂了拂衣袖,神色间略有诧异,问道:“前辈……可当真?” “作何要有假?” 步勤练咧嘴呵呵一笑,放下手里酒盏,与椅上横坐了舒服些。 “我让你留在这寨子里,是既可以让你去那斗兽场间殪虎,娱乐娱乐我寨子里的兄弟……”她冲着那燃者三丈火柱的斗兽场间扬了扬下巴,继续道,“也能让你再磨练磨练奇门不是?再加上这里还有我、秦禄和座虎在,还能与你切磋切磋。” 说着,她微微侧眸,往座旁二人扫了一眼。 便见位左的秦禄微笑着颔了颔首,显然是对寨主的这个决定很是欣慰,自然也是完全赞同;只是位由的南门座虎,倒还是胸中有股郁气,只是独自头也不抬地吃着酒,俨然是幅很不开心的模样了。 步勤练见状,只是扬了扬唇角,没去再说他什么,是心里清楚这座虎‘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还是得花些时间来转换下心情的…… “当然这最主要的,自然还是因为有我在。” 又闻她继续开口,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微笑道:“老娘定要将那些能伤到那老妖婆的技巧都传授于你,要你这次把她给彻彻底底地碎尸万段了去!” 才没过一会儿,‘老女人’便已经升级成‘老妖婆’了。 王满修微微眨眼,是感激一笑,冲着步勤练礼貌地作了个揖,谢道:“多谢前辈提携,小生着实感激不——” 却是话音未落,就被步勤练连连挥手给打断道:“你可先别急着感谢我,也别感谢我——要不是老娘断了这只右臂,怎么说也不需要你帮我碎尸万段去……若老娘这右臂还在,我可非要亲手撕了那老妖婆不可!” 王满修是微有一愣,心中暗想想半句‘敢情您还晓得自己断了一臂来着啊’,但在名面上则是淡淡一笑,钦佩道:“前辈虽断一臂,方才仍能有那般气魄功力,实在是强于小生太多,令小生着实佩服、佩服……” “嗨,你说得倒是好听,可这哪能算是我的功劳?” 就见步勤练稍稍侧眸,望向白衣的那抹紫裙,点了点脑袋,道:“要不是那时鸩家家主倾力相助,我能否还活着都得是个疑问了……你与其佩服我,倒是不如去佩服我这泠月妹妹,佩服佩服她家的奇门去。” 王满修应声颔首,立即侧脸望向身旁的紫裙,淡淡一笑,道上了一声‘谢谢’。 便见鸩泠月面有笑靥,悄悄吐了吐舌头,倒也没啥无功不受禄的自觉,只是很开心了。 …… 宴席又持续了好些时候,酒壶也空了好几十坛。 许是因为这洞穴之中看不见日光、分辨不了时辰的缘故,每次南门寨要开宴席,那定是要开上大约一日一夜之长,喝光酒窖里上百坛不知从哪来东搜西刮来的美酒,才算能圆满结束。 自因此,即便宴席已经持续了好些时候,也仍然还有好些时候才会结束。 聊过了正事的众人们又开始聊起一些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譬如秦禄向白衣好好询问了下自家现在的状况,好好打听了下那日真煌城比武台上的细节;譬如步勤练好奇地与鸩泠月问起鸩晚香的近况,问起现在鸩家与扶家的关系;譬如殷少无意之中聊到了自家婢女,聊到了那时常抱着一把黄肩弩的青衣姑娘,然后不知是因吃醉酒了还是为啥,是开始有些神色恍惚、小声喃喃了。 众人一直都在寒暄,就好似有寒暄不完的话,要在今朝有酒今早醉之前,彻彻底底聊个痛快一般。 除了那一人外。 那一名坐在首座之右,一言不吭、独自闷头喝着酒的南门座虎之外。 总算与喋喋不休的灰袍聊完了真煌家事的白衣抬起眉眼,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王满修抿了抿唇。 他不讨厌这座虎。 便也更谈不上憎恨了。 虽说……昨夜浮草间,他自己被这座虎可谓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尽管白衣多是因为没有料到‘饕餮石’这样的奇物在,也正值身子虚弱之时……但总得来说,他还是败给了这座虎的。 败了,就得懂礼数些。 哪怕对方与自己所认识的礼数不尽相同。 王满修轻吸了一口气。 他拿起地上的酒壶,为自己的木盏中道上了四分之三被微凉的醇酒,再是双手端起木盏,起身往座虎的位子走了过去。 周遭众人注意到了白衣的动作,也大约明白了白衣的意思,便都是耸肩淡淡一笑,也没去阻拦什么——虽然他们都晓得,自家寨子的座虎可是个出了名的记仇脾气,这白衣指定要热脸贴上冷屁股,吃上一瘪了……但话虽如此,他们也不能因为这就去拦着白衣不是? 便任他去了。 便见白衣到了座虎的身前。 身形魁梧的座虎微微抬首,皱眉看向了端着酒盏的白衣。 他脑袋虽算不得好,但此情此景,只要不傻不痴便都能看懂来者的意思了。 “座虎前辈。” 就闻白衣开口,彬彬有礼道:“请让我敬你一杯酒。” 没有多余的词藻,没有多余的谦逊。 只是让我,敬你一杯酒罢了。 座虎闭目半晌。 再是睁眼,望了眼座上的寨主。 步勤练冲他笑了笑。 座虎便哼了一口气。 是缓缓前倾身子,单手拎起地上的酒壶,要往自己的木盏中倒上一杯酒来。 众人霎时惊怔:这、这座虎怎得…… 就见座虎拎起那黑瓦酒壶,掂量了一下,却发现早已喝空了,便是很随意地甩手将其扔在地上。然后,回首望向角落里一名刚从酒窖里端来酒坛的汉子,招呼了一声:“喂,过来。” 汉子一怔,便马上快步走了过来,要倾坛为座虎倒上一壶美酒。 但可能因为汉子动作太慢,又许是因为他心中仍有几分郁气的缘故,座虎没忍着让汉子倒酒,而是直接一把抓过酒坛,站起了身来。 便见座虎双手捧起酒坛,沉声与白衣道:“我干了,你随意。” 言罢,仰首。 是要一口饮尽整坛酒。 白衣淡淡扬唇,也立即仰首饮起盏中美酒。 二人是同时喝完的。 座虎抬手擦了擦嘴,扔掉了空空如也的酒坛。 白衣微微一笑,拂袖往作了个礼貌的揖。 四周的众人眨了眨眼,各自暗暗惊叹了几句。 “谢谢前辈。” 便听白衣说道。 便见白衣转身。 却是忽然,一只厚重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那是座虎的手掌。 王满修微微一愣,侧过身来,望向身后那低垂着脑袋的南门座虎,疑惑道:“前辈,你这是——” “噗!” 是骤然一声虎啸。 是霎时一口浓血。 喷在了白衣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散 “虎?!”“座虎!”“座虎大人!” 是刹那间,宴席上的所有人都惊醒而起,石座上的步勤练更是急忙闪身飞掠而来,赶紧扶住了那一具摇摇欲坠的魁梧身形,让其平躺在了地上。 秦禄、殷少、鸩泠月,还有那些半醉半醒的野蛮汉子们,也是瞬间一齐围在了白衣与步勤练的身旁,望着那满嘴是血的南门座虎,满脸惊楞,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被喷了半身淤血的王满修也赶紧踏步上前,已是顾不得抬手清理自己身上的血渍了,立马抬手捂住了座虎的心口,眸中奇光一闪,是刚运起几道奇息,眉头便霎时紧蹙而起。 许是因为这两日间王满修在茅草屋中练功时,身中一直运转着鸩泠月的奇息来着……他一下便察觉到了座虎身中气血流通的异样,立即侧眸看向身旁的紫裙,急声道:“泠月姑娘!你快来看看,恐怕是毒!” 众人倏惊。 鸩泠月也马上挽裙上前,伸出白皙的手掌,捂住了座虎的额头,运起身中奇息来——就见此时的座虎已然面色苍白,嘴唇微微泛紫,是眼神迷离,神识不清,只在艰难地喘着气了。 “怎么样?” 抱着座虎身子的步勤练抬起眸来,鬓角有汗,一脸焦急道:“泠月妹妹,虎他……虎他这是突然怎么了?” 便见鸩泠月闭眸片刻,再是睁开闪着奇光的眼眸,瞧了眼一旁的白衣,随即奇光黯淡,脸上神色霎时面如死灰。 “坏了,是金蝎毒。” 众人一怔,秦禄大惊。 “金蝎毒?!” 灰袍连忙上前,瞧了眼座虎那苍白的脸色。 竟是见那苍白之中,果真有几分黯淡金色! 秦禄心头一震,紧张地嘴唇发颤道:“坏了坏了!真是金蝎毒!真是那半柱香功夫便溃烂五脏、叫人七窍流血而尽的金蝎毒!” 白衣青衣蓦然一楞——他们可不晓得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烈毒! 而抱着座虎身子的步勤练心中焦急,赶忙与鸩泠月道:“泠、泠月妹妹,你……你出身鸩家,可有能救我座虎的法子?” 却是只见鸩泠月先瞅了白衣一眼,再是闭眸垂首,紧紧咬了咬自己的唇畔。 “若是妈妈在这的话,或许还有办法……可我……” “那可有解药?” 白衣蹙眉上前道:“只要有解药,就还有——” “不、不行。回廊里虽有一种向阳灵草能解这金蝎毒,但向阳灵草解毒的速度可没这金蝎毒蔓延得快!”秦禄摇了摇头,沉声攥拳道:“要用寻常方法解毒的话,是得事先服下才是,座虎兄这已经……” 他回首看见地上那坛空酒罐,立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先前那名递来这酒罐的野蛮汉子,怒声道:“快说!你是哪里拿来这坛酒的?怎么会被人下了毒?!” 那野蛮汉子本就是满脸诧异,再加这被秦禄一吓,更是面无血色,慌慌张张道:“俺、俺也不晓得啊!俺就是从酒窖里拿来的这坛酒啊……” “酒窖里?!”秦禄一瞪眉头,怒声道:“我们前面喝的酒都是从酒窖里拿的,我们不都没事吗!为什么就你这坛酒会出事?!” “俺、俺也不晓得啊副寨主!俺也……” 野蛮汉子眼看就要被吓哭了。 还好鸩泠月及时起身,拦住了秦禄的动作,启唇道:“秦禄哥,百闻不如一见……我还是赶紧去酒窖里确认一下,看看其他的酒里有没有被下毒——如果没有的话,再回来严刑拷打这家伙也不迟。” 秦禄一怔,颔了颔首,便松开了握住眼前之人的右手,道:“好,那我领你去酒窖。” 却见紫裙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我认识酒窖的路,秦禄哥你留在这里,让殷少与我去就行了。” 满脸愕然的青衣霎时一颤,赶紧抬起头来,惊道:“哎,我去?我可不懂毒啊!” “不懂毒才好。” 却是忽见紫裙悄悄地扬了扬唇角,冲殷少瞪了一眼,道:“殷家的,你快别磨磨蹭蹭的了,再晚就指不定把人放跑了!” 紫裙言罢,立即便疾步往通往酒窖的洞穴.里跑了去。 而殷少怕耽误事情,也只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随手抄起一把先前被白衣打上来的飞剑,赶紧跟了上去。 一旁的白衣望着紫裙的背影,稍稍蹙了蹙眉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妙的企图,但也没法明言,只能轻叹口气,蹲下身来,看向了地上那身形魁梧的野蛮汉子。 就见脸色已是泛金的南门座虎低声哽咽,口中不断有血沫喷吐而出,气息愈来愈是不顺。他缓缓侧过脸颊,望向正扶着自己的步勤练,艰难地张开了口:“寨主……” 步勤练满脸悲伤,唯一的左臂紧紧地扶着他的身子,是锁眉闭眼,咬唇不言。 又见座虎缓缓挪动面庞,望向身旁的那一袭灰袍,含糊喃喃道:“禄兄……” 秦禄立即俯下身来,半跪在座虎身旁,长叹一息,抿唇道:“我在。” 座虎勉强笑了笑。 他慢慢地回过首来,望回身前那一袭染血的白衣,眼神中相比之前,要多了几分歉意。 “王满修……” 白衣颔首,轻道一声‘前辈’。 而后,便是二人无言。 南门座虎睁着已然模糊的眼眸,最后环顾了一圈四周那些神色或是悲伤、或是愤怒、或是不解、或仍然震惊的野蛮汉子们。 是忽有飓风一阵,将他那硕大的身躯扶正了起来,立在了岩地之上。 众人皆是面露惊色——除了咬唇不言的步勤练外。 她闭着眼眸,没有去看站起的他。 “各位弟兄!” 是一声虎啸,是南门座虎在啸。 是他环顾着四周的寨里弟兄们,大笑着喘了一口气。 “我南门座虎,便与你们下辈子再见了!” 音落。 风生虎醒。 南门座虎骤然一掌,打穿了自己的心口。 而后,如泰山倾覆一般,缓缓往前倒了下去。 南门座虎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有风急徐 午时过后。 几束斜阳穿透白云,洒在了那座只有三面墙壁的茅草屋上。 茅草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只有一条精巧编织起的白草床褥被随意地披挂了在一张矮脚硬木床上——看得出来,这屋主人离开的时候,想来是走得急了点。 这茅草屋,大约是曾经住过人的。 十几人、七人、五人、又或是三人。 一定有一袭白衣在这练功过,一定有一袭青衣在这晒被褥过,一定有一抹紫裙在这摘野果过。 但这里……终究是回廊的西北角。 或许是一群凶兽、或许是一伙强盗、或许是一名玄师。 或许一群寨子里的弟兄。 便是人去屋空,生息不在。 这茅草屋,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变回了一堆任凭风吹雨打、杂草丛生的断墙残瓦罢了。 也不知接下来,它还要再等多少载春秋,多少年岁月了。 …… 忽有清风一阵,吹起了屋上的雪白茅草。 是轻轻飘扬,缓缓飘荡,闪烁起几点晶莹水光。 今早有下雨。 是晴空细雨。 清风息。 有两道人影拂风而来,跃然于纸上,止步于了这间只有三面墙壁的茅草屋前。 其左一人,是名墨发束冠,白衣云纹,腰系翡翠玉佩的温润公子。 公子傲然挺立,手中提着一根被真丝绸布层层包裹、遮住了轮廓的长条物件,正微微眯眼,微垂眉梢,望着这间茅草屋子,轩昂的眉宇间有一抹欣然向往的神气自在。 而右一人,是个其貌不扬,素袍武服,身形稍显消瘦的干瘦武人。 武人两手空空,右眼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神色间有些痴傻,也是与那温润公子一般,用自己仅剩的那只好眼,呆呆地望着那间茅草屋子,饱满的眉宇间煞是平淡,倒是看不出什么神气来。 二人随清风而来,抬眸平视这眼前茅草屋许久,终是有一人打了个哈欠,缓缓开口。 “跑了?” 是武人边打哈欠,边缓缓说道。 “跑了。” 是公子微微颔首,轻声作答道。 他侧过身来,提着那条布袋沿着茅草屋前的小道,走至一旁的枯井前,往里面瞧了一眼。再是复走几步,走至石井旁一口被架在木烤架上的铁锅前,眯眼稍许打量了眼铁锅下被烧成炭黑色的柴堆,以及一些被吃干抹净了的猪骨头。 “但大概是刚跑没些时日。”便听公子嗓音温醇,用手里的布袋隔空指了指地上的猪骨头,道:“他们昨日还吃了顿好的。” 武人闻声也走了过来,低头往地上望去。 不过许是因为他瞎了一只眼的缘故,公子站着就能清晰分辨的猪骨,他得蹲下身,瞪眼靠得很近,才眨了眨眼,轻轻地‘嗯-’上一声。 “好猪肉。” 武人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敢情原来是在闻味道。 公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大约是对这这猪肉不怎么感兴趣了。 “又是鸩家设的障眼法?还是真的那个‘王满修’?” 公子提着布袋,轻息一息,眸中奇光闪烁稍许,便要运起身中气息来:“这回廊里还剩有王满修气息的地方,也就只有……” 却是话音未落,武人突然抬手打断了他。 公子微微一怔,侧首望他,不知其为何意。 就见武人直起身来,迎风而立,闭眸一嗅。 再是倏然施展步法,飞掠十步,往西南去。 公子一愣,也立即踩出了步子,紧跟上了武人的身形。 便见二人一前一后,如两道光影,很快便掠至了一片青绿色的浮草之间。 浮草高,至腰.臀,随风若浪,一波复一波,煞是好看。 是武人止步。 是公子随后。 “前辈?”温润公子环顾了下四周浮草,面露疑惑,有几分不解道:“为何……要到此地来?” 且见武人嘿嘿一笑。 是先前两步,蹲下身来,抬手伸指,往地上淤泥间稍稍一抹。 公子一怔。 他看见了。 看见这武人指尖上那看似黝黑的‘淤泥’,却非是真正的泥土,而是已然风干凝固的黑褐色血渍! 公子惊叹:“这该不会就是那——” 却是话音未落,忽见身前武人突然伸舌,蓦然一舔自己的指尖。 “好气血。” 再是微扬唇角,咧嘴一笑。 提着布条的温润公子微微眨眼,抿了抿唇瓣,轻声问道:“这血,莫不是那王满……” “王满修!王满修!” 却是又惊见武人忽然大喝一声,一个鹞子翻身,身形急转三百六,猛地一挥左臂就要往公子的脑门上打了过来。 还好公子眼疾手快,立即侧踏一步,横过手里布条,拦于青天之上。 便听铿锵一声响。 武人的左臂狠狠地劈于了布条之上,令二人四周的青色浮草,霎时如水面涟漪,如波浪散去,一层复一层。 就见电光石火之间,公子双臂急颤,双腿虽未退半步,但身形却已于泥土地上平移出了二尺之远。 “好气血!好气血!” 又闻武人一声大笑,再是双脚于地面急瞪一步,整个身子如一发离弦弩矢般往公子迸射而去。 公子立马再一踏脚步,深吸一息,眸中奇光突闪。 就见那根被他竖于身前的布条瞬间如一面风车般飞旋而起,是‘咚-’地一声弹开了那猛.撞而来的素袍武人,叫其腾空翻滚数圈,压断一大片浮草,好好地吃了个嘴啃泥去。 “楚狂前辈……” 温润公子闭眸收式,轻舒一息,散了身周奇息,再抬首望向那大约落于自己身左五丈外的素袍武人,低声道:“不如咱们还是先按照扶家主的意思,去把那王满修给寻到后……再来打个痛快吧?” 音落,便见那看似摔得好惨的素袍武人,‘嗖-’地一声自浮草间一个鲤鱼打挺,再是拍手掸了掸自己衣上的杂草,正了正自己戴在右眼上的黑色眼罩。 “中。” 他微微颔首,甩了甩总算不是那么酸痒的双臂,冲公子咧嘴一笑。 笑得很灿烂、很真诚,就是不大好看。 公子便也扬唇往武人回以一笑。 笑得很好看、很真诚,就是不大灿烂。 二人笑罢。 是几乎一齐轻拂衣袖,前踏一步。 一步,两步。 乘风而起。 一掠无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对男女 老天爷没有留给南门寨太多伤心的时间。 几乎是就在座虎大吼一声、自断生死、睁目倒地之时,有急促脚步声一阵,从通往寨子外的洞穴中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灰袍与白衣立即循声望去,与周遭一些同样察觉到动静、从悲伤中回过了神来的寨里兄弟们一同望向了那条只能并行一二人的狭窄廊道。 跑来的,是名手执硬木枪、神色慌忙的野蛮汉子。 秦禄晓得他,他是今天负责值守寨子洞口的弟兄之一——南门寨虽身处回廊中的深山老林之中,虽是天然的隐蔽,但也总不能让全寨的兄弟都在寨子里吃酒吃到昏沉,洞外一个负责警惕的人都不安排吧? 所以,在南门寨外那片的那片山林里,还是有七七八八安排上几个吹哨的了。 这名手持硬木枪的野蛮汉子便是其中之一。 而见到本该值守在洞外的他这般慌乱,灰袍顿时稍皱眉头,心生几分不妙,立即起身望去,肃色道:“怎么了?” 便见那汉子急喘几息,连忙开口大声道:“副、副寨主!不、不得了了!有人要闯寨门!好几个弟兄都已经被杀掉了!” 众人霎时惊怔。 好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什么?”就见秦禄眉有急蹙,立即上前一步,往那汉子道:“那你们可有看清来者是何人!” “看清了!看清了!”汉子急忙说道:“是一对男女!一对身穿黑服、发色墨黑的男——” “谢谢,不过我还是想自我介绍一下。” 却忽闻一声平和女音入耳。 是突然一道熠熠的寒芒,‘呲-’的一下,自那汉子的后颈穿过,自其张开的嘴中刺出,于众人眸前尽显狰狞。 “呃-呃……” 汉子满口血沫地挣扎着,但已然再难做出一声动静,只能如只被穿在针线上的蚂蚱一般,两眼翻白地几声抽搐几下,便再无动静,四肢无力地垂在了身旁。 只听‘咚-’的一声,汉子手里的硬木枪掉在了地上。 寨内的弟兄骤然惊颤,赶忙抄起散落在四下的武器兵刃,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大胆!” 秦禄霎时眸闪奇光,一拂已激荡而起的灰袍衣袖,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话音落,便见那柄雪白利刃缓缓自汉子的嘴中退去,再是突然有一脚将壮硕的汉子给踹倒在了地上,让开了道路。 然后,自阴影中,有一阵脚步声来。 来者有两人,是一对男女。女子容姿平和,身裹一袭遮容夜行衣,腰后别着两柄漆黑短刀,长及腰间的万缕青丝被上下两根发绳束缚地服服帖帖,丝毫不敢随风肆意飘扬些许;男儿黑发墨眉,身着与女子相似的漆色长衣,腰间绑着一柄黑刃直刀,稍稍蹙起的眉眼间有几分锐意不遮不掩,是幅令人一看就知不好亲近的凶冷貌。 而此时此刻,二人腰间的利刃皆已出鞘,执于掌中,或多或少地都染上了些许殷红——只留装饰考究的刀鞘还挂在腰间,空空荡荡。 秦禄倏然一颤,眸中奇光闪烁。 他晓得这对男女。 这对男女,不就是传闻里那对曾经于真煌城中一夜食戮三百奇门子弟的—— “鸾家姐弟。” 是有一声略显沙哑的女音自灰袍的身后响起。 灰袍微微一愣,立即侧过身,看向那正抬手轻掩座虎面容的独臂女子。 就见女子在替座虎合目之后,缓缓站起了身。 面色苍白的她,侧过了身来。 用布着些许红丝的眼眸,望向了这对正立在洞穴入口处的男女。 是微微眯眸。 是男女瞠目。 “三雄步勤练……” 便见那容姿平和的墨发女子右脚侧踏一步,将两柄漆黑的短刀交叠叉于身前,神色警惕道:“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步勤练闻声冷笑了一声,嗤道:“老娘入回廊一事,还以为是天下人都晓得的。” 话音刚落,她忽有几分后悔。 只因她不该说‘天下人’的。 她差些忘了,眼前这对鸾家姐弟,可非是人,而是妖精来着的。 所以。 她该说‘天下畜生’的。 “哼,也不过就是个断了臂的,苟延残喘之辈罢了。” 忽闻女子身旁那袭漆衣哂笑几声,甩了甩手里满覆鲜血的直刀,以一幅嗤之以鼻的口吻与步勤练道:“整日躲在这洞穴.里,和这群无能的废物们混在一起,可还舒服啊?” “你……” 是灰袍闻声蹙眉,心中怒意瞬起。 是野蛮汉子们个个摩拳擦掌,手里那些锈铁兵刃都快被捏得粉碎。 是步勤练不以为意地摆手一笑,踏步上前,步至了灰袍的身旁。 “那我便要你看看。”且听她道:“这些无能的废物要比你这个连家都回不去的活尸首强上多少。” “……你!” 这回是轮到漆衣怒骂,紧皱眉头了。 可他正要发作,却是忽然被身旁的姐姐抬手拦了下来。 就见墨发女子先是前踏一步,放下了手中双刀,抿唇与相距大约二十步外的步勤练道:“七雄之三……虽然现在这么说,可能有些晚了,但我们并非是要来找你麻烦的。” 女子微微侧眸,望向其身旁那一言不发的白衣一袭,淡淡道:“我们要的,只有这王满修的人头而已。” 众人心中顿时一怔。 而那袭被点了名地白衣,倒是神色平静,似乎已在看见这对执刀男女时便猜到了一切那般。 但王满修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都猜到了。 他确实猜到了来者是要自己的首级,也猜到了差遣这些来者的,多半是居住在凝林山上的那个人…… 只是,他倒是没想到,这来者,居然会是他。 王满修微微眯眼,打量向了那一袭漆衣、手提一柄血刀的墨发男子。 男子也眯眼望他,冲他扬了扬唇角,露出了几分戾气。 他们见过。 在真煌城。 在比武台上。 男子自称鸾真。 而他要男子记好了。 他叫萍水王满修。 …… 现在看来,鸾真大约的确是记好了。 王满修抿了抿唇瓣,也不知心里是不是多了几分无奈。 “你在说笑话吗?” 是步勤练在启唇答道。 答先前鸾墨之所问。 “你来老娘的地盘,不打一声招呼,杀了老娘的人,现在还要让老娘拱手让人?呵!你倒是听听,自己那张学说人话的嘴,是在说什么阴间鬼话!” 步勤练答得好。 答得寨里的兄弟们好生解气。 答得灰袍白衣皆是微微扬唇。 答得那鸾家姐弟,缓缓提起了刀剑。 “那便是说不通了。” 鸾墨轻轻叹了口气。 就见她眸中浑圆的瞳仁,渐渐地变成了细长的杏仁状。 “说个屁说。” 步勤练一挥左臂,握拳抵在了腰间。 就见她布着血丝的眼中,闪烁起了一阵璀璨的奇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七章 酒窖 南门寨的前身,也许就是个隐秘的地下斗兽场来着。 只因无论从其坐落,亦或是其构造来看,大约是没有更合适的解释了——南门寨坐落于回廊内圈的深山之中,是个别有洞天的巢穴结构。最当其中的斗兽场本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是后来人工为其磨平了岩壁,又开凿出了几条通道,延伸到了其他几个用作其他作用的小洞穴中,且不忘再偷偷开凿出一条通往山后的隐秘出口。 如此一来,若不将这这南门寨的前身解释为一座地下斗兽场,倒也说不清为何有人会要开发这个洞穴了——可即便如此解释的通,倒也是奇怪,这地下斗兽场身处回廊,身处这天下间最为凶险的地方之一,又是哪家的贵胄公子有闲情逸志来这里看斗兽表演? 若不是要给贵胄表演,那这建设斗兽场的原因又是为何,其资源又从何而来?难不成真是一伙悍匪之流,拐来了些身怀绝技的土木石匠人,就这样一点点造出来了? 搞不大清,想不大明白。 但反正后来,当来回廊历练的步勤练发现这斗兽场后,是鸠占鹊巢,改立南门寨,是占山为王。 而如今的南门寨,虽说还保留了这斗兽场没做改动,但原来一些显得多余的空牢房,便是被寨主一声令下,另作他用了。 譬如,作酒窖。 …… 在拐过两个角落,穿过约莫二十丈只见烛火的走道后,再拐一个角落,便能看到前方尽头的酒窖了。 便有青衣紫裙两人一前一后,微微仰首,眯眼遥望大约十数步外的洞穴酒窖——与先前的牢房不同,酒窖门口并无虚掩的木门,而是一个完全敞开的拱形岩洞,岩洞旁各立着两簇正熊熊燃烧的火炬。也正是这火炬光亮,才能让十数步外的他们看得清楚。 忽有瑟瑟寒风一阵,自酒窖里传来,令火炬摇曳。 青衣紫裙相视一眼。 “喂!” 便见提着锈剑的殷少上前一步,冲着黑漆漆的酒窖喊道:“你快些出来罢!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殷少的声音不算很响,但洞穴中多有回音,便是令他的声音久久不散,余音缭绕,是不想听清也肯定能听清了。 但酒窖里没有回音。 只有又一阵寒风飘来,吹拂至了二人的脖颈,令他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颈。 青衣回首,望向身后紫裙,眨了眨眼。 紫裙眯眼瞧他,冲酒窖扬了扬下巴。 是要让他先进去。 殷少犹豫片刻,但还是颔了颔首,提剑往酒窖里去了。 而在殷少先走两步后,鸩泠月也迈步上前,跟上了他的步子——虽说是跟上,但却是一直保持着二人之间有大约两三步的身距。是恰好一人出事,一人能跑掉的距离了。 二人便就这样,一前一后,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酒窖的门口。 是青衣停下了步子,回首望了眼那眯着眼眸的紫裙,咽了咽口水,再回过首,往酒窖里探了探脑袋。 酒窖里很深,是为了摆放更多的美酒,好供南门寨里的弟兄们大摆宴席;酒窖里很暗,是因为怕火光点燃美酒,便是火烛稀少。 却是不想这两点,在此时此刻,令这酒窖看上去实在阴森诡异了些。 殷少吞了口唾沫。 他长吸一息,把手中的铁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在一阵寒风拂面里,他踏出步子,往酒窖里走了进去。 …… 殷少与鸩泠月缓缓步入了酒窖之中。 这酒窖里的布局,倒是大致与二人脑中所想相差无几——墙上的火把,破旧的木架,随意堆放的酒坛,东倒西歪的空酒罐,还有一些等人高的大酒缸……反正是怎么乱怎么来,只要拿起来方便就行,倒也是挺符合这南门寨给他们的印象了。 青衣与紫裙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步于这酒窖之中,一点一点地往深处走去。 乍看之下,这酒窖倒是与寻常酒窖并无多大区别,只不过许是那些空酒罐被随意乱放的缘故,酒窖里的酒味是稍许浓了点……以及那一阵阵阴阴森森的寒风,正不断地从酒窖深处拂来,拂至他们的脸庞之上。 为什么封闭的洞穴.里会有如此妖风? 殷少与鸩泠月虽是没有言语,但大约都是心知肚明,晓得自己若是找不到这妖风的来源,便多半是无法找到这酒中为何被下毒的答案。 不过,他们很幸运。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个不过两尺宽的通风口。 那个两尺宽的通风口,从酒窖深处的岩顶上,一直通往了这深山之外。 这应该是一个为了给酒窖通风,免得空气中酒味太浓,稍不慎就燃起大火而建的通风口——虽说从不喝酒的鸩晚香,与不怎么晓得酒窖作用的殷少都没看出来,只是觉得奇怪,觉得这洞穴理应是封闭的才是。 但他们很幸运。 因为就在这通风口之下,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以黑布蒙面,穿着黑衣,还披着斗篷的罩袍客。 他正微微垂首,抱着双手,站在两座等身高的漆黑酒缸之间,倚着稍显潮湿的岩壁之上。 殷少一惊。 “什么人!” 他立即举起手里的锈铁剑,竖于身前,肃色问道。 便见那倚墙而站的罩袍客缓缓抬起了脑袋,用全身上下仅露在其外的黑色眼眸瞥了青衣一眼,淡淡地开了口。 “蝎子。” 是一声普普通通的男音。 却是在男音刚落之时,只听‘嗙嗙-’两声,罩袍客身旁的那两座漆黑酒缸居然突然炸裂! 而从这炸裂的酒缸中,竟是忽有数不清的悉索嘶鸣声倏起! 青衣浑身一颤,赶紧定睛一看。 就见那顺着醇酒四溢而出的,竟还有成百上千只足有巴掌大小的黑色毒蝎! 这些毒蝎密密麻麻,成群结队,挥舞着他们的钳子与尾针,摆动着他们的八条步足,刹那间便顺着流溢而出的醇酒,嘶鸣着往青衣奔涌了来! 出身世家的殷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他是当即浑身发颤,头皮发麻,差点就把白眼给翻了过去。 不过,幸好,来这酒窖里,不止他一人。 “。” 有一声清丽女音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有蝎毒 “。” 有一声清丽女音起。 便是霎时间,鸩泠月眸光殷红,瞳似杏仁,几道姹紫色的灵息自她裙下流溢而出,缠绕汇聚成了一条足有三丈之长的巨蟒,蜿蜒挪行至了青衣的脚旁。 巨蟒色紫,是玄气所铸之躯,有摧魂夺魄之剧毒,是她的得意奇门。 就见那些方才还朝着青衣张牙舞爪的黑色毒蝎们是立即纷纷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六只黑眸死死地盯着那条正吐着舌信的紫蟒,嘶鸣着不敢轻易前进——而有几只胆子大些的毒蝎正要上前,却是在自己的钳子刚刚触碰到那紫蟒身上的鳞片后就忽然被一缕紫息缭绕,倏然便八腿乱颤,口吐白沫,是原地翻身蜷缩着死了。 眼见此景,惊魂未定的殷少赶紧后退几步往鸩泠月的身旁靠了靠,长长地喘了几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闭眸轻声道:“谢……谢鸩姑娘……” 殊不知,殷少这一退,看似是因为那密密麻麻的黑蝎自身前来袭,实则更是因为那条突然从自己脚旁窜出的紫色巨蟒,可着实把他给吓得不轻。 “你先别急着谢我。” 忽闻紫裙开口,是微微眯眼,望着那一身漆黑的罩袍客,嘴上却在与身前的青衣搭话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这些毒蝎罢。” 对付毒蝎? 青衣一怔,回首望去。 这些毒蝎不是已经被她的紫蟒给…… 却是思绪未断,竟见那些方才还畏首畏尾的黑色蝎子们竟是突然嘶鸣而起,八条步足倏然发力,竟是要无视那紫蟒一般朝它们直冲而来了! 眼见此景,殷少霎时背脊发凉,又是一浑身颤。 那些鲁莽前突的黑色蝎子毫无疑问地依次撞在了紫蟒的鳞片之上,是立马一只只被紫气缭绕,悲鸣一声,便蜷缩而起,没了生息——但紧接着,下一批蝎子又立即踩着上一批蝎子的尸体再度嘶鸣冲来,就犹如风啸中的湍急巨浪,绝无停歇之理。 黑蝎虽微,却有成百上千;紫蟒虽巨,但也只有一条。 便是在黑蝎一批又一批的前赴后继下,有无数缕紫息从巨蟒身上剥离而去,令本有三丈之长的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而起,眼看就要变成一条蚯蚓大小了。 “戏命蝎,是自出卵之后只有不过两个时辰寿命的毒蝎。” 似乎是已经自觉稳操胜券了,就闻那倚墙而站的罩袍客缓缓开口,以冷淡而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来:“但也因其寿命已是如此短暂,它身上根本没有寻常生灵的贪生怕死之欲——就如同是被天命戏弄的报复一般,它自诞生于世,便就只会去想着拉更多的生灵来垫背罢了。” 在罩袍客娓娓说道之时,已有大约三分之二的黑蝎死在了那紫蟒的身前——而那紫蟒,也在这三分之二的黑蝎围攻下,变得愈来愈小、愈来愈小,已是跟一条细泥鳅差不多了。 “殷家的!” 就见鸩泠月紧紧皱眉,沾染了汗水的紫发黏在白皙的肌肤之上。她一掐自己右手指尖,冲身前一直傻楞在那的青衣厉声道:“我不是让你想想办法吗!” 青衣闻声一颤,赶紧颔了颔首。 “嗯……嗯!” 就见他深吸一口满是酒味的空气,再是一瞪双眸,闪烁起璀璨奇光,立即前踏一步,以手中锈剑位枪,猛然挥枪于身前,划出一道饱满圆弧,令那酒窖的岩地上倏然崩裂出一道深邃沟壑来。 在就在沟壑完成的不过片刻之后,已然萎缩成了蚯蚓的紫蟒悲鸣一声,烟消云散而去——而那最后百来只黑蝎也立即跨过了同伴们的身体,往青衣急踏而来。 当然,毫无例外的,它们立马便落入了那道深邃的沟壑之中。 再是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肉眼可见的狂浪气刃自沟壑中拔地而起,直升苍穹,令这些不幸落入沟壑中的黑蝎全都一切为二,汁液乱溅。 这还没完,那道气刃拔地而起之后,自然是无法真的触及蓝天白云,而是打在了酒窖的岩顶之上,崩碎了好些灰岩石块——这些石块便如陨星坠落,砸在了那些好不容易逃过了气刃的黑蝎背上,‘啪嗒-’一声将它们给砸了个稀巴烂。 而最后数只侥幸逃过这围追堵截的,也自然再难构成威胁,被平稳下心神来的殷少以一剑杀了之。 便是酒窖间,倏然寂静,再不闻虫鸣,只有无尽的萧瑟寒风依然在吹拂个不停。 只需低头望去,便能看见这酒窖地上的惨状——是蜷缩起的黑色甲壳布满遍地,混杂着毒蝎汁液的醇酒仍在四溢,令空气中的酒酿之味又重上了几分。 “做得不错。” 忽闻那罩袍客颔了颔首,淡淡答道。虽说分明是自己布下的毒蝎大阵被破,却从其脸上见不得任何的慌张神色——不过,他有黑布蒙面,倒也很难看清就是了。 “奇门鸩家,号称天下第一毒家。” 又闻罩袍客低声一笑,直起了身子,不再倚墙而站。他向前走了两步,一脚踩在了地上的毒蝎尸体上,‘咔擦-’一声,清脆悦耳。 然后,他松开抱于身前的双手,转而以右手抚于心口,左手背于身后,往那一袭紫裙缓缓鞠上一躬,轻声笑道:“能在这里见到阁下,倒也算是我的荣幸。” 便见鸩晚香稍稍眯起眼帘,轻哼上一声,淡淡与其道:“蝎子……蝎子,哦!听说你就是那个号称西域第一的毒杀师?” 一旁的青衣闻言一怔。 一直待在孟岳的他却似乎有些孤陋寡闻,没大听说过这蝎子的名号了。 但……‘毒杀师’一词一听,就大概明白眼前之人不太好惹了。 殷少咽了口口水,将手里的锈铁剑又握得紧了一些。 “哪里哪里,仅是虚名而已。” 却闻那罩袍客淡淡一笑,道:“在阁下面前,无论是对毒,还是对杀人一说,我都只感说是略知一二罢了。” 这显然不是一句谦虚。 但鸩泠月没有生气,只是一边悄悄掐着右手中指指尖,一边微笑说道:“我还听说,你不会用奇门来着?” 罩袍客颔了颔首,道:“确实如此。” “那便好办了。” 紫裙眯眼一笑。 再是一声“殷少”。 是霎时音落。 是倏然一道寒芒。 是青衣眸中奇光急闪,手里兵刃稍瞬即逝,转眼便已一剑刺在了罩袍客的心口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五十九章 攻毒 先是一道寒光明耀,再是一阵疾风呼啸。 就见那柄稍有锈色的金铁兵刃急掠而去,破开长空,‘咻-’地一声便刺在了罩袍客的心口之中。那罩袍客立即急抬双手,一左一右往那兵刃上死死按了去,却还是止不住这飞剑的脚步,整个身子难已自抑地后掠而去。 直至一声巨响,是他脚跟抵墙跟,身撞岩壁,再无可退之时。 双手发颤的罩袍客双手紧紧按着剑刃,可剑刃却仍然轻啸,要拼死往他的胸口钻去。 却观二十步外的青衣,此刻仅是微抬眉梢,眸光稍闪,轻挑右手食指,以这一式最为下乘的,便已叫这罩袍客满头冷汗,危在旦夕了。 而这,大约就是会奇门与不会奇门的区别。 其中道理倒也很简单。奇门乃炼化天地人神契运之法,炼化出的内外双息自然也是玄妙的灵息之法,是有别于体魄膂力的另一种力量。就好比说,这体魄乃是海上浪涛,膂力的大小则决定了浪涛的高度;而那内外双息,则是掀卷于海面上的风暴,是既能席卷起滔天骇浪,却又叫这浪涛无法触及其一点半分了。 于是,便有此刻罩袍客拼劲全力死死握住剑刃,却因寻不到奇门诀窍,无法以奇门中和抵消去剑中外息,最终只能强行凭借身中蛮力一点点消磨之,哪能不辛苦呢? 且听‘嘶啦’一声,是罩袍客的袍子,被寒芒划开了口子。 又闻‘噗呲’一声,是罩袍客的皮肉,被兵刃刺出了血痕。 然此时此刻,那锈剑之中仍是外息深厚,要一寸一寸地往他心脏里刺去;而罩袍客显然已急喘不已,额上满是冷汗,早就力有不及——想来,他本就是一介毒杀之师,应该是不大会正面对决的本领,能硬抗这一式飞剑如此,也应该算是颇为意外了。 二十步外的青衣冲他眯了眯眼,又侧过脸,往身后的紫裙瞧了一眼。 就见鸩泠月冲他浅浅一笑,似乎是在言说‘随你心意’的意思。 殷少便颔了颔首,回过首去,长吸一息,眸光顿闪。 他要将飞剑里最后几分外息,在一气之间迸射而出。 他要这平平无奇的飞剑一柄,径直洞穿过罩袍客的心脏! 他要—— “噗!” 突然有一口鲜血自青衣口中喷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胸前。 殷少蓦然瞠目。 “我……我?” 他缓缓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胸前的那一大片血渍,嘴唇微颤,竟有微微发紫。 然后,‘噗通-’一声。 青衣四肢忽然发软,再站不住自己的身形,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而随着他的跌倒,那柄锈铁飞剑也终是止步在了罩袍客心前的两寸之外,没了生息,再难进半分。 罩袍客终于长喘了一息,稍稍抬手,小心地拔出了插于自己胸前的锈剑一柄,‘当-’地一声将之摔在了地上。 再是前踏一步,望着那面无血色的青衣与微微眯眼的鸩晚香,是微笑着冲二人稍鞠一躬,轻声道:“总算是,赶上了。” 跪倒在地上的殷少缓缓眨眼,没有明白罩袍客的意思。 但他大约明白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中毒了。 且多半是和先前毒死南门座虎时一般的毒。 那半柱香功夫便溃烂五脏、叫人七窍流血而尽的金蝎毒。 “怎……怎么会……”青衣狂咳两声,艰难地喘着气,满目不解,惊颤道:“是……是先前宴会上的酒?可……可我为何到现在才……” “不是酒。” 却是忽闻身后紫裙开口,缓缓步上前来,蹙眉道:“是酒香。” 酒香? 殷少蓦然一怔。 是这酒窖里的浓郁酒香?可为何这酒香会—— “金蝎毒既然能溶于酒,便也能随着酒精挥发到空气之中。” 就见那浑身漆黑的罩袍客微微一笑,踏步上前,伸手轻轻掸了掸自己胸前衣上的血渍,淡淡道:“虽说,这样一来,金蝎毒的毒性会下降不少……但为了弥补这一点,我已在方才给这酒窖里的所有酒水中下了毒,又等了这么长时间,想来也该是够了。” 跪在地上的青衣神色虚弱,费劲全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艰难道:“所……所以这酒窖里的酒味才会……” “你知道,为何我只让那傻子带一罐毒酒上去吗?” 忽见罩袍客张开双臂,得意一笑,道:“因为,我就是想让你们下来这里啊!因为,这里就该是你们下地狱的地方啊!” “不过嘛……” “倒也是有稍稍出乎意料的地方了。” 罩袍客前踏一步,往站在二十步外、神色如常、显然是没被这金蝎毒所影响的紫裙眯了眯眼,微微沉声道:“没想到这真煌鸩家,竟还真有百毒不侵之躯?” “呵呵,哪里哪里。” 便见紫裙拂袖掩唇,莞尔轻笑一声,眯眼道:“只是妾身身中气血天然便有剧毒,以毒攻毒罢了。” 罩袍客蹙了蹙眉,似乎是从她的语气间感到了几分不快。 但很快,他便松开了眉头,摆了摆手,冲紫裙淡淡道:“我听说,这真煌鸩家虽多玄妙术法,但倒是与我一般,皆不擅长近身厮杀的奇门来着。” 鸩泠月瞥了眼正在地上喘息的青衣,微扬唇角,答道:“然也。” 是紫裙刚刚音落,罩袍客瞬间亮出双手,自腰间木匣里一下抽出了六根浸泡过剧毒的银针,娴熟地夹在了四指之间。 “哦!这可太棒了。” 就见他举起六根银针,冲紫裙浅浅一笑,道:“那我便要看看,你这身中鸩毒,到底有多毒了!” 话音落,黑袍倏起。 以虽不是奇门、却也有奇门韵味的闪身步法急掠上前。 再是蓦然抬指,在她以为自己要上前厮杀之时,用指中六针,往那眉目微怔、眼中瞳仁还未来得及变成杏仁模样的鸩泠月就是一甩。 便闻‘呲-’的一声。 银针霎时刺在了她的腰、腹、心口、脖颈、眉间之上。 是六针全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章 七雄成双(一) 在那两袭漆衣,也即那对鸾家姐弟向众人宣告自己的来意之后,白衣悄然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开始缓缓地运起了留存于身中的契运。 事实上,甚至或许还要再早些,在那鸾墨一剑切开了野蛮汉子的咽喉之时,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长廊中传出之时,白衣便已经稍稍皱起了自己的眉头,猜出了几分接下来的发展。 王满修很清楚,自真煌夜一战之后,扶流虽掳走灵眼,虽大获全胜,虽在鸩晚香的坚持下暂时饶了他一命……却仍旧是绝无分毫善罢甘休的可能。 因为王满修还活着。 因为活着的王满修,也绝不可能放弃去杀了她。 因为活着的王满修,还指不定真可能来杀了她。 心高气傲、百年来未尝一败的扶流是绝不会允许这事发生的。 天数将尽、犹有竟时的扶流是绝不会再次与灵眼失之交臂的。 她要登玉皇。 而他要杀她。 所以,理所当然的。 会有她的人,来杀他了。 王满修拂了拂衣袖,稍稍轻吸口气,一边将体内契运炼化成内外双息,一边抬眸瞥了眼那漆衣一袭。 只是,王满修确实没有想到,在那日比武台上遇见的这漆衣,竟然也会是扶家的人——或者说,竟然还与与扶家有所关联。 何谓手眼通天?这大概就是手眼通天吧。 便是如此一来,王满修眨了眨眼,似是有在反思自己那日比武台上,是不是真的应该下杀手来着了……但大约还是不大行的——那毕竟是秦玉骨的比武招亲,虽是红事,但也不是见血的红啊。 “王满修。” 忽有一声清澈男音入耳。 白衣稍稍抬眸,侧身望去。 是灰袍秦禄甩了甩衣袖,踏步上前来,冲洞穴入口处的鸾真鸾墨扬了扬下巴,侧首与他道:“你身中灵息本就不多,又是刚刚才从昏睡中醒来,现在就去一旁休息会儿,他们两个就交给我和步勤练来对付好了。” 王满修闻言一怔,神色间有几分意外,连忙拱手道:“秦禄前辈,小生无妨的!小生的身体已经——” “哎,听你大舅的话,不会骗你的。” 却是就见秦禄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还是说,你这小子是小看了我和步勤练,小看我们这两名七雄?” 白衣赶紧摇头摆手,答道:“不不不,怎会!怎会!小生的意思是……即便是现在的我,也应该能帮上些前辈们的忙才是。” 秦禄哈哈一笑,刚要回话,却是被身前五步外的步勤练一挥左臂,开口亮声打断了来:“王满修!这二人在要杀你之前,先杀了老娘寨子里的人,那便就是与我南门寨结仇,是我南门寨的敌人了——我南门寨想先与这二人算算账,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白衣微微一愣,立即朝不远处的步勤练拱手作上一揖,颔首道:“小生不敢!还听前辈吩咐!” 话音落。 步勤练挑眉一笑,秦禄也微微扬唇,就连白衣自己都忍不住淡淡地笑了一声。 “各位,烦请你们都站到王满修身旁去。” 就见秦禄轻舒一息,踏步上前,步至步勤练的身旁,一边与远在二十步外的两袭执刀黑衣相视对峙,一边低声往寨内弟兄们吩咐道:“一会儿打起来了,还得劳驾你们护着他一点,可别让他伤着喽!” 那些野蛮汉子们便皆是哈哈一笑,大约明白这副寨主的意思:是怕一会儿的奇门对决会波及到他们,便让他们离远一点,到白衣身旁,好让那白衣有意无意再护住他们些。 与言谈直爽的寨主不同,文质彬彬的副寨主向来话说得委婉,寨子里的弟兄们也都是习惯了,便一个个提着朴刀锈剑,小快步地跑到了白衣的身旁,还正好能把座虎大人的遗体给收拾一下,免得一会儿被那不长眼的奇门功法给伤到了。 而在寨里弟兄们和王满修都差不多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后,步勤练与秦禄相视了一眼。 便见二人不约而同地扬唇一笑,俨然是一对好生默契的搭档模样。 “虽说,或许你们已经猜到了……但我想,我还是说一下比较好。” 忽闻身前二十步外,那手执双刃的漆衣鸾墨眯了眯如画般的眉眼,小声清灵道:“我们二人,受雇于凝林山的扶家,遵得是扶家三圣的意思。你们若违抗我们,那便也就等同于在说——” “嗨呀!好家伙,原来这背后还是那个老妖婆啊!” 步勤练连话都没让鸾墨说完。 就见她一挥左臂,握拳抵于腰间,一双布着血丝的眼中,霎时闪烁起一阵璀璨的奇光。而随着奇光的燃起,其本就苍白的身躯霎时便被一层纯白的灵气所包裹,显得更为如雪般斑白。 但,即便她的脸色是再怎么得难看,她的神色之间,却仍旧是一份悠然自得的嘲弄神色,是在笑眼前之人,是在笑眼前之人背后的那人。 啊不,是那个老妖婆。 又见其身旁的秦禄淡淡一笑,似乎是习惯了身旁之人的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只是轻轻挥袖,扇起清清秋风,再是倏然一瞪瞳孔,灰袍激荡,眸中奇光突闪。 但与步勤练的双眸不同,秦禄眼中的奇光只是突然闪烁一下后便消失了,也不见其后他的体魄上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改变——只是那灰袍激荡的幅度,好像些许大了一些而已。 “你们……晓得便好。” 鸾墨抿了抿唇瓣,显然是有几分不快。 她交叠过横在身前的双刀,身子稍稍微俯稍许,做出了要飞身的模样。 而她身旁的鸾真也与其一般,是一柄漆刀半横于腰间,眉梢微沉,鼻翼间冷冷哼了一声, 然后,二人眸中的浑圆瞳仁,渐渐地变成了细长的杏仁状。 然后,诺大的南门寨里,几十号野蛮汉子,还有那白衣一袭,皆是雅雀无声、不发一言。 所有人都在望着他们四个。 而他们四个,也正彼此相视。 视对方起手之机。 视对方可乘之机。 再是突然。 恍惚之间。 有四面风起。 有飞沙走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七雄成双(二) 先一道灵气闪过,再两柄黑刀方至。 要一剑横竖劈来,却两袖清风避去。 不得不说,刚才的王满修,还真是有些小看这奇门七雄了。 也许是因为凝林山上那个自称扶家家主的七雄第二傀臧,被全盛之时的他一招轰杀至全身骨碎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先前在斗兽场间,三成功力的他仍能与七雄第三步勤练杀得难分难解的缘故…… 王满修,有点小看这奇门七雄了。 先不提那个此刻大约还躺在床上的七雄第二;就说这断了一臂的步勤练方才在斗兽场间与王满修对决时,在面对起了杀意的王满修时,大约……大约就是在闹着玩罢! 同样是玄气七重里第二重的,此刻步勤练面对着手执双刃的鸾墨时,却释放出了令王满修咋舌的灵气浓度——若要做个比方,那大概就是一罐廉价黄酒和一坛酱香白酒的浓度差距了。 要光论奇门境界,按照此刻步勤练所展现的气息流转之速来看,那只怕是一百人、两百人、三百人、四百人、五百人都不止!只怕她是在断臂之后,仍旧在这七年间,保留了大百人的奇门境界! 大百人是什么概念?奇门三圣的两个,也不过是大百人,是在七百到九百之间的水准! 不过自然,这两位三圣之所以是三圣,很大程度上仰仗了他们那能越境杀人的奇门功法:一个卜算天下,一个饮鸩而死。而不像是最上面的那个三圣,那个彻头彻尾的千人敌来着。 但步勤练曾与那个千人敌鏖战了三个时辰。 换句这西域里常用的俗话来说,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了。 王满修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现在看来,之前步勤练在面对自己的拼死搏杀时,是明显压境了;而自己那时还一幅游刃有余的模样,觉得自己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甚至还秀了秀什么‘十二白衣共斗兽’,更轻声嘲讽了步勤练前辈两句来着…… 现在想想,白衣真是尴尬的脸红,都快恨不得挖一个地洞钻进去了。 当然,再转念一想,这还不是都得‘归功’于之前的他自己是一个近千人,也即拥有近乎千人敌的大百人境界,是向来看得高了,自觉不会有人能在气息流转上胜过自己,便掉以轻心了。 当然,若是再再转念一想,无论步勤练也好扶流也罢,乃至这鸾真周易也好,王满修好像还都是因为这掉以轻心而差些失了优势,或者直接被打得卧床三日了。 这样一看,以后他还真是要悠着点做人,别再那么自信好些。 王满修轻叹口气,又把目光往正与步勤练对决的漆衣女子身上望去。 那女子穿着这束腰漆衣,显得身材煞是不错。她眉目也如墨画,容姿称得上是端丽平和,就是这会儿手里握着两柄寒芒毕露的短直刀,倒是令她姣好的脸上多显出了几分戾气——也是自然,此刻的她正与步勤练拼死搏杀着呢,若是还满脸平静、游刃有余,像扶流在对决时一般,那王满修可就得赶紧运起气息来了——要真是扶流第二,那他怕是得赶紧一个,转身就跑了。 另外,稍许一提,这女子束于脑后的墨发倒是颇长,大约已垂至臀股之下,是由上下两根发绳来束成三段,才不至于随风胡乱散荡,不至于如小说里魔教头领走火入魔时那披头散发的模样。 女子手提双刀,身子弓如夜猫,步法很是矫健,虽还是慢步勤练一拍,但也能轻易闪躲开步勤练的左拳,再用手里黑刀往她的灵气上面狠狠划上一道。 当然,还暂时划不破就是了。 王满修不晓得这女子的名字。 但王满修晓得她是鸾真的姐姐,也姓鸾,也大约是个妖精。 说到妖精…… 白衣微微侧首,往通往酒窖的洞穴瞧了瞧。 也不知殷少与泠月姑娘,可还顺利不,可还安全不…… 王满修轻叹一息,摇了摇头,明白现在的自己大约没多少去操心他们的功夫,便又回过首来,望回眼前的这四人对决,望回那正与灰袍纠缠的鸾真。 他晓得鸾真,也与鸾真战过。 鸾真……不弱。 他赢过只会步法的司马先德来着。 他也在与王满修比武的绝境之中,逆水行舟,倒行丹田过。 他还自掌心施展过一道奇怪的黑色气息,令王满修丢了神识过。 但他……也不强。 光论气息流转的话,大约百人敌不到?约莫一个大十人境界? 而正与他的搏杀的秦禄,是至少有个百人敌的水准了。 也因此,二人的对局远没有先前鸾墨与步勤练之间来得惊艳。 没有华丽的步法,没有出其不意的刀法,也没有倏然闪身的节奏……只有那鸾真,正一刀一刀恶狠狠地要往秦禄身上斩去,而秦禄则犹如在耍小孩一般,是稍稍挥袖,便骗过了鸾真的一刀又一刀,身子躲闪的幅度并不大,却每次都回避得很完美,连一丝丝灰袍的绒线都没被鸾真的刀摸过。 而秦禄似乎不是很急于与身前之人分出胜负,他一边自在地躲闪着鸾真的劈砍,一边沉眉观察着鸾真的一招一式,像是在等待他狗急跳墙、又像是在为别的什么做准备。 这么一看,秦禄这边,大约是不需要帮助了。 王满修眯了眯眼,又侧首望回步勤练那边去了。 虽说步勤练这边看上去,似乎优势也是不小,也颇为游刃有余……但还是那个问题,那个灵气消耗太大的问题,那个她断了一臂以至于不能圆满的问题。而且,作为其对手的鸾墨显然也要比鸾真强上不少,王满修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肯定踏入了百人敌的境界——只是至于究竟有多高这一点,鸾墨似乎仍旧在气息流转上有些留手,没有像身前的步勤练一般奔放,便也就不好揣测了。 王满修有些担心步勤练那逐渐苍白的脸色,逐渐泛红的伤疤。 但他身后的那些野蛮汉子们,倒是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说道:“先生别担心!俺们寨主在打架上就从没输过!绝对不可能输的!” 王满修便也只好颔了颔首,哭笑不得地‘嗯-’了一声。 只能说,是希望如此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七雄成双(三) 似乎是觉得捉对厮杀有些太过呆板,鸾墨与鸾真在短暂的试探之后,立即于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霎时步法大变,二人身形倏闪。而与他们两两相对的步勤练与秦禄则仅是稍稍一怔,就惊见下一瞬出现在自己身前的,成了这对鸾家姐弟中的另一个了。 这变阵乍一看,倒是颇有些田忌赛马的意思,宛若觉得鸾墨比不过步勤练,但要胜于秦禄;而鸾真谁都比不过,但拖拖时间倒也可以……于是,便以鸾墨对秦禄来以求急胜,以秦禄对步勤练好求拖延了。 但实际上,此举含义却并非如此。 鸾家姐弟身为姐弟、又是同门子弟,自然平日里并无少操练二人合战时的阵法……而此刻她们二人的打算,也正是如此。这二人之阵乍看之下,倒还是如先前般一对一的各自为战——却在实际上,他们二人不断变换的步法早已不断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是随时随刻都可以出其不意地再对换一下位置,来一式猝不及防了。 便就听‘咚-’的一声。 是鸾真用手中黑刀砍在了步勤练的拳头之上,再乘着她的汹涌拳势急退而去,一招反身横扫就往秦禄的腰间斩去;而先前一直与秦禄交手的鸾墨则在此刻立即纵身一跃,于半空翻身落下两刀斩于步勤练的头顶,斩得那灵气飘荡不已。 如此一来,先前要追击鸾真的步勤练被鸾墨止住了势头,只得举拳招架;而方才一直在和鸾墨周旋的秦禄则被她遮挡了视线,这会儿冷不防地看见鸾真一刀斩来,只得微微睁眸,一踏右脚急退三步,放弃了和步勤练前后夹击的打算。 便见这会儿看似场上仍旧四人,以二对二;却在这二人阵法的加持之下,变成了以二对四,是无论步勤练还是秦禄,都得同时提防这对鸾家姐弟了。 而这突如其来的展开,倒也与武人境界评级中的几个误区比较类似。那些不懂武的外人们,听说一个百人敌,又听说两个敌半百,便是自然而然地会下意识以为,两个敌半百相加,是五十加五十,便正好是一个百人敌了。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若要按照这鸾家姐弟此刻的表现来说,两个名义上的敌半百若能有如此出色的默契,那大约会施展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实力,要将那个名义上的百人敌给耍的团团转了……也即,名义上的百人敌,比不过两个名义上的五十人敌——而所谓名义上的百人敌,也即气息流转达到了要求的百人敌。 那若不是名义上,而是实际上的百人敌呢? 那只怕即便来五六个敌半百,都不一定能有胜算了。 只因真正的百人敌,依照大梦武人评级的规矩,是指能在一百名全副武装、协调良好的披甲士卒围攻之下,依然能屹立不倒,并将这百名甲士悉数杀死之人。这样的百人敌,便是犹如原野上的独狼,又会何惧于你羊群的多寡? 那单纯的加法,在这里就是根本行不通了——约莫来讲,只怕这真正的百人敌与敌半百之间,还差了一个名义上的百人敌了。 但很可惜,在这世上,尤其是在大梦梦醒之后,这种评级标准基本上也就存在于众人的臆想之中了——现实里,又怎可能为了测一人的功力高低,去拉一百名精兵强将来给你杀?即便是深居宫中的圣皇天子,也没会无聊到这般做啊! 真正运用这一套评级标准的,也多半只有那些在大梦开天之时东征西讨的武人,与大梦梦醒之后厮杀于乱世之中的武人了……而那些时候,距离现在北军武、南雍华,虽偶有大战常有小战,但大体上还算南北泰平的局面来说,已是过去七八十年了。 倒也即是说,如今世间也就只有活了超过百岁的武人,才会是真正的‘大梦武人’了。 ……便是横竖想来想去,倒也似乎还有那么一位在世。 可话说回来了。 此刻这正厮杀于南门寨里的四人,都不是。 步勤练与秦禄显然不是,而生而为妖的鸾家姐弟,虽说应该能活很久……但看她们二人与前者小心周旋的模样,那大约也不是了。 虽说此刻是她们占尽上风。 但也没人一上来就出杀手锏的不是? “秦禄!给老娘杀!” 忽有一声怒音入耳。 灰袍微微抬眉,望了眼那肩披虎皮的独臂女子,浅浅一笑,轻声开口:“喏。” 便是霎时间,他倏然一转方才被动躲闪的步法,突然前踏半步,右手拂袖一转,‘啪-’地一声按住了正想从其身前撤走的鸾墨左腕,再以左手握掌,便要朝她的脸庞上打去。 鸾墨微微眯眼,立即后侧身子避开此掌稍许,再以自己的右手执刀横挥而来,要趁势横刀一下斩断轻灰袍的左臂。 却不想,秦禄不慌不忙,微扬唇角,左袖中笼起一阵清风,左掌忽然翻转,不再以鸾墨脸庞为目标,而是一下又按住了她挥来的右腕。 鸾墨眉头一皱,自觉此刻两腕被擒,着实算不得自在。 但她平静的面容上倒也不见丝毫讶异,似乎此情此景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一般——就见她轻瞪双眸,立即松手松开了那黑刀两柄。 黑刀刚坠,却闻一声‘疾!’。 秦禄眯眼,立即侧首仰身闪开这两柄瞄准了他咽喉的黑刀,却不曾松开鸾墨的双腕。 但这已经由不得他了。 就在秦禄后仰身子重心后移的刹那间,鸾墨立即瞪目发力,是双臂一拽,再一个鹞子翻身,两脚飞踢在了秦禄心口,一下便把他踢出了三步之外——那手,自然也是松了。 便见鸾墨翻身落地,一甩黑发,挥手驭回黑刀两柄,毫发无伤。 又见秦禄踉跄后退,一掸灰袍,低头轻瞧胸前黑印,着实难看。 显然,二人对局里,是秦禄道行稍浅。 但这会儿也不是二人对局不是? 秦禄微扬唇角,浅浅一笑。 鸾墨顿觉不妙,立即转身。 却只听‘咚—’的一声。 是鸾真被步勤练一拳捶在了胸口,倒飞出了十步之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且听拳风倏响 且听拳风倏响。 是有漆衣一袭,倒飞三十尺,摔落于岩地之上,跌一个头破血流。 “真儿!” 鸾墨惊呼一声,再顾不得身前那袭灰袍,赶紧起身踩出变换步法,往那落在尘中的漆衣跑去。 灰袍秦禄微微眯眼,没有出手阻拦,只是往那肩披虎皮的女子瞧了一眼。 果然,在一拳打飞鸾真之后,步勤练显然没有打算就此善罢甘休来着。 就见她收拳抵腰,一瞪眉目,身周灵气又是一阵汹涌,带着她整个身子往正躺在地上的鸾真急飞掠去,竟是想趁机补刀,再来一拳! 要再来挥臂一拳,好直接打穿他心肺! ‘当——’ 却是忽闻一声铿锵响。 步勤练虽快。 但鸾墨先起。 手执双刀的她立即一个箭步闪身挡至了鸾真的身前,侧踏一步,交叠过手中双刃,竟是硬生生地挡下了这足能打穿三尺岩壁的一拳! 见到此景的步勤练眯了眯眸,似乎有几分意外,但倒也没什么不快。就见她先是脚步前踏,站定身子,再是一转左腕,突然令左拳从直面冲拳变为上方砸拳,宛若一把榔头,狠狠地砸在了那两柄刀刃之上。 便闻刹那间,诺大的南门寨中有沉闷金铁声狂颤,令鸾墨紧绷的双腕有些吃痛,下意思地蹙眉闭眼了半瞬。 也就是这半瞬。 砸开了双刃招架的步勤练一瞪瞳仁,眸中奇光突闪,先左脚猛然前踏一步,再腰腹骤然侧转蓄能,最后拳头寸劲发力,‘嘭-’地一声打在了鸾墨的胸脯之上。 鸾墨霎时瞠目,大吐一口内息,额头青筋暴起,因痛楚而扭曲的脸庞上再不见平和冷静之貌,只剩那有如被掏心挖肺的痛苦神色。 但还没完。 在一拳打在鸾墨胸脯之后,步勤练微微皱了皱眉头,觉得手感有些绵软,似乎自己的拳劲被眼前之人那饱满的胸脯给分摊掉了不少,没能真正做到一拳摧其心肺,好让其奇门尽废……便闻步勤练轻轻吐了口气,便要再一仰腰腹,使这冲拳变换为一式上撩拳,好直接攻其下颚,直接将她的神识给揍晕过去。 不过,身前的鸾墨显然已是回过了神来。 方才她之所以会如此轻易地被步勤练一拳命中,很大程度上倒也是因为她赶得仓促,不好发力——可这会儿,在被一拳打散胸中闷气后,鸾墨强忍心口剧痛,大吸一口天地灵气,再度发劲,手中两把黑刃如剪刀一柄,一左一右,立即往步勤练的左臂交叉斩去。 步勤练轻哼一声,晓得自己此刻虽有纯白灵气护体,但大约还是护不住这样一剪——便是先撤一步,调整姿态,再收拳抵腰,要再打一拳。 却不想,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自她的右前方飞扑而来。 步勤练立即定睛一瞧,竟是那头破血流的鸾真回过了神来,要给此时身形未稳的她拦腰一砍。 没有右臂的她闭眸啧了啧嘴,终是没有继续硬碰硬下去,而是立即撤步三丈,退到了十步之外,与灰袍秦禄站在了一起。 便见方才杀得难分难解的四人,这会儿终于是二二分离,各站一边,可稍稍喘上几口气。 “打得好!”“寨主打得好!”“这一拳好!” 却是硝烟刚静,不想躲在一旁观战的野蛮汉子们竟是突然拍手叫好起来,闹哄哄地为步勤练喝彩来了。 立他们正中的王满修有些尴尬地浅浅一笑,心想半句‘这群家伙还以为自己在看斗兽表演呢’,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想一句‘算了,反正他们开心就好’。 又见白衣缓缓抬手,望向这些野蛮汉子口中的寨主,望向那肩披虎皮的步勤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王满修之前说过,在他以变幻出十二袭白衣时说过,这步勤练若想破此招,有两个法子——其一,打出另一派快攻拳法;其二,施展出另一式强力奇门。 那时,步勤练选择了其二。 这会儿,步勤练又打出了其一。 方才步勤练打中鸾墨的那一拳,那在转瞬之间完成冲拳-砸拳-寸拳变换的一拳,不就正是快攻拳法一派的最好展现吗? 白衣微微蹙眉,轻叹口气,抿了抿唇。 他本来还有点怀疑她是否真的能与扶流对局三个时辰的——毕竟王满修自己,是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得躺床三日了。 但现在,白衣心中再无疑惑了。 步勤练真的可以。 双臂健全的步勤练真的可以。 若是双臂健全的步勤练,不说别的,就说刚刚面对那鸾真的腰斩,她就根本无需后退,而是会轻而易举地一抬右臂,‘啪-’地一声给他一个耳光,把他打得魂都飞了。 若是双臂健全的步勤练,不说别的,就说先前这打穿鸾墨招架的一拳,她就不用再想着什么再上撩打鸾墨的上颚,而是右拳直接跟进,再一拳打穿鸾墨的胸脯,直接一手掏出她心肝都是易事。 现在的王满修,很确信双臂健全的步勤练能做到这点。 只因为独有左臂的她,也竟是离圆满只差毫厘。 只因为独有左臂的她,是步勤练。 是奇门七雄第三。 是如流星划过的千人敌。 …… 这边,泛着纯白灵气的她微微侧首,瞧了眼身旁的他。 然后,突然一瞪瞳仁,破口嗔骂道:“秦禄!你方才在做什么呢?怎不来帮老娘补一掌?你但凡!但凡来补一掌!这对姐弟里就得死一个了!” 秦禄猝不及防地一怔,连忙眨了眨眼,拂袖赔笑道:“寨、寨主……我这,我这不是胸口被踢了一脚嘛……” 说着,他微微低头,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黑色脚印。 便见步勤练眯眼打量他的胸口一眼。 “就这?” 步勤练再一瞪眸,若不是考虑到还在十步外的敌人,她都要上前来给他一拳了:“就这!就这你也好意思站在那不动!” “哎……哎,内伤、内伤!我——” “净胡扯!这就内伤,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七雄呢?” 却见这步勤练是根本懒得听秦禄的辩解,是一挑眉梢,瞥了眼对过看上去颇为年轻的鸾家姐弟,回首抿了抿唇,沉声与他道:“秦禄啊秦禄,你该不会……是想手下留情吧?” 秦禄一楞,连忙拂袖摆手,坚定地摇了摇头。 “寨主啊,这又是哪里话,我秦禄是那般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之人?” 步勤练白了他一眼,道:“那干嘛不出手?想老娘累死啊?” 便忽闻秦禄嘿嘿一笑,拂袖挠了挠脖子,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是……在观察。” “观察?观察啥?” 秦禄回身望向身前,轻轻地吸了口气,轻声道:“寨主应该有听说过吧,这鸾家姐弟,曾一夜食戮真煌城中奇门子弟三百人。” 这回轮到步勤练一怔了。 “还真有这档子事?” “……还真有这档子事。” 就见秦禄一甩双袖,长长地舒了口气,淡淡道。 “而我,也就是在观察这对姐弟,究竟是为何要吃那奇门子弟三百人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四章 妖风起 灰袍音落。 是微微拂袖,稍稍抬首,将目光落在身前十步外的那对鸾家姐弟之上。 那‘鸾家一夜食戮真煌城中奇门子弟三百人’一事,确是真的。 因为这鸾家,本该是真煌奇门百家之一——但现如今,那真煌鸾家的宅邸早已被拆毁废弃,用作了堆放杂物的仓库。 而至于这鸾家被赶出真煌奇门的缘故,如今真煌城中也就只有这一套足以服众的说辞——是因为这鸾姓的妖精不知哪天夜里着了疯魔,突然食戮城中三百奇门子弟,惹了众怒,最后被真煌众奇门合力给赶出了真煌城。秦禄的父亲,也即如今的秦家家主,也是这么说给秦禄与秦玉骨听的,大约不像是骗人的话。 且秦禄从前还曾对此事颇为好奇,曾于真煌城中多个世家拜访过,也确确实实见到过那些被吃弟子的灵位,也认真聆听过那些世家对于此事的讲述。 然后,问题来了。 虽说被吃一点是毫无疑问——但为什么吃,又究竟是谁在吃,却又是众说纷纭,不知哪派是正确的。 至于为什么吃,秦禄抿了抿嘴角,在认识那吃了虎妖后获得了虎妖力量的南门座虎,在见到今天王满修生吃灵虎心脏后,他也算是有了个答案。 吃,是为了吸敛契运灵息。 但,又究竟是谁在吃呢? 不知道,不晓得。 有世家说,是此刻眼前的这对鸾家姐弟吃的;也有世家说,是当时的鸾家家主,领着这对鸾家姐弟一起吃的;还有世家说,就是那鸾家家主一个人吃的,没有这对鸾家姐弟的份……甚至还有人说,吃了奇门三百子弟的,不是鸾家,而是同为妖精的—— ——鸩家。 但考虑到现在鸩家仍旧稳坐真煌,稳坐奇门三圣之一,这最后一种说法大约是假的了……就算不是假的,也一定大约是假的。 秦禄微微眯了眯眼,轻笑一声,重新望向身前那对正缓缓立起,神色肃穆的鸾家姐弟。 真是她们吃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为何她们二人的气息流转,还是如此稀疏平常,虽能算是拔尖,但仍旧不如步勤练、乃至那吃下灵虎心脏的王满修惊艳? 还是说,她们不是为了契运灵息而吃,而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 嗯…… 想不大明白。 秦禄想不大明白。 想不大明白,所以没急着下杀手。 没急着下杀手,所以给了那鸾家姐弟下杀手的机会。 …… “真儿,你没事吧?” 先是一声含情脉脉的柔和关切声入耳。 再是有温暖手掌拂面,要替他擦去脸上血渍。 “我没事。” 却是被他蹙眉摆手,‘啪-’地一声打开了她的手臂,再是自己抬掌,随意一抹脸上血渍,随手甩到地上,再冷哼上一声,道:“只是些摔倒时的擦伤而已。” 鸾墨微微垂眸,望着他破了相的脸庞,有些心疼——是真的心疼,因为方才被步勤练打在胸脯上的那一拳,着实给她打出了些内伤。 不过她还是强忍住了痛楚,只是轻声宽慰着身旁的弟弟,没有再在白皙的脸庞上展露过哪怕一分的难受、一分的气息不顺,生怕被鸾真看尽了去。 但鸾真倒也没有看她。 鸾真在看着白衣。 用自己那被血糊住了的视线,看那一袭一直待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自己的白衣。 白衣好像在笑。 是浅浅的,淡淡的,嘲弄之笑。 笑他,嘴上说着要来杀自己,却连这灰袍和断臂都打不过。 笑他,只能依靠着身旁姐姐,方才于这会儿还保住了一命。 笑他—— “王满修!受死!” 是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 是忽有一阵狂风旋起,一道黑息显现。 是他眼眸中的杏仁瞳仁,迸发出了不详的黑色。 …… 王满修蓦然一惊。 他不大明白为何这漆衣会突然喊自己的名字,又会突然唤自己受死。 虽说……虽说没错,这鸾家是受扶家所托,是来杀他的……但再怎么说,这会儿和你对打的不是那秦禄吗?那一拳打伤你和你姐姐的,不是那步勤练吗?怎么就我要受死了? 你总不能因为不晓得秦禄、步勤练二人的名字,又想喊一声‘受死!’,就退而求其次,喊我的名字吧? 白衣有些无奈,不知这鸾真为何如此记恨自己。 但瘪不能白吃,他得也隔空去回一句话来着。 对了,就回一句‘不!小生拒绝!’好了。想来这句回呛颇为硬气,而他现在又打不着我,岂不是能活活气他一气去? 白衣满意地扬了扬唇角,浅浅一笑,正要开口。 却是突然,看见了那道骤然跃升于其身周的黑息。 王满修顿时一惊。 他记得这招式。 。 一招能夺人神魂的奇门招式。 王满修赶紧侧首,望那灰袍与虎皮,高喊道:“两位前辈!千万不要碰到那黑气!那黑气会——” 却是话音未落,又惊见鸾真身旁的鸾墨也是微微睁目,有一道更为浓墨重彩的黑息自其身周卷起。 秦禄与步勤练皆是一怔。 他们晓得鸾家。 却也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鸾家的奇门。 他们也听见了白衣的提醒。 但即便白衣不说,他们也大约明白要躲着这黑气走。 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王满修微微一怔,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日比武台上,施展了的自己,跑不过这黑息的速度;施展了的自己,阻挡不了这黑息的侵蚀。 啊……嗯。 好像,这就叫‘杀手锏’来着。 “!” 是刹那间,鸾家姐弟一齐出声,一同抬掌,令这两道黑息往步勤练与秦禄身上飞掠而去。 便见步勤练一侧踏脚步,令身周灵气更显纯白;而秦禄则立即一挥衣袖,霎时闪了身形。 但……但。 不比。 不比。 便闻‘啪啪-’两声。 灰袍瞬间止住了身形。 灵气突然消散了踪影。 步勤练与秦禄就觉心口被轻柔似羽毛般的物品轻轻一触,整个世界就都变成了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了。 没有奇光闪烁、没有气息流转、甚至没有呼吸本身。 是仅仅一瞬。 是仅仅一瞬的至暗时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五章 圆缺 霎时间,白衣暴起。 他记得很清楚。 在那一道黑息侵入身躯之后,整个人便会陷入恍惚,只觉有黑影遮天蔽月、包罗万象……而自己,则会如同一具漂浮在水面之上的死尸一般,任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凉手掌将自己五马分尸——是先会夺去他身中契运气息,再夺去双臂双腿,接着夺去身躯脖颈,最后只给他剩下一个脑袋,惘然地望着这漫天黑影。 当然,这皆是虚幻之象。 是这黑息侵入身体之后,所造成的缥缈之景。 真实的他依然还站在原地,依然还是完整一块。 但……但这也就足够了。 生死对决中的半瞬犹豫就本已是致命,更何况是这一瞬的失魂落魄、毫无防备? 所以,白衣暴起。 要以一掠十丈,急忙救下那已然没了动作的二位前辈。 所以,漆衣飞掠。 要趁着秦禄与步勤练的无神片刻,往他们的脖颈上一刀砍去,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打斗。 而就结果而言。 是鸾家姐弟离他们二人更近了点。 “受死!” 是鸾真一声高喊,高举起手中黑刀,便朝着秦禄的脑袋猛劈了下去。 是鸾墨抿唇不言,但掌心两柄黑刃,却丝毫没有对沉默无声的步勤练有丝毫的怜悯。 是王满修紧皱眉头,睁目张嘴,疾呼一声。 “前辈!” …… 先听有一阵巨响,尘埃四溅。 再听有血声滴答,遍地殷红。 就见白衣停下了步伐,抬眸望着眼前的景象,怔怔地站在了原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满脸的愕然与讶异。 又见那些围在墙角的野蛮汉子们,也尽是一个个瞠目结舌,忘记了鼓掌与欢呼,只是傻傻地望着身前的景象,望着那漆衣两袭、与自家的正副寨主。 他们没有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甚至就连王满修,也没有明白全部。 因为。 直到半瞬之前。 这灰袍秦禄,还有那断臂步勤练,都分明是副任人宰割的无神模样才是。 却、却怎会在半瞬之间,步勤练突然前踏一步,往鸾墨腹间轰出震颤一拳!秦禄猛地侧踏一步,拂袖夺过鸾真手中黑刀,再反手一把刺入他的肚皮! 怎会是鸾墨后仰摔出百尺,溅起遍地尘埃;而鸾真面色苍白,腹中鲜血顺黑刃如雨滴淋落? 王满修眨了眨眼,惊魂未定,讶异出声:“二、二位前辈……” “为什么?!” 是鸾真一声高喊,‘噗通-’一声跪了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那柄刺穿了肚皮的黑刀,满额冷汗,满嘴是血,仰首望灰袍,声色含糊,却仍旧愤怒无比:“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动?!为什么你还能……还能看破我鸾家的——” “我说你啊,鸾家小儿,也该是时候睁开眼好好看看这天下了。” 忽见秦禄浅浅一笑,拂袖打断了鸾真的言语,轻叹口气,淡淡道:“至少你那姐姐,好歹还晓得那七雄之三……可我这七雄之七,怎就入不了你们的法眼了吗?” 鸾真一怔。 “算了算了,若真是入不了法眼倒也就算了。” 就见秦禄微侧过身,先向身后赶来的白衣微微一笑,做了个‘我没事’的手势,又回过身来,俯首望着地上的漆衣,叹道:“但至少,你也该好好了解一下,我真煌秦家之奇门的。” 鸾真一愣。 真煌秦家……他大约是晓得的。 因为那日真煌城里的比武招亲,不就是这真煌秦家做的东吗? 但、但为什么真煌秦家的人,会在这回廊—— “我真煌秦家,修得就是夺人神魂的奇门。” 秦禄微微摇头,轻叹口气,冲眼前之人浅浅笑道:“你这鸾家的固来能虚实变幻,令人意识颠倒,使人陷入恍惚无神之境地……但要看破的窍门也是简单,只要我不去意识,这奇门便就拿我没辙了不是?” 一旁的白衣微怔。 原来那时,那始皇帝所说的‘雕虫小技’,指的就是这个啊…… “而我秦家,修得是夺人神魂的奇门——便是就算要夺自己的神魂,也简单得很。”秦禄稍稍眨眼,想了想,道,“不过,也该算是我对你们鸾家的故事颇感兴趣,从其调查了不少,晓得个大概,便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若是我慢一拍的话,也许就来不及施展奇门了。” 王满修闻言一怔,恍然大悟。说起来,他原本还在想昨日夜里的浮草间,那泠月姑娘和殷少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自己又是怎么在这灰袍的一掌下思绪骤断了……现在想想,倒也都说得通了。 “不、不可能……为什么偏偏是这种奇门……咳咳!” 鸾真大吐两口鲜血,又侧首望了眼那正站定身子、右肩虎皮微扬的步勤练,蹙眉道:“那她……她又是怎么醒过来的?!” 说来也是,步勤练本不是真煌城人士,没多少去真煌调查鸾家的机会,也理应没时间来学秦家的奇门才是——除非,秦禄有那个闲心去教给她,而断臂的她还学得会。 “你说寨主啊。” 就见秦禄轻轻抚了抚仍在飘荡的身上灰袍,耸了耸肩,笑道。 “那就是你们的失算喽。” …… 恍惚间,有黑影遮天蔽月、包罗万象。 步勤练睁开了眼,莫名发现自己正犹如一具浮尸,身处在一片漆黑的长夜之中。 然后,她与比武台那日的白衣一般,想立即运起灵气奇门用以抵挡这片黑暗。 便,也就与那时的白衣一般,忽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掌穿身而过,竟是将她身中契运气息一掠而空,只留下了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 步勤练眨了眨眼,颇感意外,刚要张嘴骂一句娘。 却是又觉这黑暗之中,忽有三只冰凉的手掌分别按住了自己的左臂与双腿,竟是直接就硬生生地将它们给夺了去。 接着,是又觉有数只冰凉的手臂分别按住了她的身躯脖颈,如法炮制地夺去了她的身体。 到此刻为止,步勤练所遭遇的,与昔日王满修所遭遇的一模一样。 却也就是从此刻开始,二人之后的经历便出现了分歧。 那时的王满修,是因为有个着黑衣佩朱鞘的始皇帝信步走来,任凭上千只冰凉诡异的手掌胡乱拉扯,却仍旧寸步不动,再一剑开天,斩碎了这无边黑暗。 而步勤练…… 步勤练就更玄乎了。 就见这一片漆黑之中,忽有一只冰凉的手掌,将她早就丢失的右臂给送了回来。 是的,那手掌将步勤练的右臂,给送回了她的身旁。 准确的说,还不是单纯的一只右臂,而是连同着步勤练因这右臂而丢失的那部分契运圆满一起,都送了回来。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也便无需多说了。 在短暂的讶异后,步勤练久违地握起了自己的右拳。 再是一拳。 开天辟地。 …… “之法,是虚实变幻之法,是取圆满对照之法。” “也正因此,寻常的玄师才会先觉得自己身子被掏空,契运全无,再是整个身子都没了,什么都不剩下了。” “因为,这空虚的‘无有’,便是他们圆满的对照,是他们的虚幻。” “但,对于此刻的步勤练来说,却是失算了。” “只因此刻的她本就不算圆满——而这不圆满的对照,也只是不圆满罢了,而非那空虚的‘无有’。” “便是想来,大约是这鸾家先人创造这式奇门的时候,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能断一臂还运功奇门的人罢。” 秦禄淡淡说道,再望着不远处的步勤练,轻轻舒了口气。 而那步勤练,则侧首凝望着自己右肩上的虎皮,以左手轻轻一抚。 再是淡淡一笑。 似有些怀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六章 你我之间 鸾真微微一怔,缓缓垂下了首去,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他已经无话可说,还是这会儿腹中实在疼痛,是再说不出话来了。 就见那肩披虎皮的步勤练轻舒了口气,瞥了眼落于十丈之外,尘埃之中的鸾家姐姐,是侧过身来,望着这边的景象,微笑扬唇,同秦禄道:“哟,怎么突然动手了,你不是还要再观察观察来着吗?” 便闻秦禄呵呵一笑,连忙冲步勤练轻拂衣袖,作了个揖,笑着答道:“先前让寨主见笑了……不,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哦?” 步勤练微微眯眼,歪首望向那正跪在地上、腹中被插了一把刀刃的鸾真,淡淡问道:“那,可是他吃得?” 是在问那鸾家吃人的事情。 “不,大约不是。” 却见秦禄轻叹一息,摇了摇头,面露遗憾道:“若真是他吃的,我方才便不可能那般轻易就能看破这式的。” “不是他啊……” 步勤练微微眯眼,轻舒了口气,先是一甩左拳,重新抵于腰间,再是回身望去,望那十丈之外的漫天尘埃,骤然迸射出周身灵气,笑道:“那,可是你吃的?” 话音落。 尘埃散去。 便见在那里,有漆衣一袭赫然而立。 是身形微倾,墨发摇曳,左臂垂于身旁,右臂执刀于身前,嘴角有丝丝血水,正点点滴落。 白衣一怔,颇感意外。 这鸾墨,不说别的,就说现在这模样,可是真真正正在毫无防备之下硬吃了步勤练两拳来着的——要知道,步勤练的这两拳,是足可以打穿三尺岩壁的!即便你说这第一拳,是被鸾墨饱满的胸脯给分摊掉了劲道……可这第二拳,可是切切实实地揍在了她的腰腹之间,揍在了她的丹田之上——只是嘴角丝丝血水?未免有些夸张了点。 虽说奇门玄师总归会有意识地在身周表面布一层外息护体,但倘若王满修不是因为会那,他也实在不敢光靠这外息护体,就硬吃这步勤练两拳——更何况,那时的步勤练还是压了境界、留了气力的,与现在这大百人境界的气息流转大不相同。 但鸾墨还是接下了。 接下了,还有余力抬头,望见了自己那被一剑破了肚囊的弟弟。 是倏然瞠目,脸色苍白,惊喊一声“真儿!”。 再飞身急踏,一掠千尺,要冲他的身旁救来。 可显然。 步勤练也好,秦禄也好,王满修也罢,都非是什么仁义侠士,都非是什么会袖手旁观之人。 便是霎时间,有一道纯白灵气起。 步勤练急踏而至,横向拦截,趁着鸾墨此刻的注意力都在鸾真的身上,要一拳轰在她的侧脸之上,直接炸开她的脑花。 她志在必得。 因为她先前就已得手一次。 因为救人心切的鸾墨不会有精力再望向自己。 因为—— 却是倏见鸾墨侧眸,看见了急掠而来的她。 然后,杏仁状的瞳中忽闪起微弱白光,有清声开口。 “。” 音落。 奇景现。 是众人惊见,鸾墨那原本青墨玄黑的长发霎时间白了一半——非是那苍苍白发之色,而是宛若冬日冰雪般的洁白。 比步勤练身周白气还要纯洁的白色。 步勤练瞬惊,顿时心觉几分不妙,要赶紧踩出步子,自侧后闪去。 却是不想,不用她亲自动手,原本已近在自己眼前五步之外的鸾墨倏然遥远,转瞬间两人之间好似有了百丈之距,令步勤练猛然一颤,立即停下了步子。 紧接着,站于鸾真身前的秦禄眼见情况不妙,便要立刻抬手一掌拍在鸾真,彻底了解掉他的性命——却也是忽见鸾墨回首望来,只是淡淡瞪了他一眼,秦禄就与这步勤练一般,顿觉自己与鸾真间的咫尺之距突然就成了山海之隔,是霎时间便见不到鸾真的身影了。 就好似……就好似这灰黑色的岩地会动一般,突然拉长,令二人之间相距了一整个天下。 秦禄惊楞。 他挥下去的一掌,只是‘嗙-’地一声砸在了空空如也的岩地上,崩裂出数道裂缝罢了。 而趁着二人此刻愣神的时机,鸾墨飞身掠至了鸾真的身侧,立即扔掉了手里的双刀,一把搀扶起地上的鸾真,将他的手臂挎在自己颈上,急声道:“真儿,别怕,姐姐这就带你出去!” 说罢,她赶紧抱起已经有些开始有些迷糊的鸾真,瞳中白光再是一闪。 这一闪。 无论步勤练还是秦禄。 无论白衣还是那些围观的野蛮汉子。 都是眼前倏然一晕,就觉天地间好似在无限延展,就连彼此之间的距离都已经远若跨江,更别提那宛若远在天行山之西的漆衣两袭了。 “妖怪!别想跑——” 步勤练立即喊道,要运起周身灵气,往那发色黑白的漆衣追去。 却不想,自己这刚要踩出步子,忽然就重心不稳,冷不防地摔了一个狗啃泥,爬都爬不起来了。 所有人都傻了。 秦禄立即反应过来,认为这会儿鸾墨施展的,也是如先前一般的虚幻之法,是立马如法炮制,眸中奇光顿闪,再一运身中奇门,当机立断地夺去了自己的神识。 然后…… 然后,就听‘咚-’的一声,被自己夺去了神识的秦禄僵硬地倒在了岩地之上,睡过去了。 唯有一直旁观的白衣还算得冷静,没有疾冲上前,只是愕然地望着那发色黑白相间的鸾墨抱着自己的弟弟,风驰电掣地飞离而去,霎时便自洞口出,没了踪影。 而随着鸾墨的离去,方才这莫名显现在众人眼前的奇景,也便渐渐消失了。 就见那被延展到好似无限遥远的岩地岩壁开始缓缓收缩、缓缓收缩,直至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回到了原原本本、一步一尺的模样。 便闻步勤练一拳砸在了地上,大怒一句:“她娘的!怎么就让她给逃了!” 便见秦禄仍然睡在岩地之上,睡得很死,大约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而王满修,则望着那已无人影的洞穴.门口,喃喃地动了动嘴唇。 道。 “奇门真奇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七章 蛇毒 阴暗的酒窖里,有紫裙一袭,半跪在了地上。 就见她的腰、腹、心口、脖颈、眉间、右臂之上,各插着一根银针。 是六针全中。 “咳咳!” 鸩泠月半跪在地上,神情痛苦,干咳不止。 显然,这六根插在她身中的银针之上,都涂抹着这天下间闻名遐迩的剧毒。 有取自雪山天莲身上的雪莲毒、有取自百足毒虫身上的秘虫毒、有取自眼睛王蛇身上的紫蛇毒……也自然有,取自南漠金蝎身上的金蝎毒。 在银针刺中鸩泠月那雪白肌肤的刹那间,这些毒药便已随着光滑的银针流入她的毛孔之中,侵蚀进了她的气血经络之中,肆意摧残着她的五脏六腑,要她不过数瞬就得七窍流血、痛苦而亡。 但别忘了。 她是妖,还是鸩家的妖。 便是在这些天下闻名的剧毒侵入她身中的片刻之后,数股肉眼所不能察觉的微弱紫息已顺着她的气血经络而来,如一层气泡般包裹在了这些毒药之上,以毒药侵蚀血液的本领在侵蚀着这些毒药……并最终,将那些天下闻名的毒液全都化作了流淌于她身中的血液,彻底再无毒性了——至少,对她来说,是如此。 便是只见鸩泠月在痛苦干咳,却不见她咳出什么鲜血毒液来。 “喔,真漂亮。” 忽闻一声男音回荡。 鸩泠月蹙眉抬首,往声音望去。 是那蒙面遮脸的罩袍客,正淡淡微笑着,望着跪在地上的鸩泠月,眯眼说道:“我倒是很想看看,阁下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言罢,是一扬罩袍,自腰间木匣中再取出了毒针六根,甩手一掷,令这六根银针又毫无偏差地统统扎在了她的身上。 便是霎时间,鸩泠月身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五脏翻腾,令她再度一睁眉眼,痛苦地不停咳嗽了起来。 而当这六根银针上的毒药快要散尽之时,那罩袍客,也即是西域著名的毒杀师‘蝎子’便会再飞掷六根浸泡过不同毒药的银针,令刚要起身的鸩泠月再度跪倒在地,痛苦无比。 蝎子很聪明。 他没有贸然靠近鸩泠月,而是就这样站在五步之外,一边眯眼望着鸩泠月痛苦挣扎的模样,一边再一次次地飞着毒针,变本加厉地增添着她的痛苦。 他很清楚,在下毒前得事前喝下解药的自己,没有鸩家这般天生百毒不侵的体质,也绝无可能抵抗鸩家的紫毒——若是自己贸然靠近,被这鸩泠月突然一道紫息入体,那岂不是无论如何,自己都得死了? 蝎子是来挣钱的,不是来送命的。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以毒针飞射鸩泠月,也是因为他有些好奇,好奇这鸩家血能抵抗这形形色色的剧毒到什么时候,是到了什么时候才会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命呜呼啦;也因为这些银针细滑,在扎入鸩泠月的身体后会缓缓自己滑落,只留一个小小窟窿,也能给鸩泠月身中气血放出不少,在极大程度上削弱她接着反抗的能力。 毒杀毒杀,狠毒辛辣之杀,便是毒杀。 蝎子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待他这会儿慢慢折磨死这‘百毒不侵’的鸩泠月,就再散出无形蝎毒,去配合在正在寨子大堂里厮杀的鸩家姐弟……如此一来,是简单轻松、安全高效,随随便便便能拿到剩下的那一百两黄金了。 蝎子想到这,不仅上扬了唇角稍许,又从腰间木匣里取出了毒针六根。 然后,抬手,挥—— “鸩姑娘!” 却是忽有一声清亮男音自他身后炸起。 蝎子一惊,便要立即闪身回首。 却是为时已晚。 会奇门步法的殷少一下子疾冲上前,双臂‘啪啪-’两下自后向前死死勾住了他的肩膀,竟是令他丝毫都动弹不得了。 “鸩姑娘,快杀了他!” 就见殷少满嘴血音,但仍顽强地闪烁着眸中奇光,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 蝎子一颤,赶忙想要用劲挣脱掉殷少的束缚——这本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中了金蝎毒的殷少早已虚弱不堪,而他自己虽不擅于膂力,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就力量而言应该还是充足的才是…… 但。 那是殷少。 那是会的奇门殷家少主。 便听‘咚-’的一声。 殷少一瞪眼眸,双臂发力,双膝微屈,就如同一座千斤鼎般死死地按住了疯狂挣扎的蝎子,丝毫不让他有半点可乘之机。 蝎子慌了,赶紧拿手中的银针往殷少身上扎去——他只是来挣钱的,又不是来玩命的,怎能死在这里? 但此刻身中剧毒发作的殷少,显然已是想玩命了。 就见他无论蝎子用什么毒针扎他,无论扎哪里,无论是否已经令他的青衣之上染满了鲜血,他却就是一丝都不曾松手,只运着身中那最后几分契运,死死地,如一条响尾蛇般,咬住了身前的蝎子。 蛇,是吃蝎子的。 “谢谢,殷少。” 是忽有一声清灵女音,自身前来。 蝎子一怔。 “等……等等……” 他赶忙回首,望向身前那已站起身来,正缓步往自己走来,满脸笑意的紫发少女,赶紧求饶道:“等等!二位!等等!我投降!我认输!我不打了!我只是拿钱卖命的,我——” 蝎子在讨饶。 但蛇不让。 “咦?蝎子阁下,作为西域闻名的毒杀师,您该不会不晓得吧?” 却见鸩泠月微微一笑,打断了蝎子的话语,眯眼轻声道:“咱们奇门对决之中,是只分生死,不分胜负的来着。” 蝎子脸色惨白,显然是从来还没落入过这般田地——想来也是,从来都是阴搓搓下毒的他,哪里曾被人这般当面质问过来着。 “不不……不,我、我的意思是……” 却只听‘啪-’的一声。 鸩泠月白皙的右掌,贴在了蝎子的心口之上。 “你的意思,我不晓得。” 就听她微微笑道:“但我的意思,是想让你死。” 音落,红瞳一闪。 一道姹紫色的气息倏然跃起,瞬间便窜入了那罩袍客的身中去。 然后。 蝎子挣扎了两下。 就再不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八章 就这样罢 满身是血的青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便闻那光滑的银针丁零当啷地掉了一地。 而随着他的松手,那已然浑身僵硬的蝎子便也‘咚-’地一声,前仰倒在了地上,是一命呜呼了。 便见青衣身前,那袭紫裙微微飘荡,步上前来,是稍稍蹲下身子,抬手扯下了蝎子遮面的黑布,眯眼往他的脸庞瞧了一瞧。 “这家伙……果然是个西人。” 就见遮面黑布之下的,虽是黑发黑瞳,却有高鼻梁、深眼窝,骨骼轮廓明显,与天行山之东的人们格格不入。 “西……人……” 殷少长喘几息,忍着身中剧痛,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抹了抹,抹去了脸上血渍,有气无力道:“为何……西人会在这里?” 鸩泠月稍稍蹙了蹙眉头,是微微摇了摇脑袋,耸肩道:“不晓得,但若是只有他一人的话,倒也就罢了。” 殷少嘴唇泛紫,眨了眨眼,道:“……一人?” “嗯……算了,没什么。” 就见鸩泠月闭眸轻叹口气,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松开手,将黑布重新盖在了蝎子的脸上——倒不是她有多么尊重死者,只是这蝎子被毒死的时候,表情实在是太过丑陋,若就这样放着不管实在是会扰了她的心神,便还是遮一遮罢。 而后,又见紫裙起身,跨过地上这罩袍客的尸体,走至青衣面前,垂眸望着七窍流血、面色已然有些泛金的他,抿了抿唇眼,说道:“殷少……这次可真是辛苦你了。” “……嗨。”便见殷少强作微笑,摆了摆手,道,“你之前叫本少爷一起来这酒窖,不就是为了我这的本领嘛……” 鸩泠月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想来……你也是多半猜到了这下毒之人不擅近身了,便要我来封闭其退路,做个——咳!”殷少说着说着,是大吐一口鲜血,急喘几息,再是含着血沫笑道,“哎……算了,本少爷会被他这般毒到,也是因为自己本领不精……没能看破这酒窖里的布局。” 鸩泠月微垂眉梢,望着脸色苍白、嘴唇泛紫、满是痛苦的他,微微闭上了眼去,似是有些不忍直视。 “那可是金蝎毒。”便听她道,“殷少……这毒可是——” “本少爷明白的。” 殷少淡淡一笑,出声打断了她的言语。 就见他忍着身中剧痛,长吸一息,拂起青衣,再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让自己至少在面容上是整洁了些。 “鸩姑娘……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些话想请你帮我转告一下王满修。” 鸩晚香微微一怔,睁开眼来,重新望青衣脸上看去。 他依然脸色苍白、嘴唇泛紫,却已再难见神情中的痛苦神色,只有几分遗憾漠然的笑意,平淡又宁静。 “帮我与他说一声,本少爷就先歇会儿了……虽说没能完成对他的承诺是有些抱歉……但怎么说,本少爷这不,也是尽力了不是?哈哈哈……叫他别顾虑我,别想着什么得赶紧送我回去……也让他别难过,别胡说什么对不起我,对不起殷家……我就是殷家,而随他来,是我的主意,有何好让他对不起的……他还是得要继续练功,等先练会了那之后再说……” 殷少吸了口气,又吐了口气。 只是他吸进去的是空气,吐出来的是血气。 “只是……等你们能带我回去的时候……”就见他垂下眸来,缓缓闭上了眼睛,微扬着嘴唇,轻声呢喃道,“记得帮我和翁翁与叔叔说声对不起,说一声孩儿不孝……也、也别忘了帮我和上善说一句,说我对不起她,没能平安回去……” 说到这,殷少的声音愈来愈是微弱,是渐渐只有吸进去的气,没有呼出来的气了。 “嗯,我会的。” 就听身前,那一袭紫裙缓缓地颔了颔首,望着已然闭上了双眼的他,淡淡答道。 殷少便笑了笑。 是笑他自己。 也是笑这整个奇门。 许是有些可惜了,他没能再精进奇门稍许,没能再亲眼看着白衣杀死霸凌奇门百年的三圣扶流,没能看见孟岳殷家,变成西域殷家,亦或是天下殷家。 但殷少倒也不觉得有何好后悔的。 他本就是个奇门中人。 本就是个整日与生死打交道的奇门中人。 杀人之事,他虽做得不多,却也不曾避讳;终有一日被杀之事,他虽想的不多,但也早已有所准备。 而能在临死之前,亲眼看见一袭白衣漂泊而来,结识为同道,一齐力战三圣,一同出入回廊……对作为奇门中人的他来说,大约已是很满足了罢。 所以,殷少淡淡一笑。 既然已是哭着脸而来,他便不打算苦着脸离开。 就这样罢。 …… 在鸾家姐弟急退而去之后,不算太平的南门寨里,总算是获得了片刻的太平。 先前那些一直躲在墙角旁围观的野蛮汉子们也终于涌上前来,纷纷主动地收拾起地上残骸,将不幸中毒而死的南门座虎好好地安存起来,等待一朝良辰吉日再将座虎大人好好安葬;也不忘去抬起那还陷于昏睡中的灰袍秦禄,让他安详地躺在柔软的豹皮毯子上,至少不必再枕着冰冷的岩石地面。 而神识还算清醒的王满修与步勤练则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眸神中都有几分愕然与道不出的疑惑,显然是还没来得及看破方才鸾墨急退时所施展的那招,仍然沉浸在它的余韵之中,琢磨着要怎么破招才行。 便是琢磨着琢磨着,琢磨出来了一些别的事情。 就见白衣微微一怔,忽然转身,望向那条通往酒窖的洞穴廊道。 ‘也不知……殷少与泠月姑娘怎么样了……’ 王满修心想如此,便不再犹豫,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把锈铁剑,便要往廊道里走去。 却是没走几步,忽有一串沉重的脚步声,跃入了他的耳畔。 白衣一怔,立即抬眼望去。 就见他眼眸倏然瞪圆,嘴唇急颤,脸色更是苍白。 “怎、怎么会——殷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六十九章 择日再说 先闻白衣一声惊呼。 再见有紫裙一袭,正半搀扶着、半背着那袭染血青衣,缓缓地、一步步地自灯光昏暗的长廊里走了过来。 “泠月姑娘、殷少!” 王满修立即急睁眉目,是连忙跑上前来,一把扶住了似要摇摇欲坠的二人,急忙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便见鸩泠月微眯着眼,倚靠在了白衣的左肩上,轻声喃喃道:“王公子……” 白衣稍皱眉头,马上抬掌贴在了她的心口,睁目一闪奇光。 还好,还好,虽说鸩泠月身中此刻的气息流转稍显微弱,但仍算是无伤大雅,也无没有内伤的痕迹,只是神情有些疲劳而已。 “王公子……妾身没事的。” 又听她半眯着那对水灵的眼眸,小声说道:“但殷家少爷……殷家少爷他……” 王满修猛地一怔,连忙看向自己右臂怀里的青衣,看向他那张在摇曳烛火下,已是苍白而无血色的面庞,神情不禁一颤。 “殷少!殷少!” 白衣连忙摇了摇青衣的胳膊,却只见他微垂着脑袋,染血的青丝微微飘荡,衣上的鲜血缓缓滑落,不曾有一句回声。 不会……不会的…… 王满修眉头紧蹙,神色焦急,额头直冒冷汗,是赶紧抬手将右掌贴在了殷少的心口,眸中奇光忽闪。 不会的…… 殷少不会有事的…… 殷少不可能有事的…… 因为……因为他还没—— “你摸本少爷的胸作甚。” 忽有一声清亮男音起。 虽有气无力,虽虚弱不已,但仍旧朝气十足,不见有颓颓衰矣之姿。 王满修一愣。 就见那满身是血的青衣缓缓抬手,‘啪-’地一声从自己胸口拍开了白衣的右掌,再是微仰起脑袋,半眯着眼眸,扬了扬唇角,笑道:“瞎慌什么,本少爷又不是那薄命红颜,命大着呢,死不了!” 白衣眨了眨眼,喜出望外,连忙附和道:“那是那是!那是那是……” 却又忽听身旁的紫裙扑哧一笑,眯眼与殷少道:“瞧王公子刚刚这慌乱样,多半呀,是真把你当死人喽。” 王满修只得尴尬一笑,收了声音,不置可否。 而殷少则摆了摆手,似乎也没真的在意,只是冲白衣笑道:“那还不速速把本少爷搀扶过去,让我能好好躺上一会儿?” 白衣呵呵一笑,连忙颔首。 便见他一左一右,一边小心地搀扶起这二人,一边小心地往寨子里走了去——虽然依照常理说,这一左一右搀扶二人的姿势着实有些不大可能,但考虑到鸩泠月其实没受啥伤,只是装着自己身子虚弱的模样,便也就很好理解了。 “可话说回来了……” 白衣一边走着,一边微侧过首,看向身旁微垂着脑袋的殷少,小声问道:“你怎么收了怎么重的伤?不是就去酒窖里看看有没有酒坛被下了毒吗?难不成……那下毒者还藏在酒窖里?” 便见殷少闻言,轻轻地吐了口浊气,摇了摇头。 “哎,这说来话长啊。” …… 阴暗的酒窖里,有一袭青衣正席地而坐,低垂着脑袋,紧闭着双眼,无声地迎接着他自己的终幕。 他的七窍已经因为流血而丧失了大部分的感官能力,时至此刻,已是既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都快摸不着了。 而这会儿还陪着他的,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与那愈来愈微弱的痛楚。 也不知,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但无论好坏与否,它都已经来了。 是人生的最后一刻。 是莫名有些孤寂与害怕。 殷少轻吸了一息——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轻吸了一息。 此刻的他,已经全然感觉不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了。 就好似身中了那一般。 却是在现实里。 他便就这般,放空了思绪,放空了神识,坦然地面对那道离自己愈来愈近的鬼门关。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不过烧断了多少烛火。 也不知酒窖门口的火炬是否也归于湮灭。 那道鬼门关却迟迟没有向他开启。 非但没开,甚至还开始不断倒退,不断倒退,有如中了那一般,他与鬼门关之间的地面被不断延长,以至于他离鬼门关愈来愈远,愈来愈远,直至完全看不见那扇青铜色的大门为止。 然后,他身中的知觉也渐渐恢复而起,是黑暗消退,寂静散去,身中的痛楚愈来愈是强烈。 也不知,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但无论好坏与否,它都已经来了。 殷少一怔,睁开了眼睛。 看见了正正襟危坐于自己身前的那一袭紫裙。 那一袭,正紧闭双眼,白皙右手紧贴着自己心口,在不断往自己丹田之中注入紫色毒息的紫裙。 “鸩……姑娘?” 殷少愕然,颤颤开口,不知眼前的她这是在做什么。 不,他倒也不是真的不知道这鸩泠月在做什么……只是因为她这太过突然的举动,反而令他有点怀疑起自己的认识,怀疑起她在做什么了。 便见,鸩泠月微微睁目,杏仁状的瞳孔散着浅浅红光,淡淡一笑,道:“可惜啊,差一点点,公子你就可以永远地睡过去了。” 殷少一怔,眨了眨眼,俯首望向正跃然于她白皙胳膊上的紫息,惊诧道:“你……能治我这身中剧毒?这什么……金蝎毒?” “那是自然。” 鸩泠月微微扬唇,眯眼一笑,道:“我鸩家气血乃天下最毒之物,又怎么可能治不了那种蹩脚货色?” “哎?可、可……”殷少满脸惘然,讶异万分,“可先前那南门座虎中此毒时……你不是说你治不——” 却是话音未落,紫裙突然挑眉,眸光霎时锐利,丢给了青衣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殷少霎时一颤,吓得噤若寒蝉,话不敢说完了。 “妾身可不会救讨厌之人。” 便听鸩泠月扬唇一笑,淡淡歪首道:“至于你这殷家少爷嘛,我虽不喜欢,却也不大讨厌……且若是妾身不救你,一会儿也不大能和王公子交代——毕竟,王公子可是晓得妾身这能耐的。” 殷少一怔:“满修他晓得?” “自然。这些日在回廊里,妾身每夜就是这般治疗他身中内伤的。”鸩泠月微笑颔首,道:“这王公子是多么聪慧之人,又岂会看不出我能治毒伤的本领?” “哎?哎……那他之前怎么没要你救那南门——” “殷少啊殷少,你怎这么傻呀。”鸩泠月掩唇呵呵一笑,小声道,“这不明显,王公子也不想那南门座虎活下去嘛……” “这……” 殷少闻言一怔,是先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道:“大约不会的……我倒是觉得,满修他只是单纯没看出你这本领而——” 却是还没来得及说完,殷少就被鸩泠月‘啪-’地一下拍了掌心口,霎时好生疼痛,连咳不已。 “不许说王公子的坏话!” 是鸩泠月微微眯眼,冲他轻哼了口气。 而一脸莫名其妙的殷少只得惘然地‘啊?’了一声,是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但,大约。 从今往后,他是绝对不敢招惹这鸩姑娘了。 要是万一她突然讨厌起了自己的话…… 那殷少,怕不是真的得被毒死一次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章 故事 当秦禄再次睁开眼眸的时候,诺大的南门寨里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安宁——虽说,往日里的南门寨实则倒也没有多么安宁。 就见他缓缓坐起身来,一脸惘然地眨了眨眼,先拂了拂身上的灰袍,敲了敲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腿,再侧首望向正围坐在那磐石首座左右的众人,满脸疑惑,木讷开口:“我……昏睡过去了?” 众人闻声侧首,是坐姿豪放的步勤练冲他扬了扬下巴,爽朗一笑,道:“哟,你醒啦?你忘了你之前为了破那鸾家的奇门,自己给了自己一掌,把自己的神识给拍没啦?” 秦禄一怔,先瞧了眼座上的步勤练,又垂首看向坐于其旁的白衣紫裙,还有那些正嘿嘿傻笑的野蛮汉子们,讶异地眨了眨眼,叹道:“我以为……那也是虚实变幻来着的……” “大约是的。” 且听首座之右的白衣王满修颔了颔首,正色说道:“但那招式,应该和之前那黑息奇门还有些差别,步勤练前辈这会儿刚好要和我们聊这事来着的。” “‘我们’吗……” 秦禄缓缓拂袖起身,瞧了眼王满修,又微微侧眸,瞅向首座之左的那袭紫裙,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泠月妹妹你身为鸩家之后,应该更了解那同为妖族的鸾家吧?” 此言一出,首座左右那些野蛮汉子们皆是稍有一怔,纷纷侧首,面面相觑。 虽说,身在回廊的他们或多或少都晓得这妖精的存在——他们曾经的老大,那南门座虎不是还吃过虎妖来着。而之前发生在这寨子里的战斗,那墨发女子敏捷的伸手,施展的诡异奇门,更是让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来者多半是个非人之灵了——但当他们这会儿清楚地发现,这外表就是个柔弱花季少女的鸩泠月也是妖精之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地于心里嘀咕几句,讶异上几分。 当然了,就算给这群汉子一百个雄心豹子胆,只怕他们也不敢学那南门座虎,再把这鸩泠月给吃了。 “嗯,妾身晓得她们。” 就见鸩泠月稍稍地挑了挑眉梢,一双白皙的手臂正抱着自己蜷缩起的双腿,脑袋枕在膝盖上,垂眸小声说道:“我认识……那对鸾家姐弟。” 首座另一边的王满修稍稍顿了一下,颇感意外地侧首望来,冲紫裙道:“泠月姑娘可识得那对姐弟?那么,那日在真煌城的比武招亲台上——” 话刚说到一半,白衣忽然一愣,是突然想起那日他和燕姑娘去看比武招亲的时候,鸩泠月好像就没跟着他们,而是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么说来,她与她们倒是确实没见到来着。 “哎?没想到,泠月妹妹你还认识她们。”秦禄一边笼袖走来,一边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梢,“打我记事起,就听说这对姐弟被赶出真煌城了啊。” 便见紫裙颔了颔首,小声道:“但她们在被赶出真煌城前,常常来鸩家拜访,我便就与她们认识了……” 众人忽然一楞。 就连白衣都是一惊。 就见那灰袍秦禄是惊得都停下了脚步,笼袖站在原地,呆呆地咽了口唾沫,怔怔道:“泠月妹——泠月姑娘,若是、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那对姐弟被赶出真煌城一事……大约、大约啊,好像至少是在三十年前来着——” “是三十七年前。” 忽听紫裙出声,淡淡开口。 众人骤然沉默。 鸾家是三十七年前离开的真煌。 而在鸾家离开真煌时,这鸩泠月就已经与那对鸾家姐弟熟识了。 那、那这不是在说……今时今日,这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起码也有五十岁了吗?! 虽说妖精本就长寿,生老病死这种事情无法与凡人共同,这五十岁的妖精指不定就和十三四的少女是处于一个年龄段……但,但理论归理论,实际归实际,这围坐在首座旁的他们可都是人啊。 面对如此冲击性的事实,众人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甚至就连那一袭偏偏白衣,也是神情复杂地轻叹了口气。 当然了,除了那最大大咧咧的一人之外。 “哈哈哈哈!看不出来,泠月妹妹你已经如此饱谙世故了呀!” 就听那首座之上的步勤练哈哈笑道,是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冲那灰袍扬了扬下巴,“亏我和这秦禄,还一直叫你‘泠月妹妹’呢哈哈哈哈……看来这以后,咱们是得称呼你为姐姐才行了!” 见寨主大笑而起,周遭那些野蛮汉子们也纷纷哄堂大笑了起来——虽说,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跟着寨主一起大笑就对了,还哪里需要想这么多呢? 见步勤练大笑而起,那灰袍又是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鸩泠月终于抬起脑袋来,嘻嘻一笑,轻声道:“好啦,二位前辈,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啦,这些事情都是妈妈告诉我的……是后来有好些次,鸾家姐弟在晚上悄悄拜访我家,我才偶然认识她们二人的。” 众人又是一顿。 就见秦禄眨了眨眼,瞧着这面带笑意的紫裙,小心翼翼道:“泠月姑娘所言……可当真?” “当真当真。” 鸩泠月笑着点了点头,往白衣瞧了瞧,道:“若前辈不相信的话,可以问王公子的。” 秦禄闻声眨眼,也顺着她的目光,往王满修看了去。 王满修微微一愣。 他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是先沉眉思索片刻,再顿做恍然大悟样,拂袖冲众人作上一揖,神情坚定地答道:“在出发入这回廊之前,鸩家主倒确实说过,要小生好生照拂这泠月姑娘的……鸩家主说过,泠月姑娘年纪尚浅、涉世未深,便大约是不可能有见过半百春秋了。” 众人闻声颔首,顿时皆轻舒口气,皆纷纷释然。 尽管。 尽管对于寿命绵长的妖精来说,‘年纪尚浅、涉世未深’本就可以有别的含义。 尽管鸩晚香在王满修一行人离开真煌城时,似乎也没有说过这句话。 但……但大家觉得是,就是。 白衣稍稍地舒了口气,拂了拂衣袖。 是微微低头,不经意间与身前的紫裙相视而望。 便见那鸩泠月悄悄吐了吐舌头,朝他莞尔一笑。 她笑得很妩媚,妩媚又成熟。 她笑得很灵动,灵动而稚嫩。 让他捉摸不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一章 死蝎子 “对了,那殷家公子呢?” 待众人自方才鸩泠月的那通玩笑话中回过神来后,秦禄步至了众人之间,打量了眼四周盘膝而坐的野蛮汉子们,眨眼问道。 首座之上的步勤练闻声仰首,冲着盖在一旁岩壁角落里的一条豹毯指了指。 便见那条豹毯之上,正平躺着一袭青衣,脸色显得有几分煞白,眉目紧闭不睁,一声也不吭——大约是应该睡着了。 “他受了些内伤。” 又见席地而坐的白衣侧过首来,瞅了那袭青衣一眼,轻声答道:“不过托泠月姑娘,还有步勤练前辈的福,殷少他现在身中已无大碍,只是脉络中的气血尚是虚弱,得假以时日方能恢复。” 不等提出问题的秦禄闻言颔首,首座上的步勤练却是一挑眉梢,摆了摆手,冲白衣道:“哎,别乱说哦,老娘可什么也没做……我只是稍稍顺了顺他身中的内息而已,能活下来还是这殷家少爷自己命大。” 白衣闻言一怔,立即微笑着点了点头,大约是将步勤练的此话理解为了自谦,笑笑便不说话了。 且又见这步勤练侧回首来,望向了座旁紫裙,出声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泠月妹妹,那下毒之人究竟是何人物,竟能让你们受如此重伤?” 鸩泠月眨了眨眼,悄悄一笑。 忽闻一声“寨主!”,自那条通往就将的走廊里传了出来。 众人立即循声看去。原来是先前在青衣紫裙回来之后,被步勤练派去酒窖进行收拾的两名野蛮汉子,正一手捂着鼻子,一手齐力拖着一名浑身着黑的罩袍客,缓缓地走了过来。 “就是他。” 就听鸩泠月淡笑答道:“那个传闻里的毒杀师,蝎子。” 话音刚落,便见除了白衣之外,这寨内众人皆是一惊。 他们虽身处信息较为封闭的回廊,但在这几年里,倒也是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西域里来了一号下毒的高手——说什么光凭凡人伎俩,就能毒杀小十人境界的玄师;说什么蝎子所到之处,只会留下一地面如琥珀金黄、唇如鲜花姹紫的尸体……他们都晓得,有那么一号人物来了。 虽然,没几个人真把他当做一回事。 秦禄微微抬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汉子们拖来的那罩袍客尸体前,是蹲下身来,轻轻拂袖,便掀开了他遮面的黑布。 然后,微楞。 “是个……西人?” 就听灰袍讶异。 众人又是一惊。 是纷纷起身,走上前来,好奇地往那罩袍客的脸庞打量了去。 便见他面如琥珀金黄,唇如鲜花姹紫,奇窍流血,直翻白眼……死得确实有些难看。 但那高耸的鼻梁骨,深陷的眼眶,还有微微卷起的黑色短发,确是毫无疑问地宣告了他的身份。 这面貌,只在天行山之西才有。 “怎么会是个西人?” 步勤练微微眯了眯眉眼,颇有几分好奇,小声嘀咕道:“怎么都这年代了,还有从西面跑过来的家伙?” 这年代,指的是北军武、南雍华的年代。 虽说曾经在西古贤、东真龙的时期里,天行山东西两方曾有过一段彼此交流的黄金岁月,但在后来大梦开天之后,东西两面便渐渐封闭,渐渐无暇他顾——便也是因此,在如今这个年代,是即便在西域,也很少看见西人的身影了。 “可能是西面的难民吧。” 秦禄望着地上的死尸,蹙眉思索片刻,说道:“我倒是有听说,前些年,西面好像也打了一场大仗来着。” 大仗之后,当有难民。 便见一旁的王满修悄悄地皱了皱眉梢。 “嗯……那就那样罢,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 却又闻步勤练摆了摆手,侧过身来,扬唇与白衣道:“我只是好奇,这蝎子,莫不也是来杀你的?” 就见白衣一怔,立即与她拂袖作上一揖,垂首答道:“小生……也实有不知。” 王满修倒确实是不晓得。 “这家伙本就是个给钱办事的主,若是那扶流差他来杀王公子,倒也是合情合理。”且闻白衣身旁的紫裙淡淡开口,眯了眯眼,轻声莞尔,“就是不知这扶流给他开了什么价钱,竟敢来这下了毒还不跑……” “呵!那个老妖婆。” 步勤练抬指拧了拧自己的鼻子,似是从地上的尸体间嗅到了几分难堪的气味,是轻声骂道:“先是鸾家姐弟,又是什么这蝎子……还真是够敢下血本的啊!” 话音落,一旁的秦禄先小心翼翼地为蝎子的脸庞盖上黑布,生怕他这已死之躯又毒到别人,再是接着缓缓起身,仔细地拂了拂衣袖,好似生怕自己会被毒到那般,是回身说道:“只怕还不止这些……扶家客卿众多,那七雄第一第二可都在她的手里……只怕先前那鸾家的离去,也只是佯装逃跑而已。” 步勤练又皱眉拧了拧自己的鼻子,尤其是在秦禄提到七雄第一、第二的时候。 “七雄第二大约是不会来了。” 鸩泠月上前一遍,歪首挑眉道:“那家伙,被王公子给打残了。” 王满修蓦然一怔,眨了眨眼,是一脸茫然,心中霎时疑惑:咦?我啥时候和那七雄第二交过手了?我怎么不记得? “七雄第二傀臧,就是使的那个。”鸩泠月瞅了身旁满头雾水的他一眼,轻声笑道,“王公子不会忘记他了吧?” 白衣一愣,想起来了。 是他初登凝林山时,那横坐在扶家大殿之中,冒充扶流的男人。 那被一式,给轰杀得浑身骨碎的男人。 没想到鸩泠月居然会晓得这事…… 但若是再仔细想想,又会想起那次要往凝林山下走时,正是鸩家的她救了他来着……便也好似是理所当然地应该想到了。 毕竟,那趟凝林山之行,本就是奇门三圣间的一次博弈而已。 “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王满修抿了抿唇,是闭眸颔首:“那时他在凝林山冒充扶流,小生就下了死手去……不想,他还是体魄强健,留有一口气了。” “也就一口气了。” 鸩泠月小声补充道。 众人先是一怔,再是面面相觑片刻,哄堂大笑了起来。 尤其是那七雄第三的步勤练,笑得那叫个开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二章 寨中事 待南门寨子里的笑声稍许少些后,几名野蛮汉子自告奋勇,上前扛起了那黑衣罩袍客的尸体,将他给带回了洞穴.里去。想来,这蝎子最后多半不会如那南蛮座虎一般,被安然葬于黄土之中——而是要直接扔进斗兽场对面那锈迹斑斑的的铁笼子里去,去喂给那些肚囊还空着的回廊灵兽了。 虽不太仁义道德,但倒可以理解一二。 白衣稍稍蹙了蹙眉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话说回来了。” 灰袍秦禄踱步走回了众人的身前,没有让席地而坐的汉子们给他让位,而是直接在人群间挑了个还算宽敞的席位,拂袖落坐,再侧目外大约三个身位外的白衣,问道:“这些扶家的打手,是怎么跟踪到你的?” 王满修微微一怔,垂首蹙眉思索了片刻,也是惊觉疑惑,竟一时半会儿间思考不出答案来。 若说是道听途说、边走边打听吧,那这回廊里本就人少,唯一有可能给那鸾家姐弟提供消息的,也就那天他们三人放走的那个名唤‘小九’的强盗了。可即便小九晓得他们住在那回廊西北角的小村落里,可也不该能跟踪到这南门寨里啊? 若说是根据足迹痕迹吧…… “那晚上,我和座虎带你们走得时候,你们可都是晕着被扛在肩上的,哪里还会有什么足迹?”秦禄摇了摇头,很快便否定掉了白衣的猜想,“即便是这些杀手半路跟踪了我和座虎的足迹,也多是说不通……我们半路上去埋葬了乃干他们来着的,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足迹早该没了。” 乃干,是那日浮草间,被王满修一行人杀掉的四名寨里弟兄之一。 便见王满修微微抿唇,稍闭眼眸,是白衣轻拂,于神情间显露出了几分遗憾。 而其座对面的那一袭紫裙,那鸩家泠月,倒显然是幅身上负担一身轻的模样,是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晓得这乃干是谁了。 “既不是到处打听,也不是跟踪足迹……”白衣稍蹙眉头,沉思片刻,说道,“总该不会是这扶家主号令了百来号玄师……正一齐四散在这回廊里搜寻小生吧?” “哈哈哈哈,那老妖怪再妖怪,倒也还没这么妖怪。” 磐石座上的步勤练翘着腿,大声笑了两句,说道:“若是她敢这般搜寻你,那我们南门寨也早该听到风声了,不会这会儿才知道。” “……倒也是。” 王满修颔了颔首。 他微微仰首,望向姿态豪放的步勤练,拂袖问道:“敢问步勤练前辈,依您看,这扶家主可是如何……寻到小生的?” 便见步勤练微微一笑,冲白衣点了点脑袋,轻声答道:“依本寨主看哪,多半,是你的气息被她给捉到了。” 气息? 白衣一怔。 “前辈的意思是……” “王满修,你在两次与那老妖怪对决的时候,可有无被她捉到过你的气息?嗯……就是说,被她夺过几缕你身中的内息?” “这……容小生想想。” 就见王满修眨了眨眼,又垂首沉思了片刻。 他虽然仍旧有些不大明白何谓‘被捉到气息’,但若只是说被扶流触碰到自己内息的时机的话,那倒是不少:无论是用来护体的,还是那飞闪身形的,亦或是藏锋三尺的! 无论是在凝林山上,还是在那真煌夜里,他用以施展的不都是那柄青禾剑吗! 而那青禾剑,此时此刻,不正在扶流的手上! “……似乎是的。” 王满修抿了抿唇,颔首道:“扶流的手里,大约是有几分小生内息的。” “那便对了。” 步勤练微微扬唇,淡淡一笑,道:“她将你的内息分给了这些打手,他们便能根据你的内息,来寻到你身在何处了。” 众人闻言一惊。 不曾想,这天下间还有这般使用奇息的方法……先不提内息必须要在体内,怎么在别人体内也能算呢? “可前辈,若是如此的话……小生倒也还有一事不解。”王满修皱了皱眉头,拂袖作揖问道:“小生入这回廊已经三周多了,为何扶家的打手们要等到此刻我身在南门寨子里动手?而不是在小生还在那小村子里时,在小生势单力薄时动手?” 王满修这一问,问得好。 问得磐石座上的她,微微挑眉,也答不上来了。 是啊,若是扶流能依靠王满修身中气息快速定位他所在的话,又为何要等到他入了这南门寨,与七雄第三的自己还有七雄第七的秦禄相识之后再动手? 只是单纯的失算?亦或是说是有什么别的不可抗力在—— “那大约,是因为妈妈出手了吧。” 忽闻座旁紫裙开口,冲白衣淡淡一笑。 “在王公子自凝林山上回来,还身处昏迷的时候,妈妈就从公子身上流转出了许多灵息来着。妾身本以为那只是为了治疗公子你的伤势而已……” 鸩泠月微微眯眼,望向一脸讶异的白衣,悄声道:“现在听步勤练姐姐这般一说,大约妈妈也是为了之后将这些气息好注入到其他人的身中,让他们来做我们此行的烟雾弹了。” 众人一愣。 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秦禄眨眼拂了拂衣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样……倒也是说得通了。” 步勤练也摆了摆手,认可了鸩泠月的说法。 唯有那白衣一袭,正讶异地微瞪着眼眸,望着眼前的紫裙,久久说不出话来。 虽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奇门三圣的帮助不会毫无缘由。 虽说,在真煌城中,鸩晚香就已经告诉了他,他的凝林之行只是一盘三圣间的棋局而已。 但、但鸩晚香早就料到扶流会杀来真煌也就罢了,怎么还料到了扶流会派追兵来回廊追杀他们? 莫非,这趟回廊之行……也是个局? 白衣望着那微微笑着的紫裙,蹙了蹙眉。 是有些,想不大明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条船上 那磐石座上肩披虎皮的步勤练寒暄闲聊半晌,觉得有几分口干舌燥,便下意识地要去抄起地上的酒壶来,好给自己灌上一口——但正当她刚一抬手指,是忽一轻挑眉梢,收了这个心思。 虽说现在那南门座虎的遗体已让寨子里的弟兄们给抬下了去……但她可不会忘记,座虎临死时那一幅悲怆的模样——即便那时的她因几分不忍,是也没有完全看清了。 酒里也许有毒。 有连鸩家都解不开的毒。 步勤练抿了抿唇,轻叹了口气。 再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侧首望向座前的紫裙,微挑眉梢,便要开口。 但鸩泠月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是立即在她开口之前轻启了朱唇,小声道:“妾身回来的时候悄悄检查过了,那酒窖里……已经都是毒酒了。” 音落,众人瞠目。 尤其是那些南门寨里的野蛮汉子们,他们脸上的惊惧神色,可不比先前听到什么扶家三圣,见到什么鸾家奇门要来得少上多少。 “……那个混蛋。” 步勤练紧蹙眉头,悻悻骂了一声,只得转身差遣几个小弟去取些山上的清泉水来。她一边差遣,一边还低声嗔道:“老娘绝对要把他拿去喂老虎。” 且见座左的白衣闻言抿唇,皱了皱眼睑,明白她大约是没在开玩笑的。 对于曾是白秀才的他来讲,亲耳所闻这般事情,确实是残忍了点。 “咳咳……那我们这之后,当作何打算?” 是一旁的秦禄瞅了眼二人脸色,连忙轻咳出声,打个哈哈,岔开了话题去。 就见他先是轻拂起宽大的衣袖,好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再微微垂眸,望着王满修,正色道:“扶家主既然愿意花重金聘请这鸾家姐弟和西域蝎子来杀你,那自然也就不可能这么快善罢甘休的……正如我先前所说,只怕这七雄第一的卫炼,还有不少其他稀奇古怪的奇门杀手,都已在来这回廊的路上了。” 这倒确是事实。 虽说按常理来讲,寻常的奇门世家但凡能聘请一个蝎子、又或是单独一对鸾家姐弟,就已是兴师动众、大费周章了……但对于霸占了奇门魁首百年余的扶家来说,若是只差遣来这三人,反倒是有些稍显寒酸、又或是太不重视了——再怎么说,这王满修也是曾经打残七雄第二,力战扶流两次而全身退的奇门翘楚,即便现在他身上多了几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意思,但这瘦死骆驼比马大的道理,理应还能用一会儿的。 再者,无论是自扶家死士的规模来看,亦或是从扶家客卿的数量来看,这扶流本就不是吝啬的性子…… 是绝无可能,断无可能,就派这三人来做做清道夫了。 且见王满修微微颔首,沉思了片刻。 再是微扬眉梢,迎着众人的目光,拱手作揖道:“这扶家主是冲小生,而非是在坐各位来的,便是理应由小生一人应对才是……只是,若这扶家主真如秦禄前辈所说这般兴师动众,只怕以如今小生这举步维艰的奇门境界,实在难做应对。” 王满修侧过身来,望向磐石座上的步勤练,再作一揖,肃色道:“所以,请容小生,请容我王满修斗胆一问,可否请步勤练前辈,秦禄前辈,还有这南门寨子里的各位兄弟,来助我王满修一臂之力?” 言罢,再望众人,垂首长作一揖。 便觉封闭洞穴内,竟忽有清风一阵,缓缓轻拂。 就见这围坐在首座旁的野蛮汉子们纷纷眨了眨眼,面面相觑而起,皆有几分讶异,讶异这能翻手驭起铁剑真龙的白衣竟仍认为自己的奇门已是‘举步维艰’。而那与白衣对座的紫裙鸩泠月,此刻也是微睁眼眸,惊讶地望着俯首行礼的他,惊讶异自己记忆中一直有股自在神气、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萍水白衣,竟也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相助。 虽说,王满修也不是第一次请人帮忙,但像这般这样,一句话的前后连作三揖,还俯首长请不起的……鸩泠月还是第一次见到。 见到,乐笑。 是紫裙微扬唇角,望着那随风轻拂的白衣,心生出了几分玩味。 若是她有一天,也能令他如此卑躬屈膝,那该多妙呀。 “哈哈哈,妹婿啊妹婿,你这又是哪儿的话。” 半瞬沉寂后,灰袍秦禄哈哈一笑,连连摆手,与白衣道:“先前寨主与我不就说过,是要留你在这南门寨做客了……哪有这会儿又因这等小事,就把你拱手推出去的道理?” 王满修微微一愣,抬首望来。 就见秦禄哈哈笑着,又侧首瞅了眼磐石座上的步勤练,道:“寨主,你说我说得是不是,是不是这个意思?” 音落,座上的她微微一笑,轻轻颔了颔首。 “自然。” 且听她轻笑一声,见肩上虎皮微扬:“即便我不想帮你王满修,但这扶家也已杀了老娘寨子里的弟兄……我又怎可能会放过她?” 步勤练微微仰首,坐得舒服了些,眯眼与白衣道道:“再说,咱们同为揍过那老妖婆的人,是不管怎么说,也得要互相扶持一把啊。” 王满修闻言微怔。 是先微微瞠目,有几分惊讶。 再轻闭双眸,垂首长做一礼。 “王满修在此,谢过各位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他脸上的神色,倒是并非如此。 便见步勤练轻耸肩膀,与秦禄相视一笑。 再是回过身,望向座下四周的野蛮汉子们,是忽地一踏磐石,亮起嗓音,高声喝道:“小的们,听好了,都快去把饕餮石给准备起来!若那些扶家玩意儿敢来,咱们就要教教他们啥叫有去无回!” 话音落。 叫好声起。 诺大的南门寨里,有热血正沸腾。 百来名野蛮汉子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大声嚷嚷着,要让那些扶家的砸碎们试试看自己那生了锈的刀剑可还曾算得上锋利。 看着他们这摩拳擦掌的模样,磐石座上的步勤练得意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条船下 远远望去,阴郁的山林间,有一道人影飞掠。 近近看来,青葱的浮草上,是二人搀扶踏雪。 金秋二十,回廊小雪。 见二人狂奔、急掠,自锣鼓喧天的南门寨来,要往四下无人的阴影间去。 她们是那对鸾家姐弟。 姐姐鸾墨,弟弟鸾真。 是唇角有丝丝血水的姐姐正搀扶着腰腹间插着柄黑刀的弟弟,一边轻声与他道‘别怕’,一边奇门步法急踏,躲进了山林间的阴影之中。 二人掠至了一颗敦实的槐树树桩之前,止了步法。 四周树荫成海,葱葱郁郁,却只有这一颗老槐树被拦腰截断,只剩下了这半截树桩孤独地坐在此地——想来,看这树桩上圈圈上百年的年轮,大约是曾经深入过这回廊的奇门前人们,专门为休息而做的‘椅子’罢。 “真儿,小心些。” 且见鸾墨双臂搀扶着紧闭着眉眼、脸色苍白的鸾真,轻声说道:“你先靠着这坐一下,姐姐马上便替你疗伤。” 说着,她将他扶至了敦实的树桩前,小心翼翼地令他倚着树桩而坐,放松身子稍许。 便见脸色苍白的鸾真虽是四肢放松了不少,脸上的神色倒还是难看的很,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片刻——想来也是,但凡看见他肚子上这柄还在不断滴滴答答滴着血的黑刀,也多半不好再苛求他什么了。 “真儿,稍许忍着一点,姐姐要把刀给取出来。” 鸾墨急声说着,是闭眸轻吸一息,要运起身中奇门,快而迅捷地伸出双手,把这柄碍事的黑刀从鸾真的腹中拔出,再立即取药涂药,止住伤口血流。 却是不想。 就在她刚刚闭眸的刹那间,坐于树桩前、浑身虚弱无力的鸾真是猛然一瞪眼眸,瞬间抬手握住了自己腰腹上的刀刃,‘呲-’地一声就给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无需……烦劳,这些小伤我自会搞定……” 就见他紧蹙眉头,以低沉嗓音缓缓开口,一手握着那柄刀刃,一手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脸色煞白道:“姐姐,你只要……去将那王满修杀了就好!” 鸾墨一惊,慌忙上前,赶紧缠着手从腰间布囊里取下了好涂抹在伤口上的金创膏,打开竹盖,将温软的药膏倒在掌心上,再往其中注入身中灵息,最后立即将手掌贴在了鸾真的腰腹伤口之上。 霎时间。 天地山林里。 传来了一声响彻云端的痛苦哀嚎。 是这上一秒还故作镇定的鸾真眉目急瞪,额头青筋暴起,高喊出了这一声。 疼。 太疼了。 原本剑伤的疼他倒还能忍受。 但这会儿鸾墨施展的妖族医术,却是疼的他浑身直冒冷汗,实在难以招架,只能大呼小叫,“啊啊啊啊啊——”一声,惊飞起山林间的乌鸦群鸟,展翅往天边去了。 剑伤坏肉体,破经络,夺他圆满。 医术补肉体,修经络,还他圆满。 但其代价,就好似是要往一个木圆圈中硬塞铁方块一般,是直达魂魄深处的缝补之痛……再加上他还生而为妖,对这种奇门气息的来去较为敏感,便更是令这种痛觉强上加强了。 妖族的奇门,有点像是江湖武林中的旁门左道,走得都是邪性怪异的路子——譬如那以毒攻毒的鸩家,还有这折腾人虚实变换的鸾家……就连这妖族所制的金创膏,也与人间那以药草灵气滋补人体的法子不同,而走得是激发体内自身气息愈合创口的路数——更有效、更方便,却也更危险,更痛苦。 被激发而起的灵息,就犹如干柴烈火一般,是会熊熊灼烧体内整个经络气脉,直至创口愈合,灵息的流转才会最终平稳下来。 说白了,就是急性自愈,不自愈就自杀的那种。 “嗯……嗯!” 忽见鸾真急挑眉梢,是立即抬手按住了鸾墨的左腕,神情难看,往她咬牙切齿道:“别管我……别管我!去杀了那王满修!去杀了那王满修!” 鸾墨微微一怔,立即摇了摇头,急声道:“真儿!你这伤太重了,若不及时治疗的话,就算是我们也——” “我叫你去杀了那王满修!” 就听鸾真一声怒吼,是咳血三尺,怒声与她道:“姐姐!你方才逃什么?逃什么?!以你的奇门,以我们鸾家的奇门,就算是那些七雄一起上前又能如何?!方才在洞穴,你分明已有机会能杀了那王满修的,为何又要……又要带我逃出来!” 鸾墨闻声眉梢一颤,手上劲道松了稍许,急声道:“真儿,但你会——” “我会怎样又有什么所谓?!” 鸾真一把推开了鸾墨的手掌,蹙眉长喘一息,俯首看着神情慌乱的她,厉声开口:“你怎么还不明白啊姐姐!妈妈那时候为什么要让我们活下去!为什么要让你活下去的道理,你怎么就还没明白!” 就见墨发乌眸的鸾墨嘴唇微颤,闻言垂首,有如被说中了心中软肋一般,身后的绵长青丝垂至落叶之上,是抿唇不言,双肩低耸。 “我们鸾家冒人间之大不韪,一夜食戮三百奇门子弟,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顾虑什么儿女情长的!姐姐!” 鸾真说着说着,忽然抬起双臂,一把握住了鸾墨微颤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眸,苍白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肃色。 “我们是妖,是本就该吃人的妖!” 便听鸾真一字一顿,恶狠狠道:“姐姐,你一定要杀了那王满修,不仅仅是因为他伤了我,而是因为他就是那个人,那个妈妈口中常说之人!” 鸾墨一怔,平和的面容上霎时充斥满了惊异。 “是……他?” 就听她悄声问道。 鸾真微微颔首,情绪稍许平缓了些许,轻吐口气,半倚在树桩上,意味深长道:“是他,除他之外,别无他人。” 鸾墨闻言,神情复杂地眨了眨眼眸,垂下了首去,再不言语。 就听忽有清风一阵,缓缓拂起了她身后的墨发,飘飘荡荡,有如她此刻的内心。 只因她的妈妈,那曾经的鸾家家主,曾与她说过。 这人间,将在半百春秋间,经历一次前所未见之浩劫。 而她们妖族能否安然渡过这场浩劫,能否在这场浩劫之后主导人世,无需再像此刻一般躲躲藏藏,是都,取决于一个人。 一个她们必须要杀掉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五章 船到桥前 说,大梦开天。 说,一纸驱妖。 说,只是传说,在百三十年前,在那大梦始皇帝夺得天下之后,他曾颁布过一纸‘逐妖令’。 这逐妖令,顾名思义,是一道要放逐妖精的敕令……可其字面意思间虽颇为简单,但这‘逐妖令’若真指的是这字面意思,只怕会很快便遇到两个难以解释地问题。 其一,这‘妖精’,又或是‘妖族’,不是不被寻常百姓人家们所晓得的吗?这妖族一事,不向来都是市井志异小说里的天方夜谭吗?你朝廷突然来一纸驱妖敕令,照理说,不是就相当于不打自招了吗?这还不给整个天下搞得乱透了顶? 虽说……在大梦梦醒后的五十载间,这天下确实进入了群雄纷乱的战国年代,但也没一本史书上有记载说这都是妖精祸乱所为的不是? 想来,仍旧该是‘妖知天下,天下不知妖’了。 其二,这逐妖逐妖,是要将这些妖精给驱逐到哪里去? 从前,在东真龙西古贤的年代,在那中原沃土为尊的年代,真龙所说的‘逐’,是指将囚犯犯人们流放到极北的荒土草原之上,又或是西南的大漠西域之中……可现在,依照史书里所说的,你这大梦王朝不是统一了整个天下,整个天行山东西,是无论东西南北,荒漠草原大漠西域,都悉数收入囊中了吗? 天下都是大梦的了,大梦又能把这些妖族给放逐到哪里去呢?南漠?北土?西域?可这些地方不都还归大梦管不是?再说了,大梦若真的是把这些擅长奇门的妖精们都给流放到一个地方去了,怎么也不见如今这世上冒出来个‘妖域奇门’? 总不能,是最后给这些妖精们一人一条船,全都给划到海外去了吧? 说不通,实在说不通。 这传说归传说,也不能牛头不对马嘴,总归要有个好解释才行。 于是,便有胆大好事的说书人放手去猜,给猜出来了一个解释来。 他猜。 这逐妖令,大约应该是始皇帝只在朝廷内部颁布,是不给天下人知晓,只让始皇帝的亲信阅览,再由大梦最精锐的三千龙骑去执行的隐秘敕令。 这么一猜,倒是说得通为何大多数天下人都不晓得有逐妖令这一事了——只是如此一来,这些贫贱满风尘的说书人,又是如何晓得的?总不能是朝廷内部泄密,给他晓得了吧?若真用这般生搬硬套的解释,还不如就说是这说书人从头猜到尾的哩。 他还猜。 这逐妖逐妖,是真的放逐了妖族,也是真的将那些妖精们给放逐到了一个地方去——只是这个地方,不在天行山之东、也不在天行山之西;不在人间,更不在天下。 而在,天上。 在大梦始皇帝唤来十万天兵的万丈峰之上。 这……便是一个太敢猜的回答了。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大梦始皇帝在万丈峰上召唤来十万天兵一事,是被记载在了正规史书里的。虽说,那时这大梦始皇帝应该是一人上山,但山脚下的商队与村落,乃至整个大陆东西都确实有看见所谓的‘天有异象’;而在之后那场大破八十万真龙古贤联军的大战中,那场被某些好事者称为‘天人之战’的战场上,倒也是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了大梦账下那些披着金甲的天庭士卒……便也再怎么说,也不敢说是传说了。 当然了,百年后的今天,真相信此事的大约也不算多——尤其是在除开西域后、连奇门都不怎么繁盛的雍华国里,这大梦开天一事往往会被那些衣着光鲜的文人墨客们当做茶餐饭后的几句笑谈了。 但…… 是真的吗? 大梦始皇帝,真的将那些有着诡异奇门的妖精们给放逐到了天上之去?那这天上的天庭可说过什么话不曾?若没说过话,又到底为啥,一个人间的皇帝可以这么肆无忌惮? 还是说,这大梦始皇帝是个天庭的关系户?在做人间的皇帝前,他还是啥玉皇大帝转世啥的——这么说来,倒也是,这奇门最高境界不就是被他给命名为‘玉皇’了嘛……怕不是想起自己上辈子是做啥的了…… 等等,等等。 疑问层出不穷。 但这些本就立与传说之上的疑问,是想来怎么也不可能有个合理的答案了。 除非…… 除非,有当事人现身说法。 除非,不是所有妖精都被放逐到了天上去。 除非,在那西域大漠里的真煌城中,还有几家侥幸逃过逐妖令的妖族世家。 鸩家。 鸾家。 忽有秋风一阵,拂得林间树叶婆娑,瑟瑟作响。 拂得她身后青丝飘荡,有如千百年如风逝去的岁月。 她叫鸾墨。 是鸾家上代家主的嫡女。 也是如今的鸾家家主。 …… 妈妈所说过的话,她记得不算很是清晰。 甚至,就连妈妈的样子,鸾墨记得也不可谓清楚。 记忆里,她的妈妈,也即是鸾家的上代家主,是个姿态优美、柔若无骨的女妖精。无论春秋昼夜,她的妈妈总是只披着一袭金色的丝绸长衣,青丝间插着一支五色尾发簪,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青玉烟斗,闲散地坐于家中的会客房里,坐在一张摆着青瓷烟缸的矮脚案桌之后。 她的妈妈就一直坐在那里,有时会抽一会儿烟斗,有时会换个姿势躺一会儿,但却从不出门,从不吃食饮茶,更鲜与家中他人交谈——甚至就连鸾墨鸾真的生父是谁,如果妖精也有生父的话,也从没有跟她开口说过。 而家中一手将她们姐弟带大的老仆则说,说她们的妈妈,是在等人。 等一个不知几时会来这真煌城见她的人。 那时尚小的鸾墨眨了眨眼,很好奇自己妈妈是在等谁,可每当她想问家中老仆时,老仆却也只有笑笑,说到时等那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她也和鸾真开始,开始等那个人。 是她们边等,还边偷偷的猜,猜这个人究竟是妈妈的何人……显然,对于彼时懂事还不算不多的她来说,妈妈最有可能等的,大约就是她的生父了——如果,妖精也有生父的话。 然后。 她们等了大约十三年。 十三年后。 那个人还没有来。 但妈妈却出了门。 出了门,缓步走到了她与鸾真的身前,微微一笑。 “好孩子们,该吃饭了。” 且听妈妈如此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六章 皆杀尽 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想来也不用那胆大的说书人再蒙着眼睛去瞎猜了。 三十载后的今日,即便是这真煌奇门里新生的小一辈,也是都或有意无意地听闻过了那件事情——那件所谓‘一夜食戮三百奇门子弟’的骇人惊闻。 然而,这些小辈中真正对此事深信无疑的,也就一些境界高深的大家子弟与或是些喜好道听途说的奇葩子弟了——譬如那又为七雄、又觉得‘回廊清净’的灰袍秦禄了。 只因说来也怪,不知是否是真煌奇门里老一辈的共识,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向自家小辈隐瞒了这一夜食戮之事的具体细节,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真煌城里,曾有一家鸾姓奇门,触了魔道,要吃奇门子弟,犯了众怒,最后被众奇门合力给赶出了真煌城来着的…——说大体上说得都对,但至于鸾家究竟是不是妖精、以及所谓的食戮三百子弟里,这三百是实数还是虚数,其中有多少真的做了腹中饱餐的,又有多少成了刀下亡魂的……都基本是模糊其词,能不说就不说了。 许是因为自己这诺大个真煌奇门,被区区一个鸾家给杀个底穿,彼时家中弟子十中去七八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丢人吧。若是被隔壁的孟岳城给晓得了,岂不是还要被笑掉大牙? 隔壁孟岳城本来就已有“千年周家百年林,半百司马二十殷”这般威风的口号了,自己这真煌城有什么?鸩家?鸾家?呵!这两家,是一家整日不露面,一家这下造了孽……而如今真正说得过去的,能算得上真煌牌面的,也就那后起之秀的秦家了…… 可秦家,也就是个七雄末尾。 丢人,太丢人了。 也就不说了,不说了。 更何况这寻常百姓家本就不信这世上有妖族的存在,而就算在奇门之中,妖精一物也不是人尽皆知的公论……指不定真坦白说了,还要被人嘲笑是自己奇门不过关,被打得满地找牙还要硬撑面子,编个鸾家出来了…… 也便就是如此,除了像秦禄这般的奇葩子弟外,真煌奇门的小辈们,也并不很晓得三十年前的食戮之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倒也不能怪他们没有上进心,不好好去查清事情真相,就只会呆呆地仰望着家中那一块块木牌灵位,给装模作样地磕个头,全然没有诸如老夫子等圣贤的,孜孜不倦的探究精神。 这怪不得他们。 只因,甚至就连当事人之一的鸾墨,也都搞不清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那个十年间不曾出过门的妈妈出了门,微笑着冲她与弟弟鸾真道了一声:“好孩子们,该吃饭了。” 然后,下一幕。 漫天的繁星之下,满脸是血的她一脸茫然地站在了真煌城外三十里处的百尺山丘之上,惘然地眨了眨眼,望向了目之所及,那座燃起了惊天火光的真煌城。 稍提一句,三十年后的如今,当初的这座百尺山丘,只剩下了二十一尺三。 唇中苦涩的鸾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她先是木讷睁眸,望着那真煌城里的火光,依稀记起那里应该是自家的宅邸。 她再是浑身一颤,瞧见了身旁正跪在地上、捂着肚子的鸾真,神情痛苦、眸有泪水,却不吭一声,两只浑圆的眼眸死死地盯向身前。 最后,她顺着鸾真的目光,望向了身前。 望向了那如往常一般,身穿金色丝绸长衣,指夹一支青玉烟斗,却在此刻令她感到莫名陌生而恐惧的优美女人。 女人背对着她,眯眼望着满城的火光,聆听着飘扬三十里的悲戚哀鸣声,浅浅地扬了扬唇角。 “妈妈还有事情要去做。” 女人开了口,大约是在与回过神来的她言语。 “以后就由你来做鸾家的家主。” 女人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是她从来没有耳闻过的婉转之音。 但此刻的鸾墨,显然是没有感到丝毫的沁人心脾。 她楞楞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彼时还稚气未脱的娇嫩脸庞上充满了讶异,小巧如樱桃的嘴唇中只能断断续续地拼凑出几个断音:“妈妈……我们……怎么……家里……大家都——” “哦,对了。” 女人没有听她讲话,只是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她,令空中繁星的斑驳星光照耀在自己半张脸庞之上,而自己另一半脸庞则藏在了那黑夜的火光里。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忙。” 女人微笑着说道。但许是因为星光黯淡的缘故,鸾墨只能看见她半张脸上的笑容。 “我想让你去杀一个人。那人的奇门境界还挺高,对你来说也许会是个较为棘手的目标……不过你放心,这事不着急,那人至少要在在三十年后才会出现,你有充足的时间去修行自己的奇门。”说着说着,女人莞尔一笑,又往跪在地上的鸾真扬了扬下巴,笑道,“那人的具体细节我方才都已告诉你弟弟了。到时候你问他就行了。” 鸾墨一怔,侧首看向自己那半跪在地上的弟弟——就见他双手捂着肚子,不停咳嗽干呕,是幅想吐出些什么的痛苦模样……但终究却是徒劳,鸾真只能悻悻抬首,恶狠狠望着他向来憧憬的妈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鸾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口中如此苦涩。 “妈、妈妈……” 只见她怔怔回过首,一对墨黑、初见杏仁模样的眼眸傻傻地望着眼前的女人,颤声喃喃道:“可我……从没有……杀过人啊……” 话音未落,却见女人一笑。 是缓步上前,轻抬玉手,自自己的长发上取下了那枚有着五彩羽尾的朱红发簪,摊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鸾墨一愣,眨了眨眼,没有质疑自己的妈妈,便要伸手接过发簪。 于是,伸出手来的鸾墨,理所当然地瞧见了自己白皙的双手。 与双手里,两柄被紧紧攥着的漆色直刀。 刀上血粘稠。 不分黑红。 皆杀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七章 聚林中 忽有一阵秋风萧瑟,光影斑驳,以拉回了她的思绪。 鸾墨缓缓眨了眨眼,低头望去。 却见半跪着的自己正伸着右手手掌,摊开的掌心里正静静躺着那枚尾有五色彩羽的朱红发簪。 有些微妙。 就好似是回忆里的妈妈将这枚发簪传递过了时空,从三十年前之间送到现在一般……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枚发簪在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已经由妈妈亲手交于了鸾墨,只是她这些年间一直没有戴上过而已。 因为妈妈说过。 ‘当你要戴起这枚发簪的时候,就是你要去杀那个人的时候。’ 便见鸾墨抿唇,轻轻地握紧了这枚发簪,姣好的面容之上已再无稚气,只剩几分有如看透世间炎凉的平和容姿。 “看来你都想起来了,姐姐。” 粗矮的树桩前,一手捂着自己肚子的鸾真半倚着这百载年轮,缓缓地喘着气,嗓音微弱而检定,是平淡开口。 “你是如今鸾家的家主,鸾墨。”鸾真说道,“而你要做得,就是去杀了那个‘身负高深奇门、享有奇怪契运、自大自在自以为无敌天下的年轻男子’。” 鸾真微微闭眼,轻吸了一口气。 “也即是,王满修。” 他淡淡说道。 她缓缓眨眼。 鸾墨确实想起来了。 想起来为何这三十年她要这般漂泊流离,做些见不得人的杀手买卖,与自己的弟弟一同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是因为她杀了人?是因为她的妈妈造了反?是因为那真煌城一夜死了三百奇门子弟? 都是。 都不是。 只因归根结底,她是个妖精,是个外表虽与凡人无限接近,却终究有一些不为常人所知之禁忌、也会偶尔以人为食的妖精。 如果大梦逐妖是真的,如果妈妈所说是真的,如果杀了那人就能换来妖族治世是真的……那手上已人命无数的她,又有何理由不去杀那个人呢? 所以,鸾真说得是,现在的她不应该因为自己弟弟的受伤就如此惊慌,错失了令那白衣合眼黄泉的机会。 鸾墨轻吸一息,垂眸握紧了那枚朱红发簪。 但……但她还没有想起来。 想起来三十年的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起来自己为何在那夜之后奇门境界突飞猛进,想起来在妈妈带着自己和鸾真离开后,漫天火光的真煌城中发生了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为何想不起来。 因为没有记忆这点,本就是鸾家的奇门功法,是那的根本,是变幻虚实的根基——所以鸾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妈妈对自己,还有身前的弟弟,都施展过了鸾家的奇门。 可妈妈为什么要怎么做呢? 为什么要不惜对自己的儿女施展奇门,却不敢告诉她们真相为何? 为什么要将杀死王满修的任务交给尚且稚嫩的她,而不是由大百人境界的妈妈亲自动手? 三十年虽长,但在有数百、甚至上千年寿命妖精的眼里,不还是弹指一挥间? 以及…… 妈妈那些年闭门不出在会客厅中等候的人,究竟又是谁? 鸾墨仍旧不算明白。 所以她缓缓松开了握紧的右掌,缓缓将那枚朱红色的发簪重新放回了自己腰间的漆色布囊里。 然后,重新从腰间布囊里取出一小瓶金创药,再蹲下身来,小心地为鸾真涂抹在了他腰腹的剑伤之上。 眼见此景,鸾真吃痛地皱了皱眼角,却也已无力喊疼,只能微微睁眼,再垂眉轻哼了口气,让自己倚靠着树桩坐得更舒服了些。 也就……这样了罢。 这三十年来,他与姐姐鸾墨相依为命,颠簸流离,见透了这所谓奇门那放不到日光下的一面,吃尽了尘世间的各种酸苦,尝尽了这江湖里的各种毒辣。鸾真的内心更是在这三十年间,从一开始对妈妈.逼他杀人的憎恨,到经历过奇门血战后的理解,再到见过月光下残酷晦暗后的感激。 他,已不是第一次挣扎在如此的垂死边缘了…… 他也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握刀的用法,习惯了奇门的步法,习惯了那只有‘生死’的对决,也习惯了自己的姐姐向来都会在及时赶到自己身旁,救下快要咽了气的自己。 她总是这样。 鸾真微微抬起眉梢,瞧向身前墨发的她,瞧向她耳旁的墨发因为汗水而稍稍黏在了白皙的脸颊之上。 想来,想让她真的不管自己,只顾杀人的话,也是多半不可能的了。 鸾真眯了眯眼,轻轻地哼了一声。 就见他嘴角微微抽搐,也不知是单纯在笑,还是因为那旁门左道的妖家金创膏实在太疼,又叫他快忍不住要大吼一声了。 但鸾真没有大吼。 但忽有秋风一阵。 稍缓,稍急,不似自然风起,而是自人之步履而生。 “谁?!” 就听厉声莺言一句,鸾墨霎时注意到了这阵秋风,立即抬手抄起了地上鸾真的漆刀,回首一道锐利眸光瞪去。 便见树叶婆娑,便见光影斑驳。 便见山林阴影间,有两道人影缓缓站定。 那是两名男人,两名身穿宽厚戎服的男人。 一个正当壮年,一个则稍显迟暮。 壮年的,个子稍高,站得笔直,右手里杵着一柄足有人高的带鞘直刃长刀——鸾真识得这刀。在北边的军武国,这种刀应是被唤做陌刀,是为斩马而生的长刀……虽说在锐弩普及之后,这种长刀便更多是出现在了朝堂仪卫的身上了——但不管怎么说,能挥舞其这种长刀的人物,想来是有两把刷子的。 迟暮的,个子稍矮,后背微驼,臂怀里抱着一个装饰颇为考究的四方木盒,而这木盒乍看之下,大约是只有长刀不到一半的大小,也无前者那般有十足魄力。 但游历过江湖的鸾真晓得,这看似不过华丽了些、多半只是富家翁玩具的四方木盒,要远远比那苍劲外露的陌刀要珍贵太多。 因为,这木盒,是。 是相传能千变万化、能将天地神通尽收其中的公输家奇门。 而这两位来者的身份,便也就不言而喻了。 手执长刀的壮汉,名唤方文忠,是老者的侍卫。 而这抱着木盒的老者,名唤公输盘。 是公输家家主。 且在军武国奇门江湖的‘诛龙府’里,排行第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八章 林中聚 公输盘与方文忠二人,与这鸾家姐弟一般,都是被扶流请来杀王满修的奇门高手——也即是说,这会儿汇于山林间的这四人,皆是同道中人了。 方才还有些提防的鸾墨立即眨了眨眼,收起了手中漆刀,冲十步外的二人颔首致意稍许,轻道一声:“失礼了。” 且见这披着厚绒袍、臂怀抱着神机盒的公输家家主微微一笑,雪白眉梢轻挑,显露出了几分慈眉善目样,与这年纪尚轻的鸾家家主和蔼地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他们二人大约正是因为听见了方才山林间鸾真的一声惨叫,便循声追了过来。便见这公输家主微微侧过眼眸,瞧见了那正倚坐在木桩前、气息微弱的鸾真,是微微眯起眉眼稍许,启唇出声,问道:“谁伤得他?” 是声中气十足、铿锵有力、丝毫看不出有丝丝颓老的硬朗嗓音。 鸾墨闻言微抿唇瓣,没有犹豫什么,是垂眸作答:“七雄秦禄。” “七雄……秦禄?” 且见公输家家主微微蹙了蹙眉梢,往身旁那手执半丈陌刀的方文忠瞥了一眼。 方文忠便立即垂首应声,轻杵陌刀于地,正色作答道:“回先生,是那真煌秦家的后生,三年前方在西域的小玄武上夺得了一张金竹椅。他只会些夺人魂魄的雕虫小技,暂时还成不了气候。” 他的声音倒是与外貌相符得很,抑扬顿挫间尽是干练沉稳的韵味。 “嗯……” 公输盘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真煌秦家……” 他先微微眯眼,再稍稍仰首望天,似是一个人正在掐指琢磨着什么,竟一时半会儿不出声了。 而见到家主不再说话,身旁作为其侍卫的方文忠倒是开了口。 就见他侧过身来,抬眸打量了眼鸾家姐弟二人的四周,在确定看不见其他人影后,开口问道:“那个蝎子呢?” 那个蝎子,不是一般的蝎子,是西域闻名的毒杀师‘蝎子’。 “不晓得。” 就见鸾墨摇头作不知状,平静回答道:“他本早该就事成归来的……但现在还不见他回来的话……那大约,多半是已经死了罢。” “死了?” 方文忠微微皱了皱眉头,令自己那张四方平正的国字脸旁上流出出了几分疑惑与不满:“你们三个人,怎会被区区一个七雄逼至如此地步?” 便见鸾墨闻言轻叹一息,复而摇了摇头,道:“那哪里是一个七雄。” “什么?” 方文忠问。 “是七雄秦禄,与三雄步勤练。”且听鸾墨平静答道:“还有我们要寻的王满修,都在那儿了。” 音落,惊见方文忠挑眉愕然。 尤其是在他听见‘三雄步勤练’五个打字后,那脸上表情是霎时从方才的疑惑与不满跳跃至了截然不同的惊愕之貌——就算是远在十步之外的鸾墨,也是能把他这神色变化给看得好个清晰了。 “哦?你们寻到那王满修了?” 是方才一直不出声的公输盘琢磨完了自己的算盘,回过神来,听见了二人的对话,问道。 鸾墨点头,刚要开口作答。 却是倚坐在树桩前的鸾真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微微抬起,低声说道:“王满修……就在那南门寨里……” 自军武国来的二人微微一怔。 就见这气息虚弱的鸾真强作平静,艰难出声道:“你们……与姐姐一起去……去杀了那——咳!” 却是说着说着,一口淤血上喉。 “真儿!” 鸾墨赶紧回首上前,蹲下身来,抬手替鸾真顺了顺身中气脉,好让他至少不要难受,不要被一口浊气蒙了心肺。 说来,这秦禄的一剑,实在狠毒。 虽说乍看之下,这一剑没有伤中心肺,也没有累及五脏,理应不算是什么重伤,按照妖族这缝补气血的奇门来说,应该很快便能治好才是……却是仔细一看,竟发现这一剑是恰恰刺在了鸾真的下丹田之上,是恰恰将他身中的气脉经络就捅了个稀巴烂,叫这妖族剑走偏锋的自愈法子是根本没法用了。 便只能说,这些年间秦禄没白研究这妖精的事情,这一剑也算是报了仇了。 报了,三百分之一的仇。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话说回来,这边鸾墨着急慌神地在为鸾真疗伤,那边披着宽厚戎袍的二人相视了一瞬,是公输家主眯了眯眼,往身旁的方文忠使了个眼色。 方文忠便点了点头,抬步往那对鸾家姐弟走了过去。 身为公输家家主的侍卫,他除了擅使自己手里这一柄足有人高的陌刀外自然还会些急救疗伤的奇门功法……而看方才这公输家主的眼神,大约便是让他上前去,替那鸾真看看伤势了。 虽说,虽说他们与这鸾家姐弟本就不算熟识,出身于军武国的他们更是对明面上顺从于雍华国的西域之地没啥好感……但好歹现在大家都是要去杀王满修的通道,便也就能帮一把是一把,不袖手旁观了。 于是。 方文忠往前迈出了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四—— 却是不等他迈出第四步,这诺大的山林间忽有一阵树叶婆娑声起,一道强风急啸音来! 就见那两鬓微白的公输盘眉梢急挑,立即瞪目亮声道:“文忠!小心!” 而步至一半的方文忠顿时一怔,抬眸循声望去,惊见有光影一道,正以百步穿杨之势往自己飞射而来。 他来不及细想,是立即运起掌中陌刀,轻轻一提,扛于肩颈之上,再随之顺转身子,踏出步法,迎着飞来光影便是下压一劈! 只听,一声清脆炸响。 那道光影被陌刀压了气势,只得轻颤半晌,颓然落在了他的脚前。 惊魂未定的方文忠微微垂眸,立即往地上这道光影仔细打量而去。 却是忽然一愣。 他认识这光影。 这光影,是一长条乳白色的真丝绸布。 而在这真丝绸布之下,则裹着一杆枪。 一杆真枪。 “楚狂前辈!您这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待咱们还是先寻到王满修后再来打个痛快吗?您怎么又动刀了!” 忽有清亮男音一句,顺风拂来,吹入了他们的耳畔。 四人蓦然一怔。 他们认识这个声音。 “……香衣枪圣,荀叶。” 便见方文忠手提陌刀,蹙眉转身,抬首望去。 二十步外,有白衣云纹一袭,有素衣武袍一件。 翩翩而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七十九章 璞玉白 时过午后。 有斜阳一束,透过层层叠叠的红黄叶,洒落在了那一条白若璞玉的真丝布袋上。 真丝,蚕丝,是有言‘春蚕到死丝方尽’里的蚕丝,亦是这天下间最为尊贵的织物之一。其质轻而细长,光泽剔透,手感滑.爽丰满,又吸湿透气,是完美契合内经学说的理想织物,也因而常常出现在那些因吃得太多而稍显猪头大耳的达官贵人身上——虽说,这吃得太多一点,倒是又有点不大符合内经学说了。 真丝稀少,也因而昂贵。其地位价值之高,只要想想为何那条四百年前贯穿东西的商路要叫‘丝绸之路’,便也就此可见一斑了。 四百年后的如今,虽说这饲蚕拨丝的技术有了较为长足的发展,但即便在盛行奢靡浮华之风的雍华国里,也仍旧只有那些上流社会的贵胄子弟才能拥有一件真丝长袍了。 没有人会把这真丝当做可以随地乱丢的抹布使,也大约不会有人糊涂到,以这真丝做布袋,去包裹那锋锐渗人的兵刃利器…… 大约。 只因此时此刻的山林间,有一袭正随风翩翩的白衣云纹,立在了他身前的二十步外。 “香衣枪圣……荀叶。” 他,也即是方才差些就被这飞来蚕丝给穿了胸膛的方文忠紧蹙眉头,右手紧紧握着那一柄扛在肩上的藏锋陌刀,往二十步外的荀叶望了去。 便见荀叶那白皙干净的脸蛋上,悄悄地扬起了一抹轻笑。 “前辈,还请唤在下为荀叶便好,若要加那个外人强塞给在下的称号……倒也是有些羞耻了。” 荀叶轻声开口,右足向前一步,立即俯身拱手,往十九步外的方文忠作上一揖。 扛着陌刀的方文忠脸色铁青,没有回礼。 “你……你为何要出枪伤我?” 脸色铁青的他铁青着脸,一字一顿,低声问道。 荀叶闻声抬头,眨了眨眼。 他先是瞅了眼那对倚在树桩前的鸾家姐弟,瞅了眼她们脸上的讶异神色;又接着侧首瞧了眼另一边那笼袖抱着四方木盒的公输家主,瞧了眼这军武老头眉眼皱纹间的几分意味深长;最后,终于将眸光落定在这身形壮硕的方文忠身上,是轻轻一笑。 “唉!这是哪里话,在下怎敢向前辈出手呢?” 荀叶连忙作辑赔礼一瞬,接着便稍侧过身,往身旁不远处的那一袭素衣武袍扬了扬下巴,道:“是先前这楚狂前辈与在下小小切磋试手,在下不敌,被楚狂前辈一式‘龙抬头’而打飞了手中长枪……哎,在下惭愧惭愧,令前辈您受惊了!” 话音落。 山林间霎时一片寂静。 唯有那素衣武袍,那有‘疯魔刀’之称的楚狂甩了甩自己的双臂,嘿嘿地笑了两声,含糊着道了几声:“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嘿嘿……” 便就是一片寂静。 一片不约而同的寂静。 倚靠在树桩前的鸾真不说话,是因为他这会儿虚弱得很,也没啥力气说话,便不说了;正在替鸾真疗伤的鸾墨不说话,是因为她仍旧讶异于荀叶的现身,讶异于那一道甚至就连感官敏锐的她都来不及察觉的飞枪;而至于那提着陌刀的方文忠为何不说话嘛,倒也并非是向鸾家姐弟那么复杂的原因…… 他只是单纯被气到了。 是自这白衣云纹第一句的‘唉!这是哪里话,在下怎敢向前辈出手呢?’时开始,就被气到了。 荀叶不敢向他方文忠出手?就因为他是前辈?可笑!问问五年前惨死在黩武城的诛龙府玄师们,惨死在这所谓‘雍华三英’手下的奇门翘楚们,哪个资历不比这乳臭未干、半路出家的荀叶要大? 荀叶与楚狂小小切磋,不小心被打飞了手中枪,便一枪刺向了他的胸膛?可笑!就刚刚从这道光影飞掠的速度来看,若说其是奇门百人敌施展的,他都坚信不移。 荀叶说让他方文忠受了惊,自己心中有几分惭愧?可笑!就看他那脸上那肤浅的笑容,那自然到再平常不过的惬意姿态,是鬼都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了! “你……” 方文忠紧握长刀,心中怒意顿起,便要踏步往那云纹白衣走去。 可没等他脚步落地,却是忽闻一声响亮的‘文忠!’自身后传来,煞是如雷贯耳,刹那间便止住了他的身形。 便见方文忠微微侧首,望向了一旁喊住自己的公输家主,是微微蹙眉,心中虽有三分理解,但更多得则是那七分不满。 若放在平日,若有人胆敢如此挑衅他方文忠,那定是早已被他手里那柄大刀给敲得脑花四溅了……虽说现在,确实,他们有命在身、暂为同道,是不该内斗争执——但今日这分明就是对方来没事挑事不是?他若被如此挑衅还不敢还手,那该多窝囊? 更何况,这挑事之人,还是这个荀叶,是那个‘雍华三英’里的荀叶…… 方文忠紧紧执刀,默声望向抱着神机盒的公输家主,抿唇不言。 家主应该晓得,他方文忠是与这雍华三英,有着字面意义上的血海深仇。 便见公输家主稍稍垂首,眯了眯稍显斑白的眉角,瞧向那条正横于方文忠脚前的直丝布袋,意味深长地往他丢了个眼神。 方文忠略有一愣,是立即回过神来,望向身前半步外的真丝布袋。 恰逢清风一阵,微拂布袋真丝,令其上有如水波涟漪。 却。 惊见这涟漪,竟非是随风而动,而是迎风而去,正反其道而行之。 ‘什么?!’ 方文忠心中一惊,立即后撤两步,定身站在了一旁。 他识得这涟漪纹路。这涟漪,毫无疑问是有气息正流转于这布袋中的征兆——只是,方才他压步一刀,本该是已经以外息拼外息,将这布袋上所有属于荀叶的气息全都斩碎了才是…… 那此刻的布袋,又为何能有如此动作? 方文忠眉头紧蹙,立即抬眸望向了树林间的那一袭云纹白衣。 就见荀叶对他笑了笑。 然后,轻轻抬手,‘嗖-’地一声驭回了方才还丝毫动弹不得的长枪。 再自然地握在手里,拂袖拍了拍其上沾染的沙尘,冲神色间难掩惊愕的方文忠浅浅一笑。 “失礼了。” 且听荀叶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章 白璞玉 有清风微拂,拂起那云纹白衣腰间的翡翠玉佩,令他信步上前,走至了众人之间。 便见众人之间,那被摆了一道的方文忠虽脸上仍有几分不快,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退步让去,不再去寻那云纹白衣的麻烦——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方才他不听那公输家主的话,还要执意抬步往前的话……那他这会儿大约,也不能再去寻那云纹白衣的麻烦了。 方文忠冷哼了一声,收起了肩上陌刀,转首不再去看这云纹白衣,而是抬步走完了先前没来得及走的五步,步至了那轮百年树桩之前,与微微抬眸的鸾墨做了个手势,便蹲下身来,检查起鸾真腹口上的刀伤来了。 “咦,各位前辈缘何都聚在此处?” 就听那提着真丝布袋的温润公子轻声开口,瞧了眼神色各异的众人,问道:“那最后一处气息,不应该是在此地西北七里处吗?” 穿着绒袍、笼着衣袖、乍看之下似乎是有些怕冷的公输家主与他眯了眯眼,没有答话。 “我们……刚从那里回来。” 是那漆衣乌发的鸾墨开了口。 她缓缓起身,似乎有些不敢正视荀叶的双眸,而是微垂着首,小声答道:“王满修就在那里。” 荀叶一怔。 是立即左看看,再又瞧瞧,在确定横竖不见那总是披着罩袍的身影后,淡淡启唇:“那个叫蝎子的毒杀师,死了?” 鸾墨垂眸抿唇,没有置否,大约是默认了。 “噫……” 且见这云纹白衣挑了挑眉梢,稍稍显露出了几分讶异神色。 这五年间,他辞别雍华国朝廷的盛邀,一人一枪游历天下,倒也是听过不少传闻、识过不少能人异士——就说这眼前诛龙府排行第三的公输家主,这一夜食戮三百奇门子弟的鸾家姐弟,还有那不知死哪儿了的西域蝎子……他可都是有听过他们鼎鼎大名的。 虽说,这江湖大名,多是三分实在七分吹捧……但怎么说,好歹这吹捧他们的人是这西域奇门,都是些有些境界实力的西域玄师——那这三分,理应也能看得过去才是。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萍水白衣王满修的名头好像也是不小……他们这一路自凝林来,是一路没少听闻这萍水白衣的名头——尤其是在途径真煌城的时候,当他们亲眼所见那五分之一个真煌城都被化作废墟的时候……他们的心里也或多或少得嘀咕了一下的。 但倘若那贵为百年三圣的扶流没有诓人的话,现在这王满修理应已是身受重伤,奇门境界如高山流水那般一泻千里,远远没有那传闻里那一剑摧城三十里的气魄了……又怎会能击退这鸾家姐弟与蝎子的合力围攻? “那王满修,有高人相助?” 荀叶沉思片刻,问道。 “是。有三雄步勤练与七雄秦禄在其身旁。” 鸾墨颔了颔首,答道。 ‘呵,果然。’ 荀叶闻言浅笑,立即一甩手里的真丝布袋,‘咻-’的一声,布袋霎时便脱手往后飞了过去。 对面的鸾墨蓦然一怔,是还没来得及看清荀叶动作,就只闻一声“哎呦!”从荀叶身后飘来,再是一声‘噗通-’激荡起林间红黄。 公输盘眯了眯眼,轻哼了口鼻息,叫唇上白须微颤。 荀叶转过了身去,望向那冷不防被布袋一绊、在草地上跌了个狗啃泥的武袍楚狂。 “楚狂前辈,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就见荀叶轻轻抬手,驭回了那条真丝布袋,再是垂眸往跪在地上的楚狂浅浅一笑,道:“怎么一听到三雄七雄的名号,就着急成这样了?难不成还是怕我们和你抢不是?” 跌坐在地上的楚狂嘿嘿一笑,是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来,甩了甩衣摆,抬手挠了挠脑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那便一起去,一起去……” “当然得一起去了!” 荀叶提枪浅笑,回过身来,扫了眼众人,轻声道道:“咱们这里一共六人——呃,不,四人两妖……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咱一起去,也就不会再让那王满修苟延残喘了。” 且见公输盘闻言挑了挑眉梢,没有否定。 又见鸾墨眉眼微颤,侧眸瞥了眼那倚在树桩之前、脸色依然不算太好的鸾真,轻声说道:“荀叶先生,我和真儿可能——” “姐姐,你去吧。” 却是忽闻鸾真微闭着眼眸,低声说道。 就见喘息艰难的他微微颔首,扬起眼角,望向眸中的鸾墨,淡淡道:“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事。” 鸾墨神色微愣,连忙回身说道:“但真儿,你的伤……” “这剑伤虽深,但索性没有伤及脏器肺腑,不算致命。” 就听方文忠平静开口,一边将手中的陌刀插在了地上,一边自腰间取出了一小个木瓶,放在了鸾真身前触手可及之处,与他道:“你这些时日里虽已是不可再施展奇门,但只需静养便可无事。这木瓶里装的是百草丸,你每天正午时服用一粒,便能尽早令你伤愈如初合。” 鸾真一怔,似乎是有些不太习惯来自外人的殷勤,是蹙眉扭捏着轻声‘嗯-’了一声,也算谢过了替他疗伤的方文忠。 “正如……他所说的。” 且听他吸气开口,仰首与鸾墨说道:“姐姐,你就带着我的刀,去把那王满修给杀了罢!” 鸾墨闻言微楞,却也不好再反驳,只能垂下眉梢,轻道一声‘真儿……’,掌心则握紧了他的漆刀,也算是同意了自家弟弟的意思。 众人相视一眸。 便随着鸾墨意下已决,方文忠起身扛刀,公输盘笼袖无异议,楚狂更是早已迫不及待…… “那么,咱们便走罢。” 且见荀叶一甩那真丝布袋,转身望西北,望七里外。 “去把那王满修的脑袋,给搬个家!” …… 待众人走后。 忽闻树叶婆娑,有秋风一阵轻拂在了那轮百年数桩之前。 秋风冰凉,方知回廊小雪。 快入冬。 便见脸色苍白的鸾真闻声抬首,迎风眯了眯眼。 然后,用那微颤的唇角,露出浅浅一笑。 他的记性,确是要比他姐姐好上那么一些的。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有铁枪一杆 当南门寨里那道足有三丈之高的通天火柱稍许黯淡了少许,自耀眼的橙红色变幻为更为和煦的淡黄色时,殷少眉头稍稍一皱,睁开了双眼。 睁开双眼,却非是先瞧见大千世界的三千色彩,而是先觉身上有一阵阳春暖意,再觉四周世界里有大小动静纷闹,最后方定睛望去,望头顶洞穴岩壁,望一幅看不着边际的青墨深色,叹一声色彩单调了。 殷少轻吸了口气,醒了醒神。 他抬手掀开了那一条被寨主吩咐盖在了自己身上的褐黄豹皮毯——豹皮毯,真保暖,虽说其上仍有几分山林间的野兽腥气,也在这山寨里多沾染了不少酒味,但至少要比白茅草皮做得被褥要舒适不少了。 然后,殷少稍稍展袖,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是缓缓爬起身来,稍许活动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四肢,轻哼上几声。他这一觉醒来,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但身子里因为先前中了那金蝎毒所带来痛楚倒是已经减轻了不少,此刻舒展四肢,是已是无论筋骨经络都顺畅了不少,颇有种无忧一身轻的感觉了。 殷少舒展好身体,便是轻拂衣袖,稍稍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那一袭青色锦衣袍。就见这青衣之上,是出淤泥而不染,除了因为刷洗多次而褪了色的少许洁白外,便再不见有丝毫黑红血渍沾染——这倒是怪了,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自己先前在与那西域毒杀师对决之时,这衣上可是没少染血来着的…… 但是转念又一想,这其实倒也没啥可大惊小怪的。殷少曾亲眼见过,那白衣王满修仅是稍稍轻拂衣袖,便能运起身中奇息,令自己身上衣物间的血污霎时化作血珠散去了……那便大约就是那王满修乘着自己晕神的时候,帮自己清理了下这衣上污血吧。 反正前些日子在那回廊西北角的小村落里,他也没少帮这王满修搓洗衣服,也就算是有来有去、有借有还咯。 哎,对了,说到这王满修…… 殷少微微眨了眨眼,回身往四周环视而去。 他方才起床后,虽是一直听得四周有阵阵言谈脚步声颇为吵闹,倒也是还没听见那白衣的声音,没听见那一声许是会略带戏谑的‘哟,殷少,你醒啦?’。 而这会儿他环顾而去,却也没看见那白衣与紫裙的身影,只看见那不管何时都总是横坐在首座之上、一脸自在得意的步勤练,还有一群衣不蔽体、尽显野蛮粗犷的汉子们在四处忙碌。 “让让!让让!” 没等刚睡醒的殷少看明白这周遭里都发生了啥,就听有一声粗野嗓音自身后传来,闯入了他还有些朦胧的耳畔之中。 殷少被这样突然一喊,是双肩微耸,便下意识地让开了步子,倒也没啥脾气,没像其他那些世家贵胄子弟一般,定要回头狠狠瞪上来者一眼,再带着自家恶仆好好揍上这个不长眼之人一顿。 倒也不知,是他平日里就这般随和,出淤泥而不染;还是这三个礼拜在回廊里被欺负惯了,收敛太多了。 总之,殷少让开了步子。 总之,殷少看见了来者。 是一名缠着好几圈锈铁锁链的雄壮汉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双臂怀抱着好几捆刀剑枪棒的汉子,正快步走到了大唐的中央,与寨子里的其他兄弟们一把把分发起这些锈铁兵刃来了。 殷少眼见此景,是微微一愣,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他虽还有些不大清楚这些野蛮汉子们为何会突然要分发这些兵刃,但心中自然是明白这分发了兵刃的他们,是要去做啥了。 “哟,殷家公子,你醒啦。” 是正如他先前所想,有一声略带戏谑的招呼忽然入耳。 却又非如他先前所想,是唤他‘殷少’,而是唤他为了‘殷家公子’。 “秦禄前辈!” 殷少立即回过了身来,冲身前那一袭正往自己信步而来的灰袍颔首行上了一礼。 秦禄笑了笑,也冲他稍稍颔了颔首。 就见身上衣衫单薄的他一边走着,手里还一边提着一杆粗长厚实的暗银长枪,与他稍显瘦弱的身形似是有那么几分格格不入——想来,这杆长枪大约也不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便见秦禄走至了殷少的身前,一伸臂膀,将这杆高过头顶的长枪送到了殷少的身前。 “这杆啊,是咱寨子里最好的枪了。” 殷少一怔,刚要开口发问,却只见灰袍一笑,淡淡道:“全枪精铁打造,保养的也还尚可,没有生锈的痕迹……便就给你使了!” 青衣眨了眨眼,也来不及多问,便颔首拂袖,接过了长枪。 却不料在他右手接过长枪的刹那间,忽觉腕上一沉,心中‘唔!’地一惊,要不是及时侧步半着,差点就没握着这杆全铁枪来。 “这……这枪。”殷少轻吸一息,拂袖双手扶正铁枪,垂眸瞧了它一眼,心想这铁枪果真要比那红缨白蜡木头枪沉上不少……再是又看向身前的秦禄,出声问道:“秦禄前辈,怎么突然要给我一杆枪?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禄闻言点了点头,耸肩一笑,答道:“是王满修说要给你的。他先前说你枪法不错,便要我在你醒来的时候给你杆好枪,说你若是有杆好枪在手,一会儿便定能派上用场!” “啊……啊,哈哈。” 殷少先是谦虚一笑,再是瞧了眼四周那些正在武装着自己的汉子们,疑惑道:“敢问前辈,一会儿是要做什么去?” “一会儿啊,一会儿是要杀人去。” 便见秦禄也侧瞅了眼那些正在将铁链捆在自己身上的汉子们,再是回身笑答道:“扶家主那边派来追兵了,都是要来杀王满修的……咱可不能让自家妹婿被杀不是?所以,就得动刀枪喽。” 殷少闻言一惊。 虽说他先前在那酒窖里,看见蝎子最后那讨饶的可怜模样,大约就明白他背后是有其他人了…… 背后,竟然还是那扶流吗? 真是好个穷追不舍啊…… 殷少轻叹一息,颔了颔首。 “我晓得了,前辈,交给我吧。” 就见青衣扛着银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我是不会让王满修那家伙死在这的。” 秦禄闻言扬唇一笑,拂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如果你要找王满修的话……”秦禄侧过了身去,一边往步勤练所在的首座那走去,一边与青衣说道,“他和泠月姑娘现在都在洞穴牢房那里,说是要抓紧时间练功来着。” 练功。 大约是练那。 殷少颔了颔首,冲秦禄的背影‘嗯-’了一声。 然后,他转过身,望向了那个通往寨里牢房的洞穴。 微微蹙了蹙眉。 有些心事起。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中事 青石流水,水过清石。 就闻‘啪-’的一声,有冰冷水珠一颗自乳白色的钟乳岩上随风滴落,落在了青衣的肩膀之上,溅起水花半朵。 可这溅起的水花却是若石沉大海般,未令青衣抬首望来,仍旧是低垂着眼眸,一手提着铁枪,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就见无论是这偶然滴落至其肩膀上的水滴,还是一直在其眉眼脸前摇曳个不停的壁上烛火,竟都无法纷扰青衣此刻的半分心神,连些许细微涟漪都激荡不起。 便是想来,若非这提枪青衣是什么坐怀不乱、两袖清净的得道高人,那便只能是他此刻心中有事,实在无暇他顾了…… 殷少是有心事。 一件不大不小的心事。 言其不大,是因为此时这会儿多半还不会心想事成,是一时半会儿还静候在朦胧之中,不会引来什么所谓‘神器更易、天数有变’啥的;但道其不小,便也是因为一旦此心事成真,那也绝非是什么人人喜而见之的善事了…… 此事,说来也简单。 殷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迈步前行,忽有一不小心脚踏在了地上的水淌里,湿了鞋子,却竟也是浑然不觉。 此事,说来就一句话。 ‘鸩泠月,是为何要随王满修入回廊来的?’ 或者再换句更浅显的话来讲——这鸩家主,是为何要差遣鸩泠月与他们一起来回廊呢? 他殷少之所以随王满修来回廊,是早已因果明确,昭然若揭:作为将来的殷家主、此时的殷家少主,殷少决心将整个殷家都作为赌注押在了王满修的身上,赌王满修会在接下来的岁月春秋之中重铸西域格局,方令他的殷家备受恩惠,可比肩奇门三圣之一——当然了,此行入回廊,也有或多或少有殷少想提升自己奇门境界、早日步入百人敌境界的因素在内的…… 但无论如何,殷少的判断是建立在殷炳殷老先生将整个世家的明天托付与了他,且自己又已多半了解王满修这一人之后的——那日在孟岳城的夜晚,王满修便已将自己身旁有锦衣卫相随的事情告诉于了他,并托他日后在真煌那夜帮自己看着这两名锦衣卫一些,方没令张闪李诗那将灵眼带回雍华国的计划得逞。 所以,此刻的殷少是既晓得王满修有那大梦始皇帝的三分精魄,又晓得其与雍华国的朝廷有不小关联,是真的有能耐好重铸西域格局,方才下此决心,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但鸩泠月呢? 鸩泠月又为何要随他们一起入回廊? 殷少轻提铁枪,微微蹙了蹙眉。 虽说那时在鸩家大宅里,鸩家主鸩晚香给出的解释是,这泠月姑娘背熟了全篇共一万四千五百三十一字,虽是不少,但只要花些时日,也是自然能抄写到一卷宣纸草书上的……那时虽说没人明言这点,但想来无论是他,还是王满修,亦或是那在场的秦玉骨或司马先德,断然都能想到这点。 那鸩晚香又为何硬要鸩泠月随他们来,还说什么‘她便是你的书’? 是因为鸩泠月想随王满修来? 怎么可能,那时她与他二人都不可谓熟悉,哪里会来如此殷勤的道理。 那便因为,是这鸩家主想保王满修一手,想真的让他去杀了那扶流,便派鸩泠月来助王满修一臂之力? 似乎可能。 但这鸩泠月充其量也就是个不到百人敌的水准,怎么说也不可能在这多是凶险的回廊里保住王满修三个月,也不可能帮助王满修重回千人敌境界、能一式飞杀扶流了…… 昨天的殷少还是这么以为的。也因为这么以为,所以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鸩家主为何一定要鸩泠月随他们来。 但今日此刻,这层蒙在他心头的薄雾,却已然是被那斗兽场间的一声虎啸给霎时冲散,再不见踪影了。 因为,殷少看见了。 王满修在生吃下灵虎心脏时,境界一瞬回升至五百人敌的模样。 虽说,这灵虎气息终究不是他身中气息,想来是无法炼化再孕,只会随着奇门消耗而殆尽的身外之息……但毫无疑问,在吃下灵虎心脏后白衣所施展的那几式奇门,都与殷少在孟岳城中时见到白衣施展的那几式奇门,已是无论形韵、还是神韵,都相差无几了。 便也即是说,纵使没有始皇帝的三分精魄,但只需依靠着灵兽的契运,王满修就已能夺回自己半数境界,好与七雄第三的步勤练有一战之力了…… 那如果,他吃的不是灵兽,而是妖精的心脏呢? 殷少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看向了身旁那一扇虚掩着的木头牢门。 是稍稍闭眸轻吸口气,上前一步,抬手拂袖,缓缓推门。 如果,是妖精呢? 他可是见过那南门座虎施展的。 而依照南门座虎的话说,他正是吃下了那虎妖之后,才获得如此奇门的。 那这不也就是相当于在说,只要王满修吃下鸩泠月的心脏,那王满修不仅能取回自己的境界,还能学会鸩家的奇门吗? 有已近乎千人敌的境界,有一式摧城的,又有鸩家那诡异玄妙的毒法……不正是,能再有与扶流一战之力的最好办法吗? 也即是在说…… 且听‘吱呀-’一声。 青衣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头牢门,抬眸望向了牢房之中。 就见在那些空空如也的黑色铁笼之间,有白衣一袭正席地盘腿打坐,轻闭双眸,冥思运气;而在其身后,则有一抹紫裙枕腿屈膝,一对皙白纤细的胳膊轻轻地贴在白衣的身后,有气息姹紫,正跃然于她的胳膊之上,缓缓往白衣身中去了。 二人听见了殷少推门的声音。 便闻白衣抬眸看来,冲正站在门口的殷少温和一笑,轻声道:“殷少!你醒了!” 青衣提着铁枪,笑着点了点头。 又见紫裙垂下双臂,慵懒地轻吐了口气,冲青衣眯了眯眼,道:“殷家的,你醒啦?” 青衣提着铁枪,颔首抿了抿唇。 他望着鸩泠月。 明白了这一切。 那鸩家主让她跟王满修来的意思。 便大约就是,要让王满修吃了她罢。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三章 洞中对 “殷少,身体如何,感觉好些了吗?” 四下皆空的黯淡牢房间,白衣起身抬眸,瞧向那袭推开木门的青衣,轻声问道。 “哎,本就没啥大事情,小伤小伤。” 就见青衣扛着铁枪,轻拍肩膀,随意地摆了摆手,耸肩一笑,显得很是神清气爽、自然惬意——虽说,若不是酒窖那会儿有鸩泠月在他身旁,替他解了身中剧毒的话……那这青衣大约是连遗言都已经交代完了。 鸩泠月闻言微微眯眼,只是略显慵懒地掩唇打了个哈欠,倒也没急着去拆他的台了。 “倒是满修你……身体感觉何如?” 又闻青衣踏步入屋,与白衣身前相隔着大约一个照面的距离,是微微歪首,问道:“刚刚我来这儿的路上听秦禄前辈说,你可是又在练功了?又在练那的第二式?” 王满修微微一愣,侧眸瞧了眼身后的紫裙,约莫明白是方才这泠月姑娘抬手贴在他后背上的动作,让殷少以为是他们正与平日里一样在运气修炼那式能摧山破海的奇门了…… “哎!怎会怎会!小生哪敢在这般狭小的地方里施展啊?你怎也不想想,我这若是真打出来了……不就等同于是要活埋泠月姑娘和我自己了不是?” 便见王满修连忙摆手摇头,否定了殷少的说法。 而其身旁的紫裙更是掩唇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殷少的瞎问还是他的乱答。 “哦?不是在练?”殷少眨了眨眼,拍了拍肩上的铁枪,瞅了眼身前二人,小声道:“那你们方才是在……” 虽说现在说可能有些晚了。 但这‘男女授受不亲’一点在这殷家青衣的脑海里,倒还算是蛮根深蒂固的——当然了,之前这鸩姑娘替他解毒时虽也有接触,但那时是人命关天不是,便也就,嘿嘿,不算了。 “是在巩固境界。” 且听王满修答道。 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令气息在身上衣间流淌地更顺畅了些。 “是泠月姑娘,在帮我巩固境界。”白衣微侧过脸,与青衣一笑,说道,“你也晓得,我这吃灵虎心脏得来的契运是难以长久的……先前在和步勤练前辈对垒时虽还有五百人的境界,可这会儿已是都快散尽一半了。” 殷少颔首眨了眨眼,道:“那大约也就是……二百五?” 王满修闻言一愣,是稍加思索片刻,颔首答道:“嗯,小生现在的奇门境界大约也就在在二百五十人敌左右,不到三百人——” “那也够高了啊!” 忽闻青衣一声轻叹。 就见他上前一步,提枪轻轻一拍白衣的肩膀,笑道:“你这家伙,怎么连吃颗灵虎心脏都能上个百人敌?看来,本少爷也得去尝尝这野味才行了!” 王满修闻言挑眉,淡淡扬唇,不置可否,倒像是有些在怂恿眼前人物的模样。 却又见其身旁的紫裙眯眼歪首,是呵呵一声轻笑,戏谑道:“殷公子若真有意这般做呀,那妾身便就得依您的吩咐,去和那孟岳城的上善姑娘说一句,就说你对不起她喽!” 殷少赶忙咳嗽两声,收了声音,往紫裙连连摆手。 一旁的白衣眼见见身前二人此情此景,虽是不大明白这话中缘由,但也淡淡一笑,便不多做疑问了。 三人一时沉默。 但沉默很快就被打破。 “满修,你说,那扶流为何这么想要你死啊?” 殷少提枪在身,是仰首望青黑岩壁片刻,再俯首问道:“先前在真煌城那时我就注意到了……那老怪物,那眼神,是真的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啊。” 王满修闻言一怔,眨了眨眼,木讷答道:“不是因为……小生要杀她吗?小生要杀她,所以她才要杀我……” “要杀扶流的人可多了去了哦。” 忽闻身旁紫裙缓步上前,是微微眯着那双玫红色的眼眸,迎着青衣白衣二人的目光,轻声说道:“据我所知的话,光是在真煌城里,十家奇门里就应该有三四家与扶流有私仇的来着。” 王满修霎时一惊,道:“这么多?为何?” 便见鸩泠月轻笑一声,道:“因为她活得太久了呀。” 活得太久。 自然事多。 即便是盏省油的灯都得烧完整整一缸油脂,更何况问鼎西域的她还压根不怎么省油了。 “有些是大梦亡国时遗留的旧恨,有些是战国乱世时惹的乱子,有些是此时此刻正在结的新仇……” 且见鸩泠月装模作样地掰了掰手指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本来十家里应该至少有五家都和扶流有仇的,但考虑扶流行事的手段比较狠辣……便也就还剩三四家了吧。” 她平淡说完。 但显然令白衣不再平淡。 “虽说小生早明白这扶流不讨人喜欢的事实……但没想到竟会到如此程度。” 便听王满修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是该说一句,‘西域苦扶家久矣’吗……” “哎,也不至于这么说。” 又见殷少摆了摆衣袖,摇头道:“反正对咱们这向来不缺手眼通天之人的西域来说,也算是习惯——就算没了扶流,指不定又会马上再来个别的‘扶流’——就比如说那周家的三圣,亦或者嘛……” 殷少没有说完。 没有说完,但意味深长地瞥向了那一抹紫裙。 紫裙眯了眯眼,是突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殷少心中一怵,赶紧别开了话题去。 “唉唉,总之就是这个意思——总之这都不重要!” 他轻咳两声,一拂衣袖,与身前白衣正视道:“满修,所以你明白了吧,为何这天下明明有那么多人要杀扶流,而她,却只是三番五次来寻你麻烦,还要派这些杀手跟到回廊里来杀你?” 王满修闻言沉思片刻,颔了颔首。 “因为小生身中有三分始皇灵魄。” “嗯,还有呢?” “因为小生会那一式。” “是,然后呢?” “因为小生正在这回廊里历练。” “对,所以呢?” 便见白衣抬眸,与青衣对视,彼此一笑。 “所以,我,能杀,扶流。”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四章 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的南门寨里,倒没有通常大战前夕的乌云压城城欲摧,无论何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恰恰相反,这会儿的南门寨里倒是相比往日更为人声鼎沸、金铁铿锵,有阵阵欢闹豪放之音不绝于耳。 就见那些吃饱了老酒熏肉的野蛮汉子们,是一个个腰缠锁链、头顶铁盔,双手里各擒一把大刀,正抡得虎虎生风,一边与自家弟兄们切磋着,一边高声呼喊道“呵!老三!吃老子一刀!”“嘿!老七!你看俺这刀够锐利不?”“依我看啊,老六你这一刀是绝对能砍下那老妖怪的脑袋了!”之类之类的,好不生气十足。 也不知这是他们这些野蛮汉子们的天性使然,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是这回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把原本好端端的正常汉子们都变成如今这幅野蛮模样了。 但无论如何,这大约是好的。 至少这百来名聚这在南门寨里、聚在那步勤练身旁的汉子们,即便是在晓得那来寻衅滋事的是奇门三圣之人,即便已经亲眼所见过那鸾家姐弟的诡异奇门……却仍是丝毫不觉有何可发怵之处,只是觉得身中血液沸腾,可燃得很哪。 便见灰袍秦禄微微止步,抬眸环顾着周围那些正舞刀弄枪、情绪高涨的野蛮汉子们,浅浅一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句:“也不知今夕是几时了。” 再是侧过身来,俯首瞧向那横坐在磐石首座之上的步勤练,见她以左手手肘撑着扶手,再以左拳抵着脑袋,半侧着身,轻闭着眼,似是在悄然打着盹——如果秦禄不是奇门中人,又或是看不见她肩上虎皮正在缓缓起伏的话。 步勤练在运气。 运气内外,好热身而不废神。 秦禄瞧着她闭眼安宁的模样,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不想去打扰她。 可站着的他虽是不想去打扰她,却不代表坐着的她不想来与他搭话。 “呼,可真是好久没那么活动过了。” 忽闻步勤练开口,以平静淡然口吻道来。 她的声音有些单薄,似是内息虚弱,不算那么好听。 但在他的耳中,倒也没那么难听。 “是啊,自从咱们在这回廊里相遇的那一天起。” 就闻秦禄垂眸望她,浅笑一声,似有半分自嘲道:“咱们认识那天,你可真好好地将我给‘修理’了一顿。” 步勤练闻言扬唇,睁开一只眼睛眯眼瞧他,轻哼了一声,道:“呵!那还不是因为你那时自己找打……真以为夺个七雄的位子,就可以来与老娘来扳扳手腕啦?还说什么要‘请教请教’……幼稚哦!” “哈哈哈,寨主你快别说了别说了,是我那时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秦禄连忙拱手拂袖作揖一次,赔笑一笑。 虽说,这年轻气盛,也就大约是不过两年之前。 步勤练挪了挪嘴唇,莞尔微笑,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说来也是,两年前,这灰袍秦禄与她一般,独自一人出走西域回廊,是好巧不巧就在这南门寨遇到了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她,二人也就如此切磋了一番……当然了,断了条胳膊还能位列七雄第三的她没有输给他的道理,最后自然是取胜凯旋了。 只是。 虽是凯旋,却也是施展了四重玄气,对决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凯旋,算不上酣畅大胜了。 步勤练微微眯眼,打量着身前这灰袍一袭,虽是嘴上并不明说,但心中对他所会的那秦家奇门,对他秦禄这个人倒还是颇为好奇感兴趣的。 又见秦禄眨了眨眼,也是垂眸打量着她,打量着她那稍显苍白的脸色,微微抿了抿唇,道:“寨主,你脸色不太好啊。” “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步勤练耸肩一笑,是‘咻-’地一声坐正了身子,摆了摆左手,道:“你就别在意这种小事了。” 秦禄颔了颔首,点头道:“那一会儿,要不寨主你悠着点?” “我悠着点?呵,我若悠着点,你们就可都得倒霉了!” 且听步勤练哂笑一声,摇了摇头,露出一幅没得商量的表情,与身前秦禄道:“再说了,那老妖婆的手下可是杀了老娘寨子里弟兄的,可是杀了我座……可是让座虎他自杀了的!我怎可能好袖手旁观呢?!” 秦禄思索片刻,轻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见他转过身来,望向了那条通往寨子外的洞穴。 洞穴有光,是午后斜阳。 又见斜阳里,有名手执尖头长矛的野蛮汉子匆忙跑来,还没来得及跑到首座跟前,就已是亮声高喊道。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话音落。 南门寨内霎时安静。 鼎沸人声,铿锵金铁,豪放欢闹之音,皆是霎时间没了踪影。 就见所有寨里弟兄的目光,无论是紧张还是激动,无论是期待还是兴奋,皆是齐刷刷地望向了那张乳白色的磐石首座,望向了那坐于磐石座上的女子一人。 且见她,缓缓起身。 且见那肩上虎皮,忽然随风扬起。 “开门,迎客。” 步勤练仰着眉梢,双眸一扫寨内众人,骤然一挥左臂,微笑开口。 “杀无赦!” …… …… 山雨欲来,风满林。 便见那红黄翠林间,有五道人影一闪而过。 闪过,停落。 是五人一字排开,以那云纹白衣居中,身左立有漆衣素袍各一袭,身右则跟着宽袍戎服共两道。 再微微抬首,望向二十步外,那一处乍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岩石山洞。 岩洞口,有袒胸露乳、衣着怪异的执矛汉子二人,也正望着他们。 然后。 汉子神色惊颤,慌忙回身往山洞里跑了去。 素袍立即抬臂,要疾步上前截杀二人。 却不想云纹白衣忽然一提手中那条真丝布袋,拦在了他的身前。 “楚狂前辈,等等,让他们逃了正好。” 就见这白衣与他微微一笑,神色温润,风度翩翩,道:“且让我们静观一会儿,这王满修,是进还是退,是战还是避。” 素袍眨微微挑眉,眯了眯本就不大的双眼,轻哼了一声,不多动了——他已忍耐了如此之久,便就是再等待一会儿,也无多大所谓了。 “如果那王满修不战的话……” 又闻其身左的青衣转过身来,墨黑的长发微扬,平和的面容上稍露几分疑虑,与云纹白衣道:“阁下,想如何做?” 便见这白衣闻言,轻轻一笑,腰间翡翠玉佩轻晃。 是微侧过身来,看向身右那两道宽袍戎服里那较显年长的一位,稍作一揖。 “若那王满修出此下策的话……” 且听他微微抬首,轻声笑道:“公输先生,便也就要仰仗您了。” 音落。 就闻这公输先生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再一拂衣袖,将那先前一直抱于臂怀间的四方木盒‘咚-’地一声杵在了地上,溅起地上碎石枯叶数瓣。 木盒长,及身腰。 是颚下白须微扬,眸中奇光闪烁。 是忽有奇息一道,潺潺流入木盒。 瞬见。 那方才看似完整一块的棕色四方木盒上,倏然亮起了横竖纹路不下五百条,竟是霎时间便将这简单的四方模样给变化成了肉眼难辨的上千层块。 如此机巧,如此鬼斧神工。 木盒变。 显神机。 方唤。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五章 敌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南门寨的牢房里传了过来。 是王满修、殷少、鸩泠月三人方才在牢房中言谈、正谈到要怎么杀掉那扶家三圣间,忽地听闻到了寨中大殿里那阵突然的骚动,是三人立马一怔,相视一眸,心领神会,连忙一齐跑出了牢房。 跑出了牢房,跑入了大殿。 就见这诺大的南门寨大殿中,先前热热闹闹的地毯宴席上只剩下了一些空酒盏碗,那百来名全副武装的汉子们都已是站起身子、整装待发,纷纷倚着岩壁岩石、埋伏在了那条通往寨外的洞穴两旁,手里不是紧紧执拿着那些稍显锈色的兵刃,就是将那镶嵌着饕餮石的锁链给牢牢捆在了双拳之上。 他们这些野蛮汉子,虽不会多少奇门功法,也不会多少气息流转,在面对寻常奇门玄师时都指不定要有些吃力——但也正因为他们不会任何的气息流转,所以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操纵这些湛蓝色的饕餮石,用饕餮石那吸敛灵息的效果使得那些得依靠灵息才能施展奇门的玄师们虽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干瞪眼,撸袖子挥拳头上了——而是要比拼近身肉搏的话,这些野蛮汉子倒是大可以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大咧咧地道一声‘军武甲士不如俺了’了。 此乃以弱胜强之法。 也是身在回廊的他们,为何直到如今,也丝毫不惧于任何奇门玄师的底气。 王满修领着殷少、鸩泠月二人箭步疾行至了大殿之中,是立即眨了眨眼,四下扫了眼周围已经站好了身位的野蛮汉子们,又立即将眸光落在了大殿中央的那一张乳白磐石座上。 与那些全副武装、伺机而发的野蛮汉子们不同。 这座上那断了一臂的女子,倒还是坐得稳妥、眉眼平正,显得很是淡定,很是平静,神色间寻不到丝毫的激动兴奋之貌……但这都是些骗骗外人的假象罢了。 若是奇门中人,若是像王满修这般的奇门中人,若是像他那般曾可三千丈上入云霄的奇门中人,倒都是可轻易察觉到,这断臂女子身中的气息流转,已是在神情平静、不多做深呼吐纳的情况下,有了百人境界的气息流转之速,着实令人有些望而生畏。 而若是窥不见这等玄妙的寻常人士,大约在见到这女子断臂肩上的那块虎皮无风自扬后,也该是不寒而栗了。 “步勤练前辈!” 王满修一声轻喊,立即与殷少鸩泠月二人一同疾步至了这磐石首座之前。 且见座上的步勤练微微侧首,冲他扬唇一笑,虽是无任何言语,但光凭她这抹玩味十足的淡淡笑意,还有那身中百人境界的气息流转,便大约已是将她的意思都传达明确了。 “他们来了。” 是站在首座之旁的那一袭灰袍,那七雄之七的秦禄稍稍一笼衣袖,从袖中抽出了两柄刀刃漆黑的直到,走到了白衣的身前,微笑着往他递了过去。 这刀好,这刀妙,只因这刀是先前那鸾家姐弟中的姐姐所落在这寨子里的佩刀,有能硬接下步勤练白气一拳的坚韧,断然是要比寨子里的那些锈铁兵刃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衣一顿,立即拂袖谢过,以双手接过了一柄黑刀,颔首道:“有多少人?都是何人?” “大约有五人。但不晓得都有谁。” 秦禄摇了摇头,道:“在寨门口站岗的弟兄看见他们突然从山林间冲了出来,是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模样,便赶紧回来汇报给寨主了。” 他一边一轻声说着,一边走至紫裙鸩泠月的身前,将手中剩下的那一柄漆刀往她递了一递,似是在问她要不要拿着这刀好做自保。 便见鸩泠月微微一愣,再是摇了摇头,谢绝了秦禄的好意——倒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她从来就没使过这刀剑之术,便自然就算握着刀了,也约莫是没啥大用了。 秦禄颔了颔首,便将那柄漆刀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五人吗。” 就听身旁青衣清声开口,是左脚前踏一步,双手熟练翻转,‘啪-’地一声将那杆银白铁枪握在了双手里,以枪锋指洞口,一抬眉梢,道:“倒是人数正好。” 白衣闻言稍稍眨眸,侧脸瞧了眼青衣,便是微微一笑,立即执刀于手,轻吸了一息。而二人身旁的紫裙虽手中并无兵刃,但也已是眸中有瞳若杏仁,身中已有数道姹紫毒息缓缓聚起,缠绕在了她的双臂掌心之上。 “呵,你可别小看了我这寨里的弟兄们。” 忽闻身前磐石座上,那断了一臂的女子浅笑开口,抬步起身,一甩已然握拳的左臂,上前两步,目光直盯洞口,笑道:“老娘这,雄兵百人,可不是说笑的。” 周围那些南门寨里的弟兄们听到了寨主这话,皆是嘿嘿一笑,扬了扬唇角。 而那灰袍秦禄,自然也算是这南门寨里弟兄之一。 就见他拂了拂衣袖,抬指轻轻一抹手中漆刀,去鞘露锋,已是锋芒毕露,不再如先前与那鸾家姐弟对战时那般要东观察西观察……而是要,在第一招时,就已杀招制敌了。 便见。 大殿中。 奇门五人,楔形站开。 汉子百人,埋伏在外。 是所有生灵,皆屏息凝神、聚精会神,静静地等待着那通往寨外山林的洞穴.里,冒出来一个脑袋、两个脑袋、乃至五个脑袋。 是的,是的。 此乃守株待兔。 只因这诺大的南门寨里,除了一条只有寨主步勤练晓得的密道外,就只有这一条‘初极狭、才通人’的洞穴可通往山寨之外——也就是在说,只要他们都安静地埋伏在这山寨里,好好地盯紧这洞穴出口,便是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 虽说这会儿他们还不大明白先前那披着罩袍的蝎子,是怎么潜入自家酒窖的……是通过酒窖里那不过二尺的通风口?还是趁着门守不注意乔装打扮入了寨子?但问题都不大,酒窖里里现在满是致死毒气,唯一的洞口也在他们这百来人、两百来只眼睛的注目下,已是连一只蚂蚁都不可能放进来了。 放不进来。 因为天时地利已经都站在了他们这边。 至于那仅剩的人和嘛…… 既然已是仅剩,便也问题不—— ‘呲-’ 忽有裂缝一道,自五人身间那张乳白色的磐石首座上,赫然跃起。 白衣眉头一皱,五感颇为敏锐的他与身旁运气了纯白玄气的步勤练一同注意到了这点,立即回身执刀,警觉而起。 是刚要开口。 却忽闻一串沉闷噪响自身下急促入耳畔。 再觉脚下的整块岩石大地都已陡然震颤。 “不好!快闪身!” 步勤练一声高喝,立马脚步一踏,左手抓住身旁的灰袍就是反身一掠。 而同样注意到了危险的白衣也没有犹豫,是立即一剑挑起青衣衣领,一手握住紫裙臂腕,就是瞪眸一式。 是半步快矣。 是只快半步。 就听这洞穴.里,忽有‘轰隆—’巨响一声! 是那磐石首座突然拔地而起,被撞飞至了三丈岩顶之上,炸得四分五裂! 再是漫天碎石零落,掀起漫天灰尘。 接着,五人回首,睁目望尘中。 就见有一高约半丈、貌若鬓狗的四足怪物,正自地下爬出,缓缓而立。 就见这怪物身上,有数千泛光纹路正闪烁璀璨,有如人之气脉经络。 就见这怪物。 是木头做的。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六章 神犬 有一阵寒风吹拂,迎面扬起了那一袭宽袍戎服。 就见那袭宽袍戎服之下,有个鬓角微白的老者,正微眯着闪烁璀璨奇光的双眸,额上皱纹平淡,袖中双手于身前合掌。 说是合掌,却非是合十,而是一手正上,一手正下,呈背道而驰之模样。 又见那寒风轻拂,拂起了他颚下白须,令其身形飘飘、神采奕奕,颇有种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倒也确是仙风道骨,也大约能算个是世外高人。 且见老者身旁,那手提一条真丝布袋的云纹白衣稍稍垂首,往老者足前望了去,眉梢微扬。 他望,望那一口有半丈直径、一眼看不见头的深邃洞穴。 方才的寒风,正是从这深坑中吹来的。 而这深坑,也正是老者奇门的玄妙威风。 。 是在片刻转瞬之间,将先前那块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突然变幻为一只惟妙惟肖、如有灵魄的四足鬓狗之奇门。 而这鬃狗在降世的那一刻,便开始埋头刨土挖坑,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间便已挖出了这一条深邃洞穴。 洞穴的尽头,显然,是那南门寨内。 “好奇门。” 就闻那云纹白衣淡淡开口,与正眸闪奇光的绒服老者拱手作上一揖,由衷钦佩道:“晚辈,见识了。” 老者眯了眯眼,没有回话——倒不是他不想回话,只是此刻的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操纵着那一只已经杀入了南门寨里的神犬,是没多大闲情逸致来搭理他了。 而除了已然拱手作辑的白衣荀叶外,二人身周的其他三人倒也是或多或少地展露出了些许对老者奇门的敬佩之情。展露最少的,大约得属那大秋天只着一袭素色武袍的楚狂——整日嚷嚷着‘好气血’的他似乎对老者这种‘奇技淫巧’没多大兴趣,只是半睁着眼哼了一声,便没有说话了;展露最多的,则是那一声漆衣,手里执拿着一柄黑刀的妖精鸾墨。 鸾墨虽然因为身为为真煌鸾家的当今家主,已是被大小玄武给除了名,怎么也不可能去参加那三圣七雄的比试了……但她大概还是有听说过,听说过这七雄之中有个操使傀儡的高手,好像是叫‘亘’来着。 而眼前老者的奇门,乍看上去倒是与那操使傀儡之术相似的很,都是将自身气息注入无神无魄之物,令这死物变活,做寻常人所不能做之事——但试问那傀儡使,又可否令自家的傀儡如此变幻?又可否令自家的傀儡在半刻功夫间挖穿一条洞穴来? 想来,约莫是不可能的了。 只因若是可能的话,那傀儡使也就不是七雄之六,而是诛龙府第三了。 “荀公子。” 正值胡思乱想间,忽闻绒袍老者启唇出声,睁目侧眸,往那袭云纹白衣瞥了一眼。 便见那温润如玉的荀叶荀公子微微挑了挑眉梢,再是轻颔脑袋,应声作答道:“来了。” 音落,缓步上前。 是步至那半丈洞穴口,弯腰伏身。 当然,他不是要从这洞口里爬进去——就算他想爬,但不会缩骨柔体的他大约也只会死死卡在半路。 他不爬。 但他手里那条不过半尺宽的真丝布袋倒是可畅通无阻。 就见荀叶抬手,将布袋递至洞口,一瞪眉眼。 “疾。” …… …… 先见乳白磐石座纷飞。 再望青黑钟乳岩凋零。 是霎时间,诺大的南门寨里如同下起了淅沥小雨一般,四处空中尽有碗口大的碎岩在飞落而下,砸得那些毫无防备的寨里弟兄们哇哇大叫,是赶紧抱头鼠窜,一边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边东躲西藏了——倒不是说,方才豪言对七雄还面无惧色的他们这会儿一下又忽然变得贪生怕死了起来……只是,这被碎石活生生砸死的模样,实在算不得有多么高尚好看罢了。 漫天碎石落。 遍地尘埃起。 “莫要慌乱!” 忽闻这尘埃四起的南门寨里,那肩披虎皮的步勤练后掠两步,一掷臂膀,以一声清亮高吼,刺破尘雾,通达万物。 而那些方才还抱头鼠窜的野蛮汉子们竟是霎时闻声一怔,猛睁眉目,有如被人点了身上穴路一般,急咽喉口唾沫,死死地按住手中铁刀,居然就这般铁了心地站在了原地,任凭碎石坠落砸得他们满头满肩都是血,却也再不乱跑了。 “看住正门!” 又闻那步勤练一声高喝,靠着寨子大门的十来名野蛮汉子是立即颔首转过了身去,提刀死死地盯着那条似能看见尽头光亮的洞穴,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而剩下的野蛮汉子们,则纷纷抬起眸来,瞧向了以步勤练为首,正聚在寨子中央的玄师五人。 还有,那一只被五人围在中间的,奇怪造物。 那是块棕色的木头。 一块木头,却能看出一个脑袋、四条腿、一条尾巴的轮廓。 它那四四方方的脑袋上,没有五官。 却有勾勒出眸鼻口耳的淡淡白光,正沿着木头上的纹路熠熠生辉着。 所以,就见它微张开嘴,吐出了一口浊气。 再是用那对白皑的双眸,凶狠地瞪了围在它身旁的五人一眼。 它大约有半人身高,一人身长,四分之一人身宽。 所以,还算威严。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忽闻那青衣殷少微微启唇,低声开口。他双手一握银枪,是立即右脚前踏半步,以枪锋指着这木狗的尾巴,警惕地皱了皱眉头。 “一条狗。” 与如临大敌的青衣不同,一袭紫裙的鸩泠月倒是没有对这木头怪物展示出多少敌意,只是一如往常的眯了眯稍显慵懒眼眸,淡淡答道。 “……嗯,” 又见二人身间,那方才情急中以一式将他们自磐石座前拉走的白衣王满修稍稍抿了抿唇,似乎是觉得眼前这木头狗的模样有些熟悉,又似说不大不出来自己究竟熟不熟悉,就只是‘嗯-’了一声,大约算是认可了泠月姑娘的回答。 鸩泠月笑了笑。 而立在鸩泠月对过的灰袍秦禄则忽然抬手挥了挥衣袖,打落了自头顶砸来的碎石几块,也没说什么——此刻站在这木狗四周的五人间,就属他运气稍差些,在方才被步勤练突然一拽闪身的时候没反应过来,正巧被一块磐石碎块给砸到了额头,这会儿就他额上有血,着实有些尴尬。 秦禄没说什么。 因为站在他身旁的南门寨主,也没说什么。 步勤练没说什么。 因为她已然一瞪眉目,炸起身周灵气,疾步上前一拳往那木狗脑袋上轰了去!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七章 拳风急行 且闻天地间,一声拳响惊炸飞石。 就见眸中奇光激闪的步勤练忽然挟起周身纯白灵气,霎时提步闪身一掠三丈,急瞪双瞳,掷臂往那木狗的脸面上就是一拳砸去,‘砰!’地一声将它给砸退至了数尺之外。 好一阵拳风急行。 是令周遭玄师四人皆或多或少地拂袖掩面,以遮一遮被她这一拳卷起的那些砂石碎砾,好不至于飞溅入了自己双目之中,伤了神识。 便见王满修先一拂衣袖,散去身周飞沙,再立即抬眸蹙眉,往那只高约半人的木头狗脸上望了去——方才这步勤练一拳,是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它这门面之上的……可是这会儿,除了能看见它脸上那勾勒出五官的淡淡白光稍显纷杂一些外,竟是察觉不到这看似质地稀疏平常的棕色木头上,有一分半点的裂纹横竖。 王满修皱了皱眉,提起了手中漆刀,便要上前去。 却是忽见身旁的灰袍秦禄冲他拂了拂衣袖,摇了摇头,是先望了眼步勤练,又望了眼身周那些身缠锁链的野蛮汉子们,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神。 白衣微怔,立即止了脚步,明白了他的意思。 “喝!” 忽闻凛然女声一道。 身缠灵气的步勤练丝毫不让这刚被砸了面门的木头狗缓缓心神,是立即急踏上前,掠过地上那径约三尺过半的深坑,又是掷臂一拳,往它眉心轰去——若它那两只发光眼眸的正中上方,也能算是眉心的话…… 便是霎时间,又有一阵拳风急起,以摧山平海之劲轰在了这木狗的脑门之上——其威其势,只怕已能一拳炸开三丈岩壁,要远远胜过了方才一拳之劲。 然而。 却见骤然惊见,眼前这木狗竟仍旧不躲不闪,又以四方平整的面门硬生生地吃下了这步勤练一拳——更为惊奇的是,吃下了此拳的它居然相比上次甚至未退寸步!只是浑身上下的木块‘咯吱咯吱’地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噪音,竟卸掉了步勤练的拳劲! 就见这木狗身上白光一闪,迎着身前的独臂女子一亮双眸,四条充当爪足的木头四肢立即发力。 “咚!” 倏闻一声闷响。 却是步勤练抢在木狗发劲前的刹那之间,眉眼急瞪,立即扭胯一膝踢在了木狗的脖颈咽喉之上,将之踢飞在了九尺苍穹之上! 步勤练这一膝势大力沉,亦趁其不备,是霎时便将木狗给踢翻了身子,眼看就要仰面朝天摔落在地了。 但这木狗,既然能挖穿这南门寨下岩石地,一跃撞飞磐石椅,便显然不可能就这般乖乖落地,也不来个腾空翻身来。 不,木狗翻了。 而这一翻,却不止是翻了一个。 竟见这木狗骤然于半空中回旋而起,有如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那般,居然反向又往步勤练的身前撞—— “啪!” 是一声惊响。 是这木狗的尾巴,猛地拍在了步勤练的脑袋之上。 拍得步勤练直接俯首垂眸,身子前倾往地上摔去。 众人顿惊。 甚至就连那与步勤练朝夕相处了两载余、向来性格还算镇静的秦禄都是微微睁了眉眼,诧异地张开了嘴。 步勤练,低头了。 虽然是被这条尾巴给拍低的……但无论是在先前她与鸾墨的对决中也好,还是更早与白衣王满修的切磋里也罢——甚至指不定,在七年前凝林山上与扶家三圣的那场生死之中…… 她都,没有低头过。 因为低头,意味着看不清对方的动作,意味着拱手认输的第一小步。 所以,步勤练总是趾高气昂、总是直面敌人,哪怕会败于敌手也绝不低头认输。 但这猝不及防的一尾巴,却是狠狠地拍在了步勤练额头的伤疤之上,拍得她俯首垂下了脑袋去。 只是一条木狗,一条木尾巴而已。 众人皆惊。 但这众人里,倒是没有当事人的她。 就见步勤练在垂首俯身之后立即一撇唇瓣,右脚前踏一步马上站稳了身形,随后一条左臂骤然冲出,干净利落地握住了那木狗的尾巴。 哦,是了,原来不是低头认输,只是在卖个破绽罢了。 就见那条木狗尾巴大约有四分之三个碗口粗细,本不该是像她这般女子能轻松一手擒握的模样——但怎么说,她可是步勤练,是周身结付着纯白灵气的步勤练,是哪怕三指便可洞穿岩壁的步勤练。 便只闻一声巨响。 那条木狗被她自半空中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岩地上,砸出了个半尺裂坑。 木狗浑身一颤,立即挺立起身,身上白光纹路闪烁,似是在抽搐,半丈身躯上又立马响起了方才众人耳闻的那阵咯吱声响,大约是要卸去步勤练手上的劲道了。 但步勤练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小的们!动手!” 她一声高喊。 顿时喊来了身绑锁链的野蛮汉子五人,是纷纷挥舞起手中的锁链一端,在猛然松手,往这木狗身上飞掷而去。 一旁的白衣青衣二人眼见此景,不禁稍稍一怔,回想起了自己被这镶嵌着饕餮石的锁链捆绑在牢房里的时候,回想起了自己想施展奇门、却被这锁链给抽走了身中所有灵息的绝望感受,立即倒吸了口凉气。 是的,这些汉子手里拿着的,都是镶嵌有饕餮石的锁链。 而这些锁链在他们孔武有力的挥臂一掷下,皆宛若套马的绳杆,准确无疑地落在了木狗的身上,并借着冲劲缠绕起了好几圈来——锁链这环环相扣的粗糙结构,使得它一旦卷起,便就会互相掣肘,再难以松开。 于是,五条锁链。 死死地锁住了木狗的脖颈与四肢。 然后,黑灰色的锁链上闪起了湛蓝色的光芒——是镶嵌在其中的饕餮石已开始大快朵颐,要好好跑餐一顿。 就见这突然被捆住了身子的木狗一阵抽搐,身上纹路间的那无数白光开始忽闪忽暗,却也愈闪愈是明亮,似是想要破釜沉舟、来放手一搏。 “休想!” 且闻步勤练瞪目高喝。 那拉住木狗尾巴的左手奋力一拽。 便闻‘啪-’的一声。 木狗趴倒在了地上。 身上光亮骤暗。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宣战 就见木狗俯首,长条四肢伏地,浑身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 其身上方才还愈来愈明亮的光纹被步勤练这么一摔,是彻底被摔得没了踪影,霎时黯淡,只剩下那木头本身的棕褐颜色,还在淡淡地反射着寨内那柱火光模样了。 也该是这样。 步勤练稍稍垂眉,眯眼打量了眼这头被五根铁锁给死死捆住的木头鬓狗,半试探着缓缓松开了自己的左手,让木狗那条由好几节圆柱木块组构而成的尾巴自然垂落,‘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没了动静。 她从前,倒确是还从没与如这木狗一般的傀儡奇门交过手。 这般一看,这傀儡术倒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自己拳头打在它身上的手感实在算不得好,除了不知这狗傀儡究竟是用什么神木仙枝制成的,怎么吃了自己这么多拳还不裂上一缝、碎上一块…… 但,无论如何,这所谓的傀儡术在能吸尽灵息的饕餮石面前,是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周旋显摆的余地了——与天生便可靠筋肉骨脉而活动的人体不同,本是无魂之物的傀儡在没了身中的气息之后,便就只能像这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头无辜的羊羔般任人宰割了。 不,就连初生的羊羔,也大约还会哀鸣挣扎几下的。 “呵。” 步勤练扬了扬唇角,瞧着这动弹不得的木狗,露出了几分不屑的轻笑。 接着,她半侧过首去,便要抬步起身,往一旁白衣一行四人走去。 却就在这时。 却正在此时! 不是这条颓然伏地的木狗倏然爬起,要袭她一个措手不及——不,半侧着脸的她仍留了半分心神在留意着它,先前的小心试探更是她心中谨慎的表现……若是这木狗敢再爬起身来,步勤练定要叫它再摔上个九次。 也不是那透有光亮的寨口洞穴外来了动静,有人闯入——不,此刻寨内的百来名汉子们,与白衣四人都早已被步勤练的一声喝令稳住了心神,是纷纷安静地埋伏在洞口四周,就等着去给那些赶来直创的莽夫们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不,不是。 只是有一阵清风。 有一阵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风,忽然从那三尺宽的地上深坑中吹拂而出,拂面众人。 众人一怔。 他们都晓得,这地上深坑是这木狗挖出来的,是通往洞外这木狗所来之处的。 所以,毫无疑问,深坑的另一头,是敌人。 是有正好五名敌人,在严阵以待。 但…… 但再怎么说,这深坑再鬼斧神工,再玄妙惊人,也不过只是三尺宽口,只能勉强供一人爬进爬出——如果真有人,会傻到要从坑里爬入寨子,然后被他们这寨里百来号人当做冒头地鼠那般地狠狠砸上一顿,不死也昏。 所以,他们,这王满修,这鸩泠月,这殷少,这秦禄,这步勤练,乃至这寨内所有的百来名野蛮汉子,是虽都明白这深坑不善,是虽皆对其有多加留心,却也尽没有紧张到要严防死守的地步。 所以,他们没有料到。 没有料到会有一条七尺长的真丝布袋,随着清风一阵,倏然自这深坑中呼啸急掠而来! 没有料到这条七尺长的真丝布袋,竟是快到连身为玄师的他们都已看不清其全貌!快到众人里反应最快、最先回过过神的王满修急皱眉头,连“小心!”二字里的‘小’字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于是。 且闻‘呲-’声。 不是一声。 而是清脆五声。 于五条铁链末端响起。 仅是眨眼。 仅是不过半瞬。 步勤练惊眸侧首。 见身后五座血泉喷涌。 是那五名臂缠锁链的野蛮汉子眉目圆瞪、神色茫然,各自的颈上被那条真丝布袋若剃刀一般划开了一道二指宽的裂口,已再难出声。 再难出声,再无出声。 只有‘咚咚-’五响。 五名汉子膝盖跪地,仰面朝天,身子若泰山倾覆,嘴唇似宣纸轻颤。 他们往自己的寨主最后瞧了一眼。 便没了气了。 步勤练脸色煞白。 当商贾贵胄们在夸赞这真丝棉绸质地柔软、光泽剔透,手感爽.滑丰满,又吸湿透气,是完美契合内经学说的理想织物时……可从没人说过,这光滑柔软的丝绸,能在五名奇门玄师的眼皮底下,半瞬杀五人来着的。 “大胆!” 忽听步勤练一声怒吼,是霎时白气化火,身形瞬闪如虹,要提拳往那条悬于半空的真丝布袋轰了去。 但有人比她还快。 且闻风声两道。 且见白衣灰袍暴起。 王满修与秦禄几乎是同时眸闪奇光,掌中两柄漆刀一齐飞掠而出,雷厉风飞,刹那间便已激射向了那条真丝布袋。 这漆刀两柄,一左一右,呈交叉犄角之势,是要死死固住这真丝布袋,不再让其能动弹上半分。 事实上,他们也成功了。 两柄漆刀如一把剪刀,死死固住了这悬于半空中的真丝布袋,拼尽了其中流转的所有外息,叫其寸步难动。 真丝布袋确是不动了。 但那一杆藏于真丝布袋中的亮银雕龙枪,却是在此时此刻,向寨内的众人,亮出了它那寒光奕奕的龙须来。 龙枪疾。 漆刀难及。 白衣惊异。 却是没等他回剑起意。 ‘嘭!’ 天地间,一声巨响。 却非是这急掠而起的龙枪撞及何物,只是这龙枪的急掠本身,就已足以撕开天地灵气。 它,正向白衣的脖颈疾飞而来。 要一枪封喉。 “休想!” 忽闻青衣急言一句。 本就立于白衣身旁的殷少立即提枪拦在了手无寸铁的白衣身前,眼中奇光急闪,眉心青筋暴起,霎时有力千钧。 说来,他方才没有与白衣灰袍一同放出手中铁枪,倒不是因为他境界不够、气息不足啥的托词……只是在他第一眼看见那条自深坑中飞掠而出的真丝布条之时,他的心神蓦然一颤,莫名觉得这布条有些眼熟。 但那一声炸响,已是令他没有再回忆过往的时间了。 殷少提枪,双手,往龙枪去。 “当——” 龙枪飞。 殷少手落。 身下岩板碎。 足沉半尺地下。 青衣感受着双臂上传来的、有如骨碎的剧烈痛楚,是根本来不及哽咽一声,来不及与身旁众人言谈,赶忙抬首往那杆被他挑飞的龙枪望去。 龙枪仍在半空。 龙枪仍在急掠。 以令身后两柄漆刀、还有那灵气化火的步勤练都无法触及的速度。 不过,幸运的是,这一次,龙枪没有再往白衣飞来了。 龙枪,掠向了寨门的洞穴口。 龙枪,忽然回旋而起,若剃刀一柄。 草草剃掉了那些野蛮汉子们的脑袋。 身着白衣的王满修楞住了。 因为不过是短短半瞬,他目光所及之处,便就只剩下了一片血雾。 他从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即便是五年前,即便是在凝林山上,他都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那杆龙枪,仅仅只是在砍瓜切菜而已。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片刻的停顿,没有哪怕一分的怜悯,也不让他们有半点好惨叫哀嚎的机会,就这般飞旋着、舞动着,砍出了一片浓郁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血雾。 砍出了,一个百人敌来。 然后。 在那死寂的门口。 有半丈陌刀一柄。 有素衣武袍一件。 有宽袍戎服一条。 有墨黑漆衣一袭。 有云纹白衣一抹。 自血雾之中,一尘不染,缓缓步来。 “王满修。” 且见那温润如玉的白面公子轻抬食指,驭回那一杆滴血不沾的亮银雕龙枪,轻轻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然后,挥臂,枪锋指白衣。 “我要你的人头一用。”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八十九章 突袭 南门寨里突然很安静。 安静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就见有形色各异的人影五道,自漫天弥漫的血雾中信步而出,跨过脚边那几十具死不瞑目的汉子尸体,站到了他们的身前来。 就见这五道人影之中,那名身着一袭云纹白衣、腰佩一枚翡翠玉佩、是无论怎么看都该是文雅书生的温润公子,那名手中提着一柄亮银雕龙枪、弹指间杀人数十、脸上却依然平静如初的奇门玄师,稍稍地拂了拂衣袖。 拂了拂衣袖,扬起淡香清风一阵,少许冲淡了些许这血雾里浓烈的腥味。 都差些忘了,他在那雍华国,好似还有个‘香衣枪圣’的名号来着。 荀叶挥臂提起了掌中银枪,以锐芒枪锋指向了相距三十步外、同样身着一袭白衣的王满修。 然后,神色平静,开口启唇,不以任何以任何谦辞自称,亦没有堆砌任何无用的词藻。 只有那最言简意赅的一句。 “王满修,我要你的人头一用。” 王满修,我要你死。 这便是荀叶的杀人布告。 清晰、有力,无需多论。 而与之相距三十步外的王满修,则在抬手驭回了悬于空中的漆刃之后,横握于身前,脚步侧踏,吐纳吸气,没有出声。 没有出声,却以身中那突然提速的气息流转来做了回答。 而眼见此景的荀叶也立即前踏半步,微侧过身,以左掌按住了枪锋,摆出了要提枪突刺的姿势。 想来这所谓的杀人布告,往往不是说出来就能了事的。 还得亲自动手才行。 荀叶轻吸一息,正了正枪锋,便要动手。 却是就在心念奇门的刹那间,荀叶忽然眼角余光一瞥,瞥见了那站在王满修身旁、手提一杆铁枪的青衣殷少。 而此刻的殷少,显然也正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在望着他。 以一幅意料而惊愕、惊愕而惘然、惘然而冷静的目光在望着。 意料,是因为殷少先前早已晓得了,那扶流会派出奇门高手来杀王满修。 惊愕,是因为殷少虽方才已有猜到,却仍旧没想到扶流请来的竟会是这曾做过自己老师、将龙家枪法传授于自己的香衣枪圣。 惘然,是因为自己与老师数载不见,而这一见,却又是在如此刀兵相向的情景之下,不禁令他心生了几分惆怅茫然,几分对自身命数契运的嘲弄之情。 冷静,是因为他晓得出身殷家的自己终究是个奇门中人,而眼前的老师也是个奇门中人——按奇门中人的行事之风来说,眼下这个局面,是所谓‘吾以吾学杀吾师,是以为报’了。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殷少还是希望大家能坐下谈谈,好好说说话来着的…… 但方才那宣布了自己杀人布告的,又不是他不是? 再加上这会儿已经倒在了老师脚旁的那几十位寨里弟兄,显然,已经不是光靠什么坐下喝杯茶、吃碗酒、来谈谈说说就能搞定了的…… 要怪,就怪奇门中人下手狠辣吧。 便见殷少微微垂下眉眼,亦是与眸光中的荀叶一般,微侧过身,双手执枪,摆出了同样要做突刺的架势。 荀叶眼见此景,轻挑眉梢,仅是抿唇。 而在殷少与荀叶相认之时,一旁的鸾墨与鸩泠月也是霎时望见了彼此的存在——也是自然,一个一身漆黑,一个一身姹紫,都煞是吸睛得紧,很难令她们不注意到彼此。 但与荀叶殷少相见而提枪的平静不同,鸾墨在看见鸩泠月的时候,倒是情不自禁地令手中漆刀微颤了一瞬,接着便很快地移开了眸光,望向了别处去;而这鸩泠月,则在鸾墨移开目光之后望向了鸾墨脸颊,一双纤细的玉手悄悄地握紧了自己的紫裙裙摆,杏仁状的瞳眸中同样也似有几分犹豫。 说来也怪,若说荀叶不晓得殷家在帮助王满修的话,倒还情有可原……但这鸾墨,又怎么可能不晓得鸩家站在了王满修的背后呢?就算她一开始确实不知,但在路过那被一剑斩去了五分之一的真煌城后,在找寻到那些身中被注入了王满修气息的替罪羊后,是怎么也该晓得这鸩家的立场了…… 但看鸾墨此刻脸上的神色,又不似是早有准备的沉着,便也就不得而知,只能说她是没料到这鸩泠月会随王满修一行而来了。 没料到就没料到吧。 毕竟她就算是妖,也不比那些事事算尽的半仙。 而料不料到这事,其实倒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只是在晓得之后。能不能下得去手罢了。 而很显然。 在场十人。 都能。 …… 南门寨里突然很安静。 安静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安静得令那一声碎石落地之音,有如两军阵前擂鼓般响亮。 于是。 擂鼓响。 十人瞬起。 最先交手的,是那周气燃起了三重灵气的步勤练与正居人中的银枪荀叶。 就见这脸色煞白、额头疤痕殷红的步勤练紧长发披散,满脸怒容,有如一头断了臂的罗刹鬼般急掠冲向荀叶,是径直一招左拳以破军之势往他喉口打来。 荀叶的步法没燃起三重灵气的步勤练快,便是自然要防——就见他立即抬起手中银枪,眸光一闪,将银枪如风车般于身前急速旋起,卷起狂风强袭。 此式名唤,是能轻松打飞箭矢飞石亦或者刀劈剑砍之奇门。先前在那回廊西北角之时,他便是靠这一式枪法护体,将那号称‘疯魔刀’的楚狂给弹飞出了三丈之外。 当然,那时的楚狂应该没尽全力。 当然,步勤练本就不是楚狂。 便见这银枪急旋快,然步勤练的拳速更快,竟是一拳就穿透了这的护体! 不过,这虽为护体奇门,倒也不是真想要靠着一杆长枪的急旋就旋出一面密不透风的铁墙来——不,恰恰相反,它正是想要那些狂妄自大的敌人自以为抓住了急旋的空隙,如步勤练这般一拳穿过,将自己的半截胳膊暴露在长枪之前,方好让之能如同一柄剃刀,彻底剃断她的胳膊! 于是,龙盘旋,盘旋于了步勤练的左臂之上。 于是,便闻巨响一声。 是霎时间,一阵强烈的气息碰撞令整个寨内的空中血雾突然结雾如珠,往四方横向飞溅而去,‘啪哒啪嗒-’地落在了那四周岩壁之上,落出了半幅清明山水图! 便见。 枪忽止。 臂未断。 拳却至。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九十章 一决雌雄 荀叶轻抬右脚,后退了半步。 就见其下颚微扬,脖颈稍仰,略显凸起的喉结前,正横着一只缠着赤橙灵气的沙包拳头。 两者,相距不过毫厘。 仅是毫厘之差,他的喉咙就真要被步勤练的一拳给轰成了两截去。 荀叶眯了眯眼。 眯了眯有些抽搐的眼睑来。 是有些大意了。 便见这袭云纹白衣霎时挟起清风一阵,腰间翡翠玉佩轻晃,一瞬提枪跃步后掠三尺,翩翩站在一旁,方惊魂未定地咽了口口水,凝神垂眸,重新往身前那独臂女子的脸上瞧了去。 “七雄第三……果真,名不虚传。” 荀叶甩手提着掌中一杆雕银龙枪,眯眼望着那冲拳在前的独臂步勤练,轻轻地舒了口气,开口道:“是在下不才,这差些就托大了。” 道完,一笑,白净的面庞上再不见先前那一闪而过的慌张失措。 但步勤练却没有循声往他看来。 而是缓缓侧首,侧首蹙眉,蹙眉望向了那一袭正瞪目怒视着自己的漆衣。 忽见漆衣瞳仁如杏。 忽见漆衣发色黑白。 是这一式奇门,叫方才步勤练这摧枯拉朽的一拳虽能力破如龙盘旋的银枪阵,却终是止步于荀叶喉口的半尺之前,无法伤及其发肤根本。 而此时此刻,那手提黑刃、身着一袭漆衣的鸾墨正紧蹙眉头,身后黑白双色的长发随清风轻扬,一对锐眸紧盯这身缠赤色灵气的独臂女子,已是锋芒毕露,再无掩藏收手之道理。 便闻,一声震颤! 是鸾墨霎时箭步上前,伏身提膝一脚猛踢在了步勤练的丹田之上,将之整个人都如砲弹一般激射而出,飞砸在了三十尺外的青石岩壁之上! 空有力魄根骨的步勤练却因为中了这鸾家的奇门,竟是明知鸾墨一踢飞来却依旧丝毫无法反抗,神识只觉天地之遥霎时变成毫厘之尺,再就是腹中一暖,便整个身子飞摔而去……待她再度取回自己神识清明之时,却已是身子深陷三尺青石中之时了。 而鸾墨在一脚踢飞步勤练之后,立即侧过脸来,与腰佩翡翠的云纹白衣相视一眸,虽未开口,却已是用脸上神色道出了‘她交于我’这四字来。 便见这提着雕银龙枪的荀叶眨了眨眼,是微微颔首,倒也丝毫没有要亲手报方才步勤练一拳抵喉之仇的矜持,开口平静道:“她交于你。” 鸾墨身形一掠即逝。 而另一边,灰袍秦禄那边,在亲眼看见冲在众人最前的步勤练被如此一脚踢飞之后,顿时挑眉心念一声‘疾!’,飞速将手中漆刀驭起,往那正要上前补刀的鸾墨身上激射而去。 按说,这奇门中人的身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快。 无论是先前,十人瞬起时,灵气如火的步勤练眨眼便已一拳来。 还是方才刹那,拳破银枪时,身而为妖的鸾墨瞪目而展奇门去。 亦或是此时此刻,那肩扛一柄半丈陌刀的方文忠,脚踏疾风而至,伏肩拔刀而出,出鞘白刃霎时急旋如莲花半朵,‘叮当-’一声将秦禄这一式飞剑给打飞上了苍穹去。 秦禄霎时立定。 一挥长袖,掷臂令那空中飞刃急颤半瞬,再一声轻‘咻-’,掠回掌中,锋指身前。 指身前,那一袭宽袍戎服。 那肩扛陌刀的方文忠。 二人对眸。 已无需再多言些许。 …… 方才十人瞬起,似要两两相对,一决雌雄。 却不想,这瞬起十人里,竟是九人急往洞中来,而一人要往寨外去。 要匆匆做逃兵。 眼见此景的鸩泠月是霎时掩嘴眯眼,望着那逃兵的身影,呵呵轻笑了几声。 那逃兵,是个身着宽袍、鬓角微白、还有些驼背的干瘪老头。 是个一看就知断然不擅近身鏖战的老骨头了——可若是他明知自己不算擅战,先前又为何要随着那云纹白衣一同齐步入寨,满脸笑意地站在众人身前?莫不是只为逞逞威风? 呵,那可真是太好笑了。 鸩泠月笑着眯了眯眼。 她虽不晓得这老头是为何人,也不晓得这扶流怎么会想来派这么一个老头来摆定白衣……但她仍旧明白、也只需明白,这步法也慢得很的老头这会儿还没跑出自己的施法范围,便是只需稍稍再输几道紫息,便能叫这活腻了的老头去—— “泠月姑娘!小心!” 是忽有清亮男音一句。 白衣王满修突然箭步上前,一把推开正要施法鸩泠月,再是倏然转身,手中黑刀瞬出,铿锵一声看在住了那头突然掠来的木头神犬的脑袋之上。 鸩泠月踉跄两步,骤然一惊。 就见那头先前被锁链给死死捆住的木头狗这会儿又来了精神,是一跃跨过那些被龙枪封喉的汉子们的尸体,挣脱开了已无人束缚的锁链,悄声无息地疾驰上前,要趁着鸩泠月的注意都在那老头身上之时偷袭她的后背来——所幸一旁本往前掠的白衣五官机敏,是在察觉到几分气息微妙后立即回身望来,立马踏出,这才救下了鸩泠月的一命。 可这样一来,本要前掠迎敌的白衣调转了枪头,便是顿时留给了迎面而来的那一袭素衣武袍了机会。 “满修!身后!” 提着铁枪的青衣殷少连忙提醒道。 但不会的他也只能出声提醒,光凭自己的身法已是无法赶在那袭武袍之前,像白衣替紫裙一般替他挡下这一招了。 便见,素衣武袍掷臂前掠,风进两袖,虎虎作威。 又见,提剑白衣正面神犬,余光微瞥,急中生智。 王满修忽然一翻手掌,以掌中黑刃锁住神犬脖颈,再是突然抬起左掌一扯神犬左腿,一个侧步回身,双臂发力,要将神犬若轮盘一般往身后袭来的武袍砸去! 却是怎料这武袍身形好生矫健,竟是在眼见这神犬飞来之时突然伏身俯首,以猎豹扑食之姿一跃而上,双臂竟趁势一把死死擒抱住了白衣的腰腹! 白衣眉目一瞪,连忙要轻念三字,好震飞这突然袭来的武袍一袭——竟不想这武袍也没有丝毫犹豫,是趁着白衣丹田运气的刹那间立即以倒拔垂杨柳之姿,双腿猛然发力,一把扭过他的身躯,闷头便往一旁的斗兽场间侧摔了去! “满修!”“满修大人!” 就闻青衣紫裙两声疾呼。 再见白衣武袍双双飞坠,坠下三丈岩壁,‘噗通-’一声落在了那正燃着三丈火柱的斗兽场间了。 眼见此景,殷少急忙提起手中铁枪,要跃下岩壁,来救白衣。 却不想就在此时,那一直按兵不动的温润公子忽然疾步掠来,掌中雕银龙枪飞驭而出,霎时便拦在了他的身前,令青衣再难行半步。 殷少蓦然一怔,眉梢微沉,回首望来,望那一袭云纹白衣,望那一张数年后仍还算熟悉的脸庞,缓缓开口,轻道“老师”一词。 荀叶微微颔首,淡淡一笑,抬眸看来,看这一袭朴素青衣,看这一张数年后仍有几分稚嫩的面孔,平静启唇,笑答“殷少”二字。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寸强 秦禄轻拂衣袖,望向了那一柄横于自己身前五步外的半丈陌刀。 望向了那一名身着宽袍戎服、气息平正、尽显苍凉大气的魁梧男子。 就见秦禄眯了眯眼,长吸一息,将自己手中的漆刀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大约晓得,按这眼前之人的打扮,应是自北江之北南下而来,而非是这西域土生土长之辈,也非是自南方奢靡成风的雍华国游历而来。 他大约也晓得,在雄踞北江的军武国中有个叫做‘诛龙府’的奇门江湖。而这诛龙府里奇门种类虽不如西域奇门这般数目繁杂、花样繁多……但若要论境界高深,论百人敌千人敌之数量的话,那便倒是也不见得要比西域奇门少上多少。 而比起西域奇门所制定的‘三圣七雄’来说,诛龙府倒是更直接地定下了‘百将’一词,指的便是能依照实力资历排布的一百位诛龙府英杰——当然了,若真要一个一个细究过去的话,那实则这诛龙府百将里真正能摆的上台面的,真正能算在百人敌之上,也大约就前十人、前十一十二人罢了。 在这些年的游历中,天生便好奇心重的秦禄除了调查那真煌鸾妖一事外,也没少去探探这诛龙府的虚实——尤其是在军武雍华那场大战之后,在传言这诛龙府百将十不存一之时,他更是好奇地有要往北江游历去的心思,去看看这号称‘五十铁腕可诛龙’的诛龙府究竟是何种江湖。 当然了,与人文豪放、国风闲散的雍华西域不同,由一国之主统御天下的军武国向来难以容忍江湖的存在,便是就算‘诛龙府’,也不过是半江湖半招安的朝廷机构了……若秦禄真打算往军武国一游的话,那只怕回不回得来都是难说。 所以,秦禄最后也没去北江。 所以,秦禄对诛龙府晓得不算多。 所以,秦禄不识得眼前这肩扛半丈陌刀的一人。 秦禄微微蹙了蹙鼻尖,左脚侧踏半步,右掌执剑于身侧,作要手驭飞剑之势。 但不识得,不算问题。 因为他是秦禄,是那个在三年前的小玄武之上夺得了一张金竹椅的秦禄。 而他所会的真煌秦家之奇门,正是在这般针锋相对之刻最为强大的奇门,是只需抬掌轻轻一触,便能催人神魂夺人心魄之奇门。虽说很多时候,这轻轻一触说来简单,但考虑到境界高深的奇门玄师多半会些以气御体的法子,是若不直接触碰到对方肉肤皮囊就没法直接施展……但纵使是境界高深的奇门玄师,也难保不被身法同样精湛的秦禄忽然一模手掌、忽然一贴脸颊,再便是意识全无,两眼翻白了。 若真是想自正面抵挡这秦家奇门,那只能去学些气息阻断之术,像王满修的那般以内息阴阳融合、调和万物,亦或是像步勤练的那般令自身气息澎湃于四周,好叫万夫莫近了。 但无论是也好、也罢,可都是实打实的上乘奇门,哪是随便挑一个人出来,就能学得会的? 秦禄不觉得眼前之人学得会。 所以他轻抬起右掌,心念一声‘疾!’。 便是刹那间,令掌中漆刀如离弦箭矢般往眼前之人激射而去。 虽说在那更广为人知武林江湖里,还流传有着世间十八般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但在人人都会以气驭剑的奇门江湖里,这说法显然已是多少有些站不住脚了。 望着这道朝自己飞掠而来的寒芒影,神色平静的方文忠立即眉目一瞪,侧踏半步,一转身躯,令自己肩扛的半丈陌刀以锋锐迎敌,‘啪-’地一声将漆刀又一次打飞入了空中——但与方才第一次将漆刀打飞时不同,这一次的方文忠在摸清秦禄注入漆刀中的气息十成后,是立即以气息十一城注入这漆刀一柄,彻底拼尽了刀中秦禄外息,叫他不好再掷臂一挥,就能随随便便驭漆刀回掌心了。 可这一次的秦禄,倒也没有丝毫要飞剑驭回的打算。 且见漆刀激射之时,他已眸中奇光急闪,踩出了奇门步法急掠上前,要趁着方文忠挥刀打飞漆刀的间隙间一掌贴其咽喉,运转起自己的秦家奇门。 不过,能随着公输家主一同出生入死的方文忠,显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方才之所以没有挥臂舞起半丈陌刀,只是肩扛迎敌,便也正是为了应对如此刻一般的突袭之时。 便见方文忠脚步一踏,肩上陌刀沿后颈一转,便是于身前划出半道圆弧,要斩秦禄头颅。 秦禄自然不会被斩。 就见他眸中奇光一闪,是立即踏步伏身,轻轻松松便闪过了这一式陌刀横扫。 但这还没完。 此刻方文忠已是陌刀出鞘,刀在右肩,鞘在左掌——纵使木鞘无锋,但在擅运灵息的奇门玄师手里,这木鞘一柄,也能如白刃一条。 便是刹那间,木鞘锋起,往秦禄腰胯斩去。 与瞄准脖颈的封喉一剑不同,这腰胯一剑虽不见得致命,但却由于腰胯是人重心所在,而往往难以出招反制,只能要么撤步闪躲、要不迎难而上、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硬吃而下了。 秦禄选择了后者。 却也不是因为他皮糙肉厚。 便听‘咚-’的一声巨响,流转着外息的木鞘狠狠地敲打在了秦禄抬起格挡的右腕之上,砸得他纵使驭气护体,但也着实生疼得紧。 便见秦禄蹙眉咬牙,咬牙浅笑,浅笑而一闪奇光。 是突然间,脚步一踏,左手化掌自下而上得往方文忠的下颚打去。 只需轻轻一触。 轻轻一触,他便赢了。 而此情此景,纵使方文忠后仰身躯半尺,他也能立即一转左手五指,化飞掌为擒拿,一把握住方文忠的脖颈,叫他—— 方文忠后仰了。 但却不似秦禄所想那般后仰半尺,而是整个身子皆往身后飞躺而下! 秦禄霎时惊震。 虽说如此一来,方文忠自然是能闪躲开他这飞来一掌……但,但为了闪躲一掌而重心全失,整个身子躺倒在地上,架势全散,岂不是得不偿失,自寻死路吗?! 秦禄正惊震。 却是不想眼前这方文忠竟没有如他所想那般躺倒在了地上,而是在自身重心后移,眼看就要躺倒之时忽然一转肩上陌刀,以有半丈之长的陌刀一撑地面,‘咚-’地一声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这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之理…… 虽是站不住脚,也还是可以撑一撑的嘛。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九十二章 掌心火 秦禄身形一闪,立即撤步后退站至了十尺之外。 这一退,倒不是说他自觉失了先机,再无胜算,便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只是在方才一掌推空之际,眸闪奇光的秦禄立即注意到了方文忠右腿的动静,注意到了方文忠想倚仗着陌刀撑地的此刻,再横起一脚,暴踢在自己的腰腹上来——显然,秦禄的护身之法,还没好到能先接一刀再接一脚来着。 所以,趁着方文忠扭转腰身,要丹田发力之时,秦禄眼疾手快地一蹬双脚,立即后掠出十尺,毫发无损地飘飘落于安全之地,令方文忠踹了个空。可由于二人动作先后过于接近,便是在不谙武学的旁人看来,就是方文忠一脚踢在了秦禄腰腹之上,将他踢出了十尺之远了。 但这都无所谓了。 只因此时此刻的二人,都丝毫没有打算将这十尺之距保持下去。 先见秦禄瞬步起身,眸光一眺那柄仍翻旋于半空的漆刀,要立即起身去夺回兵刃来——是的,虽说先前看上去二人动作繁多,理应时光已过数分才是……可实际上,自秦禄脱手飞剑至此时,也不过是数瞬光景,那空中漆刀才刚刚要开始回落,往地上摔去。 再见方文忠一踢不中,却又顺着踢劲扭身站定,一个回身飞旋,一松右掌,心念一句‘起!’,竟是将那柄扛在自己右肩上的半丈陌刀给飞驭而起!令其霎时如巨弩锐矢一支往灰袍呼啸而去! 说来也是,这本就是奇门间最基本的功法,本就是奇门玄师间人人都会的基本功……而这半丈陌刀,虽说确实是比寻常铁剑要厚重绵长上整整一倍,但倘若玄师到了百人敌的境界,有了那否极泰来之内息,便也就丝毫不用在意这剑的长短粗细了。 但……怎么说,当你站在这的对面之时,一柄半丈陌刀与一柄三尺青锋所带来的压迫力,还是有不少差别的。 便见秦禄眉眼一挑,立即放弃了去夺回漆刀的打算,转而立即拂袖正身,要运起身中气息,凝于双袖双掌,一瞬拦下这飞来陌刀! 换句话说,秦禄是要以空手接白刃! 即便是在奇门中,敢在生死对决中如此做的玄师只怕也没几个。这不仅仅是因为空手接白刃对玄师的气息驾驭之能要求甚高,更是源于那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自信,可非是什么整日欺男霸女、净做些上不得台面事的世家子弟之流能与生俱来的。应该说,唯有整日出生入死的奇门刺客,与位居三圣七雄之位、傲气凌胸的少数玄师方有此志。 而秦禄,显然是这少数之一。 且见灰袍衣袖轻扬,身中有灵息燃起,一对乌眸中奇光闪烁。 已是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再见陌刀长掠而来,刀上有寒光冰凉,一道疾风自刀锋旋起。 已是近在咫尺、一步之遥。 便闻。 铿锵炸响。 却非是众人所想的灰袍拂袖,迎面而上,双掌相对一挟,‘啪-’的一声将那陌刀死死相困,再动弹不得;也非是众人所想的陌刀锋锐,冲破了秦禄的空手两只,‘呲-’的一声刺破了秦禄脑门,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叫他为自己的傲慢鲁莽买单了…… 不,都不是。 只因那陌刀,根本没有迎着秦禄脑门而去! 而是在看见灰袍拂袖要空手接白刃之时,突然一仰刀锋,径直飞上空中,掠至了灰袍背后之去! 秦禄霎时一怔,立即盯向了那手提陌刀剑鞘、正疾步朝自己跑来的方文忠,紧紧蹙眉而起。 这男人……不一般! 这男人在方才看见我要正面接剑的架势后,竟然能在半瞬之间择出了如此上策,多半是个久经战阵之辈……啧,军武国玄师,恐怖如斯! 秦禄侧眸一瞥飞掠至了自己身后的陌刀,又抬眼一瞧身前的方文忠,是一咬牙关,立即箭步而起,往身前之人急冲而去。 正如他所说,方文忠不一般。 能在方才迎面他空手接白刃之势,不因气血上头而出下策,而是明智地令飞刀包抄至秦禄身后,对他呈现前后包夹之势,眨眼便化解了秦禄蓄势待发的接刀劲道,又一口气如现在这般反攻而上……着实不一般! 然身为七雄之一的秦禄,自然也不一般。 在此刻即将要被前后包夹之时,秦禄当机立断,毫不坐以待毙,也不四下闪躲,而是立即迎面往方文忠直冲而去,势要在方文忠能驭回半丈陌刀之前一决雌雄,以谋求速胜! 便见方文忠微微挑眉,四方平正的面庞上露出了几分讶异的神色,似乎也被秦禄的果敢主动所惊到了少许。 但少许,也只是少许。 且见他一挑眉梢,轻吸一息,没以手中木鞘迎敌,而是忽然抬起了空无一物的右掌,收拇指与掌心,要往秦禄的脑门直拍而去! 秦禄先是一怔,但刹那间便心中窃喜,立即也抬起自己的左掌,与方文忠的右掌相对而来。 在他看来,方文忠这是自寻死路。 因为他只需轻轻一触肉体皮囊,便能叫眼前之人魂魄全无,神识顿时,再无一战之力——而这眼前之人此举,不就等同于是在拱手认输吗 所以,他赢定了。 是丹田霎时发力,身中气息流转急速,眸中奇光闪烁非常。 是两掌,‘啪-’地一声相撞在了一起。 是霎时心念,一句! …… 秦禄站定在了十尺之外。 站定在了十尺之外,再是微微瞠目,瞠目侧首,侧首望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还在,就是黑了点。 而他左手上的衣袖,却已是彻底不在。 只留几片燃着星火的焦黑碎布片,在燃着热风的空气中缓缓飘落,凋零,落在了他的脚旁。 秦禄一怔。 复抬首,望身前,十尺之外。 望那一袭宽袍戎服。 望戎服右掌间,那一点倏然跃起的赤红光芒。 “此乃。” 且见方文忠一握右掌,炸出火花四朵,眸中奇光霎时闪烁。 再是抬起眸来,望着满脸惊诧的秦禄,眯眼冷冷一笑。 “吾乃方文忠。”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术起 当步勤练被鸾墨一脚踹飞至青石岩壁之中时,有灵气护体的她实则并没感受到多么痛苦。 没有多么痛苦,只是有些讶异。 讶异这鸾家妖精,怎么一下有了如此巨大的劲道,竟能将施展了三重玄气的自己给踢出了三十尺之远。 而在讶异之余,步勤练又觉脑海中昏昏沉沉,有些分不清南北前后,东西左右,分不清距离远近,只觉有一道人影飞掠而来,要给自己封喉一剑。 她大约明白,这份昏沉,是这鸾家奇门的效果;而这一剑,则显然是这鸾家妖精的手笔。 便见步勤练眯着乌黑的双眸,望着那一道黑白双色的飞来人影,却是丝毫不怵,丝毫不觉得有何害怕之理。 她很清楚,这鸾家妖精能以一瞬爆发之力踢飞自己确是不假,但至于她能否真的飞来一剑刺破自己身上三重赤红灵气,则还是要打上大大的问号来着。 所以,即便此刻的她仍然寸步不动,任凭鸾墨飞剑刺来,多半也该是毫发无伤的。 但,她可是步勤练。 是那个总是先发制人、盛气凌人的步勤练。 又何来躺平坐正令他人肆意欺凌之道理? 便见她猛然一瞪双目,令煞白的额头上,那一道殷红的刀疤更显血腥。 再是身形暴起,整个人自青石岩壁中迸射而出,炸起山崩地裂之音一阵,往那凌空漆衣飞杀而去。 而那凌空漆衣显然预料到了她的动作,早已有所防备。 就见发色黑白的鸾墨一瞪杏仁瞳眸,就令身形本来迅捷的步勤练突然止了步子,身子停滞于半空,紧接着便被鸾墨一剑劈下,整个人如倒头蒜般栽入地下,炸起一声巨响,便没了声音。 但这只是旁人的视角,是那些侥幸没被先前银枪旋死的野蛮汉子们的视角。 而在步勤练看来,她本已飞掠至了鸾墨身前,是要一拳打在鸾墨心口了,却是忽然又惊觉二人之间像是相隔了一座天行山一般遥远,顿时寸步难行,气锐尽失——而更为玄奇的是,在这气锐尽失之时,那鸾墨就如同一颗破空彗星一般自天行山的那头突然掠来,‘咚-’地一声撞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狠狠地打落在了地面,砸出了一个半尺深坑,溅起石砾无数。 “寨主!”“步寨主!” 且听四周那些野蛮汉子们惊声呼道。他们望着那满是烟尘的地面,脸上神色甚至比先前眼见那银枪旋首时还要惊慌失措。 “莫要靠近!” 忽闻烟尘里,有清亮女声一句高吼。 众汉子一怔。 再见三丈苍穹上,那执剑在手的漆衣鸾墨轻甩黑白长发,猛瞪眼眸,急掠而下,一剑刺破烟尘,一剑震飞石砾,一剑卷起狂风无数! 便见尘埃瞬散。 步勤练平躺在半尺深坑之中。 鸾墨骑在她的身上,手中漆刀死死抵在那赤红如火的灵气之上,颤颤却不得入。 步勤练笑了。 她晓得鸾墨没有能一剑穿透赤红灵气的劲道。 鸾墨也笑了。 她晓得步勤练晓得自己没有能一剑赤红灵气的劲道。 所以,她才会兵行至此。 “。” 且听她轻言一句。 一道乌黑漆气骤然自其左掌中跃然而出,霎时便穿透了那三重玄气,窜入了身下她的心口之中。 步勤练就觉心口被轻柔似羽毛般的物品轻轻一触,整个世界就都变成了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了。 没有奇光闪烁、没有气息流转、甚至没有呼吸本身。 是仅仅一瞬。 是仅仅一瞬的至暗时刻。 …… 。 鸾家奇门里,能夺人魂魄、叫人失去神识的奇门。 光听上去,它的效果倒是与那秦家的挺是相像。 但倘若要真的一字一字细究这奇门术理,那这两者之间则是有着天壤之别——夺人魂魄,是通过往他人身中注入自身间被特殊炼化的内息,令这层特殊内息如宣纸薄膜一张盖在他人心识神海之上,阻断他人对万物的认识,从而陷入黄粱一梦之中,沉沉睡去。 而这,则是如先前秦禄一剑捅穿鸾真心腹时所说一般,是个虚实变幻的玄妙奇门——你会奇门,被它变为不会奇门;你有契运,被它变为没有契运;你五官清明,被它变成目瞎耳聋;你神识清醒,被它变成昏睡不醒…… 便是更彻底,更绝对,更残酷的奇门来着了。 但这天下间倒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奇门。 亦正如先前秦禄一剑捅穿鸾真心腹时所说的那般,这的虚实变幻终究只是一时幻觉,毫无催人心神魂魄的效果,也更是无法伤害他人肉体——说白了,只能控制他人,却拿被控制住的他人毫无办法。 而像秦禄步勤练这般,一个会破解虚实之法,一个本就不算圆满,是自然也跳脱出了的可控范围……面对这两人施展的话,多半只会是浪费自己身中契运,浪费自己的内外双息,落得个自废武功的下场。 多半。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 就比如说,在鸾墨骑于步勤练身上,手中漆刀离其胸膛间只隔一层赤红灵气的此时此刻。 短短一瞬的,虽断然会在接踵而至的第二瞬间便被步勤练所破——但这短短的一瞬,却已足够她手里的漆刀往下一尺。 一尺,足以破心扉。 这便是鸾墨的如意算盘,是她故技重施的道理。 步勤练看破了她的道理。 却……已是无计可施。 纵使天才如她,也在这半分神魔间,丝毫寻不到能破解的办法。 而她那急速抬起、要赶紧抓住住漆衣手中刀刃的左臂,也终究是慢了半步。 慢了半步,姗姗来迟。 便不如不来。 且听‘呲-’的一声。 一朵血红花朵赫然飞起,跃于众汉子那瞪大到无以复加的瞳眸之中。 奇门间的对决,向来便是非生即死的。 ————————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刀落 鸾墨的这一刀很快。 快到步勤练匆忙抬起的左掌,全然没能握住刀锋上的寒芒。 鸾墨的这一刀很准。 准到步勤练的心口,被这一刀不偏不倚地捅了个对穿。 鸾墨的这一刀很狠。 狠到步勤练身下的石板上,崩裂出了一圈如蛛网遍布的裂缝来。 且听‘呲-’的一声。 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是有血红春花一朵,于众目睽睽之下骤然绽放。 就见半瞬失神的步勤练眉眼急瞪,本就煞白的脸庞之上这下更无血色,唇瓣更是急颤不已,不停地倒吸着凉气,却眼看着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寨主!”“寨主——” 与其四周,那十数名侥幸逃脱了先前龙枪旋首的野蛮汉子们无一不大惊失色,望着这躺倒在地上的自家寨主,或高或低地惊声叫唤道。 这三年间,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自家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寨主会有朝一日如此刻一般落魄,会如此刻一般被人一刀穿透胸膛,已是连气都喘不上来,眼看就要命陨星辰,魂归九泉了。 “步寨主!” 汉子们高喊着,脸上神情惶恐而激动,掌中的一把朴刀更是急颤不已。他们很清楚,不会奇门的他们全然不是那一袭漆衣的对手,且就算自己现在要鲁莽地挥刀上前,恐怕也难保能救下自己寨主一命——更何况,方才寨主还分明亲口嘱咐过他们,叫他们‘莫要靠近’了。 但……但身为南门寨里弟兄的他们真能站着不动吗?真能在自家寨主遇难之际无动于衷吗? 即便只会舞刀的自己不一定能帮上忙? 即便心意已绝的自己要违背寨主的口谕? “寨主啊!” 忽闻高吼一声。 是这十数名野蛮汉子几是不约而同地疾跑起步,双掌里皆紧紧攥着一柄柄锈铁大刀,怒吼着往这漆衣一袭冲了过来。 便见骑于步勤练身上的鸾墨稍稍侧首,望着自四面八方朝自己袭来的野蛮汉子们,微微地挑了挑眉梢。 她其实不大讨厌他们如此的鲁莽。 也更加不算讨厌,他们这份执着。 但……这鲁莽与执着,却最终,只会使他们浪费掉自家寨主最后的好意。 鸾墨轻吐一口浊息,便要提掌自步勤练心口上抽剑而出。 抽剑而出,方可再气驭飞剑,若先前龙枪旋首一般,一剑杀数十。 一剑,便叫这南门寨里再无动静。 “老娘方才不都叫你们别靠近了吗?” 却是就在鸾墨要抬手抽剑之时,一声突如其来的清亮女声自其身下飘起。 鸾墨霎时一怔,连忙垂首望来。 竟是惊见这心脏被捅了个对穿的步勤练正朱唇微扬,眸中奇光忽然闪烁! 且听铿锵一声! 是眨眼间,一道赤红灵气自步勤练身上交缠而起,叫那柄插在她胸口的漆刀当即断成了两截! ‘不好!’ 眼见这被捅了个透心凉的步勤练不知为何竟还能运气如此,发色黑白的鸾墨霎时心生几分不妙,连忙松开手中短剑,杏仁瞳中奇光一现,便马上要运起奇门步法,跃身而遁走。 却不知是她慢了半拍,还是这步勤练快了半拍。 就见这步勤练忽然一抬左臂,竟是正正好好够到了刚跃起三尺的鸾墨,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再是猛然发力,将之若一只苍鹰府坠拽向地面,狠狠地砸在了青石岩地之上。 三重玄气附体的步勤练本就已力大可开山,纵使是这会儿心口被开了个口子,漏了点气,但这猛然一甩,也顿时便把鸾墨摔得头破血流,耳畔有骨碎声倏起了。 可显然,总算是逮到了机会的步勤练不可能只摔一下来着。 便是忽听‘咚咚咚咚!’四声连响。 就见这步勤练在四周那些呆若木鸡的野蛮汉子的诧异目光之中,是一手攥着鸾墨的脚踝,将她如一只拨浪鼓般,眨眼间便往质地坚硬的青石地上来回摔了四下,摔裂了四块地砖,摔得那鸾墨鲜血糊脸、意识模糊,竟是硬生生地摔出了半个的效果来。 但步勤练毕竟是心口被捅了一刀的。 这反复摔了四下,也实在是有些累了——若放在七年前,放在她右臂尚全的时候,她也自然不会挑这般麻烦事做,而是直接左手抓牢,右手一拳穿胸了……但今日此时,半夜就是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只得举臂将这鸾墨往那没人的岩壁上奋力一甩,也就暂时作罢了。 暂时作罢,一跃起身。 是轻吸一息,收了身上的三重玄气,再如没事人一般舒了口气,抬手以二指夹住插在自己心口上的那半截漆刀,眯眼一瞧,随便取下,‘当-’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寨主?”“寨主!” 也只有到了这会儿,那些呆若木鸡的野蛮汉子们才回过了神来,慌忙赶上前来,围在了她的身旁,满脸的激动喜悦,却又看见了她那不断渗血的胸口刀疤,一时又很是着急,只能语无伦次道:“您、您怎么……这伤,这伤……您——” 且见步勤练朱唇一扬,一挥左臂打断了汉子的慌乱,爽朗笑道:“怕什么!你们寨主我哪有那么容易死?不过区区致命伤而已,小事!” 说着,她左掌握拳一拍满是血渍的胸脯,竟还拍出了一朵血花来。 众汉子见状纷纷一惊,有人甚至缩了缩脖子,是着实不大明白这自家寨主是‘没心没肺’还是没有知觉啥的,竟收了这般重伤还这般大大咧咧的,宛若没事人一样,实在渗人——但怎么说,既然寨主都笑得这般爽朗了,那大约,就是没事了吧? 众汉子先是面面相觑,再是纷纷哈哈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而见众小弟安下心来,步勤练便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忽地瞧见了那正一人在吃力与木狗缠斗的鸩泠月,便立即他们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到鸩泠月那帮上忙去。 这十来名野蛮汉子微微一怔,望了眼胸口有伤的步勤练,又打量了眼那正嵌在岩壁中的鸾家妖精,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提着手里的锈铁刀剑往鸩泠月那赶过去了。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九十五章 鹰坠 步勤练回过身来,微微仰首,往那被砸出了一个半丈深坑的青石岩壁上抬眸望了去。 步勤练的直觉很是敏锐。仅是在她仰首望岩壁的下一瞬,那尚且弥漫着碎石烟雾的墙上深坑中,已有沾灰漆衣一袭,缓缓地、平静地,站起了身来。 站起身来,长发披散,满脸是血,只睁一眼。 一只血红的杏仁眼。 “为什么?” 忽闻漆衣开口。 是就连本该清丽的话音之中,都夹杂着浓浓的血沫气泡之音。 “什么为什么?” 立于平地之上的步勤练微微眯了眯双眸,仰首与漆衣淡淡笑道,再借着话音的间隙悄悄地吸了口气息。 且见漆衣微微闭目。 再是整个身子自由前仰,如苍鹰俯坠,落于平地之上,亭亭而立。 亭亭而立,却又在不经意间听得数声骨中碎响。 但无论如何。 她站直了身来。 “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鸾墨重新睁开了自己那已因充血而近乎绯红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十步外的步勤练,盯着她心口前那道理应毫无疑问穿透了她胸膛的三寸伤口,冷冷出声道。 却只见步勤练朱唇一挑,右肩虎皮微扬,轻轻笑。 “你可知,奇门有术,唤?” 鸾墨一怔。 她晓得。 这名唤的奇门,是能易筋换脉,扭转自身心肺经络的奇门——说得直白点,在施展出这奇门之后,步勤练自然可以通过令身中心肺扭转位移,来避开方才她这毒辣摧心一剑了…… 但这法,是上乘奇门,位列奇门九等中的第三等。 且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法,是扶家的奇门。 鸾墨心中不禁嘀咕了一下。 要知道,她此行入回廊的雇主本来就是这扶家的家主……而眼前这身为奇门三雄的步勤练,又更是以曾与扶流于云顶之上大战三个时辰而闻名…… 为什么她会扶家的奇门? “为什么你会扶家的奇门?” 鸾墨前踏一步,一边问道,一边迅速一掷脱了臼的右臂,令臂肘‘咔-’地一声归了原位。 “见过,斗过,便算学过了。” 又闻步勤练耸肩嗤笑半声,一甩左臂,握拳抵腰旁,道:“那老妖婆曾两次在老娘面前以这奇门躲过了鬼门关,老娘又怎能不去把它给学会呢?” 鸾墨眉头一皱。 这步勤练一定是在开玩笑。 即便不论这法乃是上乘的三等奇门,就说是奇门中最简单的,也绝非是‘见过、斗过、便算学过了’。 不,不可能。 虽然这奇门就如修仙一般讲究一个‘灵缘’,但它却又与武林一般讲究一个‘苦练’——想学成奇门,是必要耳濡目染十数年,方能点通灵窍的。 什么打过两次,见过两次,就能学会了? 不,不可能。 普天之下,莫有英才若此。 若有,那也断然非是天下可—— “不过,你这妖精的奇门倒是玄妙得很,令我是丝毫看不透了。” 也不知是在说心中实话,还是单纯想讥讽讥讽眼前之妖,就见这步勤练微微一挑眉梢,冲着面露诧异,但又因为满脸是血而完全令人看不清她神色的鸾墨淡淡说道。 鸾墨眯了眯眼。 一双杏仁瞳眸再度殷红。 显然,她要故技重施,用那令眼前人所看不透的妖族奇门再下一成。 显然,胸口已被捅了个通透的步勤练,不会再措手不及、坐以待毙。 是先闻一阵风啸。 再见她眸中奇光闪烁。 竟是忽然高抬左臂,一拳挥打在了身前的青岩地板之上。 鸾墨眉头一挑,刚要猜测其此举何意。 却是惊见这青岩板上霎时炸起裂痕数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迅速往二十步外的她身前蔓延而来。 鸾墨心头一颤,晓得这裂痕中必有蹊跷,便立即要回身起步,向后飞跃三丈以避袭来之危难。 “晚了!” 忽闻步勤练一声高喝。 再见其左臂飞掷,又一拳砸在了已遍布裂缝的青岩板上。 且听炸响一声。 原本完整的青石板被她这一拳霎时炸成了碎石无数,而这些碎石无数,则沿着一路裂缝愈来愈多,愈来愈多,竟皆往鸾墨身形激射而来。 鸾墨躲闪不及,是接连被数块飞石砸中了身体四肢,砸出了血珠飞溅。 可这还没完。 凭借着这如雨幕般的碎石攻势,步勤练再度踏起身法,急掠至鸾墨身前半丈开外,要再一拳掏空她的心窝来。 鸾墨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就见她一边抬手掩住刚被碎石砸得脱臼了的右手臂弯,一边紧咬牙关,倏然一抬眸眼,往步勤练的身形上就是一瞪。 步勤练霎时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天地无限延长,手中拳头再难触及身前妖精。 显然,是中了那招来着了。 “呵!一而再再而三!可有完有无?” 却是忽闻步勤练一声嗤笑。 再见她这一拳,竟没有径直朝鸾墨的身形冲出,而是如先前一般砸在了身下的青石板上! 鸾墨眉头一颤,顿时明白过来了步勤练的打算,是刚要躲闪,却已慢上半拍了。 就见那平整的青石板上倏然炸起数道裂缝,而这些不断蔓延的裂缝也随着这幻象天地一同正如无限延长,霎时便遍布了她的脚旁。 确是如此。 纵使能令他人神觉翻覆,识海翻涌,但对于这冰冷无魂的青石板,又怎会有效果呢? 便,是忽有飞石一阵。 便,是染血漆衣一袭。 如鹰坠。 落地。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二百九十六章 龙虎对 秋风吹拂,世间纷扰,却已无关乎此时此刻的二人。 就见那青衣殷少手提铁枪,与十步之外的那白衣荀叶四目相视,静静对峙,皆不朝前踏出一步——尽管,二人掌中那两杆精铁长枪早已针锋相对,早已寒光奕奕,早已龙须生威了。 但两人还是没有动手。 但两人都还在等待。 殷少在等的,是身前荀叶在不经意间所露出的一丝破绽,是眼前老师在片刻犹豫后所显现的一瞬失神——殷少深知,无论自己的奇门境界还是自己所会的奇门招式,是断然皆不如年纪轻轻便有‘雍华三英’之名、还曾为自己师长的荀叶的……因而,他若想赢下此番对决,便也只有待敌不备、伺机而发这一条道路可走了。 而荀叶在等的,显然不是要这殷少露出破绽来——不,无论是露出破绽的十人敌还是严阵以待的十人敌,在足有敌半千境界的荀叶眼里,全然是并无多大区别了。 荀叶在等的,是一个解释。 是殷少对自己缘何身在此处的解释。 据他所知,据他所忆,这殷少理应是孟岳殷家的大少爷,是孟岳奇门的后期之秀、年轻翘楚,十年后的殷家当家来着,是这么着也不该以身犯险,来这回廊之地闯荡……对,确实,这殷家有殷正前辈这一则先例,是以小十人之境界来回廊后,一跃成为百人敌的——但殷正前辈入回廊之时,这殷家已有继承了殷雄前辈血脉的殷少为后,也算是留有香火了……可这如今,这年方不过二十的殷少入回廊,总不能也已留有香火了吧? 一袭白衣的荀叶心想片刻,眨眼瞧了瞧青衣身周左右的那几人,瞧了瞧那紫裙一抹。 虽说确实,这殷少也没真的鲁莽到独自一人闯入回廊,其身边还是有着像鸩家后生这般好歹看些本领的玄师陪伴……但再怎么说,这也不能是殷少如此孤注一掷,随那王满修入回廊的理由不是? 便是令荀叶很不明白了。 很不明白,就该出声去问。 但放在如今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情景,再加上荀叶还曾是殷少老师的这一重身份在前,主动开口又显得很拂面子,便是令荀叶只能像这般默默等待,等待殷少疑惑开口,好令他问个明白了。 所幸,殷少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 就见殷少稍稍蹙了蹙眉梢,是一抬手中铁枪,放下了寒气逼人的架势稍许,开口出声道:“老师,您为何会来此处?” 虽是句问句,但也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强上一些。 便见荀叶微微眨了眨眼,也一挑掌中银枪,收敛了寒芒稍许,微抿唇角,淡笑答道:“替佳人办事。” 佳人? 殷少一怔。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老师所指的,应该是那活了上百岁的扶家家主,扶流了。 “老师……这是做了扶家客卿?” 殷少问道。 “不,只是途中偶遇。” 且见荀叶一提银枪,淡笑摇头,笑道:“为师不是教过你,但遇良缘,便结良缘嘛。” 殷少抿了抿唇,一时沉默,不置可否。 而见殷少不作回答,荀叶便眨了眨眼,主动问道:“你呢?又缘何会身在这回廊之地,缘何会与那王满修同行?” 就见青衣沉默片刻,是抬臂一提长枪,针锋相对道:“但遇良缘,便结良缘。” 荀叶闻言,挑眉一愣,立即笑道:“好学生。” 就见他侧踏半步,侧脸瞧了眼方才王满修摔落的那斗兽场间,问道:“可为师还是不大清楚,这王满修是许了你什么?竟让你下定如此决心,竟是将生死都置之度外——” “老师,你来这的路数,路过真煌城了吧?” 却是不等荀叶言罢,殷少忽然提枪开口,沉眉问道。 荀叶微微一顿,眨眼思索了片刻,颔首答道:“是的。” “那老师你,也见过如今那真煌城的模样了吧?见过那被夷为平地的五分之一高墙了吧?” 荀叶抿唇思索片刻,点头答道:“是的。” 而在得到了老师肯定的答复后,就见殷少轻吸一息,微微俯首,沉声道:“那老师你应该便能理解,为何学生会随王满修一同入回廊了。” “满修他,就是我西域奇门的未来。” 不是殷家,不是孟岳城。 却是一整个西域奇门。 虽说此番豪言壮语从年纪尚浅的殷少口中尤显稚嫩,虽说他既还不能代表殷家,也不能代表孟岳,更不能代表整个西域…… 但此刻这正立于青衣十步前的白衣荀叶,这身为‘雍华三英’之一,曾以寥寥数人之力迎战军武诛龙府百将的荀叶,却想来,倒是多少能有些理解殷少此言了。 “这样啊。” 就闻荀叶轻叹一声,是情不自禁地微闭上了双眸,回忆起了数载春秋之前的那一盘大棋。 时至今日,也不知那盘大棋,下完了没有。 便见荀叶闭目,轻轻叹息,出声答道:“老师理解,理——” 话音未落,清风忽起,令他腰间玉佩急拂。 荀叶心中一怔,下意识地睁目望去,竟是见本还在自己身前十步外的那一袭提枪青衣竟趁着自己这闭目数瞬间踩出了奇门步法,一掠来到了自己身前半丈之外了。 而见荀叶开眼,殷少眉梢霎时一沉,立即默念一声,再是挥臂一式将铁枪递出,往荀叶腰胯就是一枪刺了过去! 荀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便有云纹白衣骤然随风拂起。 再是挑眉一式,将殷少那已施展了千钧之劲的一刺给轻松挑飞,叫铁枪脱手! 殷少一顿,立即脚步踏停,再是右臂轻掷,瞪目一声“疾!”。 被挑飞的铁枪顿时在半空之中飞折一百八十度,又立即往荀叶身后的脚跟刺去! 荀叶见状,也立即眸中奇光急闪,默念一声‘起!’,激射出手中雕银龙枪,飞跃三丈苍穹上,‘当—’地一声便拦住了正要偷袭的那杆精铁长枪。 但就在银枪之时,荀叶突然心中一怔,想起了什么,赶忙回身往身前望去。 果不其然!就见那铁枪脱手的殷少并未止步于原地,而是再度眼闪奇光,以千钧之力依附右臂,再是猛然一踏,往荀叶腰腹间一拳轰来! 都快差点忘了。 殷家本家的奇门。 不就是这力大无穷来着吗? “咚!”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