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长生劫》 第七十七章 扬名 姑娘住在村寨中的一处破旧的房子里,房子矮小,只有一间陋室,没有院落。 “先生,这……晚上要怎么办啊?”颜儿看着眼前孤零零的一间房舍,小声问端木易道。 初见这间房舍,端木易也是眉头一皱,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恬淡。他听到颜儿担心的问话,却不忧虑,竟然一脸坏笑地说道:“哎呀,可不是嘛。看来晚上咱们仨得挤到一张床上了,到时候你可别趁机占我便宜啊。” 轻佻的话语让颜儿顿时羞红了脸,她挥着粉拳砸向端木易,嗔怒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有外人在呢。” 说着,颜儿不时地往姑娘那边瞧上几眼,生怕她会见怪。 其实,颜儿这次倒是多虑了。那姑娘不懂中原口音,自然不明白二人在说些什么。端木易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敢和颜儿开这种玩笑。不然,以他的性格,即便再过妄为,也万不会如此乱来。 果然,那姑娘对二人的话是一句也没有听懂,只以为两人是在打情骂俏。看着欢喜的同时,她也不禁多了些羡慕。 终于,在端木易的声声讨饶之下,颜儿收了手。不过她还是不肯罢休,瞪着一双杏眼,娇声叱道:“哼,就冲你刚刚那句话,今晚上你就露宿村头吧!” 挨了揍的端木易,一边揉着被颜儿捶打痛的胸口,一边痛苦地说道:“哎呦,你还真下得了手啊……” 被端木易这么一说,颜儿倒真的有些后悔了。她生怕自己真的把端木易打伤,气呼呼的脸上渐渐有了抱歉之色。她盯着端木易,小心地问道:“哎,真的打痛你了啊?那要不,你别睡外面了……” 岂料端木易竟忽然露出笑容,贱兮兮地说道:“不痛了,不痛了,一点儿都不痛了。” 这下,颜儿才知道自己又上了端木易的当。她跺着脚,气道:“端木易,你今天能不能正经点?” 看着颜儿真的有些生气了,端木易赶紧安生下来,正色说道:“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咱们啊,今天谁也不用睡外面……” “你还说……”颜儿以为端木易又要说些不正经的,便要与他翻脸。 这时,端木易赶紧拦了下来,委屈地说道:“别别别,你听我说完啊!” “说吧!” 这下,端木易才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咱们今天谁也不用睡外面,因为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安排咱们,只需耐心地等会儿就是了。” “哼,又是这样……”虽然颜儿对端木易的预判能力相当肯定,但她也着实不喜欢这种总是落后他一步的感觉。 和聪明人相处便是这样,可以活的像个傻子,也只能活的像个傻子。 看出了颜儿的不大开心,端木易赶紧岔开话题道:“好啦,好啦,怎么也得等着。咱们先进去休息会儿。说了那么久的话,我都快渴死了……姑娘,方便我们进屋喝点水歇息一会儿吗?” 说着,端木易冲那姑娘问道。他当然知道姑娘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故意这样,好让颜儿的注意力移开些。 那姑娘听端木易冲自己说着什么,很自然地就把目光投到了颜儿身上,一脸迷茫地等着她转述给自己。 等到颜儿将端木易的话用楚语复述了一遍后,那姑娘才赶紧点点头,把两人引进了屋内。 屋子里阴暗有余,但收拾得却是十分干净,一应生活用度虽然不甚齐全,倒也整齐地摆放着。 进了门,少女示意二人找地方坐下,自己则从矮几上拿了两个水碗,装了些清水,与二人端来。 接过水来,端木易听颜儿用楚语道了声谢,也赶忙鹦鹉学舌,对少女说了一句。 虽然不甚标准,但那女子却还是听懂了,害羞地笑着,在二人对面落下座来。 喝了一口碗中的水,端木易侧过脑袋对颜儿说道:“咱们是不是得说点什么啊?要不就这么干坐着,怪尴尬的。” 颜儿白了端木易一眼,仿佛是在说着:“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接着,才转过头,跟那姑娘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听不懂楚语的端木易只得呆呆地坐在一旁,看着两名佳人畅快地聊着,心里好生没趣儿。他无聊地打量着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姑娘们,见她俩竟时不时还往自己这里瞥一眼,更加觉得憋屈。于是,便开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眼看再这么下去,端木易就要抑郁了。颜儿终于跟他说了话:“先生啊,水儿姑娘有话要对你说。” 这时候,端木易才终于知道了那少女的名字。他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席地坐下,看着那个叫水儿的姑娘,等她开口。 只听水儿断断续续地从嘴里说出一句话来:“端木先生,谢谢您......”虽然有些蹩脚,用的却正是中原口音。 这下子,倒让端木易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旁的颜儿接着说道:“水儿非要亲口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想着既然能教你楚语,自然也可以教她中原话。没想她倒学得挺快。” 听了颜儿的解释,端木易感到十分欣慰。他接着问颜儿道:“你俩刚刚说了那么久,都聊了些什么?” 见端木易一脸好奇,颜儿倒是来了兴致,也学着端木易的样子笑道:“嘻嘻,秘密。” 没想到竟然被颜儿以自己的方式戏耍了一通,端木易顿时无言以对,只得张口结舌地说道:“这......” 可颜儿到底也没想瞒着端木易,见他已然吃了亏,便不再与他斗气,跟他讲了起来。 原来,这两位姑娘刚刚聊了半天,却是在互相把自己介绍给对方。为了让端木易也对水儿有些了解,颜儿便将水儿的身世说与了端木易。 听了颜儿的讲述,端木易才知道,水儿的人生经历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悲惨。他长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对水儿的将来也无能为力。 正自惆怅着,屋子外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看来端木易预料的不错,有人登门造访了。 声音逐渐近了,从门外走入几个人来。开道的是两个年轻人,随后,那名尊贵老者由另一个中年人陪着,缓缓进了门。 见老者前来,端木易站起身来,礼节性地拱手一拜,颜儿和水儿也赶紧跟着,起来作揖行礼。 两名年轻人先还了礼后,老人与那中年人也一起向端木易拱拱手,算是有所回应。 礼毕,端木易朝着颜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邀请老人坐下说话。 善解人意的颜儿立刻心领神会,恭敬地对老人说了几句话。老人点点头,像是答应了一般,却不坐下,继续和颜儿说着话。 又讲了四五句的样子,老人才停下来不再言语。他将目光投向端木易,充满着期待,似乎在等着什么答复。 听完老人的话,颜儿也向端木易看去,她转述老人的话道:“老伯自称姓黄,是此地的‘三老’之一,也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他说此次前来,是特地请咱们到他府上去。你看我怎么回他?” “当然是去啦!” “去?为什么?刚才在河床上的时候你不是说不去吗?”颜儿对端木易出尔反尔的行为有些不悦。 站在一旁的黄老虽然未听懂两人间的对话,但从神情上看已猜到七八分。于是,他向颜儿解释道:“姑娘勿怪,这位小哥儿是个聪明人。他先拒绝我,现在又答应我,并非有意反复无常,而是另有深意。” 听完黄老的话,颜儿更加糊涂了。她看看端木易,又看看黄老,最后还是决定问黄老道:“老先生可否告诉我其中的原因?” 语言不通的端木易对这次会面本还有些担心,但看样子,黄老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甚至还能帮他劝住颜儿。这让端木易非常高兴。 而另一边,黄老已经开始与颜儿解释起端木易这么做的理由来:“老夫不知自己猜的可对,但想来,小哥儿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水儿。” “保护水儿?” “不错,经过这次事情之后,水儿算是村里第一个在祭祀上活下来的孩子。这虽然是个好事,但不免会引起一些村民的非议。” “这又是为什么?” “唉,姑娘还是把人心看得太好了。你想,这年年的祭祀,有多少家里的孩子都送给了河神。他们本都以为自家的孩子做了河神的妾室,也算老怀安慰。但今天小哥儿的把真相告诉了大家,这些没了女儿的人家自然便会有些怨恨。” “可这也不是水儿的错啊……” “姑娘是明白人。可这穷乡僻壤,有哪里来那么多通情达理的人,更多的是刁民罢了。他们有怨恨却不敢对河神发作,便会转嫁到死里逃生的水儿身上。” “这算个什么逻辑?” “呵呵,”黄老听到颜儿依旧不敢相信,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豺狼从不会向猛虎亮爪,他们只敢对着羔羊舔舐獠牙。” 说完,黄老长叹一声。 黄老的这番话让颜儿由心底里产生出一种大恐惧来。她低下头,反复地回顾着这段话,越想越是心惊。于最不安时,打了个寒颤。 看到颜儿的样子,端木易大概知道黄老看对了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后,颜儿看向端木易,确认道:“你当真是为了保护水儿吗?” 端木易点点头,说道:“我如今在村民心中地位非同一般,这样高调地到水儿家来,无非是在提醒大家一个问题——水儿能活着是河神的意思。如此一来,那些虔诚的村民,多少会有些忌惮。” 说罢,端木易看向黄老,用手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老先生,请吧,我们随你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八章 公子 春风十里,烟花三月。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水说下就下,给丹水边上的这个小村寨增添了不少诗情画意。 在这么一个天气里,作为村中“三老”之一的黄老,竟亲自登门拜访,邀请两个外人到家中作客。而这两个外人正是端木易和颜儿。 自水儿家出来之后,端木易与颜儿一同随着黄老,由两名青年和一位中年陪着,边聊边走,往黄老家行去。 吹着不寒风,踏着无声雨,与乡间小路上贪婪地吸吮着新鲜空气,这让端木易极其得惬意。 通过在路上的交谈,端木易了解到黄老此人可谓极不简单。他共育有二子,长子便是那陪同的中年,名伯安,是乡中的里正。两名青年则是那中年的孩子。而黄老的幼子,因年少聪颖,素有才名,更是受到了楚公的青睐,被任命为县尹。 有了这份殊荣,黄老自然住得了村寨里最大的院落。 寨子终究只是个寨子,从水儿的小居到黄老的大院,虽然跨越了大半个村庄,却只走了不过片刻。 而这,似乎也让沉醉在风清雨润中的端木易感到意犹未尽。 初到黄老家门前,端木易便看见院中檐顶重重,有着好几间房舍。虽然是简单的乡村瓦舍,但规模上并却不比一栋府邸要小。只是院子没有围墙,仅用篱笆简单地圈着。 几人进了院子,黄老的长子便领着孩子们,各自忙活去了。年长的黄老则陪着端木易二人,进了正堂说话。 因端木易颇得黄老的欣赏,所以,在颜儿的翻译下,两人聊得很是投机。 在黄老这里,端木易了解到许多楚国的风土人情,大到国家政事,小至市井传闻。也正是因为这次对话,端木易第一次对楚国有了更深刻认识,渐渐明白了百姓们为什么能如此的蒙昧无知。 两人从晌午聊至了黄昏,中间还一起用了午餐。 这会儿,黄老正跟端木易讲述着楚国的地理分布,却听见有人在院子外面大声说话道:“父亲,听说家里来了位贵客。” 屋内的三人往外看去,见矮小的篱笆墙外,一名中年人正春风满面地往院门前走来。中年人模样和黄伯安有些相似,他身边还跟着一名穿着讲究的男子,却不知是谁。 “啊,仲轩,你怎么回来了......”黄老兴奋地问道。原来,那中年人正是黄老的二儿子黄仲轩。 进得门来,黄仲轩匆匆来到父亲面前,深深行了一礼,起身后说道:“听说家里来了一位敢于面见河神的贵客,所以便立刻赶了回来,想见识一下这位奇人。” 听了儿子的话,黄老笑道:“你回来的倒是时候。这不,这位奇人就在咱们家呢……” 说着,黄老转头看向端木易,向黄仲轩示意。 随着父亲的目光,黄仲轩略带着些好奇地看向端木易。他打量了一下这个黝黑偏瘦的青年,深深一揖,用标准的中原话说道:“在下黄仲轩,初次见面,有些唐突,还请先生见谅。” 这让端木易很是震惊,除了自己和颜儿外,他还是第一次在楚地听到如此流利的中原口音。 于是,端木易便也对眼前这个中年人生出了些兴趣。 赶紧将黄仲轩扶起后,端木易恭敬地回了个礼,说道:“县尹大人客气了,在下不过无名之辈,能劳县尹大人亲自回来看一眼,已是荣幸之至。” 抬起头时,他瞥见随黄仲轩一同前来的那名男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听到儿子用中原话和端木易沟通,黄老虽然很是满意,但也产生了不少疑惑。 这端木易在村寨中的所作所为,自己并未与小儿子透漏过半分。若他只是略有耳闻,还可以理解为端木易名声大噪,远播县里。虽然速度快了些,但也不是不能解释。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黄仲轩所了解的显然要更为详备。 想到这儿,黄老面色严肃起来,他用楚地方言沉声问儿子道:“仲轩,关于这位小哥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老人问完这句话后,表情里透露出一丝怀疑和不悦,他认为儿子可能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这让他有些恼火。 被父亲这么一问,黄仲轩脸上浮现出一股尴尬之色。看来,他得知此事的途径确实不太光彩。 这时,陪同黄仲轩一起回来的那名男子终于说话了:“是我告诉他的,是我说的。” 那男子刻意重复了一遍,但前半句用的是楚语,后半句用的是中原话,为的就是让在场之人都听的明白。 这下子,倒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刚才进来之时,因为他始终未曾出声,所以除了端木易外,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此时,众人闻声看去,才真正开始重视起这个男子来。 这名男子看起来与黄仲轩年纪相仿,可能还略微小些。身穿一件赭红色的深衣,头戴发冠,将头发整齐的束着。眉毛粗重,双眼却纤细狭长。说起话时,眼睛微微眯起,总是藏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而那稍稍突起的颧骨和棱角分明的下颌,却让他显得有些坚毅。 “这位是?”黄老和端木易异口不同声地问道。 听到父亲与客人同时用两种口音问了相同的问题,黄仲轩顿时矛盾起来,不知先要回到哪一个。客人本应该更受些优待,但他毕竟刚惹得父亲不快,所以一时难以抉择。 端木易看出了黄仲轩的为难,于是说道:“县尹大人只管用楚语说便好,我这妹子听得懂,她可以翻译给我。”说着,端木易指了指颜儿。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颜儿听端木易跟黄仲轩提起了自己,这才回过神来,点头示意了一下。并表示自己可以边听边翻译给端木易,不耽误功夫。 有了端木易的让步,黄仲轩便毫无顾忌地用楚语介绍起来:“父亲,先生,这位便是咱们楚国的大公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尽管通过衣着举止,端木易和黄老已猜到他定然身份不凡。可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与黄仲轩同行的人竟然是楚公的长子熊坎,楚国未来的接班人。 这下,众人纷纷向着那男子行起大礼。 “各位不必多礼,我这次是以仲轩朋友的身份来的,没有那么多规矩。”熊坎微笑着说道。他言语间甚是亲和,倒让人无法拒绝。 看着熊坎这幅样子,端木易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做作。但他还是恭谨地问道:“大公子却是如何知道在下于村中的事情?” 闻声,熊坎捋了一下下巴上的胡须,笑道:“我前几日去荆楚之地劳军,今天回丹阳的路上从村里经过,刚好看到先生在河岸边的所作所为。到了县里以后,便找到仲轩,陪我一同回来寻访先生。” 这下,众人才恍然大悟。 只有端木易还是始终觉得此事没并有那么简单。但他也只是有所怀疑,所以也没有表示出什么。 “在下何德何能,竟劳大公子亲自前来。”端木易谦虚地说道。他也在试探熊坎,想知道他这次特意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哪知,熊坎竟淡定地答道:“我今日见先生入水府,见河神,进退自如,有勇有谋。像先生这种聪慧之人,我熊坎最是佩服。所以特来请先生随我一起回丹阳去,以我大楚的国事劳烦先生。” 这话说的甚是明白,熊坎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请端木易入都城做官的。所有人都听的明明白白,可偏偏端木易从中听出了另外的意思来。 问题就出在前半句话上。 若是笃信鬼神之人,见到端木易拜访河神之事,必然觉得端木易是受到了河神的眷顾。但熊坎却说一直在称赞自己的勇气和谋略。可见他也看出了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诡计,但却没有戳穿。而且,作为一个楚国人,他居然不信鬼神。 这件事让端木易越发觉得蹊跷,他总觉得熊坎这次特地前来拜访自己,只怕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揣着这种怀疑,端木易故作坦然地看向熊坎,却见他也正眯着双眼盯着自己。于是,端木易欲擒故纵地说道:“蒙大公子太爱,在下本应效犬马之劳。只是在下此次到楚国只是路过而已,还有要事需办。所以,只能愧对公子的好意了。” 听到端木易推辞,熊坎不仅没觉得惋惜,反而仍是充满期待,他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强留先生。只是先生走之前,我想请先生到城里去吃顿饭,先生可能赏光?”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端木易自然不好拒绝。而且,此时的他已经越发地想知道熊坎究竟想做些什么,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见端木易应了,熊坎喜上眉梢,他继续说道:“先生既然肯给我这个面子,我自是欣慰不已。这村寨中也没什么珍馐美味,县城也离此处不远。不如,咱们今天便往城中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九章 博弈 邓县坐落于丹水之畔,毗邻楚国都城丹阳,是大楚的重要城邑。这十几年来,在县尹黄仲轩大人的治理之下,人民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黄大人也因此更加受到楚公的器重,经常被请到丹阳去参与国政的商定。 但极少有人知道,每一次黄仲轩大人议完政事,从宫城中出来后,都并不直接返回县城。而是会到大公子熊坎的府邸盘桓几日,与老朋友叙叙旧。 这一年春天,一切开始得尤其的不同一般。 客从北方来,公子南寻归。今天,贵客与公子竟同一时间聚集在邓县这座风云际会的小城。 受到楚国大公子的邀请,端木易在落日余晖里,共乘着一驾车辇,与熊坎进了邓县县城。 随行的黄仲轩和颜儿也各乘一车,跟在其后。 三辆马车先后进了城,便往县尹大人的府上行去。 邓县的县城不大,却包罗万象。市井府院,流水人家,士农工商,阶层纷杂。在周围村寨的衬托下,这个五脏俱全的小城,显得更加富庶繁华。 与十里八乡的质朴敦厚不同,这里少了些泥土气息,更多了些俗世烟火。 县尹大人的府邸便坐落在县城的中心位置,汇聚着整座城的热闹和喧嚣。 进了府院,黄仲轩领着三位贵客进了正堂。安排落下座后,他吩咐一声下去,下人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盛宴一一端上了席面。 为了款待端木易,熊坎可谓是花足了心血。 宴席上,各种的山珍海味,蜜饯美酒不计其数,有许多都是楚地特有的,无论是颜儿还是端木易都是头一次见到。 一番大快朵颐之后,端木易拍着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看向熊坎。 而熊坎看起来却好像并未专注于享用这些美食。他神色中充满着期待,笑眯眯地盯着端木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副模样让端木易有些不自在。于是,他顾不得颜儿略带愠怒的眼神,很上道地提出了要和熊坎单独聊聊的想法。 就这样,憋着满肚子的不开心,颜儿被黄仲轩带着去了安排好的客房,偌大的正堂里便只剩下了端木易和熊坎两人。 这时,端木易率先开了口:“大公子,咱们可以开始说些实在的东西了吧?” 显然是没想到端木易会如此开门见山的问自己,熊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细长的双眼笑道:“哈哈,端木先生果然是个心思玲珑的爽快人,怪不得连姬掘突那个老狐狸都会对你另眼相看。” 这句话听得端木易暗暗心惊。原来熊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怪不得他竟大费周章地到穷乡僻壤里寻访自己。 如此看来,对方对自己的情况显然了如指掌,但自己对对方却是知之甚少。这让端木易陷入了完全被动的处境。 为了能让自己跟熊坎有平等博弈的筹码,端木易开始努力地回忆起前世记忆里有关熊坎的一切记载。 可惜的是,端木易的记忆里,关于熊坎的事情太少了。众多典籍,也都只是记载着寥寥几笔,那便是熊坎继任了楚公的诸侯之位。而且算日子,也差不多快了。 本应当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这种情况下,他又能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呢? 实在整理不出头绪,端木易只好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试探起来:“大公子看来关注我很久了,只怕今天所谓的村中‘偶遇’,也并非完全是偶然吧。” 因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端木易只好从自己最拿得准地方切入,主动向熊坎发问,企图先发制人,让他露出些破绽来。 看来端木易压对了。只是这次试探性的问话,对熊坎来说,着实有些不痛不痒。 被戳破阴谋的熊坎只是尴尬地一笑,就立即恢复了淡定,古井无波地答道:“先生所料不错,在先生离开宋国以后,我便已开始派人密切关注先生的动向。所以,今天才会特意从村里路过。” 听了熊坎的话,端木易心里不禁嘀咕道:“好家伙嘛,这家伙竟然如此花心思。看来他想要让我办的事情也定然非同小可。” 有了这种判断,端木易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想办法再从他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来。为此,端木易只得进一步试探道:“大公子真是煞费苦心啊。在下平平无奇,不知道凭什么让大公子如此看重?” 熊坎双眼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他捋着胡子,微微笑道:“先生太过谦虚了。能助郑伯平叛,帮宋公退敌。以先生的能力,我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 听罢熊坎的话,端木易快速在脑海里分析起来。 按照熊坎的说法,他把自己的事情和郑伯,宋公的事情相提并论,正印证了端木易之前的看法。而他又只说是“不成问题”,可见此事要更加凶险。那么究竟是什么,才能让这个即将继承诸侯之位的大公子如此在意呢? 刹那间,端木易心中闪过一个大胆又骇人的猜想。 怀着这种猜想,端木易再次试探着问道:“大公子未免太着急了吧。瓜熟则蒂落,水到则渠成。桃花早晚要开,难道还等不起一股春风?” 透过细长的双眼,端木易明显看到熊坎的瞳孔放大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从震惊中快速缓过神来之后,熊坎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缓缓说道:“先生真是机敏,这种事情竟也能一猜即中。不过我不是等不起春风,而是怕春风随了柳绿,误了桃红。” 顺着端木易的隐喻,熊坎也借着桃李春风之事打起了机锋。 这下,端木易心中终于对熊坎所谋之事有了大概的判断——他找自己的目的果然与诸侯之位有关。 于是,端木易接着说道:“君臣父子,手足兄弟。大公子真的忍心吗?” 这次,熊坎没有直接回答端木易的问题,却转而冷静地说道:“父慈子孝的场面我也想要。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却不想做那鱼肉罢了。” “虎毒不食子,大公子是否多虑了?”端木易劝导熊坎道。 只见熊坎双眼闪过一丝狠厉,冷冷地说了一句:“宁教我负人,莫要人负我!” 这熟悉的话语让端木易震惊,也让端木易沉默。 迷茫的他,此时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熊坎这件事。毕竟是弑君杀父的行径,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在端木易心里,终究还有着些条条框框在的。他可以为复仇杀掉楚公,却做不到替熊坎弑父谋反。 可是,他也明白,要想在今后向周天子复仇时得到楚国的支持,这无疑是最快捷的办法。 看出了端木易内心的纠结,熊坎说道:“我知道此事有些为难,先生可以慢慢考虑。” 说罢,熊坎便踱着步出了正堂,留下端木易自己一个人在屋中慢慢考虑起来。 …… 明月夜,清风晚,漫天的星光都显得格外黯淡。每逢望日前后,天空里的玉婵娟便会撞个团圆。越是万里无云的天气,那白璧无瑕的皎皎清辉越是光彩夺目,也让那星河的璀璨自觉羞赧。 但星光月色都驱不散黑暗,何况人心? 从正堂中出来后,熊坎一样满怀心事。他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走着,根本无心观赏月色。 这时,黄仲轩也回来了。 看到熊坎,他赶忙凑上去问道:“大公子,怎么样了?端木先生答应了吗?” 抬起头望着夜空,熊坎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还没有答应下来,不过也没有拒绝。” “唉……这可怎么办?”黄仲轩问道。 始终保持着淡然的熊坎,脸上难得生出些忧愁来,他幽幽说道:“等等看吧,即便他不帮咱们,我也要自己做。” “可是……” 不等黄仲轩说完,熊坎便打断他道:“没办法啊,这些年公父对我是越发地猜忌,我若不反他,他迟早会杀了我。而且,看样子,他已经渐渐有心在培养阿离,来与我正面抗衡了。” “小公子还未及加冠,君上应该不会这么草率吧。”黄仲轩难以置信地说道。 看着黄仲轩老实巴交的样子,熊坎摇头叹道:“仲轩啊,你在治国理政上确实是个人才,只是在权谋之术上太过幼稚了。” “大公子教训的是……” “也并非教训你,只是有些事情你看不明白罢了。公父子嗣众多,我为嫡长子,依礼自然是继承诸侯之位的不二人选。可你不要忘了,我楚人于礼制上最是随意。而且这南蛮各族,哪个不是幼子承继大统。而阿离正是公父最宠爱的小儿子,他还有一个受宠的母亲,再这么下去,难保以后不发生变故。” 听完熊坎的自白,黄仲轩说道:“仲轩明白,不管大公子怎么做,仲轩都会永远站在大公子这边。” 好友无条件的支持,让熊坎非常欣慰。他点头答道:“嗯……有你这句话,我熊坎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若我真的举事不成,我定会想办法保你不受牵连。你也不要把自己白白搭在里面。你和我不一样,你活着,于家于国,都是福气。” “大公子……” 不等黄仲轩再说什么,熊坎又一次打断他道:“好啦,你不用劝我了。我舍了孝子不做,也不过是为了做一个明君。但你,无论今后君主是谁,都要好好做一个忠臣。”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章 偷听 春风桃李花开夜,斗转星移月明时。 独自于正堂中思虑熊坎所谋之事良久,端木易越发清醒也越发纠结。晚宴时积攒下的微醺醉意,早已在和熊坎的言语交锋中消散殆尽。在足够理性的分析后,端木易渐悟了事情的关节之处。 细细想来,此事倒也简单。因为,就已知的结果去看,不管端木易参与与否,熊坎都会顺利从他老子手里获得诸侯之位。那么,就意味着,杀父弑君的事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端木易即便插了手,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而且,他此行到楚国来,本就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如此轻易地便能得到未来楚公的支持,他在今后搅动风云之时,也就更加得心应手。 所以,于理而言,帮助熊坎,必然是绝佳选择。 但偏偏他端木易是个性情中人,最是不愿撺掇人家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去年在郑国时,若不是季安自寻死路,非要招惹于他。他也不会出面策反季足,令兄弟阋墙。 如今,他初到楚国不久,虽在黄老的指点下,对这里有了大概的了解。可于公室内部的纷争,却不甚了了。 更别提,他甚至未曾见过楚公一面,哪能这么轻易地就下定决心来,帮着熊坎篡位。 而且,就目前看来,熊坎此人城府太深,不是端木易有把握掌控的住的。所以他只能更加得谨慎行事,才能防止被熊坎牵着鼻子走,失了主动权。 这么想明白了以后,仍是犹豫不决的端木易找了个简单却又有效的折中法子——“等”。 等他对楚公有个大概的认识,等矛盾变得更加不可调和,等熊坎给出一个更能够打动他的理由与条件,也等熊坎在这场博弈中率先耐不住性子,主动放弃了先手。 有了不算决断的决断后,端木易总算可以松下一口气来,好好休息一下疲惫的精神。 在正堂中待着也是无聊,端木易便也出了门来,在院子徘徊起来。 这县尹府的院子修得精致,虽然不算特别的宽阔,但布局安排却是颇有些章法。 回廊环绕,曲径通幽,墙垣掩映,绿树相隔。 从正堂里出来后,端木易便在月色之下,踏着青石板路,沿着院子里的青萝藤蔓,观赏起春夜的景致来。 弯弯曲曲的藤蔓攀附在搭好的青萝架上,不断缠绕回环,直延伸到一处墙壁之前。 墙的那边,仍是府中的地界,院落里安置着几间清静的客房。顺藤而来的端木易缓步走到墙壁之前,见已没了道路,刚要折返回去,隐约听见墙的那一面有人在私语着什么。 机会难得,端木易心中暗喜。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出来赏一时风月,竟也能够碰上这种事情。 于是,端木易便小心地侧耳过去,贴在墙头,静静地听着隔壁熊坎与黄仲轩的对话。 这时候,墙垣的另一面,熊坎正说到让黄仲轩做忠臣的事。 近乎无私的嘱咐,让黄仲轩对这个忧国忧民的君主更加得肝脑涂地。他双眼含着热泪,向熊坎保证道:“大公子始终还是以国为重,仲轩五体投地,钦佩不已。” 这几句话让熊坎欣慰,却也让他更加黯然。夜色里,明月的清辉打在他一侧的脸上,他嘴角翘起,明明是在微笑,眉眼间却还挂着些忧愁与思虑。 墙壁另一侧的端木易看不到熊坎此时的神情,但听到熊坎长叹一声说道:“若不是五年前的那桩旧事,我也不会和公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下可抓住了端木易的心。 为了让自己听得更加清楚一些,端木易小心地注意着脚下,悄悄地向墙壁又靠近了一些。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墙头上趴着的几只麻雀却被自己惊动了。 说到一半的熊坎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夜幕,正巧瞥见从墙头惊起纷飞的麻雀,双眼闪过一丝光芒,继续说道:“唉,罢了,暂且不说此事了。仲轩啊,你跟我一起回正堂,看看端木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 “好。”黄仲轩答应道。 这可让墙头这边的端木易急坏了。本来想听的东西没听到不说,还要赶紧往正堂赶去。万不能让熊坎二人发现了自己偷听的事情。 终于,在熊坎二人赶回去之前,端木易率先进了正堂。他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匆忙,然后又将衣服仔细整理了一下,这才气定神闲的坐下。 这时,正堂的门也被推开了来。 相伴而行的熊坎和黄仲轩回来了。他俩一前一后,进入到正堂中。 看见端木易端坐着正看向自己,熊坎拱手行了个礼,随即问道:“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 本来就没有最终决定的端木易,此刻又被五年前的旧事扣住了心弦,自然是更加难做抉择。于是,他摇头答道:“大公子便容我在斟酌几日吧。兹事体大,总不好太过冲动。” 略带着惋惜,熊坎仔细打量了端木易一会儿,笑道:“也好,先生想再考虑几天,便考虑几天吧。只是我明日便要回丹阳了,不知先生可愿意跟我一起?” 此话一出,端木易倒还没什么,一旁的黄仲轩却是一惊,问道:“大公子,你不再多留些时日吗?” “不了,回去以后还有许多要事得做。况且长久留在这儿,将来你说不清楚……”熊坎缓缓答道。 才和熊坎交谈过的黄仲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甚是感动,却也只能无奈地应了。 而假装着不明所以的端木易就显得淡定得多,他故意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既然大公子相邀,那我便随大公子一同回都城吧。” 当然,端木易也知道,按照熊坎的心性,只怕自己即便不答应,他也会想办法让自己答应的。 见端木易应了下来,熊坎说道:“那好,时候也不早了,端木先生也早些休息吧。仲轩,劳烦你带先生去安排好的房间吧。” 还沉浸在感激里的黄仲轩听到了熊坎的吩咐,赶忙答应了下来。他走到端木易跟前,向端木易道了声“请”。 闻声而起的端木易点头示意黄仲轩可以走了,便跟在黄仲轩身后,往门外走去。 临出门,端木易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熊坎拱拱手,算是告退。 来到了安排好的房间后,端木易向送自己前来的主人黄仲轩道了谢,便送走了他,躺在卧榻上开始筹划起接下来的事。 待黄仲轩走后不久,端木易屋外传来“笃笃”的敲门之声。端木易应声将房门打开,见是颜儿,忙把她请进房间。 刚进入屋内,颜儿就略带嗔怒地问道:“哟,这是和大公子聊完了?” 见颜儿有些不高兴,端木易解释道:“颜儿你误会了,这次确实事出有因。” 听端木易这么说,颜儿便也不再任性。她深知端木易行事向来谨慎,所以,她对今晚的事纵然有些不喜,但想来端木易也是无奈之举,于是也就不再追究了。 见颜儿脸色好了许多,端木易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颜儿,明日咱们就得和大公子回都城了。” “什么?”颜儿有些意外。 虽然她知道,这次来到楚国,往都城丹阳去是迟早的事情,但却没想过会这般的快。 看着颜儿惊讶的表情,端木易解释道:“大公子有要事赶着回去,便向我提出了邀请。我想咱们怎么也得去一趟,便答应了他。” “噢,也好……”颜儿想了一下,答道。 说罢,忽然又问端木易道:“先生,你和大公子今日单独在一起,到底聊了些什么?” 这下倒把端木易问住了。他也不好直接告诉颜儿真相。毕竟是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说出来,恐怕颜儿未必能接受得了。 于是,端木易只好谎称是熊坎想要让他留在楚国,才示意自己和他单独聊聊。 单纯的颜儿显然没想那么多,只是说道:“这大公子倒是识货,居然还知道要把你留下来。” “可不是嘛,就是想得太美了点。”端木易说道,“哪有挽留人一点表示都不给的,更何况我还是大秦的客卿……” 说到这儿,端木易停了一下。他又想到了熊坎没说完的事情,并由此怀念起大秦来,于是叹息道:“咱们出来已经两年了,也不知道无忌他们最近可还好吗?” 见端木易突然有些黯然,只道是在外面久了,难免起了思乡之情。颜儿便赶紧安慰他道:“先生也不必太过担心。咱们已经到了楚国,行程马上就要结束,很快便能见到无忌他们了。” “嗯……”端木易点头道,“谢谢你,颜儿。” 尽管知道颜儿误会了自己,但端木易还是感谢她道。 这时,已至深夜,连日的奔波让颜儿身心俱疲,于是她眼皮变得有些沉重。 看着颜儿昏昏欲睡的模样,端木易有些心疼。他深知自己若是直接让颜儿回去睡觉,她多半会拒绝。 因此,端木易假装打了个哈欠,说道:“啊呀,这几日也是累坏了。竟有些困倦了,颜儿啊,不如你早些回去吧,我也正好睡下了。” 早已疲惫不堪的颜儿听得此话,自然便答应了下来。 临出门前,颜儿却停下来,指了一下端木易的衣裳下摆,说道:“明天把衣服换下来吧,穿脏了都不知道……” 说着她已又打了个哈欠。 见颜儿已坚持不住了,端木易顾不得衣服的事情,先把颜儿送回了房间。 在房门口和端木易道了声好梦之后,颜儿便进了房间,匆匆睡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端木易这才赶紧端详起衣服上的污渍。 竟是一片污泥,想来定是从院子赶回正堂时蹭上的。 思及此处,端木易不禁有些后怕。追悔莫及的他,只能暗暗祈祷,熊坎并没有注意到这处破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一章 丹阳 三月十六,清晨,楚国邓县,绵绵春雨在和风中光顾了这片土地。 县尹府外,两架马车已经套好。大公子熊坎与县尹黄仲轩正于门前作别。因为某些缘故,熊坎今日必须踏上回都的路。当然,同行的自然少不了端木易和颜儿。 从邓县出发,往东行去。一路上,到处杏花微雨的清香气味儿,让端木易和颜儿很是沉醉。自入楚以来,他俩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荆楚之地的美好。 车轮碾压在稍有些泥泞的道路上,晃晃荡荡,走得十分悠然。这也让两位原来的行者,有更多的时间观赏烟雨迷离的春景。 而同行的大公子却显然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独坐在前面马车上的熊坎此时正闭眼端坐着。他混匀又深长地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企图让自己的心得到平静。然后,伴着雨点沾染花叶的声响,慢慢陷入沉思。 这次回到都城,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说动端木易。只要有了端木易的帮助,他自认为兵变篡位的事情就变得易如反掌。 朝辞邓县,暮至丹阳。两架马车沐雨而出,到达都城时天已放晴。 披星戴月,车马来到了公子府门前。是时,府邸内已是灯晚人静。 驾车的御者把车停稳,便率先跳下车去叫门。 看门的老奴唤作熊夏,因生而雀目,夜里总是认不清来人,所以府里的下人都管他叫作老瞎子。 这会儿,老瞎子才刚刚睡下。听见院外有人叫门,便不情不愿地从卧榻上爬起,揉着睡眼,迷迷糊糊地前来开门。他慢悠悠地抽掉门栓,嘴里还嘟嘟囔囔地骂着抱怨的话。 等开了院门,往院外看去,这次他竟看得真切。一眼认出门外的是主人之后,老瞎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浓浓的睡意也瞬间消失殆尽。 “大、大公子......”老瞎子支支吾吾地说道。他此时只希望熊坎没有听到自己刚刚的牢骚。 这时,熊坎下了车辇,缓缓往院内走去。端木易和颜儿跟在他身后,见他轻轻拍了拍老瞎子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继续往院子里走去。 岂料,熊坎前脚刚走,胆战心惊的老瞎子竟便在他身后“扑通”跪倒,以头抢地,苦苦哀求道:“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啊!” 原来,熊坎在老瞎子耳边说得竟是“既然不愿意在此处看门,那以后便去鬼门关看门吧。” 这句话熊坎说得轻声细语,却重重敲打在老瞎子心头。顿时便把他吓得面如死灰。 可是老瞎子的求饶之声并没有换得熊坎的一丝垂怜。惨白的月光打在熊坎脸上,映出他无动于衷的冷笑,让端木易和颜儿看得心生寒意。 可怜的老瞎子仍在哪里哀求着,声嘶力竭,已夹杂了哭泣。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整个府里的人,不过片刻功夫,府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公子回来的消息。熊坎的夫人也领着两个孩子到院子里前来迎接。 偌大的公子府,在整个都城都睡去后,却再次热闹起来。 跟着进院后,端木易见到了熊坎的夫人和儿子。 可能是受楚地文化的影响,大公子的夫人并不是个标准意义上的美人。她个子不高,略有些丰腴,衣着也不像各国的贵夫人那般华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朴素。她的口鼻眉耳都算不得标致,却有着一双靓丽的眼眸。秋波流转,与熊坎那细长的双眼对比鲜明。 因刚刚已经就寝的缘故,公子夫人的长发还未来得及束起,只是随意地披散着。虽然看起来才不过三十左右年纪,但她的青丝间已藏了几缕白发。 出门半月才归来的熊坎见到自己的妻子,激动不已。他脚下加了些速度,快步来到母子三人面前,温柔地说道:“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府里可还太平?眴儿和通儿可还听话?有没有惹你生气?......” 一连串下来,竟问了许多问题。 看到熊坎这个样子,端木易和颜儿都颇为惊讶。他俩实在想不到,刚刚在门口那么阴沉狠厉的大公子,如今于夫人面前居然可以温柔如此。 尤其是端木易,熊坎杀父弑君的计划让他一直以为,这个能与父亲反目的大公子是个无情的人。可如今看来,熊坎虽然行事阴鸷毒辣了些,但也并非铁石心肠。 被熊坎连珠炮似的问了许多问题后,大公子夫人微笑道:“瞧瞧你,又这个样子。一下子问那么多,怎么答得过来?总之一切都好就是了。倒是你,怎么出去半月,又瘦了许多......” 说着,大公子夫人倒也不在乎众人的目光,伸手便摸向熊坎的脸颊,心疼地叹了口气。 见两人竟如此恩爱,颜儿不禁有些羡慕。但府里的众人却并不怎么意外,想来对这样的画面已司空见惯。 归来的三人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此时已是饥肠辘辘。所以,在与自己夫人腻歪一会儿后,熊坎便吩咐下人去准备些吃食,然后由夫人孩子陪着,带端木易和颜儿进了正堂说话。 因天色已晚,所以进了正堂之后,并未讲太多事情。只是简单做了些介绍后,大公子夫人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安歇了。留下熊坎陪端木易、颜儿两名贵客用膳。 饭菜备齐后,熊坎端起一觞酒来,对端木易二人说道:“感谢两位不辞辛苦,同我一起回都城。我熊坎敬二位一杯。”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端木易二人出于礼节,也随他一起饮尽。 一杯饮罢,没等熊坎再说话,颜儿便已再次斟满了酒,向熊坎敬道:“多谢大公子款待。小女子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大公子见谅。” 突如其来的插曲让熊坎和端木易都有些意外。他俩一齐向颜儿投去疑惑的目光,等着听她解答。 两个男人的目光让颜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两颊微红,却还是正色说道:“请大公子饶了那看门老人的性命吧。他也不过是嘴臭些,还不至于一死。” 两个男人都没有想到颜儿竟是为了此事来求熊坎,同时苦笑了起来。 作为被求者,熊坎只好无奈地点头应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老混货而已。姑娘既然为他求情,我饶了他便是。” 听熊坎答应了,颜儿也松了口气。她虽然个性坚强,但对人却极为心软,所以实在做不到对老瞎子见死不救。 此时既然已向熊坎讨了个承诺,颜儿自然便不再担心。 兴许是颜儿的善良感染了另外两人,一直到用膳结束,熊坎和端木易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两人尚未达成合作的那件事。 吃完了夜宵,熊坎亲自送二人往客房走去。 先把颜儿送回了房间之后,熊坎才领着端木易进了另一间屋子。 两人进了房间,熊坎终于又忍不住向端木易问道:“那件事情先生可考虑好了?” 对于这个问题,端木易早已想好了说辞。他为了了解五年前的旧事,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对熊坎说道:“在下考虑了良久,有一件事却始终困扰在心头。还请大公子解惑。” 听端木易如此说道,熊坎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即眯起细长的双眼,问道:“不知先生所问何事?” “楚公与大公子是因何事产生的嫌隙?”端木易忍住强烈的求知欲,拿出一种只是单纯不解的口气问道。 “噢,这个事情啊,说来话长。”熊坎自然地接过问题,皱了下眉头,继续答道,“五年前,天子秘密召集诸侯对付秦国,我当时带领群臣极力反对,与公父的意见正好相悖……” 这个理由端木易倒是愿意相信,只是他还是觉得太过单薄,不足以让父子反目。于是他补充问道:“就只因为这些?” 看着端木易已经渐渐上钩,熊坎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只是那件事情实在有些卑鄙,我……” 说着,熊坎故意拿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还请大公子告诉在下,好让在下有个平判。”端木易想了解得更透彻些,便向熊坎追问道。 只见熊坎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吞吞吐吐地说道:“当年伏击了秦国军队之后,我楚军战士偷偷地抓回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姿色绝美,确有倾城之貌。” 说到此处,熊坎故意停顿了一下。他偷偷瞥向端木易一眼,见他果然神色紧张,十分关切。 于是,熊坎继续说道:“我们审讯了那名女子,才知道她竟然就是当年幽王的宠妃——褒姒。” 此时,端木易的内心已经汹涌澎湃。他着急地想要知道褒姒的下落,却不敢提问,只怕太过失态,引起了熊坎的怀疑。 狡猾地熊坎吊足了端木易的胃口,才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褒姒刚到楚国,公父便被她的美貌迷惑了,硬要纳她为妃。我领着一群臣子死谏,他才肯放弃这个念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俩彻底断了父子之情。” 为了不露声色,端木易强撑着,一脸镇定地说道:“这么看来,楚公确实有些昏聩了……只是,他终究没有做出荒唐事来,也算悬崖勒马……” “呵呵,”熊坎脸色苍白地冷笑道,“先生,你与曾经的我一样,终究还是看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二章 父子 对五年前旧事的重提,让端木易压制已久的情感又一次爆发了出来。 尤其是在熊坎提到了褒姒之后,端木易心中某个冰冷的角落,竟然再次有了温度。 随后,每当熊坎话中出现转折时,端木易的心都控制不住,跟着一紧。 现在正是如此。 当听到熊坎说自己看错了楚公时,端木易心中又忍不住一阵惊慌。随之而来的是,他紧张地盯着熊坎,等候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叹息一声后,熊坎继续面色惨白地说道:“我看错了公父,也害了那个姑娘……一次醉酒之后,公父竟要强行占有那位姑娘,结果……” “结果怎么了?” 此时,对褒姒的牵挂已让端木易顾不得别的。即使是失态,他也要担忧地问出来。 为了有意装作被端木易吓坏的样子,熊坎先是一怔,才不解地看着端木易悲戚地说道:“那姑娘不愿受辱,自行了断了……” “什么?”端木易惊怒交加道。 若只是跟随天子伏击自己的事情,他还可以原谅,因为在那件事上,诸侯终究只是从犯。可将褒姒逼死的事情,却完全是楚公一个人的罪孽,他端木易是万不可能轻易饶恕的。 尽管端木易的怒火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但熊坎还是有意地添油加醋道:“唉,这些年,公父的所作所为是愈发得糊涂了。我明知他在许多事情上做的不合规矩,可每每提出忠言,都少不了一顿训斥。我俩的关系就这样越来越疏远。以至于事到如今,他对我处处提防,我也不得不弑父谋反……” 说到最后时,熊坎悲从中来,竟有些哽咽了。这让端木易看来,更加相信了熊坎的说辞。 为了给褒姒报仇,端木易下定决心,要帮熊坎杀掉楚公。 看着端木易于一旁怒目横眉,沉默不语。熊坎知道自己的阴谋得逞了,他对着端木易平和地问道:“先生,你可还好?” 如熊坎所愿,端木易眼里流露出杀气,冷笑着说道:“谢大公子关心,在下还好。只是,恐怕在下没办法让楚公还好了!” “哦,这么说,先生已决定要帮我夺权喽?”熊坎表现地十分欣喜。 怀着满腔的怒火,端木易点点头,说道:“大公子放心吧,这件事我端木易帮定了。请大公子先回去吧,我今夜做一番准备,明日咱们再好生谋划。” “好,有先生这句话,熊某人心里便踏实多了。”熊坎脸色渐渐好了起来。 说罢,熊坎起身作别了端木易,出门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待熊坎走后,端木易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咬着牙流起泪来。 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心如刀绞的他却不能放声嚎啕,只能于幽暗的角落里独自默默低泣。 原以为对于褒姒,自己早已经释怀,但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端木易才知道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麻痹。 可是,偏偏这难得的消息却是如此结果。它像一把涂满了盐巴的匕首,狠狠扎进心头,不仅穿刺出伤口,而且提醒着疼痛。 悲伤和愤怒让端木易报仇雪恨的心志愈加坚定,也更加得难以控制。 终于,冲冠一怒让端木易失去了理智。他将长剑从包裹中取出,背在身后,将衣服的袖口和裤脚扎好,便打算来个夜闯楚宫。 推开门,一只脚还没迈出去,迎面而来的一双手却把端木易推倒在地。 “你疯了吗?这是要干什么去?” 一个清脆的女声呵斥端木易道。 闻声望去,端木易见竟是颜儿,中烧的怒火便渐渐熄了,甚至开始有一些慌张。 “颜,颜儿,你何时到我门前来的?”端木易有些担心地问道。 只见颜儿满脸镇定地答道:“我刚刚睡得正香,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哭泣声。实在是吵的心烦,我便找来了。” 听颜儿这般解释道,端木易算是松了口气。既然她是熊坎走之后来得,自然不清楚自己所为何事。 看着端木易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颜儿随即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噢……我……”端木易一时语塞,不知该以什么理由蒙混过关。 这时,颜儿又说道:“你可别说你穿成这个样子,是为了出去溜达?” “哎呀,你怎么这么聪明呢?”端木易赶紧就坡下驴地说道,“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想出去溜达一下。这不初来乍到嘛,怕出去危险,就打扮成了这样。” “哼!”颜儿白了端木易一眼,继续说道,“你就继续编吧,我也不管你。总之,天这么晚了,还是早点睡吧。别到处乱跑了。” 说完,颜儿扭头出了房间。 刚从端木易房间出来,颜儿的脸色就瞬间变得苍白。她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起来。想要哭泣,却强撑着不肯表现出来。 原来颜儿并非是听到端木易的哭声才寻来的。而是在端木易与熊坎进了房间,便到了门口。 她原是来找端木易说话,看到熊坎在里面便没有进去。在外面待的无聊,颜儿本想要走。却忽然听见里面端木易二人说起了五年前的旧事。于是,颜儿便守在门外听了起来。 同端木易一样,她也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悲愤。 只是,和端木易略有不同。对于褒姒的事情,颜儿更多的是局外人的同情与怜悯。当然,也免不了有些酸楚与羡慕。 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端木易心里,褒姒是那么的不可替代。 他可以为她生,也可以为她死。 可偏偏这个让端木易生死相许的人,却已香消玉殒。 想到此处,颜儿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背对着端木易,颜儿坚强地让自己走得洒脱自然,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浸润了整个脸颊。 这样走着,明明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却仿佛走了千里万里。直到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房门,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住,靠着房门便瘫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起来。 …… 另一边,端木易目送颜儿离去后,也在房间内渐渐冷静下来。他靠着墙壁,眉头紧锁,暗暗在心中展开计划。 …… 次日清晨,端木易早早地便从卧榻上爬了起来。因时候尚早,他本想与颜儿一起到城中去,感受一下丹阳城的风情,却没想到颜儿自称身体不适,想在房间里独自休息。 遭到冷遇的端木易悻悻地从颜儿门口离开,在院子里四处走着。 早晨的空气倒是非常清新,这让端木易原本有些复杂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这个时候,端木易看到了熊坎的儿子。 那孩子从院子外面回来,神采奕奕的。端木易记得,这应该是年龄稍小的那一个。与他兄长不同,这个孩子长得和熊坎更加相似。瓷白色的小脸上挂着粗重的眉毛,浓眉之下,双眼细长。 印象里,熊坎的两个孩子将来都会继承诸侯之位。这个小点儿的孩子熊通,更是通过兵变的形式夺了自己侄子的位置。这么想来,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这般想着,端木易忍不住仔细地打量起熊通来。尽管他承袭了父亲熊坎的相貌,但并不显得那么阴沉。 至少现在来说,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一个会谋朝篡位的人。 被端木易盯着看了这么久,熊通自然有所察觉。 但不像是一般孩童那般羞涩腼腆,熊通大大方方地走到端木易面前,端端正正地向端木易深深一揖,说道:“先生早。” 尽管已经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做出那样血腥的事来,端木易还是不禁对他现在彬彬有礼的样子感到赞叹。他微笑着点点头,明知故问道:“你是叫熊通?” “先生果然好记性。”熊通对端木易能记得自己的名字感到很意外,却也十分荣幸。 “怎么这么早就出门去了?”端木易好奇地问道。 熊通一怔,随即答道:“啊,我见今日天气蛮好,便往城西的军营里跟着将士们训练了一番。” “哦?”端木易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就如此勤奋,又问道,“你每日都去吗?” “也并非每日,但凡天气不错时都会去的。若刮风下雨,那便不去了。”熊通挠着小脑袋,笑着答道。 这让端木易更加欣赏起熊通来。 两人正说话间,熊坎也已来到了院内。他看见端木易和熊通在说话,大老远便高声训斥熊通道:“通儿,你刚训练完一身臭汗,还不快去洗一洗。” 得了父亲的训斥,熊通赶紧向端木易赔了个礼,便匆匆地去了。 而熊坎呵斥完儿子之后,也赶紧快步来到端木易面前,行罢礼,恭敬地说道:“先生见谅,小儿无礼,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勿怪。” 对此事端木易自是毫不在意,他摆摆手说道:“没关系,通公孙小小年纪便能勤修武备,前途不可限量。大公子当真是教子有方啊。” 被端木易这么一夸,熊坎不禁有些得意。但出于礼节,还是自谦地说道:“先生谬赞了,小儿不过就是空有一身力气罢了。暂且不说他了,先生起得早,还没用膳吧,我这就吩咐下人们弄些吃的来。咱们边吃边聊,好好商量一下那件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三章 谋逆 春三月,楚王城,凉风习习,淫雨霏霏。这春雨,昨日才绵绵不休地下了一整天,只晴了一夜,此时便又落了起来。 好在此时熊通已晨练完回了家,端木易和熊坎也已进了正堂,用起了早餐。 尽管说是吃早餐,但熊坎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食物上。他只简单地饮了一口水,便问道:“先生,那件事情你筹划得怎么样了?” 微雨带来的春寒让端木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紧了一下衣服,缓缓说道:“大公子切莫着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端木易的慢条斯理让熊坎尴尬地一笑,他双眼再次拉得细长,委屈地说道:“倒不是我着急,只是我怕耽误得太久,难免会受制于人。” “放心吧,”端木易道,“有我在,这大楚的诸侯之位,必定是大公子的。” 虽然这么说,但端木易心里却知道,就是没有自己,这位置也注定是熊坎的。他这样把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即使是为了将来考虑,也实在有些太不要脸。 听端木易说得如此笃定,熊坎也算是放下心来。赞叹道:“先生不愧是龙虎之才,单这从容不迫的样子,便是一般谋士做不到的。” 这句称赞让端木易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自嘲地笑道:“大公子便打趣在下吧。在下哪里是从容不迫,只是心比较大罢了。” 说到这儿,端木易往嘴里塞了一口食物,待咽下之后,复又说道:“不过今日咱们不能闲着,我需要大公子想办法带我进一趟宫城。内宫外宫都要转上一圈,我想熟悉一下环境。” “这个容易,不过只是小事情罢了……”熊坎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下来。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便又眯着双眼,看向端木易,试探着他的意思。 看着熊坎投来的目光,端木易知道他可能是猜到了自己的计划,随即点点头,笑而不语。 “先生,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咱们不如还是选最传统的路子吧?”熊坎看着眼前这个疯狂大胆的男人,小心问道。 端木易却毫不在意熊坎的目光,淡定地笑道:“大公子别害怕嘛,在下也没有说一定会那么做。夜闯深宫,那也是得需要一些条件的。所以说我才要先提前看一看宫中的情况。” 见端木易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熊坎更加觉得他胆大包天,甚至有点猖狂。但既然端木易已做好了决定,他自然也不便再加拒绝,只得说道:“先生英雄虎胆,如果需要什么,我一定鼎力支持。” “那我不做了行吗?”端木易忽然问道。 这下可把熊坎吓坏了,他张口结舌,呆呆地往着端木易。 “哈哈,开玩笑的。在下既然答应了大公子,必然不会再反悔了。”端木易说道。 一晚上的冷静,居然让端木易有了和熊坎说笑的心情。 用手擦掉额前的冷汗,熊坎苦笑着说道:“先生可把我吓坏了……只是,我不明白,咱们也不是不能发动兵变,先生为何偏要首选如此冒险的方式?” 透过窗子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端木易幽幽答道:“这主要还是为大公子考虑。毕竟兴兵造反终究不太光彩,将来史书上若留下这一笔,倒显得我这谋士没什么手段。若只是我一人闯宫行刺,做的隐秘些,大公子将来只要对外宣称老楚公是因病暴毙,就没人会再追究此事了。” 其实,端木易这话说得也不全是实情。他真正的想法是不想在楚国的权力争夺上显露太多。帮着熊坎兵变虽然容易,但也过于引人注目。 弑父谋逆的罪过太大,这先秦时代的史官又太过实在。若真是让他们予一字褒贬,自己恐怕要遗臭万年。这千古的骂名,他可不愿意背。 另外,若真的能够亲手了断了老楚公的性命,也算是他自己为褒姒报了仇。这样,他心里说不定能好受些。 熊坎自然不知道端木易居然想得这么多,他只是觉得端木易给他的解释还蛮有道理。反正对他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那便足够了。 而且,若最后真的是端木易杀了楚公,他也算是摆脱了不忠不孝的罪名,这也引得熊坎更加心动。 …… “哎,通儿,你这儿干什么呢?” 两人正各怀心思地沉默之时,门外传来一声叫喊。 叫喊声让端木易和熊坎心头一紧,他俩相视一眼,接着便把目光投向门外。 门外雨下得更急了些,冷风裹挟着料峭春寒“呼呼”地敲打着门窗。 门开了,微寒带雨的凉风吹进了正堂,同时进来的还有熊坎的两个儿子。 两个孩子先后进到屋内,顺手将房门带上,向两位长辈各行了个礼后,便恭敬地站在那,等着熊坎吩咐。 门外的凉风还在吹着,刚才门外的事情多少让熊坎有些担心,于是,他神情严肃地问道:“刚才门外叫喊的可是你俩?” 较大些的孩子叫做熊眴,听父亲问话,他抢先答道:“回父亲的话,刚才是孩儿失礼,话语声太大,惊扰了父亲和先生。请父亲责罚。” “罢了,”熊坎此时并不在乎他有没有失礼,更关心自己的计划是否泄露,便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熊坎没有责罚自己,熊眴暗暗庆幸,接着答道:“回父亲的话,母亲唤我来此处给父亲问安。我在门外正好看见通儿,他守在门口,却也不进来,所以孩儿便问起他来。” 听闻此话,熊坎把目光投向熊通,眯起眼睛问他道:“你守在门外作甚?” 被父亲这么一问,熊通身躯一震,有些惊惧。他赶忙解释道:“孩儿原想要进来,只是见父亲与先生正在说话,便有些犹豫,所以就站在外面不知所措……” “那你可听到我和先生在说什么吗?”熊坎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 “没有没有,父亲一直教导孩儿要光明磊落。偷听这种事如此不光彩,孩儿是万万不会做的。”熊通赶忙答道。 熊坎阴沉着脸,狐疑地盯着熊通看了一会儿,然后神色渐渐和缓,说道:“算你还记得为父的教导。我与先生还有话要说,你俩先退下吧。” 心有余悸的熊通没敢搭话,只是向熊坎深深一揖,便要退下。此时,他后背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透。 少年们打开门,刚要离开,一阵寒风却忽然出来。 “等等。”熊坎将两人再次拦了下来。这让熊通才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听着外面越下越急的冷雨,熊通背脊传来一阵寒意。 好在熊坎并没有再度发难,只是和颜悦色地补充了一句道:“这些天雨水多,通儿便先不要去城西训练了。好好在家,多陪陪你们母亲。” 听父亲没再追究刚才的事情,熊通瞬间松了口气。他与长兄应了一声,便小心地退出了房门。 两名少年走后,门外的雨也渐又落得缓了些,天空依旧阴霾,但清风早已没了刚才得凛冽。 置身事外的端木易始终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他好像突然就明白此时单纯如此的熊通,为何会在将来兵变篡位了。看来,心理阴影便是这时落下的啊。 两名少年退下不久,端木易和熊坎两人也用完了早餐。应端木易要求,熊坎带着他入了宫城。 楚国的宫城虽不及中原诸国那般雄伟,却也有着重重宫墙,座座大殿。 坐着车辇来到宫城门前,熊坎以问安的名义带着端木易进了宫。在草草地见了楚公一面,寒暄了几句后,熊坎从楚公的寝殿中退下。与守备深宫的侍卫统领打了声招呼后,熊坎便带着端木易在宫内四处观览起来。 此时天空仍飘着零星的小雨。端木易和熊坎两人相携而行,未让人撑起伞盖,也没有戴着斗笠,就这样在雨水中走着。雨水打在身上,还没浸透衣衫,便蒸发掉了,倒也舒服。 两人沐浴着春雨,在宫城内转了大半天,才总算转完了整座深宫。 出了宫门,熊坎便带着端木易复乘上车辇,往公子府而去。 车辇辚辚而行,途中,急性子熊坎忍不住问端木易道:“先生,这宫内的情况,您看怎么样?” 思虑了一会儿,端木易答道:“守卫倒还算严密,不过也并非天衣无缝。我回去再计划一下。大公子暂且耐心等待。” “那就拜托先生了。”熊坎感激地说道,“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好提前做些准备。” “嗯……”端木易略一沉吟,转而问道,“这些年,大公子在朝堂上还是有些根基的吧?” 没想到端木易会问这个,熊坎意外地“啊”了一声,接着定下心神,正色答道:“除了令尹,朝中能掌权的几乎都与我有些来往。” “那便好,”端木易满意地说道,“提前再拉拢一下他们,若老楚公突然驾薨,得保证他们都能支持于你。” “好,回去之后我便派人再去打点一番。”熊坎答道。 “切记,千万不要太过刻意。”端木易眉梢一挑,强调道,“还有,想办法把兵权也抓一抓,即便握不到咱们手里,也不能交给别人。多小心些,总不会错。”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四章 暗杀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到了傍晚时分。一天未露面的太阳,只在丹阳城的天空上刚刚探出了个脑袋,便匆匆地往西山落下了。 阴郁了整整一个白昼的大楚都城,日落时分反倒热闹了起来。 进宫去探查环境的端木易和熊坎二人早已回了大公子府。在端木易的安排之下,熊坎差遣了几名靠得住的亲随,往三有事的府上去走动关系,同时也将西城营的几名守将请到了府上赴宴。 回到府中,端木易才得知,自早晨起,颜儿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始终没有出过门,这会儿,端木易不免有些担心起她来。 为了去探望一下颜儿的情况,端木易拜托熊坎命人准备了些吃食,他要亲自端着给颜儿送去。 至于晚上的宴席,本来端木易也不太想参加,这样一来反倒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 双手端着食盘,端木易独自来到颜儿的门前。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见确实没有放食盘的地方,便趴在门上,轻声唤道:“颜儿,你可好些了吗?我端了些吃的给你送来。” 隔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颜儿站在门口,皱眉看着端木易,说道:“进来吧。” 受到邀请的端木易赶紧拿着食盘进了屋子。他小心地将食盘放在桌子上,在桌边坐下,回头问道:“颜儿,你好些了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病了?” 听着端木易关切的话,颜儿却更加矛盾。她在桌子另一边低头坐着,尽量躲避着端木易的目光,说道:“兴许是昨日来时受了些风寒,不打紧的。先生没必要这么关心我。且去忙你的大事吧。” 见颜儿忽然变得如此疏远,端木易有些不解。他也皱起眉来,说道:“你真的没事吗?我还懂些医术,你且将手伸来,我与你把把脉。” 说着端木易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示意颜儿把手腕放在上面。他本想着替颜儿好好看看病,岂料颜儿却并不领情,反而把双手放的更低了些。 “你这是?”端木易问道。 这时,颜儿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先生你真的太多虑了。我真的没什么事,你快走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着,颜儿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拿出一副要送客的架势。 见如此情形,端木易只道是多待无异,便真的起了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端木易复又站定,一脸担忧地看着颜儿,叮嘱道:“你若是不想让我在这儿,便好好地把饭吃了,多加休息。” “嗯,知道了,谢谢先生。”颜儿低头答道,便把端木易送出了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望着紧闭的房门,端木易长叹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 入夜,月黑风高,星光黯淡,大公子府里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几名城西军营的将官,受邀来大公子府里赴宴,此刻正与大公子熊坎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而此时,端木易已在房间里换好了自己改良出的夜行衣,准备夜闯宫城。 为了掩人耳目,他这次没有带着那把长剑,而是在腰间插了一把短刃。这把短小的铜剑是他于下午回来的路上向熊坎要的,一尺长短。虽然相比匕首是累赘些,但一来短时间内也不太好找那么短的锋刃。二来,若真的起了争斗,多一寸长,也算多一寸强。 原本并没有打算今日便行刺杀之事,但从颜儿的屋子出来后,端木易突然改了主意。 夜长梦多,时间拖得越久,暗藏的杀机也就越多。早一天解决完楚国的事情,便能早一天回大秦。这样,他和颜儿便能早一天获得可靠的安全。 正好今日熊坎把军营的将领都留在了府里,宫中那些庭卫战力又远不足道。只要自己能从宫中成功脱身,即使被发现了,也能让熊坎立刻发动兵变。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会有的。 把方便行动的衣服穿好,端木易又在最外面套了一层公子府下人的衣物。 宽大袍服正好将里面的夜行衣遮挡得严严实实。这衣服也是向熊坎讨来的。他同时还让熊坎准备了一件礼物——据说是一个宝珠,被放在别致的木盒子里,精细地存着。端木易怕损伤了宝物,便没有打开玩赏。 按着两人的计划,端木易装做进宫送宝珠的公子府家奴,从宫城门混进去。 宫门的守卫与熊坎关系不错,只要到时候拿出公子府的手令,端木易便不会受到刁难。 待进了宫内,端木易会在事先选好的守备薄弱处更换衣物,然后趁着夜色潜入寝殿,刺杀楚公。如此,便大功告成。 一切准备就绪,端木易推开房门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周围没人后,他便悄悄地出了门,以家奴的姿态亦步亦趋地来到了正堂。 这时,前来赴宴的众位将领都已有了醉意,只有熊坎还留着些清醒。 正在招呼着将领们痛饮的熊坎见到端木易前来,有些诧异,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拿出平日里指使家奴的态度将端木易唤到身前,小声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谨慎小心的端木易躬着腰,把身子压的很低,一脸恭敬地答道:“回大公子,东西已经准备妥当,即刻便能送到宫里去。” 待端木易答完,熊坎瞥了一眼堂中已醉眼朦胧的诸位将领们,微微一笑说道:“前几天外出劳军时,于路上寻得一颗宝珠,今日进宫时与公父提起,不想公父竟十分喜爱。因此特命匠人雕了一方木椟,将宝珠装了,给公父送进宫去。” 说着,熊坎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随手交给端木易,便让他去了。 堂中的诸位将领听到熊坎的解释,纷纷称赞他与楚公父慈子孝。熊坎对此也不加否认,而是借着话茬又挑起了酒兴。在各种互相吹捧的声音中,众人情绪高涨,再次酣饮起来。 拿到公子府的令牌后,端木易便赶紧出了公子府。他一路低着头,快步往宫城门走去。 入夜之后,城内的街道上便没了人。借着微弱的光,端木易于漆黑的街道上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宫城的城墙底下。 马上就到城门口时,端木易竟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天色本就漆黑,端木易又始终低着头,是以才会如此。 两人一撞之后,便即刻分开。端木易赶紧赔罪,那人却也不生气,看了端木易一眼,亲和地说道:“大公子府的吧?天黑,走路小心一点。快去吧。” 端木易偷偷地看了那人一眼,微光之下,隐约见那人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是个随和的年轻人。 但此时尚有要事,终究不是关注旁人的时候。于是端木易告了声谢,便赶紧往宫门口去了。 一切顺利进行,宫门的守卫看到端木易拿出的公子府手令,没怎么盘问,就将他放了进去。 只是今日值夜的宫人有些太过尽职尽责,从外宫到内宫,他都始终跟着端木易,让端木易十分被动。 要说起来,那宫人也是个热心肠。他本来是怕端木易在宫内不认识路,才在一旁引路的,可现在对端木易来说,这无疑是种善良的阻碍。 最终,端木易还是决定对不起这位老兄了。 入了内宫后,端木易便挑了个僻静之处,迅速地出手将那宫人击晕了过去。 趁着周围没人,他还把那人脱了个精光,用绳索绑了。 待一切做完,端木易便换上了那宫人的衣服,继续往寝殿寻去。 很快,端木易便寻到了楚公的寝殿。 寝殿的周围尚有侍卫把守,按照端木易之前的意思,这些人都是要妥善处理掉的。 现在倒好,有了宫人的这身衣服,他便可以明目张胆地进去了。 想到此处,端木易装作宫人模样,小步往寝殿门前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 不出所料,侍卫例行公事地拦下了他。 端木易低着头,答道:“大公子遣人送来了点东西,我向陛下禀报一声。” “噢,进去吧。”听说是熊坎派来的,侍卫便不再阻拦,放端木熙入了寝殿。 端木易进了殿内,远远地便看到了端坐在角落里的老楚公。 这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和熊坎不同,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大且深邃。瘦削的脸颊上,刻画着深深浅浅的沟壑,胡子有些稀疏,须发皆白。 见端木易进来,楚公眉头一皱,向他投去警惕的目光。 为打消她的疑虑,端木易远远地俯下身子,说道:“启禀陛下,大公子差人送来了一件礼物,说是一颗宝珠,请您过目。。” “噢?他此时送礼物来作甚?你且呈上来看看吧。”楚公狐疑地说道。 得令,端木易小步往楚公的方向走去。 距楚公还有十步的距离时,端木易却被呵止住,这让端木易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那儿拿出来吧。”楚公斜眼看着端木易说道。 端木易怔住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好在他早有准备,让熊坎提前备好了明珠。 端木易从怀中掏出木盒,小心地托在手中,轻轻地打开了来。 盒盖掀开的一瞬间,他愣住了。盒子里面竟空空如也,没有宝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五章 逃亡 空无一物的木盒,无言以对的来者。 这一切更加深了楚公的怀疑,也更坐实了端木易的险境。 千钧一发的时刻,端木易顾不得思考宝珠的去向。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瞬间炸裂。在无数个喷薄而出的念头中他选择了出手。 寒芒一点,剑出如龙。 电光火石之际,端木易果断地刺出短剑。 十步的距离,若是换做以往用得那把长剑,端木易定然能千里不留行地绝尘而去。 但这次不同以往,剑还是太短了些。 短剑清光闪烁的那一瞬间,楚公已经有了反应。端木易能让他躲不过这一剑,却并不能阻止他喊出那一声。 一声惊起,深宫巨变。 叫喊之声,已然阻拦不住。无奈之下,端木易只好先把精神专注于杀掉楚公。 剑芒穿过了老人的咽喉,老楚公便在这无风无月的夜,带着惊慌一命呜呼了。 但是,在临死之前,他发出的呼叫声还是惊动了门外的守卫。 听到呼救,守卫们马上闯了进来,可终究还是没能挽留住楚公的性命。 看着楚公的鲜血正顺着端木易手里的短剑往地下流淌着,侍卫们顿时明白了一切。 为了捉拿刺客,侍卫们手持大戟向端木易进攻而来。 握着短剑的端木易本就不占优势,此时又是以寡敌众,便更加有些吃力。 好在他并不恋战,只为想办法脱身。所以,此时还不算绝境。 只见端木易用短剑磕开了先攻上来那杆大戟,随即便以剑刃贴着杆子,用身法带动手中之剑,顺势向杆子的后端滑了过去。 这是以短破长的惯用招法。 那侍卫眼见短剑顺着大杆滑下,马上就要斩到自己的双手,赶紧撒开了手中的大戟。 这正是端木易想要地结果。 侍卫没了大戟,瞬间空门大开,端木易用力一撞,就把他撞向了剩下的几名侍卫。 那几个侍卫见同伴被撞了过来,赶紧闪开,只是这一个分神的工夫,端木易已窜到了门外。 侍卫们追出门来,开始在宫中高声喊叫“有刺客”。 而端木易出了门,便有了优势。 今夜本就漆黑,再加上端木易早已规划好了逃跑的路线,一路上尽往偏僻处躲藏。那些侍卫们晕头转向地找着,很快就失去了端木易的踪迹。 待确认侍卫们没有跟上来后,端木易在角落里把宫人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夜行衣来。这样,他既改变了妆容,也更加方便于夜色中隐遁身形。 没了君主的楚宫,很快便乱成了一锅粥。侍卫宫人们奔走呼叫着,到处都在呼喊着“有刺客”。可慌乱之中,每个人更在意的是自己可别遇到刺客。 人人当战变成了人人自危。端木易更加得如鱼得水。 他在夜色里奔逃着,来到宫门前时,甚至连守城门的侍卫都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就这样,他有惊无险地从宫中逃了出来。 出了宫之后,端木易不断地回想着刚才的险境,同时心中也在咒骂着熊坎的阴险。 依照熊坎的心机,他断不会忘了在盒子里放宝珠。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意为之。具体为什么,端木易已无心再想。总之他这次算是完全着了熊坎的道了。而且这个哑巴亏他还必须得自己忍着。毕竟这个时候,在楚国,端木易已经没有了抗衡熊坎的力量。 这会儿他唯一能想的,便是想办法赶快逃出去。 一路奔回大公子府,并没有人在意到他的异样。 回到公子府时,宴席已经结束。那几名喝得烂醉如泥的将领已经被熊坎差人送回了军营,而熊坎则保持着清醒,坐在正堂之中,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候着端木易归来。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事情怎么样?” 端木易刚从门外露出身形来,熊坎便一脸挂怀地上前问道,丝毫没有流露出一点惊讶与意外。这让端木易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错怪了熊坎。 端木易没有说话,把沾着楚公鲜血的短剑拿了出来。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在夜色里阴森森的,极为妖异恐怖。 看到短剑,熊坎也沉默了。尽管一切都是他参与策划的,但死的人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不免还是显得有些感伤。 看着熊坎勉强才挤出的几滴猫眼泪,端木易腹诽了他几句。但表面上还是郑重其事地劝阻道:“大公子节哀吧,此时还不是难过的时候。在下行刺之时被人发现,竭尽全力才得以脱身。楚公被暗杀的事情是瞒不住了,一会儿便会有消息从宫传出来。此时您要做的,当时赶快联系朝臣,设法稳定住局面。” “先生放心,那几个将领都被我放倒了,城西营的兵马谁都调动不了。只要我待会儿进宫去,在三有事的拥戴下顺利继位,这丹阳城的一切便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下了。”熊坎双眼再次拉的细长,嘴角划出些许阴狠之色。 “好,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大公子了。我暴露了身份,后面的事情就不便再露面了。”端木易顺势说道。 其实,虽然他的暗杀行动最终被发现了,但若说是暴露了身份,还不至于。 此时,他的内心更多的是想尽快与此事撇开关系,然后跑得越远越好。 与熊坎交接完,端木易便出了正堂,往卧房的方向行去。 匆匆来到颜儿屋子门前,端木易也顾不得她是否已经睡下了,着急但却轻声地敲打着房门。他的心里充满着忐忑与担忧。 房门打开,颜儿颦蹙着娥眉,正要嗔怪于他,却被端木易紧赶着推进了屋内。 颜儿一下子吓得花容失色,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不能颜儿反应过来,端木易便小声对她说道:“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待会儿趁乱出城。” “啊?”颜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呆了。 “别问为什么了,情况紧急,再不走,我怕咱们会走不了。我先回房拿东西了,一会儿过来找你。”端木易说完,便往自己房间去准备逃跑的东西。 ...... 另一边,端木易刚离开不久,宫中的消息便传到了熊坎这里。得到消息的熊坎虽然表面看上去一脸忧伤,内心却以跃跃欲试,准备接受这大楚的江山。 他迅速派出府中亲随前去请三有事入宫,另外,集结家中的府兵往宫城而去。 临走之前,熊坎留下了几名靠得住兵将,留下命令:“看住端木易,让他哪也别去。” ...... 收拾完行李后,端木易重又回到颜儿的房间,见她也已准备妥当。便赶紧领着她往公子府门外走去。 岂料,才行至院中,几名持械的兵将就把两人拦了下来。 “大公子有令,请端木先生在府中稍候。”其中一名领头府兵说道。 “看来还是晚了一步。”端木易心道。 随即,他对着几名府兵拱手说道:“得罪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将长剑从身后拔出,瞬间将几名的府兵击倒在地。 趁此机会,端木易赶紧拉着颜儿,往府外跑去。 此时府外的街道上,已经是人声渐沸,灯影重重。 因为宫内发生的大事和公子府传来的动静,整个丹阳城都乱了起来。 趁着混乱,端木易和颜儿一路埋头前行,没受到什么阻挠便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的守军还是不大好对付的。端木易和颜儿再次被拦了下来。好在端木易揣有公子府的令牌。 端木易将令牌掏出,递给守城门的军将。 那军将看了一眼令牌,又看了一眼端木易,随即转过身,往大门处走去。 端木易松下一口气来,正要领着颜儿出门。不料那将领忽然又转回身来,把腰间长剑拔出,喊道:“捉拿逆贼!” 一声令下,城门口守卫顿时都冲了上来,把端木易二人围在中间。端木易拔出长剑,与众兵对峙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一架马车朝着城门口,飞驰而来。 飞马把守卫的阵型撞散后,随即停了下来。 马车由一名壮汉赶着,后面坐着的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 壮汉伸手把端木易二人拽上了后座,自己则跳下车来,把挡在车前面的守卫用手拎起来,随意地扔在了一边。 那些训练有素的兵将,在这壮汉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 一路所向披靡地走到城门前,壮汉一只手便把顶城门的梁柱拿了起来。 围在周围的守城士兵已经吓破了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神力之人。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壮汉伸手又将城门扯开,这才转身往马车走去。 那粗大的梁柱还在他手里握着,但有试图迎上来的守城军,都被他随手敲得脑浆迸裂。 终于再没人敢上来了。壮汉满意地坐回马车,赶着马,出了城。 从城门口出来,又奔出三五里。直到彻底安全了下来,众人才都松了口气。 绝处逢生的端木易和颜儿终于缓过神来。他二人适才完全被壮汉的神武震撼吸引,此时才真正注意起马车上的人来。 为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端木易和颜儿赶紧俯身拜谢。 赶车的壮汉没做回应,只有车上的那青年客气了几句。 一连拜谢了三次后,两人抬起头来。 疾风过后,云开月明。借着月光,端木易和那青年相视后一起惊道: “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六章 归秦 城外无战事,风月各安好。平静的夜空里,就连星光也显得比混乱的城内明亮了几分。 借着淡淡星光,端木易和车上青年互相认出了彼此。 于此时再次见到对方,让两人都十分意外。 原来,车上青年竟是端木易在宫城外撞到那个人。这让端木易对他的真实身份,多出不少好奇来。 怀着这种想法,端木易仔细打量起青年来。这青年穿着赭红色的深衣,因端坐在车上,看不上身长,但体型却有些瘦弱。头发没有束起,散披在身后,也许是急于亡命,慌乱中来不及搭理。面前零碎的青丝遮掩了面庞,但依旧可以看出双眸中的坚毅和眉宇间的忧愁。 想要再往青年双眸深处望时,青年也向端木易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慌乱中,端木易闪避开对视的双眼,低头看向自己。他这才意识到,青年之所以诧异,是因为自己已经与和他初见之时不甚相同。身上穿的,早已由大公子府的家奴衣裳换做了另类奇形的夜行衣。 那青年奇怪道:“你不是大公子府的家奴吗?怎么这会儿急着出城?又如何会与城门守卫发生了争执?”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端木易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能言善道的他竟然沉默了。 这时,那青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道:“看来是我太过着急了。既然大家有缘相逢,不如这样,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熊离,大公子的幼弟。” 得知青年的身份后,端木易大惊,他没想到眼前之人就是楚公的小儿子、熊坎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于是,端木易赶紧见礼道:“在下端木易,见过小公子。” “噢,原来你就是端木先生......”说到一半,熊离突然停下了。他蹙眉端详着端木易,思索了一会儿,才又恍然道:“看来今日宫中之事,也是先生的手笔吧。” 听他言辞中虽无怨怼之意,语气中却不免带了些质问和不满,端木易心里也觉有些对不住他。 但是在刺杀楚公一事上,端木易还是不曾后悔的。于是,他只拱手赔罪道:“楚公之事,在下只能向小公子说声抱歉了。” 听了端木易轻描淡写地道歉,熊离嘴角跳动了一下,脸上流露出黯然之色,冷冷道:“呵,先生说得轻巧。杀父之仇,岂是一句抱歉就能了却的?” “小公子若要取在下性命,尽管拿去便是。只是这为姑娘却与此事无半点关系,还请小公子不要难为她。”说着,端木易从腰间取出那把短剑,递给了熊离。 颜儿在一旁听得清楚,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对端木易刺杀楚公一事并不赞赏,但她知道端木易的痛苦。所以,此时见端木易要以命抵命,立即挡在中间,想要打断两人。 没等颜儿出言阻止,端木易便在她脖颈上切了一记手刀。他下手不重,却足以将颜儿击晕。 把昏倒的颜儿小心地抱起,在身后安置好后,端木易再次直面熊离。他昂首挺胸,无怨无悔,等候着熊离的反应。 没想到端木易竟会如此坦荡,熊离神情微微一怔。他看了眼剑上已将干涸的血迹,又抬头望向端木易,问道:“我的公父便是死在这柄剑下吧。” 端木易淡然地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红着双眼的熊离接过短剑,把剑尖对准了端木易的胸膛,轻轻放在上面,却迟迟不肯下手。 已慷慨赴死的端木易看着犹豫的熊离,说道:“适才若无公子殿下,我俩只怕也已身首异处。我这命本就是小公子救得。公子不必纠结,想拿去便拿去吧。” 终究是杀父之仇,端木易也不愿亏欠这名救命恩人太多。好在他自知有不死之身,索性便让熊离刺自己一剑,也算是还他一个人情。 哪晓得,熊离却不屑地说道:“哼,你把我熊离当做什么人了。我救你俩是出于道义。至于我此刻不愿杀你,是因为我也知道,虽然公父是死在你手里,但你终究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深感熊离通透豁达,端木易叹服道:“公子殿下心思敏捷,在下庆幸。” 面对端木易的赞赏,熊离无动于衷,依旧表情深沉,叹息道:“我那大哥向来决绝,他做出此事来,我也并不意外。” 此话说得端木易有些愧疚,他也自觉给熊离带来了太多祸殃,面有惭色道:“话虽如此,只是不想我这么一闹,竟也连累了小公子。” 熊离倒是不以为然,他凄怆地苦笑道:“呵呵,长兄忌惮我已经很久了。即便今天先生没有做这等疯狂之事。我俩之间,也迟早会有一战。熊坎,自五年前从西岐回来以后,就彻底没了人性。” 以端木易的敏锐,立刻便察觉到事有蹊跷,随即问道:“五年前大公子去过西岐?” 瞥一眼端木易诧异的颜色,熊离缓缓说道:“看来先生也并不知道长兄和公父之间的嫌隙。” “到底怎么回事?”端木易追问道。 长叹一声后,熊离开始把旧事重新道来:“五年前,周天子遣密使前来命我楚国参与一场伏击。因为我大楚国偏一隅,素少约束。故公父不愿掺和,出言婉拒。但长兄却声称此战可树立我大楚的威望,自己请命带兵前去。公父本不准许,他就联合群臣,逐日直谏此事。公父耐不得麻烦,便应允了他。” “这么说,五年前伏击秦国军队的事情,是熊坎主动参与的?” 此时,端木易已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被熊坎彻头彻尾地欺骗了。 哪知听了端木易的问题,熊离也是满脸惊讶。他反问端木易道:“伏击秦军?难道不是伏击犬戎吗?” “呵呵,看来你我都上了熊坎的当了。”端木易自嘲地说道。心里却已在自己的账本上记上了熊坎一笔。 接着,端木易把五年前的旧事,以及熊坎如何用此事欺骗自己,言简意赅地尽数讲给了熊离。 初闻这件秘辛,熊离却并不意外。似乎在他看来,熊坎做出这些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待端木易说完一切,熊离才平静地说道:“熊坎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对他不在乎的人和事,性情凉薄到极致,机关算尽也到极致。若说这楚国还有什么人能让他付出一点真心,恐怕便只有他那位夫人和黄仲轩了。” 略一思索,端木易也对熊离的看法深表认同。 这时端木易想到了一事,于是说道:“小公子,在下还有一事请问公子?” “先生请讲。” “五年前熊坎回来的时候,可曾带回一名女子?” 原来,端木易确定了在伏击旧案上,熊坎欺骗了自己,便对褒姒的下落也产生了怀疑。 虽然不知道端木易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但熊离还是如实答道:“他当年带着数百军队前去,回来时却只有自己一人。为此公父还责骂了他一顿。” “小公子,在下受熊坎蛊惑犯下大错,实该万死……” 这下端木易算是明白了一切,愧疚悔恨油然而生。 “先生何至于此?”熊离不解道。 素来胸怀坦荡地端木易不愿再有所欺瞒:“小公子有所不知,杀楚公本是我的提议……” 话音刚落,熊离手中握着的短剑应声落地。那壮汉也急忙把马车停了下来。 “你......我公父与你无冤无仇,你如何这样心狠手辣?”熊离双眼充满怨恨地问道。 不忍欺瞒,端木易便又将褒姒之事说与了熊离。 “罢了,罢了。我那长兄如此费尽心思,竟让你也着了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我也不想在追究了。” 听罢端木易的解释,熊离万念俱灰,瘫坐在马车上,双眼空洞,无奈、无助又无措。 茫然着,熊离还是下意识地让壮汉重新启程。壮汉得令打马,车辇再次上路。 ...... 车马昼夜兼程,向西北方行了一个多月。沿途不断躲避着兵马官军,总算在夏日登临之际,出了楚国边境。 一路上,端木易和熊离虽然仍然心有芥蒂,但也对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颜儿醒来后,见两人已放下了仇恨,也就没再提起之前的事。只是那个壮汉,始终无声无息地赶着马车,在他眼里,守护熊离似乎就是生命唯一意义。 直到分别之时,端木易和颜儿也仅是知道壮汉唤作项兖。至于他的故事,熊离闭口不谈,两人便也没再追问过。 出了楚境,不久便进了申国。要回秦国,就必须往西北方继续前行。 “小公子不如跟我们回秦国吧,待我回去积蓄力量,再想方设法报复回来。”端木易询问熊离道。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蛮山楚水,熊离神色中流露丝丝忧愁,长舒一口气,说道:“秦国?算了。我本就对权力不怎么上心。楚国便给了他熊坎吧。与先生同行一月,先生的为人我已了解。有些落在楚国的东西,我相信先生自己会取回来的。” 听熊离说不愿在于自己同行,端木易不由问道:“那小公子你们?” “我俩在此处就留下了。这儿离家乡近,想家了,还能看得见。” 熊离眼底的黯然与不舍已经彻底地回绝了端木易,于是他只得无奈说道:“好吧……那咱们就此分别吧,小公子保重。” 说完,端木易怀着愧疚与惋惜,向熊离深深一揖,便领着颜儿下了马车,一路往西北行去。 ...... 楚国一行,端木易算是惨败。但已无力回天。端木易只好暂且先赶回秦国。 两人行了数月,于深秋时节终于重新踏足大秦的疆域。 近乡情怯,端木易和颜儿怀着复杂的心情沿着渭水河畔前行。沿途不断遇见的破败村庄,再次让两人感到一丝凉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七章 危机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深秋的肃杀之气席卷了整个汧、渭之畔,沿途的村庄、城邑都披上了战争的伤痕。 哀鸿遍野,疮痍满地,闻声悲戚,触目惊心。 一路行来,凄风苦雨把昏黄的花叶吹打得零落成尘,消散在烟火里,扑满了流民脸上的霜。 在这片荒芜的景象里,端木易和颜儿越走越是忧心忡忡。 是非放在心上,曰悲。秋凉挂心头,是愁。多事之秋,既悲且愁。 因始终未见到人烟,两人只得徒步而行。风餐露宿地赶了三天的路程,终于在半道上见到了逃难的秦国百姓。 经过一番询问,果然证明了端木易的猜想。大秦再次遭到了战乱。自他离开那年的岐山城破,不久后汧邑、骊山也起了战端。骊山因为有兵营驻扎,总算是保住了。而汧邑城城小兵亏,便没挺过这次灾殃。 两人本想回镐京而去,却从流民口中听说,秦公已在汧渭之间建起了新都。再问起距离,倒与此处不远。 为了尽快见到嬴无忌了解这几年的巨变,端木易和颜儿不敢再耽搁。加快了脚步,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早晨来到了新都的城门之前。 都城门前此时已戒备森严,城门楼上下,皆有重兵把守。端木易和颜儿来到门外时,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进得城内。 两人一路打听,终于在几名城防军的带领下来到了城南军营,面见都城的守军统领蒙艾。 见到端木易和颜儿归来,蒙艾激动万分,喜极而泣。他抓着端木易的手,刚想要开口寒暄几句,就被端木易拦住:“蒙将军,讲故事的机会有的是。现在快带我去见秦公。我要知道我不在的这三年里,大秦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先生说得极是,我这就带先生去面见秦公。”蒙艾说着,已吩咐手下兵将前去备马。 三人骑着马来到宫城,由宫人们领着进宫面见秦公嬴无忌。 因一路未及通传,直至端木易来到宫殿门口时,嬴无忌才得到消息。 不等端木易走进殿内,嬴无忌已快步上前,激动地说道:“师傅,您总算回来了。” 因心中有所挂怀,端木易没有和徒弟嘘寒问暖,直截了当地问道:“无忌,我出去这三年,大秦怎么变成了这样?” 闻声,嬴无忌脸色黯然。他怀着满心的委屈,对端木易讲道:“师傅,您才出发不到一年,占领岐山的那帮人便再次向汧邑发起了进攻。汧邑城兵力终究有限,无奈惨败。而镐京那边,天子又不断差遣使臣去做些无意义的搅扰。我不堪其烦,所以选择此地建了新都。” “为何选在此地?”端木易问道。 听闻端木易询问,嬴无忌从身旁的案几上拿起一张羊皮地图,递给端木易道:“这是我找人绘制的西岐疆域图,师傅请看。我是按师傅教我的办法挑选的此处。进可攻退可守,两水环绕,有所依侍。” 接过地图,仔细看了一会儿后,端木易肯定了嬴无忌的想法。又问道:“如今咱们手里的实力具体如何,兵将各有多少?” “这些年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征兵容易了一些,但损失的也快。现在手里可用的,约有五万左右。西垂和镐京各留了五千。两万在骊山训练,剩下两万全在这里。”嬴无忌答道。 “人数足够,为何迟迟不反攻?”端木易对嬴无忌的不作为有些恼火。 “这......”嬴无忌面对师傅的威严有些畏惧。 “先生不要责怪秦公,我们也确实反攻过,但都输的很惨。对方似乎很懂得咱们的战法。他们的打法也都不同寻常。而且咱们可用的将领已经不多了。”蒙艾一旁替嬴无忌解释道。 “怎么会?王子英呢?卢照临呢?”端木易问道。 问题问完,殿中气氛顿时阴郁起来。蒙艾低落地答道:“先生,卢老将军他……他在汧邑战死了。王将军因为此事受了打击,至今萎靡不振,根本带不了兵。” “这个废物,他人呢?”端木易有些恨铁不成钢。 见端木易动了怒,嬴无忌出言答道:“在越人师弟那。师弟说他是战争所致的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正在为他做治疗。” “治的怎么样了?” 面对端木易的询问,嬴无忌没再说话。 看这样子,端木易胸中了然,斩钉截铁道:“那我便知道了。带我去见他。” “师傅……” “带我去见他,我能让他好起来。” 见端木易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嬴无忌便下令道:“蒙艾,你带先生去吧。” “遵命!” 接着,蒙艾便领端木易往宫外而去。颜儿因见嬴无忌在端木易那受了训斥,遂留在宫中安抚于他。 …… 随蒙艾出了宫城,两人打马直奔城东。 城东的一座小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下,堆满了凋零的落叶。落叶之上,王子英呆坐在那里,双眼空洞无神的望着远方。 于王子英身后,扁鹊儿正手持着针具,在他头顶选取穴位进行针刺。 在蒙艾的引领下,端木易来到这间小院。 院门推开,聚精会神的扁鹊儿并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把他要针刺的穴位都针罢,才转过头来,看向来人。 当看到是端木易回来时,扁鹊儿也是紧赶着来到端木易面前,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你让我一直都很放心。我只是想知道,王子英现在怎么样了?”端木易看着这个小徒儿,缓缓说道。 恭谨地直起身来后,扁鹊儿平静地答道:“王将军他意识还算清楚,只是要想重回战场还得有些时日。” “等不了了。”端木易说着,已走向王子英。 眼看着战事让大秦山河破败,他已急不可耐地想让王子英赶紧振作起来。 来到王子英面前,端木易停下脚步,笔直地站在那里,挡住了他眺望远方的视线。这时,王子英才意识到端木易的归来。 百感交集之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端木易的大腿,放声哭道:“先生,汧邑没了,卢老将军没了,我愧对你,愧对大秦啊!” 看着泣不成声的王子英,端木易一手将他拉扯起来,训斥道:“知道惭愧就要像个男人一样。城丢了,夺回来就好。魂要是丢了,人就完了。” “先生……可是,我……”王子英止住了哭泣,但仍是伏地不起,支支吾吾。不只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见状,端木易眉头一皱,心里不禁暗暗发起愁来。要想真的解决王子英的问题,恐怕还真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蒙将军,你先扶王将军回房吧,我和师傅在这儿有话要说。”扁鹊儿自作主张地让蒙艾先把王子英扶了下去。 看着扁鹊儿的做法,端木易未加阻拦,他也有些好奇小徒儿会和自己说些什么。 待蒙艾扶着王子英进了屋,扁鹊儿这才说道:“师傅,我知道您想让王将军快些好起来。但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信心。而是跨不过卢老将军战死的这道关。” 听完扁鹊儿的解释,端木易好像明白了。于是问道:“难不成卢老将军竟是死在他面前?” 扁鹊儿点头道:“不错,所以他现在一看到刀光剑影,就会重新回到那一夜。” “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知道。”端木易问道。 “徒儿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说着。扁鹊儿便讲起了那场惨烈的战斗。 …… 两年前初春,端木易东游后的第十个月,寒暖交际,雪消冰释。彼时,端木易正在从晋国去往郑国的路上。 西岐的山水之畔,汧邑城还是一片繁华。 千家万户在开春的日子里准备着播种和踏青。 自王子英从岐山败退于此处后,守将卢照临便轻松了许多。有了王子英的帮助,他便有了更多可以支配的清闲时光。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能有些时间,便总爱忙里偷闲地在家逗逗孙子,冲后生们发发牢骚。 这一日,依旧如往常一样。卢照临到城楼上溜达了一圈,就把守城的活儿交到了王子英手里。 王子英年轻力胜,自然是欣然答应了这安排。 整整一个白日,风平浪静。城门外旷野辽阔,尽是来来往往的太平百姓。城池安和得就像平湖映的月,古井藏的波。 春风吹醒了乾坤万物,也温柔了冬日带来的严寒。将士们的心便也跟着和暖的天光,逐渐平缓起来。 这样的好景良辰,谁又会狠心错负呢? 可偏偏就在这天晚上,城门外来了兵马。 这群夜袭的士兵阵仗颇大。他们明火执仗,手持盾牌,一步步往城门楼子逼进。 按着常规的作战思路,当敌人走进了射程之内,王子英下了放箭的命令。 箭簇雨点般从夜幕中落下,在这春天却显得太过温柔。 有了盾牌的遮蔽,城下悍不畏死的敌军便敢冒着箭雨强攻。喊杀声里,敌军一直攻至城门之下,竟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就这样,前赴后继的敌人不断冲击着城门。敲打城门的声响唤醒了整个汧邑城的夜。静谧在金戈铁马中被无情踩碎,践踏成泥。 终于,这承载了太多岁月风尘的汧邑城城门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故城摇摇欲坠,危机顷刻降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八章 老将 大秦新都,城东小院,扁鹊儿在给师傅讲述着汧邑血战的旧事。此事他从王子英口中听说。三年来,已不知反复听了多少遍。 只是每次听时,王子英都会悲催凄怆,而扁鹊儿也都潸然泪下。 讲到了城门欲破之时,扶王子英回房的蒙艾回到院中,也静静地看着扁鹊儿,听他继续讲述那段往事: 沉重的城门被敌军生生破开了一道口子,接着,兵马便如泄洪般地涌入城门。 为填补这道缺口,早已守备在门后的大秦守军以铁血身躯,誓死力战。但面对强敌舍命的战法,这些依然无济于事。 城门处的秦军越战越少,城楼上的将士便不得不以应战端。他们从上面匆匆赶下来,譬如浪潮,前仆后继。 将军王子英看着城门口正在发生的一切,忧上心头。城门方破,他便已经知道,再于城楼上苦守,已经意义不大。 于是,为使城不破,王子英便带着一队军士下城应敌。 城门处战事越发紧急,两军刀兵相见,血流成河,残躯交叠,尸骨成山。 带兵赶来的王子英看着源源不断从缺口处涌入的敌人,知道情况已然不容乐观。他观望一番,见四下里已无险可守,终于怀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传下令来:“向着城门处,投射火把火矢。” 一众秦军将士不解将军何意,但还是照着命令做了。刹那间,流矢齐发,飞火横绝,城门口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原本如江河决堤的敌人兵马一下子断了前路,被阻隔在城外。守城的兵将总算能缓下一口气来。 城里的百姓早已被城门处震天的动静惊醒。大街小巷,呼喝哀嚎,声声不绝,沸沸扬扬,奔走逃亡,乱作一团。 不远处,老将军卢照临匆匆赶来。 才从家里跑出的他,此刻还穿着家居的袍服,未曾披甲,只是腰间悬着长剑。 老将军一如既往,人还未至,声已先到:“王将军,老夫来也!” 看着已至暮年的卢照临依然热血尚在,王子英心中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王将军,战况怎么样了?”卢老将军刚来到王子英面前便问道。 背对着熊熊烈火,王子英一脸忧愁地摇头说道:“不容乐观。” 接着他回首看向城门口,继续道:“敌人把城门冲出了缺口。我们根本来不及补救。为保住城,我只好先放火拖延一阵子。待会儿火势熄了,只怕他们还会再次攻进来。” 听了王子英的话,卢照临也露出满面愁容:“那我们借着城门处窄小,围歼他们呢?” 回过身来,王子英对卢照临道:“我也是这个想法,但这次敌人非同以往,使得都是不要命的法子,恐怕会有些吃力。” “若真没办法,也只好先这样试试看了。”卢照临无奈回道。 两人商定下主意,便将城中兵马尽数集结在了城门口,以盾兵在前,戈兵居中,弓箭手殿后的阵型列队。只等敌人冲进来后,以关门打狗的方式进行剿灭。 可外面的敌军此时却渐渐开始后撤。透过越发微弱的火势,王子英和卢照临看到敌人在临走时已把城门彻底砸开,如今回撤后,也在改变阵型进行集结。他们把车兵列在队伍最前面,而且给拉车的战马都披上了战甲,套上了铁蹄。 这样的阵势,可惊坏了城中二将。 “卢老将军,情况不太对,对方似乎料到了咱们的计策,已作出了应对策略。咱们怎么办?”王子英面有忧色地问道。 老将卢照临对面对这种情况也是一脸地忧愤,恨恨道:“还能怎么办?以快打慢,先发制人。” 王子英大概明白了卢照临的想法,却还是小心地确认道:“老将军的意思是……出城迎敌?这样是否有些冒险?” “老夫宁愿战死!”卢照临凛然不惧道。好像生死对他来说,早已置之度外。 见卢照临这视死如归的气概,王子英不由赞叹道:“卢老将军真乃悍将啊!” 哪知,卢老将竟歪着脑袋瞥了王子英一眼,抖动着花白的胡子,郑重地说道:“别把我夸得这么好,我可没说自己出去,马战是你的强项。待会儿你带兵冲啊。” “……”王子英对老将军的前后落差着实无言以对。 说话间,火焰已渐渐快要熄了。卢老将军也在几名士兵的伺候下穿戴好了甲胄。战盔将他稀疏的白发遮盖以后,倒显得这老人又精神了几分。若不是浓密的白须和满脸的皱褶,看那劲头,倒真像个正直壮年的战将。 从士兵手里牵过马缰绳后,卢照临对王子英爽快地笑道:“臭小子,刚刚老夫跟你开个玩笑呢。这上阵立功的机会我可不能让给你。” 王子英本来也已准备好了跃上马背,此时听卢照临不让自己犯险,竟然还有些不情愿起来。他当仁不让地回嘴道:“老将军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抡胳膊动腿儿打架的事还是交给我们年轻人吧。你还得回家抱孙子呢,可别闪着老腰。” 此时正意气风发的卢老将军瞪大了双眼,不忿道:“嘿,来劲是吧。小子哎,我告诉你,老夫打仗的时候,你爹还没断奶呢。待会儿你就听我的,老实在城里待着。” “那可不行。算了,我也不与老将军你拌嘴争风,一会儿咱俩一起出去便是了。”王子英见火光已经熄灭,便先退一步说道。 卢照临也非不知轻重之人,他见王子英已做出让步,而城外战事已紧,便说道:“也好,再争便来不及了。” 说完两人一同上了马,带着城中所有的骑兵倾城出动。 飞驰而来的战马带风扬尘,确实有着不可直面的威风。敌军也在这威压下显得有些慌乱。 最前面的车兵立刻从中间分开,向两侧奔袭。大秦的骑兵很容易就深入到了敌人内部。与敌人的步卒展开厮杀。 凭借战马的机动灵活,秦军开始见占上风。战况颇有些一边倒的势头。 可就在这时,卢照临感觉到有些不对,他挥刀砍杀着敌人的同时,纵声高喊道:“王子英,你替老夫瞅瞅,这帮王八蛋的车队去哪了?老夫年龄大了,眼神不太好使。” 老将军的话让王子英一惊,他依言去看,却见那些车兵已从两侧迂回回来,恰将秦军骑手包围在阵内。 而且不知何时,汧邑城门前也出现了大批敌人。 “不好,老将军,咱们上当了!”王子英惊叫道。 “看出来了。如今咱们只怕已回不了城了,得想办法突围出去,往镐京去请援。”卢老将军到底经验丰富,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临危不乱,很快便想出了对策。 惊慌之下,王子英却有些无措。他斩杀掉面前的一名敌人,向卢老将军问道。“那咱们怎么打?” “人干不过马,马干不过车。你说怎么办?”卢老将军且战且走,反问王子英道。 “硬往前冲?” “冲吧!” 最后一声说罢,两位猛将已带着骑兵往敌军的步卒方向,迎面践踏过去。 冲杀劈斩,浴血狂奔,骑兵队伍总算是从战阵里冲了出来。此时,大秦骑兵已剩的不多了,两名将军也已是伤痕累累。 往东又奔驰了二三里,来到一处岔道口,见敌人已被落后很远,出逃的队伍便渐渐放慢脚步,稍作喘息。 “老将军,走吧,先往镐京撤。”休养片刻后,王子英对卢照临说道。 可是卢老将军面色却有些不好,他疲惫地说道:“王将军你带兵先去,我年龄大了,实在撑不下来,得休息一下喘口气,马上我便追赶你去。” 看了一眼身后,见追兵尚远,王子英便传下令来,让一个十几人的小队保护着卢照临,又跟他说道:“老将军可别耽搁太久,追兵马上就到了。” “放心,老夫牵挂比你多,也想多活几年呢。”卢照临捋着白须洒脱地笑道。 说罢,王子英有些担心地先上了路。 绕过岔路,刚走出半里,王子英忽然身躯一震,叫了一声“不好”,忙又打马往回返。 再回到那路口时,哪里还有卢照临的影子。焦急之下,他又带着兵马,往回行了一阵。果然看到卢照临已和敌军战在了一起。 远远地,王子英便高声叫道:“老将军,我来助你!” 哪知,还没打马上前,卢照临已在那边怨怼地骂道:“王子英你个小兔崽子,老夫我费尽心思,就是要保你安全。你敢回来一步,老子当场死给你看!” 说着,已愤愤不平地又斩了几人。 被卢照临如此一番呵斥,王子英竟有些犹豫了。 而就在此时,那边的卢照临已又开始骂道:“你他娘的别以为老子是好心助你,要不是老夫的儿孙老伴儿都在城里,老夫可不回来。你走吧,快走啊。老夫走不了了,你若还能活着回来,可得替我照顾我一家老小!” 看着血战的卢照临,王子英已心疼的泣不成声。 但以大局为重,他还是忍着痛打马回身,往远离汧邑的方向行去。 行出一段距离,王子英忍不住再回头看。这时,遍体鳞伤的卢老将军已逐渐不支。 老将军的战盔已不知何时被打落在地。他满头白发于战斗中染上了赤血,却又不那么显得稀疏了。 狼狈至此,他依旧傲然挺立。横剑身前,立马人间。在春风里,老人苍老但挺拔的身躯,越发显得的英武伟岸。 斩杀十数人后,卢老将军又被一剑刺中。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在艰难的挤出一抹笑意,他看着王子英,然后向汧邑的方向笔直地倒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九章 医心 城东的小小院落内,关于汧邑的旧事讲完,已是夕阳斜照。 落日余晖照在众人沉默的脸上,透出一股滴血般的凄凉。 “难怪王将军会这样,若是我,只怕也……”蒙艾小声嘀咕着,他此时已经十分能理解王子英的痛苦。 而端木易则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不只是因为对卢照临敬佩与惋惜,也因为王子英的情况,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从暴风雪中苟活下来的自己。 那时的他一样走不出过去,放不过自己。直到颜儿去岐山城里,冲着他发了通脾气。 那一声声呵斥,让端木易意识到了他还有更大的责任,还有更远的未来。 人生常如险途行,与其困顿于过去的灾厄,倒不如直面前路的艰辛。 默默地待了许久,端木易抬起头来,却见扁鹊儿和蒙艾都在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似乎在他们心中,自己一定会有办法拯救王子英。 这份信赖让端木易倍感压力沉重。无奈之下,他苦笑着说道:“你俩,对我倒挺有信心啊?” “这件事先生要是也解决不了,只怕天下就没人能解决了。”蒙艾这份话也不知出于真心实意,还是阿谀奉承。但恰如其分的夸赞,确实让端木易心中受用。 可思及王子英的心病,端木易还是摇头叹息道:“这世上能人异士多得是,我也并非无所不能……” 其实,他倒也并非就给王子英的病判了死刑。只是他深知此事难办,所以便不敢随便再给周围的人带来没结果的希望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端木易的说辞让蒙艾面露忧色。 恰此时,扁鹊儿开口道:“蒙将军不用担心,师傅若是如此说,那他的意思就是,他没做过,但是他不见得做不到。要不,他就直接告诉你他干不了了。” 被自己的徒儿戳破了内心想法后,端木易便苦涩地笑道:“你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儿啊。” 听了端木易的回答,扁鹊儿地竟难得会心一笑。 只是紧接着,端木易的话就再次让扁鹊儿担心起来:“我确实有一个想法,但是现在时机尚不成熟。我得先往汧邑去一趟。” 听说了端木易的计划,扁鹊儿忧虑地问道:“您一个人行吗?” 端木易倒是一脸轻松道:“嗯,不是攻城,我自己一人去足够,多了反倒引起麻烦。” 说罢,他又转向扁鹊儿道:“鹊儿,王子英还交给你照顾,按你原来的思路治就行。” “是,师傅”扁鹊儿答道。 “蒙将军,咱们先走吧。” 语落,端木易负手身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蒙艾在后面,跟扁鹊儿道了个别,也匆匆跟了出去。 …… 次日,端木易由新都启程,独自出发去了汧邑。为了不暴露行踪,在汧邑城外五里的地方,他便下了马,徒步前行。 走了片刻,来到一处岔路口。端木易想起了昨日里,在扁鹊儿那听说的旧事,不由得再次怀念起曾经的老将军卢照临来。 老将军一生戎马,连亲生儿子也都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如今他以垂暮之年,陨落在这汧邑城外,竟不知是否有人会替他收尸。 思及此处,悲从中来。端木易从腰间取下一个水囊,面朝汧邑的的方向,深深一揖。接着,他将囊中水倾倒了一半出来,洒在面前的道路上。 本应以酒相祭,但此行端木易力求迅捷,便没有随身携带酒水。是以,边用这清水相敬,也算是不负对老将军一腔热血的敬仰了。 祭奠完,虽心情仍未平复,但还是要继续上路。 又行了二三里,端木易已渐能够看清楚汧邑城小小的城门。 不出所料,与犬戎人不同,这次的敌人攻占了汧邑之后,并没有闭关封城。因此百姓们也还能正常的生活,来往于城邑内外。 而这,确实是中原各国的习惯。 只是相比较一般城邑,汧邑城门口多了不少岗哨关卡。应该是怕有奸细混入城内,专专门设来,用以排查过往人员的。 端木易远远地望着城门前关卡,四处寻找机会,盘算着该如何混进城去。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青衣,是别人送给老将军的礼物,老将军在上面又刻了字的。” 借着夕阳,端木易看了一眼,说道:“好,四哥你做的不错……对了,我这就去新都,你可愿跟我一起回去?” 赵老四考虑了一会儿,摇头道:“先生好意,老四我心领了。只是我若一走,那孤儿寡母便少了人照拂。先生且去吧,我在城中等候大秦的军马归来。” 说罢,赵老四对端木易深深一揖,转身往城内走去。 看着赵老四的背影,端木易更加佩服起他来。 趁着日头未落,端木易步行五里找到了自己白天藏好的马匹。然后趁着夜色,披星戴月,匆匆赶回新都。 入城往城东而去,来到扁鹊儿的小院子。端木易推门入内,见王子英又消沉地倚在歪脖子树下,正看着秋月出神。 匆匆走到王子英面前,端木易从怀中把赵老四带来的东西取了出来,递给王子英,说道:“你看看,认得此物吗?” 接过端木易手里的东西,王子英身躯颤抖起来。他双手捧着那东西,顿时泪流满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章 涅槃 百里汧渭水接天,霜桂冷,月里斗婵娟。 寒凄凄的月色拣尽光秃秃的寒枝,更显得心戚戚、夜寂寂。 寒枝下,王子英手捧着端木易带回的东西,泣不成声。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雕刻着一名身披战甲的青年将军。他手持长剑而立,威风凛凛。尽管只是木雕,但雕得却极为精细。将军面目五官都清晰可辨,眉目间英武之气十足,栩栩如生,正是一副号令三军的模样。 木雕所刻之人端木易并未见过,但他看了卢老将军在木雕身后刻下的字。这个被雕刻出的青年将军,正是卢老将军的独子卢子雄。 看王子英的样子,他应该对木雕之人再熟悉不过了。 “王将军,这是卢老将军留给他独孙最后的念想,你应该见过吧?”端木易缓缓蹲下身去,平视着王子英问道。 哭声渐止,王子英一手把木雕放在胸前,一手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看向端木易道:“何止见过,这正是……正是我和老白送给老将军的啊……” 说罢,王子英再次怀念起逝去的老友,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听了王子英的回答,端木易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恰在此时,扁鹊儿听到动静,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看到端木易已然回来,便轻声唤了句:“师傅……” 转身看了一眼小徒儿,端木易说道:“鹊儿,去拿点酒来,我与王将军要同销这万古之愁。” 遵了师令,扁鹊儿去了一瓮酒水和两个酒觞,放在了端木易面前,叮嘱了一句:“师傅,少饮些。天凉,别醉倒在外面。” 叮嘱完,见端木易挥手让他离去,便默默地又回了房间。重燃起灯火,在屋内研究起医理来。 待扁鹊儿走后,端木易也倚着大树箕踞坐下,给自己和王子英各斟满了一觞酒,递给王子英,说道:“向来生者皆寂寞,自古征战几人回。来吧,作为苟活者,同饮此酒,敬月光,敬过往,也敬死亡。” 没想到端木易竟以一句话,直戳自己心中的痛处。王子英接过酒觞后,沉默了片刻,一饮而尽,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再次擦干泪水,王子英开始给端木易讲起了木雕的由来。 原来,卢老将军的儿子与王子英、白知武自幼相识。只是王子英和卢子雄都是贵族出身,白知武却是被王家收留的孤儿。三人受到卢照临的影像,从小便立下了征战沙场的志愿。 其中,卢子雄因为生于军旅之家,耳濡目染边比剩下二人英武健硕些。所以,当王白二将还是小卒之时,卢子雄已做到了百夫长。 幽王末年,犬戎入侵,戎祸横行,卢子雄不幸战死。那时,他的孩子还在母亲腹中尚未出生。 痛失爱子的卢老将军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过幽怨。只是,一夜须发尽白,如厉沧桑。 同样失去好友的王、白两人,一方面为解老将军的爱子之情,一方面也为给没出生的小家伙留一个父亲的形象,于是便一同雕刻了这个木人。 听完王子英的讲述,端木易长叹一声,又独饮了一觞。他倒真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木雕,竟牵涉到已经逝去的故人。 “四哥啊,你可真会找东西,一个木雕就让王子英忆起这么多旧事。不过也好,他念得越多,好得便也越是透彻。”端木易在心中暗暗想到。 接着,端木易自顾自地说道:“不知王将军是否还记得那场暴雪吗?” “先生是说岐山城外的那次伏击吧?”王子英问道。 饮下一口酒后,端木易点头说道:“不错。那场伏击之后,我失去了亲人、好友甚至爱人。几万人,就我自己活了下来。那次我才知道,原来相比侥幸的独活,共死才是更好的选择。” 一旁,王子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净,接过端木易的话道:“先生所言不错。我如今一拿起兵器,便会想到卢老将军战死那天。我无数次地追悔,若是那天我冲杀回去,与他共赴黄泉,是不是会就不这么痛苦了。越是如此想,结果就陷得越深。最后更加堕落,更加痛苦。” “子英啊,可是你和我都错了……”端木易望着天上月,叹息道,“你也一样,我也一样,你可知,我们并非是独活……” 看着眼前人,王子英迷惘了,他问道:“先生可是糊涂了?” 见王子英仍自不能领悟,端木易苦笑一声,说道:“并非我糊涂,而是你执迷。” 说着端木易缓缓站起身来,在树下踱起步来。 “子英,你看着落叶。它们凋零了,但树还活着,可知为何?” “先生请讲。”王子英道。 拾起一片枯叶,端木易说道:“一到深秋,这树叶落了,便消散在土里,有了树叶的魂,树便能挺过着一个寒冬。人也是一样,那些人走了就是走了,我们留不住,他们回不来。可他们把最后的一点念想留给了我们,那便是他们的魂。靠着这念想,我们能活得更有魂,也应当活得更有魂。” 说到此处,端木易又倚着大树坐了下来。他饮了觞酒,继续道:“苟活的人从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而是带着那些逝去的人的未来一起在活。所以,我们要活得更加明白,也更加有担当。子英,这次你懂了吗?” 听完端木易的话,王子英站起身来,向端木易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先生,我明白了。明日我便重返军营,我要让子雄、老白还有卢老将军都看到,我王子英,对得起他们的交代!” “好,你我再饮一觞!” …… 第二日清早,晨风冻透了霜寒。城南军营的校场之上,秦军将士正冒着秋凉操练。 这时,一匹骏马载着一人,奔驰入场,在场中肆意地绕了一圈。 马上之人身形矫健,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握着长剑,全凭双腿夹着战马的腰腹,却还能在奔走间运转自如。 检阅士兵操练的蒙艾正恼怒着此人的放肆,却被他灵活迅捷的身手震撼到了。他立刻便猜到了来人是谁,一下子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欣喜激动。 骑马之人于校场上洒脱地奔出一圈过后,便纵马来到众军之前,一扯缰绳,立马仗剑。兵将定睛看去,这才认出,来人正是消沉了许久的王子英。 威风凛凛的王子英无疑在军队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自汧邑败北以来,终日颓唐。如今看到他能重回昔日的模样,军将尽皆精神振奋,整个部队的士气顿时被调动起来。 尤其是同样消沉已久的骑兵战士。秦境之内,若论骑射之术,无能出王子英之右者。自从王子英颓废不归后,整个骑兵营便少了主心骨。再加上数年来秦军韬光养晦,骑兵队伍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好好打过仗了。 校场中数千的大秦男儿,竟在这肃杀萧索的寒秋重新燃烧起沸腾的热血。操练的声势也渐渐壮大起来。 统兵的蒙艾见此情形,心中虽不是滋味,却也实实在在感到兴奋。尤其是在军队的声威渐起后。那燎原的气势,似乎也点燃了他的胸中豪气。他走上前去,脸上流露着激动的神情,向着王子英问道:“子英,你这是彻底好了吗?” 为显尊重,王子英收剑下马,兴冲冲地看着蒙艾,点头应道:“多亏了先生,我已经能过跨过心中那道坎儿了。” 闻言,蒙艾伸手轻拍了一下王子英的肩头,笑道:“你可真行。这一下子休息两年,留下这么多兵,让我一人带。你是要累死我啊。这下好了,总算有人替我分担些压力了。” “蒙兄谦虚了,蒙兄能者多劳,子英自是不敢与蒙兄共掌三军。”王子英也是平静地微笑道。 蒙艾却道:“哈哈,子英你就拿我寻开心吧……罢了,如今你既已大好,快随我进宫面见秦公吧!” 王子英点头应道:“我也正有此意。” 说罢,蒙艾交代众兵将继续操练,便与王子英各乘一骑,往宫城而去。 …… 两名将军入了宫,往正殿而去,嬴无忌和端木易等人也已在殿内正要议事。待二将前来,恰好加入商议。 简单朴素的宫殿内,当中的嬴无忌南面而坐。座前,右侧首位坐着端木易,其次是司徒公冶勋,司空韩伯贤。左侧则是王子英,蒙艾和曹休。 也是今日,端木易才知道,老司空韩公望已在去年的冬天,与世长辞了。如今的司空韩伯贤,正是老司空的长子。 重回沙场的王子英与那年的端木易一样,像浴火重生的凤凰,此刻涅槃归来。意气风发的样子,让殿内的文武官员都为之振奋。 这样的振奋,也给了大秦人重整旗鼓的勇气。 凭着这份勇气,殿内开始筹划起对汧邑、对岐山、对周王室乃至对整个天下的复仇。 作为众臣之首,端木易把一切的筹谋交代清楚后,终于豪气当胸。 任情绪激昂,热血翻涌,端木易面若严霜,冷冷说道:“反攻,正式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一章 汧邑 汧渭之会,大秦新都,陈设朴素的宫殿内。秦公嬴无忌和群臣商定了反攻大计后,便在殿中纵情宴饮,来预热即将来临的大战。 因已商议完政事,嬴无忌便命人把颜儿和扁鹊儿也被请到了殿中赴宴。 酒过三巡,看着殿中众人,嬴无忌不禁感慨起来:“这短短三年,沧海桑田,我也成长了不少,各位也都年迈了不少。倒是先生和颜儿姐,游历诸国三年,本应更加辛苦,却还是容色不改。先生可是有什么养生秘术?” 这话本是嬴无忌为缓解战前的焦虑,特意开的玩笑。所以众人也就应声一笑,随即而过。 即便是颜儿,也不过因此番称赞而有些羞涩脸红。 可是,端木易却听在了心里。他四下看去,果然发现,原来大家真的都变化颇大。 少年嬴无忌此时已日渐长成,下巴下生出的短须倒与嬴开有几分相似。王子英和蒙艾也都早早生出了些华发。至于整日操劳政务的司徒公冶勋,半头青丝已经花白。这么看来,似乎真的只有自己和颜儿没什么变化。 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 有朝一日,颜儿也会老去,自己的徒弟无忌、扁鹊儿也会老去,这些现在坐在殿中的人,都会老去,然后告别这个世界。只有端木易自己独留于世。到那时,他又当是何等的寂寞。 思及此处,便又生出一种怅惘来。 好在宴饮之上,众人都在肆意地开怀以宣泄压力。端木易受到情绪感染,也渐放下了这难与人说的抑郁。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欢声不断,笑语常言。心如既往,只待一战。 …… 十一月,秦军挥师。 兵出渭水,战起汧城。新一年的岁首,两万大秦将士道:“汧邑城如今虽然完全封闭,但还不是没有可图之策……” 说到此处,王子英用手指沾了些杯中酒水,在案几上边画边讲道:“此城建立之初,只为防备惯于野战的戎人,所以并未依山傍水而起。再加上创业之初,大秦兵丁紧缺,不足以四面御敌,是以墙垣绕城耸立,却只开了一面城门。” 尽管在汧邑城待的日子也并不算短,但到底是终日来往于城内,很少环城观之,所以这还是端木易和蒙艾第一次对汧邑城有了整体的认识。 借助王子英的口述和绘制,端木易很快便发现了问题,他双眉一蹙即展,盯着案几上王子英画的图形说道:“那么长的城墙只开了一面城门?这样一来岂不是守无可守?” 听端木易如此分析,三人中军事水平最低的蒙艾也发现了问题。 原来按照汧邑城如今的城墙构造,防卫不会攻城只会略地自然是再适合不过。可对于素来勤恳多劳的老秦人却是没那么容易。 绕城的土墙只设一道门,意味着便只有那一处可以陈兵布防。其余的地方,即便想要防守,也无所依侍。就算对方机警,想到了设防,但城墙如此之大,他们又哪来那么多兵马全面防备。 因此,只要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破城,便能偷偷潜入,不走漏半点风声。 至于如何破城嘛?咱们老秦人能修得好城,便能拆得了墙。这汧邑城墙年久失修本就有些沧桑了,这两年只怕城中敌人也不会用心加固。到时候,小锤抠缝,大锤搞定。谁还能拦得住? 想到这里,端木易和蒙艾都再次看向王子英,等着他选取突破点。 盯着桌几的图案思虑了一会儿,王子英终于有了想法。他又用手指点在图上的一处位置,说道:“从这里进吧。这儿不会有人防备的。” 随着王子英的手指处,端木易对应着汧邑城的位置。那里应该是汧邑城西墙的某一处。 “王将军确定吗?”端木易谨慎地问道。毕竟此事关乎数人的生死,他还是需要更加慎重一些。 王子英没有说话,只点点头。他眼神有些黯然,似乎再次忆起了旧时的事情。 看他如此模样,端木易和蒙艾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既然这样,那咱们商定一下计划吧。”端木易把话题引回到攻城之事上,“首先,先确定入城的人……” “既然是我选的,就我去吧。毕竟将领里没人比我更熟悉汧邑城。”王子英没待端木易说完,就抢着说道。 虽然蒙艾似乎对王子英还有些担心,但端木易却是十分信任地同意了王子英的选择。 确定了自己入城的任务后,王子英也饮了一口温酒,接着说道:“给我一百人足矣,太多了难免会暴露。” “好,你是领队,人数和人员,便都交给你来定。”端木易充满信赖地看着王子英说道。 “那进去之后呢?”蒙艾在一旁问道。 端木易和王子英对视一眼后,问道:“子英,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思虑了一会儿,王子英说道:“到时候我会先带人悄悄混到城门楼,然后进行突袭,顺便在城楼上放一把火。先生和蒙将军见城头火起,便可强行攻城。” “我看行!”蒙艾兴奋地说道。 倒是端木易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样你们不免有些危险。不如这样,我们先在城外佯攻,吸引注意。到时候你们再趁机上城楼,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先生妙计。”王蒙二将齐声道。 …… 夜半,风息,雪不止。 乌云蔽月,千斗无光,是个入城的好机会。 由王子英亲自挑选出百名干练的好手,此刻已随他一起往汧邑城西墙潜行而去。 这百名战士由端木易教着,都用束带将袖口和裤脚绑紧了些,当即便显得更加迅捷了些。 而王子英,则是直接换上了端木易的夜行衣。 恰巧二人身材相仿,王子英穿来倒也合适。 这些偷袭的战士们趁着月黑无光,悄无声息地便来到了预定的地点。 几个有砌墙手艺的,专门负责开路。 只见他们几个敲敲打打后,在城墙上选了一处薄弱所在,便即刻用随身带的工具开凿起来。 很快,西城墙上破开了一处洞口,恰好能容一人过去。 领队的王子英身先士卒,率先钻了过去。剩下的百人则跟着他,依次快速地通过城墙,进入城内。 入了城,才发现,墙后竟是一座破败的小院。 战士们有要事在身来不及多看,便听从命令,跟随王子英往城门处潜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二章 首胜 当夜色爬满城墙,战争便悄悄打响。 在这寂静的冬夜里,大秦军队无声无息地向着汧邑城门处进发,时刻准备着发动奇袭。 雪花簌簌落下,帮助这群夜行者隐去踪迹。 迎着飞雪,端木易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统领着这次夜袭的指挥。 按照端木易的要求,雪夜袭城的战士们要努力地隐蔽身形与气息,让敌军难以发现。但同时,还要尽量无意间暴露出行踪,让敌人有所察觉。 这听起来极为矛盾,但却是最能让守城敌军落入圈套的手段。 戏只有做足,信得人才会多。 为了在两个极端间保持着难得的平衡,端木易费尽心思。他让士兵们以布蒙面,既防备着有人发出声响,又保证呼吸时产生的雾气,引起城上守军的注意。直到最前面的士兵靠近了城墙,才下令小心地制造出些兵刃碰撞的声响。 终于,守城军听见动静,在秦军逼近城门时,有了察觉。城楼上的敌兵在发现秦军队伍奇袭的意图后,立即作出了反应。一轮箭雨过后,秦军有了损伤。但他们却并不退却,反而声势更大。这让城墙上的敌人无暇他顾,只得全身心地投入对城下秦军的防守。 城外袭城军的牵制,成功地为混入城内的突击小队争取到了潜入城楼的机会。听到城楼上有了动静,王子英这边也传下命令。 冷灯照雪下,突击小队在墨色沉沉的夜里,趁乱上了城楼。在所有守军都专注于在对付着城下的秦兵之时,突击小队几乎未受到任何阻拦。他们神兵天降地出现在城楼上,守城的敌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立刻成了剑下亡魂。 内忧外患让守城军手足无措,应接不暇。 雪下得更紧了,接着,城楼上战作一团。 突击队趁机为寒冷的城门楼子带来了一把烈火。熊熊火光把天地间的黑白染上红妆。 见城楼火起,城外的端木易心领神会。他立刻指挥攻城的秦军,抓紧时机,向城门发起猛攻。 楼上守军才被突击队打得猝不及防,此刻见城下攻势更盛,瞬间便失了分寸。腹背受敌的他们如同无头苍蝇,不知先顾哪头。慌乱间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 城内守备的士兵见城头火起,混乱不堪,这才手忙脚乱地赶紧往城门楼上匆匆赶去。 首尾不能兼顾的城内守军把精力转移到了楼上,城门口的秦兵便再次有了可乘之机。 时机稍纵即逝,趁着这电光火石之际,城外兵马一举将城门攻破,冲入城中。才入了城内,秦军便兵分两路。一路由各队的统领指挥,在城楼下阻拦城内的援兵登城。另一路,则在端木易的带领下往城楼上闯去,增援王子英,合力杀敌。 这时,寒风又起,吹起漫天大雪,卷得旌旗猎猎。灯火、刀光、雪色相互掩映,上演着一幕幕搏命厮杀的戏。 劲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北风息,落雪止,战斗也渐入尾声。 老秦人再一次凭借热血和智慧战胜了强敌。 城内外的秦军里应外合,将敌军成功歼灭。汧邑城再次回到了大秦手中。 战火的余韵一直持续到天明。将城池夺回的秦军力求安稳,在街头巷尾清扫着漏网之鱼。可即便这样,还是难保会有些趁乱逃掉的敌人。 终于迎来朝阳初升,天下大白。雪霁初晴后的晨光驱散了阴霾。汧邑的天,终于亮了。 在一切都结束后,士兵们按着命令集结起来,又重新划分了编制。王子英和蒙艾按照新的安排,对攻防之责进行调整,便让没有守城任务的兵马先去休养生息。 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后,王子英把剩下的任务暂时交给了蒙艾,自己则独自往城里走去。 力战过后,端木易本来在城楼上眺望远方,放松心情。忽然,他看见王子英独自离开了,便悄悄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主街前行。可这城内因大战方过,仍然混乱不堪。所以,没跟出几步,端木易竟把王子英跟丢了。 正想先返回城上之时,端木易忽然灵光一现,接着,便沿着街道往城中一处走去。 在城西的一处破败院落里,端木易终于见到了独自出神的王子英。 此时,城墙上的破洞还完好地开在那处,似乎在等待着贵客的到来。端木易料得不错,王子英特意回到此处,定是因为此处有些故事。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端木易在王子英身后感慨道。 这时,王子英才注意到端木易的到来。 “啊,先生,子英失礼了,还请先生见谅。”王子英一揖道。 端木易回了礼,起身问道:“这个小院子一定有不少故事吧?” 闻声,王子英神色忧伤的点点头,才介绍道:“这是老白以前住过的院子。” “白知武?”端木易再次想起那个憨厚勇武的铁血将军。 见端木易有心了解,王子英继续说道:“不错,老白父母死的早,两三岁时便成了孤儿。他那时便一人住在这儿。” 这还是端木易这次听到关于白知武他们这代人的童年,于是便更加好奇了些。 王子英继续说道:“老白他爹,只是个没什么实力的普通士族,所以那时留给她甚至没有院落,只有这一间破房。” 对这样凄惨的童年端木易深有同感,于是他来了来了兴趣。 见端木易听得越来越专心,王子英便讲得更加细致了些:“后来,老白没饭吃,上街乞讨,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直到有一天他出手反抗,把一个孩子打断了腿。” “这出手还挺重啊。”端木易感叹道。 想起旧事的王子英苦涩地一笑,说道“那时先父帮老秦公管理汧邑城的治安,便接受了此事。他见白知武实在可怜。便没有追究他责任,还替他赔了些东西,平息了那家人的怒火。” “可谁知老白竟是个倔汉子,非说对我家有亏欠,硬要报答。于是,他当晚便在我家院外等了一夜。我父亲见他是个好汉子,就开始想方法多照拂他一下。我也是这样与他熟悉起来。” “那这院子呢?”端木易问道。 王子英道:“我爹要收他作义子,他不肯,为了照顾于他,爹就命人替他修了这院子。”,我们便时时到这里来玩。再后来,子雄听说此事,也加入了我们。 “原来这么间小院子,竟有如此多的故事”端木易感慨道。 这时,王子英忽然红了眼眶。他哀怨地说道:“老白战死沙场,我为作伴才把他葬在了岐山自己的身边。可是现在呢,我竟连他的葬身之城都没办法守护。” 见王子英又要悲伤起来,端木易赶紧安慰道:“会好的,汧邑已经夺回来了,岐山又会有多远呢?” 听了端木易的安慰,王子英逐渐平复下来,安静地说道:“多谢先生开导。此处破败,咱们回去吧。” “走吧”端木易应道。 …… 两人出了院子在街道上行走,走出不远,迎面一人快步走来,正是赵老四。 “端木先生,王将军。”赵老四向二人行礼道。 二人回了礼,端木易问道:“四哥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唉,城刚破我就等不及了。天亮时分,我先往的城楼去寻二位。结果,守城的将军说你俩来了城中。于是,我便沿着主街到处找。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让我碰见了。”赵老四得意地说道。 “是出了什么事吗?”王子英忧心忡忡地问。 赵老四“嘿嘿”一笑,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这不大胜归来嘛,请两位到我那喝两杯去。” “也好。对了你那住的两位贵客还好吗?”端木易欣然道。 “好好好,好着呢!” “走,咱们看看去。” …… 由赵老四领着,三人在街道里左转右转,终于在离主街不远的一处院子外停了下来。 此处王子英是来过的,所以倒不怎么新奇。端木易倒是头一次来,所以,不免有些陌生。 窄小的院门外,仍挂着招牌。端木易看去,见上面依旧写着“老根”二字。 看着这两个字,端木易不禁一笑,说道:“四哥啊,你怎么还叫同样的名字,是想开连锁啊?” 哪知这话一出口,便引来了问题。原来,端木易一时放松,竟说了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新词,这让王子英和赵老四都有些不太明白。 “先生,这‘连锁’确实何意?”赵老四问道。 “啊……这就是说用一个名开两家店,这样你的招牌逐渐就能名响大秦了……”端木易想方设法地混了过去。 另外两人只道是自己孤陋寡闻,倒也没再追究。 三人说笑着,便进了院子。赵老四招呼二人去屋内坐了,自己则又转身往屋外去,不知要做些什么。 屋内,端木易和王子英二人坐定后,各自倒了碗水。俩人才饮了一口水,赵老四已又从门外回了来。只是,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两人。 看到赵老四身后的人,王子英身躯一阵,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嫂嫂,你们怎么会在此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三章 征伐 冬日的暖阳里,刚才回到大秦手中的汧邑城百废待兴。街道上忙忙碌碌的,尽是奔走相庆的百姓和来往匆忙的士兵。 因昨夜的战事损毁了不少房屋院舍,更有城门和几处城墙严重破坏。所以,蒙艾特意调出了一些人马,负责战后城内的修缮工作。 与城中一片忙碌的景象不同,汧邑主街旁的“老根客舍”内,此刻便悠闲地多。 忙里偷闲的王子英,原本只是和端木易一起,随赵老四来此处少叙旧事。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竟会在这里意外地看见了卢子雄的遗孀韩氏和独子卢起。 原来,有关城破后卢老将军家的一切,端木易并没有告诉王子英。所以此时,王子英才会如此得出乎预料。 在对王子英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王子英悲愤交加。他看着这可怜的母子二人,关照地说道:“我王家和卢家本就是世交,子雄和我更是情同手足。如今卢家只剩下你们母子俩,不如便由我王家来照顾。如今家父赋闲在家,履大夫之位,秦公也在镐京周围赐了封地。一会儿我便到军营去遣一队人马护送你二人过去。” 王子英的这番安排怎么看都是很不错的,可卢子雄的夫人还是出言拒绝了:“王将军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卢家自子雄的祖父起,便以投身沙场为荣。先阿翁随老秦公迁于此城后,更是把守卫此城视作卢氏的职责。如今阿翁与先夫都为国捐躯,将来起儿必须也要肩负起这重担来。所以,我们不能走。” 那韩氏看起来甚是柔弱,不想内心却是如此刚强。 韩氏的话说完,王子英立刻便明白了为何那日卢老将军拼死也要回马力战,同时,也对卢家的男儿更加钦佩起来。 这时,小卢起也用着稚嫩的声音说道:“王叔,我自幼未见过爹爹,但也知道他是为国战死。祖父一直教导我,让我将来继承家族的荣耀与重任。我和娘便留在着汧邑,将来我也要为大秦守卫这座城。” 见这母子二人态度十分坚定,王子英便没有再劝。但他却又十分可怜这一对母子,实在不知该当如何照拂,才算对得起卢老将军父子俩的泉下亡魂。于是脸上不免浮现出苦恼之色。 好在端木易这时看出了他的窘境,便出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多派些人,尽快把卢老将军的家院再重新修缮一番。这样,也好让你二人重回故园,有个安身之所。” 见端木易替自己解决了这难题,王子英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向韩氏母子俩,等着她二人发表意见。 韩氏也觉得端木易的安排没什么可挑剔的,向二人致以谢意后,便带着卢起先退下了。 把孤儿寡母安排妥当,端木易和王子英二人便留在赵老四店内继续饮了些酒水。赵老四于一旁招待着两人,也一同饮了几杯,顺便聊了一些旧事,还对刚破城这些日子,在汧邑的管治上提了些建议。 时至晌午,端木易念及城内尚有诸多要事还需安排,便和王子英一起向赵老四辞行后,出门离去。 从“老根客舍”出来,沿着主街一路往北而去,在道路的尽头,一处府邸内正聚集着众多的秦军军官。 这里正是原来嬴开的府邸,自嬴开做了秦公离开汧邑后,便几乎闲置了。后来嬴无忌虽也回来过几次,但依旧避免不了因疏于管理带来的荒芜。 好在这荒芜也有好处。至少前两年汧邑城沦陷之时,因为这荒芜的景致,使得一众敌将都不愿来此宅内。无人为祸,倒也让这间老宅得以保留。 今日,城破之后,因一时间尚没有办公之所,是以端木易便决定让蒙艾先来此处安排善后的事。而现在聚集在府内外的秦兵,正是等着分配任务的伍长将官。 众军官见端木易和王子英到了,都纷纷退到两旁,让出条道路来,好让两人进去。 二人进到院内之时,蒙艾刚给一个百夫长安排好一个巡检城墙的活儿。 看到端木易和王子英回来了,蒙艾站起身来,让等着分配任务的军官稍安勿躁,这才赶紧上前去行礼问候。 此时,虽然战事才刚刚结束,蒙艾却已换上了一身峨冠袍服。看起来倒颇有些治理城邑的文臣风范。 端木易回了礼,惭愧地说道:“辛苦蒙将军了。才拿下汧邑,又要忙这么多事情。” “还好,还好。我蒙家历任文职,这户吏钱粮之事,耳濡目染,我倒是驾轻就熟。攻城略地我确实不如二位,不过统邑辖城,还得看我的。”蒙艾笑着答道。 正如蒙艾所言,出身世家的蒙艾,在治理城邑的事情上,端木易确实对他还是十分放心的。 随口过问了几句当下的进展后,端木易对蒙艾说道:“蒙将军,有件事还得拜托你。” “先生太客气了,请讲便是。”蒙艾大方地说道。 于是,端木易便把卢照临家遭遇的祸事跟蒙艾讲了,接着说道:“卢老将军的家眷如今只剩下这孤儿寡母两人,还请蒙将军废心,尽力妥善安置一下。” 听完端木易的话,蒙艾义正辞严地说道:“先生放心,即便先生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卢老将军满门忠烈,断不可辜负。” 有了蒙艾从中安排,端木易便安下心来:“那就辛苦将军了,咱们现下能做的不多。把原来卢将军的家宅收拾一下,先让两人住回去吧。至于家奴、从属的安排,我会直接秉明秦公,让他做些安排。” “好的,先生。”蒙艾答道。 说罢,三人便往院内走去,安坐下来,一起安排起城中的大小事务来。 …… 汧邑城收复后三个月,隆冬已过,春意乍临。在第一树柳枝抽芽之时,汧邑的街头巷尾也终于复苏起来。 在端木易等人的筹划下,寥落已久的民生逐渐回复常态,新任的官员也已到任。已故的卢老将军则直接被嬴无忌追认为卿,封地汧邑,爵位世袭。 汧邑城的另外三面城墙上,由工匠开出了城门,加盖了城楼。 由端木易设计出的第一批盾牌也已生产而出,配备给秦国将士。 在这春暖花开之时,端木易回了一趟故里。于桃花林里,他用像每年一样,美酒祭奠了冉五。 一切终于稳定下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万事俱备,马上便又要出征。再出征,便是大战。 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大战,端木易筹备良久。除了带来攻打汧邑的两万大军外,他还把骊山的人马尽数调了来。算上之前攻城折损的,还有三万多人具备战力。 而这三个月里,端木易也始终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他遣出使者去联系东方诸侯,同时也派出兵马往洛邑附近打探消息。 如今,按着探子的回报,周天子果然已经按捺不住,他已在集结兵马,明着说是要加强洛邑防卫,实际上是企图再次对秦国进行打击。 而被端木易派出去联系诸侯的信使,同样也带回了让人欣慰的消息。 看到端木易的信物后,郑伯姬掘突率先响应了端木易搅动天下的计划。他统率郑国军队,开始不断地向邻国进行试探和骚扰。一方面与宋国联合,牵制着晋国的行动,另一方面,也已筹备好兵马,准备向身边的胡国开战。 而与端木易交好的宋公,则是以边境不稳的名义把国中军队尽数调往了四邻交界之处。誓要倾全国之力,将卫、陈、蔡等国死死堵在家里,不让他们有所动作。 至于楚国的熊坎,端木易让人带去了一句话“汝之所为,吾亦可尽知之,亦可尽不知,视汝所为。”用以对楚公熊坎进行威逼利诱。 不过,礼尚往来,熊坎也让人带回来了一句话,“先生所虑,吾可乱之,亦可不乱之,先生自虑。”表示自己并不想参与端木易的计划。 虽然并不是什么喜讯,但好歹明白了楚国在这次冲突中的中立态度。如此,也算少了个强敌。 不过,在众多消息中,最令端木易意外的还是申国传回来的。 原来,逃难出来的楚国小公子熊离,居然凭借自己的手段,成功进入了申国的政治核心。并且说服了申侯在这次行动中加入到大秦的阵营。要知道,申侯可是天子的亲舅舅。能成功地将他策反,可见熊离费了不少功夫。这也让端木易更加感激起这个小公子来。 有了如此多的诸侯出手相助,端木易更加敢放开手脚,大胆去干。 按照计划,端木易将现在汧邑的三万多兵马分成两路。两万人由王子英、蒙艾带领,收复岐山。剩下的,则由端木易亲自带领,回丰镐去,协助驻守在那里的曹休,防备天子的不期而至。当然他还有更疯狂的计划,就看天子是不是真的不自量力,自寻死路了。 春三月,桃花盛放,万木朝阳。兵马出汧邑,风云动九州。 天下,终于要乱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四章 天下 这年春天,天下乱了。 最开始的变化从河水之畔的郑国开始。 二月初三,有使臣西来,阴会郑伯。 是夜,郑国老臣关其思深夜被召见入宫,与郑伯彻夜长谈。直到朝阳渐露,他才从宫内回家。 随后,老爷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个月不曾出门一步。所有的朝会、庭议,他都以抱病退却。郑伯却好似早料到会是这样,只差人慰问了几句,便没了后话。 就在关其思闭关的半个月里,郑伯姬掘突将女儿嫁到了相邻的胡国去。当时阵仗颇大,胡国国君也倍感荣宠。 二月末,郑伯没来由地开始集结部队,对着四周围的邻国,蠢蠢欲动。 三月初,群臣议政,郑伯邀诸臣子商讨郑国下一步的发展大计。 才回到朝堂不久的关其斯谏言道:“胡国,可图之。” 话方落,郑伯拍案而起。他以胡国乃至亲之国为由,怒斩关其思。 消息不胫而走。得知此事后,胡国国君甚喜,以郑国为生死至亲,从此不设边防。 令人没想到的是,三月中旬,作为泰山岳丈,郑伯没有丝毫征兆地突然发兵,挥师攻胡。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郑国军队高奏凯歌。不到十天,便一举将至亲的胡国覆灭。 大战告捷,胡国国君国死身灭。 次日,郑伯便带着胡国国君的人头,到墓前祭奠关其思。 直到此时,郑国上下群臣才知道。所谓死谏被斩,不过是君臣俩演得一出戏。所有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麻痹胡国,让他们放松警惕。 只是这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不知出于谁的意思。但作为老臣,关其思终究还是用自己的生命,为郑伯铺设了一条坦途。 郑国的行动为天下动乱打响了第一枪。星星之火,终于燎原。接着,便是大秦铁骑的岐山之围。 …… 暮春时节,花渐晚,枝渐茂,蝉声渐起。 蝉鸣声声里,大秦的两万兵马完成了对岐山城的合围。 这是兵临城下的第一天,天光正好,不见风云。 出乎意料的是,可能是吸取了汧邑城破败的教训,岐山驻守的敌军并没有盲目地闭城据守,而是在这一日选择了出城与秦军作战。 带骑兵前来的王子英看着出城迎战的敌将,颇有些意外。 原来,那人竟是当年在洛邑城外,要强行留下嬴开和端木易的那名将领。 冤家路窄,这倒也坐实了城内敌人来自周天子麾下的身份。 更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群出战大周军队,竟也有着一批装备精良的骑兵。 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大周子弟,善于骑射者甚少,想要短时间内配备出这么一支骑兵,根本不切实际。 怀着几分惊疑,王子英于阵前叫道:“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那周将于马上端坐,淡定地应道:“王将军别来无恙啊。想当年洛邑城门前一别,我可是时时惦念着将军。今日有幸再战,我姬群深倒要看看将军是否还如当年那般神勇。” 说罢,姬群深不待王子英回话,便已抽出佩剑,发号施令,领着身后的大周骑兵,向大秦铁骑冲杀过来。 两军交锋,大周军队竟丝毫不落下风。这让王子英更加觉得震惊。 要说起来,秦军的这些骑兵将士个个都是御马好手。策马交战的手段不是顶尖,也算得上一流。 也正是因此,王子英对大秦骑兵的实力充满信心。在他看来,如今的华夏诸国,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培养出大秦铁骑一般的骑手。 但这次却打脸了。 两军对冲,秦国兵马总是被大周的骑兵撞落于马下。而对方,却就如扎根于马背之上一般,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秦军吃了亏,王子英便立刻号令撤军。这是临别前端木易特地嘱咐他的。 在汧邑分兵之时,端木易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是以特地嘱咐蒙、王二将,若遇强敌,务必不可恋战。且先避其锋芒,另行良策。 此时,王子英便按照端木易的指示,暂时避开了周国骑兵的锋芒。 好在敌军也并不是死缠烂打的主儿,看到秦军撤退,便也暂且回了城。 回到营寨之内,王子英一脸忧色地进了中军帐内。正在帐中坐镇的蒙艾见王子英败兴而归,知他必然没捞着什么好处。于是,蒙艾忙赶上前来劝他。 “王将军,可是遇到了劲敌?”蒙艾关切地问道。 吃了败仗,王子英自然情绪低落。只见他紧锁着眉头,郁郁地答道:“劲敌说不上,只是这群周国骑兵太也奇怪了。” 蒙艾亦感惊奇,问道:“此话怎讲?” 想着左右自己也弄不清楚,倒不如说出来让蒙艾帮着琢磨琢磨。于是,王子英解释道:“我军骑兵与他们对冲,颠簸碰撞之下,他们竟然仍能稳稳坐于马上,这种骑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听王子英如此说来,蒙艾也是一头雾水。他问道:“莫不是他们专门训练了一批骑手?” “不会的。”王子英不由分辩地做出了否定,“华夏诸国,属我大秦御马之术最是精湛,如我这般从小与马匹打交道的,也做不到那般娴熟。” “那可是他们用了什么奇技淫巧?”蒙艾又一次问道。 这下到提醒了王子英。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战斗时的情况,才发现细节中的种种差异。 原来,那大周骑兵的战马之上,都安放有骑跨、足登之物,这东西是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是了,定是那些东西帮他们能在马上驰骋。”王子英恍然道。 “却是何物?”蒙艾好奇地问道。 王子英便把自己见到的尽数讲给了蒙艾听。 “真是奇怪,天下居然还有人能想出这种新奇玩意儿。要我说,这种东西,也就先生能想得出来。”蒙艾半开玩笑地说道。 说完,蒙艾忽然灵光一闪,问王子英道:“哎,要不咱们遣一骑快马,去请教一下先生?” 只是这次,王子英却不以为然:“先生尚有大事,咱们也不能什么事都倚靠他。既然有人能想得到,就证明咱么也做得到。我要自己想法子试试。” 说完,他起身出帐,往马厩寻去。 ...... 再说丰镐这边,端木易领着万余兵马回到镐京,与曹休共同参谋之后,在各个要塞做好了防备。又遣出几名探子去打听敌情。 这一日,端木易和曹休刚从城门楼子上下来,一骑快马进了城门。 马匹在两人身旁停下,原来是前去打探情报的骑兵带回了重要消息。 “先生,有重要情报。”探子才下马,就即刻禀报。 “你且报来。”端木易道。 “天子先前在洛邑周围集结的兵马,已经取道东虢国,如今正往我丰镐附近开进。”探子报来。 “呵呵,这个姬宜臼,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端木易轻蔑地笑道。 一旁的曹休不由对端木易心生敬佩,说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咱们这边才布防好,他们竟然就来了。” 同蒙艾一样,曹休家里世代都是文臣。掌管军队之职,也是从他这一代才开始。所以,但从外表看来,他身上的书生文弱之气不免要更重些。 端木易侧过头瞅了一眼曹休,说道:“来得好啊,正好看看是他大周的兵强马壮,还是我大秦的军威将勇。” 说罢,悠哉悠哉地迈着闲散地步伐,往宫城走去。 …… 三日后,镐京城外,三万大周王师果然不请自来。他们在城门外列阵声威,举兵就要入城。 作为守城将领,曹休本就不可能轻易放人进城。如今更是已经对大周的诡计有所预料,自然要更坚决地将他们拒之门外。 因此,曹休勒令士兵严守城门,并于城楼之上高声问道:“这丰镐之地早已属于我大秦,今日天子又要兴师于此,到底所为何故?” 楼下周军中,一名将领出面答道:“奉天子命,闻秦军于岐山与西戎交战,今特遣我等来此,以助秦军一臂之力。” 城楼之上,曹休笑道:“天子好意,我大秦心领了。不过我大秦的土地自有我大秦人自己负责,就不劳天子费心了。还还劳烦将军替我们向天子致谢。” 周军将领被婉拒后,并未有所动作,而是不紧不慢地回复道:“天子旨意,吾等也不便违抗。我们都来了,还望大人能让我们入城过关,助大秦弟兄一战。” 对方的不懈努力让曹休有些佩服,但还是坚定地回绝了他们:“不是我不体谅兄弟们的辛苦。只是我大秦如今正是危急之时,秦境之内,无不全城戒备。所以,请将军也不要刻意与我为难。” 见曹休竟是如此的油盐不进,周军将领不耐烦了。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城楼上叫道:“我大周子弟好心来助你秦国,尔等却视我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城,我们今日便进定了!” 说罢,一声令下,大周军队展开阵型,摆出了一副要强行攻城的态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五章 风云 秦境,镐京,城外,阵前。 大周军将的腾腾杀气直逼城楼之上,战鼓擂起,旌旗舞动,车马陈列,干戈纵横。 大秦守将曹休立于城楼之上,观城下兵马,不惊不怒,不悲不喜。他穿着一身玄色袍服,平静地摆摆手,数百弓箭兵已出现在垛口。 这些神射手排好了队形,几人把着一个垛子,预备着轮番向城下射出飞矢。 城下的大周兵马见此情形,方知大秦早已洞悉了自己的虎狼之心,心中惶惶然,不安起来。 只是此时,他们却不能不打自招。 权衡之下,那原本怒发冲冠的大周将领就像是被浇透的地炉般,立刻熄了火。他长剑一挥,战鼓渐息,旌旗顿偃,周军气势也随之倾颓下来。 接着,那周将把手中举起的长剑复又插回到腰间,脸上瞬间挂上了令人不耻地笑容。他对着城上曹休和气地说道:“守将大人的脾气也太大了些,吾等既然是来助大秦杀敌,便不会与兄弟刀兵相见。既然大秦国不欢迎我们,吾等便暂且撤退,向天子秉明此事。守将大人保重,吾等先告辞了。” 说罢,那周将一扯披风,转回身去,传下命令来:“全军听令,后军变前军,班师回都!” 军令传下,大周军队开始有序地往远方撤离。 城上,曹休笑眯眯看着远去的兵马,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我倒要看你能装到几时。” ...... “哈哈,没想到郑伯这个老狐狸到挺能装的。那胡国虽然不算富庶,却也有些实力。这样就让他独吞了倒着实有些可惜啊。” 宋公子司空端坐于宋城宫殿之上,此刻正与股肱之臣大司马子盘笑谈着郑灭胡国的事情。 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郑伯用关其思的死来换取信任之阴谋,毕竟不太光彩,所以郑国将此事封闭了许久。直到此时,宋国才知晓这件秘闻。 感慨完这桩新知的旧闻,宋公又道:“咱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了?” 对面,司马盘说道:“咱们驻守在边界的将士们也安逸地够久了。陈蔡那边,可以让少将军去溜达一圈。至于北面嘛,曹、代两国没什么能力跟咱们唱反调。要真算起来,也不过只有卫国。蒙氏兄弟二人守城倒是足以,出面施压怕是差些。不如我亲自带兵走一趟卫国。” 听罢,宋公挥手制止道:“不急,看看情况再说。卫和那个老前辈虽然脾气差点,但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想当年他也是受了蒙蔽。这么多年过去了,该看明白的早就看明白了。估计这次他很难会为天子再淌这趟浑水。” “那倒也是,这老匹夫活了九十多岁了,居然难得的清醒。据说至今还严于律己,从谏如流,当真甚是难得。”司马盘脸上也露出敬佩之色。 “是啊,如今这样的诸侯,少喽!”宋公说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接着道:“司马大人,近几日再抽调些兵马出来,往西境加强一下兵力。郑伯势头最近有点猛,就算他如今与我们同一阵营,也还是防备着些吧。这样即便郑国不来趁火打劫,我们也能在対晋国的牵制上,多添些砝码。” “诺,我今日便安排此事。”司马盘答道。 将自己思虑之事嘱咐完后,宋公望着窗外的青青翠竹,想起了刚刚谈到的卫武公。 英雄迟暮,美人色衰,谁都抵不过岁月啊? 思及此处,他不禁哼唱起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歌声悠悠扬扬,绕过房梁,透过窗子,乘着东风,飘向远方。 ...... 镐京宫城,斜阳遍洒,云霓红透,暮色凝霞,香风阵阵,落英款款。夕照余晖,穿门越户,映入大殿,流淌其间,不胜绝美。遥远处的宫墙外,似有歌声传来,隐隐约约,犹不可闻。 殿内,亦是二人对坐,守将曹休正与端木易汇报着今日与大周军队的互相试探。 “先生,他们恐怕不是真得就此撤了吧?”曹休虽非骁勇善战的武将,但在识谋用策上还是有些见地的。他一眼便看出了周军佯装撤退的假象。 端木易坐在他对面的案几之后,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模样,明显是从外面刚回来不久。 听完曹休的分析,他不慌不忙地饮了一大口水说道:“曹大人慧眼啊!” “先生折煞我曹休了,只是侥幸猜中罢了。先生看样子早就料到了。”曹休又给端木易倒了一碗水说道。 口渴的端木易又饮一碗水,才继续道:“依着姬宜臼那个小心眼的性子,断不可能放任我们在西岐日益强盛。这次这支军队来,八成是受了死命令。就这么回去,先别说会不会受罚,但是能保住他们的命,已经算是万幸了。” “既然他们是假撤退,那么应该很快便会卷土重来吧?”曹休面有忧色问道。 “那是自然,不过你也不必害怕。按我教你的去做,他们绝对进不了城。”端木易安慰他道。 “末将倒不是怀疑先生的计谋。只是自末将从戎以来,还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的战斗。着实有些心里没底。”曹休解释道。 看他如此缺乏自信,端木易倒有些担忧起来。不过,他鼓励曹休道:“曹将军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想既然曾经老秦公敢拜你为将,自然是有一番考虑的。而且我与你交流以来,也确实发现曹将军谋断的功夫和察微的本事十分了得。即便放在天下为将者里,也是少有。曹将军大可放心守城便是。” 受到端木易的褒奖,曹休才算有些底气,他谦虚说道:“先生厚誉,末将实不敢当。末将已有准备与周人一战。就看他们何时会再来了。” “这可要如你所愿了。恐怕他们今夜便会再次兵临城下。”端木易看着曹休,不无戏谑之意的笑道。 “今夜?会不会太早了些。先生不会是拿我取乐吧。”曹休有些惊诧,抬起双眉,讶异地问道。 对此,端木易倒是严肃地做出了解释:“按照周军对咱们的了解,应该还不知道咱们加强了城防。所以,对他们来说,攻下镐京还是越早越快越好。” “那今夜我该如何应对?”曹休问道。 端木易却没看他,盯着窗外逐渐消失的落日,说道:“入夜固守,火箭攻之。白日列阵,虚张声势。” 话音方落,城外探子飞马来报,周军去而复返,现已在五里外的地方扎下营寨。 …… 岐山城外五里,秦军于此安营扎寨,已对岐山围城十日。 这十天,两军都没有再叫阵求战。周军自然是以守城为要,秦军则是因为统兵之将王子英,此时一直在搞发明创造。 原来,自那日与周国骑兵一战之后,王子英有些魔怔了。一门心思要造出与周人相似的装备来加强秦军作战能力。 作为同级将领,蒙艾虽有掌兵之权,但在杀敌破阵之事上远比不上王子英这个铁杆武将。所以,他便也未张罗着出战。 开始几天,蒙艾还挺支持王子英这种创造精神。但后来看他越来越痴迷于此,不禁有心担心。 为此,蒙艾劝了王子英几次,毕竟这战场之上,就是王子英发明出来了,也不见得能造出来,用的上。 可是,偏偏王子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对于蒙艾的规劝不仅未听,而且还埋怨起蒙艾,说他耽误大秦的军事发展。 这样一来,谁还愿意再好言相劝。蒙艾便悄悄给端木易去了封书信。书信载于竹简之上,由快马往来。今日刚好得到回信。 展开端木易的回书,蒙艾看见端木易就写了十个字“勿虑,任其钻研,固围即可。” 这寥寥数语让蒙艾甚是无奈,不过端木既然发话了,那就随王子英摆弄吧。反正看端木易的意思,只要秦军坚持围城,胜利迟早属于他们。 其实,端木易对岐山的战况早有预料。毕竟,周军在岐山经营已久,要想让他们轻易败走本就不太容易。 再加上岐山易守难攻,周军又有了汧邑的前车之鉴,自然在防备之上下足了功夫。 所以,要是企图像拿回汧邑一般拿回岐山,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般考虑之下,端木易才选择了暮春出兵。 农田尽在城外,春种已过,秋粮已吃得差不多了。此时围城,岐山城内粮草越吃越少,自然坚持不了多久。而秦军这边,一来有后续补给源源不断,二来仗着城外土地,还能再收一茬。 这在生理和心理上都给城内周军营造了极大的不平衡感。 时间一久,他们必然忍不住出战。一旦离了城池,他们便再无可以凭恃之处,那时再战,秦军就能占到极大便宜。 只是端木易实实在在没有料到,秦军居然培养了骑兵,还配备了马鞍和马镫,这是有违历史发展的。 自回到这个时代以来,端木易始终都小心翼翼地不去对历史做出大的改动,就是怕创造出时空悖论,最终产生不可挽回的结果。 如今,他见到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改变历史,气愤的同时,也确实想见见这个胆大妄为的朋友。 同是天涯沦落人,多个知己的敌人也未尝不是种解脱。 读完端木易回信的蒙艾,从此便不再干涉王子英的科研大计了。只是命令兵将坚持围城,和城中兵马打消耗战。 终于,又过了五日,岐山城驻守的周军意识到了吃的问题。 在发现粮草可能不足以撑太久之后,守城将领做了两件事。第一派快马向洛邑求援,第二便是主动出城叫阵。 这天上午,天已逐渐有些微热,大周的兵马在守将带领下顶着日头出了城,擂起战鼓要与秦军一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六章 暗涌 四月十三,大秦边境。一支五百人的商队突然出现于此,不知从何而来,却往东而方去。 五日前,大周的兵马夜袭镐京吃了败仗,如今还在城外与秦军对峙着。在这个局势紧张的时候还要出境行商,这支商队着实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因为这支商队的领队正是端木易。 那日,端木易向曹休交接完镐京城的防务后,便独自出了城。他已经连着几天在镐京的驻军中选拔人才,那天刚好挑选够了五百人。 再加上前几天给蒙艾写的回信,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于是端木易决定动身潜入洛邑。 这支商队正是秘密潜入秦军特遣队。 为了隐瞒身份,战士们都换下了征衣,一个个短褐穿结,倒真的像极了结队而行的贩夫。 如今已走了五天,特遣队正走到秦国边境,马上就要穿过临近的程国、虢国。 为了保险起见,端木易还是决定让部队分散成更小的单位,到了洛邑再重新集合,以此来瞒过各国的守军。于是,在两国交界,商队拆成了三五成群的商旅。 分配完队伍后,端木易同几个和自己一队的士兵先在一处村庄落下脚来,开始计划接下来的行动。 …… 西去百里,镐京城外,局势依旧紧张。 自端木易走后的这五天里,周军每天都会大张旗鼓地在城外叫阵。按着端木易的嘱咐,曹休每每出城应战,必然倾城出动,刻意把阵势摆的极大。 周军还未战,已输了一阵。 两军对冲时,曹休更是严令三军,勇往直前,不许怯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战车冲撞,兵戈交接,悍不畏死的秦军在气势上给了周军沉重的打击。 两军之间,本来实力不相伯仲。可这样一来,秦军的士气就完全压制住了周军。周军的兵马怀着畏惧之心与秦军交战,哪里还有任何优势可言。 如此相互消耗了三四次,周军被动挨打,却弄不清城中的虚实,便不敢再轻举妄动。权衡之下,只好在城外驻扎,等待时机,再行攻城之事。 …… 反观岐山,这里的围城,终于等到了结果。 城内的驻守的大周军马在发现粮草短缺后,终于选择了出城而战。 而此时,王子英的研究显然还没有任何成果。 战事紧急,他还正纠结着该当如何,蒙艾已来请他出战:“王将军,敌军在城外已经叫过一阵,咱们是不是也该做出点回应?” 深陷科研漩涡的王子英愁眉苦脸地说道:“倒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两件骑兵装备还未完成,这……” 经过这段时间的消磨,蒙艾早已对王子英的一根筋没了脾气,只好换了个思路劝道:“你在此处闭门造车,自然没有头绪,倒不如大战一场,缴获些敌军的装备,也好回来仔细研究。” 这话让王子英瞬间心动,他赶紧起身应了下来。还没等和蒙艾再度商议,已换上出阵的披挂,带兵应战。 周军将领姬群深见仍是王子英前来,讥讽道:“又是王将军啊,看来是上次没输痛快,这次再来体验体验?” 王子英嘴上也不煌多让。他一挥长剑,稳坐在马上说道:“体验不敢,我就是想看城里的兵都饿成什么样了。啧啧,给大周当兵真惨,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说着,还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在如此的挖苦嘲讽之下,姬群深终于恼羞成怒。他当即不再与王子英进行争辩,传下令来,立刻进攻。 这边,王子英也不含糊。长剑向周军方向一指,号令响起,迎上强敌。 两军骑兵再次战在一起,只是这次王子英没有勒令撤军,而是带头力战。 几个回合之后,双方各有伤亡。但周军因为粮草短缺,许多士兵体力已经出现不支。无奈之下,周将姬群深只得下令暂时回城,另做打算。 而秦军这里,王子英正要命令手下兵将把战死大周骑兵的马匹带回去,却不料数十名周国骑兵竟挺身而出。他们在这件事上殊死抵抗,硬是又把几匹马抢了回去。 虽然勉强算胜了一阵,但毕竟没有如愿抢来战马,这让王子英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回到军营,还没等着蒙艾问起战况,王子英便又一头扎进自己的营帐,开始研究起装备。 而岐山城里,大周兵马退守城中之后,姬群深则是心有余悸。 “咱们确定没有战马遗落在城外吧?”姬群深忧容满面地问道。 一名副将答道:“我已清点过了。确定没有,按照将军的要求,无论战马生死与否,马上装备绝对不会留给敌军。” “那便好。”姬群深长出一口气道,“这些东西都是机密,比你我的脑袋都重要,万不可遗落在秦军手里。” “诺。”手下副将应道。 “下去吧。”姬群深将众人遣散,独自坐在军帐中。他脑海中想到之前郑国私藏哑兵被发现之后,天子阴狠的模样,不禁心生寒意。在这春夏之交的暖日里,他竟打了个寒战。 ...... 洛邑,长乐宫,流光殿,周天子姬宜臼独坐于阴暗的大殿深处。他面朝宫墙上,背对殿门,自斟自饮,听着秦境传来的消息。 “禀告陛下,岐山那边传来的消息,秦军已兵临城下,姬将军出城迎战,首战告捷。”一名宫人伏在殿内,小心翼翼地禀报着。 天子姬宜臼并未回头,口气平淡地说道:“今日传到洛邑,只怕也是几天前的事了。这姬群深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若是一直这么围下去,只怕现在他城中的存粮也快撑不下去了。镐京那边呢?” “镐京城已被我军包围,但秦军守备森严,对阵、强攻,我们……都没捞着好处。”说到后面,那宫人声音有些颤抖。 “废物!”姬宜臼怒喝道。 “陛下息怒......” “地牢里那个人怎么样了?”姬宜臼语气略平淡了些,却还是难掩其中的狠厉。 听天子不再问战事,那宫人明显松了口气,继续应道:“按陛下吩咐,正严加看管,每日饮食都精心备着。” “好,看好了他。”姬宜臼沉声道,“对了,你且去把这两个消息带给他,看他说些什么。” “诺。”宫人领命退下。 待那宫人出了门,姬宜臼终于站起身来。他转身望着殿门外,幽幽说道:“呵,大秦?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们啊。” ...... 宫人出了殿门,却未直接离去,而是沿着长廊往大殿后侧走去。 在殿后身转了个弯,宫人停下脚步。他于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寻了一会儿,找到一块儿石板,用手在上面敲了几下,那石板竟然从地下被掀了开。 石板推开,露出一处洞口来,洞内一人看了眼那宫人,没言语,随即转身,在洞口处慢慢消失。原来,那洞内设有有石阶,通向地下。 宫人进了洞口,小心地将洞口处的石板在恢复到原位,才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走到石阶之下,是一间秘密地牢。牢内燃有火把照明,虽然昏不见日,但也尚能看得清楚。 牢中只关了一人,却留有三名看守。刚刚去洞口领宫人进来的,便是其中一名。 如今这宫人来到地牢后,那三名看守都知趣地躲到了一边,只留下宫人和牢内关押的犯人,隔着囚笼说话。 那被关押的犯人看起来十分瘦弱,头发披散着遮盖住了脸颊,瞧不清是何等模样。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锁着,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锁链锁在颈项之上,锁链另一头,则固定在地牢的墙上。 那犯人听见有人来看自己,倒是一点也不激动。似乎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他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正看着墙角处结网的蜘蛛暗暗出神。 “别看了,陛下有话命我带给你。”那宫人见自己遭了冷遇,心中有些气恼,没好气地对那人说道。 那人却不仍作声,甚至都没往宫人这边看上一眼。 “哼,贱骨头。沦落成这样了,还傲气个什么劲。呸!”那宫人轻蔑地啐了一口,又继续说道,“我可告诉你,我大周的兵马现在已经兵临镐京城下了,西岐之地唾手可得。没有你,我大周一样能覆灭秦国。” 牢中之人听到宫人的话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微微一怔,把身子转向那宫人,长发仍然遮着脸,声音略带嘲弄地问道:“天子叫你来只怕不是来耀武扬威的吧?我猜这战事上是不是有些胶着?” 那宫人见他猜中了战况,心中讶异,却还是强撑着脸面说道:“只不过是我大周暂时手下留情罢了,战事肯定马上就会结束的。” “呵呵,对,战事确实马上就会结束的,呵呵......”牢中人发出讥讽的笑声,接着又回到角落里继续看蜘蛛结网。 那宫人见他如此无礼,更加恼火,便不愿再于牢中逗留。他吩咐几名看守严加看管后,独自沿着石阶走回洞口,离了地牢。 宫人走后,牢中人看着蛛网,忽然长叹一声。接着,密闭的地牢里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风。微风过后,蛛网尽数吹断,只剩那蜘蛛还挂在一根蛛丝上,摇摇欲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七章 鏖战 仲夏年华,镐京宫城。大秦守将曹休接到端木易从洛邑传回的消息时,已经是五月初一。 至此,周兴师秦境,秦围城岐山,都已过了快一个月。 一面是长途远征,被据守门外,进而不得。一面是孤城困兽,被锁在笼中,出而不遂。 两座城,两种处境,却同时被秦军拖入了绝境。 穷途末路,人心思变。路尽头,大周兵马不得不做出改变。 镐京外的军队还算好,至少尚有转圜的余地。但岐山内的驻军,却已经退无可退。 城内粮草早在十天前就已经吃完,就连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食物,如今也早已告罄。再这样撑下去,只怕岐山城内的军队等不到洛邑来援,就已经尽数饿死。到时候,这城就是不破,也守不住了。 大周守将姬群深思虑良久,终于决定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出城与秦军拼个鱼死网破。 若能侥幸逃出去,就算回到洛邑被天子烹了,也算是魂归故里。况且,法不责众是自古不变的道理。若真能跑出去百八十个,想必天子也不会尽数难为。 怀着这种想法,姬群深领兵出了城,这次他没敢再光明正大地叫阵,而是企图趁着秦军不备,悄悄地溜走。为了小心行事,姬群深让骑兵把马鞍和马镫都拆了下来,尽数毁了去,以防给秦军留下。 城门开了个不大的缝隙,城中的大周守军便有序地从缝中排队往门外撤离。 将领姬群深当先策马而出,他看起来面色萎黄,十分颓靡。 接着,骑兵队紧随其后,呜呜泱泱地涌了出来,但怎么看都不太顺利。 所有快骑出城后,步兵也开始撤离。一切看起来都还颇为顺利。 终于,城门里不再有往外出的士兵,周国的步卒也尽数离了岐山。 本以为就可以这般插翅而飞,但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周军跑远,秦兵已围了上来。 不同于之前每次的叫阵很久才有人应,这次周国兵马只行出十来步,却被王子英带人堵了个正着。 秦军的队伍一看便是有备而来,他们形成合围之势。不禁在前面拦住了周军的去路,还在岐山城门前截断了他们回城的路。 原来,这半个月王子英终于逐渐放弃了制造马鞍和马镫的想法。因为在他设计好后,却发现并没有任何材料可以制作出来。到此,他已少了一半的兴致。 随后,他和蒙艾一同观察到城楼上的守军轮换的频率越来越勤。于是,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城里断粮了。 短缺的粮草供应不上士兵们的消耗,于是,大批人从开始的吃不饱饭,到后来的吃不上饭。挨饿的守军自然撑不了太久。 于是,换岗的速度加快。于是,弃城的心思变强。 发现这个变化以后,便和蒙艾制定好了计策。他二人轮番领兵监视着岐山城门,一旦有了动静,即刻出兵堵截,好将溃败的周军一网打尽。 今日,正巧轮到王子英。 与王子英再次正面交锋,姬群深已没了当初的锐气。他脸色极差,在马上有些不太稳当。不知是没了鞍镫的原因,还是饿得太久的缘故。 撑着不堪的身体,指挥军队进行战斗,姬群深这一次倒是表现出了一个将领应有的气节。 可惜为时已晚。在经受了饥饿的折磨之后,这群周国士兵早已没了斗志。更不要提他们正面对的是素以铁血闻名的大秦兵马。 大周将士们颤颤巍巍,一时间竟然连兵器都握不住。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干起来实在过瘾。面对城中逃出这支疲敝之师,秦军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用最得意欢脱的姿态,向他们予以痛击。 周将姬群深带着骑兵队伍尽力突围,却奈何没了马鞍和马镫,这支队伍就像是盲人骑瞎马,谁也找不着方向。 原本就腹中空虚,摇摇欲坠的周国骑兵,被撒野的惊马一顿颠簸,有些人还未战斗,已先落下了坐骑。剩下那些侥幸留在马上的,都全心全意放在御马之上,哪还有心思应付秦军的进攻。 就这样,出城潜逃的大周军队,未来得及拔剑相向,便已尽皆被秦军抓了俘虏。 可怜那周将姬群深,原本只是想带着军队苟且求生,却最终沦为了阶下之囚。 至此,岐山围城结束,阔别了三年的西境之城,再次回到了大秦的领土。 …… 无独有偶,岐山的周军向城外发动突围的当天夜晚,镐京的秦军也对城外的周军发动了偷袭。 只不过,与周人的求生不同,秦军这次袭击却是为了引战。 仲夏,夜微凉,月色罔,疏星几点,万里苍茫。 趁着夜色出城的秦军,在天时地利人和上都占尽了优势。他们轻装而行,压低了声响,一路潜至周军的营寨附近。 接着,在曹休的带领下,秦军以一把烧断粮草的火,向已故的卢照临老将军致敬,也给大周的兵马,送上了绝路。 营中起火,意味着周军连苟延残喘的机会也失去了。没了粮草的远行军只得背水一战。秦军这么做,无疑是给自己招惹了难以对付的敌人。 当然,这些曹休都清楚地知道。只是他也无从选择。为了给远在洛邑的端木易争取机会,他不得不冒险这么做。 因为秦国这次要的,不仅仅是守住自己的边境,还有天子彻底的妥协。 火光起,角声做,刀兵沸腾。 夜袭的秦军将士和怒战的大周兵马鏖战犹酣。在无边的夜色下,干戈交错,浴血而歌,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 双方越斗越是眼红。刀光落处,每有身首异处,剑锋横扫,可见血肉纷飞。 按照计划,在成功激起周军的斗志后,秦军便开始且战且退。 但周国军队又哪里肯轻易的放走他们。两军在厮杀中,各自都伤亡惨重。秦军也直到黎明时分才完全退回到城里。 城外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倒着的军旗、散落的兵器,上面沾染的热血,渐渐冷掉、凝结。在夜色里,碧晃晃、惨凄凄,让人胆寒心悸。 回城以后,秦军用几轮快箭阻断了周国兵马的继续追击,也让他们暂时冷静下来。 死志可息,仇心难改。被秦军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这些周国将士无一不想报仇雪恨。 于是,他们放弃了曾经仅有的一点撤退想法,并向洛邑发出请援书。企图再征调些兵马来,与秦军再战,势必要一雪前耻。 …… 洛邑城外,当看到两匹快马在一天内先后疾驰入城后,端木易知道反击天子的关键时刻,终于快要来了。 在遣出一骑快马回新都报信后,端木易望着远方的落日,目光平淡,内心澎湃不已。 那一抹斜阳映入端木易眼底,打在洛邑城城楼,也挂上流光殿的墙壁。 周天子姬宜臼在听到秦境传来的紧急军情后,看着墙面上如血的落日余晖,牙关紧闭,压制着胸中的怒气。 “废物,都是废物!我堂堂大周,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与秦国相抗衡的将领吗?” 忍无可忍的姬宜臼咬牙切齿地骂道。 殿下趴着的,还是那个宫人。姬宜臼的天威让他不敢抬头,只得埋着脑袋,瑟瑟发抖。 “你,上次让你去见地牢里那个人,他怎么说的?”姬宜臼侧过头来,斜眼看着那宫人,质问道。 “哎呦,陛下,那人还是那般目中无人。臣将前线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他,他也只是说战事快要结束了……”那宫人说得不尽属实,实是怕天子盛怒之下,迁怒于自己。 “哼,快结束了?竟和我抖这种机灵?”姬宜臼眯起双眼,阴狠地说道。 “陛,陛下,您看现在可怎么办?”那宫人依旧低着头,语声怯惧地问道。 姬宜臼没再答话,他沉默着,脑海想得确实端木易那张可恶的脸。 过了会儿,姬宜臼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趴在地上的宫人,沉声说道:“起来吧,带我去地牢。” “诺。”宫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天子一言九鼎,如今更是正在气头上,若自己此时忤逆于他,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便无奈地答应了。 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宫人等天子快走到自己身边,才转过身去,在头前带路。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沿着上次的路,往地牢而去。 在洞口时,底下看守犯人的守卫见天子驾临,也是一阵惊慌。三名看守匆匆忙忙向姬宜臼行了礼,才把他请入地下。 牢中关押的犯人依旧乱发遮面,只是这次他没在墙角看蜘蛛,而是蹲在那儿,用手指往地面上书写着什么。听到有人前来,他还是那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没做任何反应。 “你这厮好生无礼,天子驾临,你怎能毫无反应?”宫人冲着里面的犯人喊道。 那犯人闻声,仿佛停顿了一下,但手依旧没有停下。 恼怒的宫人刚要开口再骂,姬宜臼却伸手制止住了他,并示意他退到一边。 宫人忿忿不平地走到一旁,不敢吱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牢中犯人,心里咒骂。 待宫人闪到一边去后,姬宜臼这才缓缓来到牢前,蹲下身子,跟牢中人说道:“我们败了,端木易卷土重来。这次我不是来和你结怨的。你替我想办法。事了,我放你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八章 尔虞 洛邑王城,长乐宫,流光殿,苍穹如幕,月如钩。 周天子姬宜臼从殿后地面的一处洞口内,渐渐显露出身形。此时,相比傍晚时分,他已平静很多。面色也由那时的苍白恢复到了瓷玉似的颜色,莹莹灯火映在上面,倒有些秀美。 陪他前来的那名宫人,在身后掌着灯。主仆二人站在廊前檐下,身形倒是极为相似。宫人抬起头,小声问道:“陛下,你真的要听里面那疯子的话吗?” 话刚说完,正迎上姬宜臼侧脸投来的目光,那眼神里极尽冰冷,毫无感情。宫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赶紧低下头去,连声说道:“臣多嘴了,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然而,姬宜臼却并未诘难于他,将脸转了回去,看着远处的宫墙,摇头长叹道:“不信他还能信谁?这天下,没人比他更了解端木易了。若真有一个人能助我应对端木易的复仇,那一定非他莫属。况且,几年前那件事,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可是?”那宫人心中似有疑虑,却又不敢直言。 “他说的倒也不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虚虚实实、兵不厌诈便是如此了。”姬宜臼道。 “那事后呢?”宫人追问道。 “你是想问放了他的事吧?”姬宜臼问道。 “臣不敢。”那宫人被戳穿了心思,低头应道。 没想到姬宜臼竟冷冷一笑,说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每次去地牢必定要折辱他一番,那时候你怎么也不说不敢?” 闻言,那宫人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地牢的一举一动,姬宜臼竟了解的一清二楚。 “陛下恕罪,臣万死……”宫人赶忙跪在地上顿首谢罪。 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宫人,姬宜臼阴沉着声音,说道:“万死?你以为万死便能抵罪吗?” “臣之罪万死莫赎!”宫人把脑袋叩得更响了些。 “罢了,你对他刻薄些也好,至少能打压打压他的气焰。等这次事情结束了,就把他做掉。”姬宜臼平平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来,竟没有一丝波澜。 “陛下,您是说?” 再次转头看向夜空,姬宜臼缓缓说道:“兔子都抓住了,还养只猎狗有什么用?” “陛下圣明!” …… 五月十五,大周的援军从洛邑西进已有数日。望着莽莽苍苍的关中平原,听着浩浩荡荡的渭水涛声,军队终于来到了大秦边境。 出发之前,天子姬宜臼特地遣出了十数名使者,往各大诸侯国前去请求相助。 天不遂人愿,在端木易前几年的运作之下,大周的各个诸侯早已分崩离析。如今,哪还有当年一呼百应的盛况。 郑、宋两国毫无疑问地已经站在了天子的对立面上。而陈、蔡这样的小国又早已经沦为了毗邻大国的掌中之物,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所剩的无非是晋、卫等国。 原本举棋不定的卫公,因担心天子受辱,于礼不合。终于决定违背本心,再替大周效最后的愚忠。 只不过,卫国军队集结之后,才刚要兵出太行,就被宋国安排在边界的军队给硬生生逼了回去。 可怜那老卫公一把年纪,却只能站在阵前破口大骂宋国军队,然后向西而立,长歌当哭,痛陈心中对文武二王的愧疚。 而晋国的晋侯作为天子最坚定的拥护者,更是早早地察觉了天下风云的涌动,未雨绸缪,预备好了军队。 数万晋军蓄势待发,可就在将要离境相助之际,自家后院却起了战火。 郑国军队和宋国军队联手对晋国发动了突袭。 一粒石子,也可掀起惊涛骇浪。 这场小范围内的军事对抗,虽然不足以载入史册,却引起了整个中原诸侯国的变动。 看郑、宋都动了手,申侯便以护驾为名,派出一支军队,横栏在大周与西南诸国之间,断掉了大周的又一部分希望。 熊坎虽然说着楚国不参与这场纷争,此时却不忘趁火打劫。开始趁着战乱,对着周围的小国不断发起侵略。 尽管派出去联合诸侯的兵马没起到太大的作用,但姬宜臼还是领兵踏上了西征的路。 早在三天之前,那支攻打镐京的周国军队就已经整顿好了残余的兵马,在此地等候着援军的到来。 这次大周竟又派出了数万大军,而且据说还是由天子御驾亲征。 这件事情完全出乎了端木易的预料,于是他不得不推翻自己原来的计划,重新筹谋。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先悄悄地跟上大周军队,来防备各种可能出现的变化。 此时,端木易便领着五百勇士,在周军不远处的土丘之上藏身。他望向周国的军队,见当中确实有一架车辇,上面一人着华服坐着。因距离问题看不太清楚那人模样,但看周围人对他恭敬的态度,推测大概就是久未谋面的周天子姬宜臼了。 “本想在洛邑宫城冒险杀你,不想你却自己送上门来。这倒省得这帮弟兄们跟着出生入死了。”端木易满怀恨意地看着姬宜臼内心想道。 休息了片刻,周军再次开拔启程,端木易也继续领人暗地里跟着他们。 从大秦边境到镐京城却并不遥远,从日居中天行至夕阳西下,便已足够。 跟在后面的端木易苦笑着看向不远处的镐京城楼,心里万般无奈。他没想到自己绕了那么大一圈,最后却又跟着周军回到了此地。 再确认了大周军队戒备森严,无懈可击后,端木易只好悻悻地领着五百名勇士,重新回到了镐京城内。 日落,月升,夜深处,千帐灯,长夜漫漫,大战在即。 镐京宫城内,除了守将曹休和无功而返的端木易外,还有领兵前来的秦公嬴无忌。君臣三人坐在大殿之内,讨论起这次战事。 “师傅,究竟怎么回事?怎么您去了一趟洛邑又回来了?”嬴无忌不解地问道。他接到端木易传去的消息,便领了兵马重回镐京,助曹休迎敌。是以,并不明白端木易的战略。 苦笑着摇摇头,端木易这才把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端木易本来算计的是,让蒙艾设法消耗掉镐京城外的周军,并故意挑起矛盾,以激怒天子,让他差遣大军来袭。 然后,再拜托嬴无忌领来奇兵,对周军进行致命打击。这样一来,在战事上,大秦便稳操胜券,拥有了话语权。 另一方面,端木易领着五百勇士,在洛邑附近潜伏。等到周国大军西征,城内空虚之时,再对洛邑宫城进行偷袭。到那个时候,天子的生死就握在了他的手里。 原来的计划是端木易为周天子量身定做的,在他反复推演后,一切都是天衣无缝。以端木易对姬宜臼的了解,他是最知道疼爱自己的,没有谁能让他舍了自身的安逸,来这风餐露宿的战场督军作战。 如今,天子既然能随军到此,最大的可能是他知晓了端木易偷袭王宫的计划。秦境的战事又让他留不下军队来守卫自己,两难之际,他只好跟随军队前来,以求得保护。 但是,端木易领五百勇士潜入洛邑的行动甚是隐秘,一路上都谨言慎行,当不会有所泄露。而知晓此事之人,也不过曹休和那五百名汉子。这些人,谁都不会对外泄密,更不会有什么异样行为会给姬宜臼营造成危机感。 所以,当知道天子亲自随军前来时,端木易也是出乎意料。 “这其中不会有诈吧?”曹休狐疑地问道。 “我也曾有这个猜测,是以几次想要试探虚实。但周军此行戒备甚是森严,我也只能远远地看了一眼。”端木易惭愧地说道,“但从身形衣着和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似乎确实是姬宜臼。” “这就怪了,难道有人竟能料到师傅的计策?”嬴无忌也觉得事有蹊跷。 这句话倒提醒了端木易,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传闻中的天子使臣,那个策划了暴雪伏击的阴谋家。那个人似乎对自己十分了解。 “难道真的是他?”端木易喃喃自语道。 “是谁?”嬴无忌和曹休同时疑惑地问道。 “噢,我也不确定,只是想到了一个素未谋面过的怪人。”端木易解释道。 “那,师傅可有办法应对?”嬴无忌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 沉吟片刻后,端木易回答道:“嗯……既然终究难免一战,那就先战。我大秦也不惧于此。剩下的事情,等明日打完再说。” 虽嘴上没说,但他内心却想着,无论如何,还是要设法潜入敌营中去,把姬宜臼的生死握在自己手里。 …… 五月十六,天光净透,云影淡薄。镐京城外,周军向着这个曾经被自己丢弃的王城发起了进攻。 守城秦军出门迎战,两军列阵相对,剑拔弩张,鼓角争鸣。 秦公嬴无忌立于城楼之上,遥望着周军阵后,稳坐车辇之内的周天子姬宜臼,心中浮现出一张张故人的面孔,愤恨难解。 随着两军将领同时发出进攻的命令,大战终于爆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九章 我诈 战起西境,风阑半夏。 镐京城外,周、秦两国军队的战斗进行得格外惨烈。 军阵覆莽原,箭雨蔽苍穹。万人同披甲,百里竞争雄。 刀光剑影之后,战场上剩下的,是枯骨,是功成? 待双方都已死伤过半,城外开阔的平原之上已没了可以落脚的地方,两国军队也都已无力再战 惨绝人寰的景象下,双方的将领竟默契地同时选择了收兵。 秦军撤入自己城内的时候,有一人却逆流而行,悄悄溜出了城——正是端木易。 趁乱离开城门口,端木易先在死人堆里躲了起来。待双方都从战场上撤离,才从战场上横陈的周军尸体上剥了一身衣服下来。换在自己身上,向大周的军营寻去。 冒充着落单的伤兵,端木易成功地混入了大周军营里。他趁着撤回的周军将士在营寨里卸甲休息时,在营中打探了一圈。终于寻到了周天子所在的帷帐。 躲在帐外等了一会儿后,端木易终于见一名周国士兵端了些酒水吃食,正要往帐内送去。 趁着那士兵没注意,端木易窜起,跳到士兵身后,迅速以一记手刀斩在他颈上,将他击晕过去。 眼疾手快的端木易趁着士兵倒下之际,立刻扶住了他,将他手中的托盘端稳。接着,又小心地把那士兵拖到一旁绑好,找地方藏了起来。 一切做完,端木易才又端起装有酒水的托盘,往天子帐内走去。 低着头进了军帐,天子姬宜臼正背对帐门站在里面,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小心地把盘中饮食码放在了案几之上后,端木易便悄悄立在一旁,也不离开。 他在等着姬宜臼注意到他。 可是天子还是没有反应,只是负手站在那里。 怀着满心的疑惑,端木易抬起头来。他已不愿再等,看着面前的姬宜臼朗声说道:“天子陛下,别来无恙啊。” 这时,那“天子”终于转过头来。看到“天子”惊慌的神情后,端木易暗道一声:“不好!”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帐外呜呜泱泱涌进来百十来人,层层叠叠,把帐内挤得水泄不通。 原来那天子竟是他人假扮的,为得就是引诱端木易,请君入瓮。 端木易知道这下遭了,纵使自己武艺高强,也不可能斗得过如此多的兵将。 想到这里,他竟然直接放弃了抵抗。 包围端木易的士兵趁此时机,立刻赶上前去,将端木易团团围起,刀剑架在他脖子上。几名士兵取来了绳索、铁链,把端木易锁了之后,又牢牢地捆绑住。 见这群周军士兵竟是对自己如此忌惮,端木易不禁摇头苦笑。 待士兵们确定了端木易已没了挣脱的能力,才退到一边,整齐地列好队伍。 这时,从帐外又缓缓走进来一人。那人华服轩冕,是真正的天子姬宜臼。 “端木先生,好久不见啊?”姬宜臼嘴角勾起,带着几分嘲讽轻蔑地笑道。 再次见到姬宜臼,端木易心中有的只剩下仇恨与厌憎。他看着姬宜臼可恶的脸,试图着挣脱身上的束缚。正暗暗用力时,却又听姬宜臼说道:“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这绳子是特殊处理过的,锁链也是铁质的。就算你真的有通天之能挣开了它。你瞅瞅这周围的兵马,你又能活着走出去吗?” “哈哈,天子还真是看得起在下。为了捉拿在下竟这般煞费苦心。”端木易听了姬宜臼的话,却也放弃了抵抗,倒不是顾虑生死,而是想看看这个年轻的天子陛下还有多少算计。 天子不是白痴,自然听得出端木易话中的讥讽。他讪笑一声,说道:“哼,端木先生是何等人物,能把寡人的江山搅动的不得安宁。寡人不能不重视啊。” 说着,他走到端木易面前,冷眼看着这个年轻的“乱臣贼子”,又叹了口气说道:“真可惜,若是你对寡人有寡人对你一半的重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看着姬宜臼做作的样子,端木易心中更生鄙夷,但他也确实好奇姬宜臼所做的安排,于是虚与委蛇地问道:“天子陛下圣明,在下此番认栽。只是在下想知道,陛下就这么笃定我会前来闯营?” 闻言,姬宜臼微怔一下,随即平静地笑道:“我自然拿得准。” 这话虽说的底气十足,却毫无道理,尤其在察觉到了天子细微的表情变化后,端木易心中更生疑窦。他已可以笃定,这整个的谋划,确实不是出自姬宜臼之手。那么,藏在天子身后的这个人,便太过可怕了。 想到这儿,端木易觉得此计尚有不完整之处,便接着又追问了一句:“天子陛下,在下还想知道,若是今日一战,周军不幸败了,陛下又该当如何?” 似乎已猜到端木易会有此一问,姬宜臼倒是泰然自若。他盯着端木易的眼睛答道:“我自然还有准备,只是不知道咱们端木先生对寡人先父王那妖妃还有多少感情?” 听到姬宜臼的话,端木易百骸俱震。尽管曾经在楚国因褒姒的下落,他已吃过一亏。但此时他还是笃信天子的话。因为他觉得姬宜臼不会拿一件没影的事来做自己最后的底牌,更因为他太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有关她一切的消息都变得至关重要。 因为在乎,所以明知可能竹篮打水,却还是义无反顾。 因为在乎,端木易放弃了最后一丝从周军中脱身的想法。他决定忍辱屈身周天子,去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见端木易眼神中一下子失去了斗志,反而充满了思念和温柔,姬宜臼更加确信了牢中人对端木易的分析。他眉梢一挑,戏谑地笑道:“想不到叱咤风云的端木先生竟然是个痴情种子。” 此时,端木易已没有了和姬宜臼斗嘴的心思,沉默不语,心中却激动不已。 倒是天子此时更加冷静,他看了一眼端木易失魂落魄的样子,传下令来:“将此人关押起来,好生看管。起寨拔营,全军撤退。” ...... 镐京城,宫墙内,大殿里。 秦公嬴无忌和守将曹休都是一脸的焦急,殿外不停地有宫人进来传递消息,却始终没能缓解一丝紧张的气氛。 “怎么样了,有先生的消息吗?”嬴无忌皱着眉头问道。 “禀告君上,还是没有。”刚进入殿内的宫人答道。 听到宫人的回禀,嬴无忌不耐烦地挥手把他哄了出去,气冲冲地说道:“怎么打个仗,还把人丢了。曹休,你差是怎么当的?” 尽管知道此事完全怨不得曹休,急火攻心的嬴无忌还是忍不住迁怒于他。 躺枪的曹休也明白嬴无忌的焦虑,只好先承担下来错误,安慰他道:“都是末将的错,末将知罪,还请秦公息怒,咱们再等等消息。” 说话间,又进来一名宫人。 不待他行礼叩拜,嬴无忌又着急地问道:“有消息吗?” “回禀君上,有兵将说撤退入城时,看到端木先生逆行出了城。”宫人答道。 “你说得可是真的?”嬴无忌追问道。 “见到此事的少说也有数十人,应当不会有假。” “好,你先下去吧,叫人继续寻找先生下落。实在不行,出城寻也行。”嬴无忌吩咐道。 那宫人出了殿门后,嬴无忌立即看向曹休问道:“先生可与你说过他要出城的事吗?” 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曹休答道:“确实没有。” “那他这会儿出城去干嘛?”嬴无忌喃喃道。 这时,曹休忽然说道:“末将有一猜想,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赶紧说来!”嬴无忌急切地说道。 “先生原本去洛邑就是为了刺杀天子,那这次他出城,是否也为了此事?”曹休不敢确定自己大胆的猜想。 听了曹休的猜测,嬴无忌反倒豁然,他点头道:“你说得确实极有可能。师傅行事多异乎常人,这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尽管嬴无忌说得轻描淡写,可曹休心中还是一阵惊叹。他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端木易竟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行动,更不敢相信嬴无忌居然还能如此平静地看待这个问题。教人的胆大妄为,学艺的盲目崇拜。这么一对儿师徒俩,还真是处处出人意料。 曹休当然不知道,对于嬴无忌来说,端木易就是独自闯进洛邑城长乐宫把周天子生擒了回来,他也不惊奇。毕竟在这个做徒弟的心里,端木易就如同神一般,没什么是他做不来的。如果有,那么只可能是对付女人了。 想到这儿,嬴无忌居然还好奇起了端木易和颜儿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以及,这次大战结束,颜儿是否能成为自己的师娘。 君臣二人一个是惊惧不已,一个却是神游天外。一时间,竟完全没了适才的紧张气氛。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殿外又有一名宫人急匆匆地跑进殿内。 未等二人发话,那宫人便一下拜倒在地,兴冲冲地说道:“给君上报喜,城外的大周兵马,开始撤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章 薄命 白日西渐,车马东行。 镐京城外,大周的兵马正有序地往洛邑撤退。 除了天子的亲兵,绝大多数的周国将士并不知道这场战争为什么就这么没有结果的结束了。 就像城内的嬴无忌和曹休君臣俩,也在为这件事困惑。 “你说周军撤了?”嬴无忌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来报的宫人。 “确实不假,据城楼守军所说,周国兵马把营寨都拆了,而且还把战场上的周军尸骸都用板车拉走了。”宫人补充道。 曹休也十分疑惑,张口问道:“秦公,这却是怎么回事?” 嬴无忌没答话,蹙眉沉吟了一会儿,脸上忧虑之色渐起。 “可有先生的消息?” “没有” 看着嬴无忌面色越来越沉重,曹休心中感到一阵慌张,他赶紧问道:“秦公,周军撤退与先生可有关系?不会先生真把天子给宰了吧?” 这话说出来嬴无忌还没什么异样,倒把还站在殿内的宫人吓得半死。毕竟行刺天子这种事确实不是一般人干的出来的。 嬴无忌担忧地说道:“只怕事情比想得还要糟糕。我想先生可能被周人抓了。” 看着嬴无忌满脸忧色,曹休却在心里嘀咕道:“这可不是刚才你信心满满的时候了,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对你师父这么没信心了。” 这话他当然不敢当面说出口,只能自己默默腹诽。便在这个时候,嬴无忌又开口道:“道理来说先生断不会轻易委身于敌手的,却不知这次怎么如此大意?” 听嬴无忌如此一说,曹休也觉得有些奇怪。虽然端木易行事大胆狂放,但都是有所预谋的,没把握的事他向来不会做。这次的事情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沉默了一会儿,曹休提议道:“秦公,依末将所见,先生不管是否自愿被捕捉,现在都应该先想办法确定他的位置,然后救他出来。” 一直以来,嬴无忌都很欣赏曹休冷静的头脑,现在看来,果然没有错付。 “你说得不错,我们先得确定先生是否在周军的队伍内。”嬴无忌说道。 说完,他看向宫人道:“传令下去,想办法去打探一下周军撤退的消息,看先生是否在那儿。” “诺。”宫人答道。 宫人刚退下,嬴无忌又对曹休道:“曹将军,辛苦你一趟。” “秦公请讲。”曹休起身应道。 “调集军队,一有消息,咱们马上出发。”嬴无忌吩咐道。 “带多少人去?” “所有。” “那镐京城呢?” 面对这个问题,嬴无忌没有丝毫犹豫,坚定果断地答道:“城可以不要,人一定得救回来。” “诺。”曹休领命。 …… 大周军队沿着河水东去,按着天子的要求,把行军速度提到了最快。不过十天,就已临近洛邑。 周军离开秦境那天,端木易被俘的消息也传回了镐京。是日,秦公嬴无忌亲率镐京兵马,倾城而出,追击大周军队而去。同时也遣快马向岐山方向传令,召王子英率骑兵前来助阵。 六月末,周军返回洛邑的第三天,秦军围城。 这时,消息也在诸国之间传开。 天下的形势逆转。 原来力挺端木易的郑伯,在这个时候竟然选择了保持沉默。而宋公却依旧视端木易为生死弟兄,企图带兵赴洛邑相助秦军。只是此时的宋国军队没了郑国的帮助,被晋侯率军死死地拦截在半途。 楚公熊坎依旧保持沉默,但当申侯想要出兵时,却被楚公以窝藏楚国逆犯之名,威胁在国中分身乏术。 一下子,风云变幻,斗转星移。 长乐宫,流光殿内,五花大绑的端木易被几名宫人带了上来。 天子姬宜臼这次倒是没有面壁而立,他站在案几旁,看着逐渐靠近的端木易。案几上还摆着一桌子酒食,和一把长剑。 待端木易来到面前,姬宜臼开口说道:“端木易啊,你可曾知道,我也有过梦想,也想成为先祖文武二王那样的圣人。可偏偏为什么这天下就不顺遂于我呢?有时候我也在想,若你未曾遇到嬴开,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天子陛下把我带回洛邑,不会只是想和我说说知心话吧。”端木易来到姬宜臼面前,对他刚才那番感慨很是不解。 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端木易,姬宜臼冷冷答道:“呵呵,你少给我耍嘴皮子。你可知道为何我到现在还不杀你?” “总不会是爱才吧?”端木易又油嘴滑舌地反问道。 看着端木易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姬宜臼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恶狠狠地说道:“你确实是个人才,可是不为我所用的人才就什么也不是。我把你抓到这儿来,就是让你看看,那些你所在乎的东西,在我这儿,是多么的一文不值。” 话音方落,一名宫人由殿外小跑进来,匆匆说道:“报,秦军第一轮攻城已被我们用箭阵击退。” “下去吧。”姬宜臼对宫人说道,接着转脸对端木易说道:“听到了吧,我在洛邑早已准备好了防务,就等着招待远道而来的大秦铁骑呢。” 面对姬宜臼如此周密的安排,端木易也心生不安,但还是不服软地说道:“你以为就凭你也能战胜大秦?” “当然不止我一人。”姬宜臼狞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一直有一个你永远想不到的人在帮我。” 闻言,端木易心中一惊。他终于确定了那个人的存在,只是不知道这次能否与那人相见。他心里越是没底,表现出来的便越是镇定,不屑地说道:“呵,那又如何?” 看着端木易事到如今,仍不肯服输,姬宜臼轻蔑地一笑,没再说话。 两人刚要陷入沉默,门外又有一名宫人快步跑进殿内,俯身行礼后报告道:“我军埋伏在城池周围的军队对秦军进行了突袭。秦军损伤惨重,骑兵营全军覆没。” “不可能!”端木易难以相信这传来的军情。大秦铁骑的实力端木易很清楚,他可以接受因为措手不及秦军吃了大亏。但王子英的骑兵机动力强,万不至于尽数折在敌人手里。 姬宜臼十分享受这个摧毁对手信念的过程。面对逐渐崩溃的端木易,姬宜臼笑地更加放肆:“没什么不可能,你难道不知道陷马坑这种东西?” 没想到对方再一次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用在了战场上,端木易不禁骂道:“你们卑鄙无耻!” 这句辱骂不仅没让姬宜臼恼怒,反而让他更加得意,他知道端木易自己开始失去了冷静,更加兴奋地说道:“没关系,尽管骂。再等等……没准儿一会儿还有秦公的消息呢?” 听姬宜臼提到嬴无忌,端木易愈加难以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他沉声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了我?你难道不想见你的褒姒妹子了吗?”看来姬宜臼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所以当端木易提到要杀他时,他不假思索便提到了褒姒。 “你……”端木易刚要破口大骂,门外两名侍卫带着一名女子进入殿内,正是数年音信全无的褒姒。 “姒儿!”端木易失声叫道。 “先,先生!”听到久违的声音,褒姒这才看向端木易,她不敢相信这个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一对儿恋人彼此凝视,目光里尽是温柔。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触手不得。 “啧啧啧,真是感人啊。”姬宜臼看着两人深情对视,话里带刺地讥讽道,随即他又指了指端木易,向侍卫吩咐,“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侍卫得令,上前替端木易松绑。同时,姬宜臼抽出案上的长剑,架在褒姒身上,对端木易说道“你现在还敢杀我吗?” 身体获得了自由,心却又陷入桎梏,端木易无奈又无力,只能切齿叫道:“姬宜臼……” 周天子笑而不语,脸上写满了志得意满。他手中长剑始终贴着褒姒的粉颈,嘲讽着端木易的无能为力。 似乎是感受到了端木易的为难,原本尚有些惊慌的褒姒竟平静下来。她双眼闪着泪光,坚定地说道:“先生,褒姒本就是该死之人。苟活至今已是侥幸。今日我能再见到先生,已经心满意足。请先生莫要因我为难。” “姒儿,不可!我念了你七年,今日万不能再失去你!”端木易激动地说道。 “哎吆吆,这么一对儿痴情人,我都有些不忍心了。怎么办?成全你们?”姬宜臼调侃道。接着他冲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瞬间,几个侍卫便也拔出长剑,同时架在了端木易身上。 “怎么样?同时送你们俩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伴儿,我对你还不错吧?”姬宜臼笑道。 此时,又有一名宫人匆匆来报:“禀陛下,我军与秦军再战,秦军伤亡惨重,秦公身中流矢,生死不知。” “好!哈哈!”姬宜臼更加猖狂,“这下好,连秦公都能和你们一起,这下热闹了。” 听到嬴无忌受伤的消息,端木易焦虑之心更重,眉间锁着难解的忧愁。 褒姒亦是满面愁绪,她太想与端木易共度余生,却又实在不忍他继续为难。千万般矛盾纠缠在心头,滞涩难言。 忽然,褒姒再次展露出笑颜,笑容里带着眼泪,对端木易说道:“先生,褒姒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最大的幸运。虽然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恐怕是没机会了。希望我这么做,能让一切劫难都结束。” 说罢,褒姒自己抓向了姬宜臼的长剑,往胸前刺去。 一切发生的突然,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褒姒已倒在血泊之中。 端木易盛怒之下,舍身夺过侍卫的长剑,反手将两名侍卫杀掉,又一剑贯穿了宫人的喉咙,但胸膛也中了一剑。 带着触目惊心的伤痕,端木易持剑向姬宜臼走去,脸上霜凝冰冻。 突发的状况让姬宜臼丧失了刚才的泰然,他瘫坐在地,向后退去,盯着端木易颤抖地说道:“你,你要做什么?杀了我,你也出不了这长乐宫!” “哼,”端木易冷哼一声,毫无感情地说道,“你们不是很了解我吗,怎么连这个最根本的事情都还不知道?” “什么事情?无名没有说过,没有说过……”姬宜臼惊恐地说道。 “无名?”端木易没有回答姬宜臼,只是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才继续道,“既然他没告诉你,那你也不需要知道了。” 说完,端木易长剑刺出,直入姬宜臼左胸。 天子的华服被殷红浸透,端木易从血泊里抱起奄奄一息的褒姒,手里拖着剑,缓缓走出流光殿门。 长乐宫内的侍卫此时已全部集结在大殿门前。 端木易看着满城兵马,对着怀里的人儿轻声说道:“姒儿别怕,我带你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卷 结发受长生 第一卷尾声 周天子姬宜臼继位第八个年头,即后世所谓公元前763年,秦与周战于洛邑。其所为者,不过一人。 秦军出奇大败,骑兵尽没,名将王子英马落陷坑,万箭穿心而亡。 秦公嬴无忌身中流矢,随军撤回西岐。 周天子姬宜臼于长乐宫中遇刺,当胸一剑,生死未卜。 刺客一人一剑,怀抱一名死去的女子,力战千余宫卫,身被万创,闯出宫城。从此下落不明。 混乱之际,流光殿下地牢中,囚犯逃脱,亦不知去向。 后一月,秦因兵力大损,无力兼顾,率镐京子民弃城而去,西撤新都。周军趁虚而入。从此,岐东之地重归周土。 秦公嬴无忌在神医扁越人的医治下,箭伤好转。而周天子则因心居于右,逃过死劫。 同年秋,天子令诸侯来觐,议春夏之战事。 公侯皆言旧事是非难辨,有损天颜,宜隐不宜张。遂彼此相约,各命史官粉饰之,令永不相传。 从此后,大周宗法式微,礼崩乐坏。诸侯归国,各怀称霸之志。 正所谓: 百年春秋百年战,万里江河万里山。 乾坤岁岁无宁日,天下城城起烽烟。 (第一卷结发受长生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章 不坏之身 三月初三,申国,离家堡。 两名家奴正在马厩中精心地照顾着家主芈离的爱马。他俩用了半天的时间把马厩打扫干净,此时,正在给马添加粮草。 这两人从模样上来看,皆不过二十左右年纪。他俩短褐穿结,一人中等身材,肤色略黑,下颌有些短髭。另一人则有些瘦弱,面色是冷森森的白。 “杨,你说家主怎么如此喜爱这些马?”那黑脸家奴问道。问话时手里还在往马槽里添着谷草。 “你不也知道嘛,这些马是秦公送给家主的。只是究竟为什么送,咱也不清楚。”那个叫做杨的瘦弱家奴答道。他则在用瓢给马加水。 作为离大夫家的家奴,他们二人都没有姓氏,但有一名。这瘦弱的家奴之名便唤作杨。 “唉……听说家主以前不是咱们申国的,这件事你可知道?”黑脸家奴又问道。 杨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这时。黑脸家奴又道:“瞧我,又忘了......你当然不能知道,毕竟你也是才来到这离家堡不久。明明就没见过你几次,怎么就感觉咱俩这么熟了呢?” 听了黑脸家奴的话,杨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原来黑脸奴叫做黔,他自来熟的性格在整个离家堡都颇有名气。新来的家奴,到这里第二天,他都会觉得和人家是多年故交。 想到这里,杨咧嘴笑道:“还不是你我二人一见如故,所以你才觉得认识我很久了。对吧,黔兄,哈哈。” 两人互相说笑着,原本死气沉沉的马厩里逐渐热闹了起来。 在第一个马槽里加完了草谷,黔又问道:“对了,杨,我还一直没问过,你是怎么到离家堡来的?” 闻声,杨微微一怔,低着头小声答道:“我本是申侯手下的奴,去年冬天申侯赏赐离大夫时,送了一批人来,其中就有我。” 听了杨的回答,黔竟表现地十分兴奋,他赶紧追问道:“那你以前应该是待在国都宫城吧?” “嗯......”杨点头应道。 哎哎,快与我说说,那宫城是不是比这儿大多了?我还没去过国都呢。黔迫不及待地想要杨回答他,似乎听了杨的描述,自己就好像到过了那里一样。 这时,杨支支吾吾地答道:“这......其实也没太大差距......也就是比此处宽阔些......” 对此,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他根本没到过申国的国都。 “你总是这样,也太无趣了些。”听了杨没什么实际内容的回答,黔叹着气,有些失望地说道。 刚说完,黔已把另一个马槽里的粮食装好。他抬起头来,脸上又绽放出笑容,说道:“马都喂完了,咱俩休息会儿吧?” “好。”杨应道。 …… 两人于一棵大树下并肩坐了下来。杨大口地喘着气,十分疲惫。曾经的苦难让他的身体严重透支,以至于现在稍做些重体力活儿,就浑身酸痛。 可是,在外人面前,他却从来不会表现出来,永远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 正倚着大树,闭着眼睛缓解一身的疲惫时,杨突然感觉有一只手伸到自己的面前。他骇然大惊,瞬间跳了起来。待缓过神来,才发现竟是黔递了个水囊给他。 同样,黔也被杨的反常举动惊到了。他一手放在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不解地问道:“瞧你,怎么吓成这样?” “噢,抱歉,做噩梦了……”杨躲闪着黔疑惑的目光,小声说道。 没心没肺的黔并不觉得可疑,脸上重新上灿烂的笑容,把手中的水囊再一次递到杨的面前,说道:“喝点水吧,我看你一定是累昏了头。” 接过黔递来的水,杨轻声道了句感谢,却并没有马上喝。而是再次靠着大树坐下,低头沉默不语。 此时,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难以忘却的一片漆黑,还有颈上与四肢腕间的冰凉感觉。 “杨,杨?” 几声呼唤再次把杨从出神中叫醒。 应声看去,还是黔。他此刻正关切地望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枚梨子,也不知从哪摘来的。 见杨醒了过来,黔这才松了口气,把手中的梨子掰开了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杨,说道:“这个给你,昨天在果园做工时,家主赏的。我没舍得吃,正好咱俩一人一半。” 受宠若惊的杨赶忙回绝道:“黔兄,这怎么使得,这东西你也吃不着几回,而且……”他想说梨这个东西不能分,才又意识到对方可能并不能理解。 大方的黔可是并不在乎那么多,强行把一半梨子塞到了杨的手里后,又再他一旁坐下。 啃了一口手里的梨子,黔说道:“真甜啊,家主对咱们这些奴隶还真的挺照顾的。你没来之前还赏过我肉呢。” “对了,黔兄,我太清楚,咱们得家主到底是哪国人?”杨难得主动提问道。 面对伙伴的疑惑,黔很乐意回答。他放下了送到嘴边的梨子,对杨讲道:“我也只是听说,家主原来是楚国的小公子。在继承问题上和现在的楚公出了这问题,所以才逃难到这儿来的。” 听了黔的解释,杨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些。这离家堡的家主芈离,应该就是自己曾经听说的楚国熊离。 楚国国君本为芈姓,熊氏。恐是他离了楚国,再以熊氏自居多有不便,所以便从此舍了氏,只以姓而称。 “怪不得去年周秦大战之时,楚公向我申国发难呢?”杨故意说道。 “嘘……莫要再提此事。家主之前还严令来着,去年的战事此后不得有人再提,违者要拔舌的。”黔赶紧把杨拦了下来,又四下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听到,才放下心来。 今日虽然只是头一次与黔共事,但黔对自己的照顾和关心确实让杨心中十分感动。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已很久没有这么被人相待过了。于是,杨那颗冰冷的心里,开始有了一丝温度。 …… “你俩,干嘛呢?” 这时,突然一身呵斥打破了两人的悠闲时光。 两人循声看去,见是负责监督家奴做工的管事姜元来了。于是,两人赶紧把梨子揣进怀里,站起身来。 “见过姜管事!”杨和黔向姜元拜道。 许是起来得急了,杨的梨子从衣服中掉落出来,正滚到姜元面前。 这姜元素来刻薄,总是肆意责罚打骂家奴。现在看到两人在树下吃梨,更是找到了发火的理由。当即,指着面前的半个梨子道:“这是谁的?” 知道姜元要故意找事情,黔不等杨回答,抢先说道:“姜管事,那是小人的。” “你好大胆子。偷懒误工不说,竟然还敢偷梨?”姜元恶狠狠地看着黔说道。 “我们没有偷,梨子是家主赏给黔的,马厩里的活儿,我俩也都干完了。”杨忿忿不平地说道。 听到杨插嘴,黔心中暗叫不好。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姜元已转过头来看向杨,轻蔑地看着他,说道:“我记得你,你叫做杨对吧?怎么,从过度来得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说着话,姜元已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接过了一根荆条。 在离家堡待了有些时日的黔,一下子就明白了姜元要做些什么。赶紧挡在两人中间,向姜元跪拜赔礼道:“姜管事,杨刚来不久,许多规矩确实不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他吧。” 心中不服的杨还没反应过来黔做得事情,就看到姜元已一脚踢倒了黔,顺势还用荆条在他身上狠狠地抽了一记。挨打的黔痛苦地叫出了声来。 顿时,杨怒火更盛。一时间他竟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冲上前去,趁着姜元不备将他扑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杨疯狂的举动惊到了。只见他骑在姜元身上,不断地挥拳砸向姜元的面门。很快,姜元脸上以鲜血淋漓。 但杨终究是身体瘦弱,姜元反应过来后,便借着起身的力量轻松地将杨掀翻,然后用荆条狠狠地抽打着杨。杨的身上很快变得伤痕累累。 可即便这样,杨还是不肯认输。他从地上爬起之后,又挨了记下抽打,竟再次扑向姜元。 只是这次,姜元有所准备,往后退了一步,杨扑了个空。 眼看就要跌到,杨顺势抱住了姜元腿,并在他小腿肚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姜元吃痛惨叫,手中的荆条挥舞地更加用力,抽的杨后背皮开肉绽。 周围的人见事情闹大,顷刻乱了起来。 马厩里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地位更高的人——次大夫项兖。次大夫本不是什么爵位官职,只是大夫芈离始终把项兖当做至亲兄弟,他在离家堡的地位仅次于大夫,所以人人都叫他次大夫。 闻声赶来的项兖看到马厩中闹剧,顿时皱起眉头。他对姜元的为人也是厌恶已久,此时见他竟向着一个家奴下如此重的狠手,更加气恼。 于是,项兖走上前去,一手便将姜元拎了起来。这时,杨因为疼痛,也已无力地松了口。 因为项兖的出现,杨逃过一劫。等在一旁的黔赶紧跑上前去,把杨搀扶起来。此时杨的衣衫已被血浸透。 把姜元扔到一旁后,项兖回头看了一眼满脸血污的杨,心里倒是有些赞赏这个胆大的家奴,便默默记下了他的样子。并对黔说道:“你二人这两日不用做工了,好好休息一下,若有人刁难你们,就来找我。” 后两句项兖说得极大声,像是在刻意地说给远处的姜元听。 众人见事情平息了,便各自散去。黔也扶着杨返回家奴的卧房。 此时天色尚早,其余的家奴还未回来。趁着这个时候,黔取了些水来,打算给杨清理一下伤口。 待杨把破烂不堪的上衣脱掉后,黔小心地用浸透的布轻轻擦去杨后背的血污。 血迹渐渐退去,暴露出完整的皮肤,黔惊叫道:“啊呀,杨,你的伤?” 失血过多的杨迷迷糊糊地应道:“我从小便是这样,伤好的很快。” 听了杨的解释,黔羡慕地说道:“真好,没想到你看起来瘦弱,却是个不坏之身。” 说着,黔擦拭血迹的动作便大胆起来。很快,整个背部的血被擦了个干净。这时,杨肩头的一个熟悉又奇怪的标记引起了黔的注意。 “杨,这是什么?”黔说着,用手点了一下他背后标记。 瞬间,杨清醒了过来。他赶紧转过身来,捂着黔的嘴说道:“嘘,不要声张。” 说完,杨放下手来。此刻,黔也想起了那个标记的意义。瞪大了眼睛,小声说道:“你是,你是大周的亡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章 无名之辈 离家堡,家奴卧房。 被杨肩上标记惊呆的黔,正直勾勾地盯着有些慌张的杨,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眼看已经瞒不住了,杨回想了一下今日黔对自己的种种照顾,便不愿再对他有所欺骗。于是,杨正色说道:“黔兄,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再瞒你。我确实是从周国逃出来的。我相信你,也请你不要告诉他人。” 看着杨恳求的眼神,黔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之人甚是可怜。他点头答应了杨的请求,但没有说话。 话匣子突然闭了嘴,就意味着有些事情缠住了他的心。 “黔兄......”“杨.......” 似乎是不适应突然间的沉默气氛,两人竟同时开了口。 “兄长先说吧。”杨本来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正好顺势把话头交给了黔。 “你......你真的就叫做杨吗?”黔本来想问杨过去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转而问了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通过黔的犹豫的口气,杨听出了他的善意,也猜到了他想要回避的是什么,心里更加感激。尽管那份固守在心头的谨慎仍在拼命防备,但杨还是对黔讲了实话:“我,没有名字,没有姓氏,之前他们都叫我无名。也许我本来也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只是我来了,便不想就这么任凭命运摆弄。所以,不管在哪儿,我都最厌恶背叛与欺侮。” 从无名暗淡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里,黔听出了他的苦难与不甘。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上几岁的伙伴,黔找不到可以安慰他的办法,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思说道:“无名?这个名字不好,我还是叫你杨吧。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以后,千万别再那么莽撞了。毕竟遇见次大夫这种事情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 虽然黔的话有些教育的意味,但无名还是很感谢他的关心。他笑着点点头,黔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待开了暮食,便去吃了些东西。 这夜,住着数十家奴的大卧房内,黔睡在了无名旁边。 至午夜时分,无名被噩梦惊醒。他睁开眼,往身旁看去,见黔不在,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惊慌。 谨慎地促使下,无名便也从床上起来,披上衣服往屋门走去。 走都门口,还未出门,他便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看我一会儿抓住你,送给家主领赏去。”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半夜出门的黔。 闻声,无名心中一阵狂跳。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何自己才对一人撤下心防,却再次遭到背叛。他悄悄回到自己的铺位,找出了早已藏好的短剑。准备杀出门去。 推开门,无名正撞上准备进屋的黔。不等他开口,无名左手已捂住了他的嘴,右手一剑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飞溅,喷得无名满身满脸都是。 黔身子笔直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手中一件东西滚落在地上。 那是一个草编的小篓,上面的盖子摔开后,飞出一只只萤火虫来。萤火虫在这月色尚残的夜,把周围照得亮堂,也让浑身血污的无名心中澄明起来:原来黔要抓的,竟只是这些小虫子。 借着微弱的萤火,无名心怀歉意地再次看向黔的尸身。也许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许是他看到了迎面而出的无名,这个黑脸的汉子,竟至死都还带着微笑。 无名轻轻地用手将黔的双眼盖上,又呆呆地凝望了他好久,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院子里有了动静。无名一惊,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在此处久留,只怕这离家堡也待不下去了。没想到才安顿下来不久,又要踏上颠沛流离的路。 想到这儿,无名已站起身来,往暗处躲去。 在隐晦的角落里悄悄地走了一段路,总算从家奴住得院子里脱出身来。从院门转弯出来,无名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慌乱之间,无名看向那人,竟是管事姜元。 看来姜元夜里饮了不少酒,此刻他正醉醺醺地骂着,在夜色中寻找着是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了自己。 无名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姜元虽然在醉眼朦胧,却还是看见了他的身形。 “我倒是谁嫌命短,没想到竟然是你。杨,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姜元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刚想将继续侮辱无名几句,忽然在幽暗的星光下,看到了无名遍身的血污。心惊之下,冷汗岑岑,酒已醒了一半。 见姜元已认出了自己,并发现自己身上的血迹,无名惊慌之余,立刻做出了反应。他果断地从腰间抽出那柄短剑,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姜元的心窝。 “你,杨,你......”姜元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便已气绝身亡。 怕姜元死得不够透彻,无名又在他胸口连捅了好几刀。直到已经创口中已很难再流出血液,方才停手。 推开姜元的尸体后,无名冷冷地瞪着那千疮百孔的躯壳说说了一句:“记住,杀你的人,叫无名。” 说罢,他头也不回,匆匆地往离家堡外逃去。 ...... 三月初四,姜元和黔的尸体在一大早才被发现,整个离家堡乱做了一团。大家都在猜测是谁做的此事。家兵将家奴们挨个盘问后,发现了失踪的无名。但根据家奴们的佐证,黔与无名的关系很好,而且无名身子瘦小,不像是能够杀掉两人的模样。 但终究他嫌疑太大,离家堡还是决定将他视作犯案后潜逃的亡奴,对外进行追捕。 这天午后,离家堡外三十里处的一个小村庄里,奔逃而出的无名刚好途经此处。 晌午时,他已在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将身上的血渍尽数洗净,还于周围人家偷了一身干净衣物换在了身上。这时的无名,身上干干净净,看起来弱不禁风,根本不会有人把他和杀人犯联想在一起。 经过了一夜另加半日的奔波,无名身体已是疲惫不堪,腹中更是饥饿难忍。走着走着,无名眼前一黑,经跌倒在路旁。 正巧一名老妇人从此处路过,见他可怜,便找了几名年轻力壮的农妇,将他扶回了自己家中。 老妇人给无名喂了些水,待他悠悠醒转,又将早晨剩在锅里的粥热了,予他端来些喂了。无名这才恢复些精神。 小心谨慎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后,无名最终把眼光停留在了老妇的脸上。 见无名已彻底清醒了,老妇人开口问他道:“小伙子,你是谁家的孩子啊,为何会倒在外面。” 因晕倒之事完全不在无名的计划之内,所以无名也并未对此想好一套说辞,再加上身心俱疲,反应尚有些迟钝。对于老妇的问题,无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到无名迟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老妇人以为他是个哑子,便不再与他多说。老妇怜悯地看着无名,缓缓探口气来,便独自站起身来,往院子收拾起来。 在卧榻上坐了一会儿,无名心里终于有了大概的计划。他站起身,走向院子,帮老人打扫起院子来。 老人见无名虽然口不能言,手脚却很是勤快,而且收拾起院子来干净利落,倒也十分欢喜。这时,她也忘了无名究竟能不能听得到了,欣然地夸奖他道:“孩子,想不到你干起活来还挺灵巧的。就是你这身体太过瘦弱了些,该多吃些才是。我也有一儿子,前些年上战场就没再回来。如今就还剩一个女儿,打理家中的薄田,现在还在陇上没回来呢。” 说着,老妇人又黯然叹了口气。 无名仍是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帮老妇人打扫着院落。 时至黄昏,院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娘,我回来了,今年田里的土质不错,估计能多收一些呢。” 声音方落,一名妙龄少女从院门外走了进来。无名应声看去,见那少女穿着朴素,绾着发丝,虽算不得漂亮,但眉目清秀,甚是干净。此刻正是满脸的笑容,温暖灿烂,给无名阴沉沉的心也带来了一缕曙光。 这时,少女也看到了无名。她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样子太过冒失,赶忙收住笑容,羞涩说道:“哎呀,来了客人啊,真是糟糕,太失礼了。” 老妇人本来正准备着暮食,这会儿听见女儿的声音,也抬起头来往院门口看去。 “阿秀啊,领着这孩子去收拾桌子,准备吃饭吧。娘马上就做好了。”老妇人说话时手里还忙活着。 “哎。”阿秀应道便进屋去准备吃饭的桌几。 无名跟着在她身后,有些拘谨,不知该帮着做些什么。 不多时,桌几收好,老妇人那边也已准备好了晚上吃的饭食。 农家餐食倒也简单,一些麦饭,一点酱菽,和一盘子水煮时蔬。三人围桌坐了,慢慢享用起这顿饭来。 与这母女二人一起吃饭,无名竟出奇地有些紧张。他拘束地用筷子夹着桌上的饭菜,吃得极慢。 正在用细嚼慢咽来掩饰自己的羞怯时,一双筷子夹了几枚酱菽放到了无名碗里。 无名顺着筷子看去,见阿秀正俏皮地看着自己,说道:“多吃一些,看你瘦的。是不是从小就不好好吃饭?” 阿秀话刚说完,老妇人已在一边缓缓跟她说道:“这孩子啊,可怜,说不得话。” 闻声,阿秀恍然,正要抱歉,没想到这时无名却开了口:“我从小颠沛流离,没怎么吃过饱饭。” 哑巴突然开了口,让母女二人都大吃一惊。 老妇人虽然替无名感到高兴,却还是有些不悦地责怪道:“你这孩子,明明会说话。却为何下午时不与我说话。” 无名赶忙给老妇人道了歉,又用自己想好的说辞解释了一番。这才蒙混了过去。 一来觉得无名可怜,二来家里也确实需要一个男丁。于是老妇人便让无名留了下来,把以前儿子住的房间收拾了出来,给无名来住。 三人日渐熟稔,日子也过得惬意起来。如此这般,两个月匆匆而过。 这日,无名与阿秀从田里回家,在村中走时,见村里一户人家院外为了许多人。 “咦,那不是牛二叔家吗?”阿秀奇怪道。 “是啊,咱们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无名答道。 随即,两人往前凑去。 到了院子外,透过拥挤的人群,无名往里面看去,见院内有立着一匹黄鬃马。马下面,躺着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 那男人脸有些黑,也不知是风尘还是原本肤色。他头发披散着,有些还打了结,脸上干干净净,没生胡须,倒还是个青年。 邋遢青年此时已酩酊大醉,他卧于马下,嘴里喁喁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 周围的村民看他这样,也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只有无名看到那青年的脸后,周身一震,百感交集。 原来,那青年竟是端木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章 江湖落拓 蝉鸣半夏,流水落花,风尘落拓,浪迹天涯。 自洛邑一战后,端木易浴血披创,穷尽气力把褒姒的遗体带出了长乐宫,便抢了一匹快马逃离了王城。 万念俱灰的端木易没有跟随秦军撤退,而是一路向西,往汧邑而去。 没日没夜地快马加鞭,他很快便入了秦境。次日晚上到达汧邑之时,秦军还在撤回新都的路上。 因此时的端木易已完全无心再见别人,所以他未做声张地进了汧邑城。 趁着夜色昏眛,端木易把母亲和妹子的遗骸小心挖了出来,又仔细地包裹了,随即就出城赶回家乡。 这次,他终于将母亲的尸骸和父亲合葬在了一起。而同时,也把妹子和褒姒葬在旁边。 在树林削了几块板子,重回到墓前。端木易为坟墓里头的每个至亲都刻了牌位。在写褒姒的灵牌时,端木易犹豫了很久,还是精心地刻上了“爱妻褒姒之墓”几个字。 在墓前,他跪了三天三夜。就像是久别重逢后的互诉衷肠,端木易跟躺在地下的褒姒说了三天三夜的话。只是对方却再也听不到,也答不了了。 第四日一早,端木易离了故乡,从此江湖漂泊,不再问天下纷争。 …… 冬去春来,转眼一载寒暑,这几日,端木易正好在申国盘桓。他终日醉生梦死,清醒的时候到不足醉时的十之一二。 前一日,端木易又在城中饮得大醉。醉里不知身是客的他,忘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意识恍惚间纵马狂奔,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无名落脚的村庄。 黄鬃马驮着端木易,在村子里四处闲逛,因牛二叔家院子门没关,便自己闯了进去。进了院子,跑累了的黄鬃马停了下来。因端木易宿醉未醒,伏在马上不稳,就从马上跌下,躺在了马匹脚下。 此刻,无名于院外看着端木易,曾经埋在心里那无比的恨意却怎么也再生不出。 原来,这两个月里,无名与阿秀母女两人共同相处,心中对普通人生活的向往终于实现,终于也变得温和起来。 老妇人将无名视如己出,阿秀更是与无名感情愈笃。日子久了,两人也生出些莫名的情愫来。 “阿无,怎么回事?”阿秀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况,就对无名问道。原来阿秀自从知道无名从小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之后,便给他起了这个“阿无”的名字。 一直以来对自己过去讳莫如深的无名这次竟改了性子,对这个新名字颇为喜爱,尤其是在阿秀唤之时。 这会儿,他听到阿秀呼唤自己,渐回过神来,应道:“啊,只是个醉汉罢了,倒没什么可看到的。” 阿秀听说里面只是个醉汉,便没了好奇心,对无名说道:“是没什么可看的,我们回去吧,阿无。忙了一天,也都累死了。” 说着,阿秀用一只手捶打着自己的肩膀和手臂,一脸疲累地说道。 见她这个样子,无名便知趣地从她另一只手里接过了耕作的农具,都一肩扛了。接着,又用另一只手给阿秀揉捏着肩臂,调侃道:“过去你一人上田时,也没见这么容易累。如今我都帮了你大半,怎么还更疲惫了呢?” 听出无名话里戏谑的味道后,阿秀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那现在不是有了你嘛。”说完,脸上竟浮上两朵红云。 两人说笑间,已回到了家院门前。 此时,老妇人又在准备暮食。院门外两个年轻人的欢声笑语让老妇人心里老怀安慰。还没等二人进门,她便远远地对院外的两人说道:“快些回来吧,饭马上就要好啦!” 闻声,无名和阿秀进了院子。待准备好吃饭的桌几时,饭食也准备好了。 三人又围着桌子坐下,开始用起晚餐来。 只是今时却与往日不同,无名似乎有些心事,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不发一言。 老妇人吃着东西,忽然说道:“阿无啊,你和阿秀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我见你两人感情甚好,不如你二人择日成婚罢。” 两个年轻人没想到做娘亲的竟会如此直接,阿秀顿时羞红了脸,无名则心情更加复杂。 此时,天已渐黑,院外村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喧闹。 心思敏感的无名立即站起身来,往院门前探头去看。却见到外面来了许多拿着刀剑的兵马。 这情景,让无名安逸许久的心再次紧张起来。 “难道离家堡的人竟寻到了此处来捉拿自己?”无名暗想道。 往那边看时,无名不小心引起了兵将的注意。一群兵马立刻便往这边赶来。 没等他们闯进院子里,无名便赶紧让阿秀二人躲进房间里,他要自己一人应付这些兵将。 不明所以得阿秀相信无名不会做什么坏事,便听话地先带母亲进了屋子,自己则趴在房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情况。 兵马刚进了院子,其中一人便对着无名嚷嚷道:“小子,你鬼鬼祟祟地看什么呢。是不是你把那贼人藏了起来。” 只道他们时在追查自己的下落,无名也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只是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策。 那领头的军官见他默不作声,更觉可疑,抽出腰间佩剑,说道:“小子,你快从实招出那贼人的下落,我且饶你不死。” 可无名却仍不说话。 这时,那军官当时火起,便抄起佩剑向无名砍来。 眼见那军官就要挥剑斩向无名,阿秀竟不顾危险地从房中冲了出来。她用力把那军官推开,挡在了无名身前,说道:“你们凭什么欺负人?” 局势紧张起来。 无名的问而不答已经让军官失了不少面子,如今又被阿秀阻拦,那军官更加脸上无光。恼羞成怒之下,军官立刻下令随行的兵将对二人进行抓捕。无名和阿秀两人不从,尽全力进行了反抗。 只是这两人一个瘦弱不堪,一个却是女子,面对十几人更是寡不敌众。因此,两人很快便被这些兵将们捉了起来。 这时,院子里的混乱声也把老妇人吸引了出来。 从屋内出来后,老妇人见此场景,不由得放声惊呼。官兵们怕事情闹大,便上前来拿老妇人。但此刻,已有不少人家听到了动静。 可是,各家各院的村民,却大多守在自己院子里,不愿来招惹着麻烦。 几个士兵依令上前来捉拿老妇,可是她又怎么肯束手就擒。两相争执之时,老妇脚下一滑,不慎跌倒。 祸不单行,摔倒的老妇人头部重重地撞在了屋子的土墙之上,登时血流不止,不省人事。 士兵见此情形,也慌了手脚,他们从没想过会闹出人命来。 而另一边,被抓住的无名与阿秀看着老妇人生死未卜,急怒交加,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巨力,先后从士兵手里挣脱出来。 阿秀虽是女流,力气却比无名大些。她率先奔到母亲身前,抱着她的身体失声哭了起来。 无名随后赶到,亦是忧愤交加。 流淌的鲜血再次勾引起了他内心里的乖戾暴躁。他侧过头,冷冷地看了眼这些手足无措的兵马,双目中尽是彻骨的怨恨和凛然的杀意。 瞬间,他跳起身来,随手从院子里抄起种田用的耒耜往一名士兵头顶招呼过去。 那士兵来不及躲闪,脑浆迸裂,红白之物溅了周围的同伴一身。 兵将们更惊,他们想不到无名竟能如此疯狂。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那军官还算冷静,面对突变,他立即组织队伍,将无名围在了中间。 面对众兵围捕,无名却丝毫不惧,他挥动着耒耜和周围的兵将战在一起。 一直在一旁伤心的阿秀,也被无名这举动吓坏了。本来还在悲伤啜泣的她,此刻更加在意的,只有无名的安危。 看着无名与官兵斗在一起,很快便被刀剑砍伤,阿秀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她重冲进人群,帮着无名阻拦着士兵。 只是双方打得太过焦灼,没人会在意到阿秀的参与。尤其是无名,此时专注于搏斗的他早已没了理智。此刻他脑子里的,只有拼命二字。 忽然间,无名空门大开,几个士兵顺势便把手中兵刃送了过去。阿秀牵挂于无名,没多想就挡在无名面前。 刀枪当胸而入,阿秀也倒在了无名面前。 阿秀的血让无名有了一丝清醒,他突然停了手里的攻击,颓然地跪倒在地上,将血泊里的阿秀抱到自己怀里。 “阿秀!” “阿……无……你要好好活着,记得,以后,多吃……多吃些饭……”阿秀躺在无名怀里,用最后的力气向他叮嘱道。 搂着逐渐没了呼吸的阿秀,无名的眼泪不住地顺着苍白的面颊落下。此时,他终于不想再反抗了。 围在周围的士兵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那军官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杀人灭口。 可士兵们谁也不想做这个恶人,都等在那里,面面相觑。 军官有些不耐烦了,自己手握佩剑,朝无名走去,向着无名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铮”的一声,军官的长剑掉落在地上。而他则抱着持剑那只手的手腕,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便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动静,一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穿着邋遢,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酒气。 而身后的院门外,一匹黄鬃马悠闲地立在那里。 晚风吹来,它抽了一下鼻子,打了个嚏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章 冤家路窄 仲夏的清风吹过枝头,吹醒了声声蝉鸣。蝉鸣声声,又将酩酊大醉的端木易轻轻唤醒。 艰难地撑起身子来,又轻轻拍打了几下晕晕乎乎的脑袋,端木易这才发现还有些酒意氤氲在自己身上,不曾散去。 恍恍惚惚往天空望去,一弯如钩的残月挂在那,竟似有些晃动。 “哎......又喝多了.......却不知这里又是何处?”端木易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像是个陌生的村寨。而此刻,他正躺在不知谁家的院子门前。自己那匹黄鬃马就立在身旁,老实地等着他醒来。 大口地呼吸了几口夏夜清爽的空气,正试图让自己清醒之际,端木易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了争执之声。出于好事的性格,端木易扶着马儿站起身体来,便一摇三慌地往那处院子走去。而那匹黄鬃马便就在他身后,悠闲地散着步。不曾落后,也不曾上前。 颠颠倒倒地走至院门之外,端木易看到院子里一群官兵正围着一名瘦小的青年,似乎争斗已然结束。那青年怀里抱着个姑娘,姑娘胸前尽是鲜血。但端木易醉眼朦胧,却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正在端木易想尽力看清姑娘的伤势之时,一名军官模样的士兵手持佩剑,竟直挺挺向那青年刺去。 见那青年不时便要命丧黄泉,端木易心中起了相助之心。他随手捡起一颗石子,用足了腕力往那军官持剑的手腕处掷去。 原来,端木易自习得那鬼谷剑法之后,这些年更加参悟,也触类旁通了许多别样功夫。 自秦周大战,他孤身闯周营被捕后,冉五赠他的长剑就遗落在了镐京城内。所以这一年江湖漂泊,他更是开发出不少以随处可见之物御敌的法门。 其中,这飞石的手法,便是这些日子流浪天下时,为了打些飞禽野味刻意琢磨的。 石子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军官的手腕之上。军官手腕吃痛,手中长剑坠落地面,立刻便抱着受伤的手腕惨叫起来。 趁着这个档口,端木易也带着酒劲,步履摇摆地走进了院子。 那些兵将看向端木易,皆是大吃一惊。无名也是一样。虽然他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但对于端木易的出手相救还是心怀感激。他从未想过,自己毕生最是怨恨之人,此刻却成了恩人。只是,若端木易能来得再早一些,可能阿秀他们便不会死了。 低头看了眼躺在自己怀里的阿秀,无名心如刀绞。 这时,却听那军官说道:“好啊,你这个贼人,果然躲到了这村子里。来啊,快去将他捉了,咱们好回去复命。” 此话一出,端木易和无名都是心头一动。 端木易自是奇怪自己何时成了贼人,而无名则心头又遭重击。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些离家堡的兵马是为捉拿自己而来,所以才于心有愧。对老妇人和阿秀的死更是充满了自责。同时,对于端木易的出手相助,也充满了感激。 但此时,当他听说这一切事端,竟都是由端木易引起的时候,心中的感念荡然无存。 梦寐以求的平淡生活再次被端木易打破,心中仅存的温柔也被消磨殆尽。无名愤怒地瞪着端木易,双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而这一切,端木易却丝毫没有察觉。他拿着醉眼,扫视着逐渐逼上前来的离家堡兵马。思索着该如何应付这些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们。 那些兵马围上来后,一齐向端木易出了手。 攻守之间,端木易本想迎着他们而上,先发制人。却不想,他竟因为酒醉而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但是这一跌之势,却也让端木易想起了前世里电影里的醉拳。他决定照葫芦画瓢,也来这么一招。 于是,他给自己加了把势头,直接往一名士兵怀里撞去。 那士兵没防备端木易居然会突然倒想自己,想要躲闪,已来不及。整个人瞬间被端木易撞倒在地。而端木易也一起倒在他怀里。趁这机会,端木易将士兵手里的长剑夺去,顺势撑在地上,将自己站不平稳的身体支撑起来。 剩下的士兵见端木易手里有了剑,不由有些忌惮。但看到端木易脚下飘飘然然,似是还未醒酒,便又壮着胆子冲上前去。 有了长剑加持,端木易更加肆意潇洒。待士兵们再次攻上来,他便借着长剑撑地之力,又一次斜斜飞出。而手里长剑也在他飞出之时,轻灵地舞动起来。 端木易脚下迈着醉步,颠三倒四地东挪西走。直晃得一众士兵眼花缭乱。 飘逸的身法,配合着手中的长剑,更是灵动机巧,变幻莫测。 只见端木易时而脚下向前探出,却仰身往后刺出一剑,时而又跃步往后跳去,长剑却向前撩出。每每摇摇欲坠、立身不得之际,他都又会倏忽站定,稳若泰山。 当真是似醉非醉,形醉意不醉。 围在周围的士兵在这样的招式面前,只能被动挨打、甘拜下风。在几名兵将被端木易的长剑割伤手臂之后,毫无还手之力的离家堡士兵再也无人敢冲上前去。 半醉半醒的端木易摇头叹气道:“唉,无趣,无趣啊。” 说着便把长剑顺手插在身旁的地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原来,他一套剑意还未使得酣畅,这些兵将便已败走,所以端木易才觉得不甚痛快。 击退了围兵,端木易这才缓缓向无名走去。 看了一眼无名和他怀里死去的阿秀后,端木易黯然地长叹了一声,心里为他感到惋惜,也顾影自怜地想起了褒姒。接着,他把脸往无名跟前凑去。 这要是放在以前,无名一定会躲闪,生怕端木易认出自己来。可如今,他恨不得与端木易同归于尽,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怀着满腔的愤恨,他目光投向端木易,里面尽是毁灭。 哪知端木易以为他是怨恨那些为祸的士兵,只是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快跑吧,这儿我来解决。” 原来,自那年暴雪袭击之后,无名便被周天子姬宜臼关进了流光殿下的地牢。七年多的不见天日和食不果腹,让这个原本黝黑瘦小的青年变得大不相同。 此时的他,肤色透白,愈加瘦弱,与过去的相貌已是天壤之别。只有极细微处,还有些当年的影子。且不说此时端木易尚有醉意,观察力已大不如常。就是放在平时,只怕他也没那么容易认得出眼前之人。 悄悄地对无名交代完后,端木易便转过身去,再次对上那些残兵败将。他知道要让这群士兵彻底离开这里,只有两个办法——将他们击退或者被他们抓走。 此刻这些兵们都迟疑着不敢上前,确实已无再战的勇气。只是碍于上头有令,而那军官也没有松口说要撤退,他们便只好在这里与端木易对峙。 看着这个僵持情况,端木易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他往前迈了一步,那些士兵便往后退一步。他又往后退了一步,那些士兵便又跟上一步。 “唉......”端木易苦笑着叹了口气,将长剑从地上拔出,准备速战速决。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腰间一凉,随后一股热流涌出,接着他便无力地倒在地上。 众士兵也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亲眼看到无名从身旁捡起军官掉落的佩剑,然后毫不犹豫地贯穿了端木易的腰腹。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瘦弱的年轻人要陷害自己的救命恩人。 倒在地上的端木易彻底失去了战力,尽管他不死不坏,但新创的痛楚对他还是有影响的。疼痛让他的酒意彻底消散了,却也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昏迷之前,他隐约听见那瘦弱青年冷冷地说了一句:“还愣着干嘛,你们不是要抓他吗?”接着便不省人事。 ...... 风和香阵阵,日暖玉生烟。炎光透窗牖,心乱惊鸣蝉。 失去了一夜的意识后,端木易再度醒来之时,已躺在一间富丽的寝阁之中。他缓缓坐起身来,看了眼腰间缠着的布带,用了一下力,果然伤口又已经恢复好了。 接着,他才又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这房间甚是宽敞,虽陈设简单,但梁柱门窗却也非同寻常。尤其是卧榻上的一应用度,都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而在卧榻一旁,还站着几名婢女在轻摇罗扇,为躺在榻上的自己驱散暑气。 “这是,何处?”端木易向其中一个婢女问道。 那婢女停了手里摇着的罗扇,低眉颔首向端木易答道:“回先生,此处是离家堡。” “离家堡?”端木易低声重复了一遍,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地方。回忆了很久,才发现无论此生还是前世,他都不记得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怀揣着这份疑惑,端木易刚要在向婢女发问,寝阁的门却“吱呀”的一声开了。 几名侍女闻声看了一眼后,尽数停了手里的活儿,转向门口,俯身向这来人拜礼。 见一众婢女皆是如此,端木易也探出头来好奇地往那边看去。 房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章 他乡故知 温和的阳光穿过房门,轻洒在来人身着的华服之上,映得他干净洁白的脸熠熠生辉。 半卧在床榻之上的端木易看着那柔光里的人,脸上放松了不少。 原来,来的人正是原楚国小公子芈离。 “端木先生,你可好些了?”芈离快走了几步,来到端木易榻前,关切地问道。 端木易轻快地一笑,拍了一下缠着布带的腹部,说道:“小伤,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端木易的举动吓坏了芈离。震惊的离大夫赶紧拦下了就要从床上跳下来的端木易,担心道:“先生且莫再动了,医官说你伤势极重,还需将养些时日。” 面对芈离的关心,端木易也不好意思回绝。毕竟他的身体太过奇异,此刻要是说出来,又免不了一番解释。这种麻烦的事,端木易实在不愿意做。反正躺着总比站着强,他便按着芈离的话,老实地待在了床榻之上。 见端木易不再折腾,芈离这才放下心来。他缓缓问道:“去年大战之后,便听说先生没了音信。不知却如何会来到申国?” 满肚子疑惑的端木易还正想要向芈离发问,却不料先被对方截了下来,于是只好先回答道:“去年一战,至亲至爱离世,我便心灰意懒,再不愿过问天下纷争。之后,我终日里浪荡江湖,四海为家。这些时日便漂泊到了申国” “啊,原来如此……”芈离点头道。 解答了芈离的问题,端木易发问道:“我记得昨日里我与一群官兵争斗,却为何又到了你这里?” “呃,这……”芈离面色有些尴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原来,那日端木易醉酒之后,纵马于离家堡附近的城镇中狂奔,撞伤了不少百姓,还惊了芈离的车驾,害芈离磕碰到了车辇中间的伞盖,受了些伤。 当时因是夜晚,端木易又乱发遮面,芈离便没有认出他来。只道是一个醉酒的狂徒,所以便命人把端木易捉拿回来。 昨夜离家堡的兵马收到消息,说有人在附近的村庄里见到了端木易便追了过去。 那些兵将到了村子,没遇到端木易,倒与无名起了冲突。凑巧,端木易又突然出现,替无名打抱不平。只是众人都没想到,端木易会中了无名的一剑。之后,端木易便被离家堡的人趁机捉拿,带回了离家堡。 归来深夜,芈离已经睡了,这些兵将又以为端木易重伤将死,本打算把他找地方处理了,却恰巧正遇上巡夜归来的项兖。 借着月色,项兖看了一眼伤者的脸,认出是端木易来,连忙把他背到了堡内用来招待贵客的房间,又命人请了医官来,为端木易诊治。 忙活了大半夜,待端木易伤势平稳,医官也放心去了,项兖才命人看护着端木易,自行回房休息了会儿。 今日早晨,天还未亮,项兖又已守在芈离寝阁门前,等着向芈离汇报此事。 醒来后,芈离从项兖处得知了此事,便赶快来此处探望端木易。那时,端木易尚自昏迷未醒。芈离怕白日里天热,便又安排了几名婢女在这里与端木易扇风。 因堡内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芈离便先行去了。 没想到,端木易才醒转不久,芈离刚好处理完事务回来。 “噢,我还说那些兵将们为何一见我就管我叫贼人,原来是这样啊……”端木易恍然道。 “家中兵勇不识先生,多有冲撞,还请先生见谅。”芈离向端木易赔罪道。 端木易摆手说道:“无妨,你那几个小兵崽子本事也太过差了些。就是欺辱百姓的能耐大……”说到这儿,端木易忽然想起了昨夜刺伤自己的那个年轻人。他没认出无名,所以至今仍十分困惑,为何无名会对自己出手。 正思索着心中的困惑时,端木易忽然想到一事,随即赶紧向胸前摸去。直摸到胸脯之时,他才想起自己因为伤情,外面的衣服已被除去。于是便往床榻之上,找寻自己的外衣。 在卧榻上寻到自己的衣服后,端木易又翻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见端木易举动奇怪,似是着急找什么东西,芈离问道:“先生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因心中焦急,端木易头也未回地应道:“一卷书册,我贴身放在胸前,却不知掉落在了何处……” 说着,端木易又重头翻找了一遍。 见端木易屡次寻找不到,芈离出言:“先生莫急,若真找不到,我多花些功夫让人在这天下间再寻一卷便是了。” 尽管芈离的话让端木易十分感激,但他还是又反复找了许久。直到发现确实没有之后,端木易才无奈放弃。 原来,他所找的不是别的书册,正是《鬼谷遗书》。此书当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一份,自然不可能指望芈离为他另寻一份。 现在想来,多半是昨夜争斗之时,掉落在了那间小院子里。既然大概确定了遗失的位置,他只要到时候去那里寻找就是了。那《鬼谷遗书》是用现代汉字写成,想必普通人就是得到了,也没什么用。正好,他还要去好好问一问那青年,究竟因何要对他下手。 正思忖间,芈离有对端木易说道:“先生不用担心太多,我如今已是申国的大夫,寻一卷书的人力和物力还是有的。” 原来,芈离见端木易沉默良久,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寻找书册之事过于困难,所以才又出言相慰道。 “啊,小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在想,一卷书而已,不必劳小公子如此费心。”端木易想着怎么也不可能再在天下间找到一本一样的书来,便委婉谢绝了芈离的好意。 芈离听端木易如此一说,倒也不再坚持,只是说道:“如此也好。不过……还请先生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公子了。楚国公子熊离已经死了,如今这天下,只有申国大夫,芈离。” 说着,芈离脸色变得黯然起来。他语气中虽然决绝,却也藏着些许的不甘。 端木易知他对于楚公宫变一事,还是难以释怀,却也没有劝慰于他。直想着此事毕竟因自己而起,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以一个施害者的身份去让芈离淡忘。 于心无愧之下,尚且不能袖手旁观地劝人大度,更何况他于心有愧呢? 这时,自门外又有一人快步走了进来,两人闻声看去,却是项兖。 体型高大的项兖阔步走入阁内,先恭敬地向着芈离行了个礼,才转而面向床榻上的端木易,拱手道了声“先生”。 因在卧榻上躺着,端木易便没有回礼,直接开口说道:“听说是项大人救了我,如此大恩,端木易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先生客气了,项某也只是碰巧遇到罢了。合该是先生长生多福,命该如此。”项兖答道,他不太会说话,也不知从何处学的客套说辞,用在此处,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对项兖的话,端木易倒未觉得不合时宜,只是那两句“长生多福,命该如此”,说得端木易心里甚是酸楚。 “长生”是真,“多福”却实是“多舛”,难道,这“命”的确该当“如此”吗? 思及此处,端木易苦笑。 “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有头绪了吗?”芈离此时对项兖问道。 “回离大夫,已经两个多月了,仍是没有找到行凶那名亡奴,我猜想他没准儿也已经死了。”项兖答道。 躺在一旁的端木易听二人说起了堡中事情来,心里好奇,便随口问道。 于是,芈离便把离家堡死了一名家奴和一名管事的事情讲给了端木易。 “你说那逃走的嫌疑人唤作杨?”端木易随口问道。 “不错,我还记得那家奴的模样。他那天被姜元打得重伤却还是死不认输,倒也是条汉子。怎么,先生可识得此人?”项兖说道。 端木易摇头笑道:“即是离家堡的亡奴,我自然不能识得。只是这名字有这意思罢了……”端木易说着,心里想道:这“楊”字拆开了来,倒是与自己的后两个字相同,若是这家奴隐姓埋名,还没准会唤作“木易”呢。 可是端木易却不知道,无名原来化名“杨”,便是将他的“木易”二字合了起来。在无名看来,若当年先被獐子驮上山崖的人是自己,只怕自己便是“端木易”了。而之后的一切,是否也会完全不同? “既然先生醒了,那我们也便放心了。先生尚需静养,我二人便先行告辞了。有什么事情,吩咐这些婢女就行。等先生好些了,咱们再好好叙叙旧。”芈离怕打扰端木易养伤,便提出了离开的想法。 项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端木易,似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对芈离的提议,他也没做反对。跟着芈离一起向端木易辞了行,就往外走去。 两人走后。端木易再一次寂寞地躺在床上。近一年来,他难得清醒一次。此时他盯着屋顶,回想着一切他通过买醉而逃避回想的事情,心中竟已没了当时的刻骨铭心。 身旁,婢女们又轻轻摇起了罗扇。舒适的环境,端木易想着想着,竟出奇地心渐淡漠,沉沉地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 端木易从床榻上坐起,就要下床。几个婢女上前阻拦,但见端木易站起来后冲她们摆手示意没事,又加上他行动之间确实不似有碍,便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几个婢女都不禁在心中叹服起端木易身体的强悍,甚至有些春心动摇。 端木易自然不知这些婢女的想法,他独自走出房门,打算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迈着慵懒的步伐,自在地走出了门,一束暖阳照在身上,却也不觉炎热。院子里树上蝉鸣阵阵,声高自远。 这时,端木易忽然听见不远处的院门外,呜呜渣渣,不知又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章 黄鬃马儿 循声往院子门前走去,端木易见到一群家奴正合力牵着一匹马,不知要往何处拉。 偏那匹马儿,端木易认得,正是陪他浪迹天涯的黄鬃马。昨夜被抓时,那马儿就在那村中的院子门口,此时却不知如何到了这里。 既然也算是自己的“伙伴”,端木易自然不能放手不管。他走上前去,问那些堡内的家奴道:“各位兄弟,你们这是要把他带到何处啊?” 一众家奴不识得端木易,但见他袒胸露怀,腹部还裹缠着布带,只以为他是这堡中的受伤兵士,便回答道:“军爷有所不知,这匹马有趣的紧。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这离家堡外,怎么也不肯离去。我们见它有些灵性,便把他牵进了堡内,打算献给家主。哪知这畜生到了这院子门前,却是再也不愿挪动半步。” 听了家奴们的解释,端木易大概明白了。只怕这黄鬃马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一年,竟也通了人性,时时挂念着自己。所以它才在昨夜与自己走散之后,寻着气息,追到了这离家堡外。被家奴们领进来后,马儿又认准了自己在这院子之中,才迟迟不肯顺从而去。 想通了这其中关节,端木易有些感动。他缓缓走到黄鬃马跟前,也不理会周围家奴们异样的目光,轻抚着马背说道:“马兄啊马兄,想不到你竟如此关心于我,从今往后,我再不会丢下你独自而去了。” 说着,端木易从家奴手里要过了缰绳,牵着马儿就往院中走去。 那些家奴们还要阻拦,但见黄鬃马竟听地跟着端木易进了院子,方知此马确是端木易所有。而他们再一看那院子,心下更加惊讶。想不到这衣着随意,形容落拓的青年,竟还是离家堡的贵客。 事情解决,家奴们也不再聚集在院子门外,很快就各自散了去。 牵着马回到院子后,端木易便撒了缰绳,任马儿于院中散步。因担心它饥渴,端木易又吩咐几名侍女前去取些谷草、清水来,给黄鬃马享用。 这间院子原是为了招待客人而用,是以并不算大,只精致地种了些花草。芈离怕端木易养伤期间,被人打扰,又把院中的下人们全都撤走,只留了那几名婢女在此。 这会儿,婢女们也被端木易支走,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一人一马。 那马儿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又绕回到端木易身旁。它低下头来,不断地蹭着端木易的胳膊。端木易以为黄鬃马是要自己摸一摸它,便伸手在他脖子上轻抚了几下。 那黄鬃马却还不满意,他把头往一侧偏去,不断地往自己身后背上甩着,像是再告诉端木易让他骑到自己背上。 看着马儿反复作出的动作,端木易大概猜到了它的心思。他随即问道:“你可是要我骑上你,然后带我去什么地方?” 那黄鬃马似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点点头,叫了一声。 端木易觉得有趣,想着自己的伤反正也已痊愈,倒不如就随着这马儿走一趟,看他却是要带自己去向何处。 想到这里,端木易拍了马儿脑袋一下,说道:“你且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罢,端木易回阁内把自己的衣服穿了,才又来到院子里,骑上黄鬃马,任他带着自己肆意奔出。 那黄鬃马驮着端木易,一路出了离家堡,往远处放足而去。不过一个时辰,便来到了一处村庄。进到村子里,马儿放慢了脚步。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村子,端木易顿时明白,黄鬃马是带着自己回到了昨夜的那个村子。 “马兄,你是带我来找昨天的那个青年吗?”端木易抚摸着黄鬃马颈上的毛发问道。 黄鬃马点点头,又叫了一声,接着便带着端木易缓步来到一家院子门前。 前一夜因酒意犹在,再加上夜里环境昏暗,端木易只是依稀记得那院子的模样,现在看来,大概便是面前这个院子了。 待马儿停稳,端木易跳下马来,独自往院内走去。而那黄鬃马又似昨夜般,悠闲地立在门外,等候着端木易从里面出来。 进得院内,端木易果见地面上还残留着许多血迹,打斗的余痕也还历历可寻,只是院子中却已空无一人。 “马兄多半是想让我回来寻那青年,只是它也未曾想到,那青年却早已匆匆地逃了。”端木易心道。 在院子里又寻了一阵,见果然没人,端木易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只是,让他心忧的是,那卷《鬼谷遗书》却也不见了踪迹。 “奇怪,那卷书应该不会有人收了去的,难道竟是我丢在了别处?”端木易心中想道。 正在这时,端木易听到院门外有了动静。他往门外看去,却是一个村民。 村民见端木易看向自己,问道:“你可是来寻这院子里的人吗?别找了,白跑一趟了。没了,都没了……” 说着,那村民幽幽叹了口气。 “老哥这是何意?”端木易问道。 “这院子的人,昨夜里死了两个,走了一个,可不是都没了吗?真可怜啊,阿秀,阿秀娘,还有阿无……”那村民说道。 从村民嘴里,端木易终于知道了这院子主人的名字。他猜测那青年男子应当就是村民嘴里的阿无,便继续问道:“老哥,你可知离去的那人,却是去往了何处?” 村民答道:“你说阿无啊。那个不知道的。他本就不是这个村子的,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如今又要颠沛流离,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你说他不是这个村子的,那可知他是哪里人吗?”端木易对这个叫阿无的越发好奇起来。 那村民见端木易问得有些太多了,担心他不是好人。便防备地打量了端木易一阵儿,才又说道:“那个不知,他两个月前晕倒在这村子里,阿秀娘可怜他,便把他当儿子收容了他。据说以前,他也是无家可归的苦命人。” “噢……多谢老哥了!”端木易向村民拱手谢道。这才往门外走去。 那村民见端木易打算离去,便也先行回了附近的自家院子。 端木易来到院外,回头看了一眼那院子上的血迹,想起了昨夜里的惨剧。亦觉得那阿无甚是可怜,长叹一声,将院门小心地关了。才上了黄鬃马,往离家堡而去。 …… 回到离家堡,已是黄昏。 那小院里,几个婢女正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受着项兖的训斥。 众人听到马蹄声,往门外看去,见端木易安然归来,无不长舒一口气来。 “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端木易进了院子,跳下马来便问道。 项兖向端木易拱手行了个礼,说道:“这几个婢女照顾先生不周,我正管教她们呢。” 端木易这才知道,几名婢女竟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出,受了牵连,心里顿时愧疚之极。他赶忙说道:“项大人莫要责怪她们,是我自己觉得身体无了大碍,便出门溜达了一圈。” 说罢,端木易快走了几步到婢女们面前,把她们一一扶了起来。 没有项兖发话,婢女们本不敢随意起身,但端木易手上用了力气,那些婢女们抵抗不得。她们站起来后,见项兖也未在责怪,便小心地站在了一边,低着头,不敢言语。 “这次看在端木先生的面子上,先饶你们一回。你们且先到阁内去吧,我与先生有话要说。”项兖说道。 待那几个婢女进了阁内,项兖又开口道:“先生可还好吗?” 端木易刚想拍一拍自己的腹部,证明自己没事。可想到不好解释,却又作罢。只点点头应了声:“已经不疼了。” 岂料,项兖顿了顿,竟说道:“其实,先生的伤已经好了,对吧?” 端木易没想到项兖竟已知道了自己的情况,面有尴尬之色,说道:“嘿嘿,本想再装些日子,没想到项大人竟已知道了。那个,离大夫还不知此事吧?” “大夫的尚不知晓。”项兖道。 放下心来的端木易点头道:“那便好。我也不是有意瞒他,只是觉得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所以……” 说着,端木易朝项兖投去了恳求的目光。 “项某理解先生。”项兖道。 对方的理解让端木易十分欣慰道:“在下知道项大人对离大夫忠心耿耿,必然不能欺瞒于他。只拜托大人,若是离大夫不询问此事,还请大人替我保密。” “先生放心。” 虽然项兖少言寡语,但每句话都极有分量。所以他的承诺令端木易十分踏实。这时,端木易忽然想到,午后还一直未见芈离,便问道:“唉,对了,怎么却不见离大夫?” 项兖答道:“大夫往国都去面见申侯了,两日后方能回来。” “噢……到这儿一天了,还未与二位好好叙叙旧,却不知这两年,你们二位过得如何,离大夫怎么便成了申国的大夫?”端木易问道。 于是,项兖便把两人在申国的经历尽数讲给了端木易。端木易虽然惊叹不已,却也知道有些事情虽然说起来轻松,却一定也少不得凶险。不由得对芈离又生出些许愧意和钦佩。 两人说着说着,太阳渐已落山。 项兖见天色太晚了,自己还要去巡查堡内的治安,便向端木易辞别。 待项兖走后,端木易又精心给黄鬃马儿喂了些水和食物,才回了屋内,休息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章 客途秋恨 落木萧萧下,转眼是秋节。端木易已在离家堡住了两个多月。 九月初五,端木易随芈离一起到国都郊外参与围猎。 此次围猎由申侯组织。 各国素来都以春搜、夏苗、秋狝、冬狩为四时田猎的礼程。其中,尤以秋猎为一年中的盛事,一来,秋气肃杀,秋日围猎顺应天时。二来,每逢秋猎,必逢秋收,秋时狩猎往往可猎之物更多。所以,秋猎也是兵将们显示身手的好时机。若是收获颇丰,申侯有时还会赏给这些参与围猎的将士们一些野味。 今年的围猎,声势更大。因为申侯的女儿申国公主姜在苦求了父亲数日之后,也被应允到此处观猎。 各个贵族子弟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申侯既然允许公主到此,那么就意味着,只要自己能在这秋猎中一展身手,没准儿便能被申侯相中,迎娶公主。 这对那些近年来逐渐没落的贵族世家无疑是一个再次振兴家族的绝好机会。 一大早,猎场周围便已聚集满了前来参与围猎的各大家族。世家子弟们一个个意气风发,跃跃欲试。 端木易跟着芈离,自然是与离家堡的众人待在一起,在猎场东面的阵营驻扎。 巳时,在礼官的安排之下,申侯带领众人祭祀天地。礼毕,围猎正式开始。 各家的君子们乘着车驾,同自己身边的车右一起,追寻着猎物的踪迹。 时而有几只麋、兕出没,瞬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是野兔、雉鸡之属,更是难逃一劫。 作为君上,申侯坐于猎场北面正中的礼台之上。他看着这些身手矫健的申国男儿们大显身手,心中也激昂起年少时的豪情。酒酣胸胆,放怀而笑。 而在申侯的身后,则搭着一个帷子。轻纱的帷幕外,还遮了一层珠帘。透过层层遮蔽,隐约能看见里面端坐着一人,身材曼妙,是名女子。 众人都知道,那里面坐的,便是素有申国第一美人之称的申国公主“姜”。 那些在猎场上彰显着男儿本色的贵族青年,都是为她而来。若能让公主的名字前从此冠上自己的姓氏,怎么想都是财、权、色三收的好事。 只有离家堡似乎是贵族中的异类。因为离大夫明白,自己对于申国终究是客。今日他虽也算位极人臣,但若真的想成为申侯的心腹。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去年楚国还曾因自己的事情向申国发难,这种情况下,申侯更加不可能把自己和他绑得太紧。 因此,芈离虽然在年纪、地位等各个方面都是最适合公主的人,他却一点儿争取的意思都没有。 而端木易自然更加不会有这种想法。自褒姒死后,他心如死灰。至今为止,仍不愿触碰男女之情。所以,今日来围猎,他也只是随芈离在场边看看,并不打算上场争锋。 但即便如此,离家堡倒还是有些士族们参与的。虽然对于这些低级贵族来说,迎娶公主的机会并不大。但毕竟若真是走运被相中了,便能从此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那可不仅仅是少奋斗几辈子的事。 离家堡队伍正中,车辇上的芈离和端木易两人看着场间竞技的众人,并不显得多么兴奋,反而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端木易怀念着曾经年少时于林间打猎的自己,和春日的那片桃林。 芈离则是想起了曾经在楚国时,随先楚公秋猎的情形。 自古逢秋悲寂寥,萧瑟的秋风里,芈离望着天空中南飞的征雁,长叹一声:“秋九月虽风高兮,雁纷纷而南回。车千里于客路兮,路漫漫而弗归。” 这两句虽以楚地方言吟唱出来,但端木易亦能感到其中的悲怆凄凉。于是,他问道:“离大夫可是思念故国了?” 芈离黯然地答道:“楚国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昔年每逢秋日,见着飞鸟南寻,有一些到了我大楚,便停了下来。可如今,这大雁都能南归,而我却再回不去了。” 看着芈离神伤的样子,端木易一时又起了愧疚之心。他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决心不管天下事的端木易,此刻心里有了一丝松动。他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帮助芈离,重返楚地。 场中竞技愈烈,正在两人为乡愁苦闷之时,秋猎却出了岔子。 原来,有两家大夫的君子在争猎一头雄鹿之时,因斗得太过激烈,两车发生了碰撞。其中一车的马匹受了惊吓,不听使唤地狂奔而出。此时,正向着猎场当中的礼台奔去。 事发当时,申侯的护卫军队便已立刻集结。他们堵在惊马的面前,企图架起人墙,拦住惊马。但那奔马势头太猛,竟把士兵们都撞了开。 见侍卫们都被撞散,申侯一惊之下,失了方寸。慌忙间,只记得往后退去。可那马车距离他,却是越来越近。 在离申侯还有尺余的时候,一位高大的力士一把扯住了奔马的缰绳。那人从离家堡的队伍中飞身而出,正是次大夫项兖。 几人斗拦阻不得的奔马,在项兖用力一拉之下,竟像个听话的孩子,瞬间止住了脚步。但那马后的车子却是不听使唤,因着惯性,向着一侧翻倒了过去。那势头,正是朝着公主帷帘倒去。 那车子把帷帐撞倒,里面的姜公主现出身形来。娇弱的她,此刻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 就在车子马上要撞到姜公主之际,又有一人飞身而出。那人同样是出自离家堡,千钧一发之际,他把姜公主扑倒,带向了一旁。 险险避过飞来横祸之后,姜公主缓过神来,再定睛看时,自己竟倒在一名男子怀里。 惊惧之余,她赶紧站起身来,羞涩又慌张地整理着自己的仪态衣物。 这时,端木易也赶忙站起身来,向着姜公主赔礼道:“公主见谅,刚才事发突然,在下无奈之下,只好先得罪了。” 羞怯的姜公主悄悄抬眉望了一眼端木易,见他虽然有些瘦小,但却也十分干练精神,而且言谈举止颇有礼数,丝毫不失风度,心里对端木易倒是有些欣赏。 只见她低着头,带着些羞涩说道:“多谢君子相救,若不是君子舍身,申姜早已命丧黄泉,姜感激不尽,更加不敢丝毫怪罪。” “啊,公主无碍便好。在下且先告退了。”端木易见已有宫中人围了上来,觉得不便再在这里多待,便向姜公主说了一声,先行退了下去。 在一种宫娥女官的簇拥下,姜公主眉目依依,看着端木易往离家的队伍里走去,暗暗在心里记了下来。 …… 三日后秋猎结束,虽然有惊,但是无险,收获猎物倒是十分丰裕。 回了离家堡后,端木易又思索了一夜芈离的思乡之事,终于有了决定。 第二日一早,端木易便到大夫府邸寻找芈离。才处理完堡中事务的芈离不知端木易来意,便问他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住的不习惯的地方?” 见他误会了自己,端木易忙说道:“非也非也,我是为了大夫返乡之事而来。大夫既然思乡心切,何不回乡一趟?” “回乡?”芈离听到这个词微微一怔,有些惊讶。 “对,回楚国。”端木易点头道。 尽管端木易的提议甚合芈离的心意,但芈离还是苦笑了一下,说道:“先生是在说笑吧,楚公现在恨不得将我杀之后快。我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猜到芈离定会有此一问,端木易早考虑好了对策。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楚公要捉拿的是小公子熊离,若我们只是以客商的身份回去呢?” “先生是说隐姓埋名地回去?……那也不行,丹阳与我相识之人不少,只怕刚进城就会被认出来的。”芈离思虑再三道。 此时,端木易却不烦恼,他欣然一笑道:“说来真是不巧,在下恰会些易容改妆之术。给离大夫换个模样还是办的来的。” “先生说得可是真的?”芈离问道。 “不敢诓骗大夫。”端木易一拱手,自信地答道。 原来,《鬼谷遗书》的医术篇中曾有一节,详论过几种不通过手术单以外物改换容貌的方法,端木易以前觉得有趣,便曾趁着无聊之时,研究过一番。 端木易的话彻底打动了芈离的心。芈离动容道:“那当然是好。我只求能回去一趟,哪怕是以百姓的身份,看一眼故地,也已足够了。” “那就这么定了,我陪大夫一起去。只是还要劳烦大夫做两个假的通关文叠,咱们也好把戏做得真些。”端木易道。 “那自然是没问题。待我准备好,便与先生说。”芈离为能够回乡而感到兴奋,激动地说道。 “好!”二人一拍即合,说定下来。 …… 三天后,万事俱备。一群商客从离家堡出发,往楚都丹阳而去。 伴着深秋的风与月,曾经的楚公子芈离由端木易陪着,改名换姓,踏上了返乡的归路。 客途漫漫,再回首物是人非。近乡情怯,从此后故里难寻。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端木易看着行了半个月,才逐渐靠近的丹阳城楼,忽想到这首曲子来,不由得哼唱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章 扑朔迷离 晚秋傍晚,楚国丹阳。城外,一群申国客商正逐渐向着城门靠近。正是改换了妆容和名姓的芈离与端木易。 为了成全芈离的故国之思,端木易想了这个办法陪他一同回楚国来看看。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的丹阳城,正在酝酿着一场大的变化。 据城门还有半里远时,自丹阳方向,一群不知哪国的商队,正垂头丧气地迎着离家堡的队伍走来。 觉得迎面而来的队伍有些古怪,端木易便打量了一下商队后的货车。果然,那些货品都还完好无损地摆在上面,竟似一件也未曾卖出去。 意识到事有蹊跷,端木易便将对面的商队拦了下来,拱手行礼后问道:“老哥,怎么看你们如此沮丧?这车上却是什么货?难道丹阳城竟没有销路吗?” 为首的一名商人听端木易语气和善,举止有礼,便也同样一拱手,答道:“小兄弟啊,倒不是咱家货品不好,只是这丹阳城突然变了天,不许咱们这些他国的客商进去卖货了。” “这又是为何?”端木易竟未曾想到,还有如此变故。 那商人也是个热心肠,对端木易的追问不仅没有厌烦,反而耐心地解答道:“这具体的原因我们也不知晓,只听说,这是新任令尹大人的安排。” “新任令尹?这令尹不是由斗伯担任吗?”去年差遣使者来楚时,端木易听说熊坎继位后,便把原来的令尹撤了去,换由自己的二弟担任。还将斗邑赐予了他,封为斗伯。 “这也是半月之前才换的,具体是谁,我们便不得知晓了。”那商人答道。 “噢,多谢老哥.......”端木易刚对那商人道完谢,城门处忽然躁动起来。一只声势浩大的车队从城中缓缓驶出,那阵势,吸引了城门附近,所有人的目光。 “喏,听说那就是新任的令尹大人。”那商人听见动静,看着城门处的车马,对端木易说道。 端木易闻声,朝着那个方向努力看去。 密密麻麻的几队人马,此时正好把当中车辇上的人包围在中央。透过人群,端木易看见了那车辇上的人,震惊不已。 那人消瘦、苍白,身上的赭红色的袍服被衬托得异常宽大,正是无名。 “怎么会是他?”端木易自言自语道。 这嘀咕声虽小,但还是被芈离听到了,他问道:“先生可认识那令尹?” 端木易解释道:“噢……那人便是之前刺伤我的那名村民……” 正说着与这位令尹大人的旧事,端木易忽然听到身后离家堡的众人里也传来了骚动。他与芈离一同回头看去,只见离家堡的家奴侍卫正在惊恐地讨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芈离对于手下人无礼地行为十分不满,厉声问道。 一个家奴答道:“回禀家主,那个令尹,他,他……” “到底怎么了?快说!”芈离训斥道。 “那令尹便是几个月前逃走的杨……” 家奴的话让芈离和端木易都惊讶不已。 如此看来,这个叫做“杨”的亡奴,似乎很不一般。他能成功从离家堡逃脱已是不易,在村庄躲藏了那么久之后,如今居然又成了楚国的令尹。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亡奴吗?”芈离和端木易同时在心里如此想到。 “离大夫,如今这丹阳咱们恐怕是回不去了。在下答应你的事情没能办成,还请大夫见谅。”端木易对芈离说道。 “这也怪不得先生。如今能重临故国,我已极是满足。这丹阳城,进不得便不进了。只是,这令尹……”芈离答道,现在对他来说,弄清楚“杨”的事情远比回乡更为重要。毕竟他曾在离家堡待过一段时间,若楚公真要对自己不利,那现在自己可就危险了。 端木易答道:“大夫所虑与我无异,咱们暂且在城外找个地方落脚。此事待我去城中打听一下。” “先生,这城……” “不妨事,我自有办法进城。” …… 离家堡的队伍在城外五里的一家客舍中安顿下来,端木易与芈离拟定了应急的撤退路线后,便自己出了门。 毕竟曾经有过混进宫城刺杀楚公的经历,芈离对于端木易此次入城倒是没太大的担心。此时,他倒更担心楚国此次封城的缘由。他有种预感,此事只怕和自己有关。 离了客舍之后,端木易沿着刚才令尹出行的方向寻去。果然没多久便找到了这只声势浩大的队伍。 队伍已经停在一片树林外,侍卫和仆从尽皆守在树林之外,似乎在等候着令尹从里面出来。 尽管对他们此举十分疑惑,但端木易已顾不得想那么多。他在树木的掩映之下隐藏身形,伺机而动。 不一会儿,一个侍卫独自离了队,往一旁的灌木丛中解手。端木易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来到他身后,出手将他击晕。接着,又换上了侍卫的衣服,低着头回了队伍。 恰好此时,无名已从树林中出来。 秋风吹过枯枝落叶,过身微寒。无名手持着一把长剑,缓缓走回车辇。他额头微有些薄汗,像是刚刚活动过。 走到车辇旁,无名把手中长剑随手扔给了身旁的一名侍卫,接着便上了车辇,下令回城。 自在楚国安置下来以后,每日将晚之时的这次习剑,已经成为了无名的生活常态。 几个月前,村子里的惨剧让他重新回到了曾经的阴狠刻毒。在一剑刺伤端木易之后,对世界的仇恨让他再度燃起了报复的决心。 于是,他决定到楚国来,向离家堡复仇,向端木易复仇,向这个混蛋的世界复仇。 彼时,他还尚不知晓端木易会在离家堡安身。 临离去之前,无名把阿秀母女的尸体细心地安葬了。在收拾院子时,他捡到了那卷《鬼谷遗书》。 非其时而存在的纸张和文字,让无名一下便明白了端木易为何会处处强于自己。他将书册揣在了怀里,往着楚国的方向,颠沛而来。 到楚国后,凭着机敏与城府,无名顺利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楚公熊坎。熊离没有想到能与无名再次相见,也没有想到岁月竟让这个青年变了副模样。 好在同为喜好阴谋的诡谲之士,此时又有着共同的目的,两人一拍即合,彼此接受了对方对自己的利用,同时也将不遗余力地利用对方。 与熊坎见面后三天,熊坎邀斗伯入宫饮宴,席上不知与斗伯说了些什么。第二日,斗伯请辞令尹之位,熊坎象征性地挽留了几次,随后便把这位置予了无名。 也从那天起,无名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到城外来,钻研《鬼谷遗书》中的剑法。 令尹府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回了城,便往宫城走去。这是无名与熊坎约定好的。今夜,他俩要对发兵申国做最后的准备。 进了宫殿,熊坎已在等待无名。他提前命人准备好了各种酒食,准备与无名边吃边聊。 向熊坎行礼拜见之后,无名在一侧安坐下来。待宫人们布好酒菜,退下以后,无名开口道:“这几天丹阳封城,各国在这里的客旅行人都已被我们清退,明日起,我们便可以在丹阳集结兵马了。” “令尹大人安排地天衣无缝,等到咱们突然兵临城下之时,恐怕申侯会吓得不轻啊!”熊坎饮了一口酒,微微含笑道。 “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变通了一下罢了。主要还是我大楚国力雄厚。”无名也笑道。 熊坎又道:“去年,若不是申侯那个老匹夫百般抵赖,再加上郑伯对我们有所觊觎,当时也便把芈离这乱臣贼子捉回来了。也不至于今年再劳烦令尹大人。” “今年咱们做的如此隐蔽,介时定然不会再铩羽而归。楚公等着好消息便是。”无名胸有成竹地说道。 两人又推杯换盏,说了些计划上的细节,待一切议定,无名便向熊坎请辞。 出了宫门,无名看着宫墙外的缺月疏桐,嘴角抽动了几下,随即叫了名家奴过来,扶着自己登上车辇。开道往令尹府行去。 令尹府的家奴队伍中,端木易混在其中。本想趁着无名进宫之际,旁敲侧击地从这些家奴口中套些话出来。但不巧的是,这些家奴中,能说中原方言的,只有几个管事的。但那几个管事的对每个家奴侍卫都了如指掌,端木易躲他们尚且来不及,又岂会自投罗网。 此刻无名就要回府,端木易心里算计起来。无名这里似乎已不好再查出什么东西,冒险跟着他回府,还极有可能暴露身份。 这么想来,倒不如及早脱身,在城里打听些消息,然后再想办法出城。 思及此处,端木易有了决定。 通往令尹府的路上,在街角的转弯处,端木易趁着天黑,便悄悄离了队伍。 此时已是酉时,街道上早没了人迹。端木易于夜色里,躲避着巡夜的士兵,在丹阳城内四处行走。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宫城附近。 看着高大的城墙,端木易想到两年前自己曾经还到里面行刺,不由暗叹世事无常。 正想着离开这个戒备森严的地方,端木易突然看见宫城内,由宫人领着,又出来一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章 东奔西走 秋风清,秋月明,木枯荆楚地,叶落丹阳城。 这个深秋的夜晚,刚从宫里出来的黄仲轩,被端木易撞了个正着。 因端木易隐于暗处,所以黄仲轩并未看到他的身影。于是,端木易便跟着黄仲轩的车驾,悄悄地在丹阳城里行走。 走了几条街,又转了几个弯,没想到他们又回来到了令尹府的院外。黄仲轩的车驾停下以后,端木易便也停了下来。 见黄仲轩从车上下来后便即进了院子,端木易心中想到:“看来这令尹府今日怎么也要闯一闯了。” 想到此处,端木易便在令尹府周围寻找起来,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能够让自己潜入院内的地方。 院子后身,确实有一处可以利用的地方。那处院墙不高,墙角处,还有几根树杈子从院子里伸了出来。 待黄仲轩进了院子后,端木易便趁着没人,借墙角处的树枝爬进了院子。 小心地躲过守卫,又在院中小心地寻了一阵,端木易终于来到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他躲在窗子旁边,将窗子开了个缝隙,往里面看去。 房间里,灯火明亮,黄仲轩正和无名对面而谈。因已夜深人静,两人的对话,倒也听得清楚。 端木易轻轻把窗子推开一道缝隙,附耳过去倾听,果然隐约听到两人在商量着一桩秘事。 “令尹大人何时出发?”这是黄仲轩的声音。 “应该就这几天啦。”那令尹大人嗓音倒是有些耳熟,只是稍稍有些喑哑。 窗外,端木易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那位令尹大人却要去向何处,只好继续偷听。 “这次奇袭申国,令尹大人可有信心?”黄仲轩这句话一下抓住了端木易的心神。 “我于半月前就开始把丹阳城的他国客商全部清离,就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这次,万不会有人知晓。”那令尹说道。 听到此处,端木易心头惊惧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楚国清退客商竟是为了密谋围攻申国。 回顾了一下这一路上的遭遇,端木易不禁苦笑。这次楚国之行本来是为成全芈离的思乡之情,却没想到会引出这么多事情。 返乡路虽然坎坷,却也不是一无所获。若不是恰巧于此时回到了丹阳,只怕也撞不破这件阴谋。 本来,端木易还想再听几句,只是这时,房外又有几名家奴走了过来。为了避免暴露,端木易只得先在角落里,隐藏自己的身形。 待那几个家奴走过,端木易刚想再到窗边偷听,不料黄仲轩却已从房内走了出来。他面朝房内站着,似在与那令尹说着什么。 原来,两人此时已经议完了有关攻申的事情,黄仲轩这会儿正要告辞。 “令尹大人早些休息吧,黄某就先告辞了。大人交代的那件事情,黄某一定尽力去办。”黄仲轩在房门口对着里面说道。 “那就有劳黄大人了。”里面的无名答道。 拜别了无名,黄仲轩便往院外走去。 此时,端木易自觉也不宜再在这令尹府内久留,便也趁机混了出去。 因黄仲轩奔也带了随从,又有令尹府的家奴跟着送他们出城,所以端木易混在其中,双方都以为他是对方的人,倒也不曾有疑。 也正是趁着这个机会,端木易跟着黄仲轩出了城。 出城之后,端木易便悄悄离了队,独自往离家堡众人的驻地寻去。 回到客舍,芈离还未入睡,他在等着端木易的消息。 见端木易全身而退,芈离松了口气,急忙问道:“先生,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吗?” “不太好,楚国要向申国发兵了。”端木易面色严峻地说道。 “什么?何时?”芈离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问道。 “具体时间我也不知,应该这几天就会发兵。只是他们似乎要秘密行军,对申国发动奇袭。”端木易面色凝重地补充道。 这消息让芈离十分焦急,他皱起眉头说道:“那我们怎么办?可要回去通知申侯,做好应对的准备。” 端木易摆摆手,答道:“准备自然是要的。只是这还不够。申国的军力相比楚国,还是差了不少。咱们还得寻个帮手。” “帮手?”芈离问道。 “不错,至于向哪个国家求助,我现在还没有计划……不如,咱们先回申国去,再从长计议。”看来此事让端木易也颇为费神。 “那便依着先生吧。”无奈之下,芈离也只好同意道。 …… 第二日一早,离家堡的队伍便踏上了返程的路。因军情紧急,所以他们回去之时,昼夜兼程,赶回离家堡之时,还未过十日。 回到离家堡后,不待休息,芈离便带着项兖和几名谋士往申国都城而去,以将楚国欲来的消息告知申侯,好做些准备。 而端木易也是不敢有丝毫停留,牵了自己的黄鬃马儿,便独自骑马往郑国而去。 郑国,是端木易在路上反复权衡之后做出的决定。 去年洛邑一战,与端木易同一阵营的秦国、宋国都损失惨重,此时只怕还在休养生息。而郑国,却因为狡诈地保持了中立,最终得以保全。 而且郑伯凭着他的城府,审时度势,还趁乱捞了不少好处。 曾经与端木易相交之时,能够轻易拉拢端木易为自己所用。利益攸关之时,又能果断地退出混战,以保全郑国的实力。细细想来,郑伯才是这乱世中最精于算计的那个人,怪不得连熊坎那样的阴诡之人,都要称他一声“老狐狸”。 但这样的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现在,端木易最需要的便是这样的人。 按照郑伯的心思,只怕他对楚国的觊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楚国攻打申国,郑国趁机出手,不仅能卖申国一个大大的人情,还能给楚国以重创。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郑伯不会不做。 只是,虽然此事对郑国来说,百利无害,但要请得动郑国,恐怕端木易还要许些好处于郑伯。 至于给什么,给多少,这就要看郑伯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了。 快马加鞭地行了四、五日,端木易总算赶到了郑国的都城。 因手中还留有郑伯赠的信物,端木易一路倒没受什么阻拦。 进得郑国宫城,端木易便由宫人领着,匆匆往大殿赶去。 因已得到通报,郑伯已在殿中等候着端木易。 进了大殿,端木易向郑伯行了个礼。正要开口,却被郑伯抢了先:“端木先生,听闻这次你是为申国请援而来,可是真的?” 端木易一怔,点头答道:“不错,楚国要攻打申国,申国军力差些,所以我特来请郑伯相助。还请郑伯能够相助,报偿之事,定不会少了郑伯的。” 面对端木易的利诱,郑伯又弯起了他那小小的眼睛,和善地笑道:“先生哪里话。先生有求于我,我定当全力相助。又岂会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此时,端木易心中已再也不信郑伯的话了。他看着郑伯圆圆的脸上那看起来极为真诚的笑容,越来越觉厌恶。他明白这些都不过是郑伯为了拉拢自己,而做的表面文章罢了。 可是为了帮助申国,确切的说是帮助芈离,他不得不与郑伯继续虚与委蛇。 “郑伯大义凛然,在下佩服不已。不过申国既然请郑国前去帮忙,自然是不会让郑国白干活的。所以还请郑伯开口。”端木易说道,他等着郑伯提要求,然后自己好与他讨价还价。 满以为郑伯怎么也该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了,不料,郑伯却还是推辞道:“先生再这么见外,我便要送客了。我既然说了不会图申国任何财帛土地,就是不会要的。咱们先行去解决楚国的围攻,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听郑伯拒绝的如此果断,端木易也不好再说什么。眼下虽不知楚国兵马何时能至,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端木易只好说道:“那就多谢郑伯了。” 可他心里却十分没底。毕竟此时不商量好价钱,将来郑伯要是坐地起价,只怕己方还要吃亏。 但已经没时间再考虑那么多了。大战随时可能爆发,端木易只好先确保郑国能相助于他。 “先生客气了,我与先生生死之交。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郑伯大圆脸上依旧笑得很是自然,“先生放心,我这就调集兵马,郑国这次一定出手相助。” 端木易没再说话,又向郑伯拱拱手,以示感谢。 与郑伯商定好了出兵援助之事,端木易便先匹马离了郑国,往申国离家堡返回。按照约定,郑国军队,十日内必到申国支援。 待端木易赶回离家堡时,芈离和项兖也已从国都回来了。 按照芈离的说法,申侯已经传下命令,要对边境严防死守,防备楚国人的到来。只要一有风声,定要立刻查清楚,防止楚国渗透到申国内部。 一切都准备就绪,烽烟的味道,已渐渐在申国边境弥漫起来。 终于,楚国的行踪在第七日暴露了。 申国边境,由无名亲自率领的楚国军队,大军压境,随时准备对申国展开进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章 攻城利器 十月初,残秋将尽,冷冬乍临。人间虽还未飘起风雪,但刺骨的凉意已在天地间逐渐蔓延。 申国边境,楚国新任令尹无名亲率大军,突然出现,向申侯发出最后通牒——交出原楚国公子熊离,或者,同他一起玉碎。 两国邦交,所图者,无非金子和面子。 楚国这样强硬地向申侯要人,不仅没给足金子,更下了面子。申侯又如何肯答应? 且不说,凭离大夫如今在申国举足轻重的地位,申侯根本不会请愿交人。即便是他熊离什么身份,但楚国这么气势汹汹地要,申侯若给了,以后在各路诸侯面前,便威严扫地,再没了分量。 所以,人不能交,仗必须打。 这一点,无名也早已在心中看得透彻。因此,他这次前来,本就没打算把离大夫或者带回去。为了能打申国一个措手不及,他早早地封锁了丹阳,就是为了防止密谋败露。 领兵到赶往申国的路上,他甚至刻意选择偏僻难行的小路,就是为了隐藏行踪,不被申国察觉。 在这种无声无息地行兵策略下,戍边的申国军队确实对楚军地突然出现诧异无比。可是,令无名惊疑的是,尽管申国边军没料到己方的突如其来,但从他们在防务上准备来看,似乎又对楚国的奇袭早有知晓。 这让无名不仅对自己计划的保密性产生了怀疑。 兵者诡道,战略上的博弈,归根结底是比谁看得更透、更远、更准。若对方知晓了自己的打算,而自己却丝毫不知情,那无异于是把自己送进对方的口袋里。 坐在中军帷幕里,围着小火炉群暖的无名,心中思索着这些,冷白色的脸上,写的尽是不甘与怨恨。 这时,帐外快步走进一名楚兵,来到无名面前后,拜礼说道:“禀告令尹大人,军队已经驻扎完毕。按您的吩咐,先锋军又在城外与申国进行了一次交锋。但还是没占到便宜。” “嗯,你先退下吧。让所有兵马暂且修养一日。所有战事,明天再行安排。”无名沉声答道。 “诺!”楚兵领了命,匆匆退下。 待那士兵离了帐,无名缓缓站起身来。他负着双手,踱步走到帐门口,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接着切齿说道:“端木易,是你逼我出此招的。” 说罢,转身又回到火炉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木质的机巧物件,扔到了火盆之中。贪婪地火苗腾跃而起,一下子把那物件吞没。 ...... 因战事并不顺利,无名独自在中军帷幕内,心情阴郁地静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当晚,无名苦等之下,终于,又一支队伍从荆楚方向赶来。 这支队伍由黄仲轩领着,没什么刀兵马匹,倒是用板车拉了很多加工好的木料。 听到了动静之后,无名心里轻松不少,却也不显得十分激动,他端坐在帐中,等着黄仲轩来见自己。 果然,黄仲轩倒是非常积极。才到达营帐,就脚步不停地,直奔中军帷帐而去。 进得帐内,无名请黄仲轩一旁坐下,故作平淡地问道:“看来我交代的事情,黄大人已经办好了。” 才刚坐下,黄仲轩便又兴奋地站起身来,见了个礼,答道:“令尹大人所要的木料,我已命能工巧匠按照样式做了,品类数量一样不缺。请大人查验。” “黄大人办事,我放心。”无名嘴角微微上翘,原本看着炉中火的双眼忽然侧过来,往黄仲轩的方向看去,瞳孔收缩了一下,问道:“那些匠人呢?” “也按令尹大人吩咐,一个不少,全都带来了。”黄仲轩虽然不知无名的用意,却还是按着他说的办了。 闻言,无名心中快慰无比,点头笑道:“好!黄大人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自己办就行了。” 说罢,无名便不再顾及黄仲轩,站起身来,大步往帐外走去。 吹着清冷的夜风,直走到营寨门口。无名看到几十个工匠打扮的楚人,正守着十几辆板车的货物,等候着安排。无名来到他们面前,找了几个兵将赶着车,领着他们,往营寨附近树林中的一处空地中走去。 来到空地后,无名命令兵将到林外等着,自己一人与匠人们留了下来。 待士兵退下,工匠们都不解地看着无名,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 这时,无名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对众匠人说道:“这里有一张图,请各位参考它,把这些木料组装起来。待所有做完,各位就可以回家了。” 工匠们闻言,便迫不及待地从无名手里接过了羊皮卷,围在一起,研究起来。 看着这些急着干完活回家的工匠,无名冷冷一笑,嘴角里挂着的,尽是轻蔑与不屑。 看来是无名那张图纸画得足够明白,匠人们很快便开始动手忙活起来。这时,无名也独自走出了林子,任那些匠人们放手干活。 来到林子外面,无名对守在那里的士兵平静地说了句:“看好,一个也不准跑。” 说罢,独自往营寨边,散起步来。 如钩的残月洒下淡淡清辉,映在无名清瘦而苍白的脸上,衬的他尤其得诡谲可怖。 过了大半个时辰,树林里总算传来了消息,东西已经装配完毕。 听罢兵将来报,正在月下负手而行的无名淡淡一笑,便跟着那些兵将又往林中空地走去。 才走出树荫,众人便看到工匠们中间,立着五个高大的机械。 这些机械下面装有轮子,形似冲车。车体之上,却架着高大的梯子。梯子折叠放着,中间有交接的关节。最靠上的一截梯子上,还装有爪钩。围在车体周围,尚配有护盾、尖刀。 看着这高大的机械,众兵将乃至那些工匠都是惊叹不已。 唯独无名,他看着这五辆云梯车,心中有的只是对攻城略地的渴望。在他看来,有了这云梯车相助,申国就是防守得再是固若金汤,楚军也可以所向披靡。 “端木易啊端木易,你就是料到了我来攻打申国,却怎么能料到我把这百年后的云梯车也造了出来。有了这攻城的神器,你却乃得我何?”无名于心中暗道。 此时,一个工匠对无名说道:“大人,这东西我们也造出来了。如今可以送我们回家了吧?” 看着那工匠一脸的淳朴,无名眉梢一挑,歪过头对着身后的兵将说道:“动手吧,送他们回家。” 兵将们似乎早已被授了意,听到无名的命令,丝毫没有犹豫,便拔出佩剑,以迅雷之势将工匠们尽数贯穿了胸肺。 可怜这些楚国工匠,满怀期待地为军队造了这夺城杀器,却也因此殒命于着异国他乡。 “好生殓了吧。”无名冷淡地说道。 说罢,他留下兵将们在林中收拾工匠的尸体,独自踱步出了树林。 …… 次日清晨,晨风的寒气唤醒了整个楚国营寨。 中军帷幕旁的一座帐子外,黄仲轩迎着寒意,披着一身棉袍,等着跟无名辞行。 烈烈的西北风把朝阳的和暖无情吹散,沐浴着凉风,无名领着几个士兵来到黄仲轩面前。 “令尹大人……”黄仲轩见无名前来,赶紧拜礼。 无名满面笑容,冲着黄仲轩回了个礼。 “大人要的东西我已送来,楚公那里还要我回去复命。今日黄某便要向大人告辞了。”黄仲轩说道。 “好,这天气越发冷了,黄大人早些回去也好。替我向楚公捎个信,就说破城之事,让他放心好了。”无名自信地说道。 听无名说得如此有底气,黄仲轩心里也轻松不少。他环顾了一眼四周的营寨,又说道:“大人,那些匠人……” 无名早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侧脸对身旁兵将使了个眼色,那兵将随即跑开。不一会儿,又带着几个士兵拉着几架平车回来。平车上,一个个用草席裹着的尸体,整齐地堆在一起。 “这……”黄仲轩见状,惊惧不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黄大人见谅。这些匠人既然知道了我那云梯车的制作方法,便不可再留在这世上了。否则,咱们的攻城之器,就会泄露出去。”无名理所当然地解释道。 在他看来,这些人的性命,不过草芥罢了。为了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他又怎能在乎这些他们的生死? “好,好吧……”黄仲轩虽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无名的心狠手辣,但想着他终究是为楚国,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在无名的安排下,一队楚国士兵护送着黄仲轩和那些兵将的尸体,踏上了回楚的归途。 黄仲轩前脚刚走,无名又传下命令——攻城,开始。 凄风里,白日下,楚国军马推着五辆云梯车朝着申国的边城攻来。 城楼上的申国边军,看着城下楚军推出的庞然大物,瞠目结舌。 不断射出的箭雨打在云梯车上,被护盾挡去大半。凭借着惊世骇俗的攻城云梯,楚国军马飞速逼近了城楼。 接着,在申国守军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楚军把云梯架起,搭在城墙之上。 就这样,面对踏着云梯“飞上”城楼的楚国兵马,措手不及的申国守军陷入绝境。 寒阳中天之时,城破。 楚军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战胜了防备充分的申国边军。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一章 围楚救申 边城破败的消息当晚便传到了申国都城。此时,申侯正与芈离、端木易商议着退敌之策。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申侯对着前来报信的宫人厉声质问道。 那宫人连忙俯身于地说道:“刚传来的消息,城确实破了。” 对这个结果,申侯依旧不肯相信,他反问道:“那里可聚集着一万精兵,装备兵器也都是最好的,怎么会这么容易便破了?” 宫人不敢隐瞒,向申侯解释道:“据说是楚国用了一样从未见过的大型攻城战车,那车上有护盾,飞梯。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云梯车?”听了宫人的描述,端木易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攻城利器。 听到端木易说出了自己从未听到过的名目,申侯和离大夫一同看向他问道:“先生知道这东西?” 端木易自知失言,但想着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如此有违历史的行径,他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答道:“我确实听说过。只是……” 说到一半儿,端木易忽然不再继续,反而对那宫人问道:“你们可知楚军带兵的是谁?” 那宫人答道:“是楚国令尹,具体姓名,楚国从未对外公布过。” “杨?”听了宫人的回答,芈离先想到了那个亡奴。 “不,他不是杨……”端木易眼神逐渐清明。 对端木易的解释,芈离十分不解,于是问道:“不是杨?那他是?” 端木易这才接着说道:“或者说,他不只是杨……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了。无名,原来我们竟这般相见了……” 最后几句,端木易说得声音低沉,完全是在自言自语。 “先生,您说什么?”芈离没听清端木易的话,便追问道。 这时,端木易没再回答芈离的问话,而是想二人说道:“还请离大夫和申侯不必担心。郑伯的援军应该马上就到了,他既然说了十天,就绝不会食言的。” “可单凭郑国,行吗?”面对楚军如此猛烈的攻势,申侯有些担心。 对此,端木易却成竹在胸地说道:“没什么不行的,有我在,楚军过不了离家堡。” …… 接下来的两日,楚军凭借着云梯车,又连攻下申国两城。 再往前进,便是离家堡。 而此时,端木易已和芈离从都城赶回了这里。 离家堡虽然只是芈离的封地,但所辖范围宽广,也有着坚固的城池壁垒。 面对楚军的攻城云梯,端木易虽然一时间也造不出克制的工具来,但却有办法应对。 昨日回到离家堡之际,端木易便指导离家堡驻军筑起行城。所谓行城,就是在原来城墙上,用木料筑设另外的城体。行城高出原城墙二十尺,上面加上锯齿状的城堞,宽十尺,左右两边所编大木横出各二十尺,高度和宽度与行城一致。 有了行城,楚国的云梯便威力大减。即便凭借梯子登上了城墙,行城又相当于一堵城墙,把楚军阻拦在外面。 果然,第二日楚军攻城时,不出意外的吃了亏。 一直以来,靠着云梯车无往不利的楚军,面对离家堡建起来的行城,顿时傻了眼。 猝不及防的他们被离家堡军队趁机反攻,损失惨重。 一轮下来,楚军便不敢再向城楼轻易进攻。 离家堡胜了一阵,城楼上的守卫立刻便将这喜讯报给了芈离。 端木易与芈离听到首战获胜,自是欣慰不已。 但端木易心中仍有担心:行城虽然防得住云梯,却终究只是守城之器。只要不能重创楚军,那么离家堡便始终处于危险之中。而且无名此人做事,根本就不择手段。既然云梯他都敢造,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因此,端木易现在只能盼望郑国的军队可以早日赶到。 尽管曾经也算受过郑伯的利用,但端木易还是相信,郑伯不会对自己食言。可今日已是第十天,若郑军仍不到此,那么郑国的兵去哪了呢? 端木易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正自发愁之时,城楼处又传来了消息——楚军撤了。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让端木易松了口气,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如今郑国援军还未赶来,楚军仍处在上风,这时,他们又为何要撤军呢?要知道楚地离申国也并非比邻,这一来一去,损失颇多,无名定不会轻易吃这个亏。 这么看来,莫非真是郑国的功劳? 思及此处,端木易问道:“你们确定没看错?” “不会错的。似是临时决定的。慌慌张张地便撤走了。”那士兵答道。 “这却是为何?”端木易纳罕道。 此时,又有几个从城门赶来的士兵来报。 “何事?”芈离问那匆匆赶来的士兵道。 “城门外来了一支小队伍,说是郑伯的人。”士兵回报道。 “噢,快请进来。”芈离赶忙说道,说罢,朝着端木易看了一眼。 那守城兵快步离去了以后,芈离对端木易说道:“先生,郑伯这时前来,可与楚军撤退有关?” 端木易心中也是不解,只好答道:“此事我也说不准,不妨等会儿问一问他们。” “也好!”芈离点点头,神情有些复杂。 说罢,芈离便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往府院外走去。端木易跟在他身后,始终谨守着礼节。 来到院门外等了片刻,一架车辇自远处缓缓驶来,直到院门口停了下来。 车上坐着一个圆脸的和蔼中年,正是郑伯姬掘突。 待得那马车停稳,芈离走上前去,深深一揖,说道:“大夫芈离多谢郑伯相救我申国。郑伯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郑伯圆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平和地说道:“离大夫不必客气。申国与我郑国都是天子近亲,相互帮助也是分内之事。” 虽然郑伯这话分明是在套近乎,可又让人挑不出错来。 原来,郑国也是姬姓诸侯国,与天子乃是同宗,只是关系较远罢。而申侯,则是天子的母舅,所以郑伯说两家乃是有亲之国,也非凭空杜撰。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芈离便把郑伯引入了院内,往会见贵客的正堂而去。 双方在正堂落下座来,芈离向郑伯问道:“郑伯此次前来只带了这些人吗?” 端木易知他也是想弄清楚楚军突然撤退的原因,所以未曾插话,只等郑伯答道。 只见郑伯微微一笑,答道:“寡人此次前来,确实只带了这么多人。” 话音才落,芈离顿时面有惊讶之色。反观端木易,听了郑伯的话后,反而猜到了一些事情。 原来,他见郑伯虽然口中说着所来人马不过如此几人,但脸上的笑容却甚是得意。再加上楚国又撤退的那么突然果断,端木易猜想到,定是郑伯对楚国本土出了手。 于是,端木易拍手称赞道:“妙啊,妙啊,郑伯这招攻敌所必救,倒是比直接来此处援助我申国更加管用。” 话音未落,郑伯弯起的双眼里便闪过了一丝讶异和佩服。 “端木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我还自以为,这围楚救申之计,是空前绝后的妙手。岂料先生竟一下便猜到了。”郑伯满怀赞赏地说道,不知是由衷之言,还是刻意恭维。 原来,正如端木易猜想的那样。郑国军队虽然没到申国前来驰援,但却出人意料地向着楚国的国都丹阳发起了进攻。 为了能将此计做的更加天衣无缝,郑伯甚至学着无名的行兵之策,一路不张旗鼓,尽捡些偏僻之处行走。 所以,当万人之众的郑军兵临丹阳城下之时,楚公熊坎竟是完全乱了手脚。 恰好,为了奇袭申国,丹阳附近的军队尽数由无名领着远赴战场。因此,面对郑军的围城,楚国竟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楚公熊坎守着空壳子丹阳,无兵可用,只得当即派出人马,召无名火速回国营救。 郑国军队虽然没有直接相救申国,但如此围攻楚国最重要的都城,却迫使楚军不得不放弃攻申,撤军回国。如此一来,申国得救,而郑国也算扬了威,给了楚国一记重重地耳光。可谓一举多得。 听完郑伯的话,端木易心中还是不禁对他更加佩服。相比后世的围魏救赵之事,郑伯此计不仅早了数百年,而且也更加周密谨慎。若不是了解以无名的为人不会无故撤军,端木易竟是也想不到郑伯竟使了这个法子。 而芈离,在听完了郑伯的行军之计以后,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各国诸侯都称呼他为老狐狸。又想到端木易只凭蛛丝马迹便猜到了郑伯的谋划,他回头看了一眼端木易,更加钦佩起这个足智多谋的青年来。 又想着楚国从此撤军之后,只怕再来进攻已无可能。芈离便对郑伯说道:“既然楚国已经退军,我申国的困境也算是解了。郑伯费力助我申国脱难,申国自当感激不尽。还请郑伯同一起到都城去,我家君上定会重谢郑国的。” “重谢倒是不必。不过既然来了申国,依礼来说,姬某确实当向申侯见个礼。往申国都城之事,就劳烦离大夫了。”郑伯撵着颏下短须,笑眯眯地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二章 谈婚论嫁 十月末,申国起了风雪。风轻雪薄,妆点了这座旧城,倒也显得格外美丽。 选道而来,为了相助申国的郑伯,此刻便由离大夫招待着,乘着车辇进了申国宫城。 虽同为诸侯之位,但申侯的侯位却比郑伯的伯位高上一等。因此,郑伯来访,按着礼数,申侯并不用出殿相迎。 只是由于郑伯先前才替申国解了围,申侯当然对郑伯有着无比的感激之情。 于是,两难之下,申侯决定来到殿门口,站在殿内,等着郑伯的到来。 殿外白茫茫一片,风雪并未停歇。雪中,申国宫城里,几名宫人撑着伞盖,领着郑伯、芈离和端木易往宫殿门前走去。 宫人领着众人来到大殿门口,便守在门前,停了脚步。侧过身来,躬身相让,请众人入内。 作为贵客,郑伯当先迈步而入。他前脚才跨进殿门之内,申侯已热情地上前施礼迎道:“郑伯远道而来,寡人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 “唉,不妨事的。”郑伯笑道。他胖胖的圆脸上堆满了欣喜与诚挚。 将众人迎进大殿后,申侯请郑伯落了座,这才又回到大殿中央的主位上,端坐下来,向郑伯敬了一杯酒道:“郑伯替我申国解了围,我申国要好好地报答郑伯。” 依礼,郑伯亦从面前的案几上端起一杯酒水,一饮而尽。 作为陪客,端木易和离大夫也一起饮了一杯。 穿喉过腹,端木易感到一阵暖意。原来,这酒是温的,入口刚好。在这寒冬里饮来,最是合适。想来为了招待郑伯,申侯也下了不少功夫。 再看向郑伯那边,只见他饮罢杯中酒,双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谦虚地对申侯说道:“申侯言重了,我郑国只是顺手和楚国过了几招。再说,郑国与申国何等关系,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见郑伯还要推辞,申侯又道:“郑伯说得不错,但郑国到底救了我申国,我这申侯若无一点表示,在外人看来倒显得十分小气。这样,岂不是要天下人笑话?” 这话说得稍微重了些,但确实管用。郑伯随即便欣然道:“既然申侯着意如此,我倒也不好推辞。只是我郑国的确实视申国为手足之国,若向申侯索以厚礼,多少有些伤了情意。” 申侯闻言,亦觉得不无道理。他沉吟片刻问道:“那郑伯可有什么主意?” 说罢,申侯将目光投向郑伯。端木易坐在一旁,也好奇地看向郑伯,想听听他到底有何打算。 众人的目光让郑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许是为了掩饰,也许是为了壮胆,他自饮了一杯温酒,方才笑道:“我确有一个想法,只是说出来,不免显得早有图谋。” “唉……你于我申国如此恩德,又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虽不知郑伯所求是什么,但申侯怎么也不能在此时失了大国风范。 见申侯答应得如此爽快,郑伯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些。他再次自饮了一杯,缓缓说道:“这个……姬某素闻申侯有公主尚未婚配,恰好姬某妻室早丧,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想向申侯提亲。” 此话说出,众人皆惊。即便是端木易也未曾料到,郑伯竟一直藏着这种想法。不过回想起前世历史所载,姜公主也确实嫁给了郑伯,端木易这才意识到,原来只是自己未曾想到罢了。 原来郑伯三番两次地拒绝厚礼馈赠,竟是抱着要娶公主申姜的心思。想必当是姜公主芳名远播,在天下间也是有所闻名的。所以这老家伙才会舍了金银不要,费尽心思地欲擒故纵,直到套得了申侯的允诺,才提出这请求来。 “想不到也是个色心不死的家伙。”端木易忍不住在心中嘲讽了郑伯一句。 此时,听完郑伯请求的申侯也终于做出了回应。他犹豫地说道:“这……这只怕有些难办……” “啊,姬某也知此事多少有些委屈公主,若申侯舍不得,作罢便好。”郑伯脸上仍挂着微笑,丝毫看不出羞怒与怨怼。 这样一来,倒显得申侯出尔反尔,有失风度。 于是,申侯又说道:“哪有什么舍不得,只是小女被我宠坏了,只怕会冲撞了郑伯。” 话说到此处,已是在婉言谢绝郑伯的请求。但郑伯可说是老奸巨猾,他深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道理,反而顺势说道:“婚配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何况姬某毕竟也是一国之君,我相信公主应该会有所考虑的。” 此话说完,申侯即使想要再做反悔,也已是无能为力。好在申侯本来在此事上,也就没有那样坚决的反对。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私情,他不愿女儿嫁给这个中年鳏夫。 但转念一想,郑伯所说也确实在理。当今这个世道,与其让姜公主嫁给一个庸碌的普通贵族,倒确实不如把她许给郑伯这样一个强大的野心家。 如此一来,既可以加强申国的实力,同时,也算是为女儿的后半生,寻得了最有力的庇护。 想到此处,申侯正色答道:“既然郑伯有此想法,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如此一来,我申国与郑国便更加亲近了。那此事便这么说定了。” 话音才落,郑伯这边已端起一杯酒来,向申侯敬谢道:“好!那姬某便先尊申侯一声岳丈大人了。” 说罢,众人也一齐举杯道贺,在各怀居心里,说着同样的话,把酒言欢。 …… 酒宴散尽,风雪将息。在派了几名把醉意朦胧的郑伯送回馆驿后,申侯特意召端木易留下,说是有事情与他商议。端木易虽然不知何故,但既然人家诚心相邀,自己也不便推辞。况且有芈离的一层关系在,申侯当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算计。于是,端木易便留了下来。 直到芈离也已离开,殿中只剩下申侯与端木易二人,端木易便开口问道:“不知申侯想留在下,却是为了何事?” 申侯原本是背对着端木易,在殿门前看宫院中的落雪,想必是知道端木易定会有此一问,却也没有回头,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寡人只是想知道,寡人将爱女许配给郑伯一事,先生怎么看?” 看着申侯的背影,端木易这才发现,映着殿外的雪色,申侯的鬓发花白,甚至有些许凌乱,而他的身子竟也已有些佝偻了。 这数月来,端木易虽然也与申侯见过几面,但多是随着芈离而来,和申侯不过是说些政事。如此仔细地观察这个天子的母舅,倒是头一次。其实从岁数上看,他也确实到了这个年纪,只是英雄迟暮,总不免让人感伤。而端木易,更是由此情形,想到了昔日的嬴开。 “申侯这是何意?”端木易尽力撇开那些过往的纠缠,向申侯问道。 “呵呵。”申侯笑声中带着些许苦涩,缓缓转过身来,眼中似有光亮闪动。他慢慢向大殿深处走着,说道:“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今日中了郑伯的套路。只是当我突然发现,这个天下,已不是曾经的模样时,我知道我老了。对姜儿,我护不了他一辈子,对申国,我也受不了它百年。所以,我才索性把这些托付给姬掘突那个老狐狸。他阴险,但也确实可靠。只是,姜儿......委屈她了......” 说着,申侯抬眼向端木易看去,眸子里的意味颇为复杂,有着欣赏,又有着怜惜。这倒让端木易有些不太自在。 接着,申侯继续说道:“其是先生也看得出,这天下即将就要有些变动了。阴谋者和野心家,才是下个时代的主宰。郑伯是、楚公是甚至连先生的爱徒秦公也是,而寡人,寡人老了......” 说到此处,申侯黯然不语,端木易受他的感染,亦是有些酸楚阻滞胸中。 停顿片刻,申侯却又突然说道:“想当年,当年寡人也是敢带着戎兵,攻进镐京的人啊!” 说罢,又一次陷入沉默。 任申侯的感慨在心中飘荡了一会儿后,端木易向申侯一拱手,说道:“天下大势,岁月流光,非人力所能及也。逝者如斯,非你我所能长留,江山动荡,也亦非你我所能阻止。申侯曾有过鲜衣怒马、横刀睥睨之时,于诸侯中,也不枉了英雄一世。至于姜公主嘛,有些事情,或许当真便是命该如此吧。” 这话是在安慰申侯,也是确是端木易的心声。他于长生劫中,不死不灭,面对人间生死,看得反而更加通透。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老病死,一梦如是。 至于公主的婚事,他于前生的记忆里也是早已知晓。看来有些东西,变不掉,改不了,也是天命使然。 听了端木易的宽慰之辞,申侯渐渐平静下来,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后,说道:“先生见谅,寡人只是突然有太多话想说,却又无人可说。先生于我申国终究外人,我想说给先生,先生当不会讲给别人吧?” “啊,申侯尽管说便是,在下不会与他人多言。”端木易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那便好,”申侯说道,“其实,我之所以要说给先生,也是有另一层原因的。” “哦?”端木易有些诧异。 只见申侯再次看向端木易,眼中再次浮现出欣赏之色,惋惜地说道:“小女,她实以对先生有所倾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三章 明月沟渠 申国宫城,大殿外风息雪止,人间全一片银装素裹的模样。如心儿干干净净、真真切切,却奈何冷冷清清、凄凄凉凉。 从殿内缓缓走出的端木易,回想着刚才申侯讲给自己的话,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无心而为地出手相助,竟已打动了公主的芳心。 然而,无论是从客观情况,还是主观情感,他都绝不可能与姜公主发展出一段感情来。因此,公主的一往情深,终究是错付了。 尽管,他适才已将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及内心感受,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申侯。而申侯听了之后,也算是放下心来。但想来,自己到底是辜负了佳人的一番好意,他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愧疚。 “好在婚事已经定下,待公主远嫁郑国之后,不再与自己相见,只怕这份情感也便淡了。”端木易这般于心中宽慰着自己。他始终低着头,不愿往四处光顾,既是惭愧,也是怕无意撞见了姜公主,徒增桃花债。 脚步踩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敲打着端木易乱入麻的心门。正这般走着,忽然一团雪球打在他胸口,将他从苦恼而又无奈的思绪中拉扯回来。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弱的惊呼声来,声音中还带着些许歉意。 顺着声音看去,端木易见面前不过十步距离,姜公主披着裘皮的斗篷,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她呆呆愣在那里,一手拉扯着身上斗篷的衣角,一手还保持扔雪球的姿势,显是一下子慌了神,便定在了那里。 见端木易朝自己看来,姜公主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收回双手,端端地低头站在那里,不时抬起一双美目,往端木易那边偷偷瞥上一眼,随即又羞涩地收回目光。 端木易看着她,见她秋波流转,害羞地躲闪着自己,模样倒甚是可爱。那干净的小脸,虽因天气寒冷而更加透白,却也隐约露出一抹娇羞的嫣红。 从前,他只知道姜公主嫁给郑伯之后的妇人形象。却不想过,这未出阁之前,姜公主竟也有着如此这般的小女儿情态。 年少无知,青春懵懂,感情却往往最是纯粹。 见了这般的姜公主,端木易倒真的有些为她惋惜起来。虽然于端木易而言,他对姜公主并无一丝男女之情,但他也实不愿看到这样一个少女,去嫁给郑伯那个中年油腻男。 可有些东西,终究改变不了。 “先生,您,没事吧?”这时,对面传来了姜公主温柔的关切声来。 原来,她见端木易望着自己,茫然失神,目光里还有些许惋惜,直以为竟是自己用一团雪把端木易砸出了问题。 而这句话问完,端木易也回过神来。他向着姜公主一揖道:“劳公主牵挂,在下无事。” “嘻嘻,无事便好。”姜公主才听到端木易的话语,便觉心中高兴,顿时笑靥如花,欣然说道,“我认得你,你是离大夫家的端木先生。上次在猎场上,救我的便是你。想来,我还未来得及写过先生呢。” 说罢,姜公主竟也学着端木易的样子,向他深深一揖。 见她如此样子,端木易觉得好笑,却也更加怜惜。 “先生这是要去哪?怎么没和离大夫一起?”姜公主言谈举止间,丝毫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羞怯,反倒是更加活泼灵动,落落大方。 面对姜公主的问话,端木易微微一怔,答道:“离大夫已先行回了馆邑。申侯留我在宫中议事。如今议完,我也正要回去。” “噢......”姜公主点头道,忽然她双颊之上窜上两朵红云,小声问道,“公父召先生单独留下,确实为了议什么事啊。” 看着姜公主的模样,端木易在联想着申侯的话,顿时明白公主会错了意,以为申侯留自己是为了撮合他们二人。刚想开口解释,却又觉得直接告诉她,不免有些残忍。 犹豫再三后,端木易答道:“此事我已答应了申侯,不可与外人说起,所以公主若想知道,便亲自去问申侯吧。” “哦......”姜公主脸色瞬间变得失望无比。她想着既然端木易这么说,那么就一定不是自己所猜的那样了。 忽然,她又道:“公父向来不会有事瞒着我的,我想他说的外人也定不包括于我。所以,还请先生告诉我你们商议的内容,可好?” 端木易没想到公主还会刨根问底地追究下去,没有准备好说辞的他只好呆在那里,不知怎么言语。 见端木易突然不再说话,姜公主更加好奇。许是平日里向申侯撒娇惯了,此刻她竟也忘了男女之防,拽着端木易的手,撒起娇来:“哎呀,先生你就告诉我嘛......” 突然被公主拉住右手,端木易本就心中一惊,如今见公主竟对着自己耍起小孩子把戏来,更加觉得不妥。惊慌之下,他竟开口说道:“公主马上就是郑国的夫人了,还请自重一些。” 话一出口,端木易便已后悔。但想改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姜公主如遭雷击一般,娇躯一颤,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她难以置信地问道:“刚刚先生说什么?” 想着既然公主已经知道了,端木易也不愿再继续瞒她,只得说道:“今日郑伯向申侯提亲,申侯已经答应了郑伯,将公主许配给郑伯。” 听完端木易的话,姜公主脸色更加苍白,她颤抖着拽紧自己的斗篷,不断地摇着头,眼泪已夺眶而出。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这不可能,不可能......” 看着公主的样子,端木易心疼不已,可他又不好出言安慰,只得说道:“郑伯也是一代雄主,在下恭喜公主觅得一个上好的夫婿。” 姜公主见端木易言语神色,都不像作伪,终于再也忍不住,踏着积雪,转身向大殿的方向跑去。 唉……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望着姜公主失魂落魄的背影,端木易长叹一声,却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随即转身往宫外走去。 …… 回到馆驿后,端木易与芈离闲聊了一会儿,便自去休息了一个下午。黄昏时分,宫里又来人请端木易往宫中去。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端木易猜想可能与姜公主有关,自觉愧对于她,是以便与芈离知会了一声,随着宫人往宫城而去。 进得宫内,来到殿前,申侯正于殿中自斟自酌。看样子,他已等候了多时。 殿内的长明灯火映照着申侯沧桑的脸颊,令他那满布血丝的双眼显得更加疲惫。端木易借灯火看去,见申侯此时比之白日里与自己相谈时,更显得僝僽了不少。端木易猜测,自己离开之后,申侯与姜公主定是有了一番激烈的争执。 想到这里,端木易又是一阵歉疚。他缓缓走上前去,向申侯躬身行了一礼,说道:“申侯,此时召我前来,当是因为公主的事吧?” “嗯,呵……”申侯点头,苦笑道,“先生相必也猜到了,姜儿不愿嫁,所以与我争吵了一番。” “公主她……可能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安排吧……”端木易毫无底气地宽慰申侯道。 “呵呵,先生说的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申侯笑着,眼角处却泛着泪光。 “申侯……我……”端木易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决此事。 “先生不用慌张了……姜儿那里,我已让她应允了……”申侯神色凄苦地说道。估计是说服公主的同时,父女二人的关系也跌入了冰谷。 “噢……那就好,那就好……”端木易答着,心里却是一阵阵地酸楚。 “只是,姜儿有一个条件,还望先生答允。”申侯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申侯请讲。”端木易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怀着对姜公主的那份怜惜与愧疚,他心甘情愿做一些事情。 见端木易答应的爽快,申侯也算是老怀安慰。他抬眉瞧了端木易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姜儿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我最宠的孩子。这次她远嫁郑国,一路之上崎岖坎坷,总该有个送亲的将军。我原想找一个靠得住的大夫,却不想姜儿指名,要你送她去郑国。” “啊?这有些不太合适吧……”端木易于申国无官无职,亦无方寸土地,让他去送亲,确实有些不合礼数。 岂料,申侯却道:“这便是姜儿唯一的要求,希望先生可以答应。先生与郑伯素有故交,也不算唐突。或者,我也可以赐先生高官厚爵,算是为先生壮壮声势。” “我不是这个意思……”端木易刚要分辩,却又被申侯打断。 “先生莫要推辞了。姜儿已为婚事与我闹僵,我现在改变不了她的心意。也不想改变。先生若真的还有什么想说的。便自行去与她说罢。”申侯说罢,拍手唤上两个宫人来,又吩咐道:“你们两个,带先生去见见公主吧。” “诺!”两名宫人得了命令,于殿内长揖不起,等候着端木易。 自知申侯这里已没有转圜的余地,端木易便只好跟着宫人往殿外走去。 三人出了大殿,转弯抹角,来到一处偏殿之前。宫人停下脚步,示意公主就待在这里面,便安静地在一旁站着,等着端木易自行决定进或不进。 犹豫良久,端木易终于还是决定轻轻叩了叩门。叩罢,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缓缓打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四章 从此萧郎 偏殿的大门向内而开,里面露出姜公主满是泪痕的脸儿来。端木易借着长明灯火看去,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添一股心疼。 而公主打开门来见到竟是端木易,竟止了哭泣,只怔怔地盯着端木易,眼里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幽怨。 “公主,我……”面对姜公主这个样子,局促的端木易竟忘了行礼。他说着话,迈步往殿内走去。 “申姜已许给了郑伯,还请先生自重。”不待端木易把话说完,姜公主又将殿门掩上,竟是要把端木易堵在门外。 被公主用门一推,端木易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重又回到门外。刚要开口,却又被公主打断:“先生不要进来了,有事情便站在门外说吧。” 端木易心道:不进,便不进吧。只是这身旁还站着两名宫人,自己有些话总说得不太自在。 这时,那两名宫人却像是听到了端木易的心声一样。不约而同地低着头,往远处走去。 殿外的天空中,复又飘起了雪花。廊前檐下的灯火灼灼里,泛出晶莹的光来,倒把殿门前的照得透亮。 端木易便站在这片光亮里,与殿内的姜公主说着话。 殿门两隔,屋内却是另一般景象。长明灯火虽然点着,却怎么也照不透彻殿内的幽暗。屋内虽也生着暖炉,姜公主却还是披裹着斗篷,有些颤抖。她背靠着殿门,蜷缩蹲在那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着,却又强撑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哽咽来。 “公主,送亲之事,你是否再考虑一下?”端木易呆呆立在门外的明媚里,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姑娘。犹豫良久,却只问出这么一句来。 门那边,姜公主把自己藏在一片阴郁中,冷声说道:“婚嫁之事,乃人之大事。申姜便只这一个简单的请求,先生也不愿答应。难道,在先生眼里,我便如此微不足道吗?” “公主知我不是那个意思的......”端木易着急地解释道。 公主却截断他的话道:“不,我不知。我不知你到底是何意思。是我哪里不够好?为什么就得不到先生一点点的垂爱。” 这撕心裂肺的话语,让端木易乱了心神,他此刻只想着劝慰公主,于是便说道:“公主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却又有哪里不好?” 刚说到这儿,公主又在那边说道:“是啊。这申国多少男子倾心于我。可为何偏偏你这个让我动心的,却于我无意。” 无奈之下,端木易只好说道:“公主,实是在下已有了妻室。” 满以为如此说来,公主定不会在继续纠缠下去。可是,端木易没想到公主却更加羞恼起来。 “先生,你又何必如此搪塞于我呢?我知你自从来到申国之后,便始终是孤身一人,却又哪里来的妻室?” 面对公主的质问,端木易只得又道:“公主有所不知,在下的妻子,已于去年亡故了。”他说着,语气中不免多了分黯然。 门内的公主听他语调逐渐暗淡,知他不是在诓骗自己。先是为端木易感到一阵辛酸,随后却又生出一股子妒恼之意来。 暗沉沉的偏殿里,她的脸色更见苍白,秀眉颦颦,娇泪涔涔,幽幽地说道:“原来,原来我在你心里,竟还比不上一个亡人。” 姜公主说完这句话时,啜泣之声再也忍受不住,抽抽搭搭,从殿门内传了出来。端木易闻听,一时语塞,沉默不语。 殿外的风雪越发下地紧了,吹着廊下灯火飘飘摇摇,随即熄灭。端木易的身影,也在一阵恍惚后,随之埋没在黑暗中。 于无声处,端木易突然又沉着声音说道:“公主见谅。亡妻便是亡妻,四海八荒,没有谁能替代,更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在下与公主之间的事情,还请公主莫要再提及于她。” 字字句句,说得不容置疑。话音落,殿门内的啜泣声忽然就止住了。 又过了片刻,殿门再次打开,里面露出姜公主憔悴的容颜来。长明灯幽暗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无泪,有痕。 此时,公主的眼里已没了任何的炽烈,取而代之地却是无尽冰冷。 那决绝漠然的神色,看得端木易浑身一颤。 “公主……” “先生,申姜出嫁之日,先生不必送了。过去,就当是申姜从未出现过吧。”姜公主说完,将殿门复又关了起来。 端木易在门外又站了片刻,接着转过身来,往宫外离去。 …… 转年春天,风渐暖,草木生,便到了定下的送亲的日子。此时,已经回国数月的郑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等着新夫人的驾临。 送亲的将军,最终决定由申国一个中大夫家的君子担任。那君子唤作姬烈,倒也是宗亲,只是属于远支,所以即便在申国也不算特别的尊贵。 送亲队伍离开申国三日后,距郑国越来越近。这天行至途中,忽然下起了雨来。一行人忙找地方暂避风雨。 这些年,端木易和无名曾经设计的厢式车舆逐渐在各国流传开来。而今,公主所乘之舆,便是如此。 在峡谷中寻得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后,送亲队伍便暂且停了下来。公主因车厢本就足矣遮挡风雨,加之她不宜抛头露面,所以便并未出来。 一行人正自歇着,忽然谷口处出现了一队兵马。这支队伍未打旗号,沐风戴雨,从谷口处走来。为首的将领穿一件黑色的战衣,身材瘦小,面白如玉,正是自楚国而来的无名。 去年的一战,最终因为丹阳被郑国围困,无名失去了覆灭申国的机会。今日,他总算可以报复回来了。 尽管去年的战败与他并无多大关系,楚公也未曾问责于他,但他还是主动交换了令尹的重任。而自那以后,他便一直在不断的收集情报,就是为了这次劫亲。 军队逐渐靠近,来到送亲队伍面前。无名坐在当中的一辆马车之上,传令让队伍停下。接着他高声说道:“前面的人休走,尔等是哪国的队伍,从我国经过却为何不行报备。” 送亲的姬烈从无名出现,便始终在打量这支队伍。见他们连旗号都没有,知他们定也不是此国的军队,八成便是故意来找茬的。 所以当无名问姬烈这个问题时,姬烈首先想到的也不是耐心解释,而是握住了腰间佩剑,随时准备开战。 这时,车厢的帷子却掀起了一角,里面的姜公主探出头来,脸上挂着好奇与激动,朝着无名的方向看去。 原来,无名虽然容貌大变,已和端木易判若两人,但他的声音却无太大改变,倒与端木易有八九分相似。 那远嫁的姜公主,曾经对端木易一往情深,即便最后两人决裂,她也依旧把端木易的音容藏在心底。 如今一路颠簸,离故国渐行渐远,她在车厢里除了想念父亲和家乡,便是百转千回地与对端木易的思念作斗争。 明知端木易对她并无半分感情,姜公主一面怨恨于他,却又时时忍不住幻想着端木易能拦下车马,将自己抢回去。 所以,当刚刚听到无名的声音后,她不禁心头大震,以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真的成了现实。 鬼迷心窍的姜公主于是往车外看去。当她看到来的人竟然不是端木易,而是一个陌生男子后,澎湃起来的心儿,再次回到一片死寂。 可细雨朦胧中,她又越发的觉得,突然出现的这个男子,倒是与端木易有些相似。 一番叫喊之后,无名见姬烈等人手已按在了剑上,知道他们是要死战。于是,他只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即下令道:“抓活的,一个都别让跑了。” 麾下楚军将士得了令,便顿时朝前逼近,把送亲队伍包围了起来。 无名依旧安然坐在车上,看着有如瓮中之鳖的申国队伍,嗤嗤冷笑。接着,他右手轻轻一挥,楚军顿时行动起来。 也确实因为人数过于悬殊,是以姬烈所带领的送亲队伍根本就无力反抗。还没拔出剑来,每个人的肩头颈上,都已架上了四五柄刀剑。 就这样,申国的送亲队伍被无名带人于半途中截了下来。 风波过后,这场春雨反倒渐渐止歇了下来。 交锋之后,无名也并未再下令往何处去。军队还在刚才那处先做休息,但让军士们把申国的送亲队伍一一捆绑了,却没有为难申姜公主。只是找了几个士兵,把马车为了起来,防止她逃跑。 马车内的姜公主,此刻却没有丝毫的惊慌。相反,她却有着一种解脱感。也许是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不用嫁给郑伯了吧。 在队伍间巡视了一圈后,无名来到马车前面,负手说道:“公主,得罪了。” 沉默了一会儿,马车里传来一平静的回答:“这位将军,只怕是为了端木先生而来吧?” 姜公主的话让无名颇为震惊,他想不到这个娇弱的姑娘为何能如此镇定自若,更不明白她是怎么猜到自己的目的的。 但无论如何,公主总算到了自己手上,他便有恃无恐。于是,无名说道:“公主蕙质兰心,猜的不错。所以还请公主配合一下,我也不会难为公主的。” “呵,只怕不是我不配合。而是你的想法本就有错。”公主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公主何意?”无名有些诧异。 “端木易,他不会来救我的……”公主的回答甚是黯然。无名听了亦是心头微动,对姜公主莫名生出了许多同情,似乎也觉得端木易不会前来。 但随即,他又冷静下来,说道:“公主放心,他回来的。” 说罢,他竟鬼使神差地想要躲开公主,似乎怕再与她说上两句,便会心志动摇。于是,他转身往队伍里走去。 回头之际,无名隐约听到车厢传来一声轻叹:“若他真的来了,我倒要好好谢谢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五章 相煎太急 姜公主的一声叹息敲打在无名心里。他忽然觉得,这个女子也是个苦命的人。 原本,他尚打算放出消息去,等着申国派人来救。但此时,他想帮助申姜一把。于是,他径直走到姬烈面前,从身旁的军士手中,抽出一把剑来,将捆着姬烈的绳索砍断。接着说道:“你,回申国去吧。” 岂知,那姬烈竟并不动身,朝着无名啐了一口,说道:“你这卑鄙小人。我姬烈虽然落入你手,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我无法护公主周全,自是生死追随,也不后悔。但我是绝对不会抛下公主,独自求生的。” 无名看着他,不屑地一笑,说道:“你信不信,你若不走,我现在便杀了公主!” 这虽不是他心中所想,但说话时,眼神中的凌厉与狠决,却让姬烈背脊生寒。 顿时,姬烈的气势低落了下来。 “你且回去,告诉申侯,让离大夫家的端木先生亲自过来。我就在此处等着。你也放心,只要他能在十日内赶到,我便不会伤公主分毫。”无名说道。 姬烈见无名说得信誓旦旦,言语中又处处只是针对着端木易。他与端木易并不相熟,此刻便认为自己与公主受制于人,都是端木易惹下的祸事。他又羞又恼,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就尽数寄托在了端木易身上。 于是,姬烈担心地看了一眼马车,又看了一眼无名,犹豫片刻,终于站起身来,往申国的方向而去。 姬烈走后,马车里传来一声低低地“谢谢。” 无名听后,嘴角跳动了一下,却又把笑意隐藏了起来。阴沉着说道:“不必谢我,我叫你的端木先生前来,是要杀了他的。” 听罢无名的话,姜公主受了惊吓,好一会儿没再说话。这也让无名稍有些温暖的心,再次逐渐冷透。他刚想开口挖苦那公主两句,不料公主此时却说了话:“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仇怨,但这次他若真的能为我而来。无论如何都是拜你所赐,因此我感谢你。当然,若他真的被你所杀,我会恨你,却不会怪你。他既是因我而来,我到时便随他而去。” 公主本以为,说完这番话,无名能宽慰些。毕竟她已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却不想,无名听完,脸色更加阴沉。 于他而言,原本相助于公主,便是因为她同是被端木易害苦的人。可当无名听到公主直到此时,对端木易仍是不顾一切的爱,不由得妒火中烧。 这时,一股子羞怒直冲他的癫顶,无名顿时失去了理智。他快步走到马车前,一步跃将上去,闯进了车厢,一把将公主推倒,用手掐着她的脖子道:“端木易,端木易,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他?同样的两个人,凭什么一个春风得意,另一个就要过得像条饿狗?凭什么?” 他说着,眼圈逐渐红了,手上也逐渐加了些力道。 当看到姜公主秀美的脸儿变得痛苦,眼角也噙满了泪水,无名却又心软了。 他的手逐渐送开,接着便背过身去,冷冷说道:“反正你都是要死的,留着过几天自行了断吧。我也省些力气。” 姜公主一手撑着车子,一手捂着咽喉,咳嗽着坐起身来。说也奇怪,尽管差点就死在无名手上,她却对无名生不出一丝恨意,反而觉得他十分可怜。 但同时,姜公主又不知该怎么去平息无名的情绪,只好坐在原处,一言不发,同情盯着无名。 无名在车子上又坐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后,才起身下了马车。 此后的几天里,无名未再与姜公主说过一句话,只是命令士兵看好了她,饮食起居上勿要亏待。 第九日夜,根据斥候来报,从申国到楚军所在之地的沿途,仍是没有端木易的动向。 这个结果让无名非常意外,也让姜公主更加失望。 在沉吟了良久之后,无名对那斥候说道:“再等等,让路上埋伏的兵马多坚持一下。” 那斥候领命离去,无名轻蔑地冷笑一声,喃喃说道:“端木易,没想到这些年,你竟然也练得了一副铁石心肠。” 随后他听到车厢内传来低沉压抑的啜泣之声。因于心不忍,无名摇着头渐远离了公主的车驾。 正往远处有着,谷口处又匆匆跑来一名斥候,来到无名面前,一下跪倒在地,说道:“大人,有一人一骑独自持剑进入了埋伏圈,属下们不敢擅自动手,怕打草惊蛇。大人你看怎么办?” 一听之下,无名便知道来人定是端木易。他到底还是来了。于是无名对斥候道:“放那人进来。所有人继续埋伏,待大部队到来,再行突袭。” “嗨!”斥候得令,快速往谷口奔回。 待斥候走后,无名也上马持剑,独自跟了上去。走之前,他念头一动,又回马嘱咐剩下的士兵,无论什么人前来,都务必看守好申姜公主,莫要伤她分毫。 才出了谷口,没走出几步,在楚军埋伏和后方部队的空当处,无名见到迎面一骑扬尘而来,正是端木易。 此时,端木易也看到了孤身拦在面前的无名,当即勒马停下。待马匹停稳,端木易道:“令尹大人,在下已经如约来了,大人也当履行承诺,将公主放了吧?” 无名亦停住了座下骏马,面含讥讽地笑道:“端木先生想必是会错了意,在下只说是先生十日不来,公主必死。却从未承诺过先生来了,我就放了公主。” “你……”端木易有些恼怒,却并不意外。在他看来,无名若是毫不犹豫地便将公主放了,那才是不可思议。 其实,无名确也没有伤害公主之意,只是此时,他有意想要奚落挖苦端木易一番。所以,当端木易表露出羞愤之时,无名心中反倒十分快活。 两人对峙不下,无名竟先打马挥剑向端木易抢攻而去。两人一交上手,无名却不力战,反而带着端木易游走起来。两匹马驮着二人,距山谷越来越远,不一会儿,竟奔到一处悬崖边上。 这时,无名终于停下了策马而行,同时,也渐渐止了攻势。 长剑再次一撞即分,两人一起罢手。 “你既然是为了杀我,我要你杀便是。为何却牵涉到其他无辜之人?”端木易质问无名道。 无名回答:“先生狡猾。你我长生不死之事,彼此皆知,又何必对我耍这个心思?” 见无名戳穿了自己的心思,端木易有些赧然,只好转而问道:“我的《鬼谷遗书》可是遗落在了大人那里?” 听端木易猜到了此事,无名却也不显惊讶,笑道:“那书果然是本奇书,怪不得我与先生同根而生,境遇却如此不同。如今我得了它,自会比先生更好地运用上面的东西,搅动这天下风云。” 闻言,端木易竟难得的露出惊惧之色,他担忧地说道:“你万万不可乱来。历史与现世的联系千丝万缕,你我若强行对历史做出大改变,必然会造成混乱的。况且历史大势顺应天道,不是你我所能随意拨弄的。” “呵呵,”无名对端木易的话甚是不屑,轻蔑地笑道,“正如先生所说,你我非此世之人而入得此世,本就有违天道。既然天生我于此,我便逆天而为,又有何妨?” “你便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若真有的话就让它来找我吧。”无名冷冷道。 见无名如此执迷,端木易惋惜地说道:“你我即是同根而生,为何你却成了如此模样?” 话音方落,无名竟不住颤抖起来。沸腾的血液翻涌着,从他苍白的脸上透射出来。他狰狞地说道:“为何?我也想知道为何?你知道被野马拖在地上奔跑的感觉吗?你明白寒冬腊月被投进河水里的滋味吗?你懂数年被锁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下的孤独吗?你了解好不容易获得的家庭又被人蹂躏踏碎了的痛苦吗?你什么都不懂,你那时在父慈子孝,在平步青云,在君贤臣直,在柳暗花明。都说苍天有眼,苍天若真有眼,又哪会让人间充满这么多苦难?既然这天都不爱我,我何必顺天?!” 说最后,无名已是激动不已。 此刻,端木易方知无名此生亦是有着诸多的苦难。他面有怜悯之色,正要劝慰无名几句,不料无名却突然沉声问道:“端木先生,你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拖延的时间也已足够了吧?” 听了无名的话,端木易顿时面露惊色。 原来,端木易之所以千方百计地找话题和无名交谈,正是抱着拖延时间的心思。无名能猜到他的心思,他倒也并不惊讶,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无名早已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却并不一早揭穿,而是陪着自己说了这么久。难道他真的识破了自己的计谋,早已做好了准备? 于是端木易说道:“大人神目如电,在下甘拜下风。” 谁知,无名却没有一丝得意,长叹一声说道:“我若真是神目如电便真的好了。没想到,我到底还是失了一着。算来算去,却只在申国的来路上布了伏兵,只怕此时,郑国的军队已经将公主救出来了吧。倒是可怜那些与我一同而来的楚公男儿啊。” 听罢无名的话,端木易这才知道,原来无名并未一早就料到自己的计划。只是刚刚说话间,他才猜到。看来,这次终究是侥幸胜了半筹。 于是,端木易苦笑着说道:“我与大人不相伯仲。既然如此,何不就此罢手言和?” 却见无名对端木易的提议不置可否,打马来到了崖边,回头对端木易笑道:“言和?你顺天,我逆天,却又怎么言和?端木先生,这次是我败了。下次,我不会在手下留情。” 说罢,无名不待端木易回答,策马一跃,纵下悬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六章 放马中原 悬崖不见底,层峦静生烟。 震惊不已的端木易跳下马来,到崖边往下望去,见下面云烟缭绕,已不见无名的踪迹。 原本还在相持,他怎么也没想到无名如此走极端的路子。虽然他两人都是不死不灭的身体,但还是不免会有痛感,这般跳下悬崖,想必无名对自己也是铁石心肠。 幽幽长叹一声后,端木易上了马,往山谷奔去。 到得谷内,他果然看见郑军已经救出公主。被突袭的楚军死伤惨重,只是没想到尸体最多之处,竟是公主的马车周围。 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圈,却都是面朝外而死。显是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还在拼命看守着这架马车。 那些楚国兵马,竟有不少还是死于飞矢之下,那些箭矢和公主车厢上寥寥插着的几根相同。想是郑军在屠杀这些楚军时,并没有特别在乎姜公主的安危。 以至于,这最后的场面,不知道的人看来,恐怕会以为是楚军为了保护姜公主而死于郑军之手。 见端木易到了,郑国的将领走上前来。端木易看到他,倒是熟人,曾经打过交道的季足。 “端木先生,谷内的楚军已经尽歼,外面的伏兵我也已经派兵去处理了,想必一会儿就有结果了。”季足拱手行礼后说道。 打量了一圈周围的郑国兵马,端木易说道:“季大夫辛苦,这次若没你带兵前来,在下就难办了。” 季足笑道:“先生客气了,车中坐的到底是我们将来的郑国夫人,我郑军来救,也是理所应当……对了,先生以后还是不要唤我季足了,我以后不愿再与季家又任何关系。如今我封地在祭(音同“寨”)地,先生唤我祭足便好。” “啊,好……祭大夫。”端木易答道。他记起历史所载,祭足后来成了郑国重臣,只是晚节不保,有作乱之事。 这时,一名郑国士兵来到跟前,说道:“大夫,先生,夫人说要请先生到车前,有要事相谈。” 祭足和端木易相互看了一眼后,祭足说道:“先生快去吧,公主到底还没正式入郑,只怕此时对我们还不信任。” 端木易点点头,沉默着朝马车走去。心里却是忐忑不已。 来到车前,端木易躬身一揖,说道:“公主,端木易来了。请问有何事吩咐?” “先生,你来了……”公主说道,“我时时盼着你来,可你真的来了,我却为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车外,端木易心情复杂地站在那里,并不作声。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接这话。 姜公主似乎早已知道这个结果,继续说道:“怕是申姜自己贪心了。既然先生已为我而来,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明日便可到郑国了吧?以后便再也没有申姜公主,只有武姜夫人了。” 端木易依然不答。 幽怨难当,姜公主叹息道:“先生去忙吧,申姜想休息会儿了……” “诺。”端木易终于有了回应。 刚刚转身要走,却听姜公主又道:“等等,那位楚国的将军呢?” “公主是说无名?”端木易有些好奇,公主为何会问起他来。 “原来他唤作无名……”公主小声低估道,接着又说:“无名将军这几日对我秋毫无犯,倒也照顾得周到,若是生擒了他,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从轻处罚。” 公主的话倒让端木易十分惊讶,他一直以为无名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却没想到他竟会对公主如此相待。 但如今无名已然纵身投崖,端木易想着若是如实相告,只怕又生波折,便只好对公主说道:“那位无名将军识破我的计策后,败走回楚了。” “噢……”公主低声应道,似有一些惋惜。 两人说话间,又有郑国的兵马回报,谷外埋伏的楚军也已大败溃逃。一切敌人都已清扫干净,送亲队伍可再次上路。 于是,端木易待公主不再说话后,便提出了再次启程的想法。姜公主只是冷淡地答道全凭端木易安排,就又陷入了沉默。 虽然端木易也察觉了公主的情绪低落,但他担心夜长梦多,害怕耽搁久了又有变故,就和祭足商量道:“祭大夫,此处已离郑国不算太远,不如我们即刻出发,也好早些把公主送到郑国,以防再有什么不期之事发生。” 不出所料,祭足甚是欣喜地答道:“先生考虑周全,那我现在便清点兵马,咱们现在就走。” 说罢,祭足便传下令去,整顿军队,向郑国出发。 不过一日,送亲队伍便安全抵达了郑国国境。而此时,郑伯已经在边城等候。待公主到来,郑伯又亲自接掌了队伍,往东行了两日,这才到达郑国国都。 虽然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但好在并未误了吉日良辰。在郑都又待了数日,终于到了既定的婚期。 国君大婚,乃国之大喜事。整个郑国都城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而就是在这么一个日子里,端木易单人匹马,离了新郑都城。 于情于理,端木易都本应该留在郑都,见证这场两国的政治联姻。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原来,端木易自知与公主之间,感情太过微妙。留在此处,端木易担心会闹出乱子来。若是平时还好,可这场大婚,关系着郑、申两国。若有差池,轻则两国关系破裂,重则有可能引发两国战争,生灵涂炭。 为了以防万一,端木易只好做一回无礼之徒,爽了这场婚事。 …… 离了郑都,端木易却没有策马西去,返回申国。 如今申国已经足够安全,离大夫那里也无需他在费心。恰逢春风十里,草长莺飞,正是大好时光。于是端木易惫懒之心又起,放马中原,在东方诸国漂泊起来。 出郑,入戴,又过曹,经卫,访氓。有了申国的经历以后,端木易渐也放弃了求死之志。人也不似之前那般麻木。 一个人在中原各国间辗转,饮美酒,赏桃花,祭故人。虽然孤独,但也惬意。 这一日,他信马由缰地乱走,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晋国边境。 当看到晋国边城的城池时,端木易立刻便从马上跳了下来。他牵着马往城门走去,不骑马是不愿太过张扬。毕竟,当时天下,还极少有人会这么骑着骏马到处乱跑。 在城外经过一番盘查,端木易凭着郑伯给的文牒,冒充着郑国商旅混进了城内。 在城内找了个客舍落脚后,端木易和掌柜攀谈起来。 原来,此城属于晋国大夫赵氏,唤作耿邑。 前任晋侯宾天之后,其弟殇叔自立为君,把当时的太子仇逐出都城。后来,多亏了韩、赵、魏三家大夫,率领军队,助他攻回都城翼都。太子仇这才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而太子仇,便是如今的晋侯。 韩、赵、魏三家大夫自辅佐太子仇重夺君位后,地位大大提高,很快便与老牌大夫智氏、中行氏等相提并论。这也造成了新老大夫之间,有了猜忌与嫌隙。 过去,端木易倒是知道韩、赵、魏三家座大以后,将晋国分了,倒不知这根由却是如此。 想着这天下纷纷扰扰,如是混乱不堪地明争暗斗,还要再有个几百年,端木易不禁替百姓们感到担忧。 这时,那掌柜也问起端木易的来历:“小兄弟,听说你是郑国来的?” “啊,不错。”端木易为避免麻烦,便未对掌柜实话实说。 “听说郑伯前些日子迎娶了新夫人,还是个年轻公主,可是真的?”那掌柜似乎对这传闻十分感兴趣,看着端木易的眼睛里直放精光。 端木易也不知这件事情为何会传的如此普遍,只好苦笑着答道:“确实如此。新夫人乃是申国的姜公主。还是豆蔻年华,比郑伯年轻不少。” 那掌柜听罢,凑到端木易面前,笑地甚是猥琐,小声说道:“那岂不是老牛吃嫩草?不妙啊不妙……” 端木易虽然不喜掌柜的模样,但对他所说的“不妙”却又十分好奇。只好忍着不快问道:“不知老哥所说‘不妙’,却是为何?” 那掌柜的看端木易满脸懵懂,摇摇头叹道:“小兄弟还是少经世事啊。姑且不说这老夫少妻,感情会否有所不合。单只一点,若这郑伯有朝一日宾天而去,留下孤儿寡母,便会有不少的麻烦。” 原以为掌柜的又会说出什么污言秽语,却没想到他竟然能讲出这么一番话来。端木易仔细想来,发现后来郑国也确实应了这掌柜的话。 其实,有何止郑国,但有王侯将相之世,主少国疑就是必然的祸端。只不过对于郑国来说,最终的乱局却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母子之间的不和。 在心里对掌柜的见识赞叹了一番后,端木易端起面前桌上的一碗白水,饮了一口,但觉味道寡淡。正要开口向掌柜的再讨一杯美酒,忽听到客舍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 往外看去,竟是来了一队兵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七章 王子余臣 晋国,赵地,耿邑。边城之地,人群冗杂。 城南的客舍,院子中此时聚满了赵大夫麾下的士兵。士兵们装备整齐,极有威慑之力。 见到眼前这个阵势,端木易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准备一有不测立即设法脱身。 哪知,这群士兵进了院子之后,却并没有冲着端木易而来。为首的一名将领独自进了屋内,来到掌柜的面前,不可一世地问道:“喂,老家伙,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你这里投宿吗?” 掌柜的却丝毫不见惊慌,赔笑着说道:“哎呦军爷,小老儿可是规矩人,任何身份不明之人,小老儿可是都不敢收留的。” 那将领轻哼了一声,看着一脸谄媚的掌柜,不屑地说道:“知道便好,最近都城里跑了一名要犯,整个晋国都在搜捕他。你最好警醒点,别犯糊涂。” 说罢,那将领往端木易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出了门,领着士兵们离开了客舍。 见兵马撤去,端木易松了口气。 这时,掌柜的摇摇头叹道:“唉,看来最近不太平啊。只怕这生意又要难做了。” 端木易沉吟片刻,问道:“掌柜的可知道这跑掉的到底是什么人吗?怎么竟用得如此大的阵仗。” “这我可猜不到。不过上次这般大规模的抓人,还是晋侯重登君位后,在全国抓捕逃脱的殇叔。”老掌柜答道。 “噢,这样啊.......”端木易点头应道,却在心中思索着可能的原因。 这时,院中又传来了声音。 “老哥哥,你家可还有闲置的客房吗?”一名青衣男子从院外走了进来,礼貌地问道。 端木易和老掌柜一同往外看去,见那男子约摸三十来岁,身材邤长,面白,留有短须,眼睛里充满着血丝,形容颇为沧桑。 看着那人进来,老掌柜忙答道:“有的,有的。这位先生也是来往的客商吧?是一个人吗?还是另有结伴?” 那人不假思索道:“我自宋国来此行商,尚有一名同伴。只是他于路上出了些意外,可能晚几日便到。可否能多留间屋舍。钱差不了你的。” “好说,好说。给您留着便是。”说着老掌柜已从屋中快步而出,迎了上去。 端木易听这客商的口音倒不像宋国之人,反而更向自西岐秦地而来。不禁有些狐疑,猜想他为何却要说谎。 老掌柜平日里接待天南地北的来客不少,自是也注意到了此人口音上的问题。虽然热情地招待着这名客人,却还是小心地走到他面前,管他要了通关的证明,察看了一番。 确认没有问题,老掌柜便招待他往一间客房而去。 端木易懒散地倚在一根顶梁柱上,看着那人的背影,只觉得颇为熟悉。但他反复回想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头绪,便暂且放弃了。 …… 这般于耿邑中闲居了两日,端木易白天便会独自到城中逛上一逛。到了夜里,又与老掌柜天南地北的胡吹海侃,倒也有趣。 看来,这老掌柜与五湖四海到此的客商都没少接触,和端木易说起各地的风土人情之时,竟是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也正是从他口中,端木易知道了许多以前未曾到过、甚至未曾听说过的封国或是辖地。 可奇怪的是,那个客商却依旧一个人,他所谓的好友始终未曾出现。而他自己,也只是自闭于屋中,从不出门。完全不像要来做生意的。 掌柜的多年来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也就见怪不怪。想着那人既然手里有照身帖,便至少不是犯人。至于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那就不是他一个客舍老板该操心的了。 这天晚上,端木易与老掌柜聊完天,迈着悠闲的步子往自己房间走去。经过那“客商”的屋子门前,见门半开着,里面还亮着烛火,不由得有些好奇。 于是,端木易悄悄走到门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里面看去。却见里面,那“客商”正独坐在烛火前,默默流泪。 夜半无人,醉里挑灯,天涯沦落,同是离人。 这场景引得端木易心生同病相怜之感,一时间,感性赢了理性,端木易竟鬼迷心窍地迈步走了进去。 屋中那人忽听得有脚步声进来,登时一惊,立刻站起身来,慌忙用衣袖把眼泪擦掉,紧张地问端木易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来我房内?” 那人的问话也让端木易清醒过来,恍然间,他也觉得极为失礼,于是赔礼道:“在下也是这逆旅中的异乡之人,刚刚从兄门前经过,见兄独自一人对影长悲,不免勾起了心中的羁旅之思。遂欲与兄共遣忧愁。当时没把控住自己,竟走了进来。还请兄见谅。” 那人眼神里充满了防备之色,仔细打量了端木易一会儿后,问道:“你也是客商?” 端木易道:“在下木易,从郑国来,兄可唤我子易。”为隐瞒身份,端木易这些日子行走天下,便为自己编造了这个名字。 “哦,子易兄弟。”那人向端木易稍一拱手,继续说道,“吾乃余臣,宋国人。” 端木易见他言语中始终带着些防备,便更觉他身份有些蹊跷。放在平时,他定不会再继续追究。但前几日才听说晋都跑了犯人,他不由得不将面前之人与之联系起来。 而且,他如今于晋国也算是非法访客。若面前人真是逃犯,将来东窗事发难免会牵涉到自己,所以端木易也不得不做些防备。 正想着如何再从此人身上再套出些话来,端木易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件事来。 “余臣?”端木易刹那间想起,据史料所载,当年周幽王死后,除了姬宜臼被秦、郑等国拥立为天子外,尚有一人被虢公等人于携地封为周王。那人是幽王之弟,后世称为携王,大名便唤做姬余臣。 想到此处,端木易再细看眼前之人,终于明白了自己初时见他背影,为何会觉得甚是眼熟。而这,也合理地解释了为何他会满口的西岐口音。 此刻,他渐已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叫做“余臣”的客商,正是天子姬宜臼的叔父,携王姬余臣。 可他为何会流落此地?而且,他手中又为何会有宋国的照身帖?更重要的是,端木易此世为人,历经这数十年,确实未曾听到过共立二主的消息,虢国也始终都是天子姬宜臼的有力支持者。这携王之名,后世又是从何而来? 种种疑窦在端木易心中丛生。一时间,他茫然无比,竟忘了处境,皱着眉头,站在余臣面前,苦思起来。 “子易兄弟?”余臣见端木易突然沉默,陷入思考,防备之心更盛。 端木易被余臣的话语惊醒,端立着身子,深深一揖,正色拜道:“在下见过王子大人。” “王子”是余臣在幽王时期的旧称。此刻,余臣见端木易突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本来惊慌不已,直以为是自己行踪败露,遇到了姬宜臼的杀手。 可是,他听端木易又称自己为“王子”,又觉讶异。只因这个尊称,自那昏聩的王兄姬宫湦死后,已经多年没人叫过了。 这般又惊,又惧,又惑,又疑之下。余臣不知该作何言语,更不知该如何对待面前的端木易。他往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地说道:“兄弟,你是否认错人了。为兄这出身,与王子相比可谓是天上地下啊。” 话虽这般说着,但余臣的声音里,已不自觉地掺杂了许多颤抖。 而这些,端木易自然是有所察觉的。他抬起头来,注视着余臣艰难挤出地笑容,把他盯得更加心虚起来。 这时,端木易微微一笑道:“王子不必慌张,在下并不是晋侯的人,也不是天子的人。当然,不瞒王子,在下也非郑人。” 听完端木易的话,余臣稍稍放下了防备,脸上的神色也放松了不少。只是,他仍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见到余臣这般模样,端木易倒也不急不气。他知余臣定是这些年被姬宜臼等人迫害惨了,所以才会如此战战兢兢。 为了让余臣更加信任自己,端木易便把自己的身份先行交代而出:“王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愿相瞒。在下不是郑人,而是秦人。在下名叫端木易。” “端木易”三字方出,余臣顿时震惊不已。 这些年,他虽然被晋侯软禁在晋都翼城,但对天下之事还是有所耳闻。他知道这些年,秦国出了一个叫端木易的奇人,助天子迁都,助秦公定西岐,最后还一人行刺了天子。只是,后来他便不知所踪了。 所以,当余臣听到端木易道出身份时,才会如此的难以置信。 “你,当真是传闻中的端木先生?”余臣语声颤抖地问道。此时的颤抖,来自于内心的震撼惊讶。 “先生不敢当,在下如今不过是落拓江湖的一个闲人罢了。”端木易笑道。 哪知,他此话方落,余臣竟一下子跪倒在他的面前,俯身拜道:“先生大恩,余臣拜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八章 福祸同当 清风树蝉不住鸣,诉十年生死,已三更。 明月夜里,端木易和余臣这两个隐姓埋名之人,竟然不期而遇。 只是,余臣突然跪下拜谢的举动,让端木易有些手足无措。 惊慌之余,端木易赶忙上前将余臣扶起,说道:“王子万不可如此,当真是折煞了在下。在下何德何能,又如何有恩于王子?” “先生当真不知?”王子余臣问道。 “在下确实不知。”端木易一脸的迷茫。 “唉,”余臣长叹一声道,“先生猜的不错,我便是当今天子的叔父,姬氏余臣。余臣本来被晋侯囚禁在晋都翼城。多亏先生闯了洛邑王宫,刺杀了天子。我才得了机会,逃脱出来。” 余臣的话让端木易更加摸不着头脑,他问道:“此事已过了两年,为何王子最近才得以脱身,又为何会流落此处。” 余臣手扶着桌几,颤抖着说道:“此事便说来话长了。” 原来,前年端木易只身闯洛邑,一剑刺天子,天下震动。 而天子姬宜臼命悬一线后,晋侯便有了异心。 因天子那时尚无子嗣,若他身死无人相继,那么最好的人选便是被禁足在翼城的王子余臣。 所以,晋侯当时便想把余臣推上王座,然后再挟天子以令诸侯,作天下霸主。 于是,姬宜臼遇刺的消息才传到晋国,晋侯便领着兵马,带着余臣,踏上了前往洛邑的道路。 可后来,天子姬宜臼侥幸活了下来,晋侯的计划便被迫落空。 但是,余臣的出现还是让姬宜臼对晋侯失去了信任。为了守护自己的至尊之位,姬宜臼强行把余臣留在了洛邑。 去年冬天,余臣忽患重病,是时已命悬一线。以为时日无多的余臣向天子请求,想要回翼城去,再与家中亲眷见最后一面。姬宜臼想着他已是弥留之际,便也没了担心。同时,又觉得留这么一个病恹恹的废人在身旁,也是晦气。于是,他便派人将余臣送回翼城。 岂知回到翼城之后,天气渐暖,余臣的病竟然逐渐好了起来。这让晋侯和天子都始料未及。 此时,晋侯已经和天子有了嫌隙,所以便没有主动提出要再送余臣回去的事情。姬宜臼虽咽不下这口气,但面子上又不能做的太过。因此,也并没有再追着晋侯要人。 双方似乎同时放弃了对余臣的禁锢,所以在看守余臣之事上,便也不再像曾经那般尽职尽责。 春天朝会之际,晋侯入洛邑朝拜天子,翼城中守备便更加空虚。余臣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家眷从城里跑了出来。 听完余臣的讲述,端木易确实也发现,余臣能够脱身,根上还是借了自己刺杀天子的光。自己虽然不算直接相助于他,也算是替他制造了机会。 可端木易见他此时却是孤身一人,便不禁追问道:“既是举家奔逃,却为何只剩下王子一人?” 闻及端木易的问题,余臣凄怆无比,答道:“唉,我一家人辗转流离,路上遇到了军马拦截,妻妾子女尽数丧生,只我一人苟活下来,沦落至此。本来我也想要一死了之,将要投崖之际,却遇到一人。那人将我斥骂一顿,又说着什么‘逆天而行’之类的话,倒把我寻死的心思尽数驱散。后来,他又给了我这个宋国的照身帖,让我先来此城中等他。说是会设法替我报仇。” 余臣的话引起了端木易的兴趣,按着余臣的描述,他猜想相救余臣之人很可能是无名,于是问道:“那人可是身材瘦小,面色苍白?” 余臣点头应道:“正是。先生可认得他吗?若先生认得,便请先生转告于他吧。对他的相助之恩,余臣感激不尽。但余臣思虑良久,复仇之事还是算了。余臣不想徒增杀戮。” 想着自己和无名之间的恩怨,端木易苦笑着说道:“那人我确实识得。只是恐怕我的话他不见得听得进去。不过如今晋国对王子追捕得正紧,王子若是不在此处等他,又将去往何处?” 盯着残照的烛火,王子余臣凄凉地说道:“何处?我也不知要去往何处。曾经以为逃出翼城便能自由地生活了。可真到逃出来以后才知道,生存之上才能谈生活,自立之上方可提自由。如今我这般孤独一人地浪荡在这时间,飘到何处,便是何处吧。” 悲苦的话语让端木易沉默良久,接着,他说道:“天下将乱,王子倒不如寻一处山水僻静之处,聊寄余生。” 显是对往事仍有些挣扎,因此,对于端木易的提议,余臣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幽幽说道:“先生的建议余臣会考虑的。” 看着余臣的样子,端木易知他一时还不能那般释怀,也就没再强求,只是轻声地说道:“那便好,不过王子这几天还是安心在城中待些日子吧。如今到处都在大张旗鼓地捉拿王子。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话音刚落,端木易忽然听到房间外似乎有些动静。他赶紧走到门口,四下看去,却不见人。刚松下一口气,正要转身回房,端木易无意间瞥到客舍院子的大门正大开着。顿时,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安来。 于是,他赶紧转身回了房间,对余臣说道:“王子,恐怕在下要收回刚才的话了。咱们得马上离开。” “现在吗?”余臣惊讶道。 此时,端木易脸上已罩上一层忧虑之色。说道:“没错,就是现在。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咱们刚刚的谈话已被那掌柜听了去,而此时他应该正赶往报官的路上。” 说着,端木易不由得暗暗自责。毕竟,隔墙有耳这种事情,他早该想到的。 “是我连累先生了,先生快些走吧。他们抓了我,便不会再为难先生了。”余臣凄然说道。 端木易道:“王子说得哪里话。咱们有缘相逢,便要有难同当。况且若不是在下冒然来访,王子也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这么说来反倒是在下害了王子。现下之计,唯有先离开这客舍,再另做打算。” “可是......”姬余臣仍有些犹豫。 “王子,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生死存亡,就在一念之间。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端木易说着已拉着余臣往门外走去,竟是连随身的行李都已不打算带走。 余臣被端木易拽着出了屋门,也没有办法再举棋不定下去,只好跟着端木易往客舍院外跑去。 此时还是夜晚,城门封闭,两人没办法出城,只好在城中捡着幽深无人的街道东躲西藏。 走了不过两三个街口,果然看到一堆兵马明火执仗地快步走来,那样子分明是往客舍的方向而去。端木易二人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直到队伍逐渐走远,转出了这趟街,他俩才将吊着的心放了下来,小声地说起商量起接下来的行动。 “先生,咱们现在怎么办?”余臣压低声音问道。 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端木易又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跟着我来,千万不要出声。” 说罢,端木易领着余臣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起来。两人又走了四五趟街,大概走到了城中心的位置,端木易在一处院墙下停住了脚步。 寻了一处可以藏身的角落躲避起来后,端木易扭头看向余臣。只见他脸上充满着疑惑,正不安地看着自己。端木易知他定是不解自己为何领他来到此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所以这般模样。 于是,端木易主动向余臣解释道:“王子可听说过‘灯下黑’?” 余臣摇摇头,表示仍不明白端木易的意思。 端木易笑道:“咱们如今从客舍中逃了出来,城门又出不去,便只能在城中藏身。那些官兵也知道这点,所以定然会满城上下地追捕咱们。这个时候,无论你我在这城里任何一处躲藏,都难保不被他们发现。” “那此处?”余臣还是不解其意。 端木易继续耐心解释道“此处乃是邑丞府。那些兵马从此处出发,定然想不到咱们会藏到这里来。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这个意思。” “先生高明!”余臣对端木易的计谋钦佩不已。 话音方落,邑丞府的门开了,里面又浩浩荡荡地出来了许多兵马。看样子,是二人走脱的消息已传了回来,官兵马上就要在全城进行搜捕了。 这些兵马一心想着在城内大海捞针,却忽略了门前这片黑漆漆的角落。端木易二人就躲在那里,所有人从他们面前经过,都没多看一眼。 待官兵逐渐走远后,端木易示意余臣暂且等候,自己则先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形,往府门前走去。 果然,那些兵马走后,府门并未关上,而看门的家奴此刻也不知躲在哪里偷懒。 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端木易赶紧回去把余臣叫上。两人就这般光明正大地,从邑丞府大门,进了府院之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十九章 动如参商 耿邑城的这个夜晚,因为端木易和余臣二人变得不太平起来。而这两个“罪魁祸首”,此刻却躲在邑丞府院内的一处墙根之下,太平而坐,悠闲地观赏着漫天星斗。 看来,虽然大队的兵马在一批一批地往府外而去,但邑丞大人却仍然睡得不错。 整个邑丞府的院子,静得温柔而惬意。似乎这个府邸,并非不在城中,而是独立于全城戒严的耿邑之外。 周围的寂静让人安心,也让人忧心。端木易想着此时也不好轻举妄动,便又和余臣聊了起来,问了几句他被晋侯囚禁的原因。 当得知王子余臣被囚,竟又是因为姬宜臼的猜忌之后,端木易不禁同仇敌忾地骂了几句。但显然余臣对此事已不愿在继续追究,端木易也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闲谈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即将破晓,端木易怕天亮之后,就更加不好再找地方藏身,便再次独自一人,往院中摸索起来。 不一会儿,端木易在院中不知何处寻得了两件较为宽松的兵马衣物。 回来以后,端木易把手中的衣物递给了余臣一套,小声地说道:“还请王子换上这身衣服,咱们待会儿还要靠它混出城去” 这一个夜晚,端木易已经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神机妙算。因此,余臣想也没想,便照做了。 又过了一会儿,第一队追寻二人的兵马拖着疲惫的身躯,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府苑。他们此时已无力继续寻找,只好回来回报情况,顺便暂做休息。而刚刚还人声纷杂的官兵队伍,一进得院内,竟顿时噤声不语。 趁着这机会,端木易和余臣二人混进了官兵之中。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熹微地亮了起来。这支队伍才再次出发,往城中寻找二人的踪迹。 随着大部队出了邑丞府邸不久,端木易便带着余臣离了队。 两人在长街上装模作样地寻找着“自己的踪迹”,不时还会和偶遇的“同伴”抱怨上两句。就这样,两人一直走到了城门门口。 此时,城门虽已是大开,但仍有不少兵丁把守。 两人来到城门口,没等那几个看门的士兵说话,端木易便先道:“各位兄弟,邑丞大人有令,让各位也先加入到寻人的队伍里,此处城门,暂且关闭就好。” 那些士兵见城里乱糟糟的,倒也没有怀疑,便由一名小队长领着,往城内行去。 待城门前只剩下了端木易二人后,端木易便带着余臣,又悄悄打开了城门,出了耿邑城,逃命而去。 两人一直奔出了四五里,直到早已看不见了耿邑城楼,方才停下。 待休息片刻之后,端木易问道:“王子要往哪去?”他想着,若余臣没有计划,倒不如两人结伴而行。 不料,余臣竟说道:“我便在这附近找地方藏身吧。若能与那位恩人再次相遇,我便告诉他我心中的想法。到时候,西去也好,东行也罢。我都可以另作打算。” 见余臣已有打算,又想着不愿与无名再打交道,端木易便点头应道:“也好,那我就不再多想了。只是,王子一定万事小心。待会儿我会制造些假的踪迹来吸引追兵。王子只管安心待着,切莫露面就好。” 说罢,端木易分辨了一下方向,选择了东方的道路后,向王子余臣拜别。接着,便踏上了东行的路。 ...... 迎着晨光,一路往东走去,端木易不断在沿途可以留下一些奔逃的痕迹。他希望用这种方式,给那个萍水相逢的沦落王子,营造最后的生机。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王子余臣有太多地方和端木易同病相怜,这也让端木易莫名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只是两人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归人,从此一别,天各一方,动如参商,实难再见。 即便有些伤感,但人生,何尝不是一场相聚又一场别离呢? 往东行了一日,端木易便出了晋国。可是他随身的行囊盘缠都落在的耿邑,只剩下一份照身帖还留在身上。于是,端木易只好先往临近的氓国落脚。 凭借敏锐的眼光和超前的思想,端木易靠着倒卖一些货品挣了些路费,这才又重新上路。 就这样边挣些盘缠,边向东游历,端木易竟也渐渐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 大约行了大半年,时已入秋。风渐凉,花渐落,洪波涌起,乌鹊南飞。 放足天下的端木易也在此时,来到了地处极东的齐国。 齐边地阿城,端木易凭着郑国的照身帖混进了城。 齐国的大街小巷,一切风物与西方诸国确实有着极大的不同。端木易行走其间,但见不少虾蟹之贾、鲍鱼之肆,倒是颇有些临海之国的特色。 正悠哉地行着,远处忽然响了几声锣鼓,街上的百姓便都往那边聚集过去。 见这景象十分罕见,端木易心中好奇之心大起,便跟着人群,一同往哪个方向涌去。 一边走着,端木易向身旁一个齐国百姓打听道:“老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热闹?” 那百姓看了一眼端木易,骄傲地说道:“兄弟是外来的吧?这是咱们齐国近年来的著名活动——论辩。” “论辩?那是什么?”端木易似乎能猜到,但又想确认一下。 那百姓兴奋地解释道:“孤陋寡闻了吧。论辩,就是一些有学问的先生,城邑府门前的广场上吵架。可热闹了!你别说,那些文化人吵架就是有趣,绕来绕去的,虽然听不懂,但很过瘾。” 听完那百姓的讲解,端木易已大概明白。这里所谓论辩,其实应该是读书人为探讨哲学问题而发起的一种活动,大概类似于雅典城邦时期的苏格拉底他们搞的辩论。只是,这位老哥的解释,着实让端木易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在这些胸无点墨的百姓心里,辩论真的就好吵架一样吗? 怪不得后来的某位大家曾说“仓廪食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没得饭吃,谁还会去穷就天地、探寻生死? 想着想着,端木易已随着人群来到了城邑府门前。只是人群拥挤,他本就在外围,而且相比齐人,他又身材瘦小,所以费劲踮起了脚尖之后,端木易才勉强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丈许的小广场里,面对面站着两人。一人青衣广袖,是个青年,一人灰衣草履,是个老人。 那年轻人眉目坚毅,脸颊棱角分明,说话也是慷慨激昂,颇有些热血青年的意思。 而那位老人,须发尽白,发枯齿摇,眼神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始终淡然地微笑着,以至于青年的咄咄逼人,到了他这里,都像是泥牛入海,波澜不惊。 端木易在人群外看着,见那老人的模样越看越是眼熟。却有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于是边问起身旁的一名汉子。 “哦,你说老先生啊?”那汉子道。 端木易点头道:“对,就是那老先生,他是谁啊?” “就是老先生啊。”那汉子道。 “对,没错,就是那老先生。他怎么称呼?”端木易不懂汉子为什么始终不回答他。 岂料,那汉子竟有些不耐烦了,急道:“都告诉你了,老先生老先生。那老头就是老先生,听说是都城来。你这小子,说那么多遍都听不懂,怎么那么烦啊。” 这下,端木易才明白,原来那老者就唤作“老先生”。 在往场间看时,已换到了那“老先生”说话。 只见他气定神闲,拄着一根手杖,慢悠悠地走到广场中间,缓缓地说道:“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 端木易在场下听着,只觉这话十分耳熟。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老子的名言吗。再往里面仔细看去,却终于认出了那名老人。他竟然就是昔日劝自己来齐国找他的大周受藏室之史——伯阳父。 如今的伯阳父较之当年相见之时,又显得老迈了几分。可他双眸中的神采,却依旧矍铄。 此时,伯阳父高谈阔论之际,也向端木易投来目光。他眼中似有笑意,像是早已料到了端木易会在今天来到此地一样。 这种高深莫测的眼光也让端木易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至于伯阳父后来又与那青年争论了些什么,端木易早已听不进去。 不多时,论辩结束,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也开始渐渐散去。 那青年似是败了,但依旧到伯阳父面前深深一揖,拜过之后,方才离开。 而伯阳父,则手拄木杖,自在地站在场中,看着人群中逐渐现出身形的端木易,眼含笑意。 人群散去,端木易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迈步走向前去。 到伯阳父面前,端木易恭敬地一揖,正要开口问候,却被拦了下来。 只见伯阳父摆着一只手,幽幽长叹一声道:“孩子,那些虚礼咱们之间便不需要了。这些年,生死疲劳,倒真是苦了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章 问道长生 秋风自西而来,往东海而去,绕枯藤老树,随流水落花,也刺痛着断肠人的心。 东海畔的齐国,西来的过客,端木易听到伯阳父关怀的话后,勾起胸中万壑愁苦,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明明在这之前,他已能够潇洒地恣肆于江湖之中,已能够不必靠着醉意才能忘却过往。但伯阳父的眼神和安慰,就像一根直入肺腑的鱼钩,挂住满腔的苦痛后,有不遗余力地扯出。 还好此时,百姓皆已散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异样。 而伯阳父,则是静静地站在那,不再说话,等着端木易将情感尽数发泄出来。 终于,胸中郁忿之情随着眼泪的决堤,得以倾泻。端木易又渐渐再次归于平静。 “伯阳先生,我……”端木易刚想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境遇,却又被伯阳父伸出的手打断。 伯阳父右手拄着木杖,左手拉扯着端木易的衣袖,说道:“你且先不急着说,我领你去一个地方,咱们坐下,慢慢再聊” 说着,便拉着端木易,竟往城外走去。出了城,未行几里,在溪流边上的一处草庐外,伯阳父停下了脚步。 “徒儿,准备些酒水吃食,有客人来了。”伯阳父在草庐外对着高声叫道。 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青衣童子,四五岁模样,灵巧可爱。童子向伯阳父行了一礼之后,又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端木易,才低着头撅起嘴说道:“师傅,您最近只顾着去城里论辩,都已经好几天没去钓鱼了。家里那还有什么吃食啊?” “啊?是吗?”伯阳父尴尬地笑着道,“那酒水总该有吧?” “您还提酒的事?你是忘了前些天在城里欠人家酒钱,被人家追到小广场不让你论辩的事了吗?”那童子竟有些生气,抬起头,瞪着伯阳父埋怨道。 被揭穿了老底儿的伯阳父面色羞红,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端木易,又冲那童子喊道:“嘿,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和为师说话呢,真是该当教训。” 那童子得了训斥,一脸的不高兴,却又不敢再继续,若小友愿意与老夫详细地讲一讲你的经历,老夫没准儿能帮小友琢磨琢磨。”伯阳父道。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端木易想着伯阳父说得也未尝不是个办法,终于决定把自己的秘密毫无保留地讲给这个老人听。 从穿越重生开始,到误入鬼谷,再到村寨被屠、重回鬼谷,以及后来的发现自己不死不灭和自己同根而生的无名。所有诡异神奇的经历,端木易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伯阳父听。 待端木易把所有故事说完,伯阳父手抚长须,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小友,依你所讲,你的长生之劫,必然与那鬼谷有关。” 端木易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不明白它从何而来,又该如何破去。老先生可有什么想法?” 伯阳父并没有直接回答端木易的话,反而缓缓说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玄而又玄,众妙之门。” 本就困惑的端木易,听伯阳父突然诵起这段他熟悉的文字后,不仅没有豁然开朗,反而更加迷惘起来。于是,他问道:“晚辈愚钝。老先生所说的道理,晚辈明白,却又不甚明白。还请老先生明示。” 听端木易说不解自己领悟的天道,伯阳父并没有丝毫不悦,而是耐心解释道:“天下万物,归于阴阳。互根互用,此消彼长。高低长短,寒热温凉。强弱相错,善恶相当。我猜想,无名也定是因那鬼谷而来。你与那无名二人,既是同根而生,自然是同样的不死不灭。依老夫看,长生劫的破解之法,可能就藏在你们二人的关系里。” “您是说,我若想要破解长生大劫,首先要得到无名的支持。”端木易有些担心地问道。 伯阳父看着端木易,正色道:“可以这么说。” “那我二人若是不和呢?”端木易一脸苦闷之色道。 只见伯阳父并不担心,反倒平静地说道:“冥冥自有天命,到了那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想到此事又陷入僵局,端木易脸色又转黯然,低沉声音答道:“嗯。愿一切如您所说吧……” 这时,伯阳父却又郑重地说道:“还有一点,老夫要提醒小兄弟。” 见伯阳父的神情竟比刚刚和自己探讨长生劫时更为严肃,端木易知道接下来的话非同小可,于是端坐起身子,也郑重地答道:“老先生请讲。” 却见伯阳父深邃的眼睛里充满着敬畏,缓缓说道:“所谓天道难违。你所来自的那个世界,既然相对现在是后世,就一定有许多超过当下认知的东西。想必你应该懂应运而生,非时者死的道理吧?” 端木易道:“晚辈明白,有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物,晚辈都在尽量地避免让它出现。”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老夫猜想,像你所说的王子英,死得太过蹊跷。只怕便是因为他想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所以天道便要让消失……”伯阳父神色凝重道。 此时,端木易再回想过去发生的一切,确实发现,只要是有能影响到历史走向的未来事物出现,那么与他相关的人,如今基本都已不在了。但同时,他又想到一人,随机问道:“老先生,我想也并非全是如此,我有一徒儿,他传了我从后世带来的一部分医学,却没什么大碍。” 伯阳父听后,思索了片刻,说道:“虽然老夫不大了解,但我倒认为可能有这种情况。” “什么情况?” 伯阳父不慌不忙继续解释道:“小友虽从后世而来,但身处这局中,便也是局中之人。或许有些流传于后世的东西确实由小友在此时创造也不一定。只不过是史料未曾详述,也就无从考证罢了。” “从后世带来,又传于后世。这不是悖论吗?”端木易暗想道。可是他又回想起上面的话来。所谓“创造历史”,是否就是这个意思? 一时间,端木易陷入苦思。 正在这时,伯阳父忽地抚掌大笑道:“来了来了!” 说着,伯阳父竟抛下端木易,往鱼竿处跑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太公吕望 秋水时至,蟹满鱼肥。溪水不断翻腾而起的鱼儿,似乎并不畏惧被渔人抓走。 而此时,伯阳父慌慌张张地来到架起的鱼竿跟前,竟也不等确认鱼的消息,便一把将鱼竿抄起。 随着鱼钩渐渐从水面下出来,果然有一条鱼正安安静静地挂在上面,竟然也不挣扎。 看着这场面,端木易震惊无比,他凑上前去,待伯阳父往鱼篓中装鱼的时候,又仔细观察了那鱼。 只见它仍有生机,可在伯阳父手里,却丝毫不见挣扎,就像是甘愿束手就擒一般。 “不会是,快死了吧?”端木易不敢相信地把手伸向鱼篓,想要确认一下鱼儿的状态。哪知手还没碰到鱼儿,就被它用尾巴狠狠地抽了一下。 “哎呦!”端木易吃痛将手收回。 这时,又抛下鱼钩的伯阳父听到声音,往这边看来。他见端木易捂着手,痛苦的神情中还带着些疑惑,于是摇头笑道:“小友啊,这鱼既是为我而来,自然不会让你摸的。” 被鱼尾抽痛的端木易心情郁闷,在心中暗暗想道:“定是你这糟老头子又使了什么法儿,怎的这鱼儿在你手里就那么安静,到我这儿就如此大的脾气?还说什么为你而来……骗傻小子呢?” 虽然如此想着,但出于礼节,端木易还是虚心地请教道:“这鱼儿,却为何会为老先生而来?” 伯阳父自是看出了端木易这番请教中隐藏的些许怨气,倒也不加点破,也不恼怒,仍旧笑着答道:“这叫做愿者上钩。” “愿者上钩?那不是……”端木易想起了前世里那个家喻户晓的传说。 见端木易似乎有所耳闻,伯阳父兴奋而又得意地说道:“小友知道这个故事?噢,对了,是不是你来得那个时代,也把老夫多年前的传奇记载了下来?还请小友讲来,老夫也想听听。” “这愿者上钩的故事,确实是有。但只怕比老先生要早上数百年。那是说姜太公子牙,于渭水垂钓遇文王的旧事。”端木易说道。 谁知,伯阳父不仅没有意外,反而充满回忆地说道:“姜太公?姜子牙?哈哈,这名字,老夫已经数百年不用了,却想不到后世居然真的能记录下老夫的名号。” 闻言,端木易已是瞠目结舌。他勉强地挤出几个字来:“老先生,您就是,太公望?” “相比吕望这个称呼,老夫倒确实更喜欢人称呼我子牙。只是,那个如此称呼我的老友,如今也已过世百年了……”伯阳父说道。 端木易知他说得应当是文王,亦替他感到惋惜。突然,端木易意识到一个问题,若伯阳父真是太公望,那岂不是他也活了数百年?莫非他也是……? 于是,端木易问道:“太公,从凤鸣岐山至今,也有三百年了,您如今依旧在世,难道……” 原本,伯阳父正在对文王的回忆里独自出神,听到端木易问他话,便转过头来看着端木易。 见端木易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伯阳父已知道他要问些什么。随即说道:“我与小友倒不相同。我之不死,是在天道中窃取生机的结果。换句话说,我之长生,是有意为之,而非天劫所致。” 听完伯阳父的话,端木易心中五味杂陈。 伯阳父没有身受长生大劫,端木易自是为他欢喜的。可如此一来,他便又成了孤单一人,不免更加寂寥。 还好,此时伯阳父安慰他道:“其实长生也并非尽是坏事。就如我一般,皓首苍颜,执着于大道,不也逍遥自在?” 端木易长叹道:“我没有太公那般境界。什么天道地道,我都不愿去理。直想像个平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安度一生。” “呵呵,”伯阳父摇头笑道,“小友这便是自欺欺人了。我问一句,你真的那么想要死吗?” 这犀利的一问让端木易登时怔住,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哀愁,皆归尘土。如今我于世间已无留恋,只求一死。” 不料,伯阳父竟不以为然,说道:“你还是在执迷。若你真的求死,自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死去,而不是此时在老夫面前自怨自艾。” “我也试过……”端木易已有些心虚,但仍固执地认为自己并非贪生。 “你真的试过吗?”伯阳父不由分辩地质问端木易道,“你试过枭首吗?车裂呢?火焚呢?油烹呢?鼎镬呢?不过是你几次舍生未死罢了,何来求死。而且,依你对老夫所言,每次生死存留之际,你还是会有活下去的渴望。所以,在你内心深处,你还是求生的。” 伯阳父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端木易心上。随着伯阳父的质问,他同时也在拷问自己的内心。终于,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矫情和虚伪。 大彻大悟后带来的震撼,让端木易原本黝黑的面颊变得毫无血色。他的身体不住颤抖,不知该如何自处,更不知该如何处世。 这时,伯阳父又轻声劝解道:“小友不必自惭。在生死面前,人都会这样的。为脱离苦难的生而渴望死,但又畏惧未知的死而选择生。这是本能,也是智慧。” “可是我,并非畏死……”端木易坚定地说道。对这点,他很有信心。 这次,伯阳父并不否定他的说法,而是说道:“老夫明白。老夫知你不畏死,你只是在畏惧,不知该如何而生。” 此话戳中了端木易的心里,他点点头表示肯定,却没有说话。 秋风寂静,秋水无声,就连偶尔跳出水面的鱼儿,此刻也都老实地待在水里不肯露面。 天地间一无喧嚣,似乎都陷入了两人间不言而喻的默契之局。 过了不知多久,端木易说道:“多谢太公点拨,晚辈已有些领悟了。” 伯阳父摆摆手说道:“我何尝点拨于你,而是你自己又通透了许多。记着,顺天而活,顺势而为,顺局而动,顺意而行。既然这天劫解不开,那就别让它给你带来更多的苦难。” 说着,伯阳父已同时从溪水里收了鱼竿,将又一条上钩的鱼放入鱼篓。 看了一眼鱼篓里两条肥美的鱼儿,老人眉梢眼角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知足地说道:“这两条也够吃了,咱们先回去吧。” 端木易的心思早已不在钓鱼之上,伯阳父如此问道,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两人回到草庐,伯阳父让那童子去将鱼儿料理了,便拉着端木易在屋外的石几旁坐下。 没等端木易坐稳,伯阳父已不知从何出拿出两个酒爵来,将端木易给的酒倒入了其中。他递给端木易一杯,自己又端起一杯,说道:“小友啊,你我也算有缘,不如你也随我一起参详天道可好?” 端木易对伯阳父所说的东西并无兴趣,于是摇头拒绝。可是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来,于是问道:“太公,依我前世所知,您应当懂得奇门遁甲之术吧?” 虽然不是正史所载,但端木易今日知道了许多超乎自己认知的事情,所以此时便没有怀疑地问道。 “哈哈,想不到连这个后人也会记载。当真是让老夫叹服啊。”伯阳父饮了一口酒,痛快地笑道。也不知是因为喝到了端木易的酒,还是因为听到了端木易的话。 听伯阳父并未否认,端木易还是不免有些震惊,又道:“那这么说,是真的喽?” 伯阳父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只不过,这奇门遁甲之术终究还是术,是小道,算不得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钓个鱼、布个阵还行,想解决世界的根本问题,还差的远呢。” 这时,端木易才明白,伯阳父之所以能够随心所欲地钓鱼,竟与这奇门之术有关。当然,他也没想到,在伯阳父眼里,钓鱼竟然和排兵布阵同一水平。不由得明白了一句话——“治大国若烹小鲜”。 虽然伯阳父的话不无道理,但对于端木易来说,那些世界的本源问题才是太过得形而上。而奇门遁甲,对他以后行走世间有所帮助。更重要的是,那鬼谷只怕也与此相关,所以他不由得有些心动。 于是,端木易拱手向伯阳父请求道:“晚辈斗胆,请求太公传我着奇门遁甲之术。” 伯阳父不知他为何要学这个自己并不怎么重视的学问,可见他确是诚心相求,便也没在推脱,当即便点头应下了。 这时,那童子已将在锅里烹上,便悠哉悠哉地来到两人身旁,靠着伯阳父坐了下来。 适才,他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所以此时见两人说完话,他竟兴奋地冲着端木易喊了一声“师兄”。 端木易虽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应了下来。伯阳父在一旁只顾着饮酒,也不管他两人说些什么。 而端木易见那小童子又颇为有趣,便问他道:“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童子初时尚有些羞涩,此时逐渐熟悉,便也大方起来。他嘻嘻一笑,对着端木熙说道:“我本姓徐,师兄叫我阿福便好。” 端木易听罢,在口中叨咕道:“姓徐,阿福……等等,所以你是?徐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南渡北归 繁华逝水,转眼流落,便又是一年。 这一年,端木易难得过的安闲自在。他在阿城外,伯阳父师徒的一旁,又起了一间茅屋。接着,便在这里住下。 这一年,他白日里,跟着曾经是太公吕望的伯阳父,学习奇门遁甲之术。到了晚间,便和那个不知是不是后世奇人的徐福小师弟插科打诨。简单平淡,却又充满着无尽的乐趣。 第二年的仲秋,这天夜里风清月明,落叶聚散,寒鸦不惊。伯阳父坐在草庐外喝着赊来的淡酒,赏着素雅的月色,忽然对一旁的端木易说道:“小友,人生聚散终有时,你我怕是到了分别的时刻了。” 此时,端木易正在和那童子徐福为着争一颗果子,比谁更能忍住不去说话。他听到伯阳父忽然提到离别,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问道:“太公却是何意?” 和端木易打赌的小徐福见端木易说了话,兴奋地宣布着自己赢了。可见端木易并没有一点反应,又觉得颇为无聊,竟是连那果子也没了吃的兴致。双手撑着下巴,垂头丧气地趴在一旁,听着另外两人说话。 伯阳父见端木易有了回应,这才继续说道:“老夫近日来察觉大限将至,所以试图像以前一样于调到中寻觅生机,发现若要继续苟延残喘,便得南渡荆楚,于楚地化解灾厄天劫。” “所以太公是要离开此地了吗?”端木易问道。他见伯阳父虽然面含笑意,但言语倒并不轻浮,应当不是在诓骗自己。 伯阳父将手中空了的酒爵放在石几上,继续说道:“不错,我若想继续苟活,便只有这一个办法。” 端木易道:“那我便跟着太公一起去,也算有个照应。” 这一年来的相处,端木易已然喜欢上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而且,伯阳父的大智慧也确实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所以,此时分别,他实在有些不舍。 谁知,伯阳父却摆手说道:“不可,不可。依老夫看,小友你的机遇暂时还在此地,跟着我走,并不见得是好事。等到这里的事情做完了,咱们有缘自然会再见。小友还是听老夫的,不可逆天而行啊。” 伯阳父的话让端木易也逐渐冷静下来,他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有些草率。 要知道,他与楚公熊坎交恶,若真是随伯阳父一同访楚,只怕还会给他们师徒二人带来麻烦。 于是,端木易只好说道:“既然太公已有决定,晚辈也不再多劝。只是万望太公要诸事小心,千万保重。” 伯阳父笑着点点头,说道:“放心好了,老夫通晓天道,自然可以逢凶化吉。” 说罢,伯阳父缓缓站起身来往草庐走去,嘴里还说着:“你们两个小辈再说些别话吧,老夫年龄在这儿呢,熬不住,先入梦而去喽。” 待伯阳父进了草庐,端木易看向小徐福。见他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想他也不知晓离别的意义。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懂,有时也是件好事。 既然他不懂离别苦,端木易便没再把这份伤感带给他,而是又陪他玩耍起来,让他再多享受一些相聚的乐趣。 …… 第二日一早,伯阳父起来后,便让小徐福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只是这时,端木易却没了踪影。 本以为端木易是怕伤感,所以一早便躲开了,谁知收拾好东西就要走时,端木易却牵了一匹马车回来。 “太公,你俩此行路远,我特意从城中买了匹马车回来。”端木易说道。 伯阳父看着马车,微笑着说道:“多谢小友了。虽不知能乘到何处,但也算有个代步的工具。” 端木易以为伯阳父担心马匹体力不行,便又说道:“太公放心,晚辈是秦人,相马的本事还是略懂一点的。这马虽然算不得千里良驹,但也足够载你俩到楚国的。” 听了端木易的话,伯阳父又是一笑,没再说话。 把行李在车上放好后,伯阳父便告别了端木易,也告别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封地齐国,领着徒儿徐福,往楚国驾车而去。 目送伯阳父二人走后,端木易心中又生出怅然之情。他坐在石几之旁,想着伯阳父的话。 “此地还有事等着我?却又是什么事呢?” 正自想着,突然十来个汉子气势汹汹地从城池的方向来到此处。 其中一人刚走到这里,便高声喝道:“伯阳老头呢?不会已经跑了吧?” 端木易不知何故,但见他们出言不逊,心中也是不悦,冷冷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处寻伯阳父干什么?” 刚才说话的那汉子答道:“你是伯阳老头的什么人?他去哪了?” 端木易刚要回答,一旁却又有一人说道:“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你看人都走了,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紧搬吧。” 说完,那人已闯进草庐中开始翻找值钱的物事来。 虽然伯阳父已经离去,但端木易又岂会让这帮人对他如此不敬。当即,端木易施展拳脚和这些汉子动起手来。 这些人到底只是普通百姓,没几个回合,就被端木易撂倒。端木易拧着其中一人的胳膊问道:“你们还敢这么猖狂吗?” 那人手臂吃痛,连连求饶道:“饶命,饶命,伯阳父欠我们好几家的酒钱未给,我们早上听说有人来替他买马车,猜想他是要走,所以才追来此处要账的。” 话音方落,端木易赶紧把那人的手松开,问道:“你们都被他欠了钱?”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应道。 端木易苦笑着心想:怪不得老家伙说有事未了,我还道他未卜先知,现在看来,只怕这就是他说的那件事吧。 接着,端木易道:“要账便说要账,看你们一开始的样子,跟打家劫舍一般。像话吗?” “是,是,确实不像话。”众人畏惧端木易的武力,也不敢出言反抗,只能唯唯诺诺地答道。 其实端木易也觉得理亏,但事已至此,他又不愿认怂,所以才这般训斥与他们。接着,端木易从怀中掏出一把齐国刀币,说道:“你们来一一跟我报账,我来替他把钱还了。” 那些人虽有些害怕,但见端木易已掏出了钱来,方知并非有假。于是纷纷上前,跟端木易清算伯阳父的欠下的酒账。 清完了酒账,已是半日之后。 此时,端木易竟然已身无分文。他将那些收账的汉子送走后,终于在心里并无恨意地骂了一句:“伯阳老头,你大爷的!” …… “阿嚏,阿嚏!”却说伯阳父乘着马车行出不久,边不断地打起喷嚏来。 身旁的小徐福一脸担心的看着师傅,生怕他还没到楚国便折在了路上。 好在半日之后,在重重地打了一个大喷嚏以后,伯阳父的喷嚏终于停了下来。 师徒俩乘着马车一路往南走,行了三四日,不知到了哪一国的地界。这时,对面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正徒步往北而来。 那青年瘦弱不堪,蓬头散发,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走到师徒二人的马车前时,突然“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小徐福心中一惊,赶紧躲进师傅怀里,害怕地说道:“师傅,他不会被咱们撞死了吧?” 伯阳父轻拍着小徐福的后背说道:“荒唐,咱们都没碰到他,怎么将他撞死?” “噢……”小徐福点点头,又道,“那他,不会非说咱们撞了他,然后讹咱们吧?” 闻言,伯阳父也是一个激灵,慌忙把徐福推开,说道:“是啊,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个人证明,咱们理亏啊。不行,车是你赶的,你得负全责,老夫不认识你。对,不认识你。” 说着,伯阳父已下了马车。 小徐福被师傅这一招落井下石惊得不轻,他也慌忙跳下车来,本打算跑掉,却被那倒下的青年一把抓住了脚踝。 “啊,师傅救我呀,诈尸啦!”小徐福已被吓得魂不守舍。 伯阳父本来只为吓唬吓唬徒弟,此时听到徐福大喊大叫,赶忙回头看去。却见那青年并未死去,只是看起来颇为虚弱,像是许久没有饮食的样子。 于是,伯阳父从车上取了些水下来,给那青年一点一点地喂下。 渐渐地,那青年恢复了神智。 青年躺在地上,看了一眼伯阳父,又看了一眼徐福,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 “师傅,他不会真要讹咱们吧?”小徐福低声问道。 伯阳父小声回答:“不会不会,咱们一穷二白的,讹咱们干嘛。你先去取些吃的,喂给他看看。” 按着伯阳父的指点,小徐福又取了些干粮喂给青年。青年精神逐渐好转,努力撑着,坐起身来。 这时,那青年小声跟徐福说了句什么,徐福先是一怔,随即表情僵硬地对伯阳父说道:“师傅,师傅,你快来,你快来!” 伯阳父听到小徒弟声音颤抖,还有些恐惧,不知何故,便走上前去。 谁知,才刚来到青年面前,一把冰冷的刀刃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窃国者侯 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总是不好的。就像现在,伯阳父好心相救那青年,却被他反手用锋刃制住,老人心中不免一肚子怨气。 好在青年并不为害命,只为图财。在将伯阳父师徒二人的行李从马车上抛下来之后,青年赶着马车踏上了北归的路。 就这样,伯阳父师徒二人于半路上失去了车驾,只得徒步而行,往楚国而去。 但对此,伯阳父倒是没有丝毫意外。似乎他早已预料到会有此劫一般。唯一令他心情不爽的,只有那个青年的忘恩负义。每每想到这里,伯阳父都会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脖子,试图把那种冰凉的感觉驱散。 青年驾着车,一路向北,走在落着枯叶的季节。风在山路吹,吹开他散乱的头发,露出里面冷白色的脸颊,却正是无名。 如今的他之所以这般憔悴模样,只因他又经历了一次惨痛的失败。 原来,那日坠崖之后,苏醒的无名并未归楚。他知道两次的失败后,楚国已不可能再容他施展抱负。于是他开始四处游荡,寻找新的机会制造事端。 说来也巧,半途中,无名正好遇上从晋都翼城逃脱而出的王子余臣。 当时,余臣的妻子儿女尽数丧命,他本人也正被晋国兵马追杀。 出于对恃强凌弱的厌恶,无名将追兵尽数斩杀,救了余臣。 谁知,余臣竟还要寻死。在无名的一顿训斥后。余臣这才醒悟,并向无名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在得知了余臣的身份后,无名登时觉得机会来了,他企图利用王子余臣登上至尊之位,从而改变历史。 于是,他在半路杀了几名宋国商人,夺了他们的照身帖,给了余臣一份,又拿出了一些钱物予他,让他在边城耿邑等着自己。而自己却往周围的国家筹集军队。 按照他的记忆,距晋国不远的曹国,即将发生一件大事——曹伯姬雉薨,其弟姬武会发动政变,杀掉惠伯的儿子石甫,然后登上君位。 这是一个好机会,只要自己提早加入姬武的阵营,在这场政变中崭露头角,就可以取得姬武的新任。而对于姬武这样的野心家,一个曹伯的位置,和天下霸主的资格,他一定会选后者。 所以,只要好好利用这个资源,借助曹国的力量,来拥立余臣登天子位,那么他所谋的局便成了。 算计好一切,无名便踏上了征程。 离开晋地,到了曹国。无名凭借宋国商人的身份,成功混进了宋都陶丘。 一路打听之下,无名寻至姬武的府邸。此时,姬武正任职曹国的大将军。他虽有属于自己的封地,但更多的时间,还是留在都城。 因为没有足以引荐自己的书帖,无名并未直接登门造访姬武。而是守在府门前等候机会。 恰好今日,姬武入宫城中见驾述职。这会儿,将军府车马正自宫城回府。 车驾将至府门前时,无名便在院墙外的一棵大柳树下唱道: “彼候人兮,何戈与祋。 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维鹈在梁,不濡其翼。 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维鹈在梁,不濡其咮。 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 婉兮娈兮,季女斯饥。” 如此当街放声,本就极为不雅。此时大将军车辇将至,就更加有失礼数。 因此,当无名唱到一半时,便已有将军府的家奴要上前驱赶于他。只是那人还没行动,却已被姬武拦了下来。 似乎对无名所唱的曲子颇感兴趣。姬武竟命令车驾止步,就停在街上,一直等到无名把整段唱完。 待无名最后一句结束,姬武拍手叫好道:“好一个‘维鹈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先生既然有如此看法,想必是有能力‘称其服’咯?” 无名应声往车上看去,见姬武身材孔武有力,双眸神采奕奕。虬须、束发、玉带、华服。还有那眼神中偶尔射出的精光,让无名瞬间便肯定了此人必有异志。 于是,无名斗胆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礼后,方才说道:“在下虽然也敢自命‘称其服’,但在下此曲却不是为自己而歌。” 说着,无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姬武。 姬武见这个年轻人衣着普通,身材瘦小,并非异人之相。但当他抬起头时,眼睛闪烁着的光芒却分明是在蛊惑着自己蠢蠢欲动的谋逆之心。于是,姬武不敢再与他当街说话,而是强自镇定地开口说道:“先生既有大才,当为国所用。且请先生随我回府内一叙。” 说罢,姬武便命人招呼无名,让他跟在车辇之后进入府内。 进了大将军府,无名由一名家奴领着,来到一间小室中等候姬武到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姬武才不慌不忙走进室内。此时,他已换了一身常服。 虽然对姬武倨傲的态度十分不满,但无名依旧忍耐着,不曾发作。他深知若要成大事,就必须不拘这些小节。 于是,无名赶忙站起身来,冲着姬武深深一揖,说道:“大将军,今日入宫见驾时,令兄长的身体可还好呀?” 此言让姬武又是一惊。曹伯重病之事一直是宫中的隐秘,而听无名的话,显然他已对此事深有了解。且他此时故意说起这件事来,再联想起他在府外所说之话,难道此人真的看出了自己的异心不成? 虽然无名说中了姬武的心事,但由于对无名的身份还是不甚了解,所以,姬武并没有坦然地承认此事。 只见他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先生此话何意?吾兄曹伯如今英武之年,却怎么就成了先生嘴里的孱弱之人?先生莫不是在暗讽我曹国?” “呵呵,将军误会了。在下所说的是真是假,将军自然心中有数。”无名不屑地笑道。他原本尚不能肯定曹伯的身体状态,但从刚才姬武的神情来看,自己确实猜对了。 这次,不等姬武出言反驳,无名又接着说道:“在下虽非曹人,却并无祸乱曹国之心。在下所在意的,不过是这即将空出来的曹伯之位,到底会落在谁手里。公子石甫虽然仁孝,但于当今之乱世,只会给曹国带来灾殃。倒不如一位雷厉风行的君主更加合适。” 说着,无名又看向姬武,来表达自己内心对他的期盼。 姬武眯着双眼问道:“先生可知,你所说之话已足矣治你死罪?” 其实这会儿,姬武当然也明白,无名口中所说的“雷厉风行”指的就是自己。但他本就胸怀异志,难免有些心虚。所以事到如今,依然留有余地。 但见无名冷笑道:“死罪?难道将军觊觎那个位置就不是死罪?” “先生何意?”姬武仍在做最后的狡辩。 眼见姬武的心理防线逐渐瓦解,无名道:“窃钩者盗,窃国者侯。这个道理将军自然明白。若将军仍不信任于在下,大可将在下转送有司,治在下的谋逆重罪。只是那样,只怕再不会有人为将军的大计出谋划策了。” 话音落下,姬武终于有所动摇。他走到门旁边确认了一下没有人在附近,才又走回到无名对面,脸色一沉,低声说道:“先生既然这么有底气,想必是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姬某想要承位救国之心,也不瞒先生了。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无名虽然对姬武的说辞颇为鄙夷,倒还是为他出谋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将军若想获得这诸侯的位置,就得早做准备,提前下手。” 姬武有些不解道:“此话怎讲?” 无名道:“公子石甫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没有不端的品行。因此,他一旦顺利继位,将军再想生变就难如登天。如果我们可以取得一份曹伯的传位诏书,那么,公理便站在了我们这边。再做什么,就一切都好说了?” 姬武轻蔑地说道:“我道是先生有何良策。若是兄长肯传位于我,我又何必再冒险篡位?” “谁说这诏书就一定要曹伯亲授?”无名反问道。 “你是说?伪造诏书?那更加不可能了。诏书即便伪造出来,又如何证明它的真实性?”姬武道。 无名却并不心急,缓缓说道:“将军只需在曹伯咽气之时,守在曹伯身边,再买通曹伯的近侍。到时候,将军说什么,事实便是什么。” 这次,姬武终于开始有些心动。他略一抬眉,问道:“兄长虽然时日无多,但具体何时会薨毙,谁也说不准。我又如何能保证自己当时一定在场呢?” 无名嘴角挑动,说道:“将军已然说到点子上了。曹伯身体羸弱,时日无多,具体何时薨毙,谁也说不准。那么,若他今夜便骤然暴毙呢?在下以为,也不会有人对曹伯的死因有所怀疑吧?” 闻言,姬武大惊失色,他眯着眼睛问道:“先生之意是?” 只见无名平静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出两个字来: “杀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谋国篡位 简单但粗暴的两个字从无名口中说出,平淡无奇,却又惊心动魄。 平淡源于无名表现出的随意,惊心则来自姬武流露出的愕然。 尽管姬武无数次地幻想过取代兄长,登上至尊之位,但手足相残这种事,他还是不曾有过的。 但江山太过惹眼,总胜过看不见摸不着的兄友弟恭。于是,姬武的心,动摇了。只是让他做出抉择,仍需要些有力的催化剂。 偏偏这时候,无名推波助澜,给了他一记自我安慰的良药:“曹伯已是命在旦夕,将军杀或不杀,他都活不过这个夏天。而且,将军忍心看到曹伯死后,这曹国的基业落入庸才之手吗?大义之前,这些小节真的那么重要吗?若将军能让曹国强大起来,我想曹伯在九泉之下,也必不会责怪将军的。” 无名的话说得巧妙,不但替姬武开脱了弑君之举的深重罪孽,还为姬武谋国篡位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世道,礼崩乐坏只在顷刻,宗法之制早已失去了约束力。反倒不如一句“苍生大义”来得有分量。 只要姬武举出“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大义”之旗,就相当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以此,他可以告慰自己,亦可以说服群臣。 然后,只要在矫造出一份遗诏来,他便可以合情合理地登上君位。 这,让他不能不心动。 因为这心动,姬武向无名拜道:“请先生助我夺位!” 大势已定,所要筹谋的不过是一些细枝末节。 首先,自然是如何买通曹伯的近侍。 这些常年伺候在君主身边的侍从,虽然不见得有多么尊贵,但因为见多识广,品味比之寻常的公卿大夫,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平日里见得到的珍宝,对他们来说,却并不那么有诱惑力。 为了能打动这些人的心,无名让姬武取来了他府上收藏的东海明珠。虽然数量不到,但罕见之物,已足以疏通宫中的关节。 接下来,便是入宫“行贿”了。 这一次,无名自告奋勇。 换了一身得体的衣物,又取了一块将军府的腰牌后,无名便带着珠宝进了宫。 入宫打的是替曹伯诊病的旗号,但到了內宫之后,无名便放缓了脚步。 当站在曹伯的寝殿门前时,无名不再往里走。而是将殿外守着两名近侍叫到了一旁。 这两个侍卫开始还十分谨慎,面色紧张地防备着无名。 但当无名从怀中掏出两颗东海明珠之时,两人瞬间被勾了魂儿。 那明晃晃的珠子太过诱人,即便他二人在这深宫中,见过不少贡进来、赏出去的宝物,但还是不得不惊叹这明珠的珍奇。 两人自无名拿出明珠后,眼睛便再也不能离开。 看着两名侍卫贪婪的样子,无名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因为得意还是轻蔑。接着,他说道:“姬大将军见两位伺候曹伯尽心竭力,感激不尽,特命我把这两颗明珠赠予二位。” 两人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触摸那珠子,可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其中一人问道:“无功不受禄,将军平白无故赠这么珍贵的礼予我二人,我二人不敢接受。” 对两人的自持之力,无名倒颇感惊讶。于是他继续说道:“二位不必多虑。这真的只是姬将军的一片心意。将军也是重情之人,今晚还要再来宫中探望曹伯。将来曹伯若真的不幸宾天,也请两位记得将军的悌行,为将军撑撑台面。” 两名近侍也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当即明白了无名的言外之意。面上也流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无名知道是时候在添一把火了,接着道:“二位须知道,曹伯不论何日驾薨,这曹国的天,总是要换的。到时候,新君自有新君的宠臣。两位到时候失了位置,可连看到这珠子的机会也没了。” 两名近侍听了,心中有所动摇,但仍不敢轻举妄动。 无名又道:“世袭之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大将军与公子,于礼法之上,都是君位的合法继承之人。如今曹伯命在顷刻,临终之际,要召大将军进宫,将君位传给大将军。二位应该没什么异议?” 听罢无名的话,两名近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将计划托出,以示对二人的信任。而丰厚的报偿又摆在面前,问谁,又能不心动呢? 况且,两名侍卫都知道了计划,又都垂涎于明珠,这时除非两人默契地都选择拒绝无名的诱惑。否则,那另外一人定会出手,将不同意的人灭口。 这两个近侍都是明白人,很快想清楚了个中利弊。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同时点点头,答应了无名的请求。 将东海明珠分给了两人之后,无名没再进殿中去,而是直接出宫回了大将军府。 当天,傍晚时分,大将军府派出了车辇往宫城中去。将军姬武坐在车架之上,面色韩冷至极。 而姬武进宫不久,宫里便传出了曹伯因病驾薨的消息。 随之传出的,自然还有曹伯把君位为传位给大将军的消息。 得知这几个消息之后,公子石甫自然坐不住了。为了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石甫只好迅速召集兵马,准备闯入宫中。 还好,后续的发展无名早已算到。他提前已在宫外布置好了埋伏。随时恭候石甫兵马的大驾。 果然没令人失望,石甫的队伍被无名安插的兵马尽数剿灭,而落单的石甫,最终死在了自己叔父的刀下 后几日,在无名的帮助下,将军姬武成功成为新的曹国君主。并且通过一封无人知道的伪造诏书,把自己打造的名正言顺。 而这一切都安定下来以后,无名终于可以开始他的后续计划了。 …… 这一日,无名从曹国往耿城去接应余臣。到城门口时,看到全城戒严,心中已不由得生出许多不安来。于是,他便向一名出城的百姓打听道:“老哥,这是怎么回事?” 那百姓见他也不像坏人,便告诉他道:“昨天夜里,城中发现了叛逆,所以今天要严查出入城池的人。” 听完那人的话,无名心中暗叫糟糕。他猜想必是余臣身份败露。好在看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他已成功逃了出来。只是不知躲在何处。 如今进城已是无用,所以无名决定先行返回曹国,再另做打算。 刚走出四五里来,路遇一座村庄,无名因腹中饥饿,便决定在村子里购置些吃食。 走在村中的小路上,无名忽然看到一人正鬼鬼祟祟地躲着人群在走。心中觉得奇怪,便走近细看。 不料,那人正是前一晚从城中逃脱的王子余臣。 余臣和端木易分别之后,原打算在原地等候无名。但等到白天,见不断有官兵出城来搜索。他躲避过两三次之后,觉得还是太过危险,便一路望离城池更远的地方逃。 这会儿,恰也来到这村子里。 无名见余臣并没有看到自己,便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拽到了村中的偏僻之处。 惊魂未定的余臣回过头来,见是无名,这才松下一口气来。说道:“恩人,你可算回来了。” 无名有些气恼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小心点儿了吗?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余臣颇为抱歉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无名。 听完余臣的讲述,无名恶狠狠地说道:“端木易,怎么哪都有你……” “无名先生,还有件事情,我要与你说。”余臣见无名气愤不已,有些畏惧的问道。 “怎么了?”无名冷冷问道。 “先生,余臣已着实不愿再参与到纷争里。先生所说的复仇之举,不如就此作罢吧。”余臣说道。 “作罢?我已筹备好了兵马,你一句作罢就想结束?”无名恼怒道。 忽然,他眼神中露出一股子杀意,问余臣道:“这不会也是端木易教给你的吧?” 余臣虽有些害怕,倒还是如实说道:“这与端木先生确无关系,是我自己的选择。” “哼,是不是你自己的选择都无所谓了。因为你已没得选。”无名狠狠道,“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和我一起走。” 说着,他已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暗里顶在了余臣的胸口。 察觉到无名陡然窜起的杀意,余臣心中一凛。想要避过,却已躲闪不得。刀尖下的心尖不主动,让他意识到自己终究摆脱不了对死亡的恐惧。因此他只能听无名的话,任由无名来摆布。 在无名的挟持之下,王子余臣来到了曹国。因为余臣的反叛,无名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带他去见曹伯。相反,无名把他囚禁了起来,并强行把他尊为周王。 王子余臣不曾想到,自己千方百计、九死一生地逃出晋国后,却又再次沦为他人的笼中之雀。 而这两者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个名号。曾经他被人忌惮成为新王,如今他真的成了新王。 尽管,无论过去现在,都没有人真正尊重过他的意见。 将余臣推上了风口浪尖之后,自然就会招惹来天子的盛怒和近臣的讨伐。 可如今的无名,不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异常地渴望这一幕。他为自己导演的这一出好戏感到兴奋,感到狂热。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天无二日 在经历了一次宫闱之变后,取得曹伯之位的姬武,接受了无名的建议,扶持王子余臣登上了天子之位。 巧合无处不在,才通过叔侄相残谋得国土,姬武就要再通过支持别人叔侄相残,来染指江山。 当然,这一切没那么容易。 曹国宣布拥立王子余臣的第二天,便有五个诸侯国立刻表明了自己反对的立场。 其中,卫国老成持重,晋、郑两国势大力强,只有陈、蔡两国稍显单薄。 这样,再加上王室周国,一共六国。 六国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之后,当即达成了联盟,要兴师伐曹,铲除这个第二政权。 新任曹伯姬武在得到这个消息后,自是惊慌不已。这和无名最开始时给他构建的蓝图大不相同。 虽然,姬武一直知道,此时便做出拥立新天子的做法十分激进。但是,无名的煽动和诱人的汇报让他选了这步险棋。 在对外公开曹国的立场前夕,姬武彻夜未眠,他当时已经想到过会有这种局面发生。但无名对他保证说,一定有办法可以扭转局势,他便勉强地答应了。 如今这个凶险的局面果然出现,手足无措的姬武只得急召无名入宫,来扭转当前的形势。 应邀入了宫内,无名由宫人引着,入了大殿。 此时,姬武正焦躁地在殿内反复踱着步。见到无名进来,他想也没想,立刻便迎了上去。 “先生,这六国联盟,我曹国如何应付得了啊?”姬武脸上尽是忧虑之色。 无名却不慌不忙地回了个礼,说道:“君上不必担心,六国联盟虽然达成了立场上的一致,但要实现统一战线,还要颇废一番功夫。” 姬武闻言,大惑不解,但脸上忧色仍在。他皱着眉看向无名,问道:“先生此为何意?” 无名微微一笑,答道:“这六国虽然立场表明的很快,却是各怀心思。天子宗周自然是为了捍卫自己的统治地位,所以他出兵的决心也最是坚定。其次,老卫公愚忠犹在,所以卫国也会参与。可是剩下的几家就不一定了。” “此话怎讲?” 无名解释道:“据王子余臣所说,晋国和天子在洛邑之围后便出了嫌隙。甚至于,这次余臣能够从晋都逃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晋国这么急于表达立场,不过是在做给天子看罢了。至于出兵一事,晋国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定然会出。只不过嘛......” 姬武疑惑道:“只不过如何?” 无名笑道:“他们会出人不出力,充些人数后,来此走个过场。” 姬武点点头,认为无名所说有理,又继续追问道:“那其他三国呢?” “其他三国就更加是想要趁机谋利。”无名道。 姬武登时又是不解道:“这种时候,有什么利益可谋?” 只见无名眯起眼睛,正色说道:“这种时候,当然有利可谋。郑伯那个胖子果真是狡猾。他与天子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却在此时站在天子这边。无非是想着,此局天子若胜,便可以借机会缓和一下郑国和王室之间的关系。情况好的话,还能顺便再捞一个近臣的位置当上一当。” “可若是天子败了呢?”姬武虽然知道现在来说,并无此可能,却还是好奇地问道。 无名答道:“天子若是败了,咱们的声势自然会壮大。同样,也会更加需要更多其他诸侯国的支持。到时候,只要他再倒戈于咱们。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还会在意这这些细枝末节。” 姬武思索片刻,发现确实如此。不禁暗暗赞叹无名的眼光毒辣。接着,他又问道:“先生所讲的确实不无道理。那陈蔡两国又是为了什么?他们势单力薄,就算是两国合兵,只怕也不是咱们的对手。他们难道也想到时候再加入咱们?” “非也非也。陈蔡两国,一直以来被宋国打压得非常窝囊,他们此次宣战只怕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与晋、卫两国搭上线,然后好借晋卫之手,挣脱宋国的控制。”无名摇头说道。 对无名所分析的,姬武已经信服,可他还是不明白该怎么面对六国联盟,只好说道:“以先生这么分析,确实不错。可是,这也依旧改变不了他们发兵来攻的事实啊。” 但见无名不慌不忙地摆摆手,淡定地说道:“君上莫急。正如臣刚刚说的,六国联盟各怀心思,便难以齐心协力。此时他们联盟初成,只需遣出使者,游说策反,便可让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六国联盟土崩瓦解。” “当真如先生所说,我们又该派何人前去?”姬武似乎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赶紧问道。 无名眼光一闪,拱手答道:“在下愿往!” ...... 仲秋时节,一架车辇从曹都陶丘出发,逆着济水西行,往郑国而去。无名带着财帛万千和灵舌三寸,踏上了游说联盟各国的路。 第一站,他之所以选择郑国,是因为郑国实力强劲,但却用心最是不专。这一点上,日渐圆润的郑伯倒是与后世的某位西方政客不谋而合。 “呵呵,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想到这郑伯不仅和那个胖子身材相似,连思想也出奇的一致。”无名想到此处,不仅无奈地摇头苦笑。 当然除了郑伯的原因,无名却还有着另一层想法。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无名却十分牵挂那位沈国公主现在的情况。不知因为什么,自从那次在马车上差点将她掐死之后,无名心中便对她多了分歉疚与关怀。 所以,此次郑国之行,他也想看看做了郑国夫人之后,申姜的生活是否还算顺心如意。 车马行了三日,便到达了郑国都城。毕竟是特殊时期,得到消息的郑伯并没有按照礼制仪程接待无名,而是派遣了一支军队,直接将使臣队伍转送到了兵营看守。然后又让士兵们只带无名一人入宫见驾。 无名知道这是郑伯在向自己施压,先表明了他坚定的态度,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狠狠地敲诈曹国一把。 面对郑伯此举,无名虽然十分鄙夷,但却又非常理解。 跟着士兵们入宫进殿后,无名见到了郑伯。 其实早在多年之前,他俩就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的无名容貌未变,长得和端木易一模一样。而那时,无名也是替天子作使臣,游说诸侯来设计除掉秦公。 不想如今再次与郑伯相见,竟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进得殿内,无名向郑伯恭敬地一行礼,便谨慎地站立在一边,等候着郑伯示下。 而郑伯高居台上,显然是并未认出容貌大变的无名,只是颇为平淡地点点头,算是还了无名的礼。 “先生此来的目的寡人已经知晓,只是寡人不知先生有何颜面,竟要替乱臣贼子,来当说客?”郑伯端坐于台上,声色俱厉地说道。 看着郑伯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无名心中甚是觉得可笑。但为了谋大事,他还是忍住之后,正色答道:“郑伯此言差矣。王子余臣乃幽王胞弟,也是天家血脉,如何就成了乱臣贼子?” 郑伯有些不屑道:“今天子继位在先,安西岐之乱,迁都洛邑,定大周江山。已是诸侯臣服。王子余臣虽贵为天子王叔,此时出面争这至尊之位,岂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况且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余臣自立为新君,岂不是乱臣贼子吗?亏那姬武还力挺于他,只怕他那曹伯的来历,也不当不正吧?” 尽管郑伯的话咄咄逼人,无名还是淡然一笑,从容不迫地答道:“郑伯所言句句合理却又句句无理。” 郑伯被无名这一句话说得有些茫然,于是问道:“先生何意?” 只见无名优哉游哉地缓缓说道:“郑伯说天子继位在先,却不知是否还记得天子继位时最先牵头的是谁?是申侯,是引犬戎来犯、必死幽王的申侯。所以天子与其说是继位,倒不如说是篡位。其次,余臣之所以现在才出面争位,也恰是因为天子畏惧有人拥他登位,所以将他囚禁于晋国,如今才逃出生天。这是天子失德在先。至于郑伯所说的天无二日,这点确实不错。可姬宜臼上台之后干了些什么,这些年诸侯们有目共睹。所谓安定西岐,也是秦人的功劳,与天子丝毫关系也没有。所以,既然天无二日,为什么这唯一的日,就一定要是姬宜臼这个孬种呢?” 说到最后几句时,无名想起了那囚禁在流光殿地下的数年时光,不由得心中恨意又起。所以言语间戾气极重。 而郑伯听了无名的话,似乎是受了些感染,竟然沉默了。 无名知道机会来了,只要这个时候趁热打铁,向郑伯许下一些厚利,这次游说便有了结果。 想到这里,无名正要开口时,一名宫女匆匆跑进殿内,到郑伯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听了宫女的话,郑伯登时脸色大变,起身便往殿外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武姜夫人 郑都城,內宫大殿,郑伯在听了宫女的来报后,急匆匆就要往殿外走。 正要开口继续游说郑伯的无名,见到此种情景,硬生生地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不安地问了一句:“郑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 郑伯神色焦虑,顾不上和无名多说什么,只撂下一句“先生暂且等候”,就迈步出了大殿的门槛。 如此待客之道,若是放在平日,无名定然恼羞成怒。但这次却是不同。 这一次他本就有求于人,是以郑伯只要做得不算太过分,无名便可以忍受。 而且,不知怎么的,见到郑伯焦急的神情,无名心中也莫名其妙地不踏实起来。似乎总在担心着什么。 站在大殿中,等了一会儿后,无名心中的焦虑感越发地重了起来。他开始反复地在殿中踱步,时不时地,还会往殿外看上一眼,盼望郑伯能早些回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郑伯才又回到大殿。但直到此时,郑伯脸上的忧虑之色仍是没有消失。 见郑伯如此模样,无名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郑伯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郑伯看了无名一眼,眉头紧锁地说道:“刚才多有失礼,先生见谅。寡人那位夫人身体抱恙,有些严重,所以......” 不待郑伯说完,无名竟抢着问道:“不知夫人到底患的何病?现在可好些了吗?” 郑伯对无名反常的举动十分不解。他一个外国来使,为何会如此关心自己夫人的病况。于是便狐疑地打量起无名来。 此时,无名也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后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地口不择言。现在这样,他只好想办法搪塞道:“哦......郑伯不要误会。实是在下通一些医术,所以听说夫人有恙,就想着问问看能否帮上些忙?” 郑伯闻言大喜,竟然忘了对无名的怀疑,着急问道:“先生说的可是真的?我这夫人已经数月不思饮食,国中所有的医者都看了,却没有办法。刚刚她又忽然晕了过去,好在医官看了之后,说只是吃得太少,有些虚弱。若先生当真懂医,可否随我去给她看上一看?” 无名一听竟是这样,当即应道:“还请郑伯带路,我这去给夫人看上一看。” 其实,他又哪懂什么医术,只是太过关心,所以想先去看看姜公主的状况。至于怎么诊治,上倒是有些内容,但他从未学习过。实在不行,就只能临时抱佛脚了。 由郑伯领着到了后宫,来到一处大殿之前。殿外,守着六七个小宫女,刚刚报信那个,也在其中。 照理说,后宫都是女眷,无名这样的男性应该是严禁入内的。可毕竟事出有因,且他还是由郑伯亲自领来的,所以这宫女也便没有太多大惊小怪的。 但毕竟还是有男女之防,所以进殿之前,还是先由宫女将夫人的卧榻用纱帐遮了,才准无名由郑伯陪着一起进了大殿。 进得殿后,无名在纱帐外站定,小声问伺候的宫女道:“夫人现在可醒转过来了吗?” 宫女答道:“刚刚苏醒,精神很差。” 无名思索片刻,道:“你去取些蜜糖来,用水冲了,喂给夫人。” 宫女遵命去取,很快便取了回来,按无名的要强求小口地喂给了姜夫人。 渐渐地,姜夫人的精神略有些恢复,小声问道:“帐外却是何人?” 郑伯听到姜夫人说话声已有些气力,甚是欢喜,也对无名多了不少信任。他回答道:“夫人莫怕,是我。我又领了一位先生来给你诊病。” “唉。陛下还是别麻烦了,那么医官看了,到最后都没治得了。妾身这病只怕便只能这样了。”姜夫人答道。 话音刚落,无名这边便说道:“夫人此言差矣,在下与那些医官不同。” “再不同,又......”姜夫人说到一半,忽然止住。只因为她忽然察觉,刚刚的声音十分的耳熟。 “先生不是郑国人吧?”姜夫人突然问道。 无名自是明白了姜夫人为何会这么问,郑伯却有些疑惑。尽管听口音,是能分辨出无名的来历,但他不明白姜夫人为何会在意起这些。 好在相比那些,郑伯似乎更加在乎姜夫人的身体状况。因此,素来思虑深沉的郑伯,此时面对这些可疑之处竟然并未深究。他只是一闪而过的疑惑了一下,便随即说道:“先生是曹国来的使臣,懂些医术。刚才给夫人喂蜜糖水,便是先生的主意。” 听到郑伯说无名是曹国来的,姜夫人忽然有些失望。尽管她自以为对无名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刚才听到无名的声音时,却还是不由得心中激动。而这时,她却再次沉默。 “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郑伯关心地问道。 “啊。没有,没有......”姜夫人答道。 “那夫人可愿意让这位先生给你诊治一下?”郑伯柔声问道。看来他对姜夫人倒是百般的宠爱。 “妾身倒是没什么不愿意。只是这反反复复看了这么久。妾身早已没了希望。”姜夫人说道。 无名说道:“夫人此言差矣。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很多时候,希望就在你濒临绝望时绽放。在下曾在一处,等一个人等了九天,但就在在下以为他不回来的时候,他来了。谁知道,夫人的病是否也会在绝望时迎来转机呢?” 无名的话说完,姜夫人立刻便明白了。她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轻声说道:“那就辛苦先生给妾身看上一看吧。” 说完,姜夫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整理好衣服,这才让宫女将纱帐掀开。 纱帐掀起,姜夫人朝外看去,见郑伯身边站着的,果然便是无名。 只是这次他穿着一身使者袍服,也比上一次更显得清瘦了不少。 因为无名毕竟是曾经劫持过自己的人,所以姜夫人也深知自己不能与他相认。而且看无名的样子,显然是改名换姓来的郑国。虽然不知是何目的,姜夫人也不愿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这时,无名问道:“夫人这次患病有何症状,可否与在下说来。” 姜夫人缓缓道:“若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只是日日都没有胃口,夜里又不得安眠,还有......” 姜夫人没再说下去,反而看向了无名,神情颇为复杂。 无名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对郑伯说道:“在下确有一个法子,只是有些难办......” 郑伯听无名说有办法,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当即说道:“先生只管说,需要什么,我想尽办法也给取来。” 无名道:“郑伯误会了。在下倒是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只需给夫人针刺一番,疏通经络,即可有效。” “那快请先生施针吧。”郑伯道。 无名道:“郑伯有所不知,这针刺之术,最讲究入定。需要周围绝对安静,所以还要请郑伯和这些宫女们暂且到殿外等候。” “这......”郑伯当然有些犹豫。但他当又看向姜夫人,见她面色憔悴,实是更加心疼。 于是,郑伯问道:“夫人可愿意让这位先生行针灸之术?” 姜夫人知道无名是有意支开旁人,好与自己说话,便轻轻点头,表示答应。 见姜夫人难得如此主动地答应治病,郑伯欣慰不已,又哪里还在乎别的许多。当即传下命令,让所有宫女都到外面等候。 待宫女尽数出门之后,郑伯才又关切地看了姜夫人一眼,满含忧虑之色地转身朝殿外走去。 无名将郑伯送到门外,叮嘱道:“行针之时,最忌当风冒凉。是以在下会暂时将殿门闭上。不过郑伯不必着急,这法子快,不过片刻便好。” “噢,先生只管专心治。不必图快,务必把夫人治好。”郑伯赶紧对无名说道。 看郑伯眼里的神色尽是对姜夫人的牵挂,无名没再说什么,点点头,随即将殿门关闭。 关了殿门后,无名便转身回到姜夫人的纱帐前站定。 “无名将军别来无恙……”姜夫人先开口道。 闻言,无名眉梢一挑,他没想到姜夫人竟知道自己的名字。略一思索,无名便明白了,定是端木易告诉她的。 于是,无名说道:“公主同意在下单独留在此处,就不怕在下对公主行不轨之事吗?” “不会的……”姜公主脸色微红说道。 见姜公主俏脸含羞的模样,无名轻佻一笑,说道:“公主确定?在下可是绑架过公主的。” 说着,无名故意往前走了一步。他本只打算和久未谋面的姜公主说几句话。此时却突然反常地想要和她开个玩笑。 谁知,姜公主却丝毫没有惧色,甚至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说道:“若是你真的对我有不轨之心,那九日有的是机会。但你并没有做。而且,其实我也看的出来,那场绑架,最后你是故意放我走的。不是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此心难知 姜公主的话让无名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当时的想法连端木易都没有猜透,却被这眼前的女子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这件事他并不想承认,正如他不想承认姜公主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非同以往一样。 所以,无名故意用低沉的声音,冷冷说道:“公主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在下当时确实是未曾料到郑国会出兵,并非是有意疏忽。” 姜公主却不信他,继续柔声道:“你不认也罢。但我相信你心里其实是极温和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让你表面装得很是冰冷罢了。” 虽然只见过两次面,对无名的了解也并不深厚,但姜公主对无名的性情却是看得极透。这让无名感到被理解的同时,也生出一丝不安。 人一旦受的伤多了,就会给主动地给自己披上坚固的护甲。 心也一样。 无名的心经历过太多伤痛,便自然而然地穿上了结实的壳。这壳,冰冷、坚硬,甚至还带着反刺。试图想要一切接近它的人都避而远之。但在这壳里藏得,却还是那可柔软的心。它伤痕累累,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比任何完整的心都更加温柔。 所以,无名会害怕,害怕被看穿后可能发生的伤害。 为了避免伤害,他只能更加拼命地伪装。 于是,无名不再与姜公主继续寒暄,反而阴沉下脸色,冰冷地说道:“闲话说得太多,也该说说夫人的病情了。” 见无名变了脸色,姜公主的心情也再次沉郁起来。她长叹一声道:“将军既然将其他人都请了出去,想必也是猜到了我这病的由来......” 无名面不改色,已然冷峻地说道:“夫人这是心病。” 姜公主点点头,她蹙着秀丽的娥眉,满面尽是哀愁。 无名又道:“夫人既然已是郑国夫人,那端木易还是不要再挂在心上为好。” 虽然无名与端木易有着化解不开的怨仇,但此时,他劝姜公主却并非为了自己的私欲。无名熟知历史,尽管他一心想要改变,可他也明白,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姜公主不可能再和端木易发生些什么。所以,他这么说,却是实实在在为了让姜公主能够认清现实。 “将军说的话,申姜自然再明白不过。只是,对于端木先生,申姜也确实难以说放下便放下。”姜公主答道。 “可你必须放下。为了你的故国,为了你的公父,也为了你自己。你若在这样寝食不安,只怕难以长久。”无名道。 “申姜不过是一名被远嫁的姑娘罢了,谁又会在乎呢?不过将军所说的故国、公父之事,申姜确实未曾考虑过。也许经将军这么一说,申姜以后可能会看开一些。”姜公主答道。 岂料无名却严肃地说道:“不是可能,而是必须。记得,你已是郑国夫人。” 声色俱厉的话让姜公主心生怯惧,低下头小声应了一句:“妾身明白......” 见公主总算应允了,无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轻声问道:“夫人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需要我转告给旁人?” 姜公主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无名的意思是问她有没有什么话或者东西需要转给端木易。看来,无名似乎是想帮他这个忙,好让她做最后地了断。 略微沉默了片刻,姜公主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来,递给无名,说道:“将军,若你还能遇见端木先生的话,就把这个给他吧。这是幼时祖父给我的,一直陪我至今。从此后,妾身便对他再无牵挂了。” 无名小心接过那玉佩,仔细地用锦帕包了,贴身放在胸前。接着说道:“在下会好生保管着,至于能否遇见端木易,那便不是在下能能做主的了。夫人别抱太大希望,毕竟我下次再与他见面,只怕还要有一场对决。” 看着无名明明十分在乎,却又刻意装出的冷酷模样,姜公主心中也宽慰了不少。 此时,无名又道:“既然问题都已解决了,那么在下便去请郑伯他们进来了。以后还望夫人能善待自己,爱惜身体。” 这次姜公主没有再找任何理由,她看着无名,听话地点点头。 无名刚要往殿门方向走去,忽然又转过身来。他盯着姜公主看了一会儿,直把公主看得脸色绯红。忽然,他上前一步,俯下身子,贴着公主的耳旁轻声说道:“还请公主以后莫再自轻自贱,谁说这世上便无人在乎你了呢?” 说罢,无名便直起身子,转过头去,走向了殿门。 无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就是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偏偏他又不善于压抑自己的情感,所以便这般做了。 而姜公主却被无名的一句话说得又惊又羞,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无名会忽然对自己说这句话,但心中却十分温暖。渐渐地,她忽然发现这个表里不一的男子已经开始在自己心中扎下根来。 脉脉情切切,思思意迟迟。 不知心所念,此心两难知。 公主正在梳理着自己复杂的感情变化时,郑伯和伺候的宫女已被无名放进了殿内。 进殿之后,郑伯竟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姜夫人面前。那速度,甚至与他圆滚滚的身材不太相称。 来到纱帐之前,郑伯见姜公主面色红润,眉目中的忧愁之色也淡去了不少,欣喜非常。忙问道:“夫人觉得如何?” 姜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答道:“将……这位先生医术很高,妾身这会儿已舒服许多。” 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让无名进行医治的,所以郑伯未曾料到会有如此结果。此刻,他兴奋异常,握着无名的手激动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想不到先生医术竟如此高超。先生可否再多留几天,将寡人这夫人的病完全医好再走。” 对郑伯的千恩万谢,无名接受得倒十分坦然。他深知此时若再将自己所求告诉郑伯,郑伯定然不会拒绝。于是,便趁热打铁道:“郑伯这便有些难为在下了。在下此次来的目的郑伯也知道。在下离了郑国,还要往其他几国而去。实在是没法耽搁。” 不知为何,听了无名要走,姜夫人竟有一丝黯然。 而郑伯却去无名所料,在乎姜夫人远超过其他的一切。只听郑伯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先生所求之事,寡人应了。只望先生能替寡人医好夫人的病。” 见目的已经达到,无名心中暗喜,但却仍拒绝了继续留在郑国的请求:“郑伯能答应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夫人之病却已无需我再做些什么。此病本就是水土不服所致。我施过一次针,勉强能改善一些症状。最重要的还是多多照顾。郑伯可派人去购置些申国特有的饮食,供夫人享用。也算以解夫人的思乡之情。” “所以先生还是要走?”面对无名的坚决,郑伯有些不大高兴。 无名向郑伯躬身赔礼道:“还请郑伯见谅。郑伯应当知道,在下所谋之事是何等艰难。离了郑国,在下还要游说许多国家。” 郑伯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蹙着双眉,点头应允道:“先生所言也合情理,既然先生说夫人已无大碍,那寡人听先生的。先生医好夫人,于我恩重如山,寡人亦非有恩不报之人。那寡人便助先生一臂之力,再送先生些金银财帛吧。” “那就多谢郑伯了。”无名拜谢道。 …… 离开郑国,却是要往宋国而去。 虽然宋国并不在六国联盟之内,无名却要争取到宋公的支持,好限制陈蔡,同时抗衡卫、晋两国。 路上,无名坐在马车里,看着自己队伍后面一点没有送出去却又多了不少的财帛珍宝,不禁摇头感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想不到自己费劲唇舌去争取的,倒还不如治好一个女人的病换来的。 思及此处,无名心头又浮现起姜公主的一颦一笑来。甚至想道:她那般美,又那般温柔,也难怪最重利益的郑伯也会为她舍掉一切。如此看来,端木易可着实有些不识好歹了。 想着,无名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玉佩,放在面前端详了好久。 他没有意识到,在他心里,姜公主已越发的重要了。 …… 马车行了五日,来到了宋都商丘城。 一样是不做停留,便往宫城而去。 但不同的是,宋公没有郑伯那么奸滑,做事情也更加温和些。 得到使臣到来的消息后,宋公立刻命宫人将无名请进了内宫正殿。自己则依礼数在殿中等候。 进了正殿,无名恭敬地走到宋公面前,深深一揖,说道:“曹国使臣见过宋公。” 宋公拱手一揖,回了礼,对无名说道:“先生请坐。”说着示意无名在面前的位置坐下。 两人各自安坐后,宋公才又开口道:“不知先生从曹国而来,是有何事与寡人相商。” 只见无名复又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深深一拜,说道:“在下替新天子而来,恳请宋公加入我们,推翻姬宜臼,共谋中兴大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是非黑白 宋都,商丘城,内宫正殿。 端坐于殿上的宋公,在听完了无名所请之事后,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曹国另立天子和六国联盟之事,他也略有耳闻。之所以一直没有参与,是觉得双方不过是各怀鬼胎,狗咬狗罢了。 此时,无名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来找自己谈加盟之事,让他惊讶不已。他想不到竟有人造反也造得如此坦荡。 但见无名淡定地坐在案几之后,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自犬戎乱我中原之后,幽王身死,其弟王子余臣便被姬宜臼联合晋侯关押在了晋都翼城。如今苍天眷顾,王子得以脱身而出,沦落我曹国境内。曹公顺应天意,奉为天子,以承大周正统。姬宜臼失德已久,天下理应共伐之。然晋侯等人为虎作伥,竟相互联合,欲要兴师讨伐。在下此来,便是为了请宋国能与我曹国一起共同拥立余臣天子,对抗诸国。” “呵,荒唐。”宋公冷笑一声说道。他年轻有为,本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但在这件事上却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激进。他还是认为另立天子之事,不过只是某些人用来谋权取利的手段并对做法嗤之以鼻。 稍作停顿,宋公又接着说道:“寡人虽然也对当今天子失望至极,但却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拥戴余臣做新天子。如今天下虽然不算安定,但至少百姓的生活还过得去。平白无故地去另立天子,只会徒增杀戮和动荡。你们究竟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 这番话倒把无名问住了。不是他不知如何回答,而是他压根就没有准备。 曾经为除掉秦公嬴开,无名也到宋国来过。所以他深知,老宋公的死和姬宜臼多少脱不开干系。而且据无名所知,宋公与端木易相交甚好,洛邑围城那件事后,端木易没了踪迹,宋公自然也把这笔账算在了姬宜臼头上。 所以,之前在刚刚宋公说完话之前,无名还乐观地以为,只要提到对抗姬宜臼,宋公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无名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在此处碰壁。 于是,无名只好在心中思索对策,来继续游说宋公。 稍作沉吟后,无名分辩道:“宋公此言差矣。当今天子昏聩无能,刚愎自用,偏又私心极重。若不尽早图之,恐天下大乱,只在朝夕之间。” 宋公却不为所动,轻蔑一笑,缓缓说道:“先生有些夸大其词了,哪里会有这么严重。” 岂知无名却并不退让,沉声问道:“宋国忘了乃祖帝辛了吗?” 这下倒把宋公问住了。无名所谓“帝辛”,是为商纣王的别称。宋国先祖微子启是殷商遗民,也是纣王的兄长。所以,这么算来,纣王也算是宋国的先祖。 而纣王的事情,对历代的宋国公室来说,都可谓是一根哽在心头的尖刺。 毕竟若不是他失却了人心,也不会最终丢了殷商的天下。 尽管,百余年来因为大周王室的粉饰宣传,如今就只有宋国公室还记得,当年纣王也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荒淫无度,暴虐不堪。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殷商的天下,确实也是从最初时的人心思变,一点一点乱起来的。 所以,无名的质问让宋公顿时沉默了。 见自己的策略有效,无名乘胜追击道:“昔日帝辛掌管大殷天下时,又何尝不是从拘文王,杀近臣开始,一步步失却人心的?公还记得西岐旧事否?即便忘了,那洛邑之围总还有印象吧?如今天子宜臼,谋杀秦公,囚禁叔父,气量狭小,不能容人。在下敢说,不过二十年,这大周天下也要分崩离析,诸侯争霸,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这几句话振聋发聩,不由分辩。无名以江河流水之势,引导着宋公开始去思考这天下之局。 跟着这般思路走着,宋公只觉得眼前各国蠢蠢欲动的情形,确实应了无名的猜测。 于是,宋公原本坚定的心志也动摇了。 这时,无名为了巩固成果,再次补充说道:“王子余臣仁厚,本不愿登天子之位。只是实在不忍这天下苍生,因为一代天子的昏聩而饱受涂炭之苦,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如此牵挂天下百姓,在下认为,他定能做一个好天子的。” 这下,宋公彻底认同了无名的观念。他面色凝重地问道:“出兵反对的都有谁?” 无名见宋公已经开始关注战局,知他已被自己说动,心中暗喜非常,面含微笑地答道:“除了宜臼天子本人,还有晋侯、卫公、陈侯、蔡侯和郑伯。郑伯那里我已去过,如今他已倒戈加入了我们。” “姬掘突居然加入了你们?”宋公不可思议地看着无名,仿佛听到了一件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惊世骇俗的事情。 无名刻意强调郑伯地加入,本就是在给自己造势,所以他只交代结果,却并不提原因。 而这会儿见宋公已然上钩,无名欣喜的同时,又将自己的策略继续了下去。于是,无名说道:“是的。不瞒宋公,在下带来相赠的财宝里,倒有一半是郑伯给的。目的便是帮在下打通更多诸侯。” “怎么可能?”宋公知道,郑伯最是会算计得失。所以,他怎么也不明白郑伯的所作所为。 无名见他又没了音信,只得解释道:“确实如此,不信的话,宋公可以查看那些财帛。有不少只怕还留有郑国公室的印记。” 见不像有假,宋公反倒迷惑起来。他实在想不出郑伯此举的意图。 思考良久,宋国说道:“既然郑伯已经加入了你们,寡人便也考虑考虑。” 无名明白,对于宋公,不能逼得太急。他本非利益可以打动之人,若要让他死心塌地的相助,必须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 于是,无名恭敬地一拜,复又说道:“宋公可自行考虑。只是在下还有几句话要说。” “先生只管说来便是,寡人这里没那么多虚礼。”宋公心直口快,爽利地说道。 “诺。”无名拜谢后,侃侃而谈道:“曹公拥戴余臣天子登上至尊之位,如今也有月余,然而天下响应姬宜臼前来讨伐的却不过尔尔。郑伯已然倒戈,晋卫却是姬宜臼的死忠,陈蔡两国何意,宋公应该比我清楚。天下诸侯如此众多,为何没人力挺姬宜臼?宋公为何开始时也要袖手旁观,难道不也是因为对当今的天子已经失望透顶吗?如此一个天下厌弃的天子,我们为什么还要愚忠于他呢?” 宋公点头道:“你说得也确实有些道理。你且回去向曹公复命吧。我宋国可以继续牵制陈蔡两国,至于卫公那里,我也会想办法的。不过有一点,我宋国是绝对不会主动出战的。” 见大功告成,无名松下一口气来,跪拜道:“足矣足矣,多谢宋公!” …… 天下事,是非黑白,有的自有公论,有的却见仁见智。 如今,无名通过对宋公心理的把控和说话的艺术,成功让宋公认同了自己的是非观念。如此,他在兴兵起事的道路上,便又多了一个盟友。 宋国的事情已了,无名便再也无须于商丘城内多待。 第二日,车驾准备好了,他便往曹国归去。 回到曹国,曹伯姬武见到无名带出去的财帛竟丝毫没有减少,不由得心中忐忑。他满脸不安地问道:“先生,怎么一点儿礼也没送出去,莫不是咱们的谋划落空了?” 无名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当即拜道:“恭贺君上!” 这让姬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同时,也稍稍放下心来。 “先生这是何意?”姬武压抑着兴奋问道。 无名嘴角上扬,笑道:“郑伯与宋公,都已经答应相助于我们了。” 这喜讯让姬武登时呆在了原地,接着他便拍案笑道:“好啊,好啊!本来只想着瓦解六国联盟就好,没想到先生竟还拉到了两个强援。当真是意外之喜啊!” 无名却很沉得住气,面上不见一丝得意之色,淡然道:“将他们二人拽入战局中来本就是在下计划中的一环,倒没什么好得意的。如今,有宋和郑相助,咱们已不惧六国联盟。所以,在下还有一件事要做。” “还有何事,先生只管讲。”姬武正喜出望外地沾沾自喜着,似乎根本不在乎无名接下来的计划。 见姬武这个样子,无名暗暗在心中叫苦。他本以为,姬武能篡位成功,怎么想也得是个深谋远虑之人。可如今看来,他确实有点鬼心眼,但也实在没什么大才。只怕当初若没有自己,他连夺位为君的能力都没有。 但事已至此,要想继续完成自己的大计,无名只好暂且屈身这个庸主手下。 于是,无名拱手拜道:“还请君上再予我一队兵马。” “你要兵马干嘛?”姬武顿时脸色一沉,狐疑地问道。没想到在掌兵这件事上,他竟然出奇的敏感。 见姬武变了脸,无名心中有些无奈,但为了大计,也只能暂且忍了。他缓缓向姬武解释道:“在下领兵,是要对一座城池发起突袭。” “哪座城?”姬武惊讶道。 只见无名面不改色,坚定地说出两个字来: “洛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虚虚实实 兵者,诡道也。出其不意,才能战无不胜。 无名之所以要领兵攻打洛邑,便是出于这个考虑。 只是他这么突如其来地要兵,让这个鼠目寸光的姬武来看,确实有些不可理喻。 于是,姬武斜着眼看向无名,充满不信任地问道:“咱们此时不应该先行防守吗?先生为何要攻打洛邑?” 没想到这个时候,姬武居然对自己起了疑心。这让无名很是无奈,他只能耐心地解释道:“六国联盟虽已瓦解,但大周和晋国的兵马还是不日就会对我们发起进攻。咱们曹国算不上富庶,军力也不够强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后院起火。” “可若先生领兵一走,我曹国的处境岂非雪上加霜?不可不可,还是暂且固守为妙。”姬武拒绝了无名的提议。他表面说着担心曹国的安危,但怎么看,都更像是不愿给无名兵权。 “君上只管放心。郑伯和宋公都会设法拦截联盟军队的。在下领兵奇袭,实在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无名自我辩解道。 话说完,姬武陷入了沉默。他眯着双眼,手指不断沿着酒觞的杯沿画着圈,似在权衡着无名的提议。 而无名此时已是无语至极。他费尽心机地经营这场变动,不想到了紧要关头,姬武竟然对自己产生了猜忌。如此的多疑善变,他真的挑对了人吗? 但事已至此,自己选的君主,含着泪也得扶持下去。于是,无名只好说道:“请君上放心,在下会将边城的防务都布置好,然后再领兵而去。带走的兵马也无需太多。” “先生此话当真?”姬武登时问道。显然,无名的最后那句保证打动了姬武。他要的便是无名自减兵力。 无名当然明白姬武的心思,但他已是无能为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名为大计,值得妥协,继续说道:“自然当真。君上若仍有疑虑,在下可立下军令状。” “那倒不必。寡人信得过先生。”姬武微微一笑,却显得极其的虚伪。 见姬武总算松了口,无名赶紧说道:“好。那君上便是答应了。” 姬武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答应道:“先生且去,只有一点——必须要赢。” ....... 转眼入秋,又见叶落。 枯木掩映的道路中央,无名领着一只五千人的队伍朝着洛邑方向开进。 原本对姬武说少带些人马,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稳定姬武的心态,好让他少些顾虑。但无名却万万没有想到,真有这么实心眼儿的人才,竟真的只给了自己五千人马,就让自己去洛邑攻城。而姬武留在曹国本土的兵马则有将尽十万。边城五万,都城五万。 这种保命为先的手法,倒确实让无名开了眼界。看来,在姬武眼里,真的没什么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金贵的了。 好在选兵的权力,姬武还是留给了无名。在无名的精挑细选之下,这只队伍虽然算不上劲旅,但抵挡一支万人之师应当不在话下。 最关键的是,无名选的这些士兵灵活敏捷,适合进行潜行、突袭等特殊的进攻任务。 于是,在给这支队伍费尽心思地配备好装备,并进行了一定的训练后,无名便领着他们上路了。 这次突袭的行程相比上次率楚伐申,显然要顺利得多。无名领着队伍,假道郑国而行,只需给郑伯打个招呼,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道上行走。无需再挑拣偏僻难行的小路里走。 这般行了数日,兵至虎牢关前。 制邑,虎牢关。这里原是郑国的土地,因为天子姬宜臼的猜忌,郑伯便将此处连同西面的土地一齐送给了大周国。 兵至此处,再往西进,很快就能到洛邑。 但同时,想要继续西进,则必须要入关。可就在这个关头,计划出了问题。 大周的伐曹军队在两天前和晋军合兵了。两军单只是派出的先遣队伍,竟然就有五万之众。郑国原本并不想明面上和天子闹翻。但此时若要求胜、求嬴,郑伯就必须做出选择。一味地保持中立,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边都得罪。 不知是否和申夫人的劝说有关,这次郑伯竟主动站在了无名一边。 郑国正式向周、晋联军宣战之后,虎牢关的形势就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直接面对敌国,周国的守关将士增加了值守人数,也加快了换岗频率。 所以,原打算蒙混过关的曹国军队此时只能暂时在关外落脚停步。 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再想要突袭洛邑,已是不太可能。当下之路,只有两条,进则强攻制邑,退则撤军曹地。 秋风萧萧,旌旗烈烈。无名站在制邑城外矮矮的土丘之上,望着虎牢关高高的城楼,喟然长叹。 出师未捷,便要铩羽而归,难道自己真的就不配取得胜利吗? “五千人,太少了。强攻此城无异于以卵击石。哼,若是再给多我五千人,我便定要这大周边城烽烟起......”无名自言自语道。他紧握着双拳,咬牙切齿,怨恨姬武无才、苍天不公。 正在此时,一个念头闯入他脑海里。随即,无名微微一笑,回了驻地。 回到驻地后,无名立刻召来了一名士兵,传令道:“你且替我去趟郑都面见郑伯,就说咱们要借他五千兵马。” “啊?”士兵有些惊讶,“将军,咱们这么空口白话地,借的来吗?” 只见无名洒脱笑道:“别人借不来,我能借得来。记得,把此事的动静闹大些,尽量让郑宫内所有人都知道。明白吗?” 那士兵虽然仍是心有疑虑,但军令难违,便匆匆领命而去。 待那士兵走后,无名召集军队在土丘前列阵。 五千士兵,百乘车马。战车列阵于前,步兵纵队于后。无名站在队伍正前方,手挥长剑,传军令道:“听我号令,昂首挺胸,拿出士气,咱们往虎牢关前走上一圈!” “嗨!” 军令传下,车辚辚而动,人凛凛而行,五千兵马,竟拿出了搬山倒海的气势,往虎牢关城下行去。 ...... 有城外的人想要进去,就有城里人想要出来。 无名率领的五千兵马向虎牢关逼近的同时,千里外的晋国边城耿邑,周晋联军的先头部队刚想出城,却被一支队伍拦在了城下。 拦路的队伍同样是联军,来自郑和宋。 郑伯从没有想过再次和宋公联手,竟然又是为了对付周天子。 两个国家,两支队伍,加在一起,五万余人。 而周晋联军同样也有将近五万。 双方就这么在耿邑城下僵持了起来。 城墙是防卫利器,此刻却成了周晋联军展开队形的阻碍。五万多人在城门前根本难以列阵,只能憋屈地压缩在一起。 而对面的宋郑联军,却是早已严阵以待。 严密的包围,像是把从耿邑而出的周晋联军兜头罩进了一个大口袋。冲不散、撕不破、打不穿。 在数十次的失败尝试之后,想要出城的军队终于放弃了。数万人马,垂头丧气地又撤回了城内。 而郑宋联军却不退让,守着城门不远,扎下了营寨。他们紧密地盯着耿邑城门,随时准备上前,给露头的耿邑部队迎面痛击。 ...... 出城了回了城,进城的也当离城。 无名率领着曹国的五千兵马,走向虎牢关城楼时,雄赳赳、气昂昂。 那种骇人的威压让原本就紧绷着的制邑兵马更加紧张,城楼上瞬间架起了无数弓矢、戈矛。 城防队伍看着城下为数不多却气冲斗牛的曹国战事,心中瑟瑟,却仍然准备着拼死一战。 可就在城下兵马即将进入弓箭射程时,无名右手一抬,勒令众军止步。 这让曹国军队和守城兵马都迷惑不解。 但对于曹国军队来说,军令如山,即便不理解,只要遵守就是。 可城上的守城军不一样。 猜不透曹军的意图,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所有架好的弓箭只能继续架着,所有绷紧的神经还要继续绷着。守城将领看着城下却步不前的曹国军队,心中不断咒骂,却又时刻保持着警惕。 而城下,无名下令停步之后,紧接着便又下了一个命令——原地放松休息,保持队形即可。 得了令的曹国士兵初时还不适应,不多时,便各自在原地找地方散坐下来,有吃东西的,有打盹的,甚至还有几人围在一起侃大山的。 守城将令恐怕有诈,只能看着曹军休息作乐,而严令守城将士不可有丝毫松懈。 这样消耗了多时,终于守城将令忍不住了,也命令士兵稍作修整。 可前排的箭矢刚才撤下,城下无名便下令让曹国军队恢复作战状态。 为应对曹兵,城上只得再次准备好防御工事。 待城上一切就绪,无名就在下令曹军休息。 如此你来我往,整整消耗了一天。曹军虽然也折腾不少,但毕竟休息的时间总要多些。因此一天下来,倒比平日训练更加轻松。 可城上的守军,早已疲惫不堪。 日落之时,看着城上精疲力尽的大周守军,无名得意一笑,对手下曹军说道:“今日暂且撤退,让咱们的辛苦的大周国兄弟也睡个好觉。咱们可说好,绝对不可夜袭啊!哈哈!” 这几句话虽然是对着曹军而说,却声音极大,直让城上的守军也听得清楚。 这般故意点出夜袭之事,守将又哪里肯轻信他的言语。只得咬咬牙,命令道:“继续严守,彻夜不可放松。”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章 放手一搏 虎牢关外,无名带着五千兵马,利用虚虚实实地策略,在城下与大周守军玩了三天“狼来了”的游戏。把城上的守军折磨得痛苦不堪,几近疯狂。 终于,城上的守军也看出了无名不过是耍花枪,故弄玄虚。以他手上的兵马,根本不会强行攻城。 于是,城中的大周兵马渐渐不再被无名牵着鼻子走。 从第二天守夜人数减少,到第三日白天,竟然已开始放曹军进入射程。 第三天傍晚,曹国兵马撤退之时,无名已然留下了那句话才走。 只是这天不同,因为从郑国借来的军队已经到了。不止五千,而是一万五千。 顿时庞大起来的队伍,让无名喜出望外。他决定,在这天夜里放手一搏。 残月渐起,疏星几点。西风吹动流云,将夜幕里最后一缕光笼住。 在这样的夜色里,无名终于没再遵守他黄昏时给士兵们说话。 两万士兵,放弃了车马,徒步潜行,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虎牢关的城墙之下。而城上守备的士兵,根本未曾察觉。在他们心中,曹国军队只会虚张声势,根本不可能前来攻城。 终于,随着无名一箭射穿了城楼上的一盏灯笼,夜袭正式开始。 几个身手矫健的曹军趁乱攀上了吊桥,将绳索斩断。万众兵马一齐涌上了城门。 城楼上的守军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城门便被攻破。 以逸待劳的攻城军队以旋风之势席卷城楼。不到一刻,虎牢关城楼失守。 战火迅速蔓延,整个制邑乱作一团。 直到接近破晓,才终于复归平静,守军大败,周国的东大门破了。 …… 有进有出,无名领兵在制邑破门而入的同时,耿邑的周晋联军也终于突围而出。 只是这次突围的损失,太过惨重。 原来,经历了三天的严防死守,城中的周晋联军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被压制的痛苦。在第三日日落之前,他们终于为了朝着城外的重重包围,发起了强攻。 围城的军队可能也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因此,面对城中突围军队的拼死猛攻,他们没有畏惧,也没有惊慌。反而,拿出了同样悍不畏死的勇武,与对方交战一起。 万物皆悲的秋寂里,两军展开了没有输赢的战斗。此战不决胜负,只定生死。 狭小的战场不适合战车的冲阵,便只有刀兵的肉搏。 金戈与铜矛相碰,长剑和短兵交击,声切切、血淋淋。 只是在将息的残阳落日里,赤血的殷红完全被余晖掩盖。还没等到千年后,只在这战火将息之时,这场不光彩的战争以及在这场战争中堆叠的尸骨,就会腐朽在秋去春来的变革里,埋没在将相王侯的缄默中。就像秋风落叶会掩盖沙场的黄土,笔墨文章会掩盖淋漓的史实。 春秋亦难开诚布公,王侯惯会粉饰太平。 将尽五万的突围兵马,从城门前咬出一个缺口后,奔逃而出的只有不到两万。而这仅剩一万余人,披着残盔破甲,拖着疲惫之躯,又要马上奔赴下一个战场——曹国边境。 围城的军马同样伤亡惨重。他们并没有因为敌人的猛烈而气势颓靡,却因为对方的战意而热血沸腾。 因此,在周晋联军一次次地冲击围阵之时,围城的郑宋军马没有一人后退。内围的兵马倒下,就有外围的战士补上。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最后之所以会被对方突围,并非这些战士怯惧了,而是城门外倒下的尸体太多,以至于围城的部队已经不能合拢。 而待那些突围的士兵从阵中踏着双方的尸骸骨肉艰难而出后,这些围城的士兵也不忍再继续追击了。 作为敌对双方,他们确实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可同时,他们彼此尊敬,因为作为战士,他们都是当之无愧勇者。 周晋联军离开后,围城的郑宋两国兵马主动将城门外堆积如山的尸骨精心地收拾了。并且,还把周军、晋军的遗骸整齐地陈列在城外,然后回撤。让城中守军把他们带回去,好生安葬。 而那突围而出的一万多周晋联军,只来得及稍作休整,便又来到了曹国边境,准备着下一场战事。 …… 相比于耿邑城外的惨烈,虎牢关内的情况就和缓得多。 虽然战斗经过了将近整整一夜,但到天亮清点战损时,双方死伤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数百人而已。 只因为被无名连续折腾了几天,关内的守城兵马早已没了斗志。等到无名带兵趁夜色攻进城里时,那些守城的大周兵马竟然多数不战而降。 还有一部分,趁着天晚,弃城而逃,往西奔去,也算是给洛邑方向报信了。 首战告捷,无名心中大喜。而此时,他还不知道耿邑的周晋联军已经突围而出。 在虎牢关内整顿兵马之后,无名站在城楼之上,往西望去。 那里有洛邑,有王城,有曾经对自己恩将仇报的大周天子,还有尊崇的地位,和自己想要的未来。 一时间,一股不甘与傲然荡胸而生。无名决定继续西进,放手一搏。 ...... 带领着曹国和郑国的两万军队,无名迎着凛冽的西风在大周领土内驰骋。 谁也想不到,这支只有两万人的军队在无名的指挥下竟然如有神助。他们一路向西,过关斩将,所向披靡。不到五天,就已逼近洛邑。 看着不远处就要到达的大周王城,无名知道决战就要来了。他抬头望天,轻蔑地冷笑,接着喃喃道:“历史不可变,天命不可违?那就让天看看吧,看我是怎么逆势而为的。” 在无名的命令下,军队在洛邑城外二十里暂时扎下营寨,尽情地休息三天。 这是无名送给士兵决战前的狂欢,也是他留给姬宜臼最后几天的安宁日子。 第四天清晨,无名即将率军攻城,他召集所有兵马,准备部署阵型。 部队集结之际,一名斥候来报:“禀告将军,刚才有一小队兵马急匆匆地往洛邑城去了。属下们试图拦截了,但对方并不恋战,还是走脱了。” “嗯,知道了。咱们一会儿便要决战了,没有关系,由他们去吧。”无名说道。 这些天,曹国那边也传来了些消息,说是周晋联军突围而出,攻向了曹国边邑。而据郑伯传来的情报,突围兵马不过两万,这倒让端木易十分放心。毕竟自己走之前,已将五万曹人安排在了边防。如此一来,实力悬殊,吃亏的只能是对方。 这样,无名就更加没了后顾之忧。 因此,今日听说看见有兵马往洛邑奔去,无名道并不担心。他反而认为是曹国的战事上丧,对方吃了大亏,所以才会这样。 日色刚好之时,端木易已领着部队在城楼下叫阵。 对此,无名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姬宜臼虽然是个要脸的人,但它更在乎权力、地位以及自己的性命。 所以,无名笃信姬宜臼一定不会冒险出面。 但出乎意料的是,姬宜臼居然出面了。他亲临战场,登上战车,满脸的春风得意,没有丝毫的惊慌、畏惧和仓促。 出城后,姬宜臼端坐在车辇上,让士兵赶马来到了战场中心。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马车上坐着的无名,故作惊讶地高声说道:“我还道是什么人,竟然能五日内连克我大周五座城池,原来昔日的无名先生啊。” 对姬宜臼的做作之态,无名鄙视至极。看着那副高傲自负的面孔,那些曾经在流光殿下遭受的屈辱一时间尽数涌上心头。无名冷笑道:“天子殿下,别来无恙。你对在下做得那些事情,在下可是点点滴滴都牢记在心里呢。今日就要报答殿下昔日到的‘隆恩’,不知殿下是否也如在下一般期待呢?” 但见姬宜臼却并不惊慌,讪笑着说道:“无名先生就这么有信心凭你手里的两万兵马,来破我的洛邑王城吗?” 无名不屑道:“如果天子殿下信不过在下,可以回你的长乐宫安心等着。今天日落之前,在下就会到流光殿拜访殿下的。” 被轻视之后,姬宜臼终于有了些反应,恶狠狠道:“无名,你也太狂了些。你当我这大周的军队是什么?” 无名嗤笑一声,道:“不好意思,恕在下无礼。在下认为,大周所有的军队都是废物。” 岂料,姬宜臼竟放声笑道:“哈哈,好啊。那你就看看你眼中的这群废物做了件什么事吧?” 说罢,姬宜臼让一名周军士兵捧着一个木盒向无名走去。 无名不解地盯着缓缓走来的周兵,调侃姬宜臼道:“天子殿下不会是心中畏惧到要向在下投降了吧。这盒中莫不是什么天子的冕旒?不可,不可,在下不会篡夺至尊之位的。在下已尊王子余臣为新的天子了。” 姬宜臼并不恼火,说道:“呵,新天子,你还是打开盒子看看再放肆吧。” 无命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安。 他长剑一挥,将那木盒劈开,里面掉出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来。 无名定睛看去,不由大惊。 那东西虽然血淋淋的,但无名认得,正是余臣的项上人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一章 瞬息万变 迎着秋风,在寒尘冷土里滚落的余臣头颅,惊醒了秋日寒蝉,也惊呆了阵前的无名。 “这,怎么可能?”无名瞠目结舌道。 天子姬宜臼得意道:“怪就怪你选择了姬武做君上。寡人和晋侯的那些兵马拼死突围,到达曹国之际已所剩不多。寡人本以为已无力回天,但晋侯却为寡人献上一策。晋侯深知姬武为人生性多疑,而且目光短浅。彼时你已在虎牢关大获全胜。拥兵自重却不顾国难当头,姬武难免对你心生嫌隙。于是,晋侯便在曹地将你在前线大捷的消息大肆渲染,并声称你要自己夺天子之位,放弃原来与曹伯之间的约定。所以,你猜姬武会怎么办?” 听罢姬宜臼的话,无名脸上露出些微愠色,嘴角轻轻抽动一下,怨愤道:“看来姬武是信了。” 看到无名神色已然不像刚才般镇定自若,姬宜臼笑道:“你猜的没错,姬武不仅信了,而且降了。他亲手把余臣交了出来,甚至还投靠了寡人。” 闻言,无名略有迟疑,随即说道:“姬武虽然鼠目寸光,却也不是会轻易服输之人。只怕你为此也不少花费吧。” 姬宜臼微微一怔,说道:“不愧是先生。看得真准,为了劝降姬武,寡人确实许了他一个司徒之位。可到底这天下还是寡人的,一个虚衔,给他又何妨?就是不知先生看人这么准,却怎么早没有留好后手?” 说罢,姬宜臼满怀嘲讽之意地放声大笑起来。 而被姬武身后捅刀的无名,此时却已恼羞成怒。他紧握着双拳,身体已难以自制地开始颤抖。 愤怒使人悍勇。不在愤怒中爆发,便在愤怒中死亡。 怒发冲冠的无名霎时间抽出腰间长剑,指向对面车驾上的姬宜臼,厉声喝道:“哼,那又如何,如今我已在此处,索性便顺了你们的意思,夺了这天子之位又能如何?” 此时的无名,怀着逆天改命的心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力挽狂澜。他仗着自己有不死之身,便放胆做了这个决定。 谁知,姬宜臼却气定神闲地坐在车辇之上,享受着旷野袭来的阵阵清风,盯着无名笑而不语。 便在这时,从东面,无名军队的队尾处又奔来了两至兵马。其中一队明显是郑军的装束,而另一队,却是曹军。 匆匆赶来的曹国士兵来到大军之前,却并未向无名行礼。其中领头的那将士一挥手,身后跟着士兵便把无名的车驾团团围住。接着,那领头的曹军将士道:“曹伯有令,叛臣无名,蒙蔽君主,行大逆之事,天理难容。现特令我曹国男儿,立即倒戈,将其诛杀于阵前。以奉大周天子。” 阵前的五千曹国兵将得令,顿时哗然。他们跟着无名出生入死,几天里所向披靡,今日却要让他们和无名刀兵相见。这些铁血男儿确实一时难以接受。 但同时,军令如山,他们既然是曹国的军队,那么曹伯的命令自然是不可违抗的。 于是在一番议论纷纷和犹豫不决之后,阵前的曹兵终于做出了决定。 五千人,在军令和情义之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两不相助。他们将刀剑戈矛都收敛而去,偃旗息鼓,从大部队中撤了出来,单独列在阵侧,无言而立。 而为无名驾车的那名士兵,则是将缰绳交到无名手里,然后默默地下了车。他在车驾旁向着无名深深一揖,才无奈地走出包围无名的士兵,回到后面的军阵里。 看着周围一圈围着的曹国士兵,无名冷笑一声,说道:“就凭你们?” 说着,他一挥长剑,便将离自己最近的两根矛头斩断。 那些士兵大吃一惊,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一同赶来的郑国士兵中,也出来一名将领。他走到阵前先是向无名行了一礼,接着对剩下列阵的郑国兵马说道:“国君传令,如今都城防务紧急,特命征西兵马尽数归国,一刻不得耽搁。” 说完,那将领朝着无名拱手抱歉道:“将军见谅。实是君命难违,今日虽大战在即,却帮不了将军了。还望将军能全身而退。” 无名见他也并非心甘情愿,知他定是受了郑伯交代的死命令。于是,倒也不迁怒于他,冲着她轻轻点点头,又对跟着自己征战的郑国兵马说道:“这些天有兄弟们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今日郑伯既然急召各位回都城,在下也不便相阻。兄弟们各自去吧,一路保重。” 那些郑国兵马和曹军一样,也已对无名有了些感情。此时逼着他们赶紧撤退,他们自是不愿意的。因此,到有几个胆大地回映无名道:“将军如今大难临头,我们不愿袖手旁观。反正也是要回去的,就差在这一天吗?” 话音方落,人群里一此起彼伏地响应起来。嘈杂的争吵声,让姬宜臼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没想到这些郑国男儿竟如此重情重义,无名微微动容,又对他们说道:“各位郑军弟兄们,在下何德何能,竟让诸位对我死心塌地至此?如今在下已到了众叛亲离的强弩之末,各位切不可为了在下牺牲自己。况且,谁说在下一人便胜不了这些小喽啰呢?” 郑军将士闻言,知道无名是在想方设法地保全他们,更加群情激愤。队伍中不断地响起“同生共死”的口号声来。渐渐地,这种声势越来越大,遍及了整个郑国军队。 一旁列阵的曹国兵马虽也有心相助,但见那传令而来的将领执剑立在阵前。却谁也没有勇气作那第一个出头反抗的人来。于是,便只能站在一旁,默默为无名祈祷。 郑军将士的仗义相助,让无名感动至极,他看向天子姬宜臼,轻蔑地笑道:“天子殿下,你只怕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形吧?” 姬宜臼虽然脸色难看,却仍然不屑地说道:“再怎么声势浩大,也不过是负隅顽抗。就凭着一万多人,你想进我这洛邑城?无名,你清醒一点吧。这是寡人的王城,不是虎牢关那些小地方。” 姬宜臼的话虽然让人不快,但也却句句属实。无名心中清楚,如今大势已去,而且洛邑的周军显然早已做好了防备。自己单靠这帮誓死相随的一万多郑国兵马,根本不足以获胜。于是,他沉吟了一会而,指着姬宜臼叱骂道:“竖子,今日有着万数郑国兄弟舍命助我,我虽然进不了这洛邑王城,但也要取你的狗命!” 话音未落,无名便已出手。 手中长剑剑影闪动,顿时周围才要逼近的曹国士兵又退了回去。 接着,无名一扯缰绳,平剑拍在马屁股上。那战马吃痛,朝前奔驰而出,直向着姬宜臼的车驾奔去。 那些围攻无名的曹兵哪里还拦得住他。只能看着他一骑当先,望尘莫及。 一众郑国兵马看着无名冲阵而出,也都不甘落后。战鼓擂起,旌旗鼓动。大军顿时向着周军发起猛攻。 一旁观战的五千曹军,按捺不住心中相助的念头,但又不敢出头。偏在这是,一架战车上的车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没握紧手中的大戟,不偏不倚砸在身前的马背之上。 马儿受惊窜出,朝阵前冲去。那驾车的士兵倒是十分痛快,见意外发生,不仅没加挽救,又顺势给了马儿一鞭子,成就了曹军中第一个挺身而出的战车。 曹军将士见有人带头起了事,便也不再沉默,纷纷响应而出。 混乱中,不知哪几个胆大的,竟然趁机将那传令的将领斩杀在乱军当中。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似乎只在一瞬间,刚刚姬宜臼所吃下的定心丸全部失了效。 瞬息万变的形势此刻让姬宜臼惊慌失措。 看着距自己越来越近的无名,姬宜臼慌忙命令御者回马逃离阵前。 御者得令,匆忙打马后撤。前军的周兵举着长戈大戟,试图阻拦无名,却又被尽数冲散。 而周军的左翼和右翼,此刻正分别遭受着郑军和曹军的袭扰,根本无暇顾及中军发生的乱局。 无名的马车披靡而至,逼近天子车驾。 三丈,两丈,一丈。 五尺,四尺,三尺。 三尺距离,无名只需纵身一跃,便可跳上天子车驾,将他一剑斩杀。 偏在这时,周军里一名执戟士兵奋力一刺,将大戟插入了无名战马的腹中。 马儿重伤倒地,掀翻了无名的车子,将他重重压在车下。 见此情况,周军的中军兵马顿时围了上来,一面护卫这天子撤退,一面等着无名从车下爬出后一举将他击杀。 天子姬宜臼死里逃生,脱出阵外后看着场间的乱局。 郑国的军队和曹国的军队毕竟人数太少,开始时出其不意带来的优势很快消失。逐渐地被周军两翼鲸吞蚕食。 而中军,无名已是必死之局。 看着这一边倒的阵势,姬宜臼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是满意地点点头。他双腿因为惊吓还有些发软,便扶着车辇一旁侍者站起身来。 不过半个时辰,周军虽然损失不少,但还是获得了胜利。 中军,一匹快马奔出,马匹后面用绳子拖着一具伤痕累累,遍插刀剑的尸体——赫然便是无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二章 陌路相逢 南雁哀啼北山岭,西风寥落东都城。 无名的尸身躺在秋风萧瑟的洛邑城门前,无声无息。 姬宜臼瞥了一眼后,冲着周围的士兵们一挥手,说道:“将这反贼的尸身,连同余臣的头颅一起,悬在这洛邑城门上示众,让天下人看看,这就是逆反的下场。” “嗨。”两名护卫士兵领命,上前将无名的尸体从马身上解了下来。 姬宜臼则令御者驾车回城,扬尘而去,头也不回。 郑军和曹兵全军覆没,战场上尽是尸骨。 周国军队直到傍晚,才将战场清理干净。 而此时,洛邑城门上,余臣的头颅和无名的尸体已被高高挂起。 负责收拾战场的周军开始撤回城中,每个士兵从城门下走过时,都会畏惧又难以抑制地看上无名的尸体一眼。 那触目惊心的惨状让人胆寒,但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却让他们敬畏。 人群中,一个向来胆小的周兵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无名的手指似乎握了一下。 那士兵害怕,又不敢做声,只好跟身旁的同伴说道:“我怎么看那尸体动了一下?” 那名同伴笑道:“你这厮吓昏了头吧。你瞧瞧都捅成什么样了,还能活?” 说着,那同伴抬头看了一眼挂着的插满刀剑的尸体,确实并未见到移动,更加确定了胆小士兵的大惊小怪。于是便讪笑着摇摇头,继续跟着队伍前进。 那胆小士兵闻言,也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见尸体没再有什么变化,只当自己一时眼花,便也不再说话。 这天夜里,风雨骤作,电闪雷鸣。 凄厉的电光划过洛邑城楼上空的夜幕,一闪而过的光亮里。城门上悬着的“尸体”抬起了一只手。 ...... 无名从疼痛中醒来,雨水击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眼前天空中瓢泼的秋雨,和偶尔闪过的电光,感受着胸腹部的疼痛,以及周身的束缚感。 终于,他恢复了点力气,努力抬起左手,握住插在胸口当中的一把长剑的剑柄。刚要用力,便觉得一股锥心的痛楚传来。他强忍着痛,咬紧牙关,奋力将长剑向外一拔。 有一道电光闪过,长剑拔出,无名长出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痛感让无名四肢软塌塌地垂着。他脸上挂满了水珠有雨水,也有疼痛带来的汗水。 又过了片刻,无名终于能再次抬起手臂。 他将握着剑的左手抬起,挥剑朝挂在城门上的绳索砍去。 绳断,无名重重摔在地上。 身下泥泞潮湿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但他却没有能力移动。直到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终于有力气坐起身来。 接着,他把身上的插着的兵刃尽数忍痛拔出,又休息了片刻,才总算基本恢复。 雨依旧在下,深秋的冷雨浇灌在这片土地上,凉了天地,凉了热血,凉了人心。 无名拖着虚弱的身体,离开了洛邑城门。 城前的土地被大雨冲刷后,已经没有了白日里征战的痕迹。 但即便是雨水浇透,也掩盖不住散发着的淡淡血腥。无名想起那两万名和自己一起前来的战士们。他们就倒在面前这片土地。无名没有悲伤,可没有哭泣,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转过身去,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风雨里笼罩着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洛邑城楼。 随后,他转身离去。 这场秋雨过后,凛冽的严寒将至。 离开洛邑后的无名本想着一路向东,回曹国找姬武报仇。但沿途各城因为战事又加紧了防务。于是,无名只得南下,度过河水,往楚国而去。 在楚国辗转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光,几次想要北归,却都因为楚公对外征战,国防严密,又将计划作罢。 对于楚公熊坎,无名多少是怀着些愧疚的。毕竟攻打申国,劫掠姜公主的计划都是他提出的。可偏偏最后又是失败在他手里。 尽管熊坎这样野心勃勃之人,对这些无关痛痒的失败可能并不介怀。但无名还是不愿意再与他相见。 毕竟,这种时候,尽弃前嫌地恩遇或是明算功过地责难,都不是无名想要接受的。 新的一年转眼入秋,楚国终于停止了征伐。原因是楚公熊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仲秋时节,熊坎驾薨,公子熊眴承袭诸侯之位后,举行国丧。 趁着这个时候,无名启程北归。 偏偏正巧,他在路上遇见了南下楚国的伯阳父师徒。 当时,连夜食不果腹的无名已经筋疲力尽。他看见伯阳父二人车辇饮食俱足,便动了劫掠的心思。 只是,当时的他已无力强抢,只好设计诱骗二人到自己跟前。再以利刃加身,夺了伯阳父的车驾和盘缠。 不过他倒也没有赶尽杀绝,终究将一部分吃食路费留给了师徒二人。 与二人分别之后,无名驾车便是要向曹国而去。 他要到曹都陶丘去,找曹伯姬武,仔细地算清这笔让他前功尽弃的坏帐。 行至宋地,天竟下起雪来。 这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以往早些。 风雪阻路,无名只好暂时在宋国落下脚来。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楚国还举国上下沉浸在哀悼之中,宋国却是一片喜气祥和。 瑞雪带来了初冬的气息,也给宋国带来了一位可爱的小公主。 这是宋公的第二个女儿,取名声子。为了庆贺声子的诞生,宋公减免赋税,大赦国中刑犯,赈济国中贫民。 正因如此,无名这个冬天才过得不那么饥寒交迫。 又是一年开春,冰雪消融,终于可以再次踏上北上的路。 这一日,无名驾车行到宋鲁边境,迎面也行来一辆制式相同的车驾。 车驾有一御者驾驶者,后面的车辇上坐着一人,正手握卷竹简,专心思考着什么。 那人衣着虽不华贵,却也干净得体,不像无名般褴褛破旧,与车辇极不相称。 无名看见那人,心情万分复杂。原来,车中人正是端木易。 端木易此时也回过神来,目光正迎上朝自己看来的无名。 于是,他赶忙命令御者将车停下。 见端木易停车,无名也将车停下。此时两车车辇正好并排相错。这两个同根同源之人,终于又如此近距离的相互接触。 “宝马雕车香满路,看来端木先生最近日子过得不错……”无名打量着端木易的车辇,阴阳怪气地说道。 原来,自伯阳父走后,端木易为了替他偿还酒債,把手里的钱几近花完。 后来,为了改善生活,他又重拾就业,做起了商人。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倒卖货品。而是做起了运输。 因为还债的关系,端木易和阿城许多酒家饭铺相互认识,他便顺势与这些商铺合作,负责替来往停留阿城的商旅配送餐饮,从中谋取些薄利。 后来入冬之后,道路难行,许多客商携带货物来往不便。他又包下了阿城所有的车马,负责替客商们把货物送到指定的地方。 这样做了一个冬季,没想到竟然做出了名气,倒是有不少人找他送货。 开春之后,他挂念着伯阳父师徒二人,想着往楚国去继续跟随伯阳父修习大道,所以才舍弃了阿城的生意,转而南下。 只是未曾想到,竟然又与无名相遇,倒真是冤家路窄。 被无名语带阴阳地嘲讽了一句后,端木易虽然心中不悦,倒也并不怨怼无名。此时,他已经听说了无名举事失败的消息,倒是对无名充满同情。 于是,端木易道:“大道难违,以后像推王子余臣为天子这样的事,你还是不要做了。若你实在过得清苦,倒不如像我这般做些生意。以你的能力,也能富可敌国。” 无名闻言,并不感念端木易的好意,反而对他的做法十分厌恶,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必拿出一副充满善意的嘴脸教我做事,我自有我自己的打算。只要你别再坏我的大事就好。” 见无名对自己的好意并不接受,端木易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怎么做随你,只是逆天者,天必弃之。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端木易就要命御者重新上路。 不料此时,无名竟将他叫住:“哎,你别走……” 说着,无名有些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了姜公主给的玉佩来,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舍地递给端木易道:“喏,这个是郑国的姜夫人让我给你的,她说……” 话说了一半,无名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清楚姜夫人心中对端木易仍有不舍,沉吟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去郑国看看她吧。” 听完无名的话,端木易有些赧然,又有些不解。他听到无名提起姜公主,便已知道了大概。但他却不知道无名因何却会与姜公主有了干系。 伸手接过无名手里的玉佩,端木易随手揣进袖间的口袋,对无名说道:“我会去看看她的。你……有打算去哪?” 无名冷哼一声道:“呵,你又何必假惺惺地来关心我。这天下风云你不来动,也自会动,我便借着风云做一回金鳞之事却又如何?你别忘了我给你说的事。后会无期,走了!” 说罢,无名不再理睬端木易,重又打马上路。 意外地在无名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后,端木易苦笑着摇摇头,便也命令御者,重又上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三章 路见不平 初春时节,细雨不期而至。杏花微雨里,端木易的“豪车”沐雨而行在宋国的平原旷野之间,格外的惬意。 但车辇上的端木易并没有心情享受这份惬意。 无名的把姜公主的玉佩交给了端木易,也把烦恼交给了他。 自从和无名再次别后,端木易便忘了继续研习手中的竹简。那上面记载有伯阳父传授的奇门遁甲之术。可此时,端木易却对他们已没了兴致。 到底要不要往郑国去一趟看一看姜公主呢? 再见最后一面?或是相见争如不见? 斜倚在车辇之上,思索着该往何处,可车却依旧在走着。 驾车的御者于微风细雨里,行得寂寞,便放声而歌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本是即兴而歌,但为消遣,不为抒情。所以这首原本凄回婉转的歌儿,被御者唱得哀而不伤,反倒有些潇洒。 听着御者的歌声,端木易郁结的心绪也略微舒畅了一些。虽还未做下决定,但也暂时不再烦恼。 一路沐风栉雨,伴歌而行,不日竟已临近宋都商丘。 宋都周遭,景色依旧。端木易记得上次前来,还是几年前联络诸国共同对抗周天子的时候。那时候自己意气风发,也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 可今日,却也成了劝人安生的旁观者。 其实想想,无名所做的,本质上和自己前些年做得,又真的有区别吗? 思索间,车辇已在御者的驾驶下,靠近了宋都城门。 宋都城商丘,自大周建国以来,便定在此处,数百年来,不曾变动。 也正是因为宋国始祖是殷商之后,所以才将此处命名为商丘。 自去岁冬季,宋公得了小公主后,商丘城的喜庆气息就没有断过。 而今日,更是尤其得热闹。 经过城门出的关卡后,车辇载着端木易缓缓地驶入商丘城。 这一次,端木易使用的依然是郑人身份。 车辇进入宋都后,便驶进了一片繁华。 宋乃公国,依礼制国都方圆七里。但加上城墙和有限度的逾矩,实际上倒有十里以上。 宫城建在城南,与南门相邻。 集市与宫城相接,一直延伸到北城门,集市东西两侧分布着民居。 宋国沿袭旧制,不设兵营、校场,所有士兵由各户男丁充数,随用随征。城池的守卫和治安,则是由宫中直接负责。兵将也都是宫里的官兵或是官奴。 城内,宋河自东北角流入,斜穿过城池,又从西南角流出。 端木易的车辇从北门入城,入门便是喧闹的集市。 初春时节,河开燕来,万物复苏,集市里也多了不少新鲜物事。 在集市里走着,端木易倒是遇到不少熟人。那些是去岁冬日在齐国托他运送货物的宋国商客,想不到竟还是这市集中有些名望的大商户。 和这些曾经的生意伙伴寒暄了几句后,端木易让御者驾车在市集西侧,找了家客舍落下脚来。 到了客舍安顿下来后,无名打算叫上御者,一同再去市集中逛上一逛。 在客舍中找了一圈,才寻到御者。端木易看着正刷洗马匹的御者,说道:“老欧,别忙了,外面正热闹着,咱们也出去看看。” 老欧是端木易去岁在送货的路上救下的,四十来岁。他本也是郑人,两个儿子都在前一年耿邑围城中,死在周晋联军突围之战里。去岁,家乡又遭了灾荒。本来打算帮这些来往商旅护送货物,来讨个生活。却不料第一次出行,半路便遭了匪盗。 好在那日端木易恰好经过,将他从悍匪的刀下救出。此后,老欧便一直跟着端木易,做他的仆从。 两人渐渐熟稔之后,老欧有时也会有些倔强脾气。 比如此时,端木易喊他一同到市集中去,他却一脸不开心地回道:“这马还没收拾利落呢。不去了,要去先生便自己去吧。” 相处久了,端木易也知道他这牛脾气。于是,便不再相劝,只身出了客舍,又往市集走去。 出了客舍,端木易往市集里转了一圈,倒是又见到不少新奇玩意儿。 依照旧制,市场本为王公贵族服务,所以才会倚着城中宫城、府邸而建。所售之物,也多为工匠所制的技巧精致之品。 近几十年来,没落贵族逐渐增多,投入商人行列的士族也越发得多了。因此,市场的经营范围扩大,不仅涉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而且只要出的起价钱,无论是王公或是平民,都可以购买。 而宋人的行商历史久远,商业变革也更为大胆。去岁,小公主降临之后,宋公普施仁惠,其中便有一项是放宽对商人的限制。如今,只要是有货品出售,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粗陋工艺,都可以在市场中销售。 但同时,这也引发了另一个问题。那便是市场管理。 货品的质量参差不齐,就难免有人浑水摸鱼,以次充好。而管理机制一时跟不上市场变化,就会发生买卖双方的矛盾。这种情况自开春以来就时有发生,但最后多是不了了之。 今日里,端木易在市场中闲逛,好巧不巧地,正让他装上一桩。 矛盾的双方都是颇有些资产的旧贵族。卖家在市集中出售一颗明珠,珠子以精致的雕漆木盒装着,售价五十钱。 买方出手阔绰,当时便相中了这珍宝。议定价格后,便爽快地支付了五十布币。 然而,卖家在交付货物时,却只给了一枚明珠,没有木盒。 这样,双方就产生了争执。 买方认为,自己所支付的五十钱,购买的是装在盒子里的明珠。所以,卖家应该将盒子一并交付给自己。 而卖家则始终表示,自己定价五十钱的只是明珠,与盒子无关。若想得到盒子,得另外支付一部分货款。 争执不下后,双方竟然在市集中推搡起来。而他们两人又各自有着家奴,家奴不可能在一边袖手旁观。很快,两个人的争执,演变成两个家府的争斗。双方在集市里互殴起来。 负责治安的官兵队伍,闻讯即刻赶到。但这些宫里出来的爷们儿多是外强中干。见两批人马打得正激烈,竟是没有人敢出手劝阻。 一旁看热闹的端木易本来只是默默关注局势,不想露面引起注意。可就在两方人马大打出手的时候,有几个顽童挤到观战的人群内,想要看个究竟。 动手打架的这些人斗得正酣,根本没有注意到靠近的孩子。互相推搡之间,一个彪形大汉被撞了一个踉跄。他脚下不稳,向一旁跌去,眼看就要砸向那几个孩子。 见事情有变,端木易不忍那几个孩子受伤,只得跃入人群,拦在那些孩子身前。 众人看那壮汉摔倒,本也是一惊,此刻见一人忽然挺身而出,虽然为那些孩子感到万幸,却也为那舍身救人的青年捏了把汗。 只见端木易面朝壮汉,扎下马步,迎着他侧过身去。接着,以左肩肩头撞向那壮汉的身子,用力一带。 那壮汉本就失了重心,被端木易这么一带,跌倒方向立刻改变。他转了个圈后,反而倒向人群中。 这壮汉倒在人群中后,双方人马各自后撤几步,竟然止了争斗。 另一边,端木易救下几个孩子后,赶紧让周围的百姓帮忙,把这几个惊魂未定的顽童抱走。 待几个孩子安全撤离,端木易方才转过身去,准备离去。 可这时那买卖双方却同时记恨上了端木易,竟然一起朝着端木易的方向走来,要向他发难。 见对方气势汹汹地走来,端木易知道事情不妙。他又不愿生事,于是便向周围前来维持秩序的官兵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些士兵,本是来制止斗殴,却因为害怕误伤没有出手。见端木易仗义而行,救了那几名孩子,也想趁着双方止斗的间歇上前调停。却哪里料到那些人又转向端木易而来。 斗殴双方的人马虽不算众多,但皆是强壮悍勇之辈。理当出面管事的兵马一时间竟再次退缩,放着端木易一人去应对那些怒气冲冲的恶徒。 见城中士兵竟然如此胆小怯战,端木易不禁有些替宋公感到愤怒,也为宋国的将来感到担忧。 既然治安兵马不出面,那么,接下来的事便只能由他亲自解决了。 于是,端木易不再向官兵求助,反而直面冲自己逼近的斗殴众人,从容不迫地立在原地,等着给这些狂徒讲讲为人处世的规矩。 那些家奴打手,本就是粗莽之辈,哪里讲什么道理。此刻,又因为端木易搅了双方的争斗,心生不忿。因此,这些恶徒便更加凶悍。 十来个人,将端木易围在中央,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而端木易在对方中间站着,确实丝毫不见慌张畏惧。他挑起一侧眉梢,扫视了一圈周围众人,轻松说道:“你们双方现在也算是同仇敌忾了,是打算一起上?还是各自为营?哦……不如我提个建议吧。你们各自组队上来与我切磋一下,输得便按照对方的意思把这单生意做完。你们看,这样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四章 人怕出名 双拳难敌四手,此刻端木易以寡击众,却是丝毫没有畏惧。 那两拨人马看着端木易并不算强壮,还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怎么看都不像特别能打的样子。于是竟一齐哄笑起来。 其中一名汉子指着端木易轻蔑道:“小子,你还是赶快躲远点吧。别以为刚才侥幸救了人就可以胡吹海侃了,就你这小身板,都不够挨我一拳的。我看你也算有些勇气,赶快逃,我不为难你。至于他们嘛,我就不敢保证了。” 对方听那汉子如此说道,自忖己方也不能在此事上失了面子,便也说道:“你若现在就走,我们也不阻拦。毕竟,我们也不是以众欺寡之人。” 见双方此时却又互相比起了仁义,端木易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但他话都放出去了,此时若是撤了,太没面子。想着料理这些泛泛之辈,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端木易便没有顺势服软,而是双手抱在胸前,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到底能不能行啊?都说了切磋一下,难道我还能害怕不成?” 那些恶汉见端木易不识好歹,竟对他们叫起板来,顿时恼羞成怒。 竟是完全忘了双方的敌对立场,一齐朝端木易攻去。 “都说了分开上,还一起来。真不讲究……”端木易无奈地吐槽了一句,却不敢托大,立刻住收摄心神,专心应对这些恶汉的进攻。 以一敌多时,最忌讳的便是站在原地和对方硬碰硬地对打。那样,一旦对方形成合围,自己就算再强,也只能被动挨打。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端木易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当恶徒们围攻而来时,端木易第一想法,便是寻找人群中的漏洞或是薄弱之处。 果然,不出所料,双方虽然一同攻来,但终究立场不同,所以两队之间难免形成一道无形的间隔。 这间隔便是弱点。端木易见缝插针,展开灵活的身法往双方间隔处闯进。 两方恶徒显然是没有想到端木易会主动出击。所以,直到端木易已经完全闯入了两方之间的“鸿沟”,双方才真正地同仇敌忾、联合起来。 闯进人群中后,端木易不待对方反应,便先发制人,动起手来。 只见他在人群中左右闪动,贴着那些壮汉的身体来回避走,仿佛一条灵活的游鱼。 那些壮汉看着端木易诡异多变的身形,只觉眼花缭乱,连碰到他一下都难,更别说出手伤他了。可惜这些身材魁梧、蛮横如牛的恶汉,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以施展。 而端木易仗着身法灵活,闪避之时批亢捣虚,专击那些壮汉的肌腱关节之处。不一会儿,便又几名汉子,或捧着手腕,或抱着肩膊,骂骂咧咧地退出了战局。 最后,双方都只剩下刚才和端木易说话的人还立在场中。 那两人此时已完全没了刚才明争暗斗的心思,竟相互背靠着背,守卫着彼此的身后,等着端木易再次攻来。 两人见端木易这会儿已不再像刚才那样到处闪避,反而不慌不忙、从容淡定地向二人走来。于是两名壮汉更加心里没底。 只听最早和端木意说上话的那名壮汉又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不过不知道跟我们比起来怎么样?” 说罢,他与对方的那名壮汉对视一眼,竟默契地同时向端木易抢攻过来。 端木易见二人一个横抡手臂朝自己左上砸来,一个低扫边腿向自己下盘攻至。一时间,竟也吃了一惊。 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刚刚还在大打出手,此刻居然能够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好在端木易也有办法应对。他腰上一使劲力,将双腿带动起来,想着斜上方旋转着甩出。 身子飞起后,端木易恰好避过两人进攻,而那甩上来的双脚,正分别踢在两人的手臂和胸口。 那两人吃痛,向后退了几步,而端木易也已站稳了脚步。 “怎么样?还要来吗?”端木易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悠闲地说道。就好像刚刚打架的那人不是他一般。 而那两个恶汉,刚才分别挨了端木易一脚,各自揉着被端木易踢到的地方,不服气地瞪着端木易。他二人心中都不免生出些畏惧。但看着端木易瘦小的模样,又有些不甘。 两人再次相互看了一眼,这次倒没有急着出手,而是从两边向端木易靠近,似乎打算形成包夹之势。 待两人距端木易约摸五步距离时,各自停了下来。 忽然,其中一人先朝端木易攻来,他重拳出击,直取端木易的面门。 见状,端木易立刻明白了二人的意图。他们是打算交错出手,趁端木易应对一人时,打他个出其不意。 端木易不遑多想,迎着那人的拳头而上。待拳头快到面前时,只微微一侧脑袋,便将那人的重拳避过。 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另一名恶汉也伺机出了手。他一脚侧踹,朝着端木易后腰而来。 用余光看见对手招数的端木易惊出一身冷汗,忙向一侧撤出几步,将好让两人的攻势都扑个空。 惊险地闪过这一次夹击后,端木易赶紧思索办法应对这种攻势。 其实,他若强攻二人,反守为攻,那二人的配合不解自破。但端木易此时竟钻起了牛角尖,硬是要后发制人地干掉二人。 于是,他只好从摧毁二人之间的默契配合着手。 才想出对策,那两名恶汉已再次攻来。 看着先出手的汉子即将打到自己,端木易灵活闪过后,高声说道:“在下可是有言在先,谁赢了我,交易之事就得听谁的。你这是在帮助你的对手吗?” 他这话音刚落,那壮汉攻势立刻一滞。而这壮汉的家主,那名买家,听到端木易的话,也高声喊道:“你务必亲手胜他,切不可让那名汉子伤了他。” 那壮汉闻听,心中生起老大的不愿意来。但奈何家主的命令不可违抗。他只好一边强攻着端木易,一边又想方设法保护他不被对方击伤。 而另一名大汉也是一样,被家主交代过后,整个进攻都变得畏手畏脚。 见机会来了,端木易冲上前去,先用手刀在一名汉子颈上击了一下,随即又闪到另一名汉子后背,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这一下,一人被击晕,另一人则在摔了个狗啃泥后伏地不起。 看着失去战斗力的众位恶汉,端木易摇摇头无奈道:“都说让你们分开上,现在好了,都被我打败了。你们这争执还是没个结果。不如这样吧。你们各自把钱和物还给对方,这生意也别做了。啧啧,唉……到头来竟是这个结果……” 说着,端木易悠哉悠哉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只留下场间惊愕的众人面面相觑,以及周围看热闹的群众放声喝彩。 离开了之后,端木易并没有着急着回客舍里,而是继续在市集中东游西逛。 直到傍晚时分,商人们也开始陆续离市回家,端木易这才也意犹未尽地踱步回客舍。 才到客舍门前,就见院内聚满了人。端木易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往里挤进去,想凑个热闹。 谁知他才跨进院子,就听有人喊道:“端木先生回来了!” 喊声方落,人群散开,让出一条到来,一名青年人从客舍内快步而出,急匆匆地来到端木易面前,说道:“兄长近来可好?一别数年,兄长可还记得寡人吗?” 端木易闻声看去,见来人神情激动,却是宋公子司徒。只是几年不见,他已蓄起了胡须,显得更加沉稳不少。 “在下见过宋公!”端木易于他许久不见,不敢失礼,赶忙拜道。 宋公却赶紧将他扶起,说道:“兄长不必如此客气。你我二人久别重逢,当好好地叙叙旧。此地简陋,不如便随我回宫里去吧。” 说完,不待端木易回答,宋公已安排着宫人们,准备车辇,即刻回宫。 端木易见状,知道已不便再多做推辞。便跟老欧吩咐了几句,跟随宋公回了宫城。 回到宫城后,宋公命令下人备好了佳宴,两人持觞对饮,互相聊了起来。 简单地说了一下这些年的经历之后,端木易忽然问道:“不知宋公今日如何知道我到了此间?又如何到那客舍中去寻我?” 宋公微笑着道:“这不还是因为先生自己吗?你在市集中以一敌多的事迹都在这宫城里传遍了。我听到几个侍卫谈起此事,颇感好奇。便托人去打听。谁知这市集中的商人倒还有不少识得你的。” 端木易闻言,不禁苦笑。他一心不想崭露头角,所以才尽量低调做事。哪知到头来,还是会阴差阳错地除了风头。 到底是人怕出名啊…… 这时,宋公又说道:“兄长啊,你还真是个诸事皆通的天才。居然做买卖都能做的风生水起。” 听宋公称赞自己,端木易有些惭愧,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宋公却不以为然,他继续说道:“如今兄长既已不再回秦国,不如便留在此处替寡人振兴宋国吧。不然,兄长这一身的才学,岂不可惜?” 端木易听闻,沉吟片刻,说道:“还请宋工见谅,在下已无心再过问政事。如今南下,也是为了寻找伯阳父,修习天地大道。所以,恕在下难以长久停留。” “噢……”宋公惋惜地应了一声。 这时,端木易忽然想起一事来,对宋公说道:“在下倒有一件治国之策,有必要说给宋公听一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富国强兵 宋国宫城,一抹春意借着淡淡花香飘进幽深的大殿。端木易与宋公两人,正和着花香把酒畅谈。 听到端木易说有治国良策时,宋公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兄长有何指教?” 而端木易却不慌不忙地答道:“今日我在市集中看到,这都城内的官兵竟然畏手畏脚,连打架斗殴之时都不敢管,是否太过涣散了些?” 宋公闻言,却不惊讶,长叹一声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非战之时,国中所有的军队都是由奴和士组建而成。这些人当兵当久了,最是油滑,颇知道贪懒耍诈的手段。好在倒不碍什么大事,寡人也便没有太过上心。” 话音刚落,端木易便道:“宋公此言差矣。” 宋公微微一怔,将才端起酒觞又放回在桌几上道:“请兄长细细说来。” 端木易正色道:“军者,最重军心、军纪、军风。如今,这些士兵不思战、不敢战、不好战,此为军心散也。护卫治安,行事疏懒,虽令不从,又或从而无所为,此为军纪乱也。贪生怕死,恃强凌弱,此为军风败也。如此下去,宋国军队将来的战力只怕会急转直下。” 听完端木易的陈词,宋公颇有些心惊,赶忙问道:“该当如何是好,还请兄长指点。” “我有三策,可助宋公强兵。”端木易说完,稍作停顿继续道,“其一,整顿军风军纪,巩固军心。大司马是治军能手,此事可以交给他,让他将宫防城防的军队好好整肃一番,应该能有些用处。” “这个没问题!”宋公爽快地应道。 “其二,民为国之本,亦为军之本。强国强军,首在强民。如今国中百姓,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有匹夫之勇,而无弓马之能。是以须当开设校场,或以月为期,或以年为期,聚庶民以操练之。则可急应不期之战、不时之需。” 听完端木易的第二条建议,宋公有些犹豫,说道:“这......咱们暂且不论,兄长可继续说第三点。” 端木易见宋公对第二策尚有疑虑,心中惑然,但还是依言先将第三策说了:“其三,设立邑甲、城兵,纳庶民以充之,常备于大小城邑之中,以应宫防、城防、治安、巡查之用。” “不可不可。”等端木易语音落下,宋公急忙摆手说道。 端木易不解地问道:“宋公因何拒之?” 只见宋公面有忧色道:“民为国本,民生康乐亦是社稷之根。以兄长所言,庶民百姓,无论战时,皆以充军用,则使地失其种、田失其耕。田地无人耕种,则秋收不足,衣食无所出。如此一来,兵虽强,则国益贫弱。” 听完宋公的担忧,端木易应道:“非也非也。如今国中,民众而田寡。不乏无田可种之人,亦有田薄丁旺之家。如征之为兵,一来以解贫农口粮不足之困厄,二来可扩充军队之规模。于社稷百利而无一害。” 宋公道:“兄长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寡人依旧认为,富国先于强兵,若依兄长所说,是民为常兵,强军为先,岂不是要本末倒置?” 一声叹息后,端木易语重心长道:“宋公啊,时代变了。接下来的几百年里,富国与强兵不是本末之辨,而是并重之属。手里没有兵马,是要被动挨打的。” 闻言,宋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兄长所言实在有些激越,还让寡人再多考虑考虑。” 端木易仍不死心,说道:“在下所说的话,绝非危言耸听。还请宋公三思。” “多谢兄长替我宋国社稷挂怀。可惜兄长不能留在宋国一展身手,寡人无以为报,聊以此酒,敬兄长。”说着,宋公端起酒觞向端木易敬酒。 见宋公有意岔开话题,端木易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便也举杯说道:“宋公客气了。公既视我为兄,我自当为宋国深谋远虑。此酒当共饮之,以全公与在下的兄弟之情。” “哈哈,好,请。” “请。” ...... 与宋公宴饮畅谈之后,端木易又被安排在宫中小住了几日。直到早春偶至的微寒彻底过去,天暖风和,花香鸟语,才终于辞行,准备离开商丘城。 大清早辞别了宋公,出宫回到客舍时,已经日照当头。 此时,老欧却正在院中摆弄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见此场景,端木易直以为自己进错了院子。他退出院门后,又确认了一遍,这才一头雾水地来到老欧跟前,一脸诧异地问道:“老欧,你手里拿的这是,剑?” 老欧闻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端木易一眼,说道:“不然呢?先生不会不认识这玩意儿吧?” 端木易更加惊奇道:“认得当然认得,只是,你一不习武,二不从军。从哪寻得这么个玩意儿?” 只见老欧这次已是头也不抬,继续擦着长剑,理所当然地答道:“买的啊。” “买,买的?”端木易更惊。要知道老欧平日可是一毛不拔的老铁公鸡。相比让他花钱买这东西,端木易更愿意相信猪能上树。 哪知,听完端木易的问话,老欧竟坦然地应了一句:“嗯。” “你买这玩意儿干嘛?我印象中,你也不喜欢这刀枪剑戟的啊?”端木易奇道。 “现在喜欢了。”老欧再次抬头,一脸兴奋地说道。 “你,你没事吧?”端木易还是不愿相信此事的真实性。 但见老欧一脸洒脱地说道:“没事没事。男人嘛,爱上刀剑,很奇怪吗?” “不不不,爱上刀剑不奇怪。只是你奇怪。”端木易补充解释道。 可此时,老欧却只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见他不愿再说,端木易也不再多问,转而跟他说道:“准备车马吧,咱们得上路了。” “得嘞。” 车马备好,已是午后。端木易上了车辇,很自然地斜倚着车四周的围栏上,不太规矩却又十分懒散舒服地坐着。 而车前,老欧一手握着那把新买的旧剑,一手握着缰绳,熟练地赶着马往城门而去。 来时自北门入,走时却要往南门出。 临近南门时,看着一旁宫城的高墙,端木易闲着无聊,便给老欧讲起了这几日在宫中的见闻。 作为回应,老欧时不时会接上两句。但他话不多,更多的时间是在看路,以及欣赏自己的宝剑。 到了城门之前,正要出门。忽然车辇后响起了鸣锣开道的声音。 作为遵纪守法的好青年,端木易忙吩咐老欧把车赶到一边,让出一条道来,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队兵马列阵在前开路,后面跟着四马拉着的车驾,正是宋公的行辇。 “先生,不会是来送咱们的吧?”老欧不合时宜地低声问道。 “别胡说八道,虽然咱们也算是贵宾,但我都和宋公辞行过了。没必要再来这么一趟。”听到老欧那般问,端木易就势“自吹自擂”了一回,但还是不禁好奇起来。 此时,宋公恰好也看见了端木易,便令御者将行辇在端木易的车驾旁停下。 “兄长还未离城啊?”宋公问道。 “正要出城,不知宋公却是要去何处?”端木易端坐起身子来,拱手一礼,答道。 宋公脸色微变,沉声说道:“今日兄长方离宫而去,便有卫国使臣前来传讯。老卫公于几日前驾薨了。” 闻言,端木易震惊中不乏惋惜地说道:“卫和那老头就这么没了?唉,可惜啊,怎么说也是大周的护国柱石。” 宋公点头应道:“是啊。老卫公虽然为人固执了些,但却是尊王受礼、克己爱民。如今他宾天而去,作为晚辈,寡人自当去送上一程。” “于情于理,合该如此。”端木易道。 见端木易对自己此行颇为赞同,宋公顺势问道:“兄长可要一同前去?” 端木易一怔,说道:“我?我就算了吧。毕竟我也算曾经当面折辱过他,而且在他看来,我这样的乱臣贼子,只怕也不配为他送行。” 说着,端木易露出一丝苦笑来。 “兄长这是在妄自菲薄了。兄长所作所为,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怎么也算不上那四个字。你和老卫公,也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宋公劝慰端木易道。 尽管宋公的话给端木易带来些许慰藉,但端木易还是笑而不语,对宋公的邀请无动于衷。 见端木易已拿定主意,宋公不再相劝,说道:“既然兄长不去,寡人便先走一步,往卫国去了。兄长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一路保重,后会有期。”端木易拱手道。 两人相互作别后,宋公的行辇在军队的护卫下,先行出了城门,往卫国而去。 待城门恢复了通行后,老欧也赶着车,载着端木易出了城。 马车自驶出商丘城南门,渐行上驰道,一路上,端木易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入了驰道,正要继续向南而去时,端木易忽然对老欧说道:“老欧,调头吧。北上,咱们也去趟卫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一杯愁绪 卫国国都,朝歌城外,端木易乘坐着车辇往南行着。 老欧赶着车,不大高兴地说道:“先生,咱们大费周章地赶到这里,您看了一眼,便就走了?” “那还能怎么办?上去扶着灵柩,痛哭一场?”端木易反问道。 “那就不能不来吗?你不是说和老卫公关系并不怎么好吗?”老欧有些不明白端木易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所以啊,我才必须要来看看。看他如此走了,我心里高兴。”端木易嘴上说着高兴,脸上却是没有一点喜色。 “切,得了吧。您就是死鸭子嘴硬,刚刚我都看见您偷偷抹眼泪了。”老欧咧嘴笑道。 “嘿,你这好的不学,俏皮话学挺快啊……” 老欧不待端木易继续责备,便抢着答道:“那还是先生教得好。您说这卫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见全城上下,百姓皆穿缟素,哀哭痛绝者,大有人在。难不成,他竟是如此受庶民爱戴。” 听老欧如此说,端木易点头道:“这你倒是说对了。我虽与老卫公交恶,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作为一国之君确是当世楷模。不仅广施仁德,而且爱民如子。这卫国百姓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几十多年的安稳日子。” 听完端木易的解释,老欧似乎懂了端木易的心情,脸上也浮现出一起悲伤之色,轻叹一声,说道:“这么说来,那就怪不得那些百姓们如此悲伤了。” “嗯……”端木易也是面色黯然。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老欧问道:“先生,咱们重新南下?” 沉吟片刻,端木易道:“南下吧,不过这次从郑国走吧。” “嗨!” …… 路上又行了七八日,到得郑国都城,天气渐热,已是初夏时节。 主仆二人在路上各自换上清凉的薄衫,即便这样,行至午后,仍是免不了汗出。 似乎这一年的夏日,较以往都要更加炎热一些。 入郑都城时,职守的兵将核查端木易的照身帖,在上面看到了郑伯有意留下的印记,便知道是来了贵客。 因此,他们并没有直接放端木易入城,而是出动一支小队,直接护送着主仆二人去了驿馆。 通往驿馆的路上,端木易悠闲地观赏着城中气象,而老欧却是十分忐忑。 因为有专人护送,所以驾车的差事也交到了前来接待的郑军将士手里。 被人抢了活儿干,又对接下来的安排丝毫不知,老欧如何能安下心来? 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他,一度怀疑端木易是不是曾经在郑国犯了什么事,以至于他一亮出身份,就惊动了官兵。 好在这些兵马对二人礼遇有加,这才让老欧稍稍放下心来。可这种被兵马护送的感觉,还是让他极为不自在。于是,老欧向端木易问道:“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驿馆。” “不住客舍了?” “有人替咱们出资,咱们不用自己花钱。” “噢......先生,您确定不是要把咱们关押起来吧?”老欧掩面凑到端木易身边,小声问道。 端木易斜眼瞪着老欧道:“你......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吗?我与郑伯相识,所以才会受此殊遇。” “又认识?您不是商人吗?怎么哪国的国君都和您相识?”老欧十分惊讶。 但见端木易一件得意之色,语气平淡地说道:“无非是帮他们制定些国策。” “嘿,您还会治国呢?”老欧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端木易仍是满脸自得地道:“技多不压身嘛。” “啧啧啧,那先生当年也是叱咤风云啊?”老欧称赞道。 被捧地上头的端木易喜滋滋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想当年,先生我也是各个诸侯国间响当当的人物。” “那如今,就沦落城这个德行?” 老欧的一盆冷水,浇得端木易心情郁闷。于是他吓唬老欧道:“你还想不想干了?” 一看形势不对,老欧赶忙陪笑道:“先生,咱们就是聊天而已,聊天而已。” “真是的,越发没有一个仆从应有的自觉了。最近怎么这么贫啊?”端木易没好气地责问道。 只见老欧扑哧一笑,说道:“那是先生教得好。” “哎哟,你、你、你......”端木易一时竟被噎得无言以对。 恰好这会儿,已到了驿馆门前。 在郑国兵马的簇拥下,主仆二人下了车辇。端木易此时也不再和老欧斗嘴,而是洒脱地往驿馆内踱步而去。 老欧下了车,却不急着进门,而是学着官兵的样子,把他的长剑系在腰间。随后,操心地牵着马,拉着车辇一同从偏门入了驿馆的后院。 打理好马匹车辇后,老欧又嘱咐了驿馆的馆丞几句,让他们好生照料马匹,才回到前院来寻端木易。 老欧回到前院时,端木易才将领他们前来的郑军兵将送走。见到老欧的模样,端木易忍不住笑道:“你别说,这么把剑系到腰间,还真像个老将军。” 老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也不禁自嘲道:“都这把年纪了,当将军的是还是留给后人吧。我老欧还是给先生继续当仆从的好。” “切,没出息的样子。”端木易轻声叱骂道,脸上却挂满了欣慰的笑容。 “对了,老欧,一会儿我得去趟宫城。还是老样子,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安排。咱们手里的钱你随便花,别到处乱走就行。” “放心吧您就。”老欧答道。 这时,端木易又想起一事来,对老欧交代道:“还有,下次在喜欢什么了给我说一声,别像上次一样,抠抠搜搜地买一把破剑。” “怎么能是破剑呢.......”老欧面色委屈,小声嘟囔着。 &什么?& 见端木易变了脸色,老欧赶紧道:“啊,没事。先生说得极是。” “嗯......这还差不多。”端木易总算是放下心来。 两人稍作休息了片刻,老欧向端木易询问了许多关于郑都的事情,以方便安排自己这几日的出行。他虽是郑人,但从小到大,始终生活在边城。别说这新郑都,就是原来的郑都,他也未曾到过。再加上郑国建国至今也不过十余年,各地风土尚有许多不同。所以,这郑都的一切对老欧来说,都十分的新奇。 过了正午,宫里有人来请,端木易便留下老欧一人,独自入了宫。 午后的宫城,夏蝉于树荫里吱吱叫个不停。有人听得无比惬意,便有人听得意躁心烦。 几个宫人领着端木易入了阴凉的大殿。殿中,郑伯和姜夫人已在等候。 夫妇二人并排在大殿正中坐着,见端木易进来,郑伯便起身相应,姜夫人仍自危坐,只是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诸侯之间无论是互通使臣,亦或是相互造访,都极少有携夫人一同接待的规程。除非至亲登临,才会如此。端木易于郑伯夫妇二人,虽不是骨肉手足,但却都有极深的渊源。甚至在郑伯看来,端木易还救过姜夫人的性命。因此,以此礼相待,双方都并未觉得不妥。 待端木易落座后,郑伯欣然问道:“几年不见,寡人和夫人都对先生甚是挂念,今日先生总算重回我郑国了。” 端木易端坐着,说道:“多谢郑伯和夫人牵挂在下,在下此行南下楚国,途径郑国,便想着到到此来拜访一下。多有打扰,还望郑伯、夫人见谅。” 郑伯道:“无妨,先生能来此处是寡人的荣幸。我已命下人取备酒,待会儿,咱们好好饮上几杯。” 端木易拱手道:“多谢郑伯款待。” “先生不必客气。当年先生营救我夫人,促成郑国与申国的联姻,于寡人是莫大的恩情。只可惜当年先生不辞而别,竟是连寡人的喜酒也未吃。今日正好补上。”说着郑伯看向身旁的姜夫人,眼里充满了宠爱。 恰在此时,宫人们也将备好的酒水送了上来。 见夫妇二人也算相敬如宾,端木易安心不少,问道:“郑伯与夫人天作姻缘,在下只是施举手之劳罢了。不知这些年,两位过得可还好?” 幸福的笑容顿时在郑伯圆润的脸上绽放,他得意道:“我与夫人恩爱有加,夫妻和睦。只是夫人才嫁来那一年,舟车劳顿,水土不服,病了些日子。好在恰逢曹国来使,那使者先生精通医术,为夫人诊治之后。夫人总算好转。” “那便好。”端木易简单应了一句。他已猜到郑伯所说之人便是无名。 这时,郑伯竟突然叹息道:“只是可惜那使者先生,他本为说服我一同另立天子而来,后来听说兵败洛邑。被乱军砍杀后,还被吊在了洛邑城门上陈尸。” 一直没有插话的姜夫人本在为郑伯添酒,听了这话竟如遭电击。她将手中的酒觞打翻后,僵在那里,脸色煞白。 “夫人!” “公主!” 郑伯和端木易同时惊声叫道。端木易喊出声后,顿觉失言。好在郑伯关心姜夫人的状况,没有注意到。 姜夫人被两人的叫喊声惊醒,眼神呆滞地说了两句:“没事,没事。” 说着,失神的姜夫人把那杯添好的酒自己饮了。酒入愁肠,直浇得满脸的愁绪恒盛。 “都怪寡人非要提起那件血腥事来,惊着了夫人。”郑伯一边轻抚姜夫人的脊背安慰着她,一边自责着。 端木易见此场景,知道此事自己不便多嘴。便只说道:“郑伯,夫人身体要紧。不如先送她回去休息吧。在下左右无事,便在宫中到处走走,等夫人好些了。你我二人再接着叙旧。” “也好,也好。那就委屈先生了。” 端木易没搭茬,向夫妇二人行了个礼,便要到殿外等候。 转身正要出门,忽听身后郑伯又急切地惊叫道: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几年离索 空旷幽深的大殿里,陡然响起的呼声便尤其的刺耳。 听到郑伯的惊叫声,端木易赶忙回头看去。 只见姜夫人此时已然昏厥,正倒在郑伯怀里,不省人事。 端木易急忙走上前去,右手搭在姜夫人腕间,查探姜夫人的脉象。但觉姜夫人脉象沉弦有力,显是惊吓过度,气机郁闭,所以晕了过去。 端木易示意郑伯无须惊慌,然后用手指用力掐了一下姜夫人的人中。终于,姜夫人悠悠醒转。 姜夫人醒来,郑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圆脸上紧缩的眉头也渐舒展开来,轻声对姜夫人说道:“夫人,你可好些了?” 还未完全清醒的姜夫人柔柔弱弱地说道:“陛下,臣妾让陛下受惊了。” 郑伯忙安抚她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多亏了端木先生。” 闻言,姜夫人看了一眼端木易,神情有些复杂。 这时,端木易才缓缓对郑伯说道:“夫人确实是惊吓过度,休养一番便好。” “先生也懂医术?”郑伯惊讶道。 “略懂一些。”端木易谦虚道。 听了端木易如此答道,郑伯大喜,拍手叫道:“太好了。国中的医者良莠不齐,多有浑水摸鱼之人。昔日夫人病时,便束手无策。既然先生通医术,就请先生多待几日,为她诊治。” “这......夫人是千金贵体,在下粗鄙之辈,有些不妥吧。”端木易有为难道。 对此,郑伯不以为然道:“既是行医,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更何况,先生何等人物,又怎么能说是粗鄙之辈。” “可是......” 对端木易的推辞,姜夫人不大高兴地说道:“先生如不愿意,陛下就不要为难他了。臣妾自行将养也好。” 见姜夫人有些赌气,郑伯忙出面劝道:“夫人不可胡闹,你的身体重要,就请先生留下吧。先生你看可好?” “那在下尽力。”端木易应道。 见端木易答应了,郑伯欣然道:“有劳先生了。” 端木易略一颔首,对郑伯说道:“此时夫人已无大碍,暂行休息几日即可。我再说几味药,劳郑伯派人去寻来为夫人煎汤服下。” “好。”郑伯应道。 看了一眼脸色仍有些苍白的姜夫人,端木易道:“那郑伯先送夫人回去吧,我在这里想一下方药。” “那辛苦先生了。”郑伯道。 说罢,郑伯扶着姜夫人出了大殿。 大殿内复又重归寂静。端木易独自在大殿之内反复踱着步。 他确实是在思考,却不是在考虑着该用什么方药。而是在权衡着到底该不该告诉姜夫人无名的下落。 如今看来,姜夫人所受惊吓定是因为无名的事情。 可是,若向姜夫人坦明无名未死之事,必免不了还要跟她解释无名如何死而复生。即便自己有办法蒙混过去,可如今无名又往曹国去复仇,这在常人看来是九死一生的后果,姜夫人难免又会再添惊惧。如此一来,反倒得不偿失。 可若是不告诉姜夫人真相,只怕她还要抑郁良久。却不知又会有何变故。 思索良久后,端木易仍旧没有个确定的答案。 此时,郑伯已回到殿门之外,就要迈步进门。 “先生,可想好方药了?”一只脚才跨过门槛,郑伯就连忙问道。 “啊,想好了。”端木易说道,“还劳烦郑伯召唤一名下人来,我交代给他。” “好,好,好。”郑伯欣然答道。 应罢,郑伯便赶忙唤了一名宫人进来。 说了几味药给那名宫人后,端木易又将用法和用量嘱咐了一遍,这才让那宫人退下。 待宫里只剩下郑伯和自己,端木易才又问道:“郑伯,夫人现在情况如何?” 郑伯道:“劳先生挂怀,已经好多了。我按先生的吩咐,让她先休息下了。相信有先生的药,夫人一定很快会好的。” 端木易道:“郑伯太看得起在下了。不过在下一定尽力将夫人治好。所幸夫人并无大碍,只需调养几日便可。” 郑伯举起酒觞道:“辛苦先生了。” 端木易举杯回敬道:“郑伯客气。” 两人饮了一杯,郑伯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其实,寡人将先生留在宫中,也是尚有一事请先生相助。” “郑伯请讲。” “寡人知晓公主在申国时,与先生有些交情。所以,寡人想请先生替寡人劝一劝公主。” 听到郑伯对姜夫人换了称谓,端木易心里生出一些犹疑,问道:“郑伯此为何意?” “先生也看到了,公主嫁到我郑国也已经两年多了,到目前我二人却还是没有一儿半女。先生可知为何?”说着,郑伯的圆脸上浮现一丝无奈之色。 沉默了一会儿,端木易尴尬地问道:“难道郑伯需要我为夫人诊治这不孕之症?” 正在自斟自饮的郑伯,被端木易整句话惊得差点将口中的酒水喷出。他强忍着咽下酒水后,笑道:“哈哈。先生误会了。我们之所以没有孩子,是时至今日,还未曾圆房。” 说到后来,郑伯语气有些低沉。 “这……”端木易不知该如何答话。 “实不相瞒。寡人初时迎娶公主之时,确实怀着联姻强国的心思。但将公主迎娶回国后,寡人却动了真心。所以公主始终不愿圆房,寡人便始终也未曾强求。”郑伯低声说道。 尽管想要帮忙,但端木易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于是说道:“可是,这件事,在下恐怕也帮不了吧。” “呵呵,寡人相信先生做得到。而且,如果这世上有人能办得到,那便也只有先生了。”郑伯圆脸上挤出苦涩的笑容,小眼睛里却闪烁着光芒。 听了这话,端木易不由心惊,郑伯此话极为隐晦。但从那神情里看来,他猜测郑伯已知道了姜公主曾经对自己的情意。 一时间,端木易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郑伯。便愣在那里,默不作声。 此时,郑伯倒是适时打破了沉默,说道:“先生不要推辞了。明日一早,请先生为夫人再查看一下病情,介时,寡人也会回避。” 不知郑伯到底何意,端木易忙推辞道:“男女大防,如此不妥吧?” 不料,郑伯却正色道:“寡人信得过先生。况且,此事别人谁还敢说个不是?” “那,好吧。”端木易感受到郑伯言语中不可抗拒的威严,勉强应道。 见端木易终于答应了,郑伯立刻变了脸色,复又畅快笑道:“来来,寡人这里先谢过先生了。咱们继续痛饮,聊些别的。” 对郑伯反复变化的情绪,端木易实在无法揣测。好在郑伯无意加害自己,端木易便也不再多想,应声举起酒觞。两人对饮后,郑伯岔开话题。聊起了这些年来的天下纷争。 …… 次日清晨,端木易醒来后,由宫人们伺候着梳洗完毕,便被领着来到了后宫。 见端木易前来,在花园中散步等候的郑伯应了上来,说道:“先生起得早,刚刚宫女来报,夫人才醒来,还未收拾完毕。烦请先生与我在此处稍候片刻。” 端木易应了一声,便随郑伯一起在花园中散起步来。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不久,宫女传来夫人已收拾妥当的消息。郑伯便领着端木易往夫人的寝殿走去。 并未得到通知的姜夫人,见郑伯领着端木易一起进殿,怔了一下,才起身向两人分别行礼。 “夫人,我带先生前来在为你查看一下病情。”郑伯解释道。 “陛下费心了。”姜夫人说完,又向端木易道,“有劳先生。” 端木易替夫人搭了脉,又看了一下舌苔,问了症状。对郑伯说道:“夫人已经好转很多,郑伯可以安心了。” 闻言,郑伯点点头,和颜说道:“那便好。先生与夫人也是久未相见,不如多聊一会儿吧。寡人前朝还有些事情,就先去了。若嫌殿内太闷,也可到花园中走走。那些宫人,我让他们回避。” “陛下......”姜夫人不解郑伯的意思,想让他解释清楚。 可是,郑伯却并没有会意,只是说道:“前朝事紧,寡人稍去便回。夫人毋需挂念。” 说罢,郑伯已转身往殿外走去。 殿中二人彼此看了一眼后,又都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端木易犹豫道:“殿中确实有些闷,不如我陪夫人到花园中散散心吧。” “也好,先生请吧。”姜夫人冷淡地说道。 两人到得花园中,端木易问道:“一别数年,公主过得可还好吗?” 对端木易的关切,姜夫人并不买账,冷冷道:“好,好得很。只是妾身现在已是姜夫人,不再是公主了。请先生注意言辞。” “夫人见谅。几年离索,夫人多了不少愁绪。”端木易说道。 只见姜夫人平淡地说道:“离家千里,自是乡思难却。不想先生,心无挂碍,倒是风采依旧。” “我......”端木易无言以对,一时语塞。 这时,姜夫人忽然沉声问道:“先生,妾身想问一句。在你心里,可曾有过我的位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八章 泪痕红浥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明珠暗投,长情错付。 可偏偏姜夫人对端木易就是如此。 看着端木易摇头不语的回答,姜夫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意外地是,她没有太多哀伤。 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一般,姜夫人神情极为平淡,缓缓说道:“先生放心,对先生的感情,就像妾身曾经的公主身份一样,早已是过往了。妾身如今,对先生已是心如死灰,没什么眷恋。” 听完姜公主的话,端木易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虽然感到一阵轻松,却也不免有些失落。 但他并未忘记郑伯所求之事,恰好姜夫人已陈明心迹,端木易便趁势道:“夫人心中如此想,自然最好。既然夫人已和郑伯结为连理。在下,便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此话一出,姜夫人立刻便猜到了这次谈话的真正目的。她凄怨地一笑,接着说道:“原来先生是为了此事才来和妾身谈心的。好,很好,非常好。” “还请夫人不要多想,在下只是由衷祝福……” 对端木易的说辞,姜夫人已不想再听,她打断道:“只是由衷祝福?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好,我姑且相信你。那么,既然祝福完了,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我……”端木易无言以对。 但见姜夫人凄然一笑,讥讽端木易道:“看来先生做事倒是挺专一的。为了祝福妾身一句,竟然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如今先生的心意妾身已知晓了,这殿外炎热,妾身回去了。” “夫人,那刚才在下说的那件事……”端木易这时还不忘自己的任务。 而对端木易的伤人做法,姜夫人心中早已经没有了更失望的余地,她平静地答道:“借先生吉言,早生贵子一事,就不劳先生费心了。” 说罢,姜夫人转身便往寝殿走去。端木易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只好看着姜夫人远去的背影,满怀歉疚。 却说姜夫人回了寝殿后,将殿门死死地闭了,连伺候的宫女也没让跟进来。随即,便倚着殿门瘫坐下来。 此时,她并没有一点的伤心难过,只觉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恶心,想要吐出来却吐不出来。 自上次无名来后,姜夫人便发现,自己对端木易的感情,已不似之前那般强烈。只是她也未曾想到,当端木易说心中从未有过她时,自己却能如此的云淡风轻。 所以,对于端木易替郑伯做说客这件事,姜夫人并没有感到一点点地悲哀,有的只是失望。 但同时,她又分明感受到痛苦。这痛苦来自于孤独和无助。而此时,她唯一想念起的,却只有她以为已经身死的无名。 曾经的幻梦崩塌,牵挂的故人殒殁。命运终于把她温柔浪漫的少女之心完全揉碎。 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后,申姜缓缓站起来。脸上虽还挂着泪花,眼中却已干涸。她失魂落魄地走向自己的床榻,呆呆坐在那里,透过窗棂望向被狭窄禁锢着一方云天。 那里装的下日月星辰,装的进春夏秋冬,却始终装不下,乱世中一个少女的清梦。 窗外清风透竹林,林下端木易不安地反复踱步。他不知道姜夫人此刻的心情会是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的劝说是否起到作用。 这时,郑伯已从前朝回了后宫。见到端木易独自在林中待着,郑伯走到他面前问道:“先生,事情如何?” 端木易拱手行了个礼,答道:“在下已经尽力劝了,至于结果如何,在下也不能保证。” 郑伯却是满怀感激地轻拍了一下端木易的肩膀,说道:“辛苦先生了。没想到让先生替寡人操劳完国事,还要为寡人操心家事。” 对于郑伯的感念,端木易没有说话,只无奈地报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好在接下来,郑伯便不再继续谈此事,而是邀着端木易一同往城中去,看一看郑都这几年的变化。 ...... 郑伯与端木易自城南的宫城而出,一直沿主街穿过整座新郑都城,又到北郊的猎场逛了一圈,直到黄昏时分,才重回到宫内。 白日临出宫前,郑伯已吩咐宫里提早准备美酒佳肴。待得两人回到宫中,正好可以用膳。 回宫之后,郑伯将端木易安排在殿中等候,便又去探望姜夫人。只是,去了不久,郑伯便面有忧色的回到了宫殿。 见郑伯神色不对,端木易赶忙问道:“可是姜夫人又有所不适?” 郑伯皱着眉,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夫人让婢女传话,叫寡人先回殿中,说她随后自会前来。” “那郑伯何故如此忧虑?”端木易不解地问道。 郑伯抿着嘴,小眼睛尽是担忧地瞥了一眼端木易,解释道:“夫人一向温和守礼,却不知今日为何会忽然如此。” 端木易当然猜得到,姜夫人之所以这样,定是和自己白日里劝她的事情有关。只是当着郑伯的面,他也不便多说此事。 于是,端木易只好宽慰郑伯道:“兴许夫人只是没准备好呢。夫人的病情确实不足以再有反复,郑伯也莫要多虑。” “但愿如先生所言。”郑伯仍是不太放心地点点头应道。 说罢,郑伯传令,命宫人将备好的酒菜送上来。 不多会儿,鲜果、时蔬、醓醢、脍炙纷纷盛上,只是却迟迟不见美酒送来。 见此情况,郑伯有些不悦,当即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他素来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样狠厉的颜色,端木易还是头一次见到。想必是因为夫人的事情,让郑伯情绪有些失控。 唤了几声宫人后,仍是不见有人答应,郑伯终于恼羞成怒。 眼见郑伯就要发火,便在此时,一抹“红云”翩然而至,轻轻柔柔地,飘进殿来。 定睛看去时,郑伯和端木易皆是眼前一亮。 原来,正是姜夫人着了一身红衣端着一壶佳酿而至。 幽深的大殿,微暖的长明灯火,映着姜夫人娇艳欲滴的红色倩影,更显佳人妩媚。 姜夫人本就是倾城容颜,此时穿着那量体而裁的嫣红华服,更显得身姿婀娜。 自姜夫人进得殿内,郑伯的双眼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在他的记忆里,姜夫人上次如此惊艳,还是二人的成婚大典之上。 那天,姜夫人一袭红衣,乌黑的长发束起,原本就欺霜赛雪的脸上,一点绛唇流淌着娇羞的红。 而今天,也是一样。只是眉间没了凝固的秋霜,目中多了涌动的春水,肌腠肤色更似冬季白雪,双颊笑意好像夏日暖阳。 她一步步走着,袅袅婷婷,步步生莲。一举一动都勾着郑伯的心。 当然,作为男人,端木易自然也被这惊为天人的模样撩动了心扉。 只是,端木易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对姜夫人,自己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如此不断提醒着自己,再看向姜夫人时,他便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应该是进殿前已饮了些酒,姜夫人双颊的淡红,并非胭脂颜色,而是微微透出的醉意。 而在姜夫人的眼角处,却也隐隐有些被红妆遮去的泪痕。 端木易看在眼里,虽不明白,却也知道了姜夫人内心的痛苦。却偏偏对此他无能为力——历史便是历史,他无法去尝试改变。 楚楚可怜的倾世模样,让郑伯看得呆了,一时忘了言语。而此时,姜夫人已迈着纤纤细步来到郑伯面前。 削葱玉指握着酒壶,轻轻放在桌案上。含朱樱口微张,轻声说道:“陛下,既然要饮美酒,就让臣妾来伺候您吧。” 酥软柔媚的声音吹进郑伯耳里,荡进郑伯心里,竟惑得他心神迷惘。一瞬间,郑伯竟生出一种舍了江山不负美人的冲动。 “夫人,你今日......可真是美得很啊!”郑伯稍稍收了心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夸赞道。 但见姜夫人略带娇羞地掩面一笑,眼神却又留在郑伯身上勾魂摄魄。接着便又用温柔含情的声音说道:“陛下,这里还有外人呢……” 这话虽待着娇羞的小女儿情态,端木易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于是,他起身向郑伯略一躬身,拜道:“在下今日出宫时怕是冒受了风寒,有些头痛,今日郑伯着酒宴怕是无福消受了。在下暂且告退,还请郑伯见谅。” 其实,端木易因心绪不宁,所说的托辞亦是漏洞百出。炎炎夏日,又岂能感风冒寒? 只是此时,意乱情迷的郑伯正沉醉在温柔乡中,哪里还会在意这些。他听到端木易要走,自是求之不得,连忙应道:“先生自可退去休养,酒宴咱们改日还有机会再吃。” 见郑伯已无暇顾及自己,端木易便知趣地退出了春晴旖旎的大殿。 殿外的夜色深沉,偶有清风徐来,吹得端木易稍稍清醒。他这才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心道:“没想到自己苦心孤诣地坚守原则,却最终沦落得像一个保媒拉纤的伐柯。最卑鄙者,自己还违拗了一个佳人的心河。” 明月之下,无处藏躲。一切内心的罪恶,都展露得赤裸。他厌恶自己的执着,却又无悔于自己的懦弱。 天地不仁,他别无选择。 …… 春衫红袖拨弄着烛光荧荧,朱唇轻启挑动着含情脉脉。 抱着姜夫人回到寝殿内的郑伯,掩绣帐,解轻罗。滴酒未沾地醉生梦死,巫山云雨里沧海生波。翻覆之间,天地交泰;颠倒之中,鸾凤和合。 画眉深浅,春宵一刻。郎情无瑕,妾意有浊。 莫莫莫,锦书难托,无人问;错错错,泪痕红浥,谁晓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三十九章 来日方长 白月,青桐,漏断,人静。 红烛照红妆,深宫埋深情。 云雨过后,郑伯带着一身疲惫和满足沉沉睡去。姜夫人却披上衣衫轻轻撑起身子来。她倚在卧榻一角,靠着床头,抱膝而坐。红云笼罩的桃花面容上,流露出遮不住的哀愁。 盯着罗帐外的烛火,姜夫人的泪珠儿如泉涌出,滴嗒嘀嗒落下,却始终不发出丝毫地啜泣之声。 今夜起,她便彻底告别了姜公主的身份,完完全全地成了姜夫人。而此时,她没有自怜自艾,也没有对任何人生出任何怨恨,甚至包括端木易和郑伯。 莫名其妙地,她竟在念着无名。念着他对自己的温柔,也念着他同自己一样深藏心底的累累伤痕。只是无名终究是去了,究竟是壮志未酬还是得以解脱终是不得而知。姜夫人甚至想到,若是当年无名将自己真的劫走,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是人生没有假设,就算没有生死两隔,她也承不住世人冷眼,放不下父母家国。所以,她如今的选择,并非如愿,却又实数自愿。 所以,她只希望自此后,她能麻木,能够自欺欺人地爱上这个不可能爱上的中年男人,能够让过往的一切随泪水在今夜流个一干二净。 ……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红烛已经熄灭,晶莹的泪珠儿干涸在烛台之上。 缓缓醒来后,郑伯见姜夫人还在梦里,心里怜爱,不忍惊醒她。小心翼翼地起了床后,郑伯便穿上衣服,悄悄出了门。 从后宫出来后,心满意足的郑伯立刻遣人给端木易送去了不少奇珍异宝,以示感谢。 而收到郑伯的赠礼后,端木易并没有丝毫的开心。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每一件珍宝都在指责着他的不堪与卑劣。只瞅了一眼,他便让人尽数将赠礼放远,不再去看。 这正是自这天起,姜夫人便始终在后宫中待着,不再跨足前朝一步。端木易也只有随郑伯进后宫为她诊病时,才见过她几面。 但姜夫人却始终冷漠,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情绪。只是好在她的身体状况好转了不少。端木易倒也算是放下了心。可如此一来,端木易进后宫的次数便也渐渐少了。 这般在宫中留了一个多月,端木易已筹划着要离郑适楚。偏偏这几日,听郑伯说起,姜夫人身体又有不适。 无奈之下,端木易只好再次进后宫为姜夫人诊病。 手指搭在皓腕之上,端木易只觉得姜夫人的脉象滑数有力,胃气充沛,根本不像有病的状态。又听郑伯说姜夫人这几日性情不定,时时呕吐,饮食习惯也有所改变,立时便有了猜测。 疑心之下,端木易追问到姜夫人的月事情况。果然已经逾时未至良久。当下,端木易便已明白了一切。 他随即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郑伯和姜夫人,直说是姜夫人已经有喜。郑伯闻讯,自是喜出望外。而姜夫人则并不显得特别高兴。 确认姜夫人无碍,端木易便再也无心在郑国继续盘桓。谢绝了郑伯的盛情挽留后,端木易出宫回到驿馆,叫上了老欧便再次南下。 出了城走在往楚国去的路上,老欧跟端木易道:“先生,这次进宫怎么待了这么久?” “老友相见,多聊了些。”端木易语声低沉地答道,回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生活,他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愉快。 而老欧显然没有感受到端木易的低落,他继续说道:“哦,我还以为是你们计划着什么天下大事呢?” 听老欧这么一说,端木易倒是心念一动。他这才发现,此一个月,自己竟基本没有过问各国的大事。鬼使神差地,端木易竟觉得老欧这么问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于是,端木易反问老欧道:“怎么,这一个多月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果然不出所料,老欧惊讶地问道:“不是吧,先生,你竟不知道?” “知道什么?”端木易对老欧想说的时情十分好奇。 “曹伯死了。”老欧答道。 端木易微皱着眉头,问道:“姬武吗?” 老欧点头道:“对对对。好像是这个名字。听说他才当了三年君主,就突然暴毙了。好像上一任曹伯也是这样。你说曹国是不是遭了什么瘟神了?” 闻言,端木易苦笑。他心道瘟神不瘟神的不清楚,但他们确实是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无名。 只是,这么想来,无名在曹国得了手,却不知又漂泊到了何处。 这般行了一个多月,已再次到了楚国。只是重返楚国,端木易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至今为止,他还是没有学会楚国话。 不懂楚国的方言,沟通便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楚国地域辽阔,要是不经打听,单凭自己随缘寻找,寻到伯阳父怕是要到猴年马月。 可是楚国偏又极少有外出行商之人,所以会说中原方言的,不过丹阳城的那几个贵族。偏偏端木易对于楚国公室,又是个不太受欢迎的角色。所以,这下子端木易再次陷入困境。 似乎是有意在戳端木易的痛处,老欧于此时问道:“先生,您一门心思到楚国来,怎么到了楚国,又不说话了?” “呵呵,你听得懂他们说什么?”端木易一脸无奈地笑道。 “不懂……不会先生您也不懂吧?”老欧似乎对此事颇为震惊。 “你说呢?”端木易歪着头看向老欧问道。 “哎呀……不是技多不压身吗?”老欧焦虑地说道,不知是在惋惜还是在挖苦。 对此,端木易也无法反驳,只好尴尬地说道:“来得次数少,一直忘了学。行了吧?”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老欧终于问回了正题。 可是,端木易似乎并没有答案,只是说道:“……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恰在此时,两人忽然听到了熟悉的中原口音。 转头寻去,端木易喜忧参半,老欧却是兴奋不已。 “先生,这不是那个……那个……先生吗?”老欧兴奋地问道。 原来,两人看向那里时,见到无名也乘着一架车辇,和给他驾车的御者说着话。 端木易主仆俩看向那里时,无名正在训斥着那名御者。这时正好把话说完,抬头恰看到端木易二人。 “先生,先生……”不待端木易阻拦,老欧已想着无名的方向挥手叫道。 端木易愿不想与无名遇上,即便两人此时相逢,也只打算照面后便即分开。谁知,老欧这般一来,他不得不重新安排自己的计划。 而无名那边亦是诧异无比。他不知道为何端木易这个仆从对自己这般热情,还只道是端木易授意他如此做。 于是,无名让御者打马上前。两架车辇靠近后,无名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无名的问题也是端木易最想反问回去的,可是毕竟人家先问了,端木易只得据实答道:“我俩来此处,是寻找伯阳父师徒。” “你不是早就南下了吗?”无名疑惑道。 “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你呢?听说姬武死了,你这是来避避风头?”端木易不知为何,觉得还是不要告诉无名有关姜夫人为好。 “你就这么笃定是我干的?”无名问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端木易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 但见无名脸色一沉,说道:“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无名既然做了,就不怕他们复仇。所以也没必要避风头。” 端木易不解,问道:“那你来这儿干嘛?” 无名冷冷地瞪了端木易一眼,说道:“你最好别问那么多。” 碰了一鼻子灰后,端木易苦笑道:“好好好。我不问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名略带愠色地问端木易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我……” 端木易才刚张口,老欧便打断了他的话,抢先应道:“我和先生都不会楚国方言,找不到人啊打听啊。” 被抢了话的端木易不由心道:“老欧,你怕不是对方派来的卧底吧……” 听罢老欧的话,无名恍然。他难得痛快地笑了出来,幸灾乐祸地调侃道:“挺好,那祝你们好运。” 说完,无名便呼唤御者,打算离开。 这时,端木易忽然计上心头,连忙道:“哎——你那时在楚国做过令尹,应当懂得楚地方言吧?” “呵,当然。”无名讪笑一声道。 “那你帮个忙?”端木易说道。 看着端木易一脸谄媚的笑容,无名顿时明白了他的企图,变色问道:“凭什么?不可能!” 但见端木易虽被无名言辞拒绝,却是面不改色,继续胡搅蛮缠地说道:“你若不帮也行,我二人便一直跟着你。” “无赖!”无名对端木易死缠烂打的行为十分不满。 端木易倒是并不在意无名怎么看自己,反正找寻伯阳父之事倒不急在一时。正好趁着这个功夫,还能和无名缓和缓和关系。 “就是,先生啊,我们家先生可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我俩如今无处可去。既然有缘相逢,还请先生仗义相助。”这时,老欧又适时地拿出了与主子如出一辙的不要脸精神恳求道。 见着主仆二人着实难缠,无名无奈,只得一脸嫌弃地答道:“你们爱跟着谁跟着谁,爱去哪去哪,我管不着。” 说罢,让那御者打马,放慢速度前行。 见此情形,端木易二人立刻便懂了无名的意思。相视一笑后,端木易道:“老欧,挺好了,爱跟着谁跟着谁,爱去哪去哪。咱们跟着去吧!” 老欧一撤缰绳,得意笑道:“得嘞。” 说完,御马跟着无名的车子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章 踏破铁鞋 楚地,险山恶水间的偏僻小径中,两驾车辇并驾齐驱,上面分别坐着无名和端木易。 从两人相遇的村庄一直行到此处,其间少说也有百里,无名始终沉默着不说一句话。尽管端木易已经对他说尽好话,可他却还是视端木易二人如狗皮膏药一般,冷眼相对。 好在无名却并没有坚决地要赶走二人的意思,这让端木易多少感到一丝安慰。 “你为何一定要找到那个伯阳父?”无名忽然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伯阳便是太公望,他在这世上历经百年,对大道感悟颇深。我想若有人能解开咱们的长生劫,那一定非他莫属。”端木易正色答道。 “长生劫?” “没错,这也是他告诉我的。” “你是不是被忽悠了?世界是物质的还是意识的?”无名对于端木易所说的东西颇具怀疑态度,于是问道。 端木易却以为无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严肃地说道:“别闹。我觉得他说的很多东西还是极有道理的。至少,以咱们目前的认知,解释不了咱俩现在的处境。” 无名点头道:“那倒也是。找到他也好,让你早点死,就没人烦我了。” “你......你以后还是别想着改变历史了,按照伯阳告诉我的,咱们改变不了的。”端木易对无名的说法极为无语,但还是将伯阳父的警告转述给了无名。 但见无名满不在乎地说道:“怎么,怕出现外祖父悖论?他恐怕没听说平行宇宙这个说法吧?” 见无名并未重视,端木易再次向他强调事情的严重性:“不,没那么简单。以他所说,一切企图逆天而为的改变,最终都会被天道湮灭。也就是说,我们越是想要改变,越是改变不了。” “哼,可能吧......你顾好你自己就行。唉,你要找的那伯阳父长什么样啊?我问起别人,总得形容一下吧?”无名敷衍地应了一声,便问起其他问题来。显然,无名不太想和端木易继续探究天道的问题。 端木易叹了口气,回答道:“他是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脸上皱纹很多,牙也掉了不少。不算高大,也不算矮小。” 听完端木易的形容,无名只觉此人甚是熟悉,忙问道:“还有吗?” 端木易继续说道:“哦,他还带着一个小徒弟,那徒弟唇红齿白,甚是活泼可爱。如今算来,也有七八岁了。” “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南下的?”无名越发觉得似曾相识,于是追问道。 “两年前初秋,怎么了?”端木易见无名脸色不太对,便问道。 “没事……” 这时,无名基本已经确认了伯阳父便是自己当年所抢之人,但为避免尴尬,他没有跟端木易说起此事。 为了早点摆脱端木易二人,也为了弥补心中对伯阳父师徒的歉疚。一路上,无名只要见到活人,便要向他们打听一番伯阳父的消息。 只是,走村过寨,问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却依旧没有一点儿消息。 跟着无名在楚地行了数日,端木易倒也学会了一些当地方言。只是这些日子,这两人虽是相伴而行,却还是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唯一的一次交流,便是三天前,无名看到老欧在擦拭佩剑,一时手痒,便把那把剑借了去练功。但到了现在还没有归还。 两对同行的主仆,明明朝夕相对,却又形同陌路。 这一日,四人行至涡水北岸,见河畔多有百姓往来,想必是附近有村庄或是县邑,便拦下一人询问。 问后方才得知,在往北走不远,便有个县邑,唤作相县。此县不算太大,土地也并不肥沃,再加上这两年雨水不足,倒是愈发荒芜了。因着这个缘故,县里倒有许多百姓逃难而出,去了周围的城邑。如今县里,多是些老弱病残,难以迁徙之人。而这名农夫,便也是从相县中逃难而出的,如今正要往相邻的苦县而去。 再问起是否有见过一老一少师徒两个时,那农夫摇摇头。 无名和端木易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个结果,却还是免不了一阵失望。 “你确定他到楚国了吗?”无名问道。 端木易挠头说道:“他既然说要来,自然一定回来。至于是否安全到这儿就不知道了。难道竟是半路遇见了歹人,被劫了道?” “你骂谁歹人呢?”无名忽然就变了脸色,厉声对端木易说道。 原来,他心里有鬼,以为端木易是在影射自己。 可是端木易却并不知情,一脸无辜地疑惑道:“……你……怎么了?拦路抢劫,可不就是歹人吗?” 无名虽然理亏,但还是绷着脸,冷冷答道“是不错,但是别再用这个词了,听着别扭……” “莫名其妙。”端木易喃喃道。 “那现在怎么办?”无名再次问道。 “既然来了,进城看看?”端木易反问道。 “走吧……” 说罢,两驾车便一同往北而去。 没多久,行至相县。只是没想到,这相县倒当真是萧条。 所谓的城墙,也不过是夯土堆砌的矮小墙垣。本就高不过丈许,竟然还有着不少破败之处。 才进得县里,便看到一群老汉围在一棵树下歇脚闲聊。 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端木易让车马靠近过去。两个仆从丝毫听不懂楚地方言,也便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而无名,则是对他们讲的内容丝毫没有兴趣。只有端木易,虽然对楚国话还是一知半解,但利用前世做英语听力时的经验,还是七七八八听懂了大概。但听到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便也没了兴致。 正要走时,一个老汉讲道一件事情来,再次引起了端木易的注意:“你们听说了吗?李婆婆那个老孩子,不久前进山了……” 话音未落,一旁另一位老汉说道:“老兄弟,你该不是唬我们吧。他都八十多了,还能进山。那山里的山精树怪,还不将他吓个好歹。当真是个怪物。” 起头的那老汉又道:“这你倒是说对了,当真是‘怪物’。那孩子一生下来便是个老头,苍颜白发,垂垂老矣。” 这时,又有一名老汉抢着说道:“不对不对,都是讹传。分明就是李婆婆生了个小小子,那老头儿是接生的......” “可我怎么听说那老头儿是孩子他爹呢?” 几个老汉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了起来。这故事也是越讲越离谱。 端木易闻听,向着无名看去,见他也朝自己看来。两人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相互点头示意后,端木易用生涩的楚国话问道:“老哥哥们,请问你们说的李婆婆却是住在何处?” 那几个老汉闻声,向端木易一行人看来。只见他们衣冠讲究,举止规矩,不像是见恶之人,便没做防备,将李婆婆的住处告诉了几人。 按照老汉们的指引,无名、端木易等人不多久便来到一处院子外。院子并无围墙,只是在周围圈了一圈的篱笆。院内,倒是有一棵李子树,只是并没有见到有人。 “有人在家吗?”无名放声问道。他怕老人耳朵不太好使,所以刻意提高了音量。 话音刚落,并没有老婆婆出现,倒是从院内的屋子里跑出一个孩童,六七岁年纪,颇为机灵可爱。端木易认得,正是小徐福。 “咦?端木先生,你怎么来啦?”小徐福此时也看见了端木易,连忙跑出院子,凑到端木易跟前问道。 见到故人,端木易总算得偿所愿。他在楚国到处寻访这师徒二人,竟不想踏破铁鞋,终于找到。于是,端木易兴奋地说道:“果然是你们……小徐福,你师父呢?” 小徐福道:“他去山里闭关了。留我在此处等他。” “那地方离这儿远吗?”端木易问道。 “有个二三十里吧?”徐福答道。 “那你能带我去吗?”端木易到底还是想要快点见到伯阳父。 听到端木易要寻师傅去,小徐福甚是高兴,立刻答道:“好啊!正好我也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那咱们现在便去?”端木易问道。 “走!”小徐福爽快应道。 说着,端木易已将小徐福拉上车来,便要出发。 “咳……”这时,无名在一旁发声提醒端木易自己的存在。 听到无名的声音,端木易这才想起他来,赶忙问道:“你要一起去吗?” “我便不去了……”但见无名故意别过脸去,不看二人,沉声地说道。 原来,无名与徐福有过一面之缘,此刻怕他认出自己便是曾经抢过他们的“歹人”。 可即便这样,徐福还是隐约认出了他来,问道:“咦,这个先生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没有,没有,咱们素不相识。端木易,赶快带着他走吧,我还有别的事情。咱们就此别过了。”无名慌忙答道,他恨不得端木易马上带着小徐福消失在自己面前。 说完,无名也不等端木易回答,便急忙令御者赶紧驾车远走。 看着无名的车驾渐行渐远,端木易正对他的反常举动感到奇怪。忽听得老欧冲着无名他们喊道: “哎,无名先生,我剑,我剑!” 这会儿,无名哪里还顾得上老欧喊着些什么。倒是端木易,赶忙拦着他道:“行了,别喊了,再喊,全县城都知道了。这么大声地喊自己贱,你指定是有点什么毛病……” 但见老欧哭丧着脸委屈道:“不是啊,先生。我的剑啊,我的那把剑啊。” 看着老欧可怜巴巴的样子,端木易深感无奈,说道:“没出息......一把破剑而已,值几个钱,再买一把就是了……” “不……先生,您确定?”老欧刚要辩驳,忽听端木易答应再买,立刻变了口风,轻声问端木易道。 “再买一把,我出钱!”端木易回答得极为豪爽。 “行,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老欧蹭着双手,欣喜地应道。 端木易沉吟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问道:“老欧?你那把剑花了多少钱?” “一千。” “多少?!” “一千!” “追上去,咱们要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一章 上善若水 出逃的车像是离弦的箭,一旦奔驰而出,哪还能容易追得上。 当端木易让老欧打马去追无名之时,无名的车辇早已消失在几人的视野之中。即便想追,也无处可追。 偏在这个时候,小徐福又忽然想起自己尚且没有和李婆婆打招呼,吵闹着要下车回院子。老欧得了端木易的承诺,自是已然不着急追赶,便将刚启动的车子重又停了下来。 待小徐福跳下车,回了院子。端木易心知绝计已然追不上无名,只能为自己说出的话暗暗后悔,并感到深深的肉疼。 好在端木易倒也不是吝啬之人。钱财对他来说,确实只是身外之物。他肯花,也能赚。所以,很快冷静下来后,他便也不再那么痛心疾首。 只是偶尔看见老欧那得了便宜的老脸,总是不由得一阵阵恼怒。 在小徐福的带领下,三人乘车往伯阳父闭关的山中寻去。路上,面对久未相见的这个小家伙,端木易好奇地问起了师徒二人这几年的境况。 “你师父怎么去山中闭关了?”端木易问道。 但见小徐福也是一脸的迷茫,天真地说道:“我也不知。我俩途经此处,师父便说此处将有大气运,非要留在此处。随后,他又说山里有大气运,接着便进山了。” “合着老头眼里,哪都是气运。”端木易腹诽道。 接着,他又向小徐福询问:“那李婆婆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县里面传什么闲话的都有。” 小徐福挠挠头说道:“据师父说,李婆婆是他旧相识,寡居多年。所以,他来此处后,便直接去寻的李婆婆?” “先生,这不就是老相好吗?”老欧听完徐福的话,接嘴说道。 “去,当着孩子的面,别胡说八道。”端木易斥责老欧后,又接着道,“那村里们又说生孩子的,又是怎么回事?” 徐福尴尬地一笑,说道“师父来那天,李婆婆说了他一天的什么龟儿子、没良心的,还有什么什么的,我也听不明白。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吵得声音很大,弄得四邻不宁。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传的乱七八糟的吧。” “看来还真是老相好.......”端木易心里暗暗叹息道。他此刻,竟忽然有些愿意相信无名的看法了——伯阳这个老头,确定不是骗子? 但仔细地想了一下伯阳说过的话后,端木易还是选择继续相信他。 “你们俩到这儿之后还去过别的地方吗?”端木易复又问道。 小徐福摇摇头道:“没有,师父似乎是直奔这儿来的。” “那怎么才到不过一年?”端木易觉得两人这速度好像不太正常,于是问道。 徐福解释道:“楚国道路难行,我俩徒步,自然慢些。” 听到徐福说“步行”,端木易立刻反应道:“车呢?我不是送了一辆车给你们吗?又让你师父换酒了?” 由于伯阳让自己留下还酒债的事情,端木易对伯阳贪酒的这个不良嗜好颇有意见。 可是小徐福却否定了端木易的猜想:“这次先生是真冤枉师父了。我俩一路南下,师傅都滴酒未沾。恐怕现在已经戒了。” “这还不错。那车怎么没了?” 听说伯阳父已经戒酒,端木易只觉得非常欣慰,但他还是想知道车到底去了哪里? 只听小徐福委屈地说道:“半路让人给劫了.......” 说到这儿,徐福忽然一拍脑袋,叫道:“哎呀,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端木易不解道。 徐福激动地答道:“就是他,刚才那个先生,就是他劫的我和师父。” “你说无名?”端木易问道。 小徐福一脸的坚定,正色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总之就是他劫的。我想起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端木易疑惑地问道。 于是,小徐福便将他和伯阳父被无名抢劫的事情,细细地讲给了端木易。 听罢徐福的讲述,端木易恍然道:“这样啊,怪不得这家伙逃得那么快。” 一路上,三人连说带闹,倒也愉快。不过一个上午,已到了伯阳父所闭关的荆山脚下。 “先生,就是这里了。”小徐福指着树深林密的荆山说道。 端木易顺势往山上看去,只见这荆山山势连绵,层峦叠嶂,万木葱茏,翠色苍苍。因着此山地处南国,山林间雾气昭昭,如梦似幻,倒真的颇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也难怪伯阳父会选在此处来闭关悟道。 “你师父在山上?”端木易问道。 “嗯,应该没错。”小徐福点头应道。 “好,那咱们上去。” 说罢,三人把马车暂时寄放在了山脚下的一个户农家。便往山上寻去。 一路穿山越岭,还没到山腰,就看到一个老头趴在一块巨石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往山下不知在看什么。 “徐福,你刚刚说你师父什么来着?”端木易皱眉问道。 见此情况,小徐福也异常的尴尬:“呃,这个......他在我面前确实不喝酒了啊......” 但见端木易坏笑着说道:“没关系,我倒要看看这老家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说着,端木易悄悄往前靠近。 此时,伯阳父正专心地看着山下,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走到伯阳父身边后,端木易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只见山下有一处平湖,湖中不少妙龄女子正在结伴戏水。烟波缭绕间,素手抚波,凝脂浮萍。纱罗掩盖下,润玉隐隐,珠红点点。那画面,十分得香艳。 逮到伯阳父偷窥后,端木易暗暗骂了一句:“老色鬼。”随即轻轻咳了几声。 正看得入神的伯阳父,闻声一惊,赶紧坐了起来。假装眼神不大好地说道:“可是有人在此吗?老夫双目昏花,看不得路,能否扶我一把?” 见他又偷奸耍滑,端木易讥讽道:“我看你可确实老眼昏花了,怎么,连我也认不得了?” 这时,伯阳父才注意到来人竟是端木易,立刻恢复了原来的猥琐笑容,说道:“原来是端木小友啊,见笑见笑。” “师父,你不是戒酒了吗?”小徐福在一旁不满地怨怼道。 不想,伯阳父竟大言不惭地说道:“徒儿啊,你有所不知。这山里气运绝佳,若无美酒相伴,岂不辜负了?” 听着伯阳父满嘴的借口,端木易忍不住吐槽道:“到底是气运绝佳呢、风景绝佳还是姑娘绝佳呢?” 伯阳父面上一阵青红,笑道:“看小友说的。老夫是那种粗鄙的俗人吗?老夫刚刚那是在欣赏那湖水。你看那水的运动,多自在,多柔美,多漂亮啊。上善若水,上善若水啊!” 见他仍是如此,端木易不禁想要调侃他一番:“这样啊。那我倒要问问您。那水清澈吗?” “清澈!” “透亮吗?” “透亮!” “干净吗?” “干净!” “圆吗?白吗?大吗?” “圆,白,大.......吗?”伯阳父话说到一半,终于发现了端木易的圈套,于是眼含赞赏之意地看向端木易,说道,“小友啊,看来你的眼神比我好啊。” “承让承让。”端木易微笑道。 此时,伯阳父终于想起了问正经事:“你如何到此出来了?” “找你继续学习天地大道。”端木易道。 只见伯阳父捋着胡须,正色说道:“时机未至啊。” “什么意思?”端木易不明白伯阳的意思。 伯阳父却不正面答他,而是反问道:“你和那个孩子才见过面吧?” “无名?” “似乎是这个名字。” “怎么了?” “你俩之间,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可他都走了啊?”端木易脸色有些沮丧。。 伯阳父仍是不疾不徐地说道:“走了也会回来的,小友莫要着急……” 缓慢的话语竟似有种神奇的力量,如水般涓涓流入端木易焦躁不安的心头,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此时,伯阳父又开口道:“你们随我来,我有件东西交给你。” 说着,伯阳父领头往山上走去。 端木易正要跟上,走了几步,却发现老欧没跟上来。再回头看,老欧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山下。 “老欧,别看了!”端木易呵斥道。 “哎哎,来啦。嘿嘿,真白.....”老欧答着,望向山下的眼光还是充满着依依不舍。 一行人往山上走了二三里,在一个小草屋前停下。 伯阳父示意端木易等着,便让徐福跟自己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徐福捧着一个木盒出来。 “这是师父让我给你的。”徐福对端木易说道。 结果盒子后,端木易细看,见那木盒的盖子朝上一面是一个棋盘,纵横各十九道刻线清晰可见。 再将盒盖掀开,里面划分成三格,两格分别放着两色棋子。另一格里叠放着一块白色的绢布。把绢布展开,上面画有棋谱,一盘还写着几行字。 端木易正要细看那些字时,却听徐福说道:“先生先不忙着看,师父说着烂柯棋你用得着,让你暂且守着回去慢慢琢磨。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下山去。” “下山?你师父不一起吗?”端木易奇道。 “师父说他还要继续闭关......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现在是不会出来了。”有了戒酒那桩子事,小徐福再也不敢给伯阳父担保什么好话了。 “那我何时再来寻他?”端木易问道。 “师父说时机到的时候,自会相见。”徐福答道。 沉吟片刻,端木易平静地对徐福说道:“你替我转告你师父,就说感谢他的指点。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端木易有冲着草屋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然后叫上老欧,一起向山下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二章 冲冠一怒 楚国,荆山,通往山脚下的路上。 “先生,咱们这就走了?”老欧似乎对此地还有些不舍。 虽则有些不甘,但端木易依旧答道:“既然伯阳父那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回想着伯阳父的模样,老欧略带疑虑的问道:“那个色老头靠谱吗?” 沉默了一会儿,端木易坚定地答道:“我相信他。” 话音落,老欧无言以对,主仆俩都不再说话。 主仆二人一言不发地直走到山下寄放马车的那户农家。正要进去取车之时,却看见那屋前的梨树下又停了一辆车子。车辇的样子甚是眼熟。 “咦?先生,这不是无名先生的车子吗?”老欧负责驾车的时间长了,对车辇的模样款式自是比端木易记得更加清楚。 “难道他也到这儿来了?”端木易暗暗想道。 恰在此时,端木易看见无名的那个御者正从农户屋子里出来。 这情形让端木易更加确定了自己想法,于是他放声问道:“小伙计,你家先生可在此处?” 那御者抬头见是端木易,恭敬答道:“他上山去了,让我在此处等他。” “无名上山却是为了什么?”端木易心里暗暗疑惑道。 “先生,咱们怎么办?”老欧在一旁问端木易道。 想到伯阳父的交代,端木易答道:“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正好把你的剑要回来。” “好,您先上车等着,我去讨些水喝。”说着,老欧往那农户屋里走去。 不多会儿,老欧端了两碗水出来,将其中一碗递给了端木易。待端木易喝完,且没再讨要,老欧才将自己那碗也端起来喝了。 两仆一主守在农户屋舍前,又等了大半天,直到日渐西沉,才见到无名独自从山坡上大步走下来。 见到端木易主仆二人也在,无名惊讶不已,问道:“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来这儿干什么?”端木易反问道。 无名眉头一皱,面有愠色道:“都说了,你管不着。” 说着,无名将手里的不知什么东西塞进了怀里。 “不说也罢。”端木易却是不恼不怒地说道,“我来此处寻伯阳父,不过他说咱们两个之间还有事情未了,让我先找你了了事情。才能再去寻他。” 闻言,无名答道:“切,咱们两个能有什么事?我可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瓜葛了。你最好离我远点。” 虽然此时,他也感到困惑,但更多的是对端木易的嫌弃。 可端木易仍是语气平和道:“我也不知道他所说的事是什么事,不过他既然如此说,想必当不会有错。” “白痴,你被人骗了吧?”无名一脸地不屑道。 但见端木易也不恼火,微笑着说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还得跟着你一段时间。” 一听端木易还要跟着自己,无名当即说道:“妄想,好不容易才甩掉你们的。” “你是要甩掉我们啊?还是怕被人说出来你拦路抢劫的事啊?”端木易想到徐福和自己讲的事情,调侃无名道。 “你……你怎么知道?”无名脸上顿时挂上了一层羞赧之色。 端木易解释道:“那小童子徐福,记性极好,只见了你一面便认出了你。” 听罢,无名气冲冲道:“我就说跟你在一起准没有好事。” “这怎么能怨我呢,还不是你自己多行不义……”端木易颇为委屈。 无名却不管那些,厉声道:“随你怎么说,总之就是别跟着我。” “这你可管不着喽......”端木易满不在乎道,接着又看向老欧叫道:“老欧!” “在。”老欧应声答道。 端木易问道:“无名先生不让咱们跟着,你说怎么办?” 说着,冲老欧使了个眼色。 只见老欧立刻会意,坏笑着答道:“那咱们走咱们的,至于怎么走,我想无名先生应该也无权干涉吧?” 无名见他二人把这份无耻,配合地天衣无缝,咬牙说道:“你们俩......真是一对无赖......” 说罢,也不再理会二人,只教御者赶紧驾车离开。 两架车辇再次一起上路。只是这一次,无名却再也不愿跟端木易两人说一句话了。 夜路难行,借着星月赶路本就容易困倦。此刻再加上彼此间太过安静,靠在车辇上的端木易,便在颠簸之中渐渐睡着。 而无名这边,却是精神异常亢奋。 见端木易睡去,他伸手将怀中揣着的那件物事拿了出来——是一块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但他知道这块石头并不平凡,因为他本来可能有个更美丽的名字——和氏璧。 无名此行专程往楚国来便是为了此事。 他按照前世记忆反复推演,算着这和氏璧差不多便要在这荆山现世,所以才来此处寻宝。前几次的失败经验也确实让无名意识到,企图以他自己的力量来影响诸侯格局,改变历史,几乎不太可能。所以他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夺取和氏璧,那么往后的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对于无名来说,怎么改变不重要,但只要改变,他就有机可乘。 但和氏璧此时还是未解的原石,作为这方面的外行,无名根本无法寻找。所以在刺杀曹伯之后,一路南下的路上,他遍访鉴玉的名匠,以威逼利诱各种手段,让他们将自己的秘诀倾囊相授。 所以此时,无名已是一个辨玉的好手。 但即便这样,在这茫茫的荆山之上寻找一块石头,也如同大海捞针。 因此,这次前来,无名本已做好了上山多日的准备。谁知,才上山不到半日,他便找到了这块石头。 其实,无名也并不能笃定这块石头是否便是和氏璧的原石,但他却十分肯定此石的不同寻常。因为这块石头的模样太过特别。 这种特别,不只因为它拥有上品玉坯应有的所有特点,也不只因为他在整个荆山的岩石中独一无二,更因为这块石头的样子,无名太过熟悉。 那时,他流落到犬戎国境,在一次祭天大典上,他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圣物——长生石。 后来,与犬戎决裂后,他偷了长生石逃走。这也导致了犬戎在秦地边境的大肆屠戮。 而眼前这块石头,无论从外形、质地还是其他各方面,都与那长生石出奇得相似。只是那块盗出来的长生石,早已在他身陷洛邑城流光殿下的地牢时,被那些卑贱的宫人搜罗了去,不知去向。 如今再次见到同一个种类的石头,无名便自然而然认定了此时的不同寻常。 此时他借着月光看那石头,只觉得上面隐隐映着一层晶光,在夜色里显得神奇又有些诡异。 “和氏璧?以后便没有和氏璧了。那么,什么完璧归赵、传国玉玺,都是扯淡。天道?天道只怕也算不出这蝴蝶效应。”无名暗想道。 突然,两驾车一齐狠狠地颠了一下。端木易被这下颠簸惊醒。 为避免发生意外,无名赶紧再次将石头塞进怀里。 “怎么回事?”无名问道。 “啊,无名先生,没事,天黑,我俩没注意到这路上有个深坑。”老欧下车查看了一下情况后答道。 “噢,没事就继续上路吧。”无名冷冷说道。 “你俩小心点,这天黑路险,咱们宁可慢点呢。你说是不是?”端木易此时已经清醒,便也叮嘱道。嘱咐完,还不忘向无名问上一句意见。 “哼......”无名瞪了端木易一眼,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见此情形,端木易道:“嘿,你这人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你不说话,有人说话。小伙计,你家先生说要去哪了吗?” 那御者显然没想到端木易会忽然问自己话,怔了一下,方才答道:“啊?先生只说往西去,并未说要去哪里。” 其实,也并不是无名有意要隐瞒。而是他自己此时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只想着赶快离开荆山,越快,越远,便越好。 这般行了半个多月,路上无名始终不和端木易说话。端木易虽然无聊,但也没有办法,只好研究起伯阳父送他的棋盘来。偏偏那棋谱一旁写的字只有几个端木易认得,剩下的却不知是哪国的文字,他实在看不懂。久而久之,也就没了兴趣。 而老欧的长剑,因为端木易自觉死缠着无名有些理亏,便不敢再向无名讨要。因此,那并锈剑斑斑的长剑,便依旧留在无名的身侧。 西行而去,翻山越岭。百里的丘陵莽原,在车辇下匆匆而过。季节更迭,风景变幻。短短十余日,却横跨了时间与空间。 这天,一行四人来到申国边境。 见周围的风土忽然就变了模样,老欧好奇的问道:“先生,这是到了哪啊?” “此处往北,就是申国了。”端木易答道。 听罢端木易的回答,老欧说道:“申国。听说申国公主是绝世美人儿,却嫁给了郑伯做夫人。先生你那一个月在郑国宫中住着,见到过她吗?” 此话一出,却生了祸端。 但见无名忽然身躯一震,立刻激动地问道:“你去过郑国了?你为什么没说?姜公主怎么样了?” 虽知道不妙,但没想到无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端木易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无名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平复下来,缓缓解释道:“哦......姜公主之前患病良久,是我医治的。我只想知道她好些了吗。” 端木易猜想无名定是对姜夫人生出了些不寻常的感情,于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无名实情。 纠结了片刻,端木易终于还是如实答道:“姜夫人......有喜了......” “什么?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一直在等着你吗?”无名似乎很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可她终究是郑国的姜夫人,这没法改变......”端木易无奈地说道。 “那就是说,她注定要生下庄公和叔段了?”无名质问道。 端木易叹了口气,说道:“历史就是历史,无法改变。” 无名却面露怨色,说道:“分明就是你的懦弱害了她。不行,我要去找她。” “你去了也没用,改变不了什么的!”端木易语气随即严厉起来。 无名却道:“但至少让她生产时不那么痛苦。” “无名,咱们还有事未了。”端木易沉声道。 “我说了。我和你没什么瓜葛!”无名哪还听得进劝。 “可我不会让你去的。”端木易担心无名闹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试图去阻拦他。 但见无名拿出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从身旁拔出老欧的锈剑,厉声道:“你拦不住的......” 说着,不等端木易做出回应,无名便挺身一剑,刺入了端木易胸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分道扬镳 再次与端木易决裂后,无名和端木易分道扬镳。从此踏上往郑国去的路。 回想起那天,在他用老欧的剑刺入端木易胸膛的那一刻,端木易同时也警告他不要付出不该付出的感情。 但此刻的他,依旧认为,自己只是在为姜夫人的遇人不淑而忿忿不平,并非对姜夫人有什么特别的情感。 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对姜夫人的紧张程度上,他似乎有些过了。 一路上,无名都在盘算着到郑国之后的安排。按照他所记忆的,姜夫人在首胎生产时会遭遇难产,他得想办法让她少受些苦。 尽管最后不欢而散,但分别之际,身受重伤的端木易还是提醒了无名一句:“切不可暴露身份。” 无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的自己,在郑伯夫妇的认知里,已经是一个死人。若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无名还是要想尽办法隐藏身份。 行了一个多月,也策划了一个多月。无名终于在进入郑国都城的大门之前,定下了一个较为稳妥的办法。 他需要买通一个郑宫的医官,然后接此人之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好,在财帛方面,无名无须担心太多。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的那个可怜人。 年初在曹国行刺之前,他做了周密的准备,其中就有大量的筹措钱财。 当然,筹措的手段自是强取豪夺。而他的这种拦路抢劫的手段,也给曹都陶丘周围的治安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也正因如此,陶丘的守备军把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了城外的清剿上。城外的占用,造成城内的空虚。所以无名才能轻而易举地入宫行刺,然后再全身而退。 尽管如此,那过程却还是九死一生。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的他,宝马雕车香满路,过得还算春风得意。 进得郑国都城,无名便在城南的一间客舍安置下来,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他要到城里去寻找能给宫中人看病的医官。 恰好这几日,宫城张贴了告示——姜夫人胎象不稳,正要征召城中的名医,到宫中进行诊治。 在宫墙外的角落里观察了良久,无名终于在来往于宫城中的医者中选中了一位。 “就是你了。”无名心中暗想着,已然悄悄地跟上了那人。 但见那人也是个圆圆滚滚的身材,中等个头,与无名相仿。走起路来倒是有些轻盈,只是脸上的赘肉不住颤抖,显得颇为有趣。 无名之所以挑上他,只因为进宫的所有医者里,只有他的穿着最是落魄。 没钱却贪吃,这样的人,多半是容易被金钱收买的。 无名谨慎地跟着这个胖医者在街道里行着,转弯抹角,终于走进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 哪知,才走到巷子里不久,那胖医者竟然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无名藏身的地方说道:“那位躲在角落里的先生,这巷子里向来没什么人,若有什么事,不妨出来相谈。” 无名心中惊讶,他一路上跟踪甚是小心。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便是受过一些训练的士兵,要想发现他,也是不太容易。没想到这胖子竟然能够轻易察觉。 既然已被发现,无名自是也不再隐藏,从藏身处现出身来。 那胖子医者微微一躬身,行礼道:“先生有礼,在下孔方,朋友们都叫我做孔胖子。先生跟了我这么久,却不知所为何事?” 无名见他体态硕大,行礼时竟有些弯不下腰,觉得可笑,竟忘记了此人惊人的洞察力。 只是出于本性,无名依旧冷冷说道:“你刚给姜夫人看过病吧?她现在怎么样?” 对无名这种非常举动,孔胖子倒是一点没有疑虑,反而笑道:“噢,莫非先生也是医道中人?” 孔胖子的镇定自若,反倒让无名有些小心起来:“算是,不过我找你却是让你为我去做一件事” 直到这时,孔胖子依旧波澜不惊地问道:“先生请讲。” “替我为姜夫人治病。”无名道。 终于,孔胖子有了一点惊讶之色,问道:“先生为何自己不去?” 无名眉毛一挑,说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对于无名高傲的行径,孔胖子终于表现出一丝不满来:“那我凭什么要替你去?” “凭这个。”说着无名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颗明珠。 “当真是好宝物,不过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要吗?”孔胖子嬉皮笑脸地说到哦。 “不要就算了。”说着无名转身准备离去。 见此情形,孔胖子连忙叫道:“唉……等会儿啊,这做买卖总得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不是?” 无名停下脚步,却不回头,沉声说道:“我不喜欢啰嗦。你若去,这样的珠子,十颗。” 听到无名说得价钱,孔胖子眼中似乎已看到了那十颗珍贵的明珠。他兴奋搓着手说道:“嚯!阔绰啊!这活儿我接了,你说吧,都需要我怎么做?” 无名仍旧背对着孔方说道:“今晚到城南客舍找我,我会详细告诉你的。” “你,你住在城南的那家大客舍啊?”孔胖子似乎很是激动。 “别问那么多。”无名道。 只听孔胖子怯怯地说道:“我就是想说,可不可以再多加一个条件。你出资让我也住在那里,我现在住的地方……太简陋了……” 无名一怔,随即应道:“你若能来,一间房的价钱我还出得起。” “一言为定?”孔胖子面上已露出难掩的喜色。 无名没再答话,转身便往巷子外走去。 “嘿,你这哪像是请人做事儿的样子啊?!”孔方刚开口抱怨道,忽然迎面飞来一样物事。他眼疾手快,伸手去接。拿到手里,却发现竟是无名刚才给他看的宝珠。 这时,只听得无名的声音在巷子口传来:“定金,收好。” 孔方看着那手里的奇珍异宝,仔细地擦了擦,小心地放进怀里,满脸笑容地冲巷子口喊道:“放心好了,不见不散!” ...... 当晚,城南客舍,无名在院中耐心地等候着孔方的到来。 时已深秋,月上梢头。寒蝉鸣泣,凉风乍起。 院中的无名已披上了一层轻薄棉衫,他独自站着,望着天上星移斗转,手里握着从荆山上带下来的石头,暗暗出神。 院门“吱呀”一声响,一人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无名转身看去,见来人正是孔胖子。他还穿着白日里的破旧薄衫,此刻正冻得有些狼狈。缩着脖子,搓着手,看向在院中站着的无名。 开门的声响惊动了客舍的主人,见他出来察看,无名说道:“店主抱歉,这便是我的那位朋友,让您留的那个房间便是给他的。” “可有照身帖吗?”店主揉着睡眼,不大高兴地问道。 无名看向孔胖子,等他主动开口。 孔胖子倒是知趣儿,赶忙从怀里掏出照身帖来,递了过去。 店主人仔细地检查了他的照身帖,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安心地将照身帖还给孔胖子,复又慢慢悠悠地回房睡觉。 “先生,让您久等了。”孔胖子虽然仍在打着寒战,却还是颇有礼貌地说道。 “无妨。”无名冷淡的回道。 无名答完,孔胖子又吐了几口哈气暖暖手,这才继续道:“先生,商量点事。” “什么?”无名微微皱眉道。 “咱们回房间聊行吗?天儿太冷了。”孔胖子可怜兮兮地说道。 无名没应,领着孔胖子来到一间房舍门前,伸手将房门推开,这才说道:“这是你的房间,往后一年,你都住在这儿。” “哎,是是是......”孔胖子连连点头道,答应完,才意识到问题,赶忙问道,“等等,一年?” “怎么?”无名道。 “这时间未免有点长吧?”孔胖子有些为难道。 “最少一年,干不了,可以走。”无名语气十分坚决,他笃定孔胖子不会离开。 “能干是能干,不过......”孔胖子支支吾吾道。 “不过什么?” “时间太久......得加钱!”孔胖子最后三个字说得异常有力,像是赌上了他毕生的气节。 无名心中了然,伸出五个手指,问道:“够吗?” “五百钱?足矣足矣。”孔胖子搓手笑道,他此时似乎已忘记寒冷。 哪知无名却又给了孔胖子五个宝珠,说道:“这是加的,剩下的十个,等你完成任务,自会给你。” “啊?”孔胖子瞠目结舌,却不忘接过宝珠。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无名的意思,连忙推辞道:“您已经给了一个了,再给九个就行。” “好。”无名竟爽快的应了。 “啊?”孔胖子本只是客气一下,却就这么少得了一颗宝珠,当下心中懊悔不已。 这时,无名说道:“进去吧,我告诉你要做什么。” 孔胖子赶忙跟了进去,他要好好听一听,无名花这么大价钱,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事情。 毕竟,这般暴利,他实在有些为自己所要从事事业的合法性而担心。 两人坐定,孔胖子赶忙问道:“先生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事啊?” “进宫行医,保姜夫人平安。”无名言简意赅地答道。 “就这?”孔胖子有些难以置信。 “就这。”无名道。 “那您怎么不自己个儿去啊?”孔胖子再次问起这个问题。 无名却还是一样的回答:“不该问的别问。就好像我也不会问你的来历一样。”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是卫国孔周门下......” “啪!” 孔胖子话刚说到一半,拿出一个水碗放到桌上,刚好将他打断。 “我是卫国孔周门下......” “哗——” 孔胖子话又说到一半,这次无名却是在给自己倒水。 “我是卫国孔周门下......” “你看不出来吗?我不想知道。咱们之间,只是雇佣关系。”无名终于打断孔胖子说道。 孔胖子十分失落,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问道:“那我怎么做?” 无名看了一眼沮丧的孔胖子,缓缓说道:“你先把今天进宫见到的情况告诉我,剩下的待会儿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四章 峻药沉疴 郑都,城南客舍,晚秋夜半虚前席,不问江山问美人。 孔胖子正将白日里自己在宫中为姜夫人诊病的情形细细讲给无名。 “以你所说,姜夫人现在已有近六个月的身孕了?”无名问道。 孔胖子点着硕大的头颅道:“嗯,姜夫人自述自己是三月有的喜,而且脉象上也基本吻合。” “那她现在身体状态怎么样?”无名又问。 孔胖子仔细回忆道:“时时烦躁,夜里尤甚,偶有骨蒸盗汗,腰酸耳鸣。月初时,有点滴经血漏出。所以才遍寻名医。” 听罢孔胖子的描述,无名嘀咕道:“肾阴亏虚所致的胎动不安?” “先生说什么?”孔胖子没听明白,遂问道。 无名深知自己所说的东西要汉代以后才能出现,便没再细讲,说道:“没事,你继续说,都用过什么药?” 孔胖子闻言答道:“安胎、固胎、除烦的药都用过,但效果都不明显。” “你呢?给用的什么药?” “人参、地黄、薯蓣、枸杞、牛膝。” “太过温热,恐增烦躁。”无名略略思索后答道。 孔胖子面色微变,他细细一想,只觉得无名说得不错。更加震惊于他的医术。于是解释道:“确实如此,可姜夫人千金贵体,实在不敢用攻伐之药。” “嗯……这样,你明日再进一趟宫,就说今日所出的方药需要调整,再添上几味。”无名说道。 “哪几味?” 无名斟酌了一会儿,说道:“菟丝子,知母,丹皮,苎麻根。” “这样?好像确实可以。先生果然也是高手。”孔胖子推敲了一下药方,只觉得更加齐备。 这时,无名再次嘱咐道:“记得,明日你还要把动静闹得大些,一定要让姜夫人只吃你这付药。” “啊?那要是吃坏了,赖上我怎么办?”孔胖子担心道。 无名却不理会,继续说道:“三天,只给她开三天的量。三天一过,他们自会再来寻你。” 见无名如此坚定,孔胖子只好艰难地说道:“……好!为了先生,我就姑且试试……” 见孔胖子耷拉着双眉,表情甚是委屈,就好像要他赴死一般,无名吓唬他道:“你若还是这般模样,珠子就别想要了。” 说着已伸手向他索取明珠。 “别呀……”在看无名凌厉的眼神,孔胖子赶紧提起精神来,另外也把双手捧在胸前,死死地护着自己怀里的几颗珠子。 …… 第二日一早,孔胖子按计划再次请求进宫。 依着无名的交代,孔胖子在原来的方药上多加了几味药,又专让姜夫人只吃自己的方子,这让郑伯十分震惊,却也更加重视起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来。 于是,郑伯便专门询问了孔胖子的住处,直说若当真有效,定会再来相请。 如此这般,孔胖子完成了无名交代的事情,返回了城南客舍。 三日后,如无名所料,一大早,客舍外便聚满了郑宫里来的宫人,正是前来请孔方入宫再次给姜夫人诊病。 看着呜呜泱泱地郑宫来人,孔胖子有些心虚。毕竟那个方子并非由他所出,就这般进宫去只怕要露怯。 到底这孔胖子还是有些小聪明的,他见今日入宫之事已无法推脱,便对来请的宫人说道:“请大人院外稍后,在下换身衣服便随大人入宫。” 说完,孔胖子便赶忙拉着在院中看热闹的无名回了屋子。 “怎么?不是不相信我吗?”无名冷冷说道。 “哪能啊?我从一开始就打心眼里觉得您非同常人。要不,也不可能您一找我,我就答应替您做事不是?要我说,您就是当世首屈一指的神医。我对您的景仰,就有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 正口若悬河地吹捧着无名的孔胖子,蓦地回头竟然发现无名竟已出了房间,顿时兴致索然。 忽想到还没请教无名接下来的药方,不由得一阵惊慌。 正待要出门追,却看见屋子正中的案几之上放着一片竹简。孔胖子拿起去看,见上面写着几味药名,知道定是无名留下给他的指点。便赶紧在心中暗暗记了下来。 随后,便匆匆换了衣服,往院外走去。 说是换衣服,不过是多披了一件厚实些夹袄。孔胖子虽然得了无名提前给的一部分报酬,确实一点也不舍得花。这件旧夹袄,还是因昨日气温骤降,不得已,他才用一枚布币从店主人那里换来的。就这,还让他心疼了整整一个晚上。 见到孔胖子出来,几个宫人忙凑上前去,毕恭毕敬地相请,将他扶上车辇。 随宫人入郑宫后,孔胖子装模作样地又给姜夫人诊了一遍脉,这才按照无名交给他的方子,原模原样地给姜夫人下了药。 出宫之前,郑伯好生感谢了一番孔胖子。本要留他在宫中用膳,但孔胖子担心自己露出马脚,便婉言拒绝了。郑伯又见他衣着俭朴,便赏赐了几匹上好的布匹给他,让他回去做几身衣服。 离宫之后,孔胖子兴冲冲地抱着布匹回了客舍。 一进院子,无名已在院中等候。这次,他竟出奇地先开了口:“怎么样?” “姜夫人一切安好,我又按先生教的,给她开了方子。”孔胖子兴高采烈地说道。 “好。”无名答完,转身就要回房。 “先生慢走。”孔胖子叫住无名。 “怎么?”无名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先生接下来怎么办?”孔胖子道。 “等。”说着,无名又要走。 “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们再来请。”无名有些不耐烦,说完再次转身迈步。 “先......” &先什么先,你不冷啊?进屋说!& “哎,好嘞。” 两人回到房间,相对坐下。孔胖子再次问道:“先生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过些天,姜夫人用药身体渐好,自会再来相请。介时你进宫后,就说姜夫人已然病愈,无需再治即可。”无名解释道。 “这就完了?”孔胖子不敢相信竟如此简单。 无名又道:“当然没有。到时候郑伯已对你足够信任,必然想请你继续为姜夫人安胎。你便说,你会在此客舍中住到姜夫人生产完毕,让他们有事随时来请即可。” 孔胖子再问道:“那咱们就一直在这儿住着,哪也不去?” “你还想去哪?”无名一挑眉,不悦地看着孔胖子,反问道。 “在下自还是有些事情要去办的。”孔胖子说道,他忽有担心无名再次扣他工钱,赶忙补充道,“啊,但既然答应了先生,我就一定好好留在这儿。” 谁知,无名竟没有生气,平静地说道“”“一个月后,若不再有变故,你可以白天在都城内随意走动,但夜里必须守在这儿。” “您呢?”孔胖子问道。 “我自然也在这里,只是不便露面。”无名回答道。 “您到底为什么......”孔胖子刚忍不住又要发问,想起无名之前的话来,只好说道:“好了,算我没问。” “走吧?”无名道。 “去哪?”孔胖子一脸疑惑。 只见无名站起身来,拽着孔胖子的后脖领子,便往门口走着边说道:“这是我的房间。” “噢......” 话音还没落,孔胖子便被无名请出了屋子。接着屋门重重关上。 正要回房,孔胖子忽然想起布匹落在了无名屋里。可他哪还敢再去拍门索要,只好祈祷无名不会贪图自己的这点儿蝇头小利。 又过一月,郑都城降下第一场雪后第一个清晨,宫中果然又来相请。孔胖子应召入宫,再次满载而归。 一切都按照无名预料的发展,一切也都依着无名安排的进行。 无名也将孔胖子落在屋内的几匹布还给了他,只是到孔胖子手里时,布匹已被无名寻人做成了成衣。而大小,竟也刚好合适。 这样一直到来年一月,一切太平。 而这中间,无名也已放开了孔胖子,让他白天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一月十五,月圆,人静。出去了一整天的孔胖子到这时还没赶回客舍,这让无名有些不安。 因为姜夫人产期已近,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偏偏这几日,孔胖子不知因为什么,一天回来的比一天晚,而且经常是灰头土脸的。这让无名担心他到底能否替自己完成计划。 已在院中来来回回地不知走了多少圈,终于,院门开了,孔胖子喘着粗气回了客舍。 “你怎么才回......”正要斥责孔胖子,无名却见他浑身是血,显然受了伤。 “怎么回事?回房说。”无名赶紧上前扶着孔胖子,领着他往屋内走去。 回到屋里,没等坐下,孔胖子便已摊倒在地。 无名将他拖到榻上,赶紧替他查看伤势,见他胸前、腰腹、大腿都有伤口,伤得虽然不深,但流血太多,所以孔胖子才会这样。 “先生,实在对你不住,在下今晚怕是要失职了。”孔胖子满脸歉意道。 “先别说话。”无名说着,开始给孔胖子止血包扎伤口。 待伤口包好,孔胖子脸色已是异常的苍白。他虚弱地说道:“多谢先生了。只求今夜太平无事,姜夫人千千万万莫要生产。” 话音刚落,院门外想起了仓促的脚步之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五章 纵使相逢 寒月夜,碎步声声,门外有人行。 仓促赶来的宫人在寂静里惊动出错乱惊慌,直搅得端木易二人也暗叫糟糕。 没想到,孔胖子竟一语成谶——姜夫人居然真的在今夜生产了。 匆匆赶来的宫人闯进院子来,等不及依礼相请,便奔着孔胖子的屋门直接而去。 一个领头的宫人伸手拍门叫道:“孔方先生,夫人生产在即,郑伯请先生进宫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这个“噩耗”,孔胖子满怀愧疚地看着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的无名,小声说道:“先生......我这没法子去啊。” 无名满是憎恶地看着他,紧握着拳头,似乎随时可能上去砸在孔胖子脸上。 “先生别急,”这时,孔胖子闪躲着无名的目光说道,“我倒是还有一计。” “快讲!”无名道。 “先生您亲自去。”孔胖子怯怯答道。 无名没说话,给了孔胖子一个冷冽的眼神。 那份凉意让本就虚弱的孔胖子又打了个寒战,赶忙说道:“先生别急,听我说完。” “快说。” “这屋的案几旁一个包裹,先生去打开来看,里面有一块假脸,先生可以贴在脸上,易改容貌。”孔胖子语声低微道。 无名闻言,快步走到案几旁,一下子就见到了孔胖子说的包裹。打开去看,见里面放着几件衣物,几个不同国家的身帖,还有些杂物。翻找了一会儿,才看到他孔胖子说的那个假脸。 这假脸不知道什么材质,竟和皮肤颇为相似。无名依言贴在脸上,却也严丝合缝。再对镜去看,里面已变作一张生着胡须,满脸沧桑皱纹的脸。 虽不知道孔胖子为何会有这种东西,但此时形势紧急,又恰好用的上,无名便没再追究。 时间不等人,外面的宫人已经催得有些不耐烦了。无名赶紧整理着妆容衣冠,对孔胖子说道:“你在这儿好生养伤,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着,无名已出门应对那些宫人。 “几位大人,我徒儿最近患病,身体不适,老夫是他师傅,可否随几位进宫去?”无名出得房门,便向着那些宫人赔礼道。 那几个宫人相互看了一眼,心里拿不定主意。 虽然他们都觉的师傅定然比徒弟更厉害些,但郑伯所召之人,毕竟还是孔胖子。 恰好这时,屋子里传来孔胖子的声音:“大人,在下一身医术都是家师所传,家师进宫,比在下更为妥当。” 孔胖子此时因受伤流血过多,身子虚弱,气力也差些,声音传出,倒正像是重病难起。 听了孔胖子的话,宫人们一来觉得他如今的状况,也确实难以入宫,二来亦觉得孔胖子所说在理。于是,便斗胆带着无名回了宫。 入得宫城,无名便被直接带着往后宫而去。 此时,姜夫人的寝殿门前已聚满了人,郑伯正在殿外焦急地反复踱步,脸上写满了担心。 无名虽已易容改面,此时却还是有些怕郑伯认出自己,于是,便一路低着头,不敢有多余的举动。 还没走到寝殿的门口,就听到殿内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来。想必,姜夫人已经临盆。 作为医者,无名不能入内,只能守在外面等候、指导。而殿内,则有稳婆负责接生。 无名走近,郑伯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宫人道:“此是何人?孔方先生呢?” 宫人便将孔胖子的情况说了,又向郑伯介绍了无名的身份。 郑伯打量了一下无名,随即深深一揖,拜道:“还请先生一定保我夫人平安。” 无名历经苦难,双眼本就充满着沧桑感,与那霜尘满面的假脸配合起来,倒显得天衣无缝。像极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因此,郑伯丝毫没有看出破绽。 见已成功过了郑伯这一关,无名关切地问道:“夫人现在如何?” “戌时开始有的动静,先生到之前,才刚开始生产。”郑伯满脸忧色说道。 “好,着人准备些老参浓汤煎了,以备不时之需。”无名嘱咐道,“还有,再找几个稳婆来,防止夫人难产。” 郑伯依言,立刻吩咐宫人去做。 宫人离去,郑伯再次陷入无比的焦虑。无名则守在殿门口,默默地站着,期盼姜夫人能撑到另几个稳婆赶来。 不多时,稳婆赶来,进了寝殿。宫人也在殿门前支起小火炉子,煎起了参汤。 无名掐着时间,约摸已过去了一刻钟。殿内依旧只有姜夫人的呻吟声,并未传出接生的动静。估摸是还处在宫缩阶段,并未开始分娩。 而无名,却是也在暗暗捏着一把汗。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手术,没有产房,甚至补液输血的设备都没有,但只靠他浅薄的医术,不知道能做到什么地步。 正思索着待会儿要怎么办,殿内姜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痛苦急促起来。无名知道,她要开始分娩了。 殿外的两个男人同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情绪。郑伯来回踱步的速度更加急快了些,而无名竟不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没多久,殿内传出消息,孩子已经正在产出了。 郑伯闻言,先是停住,随后又再次跺起步来。 无名也是微怔,但他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便守在一边,默不作声。 又一会儿,殿内报来,孩子的头部已经露出。 郑伯依旧紧张不堪,而无名却顿时恍然。原来这次并非如自己所了解的那样,孩子会足先娩出,姜夫人也并没有难产。 “可这样,又如何会叫寤生呢?按照端木易的说法,历史当不会如此轻易改变啊。” 无名放下心来,便开始疑虑起这件事来。 倒是郑伯,因是当局之人,始终仍牵挂着姜夫人的安危。 一刻,两刻…… 郑伯在殿门前已快将鞋底磨穿。 终于,不到一个时辰,殿内传来一阵清凉的哭声,孩子顺利诞生,母子平安。无名让宫女把参汤送进去给姜夫人喂了,已补充损伤的元气。 稳婆将孩子包好,抱到殿门口,让郑伯来看,面带喜色地说道:“恭喜君上,夫人为君上生了一名小公子。” 郑伯忙凑上前去看,只见那孩子还在襁褓里哭闹,只是却睁着双眼。 “此子生而开目能视,是为寤生。如此异相,将来必有不凡之处啊。不如便叫做寤生吧。”郑伯欣喜道。 无名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历史变了,而是一直以来,自己都理解错了。 此时,郑伯因怕殿内进了冷风,伤到姜夫人,只匆匆看了孩子一眼,便赶紧让稳婆将孩子抱进去,紧闭了门窗。 趁着殿内收拾之际,郑伯走到无名跟前,又是躬身一拜道:“辛苦先生深夜前来,待会儿收拾好了,再请先生随我到殿内为夫人诊脉,开些汤药调补一下。” “君上客气了。为君上和夫人做事,是老夫的福分。”无名答道。 郑伯点点头,没再说话,又回到殿门口,期盼着赶快进去看一看姜夫人。 片刻,殿内收拾妥当,宫女开门来请。 门只推开一道一道窄缝,郑伯便赶紧拉上无名,迈步进殿。才进了殿门,他又让宫女速速将门关严。 进了殿内,郑伯便松开了无名,快步来到姜夫人卧榻前,查看她的情况。 姜夫人此时虽然虚弱,但依然清醒,见郑伯前来,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郑伯一把按住。郑伯关切道:“夫人安心躺着便是,这次真是苦了夫人了。” 姜夫人微微一笑,说道:“以后陛下就有儿子了。” 无名这时也缓缓走来。姜夫人见来了个陌生老者,疑惑地看向郑伯。 郑伯赶忙解释道:“此是孔方先生的授业恩师,特地前来为夫人请个平安脉,在下些产后调理的汤药。” 姜夫人半靠在床上,轻轻向无名点头致意。 无名见她面无血色,汗湿的头发还未全干,不禁有些心疼。再细看,只见姜夫人因为怀胎十月的缘故,俏脸较之前圆润了些,眼神里也不见了曾经的天真浪漫,反而多了些慈爱与成熟。 无名正看得出神,却听郑伯说道:“先生,还请你给夫人诊脉。” “好。” 无名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伸手搭在姜夫人腕上。 再次触摸到姜夫人的肌腠,无名只觉得她的皓腕还如曾经那般娇嫩纤滑,恍惚间竟然心神一荡。 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无名便匆匆让自己集中下精神,好为姜夫人仔细诊脉。 待对姜夫人身体状况有了大概得评估,无名复又退到一边,跟宫女说了几味药,让她们记下,给姜夫人煎药调养。 说完,无名再次看向姜夫人,心情却极为矛盾。 死生挈阔,最是盼重逢,最是怕重逢。 虽然无名此刻由衷希望姜夫人认出自己来,可他偏偏又知道,这不可以,更不可能。 而恰在这时,姜夫人也向无名投来目光。 始终还保持着镇定的无名,顿时心中一阵悸动。他直以为姜夫人认出了自己,又是欢喜又是不安。 可姜夫人只是再次点头致意,轻柔地说了一声:“有劳先生了。”之后,便又回头看向那禁闭的窗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名暗自庆幸,却也无比失落。纵使相逢却不识,尘满面,鬓无霜。 开完了药,无名自然没法子再待下去。便告辞了郑伯出宫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六章 承影含光 离开宫城回到客舍,无名首先要做的,自然是赶紧去查看孔胖子的伤势。 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虽然可恶,但终究跟了自己这么久。此刻他受伤严重,总不能放任他不管。 离开之时,因为是无名关的房门,只是在外面简单上了门栓。所以,无名回来后,只是抽掉门栓,然后轻轻一推,便将房门从外面推开。 进了房门,无名顺手将门又掩了起来,这才快步走到卧榻前,看看孔胖子是否还撑着没死。 刚走到卧榻一侧站定,无名便听到榻上传来的阵阵鼾声。 “真是好样的,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睡得着……”无名看着在卧榻上酣然大睡的孔胖子,皱着眉头说道。 眼前这个鲜血淋漓的胖子,其实在初见那天,无名便对他不寻常的表现有过怀疑。 只是一来,无名自负无论孔胖子是何身份,他都可以应付的了。二来,与孔胖子接触以后,无名发现他除了贪些小财,也不过就是话多了些,其它倒没有什么恶行。 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无名才没再对孔胖子的来历加以深究。 可今夜发生之事,已经涉及到生死,无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袖手旁观。 行囊里的易容工具、假照身帖以及今夜的重伤和惊人的洞察能力,都让无名开始思考起孔胖子的真实身份。 在今晚的事情发生之后,无名甚至有所怀疑孔胖子是有些功夫的,而且这功夫不亚于自己。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无名再次打量起孔胖子来。只见他浑身上下遍布着赘肉,怎么看,不太像是高手的模样。 但偏偏在他的右手内侧,却分布着不少坚硬的老茧,像是长期习练剑术才有的。而且再回想这几个月和孔胖子相处的时光,无名还发现一个他一直以来忽略很久的事情。那就是无论孔胖子晚上多晚回来,无名都没有听到过他的脚步、呼吸之声。 照理说越是夜深人静,越是难以隐藏诸如脚步、呼吸这些细微的声响。无名虽在武道之上并不精深,但听力多少会较常人略强一些。再加上孔胖子身躯硕大,这一两个月来又总是深夜匆匆而归,总不该一点声响都不发出。 之前无名因为并不想干涉孔胖子的生活,所以在这些事上都未加留心。如今回想起来,实在觉得可以推敲的事情尚有许多。 正自回想之时,无名无意间靠得床榻更近了一些,衣摆轻轻碰到了孔胖子的手臂。 只刹那间,原本正大梦周公的孔胖子,经陡然惊起。他身子虾弓向后,朝着床榻里侧退去,同时右手以剑指向着无名的方向戳来。若不是他有伤在身,动作受限,只怕这下子已从床榻上跳起。 可即便是这样,这一指速度惊人,也是让无名应接不暇。仓促之间,无名来不及出招应对,只好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这一指。同时发声叫道:“蠢货,是我!” “先生?”孔胖子一击未中,本来想要再次出招,听到无名声音,随即停下手来。 “你给把我手放下来,好好躺回去。”无名看着孔胖子还停在半空中的右手,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下,他总算确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想。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孔胖子,竟然真的是个剑术好手。 “哎,”孔胖子应道,重新在床上躺好的同时,复又问道,“先生,怎么样,姜夫人生得还顺利吗?您没有被发现吧?您......” “闭嘴!”无名听着孔胖子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原本对他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复又嫌弃地说道。 听到无名语气不善,孔胖子立即噤声不语。他紧闭着嘴,盯着房顶,等待无名继续说话。 “一切都好,你不用再操心了。”无名见他老实了下来,这才有所缓和。 “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完成任务了?啊......”孔胖子兴奋地欲要手舞足蹈,岂料刚抬起胳膊,竟牵扯到了伤口。 无名冷冷看了他一眼,又走上前去,替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确认没有迸裂,才又走远说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自己觉得剩下的酬劳我还应该给你吗?” “这,别不给啊,先生。好歹再给一半,怎么说,我也提供了伪装工具不是?”孔胖子赶紧恳求道。 “你还敢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无名沉声问道。 “先生,今天实在是对不住......”孔胖子惭愧地说道。 “少说那些没用的,问你话呢。”无名道。 “今天,我与人发生了战斗,被人围攻,所以就成了这样。”孔胖子低声说道。 “我又不瞎,当然看得出来这些。我是问你原因。”无名说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孔胖子叹息道。 “那就长话短说!”无名不耐烦道。 “噢......好,好。”孔胖子连声应道,“先生有所不知,我本是卫国孔周门下的弟子。” “孔周?”无名重复道。他对这些门派了解不多,历史也极少有记载,所以并不了解此人。但他却隐约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只见孔胖子满脸自豪地说道:“不错,家师是有名的剑术大师。我自幼随他习剑,算得上是门内的大师兄。家师对我青睐有加,所以,将一身本事也是倾囊相授。我......” “捡有用的说。”无名听孔胖子竟越说越跑偏,提醒他道。 孔胖子被打断了追忆往昔的峥嵘岁月,只好撇撇嘴继续说道:“家师有名剑三把,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其中,宵练剑被晋人来丹借走,带去魏地报仇。含光剑则被家师日夜带在身边。偏偏这承影剑,一年前突然失窃。所以,我才逢家师之命,到各国之间寻访。” “那你却如何在这郑国行起了医?”无名不解地问道。 孔胖子尴尬地一笑,说道:“我这人平日里没什么爱好,但有一点,贪恋美食。这才离了卫国不过半年,带的盘缠就被花得差不多了。好在在师门中习武之时,也会接触些医道,所以便靠着这技术赚些路费。” “呵,为了吃,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对孔胖子这种吃货精神,无名表示十分无语,于是便挖苦他道。 “先生见笑了。”孔胖子也自知因为爱吃耽误了太多事情,只好惭愧笑道。 无名又问道:“最近这一个月又是怎么回事?” 孔胖子应声答道:“一个月前,我白天在城里打探消息的时候,遇见一个姑娘。那姑娘随身带着一把长剑。虽然剑包的严实,但凭借我这么多年与剑打交道积累下的经验,那把剑定然不是凡品。” “是承影吗?”无名也感到好奇,于是问道。 只见孔胖子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我倒不敢确定。所以我便设法接近那姑娘,想弄清楚此事。毕竟那剑,太过诱人。” 说到最后,孔胖子脸上流露出一种垂涎之色。 “你当真是为了剑?”无名有些狐疑地问道。 “当然,姑娘什么的,哪有剑好看啊。”孔胖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继续说。”无名微微一笑道。 于是,孔胖子继续说道:“今天夜里,我跟着那姑娘出了城,行到荒野僻静之处。我见机会难得,便决定下手。” “怎么听,都感觉你不像是图剑啊?”无名斜眼瞅着孔胖子说道。 “先生你怎么能这么看我呢?我可是正经人。”孔胖子一脸委屈地说道。 “你要是正经,怎么成了现在这样?”无名奚落他道。 只听孔胖子嘟囔道:“此事说来奇怪。我本来见机不可失,欲要出手夺剑一看。哪知正要现身,却被另一群人给围住了。” “还有别人?”无名惊讶道。 孔胖子说道:“嗯,他们想必也是跟了许久。我的行动,都被他们瞧在眼中。是以,他们竟然能抢在我出手之前,反过来将我制住。” “我与你初见之时,那般隐蔽身形,你都察觉得到,怎么今日却如此大意。”无名问道。 孔胖子脸色严肃地解释道:“并非是我大意,而是对方实在强过我不少。再加上,今日我的精力全都集中于那柄剑上,所以才没有察觉到。” “所以你的伤便是那些人所为?”无名问道。 “嗯。我与那些人一交手便感觉到对方的实力不俗,所以没有走过几招,便决定先行撤退。可是那些人确实难缠,我费尽力气才逃了出来,但也受了伤。”孔胖子表情十分沮丧地说道。 “那些人呢?” “自然也被我伤了几个。” 无名点点头,算是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说道:“这还说得过去。你看得出那些人的来历吗?” “单从招式上来说,看不太出来。但正因看不出来,却也有了猜想。”孔胖子答道。 “是谁?” “鲁地冉门。他们的剑法素以自在多变著称,招式往往甚是随意。所以不容易被认出来。”孔胖子解释道。 “冉门......”无名暗暗记下这个门派,又对孔胖子说道,“既然已经成了这样,就别惦记那姑娘和剑了。好好养伤吧。” “是,先生。那剩下的一部分宝珠?”到了此刻,孔胖子仍在担心着自己能否得到尾款。 无名瞥了他一眼,说道:“等你伤好了再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七章 二月春风 自无名从宫中回到客舍又过了月余,孔胖子身上的伤逐渐好转了起来。 这一个多月里,因公子寤生的诞生,郑国都城里普天同庆,热闹至极。而因为孔胖子在卧病养伤,无名又不愿出门,所以他二人倒似与这份热闹没有半点关系。 也因此,只住了这两个人客舍里,显得格外冷清。 这天,孔胖子终于能下床走动,于是便拖着尚有些不便的身子到院子里放风。 二月时节,春和景明,云淡风清。院子里的繁花已是次第开放。再伴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雁鸣,和天空中留下的飞鸟的痕迹,却也不负这渐醒的春光。 孔胖子在院中大口呼吸着清香的空气,悠闲地散着步,心情甚是舒畅。 正享受时,院门外突然传来阵阵轻轻的敲门声来。 “请问,孔方先生可是住在此处?” 孔胖子闻声看去,见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穿着讲究,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打扮。 来郑国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孔胖子却极少和女子打交道,因此面对这突然来访的陌生少女,孔胖子不禁有些疑惑,于是问道:“在下便是孔方,敢问姑娘是?” 那少女对孔胖子行了一礼,接着说道:“奴婢是姜夫人身边伺候的侍女,姜夫人今日有些不适,特来请先生的师傅到宫中为夫人诊病。不知尊师可还与先生待在一起?” 听罢那侍女的话,孔胖子这才知道她原来是来寻找无名的。而无名此刻仍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正在做些什么。若是让着侍女看到无名的本来面目,只怕会暴露无名的身份。为了帮无名守住秘密,孔胖子说道:“家师此刻正在屋中休息,不喜外人打扰。我这便替姑娘通报一声,还请姑娘稍候。” 说着,孔胖子已走到无名的屋门前。他轻轻在门上扣了几下,大声叫道:“师傅,弟子孔方有事求见。” 孔胖子可以放大了音量,就是为了让无名听得清楚,好有所准备。 果然,无名当即会意。他本在屋中计划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忽然听到孔胖子的叫喊声。从孔胖子的话中,无名很快便猜测到了是宫中有人来寻访。所以,无名没有立刻去给孔胖子开门,反而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且去将为师让你带的东西一同带来,然后直接进来便好。” “是,师傅。”孔胖子明白无名的意思是让自己将假脸等易容工具给带进屋里。于是便应了一声,回房间去取自己的包裹。 那侍女见此情形,倒也并未怀疑。 很快,孔胖子取到了包裹,重又回到无名屋子门前。他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孔胖子赶忙进得门去,复又将门掩上。 “怎么回事?”无名见到孔胖子一进门,便开口问道。 孔胖子确认已将门关好,这才走到无名跟前,小声说道:“门外来了一个姜夫人的侍女,说是夫人身体不适,想请您进宫诊治。” “怎么来寻我却不寻你呢?”无名有些诧异道。 “我也不知道,那侍女原话就只说是要请你。”孔胖子不忿地答道。 这会儿,无名才听出孔胖子话里的意思,赶忙问道:“你是说,就来了这一个侍女?” “嗯,就她一个人。看样子像是没有经过郑伯,直接便来找的您。”孔胖子答道。看来在这一点上,他也有同样的猜测。 “奇怪,怎么偏偏却要来寻我?莫非那天还是露出了破绽?”无名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孔胖子没听清无名在轻声嘀咕什么,却问他道:“先生,您该不会是与姜夫人认识吧?” 无名白了孔胖子一眼,没有答话。 孔胖子见无名不回答自己,估计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便又好奇地追问道:“你们既然认识,为何您却要回避姜夫人呢?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不会是你们有过一段情,然后你对人家始乱终弃了吧?” 因八卦之心骤起,孔胖子竟一连串问出好几个问题来。 听孔胖子所猜得内容越来越离谱,无名顿时脸色一沉,冷眼盯着孔胖子,也不言语。 孔胖子见状,知道自己又多嘴惹得无名不悦,心中一阵惶恐,赶忙赔罪道:“先生恕罪,我这刚刚有些得意忘形了。一时嘴快,说了些什么浑话,还请先生见谅。” 无名依旧绷着一张脸,冷冰冰地说道:“易容的家伙拿来了吗?” 孔胖子听到无名开口问话,知道自己刚刚惹无名生气一事,基本已经过去,便松了一口气,说道:“带来了,全都在这儿呢。” 说着,孔胖子将包裹打开,把里面用来易容的工具一一拿了出来,放在案几之上摆好。 “好,你到外面去吧。告诉那侍女,就说我要更衣。待收拾妥当了,即刻便随她进宫。”无名对孔胖子说道。 孔胖子应了一声,向无名一拱手,接着便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无名把假脸再次贴到自己脸上,又照着上次的模样易容改扮了一番,这才出了房门。 见那侍女和孔胖子在院中等候着自己,无名说道:“姑娘久等了。老夫这就虽姑娘进宫。” 说罢,又对站在一边的孔胖子道:“徒儿,你大病初愈,切记不可胡乱走动。好好呆在这客舍之中,等为师回来。” “是,师傅。”孔胖子十分配合,尽管身子臃肿,不便活动,他还是冲着无名深深一揖。 “还辛苦姑娘头前带路了。”无名对那姑娘说道。 那侍女轻轻点头,柔声应了一句,便走在前面,领着无名往宫城而去。 不多时,无名便在侍女的引领下,进了后宫,来到姜夫人寝殿门前。 “先生再次稍候,我进去向夫人通传一声。”那侍女让无名在殿外候着,自己则进了寝殿。 无名等在殿外,心中却是疑窦丛生。他仍在思索着姜夫人召自己前来的真正目的。 片刻,侍女从内出来,请无名进去。 无名应声进殿,一路低头颔首,小心翼翼。 走到殿内,在距离床榻丈许的位置,无名停下脚步,朝着床榻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个礼。 卧榻周围用纱帐遮着,姜夫人此刻便在榻上坐着。见无名行礼,姜夫人说道:“先生免礼,辛苦先生又专程来一趟这里。” “夫人折煞老夫了,老夫能为夫人排忧解难,也是老夫的荣幸。”无名低沉着声音说道。他害怕姜夫人通过声音察觉到破绽,所以有意压着嗓子说话。 “妾身自生产以后,按先生之法调养,身子一直不错。可近今日来,却总是有些困乏。可否请先生再为我瞧瞧。”姜夫人从容地说道。如今的她,言语之中早已没了昔日的炽烈情感,总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好,老夫必定尽心竭力。”无名应道。但他心里却是有些起疑,因为听姜夫人说话声音,虽然仍是温柔轻和,但也是中气十足,完全不似有病之态。所以,无名虽然答应着,却仍是谨慎地站在原地。他担心自己做得太多,会不经意露出什么马脚,所以要等姜夫人主动安排一切。 果然,姜夫人见他没有动,便让侍女将纱帐掀开挂起,然后对无名说道:“请先生来为臣妾诊脉吧。” 无名微微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到姜夫人身边,俯身将手搭在姜夫人腕上。果然如他所料,单从脉象来看,姜夫人并没有病。 无名埋着头,不敢抬起,低声说道:“夫人脉象有力,是气血和畅之象,并没什么问题。” “是这样吗?”姜夫人问道。 “确实如此,或也有可能是老夫医术不精,无法诊出夫人的问题。”无名小心地答道。 “妾身倒是以为,妾身这是心病,需要以针灸之法调治。”姜夫人淡淡地说道,只是语气中略带着些许黯然。 此话一出,无名登时心头一震。他明白这是姜夫人在试探自己,姜夫人果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可是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呢? 无名正在压抑着惊慌反思自己的同时,姜夫人再次开口问道:“先生,这世界上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人死而复生?” 闻言,无名更加惊慌,只好强自镇定地应道:“夫人说笑了。这世上虽有万千医道法门,却没有一门有起死回生之术。人死便是死了,又如何能够复生?” 但见姜夫人闻声苦涩一笑,自嘲道:“是啊,确实是我太过痴心妄想了。人都死了,又怎么会复生呢?” 无名听姜夫人语带黯然,心头一软,只好劝说她道:“夫人莫要难过,也许只是老夫孤陋寡闻。毕竟这世间奇异之事也是层出不穷,谁知有没有什么秘法仙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呢?” 听了无名的话,姜夫人果然浮现出一抹欣然的笑意,她柔声说道:“多谢先生好意相劝。我也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看待的。就好像,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不同的人,拥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呢?对吧,无名先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八章 再见故人 郑国后宫,姜夫人寝殿内。 姜夫人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让无名倍感震惊。 “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无名故作镇定地问道。 姜夫人却是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一丝怀疑,平淡地笑道:“先生真的不明白吗?” 说着,姜夫人冲着周围的侍女使了眼色。那侍女显是早就得到了姜夫人的指示。当即会意,匆匆朝殿外走去。 待侍女退下,姜夫人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将军,殿里又只剩了你我二人,可以跟我说一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吧?” 见姜夫人已笃定了自己的身份,无名知道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低声问道:“夫人从何时知道的?” “生下寤生那天晚上,你为我诊脉之时。”姜夫人答道。 闻言,无名甚是不解。他仔细回忆过那天的情况,自认为并没有做出什么显露身份的事情。带着这份疑惑,无名说道:“可在下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但见姜夫人神情恬淡,缓缓解释道:“没有破绽就是你最大的破绽。但凡医者,为我诊脉之时,因为我国君夫人的身份,都难免有些紧张。那孔方先生即便为我诊了数月的脉,手指搭在我腕上时,也不免有些颤抖。可你那日第一次为我诊脉,却是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总有些人能做到心如止水,单凭这一点,夫人就能确定我的身份?”无名依旧认为姜夫人靠着这一点蛛丝马迹,尚不足以做出推定。 只听姜夫人说道:“自然不能。所以我当时也只是惊疑,并未多想。直到后来我看到你的双眼。” “在下不懂。”无名反而更加困惑道。 姜夫人目光抬起,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陷入了回忆:“自咱们二人初次见面,你的眼里就写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与伤感。这种眼神,是藏不住也学不来的。” “眼神这种东西,太过微妙,夫人就不怕记错了人或看走了眼?毕竟记忆这东西,最会骗人。”无名虽然心里已经接受了姜夫人的答案,却还是不想这么轻易的承认。 只见姜夫人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眼角中晶光闪烁,笑容藏着无尽的苦涩说道:“呵,我是多么希望记忆能骗我一回啊。你可知,自你的死讯传来的这将近三百个日夜里,每至午夜梦回时,都能看到这双眼睛的我,是如何的刻骨铭心?若时间能把记忆磨平,我多希望这眼神能销声匿迹。可偏偏,过得越久,它却越是清晰。曾经,我也以为端木易才是我心中的结。直到这一年过去,我才明白,原来那个让我放不下、躲不过、逃不掉的人,竟然是你!” 姜夫人掏心掏肺的话也勾起了无名的心中无限情意。一时间,对姜夫人的愧疚之情涌上无名心头。他低下头说道:“公主,对不起,我……” 姜夫人不等无名说完,又道:“你无需说太多,有些事情我也不会去问。你能为我冒险前来,我已知你心中有我。其实对我来说,能再见到你,便已然知足。” 听罢姜夫人的话,无名久久不作答复。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名终于抬起头来。他直勾勾地盯着姜夫人,眼神坚定地说道:“公主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姜夫人凄然一笑,说道:“走?又能走到何处?如今的我,已经不仅仅是郑伯的夫人,还是公子寤生的母亲。即便对郑伯再无丝毫的感情,却也抛不下我的亲生骨肉。无名,今日你能说出带我走的话,我此生已然无憾。出了宫,你便走吧,别再回来了。你我二人有缘无分,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 “公主……”无名似乎还想继续劝说姜夫人。可姜夫人已然不愿再听。 “来人!”姜夫人打断无名的话,将侍女喊进殿内吩咐道,“送先生出宫去吧。” 那宫女十分听话,领了命令,便走到无名身旁,伸手请他跟着自己出门。 见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无名只好怀着满心的伤心与遗憾,被姜夫人的侍女送出了郑宫。 ....... 离开宫城,无名一路失魂落魄,竟是不知道如何行尸走肉般地回了客舍。心中难以言说的伤痛让无名脑海中尽是混沌与黑暗。 进了客舍,孔胖子又在院中溜达。见无名回来,孔胖子赶忙上前问道:“先生,怎么样啊?不会真是夫人要追究你曾经的风流债吧?” 无名没有答话,回了一个凶狠的眼神给孔胖子。 凛冽的目光让孔胖子顿生寒意,不敢再多言语半句。 无名独自回了房间,将房门紧闭,从此后,又是一个多月未曾出门。 时光飞逝,孔胖子伤势已然痊愈。在劝了几次无名没得到回应后,孔胖子只好作罢,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 白日里,孔胖子时常又会到城里去打探承影剑的下落。而他从集市回来之时,偶尔会买些美酒佳肴,带给无名。 但无名却总是只接了酒,便独自关在房间里独饮。孔胖子虽觉得他太过消沉,但慑于他的威严,又不敢多说。 时逢初夏,这天,孔胖子又买了美酒和野味回客舍。他轻轻敲了无名的门,门应声而开。孔胖子习惯性地只将一壶酒递了过去。 岂料,今天无名接过酒却没有关门,反而盯着孔胖子,欲言又止。 见无名行为反常,孔胖子看了一眼手里的野味,赶紧护得死死的,说道:“先生,这可是我今天的夜宵,你可不能要去。” 无名见他这般,竟难得苦涩一笑,接着说道:“你,进来吧。” 孔胖子不知无名有何事找自己。但能进去和他说会话,总比又是自己一个人待着要好。于是,孔胖子抬足随无名进了房间。 到了房间内,两人相对而坐。 无名将酒壶盖子打开,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仰头就着壶“咕咚”喝了一大口,问道:“你与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孔胖子粗略地算了一下,答道:“得有半年了吧。” “伤好了吧?”无名问道。 孔胖子拍着胸脯,得意地笑道:“好得透透的了。” “行,明日你便走吧。”无名平淡地说道。 “什么?”孔胖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问道。 “我说明日你便离开这儿吧。咱们俩之间的合作关系到此结束了。”无名又清楚地说了一遍。说罢,又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十颗宝珠递给孔胖子。 “不是说最少一年吗?”孔胖子问道。他虽这么问,实际却是因为心里已有些舍不得与无名分开。 “计划有变,提前结束了。”无名道。 “可我……”孔胖子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 无名知道他的想法,但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反而说道:“你还要去完成师门交代的任务,不是吗?” 听了无名的话,孔胖子冷静了下来。他明白无名说的并没有错,自己毕竟仍有要事在身,不能意气用事。过了一会儿,沉声说道:“先生,这半年来,多谢你了。” 见孔胖子突然变得一本正经,无名知道他此话是肺腑之言。但他不想让孔胖子有太多包袱,于是说道:“我给钱,你办事。公平交易,不存在什么谢不谢的。” “我明日走后,还望先生保重。”孔胖子看着无名,关切地说道。 “放心吧,我自有我的安排。”无名笑道。 “先生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的吗?” “没了,只此一件事情。” “好,那我就告退了。”孔胖子说着,起身要往门外走去。 “等等!”无名忽然叫住了孔胖子。 “先生有何吩咐?”孔胖子问道。 无名脑袋一歪,盯着孔胖子手里的东西道:“把野味给我留下。” “好好好,先生。都给您留在这儿。”孔胖子这次没再保留,反而十分开心地把野味全都放在了无名面前的案几上后,这才踏实的出了门。 当晚,孔胖子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离别的伤感让他辗转反侧。 次日清晨,彻夜未眠的孔胖子早早地出了门。无名听见了他的动静,未送未留,直等到他已走了半晌,才从房间里出来。 无名站在院子里,看着客舍的院门,忽然发现,没了孔胖子,整个客舍都失去了生气。 如今,无名再次成了独身一人,安静,却也冷清。 此时尚早,城门初开,市集尚且未曾热闹起来。 无名于院中伫立了良久,思索着自己该往何处去。 直到周围变得喧嚣,无名觉得心烦,才又往房间走去。 这时,院门再次被推开。无名看去,见竟是孔胖子去而复返。他慌慌张张,神色激动。 看见无名,孔胖子喘着大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先、先生,我,我找到,承影剑了!” “你确定吗?”无名问道。 “一定,一定不会错的。”孔胖子眼神坚定地说道。 “那你去取回来就好了,为何要来找我。”无名忽又变得冷淡起来。 “拿着这把剑的那人身份似乎不一般,住的地方比较也比较特殊,所以我回来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孔胖子这回总算把气喘匀了。 听到孔胖子是来向自己求助,无名不再刻意据他于千里之外,反而问道:“那人住在何处,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住在驿馆。”孔胖子道。 “驿馆,那可是各国的使臣居住的地方。你当真确定。”无名有些惊讶。 只听孔胖子说道:“这点,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因为那些人便是秦国来的使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四十九章 洗尽铅华 郑都,城南客舍。孔胖子的去而复返,确实给无名即将形单影只的生活重新点燃了希望。但同时,他带回的承影剑的消息,也让无名为之心弦紧绷。 “到底怎么回事?你讲清楚。”在听说承影剑在秦国使臣手里后,无名问孔胖子道。 孔胖子这才从头到尾地讲了起来:“今天一早,我从城南大门出城。到城门之时,见到城卫守军正护送着一架车辇进城。我这看热闹的心思顿起,就凑上前去想瞧瞧怎么回事。谁知,竟一眼就看到了承影剑。我当时便跟着这队人马重又回了城。一直到他们进了驿馆中,我跟不进去,方才作罢。后来,我向旁人打听,方知来的竟是秦国使节。” 听罢孔胖子的话,无名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就不好办了。” 孔胖子挠着头,说道:“可不是嘛,要不我也不至于专门回来请您帮忙。我寻思着,要不咱们二人夜闯驿馆,再把剑给盗回来。” “不可,不可。”无名赶忙阻拦道。 孔胖子不解,但他明白无名这么劝阻自己,必然有他的理由,于是说道:“先生且说。” 只见无名正色道:“两国通使是极重要的外交行为,若秦使在驿馆被盗,必然会惊动整个郑国。介时,你我成为两国缉拿的要犯,反而得不偿失。而且,你这么做,也是在把灾难带回你的师门。” 原本孔胖子还存着些夜探驿馆的幻想,听完无名的分析,便立刻打消了心中的念头:“那您说怎么办?我听您的。” “先去看看。”无名说道。 “现在?”孔胖子有些惊讶。 “就是现在。”无名点头道。 “这可是白天……”孔胖子有些迟疑不定。 “咱们又不是去偷去抢的,白天怎么了?”无名反问道。 “没什么,就是光天化日之下,有些不太自在。”孔胖子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 “你……你不会是干了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吧?”无名微微眯起双眼,看着孔胖子狐疑道。 孔胖子闻言一惊,赶忙摆手说道:“哪能啊?看您说的,我可是老实人。” 见孔胖子这个样子,无名但觉好笑,却仍是不露声色,说道:“走吧,老实人。” 说罢,无名已往门外迈步而去。 “走走走……”孔胖子跟在后面,连珠炮似的答道。他恐怕自己再有犹豫,无名又不知会如何编排自己。 两人出了门,正在街道上走着,孔胖子突然说道:“唉,先生,您今日的话好像变多了。” “噢。”无名似乎也很察觉了这点,于是又故意冷淡地答道。 “您说是拜我所赐吗?”孔胖子一脸得意地自夸道。 无名忽地站定,回头盯着孔胖子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孔胖子十分自信地答道。 无名轻蔑地冷哼一声,又白了孔胖子一眼,不再说话。 孔胖子见无名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自知讨了个没趣儿,便也不再言语。 两人一路步行来到驿馆附近,见到护卫秦使的守城兵马方才撤走,便往驿馆门前走去。 因为这驿馆是各国来使和国中官员往来的临时居所,地位特殊,所以两人并不敢靠的太近。 无名和孔胖子远远地往里面望去,见里面一人正将车辇的套绳从马背上卸下来。孔胖子当即指着那人说道:“先生,就是他。我便是在他身上看到的承影剑。” 无名顺着孔胖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觉得院中那人似有些面善。于是,他便又往驿馆的方向走了几步,想看个真切。 恰在此时,院中那人也转过身来,与无名打了个照面。 两人相对而立,竟然同时认出了对方。 “无名先生!” “老欧?” 于这种情况下相见,两人都是震惊不已。 见无名和那人似乎相熟,孔胖子忙凑上前去问道:“先生,你们认识啊?” “岂止认识。”无名冷冷一笑,说道。 两人说话时,老欧已从院内迎了出来。 “无名先生,您果然在这儿啊。我家先生来时还念叨您呢。”老欧走到无名身边兴奋地说道。 “端木易念叨我作甚?”无名不屑地问道。 “先生可惦念您了,他说您来了郑国,独自一人,也不知如今过得可还好。”老欧知道无名八成还对端木易心存芥蒂,于是尽捡些好听的说。希望两人能冰释前嫌。 听完老欧的话,无名确实心中对端木易便已有些谅解。可嘴上却仍旧不愿放松,沉声问道:“哼,他人呢?” 老欧知他已然没了计较,赶忙顺势邀请道:“就在屋子里,咱们进院中坐会儿?” 无名不答,径直往院中走去。老欧跟在他身后,心里甚是欢喜。孔胖子见这两人都往院中走去,便也跟了上去。 才进了院子大门,老欧便高声喊道:“先生,无名先生来了。” 话音才落,从一间屋舍中走出一个身着华服的青年来,正是替秦国来此出使的端木易。 端木易显然也未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无名,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端木易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见到姜夫人了?” 听到端木易的问题,无名并不意外,冷淡地答道:“没有难产,母子平安。” “那你,他们认出你了吗?”端木易面有担忧之色地问道。 无名仍是板着张脸,说道:“我易了容貌,没人认出来。” “那便好。”端木易松了一口气,说道。 说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你怎么又成了秦国使臣?”无明忽然问道。这次,换他打破了尴尬局面。 “此事说来话长……哎,你呢?怎么找到了此处?”端木易还没回答无名的问题,却又反问他道。 无名这才想起正事来。他回头看去,见孔胖子正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惭愧。 于是,无名又转头对端木易说道:“这位是卫国孔周门下高徒孔方,是个剑道高手。这半年来,一直是他在帮我做事。” “幸会幸会!” 虽然并未听说过卫国孔周,但听完无名的介绍,端木易还是极为礼貌地向孔胖子问候道。 接着,无名又转向孔胖子,打算向他介绍端木易:“胖子,这位是......算了,不重要。” 介绍到一半,无名又赌气不想再介绍下去。 端木易十分无奈,只好自我介绍道:“在下端木易,秦国使臣。” “端木先生。”孔胖子冲着端木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见两人依然相互认识了,无名这才接着说道:“孔兄弟的师门前些年丢失了一把宝剑,他这次遍访天下,便是要寻找这柄剑。今日他与我说,在你俩身边看到了那柄剑。所以我俩才一起前来。” 听了无名的话,端木易微微皱眉,说道:“宝剑?我俩就只有老欧那一把破剑,你也见过,哪里来的宝剑。会不会是这位孔兄弟看错了。” “不会的,承影剑的是我门中历代相传的名剑,我怎么可能看错?”孔胖子赶忙说道。他语气颇为坚定,显是对自己的眼光极其有信心。 孔胖子说话时,老欧始终神色不安,却不知是因为什么。 端木易倒是非常爽快,听完孔胖子的话,便直接招呼老欧道:“老欧,既然这位孔兄弟这么说,不妨把你的剑拿出来,让他看一眼。” “先生,不好吧……” 听到端木易要让自己把剑拿出来,老欧面露忐忑之色,犹犹豫豫,始终不肯行动。 端木易心中奇怪,但并未多想,只道是老欧怕外人看了那把破剑嘲笑他,便安慰道:“拿出来吧,都是自己人,没人会笑话你那把‘宝剑’。” 见端木易不断地催促自己,老欧自知已无法在藏。为了不让端木易丢了面子,老欧只好听话地将破剑从自己房间取了出来。 待老欧抱剑而出,端木易便笑着对孔胖子说道:“孔兄弟,你看,这把剑如此破旧,当不是你说的承影剑吧?” 只见孔胖子霎时间变了脸色。他双眼迸射出光芒,因为激动的缘故,他整个面部的赘肉都不由得微微颤抖。终于,他艰难地压抑住心中的兴奋,断断续续地说道:“是它……就是它……承影,我可找到你了!” 见孔胖子如此模样,众人皆是大惑不解。 无名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问道:“胖子,你不要开玩笑,这可确实是柄破剑。你要不拔出来看看?” 孔胖子应声走上前去,从剑鞘中把承影剑一把拔出,又细细地看了一眼,满脸笑意的点头说道:“没错,没错,这就是承影,这就是承影!” 看着孔胖子抚摸着锈迹斑斑的破剑痴痴狂笑,无名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可能?孔胖子你该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孔胖子没有回答无名,反而以左手将破剑横在胸前,然后右手食指中指弯曲合拢。随后,重重地以指间关节敲击在破剑的之上。 只见破剑顿时碎成千百碎片,接着纷纷掉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光秃秃地剑柄,握在孔胖子手中。 众人正自惊诧不解。孔胖子又把剑高高举起,指向天空。 夏日的骄阳下,白光灼灼,打在那柄洗尽铅华的剑上,隐隐可以看见光影流动。而那光影的形状,正是一道剑身。 “啊?”院中另外三人尽是瞠目结舌。 “这是……”无名看着那道剑影,震惊地问道。 孔胖子再次横剑胸前,盯着那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光影,凛然说道:“这,便是名剑承影的本来面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章 有使西来 殷帝有三剑,孔周尽得之。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手握宝剑的孔胖子将承影剑横在胸前,气势陡变,宛如变了一个人。这情形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而这其中,最是目瞪口呆者,莫过于仆人老欧。 老欧目不转睛地盯着承影剑若隐若现地光影,眼神中尽是炽烈与震撼。他的整个精神,似乎都被那视而不见的剑身吸引了进去。 同样震惊不已的无名问道:“胖子,这是怎么回事?” 孔胖子将剑放下,脸上神光也有所收敛,缓缓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承影剑便是如此,所谓承影,承光之影。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视而犹不见,入物似无声。这便是承影的玄妙之处。” “可刚才为何会是一柄破剑?”无名皱眉问道。 孔胖子含笑解释道:“含光、承影、宵练三剑皆是曾经的殷帝之剑,家师得到后,便妥善保存。但来丹将宵练借走后,三剑引起了各国剑客的注意。家师为防止有心术不正之徒觊觎剩下两剑,遂在原本两剑的剑体外又铸了一层剑身。诸位刚才所见,便是那后来铸在其外的剑身。” “剑外铸剑?那岂不是要将原本的剑包在里面?”端木易于一旁问道。孔胖子的话不仅没有让他们平静下来,反而带来了更强烈的冲击。 见众人愈加不可思议,孔胖子脸上不禁浮现出自豪之色,笑道:“没错。家师在铸剑上造诣不俗,是以想出了这以剑包剑的手段。” 众人闻言,更为震惊。老欧原来那柄破剑虽然老旧,却也是少见的锋刃。若是那样还只是包在外面的剑体,那么承影剑之纤薄以及孔周大师的铸剑之术都可见一斑。 尤其是那铸剑手法,即便称不上首屈一指,也算得上绝对一流。 “老欧,你这柄剑到底哪来的?”从震惊中才稍有些平复下来,端木易便不由得问道。 可老欧却犹自目光灼灼地盯着承影剑,一言不发。 “老欧?”见老欧没有反应,端木易复又叫道。 “啊?先生?”老欧这才回过神来。 “问你话呢,剑到底哪来的?”端木易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有些气恼地说道。 只见老欧一脸委屈地说道:“我都跟您说了,这是我在宋国等你的时候,花了一千钱从一个客商手里买来的。” “你真的花了一千钱?”端木易不敢相信地问道。 “嗯。”老欧怯怯地点点头。 孔胖子这时在一旁打圆场道:“想必这位老欧大哥也是并不知晓此剑的奥妙,所以才误打误撞买下了此剑。” “孔兄弟这倒说得没错,他就是运气好些。”端木易顺势说道。 孔胖子微笑着点点头,忽又正色道:“只是,此剑确是家师所有,在下还需将它带回去。至于一千钱嘛,在下这里这些珠子不知是否可以相抵?” 说着,孔胖子不好意思地看了无名一眼,随后从怀里将无名给他的珠子尽数掏了出来,递给端木易。 端木易连忙推辞道:“孔兄弟这就见外了。既然这承影剑本就属于兄弟的师门,那我们自当奉还。这些珠子还请兄弟收回。” “那就谢过端木先生了。”孔胖子赶紧收回了珠子,深深一揖,向端木易拜谢道。 直起身来,孔胖子便将承影剑收回鞘中。 见承影宝剑已物归原主,端木易适时笑道:“此事既然已了,咱们也别在院中站着了。且到在下房中稍坐,我叫些酒水来,咱们继续聊。” 听说有吃有喝,孔胖子自是来者不拒,赶忙接道:“多谢先生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已极为自觉地往房中走去。 见孔胖子已应了自己,端木易又看向无名,相邀道:“你也一起来吧。” 无名却是一脸地不情不愿,板着脸说道:“哼,你可别误会啊,我是想再见识一下承影剑。要不然,谁愿意和你一起共饮?” 见他这副死要面子的模样,端木易觉得好笑,连声应道:“好好好,随你为了什么,进门皆是客,我自不会怠慢你的。” 说着笑着,三人已进了端木易房中。只有老欧却在院中呆呆站了良久,才匆匆跟了进去。 众人且饮且聊,孔胖子又给三人讲了许多江湖秘辛以及相剑、铸剑的事情。 席间,另外三人都听得极为认真。 时过午后,孔胖子起身请辞。 “两位先生,欧兄,如今宝剑寻得,在下需得早些回门中复命。今日多谢款待,时候不早,在下告辞了。”孔胖子向三人拱手说道。 端木易应道:“孔兄弟既然尚有要事在身,我们也不便挽留。我再敬孔兄弟一杯,愿兄弟一路顺风。” 说着,他已端起一觞酒来,一饮而尽。 孔胖子也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接着说道:“多谢端木先生。有缘的话,咱们江湖再见。” 一杯饮罢,众人纷纷起身,一齐将孔胖子送到了驿馆的院子门口。 临近分别,各有不舍。这时,无名从腰间把锦囊解了下来,扔给孔胖子说道:“胖子,接着。” 孔胖子伸手接过,只一摸,便知是一袋沉甸甸的珠子。于是惊讶道:“无名先生,这?我的酬劳您已经给过了。” 无名一撇嘴,故作不耐烦地说道:“问那么多干嘛?这是给你路上用的。还不知要走多少日子呢,别亏了嘴。” “嘿嘿,还是先生懂我。如此,我便收下了。各位不必送了,在下这便走了。”孔胖子笑着,将锦囊塞进自己怀里,向众人说道。 “孔兄弟保重。”端木易拱手道。 “各位保重。”孔胖子亦是一拱手,说罢,转身往巷子外走去。 江湖路远,一别经年,此去之后,不知何时再见。可人生便是数不清的聚散。来也罢,走也罢,有去有留。笑面相迎,挥手作别,有悲有喜,无哀无乐。 看着孔胖子渐行渐远,直到背影消失在巷子口。端木易回过头来,轻轻一拍无名肩头,笑道:“行啊你。想不到你还挺大方的嘛。挥金似土啊!” “哼。”无名冷哼一声,便没再搭理端木易,独自往房中走去。 端木易无奈一笑,转身也要回房。 正要迈步往院子里走去,却看见老欧还傻站在那里,于是端木易叫道:“老欧,回去了。” 可是,老欧并没有答应。 “老欧?”端木易又一次叫道。 “哎,哎哎。先生,怎么了?”老欧这才回答道。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端木易不解地问道。 “没,没什么……”老欧吞吞吐吐地说道。 “有话就说,咱们主仆二人,没必要藏着噎着。”端木易道。 果然,老欧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先生,您还记得您以前说过‘没有梦想吃咸鱼’什么的话吗?” 端木易蹙眉略一回忆,问道:“是‘没有梦想,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吧?” 老欧连声应道:“对对,没错。我以前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怎么?有梦想了?”端木易看着老欧,好奇地问道。 “嗯!”老欧激动地点点头。 “说来听听。”端木易轻声道。 只见老欧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道:“先生,我想学铸剑。” “铸剑?你做好准备了吗?要知道,你年龄已经不小了。现在学,很有可能学不出什么来。”端木易没想到老欧竟产生了这个想法,有些担忧地说道。 他怕老欧只是一时兴起,并未经过深思熟虑。毕竟这个时代,到了老欧这个年龄,许多人都开始着手安度晚年,早已经不起偶然的热血和放肆的冲动。 只见老欧并没有丝毫地动摇与退缩,已然目光坚定地说道:“先生一直说,有梦想不怕早晚。自今日见到那承影剑的神奇,我便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先生,我要学铸剑,就算到死铸出的也只是废铜烂铁,就算到头来一事无成,我也依然要学。至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老欧想过、拼过、努力过,为一件事奋不顾身过。这样,才不后悔。短短几十年,能有这一次放纵,不容易。所以,老欧请先生成全。” 端木易欣慰地点头道:“老欧,你有了自己追求的梦想自然是好事。我当不会强留你在身边。只是你可想好要到哪里去学?” 老欧显是早已考虑好了这个问题,他没有丝毫迟疑地答道:“刚刚那孔方先生的师门,我看就不错。” 端木易道:“嗯,我也是这个想法。他现在应该尚未走远,你快些去追吧。” “那,先生告辞。”老欧向着端木易深深一拜,说道。 “等等,把这些带上吧。路上总不能还要吃喝人家的。”端木易叫住老欧,扔给他自己的钱袋说道。 “多谢先生!”老欧跪倒在地,眼含老泪,又给端木易连扣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看着老欧的稍显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端木易叹了口气,转身回院。 走进屋内,无名见到只有端木易一人回来,于是问道:“老欧呢?” “走了。”端木易答道。 “走?去哪?”无名惊讶道。 端木易解释道:“他想学铸剑,我让他追孔兄弟去了。” “你不留他?”无名问道。 端木易笑道:“留他干嘛,留一个吵架拌嘴的?再说,他有梦想是好事,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事。” “呵,你倒是个开明主子。”无名冷嘲热讽道。 端木易却是一点也不生气道:“那是,必须的。” “现在该说说咱们俩的事了吧?”无名忽然沉声说道。 “咱们俩?什么事?”端木易不解地问道。 无名饮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既然有使西来,那么端木先生,还请说说你的秦使生涯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一章 西秦故事 郑都驿馆的房舍内,端木易应无名的邀请,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那日无名一剑刺伤端木易后,端木易血流不止,无力追赶,便任凭无名独自走了。 而端木易,则由老欧照顾着在申国边陲休养了许久,才把伤养好。 待完全康复后,端木易指挥着老欧,两人继续北上。 穿过申国,又继续行了半个多月,主仆俩竟到了秦国。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风景,端木易感慨良多。曾经自己在这里叱咤风云,不想如今竟会再次踏足此地,当真是造化弄人。 两人乘船,沿着渭水逆流而行,又走了半天,才来到下一站——秦都。 此时的秦都已比端木易几年前离开时要更具规模。 但因为秦地本就地处偏僻,之前又将岐山东面的土地全都还给了周天子,如今所拥有西岐旧土更加贫瘠。因此,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相比较郑国、宋国,依然显得落后不少。 好在老秦人吃苦耐劳,任何时候都能于艰苦奋斗中创造新生。这种向上的、不屈的精神,倒让整个大秦,虽然现在看起来破败,却始终有着无穷的潜力。 看着萧条的烟景与忙碌的行人,端木易并未感到一种物是人非的悲怆,反而觉得老秦人依旧是老秦人。 一切都在变,一切又都未变。 倒是老欧,一路上对所见到的一起都新鲜不已。只是他与端木易闲侃了两句后,见端木易不愿理他,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儿。 主仆俩来到城门前等待着核查身份,一切都看似顺利地进行着。 端木易看着这些陌生又年轻的面孔,知道些兵将只怕都是这两年才招募上来的,多半不会认得自己,所以也便放心地让他们核验自己的身份。 谁知,那几个士兵检查完老欧后,竟把端木易团团围了起来,仔细打量。 端木易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在想这些士兵究竟要做什么。 这时,忽然有一名士兵冲同伴点点头,然后看向端木易问道:“您可是端木先生吗?” 端木易微感惊讶,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不知军爷有何指教?” 那些士兵听端木易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竟纷纷拜倒在地,说道:“大秦将士恭迎端木先生回国。君上,君上他已经等了您好几年了。” 说着,上去将端木易簇拥起来,不由分说地就要带他去宫城中拜见秦公嬴无忌。 老欧看着端木易被人架走,赶忙上前阻拦。可老欧本就手无缚鸡之力,此时又是已寡敌众,自然是被士兵们挡在外面。 于是,老欧只好拼命呼喊着端木易的名字。 端木易见老欧想进进不来,自然也只能干着急。 于是,只好趁着自己还未离开之际,向老欧交代道:“先到城中找地方等我,我出来自会来寻你。” 在一众兵勇强迫式的前呼后拥下,端木易被“请”进了宫城。 当然,端木易人还在内宫里由宫人引着快步走着的时候。他重回大秦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秦公嬴无忌那里。 所以,当端木易进得殿内时,嬴无忌已经率领着群臣以大礼相迎。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嬴无忌满脸欣喜地迎上前去,一把扶住端木易说道。 端木易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嬴无忌的双手有些颤抖,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君上,罪臣端木易愧对君上圣恩。罪臣因一己之私,让我大秦失了丰镐之地,损兵折将,还让君上身受重伤,实为大罪。罪臣归来,本无颜面再见君上。如今既已怀愧登殿,但请君上治罪。”端木易躬身请罪道。 嬴无忌赶忙将他扶起道:“先生何罪之有。我大秦之所以能裂土封侯,便是靠先生九死一生向天子请来的。先生与我虽仅为师徒,却情同父子。况且当年先生也是为了我大秦的安危,才身陷洛邑宫城。于公,先生处处心系我大秦。于私,先生时时护我嬴无忌周全。无论如何,寡人万不可能治先生之罪。” “君上,臣谢过君上圣恩。”端木易顺势而起。他如此做,一来确实于心有愧,而来也是堵住悠悠众人之口。毕竟对于嬴无忌这个年轻的君主来说,若是他不以身作为表率地带领群臣恭敬以待,将来只怕会给无忌带来不臣之臣。 嬴无忌此时早已忘了端木易教他那些权谋之术,他心里有的只是端木易归秦这件天大的喜事。他掷地有声地说道:“先生免礼,今日得知先生归秦,寡人特地召了文武群臣前来。寡人要让先生风风光光地,重新回到我大秦的朝堂。” 话音方落,殿内群臣竟同时侧身而立,对着端木易齐声说道: “吾等恭迎大秦上卿端木先生归国!” 端木易看去,见殿内两侧的文武群臣亦皆是兴奋不已。 这里面,有他曾经认识的、相熟的、并肩作战的,当然,更多的是一些陌生的年轻面孔。 那些年轻人虽未与端木易共同处过事,但他们从前辈们口中听说过无数关于端木易的传奇故事,也早已将端木易视为政治生涯的偶像与标杆。 这些年轻人,他们曾经还为不能与偶像共同实现抱负而遗憾。如今,端木易归来,无疑给这些后浪们凭空送来一阵风,掀起一波澜。 “先生,看看吧,这些都是我大秦的好男儿啊。蒙艾、曹休、刘破虏、公冶勋,你都还记得吧。这边还有已故韩老司空的长子韩威,还有这些年的后起之秀——甘兴、蒙放……”嬴无忌望向殿内群臣,一一向端木易介绍起来。 见如今的大秦竟然有如此多栋梁之才,端木易颇感欣慰,说道:“如今我大秦朝堂能有如此济济人才,实是有赖君上的洪福与圣名啊。” “先生这是在捧杀我也。”嬴无忌笑道 说罢,他又正色面向众臣道:“百官都先退下吧,寡人与先生要单独叙叙旧。” “嗨!”文武两边一声齐呼,百官有序从殿中退去。 众臣退下,嬴无忌又唤内侍到殿外候着,殿内只剩下这君臣师徒二人。 “老师......”待没了外人,嬴无忌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喜悦,一把抱住端木易,喜极而泣。 端木易感受着嬴无忌已经孔武有力的臂膀,忽然想到与他初见之时,那个孩童的稚气模样。才意识到,岁月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如此之多。 “无忌,你当真没让你爹和我失望。如今这大秦,能有如此气候,已是辛苦你了。”端木易语重心长地说道。 嬴无忌此刻顿生出一股委屈之情,红着眼眶道:“老师,自你不告而别之后,这些年在政事上,我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有一丝放松。可即便这样,大秦还是远不及晋卫齐宋那般富庶,更别提这几年日渐坐大的郑国了。老师,无忌真的已经尽力了。难道我就真的比不上郑伯那个老狐狸?” 见嬴无忌如此要强,端木易安慰他道:“无忌,这不是你的问题,都怪为师。若不是当年我一意孤行,酿成大祸。如今大秦也不至于屈居在这偏远之地。” 只见嬴无忌目光坚毅地说道“还请老师别再为此事自责。天意如此,当年先生不管有没有孤身闯帐,只怕天子都不会让我们继续留在丰镐。无忌虽然不及先祖那般武功卓绝,但也绝对要让大秦在我手里昌盛。” 端木易见他陡然生出一股豪气,不禁更加为自己这徒儿感到骄傲。同时,也生出些疼惜。于是说道:“好孩子,会的,一定会的。只是无忌,你的伤还好吗?” 听到老师的关切,嬴无忌轻松一笑,拍着胸口道:“老师放心。多亏您培养出来了越人师弟,那些小伤早就好的透彻了。只是可怜了王子英......” “唉......扁鹊儿呢?”端木易长叹一声问道。 “越人师弟离开了......”嬴无忌惋惜道。 “离开了?这个逆徒!”端木易惊怒道。 见端木易面露不悦,嬴无忌连忙解释道:“老师误会了,越人师弟只是东行诸国,去游历了。他说如今他的医术进入了瓶颈,想要遍访天下,寻求更多仙方妙术。” “噢......” “还有颜儿姐姐,她也离开了。”嬴无忌又说道。 “颜儿?她也要游历诸国?”嬴无忌惊讶道。 嬴无忌摇摇头,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她在一个早上不告而别,带走了你的那柄剑,什么消息也没留下。” “颜儿......”端木易陷入回忆与愧疚。 这时,嬴无忌问道:“老师,这次回来,您就不会再走了吧?” 看着嬴无忌炽烈的眼神,端木易本有些迟疑,忽然心中一软,应道:“我......为师答应你,一定会多待些日子。” “也好......总好过我自己一人。有老师留在秦国,我能安心不少。”嬴无忌听罢,虽有些可惜,但还是颇为满足。 “放心吧,无忌。只要我留在秦国,就一定想方设法让秦国再强大些。”端木易看着嬴无忌,郑重说道。 师徒俩在殿中促膝长谈,直至深夜还未结束,似乎要把这些年未说的话儿都在这一天说完。 第二日,端木易托人在城中将老欧寻到,主仆俩便在秦国落下脚来。也正是从那天起,端木先生归来在秦都传遍。秦都百姓,无论男女,凡有井水炊烟处,皆弹额手称庆高唱喜乐。 端木易把故事娓娓道来,只是给无名说时,只说了回到秦国后发生的种种,同时,也舍去了有关颜颜的事情。 而无名听罢,也已大概知道了他这一年来的经历——无非是在朝为官、富国强兵。 看着端木易略带疲惫的神色,无名猜想他这一年来也定是夕惕若厉、焚膏继晷,心中倒也生出些许敬意。 看着这个也开始日渐沧桑起来的青年,无名长叹一声,又继续问道:“那你这次来郑却是为何?” 只见端木易立刻精神了不少,说道:“明年春日,无忌要在渭水之畔设鹿畴祭天,行封国大典。我来请郑伯前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二章 携手西行 “郊祭?怎么选在明年?”无名对秦公在此时郊祭感到奇怪。 端木易解释道:“无忌自十四岁正式继位,内忧外患始终未停。洛邑之战后,我离秦远走,他又整日宵衣旰食地操心政务,是以始终没有抽出空来举行祭典。明年恰好是无忌作秦公的第十个年头,新都周围的建设也已具备规模,所以才把日子定在那时。” “只是郊祭,又不是封禅,干嘛邀请诸侯?”无名疑惑道。 “无忌立志要振兴大秦,是以,想借此机会结交诸侯,加强往来。”端木易说道。 无名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讽刺道:“秦国?老秦人艰苦创业百年,他这一代,做不出什么成就,这点你是知道的。你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逆天而行,自己怎么却说一套做一套?” 端木易面有尴尬之色,说道:“我自然知道无忌所为皆是徒然,但天命是天命,人事是人事。我不打算逆天而为,只是以我所能,略尽人事罢了。” 无名一脸的不屑道:“你是傻了吧?竟说出这种话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至少还叫大无畏。你呢?明知不可为,又无为无不为。不求结果,享受过程啊?” 端木易长叹一声,不愿再与无名争执,说道:“随你怎么想吧。有些事,还是要做。” 无名仍是不依不饶,语声刻薄地说道:“哼,少自命清高了。说到底还是趋炎附势。这世上,你对不起的人还少吗?” “你是在为姜夫人打抱不平吧?”端木易立刻从无名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来。 但见无名并不反驳,略带不快地说道:“是又怎样?你对得起姜公主曾经的深情吗?” “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原本剑拔弩张的态势,因端木易这一句不正经地提问,瞬间缓和下来。 但硝烟却并没有因此散去。 无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拍案几,怒吼道:“不用你管!” 端木易却犹自正色道:“我还是那句话,她终究属于这个国家,你改变不了。不要逆天行事。” 无名更加恼火,反唇相讥道:“呵,怎么放在你身上就是高尚其事,搁在我这儿就成了逆天而为?端木易,你是不是分得太清楚了。” “你不要抬杠。”端木易道。 无名冷冷道:“我没功夫和你抬杠。姜公主那里,我不会再去招惹。但你记住,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天理。只是单纯因为老子愿意。还有你,既然自己做不到一尘不染,就别到处嫌人家脏。好自为之吧,我走了。” 说罢,无名已起身要走。 “你不再留会儿?”端木易和声问道,似乎想要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 无名却并不领情,说道:“留什么留,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只有最后一句话交代给你,见了公主,请别说你见过我。” 端木易见他去意已决,只好应道:“我答应你,不过,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无名略一沉吟,随即道:“可能就留在此城,也可能四处走走。” “那你也保重。”端木易道。 “不劳你费心。”无名头也不回道。 说罢,无名快步离开了驿馆。 无名走后,端木易独坐在屋中,思绪万千。 刚刚与无名讲他在秦国的经历时,还有一件事他并未与无名讲得特别清楚。 那日无名一剑刺在他胸口后,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自行恢复。而是伤口血流不止,久不愈合。后来甚至用上了上等的伤药,才算勉强痊愈。 整个过程,已与常人重伤无差。伤愈后,胸口处还留下了一个惨烈的伤疤。 这是端木易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正常人重伤濒死感觉,也让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正如伯阳父讲给他,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想要离开这个世界。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之所以一次次地以求死不得自居,只不过是对长生的有恃无恐。在生命的长度面前,他仍然是卑鄙的贪婪者。 这次,真的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他再也不敢矫揉造作、口是心非。 必须承认的是:他依然畏惧死亡,至少现在是的。 正因如此,尽管端木易已经想好了要把这个发现分享给无名,但事到临头,他还是退缩了。他担心无名知道了这件事情,自己就有了弱点,有了死的可能。 可是他不能死,因为他对世界还有太多留恋与牵挂。 越是贪得无厌,越是谨小慎微。 所以,他终究是选择了隐瞒。 心绪复杂的端木易于屋中自斟自饮,没多久便酩酊大醉。倒在案几之旁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晨。 宿醉初醒的端木易看着窗外亮堂堂的天空,以为仍是昨日。他活动着有些僵硬的筋骨,打着哈欠往门口走去,打算开门通风。 谁知,才将房门打开,就见到门口站着两名宫人。 这两名宫人本正靠在门口的墙上打着盹儿。听到有开门的动静,两人赶忙站直了身子,提起精神,恭敬地对端木易行礼道:“见过秦使大人,我家君上有请大人入宫相见。” “哦……这会儿什么时辰了?”端木易伸着懒腰问道。 两名宫人对视了一眼,说道:“回大人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巳时了。” “巳时……巳时?”端木易记得无名走时都已经过了午时,越想越觉得不太对。他抬头看向天空,果然还是只是上午。 一名宫人应道:“没错,我俩卯时来此候着的,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了。” “这么说,我睡了将近一天?”端木易拍拍仍旧昏昏沉沉的脑袋嘀咕道。 两个宫人面面相觑,也不好接茬。只好说道:“大人,准备一下,随我们入宫吧。” “噢,好好好,辛苦二位了。”端木易连忙点头应道。 随宫人进得宫里,端木易以使者身份在正殿受到了郑伯的接见。两人相互依照规矩行了迎使的礼仪后,郑伯走到端木易身边,亲切地拉住了郑伯的手,寒暄起来。 “端木先生,没想到你终究还是回到了秦国。”郑伯对端木易重返秦国之事似乎颇为惋惜。 端木易情真意切地说道:“大秦乃我故土。再加上老秦公对我恩重如山,我为秦国效力,亦是理所应当的。” 闻言,郑伯更加羡慕起秦公来。 “可惜啊,像先生这样的人才,天下已经不多喽。”想着端木易终究是不能为自己所用,郑伯不由得摇头长叹。 “郑伯过奖了。”端木易谦虚地应道。 郑伯见他似乎不愿再说此事,转而说道:“先生此来的目的我已经听说了,秦公既然邀请寡人去参加郊祭,寡人自然不会推辞。只是不知具体定在何时?” “明年三月,春风正暖。”端木易答道。 郑伯没有丝毫犹豫,痛快地应道:“好,介时我一定带着夫人一同前去。” “姜夫人也去吗?”端木易问道。 “正好西去,顺道陪她回一趟故乡。”提起此事,郑伯脸上浮现出宠溺之色来。 端木易对此事并无什么意见,便淡淡地答了一句道:“也好。” 议定了要事,郑伯好客之情又起,欣然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先生难得来此一趟,寡人自当好好款待一番。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啊?又要喝?”端木易闻言,不由得一脸苦笑。 就这样,还没从上一场宿醉中彻底清醒透亮的端木易,又进入到新的一轮觥筹交错之中。 …… 时光飞逝,自端木易使郑归来,转眼又是一年。 春三月,渭水之滨,秦公嬴无忌在新营建起的鄜城设畤,烹羊宰牛,以祭苍天。与中原各国不同,秦人祭祀以白帝为尊,又祭人皇伏羲。 诸侯中,郑伯、宋公、申侯、卫公受邀而来,观礼恭贺。 而周天子姬宜臼,则象征性地派遣了使者来,携厚礼来贺。 典礼举行的非常顺利。祭祀结束后,秦公与众位诸侯相谈甚欢,并建立起友好的合作关系。 三天后,这次以郊祭为由发起的小小会盟也告一段落。宋公、卫公结伴而行,各自归国。郑伯则带着姜夫人与申侯一起往申国而去。 夫妇二人回到姜夫人故国,郑伯又陪着姜夫人在申国好好地待了几天。 两人一起游赏了一番国中春色,又同往城郊地猎场观览了半日。在郑伯的要求下,姜夫人又带着他去了自己年少时常去玩耍的西山、南湖。直到姜夫人觉得再住下去,郑国国内政务可能因此懈怠,逼迫了郑伯几次,两人才决定回国。 偏在要走之际,申侯忽然重病不起。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商定,让郑伯先回郑都。姜夫人则等到申侯痊愈,再行返途。 哪知,这一留,就是一个夏天。 入秋,申侯渐渐好转,姜夫人也终于踏上归途。 自申国出发,往郑国而去。熟悉的路,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护送队伍。 领队姬烈却已褪去青涩,成了一名稳重踏实的成熟将军。 那年,尚未婚配的他亲自送仰慕已久的姜公主远嫁郑国,似乎还只是昨天。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他,又要送这个曾经的梦中情人返回郑国。 队伍行至曾经的那个山谷,山石犹在,草木依然。 也许是曾经的失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不知为何,才刚走进山谷,姬烈竟莫名感到一阵紧张。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佩剑,警惕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但周围却一片死寂,静的可怕。似乎没有任何危险,又似乎一切都是危险。 忽然之间,几只飞鸟仓促出林。姬烈大叫一声“不好!”,接着拔出佩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三章 英雄救美 霜寒鸟鸣涧,林暗草惊风。随着山谷里惊起的飞禽远去,两侧落叶缤纷的秋叶林中忽然冒出不少人影来。 将军姬烈手持长剑,急令兵马对姜夫人的马车严防死守,决不许任何人伤到夫人分毫。 士兵们领命,围着马车结成阵型,时刻准备以血肉之躯保护姜夫人的安全。 但那些突然出现在此处的恶徒却显然不是好对付的。 这群人似乎是早有预谋地埋伏在这里。在他们暴露身形的同时,几乎每人都瞬间将手里硬弓拉满,羽箭搭上。 还没等到申国的兵马做好准备,第一轮箭雨已然落下。 申国士兵们尽全力挥剑抵挡,但还是有不少被飞矢所伤。 眼见如此消耗下去,己方无异于束手待毙。姬烈看了一眼姜夫人的车辇,对守在最外围的兵将们说道:“靠外的弟兄们,跟我冲上去。不然咱们没有活路。” 这些兵将自然明白姬烈的意思,得到命令后,立刻跟着姬烈向树林中冲杀过去。 双方人马都不算太多,各自也就百十来人。但对方仗着早做埋伏,又拥有远距离攻击武器,所以才在开始占据了上风。 但等申国兵冲杀近了,局势便发生了改变。 那些伏击者虽然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却多是老兵。论起近战肉搏的体力,他们远不如申国兵将。所以才交上手不久,他们便已损伤不少。 但这些年迈的对手却已无惧生死,他们奋力抵抗着攻上来的申国将士,根本不在乎那些刀剑会沾在自己身体的哪一处地方。 面对如此凶悍的敌人,申国士兵虽然仍在上风,却也不免生出畏惧之心。 心乱则阵乱,阵乱则不战而败。 很快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怯懦情绪在申国队伍中蔓延。 对方也因此抓住了机会奋力反击。胜利的天平也再次向这圈亡命之徒倾斜。 此时,无论姬烈想出什么办法来振奋军心,也已经无法挽回一边倒的局面。 眼见的申国兵马被悍匪击得节节败退,越来越多的人倒在枯叶凋零的树林里。姬烈只能强撑着让自己继续拼下去。 但终究孤木难支,一个人再过英勇,也抵挡不住那么多舍命相搏的死士。 白刃加身,青锋铄骨,越来越多的伤痕出现在姬烈的前胸、后背、四肢甚至头面。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姬烈退守到马车旁边。 这时,姜夫人也已经知道了遭遇不测。她与车厢之中轻声问道:“烈将军,可还撑得住?” 直到此时,姜夫人的声音仍是听不出丝毫的慌乱。 这份淡定,也给了姬烈和马车周围的申国士兵一份鼓励。 那些埋伏在这里的恶人,却似乎是一定要置这些护送姜夫人的军马于死地。即便已经伤亡惨重,但依旧围了上来,与守卫姜夫人的申国士兵展开厮杀。 同样抱着必死之志的双方陷入死战,但进攻方因为无须估计车中之人的安危,更加能放开手脚。 很快,申国士兵死绝,倒在马车周围,尸骨横陈。 将军姬烈攒着一口气,用剑锷拍打在马匹臀股之间,企图让马车脱困,带姜夫人突围。 然而马车奔出不远,就被人拦截了下来。 至于姬烈,他为了阻挡伏兵对姜夫人的追击,一夫当关地挡在了恶徒与马车中间。 强弩之末的他无力的挥动着手里的长剑,驱赶着想要追上去的敌人。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孤军奋战的他很快被涌上来的敌人乱刃加深。 最终,姬烈战死。 只是死之后的他仍是用长剑撑着身子,屹立不倒。 只是死之后的他面带傲然之色,仿佛又回到曾经的桀骜不驯。 屹立不倒是厚重的成熟,桀骜不驯便是飘逸的年少。 成熟有成熟的责任,年少有年少的骄傲。 这一刻,他既是成熟的将军,也是骄傲的少年。 再说到姜夫人那里。 当察觉到遭遇伏兵的时候,她知道他们已注定要有人死去。可能是这些年过得压抑惯了,遇到这种心事,竟然也能平常心态。 因此,整个过程,姜夫人没有过丝毫的惊恐不安、手足无措。相反,看着这些士兵一个个倒下去时,她却能像置身事外一样,冷眼旁观。 直到姬烈冒死将他送出重围,她才终于有所动容。可偏在这时,马车再次被人拦了下来。 孤身一人的姜夫人猜想着今日自己定然在劫难逃,却并没有一丝的伤感,反倒生出无限的解脱来。 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她开始回忆起自己前半生的历历往事。 熟悉的地方,遇见同样的事情。似乎一切恩怨纠葛都是因这里发生的开端而起,那么就让他们也在这里结束吧。 想到这里,姜夫人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自双眼中流淌而出。她缓缓抬起双手,手中握的是刚刚姬烈带兵出击时,她向护卫自己的士兵要来的一把短剑。 短剑指向咽喉,只要再进一寸就能让姜夫人殒命在此。姜夫人才要用力,只觉得双手一紧,像是被人以巨力拦了下来。 姜夫人刚想再次用力,只听一声熟悉的声音说道:“公主别怕,是我。” 姜夫人抬头看去,见无名正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顿时,千般委屈、万般惊惧都涌上心头。突然间,她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一下子扑向无名的怀里,开始痛哭起来。 无名轻抚着姜夫人的脊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姜夫人从无名怀中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俏脸甚是惹人怜爱。她见无名满眼尽是关切与温柔,心中踏实了不少,却也觉得更加委屈。 “你……你干嘛要来?劫我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吗?”姜夫人以粉拳轻轻砸着无名的胸口,娇嗔道。 她虽然如此说着,言语中却满是幽怨,并没有一丝责备之意。 无名把姜夫人搂的更紧了一些,轻声道:“公主误会了,我与那些匪徒并不是一路的。那些匪徒已被我尽数杀了。” 闻言,姜夫人不知怎的,却有些失望。她原以为无名是特地为劫自己而来,虽然觉得他做事荒唐,但心中则是无比甜蜜。 可听到无名并非来劫自己,思及自己今后还要于他各自天涯,又生出千百惆怅。 蓦地,姜夫人从无名怀里挣脱,仔细地打量起无名来,眼里满是关怀。 “公主,怎么了?”无名惊道。 “你,没受伤吧?”姜夫人关切地问道。 无名只觉心中一暖,笑道:“一点儿没受。” 姜夫人才放下心来,又觉得有些羞涩,忙转移话题问道:“那就好……将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无名眼含深情道:“我是特地来救你的。只是不想千追万赶,还是晚了一些。让公主受惊了。”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姜夫人一脸的茫然之色。 “胡国的余孽。” “胡国?” 无名点点头,仔细解释给姜夫人听:“嗯。郑伯几年前用阴谋灭了胡国。有一些胡国的故旧遗臣流离失所,便相互形成组织,联络不甘屈服的胡国子民结为秘密军队。他们这次伏击,就是为了挟持你来逼迫郑伯。” 似乎明白了一些,姜夫人也点着头说道:“原来如此。只是这怎么说也是极其隐秘之事,将军又是如何得知?” 只见无名正色说道:“去年冬日,我离了郑国,在各国之间辗转。几日前,我在宋国无意间听到了这些人的计划,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姜夫人知道宋国到此虽不算远,但几天时间也是难以到达的。只怕为了赶到这里,无名不知夜以继日地奔驰了几天。想到这里,更加感动。 这时,姜夫人又想起那些护送自己的申国将士们,于是问道: “那些申国的兵将们,还有活着的吗?” 无名略带些惋惜地说道:“没了,都英勇战死了。有一个将军模样的,我记得几年前见过。他倒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竟然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刀剑。” “烈将军......请问将军可否替我将他厚葬了?” 毕竟姬烈也算是舍命将她救出,姜夫人难免对他的感激之情更加深厚。 “自然可以。”无名痛快地应道。对于姬烈的忠勇,他也是无比地敬佩。 “谢谢。”姜夫人柔声道。 这时,无名忽然语声深沉地叫道:“公主......” “怎么?”姜夫人见他神色忽然严肃起来,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于是问道。 只见无名满目柔情地恳求道:“你,不要回郑国了好不好?” “将军何意?”姜夫人大吃一惊,问道。 但她此时已经猜到了无名的意图,因此,心里不由得一阵狂跳。 姜夫人知道,无名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仅荒诞不羁、惊世骇俗,而且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可那偏偏又如此地让人心动不已、难以抑制。 为此,她红了脸,慌了神。 不出所料,无名信誓旦旦地对姜夫人深情说道:“随我走吧,咱们两个浪迹天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四章 一晌贪欢 秋波媚,点绛唇,声声慢,诉衷情。 半山谷中,秋叶林外,无名牵住姜夫人的纤纤玉手深情地说着情话。 执子之手,浪迹天涯。 这是最动人的邀请,也是最艰难的抉择。 因此,姜夫人不得不陷入犹豫和思索。 于她内心而言,无名的提议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似乎在这天下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幸福地过完一生。 但她也知道,世事常不易,人生多艰险。 即便她自己能够忍受一辈子东躲西藏,背井离乡。但无名呢? 与自己在一起,没有未来,没有安逸,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没有随心所欲的一日,这些对无名来说太不公平。 况且,自己已非完璧之身,又如何配得上无名呢? 想到此处,姜夫人神色黯然地摇摇头,回答道:“将军的情意妾身明白,只是妾身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将军的一生。” 无名却丝毫不接受姜夫人的理由,他眼神坚定而又炽烈地说道:“可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见无名仍是坚持己见,姜夫人心中更加痛楚,却还是温温柔柔地劝说道:“我当然明白你的情意。只是,我总不能让你因我失去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但无名还是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他摇头说道:“没有你,我又何曾拥有过什么?你难道还不懂吗?拒绝我,你才真是耽误了我一生。” 姜夫人低下头,不敢看向无名,只黯然说道:“将军,有些事情,不能勉强的。” “可我就要勉强!”无名盯着姜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姜夫人刚才开口,话还没说一半,无名已将嘴巴凑了过来,紧紧贴在了姜夫人的朱唇之上。 此时的姜夫人又羞又怕,想要推开他,偏偏又舍不得。 终于,无名收回了嘴唇,对娇羞不已的姜夫人说道:“就这样,难道不好吗?” 姜夫人此时心中一片混乱,完全沉浸在刚刚的深深一吻之中,哪里听得进无名问得什么。恍恍惚惚地,竟点点头应了。 无名顿时喜上眉梢,说道:“答应就好。你在车子里休息会儿吧。我去把烈将军的尸身收了,咱们便离开此处。我会想办法把他的遗体送回申国,然后咱们便找地方隐居下来。” 说完,无名不等姜夫人回答,便下了马车,往姬烈的尸身处走去。 姜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又陷入到难以抽离的矛盾与纠结。她看着无名的背影,又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他为自己万劫不复。 于是,姜夫人从车厢里探出身子,用力在马儿身上踹了一脚。 那马匹忽受到惊吓,前蹄扬起,长嘶一声,随即狂奔出去。 姜夫人不会御马,一下子便被甩回到车厢内,身子沉沉地摔在车厢里面,脑袋也在车体上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原本,无名正要把姬烈的尸体搬起来,带回到马车上。 可就在他正要用力抱起姬烈的尸身时,忽然听到一声马嘶。回过头来,无名正看到马匹带着马车不辨方向地横冲直撞而去。 无名牵挂姜夫人的安危,顿时撂下姬烈的尸骸,便向着马车奔出的方向追了出去。 可毕竟人力远比不上马力。无名的速度即便再快,也难以追赶的上发足狂奔的马匹。 好在那马儿终究还拉着车,道路又不太好走,所以奔出一段距离后,马儿却又主动停了下来。 飞奔追赶而来的无名顾不得别的,一下子跳上马车,窜进车厢里,察看姜夫人的情况。 却只见姜夫人已经晕倒在车厢内。无名上去检查了一番姜夫人的伤势,确认并无大碍,只是额头撞得有些淤青,这才将她搂在怀里。无名小心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心疼不已。一向看起来坚强的他此刻竟滚落下不少的泪珠儿,滴答答打在姜夫人粉面之上。 原本姜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再加上头部撞击,这才晕了过去。 无名将她抱在怀里时,胸膛的温度贴在她身上,逐渐暖了起来,姜夫人便也悠悠醒转。 只是在将醒未醒之际,姜夫人感到自己的脸颊之上湿润无比,便微微睁开双眼来看。 当她看到无名正满是疼爱地悄悄哭泣时,她才刚刚坚定的决心又一次动摇起来。 她怕失去这份爱,也怕让他失去自己的爱。 姜夫人想要伸手去为无名拭去泪水。正要抬手,她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想让此刻再延长一会儿。即便不能是永恒,但哪怕多一刻、一息,甚至只是短短的一瞬,都是好的。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姜夫人实在不忍心无名在这般难过下去,于是她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抚着无名的脸,一点一点为他把眼泪擦干。 无名见蒋夫人醒来,总算放下心来。但与向来不同。这次他没有刻意地回避自己的关心和泪水,仍是一脸的怜爱之色,温顺说道:“姜儿,还疼吗?” 问话时,无名手指轻轻地放在姜夫人额头伤处的边缘,眼神里全是对姜夫人的心疼。 听到无名这一声“姜儿”,姜夫人再难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她同样含情脉脉看着面前的这个情郎,似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二人。 似乎,从此以后,他们再不用衷情难诉,再不用情深缘浅,再不用咫尺天涯,再不用各自安生。 这是最美好的一刻,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世间万物,都与我们毫无关系。 于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 爱意绵绵里,姜夫人双手勾住了无名的脖颈,同时,点绛红唇也向着无名吻去。 唇齿相接,两人再难自禁。 无名将姜公主搂的更加紧了些,双手也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接着,由雾里探花,云中弄月,逐渐雾散云开。 白生生的月,娇滴滴的花,毫无遮拦地展现在无名眼前。 此时,无名才知道,原来罗裳之下,竟还有这般凝脂玉色,滴水珠红。 原本尽是爱意的眼里燃起了火焰,宽厚的手掌抚摸在温润玉山珠石之上,但觉无比滚烫。 意乱情迷的姜公主同样发出一声娇羞的喘息,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无名逐渐沸腾的热血。 两个灵魂交缠在一起后,两具肉体随之融合。 润玉和磐石契合,那里有峰峦叠起的秀色,有流水潺潺的风情。菡萏盛放之后,山上珠红剔透;白龙潜底之时,流水润物有声。 一枝红艳,乍露凝香,云雨巫山,贪欢一晌。 未至寒山石径斜,正是停车枫林晚。 不知过去多久,在翻云覆雨之后,在酣畅淋漓之时,一对儿鸳鸯交颈而息。 汗珠儿滴答滴答敲打在车厢的底板之上,也敲进两人心门。 无名怀抱着姜公主,身心尽是快活与满足。他轻声说道:“姜儿,这样下去多幸福啊。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姜公主心中仍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余韵犹存,她还是略带些喘息,无法说出话来,只好点点头便是答应。 两人再次抱在一起,又在车中辗转交融了几回。 入夜,天渐微凉,无名把自己的外衣也给姜公主披上后,这才从车厢里出来。 在谷内死去的双方身上扒下来了几身干净衣裳穿起来后,无名又寻了些干草枝、碎木屑,便在马车旁生起火来。 此时,穿戴好的姜公主也扶着车子,从车上艰难地迈步而下。她在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看着无名忙忙碌碌的背影,五味杂陈。 但更多的,仍是说不清,道不明,数不尽的万般幸福。 无名生好了火,回过头来,见姜公主正坐在巨石之上,痴痴地望着自己,心里又是一阵悸动。 他快步走到姜公主身旁,一把又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姜儿,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天凉。” 姜夫人温柔一笑,娇声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我一个人待在车里面,会想你。所以出来看看你。” “那现在看到了,你有什么想法?”无名看着面带绯红的姜公主问道。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啊?如果有,就是这样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姜公主笑得愈发灿烂了起来。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可以做着绮丽的浪漫的少女的梦,无忧无虑,无挂无牵。可以因为爱人的一句话,甜蜜地笑上一整天。 看着姜夫人这天真烂漫的模样,无名更加沉醉无法自拔。 蓦地,他心里又生出翻涌的冲动来。 无名凑到姜公主耳边,轻声说道:“你没有想法,可是我有想法了,怎么办?” 温热的气息吹打在姜公主耳畔,让她身子一下酥软起来,心里顿时一阵羞痒难耐。 姜公主侧过脸来看向无名,只见他正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又是一阵羞涩,连忙小声说道:“你又要干什么?” 看着姜夫人越发红彤彤地脸颊,无名再也忍不住喜爱,一把揽住姜夫人的纤纤细腰,将她扛在肩上,一边朝马车走去,一边笑道:“当然是一刻千金啦!” ps:今日两更,祝各位新年快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五章 烂柯棋局 秦都城,上卿府邸,乍暖还寒时候,瑟瑟秋风吹动着摇摇欲坠的败叶,时不时落下两片来,打在房角屋檐的雕梁画栋上,为这沉寂的院落带来一丝丝声响。 院子的北面,安静的房间内,端木易正独自坐着。而他的眼前,摆着当年伯阳父赠他的那盒棋。 这个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年的春天有了眉目。 原来,郊祭之后,端木易负责替秦公招待前来参与祭典的各路诸侯。这些人里,除了才继位不久的卫公,其余都是端木易的老朋友,所以他招待起来也让彼此都更加感到舒适。 某夜,他负责护送继位醉酒的诸侯回住处休息,因为和宋公情同兄弟,端木易便亲自将他搀扶进了房中。 进得宋公屋内,还未完全醉去的宋公便像留下端木易,两人说会儿话,叙叙旧。 端木易担心他酒意尚浓,本想委婉拒绝,但见宋公虽有些醉意,但思路清楚。而且他又确实情真意切,端木易便没有拂逆他的意思,留在了屋中,两人又畅谈起来。 两人围着案几相对坐下,端木易伸手要给宋公倒上一碗水,好让他解一解醉意。 正要倒水时,端木易看见案几上放着一卷竹简,觉得有些碍事,就要将它卷起来收走。 手刚搭在竹简之上,他无意间瞥到那竹简上有几个字甚是奇怪又熟悉。略一回想,便想起自己正是在那棋谱之上见过同样的字。 端木易一时兴起,便想要再看看还有没有相同或相似的文字。他手放在竹简上刚要把它拿过来,忽然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于是抬头问宋公道:“公可介意将这竹简借我一览?” 宋公虽然仍有些迷糊,却能明白端木易的话。他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兄长随便看,这上面写的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得了应允,端木熙连忙取过竹简来细看。果然,通篇上下,皆是以相似的文字所书。而这些文字,恰好与伯阳父所赠棋谱上的文字是一种字体。 “敢问宋公,这上面所书,到底是哪国文字?”端木易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激动,勉强平静地问道。 “哦?让我看看。”宋公显然是因醉酒的缘故,有些记不清那竹简上的内容。 接过竹简扫了一眼,宋公又把竹简递回到端木易手里,说道:“这上面写的,不是任何一国的文字,而是殷商时期的旧体。” “殷商时期的旧体?”端木易惊讶的问道。 宋公轻拍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耐心解释道:“没错。我宋氏乃商人之后,所以仍保留了不少旧时祖先的传承。昔时,先祖殷朝时期,文字常写为两种体例。一种刻于龟板鳖甲之上,用于占卜纪事,一种镂于钟鼎金石之上,用于载颂词以祭天。这上面写的,便是后面一种。” 端木易恍然大悟,他之前一直以为那些文字只是自己不认识的某国文字。却始终没有想过,那上面写的,竟然是旧时的钟鼎文,也就是金文。 现在明白过来,才意识到,伯阳父原是太公望,毕竟乃经历了几百年的老人。他用前朝的文字写一些什么东西,一点不会奇怪。 看到端木易忽而瞠目结舌,又忽而连连点头,宋公有些好奇,于是问道:“兄长可是遇到了上面的这些文字?” 本正神游天外的端木易听到宋公的问话,连忙应道:“公所料不错。在下确实遇到了如此难题。” 说着,他从怀里把那块折叠成四方的绢布掏了出来。 原来,端木易虽然对伯阳父的赠礼热度已减去不少,但这毕竟关系到他和无名之间可能要发生的事情,所以那块棋谱,他始终随身携带。只要一有时间,他便会掏出来仔细钻研一番。 绢布在两人面前展开,上面的图形和文字展示在两人眼前。端木易趁势说道:“这是一位朋友送我的棋谱,公看看上面的文字,公可都认得吗?” 宋公把棋谱拿的离自己近了一些,眯起眼睛开始仔细端详起那棋谱上的文字。 过了片刻,宋公缓缓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端木易。 “怎么样?公也看不明白吗?”端木易语气中不乏有些失望。 但见宋公看到端木易一脸的沮丧。绷着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突然便笑了起来:“兄长还真是容易上当。哈哈……这上面的文字,寡人没有一个是不认识的……哈哈……” 看着宋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端木易心头一阵无语。 好在虽然被人嘲讽了一番,但也算是解决了一样难题。趁着这会儿,端木易赶忙问道:“这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公可否给我大概讲一讲。” 闻言。宋公立即忍住了笑声,对端木易说道:“兄长这位朋友也是为奇人。上面写的东西玄而又玄,有些我也不大明白。大概讲一讲是讲不清了,不如我直接给兄长翻译一遍吧。” 端木易本想着翻译太过麻烦,能了解一下大意也已经足够。但没想到宋公会主动提出要为自己翻译,顿时心中感激不已。 于是,端木熙赶紧拜谢道:“那就辛苦公了。” 宋公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接着缓缓说道:“我这就道来,兄长听好了。” “在下洗耳恭听。”端木易立刻打起精神来,准备牢记住宋公的翻译。 宋公清了一下嗓子,开始看着那份棋谱,一字一句,一丝不苟翻译起来:“同根同源阴阳抟,异道异途黑白偏。纹枰一手乾坤变,烂柯半局十数年。” “等会儿……这是什么东西啊?”端木易听得一头雾水,连忙问道。 “兄长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上面便是如此写的,我只是原样译给兄长来听。”荣红一脸委屈地回答道。 端木易听罢宋公的解释,顿时觉得苦难不堪。他原以为只要弄清了棋谱上文字的含义,就能弄清楚这烂柯棋的秘密。谁知道每个字都弄明白了以后,竟然还要弄清楚每句话的意思。 “伯阳父真是害苦我也……”端木易在心中默默抱怨道。 见端木易一脸的忧愁之色,宋公也替他感到焦虑。但他并没有办法帮到端木易更多,只好说道:“兄长,要不我继续往后翻译?没准儿,后面有些东西可以解释这几句话也说不准。” 端木易紧锁着眉头,颔首应了一声:“好吧,多谢宋公了。” 这次,宋公没再做多余的回应,而是直接缓慢严谨地继续翻译起来:“烂柯棋局,子落惊风雨,棋成泣鬼神。一着一法藏有千钧万仞之势,亦有沧海桑田之功。善用此棋者,可以一局凌渡千百岁月。救大势于阴阳之间,承大道于黑白之内。” 念到此处,宋公停了下来,搔抓着头发,一脸的迷茫。 “就这些?”端木易见宋公的模样,颇感震惊。 “倒不是只有这些,只是后面的,就完全是些棋谱了。”宋公惶惑地解释道。 “也就是说,对这个棋局的解释,就只有这么多……”端木易这才明白为什么宋公译完之后,会是那般神情。 这前面说的这些,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无奈之下,端木易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劳烦宋公把下面的棋谱再给我说一下吧。参不透可能还是时机未到,我将来再慢慢领悟吧……” 听得出,端木易语气中尽是无可奈何的落寞。宋公亦感到一阵茫然无力,于是叹了口气,继续翻译了下去。 后面的棋谱部分因为有图形指引,文字叙述并不算多,所以很快就翻译完了。而里面所叙述的棋局下法,因为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端木易虽然不能完全吃透,倒也觉得浅显易懂。 将绢布上的内容全部翻译完之后,宋公也已清醒得差不多了。他看到端木易拿着绢布陷入了沉思,知道自己原本想和端木易进行的促膝长谈只怕要成了泡影,不由得喟然长叹。 这一声叹息将端木易惊醒,他回头看到宋公满脸的怅然若失,才发觉自己竟忽略了这位贵客。于是赶忙赔礼道:“宋公见谅,在下一时有些痴惘,竟忘了已经答应还要与公叙叙旧情。” “无妨无妨,兄长之事也是寡人之事,能帮到兄长,寡人也颇感欣慰。”宋公一脸并不在意地笑道。 但端木易想到他刚才落寞的样子,知他所说并非实情,更加觉得心中惭愧不已。 于是,端木易赶忙把绢布塞进了衣袖里,然后这两人各倒了一碗水说道:“宋公雅量,在下佩服。在下以水代酒,给公陪个不是。” “兄长折煞我也……”宋公赶忙也端起碗来,与端木易畅快共饮。 终于,两人可以放下繁琐事,痛快地畅谈起来。 …… 自祭典过后,宋公离开已过了一个夏天,端木易每日无事之时,必然把自己关在舍内参悟绢布上的句子。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今日秋风仍在吹打着落英缤纷,端木易望向院子里,看了一眼那片片落叶,长叹不已。 恰在此时,一名家奴匆匆跑来报信。 将那送来的竹简打开读了一遍,端木易抬起头来,脸上尽是惊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六章 故地旧人 仲秋时节,雨过天寒,凉风萧瑟里,郑伯姜夫人在归国途中遭人劫持的事情,开始在相关的各国间,小范围地传开。 端木易适才放下的竹简之上,便详述着这件事情。 又是从申国到郑国的途中,又是那个山谷,又是那个护送的将军,姜夫人再次被劫持。 反复思索这件事情,端木易总会莫名其妙地和无名联系起来。 “不会吧,他不能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吧?”端木易在心中一面否定,一面暗暗祈祷着千万别是无名干的。 可事实很快让他的幻想破灭。上一卷竹简才看完不到半个时辰,又一卷情报被送了过来。 端木易忙打开来看,见是申侯命人送来的书信。上面写着最新发现一些线索。 原来,负责护送姜夫人的将军姬烈,他的尸体已在几日前被人送到了申国的边境小城。那来送尸体的是一个普通农民,说是一个面白消瘦的青年人给了他一些钱,让他送过去的。 端木易看着书信中记载的对那青年外貌的描述,虽然不甚清晰,但他已基本可以确定正是无名。 明明白白的证据让端木易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接踵而至的烦恼让他忍不住负手在院子中反复踱起步来。 这时,第三封书信已然送到。 信是郑伯的,显然郑伯比自己更早得知了姜夫人被劫持的消息,因此这会儿他的求助信就到了。 信上所写,皆是恭维恳求之语,甚至答应端木易,只要他能寻回姜夫人,郑伯愿意把一半的国土送给端木易。 这是何等的回报啊? 端木易读着郑伯的信,都能感受到这个素来最会算计的胖狐狸,此时是多么的心烦意乱、不知所措。似乎没了姜夫人,便如同要了他的半条老命甚至半座江山。 端木易虽然可怜这位情根深种的中年男人,也着实想要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天下如此之大,去找两个不想让人找到的人,和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端木易愈发对无名的不知轻重感到无奈。姜夫人怎么说也算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无名如此就把她劫持了,这对整个世界的改变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这样一来,历史该如何回到正轨呢?伯阳父的话真的可靠吗?所谓的天道这一次又该做出什么样的反馈? 一连串的问题在端木易脑海里次第炸开,却没有丝毫的头绪可以供他整理分析。 正在这一筹莫展之时,门外又有家奴匆匆赶来。 “家主,门外有个童子前来求见。” “领他进来吧。”端木易下意识地应道。 待那家奴退下,他才反应过来。 “童子?又是谁呢?”端木易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多,凭他心思再是玲珑机敏,此刻也应付不过来如此多的难题。 “罢了,先见见是谁再说吧……”端木易只好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 不多久,那家奴领了一个背着行囊的青衣小童,从院外快步走回。 端木易远远地看去,见来的人竟是小徐福。 “端木先生。”小徐福跟着家奴走到端木易面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见徐福如此,端木易便也回了一礼,接着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师父呢?” 只见小徐福从身后的行囊里掏了半天,拿出一样东西来,递给端木易说道:“师父还在楚国,他特地让我前来把这个送给先生,说是先生最近用得上。” 端木易伸手接过,见又是一个竹简,心中咯噔一声。 “不会又是什么让我帮忙的书信吧?”端木易满脸疲惫之色地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师父说,你得请我在城里吃顿好吃的。”小徐福满是期待地看着端木易说道。 端木易看着小徐福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实在不知道后一句话到底是他师父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想的。 明明自己还有一个个烂摊子等着收拾,现在又来了个蹭吃蹭喝的。端木易当真觉得这世人都太过“可恶”,怎么能都欺负他这个“老实人”呢。 无奈之下,他只得一边打开逐渐,一边叹着气道:“唉......请请请,一顿好吃的而已,我怎么也请得起......” 说话间,端木易看到了那竹简中的内容,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激动,也是高兴。 如他所料,那竹简果然是一封书信,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里面的内容却是伯阳父对他的指点。 “清秋时节,公主逢难,两国来求,一法可解。” 开篇的十六个字就足以证明这封信的价值。 只看完这个开头,端木易便已握着竹简,兴奋不已。他忽地一把抱住小徐福,感激涕零地说道:“你真是来得太是时候了!快说吧,想吃什么,哥哥都请你,谁让你这么可爱!” 小徐福努力地从端木易怀里挣脱出来,伸手抹去端木易滴在自己脸上的激动泪水,有些嫌弃又不大敢表现出来地在衣角蹭干净了自己的手掌,然后才委屈巴巴地说道:“先生,请客就请客,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这么亲密接触?” “怎么?不愿意啊?”端木易的难题此时已有了解决之法,自是不再像刚刚那般萎靡。他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地伸手摸了摸小徐福的脑袋,然后说道:“摸一下一顿饭,如何?” 只见小徐福立马变了脸色,谄媚地把头凑到端木易手底下,开心地笑道:“来来来,随便摸,不许反悔啊。” ....... 与徐福玩笑了片刻之后,端木易便找来了家奴,让他先领着徐福,先去安排下住所。 小徐福跟着家奴走后,端木易这才又打开那卷书信,往后看了起来。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中生有本就是天道,天道不变,人道亦不变。故所以变,是为未变,是未知不变之变。若欲应天道而护人道,只需以不变而应万变。切记,携吾赠之物,往故地寻。至于何为故地,乃君之最相熟者也。” 端木易看完书信,感叹着伯阳父的大智慧同时,却也不得不吐槽他的废话真多。明明最后一句话就解决的问题,偏偏却要绕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说得神乎其神、云里雾里。其实到头来,就是让自己带着烂柯棋到最熟悉的地方去。 烂柯棋如今他虽不明白,却也知道该如何使用。但最熟悉的地方又是何处呢? 想到这里,端木易莫名其妙地闻到一阵桃花香气。 “奇怪,这个季节,哪来的桃花香?”端木易正疑惑着,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徐福的声音。 “师父也真是的,收拾行李的时候怎么把他的酒葫芦也放进来了。先生,我不饮酒,这个送给你吧。” 端木易闻声看去,只见小徐福正皱着小眉头,慢慢悠悠地朝自己走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颇为陈旧的酒葫芦,那桃花香便是从里面飘散出来的。 “这是你师父的东西?”端木易惊讶地问道。 “嗯,这葫芦师父都好多年不用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装到了我的行囊里。喔啊......他还装了酒......”小徐福说着,将那葫芦拧开。随即,一股浓烈的酒味飘出,他赶紧把鼻子捏了起来,顺手就将葫芦杵到了端木易面前。 端木易接过葫芦,凑到鼻子下一闻,桃花香伴着酒香四溢开来,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地方——故乡。 年少时桃花酿,回不去的老地方。最熟悉,也最难触碰。 伯阳父放这个酒葫芦在小徐福的行囊里,只怕就是为了用另一种方式提醒自己吧。 端木易一口将葫芦里的桃花酿全部饮尽,然后对徐福说道:“我得多多感谢你的师傅啊。” “唉,不用不用,一壶酒而已。你要谢就谢我,这可是我千里迢迢背过来的。”小徐福一脸期待的笑道,显然是在等着端木易给他奖励。 心中难题迎刃而解,端木易彻底松了口气,轻松地笑道:“好,那我也谢谢你。走吧,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好好好,走走走!”小徐福迫不及待地答道。 ...... 在城里逛了整整一天,端木易为了好生招待徐福,感念他们师徒俩的相助,几乎把都城里所有见得到美食都请徐福吃了一遍。 两人互相交谈之间,端木易也逐渐了解到,原来伯阳父自仲夏之时,就已经料到后来的一切。而徐福也是在入秋之前就启程出发的。这不仅让端木易更加佩服起伯阳父的本事来。 入夜时分,两人方才回府。此时,小徐福的肚子早已圆滚滚的再吃不下任何东西。端木易又陪着他玩了一会儿,待他有些乏了,才让人领他回去休息。 次日一早,端木易跟小徐福打了个招呼,让他在府中再多住几日,自己则要出去办些事情。接着便向嬴无忌请了命,带着十几名近卫,往故乡而去。 一路向西北方行,过了汧邑城,不多时便到了那座久违的山村。 山中不便行车御马,端木易便带人徒步往山中走去。 到了故园的山野,已是黄昏。 破败的村寨方圆,本已是一片焦土。 如今这焦土之上,却再次升起了阵阵炊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七章 重临谷底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犬吠柴扉外,鸡鸣桑树颠。 荒山中,秋林畔,斜阳影里,牧笛声外。 那原本被端木易一把大火烧掉的山村野店,明明已荒废了十数年,如今却又再次焕发出生机来。 虽然这偌大的山野中只有一处农家小院,虽然这院中只有着一对“夫妻”。但夕阳斜照里,这其乐融融的温馨景象,却还是羡煞了旁人。 在那小院中,他二人可能正在郎情妾意、举案齐眉。一想到这样的和睦场景,端木易还着实不大忍心去拆散无名和姜夫人这对苦命鸳鸯。 可是,他不能不狠下心来。 因此,端木易只能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然后领着那十几名近卫,往村中的那个小院落走去。 逐渐走近时,端木易隔着小院的篱笆往里看去,见院中只有姜夫人一人。此时,她正耐心地低头喂着几只小鸡。 又几步,走到院外,端木易为了提醒姜夫人自己的到来,刻意地发出了些声响来。果然,声音惊动了院内人往篱笆外看来。 见到竟是端木易来访时,姜夫人明显有些惊惶不安。她仓促地将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低着头轻声问道:“端......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端木易见她有意装作与自己素不相识,便已明白了她仍想要隐姓埋名、躲藏下去的想法。 可偏偏这个想法,端木易帮不了她。思及此处,端木易不由得无奈地摇摇头。 但他还是好意地顺着姜夫人的意思问了下去:“你家男人呢?我们想找他聊一聊。” 此刻,正提心吊胆的姜夫人怎么也想不到,端木易竟会按照自己的话接下去。听他竟然称无名是自己“男人”,姜夫人虽然心中欢喜,但仍是不由得羞红了脸。 她细若蚊声地说道:“我男人,他去林中打猎了。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介意我到家中坐坐,歇歇脚吗?”端木易像唠家常一般问道。他希望在不得已送姜夫人回国之前,能让她好好地享受一下这恬淡的惬意时光。 “啊?请、请吧......”姜夫人虽然不知道端木易此来的目的,但听他言语中还是愿意承认自己和无名这段关系的,便觉得十分亲切。于是便邀他进了院子,还给他端来了一碗水。 端木易接过水来,忽然便想起了曾经自己外出打猎回来后,一家人的温馨场景。一时间感触良多,他竟盯着手中的碗,陷入沉默。 “你们来这儿,到底为了什么?是要带我走吗?”姜夫人见端木易忽然不说话了,以为他是在计划着将自己抓走。 “噢......你别怕。这件事,我和你男人去说。”端木易将水碗放在院中的石几之上,温和地对姜夫人说道。 “你不会跟他动手吧?”姜夫人担心地问道。端木易的身手她十分清楚,她害怕无名会因此受伤。 “应该不会,只要他不向我出手。”端木易安慰她道。 可没想到如此一说,姜夫人忧虑之色更加浓重。因为她知道,若端木易硬要拆散二人,按照无名的性格,他必然会出手。 思虑了片刻后,姜夫人忽然对端木易说道:“你们把我带走吧。” 端木易并未想到这个结果,惊讶道:“不等他回来吗?” “等他回来,你俩必然会动手。为了我,他会以命相搏。我不愿意他因我受伤。”姜夫人黯然答道。 “也有可能是我输了啊。”端木易苦笑着说道。此刻,他倒真的有些希望自己会输。 “那也没什么差别。你既然已经找来了,那么郑伯也会找来,公父也会找来。到那个时候,又该如何?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本不该让他陷到这个漩涡里来。”姜夫人有些不舍,又有些懊悔。 “那他回来呢?见你不在,他又会怎么做,你想过吗?”端木易问道。 “我......我没想过......”姜夫人低头说道。 看着姜夫人的样子,端木易又是一阵怜悯。少停了片刻,他开口说道:“你跟我的人走吧。我在这儿等无名回来,跟他解释清楚。” “你?你......你会伤了他吗?”姜夫人仍是牵挂无名的安危。 “放心,不会的。我保证。”端木易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我信你。谢谢你。”姜夫人道。 见姜夫人答应了,端木易冲着外面的近卫招招手,一名近卫跑进院子来。在端木易身边站定。 端木易在他耳边轻声交代道:“带夫人先回汧邑安置,若我三日内回不去,再把她送回郑国。记得,要好生照顾着。” “嗨。”近卫小声应道,就要去带姜夫人离开。 刚迈步要走,端木易忙又拉住了他,叮嘱道:“今天这儿发生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别人问起,就说夫人是从贼人手里夺回来的。至于我,就说我去追剿剩下的贼寇了。明白吗?” “明白。” “去吧。” 近卫领命而去,带着姜夫人便往山村外走去。走之前,把端木易带来一个木盒留在了院中。 端木易见近卫领着姜夫人渐行的远了,这才低下头,拾了一把谷子,去喂那些小鸡无人照顾的小鸡。 太阳才落山去,无名终于也从林中赶了回来。 他手里拎着几只野兔,离院子还有好远时,便兴高采烈地喊道:“姜儿,你猜我今天打到了什么?” 端木易闻声扭头看去,恰好与无名四目相对。 见到端木易站在院中,四下又不见姜夫人的影子,无名一阵惊慌,匆匆跑回院子。 进了院子,仍是未见到姜夫人,无名顿时惊惧不已。他瞪着端木易问道:“公主呢?你派人把她抓回去了?” “你总算回来了。你这次办的这件事,未免太不计后果了吧。”端木易说道。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我问你公主呢?”无名怒道。 端木易瞥了无名一眼,背过身去,淡淡说道:“她走了。” “走了?是自己走的还是你的人带她走的?”无名心中已笃定是端木易派人带走了姜夫人。 “她自愿要走,我便让人送她回去了。”端木易如实答道。 纵使端木易所说句句属实,无名又如何可能相信:“不可能。定是你强行将她带走的。” “真是她自愿的。我没有逼她,甚至没有提要带她走。”端木易再次辩解道。 无名根本就不接受端木易的说法,质问道:“我们俩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为什么你一来,她就走了。你还说与你无关?” 面对无名的咄咄逼人,端木易再也忍受不住心中对他的不满,呵斥道:“你清醒一点。她是有夫之妇,更是将来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你改变不了的。” 无名目光狠厉,忿忿不平道:“我既然能带她走,怎么就改变不了?” 见无名仍是执迷不悟,端木易继续追问道:“你是带她走了,可是呢?她是郑伯的女人,郑伯会不满天下的找她?她之所以离开这儿,就是为了保全你。” “狗屁,什么郑伯。老子这就去闯宫杀了他。”无名说着,便把手里的野兔仍在地上,准备转身出门。 “不行!”端木易转身,喝止住就要出门的无名。 无名也回过头来,看向端木易,瞪大了眼睛气愤道:“你又要拦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得好一点,你就心里不舒服?” “你误会了。”端木易低声说道。 无名心头火起,越烧越旺:“我误会了?从咱们俩成为两个个体开始,我的每一场不幸,都或多或少和你有关。你说我误会你?” 面对无名的意气用事,端木易只好再次温和地劝道:“你冷静一点。” “我没法子冷静。”无名道。 “你真的想去找她?”端木易看着无名的眼神,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动摇。 然而,无名却似乎没有过丝毫动摇,冷冷地答了一句:“废话。” “那咱们比一局吧?”端木易终于决定要把最后的杀招搬出。 无名闻言,不耐烦道:“比什么?比武?既然谁都死不了,有什么意义?” “不比功夫,比下棋。”端木易解释道。 “下棋?”无名颇感惊讶,不知道端木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端木易指着院中放着那个木盒,说道:“我带了一副棋来。咱们下一局。你若赢了,以后这天下,随你怎么搅和。但我若是赢了,以后你须得听我的。” 无名倒是没有丝毫畏惧,果断应道:“比就比,咱俩的围棋水平,都是上辈子积累起来,谁也不比谁高。你以为我会怕你?” 端木易见无名已然进了自己安排的圈套,心里稍安。接下来,他要想办法让无名跟自己去一个感觉不到时间变化的地方。 于是,端木易说道:“好。不过这地方鸡犬相闻,有些喧闹,着实不适合下棋。不如,我领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 “谷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八章 十年一子 再一次回到鬼谷谷底,端木易和无名二人心中各有着不一样的感触。 “刚才,你东走西绕地,那是个什么鬼玩意儿。”无名没好气的问道。 原来,适才从山道:“这是烂柯棋。何为烂柯,你应该懂吧。” “端木易,你诳我!”无名走上前去,一把扯住端木易的衣领。 “我没得选。”端木易沉声道。 “你.....”无名怒不可遏,狠狠地挥拳砸在端木易脸颊。 一拳过后,端木易嘴角已有鲜血。无名瞪了他一眼,不愿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便气冲冲地往山外跑去。 端木易看着面前荒废的旧屋,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移步往村外走去。 重新出了那荒山野村,至山脚下,已是不见了无名的踪迹。 好在如今物是人非,就算放手任无名放肆,只怕也难有什么变化了。不如就随他去吧。 如此想来,端木易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于是,他遣步东行,往汧邑而去。 再回汧邑,已是另一番光景。城墙依然,城门依旧,只是那些守城的将士,早已不知换了多少批。如今竟尽是些陌生的年轻面孔。 入城之时,端木易来到守军面前,拿出自己的随身印信,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好早些与汧邑的守将官员取得联系。 岂料,那守城的士兵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不仅没有对端木易表现出任何敬意,反而狐疑地打量了端木易一阵,说道:“你先在这儿等着,哪都不准去。” 接着,便往城中快步跑去。 端木易在门口等着,觉得颇为无聊,便与一个守城将士攀谈起来。 “小兄弟,这汧邑城如今的守将是谁?”端木易友善地问道。 那守军道:“当然是卢将军了。卢家三代可都是这汧邑的守将。” “卢将军?卢起将军吗?”端木易忽然想到曾经和王子英救下的卢老将军的独孙。 “当然。还能有哪个卢将军?”守军道。 “那不还是个孩子吗?”端木易忘了自己已因烂柯棋耽误了数年,直道是还是曾经的岁月。 那守军听端木易说话颠三倒四,不耐烦地说道:“切,你这人可真奇怪……” 正说话间,进城的那名守卫已从城里带着几人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将领,二十岁左右年纪,雄姿英发,威风凛凛。 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副将。 那几人走到端木易跟前,仔细观察了他一番。年轻将领一脸惊疑之色地对着身后的几名副将小声地说了些什么,那些副将们纷纷点头。 接着,那将领更加惊讶,于是问道:“您可是端木先生?” 端木易拱手一拜:“正是在下。” “啊?先生,真的是您?您总算回来了……”年轻将领赶紧迎上前来。 “将军是?”端木易问道。 年轻将领激动地答道:“我是卢起啊!您忘了,当年是您领着王叔攻破的汧邑,救了我和母亲。” “卢起,真的是你。你都这么大了。当年你还是孩子呢。咱们得有十几年没见了?”端木易问道。 卢起笑道:“何止啊,咱们已有二十年未见了。单先生失去音信,至今已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 “先生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怎么杳无音信的?而且,您与二十年前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看着端木易的模样,卢起十分震惊。 “哦,我……”正待要回答时,端木易腹中发出阵阵抗议。 原来,十一年来不吃不喝的胃,终于在此时有了反应。 听到声音,还未等端木易尴尬,卢起便赶忙说道:“哎呀,看看我,怎么忘了,先生先请入城。到舍下去,咱们好给先生接风洗尘。” “多谢。” “先生,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五十九章 物是人非 跟随着卢起进了汧邑城,端木易被直接送进了守将府邸。 一番沐浴更衣以后,几个家奴领着端木易来到正堂。此时,卢起已命人在此处备好了各种吃食。 端木易端木易拜谢之后,于一旁落座。因腹中着实太过饥饿,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便随即吃了几口案几上的饭菜。 待吃了几口,稍稍缓解了胃中空虚,端木易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卢将军见谅,实在太过饥饿,故有些失礼。” 小卢将军颇为老成地说道:“无妨,先生随意些。就当是在自己府上。” “多谢。” 看着端木易在一边大快朵颐,卢起笑着问道:“先生这些年到底去了何处,怎么一点踪迹都寻不见?” 原只是随口一问,哪知端木易却犯了难。好在他嘴里还有未咽下的食物。趁着嚼东西这会儿,已在心中想好了应对。 “我去追那些劫走姜夫人的贼寇了。”端木易答道。尽管他也知道这说辞太过牵强,但他已准备就此咬定,决不松口。 卢起颇觉讶异,疑惑道:“当年那些随先生来的近卫也是如此说的。可是我们派人去了几次他们所说的地方,都只看见一个空空的院落,没见到人啊。” 对此,端木易也想好了对策:“我俩交战至山林后的一处峭壁,一起摔了下去,所幸我活了下来。只是那谷底极深,又摔断了腿,所以在下面养了这么多年。” “噢……这样啊……”卢起显然不太能接受端木易给出的答案。 这时,端木易赶忙将话题岔开道:“这十一年,都有什么大事发生吗?君上他们可都还好?” 果然,卢起不再追问端木易,而是回答道:&君上这几年励精图治,我大秦也日益富庶起来,偶尔会与西北的戎狄产生些摩擦,但都是咱们大胜而归。至于别国,我一介武将,所知晓的自然不那么详细。只是知道,前些年申侯薨了,宋公也薨了。& “宋公薨了?怎么这么突然?”端木易惊骇不已。毕竟宋公从年龄上来说,比自己还年轻一些。 卢起亦是有些惋惜道:“听说是因为忧伤过度。君上郊祭那年,宋公的胞弟在边城战死,已是让他悲痛至极。后来没过两年,宋国大司马也因醉酒堕马身亡,从那之后,宋公就常年抱病,再之后就因病宾天了。” 端木易忽然听说宋国与自己交好之人,竟皆一个个地撒手人寰,不禁悲从中来。竟是忘了此刻手里还端着一杯酒,停在半空中。 卢起见端木易忽然神色有异,担心是自己招待不周,于是问道:“先生,是饭菜不可口吗?” 见卢起有所误会,端木易连忙应道:“啊,不是不是,只是太久没回来,忽然发现有太多人都已经不在了,心中有些怅惘。” 听端木易说得情真意切,卢起不禁感慨道:“先生到底重情重义,只是人生如此,离合悲观,总归是要接受的。先生也不必太过感伤。用过膳后,我陪先生到城中走走,散散心。顺便也再给先生好好说一说这些年咱们大秦的变化。” “好,那就谢过卢将军了。”端木易连忙谢道。只是伤感之情,一时还是难以抑制。 “先生客气。” ...... 待端木易吃饱喝足,卢起便领着他到汧邑城中游览。 这些年,秦国逐渐建立起自己的政治体系和行政机构,汧邑城中也多了诸如负责刑律、赋税、户籍、纪事等的众多部门。只是秦境之内,依旧极少有分封的大夫。较多者,仍是有爵位而无实地的贵族。 听着卢起对许多新建立的部门的讲解,端木易也大概了解到,嬴无忌这些年将自己教的东西还是消化了不少。而且,已经可以根据国中的形势制定切合实际的政策。比如,他提出的族诛连坐之法,在自己看来残忍无比,但也确实解决了秦地旧民枉顾刑罚、胆大妄为的陋习。 两人一路走来,端木易才真正感受到世事沧桑的陌生感。 曾经的秦君府邸,如今已经变成了管理户籍、辑录史籍邑志的处所,也不知自己和嬴开首相识、初论政的那间内舍,是否放着载有那次谈话的卷宗。 昔日的白家小院,现在成了负责征兵、管理兵役的兵所,虽然仍是简陋、朴素、不那么敞亮,但总算仍是为了大秦国的厉兵秣马在做着贡献。想必白知武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不已。 有所变,也会有所不变。 校场依旧是原来的校场,颜儿家的那间小院子仍然还在,只是里面住进了新人,不知他们是否注意到那棵树上刻下的文字。 两人继续沿着主街行走,走到一处巷子口,端木易只觉得颇感熟悉。卢起却说道:“先生,咱们往里面去看看?” 端木易不解何故,卢起已在前面领着他往巷子里走去。 走了二三十步,一个小院儿外,一个熟悉又陈旧的招牌,几个斑驳亲切的字,出现在端木易眼前。 “老根客舍” “四伯伯,您看谁回来了?”卢起对着院中叫道。 不一会儿,院中出来一个佝偻瘦弱的老人。老人抬起头来,端木易认出,却是赵老四。 虽然脸上的沟壑愈加深刻,容颜也是苍老了不少,但他仍是一身青色布衣,一顶遮盖着光头的帽子。 “这是?端木先生?不不不,不可能,您是端木先生的儿子吧。”赵老四用昏花的老眼仔细地瞅了端木易半天,最终还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端木易本尊。 “四伯伯,这就是端木先生啊。”卢起不禁笑道。 但见赵老四一脸地不可置信,又打量了一番后,他对着卢起训斥道:“瞎说,端木先生惜时别是这般模样,如今都二十年了,你四伯伯我都这模样了,先生怎么还是曾经的那般稚嫩?” 端木易看见曾经相识已成了这般年纪,第一次认识到岁月在人世间是多么的无情。他走上前去,轻声对赵老四说道:“四哥,是我,真的是我。你忘了当年咱们还在你这小院里喝过庆功酒吗?” “真的是你?”听见端木易的话,赵老四凑近了再次仔细地辨认。 “是我啊。”端木易点点头,目中似有些闪烁泪光。 确认了眼前之人正是端木易后,赵老四亦是感慨万分,他眼含热泪地笑道:“先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您啊。哈哈......” 端木易看着他苍老的模样,关切地问道:“四哥,许久不见,你一切可还都好& 只见赵老四点头应道:&好,好。身体虽然一年不如一年了,但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对了,先生,还记得您曾经跟我说的话吗?这客舍,我也真的开成连锁的啦。凡是有我大秦城邑之地就有我‘老根客舍’的招牌。& “好啊,四哥真厉害。”端木易也不禁替赵老四感到开心。 “那是,这可是君上亲自许的。只是可惜啊,王将军是看不到了......”赵老四本正满脸自豪地炫耀着,忽然又想起了已经战死的王子英,不仅潸然泪下。 “四哥......”端木易受他感染,也心中凄然。 这时,反倒是卢起上来劝说道:“四伯伯,不提这些伤心事了,王叔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不请他进里面坐坐?” 赵老四闻言,觉得在理,便赶忙止了哭泣,说道:“对对对,先生里面请。” 三人入得院内,又聊了些故旧之情与新鲜之事。有悲有喜,涕笑交加。也算是往昔之人、今日之世都有了一个交代。 入夜,端木易随卢起回府,到了府院门前,见有车马停在外面。 卢起只看了一眼,便不大高兴地说道:“哼,他又来在做甚?” 说罢,便风风火火地往府内走去。 端木易不解其故,但见车驾甚是豪华,且套有三匹骏马,想必不是寻常贵族,便也快步跟了进去,想弄清究竟。 进了院内,只见迎面走来一人,满脸堆笑地冲着卢起和端木易便问候道:“卢贤侄、端木先生,让我好等啊。” 端木易见来人竟是蒙艾,刚想上去还礼,却见卢起没好气地说道:“蒙大人此来何事,难道我汧邑城的军务,您也想插上一手?” 蒙艾却是并不气恼,和颜悦色道:“贤侄哪里话,我这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接端木先生走?” 卢起仍是不留情面,继续对蒙艾冷嘲热讽:“哼,端木先生晌午刚到此处,蒙大人晚上就到了,蒙大人消息可够灵通的啊?” “贤侄误会了,不是我要见先生,而是君上要见他。”蒙艾说道。 卢起似有些收了脾气,却仍是不大相信地说道:“君上要见先生,自会让我派人护送先生去都城。又怎会如此急在一时?” 蒙艾正色道:“确实是有急事。” “什么急事?”端木易和卢起同时问道。 蒙艾分别看了两人一眼,严肃地说道:“郑伯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章 暗流涌动 蒙艾带来的消息,让端木易和卢起都颇为意外。但卢起因为与郑伯没什么交集,只惊愕了一下,随即便没了什么感触。 倒是端木易,他与郑伯相交颇深,情感也更为复杂。所以此时不由得恍惚、失措、茫然、庆幸,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 而且,端木易这些年销声匿迹,本质上,也还是由郑伯夫妇所引起。所以,当听说郑伯驾薨的消息,端木易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 如今,端木易和无名才从烂柯棋局里脱身,无名此刻又不知去向。本来最应该担心的便是郑伯。现在此事一出,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 因觉得此事确实非同小可,端木易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蒙艾言简意赅地答道:“一个月前,君上也是才知道消息不久。” “继位之人定了吗?”郑伯之死确定了,端木易首先关心的便是这继承人的问题。只要这中间不出岔子,那么无名应该就没有对历史产生什么影响。 “是大公子寤生。”蒙艾答道。 “看来没什么变化。”端木易听了这个消息,便也安下心来。 随后,他稍一沉吟,又接着问道:“那姜夫人那里呢?” “姜夫人似乎更加宠爱二公子一些,只是这次郑伯没有顺她的意。”蒙艾倒是对郑国之事了解周全,面对端木易的提问,总能对答如流。 闻言,端木易点点头,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之后,又抬起头来问道:“君上急召我回去,可是要遣我出使郑国?” 蒙艾却颇为圆滑地笑道:“此事嘛,我也说不准。君上没有明说,作臣子的不能妄自揣测。” 对此,端木易有些无奈,只好说道:“那好吧,蒙大人可先回去跟君上回报,我明日一早便快马赶回都城。” “好,先生尽快,莫误了大事。”蒙艾嘱咐道,说着已准备开。 “放心吧。那就辛苦蒙大人了。”端木易上前拱手说道。 “好说,都是做臣子的本分。那贤侄,我便先走了?”蒙艾此时又恢复了来时的和颜悦色。 卢小将军面对蒙艾的谦和,却仍是一副冷冰冰地面孔,不耐烦地应道:“慢走不送。” 待蒙艾出了府院,乘车而去,卢起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 趁这时,端木易赶忙好奇地问道:“卢将军,你和蒙大人之间是怎么回事?” 卢起微有些惊讶,说道:“先生不知道吗?蒙艾此人的劣迹也非这一日两日了。他如今又在军中广布眼线,通过弹劾将帅,加强自己的权力。察其行也,实在不堪。” 听罢卢起的话,端木易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劝说道:“卢将军,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我印象中,蒙大人不是这样的。” 谁知,卢起竟是一脸愤慨地痛陈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先生,曾经我也以为他不是那样。但是,就是他让君上免去了给王叔的封号。” “这是什么意思?”端木易不解道。 卢起道:“王叔死后,君上本来追授他司马之位。谁都知道,这只是个虚衔,所以没有人提什么异议。偏偏蒙艾在这时候搅局,上书君上,说王叔德浅才薄,配不上这司马之位。还诬陷王叔在岐山时延误军机。最后让王叔死后也背了罪名在身上。” 显然,对于此事,卢小将军可谓是深恶痛绝。说到最后时,他已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竟有此事?”端木易更觉惊骇无比。他仔细回想,也确实发现,自己回大秦后任职的那一年,几乎所有人都会回避谈王子英的事。如今想来,是有些蹊跷。 “端木先生不信的花,将来回都城,尽可去问。”卢起怒目说道。 “好,若真如卢将军所说,我一定明示君上,对他加以严惩。”端木易也觉得此事不可就这样不明不白,于是他向卢起保证道。 卢起听说端木易要回去核查此事,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喜悦。他感激地说道:“那就多谢先生了。天色不早,先生先去休息吧,明日里还要赶路回都城,不免又要颠簸劳碌。” “嗯。那卢将军,我就先行告退了。”说着,端木易向卢起拜了个别,便往自己的屋舍走去。 ...... 次日清晨,端木易早早便已醒来。他本来担心卢起还未起,便想不如留下封书信,就先行离去。不料从屋中出来,走到院子时,卢起已在院中相候。 “卢将军起得好早啊。”端木易赞叹道,他认为年轻人能如此勤奋是种极好的习惯。 卢起谦逊地笑道:“不敢承先生所夸。今日已是起得晚了。平日里,此时我都已经巡查完城防了。” 闻言,端木易更加觉得卢起此子是个少有的栋梁之才,便在心中暗暗对此人更加重视起来。 正思索间,卢起又说道:“听闻先生此行是要策马前去,我特地一早给先生寻来了一匹好马。” 说着,卢起已拉着端木易往院外走去。 端木易随卢起来到院子门前,果然见到大门口立着一匹良驹。那马儿甚是神骏,竹披双耳骏,风入四蹄轻。更重要的是,那马黄鬃短鬣,与端木易昔日游历江湖之时的那匹老友颇为相似。 一见此马,端木易顿时生出一股喜爱之情。他感激地看着卢起道:“卢将军,不想你竟照顾地如此周到。此马在下喜爱至极,感谢将军的厚赠。” 卢起并不知道端木易对黄鬃马有如此情感,他本来只是觉地此马神武威风、脚力非常,所以才以这匹马相赠。不曾想,竟会如此得端木易之心。于是,他也颇感欣慰。 两人看完宝马,端木易回将军府上用了朝食后,便拜别卢起,乘骏马往都城而去。 快马加鞭,沿途风景来不及观赏,便已匆匆过去。以这般速度,未至正午,端木易已经赶到了都城。 入得都城,甚至没来得及回府邸换件像样的衣服,端木易便匆匆赶往宫城,去面见嬴无忌。 “君上!臣回来了,君上!” 一只脚才刚迈步进入大殿,端木易便迫不及待地招呼嬴无忌。 此时殿中并无他人,是以嬴无忌不必在乎君威,快步朝端木易走去一把拥抱住他,激动地说道:“师傅!您可算回来了,师傅!” 师徒俩再次见面,没想到已隔了十一年。十一年的音书断绝,让两人此时都有说不完的话想说给对方。但最终,却只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两人相拥而泣片刻,端木易思及尚有要事需谈,所以对嬴无忌说道:“无忌,此时还不是你我二人叙旧情的时候,咱们还有事情要说。” 嬴无忌闻言,也从端木易怀里脱出身来。 此时,两人才相互看到对方这些年来的沧桑变化。 端木易风采依旧,嬴无忌额前鬓角却都已有华发生出。 嬴无忌震惊,端木易也是震惊。 嬴无忌自然如常人一般,震惊于端木易未变的容颜。至于端木易,他之所以震惊,却是因为此时的嬴无忌,已经和昔日的嬴开有了八九分的相似。 一时间,端木易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汧邑旧邸时的光景。 “老师,你.......”嬴无忌看着端木易,瞠目结舌。 这也让端木易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赶忙说道:“我也不知是误食了什么灵丹妙药,他们都说我老得较常人慢上许多。” 好在对于端木易的话,嬴无忌素来都不怀疑,便也不再追究此事。 “无忌,听说这次急着找我回来,是我要去郑国出使?”端木易问道。 “是的,老师。”嬴无忌点头道,“老郑伯突然薨了,这少年公子即将承袭君位,作为老朋友,咱们秦国是得去给他撑撑场面。” “是这个道理。”端木易应道,忽地他转念一想,又问道:“你当真只是出于老朋友的情感?” “嘿嘿,老师果然精明。”嬴无忌此时竟难得自在地笑道,“我想此时去插上一手,也是因为这郑国公子与我一样,同为少年登位,所以不免心中生出相惜之感。当然,更重要的是,咱们此时去摆明立场,将来与郑国这个强援关系就更加牢固了。” “嗯,不错。情义之中,却也不忘以利国为先。不枉为师教你一场。”端木易称赞道。 “哪里哪里,还要向老师多多学习。”嬴无忌笑道。 看着嬴无忌肆意的模样,端木易忽然又觉得此时眼前的这个中年秦公,又回到了曾经年少在自己身边调笑的日子。不禁以手抚膺,喟然长叹。 “老师,您这是怎么了?”嬴无忌见端木易忽然神色黯然,关切地问道。 端木易摆摆手,说道:“没事,可能这几天见了太多旧人,一时还不适应。总是有些感时伤世。” “老师世事沧桑,要多多保重才是。”嬴无忌安慰他道。 “嗯,对了无忌,有件事我要问你。王子英的封号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时端木易忽然想起了此事。 “啊,看来老师已经知道了此事。”嬴无忌说道,“只是此事另有缘由。” “什么?” “党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一章 少年君主 嬴无忌的回答让端木易感到心惊,他没想到自己疏离朝局这些年,竟已经衍生出了如此恶劣的情形。 “无忌,你详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端木易脸色顿时沉重下来。 嬴无忌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不敢再做隐瞒,对端木易说道:“老师,你也看到了,洛邑之战后,除了王子英战死,后来许多老臣也相继离去。我大秦虽然早已盘踞于西垂,但根基却相对单薄。这些老城谋国的前辈一去,朝中不免后继无人。所以我才启用了很多新人。” “此乃正道,唯才是举,方能兴国安邦。”端木易点头肯定了嬴无忌的做法。 哪知,嬴无忌却脸色变得委屈起来:“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端木易闻言,倒也不太意外,按照以往的经验推测道:“怎么说?难不成是老贵族们对新晋官员有所打压?” 岂料嬴无忌竟摇摇头,说道:“恰恰相反。也怪我用人时太过激进,导致后来朝中新人过剩,竟联合起来排挤那些所剩不多的老臣。” “老贵族底子深厚,那些新人靠什么撼动他们?”端木易颇感震惊的问道。 “战功。” “军队?” 嬴无忌点头道:“不错,洛邑一战后,大秦的军事受到重创。昔日将领,伤亡者众多。再加上回来后又重新征兵训练,所以我任用了许多新人做军中将帅。” “这样不行,缺少制衡。”端木易一下子便找到了症结所在。 这时,嬴无忌用钦佩地眼光看向端木易,说道。“还是老师看得明白。这些新上任的武将入朝之后,发现朝中老臣多以作古,其子嗣又少有能够承其业者,便也打起了那些位置的主意。” “可这和王子英、蒙艾他们又有什么关系?”端木易提出自己的疑惑之处。 但见嬴无忌双眉颦蹙,阴沉下脸来,低声说道:“反对追封王子英,便是他们筹划的第一件事。” “此事难道不是蒙艾所提的吗?”因与自己所知道的有所出入,端木易颇为不解地问道。 嬴无忌嘴角抽动,苦笑道:“看来蒙艾替寡人背了不少黑锅啊。” “这是什么意思?”端木易更加疑惑。 嬴无忌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说道:“蒙艾为人虽然不那么敞亮,却是八面玲珑。他是老贵族里,少有的能和那些新官员说得上话的。也因此,会得知一些那些新官员圈子里的密谋。” “就比如王子英的事?”端木易顿时猜到了事情的发展。 嬴无忌目光闪烁,回忆起往事道:“不错。议定追封王子英的前一天晚上,蒙艾突然深夜来访,将少壮派的计划透漏给了我。对那些青年才干,我还不能平白无故地进行打压。所以,我当时一度束手无策。好在蒙艾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让我先同意此事。不过,那个提出来的人,得是他。” 只听嬴无忌说到此处,端木易便已明白了蒙艾的想法,说道:“他是想借此机会,获得少壮派的信任,同时也保全你的君威。” 嬴无忌啧啧赞叹:“老师果然是明眼人。蒙艾便是这么想的。而且他这么做,果然成功地打入了那些新官僚的内部。” 端木易也觉得蒙艾此举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已算得上是上上之策,不由得称赞道:“蒙艾这家伙,有时候确实挺精明。这么说来,他在军中安插眼线,也是你授意的吧。” 嬴无忌脸色渐好,显然是后来的发展十分顺心如意:“老师英明。蒙艾借着那些新人的信赖,开始举荐一些夹在两派中间子弟,到军中任职。这样一来,那些新将领都以为蒙艾是在与自己培养人手,殊不知,那却是他埋下的暗桩。当然,这些年凭着这些耳目,也确实掌握了许多那些人的把柄。敲山震虎地收拾了几个,朝中也便渐渐安稳下来。” 听罢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端木易夸赞弟子道:“干得不错。虽然过去我时常教你要慎用权谋,但有些时候,做君主的必须有些手段。无忌你记住,治国要多用宽仁,治官要多用谋断。” 受到表扬,嬴无忌畅快地笑道:“多谢老师指点。只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新官僚会那么容易就接受了蒙艾,对于他们来说,旧贵族岂非都是洪水猛兽?” 见嬴无忌倒是仍然勤思好问,端木易却也不吝惜指点于他:“就是因为他们对旧贵族还有忌惮,所以才急需要一个可以利用的旧贵族来为他们开路。只要有人能在他们这里获得好处,旧贵族的联盟,也不那么牢靠。” “原来如此。看来蒙艾早就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主动接近他们。”嬴无忌捻着胡须点头道。 端木易在此事上的看法,倒与嬴无忌出奇的一致:“嗯,我想也是。往后你得好生感谢蒙艾了。毕竟,背锅侠不是那么好当的。” “背锅侠……是什么?”嬴无忌茫然地问道。 “就是说他替你挡下了别人的非议。”端木易解释道。 闻言,嬴无忌觉得老师用词虽然新奇倒是颇为恰当:“那倒是……不过,老师,蒙艾安插眼线之事,直到现在尚有人看不明白,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可知道卢起?”端木易反问道。 “汧邑城守将?”嬴无忌因召见过几次各城的将领,是以对他有些印象。 端木易回答道:“不错,就是他看出来的。也因此,他对蒙艾意见颇大。若是两边制衡得差不多了,我看你还是早些替王子英追封回来比较好。顺便也替蒙艾正正名。” 此时,嬴无忌脸上又浮现出忧愁之色:“弟子也正在为此事为难。当初否定他的是我,如今再行追封,如何能够服众?” 端木易看了一眼无助的徒儿,感慨道:“无忌,你糊涂啊。你若是单独追封王子英一人,确实比较显眼。可若是多追封一些呢?” “老师的意思是,对那些为我大秦捐躯殒首的先烈都予以追封?”嬴无忌恍然大悟。 端木易点点头,继续解释道:“追封一事,左右只是个称号,多一个两个,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况且,像白知武、卢照邻这种名将,追授一个称号,也在情理之中。” 嬴无忌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老师高明。那我就再把那些为我大秦抛头颅洒热血的功臣都予以封赏。” “嗯,当然,这还不够。”端木易说道。 “还不够?”嬴无忌再次不解。 端木易有些担心地看着这个不开窍的土地,说道“”“如此一来,只解决了追封之事,你还要想办法平衡新官僚的心理。” “那怎么办?”嬴无忌问道。 端木易想要培养嬴无忌独立思考的能力,于是说道:“别总问我,试着自己想一想。” 嬴无忌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有了想法:“既然对旧人有了封赏,那么适当也要给他们些甜头。不如就从中挑选几个得力的,加以提拔。” 端木易肯定了嬴无忌的提议:“孺子可教也。党争党争,说到底就是两帮人利益之间的博弈,只要平衡好这个,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老师,那今后我该如何避免党争发生。”嬴无忌向端木易提问道。他似乎仍是希望自己的老师能教给自己一条万全之策。 只见端木易正色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有关系的地方就会结党,结党避免不了,只要让他们不争或争不起来,就可以了。至于怎么避免,为师只能教你八个字——权握手中、各方制衡。” “弟子明白了,弟子会谨记这八个字的。”嬴无忌恭恭敬敬地答道。 端木易又道:“恩,不必着急,你以后路还很长,在实践中慢慢领悟就好。对了,出使郑国的事,定在什么时候了?” 嬴无忌应道:“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要老师休息好了,就可以出发。” 端木易点点头:“好,容我回府邸收拾收拾,明日就启程。” “那我现在就吩咐下去。” …… 第二日清晨,秋风微凉,出使郑国的队伍由端木易坐镇,自渭水之畔,往东而去。 又十日,至郑都,见城中百姓尽皆缟素。 秦使的队伍到了城门之时,便已有诸多宫人卫队前来迎接。入城不久,又有大夫祭足、公子吕领人前来。 端木易率秦国使团致以哀戚之后,便随郑国众人往宫城而去。 再次穿过高大的城墙,走在幽深的宫城深处,端木易却是为了奔丧才来。这种落差让端木易一时有些沉重。 森森而立的城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端木易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大殿内一步步走去。 行至大殿门前,透过殿门往里望去,两侧文武百官端端站立。正中,一个少年高坐于台上。 端木易目光放去,那少年虽然尚且年幼,却俨然已有一种霸者之气。他面容略带些悲戚,但眉宇间透露着坚毅。 少年君主,终于临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二章 阋墙之争 高台之上,少年寤生正接受着众臣与来使的朝拜。 看着台上的少年,端木易也不由得感慨他与生俱来的非凡气度。 只见寤生虽然仍是少年模样,却已脱离了少年人的青涩与稚嫩。相反,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稳重与大气。 与其父不同,寤生没有胖胖圆圆的脸,没有敦敦实实的身躯。而是生的坚毅挺拔,棱角分明。那一张脸,极尽巧妙地汇集了姜夫人的惊天美貌和郑伯的悠然气度。眉目有神,精光炯炯,却又有始终有着泰然自若的冷静和隐隐含威的内敛。 作为秦国使臣,端木易恭谨地按着仪程对这位新上任的郑伯做了参拜。不敢有任何疏忽与差池。 因为这次的出使非同寻常。对逝者的追悼,和对新君的恭贺,都要兼顾的到。过分的悲与喜都不太适合。 礼拜过后,寤生庄重地说道:“先公父不幸宾天,寡人以少年之身履诸侯之位,各国皆对我郑国虎视眈眈。秦国能在此时出面为我撑腰,寡人感激不尽。” 端木易自然谦和地应道:“郑伯此话就见外了。郑秦两国,同为后起之秀,互通友好,相交往来,本就是理所应当。况且昔日老郑伯也曾助我秦国脱过危难。大秦若此时在趁人之危,岂非恩将仇报的无信小国。” “秦国大国风范,寡人敬佩不已。寡人愿郑国与秦国永结盟好,共兴大业。”寤生朗声说道,气度非凡。 “愿我秦郑两国永结盟好,共兴大业。”端木也受到感染,亦是极为激昂地说道。 殿上群臣亦收到这二人的感召,也跟着高呼道:“永结盟好,共兴大业!” 正在殿中所有人都陷入一片振奋之中时,大殿之外忽然又有一阵喧嚣传来。 一时间,端木易、寤生和众臣都向殿外看去,只见另有一名少年姗姗来迟。 端木易见那少年眉目清秀,穿着华贵,却偏生十分跋扈。 这种场合,迟到也就罢了,还气势汹汹地,似乎对殿中众人都非常轻视。 他不守规矩礼节,不等通传,直接闯入殿内。还将上来的宫人侍卫挨个踢翻在地。 众臣一见此人,顿时都觉得颇为头疼,神情无奈,各个面有忧色。 而寤生见那人如此无礼,但却没有治罪于他。只是嘴角轻轻一抿,随即宠溺地微笑道:“二弟,快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秦国使臣,端木易先生。二弟应该有印象吧?” 听到寤生称呼那孩子为二弟,顿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原来他就是郑伯的二公子——叔段。只是单从这相貌上来看,他似乎一点都不像郑伯。反而是要更加像姜夫人多一些。而且不知为何,端木易甚至觉得他眉眼间与无名有几分相似。 “难不成……”端木易眉头皱起,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恰在此时,叔段也彻底进了殿内。只是他脚下不停,一直走到紧临寤生的位置,才停下脚步。 “兄长,我可听说端木先生与公父和母亲都相交颇深,可是这样吗?”叔段依旧张扬跋扈地问道。说话时,他刻意在“母亲”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端木易隐隐感觉到,叔段此话就是为了说给寤生听得。如果没错的话,叔段更加受到母亲的喜爱。所以,他强调两人母亲与端木易的交情,实则只是为了让寤生在自己面前输上一筹。 殿中众臣也都是七窍玲珑的心思,再加上素来也都知道这兄弟二人的不和,自然是听得出叔段此话是什么意思。 霎时间,几乎人人都噤声不语,战战兢兢。恐害怕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不小心触怒了哪位,以至于将来遗祸无穷。 作为外来使者,端木易更加不可能参与到这场争斗之中。不过他倒是挺好奇寤生会怎样应对叔段的刁难。 于是,端木易期待地看着寤生,等着他做出回应。 但见寤生依旧是没有丝毫的恼怒,风轻云淡地答道:“端木先生是真国士,是秦国与我郑国两国邦交的要臣。公父在世之时,每每谈起,都以先生为麒麟之才。我郑国公室能结交先生这样的人才,自然更是荣幸之至。” 这番话答完,端木易甚是满意。 倒不是因为寤生言语中对自己的称赞,而是寤生这一招海纳百川的应对之策着实高妙。 面对叔段言语间的挑衅,寤生没有直接恼羞成怒地回击,也没有忍气吞声地咽下。他句句不离邦国公室,把端木易与郑伯夫妇的私人交情,直接上升到邦交高度,一来回应了叔段的话,另外也是在敲打叔段,这个国家,这个公室,如今已换了主人。 而他姬寤生,正是那个可以代表公室邦国的主人。 寤生的一番话大气磅礴,掷地有声。众臣听了,无不叹服,更加钦佩起这个才仅仅一十三岁的少年君主。 而叔段那边,输了一阵后,自然高兴不起来。他黑着脸,耍起了小孩性子:“什么家国公室的,我不懂。我就是要告诉你,母亲说了,待会儿典礼结束,要请端木先生留下。她要带着你我二人,一起感谢端木先生千里而来祭奠公父。” 闻言,端木易心中五味杂陈。不过,他倒着实有些想要见一见这个十一年没有见面的郑伯夫人。 寤生听罢叔段的话,知晓自己母亲定是因公父之死,心情抑郁,所以想要与故人见上一面,也好倾诉排解一番。 于是,寤生便应下了此事。 接见使臣的仪程很快进行完毕。寤生命令众臣退下后,又派人把随端木易前来的秦使送出宫城,安排在驿馆。只把端木易留在了大殿里。 接着,他又让叔段去请姜夫人到大殿来。 叔段虽然极其地不愿意,但毕竟此事是自己母亲的提议,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不情不愿地往后宫去,请姜夫人前来。 不多时,姜夫人随叔段来到前朝,寤生和端木易同时起身行礼后,才各自坐下。 随后,姜夫人与叔段也各自落座。 十一年,端木易终于再次见到这个因为自己而失去幸福的姜夫人,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对眼前之人说些什么。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直视姜夫人一眼。 倒是姜夫人时隔多年,已有了从容不迫的大气。面对故人,她竟不悲不喜,不惊不怒,只云淡风轻地问候道:“端木先生,多年不见,没想到先生依然容颜不改。当真是让我们这些做女子的羡慕啊。” 她虽然语气冲淡平和,但话语间也不无调笑之意。端木易听了,也不禁惊讶于姜夫人这些年心态上的转变。不由得好奇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她这些年究竟变化几何。 才抬起头来,端木易便不由得一阵心惊。 十一年,姜夫人容颜犹在,只是满头的青丝,尽皆成了白发。千丝垂下,如沐清雪。 “夫人……这……你怎么……?”端木易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认识了吗?”姜夫人平平淡淡地一笑,笑意中藏着无尽的黯然。 接着,她又说道:“先生是讶异于我的头发吧。可怜未老头先白,与其说是可怜,倒不如说是无奈。” 端木易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她哪里是在说青丝白发的变化,明明说得就是她与无名的有缘无分。 于是,端木易便也打机锋道:“世事本就多有无奈之处,白发终究变不回青丝,夫人既然明白这点,就该释怀。” 姜夫人是聪明之人,自然也明白了端木易的意思,便微微一笑,答道:“多谢先生相劝。能释怀的早已释怀,白发已生,自然不会再惦念着青丝复萌。只是偶尔深夜梦回,不免会牵挂青丝都去了何处。” 这是姜夫人对端木易的询问,她在旁敲侧击地打听无名的下落。 端木易颇感无奈,因为他也不知道无名如今到底在何处。按道理讲,他本应该来找姜夫人的。可是姜夫人并不知道他的下落。那意味着无名还没来过此处。 于是,端木易只好说道:“青丝去了何处在下也不能给夫人一个解答。只是在下想,青丝总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再出现在夫人面前。” 姜夫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期待,说道:“那就借先生的吉言,希望他早点出现吧。” 两个少年听到端木易二人“青丝白发”地说了许久,竟是一句也挺不明白。 寤生聪颖至极,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两人之间在说着暗语。 但叔段却仍是有些迷惘。再加上他年龄小,口无遮拦,便不耐烦地问道:“母亲,你们到底再说什么啊?” 姜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叔段,说道:“我和先生在谈论旧事罢了,你们年纪尚有自然不能理解。” 端木易也向叔段看去,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委婉地问道:“二公子倒是与夫人颇为相似,只是不知道今年年纪几何,是哪月生人?” 姜夫人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端木易想要问什么。只见她平静的笑道:“先生,叔段是亡夫和我的孩子,像我多些,有什么问题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三章 身世之谜 姜夫人的话把端木易噎得哑口无言。但她说得越是笃定,端木易便愈加地怀疑。 若是问心无愧,又怎会对这件事情如此敏感呢? 两个孩子见母亲忽然严肃起来,都不敢插嘴说话,端木易只好自己应付这个局面。 “夫人息怒,在下只是随口问问,想了解一下二公子的情况。毕竟,在下这十一年来与外界音信隔绝,很多事情不大知晓。”端木易小心翼翼地说道。 “先生这十一年来到底去了何处?”姜夫人问道,她企图通过了解端木易的去向,来打探一些有关无名的消息。 端木易也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于是据实说道:“在下下了一盘棋。” “笑话,一盘棋下了十一年?那先生的对手呢?”姜夫人听端木易说得甚是荒诞,以为他又再打机锋。 端木易自是有苦难言,明明说得是真话,却偏偏被人当做假话来听。想着解释起来只怕更加麻烦,端木易便索性顺其自然了。 于是,他回答道:“与在下对弈之人在棋局对阵到一半时,弃子而去,在下未追上他所以也不知他的去向。” 姜夫人微微点点头,表示已明白了端木易的意思。 这时,殿中的气氛已逐渐缓和下来。两个孩子也开始适时地加入到谈话之中。 寤生与端木易交谈之时,句句不离国政、邦交,显得颇为成熟稳重。而叔段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就显得更为天真活泼一些,所提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但每当端木易讲起一些定国安邦之策时,两个少年又都是聚精会神,听得十分认真。 也因此,端木易察觉叔段这个孩子并不简单。 端木易与两个孩子讲授治国之策时,姜夫人却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她看着全神贯注听讲的叔段。神情里充满着担心。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在各怀心事的情形里结束。随后,端木易被寤生派人送回了驿馆中暂行休息,待明日举行完送宾礼之后,再护他们出郑返秦。 次日,秦国使团入宫参加郑伯的送行礼。礼毕,使团离郑返秦。 秦使走后,寤生于前朝处理政务。叔段则受到姜夫人的传召,往后宫而去。 由两个宫人伺候着,缓步走到后宫之内,叔段一眼便看到姜夫人正在殿前的花园中散步。于是,赶紧快走了几步,来到姜夫人面前。 “母亲。”叔段恭恭敬敬地向姜夫人拜道。 “起来吧,”姜夫人怜爱地看着小儿子说道,“我此时召你前来,是有事要问你。” “母亲请讲。”叔段在姜夫人面前表现地极为乖巧,一点也没有昨日在前朝的张扬跋扈。 “段儿,我要问你,你是否对这郑国的君位仍有肖想?”姜夫人娥眉颦蹙,面色严肃地问道。 叔段闻声,果然身躯一震,笑容一僵。但随即又平静下来,仍然泰然自若地说道:“母亲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公父去的那天,孩儿向母亲保证过的,孩儿绝对不会对这郑伯之位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就好。”姜夫人素来宠爱这个儿子,此时倒也不加疑虑,继续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一直比对你兄长要宠溺不少。你要什么,做母亲的都尽量帮你争取。但有一点,这郑国的君位,你绝不能染指。” “母亲的教训,孩儿会谨记。”叔段躬身拱手,恭敬地答道。说罢,他又抬起头来看向姜夫人,疑惑地问道:“母亲,孩儿一直想问。孩儿与兄长都是嫡子,孩儿也并不比兄长差到哪里,为何母亲就不让孩儿去争取这主君之位。” “我说的话你记着就是了,哪里有那么多问题?”姜夫人忽然脸色一沉,训斥道。 见姜夫人面露不悦,叔段今日却没有立刻认错赔罪,反而也面色微变,神情有异地站直了身子。 只见他轻轻一挥手,随行的宫人便即退下,顺便也将周围伺候的宫女清走。 此时,花园中只剩下这母子二人。 姜夫人见叔段举止反常,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叔段忽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声向姜夫人问道:“母亲,我有句话一直想问。我到底是不是公父的孩子?” 姜夫人闻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片刻沉默后,她才冷冰冰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我这个做母亲的?” “孩儿不敢。”面对姜夫人如此犀利的话语,叔段仍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只是,自孩儿记事以来,就总会有些不一样地说法传到孩儿耳朵里,所以孩儿......” &所以你就怀疑起你的母亲?&姜夫人面有愠色道。 “只是,母亲你一直不允许我参与君位的争夺,我担心......”叔段战战兢兢地说道。 “担心什么?你记住,你是前任郑伯和姜国公主的儿子,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我不让你继承君位,是因为你不适合。以后这种话,你不要再提了。”姜夫人厉声说道,她的娇躯已因生气而微微颤抖。 “是,母亲。”叔段此时已噤若寒蝉,不敢再所多说一个字。 “你下去吧,我今日累了,不想再见任何人了......”姜夫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手捂着胸口,疲惫地说道。 “母亲保重,孩儿这便退下了。”说完,叔段离开花园,往宫外而去。 姜夫人手扶着一棵秋桐树大口喘着气,几名宫女想要上来照顾,却被她挥手制止。平复了许久,她才逐渐缓解过来。 勉强站直了身子后,姜夫人招手让那些宫女过来,扶自己回寝殿中休息。 由宫女搀扶着,姜夫人缓步走到寝殿门前,本想着让宫女送自己进去。临进门时,姜夫人却突然又想一个人静一静,便吩咐宫女在殿外等着,亲自推门,迈步进殿。 进得殿内,才将殿门掩上,转过身时,姜夫人忽然看见面前站着一人。惊慌之间,姜夫人大叫了一声。 宫女在门外听到声响,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这时,姜夫人也定下神来,看清了来人。 “没事,没站稳,差点摔倒。你们在外面守着就好了。”姜夫人看着面前人,热泪盈眶,却还是坚持着回答道。 “对不起,吓到你了......”对面那人温柔说道。说话间,他已走到了姜夫人身前,伸手牵住了姜夫人的手。原来,那人正是身穿着宫人衣服的无名。 “你......怎么进来的?”姜夫人说着,神色痛苦地挣脱了无名的手,转过脸不敢看他。 “我跟着秦国使团混入宫后,又换了一身宫人打扮,随二公子来到了此处。”无名因心中欣喜若狂,是以此时还没有察觉姜夫人的异样。 “宫中危险,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还是,尽早离开吧......”姜夫人语声低沉地说道。 “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无名终于意识到了姜夫人对自己的可以疏离,不解地问道。 “对不起,我已经、我已经不是什么姜儿了。我是郑国的姜夫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看看我,满头尽是白发,容颜已经老去。你还是忘了我吧。”姜夫人背对着无名说出这些话,眼泪已是如泉水般夺眶而出。 无名本来还因姜夫人的疏远而感到气恼,忽然听她自怜红颜易老、美人迟暮,心中已是怜惜万分,又隐隐看到她身体抽动,似是在悄悄啜泣,更加心疼不已。 于是,便走上前去,把姜夫人身子转过来,一把拥入怀中,柔声安抚道:“何必说这些话,你在我心里从未曾变过。不管在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你都还是那个美丽温柔的公主。如今,郑伯已经死了,你便随我走吧。” 姜夫人听到无名的甜言蜜语,本来心中一阵温暖,忽然又听到他说要一起走,心中一阵纠结。 “你能念着我,我依然知足。只是一起离开这种事,就别再提了。那两个孩子,我怎么也抛不下。”姜夫人说道。 “寤生已经当上郑伯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叔段,他爱做什么就让他做好了。他们兄弟二人的事,你又何必掺和。”无名有些不大开心地怨道。 “我怎么能不管。眼看着叔段始终对君位有着非分之念,我不能看着他去争、去抢、去做这种不义之事?”姜夫人激动地说道。 “他俩既然都是郑伯的公子,谁继承君位又有什么分别。我也想不明白,你都那么宠爱他了,为什么就偏偏要阻止你的小儿子登上这郑伯之位呢?”无名对于姜夫人的做法同样感到非常的不解。 只见姜夫人往后退了几步,深深地凝望着无名,表情逐渐痛苦起来。接着,她低下头,掩面哭泣。 无名不知所措,只得上前安慰。 过得片刻,姜夫人终于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头来,看向无名,满怀恳求地说道:“你走吧,为了咱们的孩子,你走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四章 怕处有鬼 “你说什么?咱们的孩子?”无名浑身一阵战栗,整个人僵在那里,如遭雷击。 “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住你。叔段其实是你的孩子。”姜夫人自知失言,又觉得再隐瞒下去也未必是件好事,于是便索性将真相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惊天秘闻,无名一时间恍惚不已。他没想到自己会和姜夫人有一个孩子,更加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共叔段。 一时间,千百种别样滋味涌上心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种感受。 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顿时明白了姜夫人为何对叔段那般的宠溺,但同时也不由得担心起叔段的将来。 如果历史注定无法改变,那么自己的孩子叔段,就会因为企图谋反而被寤生除掉。 这,他又如何能够接受? “姜儿,你说得可是真的?”无名神情严肃地向姜夫人问道。 姜夫人面有愠色道:“我还没有必要用此事来糊弄你。” “可有别人知晓此事?”无名正色问道。 “这种事情,我怎会让别人知道。”姜夫人道。 “那郑伯呢?他可曾有过怀疑?”无名担心道。 “他,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晓。但他对我,对叔段,都是极好极好的……”姜夫人提起郑伯,不由得一阵愧疚。 无名并没有注意到姜夫人对郑伯的歉疚,只是想着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战败身死,一时间心中狠厉之气再次被激起:“既然如此,我便助叔段躲得君位,又能如何?” “不可!” 无名话音才落,姜夫人便严词制止道。 “这又是为何?”无名对姜夫人反复地拒绝自己感到些许地不满。 他此刻情绪激动,只晓得自己千辛万苦地混进宫中,来见姜夫人是多么的不易。 可殊不知,姜夫人夹在多方的感情纠葛之间,更加痛苦不堪。 姜夫人知道自己这样,必然会让无名误会。她只好略带歉意地看着无名,柔声说道:“我虽然对郑伯从未有过感情。但他对我们母子却是并无半点的亏待。单是他这么多年的包容照顾,已让心中愧疚万分。如今他已身故,我若再让咱们俩的孩子夺了郑国江山,岂非更加的忘恩负义。” 但偏偏无名并不能理解姜夫人此时内心的煎熬,他只觉得姜夫人不断地推辞、拒绝是她变了心,移了情。而这点,让他颇为寒心。 于是,无名有些赌气地说道:“你这般怕对不起这个,又怕愧对那个。好像只有对我是你最问心无愧的。你既然觉得我做这些都不对,那就当我从没有来过吧。” 姜夫人本就心中委屈,如今无名不仅不能理解她,还这般冷嘲热讽,她一下子更加难以承受。 伤心、痛苦、纠结、矛盾,一下子涌上姜夫人心头。顿时,姜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昏倒过去。 无名本来也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可他对姜夫人却还是初心未变。此时,他看到姜夫人忽然晕倒,迅速上前将她扶住,抱在怀里。 十一年,两人再一次这般接近,竟然恍若隔世。 姜夫人躺在无名臂弯之中,雪白的长发散散垂下,容颜虽有些沧桑,却依然美丽。 无名看着姜夫人面无血色、深蹙娥眉的样子,又是一阵心疼。忽然,他开始后悔起刚刚说出的话来。 倒在无名怀里不久,姜夫人在无名怀中的温度和悸动的心跳声中渐渐醒转。 她睁开眼痴痴地凝望着无名,似乎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山谷。 “你,好些了吗?”无名声音再次变得温柔起来,目光中尽是关怀之色。 “嗯……”姜夫人轻轻点点头,脸上竟然再次浮现出羞涩的绯红。 “那还不起来?我还生气呢……”无名佯装气恼地说道。他说着话,故意把头抬起来,躲避着姜夫人的眼神,害怕自己的伪装会被姜夫人看破。 哪知姜夫人在无名怀中,竟娇羞地一笑,说道:“还骗人?那你生气的话,你就走吧。” 无名顿时没了脾气,略有些沮丧地看着姜夫人说道:“怎么又被你看穿了?” 姜夫人笑得更加甜蜜,说道:“你呀,没想到过了十一年,对着一个丑陋不堪的老婆婆也会心中悸动。” 说完这句话,姜夫人原以为无名会继续和自己斗嘴取乐。没想到,他竟深情地望着自己,说道:“谁说你丑陋不堪了?若你还算丑陋,那这天下,还有美人吗?” 无名的话说得姜夫人一阵心动,但她还是开玩笑地说道:“哦,那你就是嫌我是个老婆婆咯。” 无名见她逐渐调笑起来,更生妩媚,胸中热血逐渐沸腾,目光炽烈地看着姜夫人说道:“老婆婆怎么了,那我也算是个老汉了。老汉和老婆婆在一起,总得干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吧?不如就,推车吧!” 虽不明白无名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但看着无名目中燃起的火焰,又感受到他怀中逐渐升高的温度,姜夫人也已经猜到了无名想要做些什么。 看着无名的嘴唇逐渐向自己靠近,姜夫人忽然又冷静了下来,赶忙把玉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无名本已情到深处,难以自拔,一腔热火燃得正盛。可姜夫人这下子,却如同给他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无名正要发作,却听姜夫人说道:“对不起,我们先不要这样好吗?毕竟对于郑伯,我还是有些歉疚在的……” 看着姜夫人为难的模样,无名终于也冷静了下来。他渐已有些明白姜夫人矛盾的心思。于是,他把姜夫人扶起身来,安慰道:“没关系,我知你心中有我,已是足矣。十一年,你也确实受苦了。” 姜夫人看着无名,愈加感动,再次红了眼眶。 这时,无名看到姜夫人又要落泪,连忙说道:“哎呦呦,让我看看这是哪个老婆婆要哭鼻子啊?这么大年纪了,羞不羞臊?” 姜夫人的眼泪本已在眼眶中打转,听了无名的话,竟也破涕而笑。嗔怪道:“就你这般取笑我,今后也别想再和我好了!” 无名见姜夫人不再哭泣,心中已是满足。欢喜之余,他便也搭腔说道:“若真如此,真是糟糕透了。人都说得美人一顾,死也值得。我难道是要因惹美人一怒,而生无可恋吗?悲夫,悲夫!” 听无名说得颇为有趣,姜夫人忍俊不禁,笑逐颜开。 两人含着笑意又互相盯着,看了良久。彼此沉默,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终于,姜夫人又开了口:“这宫中到底不是久留之地,待会儿我支开外面那些侍女,你就找机会离开吧。” 无名知道姜夫人是为自己考虑,他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应道:“也好,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能时常进宫来看你。” “嗯。你在外面要一切小心。”姜夫人说道。 说罢,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来,交给无名道:“这个你拿上,换些钱财,好在城中生活。” 无名却没有接,摆手笑道:“不必了,解决生计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再容易不过。这点你还不放心吗?” 姜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我自是知道你的能力的。可有这个总归更容易些。就是做生意也得要些本钱不是?” “也好,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无名想着姜夫人说得也不无道理,便又忘了刚才的大话,欣然将金钗收了下来。 “好了,我现在出门,领着宫女们离开此处,你便趁机出宫吧。”姜夫人说着,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等我。”无名又牵住姜夫人的手,柔声说道。 “嗯。”姜夫人含情脉脉地点点头。 …… 靠着姜夫人的帮助,无名成功从后宫中脱身出来。再到想办法混出宫去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如今还是国丧期,民间各种活动都多有限制,宵禁也就更早一些。眼见着街上已经没了什么人,无名也不好再到处闲逛,只好直奔着城南客舍而去。 路上,他不断想着如何避免叔段和寤生反目成仇。可即便他绞尽脑汁地推演,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只是将叔段叛乱的想法扼杀于摇篮。 看来,只能是早点接触叔段,劝他放弃做君主的想法了。 无名想到此处时,也正好到了客舍门前。 迈步入院,客舍主人出门迎接,竟然还是当年的那个老掌柜。 无名先把姜夫人送的金钗抵押给了老掌柜,用来在客舍开了一间房间。 随后,无名便回到房间内开始琢磨着怎么混进叔段的府中。 入夜,秋月初生,客舍院里又传来一阵喧闹。 无名嫌太过吵闹,本想将门窗关严,走到窗边,却隐约听到了外面的人提到“二公子”“卫国”之类的话。 无名心念一动,于窗边暗暗听起对方的谈话来。 原以为只是寻常来客,却想不到,无名越听越是心惊。直到对方的话语生消失,无名不由得顿足捶胸,暗暗叫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五章 事与愿违 怕出常有鬼出没,弄巧多是成拙时。 原想着第二日混进叔段府中,再设法劝诫他放弃夺位。谁知道,当晚无名便得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叔段确实已经在筹划夺位了。 原来,无名所听到的对话,正是来自叔段派人从卫国请来的帮手。 那些人似乎是卫国公子州吁的手下。对此人,无名也有印象。按照记载,州吁是现任卫公的幼子,因庶出不受待见,所以也有夺位之志。素来好战,后来也确实坐上了卫公的位置。 只是算年龄,这州吁应该也只是个少年。无名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居然还能互相帮扶,图谋篡位。当真是匪夷所思。 可事已至此,再怎么疑惑也是徒劳。如今之计,只有另想对策断了两人联合的筹谋。 于是,无名将窗子打开一道窄小的缝隙,往院子里看去。 只见外面说话的一共两人,一人短褐穿结,像是农人打扮,但通过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和筋结来看,倒更像个武人。另一人是郑人打扮,而且从衣着上判断,是个家奴。看样子是自城中而来,专程来寻访那卫国汉子。 无名根据刚才的对话,很快便判断出两人各自的身份。 在心中盘算了片刻,无名决定想办法把两人分别干掉。这样一来,两人商谈的事得不到回应,便达不成合作。而现在来看,那卫国汉子只怕还要在客舍住上一夜。 因此他首先要除掉的,便是那公子府的家奴。 看这两人商量完计划,那公子府家奴便向卫国汉子辞别,匆匆离了客舍而去。 眼见那公子府家奴离开,过了一会儿,那卫人才回了房间。 这之间虽也不过片刻,无名却已急不可耐。待那卫人将房门关上后,无名这才悄悄推门而出,跟着出了院子,追踪那家奴的去向。 此时已然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会有巡查的兵马走过,无名更得小心注意一些。 因出门时已没有了家奴的踪迹,无名只好按照自己的猜测,直接往公子府的方向寻去。 一路连躲带藏,总算是在临近公子府的街道中看见了那家奴的身影。 无名才要跟上去动手。这时,又一队巡防的士兵队伍走了过来。 无奈之下,无名只好暂且在角落里藏好了身形,躲避巡查。 待着一队巡城的兵马完全走过,那家奴已到了公子府门口。无名眼看着那家奴走了进去,却无能为力。他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追到公子府里去杀人。 看来,叔段这边已经没法子下手了,只能在卫国那边做些文章。 无名一边往客舍中返,一边思索着怎样对付那名卫人。若是只为断了这一次的联系,无名只消杀掉那卫人,便已是足够。 可这样一来,并不能彻底彻底解决此事。州吁见来郑国的密使没有按时返回,定然会再次派人来与叔段接洽。 到时候,事情依旧会越演越烈,直至无法收场。 因此,无名想要通过做些什么,能让州吁与叔段两人彻底反目,断了来往。 可是这一路上,无名也未想出一条绝佳之策。 “实在不行,就先干掉他。能拖一阵,便是一阵。”无名走到客舍门前之时,仍是没有对策,便只得如此想道。 迈步往院中走去,才进得院门,无名又是大惊失色。 原来,那卫人的房门大敞开着,里面已没了他的踪迹。 无名进院的声响惊动了客舍主人。他出门来看,见是无名,这才嘟囔道:“这大晚上,一个要出城,一个四处跑。我收留了你俩,当真是倒了霉了。” 虽然声音不大,但无名还是听到了大概。他连忙问道:“你说谁要出城?” 客舍主人不耐烦地应道:“还能有谁?就那个房间住着的卫国人。都这会儿了,城门早就关了,他不穷折腾吗?” “他这会儿出城,怎么出得去啊?”无名追问道。 “我哪儿知道,他爱出得去出不去。总之离了我这儿,跟我半点儿关系没有。你要是有兴趣,自己去找他,我就把院子锁了。你们谁也别再回来。”客舍老板显是对两人这种不守规矩的行为极其反感,是以已经再给无名下最后通牒。 “店主人莫要生气,我这就回房间去老实待着。”无名想着自己追出去只怕也是多此一举,倒不如安生待着,再想对策。 原想着这一晚怎么也能为明日混入公子府做些准备,只是没想到,自己所计划好的两条路竟然都已走不通了。如今,再想出一条妥善的计策又不知道将会有多么的困难。 无名怀着满腔无奈与一心犯愁,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了彻夜不眠的思虑。 入门,闭户,坐榻,三思。 自己所想要做到的理想结果,和残酷无法改变的现实状况,不断地撞击、磨合、妥协。 在不断提出新的想法以及不断地否定之后,无名最终选择了一条相对稳妥的折中之策——把叔段支出都城。 此计虽然是把双刃剑,但也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如今叔段已然和卫国州吁互通往来。留在都城,无论如何,对他都百害而无一利。 若是两人真的达成了某种协议,州吁那边承诺助叔段夺位,那么叔段谋逆的野心就会更加快速地暴露出来,而且他也会不顾后果、迫不及待地仓促举事。那样的话,他也必然会遭到强力打击,最终兵败身死。 而如果两人一时间不能够相互妥协,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双方必然还要互通往来。如此这般,总有一日会行迹败露。这样一来,单一个私通往来的罪名,就足以让叔段身陷囹圄、甚至身首异处。这是更加危险的。 所以,当下之计,首先是让叔段远离都城。最好同时也远离卫国。这样一来,他和州吁两人联系变得困难后,很可能便就此作罢。到时候,他再想办法转变叔段的想法,让他放弃夺位念头,也更加轻松一些。 方向已定,接下来就是具体的实施了。 无名首先需要的,自然便是想办法进宫,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和现有的想法告诉姜夫人。只有通过姜夫人,才能让寤生以郑伯的身份,将叔段封到远离都城、卫国的封地。 那么问题来了。他该怎么混进宫去? 今日白日里进宫时尚能混入秦使队伍,可明日呢? 如今秦使早已离去,他自然不能在故技重施。而这一年的国丧,宫内与宫外的往来又本就减少,所以,想混进宫城,可谓是难比登天。 为了想这进宫的法子,无名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可是到了朝阳初生,他依旧没有想到可行之策。 正当无名盯着即将燃尽的烛火,一筹莫展之时,院外又传来了动静。 “店主人,你家可有一位姓吴的年轻客人?”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这清晨时分本就没什么喧闹,客舍又地处城南的角落,就更加得僻静。 因此,这时此处会忽然响起女子寻人的声音,倒是颇为引人注意。 客舍主人此时应该也已清醒,见那女子来此寻人,竟然也没有丝毫地不情不愿,反倒声音谄媚地答道:“哎呦,小店客人住得本就不多,可这吴姓客人嘛......似乎是没有。” 无名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便将房门打开,往院内看去。 只见一名穿着宫中服饰的女子正站在客舍主人身边,想必来寻人便是这名侍女。 无名初看这侍女,便觉得颇为眼熟。略一回忆,忽然想到,他便是当年自己与孔胖子在此居住时,前来相请的那个侍女。那么,她来寻人,极可能便是姜夫人的意思。 又一转念,才明白过来。他所要寻的不是什么吴姓客人,而是自己这个无姓客人。 一时间,他竟不由得苦笑起来。自己自号无名,实是无名无姓之意,却不想姜夫人也不知此缘由,竟以为自己姓吴。若不是自己好奇开门来看,只怕便要错过这次相邀。 一边这般自嘲着,无名一边开口对那侍女说道:“是夫人让你来寻得吧,我便是你要找的人。” “你?别开玩笑了,你不是姓杨吗?那照身帖我可是看过的,先生。”客舍老板此时插嘴说道。 原来,无名一直以来使用的照身帖都是假的,所以上面的姓氏名字,当然与他不符。而店主人怕无名冒名顶替出了岔子,自己还得遭受牵连。 那宫女听了店主人的话,略带怀疑地打量着无名,问道:“先生,相信你也能看出来,我是奉宫中贵人之名而来的。您要是有意欺瞒,可是免不了牢狱之灾。” 无名无奈地一笑,对店主人说道:“我昨日抵给你的那根金钗,你且拿出来,让这位姑姑看一眼,他自会明白一切的。” 店主人一脸不可置信地将金钗从自己的房中取了出来,递给那宫女来看。 那宫女仔细辨认了一番,欣喜地对无名说道:“果然便是先生,既然这样,快随我走吧。” “好。”无名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想了一夜都没又结果的难题,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迎刃而解了。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随着宫女进了宫中,直奔姜夫人那里而去。 无名到时,姜夫人正在花园中散步。 两人碰面后,领路来宫女颇为知趣地退了下去,还顺道这将周围的侍女都给带到了别处。 花园中再次只剩下两人,还没等无名开口,姜夫人却先说话了:“我找你前来,是有一件急事相商。” “怎么了?”无名见姜夫人神色焦急,显是事态严重。 “叔段请了封,明日出发,封在了京城。” “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六章 或跃在渊 京城,居郑国西部,与制邑虎牢关毗邻,远离都城,与卫国也相去甚远。 按着无名原本的设想,这应该是个不错的结果。似乎昨天一天的事与愿违,终于有了一个了结。 可偏生此时,他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似乎觉得自己仿佛陷入更加扑朔迷离的网。 沉吟片刻,无名向姜夫人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早,叔段向寤生请求封地,原请的是不久前才重又被天子还回来的制邑。寤生说制邑太过险要,时有战火,便将他封到了京城。”姜夫人面有忧色地答道。 “叔段呢?他表现的如何?”无名紧缩着眉头问道。 “他似乎很是兴奋,没有一点沮丧。来此处向我辞行之后,便回府准备去了。”姜夫人亦是眉目颦颦道。 “奇怪了?他怎么会自己选择去那里?”无名更加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说道。 姜夫人见无名似乎另有忧虑,于是问道:“什么奇怪?” 无名便将自己昨夜的见闻和原来的打算尽数讲给了姜夫人听。 “照你所说,段儿应该选择靠近卫国的北部或东部领地才对,他怎么会主动选了国境西边的领土作封地?难道他本没有夺位之意,是你我多虑了?”姜夫人试图用一个乐观的理由安慰着自己。 但无名却很快打消了姜夫人的这个念头。他仍是皱着双眉,摇头说道:“不会的。昨夜里,那家奴和卫国人的对话已经说地十分明白,他和州吁已经在计划着篡位之事,绝不可能就此轻易打住。” “他俩毕竟都还是孩子,兴许只是玩闹罢了。”姜夫人仍在自欺欺人地安抚着自己。 “孩子?没有哪个会拿谋反这种事开玩笑。况且,你可知道如今的秦公,继位之时也只是个和叔段同龄的孩子。所以,千万不要低估一个孩子的实力。”无名丝毫没有在乎姜夫人的感受,又一次将她仅存的幻想打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夫人有些不悦地问道。 无名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才有说道:“我想,只怕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晚了。只怕叔段在郑国的北边或是东边已经有了部署。所以,他才会挑选西边的封地。为得便是彼此相连,形成气候。” “啊?怎么可能?”蒋夫人顿时脸色吓得煞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幼子竟然有这种野心和城府。 无名见姜夫人受了惊吓,忙上前牵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你先不必担心。事情可能也并没有我想的这么糟。所有事情,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是说,还有办法?”姜夫人满怀期待地问道。 “放心,有我在。无论如何,也会救下叔段。”无名眼神坚定地说道。 见无名似乎胸有成竹,姜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脸上也终于渐渐恢复了血色。 “这几年,郑国可与卫国有过什么往来?”无名向姜夫人问道。他想弄清楚叔段大概是何时结识的州吁,以此来推测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卫国与郑国往来不多,最近一次,应该是三年前。天子封赏郑伯,把制邑又还给了郑国。那时卫国曾经派人来朝贺。”姜夫人回忆了片刻后答道。 “再往前呢?”无名追问道。 “再往前就是十一年前了,秦公郊祭那次。”姜夫人答道。 闻言,无名点点头,复又陷入沉思。 如此算来,叔段很有可能便是那时与州吁相识的。而且极有可能谋逆的心思,也是州吁挑起的。毕竟那时叔段尚且年幼,而州吁却不知是何年纪。 “现在怎么办?”姜夫人仍有些担忧地问道。 无名双手握住姜夫人双手,凝视着她,说道:“放心吧,我来想办法。明日我跟着叔段去京城,到了那里弄清楚状况,再想办法阻止他。” “那你又要离开了?”姜夫人依依不舍地说道。 “暂时离开一阵子,况且又不是不会回来了。只是委屈你了,还要夜夜在梦里与我千里相会。”无名安慰姜夫人道。 “都这个时候还那么贫嘴。”姜夫人嗔怪道,但情绪明显好转了不少。 “刚刚去寻我的那名宫女,是你的陪嫁吗?”无名忽然问道。 “怎么,难不成你在我这儿得不到,便对她动了什么坏心思?”姜夫人略带酸意地说道。 见姜夫人竟然吃起醋来,无名连忙解释道:“你想哪去了?我是想问问她是否信得过,咱们以后不免还要多有联系,总得有个可以托付之人交接信件。” “哼,姑且信你这一会。我本没有陪嫁侍女,那侍女是我怀寤生之时,郑伯特意又从申国请来的,确实是从小伺候我长大的。可以信得过。”姜夫人答道。 无名放心道:“那就好,我走之后,若是有什么消息,就想办法让人带进宫来捎给她,再由她来告诉你。这样,中间的环节若是出了事情,也不会查到你这里。” 听无名竟是把如此替自己着想,姜夫人颇为感动,叹息道:“你倒是想得周到,不过你自己更加要小心些。到了京城,却不知又是什么光景。” “放心吧,多少次九死一生的境地我不都闯过来了,这点事情有什么处理不了的?”无名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他也知道这次京城之行虽然没多大风险,但想要成事只怕并不容易。 笑声渐歇,无名拉着姜夫人的手,深情说道:“那你一切保重,我就先走了。” 姜夫人注视着无名,眼中又泛起泪光,满是牵挂不舍之色地点点头。 无名见姜夫人又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爱怜不已。只是他怕再待下去又起事端,便用手轻柔地把姜夫人眼角的泪水拭去,便转身离去,不敢再动心回顾。 ...... 第二日白天,迎着逐渐凛冽的秋风,公子叔段的行辕从郑都出发,西向,往京城而去。 同时,无名也独自出发,暗地里跟随着这支队伍,一起奔赴公子叔段的封地。 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叔段在京城的家舍修缮妥当后三天,无名终于找到机会登门拜访。 是时业已初冬,虽未飘雪,但烈烈北风地挟裹之下,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早已没了多少行人出没。 这样的日子,作为拜访者,无名自然就显得更为特殊。 无名由家奴领着往内院走去,路上不断整理着这一个多月来打听到的消息。 原来,一切真的就如他之前所料的。叔段的手果然早已伸到了郑国的北边。北地的军队、大夫,早已暗中向叔段臣服。所以,他这次选择西面的京城作为封地,看样子,是已经动了要兵变的念头。 事已至此,其实助他夺位也并非不是良策。只是一来,姜夫人不愿意如此,二来,也确实时机未到。叔段现在虽然有了一定的力量,但终究羽翼未丰。若此时急着兴兵,莫说是不可能成事,就是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所以,无名此行的目的便是说服叔段等待。 等待,让时间把一些问题呈现出来。 实力、手段、城府、野心,在时间的流逝中,这些都会变化,也都会彰显。 片刻,无名已经到了正堂。正中,年仅十岁的叔段正端坐在主位。比之在郑都之时,这个少年虽然多了些霸气,却也更加得沉稳。 “先生寒冬来访,却是所为何事?”叔段看着来人不过是一个年纪尚浅的消瘦青年,不由得有些轻视。故而,说话的口气中,不免有些倨傲。 无名心中苦笑道:“这臭小子要是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他亲老子,不知还敢不敢如此做派。” 只是此时,无名还不能暴露身份,于是便恭敬地拜道:“在下无名,拜见太叔。在下此来,是为了助太叔成大事的。” 叔段闻言,目光闪烁,但仍是面不改色地问道:“哦?我尚且不知,自己有什么大事可成?” “大事自然是大事。太叔心里清楚,在下胸中明了。”无名淡定地答道。 叔段有些狐疑地打量了无名一遍,想知道他是故弄玄虚还是确有谋略。随即问道:“先生且说一下先生的想法吧。” 无名没答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家奴。 叔段顿时会意,命令所有家奴都退下。 待堂中不再有外人,无名才终于开口道:“太叔在北边的势力应该已经紧握手中了吧?” 叔段闻言,暗暗心惊,不想他竟如此直截了当地问自己此事。 稍稍犹豫片刻,叔段终于点点头应道:“先生既然能问我这个问题,看来是对我谋划已经有了了解。” “了解算不上,不过,太叔若是想要成大事,在下接下来的策略只怕须得听上一听。”无名含笑,悠然答道。 叔段见无名谈笑风生,似乎胸中确实有着不俗的见解,便赶忙谦虚地说道:“恳请先生赐教,是何良策?” “或跃在渊,进退无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七章 京城太叔 或跃在渊,或跃,或在渊,进退有路,是以无咎。 无名的话才说完,叔段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叔段沉声问道:“先生可知,我所图之事,乃是没有退路的,只有或跃,绝无在渊。先生今天,可能要白来一趟了。” “呵呵,”无名淡然一笑,说道,“是否白来,太叔可否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断?” 叔段盯着无名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是否要让无名继续说下去。终于,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先生能不惧严寒特来见我,我也不便就此拂了先生好意。来都来了,就请把话说完吧。” 无名听的出,叔段的话里对自己仍是有着明显的轻视。不免更加为叔段担心起来。似他这般傲慢无礼,如何能礼贤下士,察纳善言。 若是面前之人不是自己的孩子,换做任何一人,无名早已拂袖离去。 可偏生对于叔段,他不能像对旁人那般率性而为。 前前后后一共活了五十多年,无名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为人父母的不易。没想到竟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忍受着心中万般地不情不愿,无名还是得恭敬地赔笑道:“多谢太叔能听我这乡野村夫的粗鄙之言。我想给太叔的建议,只有一个字——等。” “等?” “不错。等!”无名再次强调了一遍这个字,“如今的太叔,还不足以与郑伯相抗衡。所以必须要等,高筑墙、广积粮,养精蓄锐,才能厚积薄发。要知道,或跃在渊之前,总得有一个潜龙勿用。” “先生恐怕还不清楚我的真正实力吧?我可不只有北边那点儿人。”叔段坐得越发得随意了起来。显然,他已对无名的本事不再抱任何希望。 无名尤是一副算无遗策的自信模样,面不改色地说道:“哦?不知太叔所说的,在下未知的实力,是指卫国州吁的人马还是都城姜夫人的庇护?” 叔段闻听,脸色骤变,眯着双眼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州吁有往来的?说!到底谁派你来的?” 面对这厉声质问,无名仍是泰然自若,云淡风轻地说道:“太叔只怕是多虑了。所在下真的是受他人指使,那在下现在应该站在都城的朝堂之上,而不是太叔的家宅之中。” 无名说完,叔段沉吟了一会儿,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于是面色难看地说道:“先生既然知道我目前的实力,为何还要劝我等待,难道我真的还不足以与姬寤生一较高下?” 无名笑道:“太叔只怕是受了别人的蛊惑,不知这起兵篡位的艰险。如今新君方立,虽然也是未稳之时。但他是嫡长子,在名分上总是胜过你的。再则新君并无失德之处,朝中对他亦是颇为信服,所以此时求变无异于和整个郑国作对。况且太叔所说的实力终究是仰仗他人。若州吁那边突然反水,太叔只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这样处境,太叔还急着起事吗?” 叔段细细咀嚼着无名的话,觉得他所说的确实鞭辟入里,直抵要害。片刻,叔段突然站起身来,快步朝无名走去,恭敬地一拜,说道:“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无名看他终于有了一点求贤若渴地模样,方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在下相助太叔亦无不可,只是按照在下的谋划,太叔还需要些耐心,多等些时间。” “等多久?”叔段问道。 “三十年!” “不可,太久了。我等不了,最多二十年。”叔段态度坚定地说道。 “三十年,不能少。不然在下便就此离去。”无名也是不容反驳地说道。他打算使用拖字决,让叔段成功地避过历史上的功败垂成。 叔段沉默了片刻,终于松口道:“好吧,三十年便三十年。请先生留下吧。” 无名这才满意地应道:“多谢太叔抬举,在下必当竭力相助。” …… 转眼三年,时光匆匆,在无名的辅佐之下,叔段于京城之地振兴经济、发展军队,日渐坐大。前朝里,寤生不断地受到臣子的示警,让他提防叔段。后宫中,姜夫人则收到无名传来的消息,教她一切安心,不必牵挂。 为了叔段的事情,寤生多次找过姜夫人,希望她从中调停。但姜夫人接到无名的信件中所说,叔段的夺位之心已被暂时压制了下来。所以,她便始终只是替叔段担保,让寤生放下防备。 久而久之,寤生只道是姜夫人溺爱叔段,因此才敷衍自己,便也不再来相扰。两人间的母子关系,更加疏远了起来。 这一日,东风和缓,暖阳轻柔。无名为叔段视察完城墙的修缮工作,正要返回家舍。 刚从城楼上下来,便又有名城门卫匆匆跑来,说是有人途径京城,向要拜见无名。 无名微微一怔,说道:“领他过来吧。” 那卫兵离去后,不多时便领着一人前来。无名朝那方看去,见是端木易,颇为惊讶,但思及自己此时困境皆由他所引起,不由得恨从中来。 于是,无名怒视着端木易喝道:“来人,将此人拿下!押回去,关起来!” “嗨!” 周围的兵将领命上前,就要把端木易捆将起来。 端木易见状,连忙说道:“慢着。无名,我专程前来拜访你,你却如此对我,有违待客之道吧?” 无名脸色更加难看,冷哼一声,说道:“我不需要你假好心来拜访,你也并非我的客人。自你骗我和你下烂柯棋那天起,咱俩就再也势不两立了。” “你当真要这么决绝?”端木易问道。 无名切齿答道:“我决绝?当年你硬要拆散我俩时,难道便不决绝吗?” 见无名仍旧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端木易不由得摇头长叹一声。 “既然你也并不欢迎我,我便也不再自讨没趣。我会就此离去。不过,有句话奉劝你。有些事变不了就是变不了,无论你花费再多心思,也都是徒劳。若你真的想要保全某些人的性命,我倒有个建议。”端木易脸色严肃地说道。 无名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建议?” 端木易见他没有拒绝,知道他定然还是挂念着叔段的生死,便正色说道:“若到时候实在走投无路,不妨去一趟楚国荆山。伯阳父还在那,他兴许能指条明路给你。” “那个老神棍?罢了。”无名想起端木易的烂柯棋便是拜伯阳所赐,便有些迁怒于他,更加不愿有求于他。 “去不去就随你了。本来还想在此处盘桓几日,既然你不欢迎,我便先告辞了。” “不送。” 端木易听着无名并不客气的话,头也不回,出城离去。 城外,几架车马停靠在城门边上,正在等候。 一架车辇之上坐着的黑衣中年见端木易从城中出来,笑着调侃道:“先生,我说什么来着?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哈哈,这次你可输给我了。” 说话之人正是蒙艾。 这次,端木易本是和蒙艾一起到郑国去与郑伯再次商定联盟之事。途经京城,听说叔段已封在此处三年,在一位谋士的相助之下,将京城治理得风生水起。 端木易稍一思索,便猜到这谋士定是无名。于是,才在此处停留,想要进去拜访一番。 恰好蒙艾问起缘由,端木易便说那谋士是一位和自己有旧之人。 蒙艾见端木易说的隐晦,猜测两人定是有什么过节。便和端木易打赌,说无名定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没想到竟一猜即中,所以才在此时嘲笑端木易。 看着在车辇上幸灾乐祸的蒙艾,端木易佯装生气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此处奚落于我。好啊,回去之后我倒要到你府上好好地蹭一顿吃喝。” 蒙艾自然明白端木易是在玩笑,便也故作苦恼地接道:“不妙不妙。没想到赢了赌局,还要再赔一顿好酒。当真是不妙之至啊!” 端木易见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便也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厮当真抠门,一顿酒钱便让你这般又哭又闹。罢了,还有正事,且等回去再说。” 说着,端木易已一跃上了马车。 两人说笑一番,刚才遭到冷遇的不快也从端木易心中烟消云散。 马蹄四起,车声辚辚,行辕再次朝着郑都方向启程。一片欢笑声中,车马逐渐远去。 ...... 不日,两位位高权重的秦国来时已至郑都。是时,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已渐稀少。 “先生,今天只怕已经进不了宫了吧?”蒙艾端坐在车辇上,问端木易道。 端木易看着即将西下的落日,答应道:“看样子是来不及了。已是昏时,再见来使不合礼数。” 话音刚落,又一驾车辇匆匆从二人的车驾旁边驰过。看样子,显然是朝着郑宫的方向奔去。 “先生,刚刚那驾马车上坐的,似乎也是某国的使臣啊?”蒙艾看着那俩疾驰而去的车辇一脸疑惑地问道。 过了半晌,蒙艾也没听见端木易的回答。于是,他向那边看去。 只见端木易紧锁着眉头,盯着那远去的车辇的背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八章 喋血丹阳 春三月,黄昏,一架快马载着长车疾驰于郑都的街道上,朝着宫城的方向奔去。 只是擦肩而过,端木易便看清了那上面的使者。虽然与他已经十余年未见,虽然他已经须发尽白、垂垂老矣。但端木易还是认出了他——楚人黄仲轩。 黄仲轩是个谨慎的人,虽然生在荆楚南蛮之地,但一向克己守礼,绝不逾矩。端木易虽然因他辅佐熊坎的事情对他有些不满,但却还是十分肯定他的品行的。 所以,当端木易看到黄仲轩的马车竟然不顾礼节地在郑国都城狂奔时,他已想到此人前来的缘由必然关乎生死。 联想到曾经记忆里的记载,端木易粗略记得如今的楚公似乎已大限将至。所他猜测黄仲轩来此,定然是为了此事。 想到此处,端木易回过神来。这时,他才发现蒙艾正一脸忧色地看着自己。 “啊,蒙大人,怎么了吗?”端木易不知所以地问道。 蒙艾见端木易终于有了反应,这才松了一口,说道:“吓死我了。我刚才接连呼唤了你好几声,不见答应。我还以为先生你患了什么魔怔。” “噢,刚才只是看着那车上之人似乎相识,所以便有些出神。”端木易连忙解释道。 “您认识那人啊?我看那车辇的似乎也是使臣,却怎么如此失了风度?”蒙艾不解地问道。 端木易又回头往那车驾消失的方向看去,缓缓说道:“那是楚国的使节,看样子,很可能是楚公薨了。” “不能吧,听说那楚公年纪也还不算大,这就没了?不过没便没吧,对咱们也没多大影响。楚国偏远,攻交都还不在我大秦现在的考虑范围之内。”蒙艾得知这个消息后,习惯性地先分析起此事对秦国的影响起来。 “你说得确实不错,只是......”端木易紧皱眉头,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 因为他此时正在考虑的是楚国接下来的变动,如果没错的话,公子通会兵变篡位,然后以强兵之策迅速在南境横扫各路小国,首先称王。 南境的风云要发生变化了,端木易在犹豫自己是否要往那里走上一遭。 “先生在担心什么?”蒙艾见端木易沉默苦思,不禁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楚国这些年发展似乎也颇为迅速,咱们用不用有所提防。”端木易答道。 “确实,似乎也确实需要防备一下这些南蛮子了。”蒙艾受端木易提醒,也意识到了楚国的变化,便随即生出些担忧。 “咱们先去驿馆吧。天已晚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到底不可急在一时。”端木易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蒙艾说道。 “好,走吧。”蒙艾应了声,便吩咐御者打马往驿馆行去。 ....... 次日,入宫见郑伯,重新议定了秦郑两国的联盟之策后,端木易向郑伯姬寤生问起了楚国的事情:“郑伯,恕在下多嘴问一句。昨晚楚使匆匆来访,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寤生答道:“楚使前来,乃是因为楚公驾薨,新君登基,遂来昭告各路诸侯。” 闻言,端木易方知自己猜得果然不错,于是点头陷入沉思。 “怎么?先生可是有什么顾虑?”因为父母的缘故,寤生对端木易印象极好。此时见他愁眉不展,不由得问道。 端木易听到寤生问话,连忙答道:“没什么。只是在下好奇罢了。那楚使可还在此吗?” 寤生摇头道:“昨夜他便匆匆离去了。” “多谢郑伯相告。”端木易拜谢道。 “无妨。” “如今郑国与我秦国的联盟之事已经说定,那我二人便也即日返程了。还向郑伯请辞。”端木易此时心完全在楚国的事上,是以急着离开郑国。 “既然先生着急回国,寡人也不便想留。我这就安排人,送二位返秦。”寤生见端木易归心似箭,便也没再挽留。 “多谢郑伯!”端木易、蒙艾二人拜道。 ...... 自郑都离开,秦国使团一路向西,端木易始终沉默寡言、神情恍惚。蒙艾与他说了几次话,但见他心不在焉,便也不再和他搭话。 又几日,使团回到秦国边境。再往西入境,两人就可以回都城复命去了。 正要从边关入城,端木易忽然对蒙艾说道:“蒙大人,你领着使团回都城向君上复命,我还是南下一趟,稳妥一些。” “先生,你不先回去一趟吗?”蒙艾关切地问道。 “我往楚都丹阳走上一遭,会尽快回来的。”端木易答道。 蒙艾见端木易去意已决,便只好说道:“好吧,使团交给我了。先生一路小心!” “嗯。”应了一声,端木易便命自己的御者赶车南下,往楚国的方向行去。 ...... 又过半月,端木易的车驾终于在第十五天的黄昏之前,来到了楚都丹阳城外。这次端木易不用再东躲西藏,命令御者,光明正大地往丹阳城城门行去。 入城后,在城中的客舍中住下,端木易打算休息一晚,再好好打听一下如今城中的状况。 一切安置完毕后,已是夜晚。端木易草草地用了暮食之后,便回到房间中休息。 一路的舟车劳顿让端木易身心俱疲,是以躺在卧榻之上,没过多久,端木易便沉沉睡去。 酣眠至深夜,忽然房间外面聒噪之声渐起,将端木易惊醒了过来。 端木易拖着疲惫的身躯出门来看,只听见院子外似有兵戈响动、喊杀之声。 这骇人的声响让端木易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立刻意识到,外面定是发生了兵变。 “本还想着来此处插上一手,想不到还是没有赶上。”端木易听着外面渐渐沸腾的兵变声响,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道。 看来公子通的兵马已经在今天趁着夜色发动了兵变。按照历史所载,这个刚刚才继位的小楚公注定是要沦为刀下亡魂的。所以,端木易道也并不好奇结果。 只是从如今外面的动静来推断,双方显然都早有准备。端木易想知道的也只是这次兵变到底会激烈到什么程度,因为他想试着将黄仲轩从政变中救出来。 这也是他此行赶来的一个重要目的。 对黄仲轩,端木易还是想尽量保全于他。虽然他对自己并没有多麼仗义,但至少对于楚国公室,他是个十足的忠厚老臣。这让端木易敬佩,也让端木易甘愿千里奔赴此处来相救于他。 为了更加确切地弄清楚目前情况,端木易竟然冒险出了院子。 此时,院子外面早已乱成了一团。 争斗、拼杀、怒吼、哀嚎,比比皆是;火光、烟景、刀剑、兵马,处处可见。 端木易混杂在双方争斗的人群当中,同时躲避着被两边的人马误伤。 东躲西藏之间,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士兵惨死在对方的刀下。血污很快遍布了整个丹阳城的每个角落。 双方的战士都像极了嗜血的饿狼,彼此在街头巷陌,拼命地撕咬、搏杀。 端木易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着,遇到倒下未死的士兵,便会上前去询问当下的具体情况。 一连问了几十个双方的伤兵,总算是大概了解了目前的形势。 原来小楚公在黄仲轩的告诫下,早早地做好了防范。是以今夜的交锋才会不相伯仲,如此惨烈。 现下,黄仲轩等一干老臣正在宫中守着小楚公。宫城也是严防死守,密不透风。 双方在城中对战的同时,公子通也带兵在攻打宫城。 端木易担心公子通打下宫城之后,难免滥杀。到时候,黄仲轩只怕难逃一死。于是,他从倒下的战士手中拾起了长剑,借着来回奔走的双方兵马手中的火光,沿着主街往宫城寻去。 一路上,双方的兵马都以为端木易隶属敌军,便不由分说地对其攻击。端木易本不愿与这些人为战,但奈何这下兵马不肯放过他,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也施以反击。 离宫城越来越近,端木易已隐约可以看见公子通在攻打宫城的兵马。好在此时宫城仍是固若金汤,没有被攻破。端木易也算松了一口气。 且占且进,在躲闪过第二十七个不知哪方的士兵刺来的剑锋后,端木易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着战袍的兵变方将领。那将领身材强壮高大,正以一人之力对战十数个对方的士兵。手中的长剑挥动之间,似有千钧之力。 远远看去,端木易只觉得那背影似乎熟悉的很。可一时之间又难以想起究竟是何人。 于是,端木易迅速朝那边靠近,想要和对方搭上话。 终于,穿过混乱、凶险的战阵,端木易离那将领仅剩下丈许的距离。 见那将领似乎已可以听见自己说话,端木易忙朝那边喊叫道:“那位将军,你们可是公子通的人吗?” 那将领闻声,持剑把面前的几个士兵砍倒,这才转过身来。 还没等那将领说话,端木易与将领目光相对,两人竟都大吃一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六十九章 孤忠遗臣 刀光剑影里,火花血雨中,惨白的月儿光显得不那么亮堂,映在城中的街道,也更加多了分哀伤。 丹阳的交锋仍在继续,领兵的将领此时却在与一个不知隶属于哪一方的黑衣青年面面相觑。 青年自然是端木易,而那将领,竟然是久已不见的项兖。 当年的他,只手拎起守城兵将,膂力惊为天人。如今的他,只身力战十余人,神勇不减当年。 怪不得刚才端木易会觉得那背影眼熟。因为那如此战斗的,遍观诸国,他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可偏生认出他后,端木易又无比震惊。 因为二人初次相识,便是一同逃离楚国。那时项兖还是保护着曾经的楚国小公子熊离。 而今,项兖却在此处酣战,那么熊离呢? 端木易整理着混乱的思绪时,身后已有乱兵向他砍来。他自是不知反击,好在项兖看得清楚,手中长剑顺势掷出,正中那偷袭的士兵。 长剑从身侧飞过,端木易终于惊醒。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飞剑之下的士兵,心有余悸。 这时,项兖已在那边喊道:“端木先生,你且先到我这边来,我好护你周全。” 端木易闻声,忙往那边奔去。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应付不了这些乱斗的士兵,只是担心自己陷入混战,一会儿无法实行自己的计划。 三两步,跃至项兖身旁,端木易手持长剑,自然地与项兖背靠背站着,互相守护着彼此的身后。 项兖感受到端木易的好意,于是感激地说道:“多谢先生。” 端木易手中长剑应付着偶尔进攻上来的兵将,回答道:“项将军客气。” 有了端木易相助,项兖对敌压力小了不少,也腾出空来与端木易说话:“先生怎么会在此处?” “我听说楚公驾薨,遂来楚国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趁火打劫的。”因项兖现在毕竟在帮着公子通做事,是以端木易并不想据实相告,而是带着些玩笑样地答道。 项兖听端木易口气轻佻,知他并非认真,便说道:“先生真豪杰,此时也能谈笑风生。” “过奖过奖,项将军如何到此?”端木易问道。 项兖挥手又劈倒一名攻上来的士兵,同时应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先生放心,通公子不会对咱们不利的。” “离大夫呢?”端木易追问道。 “家主他在通公子府上,只是......唉,只是不知还能撑多久。”项兖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 端木易闻言心中一凛,忙问道:“怎么,离大夫是病了吗?” 项兖答道:“都是申侯害得。他骗家主去都城,结果在家主的酒水里投放了毒药。好在家主饮得不多,所以才能保住性命。” 端木易想起来曾听卢起说过,老申侯也已在几年前薨了,只怕是新继位的申侯对熊离并不待见,所以才会如此。 思及这主仆二人现在的处境,端木易问道:“怪不得。是公子通救了你俩吗?” 项兖回答道:“家主中毒后,求医不得,命不久矣,便想叶落归根。我带着他回到出国,通公子收留了我俩。” 端木易这才真正明白了项兖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你才来此助阵的吗?” “是,也不是。”项兖答道。 端木易被项兖的回答弄得更加糊涂,只好自嘲道:“呵呵,项将军这么一说我倒是更不明白了。” 项兖自知口舌笨拙,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于是便打算一点一点将原因道来:“我帮通公子,是因为……” 话才刚开口,宫门那边却忽然热闹了起来。 “宫门破了!杀进宫去!” 宫门破了,喊杀着冲进宫去的声音在宫墙边上此起彼落。 项兖闻声不再继续解释,而是往城门那边看了一眼,便回头对端木易说道:“先生,宫门破了,我要先过去了。” 这时,端木易连忙喊住项兖道:“等等,我随你一起,你带我进去。” “先生,您这是?”项兖不解地问道。 端木易着急进宫救人,便只对项兖说道:“别问那么多。还有,要是遇见黄仲轩,如果可以的话,放他一条生路。” 项兖对端木易的行为更加诧异,于是赶忙冲着他喊道:“先生,等等……” 不等项兖说完话,端木易已随着队伍朝宫中赶去。 叛军进了宫城,仍是要面对人数众多的宫中守卫。 而端木易仗着身手矫健,又不恋战,在人群中寻找空隙穿梭,很快便跃过了宫中守卫。 因各殿中都还有守备士兵,再加上如今叛军攻势正猛。因此,最外层的内宫守卫尽管看到了端木易闯了进来,也并没有分心多顾。 这倒给端木易制造了一个独自闯宫的机会。 曾经某个也要,他也是独自闯进宫中。那一次他是来杀人,而这一次,他却是来救人。 一连闯了好几个宫殿,都没有看到黄仲轩的踪影。端木易甚至以为黄仲轩已经带着小楚公逃离的宫城。 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拼命地寻找着一切的蛛丝马迹。似乎他已笃定了那君臣二人必然不会逃走。 再又连续地闯了几个宫殿之后,终于,端木易推开了一扇闭的不太严实的殿门。 殿门才被推开,便又数百飞矢从殿内射出。 还好端木易每次推开门后都会谨慎地躲闪到一旁。 第一轮箭雨落下,士兵们正在搭箭准备着第二轮攻势。 这时端木易闪露出身形,在门外高举起双手,喊道:“各位兄弟暂且住手。” 那些守卫见只有一人站在门外,便也不急着放箭,想听端木易说完话,再做决定。 见众守卫果然暂时停了手,端木易才又说道:“在下并非公子通的手下,在下前来,是要见黄仲轩黄大人。” 端木易声音洪亮,在宽阔大殿中来回飘荡。于殿中躲藏的黄仲轩自然是听得清楚。 黄仲轩颇感惊讶穿过人群来到大殿门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找到这里的人。 这一看,惊得他更加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是?”黄仲轩指着端木易却迟迟不敢叫出他的名字。 “黄大人,怎么?不认得端木易了?”端木易笑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黄仲轩仍是不敢相信。 端木易却不再解释,正色说道:“此时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我来找黄大人,是要设法救你出去。” “救我?不行,不行。我要和少主待在一起。”黄仲轩听说端木易要来救他,不仅没有丝毫地兴奋,反而言辞拒绝道。 端木易见黄仲轩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将当下紧急的事态告诉了他:“黄大人,公子通的人可都已经打进宫城了。” 但见黄仲轩仍是泰然自若,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说道:“端木先生,在下虽不知道你为何要好心相救,但在下确实不能离开这儿。在下自楚公宵敖时得遇隆恩,至今辅佐的,已是第三代楚公。少主虽然年幼,却是楚国正统。我不能放任反贼谋逆,而自己苟且偷生。” 端木易见他确实信念坚定,但又不想就这么放弃相救于他,于是只好答道:“罢了,那不如大人领着小楚公和我一起逃吧。” 然而,黄仲轩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目光坚毅,坦荡答道:“国难在即,吾当为社稷而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人可带小楚公先保存实力,再徒卷土重来之事啊。”端木易出言相劝道。 黄仲轩没有动摇,反而向着端木易深深一揖,拜道:“先生所说有理,所以我有一事拜托给先生。” “何事?”端木易问道。他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会儿还请先生带我家君上自行避难而去。带他离开宫城,离开丹阳,走得越远越好。”黄仲轩目光诚挚地恳求道。满面的沧桑沟壑仿佛更深了几分。 “那你呢?不一起吗?”端木易担忧地问道。 “我,不能走。我要为君上尽忠。”黄仲轩语气坚定的答道。他满头的苍苍白发有些凌乱,跟随着字字铿锵不住抖动。 “可是,我会带你的君上走。”端木易说道。 黄仲轩看着端木易,忽然笑道:“先生糊涂,你带走的只是普通孩子,和我的君上又有何干?先生救不了楚公,救不了这宫城里的千百忠勇。当然,这也不是先生应该去做的。先生能救的只是一个普通孩童,而老臣守护的才是楚国的传承。当然,守护传承,老臣亦责无旁贷。” 黄仲轩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让端木易肃然起敬。端木易明白,面前的这个老人是要以身殉节。 于是,端木易点点头,说道:“黄大人,我答应您。您,也要保重。” 黄仲轩也点点头,沉声道:“那就多谢先生了。曾经我楚国对先生做过不少卑劣之事,先生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在下对先生感激不尽。先生随我来,我这就把小家伙交给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章 生生死死 春风月夜,刀兵四起。 天色越是温柔,人间越是残忍。 楚都丹阳,整个宫城埋没在兵变者与守卫者的厮杀声中。 王权从没有理所应当,因此,这场战役里没有谁比谁更卑鄙或高尚。 有的,只是败寇成王。 当然,若说是没有人高尚亦有些不太恰当。 至少,有这么一批人,他们在誓死捍卫着他们的主君、忠诚和信仰。 作为现行楚国公室最后的遗臣,黄仲轩把一息尚存的生交给了端木易,从此,生不是生;又把穷途末路的死交给了自己,因此,死不畏死。 于是,端木易带着那个年少无知的孩童奔离这个是非不明之地、生死混杂之场。这个公室的最后的希望,不再是希望。但一个孩子的新生,却迎来了阳光。 在黄仲轩的安排下,端木易带着小楚公从宫城中密道逃脱。 在两人进入密道后的片刻,黄仲轩便命人将这条少有人知的通道永久埋没。 其实,当端木易看到密道的那瞬间,他以明白了黄仲轩的心思。 年迈的黄大人虽然垂暮,却不糊涂。 如今的宫中,早晚都会成为公子通的成王之地,这是大势。大势所趋,没人能够改变。 但小楚公还是个不足五岁的孩童,对一切都还懵懂的他不该卷入这场纷争。他让端木易带着小家伙走,不是为公室留后路、不是为逝者留根苗,只是单纯地为拯救这个孩子的生命。 公子通攻进大殿后,若是看不见小楚公的尸身,定然还会追查。而作为最坚定的孤臣,他黄仲轩直接影响着公子通的判断。 他生,小楚公不可能死;他死,小楚公生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作为孤忠遗臣,黄大人不得不死。 这份九死未悔的忠心让端木易对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更加尊敬起来。那些对他曾经所作所为的记恨,都随着密道洞口的一声巨响淹没在灰烬里。 出了密道,已是丹阳城外。 端木易牵着一脸懵懂的少年,朝着宫城的方向,满怀敬意地深深跪拜。 “先生,黄阿公是不要我了吗?”小孩子不懂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黄仲轩让端木易带他离开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端木易没有回答小孩子的问题,反而向他问道。 “公父为我起名为平。”小家伙答道。 “芈平啊,黄阿公以后就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以后,便跟着我吧。”端木易对芈平温和地说道。他心中却在想着:当年为这孩子起名之时,只怕也是望他等一生太平。可是在这乱世,太平又谈何容易。 这个不寻常的夜,一大一小两人自丹阳离开。端木易按照黄仲轩最后的愿望,带着小芈平离开了这个嗜血的都城。 三日后,公子通在丹阳登上楚公之位,一些关于那场宫变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半月后,整个楚国已经接受了这个新君。而此时,端木易已到了荆山脚下。 他原打算带着芈平直接回秦,可离开楚国之前,还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黄仲轩的选择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也让他再次感受到这乱世里关于生死的诸多无奈。于是他决定再来找伯阳父,试图在他这里找寻开解之道。 领着小芈平上了荆山,来到伯阳父隐居的茅屋外,茅屋却房门紧闭。 茅屋外,一个青年穿着朴素的衣服正打理着门前的花草树木。 “请问,伯阳父在这儿吗?”端木易见那青年并不相识,便礼貌地向他问道。 那青年闻声抬起头来,他看向端木易,表情却极为开心,兴奋叫道:“端木先生,是你啊。” “你是?” “我是徐福啊。” “徐福?是你!”端木易这才想起来,自己与他也是十余年未见,现在他也确实该长大成人了。 “对,是我。我还说师傅让我在这儿等的人是谁,没想到竟然是你。”徐福激动地说道。 “你师傅让你在此处等我干嘛?”端木易问道。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神奇经历,端木易已经对伯阳父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见怪不怪。 徐福站起身来,将衣服上沾着的泥土拍打干净,走到端木易跟前,这才说道:“师傅让我转告你,他能帮到你的都已经帮了。往后的百年,让你自己去面对。” “就这些?” “就这些。” 端木易没想到伯阳父竟然也已没有办法在帮助自己了,于是长叹一声,接着向徐福道了声谢,便要离开。 往山下走出两步,端木易忽又想起一事,转身问道:“徐福,你师父还在这山上吗?” 徐福点头道:“师傅一直都在。只是,他说时机到的时候,他才会现身。” “嗯,知道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告辞。”端木易说罢,牵着芈平的手,再次往山下走去。 走到荆山脚下,芈平忽然止步不前。 端木易看向他,却见他正盯着一处发呆。 于是,端木易便顺着芈平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边的一棵树下,一人正手握尖刀,对着自己胸口。看样子,是要自寻短见。 端木易见此情形,从地下拾起一颗石子,便朝着那人手腕掷去。 飞石打在那人手腕之上,那人吃痛,尖刀从手中掉落。自我了断的计划被人打破,那人抬头朝端木易这边看了过来。 只见那人披散着头发,脸上尽是泪水。他背靠在大树的树干上,箕踞而坐。只是两边的小腿以下都是空荡荡的,却没有脚。 端木易猜想那人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处。如今自己出手救了他,好人做到底,自己也应该帮他走出这难关来。于是,端木易低头对芈平说道:“咱们去那边看看可好。” 芈平点点头,便拉着端木易往那边走去。 两人走至树下,那人却没有理睬,仍是自顾自地哭着。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委屈至极。 “这位兄弟,何故如此?可需要在下相助。”端木易蹲下身去,关切地问道。 那青年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答话,又低下头去继续哭泣。 “兄弟,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妨讲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端木易又一次劝道。 这次,那青年终于止了哭泣。他抬起头,悲戚地说道:“仁兄,并非是我不愿讲。只是此事说出来你也帮不了我。” 说罢,那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那石头通体黝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青年把那石头捧在手里,继续说道:“我在这荆山脚下居住,家中历代相传辨石之术。五年前,我在这荆山脚下救了一个洛邑来的客商,那人自言本是洛邑宫中宫人,因为一些变故被逐出了宫。但他在宫中之时得了一件宝物,作为报答,要相赠予我。” “可是这块石头?”端木易问道。 “不错,正是此石。我本也以为这只是一件普通顽石,可仔细辨别后才发现,此石是千年难得一件的绝世珍品。”那青年答道。 “这不是好事吗?”端木易十分不解道。 那青年摇摇头,叹息道:“唉......你有所不知。我得了如此宝物,不忍看它在我手里沦为凡品,一心想让它大放异彩,便决定将他献给楚公。这样的话,便会有更多人知晓它,也能请到最好的工匠为它雕琢。” 端木易听罢,只觉得这情节有些熟悉,于是问道:“可是楚公认为你看走了眼?” 那青年目光暗淡,点头应道:“不错,我带着石头去了都城,去了宫中,也见到了楚公。只是楚公请来辨石的那些工匠只看了一眼,便说此石为凡石,甚至连剖开验看的必要都没有。楚公信了那些人的话,将我逐出宫来,还斩断了我一只脚。” “后来呢?”端木易其实已经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但还是明知故问道。 “这不是又换了新君吗?我便又带着石头入宫去献宝。可是新任楚公一样不相信我,还将我的另一条腿也斩了。”那青年道。 “两腿而已,也比不上你的命更重要。你尚不至于为此事寻死。”端木易说道。 “你以为我只是因为断了双腿就万念俱灰吗?先生还是不懂我。”那青年叹息着摇摇头。 端木易知他心结仍未解除,决定作弊一次。于是问道:“兄弟可是叫做卞和?” 那青年颇感惊讶,问道:“先生如何知晓?” 端木易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懂些占卜之术,兄弟所说的事情在下也能理解。兄弟并非为了自己的双腿而伤心,也并非因为两次献宝的失败而伤心。说到底,你还是因为这至宝之物从此沦落而伤心。” “先生懂我!”那青年激动地说道,双眼已又是热泪盈眶。 “兄弟不必担心,此宝物不会埋没,兄弟之名也会千古流传。”端木易凭借着自己对未来的了解向卞和承诺道。 “你说得可是真的?”卞和不敢相信。 “在下说了,在下会写占卜之术。在下所说,自然并非玩笑。只要兄弟你别放弃,等到再有新君登位,便一定能把这宝石献出去。”端木易笃定地说道。 “借先生吉言,我一定要让着宝石名垂千古。”卞和忽然眼中又有了神采。 “那你还要寻死吗?” “不死了,不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一章 亢龙有悔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自无名在京城落下脚来,辅佐叔段治理封地,已过去二十年。上面这首民谣,也在京城之地传唱了十余年。 二十载日积月累、集腋成裘,叔段于京城树立的威望早已今非昔比。 物广民丰,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因此,京地的士农工商,男女老少都对叔段大加赞赏。但凡有井水之处,无不对这个年纪轻轻的老家主赞不绝口。 心智会随着时间变化,而日渐成熟。因为曾经的野望本就来自年少的无畏,所以,经过二十年的风雨洗礼之后,叔段愈加踏实冷静,他原有的夺位之心也慢慢消失殆尽。 尤其是在七年前,卫国州吁因僭越被放逐后,更加让叔段认识到夺位之路的凶险与艰难。而现在的京地君民安乐,他没必要为了一个没结果的事冒这么大的风险。如今,原本敦促叔段造反的最后一股力量自己失去了威信,叔段便对夺位之事更加抵触。 但出于曾经的友谊,叔段还是收留了被逐出卫国的州吁。尽管这个行为被无名强力反对。但对于自己的人生,叔段还是更愿意将他们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浪必摧之。 因为封地逐渐在郑国境内壮大,便引起了其它大夫的眼红与嫉妒。其中,对叔段意见最大的,莫过于祭足。 祭足封地在郑国北境,与京城毗邻。 之前,叔段所买通的那些兵马将帅便是来自祭地。也因此,当京地日渐富庶,许多原属于祭地的百姓,民兵都开始投奔京城而去。 大量的人口流失让祭足震怒。他不能接受一个黄口小儿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家业掏空。 于是京,祭两地相接的地方,变成了双方人马角逐较量,明争暗斗的战场。 三天两头的争斗、互殴,让边界始终没有消停下来的时间。 前几日,祭足的部队又以走失了士兵为由,强行对京地边界的某个村庄进行了搜刮、扫荡。 如今,这个消息终于传回了京城之中。叔段因此事恼怒不已。这会儿,正和无名商讨对策。 “先生,祭大夫这般三番五次地欺我太甚,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叔段恨恨地说道。 无名担心事情闹大,便劝解道:“家主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此时还是暂且忍耐为妙。祭仲毕竟是君上身边的要人,若是和他梁子结的太深,咱们反而容易吃亏?” “那也不能就这般任他祭足欺侮啊。”叔段顿足捶胸,气愤不已。 这种忍气吞声的感觉,无名自是知道不会好受。可为了保护叔段平安一生,这个从不向别人低头的男人,终于也开始向世界妥协:“小不忍则乱大谋。祭足,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将来不用咱们动手,也会自取灭亡。如今家主您已到了发展的关键时期,切不可因这些事情乱了方寸。” 叔段闻言,叹息着说:“唉……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一事要和先生商量。” “家主请讲。”无名道。 叔段有些惭愧地看着无名,支支吾吾道:“我……我已经不想去争那郑伯的位置了。” “哦?家主改变主意了?”无名对此事并不意外,但听叔段亲口承认之后,还是颇为欣慰。 叔段点点头:“嗯……如今在这京城,我倒觉得也不差什么。而且我看得出来,如今能有这般的丰年有余,都是先生的功劳。我并没有参与太多。我也并不是个善于治国理政的君主,所以我不想再去争了。可能让先生失望了,还请先生见谅。” 无名并没有一点地失望与不甘,反而悦色道:“不妨事。在下来的那天,便曾说过,在下所献之策,是或跃在渊,进退无咎的两全之策。如今家主选择了在渊,也未尝不是好事。龙战于野到底还是没有含章可贞来得稳妥。” “多谢先生能够体谅。”叔段拜道。 无名连忙回拜,正色道:“家主这便是折煞在下了,在下能助家主兴一城,就能替家主守一城。既然家主已经不再存有异志,那么后面的十年,在下便替家主打理好眼前的事物,让京城一直富庶下去。” “多谢先生。”对于无名的体谅,叔段十分感激。 无名却又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家主便要在其他大夫面前,表现得更加低调。” “这是为何?”叔段不解道。 无名解释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不怕争斗,只怕谗言。” 叔段不以为然道:“我又问心无愧,何必在乎他人看法?” 但见无名皱眉摇头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家主光明磊落是自己的事情,但如今咱们风头日上,难免遭人记恨。若是有人向郑伯进什么谗言,咱们不但管不了,更加防不住。家主应当还记得曾经与郑伯针锋相对的日子。咱们放得下以后的争斗,不见得人家放得下旧日的恩怨。” 听罢无名的话,叔段也不由得感到一阵背脊发凉。他面色铁青,说道:“先生所说,确实有道理。可像祭足那样的大夫,欺人太甚,我总不能还要忍气吞声吧。” 无名沉吟片刻,答道:“此事我来想办法,家主且放宽心好了。” “那便有劳先生了。” “家主客气。” …… 自家院中出来,无名便往兵所行去。 京城的兵所与其他各地的兵所有些不同,是无名结合当地的情况有重新调整过的。 因无名始终担心着叔段和寤生会有一战,所以从一开始,对京地走得便是强军政策。也正因如此,京地的邑甲数量要远超过一般的城邑。 为了保证邑甲的质量,无名又将兵所彻底改造成兵营,使这些将士们的饮食起居、训练巡防,都从这里所出。相当于,培养了一批职业军人。 这样的优厚待遇自然吸引了不少人。于是许多并非京地本土的有志青年,也都投奔此地从军。如此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粮食不够吃。 京城土地虽然算得上肥沃,但仅仅靠着这一地的农田,远不足以供应现在如此多人的需求。更不要说从军人数增多后,许多田地因少人打理,产量水平又大幅度降低。 为此,无名通过让士兵轮批次回归农田,解决了一部分问题。至于另一部分,无名只得依赖“进口”。 好在凭借以前打下的根基,在北部以及郑卫边境,许多官员还是愿意给叔段提供些便利的。再加上无名给出的回报也非同小可,所以,从别处买粮一事,似乎已经成了双方互通友好的另一种方式。 当然,京地从北方买粮,自然就影响了北地祭足的利益。通过买粮这种方式,无名变相地打开了北方各地的市场,通过商业运营,在各地中辗转谋利。这法子虽然给京地带来了大量的创收,却无疑动了祭足的蛋糕。 所以,祭足对叔段的怨念与此事也不无关系。 于是,每当京地的运粮队伍从祭地路过之时,祭足总会借口盘查,扣押或烧掉京城购买的粮食。因无名始终怀着韬光养晦的想法,所以对此事也便一直隐忍,不曾发作。 原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各自在封地上搞些小动作就算了。没想到祭足这次居然直接到京地来挑起事端。这已经不是小问题了,所以无名才决定必须给对方一些教训。 约摸一刻,无名便行至兵所。院门前站岗的士兵见是无名到来,亦步亦趋,匆忙赶了过来。 “先生。”那士兵左手覆于持戟的右手上,恭敬地拜道。 “嗯。”无名拱手回了一礼,继续说道,“负责购粮的粮官在吗?” “在军粮处。需要属下去将他找来吗?”那名士兵谄媚地说道。 无名瞥了那士兵一眼,知他是想设法讨好自己,却没有加以责罚。只是严肃地说道:“不必了,你继续站岗,我自行前去即可。” “嗨!”那士兵应了,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进行岗哨工作。 进了兵所院内,直行到深处角落,来到一处小舍门前,无名方才停下。 这间小舍虽小,却是紧挨着粮仓,正是负责管理军粮的所在。 舍中一名将领正和几人核算着账目,想必便是粮官。 “咳……”无名在小舍门前清了清嗓子,那小舍中几人听见,回头看来。见是无名,众人慌忙赶出来。 “先生!”几人恭谨叫道。 无名冲几人一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拘谨,我来是要交代给你们一件事。” “先生请讲。”那为首的粮官俯首请示道。 无名眯起双眼,心中念道:“祭足,这是你自找的,想玩阴谋诡计,我就让你看看谁才是玩阴谋诡计的祖宗。” 这般想着,无名目中精光乍起,对那几个粮官说道:“你们且上前来挺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二章 挑拨离间 一番交代完毕,那几个粮官面面相觑,似乎对无名交代的事有些疑虑。 “先生,这样真的行吗?”那为首的粮官忧心忡忡地问道。 “你们只管按照我交代的去做。别的,不用操心。”无名厉声说道。对于刚才吩咐下来的事情,他不能允许这些士兵有丝毫的怀疑。因为越是怀疑,就越是容易露出马脚。 这次,他要让祭足尝一尝自食其果的味道。 吩咐完毕,无名转身离去。除了他自己,和那几名粮官,谁也不知道他做出了什么计划。 五日后,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自北地传来——祭地边城的粮仓炸了,整个仓里的粮食付之一炬,祭大夫闻讯心疼不已,老朽之躯竟然昏厥了过去。 京城,太叔家宅,正堂中。 叔段这时正因为此事抚掌大笑,对无名的神机妙算赞叹不已。 “先生,太解气了,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叔段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眉飞色舞地笑道。 无名也是难言心中畅快,微微含笑道:“家主,在下不过是利用了祭足的贪心不足,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 闻言,叔段更加好奇,瞪大了眼睛问道:“此话怎讲?” 无名不慌不忙,缓缓解释道:“那祭足,仗着咱们借道祭地通商买粮,总是想方设法地扣押咱们的军粮和货物。偶尔,还会以验看为由烧了咱们的粮食。于是,我便吩咐粮官,这几次买粮之时,混杂入几车硝石火药。这样,他一旦扣下,不免就会炸在自己手里。” “果然是妙计啊,”叔段不禁赞叹道,忽而他又疑惑地问道,“只是,这次炸了粮仓却是怎么做到的。那粮仓之地定不会见到明火,难不成先生有什么法子凭空生出火来?” 无名得意地笑道:“是火碱和石灰。” “火碱和石灰?”叔段惊讶道。 “不错,”无名点头应道,“我当时让粮官在火药里混了几袋子火碱、石灰,又用干草掺和了,就是为了应对祭足让人将粮食侵吞私藏。这几日雨水丰富,那祭地粮仓也必然免不了潮湿。火碱石灰遇水产热,加上干草,便会生烟造火,引燃火药。” “高、高、高!”叔段听完无名的解释,不由得拍案叫绝。他从未想到,还能用这种方法让祭足栽跟头。 此时,无名谦虚地应道:“其实,在下当时也没想到这两样东西真能派上用场。怪只怪那祭足贪得无厌,非得将咱们的粮食占为己有。他若是当场销毁,也不过就是听听响动,受些惊吓罢了。” “哼,他自己行不义之举,自作自受,也是活该。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年纪了,这次受了如此他的打击,不知道还能挺多久。”叔段嘲讽道。他内心恨不得祭足就此一命呜呼,自己也少了一个死对头。 “祸害遗千年。这老家伙只怕还有些日子能活。只是以后,他再想劫粮,恐怕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粮仓还有多少。”无名亦是略带奚落地说道。他知道按着历史发展,祭足不会这么容易呜呼,所以如此说道。 两人谈论到此处,却又引来了叔段在其他方面的兴趣。 只见他好奇、兴奋地恳求道:“先生,有个问题,这二十年来,我也请教过您不少次了,这次希望您别再隐瞒了。” 看着叔段的神情,无名便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了,于是果断答道:“若是关于年龄的问题,希望家主还是不要问了。在下已经回答过很多遍。在下只是相貌上变化得不那么明显,并非长生不老。” 叔段却略带笑意地说道:“先生,您说的话您自己信吗?二十年,我的儿子都和我曾经一般年纪了,先生还是原来模样。先生说这不是长生?若先生真是驻颜有术,也该向我传授些技巧,我好用在自己和夫人身上。说不准,还能从这天下各国的公主、夫人身上搜刮些油水下来。” 无名黑着脸,没有答话。 他看着叔段这不正经的模样,心中叹息不已,不由得疑惑道:“就这么个鸡贼玩意儿,真的是自己播下的种子吗?看看这一肚子坏水儿的,再想想自己的一身正气。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呢?” ...... 这对“父慈子孝”的爷儿俩在这里“其乐融融”的时候,却有一片“乌云”正向郑国都城飘去。 郑都,宫城,正殿。 此时朝会已散,郑伯正处理着各地呈上来的诸多政务,一个瘦削阴诡的老者却由几个宫人用轿椅抬着,入了宫。 老人一脸病恹恹的模样,脸上罩着层青黑色,眼神阴郁,透着股说不出的狠厉。 他靠在轿椅的椅背上,紧锁着眉头,本是一副仇怨模样。到大殿前下了轿椅,却立刻敛去了阴狠之色,只留下数不尽的忧虑之色。 跟着宫人进了大殿,不等郑伯寤生起身相迎,他便一下子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拜道:“君上!不好了,君上!” 寤生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惊诧地问道:“老大夫如何这般惊慌?到底出了何事?” 原来,那老人便是祭地大夫祭足。 被寤生扶起之后,祭足刻意以手掩面,假装悲戚道:“君上,我郑国恐将陷入空前的乱局啊!” 此话一出,寤生大吃一惊,他登时蹙眉追问道:“老大夫这是何意?” “君上有所不知,君上的胞弟叔段,正在图谋造反啊!”祭足一脸忧色说道。 寤生闻言,反倒松了口气。 因为叔段曾经的不轨行迹,这些年寤生也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那京地自是有他安排下去的眼线,所以叔段这些年的改变他也了然于心。对于叔段是否还有不臣之心,他自然也另有决断。 祭足见寤生没有太大波动,于是继续说道:“君上,叔段自封于京地后,招兵买马,屯粮强军,还建造了各种攻防之器。这是要为起兵谋乱做准备啊。还有,君上可知,叔段于京城的一应用度,奢靡不堪。祭祀出行,往往不按礼制规程,逾矩僭越之事,多有发生。京地百姓皆以其为至尊,称其京城太叔。这,这简直就是目无君上啊。” 寤生闻言,却没立刻答话。 这三分真七分假的话语,他自是能够分辨。只是他想不明白祭足为何在此时来搬弄是非。他斜眼瞅了祭足一会儿,思索着这个老家伙的真实目的。 片刻,寤生正色应道:“老大夫所说的这些,寡人都知道。寡人也对这些有所防备。请老大夫放心好了。” 祭足见寤生只是不疼不痒地回应了几句,心中焦急。于是再次说道:“君上,现在,已不是做好防备就足够的了。君上可知,那叔段如今已经开始在各地购买军粮,甚至还购置起硝石火药。这是要有大动作啊……咳咳……” 祭足说得太过激动,竟牵动了往日宿疾,难以抑制地喘咳起来。 寤生见状忙叫人请医官来看。医官到时,祭足情绪冷静了些,喘咳声也渐轻了不少。 为祭足诊过之后,医官说道:“老大夫乃忧郁思虑过度,气机逆乱所致。多休息将养一阵子,莫再耗神思虑即可。” 寤生挥挥手,让医官退下,又将手负在身后,对祭足说道:“老大夫忠谏良言,寡人定然会加以重视。只是叔段终究是寡人的胞弟,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寡人会与姜夫人商议此事。大夫身体欠佳,回去以后好生休息。切不可再多思虑,引起宿疾,让寡人牵挂啊。” 祭足看寤生面无表情,不知他心中到底是何想法。但既然寤生已经在请自己先回封地,他也不能再多纠缠。只好不大情愿地应了君命。 颤颤巍巍地正往殿门口走时,祭仲忽然灵光一闪,回头说道:“君上,君上还记得关于二公子身世的传言吗?” 寤生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眼神中似乎动了杀机,沉声问道:“老大夫此时为何又要重提这件事。” 祭足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阴险难看的笑容,缓缓说道:“昔日姜夫人被人劫持,回来后不足一月便怀上了二公子。而生产之日,也并未足月。是以有传闻二公子是姜夫人与匪人苟合所生。” “此事只是谣言,母亲洁身自好,不是水性杨花之人。若老大夫又要重提此事,休怪寡人翻脸无情。”寤生声音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祭仲被这份威压震得浑身一颤,但还是顶着压力说道:“不是老臣故意生事。只是,当年秦国的端木先生为相救夫人,平白无故消失了十一年。再次出现以后,容颜不老,似乎得了什么奇遇。” “这和夫人、叔段又有什么关系?”寤生眯起双眼问道。 祭足见寤生已经被自己带进了节奏,于是再次挤出丑陋地笑容,慢慢说道:“君上可知,二十年前叔段封于京地之时,有一人忽然出现,辅佐于他。这二十年来,京地的繁荣昌盛全出自此人之手。而此人,也是容颜不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三章 反目成仇 事实证明,包藏祸心的话有时也能杀人。祭仲的这句话并没有对任何事盖棺定论,却像点燃引信的点点火苗。足以点燃寤生心中的火药,从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此时,寤生也无法继续波澜不惊地应对下去。他嘴角有些颤抖,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地说:“祭仲,这样捕风捉影的话,希望你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看火候已经到了,祭仲立刻见好就收:“君上教训的是。是老臣莽撞了。老臣这就告退。” 寤生冷哼一声,高声道:“来人,送祭大夫出宫。” …… 流言最是乱人心。祭仲走后,寤生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喊上近身伺候的侍者,匆匆离开了正殿,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回到寝殿,他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走到自己的卧榻旁,掀开床褥,只见下面有一个暗格。 寤生把暗格打开,取出里面的一个盒子,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卷竹简,似有些年头,却保存的很好。 竹简似乎已经打开过不止一次,寤生再一次打开竹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双手微微颤抖。 接着他又将竹简捆好,小心地放回盒子。然后独自坐在卧榻之上,默默出神。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寤生才缓缓站起来,把一切又收拾好,恢复了原样,这才出了寝殿,大步离去。 …… 后宫之中,姜夫人正捧着一卷竹简独自发笑。 她本不识字,后来在无名的教授下,认得了一些。这二十年来,就凭借着竹简传来的信件,她在深宫之中,也能知道儿子和爱人的近况。虽然分隔两地,倒也不算寂寞。 如今的她,是实实在在的老了。早已尽白的头发,如今又变得稀疏起来,满脸上也已布满了皱纹。 刚才她看的,是今日才收到的无名的信件。应该已是几日之前送来的了。 信中,无名讲了自己为了帮叔段出一口恶气,教给粮官们用火药偷梁换柱的事情。虽然还没有结果,但已足够博得姜夫人一笑。 看完,姜夫人也不由得喃喃说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这一对爷儿俩,真不叫人省心。” 当然,叔段已决定放弃夺位的事情也写在里面,又怎么不叫人省心呢? 又反复读了几遍之后,姜夫人轻轻抚摸着竹简上的笔划,温柔地笑了笑这才将竹简卷起放下。 一旁,姜夫人的贴身侍女问道:“夫人,这份竹简也和之前的一样处理吗?” 姜夫人低头看了一眼那竹简,再次小心地拿起握在手中,随后摇摇头,说道:“先放在这儿吧,反正此处也不会有外人来。倒时候我自己收起来。” 侍女低头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姜夫人又问道:“哎,那几件东西收好了吗?” “收好了。按您的吩咐,都小心放着呢。”侍女答道。 “那就好。”姜夫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放在寝殿角落的几个大箱子。这箱子本来只有两个,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越来越多了。 正看着那些箱子出神时,殿外传来了一声声呼叫。 “君上!” “君上!” 声声急切,都十分意外,颇为恭谨。 姜夫人还没回过神来,寝殿的门已被推开。 “母亲!”寤生风风火火地闯进殿来,草草地行了个礼,便站在殿中央,等待姜夫人的回应。 “这是怎么了?是谁惹到了你?”姜夫人见寤生神色不善,不由得担心道。 寤生环顾了一圈站着的宫女,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所有宫女依命退出殿外。只有那姜夫人的贴身侍女,临出门前担忧地看了姜夫人一眼。 待殿中没了旁人,寤生才又说道:“母亲,听说叔段最近在京地招兵买马,购置火药,不知是否又起了什么异心。母亲可否替我劝一劝他。” 姜夫人听到寤生的话,反倒松了口气,语声温和地说道:“寤生啊,叔段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莽撞少年了。如今的他,只想安安生生地做一方大夫。你还是别再怀疑他了。” 可寤生却对姜夫人的安慰并不买账,来带愠怒道:“母亲,你为何如此袒护于他?” 姜夫人见状,不免有些委屈,于是道:“寤生,你这却是何意。你俩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会袒护他。幼时我是偏爱他一些,可是自你公父去后,我可是从来没有过一点的偏私。” “当真如此吗?”寤生眯起双眼,斜眼瞥着姜夫人问道。 姜夫人神色凝重,语声变得低沉:“天地可鉴,你公父于九泉之下亦可鉴。” “公父?你还有脸提公父?”寤生脸色骤变,语气也更加愤怒。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夫人忽然有些局促。 寤生盯着姜夫人,双目陡睁,眼中燃烧怒火:“母亲,事到如今,你不会还想瞒着我叔段的身世吧?” “你想说什么?”姜夫人转过头,回避着寤生的目光,故作镇定道。 寤生语气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哼,你那姘头、叔段的亲爹,就在京地吧?” “这是谁告诉你的?”姜夫人顿时大惊失色。 “呵……果然,你这荡妇……”寤生愤然走到姜夫人面前,原想当面斥责她,却无意中瞥见了卧榻上放着的竹简和角落里的箱子,火气顿时更盛。 他一把抄起竹简,拿到姜夫人面前质问道:“这是什么?你们一家三口的家信吗?还有那几个箱子?好多的话要说啊!怎么和寡人就形同陌路呢?!好啊,背着寡人,你们在做什么?谋反吗?!” 说罢,寤生用力把竹简摔在地上。“乓”的一声,竹简触地,竹片四散而飞。 “寤生!”姜夫人忙叫住寤生,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寤生此刻哪还听得进任何言语,怒斥道:“闭嘴,你不配叫我的名字。你,不配做我的母亲。也不配做郑国的老夫人……” “寤生,你听我解释。”姜夫人此时已急得眼中含泪。 寤生仍是激动地说道:“没什么可解释的,如今公父已去,对于你们三个,我自然是外人。可是,对这郑国来说,你们三个却是外人寡人这就让你们知道郑国的国君,是不可欺的。” “寤生,我的儿!” “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你选的嘛,母亲……叔段我吃定了,天子也留不住他!”寤生手指着姜夫人怒道。 一番斥责之后,寤生拂袖便要离去。 走到寝殿门前时,他又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脸来,对着姜夫人冷冷嘲讽道: “还有,仔细看看镜子里的你自己吧,哪里还有曾经倾国倾城的模样。那个野男人据说可是容颜不老。呵呵,你猜他再见到你时,会怎么看你?一个人尽可夫的丑货?你这样的女人,寡人可不敢做你的儿子。今日起,咱们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语声方落,郑伯寤生推门而出,不复言,不回顾。 被寤生一番辱骂后,姜夫人颓坐在卧榻一旁的地上。 母子未情深,反目却成仇。 她盯着冷冰冰的地面沉默了很久,才又趴在地上,小心地把散落在地面的竹简一片片拾起,缓缓地拼凑在一块儿。 这时,贴身侍女已走进殿来,关切地叫道:“夫人……” “你们别进来,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姜夫人不待她靠近,便将她又撵了出去。 侍女依令退下,姜夫人独自伏身在地,拼凑着竹简,眼泪却一滴滴地打在竹简之上。 泪水在竹简之上慢慢晕开,有声,无痕。 好在无名当时为了怕字迹污损,都是以刀锋刻在上面。是以泪水并没有把上面的文字冲掉。 拼来拼去,竹简又渐渐成型。只是有一片,却始终也找不到。 姜夫人清楚地记得,那是最后一片。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对她来说,却也最为重要。 因为,那上面的话儿,是无名专门写给自己的。 找来找去,终于在妆台的桌脚下找到。姜夫人跪在那里,轻轻地拾起竹片,小心地拭去了上面的尘灰。 她看着上面的字迹“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又反复低吟了几遍。 随后,姜夫人把竹片小心捧在怀里。正要起身离去,她又忽然看到镜中的自己。 这时的她,忽然想起了寤生刚才的话来。 无名容颜不改,自己却已是这般颜色。真的还能够像从前一样吗? 从前,从前的那些日子,是多么美好啊! 姜夫人仰起脸来,拭去拭不去的泪水。回头一眼,正看到窗外花落,一切都那么的绝望。 原来人生到头,竟不过如此。 姜夫人复又将那竹片拿起,重新读了几遍上面缠绵悱恻的话语。 寝殿内寂静得无形,昏暗得无声。泪滴轻敲在地面上,倾诉着看不到的哀鸣。泪水充斥在眼眶里,浸透着听不见的朦胧。 偶尔风从窗头过,惊起红颜愁。红颜已不再,落花笑白头。 这片风里,她望着落花,把那句说着不离不弃的话,永远地刻在了自己心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四章 万念同杯 这年晚春,姜夫人永远睡在了那个繁花渐落的时节。 侍女们在长久听不到殿内的动静后,终于担心地推开殿门来看。 彼时,姜夫人的尸体已经凉透。 姜夫人自戕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前朝。寤生闻讯,匆匆赶来。 到了寝殿门前,他却又想起刚刚说过的话来。 于是,寤生赌气站在门外,不复进门。只是命令医官着力抢救。 可到底发现时已经太晚,医官只进去看了一眼,便已知无力回天。 一帮人只得摇着头,走出殿外向寤生请罪。 寤生见到医官一个个伏地不起,顿首求饶,便明白了一切。 他一脸地惊愕,无措,挥手便让那些医官退下。独自扶着门,站在殿外,寤生只觉得头脑一阵阵晕眩恍惚。 这时,几个宫女从殿内托着一个木盘而出。 木盘当中,躺着刚刚姜夫人用来自杀的竹片。 寤生拦下宫女,将竹片慢慢拿起,心痛不已。 “夫人……?便是用的这个东西吗?”寤生声音有些颤抖,仍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那侍女低着头,惶恐不已地小声应了一句。 寤生把手中的竹片握得更紧。点点血渍落尽,上面刻着的字迹逐渐显露出来。 顿时,寤生原本已经熄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脸色复又变得铁青,随手将竹片往木盘中一扔,然后转身离去。 生死事大,当下首当做的,便是夫人的丧礼。即便母子俩再怎么水火不容,如今斯人已去,做儿子的,总该以尽后事。 哪怕,只是为了公室的脸面。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回到前朝后,寤生便召集来专门负责丧葬的官员。想要尽快把丧葬的事宜拟定下来。 不多时,巫祝礼官纷纷到场,于殿内相候,等着寤生开口。 这些官员也没想到姜夫人会突然身殁,一个个脸上,尽是意外之色。 见诸官就位,寤生终于说话了:“众位卿家,今日姜夫人不幸身殁。丧礼该当如何,还请诸位商定。” 负责丧礼仪典的宗伯答道:“以礼制,姜夫人的尸身当送往先郑伯的陵寝,与其合葬一处。其丧礼按典制举行即可,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听说要把姜夫人与郑伯合葬在一处,寤生心中再次生出一股恼火来。他板着脸道:“一定要合葬吗?” 宗伯答道:“依照礼制规程,是这样的。” 寤生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又问一旁负责祭礼的司巫道:“你说呢?” 那司巫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他见寤生脸色不善,已猜到事情有异。 现在又见寤生在得到宗伯的答复后,不仅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转头询问自己的意见。那司巫便明白了寤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司巫淡定地答道:“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如此不可。” 宗伯闻言,惊诧不已。他侧过脸看向司巫,见他面不改色,更加不解其故。 而寤生,在得到了司巫的答复后,面色明显和缓了不少。 寤生神情的变化让司巫更加确信了自己想法,他再说话时,语气也更加坚定了几分:“先君已驾薨多年,陵寝不宜再做打扰。如今夫人新丧,亦可另择陵寝。” “可是,这不合乎规矩。”宗伯严肃地说道。 但见司巫不以为意,缓缓说道:“规矩,是做给活人看的。尸身葬在哪儿和丧礼办到哪儿,这是两回事。” “可......” 宗伯刚要开口反驳,却看到寤生眼中不一样的光芒,立刻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待两名负责丧葬的最高官员都不再说话,寤生这才平淡地说道:“两位大人辛苦。帮夫人选一处好地方安葬。然后,把丧礼办得风光些。” “嗨。”两人俯身应道。 这边话音才刚刚落下,殿上寤生已站起身来,独自往殿外走去。 “你们在这里商定吧。定下来直接去办就行。寡人......寡人心中悲痛,今日无力再议此事。”寤生走到门口,头也没回地说道。 说罢,他便迈步出了大殿。 众官不知何故,却也不敢多问。只得以令拟定丧葬事宜。 最终,司巫在与京地相邻的颖地为姜夫人选了陵寝。而丧礼,则定在七日后,在都城外埋葬先君的广武山上举行。当然,送去那里的,不过是一副空无一物的棺椁罢了。 而另一边,寤生孤身出了大殿后,重返姜夫人的寝殿之外。 寝殿的门开着,四周的窗子都已紧紧闭上。殿内空荡荡、黑压压的,阴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殿外,寤生注视着里面良久,终于还是没有迈出走进殿内的那一步。 他转身离开,留下命令。将那座寝殿永久封闭,任何人不得再靠近半步。 ...... 三天后,京地,叔段家宅。 无名寄回都城的信件迟迟没有得到回信,这让他今日不由得有些烦躁。 虽然往日里经常会发生这种情况,但这一次不知为何,无名心中总是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偏偏在这么一个日子,大清早时,叔段便遣人过来相请。说是要邀他一同品尝美酒。 带着满腔的情绪,无名强颜欢笑地来到正堂。 此时,叔段已经高坐于堂中。座侧,除了卫国州吁,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先生,您可来了。就等您了。今日有美酒佳酿,且不可错过啊。”叔段见无名前来,忙欣喜地说道。 “多谢家主相邀。”无名说着,也安坐下来。 这时,叔段又指着那陌生人给无名介绍道:“先生,这位是洛邑来的少康兄。家里世代都是大周宫室的酿酒官员,最善酿制好酒。少康兄与州吁兄是旧相识,这两日途经此处,所以才带了几壶好酒前来拜访。” “少康先生。”无名忙站起身来,依礼向少康问候道。 少康也站起身来,向无名致意道:“无名先生,方才听太叔说先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今日在下带了些自己酿制的滥觞浊酒前来,还请先生品鉴一番。” “少康先生谦虚了。洛邑杜氏的大名,在下也是素有耳闻。”无名忙应道。 “雕虫小技,先生见笑。”少康笑道。 说话间,已有几个家奴用木盘端着酒觞进得堂中。 一共七人,每人的木盘中都放着三个酒觞。看样子应该是七种佳酿,每种每人各取一觞。 见酒已端了上来,少康开口道:“我这次带八种酒来,都是在下依照先人古法又加以创新而成。每种都各有风味,还请各位一一品尝。” 说着,第一种酒已有家奴分置在三人的案几上。 “少康兄,这每一种酒都定然有他的名堂,你不向我们介绍一番吗?”一直没说话的州吁开口道。 少康含笑说道:“各位先行品尝,在下随后便讲。” “哈哈,故弄玄虚,有点意思。太叔意下如何?”州吁笑着问道。 “那便听少康兄的吧。”叔段也笑道。 无名虽然心情不佳,但看那酒觞中所盛酒水,清澈诱人,不似平日里所饮的,倒也有了兴趣。 于是,他端起酒觞饮了一口。 这第一杯,入口柔和,丝毫不像酒水,倒更像是花果汁液。但回甘之中,偏生还带着点点醇厚与清冽,似山泉淙淙,流水泱泱,当真是与众不同。 见众人饮罢,少康开口说道:“这第一杯,唤作‘浮萍聚’。是开宴之酒。甘而不烈,意在激发口中味蕾。” “好!人生何处不相逢,相聚交欢似浮萍。好一个‘浮萍聚’。”叔段赞叹道。 少康笑而不语,一挥手,家奴又把第二觞酒摆在众人面前。 第一杯喝尽,无名便生出了兴致。他低头看这第二种酒,见有些轻微浑浊,与当世常见的好酒,似乎别无二致。于是,怀着好奇的心情饮下。 入口之后,只觉得丝丝苦涩沁入心脾。但这苦涩又带着些缠绵的香甜,一杯饮尽,让人尚有再饮的冲动。 “这酒为何是苦的?”州吁问道。 少康笑着解释道:“此酒唤作‘相思泪’。个中含义,三位都是过来人,应该都能理解。” 三人点点头,品味着酒香与酒名,都觉得恰到好处。其中,感触最深者,莫过于无名。 接下来,两杯同上,交互因之,唤作“齐彭殇”、“等生死”,五味杂陈,相得益彰。 又两杯,一杯殷红,唤作“韶光好”,细嗅花香四溢;一杯清澈,唤作“逝水去”,浅尝冲淡平和。三人又要像之前一般饮尽,却听少康说道:“诸位可以将两杯混在一起。” 众人依言,将两杯兑作一杯。只见立时有些白絮沉入杯底。 少康看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得意地笑道:“这是第七种酒,唤作‘红颜老’。红颜易老,弹指骷髅。” 听着少康的话,无名顿时又想念起姜夫人来。流水落花随春去,红颜弹指白发生。二十年未见,不知她如今是何样容颜。无名此时只希望自己没有这长生之术,反倒能和她与子偕老。 无名才想要饮,忽然又觉得名字太过晦气,便把酒又放下。 酒觞才放到案几上,忽然有一名家奴急急忙忙地跑进堂中。 无名只觉得心中一阵惶恐不安,于是紧张担忧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家奴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五章 冲冠一怒 红颜白骨,一语成谶。 杯中酒未饮,心头人已殁。 听罢家奴来报,无名内心似遭受到千锤万击,一时间僵在那里,面如死灰。 “当啷。”叔段手里的那杯“红颜老”,也是还未饮完,便掉落在身前的地上。 “你说得,可是真的?”叔段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问道。 “千真万确,是都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三天前,老夫人因思念先君,悲怆不已。于是在宫中自行了断,随先君去了。”那家奴终于缓过气来,流利地说道。 酒觞落地的声音惊醒把无名从震惊与悲伤中惊醒,他听罢家奴的回答,毫不犹豫地否定道:“不可能。先君已经去了二十年,姜夫人怎么会此时随他而去。” “宫中的消息确实是这么说的。”家奴低着头,诚惶诚恐地如实禀报道。 “那是姬寤生说谎!”无名拍案而起,于大庭广众之下直言道。 “先生?!你......”叔段没有想到无名竟会比自己更加激动。 无名虽已意识到自己的事态,却没有丝毫的克制。因为他克制不住,更不愿克制。 他转身向叔段,愤然说道:“家主,姜夫人久居深宫,一直都万事平安,怎么会突然暴毙,这其中一定有诈。” 母亲的死,本就搅动起叔段心中的轩然大波。而无名的情绪,更是对此推波助澜。 被煽动起来的叔段斩钉截铁道:“先生说得确实有道理。你们快派人去查一查,务必要弄清楚母亲的死因。” “嗨!” 那家奴得令,却并没有退下。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叔段见那家奴等在原地,似乎还有话未秉明,于是问道。 “是。回家主,宫中还派人传来消息,命家主速回都城奔丧,不可耽搁。”那家奴回禀道,显是刚刚他要禀报此事,却被众人的惊骇所打断,是以才拖到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的丧礼?”无名略带怀疑地问道。 那家奴老实地交代道:“按照日子算,还有四天。” 说罢,他等着无名继续追问。 无名却沉默着摆摆手,让那家奴退下。 见无名迟迟不说话,叔段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母亲会无缘无故地自寻短见?如今我是不是应当立刻回都城去?” “家主不要着急。此事有诈!”无名渐渐冷静下来,回答道。 “有诈?难道母亲没有殁?”叔段仍抱着一丝希望。 无名却摇摇头,答道:“姬寤生再是阴险,也不敢拿此事诳你。姜夫人之事,应当是真的。” 无名语气黯然,让叔段原本心存的美好幻想再次破灭。叔段脸色惨白,凄怆至极。 但不知道,无名的心里一样在淌血,甚至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无名仍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说道:“家主先不要急着回都,恐怕这次要是奔丧返都,难免有去无回。” “先生的意思是说,兄长要害我?”叔段双眉颦蹙,疑惑道。 “此事我虽然不敢笃定,却也八九不离十。”无名道。 “为什么会这样?兄长为什么会对我和母亲动手?”叔段问道。 没想到这一句话,反而提醒了无名。 无名本也以为姜夫人自戕之事虽然蹊跷,却也不过是偶发状况,与欲要谋害叔段的计划无关。 但听叔段如此一说,无名反倒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很有可能寤生对付姜夫人和叔段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如此想来,无名立刻理清楚了思路。他也终于明白姜夫人因何自戕。 只恐怕,寤生已发现了叔段的真实身世,并且因此去找姜夫人谈过一些事情。正是这些事情,导致了姜夫人含恨自尽。而姬寤生也要利用姜夫人的死,来设下圈套,除掉叔段。 只是若真如此,无名在其中也难逃干系。 想到此处,无名对叔段说道:“家主,此事尚有待调查,家主耐心等上一日半日,在下这就想办法去打探清楚。” “不是已经派家奴去做了吗?”叔段问道。 “他们?恐怕查不到什么……”说着,无名已拔足往院外走去。 叔段站在正堂中,心中怅然。他对少康拱手赔礼,说道:“少康兄见谅,今日,这第八杯酒无论如何是饮不了了。请兄先回吧,在下招呼不周,还望见谅。” “是在下来得不是时候。还望太叔包涵。老夫人身殁,太叔节哀。死生大事要紧,这最后一杯‘怒冲冠’不饮也罢。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聚。在下告退。” 说罢,少康也离开正堂,往院外走去。 这时,堂中只剩下州吁和叔段二人。 州吁端着第八杯酒,送到叔段面前,低声说道:“祸起萧墙,不可不防。如今看来,郑伯恐怕要置你于死地。” “他若是不仁,也休怪我不义。”叔段愤愤说道,接过酒觞,一饮而尽。 酒入喉,但觉辛辣之气直上癫道。 无名接过竹片,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字迹,方知晓是自己好几天前寄给夫人的那封书信。 无名将竹片紧紧握在手里,两行清泪自双目中夺眶而出,低声问道:“一封书信,怎么就成了如此模样?!” 他本来并非有所疑问,只是不愿意接受如此结果,是以恨恨作声。 那侍女却以为无名是在问话,于是答道:“君上似乎看到了这封书信,还把这卷竹简摔得粉碎。” 侍女的回答让无名怒火更盛。 此时,无名已可以确定了自己来时的猜测。他紧握竹片的手已有丝丝热血淌出,温暖着已经冷却了的,姜夫人的心头血。 热血顺着竹片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于一片死寂中恰似擂响的战鼓。 红颜弹指白骨,壮士冲冠一怒。 战鼓声声中,怒冲冠的无名咬牙切齿地说道:“姬寤生,你要让我生不如死,我便让你国破家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六章 先发制人 午后,回到家宅的端木易直奔正堂中去。 不出所料,叔段还在正堂中等着自己。 无名阴沉着脸色快步走来,叔段阴沉着脸色端坐在堂中。 走到叔段面前,无名简单地拱手行了个礼,便即说道:“家主,事情弄清楚了。姜夫人是被大公子逼死的,这次丧礼,咱们要从长计议。” 叔段闻言,闭口不言,身体却逐渐开始颤抖,脸色也更加煞白。 “先生,咱们反了吧。” 良久的沉默后,叔段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有分量的反抗之言。 当然,这也是无名心中所想的。 只不过,一直到叔段说出这句话之前,他都未曾有过丝毫地流露过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他要让叔段自己做这个决定。这是作为父亲,他唯一能做的。 当然,如果叔段怯懦了、畏惧了、退却了,无名也不会逼迫于他。他只会带着满腔的惋惜、仇恨和怒火独自离开。然后只身入都城,以不死之躯,换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是作为爱人,他唯一能做的。 如今,叔段的决定让他选择了前者。他要继续尽人父之则,保护自己的孩子,然后协助他,为他的母亲报仇雪恨。 “段,既然你已决定了走上这条不归之路。那么,咱们两人就一起,让姬寤生万劫不复吧。”无名语声虽轻,但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有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叔段心头,将他这些年打磨圆滑的内心重新敲出棱角。然后以撞击迸射的火花,点燃冷却了太久的热血。 叔段不知为何无名忽然对自己就换了称呼,变了态度。 可对此,他不仅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感到无比的踏实。他盯着无名的双眼,里面古井无波,却似乎埋藏着一股深沉博大的情感力量,这种力量让叔段感觉到安全,也感受到坚定。 于是,叔段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甚至像一个乖巧听话的晚辈一般,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看到叔段的模样,无名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与重担。他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既然姬寤生要唱鸿门宴,那我就再送他一场单刀会。” “先生此话何意?”叔段听不懂无名所说的后世典故,于是问道。 “呵呵,你不必懂。只管准备好丧服行装,咱们今天去都城。”无名神情冷漠,语气平淡地说道。 “去都城?您不是说这是个圈套吗?如果真是那样,为何咱们要自投罗网?”叔段茫然问道。 无名嘴角轻轻扬起,冷笑着说道:“他有阴谋诡计,我有将计就计。他要咱们自投罗网,咱们就和他鱼死网破。入都城的是你我二人,去都城的却可以是万马千军。” 叔段仿佛听懂了无名的意思,恍然大悟地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咱们发兵都城,先发制人。” “是,也不全是。”无名脸色变得更加阴狠,说道,“我要让姬寤生绝望,要让姬寤生咫尺不可得。要让他看着进城的只有你我,却不敢动手。让他守着偌大的一座都城,却无力反抗。让他面对围城的百万雄兵,却无处可逃。要让他身居九层高位,却低贱到尘土埋身。” 叔段被无名的一番壮志豪言彻底燃起了热血,拍案起身,昂首说道:“好,先生,一切都听你的。咱们移师都城。” ...... 繁华落尽时节,最是春晚,最是夏至。最是苍翠照孤城,最是蝉鸣彻云霄。 辚辚车马,丛丛弓刀。赳赳兵卒,簇簇戈矛。 京地所能调动的所有兵马,在一天内集结完毕,跟随着前往都城吊唁奔丧的礼队,移师向东。 这一日,马匹战车扬起的烟尘在京地到都城的路上弥漫到阴郁了整个天空。沿途的百姓没人知道如此阵势的军队会掀起什么样的战事,但他们都相信。在这样的威压与实力之下,只有望风披靡和碎骨粉身。 先礼后兵的队伍与三日后抵达都城之外,无名传令让部队围城扎寨,高举旌旗,要让城中看得到,吃不掉。 随后,他一人一剑,驾着一车,载着一人,奔赴一座负了他一生的一座都城。 车中人是他陪在身边却不能相认的至亲,城中曾经住着他日思夜想却不能相见的挚爱。 如今,他要带着认不了的车中人,去为见不到的城中人吊唁。认不了的尚有机会再相认,见不到却永远也见不到了。 车马入城,城中人无不侧目而视。 城外的金戈所指,车上的睥睨众生。这一主一仆两人,以吞天的声势和僻地的气势,给都城的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醒了谗臣奸佞,打醒了跳梁小丑,打醒了昏官妄吏,也打醒了不肖公侯。 车马入龙城,阻者皆惊;仗剑登凤阙,拦者尽退。 大殿之内,身为郑伯的姬寤生,看着如此无礼霸道而来的叔段,圣颜亦怒。 “叔段,母亲大丧在即,你带人驾车入宫、持剑登殿。这等不守礼法,藐视寡人。你是要弑君犯上,忤逆谋反吗?!”寤生盛怒之下,拍案而起,指着叔段与无名厉声叱道。 叔段不卑不亢,含笑应道:“兄长这话是要让做兄弟的罪不可赦啊?!弟不知,弑君犯上是罪,那逼死生母、阴谋胞弟,难道就不是罪吗?” 叔段此话一出,殿中众臣脸色皆变。这其中,有人一早就知道姜夫人死得蹊跷,有所怀疑,也有人是方才听到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但无论是谁,听了叔段的话,都知道他话中所提到的逼死生母,无疑是在指责郑伯。 “段大夫,你目无礼法已是重罪,如今又污蔑君上。你这当真是要造反啊!?”此时,祭足于臣子的队列中迈出一步,直言叔段的罪状。 众官见祭大夫挺身护主,于是便也有跟风的,一个个出列,当面指责叔段的不是。 叔段不屑地微微一笑,看着祭足说道:“祭大夫,看来你的粮仓炸得还是太少。还能在此处挑拨是非,当真是让你吃得太饱了。” 祭足脸色陡然变得铁青,龇牙咧嘴地说道:“叔段,你招兵买马,购置军粮,私藏火药,本就图谋不轨。老夫忠肝义胆,不幸遭你这乱臣贼子的算计。你居然还敢在此炫耀你的龌龊事来?!” 叔段犹自云淡风清地笑着,冷嘲热讽地说道:“好啊。我就是招兵买马,就是购置军粮,就是私藏火药,就是炸了你这老匹夫的粮仓。你们一个个忠肝义胆,就我是乱臣贼子。想必你们有的刚刚也看到了,若是没有的话,现在到城墙上看一看也来得及。那些兵马,都是我带来。我今天就反给你们看看。你们这群人,一个个自诩忠臣孝子,那就在这城里,等着一起为姬寤生殉节吧。” “你......”众臣纷纷脸色大变,一时间慌乱不已。一边喧哗吵闹声中,不知谁起头,喊了一声“君上”,于是一干臣子纷纷转身跪倒,叩拜寤生,高呼“君上”,等他开口发话。 自刚才叔段与祭足斗嘴开始,寤生便始终沉默着,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无畏。 他无畏地盯着叔段身旁的无名,从他眼中看到了仇恨的怒火。 无名同样一言不发地盯着寤生,当然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畏。 两人对视良久,寤生明白了无名的底细和底气,无名也感受到了寤生的坚硬与坚定。 无名从寤生泰然自若的眼神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他会是王者。他的那种城府、深沉、坚毅、勇气,确实都是叔段不具备的。 可是,那又如何。 说什么大势所趋。如今的大势在自己手里。 城外的千军万马,手中的三尺长剑,让无名紧紧握住了那个所谓天道的咽喉。 如今,只要他一剑刺出,天道便会被揉碎,大势就会被改变,历史,也会重新书写。 便在此时,寤生动了,也开口了。 他给了众臣一个答复,也给了叔段一个答案。 寤生一挥手,淡然说了一声:“拿下。” 大殿两侧,涌出数百名披坚执锐的侍卫,将无名和叔段围在中间。 “段,我本不想杀你,是你逼我的。”寤生面有不忍之色,沉声说道。 “呵呵,姬寤生,不必抱歉。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叔段淡定地笑道。 话音才落,无名以持剑而出,穿过侍卫之间的缝隙,来到寤生身前。 冰冷的剑锋搭在姬寤生项上,寤生仍是神色自若地笑道:“你便是那个无名先生吧?你是为母亲......姜夫人来的吧?” 他声音极轻,控制到只有他和无名二人可以听到。 无名微微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懂了他故意压低声音的意图,同样低声说道:“多谢。不过,我还是要杀了你。” 寤生泰然而笑,小声回答道:“不必谢我,我并非为了你们三人任何一人着想,我只是为保全我郑国公室的名声。今日,你要杀便杀,我亦不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七章 兄弟阋墙 勇者无惧,任凭金戈相向,安之若素。 对于面对生死,仍能谈笑风生的勇者,即便是手执白刃的敌人,也会肃然起敬。 无名剑抵寤生的颈项,却也被他的勇气所折服。他略带欣赏之色地说道: “哼,你倒是不失君主风范。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杀你。我要用你来换叔段。” 无名却不为此感到庆幸,只是十分冷静地说道: “果然还是你们父子情深。可即便那样,你俩也离不开这郑都城。” 无名单眉一挑,将剑锋与寤生的脖颈贴地更紧了些,说道: “城外的兵马你也看到了,难道你真想鱼死网破?” 寤生仍是泰然自若、面不改色道:“祖宗基业固然重要。可是,即便我放你俩出城,你俩便当真能安生回京地吗?” “你果然聪明。只是聪明有时候并不是好事。”无名道。 寤生自嘲一笑,说道:“我当然明白。就比如我提醒了你这一点,现在,你还会留着我的命来换叔段吗?” “我说过,太聪明不好。所以,对不起了。”无名脸上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随即挥剑斩向寤生的颈项。 众人大惊失色,侍卫们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手足无措。 电光火石,人间百态。短短的一瞬间,却似过了良久。大殿之内,各色的脸上,各色的模样。 惊愕无措的侍卫,纷纷退让的群臣,侧脸不忍相顾的叔段,还有直面锋刃,慷慨赴死的寤生。 当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有人挺身而出。 “住手!” 一声“住手!”后,人群中冲出两人,一人将无名扑倒,一人却挡在寤生身前。 倒下的瞬间,无名剑锋划过,将那挡在前面的人手臂割伤。鲜血涌出,那人却一声不发,依旧凛然而立。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当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无名已被侍卫们再次包围。 他躺在地上,被十几根大戟压在下面,根本动弹不得。 这时,殿中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也看清了那两个舍身救主之人。 将无名扑倒在地的人,颍谷邑丞考叔。他本只是颍谷的地方官员,这次前来,却是因为姜夫人的安葬问题。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到都城中面见君上,便遇到了这种事情。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刻,舍生取义。 而那挡在寤生身前的人,却是公子吕——老郑伯的幼弟、寤生的叔父。 公子吕比起寤生,大了不过十几岁。素来喜爱军事,行军打仗、舞刀弄剑都颇为娴熟。虽然也已步入老年,但身子仍旧孔武有力。 因此,他这会儿虽然手臂受了伤,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用简单撕下一截袖子,包扎了一下,便不再关注。 可寤生看到公子吕受伤,却不能做坐视不管。他快步走上前去,问道:“叔父的伤势怎样,可需要我召医官来给叔父疗伤?” 公子吕摇摇头,神色自若地说道:“不妨事的,这点小伤,老臣还是忍受的了。” 寤生又要出言感谢,却被公子吕挥手制止。公子吕径直向叔段走去,围在四周的侍卫稍稍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走到叔段面前,公子吕挥手一记耳光打在叔段脸上。 叔段一侧脸上瞬间红肿起来,可在公子吕面前,他却不敢有任何怨言。 因为某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他无法在公子吕面前问心无愧、理直气壮。 公子吕一记耳光打下后,恨铁不成钢地对叔段说道:“段儿,你母亲尸骨未寒,你却来都城作乱。你是忘了你幼时起过的誓言吗?” 看着公子吕因激动而颤抖的身躯,还有花白的鬓发与长须,叔段低下头,小声辩解道:“叔父,段儿不敢。只是姬寤生……兄长他逼死了母亲。他才是不孝之子。” “那便是你谋逆的理由?!”公子吕厉声质问道。 面对公子吕的威压,叔段再也不敢出言道:“段儿啊。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现在,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叔段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公子吕的双眼,丝毫没有底气地说道:“叔父,你不要为难我……” “哼,叔父的话已经不管用了是吗?”公子吕声色俱厉,让在场的众人都为之一颤。整个大殿中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压抑到了极致。就连殿外偶尔惊起的蝉鸣,此时也噤了声。 叔段再次低下头,语声低微说道:“不敢……” 公子吕闻声,神情略有舒展。 殿外似又有蝉鸣响起,只是声音低回,若有若无。 一声叹息后,公子吕语声温和地劝道:“段儿,你听好,你和寤生是亲兄弟。什么君臣义可以不要,但不可伤了手足之情。即便寤生有错在前,倒也不是你谋反的理由。如今,你母亲新丧,尸骨未寒。丧礼尚且未办。你俩若要在此时反目,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叔父,我……”叔段望向无名那边,面色有些犹豫。 公子吕见状,笑着说道:“段儿,那位先生那里,我来替应付。” 说罢,公子吕又一次走回无名身边。这次,他伏下身来,注视着无名,语声和缓道:“无名先生,如今段儿也已经动摇,你可否答应先行撤兵啊?” 无名犹自愤愤不平,开口便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痴心妄想。我既然领兵前来,如何肯轻易退去。今日我就是死在这里,也要从姬寤生的身上扒层皮下来。” 公子吕却反常地并不恼怒,只是直起身来,不再以礼相待,平静地说道:“你且冷静些。你想死,老夫也不拦着。可你还要逼着叔段和你一起死吗?” “我会保护他的……”无名说着像挣扎着从地面脱身,却被那几根大戟压得死死的。 见状,公子吕摇摇头,说道:“如今,你自顾不暇,谈何保护他。不如听老夫一句话。让段儿在此将明日的丧礼参加完,我便送你们二人回京地去。有我在没意外,你二人的安全自然可以保障。” “……我凭什么相信你?”无名的内心此时已经有些动摇,但他担心公子吕出尔反尔,是以带着些警惕地问道。 但见公子吕手捋花白的胡须,缓缓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兄长走的那天,姜夫人也曾把保护叔段的想法拜托给我。有些事情,你了解的,并不够多。” 无名看了一眼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叔段,终于答应道:“那好,我姑且信你一次。” 这是无名深思熟虑后的答案。他可以不死长生,但叔段不能。叔段是他的孩子,也是姜夫人在世上的另一份牵挂,因此,他必须好好守护。 见无名已然答允,公子吕问道:“城外的兵马可以撤了吗?” 无名不以为然道:“明日我们离去,自会带走。但走之前,还是留在那里罢,这样才能心里踏实。” “也罢,随你吧。”公子吕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转向寤生,说道:“寤生,放人吧?” “是,叔父。”寤生道。 寤生一挥手,侍卫撤去,无名也从地上爬起身来。 便在这时,殿外急匆匆跑进一名宫人来,大声喊叫道: “报——不好了!不好了!” 寤生脸色骤变,略带怒色问道: “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那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 “城外、城外的兵马,开始攻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八章 外御其侮 大军攻城的消息像是一声惊雷,炸响在殿内,再次引起了众臣的骚动。 这些大臣多数是见识到了叔段所带来的军队的声势威风的。因此,惶恐的情绪瞬间便在群臣中蔓延开来。 一时间,不少臣子或哭丧着脸,或面容枯槁,或如堕冰窟,一个个似乎都在等着城破身死。 更有甚者,直接匍匐在地,跪拜无名、叔段,求他二人网开一面,饶自己不死。 寤生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没想到这满朝臣子,在国难当头竟都如此贪生怕死、丑态遍出。 “哼!”公子吕见众臣如此模样,亦是怒其不争,拂袖冷哼一声,威风凛凛,竟把那些跪地求饶臣子,呵地瑟瑟发抖,不敢再出声。 众人看向无名与叔段,而这两人却也是面面相觑,不解其故。 “段儿,这时怎么回事?”公子吕问道。 “侄儿也不清楚。”叔段一脸茫然地答道。 “先生?”公子吕转身面向无名,神色凝重。 “别问我,我也不清楚……”无名冷淡地答道,忽然他神色微变,看向叔段,问道:“咱们来的时候,州吁去哪了?” 叔段登时怔住,心虚地说道:“他,应该还在京地吧?” 无名看出叔段对此事并没有太大把握,又蹙眉问道:“兵符还在你手里吗?” 听无名问起兵符,叔段脸色反倒稍稍和缓了些,伸手往怀中摸着,回答道:“在呢……” 岂料他摸了几下,脸色复又骤变,惊声叫道:“不好!没了!” 无名顿足捶胸,懊丧地说道:“看来咱们二人让别人给利用了。” “你是说州吁?”叔段不敢相信州吁竟会胆大包天,做出如此事情。 无名看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孩子,气不打一处来:“我早就说过,州吁绝非善类。此子包藏祸心已久,自他被驱逐出卫国那天起,就始终惦记着借你的力量复辟。” 无名猜的确实不错。城外的兵变确实是由州吁发动起来的。 原来,州吁在京地向叔段提议谋反时,遭了冷眼,便决定使用些阴险手段。 因为叔段此人素来行事宽仁,对身边的家奴下人,也都率真坦诚,极少设防。这种性格平日里交往自是最为舒服,可却偏偏不适合官场政局之间的明争暗斗。 从很早开始,州吁就利用在京地叔段家宅居住的便利,收买叔段的身边侍从。 这些侍从白白地自州吁手里捞了不少好处,当然对州吁的请求言听计从。 叔段领兵从京地出发时,州吁拜托侍从想办法将叔段的兵符留在城外。侍从当然也知道此时非同小可。一开始坚决不答应。 后来,州吁只说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叔段在城中遇险,好调动城外兵马营救。 侍从听他说得颇有道理,而且自己也确实拿人手短,便答应下此事。 叔段进城前,侍从借着替叔段更衣之际,把兵符拿走,私自留了下来。 他本也留了个心眼儿,没打算把兵符交给州吁。 可州吁悄悄地跟着大军到了城外后,进入军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那名侍从,把他偷偷地杀掉埋了。 随后,州吁便带着从侍从身上搜到的兵符,找到驻扎在城外的将领,谎称叔段遇险,派自己前来领兵发动兵变。 那些将令本来也以为州吁是叔段的挚友,便对他的话毫无怀疑。后来,又见州吁拿出兵符,便更加笃信于他。 就这样,城外的数万兵马战车,同时向都城发起了进攻。 因为城内守军和城外兵马实力悬殊太大,而且城外兵马气冲斗牛,来势汹汹。很快,守城的军队便已有些抵挡不住。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不顾寤生的愤怒,慌慌张张地闯殿禀报。 “此事确是始料未及,也不能全怪叔段。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我想咱们须得商量一个万全之策,以应对当下的情况。”寤生冷静地说道。 这时,刚才一直没有插上嘴的颍考叔在一旁开口说道:“君上此话不错。正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当下的局面,只有段大夫于君上兄弟齐心,联手御敌,方能转危为安啊!” 寤生这才忽然想起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官员,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 “在下颍谷邑丞,考叔。”颍考叔躬身行礼,恭敬地答道。 听罢颍考叔的回答,寤生默默点点头,记下了他的名字。然后,转头看向叔段,语重心长地说道:“叔段,你我二人今日且将恩怨放下。先把城外的乱军平息。毕竟祖宗基业为重。守下这一局,以后,咱们再慢慢清算旧账。” 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温和,却是语气坚定,由不得半点商量。 叔段此时也是万般悔恨,自然没有什么迟疑,便答应了下来。 寤生得到了叔段的答复,又看向无名。他也知道,只有说服了无名,此事才算真的定了下来。 无名心想,情有缓急,事有本末。寤生的账早晚还能再算,若是就如此被州吁这种小人得了便宜,当真是死不瞑目。 于是,便也点点头,表示应允。 见无名也同意了,寤生欣然说道:“如此甚好,那具体该当如何,就请无名先生示下吧。毕竟,这大殿之中,若论及智谋,无人能出无名先生之右。” 寤生此着甚是精明。其实,对付城外的叛军,哪里需要什么智谋,只需寤生出兵,叔段出人,领兵出城迎战,就一切迎刃而解。 可寤生将此事拜托给无名,无疑是要在明面上,把无名牵扯入这场合作。如此一来,无名将来若是再有异心,便会顾忌这次携手退敌之谊,难免放不开手脚。 而且,寤生如此做,也是把这统帅退敌的好名声留给了无名,算是卖了无名一个人情。 无名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但偏偏此时、此事,不可推辞。 于是他便坦然接下这轻松又重要的担子,开口说道:“城外之兵,虽是州吁以兵符统率而来,但终究是段大夫的兵马。只要段大夫出面号令,便能轻易平息祸乱。只是,如今城门口恐怕已经乱做了一团。段大夫出城难免被乱军误伤,所以还要君上出兵来保护段大夫安全。” “先生高论,寡人佩服。既然叔段能平息祸乱,寡人就是倾全城之力护他周全又能如何?”寤生故作赞赏地说着,已经拿出兵符,交到公子吕手上。 “公子吕听令!”寤生肃然说道。 “臣恭聆君上圣令。”公子吕双手接过兵符,躬身拜道,等候着寤生的命令。 寤生交出兵符后,传下命令道:“公子吕,寡人命你率城中精兵良将,护送段大夫出城平乱。宁可全军覆没,也要保段大夫万无一失!” 寤生此话虽然是在命令公子吕,却是看着无名在说。他就是要让无名知道,他姬寤生对叔段还是有兄弟情谊在的。 无名冷冷地听着寤生的话,面无喜怒变化。 公子吕领了军令,便回身要往宫外去调集兵马。 走到无名和叔段身侧时,公子吕伸手说道:“段大夫、无名先生,请吧。到宫城外稍等在下,我调集完兵马,便来相迎。” 叔段闻言,迈步就要一起出去。无名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无名先生,您不去吗?”公子吕蹙眉问道。 无名摇摇头,答道:“有叔段随老将军前去足矣。在下要在这宫中,守护君上的安全。” 公子吕明白他是想留在此处,以寤生作为人质。叔段活,则寤生活,叔段死,则寤生亦死。 对此,公子吕颇为不满,他止步回头,请示寤生的意思。 寤生却只是挥手说道:“叔父且去。无名先生嘛,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若真是城破了,寡人也确实需要一个高手来保护。” 他后半句话显然是在开玩笑,可公子吕却一点不觉得有趣。他忧虑地看了寤生一眼,说道:“那君上一切小心。” 说罢,公子吕便领着叔段往宫外走去。 两人身影消失在殿外,殿中臣子心下稍安,纷纷又退回到各自的位置,等候着捷报传回。 而寤生则淡定地走回殿中台上,在自己的位置上安然地端坐下来。 接着,他又伸手往一侧的位置上比划了一下,对无名说道:“先生请吧。” 无名缓缓走到那座位上,坐了下来,面若严霜,神情淡漠。 “先生果然如传言所说的,容颜不老。”寤生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无名见他说得没头没尾,不知他是何用意。便只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市井传言罢了,在下不过是老得不明显。” 寤生见他冷漠至极,却也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意味深刻地笑着说道:“想来也是。市井流言,多做不得数。甚至我还听到过传言,说先生与三十多年之前,曾经来给姜夫人诊过病的一名曹国使者形容相似。可后来方知,那曹国使者早已身死在洛邑城外。你说这市井流言,是多么地无稽可笑啊,哈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七十九章 风平浪静 姬寤生谈笑之间,已经把自己心中的怀疑透漏了出来。 无名闻言,暗暗心惊,侧目打量着寤生的神情,想知道他究竟只是没根没据的胡乱猜测,还是确实掌握了什么证据。 寤生此时也看向无名,嘴角上扬,眉间含笑,一脸的自在。 两人这般互相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谁也不先开口,相互沉默着。 片刻,一名宫人匆匆跑了进来,回禀道:“禀告君上,段大夫已随老将军出城了。” 老将军,便是朝中对公子吕的尊称。他因威望极高,又善于治军打仗,于老郑伯时,便已官拜大将军,掌管郑国所有兵马。只是这些年年纪大了,才又交还兵权,也好静休养,安偷闲。 听罢宫人的回报,寤生终于开了口。他没转头,也没有移开目光,仍是看着无名笑道:“先生,叔段已经随公子吕出城了,想必一会儿便会有捷报传来。先生难道不要去迎一迎他们?” 无名见寤生终于转移了话题,不由得松了口气。但他表情却依然冷漠,毫无波澜地说道:“没什么可迎的,若是顺利的话,他们定然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若是不顺利,只怕你还要将性命赔给在下。” “先生当真如此想要寡人的性命?”姬寤生仍旧眼含笑意,丝毫不见惊慌。 无名略一抿嘴,说道:“你若行的端,做的正,我们也自不会千里迢迢、兴师动众地来这里,只为杀个人。” 姬寤生笑着摇摇头,说道:“呵呵,先生此话倒说得寡人十分委屈。说起行的不端,做的不正,寡人可比不上先生啊。” 面对寤生的嘲讽,无名不仅没有丝毫恼怒,脸上反而露出一股子轻蔑,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原以为你心性稳重踏实,是个少有的具有大智慧的贤主。没想到,竟也会玩这种吵架拌嘴的小把戏。倒是我高看你了。” 说着,无名还故作惋惜地摇摇头,长叹了一声。 寤生见状,便不再与他争执。又转而问道:“听说你要为叔段筹谋三十年,可如今才过了二十年,你们便有了这般实力。可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们才要提前谋反?” “三十年”的谋划是无名在第一次谒见叔段时提出的想法,没想到姬寤生居然连这个也知道。可见他在叔段的身边早已安插下了眼线,而且这眼线埋得极深,甚至有可能是叔段的近侍。 想到此处,无名不仅暗暗心惊。原来自己辅佐叔段的每一步棋,寤生都一清二楚,可见此子确实并非如表面一般地敦厚。他一样有着非常的手段,和机警的神经。 可是,若是如此,他为何还会认为自己和叔段有谋逆之心呢? 茫然间,无名瞥到了臣子队列里闭目假寐的祭足,登时恍然大悟。 于是,无名对机寤生说道:“君上既然有手段知道在下和段大夫的谋划,就应该清楚,段大夫与在下早就没了谋反的心思。只是不知为何君上还会听信小人的谗言,以致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先生错了,”寤生脸色忽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沉声回答道,“寡人并非听信小人的谗言才会怀疑你们二人。或者说,寡人从来就不怀疑抑或忌惮叔段。他反或者不反,寡人都有办法应付。寡人始终担心的那个人,一直是你。” 语声方落,无名恍然。设身处地地去想,他一样会有寤生那般的顾虑。只是,难道姜夫人的死,竟也是因为自己吗? “君上是否看过在下给姜夫人送来的书信?”无名声音转低,暗暗问道。 “看过又如何?没看过又如何?你们二人的丑事,难道还要讲给寡人来听?” 姜夫人和无名之间的私情,一直都是寤生的一片逆鳞。此时无名再次触动,引得寤生不由震怒。 无名看着寤生暴怒的模样,明白他在这件事上,是没办法冷静下来交流的。于是便只有简单地说了一句:“君上若是看过那些信件,事态只怕不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局面。” 说罢,无名低下头,沉默不语。 寤生见状,也不再说话。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又有宫人兴冲冲地跑上大殿,激动地回报到:“捷报,捷报!城外的兵马退了!城外的兵马退了!” “啊?兵马退了!” &太好了,城保住了!& ....... 因为城外退兵的大好消息,殿中的群臣再次沸腾起来,乱作一团。这些刚才还愁眉苦脸的臣子们,有的已经开始弹冠相庆。更有甚者,已开始编排起叔段谋反的罪状来。里面不乏有几个刚才跪在叔段面前求饶之人。 “先生,兵马退了,寡人的命可以留住了吧?”姬寤生站起身来,看向无名,淡然地说道。 “在下也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既然成功退兵,想必叔段必然也全身而退。君上现在,自然安全了。”无名仍坐在原位,神色如常地回答道。 寤生微微一笑,转脸看向殿门外的远方,幽幽说道:“多谢先生不杀之恩哪!” 无名没搭理他,冷哼一声,安静地坐着,耐心等待着公子吕和叔段归来。 不过片刻,两人果然已到了殿外。 两人走进殿内,众臣再次屏息安静下来。他们看着这对在刚才挽救了都城安危的老少二人,各怀心思。 寤生和无名也把目光投向二人。 只见叔段果然毫发未损,已然衣冠从容。而站在他身旁的公子吕,除了出城之前在殿内受到的剑上。此时右臂上又多了几处伤痕。 “老将军!”寤生见公子吕又添新伤,快步来到公子吕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右臂,一脸疼惜地说道,“叔父啊,您已这般年纪了,又为我郑国出生入死,当真是辛苦您了。” “诶,君上不必如此。这是老臣应当做的。再说,这点小伤,老臣还不放在眼里。”公子吕洒脱地笑道。 接着,他又回头看向无名,说道:“无名先生,段儿我可是看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无名冷着一张脸,对公子吕的炫耀并不做评价,反而问叔段道:“州吁呢?抓到他了吗?兵符找回来了没有?” 经历了这一天的事情,叔段早已精神恍惚。此刻无名问他问题,他也没有注意到无名言语中的强硬与不敬,只顾回答道:“州吁到头来还是跑掉了。不过好在兵符他交给了掌军的将领,现在已被我收了回来。” “这厮好生狡猾,将来抓到他,定要让他好看。”公子吕也在一旁火气冲冲地说道。 这时,寤生出面说道:“好啦,既然危局已解,也算是皆大欢喜。明日母亲的丧礼照常举行,你二人参加完了,便回京地去吧。” 叔段和无名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应了。 所有事定下后,寤生下令退朝,群臣这才纷纷退去。 叔段和无名则安排在了宫中留宿,等待明日的丧葬大礼。 次日,姜夫人丧礼如常进行,一应礼数、布置都按仪典规程安排。只是那送入先郑伯陵寝的棺椁,却是空空如也。 不过,这件事除了寤生外,就只有几个负责安排丧礼的官员和颍考叔知道。 丧礼办得十分顺利,丧礼结束后,叔段便和无名踏上了返回京地的归途。 起初,公子吕还要依照诺言,护送二人返程。但无名却已不自在为由,直言不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公子吕想着以他们带来的兵马,怎么也不可能遇到什么不测,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也省的自己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臀部。 京地的兵马随家主离开后,郑都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一切都照旧进行着。 那些没有骨气的臣子,即便前一日丑态出尽,但为了朝局的稳定,寤生还是得继续任用下去。只是在暗地里,他已开始着手培养新的力量,取代这批靠着曾经的余荫尸位素餐的旧人。 ...... 自郑都向西而行,不出三日,京地兵马已临近了自己的故地。 这天黄昏,军队在京地临近的一处村邑外稍作休息,准备一会儿再趁着夜色赶最后的路程,早些回家。 这村邑不大,却山水齐全。若让懂行的人来看上一眼,也会称赞一句“风水宝地”。 而这座村邑,便唤做颍谷。 几日前在殿上舍身救主的颍考叔,便是此地的邑丞。 军队休息时,无名在附近散起步来,想借着此处的好景排解一下心中的不快。 走到一处林间小路,迎面正走来几个扛着掘土工具的村民。 那些村民边走边聊着一些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无名从他们身旁经过,听了几句,都是与邑丞安排的差事有关,倒也没太在意。 擦肩而过,正要走远,无名忽然听到一个村民跟同伴说道:“你们几个,听说了吗?据说这次邑丞大人让咱们挖的那个陵墓啊,是安排给之前老国君的夫人用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章 卷土重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无名在林间散步之时,无意间听到了几个村民的闲谈,却撞破了一件惊天阴谋。 当时,他没有丝毫犹豫,便上前一把扯住了那说话的村民的衣领。 那些村民本还要反抗,但动静闹大,却惊动了不远处休息的士兵。 几个机警的士兵看到和村民们发生冲突的,正是自己家主最信任之人,便当机立断,叫上身旁的弟兄们一起前去助阵。 这些村民虽也受过些训练,但与京地培养出的这些兵马相比,却是差了不止一截儿。 两拨人马一见面,但从气势上来说,这些手持干戈、身着战衣的士兵,就完全震慑住了那些村民。 因此,双方并没有发生任何的肢体冲突。那几名村民一见到这些威风凛凛的官兵,便主动认了怂,投了降。 随后,在无名的命令下,士兵们就把这几名村民一并带回了军队的驻地。 几名村民被押到了叔段面前,叔段不知何故,便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无名,等待着他向自己解释清楚。 无名脸色十分难看,严肃地对刚才那个说话的村民说道:“你,把刚才跟他俩说得话,再重复一遍。” 那村民看了一眼周围气势汹汹的万数兵马,又看了一眼神色冷峻的无名,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求饶道:“大人饶命,草民一时胡言乱语,还请大人恕罪。” 无名见状,又说道:“我要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不要你的命。但你要是不说,就难保我不让你拿命来抵罪。” 那村民这下子更加惶恐,连忙应道:“我说,我说,我这就说!” 无名不再恐吓他,默默看着他等他说话。 那村民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才说道:“我们都是这颍谷的村民。前些日子,邑丞大人召集我们在山上赶工修建一座陵墓。我们也不知道是给谁用的,但邑丞大人说去的人都可以免一年的赋税,所以几乎村里有点力气的都去了。三天前陵墓完工,今日白天便将棺椁送了进去。草民听那几个送棺椁来的人嚼舌头,说棺椁里躺的竟是已故国君的夫人。” “什么?你确定你听到的没错?”叔段顿时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村民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回答道:“草民也不知道,草民也是听那些送棺椁的人说的啊。” 叔段闻言,心中怒气横生,却隐忍难发,一时间竟是浑身颤抖。 无名见状,跟那几个村民说道:“你们几个走吧,此时切莫再跟别人提起。” 那些村民闻声,赶忙冲着无名和叔段拜了几拜,随后仓皇逃走。 待村民走后,叔段终于发作出来。他一拳击打在所乘车辇之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先生,怎们该怎么办?” 无名亦是怒火中烧,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此时非同小可。虽然不可能空穴来风,但也不能就如此相信村民的道听途说。不如家主先带兵会京城。我去追查那几个村民所说的送棺椁的人。若他们送来的真是夫人的棺椁,只怕现在还在回都城复命的路上。” “也好,就按先生所说的作罢。”叔段忍下一口气,点点头应道。 见叔段也答允了,无名拱手说道:“那家主在这儿继续休息,过一会儿直接带兵回城即可。在下先行一步。” “先生辛苦,一路小心。” ...... 自驻地往东,无名又独自行了一个多时辰。是时天色已晚,残月初生,路两侧的树林里蝉鸣渐起,聒噪得人好不烦闷。 无名正带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此时又被着蝉声叫得头疼。当下脚下步子更加快乐些。 又走出百十来步,忽见前面有几人结伴赶着一架牛车行着,无名暗暗放慢了脚步。 他借着月色星光,看向那几人。只见那几个汉子精壮有力,一看便是做重体力活的。再加之他们所赶的牛车极大,像是为停放棺椁所用,无名便猜想这就是村民们说的那些送棺椁的人。 无名悄悄跟在几人身后,计划着自己的行动。 那几人身体健壮,远不是村民们所能比的。即便无名自负身怀绝技,对付起来恐怕也要颇为吃力。而且无名此行并未携带佩剑。赤手空拳地以一敌多,无名推测自己可能要落入下风。因此,他必须想一个办法,能确保自己能轻松撂倒这些人。 跟着几人又走了几里路,机会来了。 其中一人说要到林子里方便一下,让同伴等自己一下。这是无名下手的好机会。 于是,无名小心翼翼地跟上了那名汉子。 两人于夜色里,一前一后进了树林。趁着那汉子方便之际,无名在他身后,用手刀狠狠在他颈上斩了一下。 挨了如此一击,那汉子气血一滞,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无名趁机上前,把那汉子的腰带解下。然后用腰带把那汉子的手脚通通绑住。 另外几名汉子久等同伴不归,便到林中前来寻找。 一入林中,四下漆黑,几人很快便分散了开。 无名如法炮制,将几人一一绑了起来。 那几人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牛车上。刚挣扎想要爬起省来,他们才发现手脚都已被人束缚,根本无法动弹。 而车前面,无名正悠然自在地赶着同样安逸前行的老牛。 “你是什么人?快将我们放开!”那几名汉子纷纷叫道。 无名头也不回地继续赶着车,问他们道:“你们是从都城来的吧?” “是有怎样?你这厮想活命的话就快些将我们放了。我们可是国君手底下的人。”其中一名汉子不可气回答道。 “哦,国君的手下啊。失敬失敬。”无名略带嘲讽地笑着应道,“既然是国君的手下,到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 那几名汉子顿时都噤口不言,想必是知道自己的行动乃是机密,故而不敢透漏。 “不说吗?那我只好当你们是寻常过路百姓喽。”无名故意装作拦路劫匪的口气说道。 “若是寻常百姓便又如何?”其中一名汉子有些胆小,所以担心地问道。 无名“嘿嘿”一笑,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们,神情颇为阴狠地说道:“寻常百姓嘛,自然是要先劫财,在灭口啦。” 话语声刚落,那名胆小的汉子登时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真是都城来的,是国君的手下。你放了我们,我回去一定准备厚礼给您送来。” 那几名同伴中,倒是有两个胆子大些的,高声叫骂道:“你这厮真是怂包,何必怕他。那劫道的,我告诉你,我们可是宫中的近侍,若你真敢动我们,将来定然让你不得好死。” “哦?是吗?”无名说话间,已走到后面的板车旁。此时,他手里已多了一把短剑。 这短剑是他在牛车上寻到的,估计是这几个汉子谁带来防身用的。 “你要干什么?”那汉子见状有些惊慌,于是问道。 无名冷笑一声,没再说话,一剑斩下,其中一个刚刚威胁无名之人便血溅当场。 另外那人看情况不对,正要求饶,无名又是一剑看在颈上。 一瞬间,适才恐吓无名的二人都已毙命当场。剩下几人没想到无名当真是杀人不眨眼,便同时睡眼不敢再顶撞于他。 “这下你们还说我不敢杀你们吗?”无名面不改色地问道。 那几人看着月光下,被鲜血喷溅过后的无名的脸,只觉得狰狞可怕,宛如一尊魔神。一时间,众人纷纷摇头,瑟瑟发抖。 无名这时又一次问道:“你们送到陵墓中安葬的,到底是何人的尸首?是姜夫人的吗?” 那几个汉子本就被无名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听他这般问道,想是早已知道了真相,便更加不敢隐瞒。 一时间,几人抢着答道:“是姜夫人,是姜夫人。” “胡说,姜夫人不是已经和先国君葬在一起了吗?”无名想从他们嘴里套出更多话来,于是继续诈他们道。 “那只是个空棺椁,是为了完成仪典,蒙骗众人造的假。君上特地让人选了颍谷这儿的一块风水宝地,把夫人的遗体葬在了此处。”那几名汉子回答道。 “为什么这么做?”无名又问道。 “哎呦,好汉啊,这我们几个就不知道了。那是君上的决定。我们都只是听命的。”汉子们惶恐地答道。 无名沉吟片刻,估摸着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便打算回京地复命。 走之前,他并没有给那几名汉子松绑,而是在那老牛背上,狠狠拍打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们几个,便这么让那畜生带你们回去吧。姬寤生若问起来,就说让他做好准备。找他算账的人要卷土重来了。” 没有理会那几人最后的哭号喊叫,无名便独自快步地往京地赶回。 月落乌啼,夜尽天光。 初晓之际,无名终于回到了京城的大夫家宅。 带着一夜的奔波,无名依旧丝毫不敢停歇地找到了叔段,对他说道: “家主,咱们要向着都城,再起兵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一章 两两围城 古来如此,生死是大。 作为一国夫人,身殁而不能入国君陵寝,无异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这份耻辱让叔段和无名才刚熄灭的怒火再次燃起。 于是,他们要厉兵秣马、卷土重来,让郑国都城再“享受”万军围城的感觉。 在经过一天半的休整之后,刚从都城回到京地的军队重新启程,向着都城,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这次有所不同,为了防止之前州吁兵变的事情再次发生,叔段并没有跟着一起前去。而是留下一部分兵马坐镇京城,安心据守,等候无名带回好消息来。 京地大军在无名的带领下,日夜兼程。抵达都城附近之时,已是两日之后。 都城外的平原,四下寂静无声,像是早已为这次大战做好了准备。 在都城外,无名命军队扎好营寨,稍作休息,自己则走上土丘往城内遥望。 城楼之上,守备的兵马已比上次来时多出了数倍。这些守城士兵一个个精神警惕,装备整齐,像是随时准备着展开一场搏命的厮杀。 看起来,都城内的姬寤生早已知道了自己会重新前来攻城的计划。 望着城上戒备森严的守城军队,无名微微皱起眉头。 尽管那城上的守军已经足够让人望而生畏。无名却没有一点担心,反而,他倒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守城的兵马还是少了些什么。而且,正是这少了的东西,让无名觉得有些隐隐忧虑。 于是,他走下土丘,回到军营,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来斥候,让他们打探一下最近几日,都城这边是否有什么变动。 斥候出发后,无名开始部署军队,准备第一轮攻城。 因军队远道而来,属疲敝之师,而守城军却是以逸待劳。所以,第一阵,无名并不打算强攻,而是试图通过在城外叫阵,诱敌出城一战。 叫了半天以后,在叫阵的士兵们把能骂的东西都骂完之后,终于有一支小部队冒死出城来应战。 双方交战,兵力悬殊太大,还没有几个回合,这支队伍便被轻易击败,随后仓皇地逃回城里。 赢了一阵后,京地来的兵马喜出望外,也算是为战事开了个好头。 恰好此时,天色已将晚,第一天的战事也算告一段落。于是,大军便在欢呼喜悦当中,为首战告捷做了一次小小的庆祝。 对此,无名没有表示支持,却也没有表示反对。 在他看来,这第一次交锋的胜利并没有什么可庆祝的。但同时,士兵们若是想要庆祝,他也不会阻拦。因为守城军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再主动出击的了。 况且,就如今京地来的军队,尽管稍有些疲惫,但无论从数量还是战力,都远胜过城中守军。 面对城外如此的阵势,城中兵马啊固守尚且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想要硬碰硬的正面交锋。即便是公子吕再次带兵出门应战,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正如此想着,无名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忽然间就想通了自己观察敌情之时,觉得对方少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没错,正是少了一名可靠的将领。 按照常理来说,姬寤生已经吃过一次大军围城的亏,不可能再如此托大。在守城之时,只用兵,不用将,这是极为不合理的。 如今,以城楼上守军的布防来看,都城内所囤积的兵马数量,也要数万以上。这个数字远超过几天前他们在城内所见。也就是说,寤生必然从别处调集了更多的兵马。 如此多的兵马,若是让无名安排定然会选择让公子吕接掌管辖。毕竟,这都城内的将领,没有谁比他更能肩负起这份责任。 然而无名自到了都城外之后,就未曾在城楼上看到公子吕的身影。甚至,在第一次交锋中,也未曾看到有公子吕指挥的痕迹。 这很反常。 这个反常的情况让端木易感到疑惑。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是否太过轻敌,反倒中了姬寤生的圈套。 果不其然,夜晚时,在附近打探的斥候便带回了让人有新的消息,而这消息恰好印证了无名的猜想。 “报——根据属下打探到的消息,昨日午后,公子吕带着一批兵马匆匆出城,往西而去。看方向似乎是向着咱们京地去的。”那斥候回报的。 “糟糕。果然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了。你可探到公子吕带了多少人走吗?”无名神色忧虑地问道。 “据看到的村民们说,最少也得有万数。”斥候报道。 万人之师,勇武之将,孤君之城。没想到自己围了对方的城,对方也围了自己的城。 这个消息让无名担心起独自守城的叔段来。 尽管自己已给叔段留下了足够的人手,但无名还是有些担心他应付不来。 毕竟,公子吕的实力他也是见是过得。莫说是叔段,就是无名亲自与他对阵,也不见得能捞到什么好处。可如今自己在外攻城,也不可能及时赶回去相救。无奈之下,无名只好又从攻城的兵马中挑选了一部分,让他们快速回京地驰援。也好打公子吕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儿,无名便又传下令来,让攻城军队中,再出一万人回程救援。 虽然无名知道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甚至,对于公子吕来说,这只万人队伍很可能成为送到嘴边的一块肉。 但无名依旧不得不这么做。 只要能够拖延公子吕一阵,只要能够让叔段等到自己攻下都城。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于是,当晚,这一万的京地战士踏着月色,原路返回,奔赴一场九死一生的战局。 …… 第二日一早,攻城军队再次集结。按照无名的要求,这天他们要拿出十分的战力来,求一场速战速决,以尽快让都城陷入绝境。 如此一来,才能为京城的叔段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于是,在无名的指挥之下,京地军队开始强行攻打城池。 不惧流矢,斩断吊桥,直逼城门。 但同时,在守军的殊死抵抗下,攻城兵马伤亡惨重。 城墙前的堑沟里,堆满了累累尸体。 经过一天的战斗,双方再一次打成平手。 傍晚收兵,无名脸色凝重至极。因为他清楚,再这么拖着打下去。不等郑都破城,叔段那边就要先被公子吕拿下。于是,他再次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叔段那边不能不救,可都城这边,也还不能就此罢手。因此,无名决定再等最后一天。 不出所料,第三天的战事依旧惨烈而艰难。 待到傍晚收兵之时,派往京地的斥候终于带回了消息,公子吕的部队屡战屡胜,已经把京地团团包围。京城危在旦夕,不得不救。 无奈之下,无名只得传下军令,全军撤退,以解京城之围。 当晚,趁着士兵拔营起起寨之时,无名再次登上那座小小的土丘。 望着月光下伤痕累累的郑国都城,无名不甘地长叹一声,转身走下土丘,准备班师回京。 …… 撤军途中,无名不断地接到斥候的来报。京地的战事已经越来越紧张。公子吕不断地向着城门处施压,京城随时有被攻破的可能。 为了及时赶回去营救叔段,无名只得带着大军不辞劳苦,千里奔袭。 终于,只用了一夜一天,大军已临近京地。 但从京地边界到京城仍旧有着一段距离,所以,要是想尽快赶回去解围,无名就必须率领军队继续快速前进。 无名回头看了一眼随自己归来的这些将士。 他们昨天才经历了一天的血战,夜晚便跟着自己马不停蹄地回城救援。 此时,这些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 这样的军队,即便赶到了,打得赢吗? 无名心中不由得对军队的战力产生了怀疑。 他几乎从来没有对自己领军的能力产生过质疑,可这次他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盲目地自信了。 冷静地评估了一番,无名还是决定让军队在原地稍作整顿,待明日一早再奔袭回城,前去营救。 待将士们各自安歇,养精蓄锐之时,无名却倚在车辇上,盯着夜色发呆。 他在回顾这二十年来,自己为保叔段周全所做的一切。 曾经因为姜公主的请求,自己费尽心思地劝说叔段,让他安于京地,放弃夺位。可哪知道到头来,殊途同归,还是走上了造反的路。 曾经因为要护叔段平安,自己苦心孤诣地经营京地,就为了若是有一天祸起萧墙,也还能从容不迫,有个回转的余地。可谁料真到了这天,一波三折,最终还是要捉襟见肘。 思及此处,无命不由得暗暗心惊,难道真的要向端木易告诉自己的一样,一切的努力都只会是徒劳? 不,他决不会屈服于此,决不会向所谓的天道命运妥协。 人生来就不是要被打败的。既然天生他无名在这世上,他便要在这世上留下存在过的痕迹。不然,若有没有他,这世界都照常运行,他又何必到此一游,徒增伤感? 想到这里,一股藐视天地的豪气陡然生于胸膛。 无名再次看向京城的方向,眼中闪烁出足以燎原的火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二章 血战京城 破晓,从郑都返回的京城军队由无名带领着,向着已被公子吕围城数日的京城进发。 同几天前离开时的意气风发不同,因为攻守之势发生的巨大变化,这支队伍此时显得气势低迷。 烽火急行军,十里路,顷刻飞至。 终于,家乡的城就在眼前。终于,他们重回故土,要为守护而战。 只可惜的是,仍旧晚了一步。 就在回城军队从昨天晚上的驻地开拔之时,公子吕也带领都城来的军队向京城发起了总攻。 原本摇摇欲坠的京城,终于在天色大亮之前,被彻底攻破。 城门开,兵马来。 无名队伍赶到之时,城门恰好被攻破。公子吕的兵马在城门攻破的一瞬间,涌入城内。 战况激变,无名来不及考虑,迅速指挥军队奋力厮杀,抢回城池。 而城内,城门被攻破的消息才刚刚传来,叔段便决定带着军队杀出重围,准备弃城另作打算。 一时间,公子吕的攻城军队、无名的救城军队、叔段的突围军队于四处交战在一起,混乱不堪。 于一片杂乱之中,无名乘着兵车,手握长矛,横冲直撞,斩旗杀将。 本打算能在乱军中找到公子吕的踪迹,然后斩了他让对方群龙无首。却不想,东奔西走之间,无名竟然遇上了奔逃而出的叔段。 叔段由几十个近侍护着,正四处寻找突围的机会,狼狈不堪。 无名命人驾车来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拉上自己的车驾,然后自己占据副右的位置,斩杀来犯之敌,以保护叔段的周全。 叔段上了无名的车驾,这才惊魂稍定,对无名说道:“先生,城内已经没有可以退敌的兵力了,咱们不如先行弃城而去吧。” 无名正顾着杀敌,看也未看叔段一眼,说道:“在下带兵赶回,就是为了救这京城于危难之间。如今两军交战正酣,岂能说走就走?” 听到无名的话,叔段虽然有些不快,却也心下稍安。他不再提弃城之事,只是客气的无名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无名不再答他,下令驾车的士兵先设法冲出城去。 士兵得令,驾车往城门方向奔去。 靠着无名的浴血厮杀,兵车总算冲出了城。 一直行到城外的僻静安全之处,无名才吩咐车兵把马停下。 “家主,你且在此处等着,我现在杀回城去,把咱们的城夺回来。”无名待叔段下车之后,对他说道。 “先生一切小心。”叔段感激地答道。 无名点点头,正要吩咐车兵驾车杀回去,却又突然止住。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那儿的叔段,从腰间解下佩剑,递给叔段道:“家主,我回城后,会立刻安排人马来接应你。在那之前,你千万莫要乱跑。” 叔段接过剑来,信誓旦旦地说道:“先生放心,我也不是三岁孩童,这点事情还是应付的了的。” 见叔段接过剑,无名有冲着他拱手一拜,这才转回身去,让车兵御马回城。 再入城池,城内已是一片狼藉。相比于刚才的混战,此时的战况倒是明朗了不少。公子吕的军队和无名的军队在街头巷尾展开了厮杀。 城中不比城外战场那般宽阔,战车完全施展不出威力。反倒是步兵在这里,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进城之后,无名也跳下车来,开始与对方的兵马搏杀。 穿街越巷,到处都是金戈相碰、刀剑相击之声。无名一路挥舞着长矛,刺死刺伤敌军无数。 京城的士兵因为将领的神勇,也士气大振。一时间,这些当地的男儿,为了解故土的危局,悍不畏死,大展拳脚。京城的军队一下子占尽了上风。 巷战凶险,最凶险处莫过于没有退路。 自都城远道而来的军队,拼尽全力地打进的京城,却没想到会被千里回援的京地士兵困在城中、逼入绝境。 他们在京城的街巷中披肝沥胆地做着困兽之斗,却已然寻不到一丝生机与出路。 无名于混战中所向披靡,一路厮杀,终于在一处死胡同里,堵到了地方的主将公子吕。 此时,公子吕一人一剑,已经斩杀了数十名前来围攻京城将士。 那些战死的士兵们横尸在公子吕周围,血水已然浸透周围丈许的地面。而公子吕,也被喷溅出的热血浇得遍身红透。 在他身边,仍有十数名京城将士要上前围攻,但却被公子吕的凛凛威风,震慑得望而却步。 无名见公子吕身披数创,长剑已损,仍是浴血奋战,不由得心生敬意。 虽然对方是自己当下的死敌,但对英雄的钦佩却是不分敌我的。 一时间,无名不愿意公子吕就这样死在几个无名小卒的围攻之下。于是,他上前叫住了那些包围公子吕的士兵。 “你们几个,退到一边去。你们不是老将军的对手,我来!”无名说着,将长矛交到一人手中,从他手里拿过一把长剑。 “哦?无名先生?哈哈,老夫若是能死在你手上,也不算委屈。来吧,咱们两个过过手。”说着,公子吕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血水和汗液,握紧长剑,从容看向无名。 无名看了一眼公子吕的长剑。那上面早已因不断地砍杀崩出了无数豁口,再使下去,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于是,无名将手中长剑调了个个儿,以剑柄递给公子吕,说道:“老将军,既是生死相搏,我不能让您因为兵刃而吃亏。” 公子吕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苦涩地一笑后,接过无名递来的剑说道:“先生当真也是世间豪杰,怪不得当年姜夫人甘愿委身与你。” 无名待公子吕接过剑后,便转身又向那几个士兵要了一把长剑。忽然听到公子吕提起旧事,心头一动,对着那几个士兵说道:“你们几个,去城外接应家主吧。给我和老将军这一战,留些空间。” 那几人虽然有些担心无名,但军令如山,还是依言去了。 待几人走后,无名持剑而立,面向公子吕,说道:“老将军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公子吕则是以剑撑地,让疲惫的身躯稍稍得以休息。他亦是含笑说道:“先生多虑了,老夫所知道的不多,但都是兄长和嫂夫人亲自讲给我的。” “老郑伯和公主?”无名颇为不解,于是问道,“他们二人如何会对你说这些?” 公子吕撑着剑,刚要说话,右腿却不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同时,他脸上也浮现出一股痛苦之色。原来,他左腿早已受了重伤,在这巷中力战那些将士之时,竟是始终以一条右腿支撑着整个身体在战斗。此刻站立良久,右腿终于支撑不住,随时可能跌到。 无名通过公子吕的表现,猜到了他身体的情况,于是说道:“老将军,既然要公平一战,就当各自休养好体力。你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我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战。正好,你也能解答一下在下的疑惑。” 公子吕强忍着疼痛,感激地看了一眼无名,说了声:“多谢。” 随即,他就地坐在了尚未干涸的血泊之中,让自己的右腿稍事休息。 坐下长叹一声后,公子吕缓缓说道:“其实,兄长早就知道了叔段不是自己的孩子。可他因为深爱着夫人,所以便始终未曾戳破。但他又担心将来有人以此时对付叔段和夫人,所以临终之前,便把此事告诉了我,让我替他保护这母子二人。” “那公主呢?她为何要告诉你。还有你之前说的公主托你保护叔段又是何意?”无名问道。 “二十年前,兄长宾天那晚,那时姜夫人应该还不知道你依然活着。她曾领着叔段来找过我。”公子吕脸色凝重,开始回忆起往事。 “那天晚上,她让叔段当着我和才驾薨的兄长的面,立下誓言,说此生此世,无论发生什么,都决不觊觎国君的位置。当时,她还不知道我已清楚了叔段的身世。我猜想,她之所以如此做,应该心中对兄长仍有愧意吧。后来我想,既然她为了郑国公室的安定,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那我也应该做出些表示。于是,我便答应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护叔段的周全。” 无名听罢公子吕讲起的往事,这才终于懂了之前许多事情的根由。 多少人都为了避免今日之事的发生而煞费苦心,可到头来,却仍是竹篮打水。无名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老将军,你确是真英雄。可那姬寤生欺人太甚。他居然玩偷天换日的把戏,将公主的尸身葬在别处。此事为大不孝,请恕在下实在不能原谅。” 公子吕叹息一声,说道:“我当然也知道寤生此事做得不合适。可无论如何,你们却不该造反。我是郑国的公子,是郑国的大将军,不能任由国家祸乱横生而放任不管。原想着能在此将段儿擒了,便了解此事。但现在看来,战乱已经在所难免。无名先生,你我各自有要守护的东西,既然终究不能相容,不如还是一战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三章 天命难违 英雄的决战,既分胜负,也定生死。 京城内这条死胡同,凝固干涸的庄士赤血与堆砌交叠的勇者遗骸,围起了一片属于英雄的战场。 战场一旁,被热血灌溉后一棵老槐树便成了这场决战的见证者和裁决官。 威风过,古槐微晃,犹似敲响开场的战鼓。 尽管已经是强弩之末,公子吕仍然再次用长剑撑着身子,站起了身来。健壮的身躯在独腿的支撑下,摇摇欲坠,却始终屹立不倒。 站起身后,他便仍以之前的姿势傲然挺立。左手残缺不堪的旧剑撑着地面,右手无名赠的新剑斜指向身侧。双目笑而含威,看向无名。 “无名先生,动手吧。” 无名见他颤颤巍巍,足下仍是不稳,知他伤势定然极重。一时间,无名心中对他的敬意超过了敌意,于是说道:“老将军,你已无力再战,不如就此返回都城吧。军队那边,你放心,我会下令,让他们放你走的。” 岂料,公子吕闻言,不但没有丝毫的欣喜,反倒变了脸色,略带愠怒地说道:“先生,你这样倒是看不起老夫了。老夫虽然伤重,却还不畏一战。今日我若死在你剑下,也算为国尽忠,无怨无悔。相反,我若就此离去,不仅负了故人相托,还负了国之重任。若是那样,老夫岂非要生不如死?” 公子吕慷慨之色让无名敬佩,他看着面前这个威风八面的老人,非常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因此,无名不再退让,满怀敬意地对公子吕说道: “老将军,在下敬你,请吧。” 说罢,将长剑拦在胸前,随时准备出手应敌。 公子吕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也把右手长剑横在胸前,说了一声:“请。” 天光云淡,一阵疾风。树摇枝晃,簌簌有声。 风声里,话音落,两人长剑已同时出手。白刃相接,一触即分。 风吹叶摇的簌簌之声在剑鸣声中戛然而止,直到两剑分开,才又重新悦动。 再触再分,风声时起时息,又缠斗了几个回合。可两人却始终难分胜负。 公子吕见无名出手虽然刁钻,却甚少抢攻,多以防守为主。而且几乎从不移动步伐,心中知他定然有所想让。于是,厉声喝道: “无名先生,你若在手下留情,老夫便不客气了!” 公子吕话才说完,无名便感到应接的剑招之间力道猛增。似乎每一剑都势大力沉,让他难以应付。 四周风声也渐呼啸而起,卷得古槐树摇摆不安。 当下,无名不敢再刻意相让,只得变换剑招,更加主动地积极抢攻。 几招下来,公子吕便因身体伤势太重,于对剑中显露出劣势。 劣势因公子吕体力的流失变得越来越明显。终于,公子吕胸前露出破绽,无名抓住机会,一剑当胸刺入。 剑入胸膛,疾风骤止。 公子吕战败,古槐树叶仍旧沙沙作响。 无名松开手中长剑,深深一揖,尊敬地说道:“老将军,在下得罪了。& 公子吕却将右手中自己的长剑抛在地上,看了一眼胸前无名的长剑,肆意大笑着赞叹道:“好,好剑法,哈哈......” 笑声中,公子吕右手已将胸前长剑拔出。胸口的心头热血喷溅而出,洒遍身前三尺之地。浇灌在那些战死在他手里的将士的尸身上。 如此,英雄用热血祭奠了英雄,英雄之血,死亦沸腾。 笑声渐止,树叶声息。热血难凝,苍黄易落。 老槐树的树叶于一片寂静里纷纷落下,叶落无声。 无边落木里,公子吕壮烈死去。 死时双手持剑,巍巍伫立,如山岳不倒,如松柏依然。 叶落尽,血流干。无名又向着公子吕的尸身俯身三拜。 拜罢,方才转身离去。 出了胡同口,几个士兵迎面走了过来。无名见他们神色轻松,看来是已将来犯的都城军队尽数歼灭。 “先生。”那几个士兵见到无名,赶忙快步来到他面前拜道。 无名还了个礼,指着后面的巷子,对几人说道:“里面有些战死的弟兄,你们去收拾了吧。” “嗨!”那几人颔首应道,就要往里面走去。 这时,无名要叫住他们:“且慢。辛苦你们把公子吕的尸身也精心敛了,送回都城。告诉姬寤生,老将军英勇,让他好生葬了。” “是。”几人答道,匆匆往胡同中走去。 ....... 自胡同外走开,无名又循着城中街道走了一圈。 城内的战事已基本结束。郑都来的兵马尽数覆灭,但京地兵马一样损失惨重。 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横七竖八地倒着数不尽的将士遗体。或己或敌,无不身被数创。 明明同属一国,却要刀兵相见。 可悲、可叹亦可怜。 一路走来,无名看损毁损坏的屋舍倒是不多,足见双方的战士都极其克制地不去伤害属地的平民与妇孺。这倒让无名不禁心生感叹。 于城中巡视了一圈后,无名领着数十名兵马出了城,往之前约定好的地方寻找叔段。 车马行得快,没多久便到了之前停留的地方。可偏偏却怎么也不见叔段的踪迹。 无名大惊失色,慌忙跳下车辇,在四周围到处张望寻找。仍是没有看到叔段的身影。 无奈之下,无名只好招呼手下士兵道:“来人啊!” “在。”四下里,几个之前被无名支派到此处的士兵跑上前来。 无名看着这几人,恼怒地皱眉问道:“家主呢,我让你们来接应他,他人现在在哪呢?” 那几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竟同时跪倒在地,面有惧色地回答道:“回先生,我们来时家主已经不见了。我们在此处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家主的下落。还请先生恕罪。” 无名完没有想到,叔段偌大的一个人竟然会就此没了踪迹。他气愤不已地看着面前这几个士兵,狠狠怒斥道:“什么?废物!” 那几人将身子伏地更低,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来回踱了几步后,无名渐冷静下来,他也想清楚此事实在不关那几名士兵的事,便不再追究这几名士兵的责任。 让那几人退下后,无名开始在附近仔细地勘察起线索来。 四面都没有什么争斗的痕迹,只有几行凌乱的马蹄痕和车辙印,是往东北方向去的。 无名盯着那行印记,向跟随自己来的士兵们问道:“咱们的人马有往那处去的吗?” 几个统兵的将领相互交通了信息后,其中一人答道:“没有。咱们的人马一直都在这附近。” 听罢,无名沉吟半晌,开始努力推测可能发生的情况。 都城来的兵马都在城中被歼灭,即便有逃脱出来的,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将,根本无暇顾得上再将叔段劫走。况且,叔段虽然胆识不及寤生,但较之常人却也绰绰有余。再加上这些年无名的悉心教导,武艺上也极有功底。莫说是对付几个逃兵,就是真遇上几个强兵悍将,他也足够应付一会儿。万不至于连一点抵抗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如此看来,将叔段带走之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本来便于叔段熟识,能够取得叔段的信任,另一种,便是具有足够的兵力,能让叔段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得出这个结论,无名便有了两个大致可以猜测的方向。 接着他又回顾记忆中的历史,仔细比照分析,终于,一个人的名字进入了他的脑海。 州吁,这个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阴谋家。 叔段极有可能便是跟着他离开了。至于究竟是威逼还是利诱,这个无名便实在是猜测不出了。 想到这里,无名决定跟着这些马蹄印和车辙往东北方向寻去,好找到叔段的下落。 京城众军见家主行踪不明,一时间便以无名的号令为准,等着他分派接下来的任务。 无名回过头,此时,城中的战事已平,所有的兵马已几乎都聚集在了此处。 看看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又看看远处破败的城楼。无名心中忽然落寞不已。 他慷慨说道:“各位将士们,京城仍是我们的土地。今日吾欲往东北方向寻找家主下落,若是有还想继续追随的。可以随我而去。若是不愿前去,便回城安顿,继续护我京地周全。” 那些兵将本就多是农家出身,如今见城池破败,家主下落不明,便已心生解甲之意。再加上连日来奔波劳苦,许多兵将都已承受不住。 因此,在无名说完可以选择回城安顿后,许多士兵纷纷离去,退出了队伍。 最后,愿意继续追随无名的不过廖廖数十人。 无名看着这几十个将士,向他们深深一揖,说道:“诸位兄弟如今还能追随在我身边,在下感激不尽。待我们找到家主回来,定然不负诸位的忠心。” 说罢无名跳上一架无人的战车,自己抓住了马缰绳,然后对着后面的士兵说道:“弟兄们,跟着我,咱们出发!” 话音方落,便打马驾车,往东北方向而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四章 黄泉相见 郑都城,宫墙内,松柏隐隐,古槐向秀。 草木苍翠的日子,偏生起了一阵疾风。 疾风过后,松柏依旧,古槐却落叶纷纷。 郑伯姬寤生站在古槐下,任凭落叶在自己头上飘落,不闪不避不躲。落叶打在寤生的脸颊、肩头、胸膛、项背。有声,无痛。 可寤生的心里无声地酝酿着难以抑制的痛楚悲伤。 不到一个月,自己的亲人不断离去。 母亲的自尽、兄弟的背叛、叔父的战死,让这个还未步入中年的君主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悲怆。 纷纷凋落的苍翠槐叶里,寤生低头俯身,拾起一片落叶。 就在今天清晨,自己叔父公子吕的尸身被从京地送回,尸身上也落了一片这样的叶子。 拾起叶子后,寤生默然不语,将树叶小心贴身放了,缓缓往后宫中走去。几个宫人默默跟在他身后,鸦雀无声。 自前朝到后宫,寤生共走了四百三十一步,却如同走过了四百三十一年。每一步都极为沉重,极为痛楚。 一直行至姜夫人曾经的寝殿之前,寤生才停下脚步。 他盯着这个被封闭了才不到一个月的大殿,长久伫立。 终于,他迈步走向寝殿。 “君上,这寝殿已经封了。”身后的宫人提醒他道。 “寡人知道,寡人封的,寡人现在现在反悔了,难道有问题吗?”姬寤生语气冰冷地答道。 那宫人顿时噤若寒蝉,惶恐不安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什么。 走到寝殿门前后,无声停下脚步。头也未回,对身后的宫人说道:“你们退下吧,离此处远一些,寡人要独自待一会儿。” 宫人应声退下,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谁也没敢再多嘴说上一句。 寤生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推开寝殿的大门。 “吱呀”一声,殿门敞开。里面依旧黑黢黢、暗沉沉,没有一丝光线。 借着门外的光,寤生走进寝殿,将殿中的窗户开了一扇。 窗牖推开,渐有微光射入。光影里,一树茎繁叶茂的枝头光秃秃立在窗外,已没了昔日繁花盛放的痕迹。 有光进入寝殿后,寤生便又将殿门关闭。 在熹微的光线里,寤生向姜夫人曾经的卧榻走去。 走过妆台之前时,他瞥见地面尚有干涸的血迹,再次回想起那日姜夫人的凄凉与可怜。不由得对自己的狠心产生些许自责。 直走到卧榻前,看到那被自己摔散的竹简又再次安放在那里,寤生又想起无名与姜夫人两人的奸情来。原本的自责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填塞胸膛的怒火。 怀着这份怒火,寤生再次将那竹简拿起。 散掉的竹简,一片一片,握在寤生手中。 他倒要看看,这两人之间,到底还想说些说什么。 散乱错序的零落竹片、颠倒无端的只语片言,没有叛逆,没有谋反,没有轻佻下贱,没有秽语污言。 有的,不过是家长里短、守礼问安。有的,不过是告诉姜夫人,叔段已无夺位之意,让她一切心安。 一封曾经被误会的信笺,一段曾经被曲解的思念,一个曾经被误解的红颜。 如今,信笺仍在,思念长存。红颜白骨,零落黄泉。 寤生手中仍握着那些散落的竹简,泪流满面,颤抖不已。 悔恨自责再次充满了他的心头。那天,若是他肯听姜夫人的一句解释,可能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寤生哭泣着,瘫坐于姜夫人榻上。 良久,直至暮色至,也将晚,窗外已无微光,殿内漆黑一片。 寤生摸着黑,跌跌撞撞来到殿门前,擦干眼泪,恢复平日里的冷峻神色,才将殿门打开。 他迈步走出殿门,正要将门再次掩上。一缕月光洒下,映入殿中,正好照在角落里的木箱之上。 寤生迟疑了,他将殿门再次敞开,呼唤宫人前来。 守在远处的宫人听见君上的呼叫,匆匆忙忙应声赶来。 待宫人到了,寤生面若寒霜,指着殿内说道:“添上烛火,想办法把角落的木箱子打开。” 宫人们赶忙依照吩咐去办。 不多时,寝殿内重又亮堂起来,角落里的几个大木箱子也被宫人们想办法将锁头撬开。 宫人们守在木箱子旁边,等候着姬寤生前来。 寤生再次迈步,缓缓走到木箱之前,凝视着那些木箱。竹简的内容,他已误解了姜夫人太多,这箱子里的东西,不知自己又误解了多少。 “打开吧。”寤生沉声吩咐两旁的宫人们道。 宫人们得令,俯身就要开箱。 “等等。” 宫人们的双手刚搭到木箱之上,寤生却又出声拦住。 寤生冲着宫人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将手拿开。 宫人们将手收回,肃然立在两边。 寤生看着那些木箱,忽然自己伏下身去,伸手放在木箱之上。 停了片刻,寤生终于缓缓将木箱的盖子掀起。 木箱打开,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出乎意料。 箱子里面,尽是衣物,男子的衣物。衣物有大有小,但看起来都像是曾经穿过的。 寤生微微一怔,脸色煞白,随即将剩下的箱子一一打开。 箱子掀开后,每一个里面都只放着衣物。 “这是......”一旁的宫人们不明就里,发出诧异的疑惑。 而寤生却手抚着那些衣物,一言不发,潸然泪下。 宫人们见君上忽然涕泗横流,不解其故,一个个慌张不已。 原来,这些箱子里放着的衣物,竟然都是寤生和叔段的。自幼时的襁褓、童衣,到今年夏初才换下的春衫。几乎每一年,甚至每一季,自己曾经穿过的衣物,都会有一件留在这里。它们被叠地整整齐齐,安静地躺在这些箱子里,记录着寤生和叔段的成长。 那件春衫,寤生记得最为清楚。 那时姜夫人说这件衣衫破了,要为他补上一补。后来再见面时,却说是修补坏了,便未曾还给他。 如今寤生拿在手里看时,破损之处补得却是工工整整,针脚细密,哪里又有补坏的痕迹。 手里捧着这件春衫,寤生心中情感再也无法压抑。 于宫人面前流泪已经有些失态。可如今,他根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对母亲的思念与愧疚刹那间奔涌而出,姬寤生跪倒在那些装满衣物的箱子前,放声嚎啕,泣不成声。 ...... 自姜夫人寝殿离开时,已是深夜。 彻骨的悲痛让寤生在姜夫人的寝殿中哭到几经昏厥,在宫人的去安慰照顾下,他才终于平复下来回到自己的寝殿。 坐在自己的卧榻之上,寤生将宫人们都再次逐出殿外。 接着,他从卧榻下的暗格中,取出之前放在那里的那卷竹简。没有打开,而是拿在手里,出了殿门。 宫人们见君上又自寝殿中出来,慌忙劝道:“君上,您要节哀啊。身体要紧,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寤生并没有听从宫人们的话,而是快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说道:“为寡人备车,寡人要去趟颍谷。” “啊?不可啊,君上。”宫人们纷纷乞求道。 颍谷临近京地,叔段之乱尚未平息,这些宫人又怎么可能让寤生冒险去那里。 寤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用凌厉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些宫人,问道:“寡人的命令难道已经不管用了吗?” 宫人们感受到了一股彻骨寒意,一时间尽皆跪倒在地,惶恐说道:“微臣不敢。” “快去备车!” “嗨!” 几名宫人不敢再有所违抗,纷纷领命,往宫门外着人准备车驾。 寤生看着那些宫人照吩咐做了,这才又大步往宫外走去。 当晚,一架马车自郑都宫城而出,向西往颍谷而去。 车过之处,无人敢拦,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车辇的形制在郑国只有一人能用。而那个人,他们拦不起。 车马疾行,不做停歇,两夜一日,便到了颍谷。 颍谷邑丞颍考叔被寤生的突然到来感到惊讶,正想邀他往府邸中稍事休息,寤生却不愿停留,打算直奔姜夫人的陵寝而去。 颍考叔不解其故,但见寤生心意已决,便没再相劝。他召来两个值得信赖的家奴,交代了些事情,便上了寤生的车辇前,替代了御者的位置。 颍考叔驾着车辇,带着寤生来到了为姜夫人建造的陵墓前。 寤生立在墓外,再次泪如泉涌。 “君上,可要进去看一看?”颍考叔问道。 “还能进去吗?”寤生惊讶中带着些期待。 颍考叔点头应道:“请君上恕罪。在下之前妄自揣测,猜想总有一日君上可能会来迎回夫人遗骸,所以便让人开辟了暗道,通往墓穴之下。” 寤生惊喜不已,说道:“好卿家,快带寡人进去吧。” 见寤生已迫不及待,颍考叔赶忙领着寤生往一旁走去。 于一旁的山石之后,果然藏着一处暗道。寤生随着颍考叔走入暗道,一直走到墓穴之下。 墓穴正中央,姜夫人的棺椁安静地停放在那里。 棺外棺内,生死两隔。 寤生缓缓走到棺椁之前,一手搭在棺椁之上。 他注视着棺椁,回想起那句一语成谶的话来: “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这墓穴之中,犹似黄泉之下。 如今“黄泉”,终于母子相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五章 生死一线 阴郁暗沉的墓穴深处,不是黄泉,却似黄泉。 姬寤生苦笑着回顾着自己曾经说出荒唐言,辛酸泪不住地自眼眶间滴落尘埃。 颍考叔见状,知趣地退出墓室,在暗道里悄悄等候。 墓室之中,人鬼殊途,生死异路。寤生扶着姜夫人灵柩,放声痛哭。 一番声嘶力竭的悲泣之后,寤生精疲力竭,靠着棺椁缓缓坐下。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正是那个之前被藏在寤生卧榻之下的竹简。 寤生将逐渐打开,背对着姜夫人的尸身轻声说道:“母亲,孩儿不孝。当年公父让我讲这卷竹简转交给你,是我违背诺言私自拆开了这封信。若是孩儿听从父亲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墓室里回荡着寤生的声音,姜夫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听见了。 沉默了片刻,寤生渐渐止住哭泣。他随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又开口说道:“母亲,这是父亲留给你的心里话。当年没又告诉你,如今,孩儿替他念给您吧。” 说罢,寤生开始读起竹简上的内容: “夫人安好,见信如晤。夫人览此卷之时,吾必已至九泉之下。吾感大限将至,遂遗此信予夫人,以诉吾衷肠。自吾与夫人结为连理,今已一十八年余。吾自知本非佳婿,是以夫人春思难寄、秋心难托,吾亦无怨。今吾之将死,弥留之际,唯有夫人与爱子难以割舍。寤生长而敦敏,叔段幼却优柔,立君立贤,故吾属意于寤生更甚。然夫人垂爱叔段有加,吾知其故,实乃叔段非吾所出。是以,若夫人执意拥叔段继位,亦勿忧也。吾已将夫人与叔段托于吾弟子封,若有变故,夫人可持此卷请于子封。子封必可护汝等之周全。吾一生戎马权谋,叱咤诸侯之间,未尝有所挂怀。唯有夫人,乃吾穷半生之力取悦而不可得。然吾无悔矣!今当阴阳两隔,夫人保重,平安勿念。” 寤生读完竹简上的内容,靠着棺椁又沉默了良久,才站起身来,将竹简拿到灯火旁点燃。 直到竹简在姜夫人灵柩前燃作灰烬,寤生才又走上前去,轻抚着姜夫人灵柩说道:“母亲,如今你想必也已见到公父了......叔父现在也去了吧......叔段也反了,孩儿,孩儿真不知该如何做了......” 说着,万般愁绪再次将寤生击得潸然泪下。 良久,寤生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擦干了泪水,恢复常态。 寤生离了墓室,看见颍考叔还在那里等着,便淡淡说了声:“走吧。” 颍考叔答应了一句,便陪着寤生一同出了暗道。 两人出了墓穴,颍考叔回头看了一眼陵墓,问道:“君上,可要把夫人灵柩迁走?” 寤生止步,仰头长叹一声,回答道:“暂且不必了。等叔段的事情解决完吧。” 两人步行回到颍谷,已是晌午。因寤生一早并未进朝食,颍考叔便安排着,招待寤生用膳。 两人正用膳间,寤生忽然问道:“考叔啊,你如何就确定寡人一定会将夫人的棺椁迁回去?” 颍考叔面色恭谨,回答道:“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然小人幼时,亦有忤逆不肖之举。母责罚之,小人亦有嫉恨。但恨意必不长久。此乃骨肉之情,血浓于水也。” 寤生尴尬地一笑,自嘲着说道:“你倒是个孝子,寡人就比不了你了。” 闻言,颍考叔大惊失色,连忙拜倒在地,说道:“君上哪里话。君上对待先君与夫人,都谨守孝道,如何不为孝子?” 寤生示意颍考叔起来,然后轻描淡写地问道:“叔段的事情你怎么看?” 颍考叔沉吟了一会儿,答道:“国人都说,段大夫是叛逆,他不念君恩,犯上作乱,是逆天而为。” “寡人不要听别人说的,寡人要听你的看法。”寤生眯着双眼,盯着颍考叔说道。 “微臣之言,只怕君上不喜。”颍考叔再次拜倒。 这次,寤生没有让颍考叔起来,自顾自地将一块蘸好了肉酱饭团子放入嘴里,咽下后说道:“噢?你说来听听,寡人不怪罪你。” 颍考叔见状,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毅然说道:“微臣认为,叔段之乱,君上亦有责任。” 寤生侧目撇了颍考叔一眼,端起一杯酒,道:“说下去。” 颍考叔正色说道:“叔段与君上为手足兄弟,君上以兄长之尊继位,却没有尽到兄长该尽的义务。” “寡人还有什么是没有为他做的。”寤生将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案几上,脸色有些难看。 “教导他。”颍考叔道。 “他从不听寡人的话。”寤生驳道。 颍考叔却不以为然,直言道:“这便是君上的问题了。君上当段大夫是臣子更多一点还是兄弟更多一点?” “自然是兄弟。”寤生再次眯起双眼狐疑着答道。 “君上确定?”颍考叔问道。 “君臣有节,兄弟有序,这有什么区别吗?”寤生有些不耐烦道。 “对君上没有,对段大夫却有。”颍考叔解释道。 寤生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意思?” 颍考叔继续问道:“君上以为,段大夫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难道不是寡人这君主之位?”寤生不解地问道。 “微臣以为不然。”颍考叔答道。 “难道他想要的竟是别的?”寤生更加茫然。 颍考叔摇头道:“非也,非也。” 见颍考叔不断否定自己,寤生有些气恼,愠怒道:“哼,你不要在这里跟寡人耍小聪明。” 颍考叔慌忙再拜,惶恐答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说,段大夫之所以一直觊觎着君上的位置,并非他对权力有所渴望。他想得到的不过是他得不到的。” “得不到的?”寤生再次不解。 颍考叔松了一口气,缓缓答道:“不错。据微臣所知,段大夫自出生以来,便要不少的流言蜚语。至于什么内容,君上自然比我清楚。这些流言注定了段大夫在继位的事情上差了君上不少。我想,也正因如此,姜夫人才会更偏爱他一些。在这郑国之内,段大夫想得到的几乎都能得到,但偏偏这君主的位置,他却无法染指。如果君上是他,难道不会和他有一样的选择吗?” 寤生觉得颍考叔所说的虽然有礼,却也仍是没什么解决的办法,于是不屑道:“你说得是不错,可我又能如何让他打消这念头呢?难不成,真要让位于他?” 颍考叔微笑道:“君上还是不懂段大夫啊!段大夫虽然为人跋扈,实则内心单纯,最重情义。若君上当真能够已长兄之仁爱护段大夫,他自然会觉得兄长的东西不能碰,这君位,他自然也就不会再觊觎。” “难道寡人对他的宽仁还不够吗?”寤生脸色阴沉,目光狠厉。 颍考叔不敢直视寤生,埋头说道:“微臣说过,君上对段大夫,君臣之情多于兄弟之情,这正是段大夫所厌弃的。如若君上能多把段大夫当兄弟去看待,可能会有所不同。微臣说得,君上应该明白吧。” 听罢颍考叔的话,寤生似乎释然了,他渐渐冷静下来,说道:“寡人好像懂了。寡人对叔段,确实疏远了些。也许是因为寡人始终嫉妒他更受母亲宠爱吧。” 此时,颍考叔已出了一身冷汗。他长出一口气后,慢慢说道:“为人母者,偏爱是会有些的。但姜夫人素有贤名,微臣猜想她更加疼爱段大夫,自也有她的顾虑。只是做旁人的不了解罢了。” 寤生点点头,赞赏地说道:“你说得不错。考叔啊,你是个能臣,过去是寡人忽略了。寡人想提拔你,让你去都城做官,你看如何?” 颍考叔又一次拜倒在地,叩首感谢道:“微臣何德何能,竟能蒙君上如此看中。能为君上效犬马之劳,是微臣之幸。只是微臣在这颍谷做官已久,与民感情甚笃,如让臣割舍而去着实不忍。臣谢君上好意,但臣还是选择在这偏乡僻壤,为君上尽忠。” 寤生瞥了他一眼,道:“也罢,既然你有自己的坚持,寡人也不强求于你。今日时候已然不早了,国中之事不可不顾,寡人这便要回都城去了。” “臣恭送君上!”颍考叔恭敬拜道。 “你只管忙你的,不必相送了。”寤生淡淡说道。 颍考叔却已站起身来,继续说道:“如今兵乱方平,恐道路不宁,臣还是送君上一程吧。” 见他执意相送,寤生便也不再推却,沉吟片刻,应道:“……也好,走吧。” 颍考叔带着颍谷的数十名邑甲,护送着寤生往东而行,踏上了回都城的路。 因几日前京地有战事发生,这几天道路上倒是颇为安静。路上行人甚少,只有两侧的树林中偶有几只飞鸟离群。 离了颍谷,才行得数里,前方的丛间忽有无数惊雀飞出。 寤生见状,便觉不妙,刚吩咐护卫戒备,道路前方便杀出一队人马来。正当中,对方的主将持剑立于战车之上,指挥若定,正是消失了数日的叔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六章 冤家路窄 从来冤家多路窄,姬寤生万没有想到,自己才离了颍谷正要回都城,却在半路遇见了叔段。 而显然这次叔段却是有备而来,他手下军马虽不算多,却也有数百之众。于沙场征战可能略显单薄,但在这道路间应付寤生手下的护卫,却是绰绰有余。 “兄长,惊喜吗?”叔段立于战车之上,冷笑着问道。 “叔段,你想要如何?”寤生虽有些慌乱,但面色依旧镇定。 叔段继续笑道:“如何?你我都已经在京地战过一场了。你说,我想要如何?” 寤生脸色一沉,说道:“你以为就凭这些人马,就可以弑君夺位?你收手吧,寡人还准许你回京地去,继续做你的大夫。” “哈哈,”叔段放肆笑道,“姬寤生,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谁处在劣势。这些人马虽然不多。将你拿下,却是轻而易举。” 寤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兵马,心知叔段所言非虚,但仍是不愿服输。他看着那些拦路的士兵,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仔细分辨后,终于恍然大悟,于是微微一笑,问道:“叔段啊叔段,想不到你为了谋逆,竟然下作到如此地步。怎么,京地的兵不中用了,如今连卫国的乱军都找来了?” 原来,随叔段前来的这些兵马,并不是京地或者郑国的兵马,而是都穿着卫国的战衣。 而卫国这些年于外交上颇为保守,尚不至于如此助叔段来谋逆,是以寤生猜想这些兵马可能是曾经随州吁僭越的乱军余孽。 叔段被寤生猜中了行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恼羞成怒之下,他指着寤生喝道:“你少在这里自命不凡。成王败寇,只要我杀了你登上君位,此时用何种手段,又有什么重要?” “叔段,这些兵马是州吁的吧。没想到如此小人,你竟然还能再次信赖于他,你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吗?”寤生猜到叔段此番前来,必然与州吁有关,便故意以旧事来刺激于他。 寤生话音刚落,叔段还未答话,人群中便另有一个声音传来:“郑伯果然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啊,还没开始,便已在太叔和在下之间挑起了嫌隙。” 寤生听声音逐渐近了,抬头看去,见一人白面短须,细眉长眼,在车上含笑而立。果然,便是卫人州吁。 州吁的车驾在叔段的车旁缓缓停下后,他又接着笑道:“太叔,郑伯也说了,在下曾经有负于你,你可还介意?” 州吁这招甚是阴险,他虽是随口一问,却实则是在逼叔段在众人面前做出选择。若是还想依靠他的力量夺位,就须得尽弃前嫌,不提旧事。否则,他州吁亦可此时便带兵离开。那样的话,叔段也与这最好的夺位机会失之交臂。 叔段虽然并不工于心计,但州吁的言外之意还是能够听得出来的。 他深知此时机会难得,若不设法抓住,将来恐怕再也没有此等良机。而州吁那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慢慢想办法对付。 于是,叔段答道:“州吁兄肯在弟危难之时鼎力相助,弟感激不尽,难以报答。又岂会因过往的误会而记恨贤兄。兄长,你别想着挑拨我二人之间的关系了,没有用的,别在这儿安心受死吧。念在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我会厚葬你的。” 说罢,叔段便将长剑指向寤生,一声令下,命众兵马上前进攻寤生的队伍。 刀剑相击之鸣和兵马前进之声大作,惊起了还在林间栖息的老鸦。一群压抑的黑色盘旋在天空中,并不远去。似乎是嗅到了杀戮的气息,等候着随时落下饱餐一顿。 双方狭路交锋,护卫们舍命保护着君主的安全,在寤生面前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但叔段带来的兵马在人数上确实远胜过寤生的护卫。很快,所有侍卫都被诛杀于阵前,寤生终于陷入了绝境。 十几名士兵将寤生和颍考叔团团围在中间,考叔虽是文臣,不善搏斗,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寤生身前。 他手里握着一杆不知从哪个死掉的侍卫那捡来的长戈,佝偻着身子,衬得他本就矮小瘦弱的身子十分滑稽。 叔段看着被包围的君臣二人,志得意满,下了战车,持剑往寤生这边走来。 围在外面的士兵给叔段让出一条道路,让他走了进去。 叔段缓缓靠近车驾,他身后,倒着的数十名死去战士的身上,一群乌鸦正贪婪地吞食着鲜血和腐肉。 走到车辇旁,叔段看着手握长戈的颍考叔,讥讽道:“你这厮倒是有趣,手中的东西,你会用吗?” 颍考叔闻言,心中不忿,挥动长戈就要砸向叔段。谁知,他从未用过这样的长兵器,控制不好。挥舞之时,戈的长杆碰撞在车辇之上,颍考叔一时握不住长戈。长戈竟脱手掉了出去。颍考叔顿时傻了眼。 寤生见状,无奈地摇摇头。 叔段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你是来搞笑的吧?快快闪开,我不杀你,我要亲斩姬寤生。” 颍考叔哪里肯应,仍是挡在寤生身前,不肯离开。 “段大夫,你以下犯上,是谋反。在下虽不能阻止你,却也要以死保护君上的安全。”颍考叔激动地说道。 “哼,就凭你?”叔段讥讽地笑道。 说罢,叔段已一脚踢在了颍考叔的胫骨之上。 叔段这一脚,本来只是为了让颍考叔吃痛,跪在自己面前。 可谁知,那颍考叔实在身体孱弱,这么一脚,竟踹得他骨断筋折。 但即便这样,颍考叔依然未曾向叔段低头下跪,而是以手撑在车辕之上,忍痛昂首屹立。 叔段见他如此,觉得受到了藐视,更加恼怒。他心中恨意顿生,手中长剑一挺,就要往颍考叔身上刺去。 这时,寤生终于出手了。 他一把拽住颍考叔,便把他拉上了车。 叔段从不知道自己兄长竟有如此膂力,更不敢相信他身手如此敏捷。但叔段武艺精湛,变招也快。 当他看到寤生有所动作时,便也改变了进攻方向,原本直刺而出的剑瞬间向斜上方撩起。 这一剑,虽未伤到颍考叔,却在寤生的腿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出,寤生的袍服下摆也被隔断了一截。 叔段就要再出招进攻,寤生却也做出了应对。 他忍着痛,跳到车前,扯住了马匹缰绳,又狠狠踹了马背一脚。 马匹吃痛,扬蹄奔出,拉着车辇把周围的士兵们撞翻。 叔段见势不妙,只好收了剑招,这才避过车辇,没有受伤。 而马匹前方仍是众兵,寤生自知难以正面突围,便扯住缰绳,把马车调转方向。往来路奔回。 原本落在马车后面的叔段,此时看到马车再次朝自己本来,又是慌忙闪过。 只可怜那些士兵,有的还倒地未起,此刻被马蹄践踏、车乱碾压,难免一命呜呼。 看着到手的姬寤生又即将要逃脱,叔段哪里肯答应。他也奔回自己的阵列,跳上一架战车,驾驭着追击而去。 州吁带着兵马不甘落后,也立刻赶了上去。 寤生驾车而逃,慌不择路,只得任马匹随意奔走。 这时,颍考叔在后面喊道:“君上,往北面走。” 寤生虽不知何故,却还是听了他的话,但逢岔路,必往北上。 寤生驾车疾奔,虽然与追兵拉开了一段距离,却始终不能保证安全。 因为叔段追击的队伍一直紧紧咬着,前后双方相距竟不过一里。 头顶的天上,那群乌鸦犹自跟着,似乎也认准了这君臣二人,势要食其骨肉。 奔出十余里后,叔段已越追越近。寤生额上冷汗渐出。 眼看又是一条岔路,寤生便要往北而去。那群乌鸦飞到此处,终于放弃了继续追逐,竟四散飞去。 就这样,跟在寤生头上一片阴云总算散去。 可谁知,马车才上了北去的道路,前方又有一群兵马迎了上来。 此时寤生心弦紧扣,见此状况,直以为又遇到了埋伏。正暗暗叫苦,却听前面有人喊道:“君上莫怕,老臣前来救驾。” 一架马车驶来,上面坐着两人,一名阴郁老者,正是祭足,另一人身着玄衣袍服,面貌清朗,有些黑瘦,却是端木易。 看到车上之人,寤生大喜叫道:“端木先生、祭大夫,多谢来援!” 说话间,叔段的兵马也已追到了此处。 看到寤生有了援兵,他顿时喝止住了手下兵马。 双方就这般在岔路口对峙起来。 “段大夫,你竟真的敢弑君谋反?!”祭足于车驾之上,蹙眉怒斥着叔段的罪行。 叔段看着祭足,颇为不屑,轻蔑地说道:“祭足,你这老贼。若不是因为你在兄长面前挑拨是非,母亲也不会自尽。我今天便让你这老贼为母亲抵命!” 说着,叔段已驾车朝祭足车驾撞去。 一时间,祭足惊慌失措。好在一旁尚有端木易在侧。 只见他一扯缰绳,车辇前的马匹便闪避开去,刚好与叔段的战车擦肩而过。 叔段又要挺剑刺向祭足。忽然间两声“住手”在岔道两边各自响起。 定睛看时,原来狭路之上,又来了冤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七章 爱子情深 岔路两头的两声呼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两声,一声来自端木易,一声却是自另一个岔口传来。 但此时,叔段剑已刺出,想收回已是来不及。 端木易见叔段剑势迅猛,难以将祭足拉开,便奋力一脚踢在了剑锷之上,破了叔段的剑招。 而岔路那边,另一个声音的主人也终于露了面。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是无名。 原来无名带着寥寥无几的京城军队一路寻找叔段的踪迹,辗转良久,总算是打听到了他们的行踪。按照路上打听到的消息,无名领兵寻来,正好在此处追上了叔段的队伍。 只是没有想到,除了叔段以外,他还会遇见这么多的冤家。 适才叔段一剑刺出,无名也并非是担心叔段伤了祭足,而是老远便看到了车上的端木易,担心叔段不是他对手,难免吃亏。 此时,无名既已露面,端木易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出手为难一个小辈。 叔段被端木易一招制服,在车架上跌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停下马车,回头看时,他见到突然到场的无名,竟然一时僵住,呆立在那里,面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家主小心,端木易你应付不来。”无名一脸忧色叫道。 姬寤生、祭足等人闻声看向无名,也是流露出忧虑之色。 叔段却冷笑一声,说道:“无名先生,我的事情无须你再干涉。今后还是请先生另谋高就吧。” 无名脸色大变,惊慌诧异地问道:“家主这是何意?在下何处有过,竟让家主如此厌弃?” 叔段尚未说话,另有一辆车驾却从追兵队伍缓缓使出。车还未行至阵前,上面的州吁便开口笑道:“先生误会了,太叔是怕有人会传些流言蜚语,说先生是为子而谋。” “州吁?你这小人竟又在此处播弄是非?!”无名见又是州吁,新仇旧恨同时爆发,指着他鼻子骂道。 州吁却丝毫不见恼怒,继续笑道:“怎么?先生这就着急要杀在下灭口啦?” 无名哪里肯听他的讥讽,驾车来到州吁身边,挥剑便要砍他。 州吁虽有些惊慌,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名劈下的剑。 正在剑锋快要砍到州吁的时候又有一把剑赶到,将无名的剑阻拦了下来。 无名未及细思,下意识地以为是州吁的护卫随从,便顺势变招往那持剑之人刺去。 剑欲及身,无名终于看到那阻挡他之人的脸,竟然却是叔段。 而此时,无名的剑尖已经刺在了叔段的身上。 好在无名及时守住剑势,才使长剑只在叔段的皮肉间留下了一个窄小的伤口。 伤口表浅,未及筋骨脏腑,只稍稍渗出了些许的血液。 误伤叔段之后,无名连忙收剑,也忘了找州吁算账。而是满脸关怀之色地看着叔段问道:“家主,在下实属无意,家主伤势可还要紧?” 叔段捂着浅小的伤口,抬头看着无名,眼中尽是怨恨之意,摇头说道:“我伤势如何不用先生挂心,先生既然能抛下一对孤儿寡母十年之久,又何必再来假惺惺地做什么好人。”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姬寤生、端木易的等人自然都明白了叔段对曾经旧事已然知晓。一时间,皆是不知该如何参与进这场父子反目的情节中。 而无名,因为叔段的这句诘问,又一次陷入到对姜夫人母子的愧疚之中。他呆立在车辇上,手中长剑无力地垂着。凝视着叔段的一双眼睛,满含深情与自责。 “段儿,曾经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无名满怀歉意地向叔段说道。 叔段却丝毫也不买账,目光狠厉地看着无名,回应道:“你没必要跟我道歉。我,姬叔段,是大郑武公和大申公主姜氏之子。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没有半点关系。若你真有这些歉意,你也应该和那死去的贱妇一起,到我九泉之下,找我公父去忏悔。” “段儿,怎么能如此辱骂你母亲呢?!”无名对叔段的言语十分不满,略带愠怒地斥责道。 叔段冷哼一声,说道:“怎么?做得出来,还不许别人来说吗?” 无名被叔段的咄咄质询问得哑口无言,而叔段对姜夫人的不敬又让他怒不可遏。 于是,无名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嘴角有些抽动,沉声说道:“段儿,你母亲从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过,你这么说她,不可以。” 无名的语气虽然远没有刚刚时那么激动,但低沉的声音里却透着丝丝寒意。 而这份寒意不仅让本来咄咄逼人的叔段气势收敛,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头一紧。 “怎么?你想要干什么?”叔段没了刚才的气焰,言语也变得和缓了几分。 无名手中长剑再次举起,将剑尖缓缓递到叔段肩头,脸上写满了无奈与不舍地说道:“你若在辱你母亲一句,我便在你肩头刺上一剑。我虽不能杀你,也不能让你做出这等不孝之事。” 谁料,叔段闻言,先是一阵惊愕惶恐,随后却放声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尽是苦涩与凄凉之感。 无名闻声,心中又生出对叔段的歉疚之意,于是便将剑尖缓缓往后撤去。 出乎意料的是,正在无名往回收剑的瞬间,叔段却将身体往前扑去,直接以胸膛迎上了无名的剑。 无名慌忙快速撤剑,叔段却已用双手抓住了长剑。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长剑自叔段左侧胸部靠外的位置刺入。 陡然发生的变故让无名措手不及,他想去抓住叔段,却不料叔段竟主动往后倒去。 倒在战车上的叔段颓然坐在车内,鲜血不住自伤口涌出。 众人见发生了如此情况,都是茫然不知所措,无名更是伸着一只手僵在车上。 倒下后,叔段却凄婉地笑了出来,自嘲着说道:“果然,你所在乎的,一直都是母亲。我呢?不过是个附属品罢了......” 一旁端木易和寤生见状,都不禁低下头,扼腕叹息。 颍考叔瘫坐在寤生的车辇上,也是喟然良久。 只有祭足眼中闪烁着光芒,对眼前这出悲剧视若无睹。他甚至在打量着四下的情况,随时准备命令手下士兵上前将叔段等人就地诛杀。 这时,一直在一边看热闹的州吁终于有动作了。 袖手旁观的州吁见叔段受伤,便知今日助叔段夺位的计划已然泡汤。而他也和祭足一样,始终观察着场间变化。 如今这情形,自己这一方已完全处于劣势。若是无名能出手相助,己方还有一线生机。而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失魂落魄的无名显然已没有再战之力。因此,他能做的,就是趁着这众人黯然的时机带兵赶紧溜走。 于是,州吁便对着自己手下的兵马暗中示意。 几个领队的副将看到州吁做出的手势,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开始带领兵马有序撤走。 不过这次,州吁没有抛下叔段,而是将倒在战车里的手段保护在中间,一起带了撤走。 祭足察觉对方的逃脱意图,正要下令追赶,端木易和寤生竟同时将手拦在祭足胸前,阻止了他的行为。 “君上,此子不除,将来后患无穷啊!”祭足语重心长地说道。 闻言,寤生并没有看向满脸忧虑的祭足,而是看着叔段被州吁保护着逐渐远去,深深叹息道:“手足情深,岂忍相互断绝?!……” 叔段和州吁的队伍走了,几乎没弄出多少动静。以至于,直到叔段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无名仍然沉浸在自己重伤了亲儿子的痛苦里。 这时,端木易自祭足的车辇上缓缓下来,默默走到了无名的车辇旁,轻声说道:“人都走了,清醒一点吧,毕竟也没那么糟糕。” 无名抬起头斜眼看了端木易一眼,说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费尽心思地想要改变,到头来结果还是一样。” 端木易无奈又惋惜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早就和你说过,天道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都怪你!”无名看着端木易惺惺作态的样子,心中气恼无比,不由得因着过往的恩怨迁怒于他。 这一声怨怼声还未落下,无名已一掌朝端木易天灵盖拍去。 端木易顿时心惊,他也未曾想到自己好心过来劝慰,无名却要对他痛下杀手。 慌忙之中,端木易双手朝上一架,将无名的一掌拦下,随即又往后跳了一步。 “你要干什么?”端木易惊道。 无名一击未能得手,反倒冷静了一些。他看着端木易,说道:“要不是因为你,又怎会如此种种的悲剧发生……如今叔段已和我形同陌路,我如何再去保他周全?!” 端木易见无名虽然对自己尽是怨恨之意,但他父子反目成仇,实在太过凄苦。 一时间,不忍心再与他争斗,反倒帮着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无名,我之前跟你说过要你去寻伯阳,你可曾去了?” “还没有。” 端木易恍然,虽有些没底但还是建议无名道:“不如……你去找他试试吧,也许尚有一线生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八章 少年将军 仲夏日,郑国西北,廪延城郊。 成荫的碧树,夹道为赶路的行人送来一缕清凉。 通往都城的路上,大夫祭足、秦使端木易、邑丞颍考叔,一同陪着郑伯姬寤生缓缓行着。 此时四人已分别乘了三驾车辇,祭足在最前面开路,端木易和寤生共乘一车,在中间说话,而颍考叔则躺在最后面的车驾上,安心养伤。 尽管遭到了祭足的强烈反对,但看在端木易的面子上,寤生还是放走了无名。 只不过无名却是听了端木易的建议南下楚国,而那些随他来的京地士兵,则都在寤生的安抚下,回了京城故地解甲归田。 再次踏上回都城的路,此时寤生已不需要再担心出什么危险,便倚在车辇上同端木易聊起天来。 “先生怎么会和祭大夫一起赶来?”寤生对两人忽然带兵而至一事颇感意外,于是便首先问起了此事。 端木易态度恭谨,缓缓答道:“这其中自然是有些巧合在的,只不过,还得多亏了郑伯您有一个细心地能臣啊。” 姬寤生被端木易的话绕得有些迷茫,于是又问道:“哦?此话怎讲?” 端木易侧脸向后面的车子望了一眼,说道:“这位颍考叔当真是个贤臣啊。公一早到了颍谷,他便差人往祭大夫那里送去了消息,为的便是请祭大夫派些人马来,保护您的安全。” “祭仲的封地在北面,也算是相对来说最好联络的了。没想到这颍考叔居然还有这等谋断。只是......端木先生你如何会和祭大夫在一起?”听罢端木易的解释后,寤生对颍考叔的赞赏也更加多了几分,但同时也向端木易抛出了新的疑惑。 端木易脸上忽然浮现出一股怅然之色,回答道:“在下本是去卫国吊唁一位故人,返程途中在祭大夫那里落脚停留,没想到便赶上了此事。” 姬寤生见端木易神色有些悲伤,便劝慰道:“先生节哀。” 端木易闻言,苦涩一笑,说道:“这些日子,最该节哀的倒是郑伯你了。姜夫人、公子吕先后身殁,着实是令人惋惜。想来公这几日过得也极不顺心。” “唉......”姬寤生长叹一声,黯然道,“说来都是寡人太过冲动。若是寡人当日能冷静一些,也许就不会后来这些惨事发生了。” “在下远在秦地,未曾了解到详细的事情,还请公仔细为我讲一讲。”端木易双眉微皱,对寤生说道。 寤生忽然沉默不语,他眼睛微微眯起,盯着端木易看了会而,才终于开口道:“也罢,我想有些事情,先生可能无需我说,亦是知情之人。” 寤生的话让端木易想到了一些事情,于是问道:“此事是否与二公子身世有关?” 寤生点点头,回答道:“果然如我所料,先生是知道这件秘辛的。” 闻言,端木易面色微红,在这件事上,他多少有些愧对于老郑伯,是以此时不免显露出赧然之色。 看到端木易的神色变化,寤生安慰他道:“先生不必自责。公父,他也是知道此事的。” “什么?”端木易惊愕无比。 寤生脸色微沉,缓缓说道:“公父临终之前,留了一封书信给母亲。上面说他早已知晓此事,只是因为深爱母亲,所以始终未曾提及。但这封书信被我私自留了下来。我便也知道了此事。” “如此说来,此事公早已知晓,那么这几日的事情却是由何而起?”端木易更加迷惘。 如今郑国公室的权力斗争虽然还在按照历史的大方向发展,可个中细节,早已不是端木易熟悉的那些事情。因此,对这扑朔迷离的事件,他倒是十分想要了解清楚其中的脉络。 寤生的双眼中再次被懊悔和悲怆填满,他抚膺长叹,将祭足是如何挑起了自己怒火让自己失去理智,自己又是如何误会了姜夫人令她含恨自尽的事情一一讲给了端木易。 端木易听罢,才知道这中间的事情竟是如此的一波三折。忽然,他神色严肃地对寤生小声说道:“公可曾想过,在这件事上,公其实是被祭足摆了一道。” 寤生并没有丝毫动容,面不改色地说道:“寡人自然明白。对于祭大夫,公父在时便曾反复嘱咐过寡人。此人可用而不可信,只是这次他确实戳到了寡人的痛楚,否则,寡人又岂会被他三言两语挑起了怒火。” 端木易松下口气来,低声说道:“公对他有所戒备便好。” 说罢,端木易又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在前面领路的祭足。 这时,寤生又开口问道:“端木先生,寡人倒是有一事始终迷惑不解,还望先生解答。” “公请讲。”端木易道。 寤生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问道:“寡人在调查叔段亲生父亲的身份时,发现一桩蹊跷事。相传母亲刚嫁到郑国之时,曾患病良久。当时是一位曹国使者出手医治,才医好了母亲。而据宫中当时在场的宫人宫女形容,那使者相貌与无名颇为相似。而无名与先生又都是容颜不老,在下只是想问一句,无名是否便是那名曹国使者?还有,无名与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罢寤生的问题,端木易立时怔住。他没想到竟真的有人会如此深究自己和无名的身份,更没想到有人会如此敏锐地把自己和无名联系起来。一时间,他竟没有想到如何应对寤生的问题。 看出端木易神色似有些为难,寤生立时笑道:“哈哈,先生要是实在不好回答,便算了。此事想来,也确实骇人听闻,寡人也不过只是疑惑罢了,有没有答案,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登时瓦解,端木易也没想到寤生竟会如此豁达。一时间,他竟更觉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 也算是为了回报寤生的理解,端木易便决定将一部分实情委婉地说给寤生听:“其实公之所问,并非在下不愿意回答。只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太过离奇古怪。并非常人可以理解。所以,即便在下都与公如实相告,公也未必能够相信。” 寤生微笑着点头说道:“先生说得极是,乾坤之大,无奇不有。” 接着寤生又凑到端木易面前,以极低的声音问道:“寡人尚有一事相询。先生和无名,是否当真长生不老?” 端木易见寤生已然猜想到此处,便也不愿再欺瞒于他。 但长生之事解释起来太过匪夷所思,端木易便没有开口回答,只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寤生的猜想。 从端木易那得到答案之后,寤生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但只一瞬,随即消失。 而端木易因始终担心此事太过耸人听闻,并没有察觉到寤生的变化,而是即刻向寤生说道:“长生之事非世俗能容,还请公不要对外透露。” 寤生靠在车辇一旁,答道:“先生放心,寡人自有分寸。” ...... 车马一路行着,当晚便返回了都城。 刚到城门外,便又两队军马明火执仗出门相迎。 军队约有千人之众,士兵们出了城门便在两边列队整齐。 端木易于车上看去,只觉这支队伍纪律严明,想必将领定然也是个治军好手。 正这般想时,城中又有一架战车缓缓行出。 车在城门停下,端木易终于看到了上面所乘之人。只是没想到,竟是两个少年。 主位的少年大些,约摸十五六岁。副右则更为年幼,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年纪。 两人立于战车之上,身着华服,腰跨长剑,待车辆停稳后,便即向着寤生的车辇深深一揖,拜道: “君上!” “公父!” 寤生起身回了一礼后,这才向端木易介绍起两人。 原来,那年长些的便是公子吕的幼子——公孙子都,而那稍小些的,则是寤生的孩子子婴。但最令端木易惊讶地却是,这支子都竟然便是这支军队的将领。 他再仔细去看这个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才发现他生得极为俊美。 子都立于车驾之上,身材修长,高大伟岸。剑眉星目,灿若星辰。山根挺直,阔口薄唇。冠玉肤色于熊熊火光之下映得光彩奕奕。当真无愧是英姿勃勃,飒爽绝伦。 “郑国当真是卧虎藏龙,竟还有此等少年才俊。公以后的雄图霸业,可以成也。”端木易感叹着说道。 当然,他的这句政治吹捧中,不乏有着他对未来会发生之事的了解。 寤生听端木易如此称赞郑国,心中自然高兴,便也礼尚往来地互相吹捧道:“哪里哪里,千军万马,抵不过先生一人。我想秦公才是离大展宏图的日子不远了吧。哈哈!” 说话间,归来的军队已经开始缓缓往城中而去。 端木易同着姬寤生继续在车辇上相互吹捧着,越说越是开心,也越是离谱,最后终于连驾车和护卫的士兵都听不下去了。只好低下头暗暗发笑。 便是在这样一片祥和的气氛里,都城大门关闭。 郑都这一夜,竟难得的安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八十九章 周郑交质 叔段之乱又两年,郑国算是度过了平静的两年。叔段借着州吁的力量,在郑卫之间的共地暂时蛰伏下来,没有再兴兵戈。 这一年春三月,端木易作为秦国使臣再次来郑走访,郑伯姬寤生依礼接待。两人相谈甚欢。 秦郑这些年相互联盟,竟也各自强盛起来。只是秦国到底地处偏僻,国力较之郑国还是逊色不少。 这次来访只是礼仪性的走动,双方并没有议定新的计划,因此端木易计划只在郑国待上一天,便即离开。 第二日一早,端木易进宫辞行,到得宫门外却被宫人们告知寤生正在接见天子来使。安排他在偏殿相候。 在偏殿中等了良久,仍不见寤生前来,端木易闲着无聊,好奇之心大起,便拉住前来为他送水的宫人问道:“这位大人,你可知那天子来使是为何而来?怎么郑伯见他见了如此之久。” 那宫人向端木易拱手行了个礼,回答道:“端木先生见谅,下官是君上安排特地接待先生的,那天子使臣下官并未接触,是以确实不知他是何来意。” 端木易听那宫人说完,却也才意识到,宫中宫人,各有分工,如今这宫人能来照应自己,当然无暇再去正殿中侍候。自己刚才向他询问,确是欠考虑了。 于是,他连忙向那宫人告了两声抱歉。那宫人应了一声,为端木易添好了水,便即退了下去。 端木易无聊地饮着白水,思索着这一年应该发生的大事。这才忆起似乎这一年天子姬宜臼便要驾崩了,而驾崩之前,他好像还会和寤生产生些矛盾。可具体怎么回事,因他在这个世界待的太久便也记得不那么清晰了。 正努力地回忆着细枝末节时,寤生却自偏殿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先生见谅,让先生久等了。”寤生向端木易赔礼道。 他虽然语气十分温和,但神色中显然有些不悦。 察觉了这一点,端木易向寤生还了礼后,便问道:“公面有愠色,想是那天子使臣定是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先生猜的不错,”寤生阴沉着脸说道,“这厮替天子传话来,要我郑国与他大周交换质子。” 姬寤生这句话提醒了端木易,他终于想起了两国之间的祸根。 于是,端木易问道:“定是因为年初姬宜臼提升虢公为卿士的事吧?” 寤生愁眉不展,点头应道:“不错,天子年初把虢公也提升为卿士,与我平起平坐,显是为了分我的权,变相压低我在朝中的位置。虽说那大周的官职并没多大实际价值,可他这样做,无疑是在诸侯面前下我郑国的脸面。于是我一时羞恼,便上书痛陈此事。没想到,天子驳了我的上书直言,竟然此时还要与我互换质子。看来,他对我郑国心生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姬宜臼为人甚是小气,公早就应该了解。”端木易不禁又想起曾经因周天子狭隘的心胸,而死掉的那些人来。 而寤生依然满面愁容,说道:“他如何混账,寡人如今已不想再计较。只是寡人的爱子,每一个寡人都舍不得送去洛邑为质。让寡人与他交换质子,寡人实在难以抉择。” “在下有一言,不知公是否愿意听?”端木易问道。 寤生期待地说道:“先生请讲。” 端木易缓缓说道:“公可让最年长的孩子前去洛邑为质。” “这岂不还是要派出质子吗?”寤生沮丧地说道。 但见端木易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周郑交质已成定局,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改变。既然如此,公不妨从另一个方向来应对此事。公且如此想来,公遣大公子往洛邑为质,那么对等的,姬宜臼就得派他的太子到郑国为质。而如今姬宜臼早已风烛残年,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到那时,太子回洛邑继位,那大公子也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被迎回国内。这样一来,交质的时限便可短上不少。” 此番言论一出,寤生手捻着短须思虑了片刻,随即点头应道:“先生所言,倒不失为一条良策。那寡人便让公子忽去吧,他是寡人长子,现已加冠,倒也稳重踏实。” “如此甚好......说到此处,在下还未请教,公到底有多少子嗣?”端木易替寤生解决完了问题,忽然便好奇起了郑国下一代的问题,于是便满脸堆笑地向寤生打听道。 寤生在此事上显得颇为得意,欣然答道:“寡人倒是多子,不过最偏爱者,不过三人,长子忽,三子亹,和幼子婴。” “其他公子呢?”端木易追问道。 这时,寤生神色稍变得严肃了些,惋惜地说道:“次子突有才,但太过凉薄,与寡人不亲近。其余的几个孩子,资质平庸,难以承继大统。” “噢……原来是这样……”端木易试着联想了一下后世郑国的发展,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下一代的郑国为何那般混乱。 此时,寤生显然已不想再论及那几个不讨喜的孩子,便岔开话题说道:“先生,咱们不谈此事了。既然已决定让公子忽去了,明日我便差人护送他前去洛邑便可。” 回过神来的端木易连忙应了声:“也好……” 紧接着,他又关切地问道:“公心中可有人选?” 手捋着胡须沉吟了半晌,寤生答道:“思来想去,还是交给祭足吧。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此事上,在下没有什么可建议的。郑国群臣,在下了解不多,公考虑好即可。”端木易答道,语气平和,确实没有任何偏向之意。 寤生听端木易说得也确实在理,便应道:“先生此言却也不错。只是在此事上,寡人还是有些犹豫。祭足有资历又有能力,要说起来确实是不二之选。只是自上次那件事后,寡人多少对他有些不信赖。” 见寤生脸色突然凝重,端木易明白他又想起了姜夫人的事,于是便劝慰道:“祭大夫虽然城府极深、善谋私利,但在国事上,还是靠得住的。派他前去也没什么不好。至于公对他的忌惮嘛,但凡为人君主者,任用臣子,本就不能只凭借一个‘信’字,更多时候,手段也很重要。” 听完端木易的话,寤生恍然,看向端木易,钦佩地说道:“先生在谋国之事上,果然非同常人。寡人明白了,多谢先生。” 端木易微微一笑,点点头,没再说话。 ...... 临近午时,端木易再三请辞后,寤生不宜再做挽留,便亲自相送,直到都城门口。 端木易离去后,寤生返回宫中即刻差人去请祭足。 适逢这几日朝中事务繁杂,祭足也从封地赶回了都城,此刻正在都城中居住。 是以才过午后,祭足已赶至宫殿。 此时,公子忽也已被寤生召进了殿内。 待到所召两人都到齐了,寤生开口道:“祭大夫,今日特请你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托。” “君上但请吩咐,老臣定当尽心竭力,为君上排忧解难。”祭足答道。 寤生看了一眼公子忽,略带不舍地说道:“天子遣使,欲与我郑国交换质子。天子会派人送王子狐前来。王子狐是嫡长子,按规矩,咱们得将忽儿送到洛邑。这一路上许多艰险,是以,需要劳烦祭大夫护送忽儿西去。” 祭足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公子忽,见他也是惊惧交加,显是方才知道此事。于是祭足回答道:“老臣定不负君上所托。还请君上、大公子尽管放心。” 寤生闻言,又对公子忽说道:“忽儿,此事乃为国尽忠,为父尽孝,寡人虽有千万般不舍,也需将你送去为质。还望你不要记恨为父。” 惊魂未定的公子忽听到寤生忽然跟他说话,终于缓过神来,稍自镇定后,回答道:“公父这么说便是折煞孩儿了。孩儿既是郑国公子,理当为国分忧。既然如今需要孩儿赴洛邑为质,孩儿必当慷慨而去,无所惧也。” 虽说如此,可公子忽也知晓出国为质的凶险。因此,他的话语之中,还是多多少少带了些颤抖。 作为父亲,姬寤生自然是可以察觉出这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畏惧的。他立即换上了一脸慈祥和蔼的笑容,安抚公子忽道:“忽儿,你无需害怕。你在洛邑为质,寡人定然会设法保护你的周全。而且,寡人保证,寡人不会让你在洛邑待上太久的。” 有了公父的保证,公子忽总算心中踏实了不少。 这时,他又说道:“公父请放心好了,为了公父和郑国,孩儿心甘情愿西去洛邑为质。若有任何不测,公父不必为孩儿而悲伤,只需记得孩儿乃是为我郑国而死,孩儿无怨无悔。” 寤生点点头眯起双眼来,他明白这是公子忽在提醒自己,让他以后别忘了这次为质的功劳。于是,便回答道:“既然忽儿此去交换的是大周太子,那么你便等同于我郑国的太子。待你回来那一日,寡人必当昭告全国,将来由你继任大统。” 有了寤生的这番话,公子忽更加心中更加坚定了些。 次日,郑都城门大开,公子忽在大夫祭足的护送下,西去洛邑为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章 天下之丧 三月壬戌,已至春末,公子忽才到洛邑不过五日。 这日,作为质子的他正在自己的屋舍中无所事事地闲坐着,宫中忽然传来了丧钟之声。 敏感的公子忽登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快步来到门口,暗暗查着丧钟的声数。 钟声落,共四十五声。 点察清钟声的公子忽先是僵硬地愣在了原地,随后蹲坐在地上,喜极而泣。 姬宜臼死了,作为周天子的姬宜臼终于死了。 天子驾崩,王子狐必然要回洛邑来继位,公子忽为质的期限也便截止了。 没想到才换到洛邑做了五天的质子,便可以重返郑国,而且从此后,他便是郑国的太子了。 如此般因祸得福,公子忽实在是百感交集。 钟声落下不久,公子忽所居住得院子外面便乱了起来。 哭闹声、脚步声不绝于耳。他知道这是那些大周的官员、王子们在往宫中赶去。 这些人此时迫不及待地奔入宫中,却不知有几个真的是因为心中悲切。 宫中的感情向来如此,在权力和富贵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淡薄。 听着院子外的喧闹声声,公子忽心中竟难得的平静。周王室的纷争他才不愿费心去管,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回到郑国后的待遇。 既然公父以及答应了自己继位的事,那么以后,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想到此处,公子忽更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国丧在当晚宣布。 天子之丧,乃天下之丧。很快,各国便都会像洛邑城一样,为天子执礼守丧。 在整个洛邑乃至天下都被哀伤所笼罩的时候,公子忽却迎来了他的曙光。 两日后,郑国传来消息,王子狐已经由郑国大夫祭足领队护送着往洛邑而来。公子忽知道,他快要回家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王子狐早日回到洛邑,可没想到的是,公子忽最终盼到的却是一个噩耗。 就在王子狐离开郑国不久,他在途中因为悲伤过度,竟然一命呜呼。 此时祭足还未到洛邑,这个消息便传来了。这么一来,自己还能顺利回国吗? 公子忽再次陷入窘境。 因为王子狐的猝死,周王朝的天子之位只好换做别的天家血脉来继承。 然而,因为姬宜臼子嗣不多,又有多人早死,所以如今,便只有从王孙中挑选新的继承人一条路。 大任最终落在了王孙林的身上。 姬林与公子忽年纪相仿,这几日公子忽在洛邑为质,还与他交往过几次。此人虽然年纪尚情,行事却是异常的干脆利落,而心性上却是和其祖一般,心胸狭隘、难以容人。 姬林继任天子的消息传到公子忽这里,公子忽心中登时不安起来。 他到了洛邑之后,便即知晓了周郑所以交质,乃是因为大周对郑国起了忌惮之心。 而大周的这些王嗣里,对郑国态度最是强硬的便是姬林。也正因如此,在少数的几次会面中,姬林从没有给过公子忽好脸色。 如今,若是他继任天子,只怕公子忽回国之路又要难上几分。 思及此处,公子忽决定要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反复思索之后,公子忽终于有了决定。他要设法逃离洛邑,找到祭足的队伍。 原本他的为质之旅也已经结束,此时的公子忽已是自由之身、只要他离开了洛邑,姬林若是再想将他抓回来,便需要再一次与郑国做出交换。如此一来,姬林不免要再好好考虑一番。 于是,趁着国丧期城中事务繁杂,无暇顾及公子忽。公子忽便悄悄地出了洛邑王城,往东而去,寻找前来接应他的祭足的队伍。 当晚,公子忽终于在据洛邑不远的温邑一带,遇上了祭足的队伍。 军驻边城外,静夜人声稀。 公子忽才靠近驻军,便有士兵认出了他。 “大公子。”在最外围值守的士兵向公子忽行礼道。 公子忽一路慌慌张张赶到此地,此时尚且心有余悸。草草向士兵拱拱手,便算是回了礼。 那士兵还要与他说话,公子忽已等不及了,拔腿就往驻地内走去。 他要找到祭足,只有找到祭足,让他将自己保护起来,他才真的算真的安全。 一路往里走去,偶有些士兵看到公子忽,向他行礼。但公子忽根本顾不上他们,只是匆匆走着。 走出二三十步,总算来到了祭足的行辕外。公子忽正要进去,忽然听到里面祭足和一人正在说话。 “你也胆子太大了些,怎么敢就如此让王子狐死了?” 公子忽认得出来,这是祭足的声音。 这时,另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大夫,那王子狐自己悲痛欲绝,才暴发疾病,在下只是阻止了旁人为他医治,也不算罪过吧。” 闻声,公子忽大惊,他这才知道,原来最初之时,王子狐并非必死不可。竟是有人见死不救,放任他命丧途中。本来急着见到祭足的心情,因为这桩秘闻突然便有了转变。他要再仔细听一听,看事情到底如何。 接着,祭足果然对另一人说道:“你可知,若是那王子狐没有安全回到洛邑,大公子有可能也不能被咱们顺利接回郑国?” 但听那另一人“嘿嘿”一声狞笑,回答道:“老大夫,大公子作为人质被送到洛邑,本就是君上的选择,而非大周王室的选择。这个你应该也猜到了。所以,在君上眼里,大公子本就是被放弃的。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祭足却道:“君上的圣意不是你我妄自揣测的。再者说,君上对大公子一直寄予厚望。又岂会如你说的,这般轻易地放弃大公子。” 才被另一人的挑拨之词勾起了怨愤的公子忽,此刻听到祭足的话,又冷静了下来。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祭足所说甚是有理。他相信公父是不会把自己当做弃子扔在洛邑的。 正要闯帐进去与祭足一起问那人的罪过,却又听到那人说道:“老大夫,若我说让王子狐死之事,本就是君上授意的呢?” 此言一出,公子忽大惊,方才要迈出的步子又退了回来。 “你说什么?君上如何会......”祭足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 “老大夫是否也察觉出问题来了?你想,那姬狐离开都城时尚且安然无事,为何在途中却会暴病。这点子蹊跷,以老大夫的心计不会看不透吧?” 帐中忽然陷入了沉默。 公子忽于帐外整理着混乱的情绪。不多时,总算稍稍平复下来。 于是,公子忽迈步进了行辕。 帐中两人闻声回头,看到来人竟是公子忽,纷纷吃了一惊。 “大公子!”两人齐声向公子忽问礼道。 “老大夫。”公子忽向祭足还了礼却没向另一人还礼。 祭足见状,以为公子忽是不识得那人,于是忙为公子忽引荐道:“大公子,这位是高渠弥高大人,原是君上的近侍首领,这次是君上特地派来迎接大公子的。” 祭足介绍完,高渠弥又向公子忽拜了礼,但公子忽却无动于衷,甚至没有正眼瞧高渠弥一眼。 察觉到场间的尴尬气氛,祭足赶忙转移话题道:“大公子如何来到了此处。” 公子忽听到祭足问起此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斜眼瞥了一眼高渠弥,又看着祭足,不大高兴地说道:“王子狐途中猝死,王孙姬林继天子之位。那姬林对我郑国不满已久,我若不私自逃脱出来,只怕便回不来了。” 祭足听出公子忽言语里明显带着不少的怨念,便安抚他道:“王子狐途中因悲痛暴病,本就难以预料。如今既然大公子安全逃脱,咱们也算是一切顺利。那些糟心事便不提了。如此也好,今夜便可直接返程了。” 祭足说完话,没等公子忽回答,高渠弥却在一旁说道:“大公子一路奔波定然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小人和祭大夫即可。” 公子忽本就对他甚是憎恶,以至于觉得他此时又在谋划什么腌臜事来。于是答道:“高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有了这几天的事情之后,我已实在不愿意把自己的安危交到别人手里了。今夜起程,我还是同两位大人一起安排吧。” 此话说得隐晦,以至于祭足并未想到公子忽方才听到了两人的密谈。高渠弥虽有所怀疑,但公子忽对他始终虎视眈眈,他也不敢再向祭足说些什么。 是夜,郑国军队未至洛邑,却已开始返程。 和风吹动中道路两边的麦田,沙沙作响,偶有几声蝉鸣鸟语,倒显得这春夏之交的夜晚静谧而又惬意。 公子忽、祭足、高渠弥各乘一车,缓缓行着。 “今年的麦,长得当真不错啊!”高渠弥无意瞥见温邑当地麦田的长势,幽幽感叹了一声。 公子忽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祭足却早已闭上了双眼,不理旁人地沉沉入定。 无声的车马,无声的行人。披着星光月色,在麦浪声声中东去,一片丰年好景,却谁也无心关注这迷人的夜色。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一章 大战前夕 周天子宜臼继位五十一年三月,天子崩,王子狐死,王孙林履至尊之位。 天下之丧,却没有诸侯前来吊唁。 他穷毕生之力守住了王室最后的一丝脸面,却也败掉了天下对大周最后的一丝敬畏。 因此,议其谥曰“平”。 平者,治而无眚,无灾罪也。 无灾罪,亦无贞吉。 这个谥号到底给得仁慈了些。 姬林继位当日,郑公子忽逃离洛邑,被前来相迎的大夫祭足护送回郑。 从此,周郑之间的关系彻底恶化。 四月,郑伯姬寤生因听说温邑麦生正好,便遣祭足帅军抢了周国温邑的麦。 天子姬林盛怒,但国丧为重,无暇理会。 秋九月,丰年有余,郑军又在距天子更近的成周抢了刚刚收上来的禾。 当面打脸的侮让才刚刚继位的小天子怒不可遏,但对于有心无力的大周而言,他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将此恨深埋在心底。 郑国对大周的打压让各个诸侯国看到了大周王朝的衰落,开始有更多的诸侯国主动向郑国示好。 当年隆冬,郑与齐会于石门,白雪相盟,议定宏图。 关于郑国与大周的消息不断地传到崤山以西的秦地,秦上卿端木易听到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欣慰不已。 转年春天,终于有些不一样的消息传来。不遥远的东方,发生了这不太好的事情。 二月,卫国州吁凭借着这些年积攒的兵力,和叔段领兵打仗的能力,回国发动了兵变。 不得不说,被无名从小培养到大的叔段,在文韬武略上还是可圈可点的。 两个国家被遗弃的公子,凭借着远少于对手的军力,竟然取得了胜利。 这个消息传到秦国,端木易知道自己又要难免郑国一行了。 按照叔段和州吁的性子,卫国拿下之后,下一步一定是回过头来攻打郑国。 而且按照历史,也确实如此。 当然,最关键的是,依照端木易对无名的了解,这次他一定会出现。 不管伯阳父是否为他指明了方向,他一定会回来拯救叔段。 而端木易,要参与进来,避免无名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就这样,端木易再次向已经年过半百的秦公嬴无忌辞行,入关往郑国而去。 至郑都时,州吁和叔段的军队还未攻来,但郑都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城门前的濠沟被再次加深,城墙也已重新加固,城楼上的守军比以往增加了一倍。 独自前来的端木易因没有仪仗通牒,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 几个士兵正要盘查,一个将领看到了非同一般的车驾,便往这边走来。 “端木先生?!”那名将领惊讶地叫道。 端木易闻声看去,见那将领正是两年多未见的公孙子都。 子都此时已经比上次见时更加成熟稳重了不少。举手投足之间,也更加英俊潇洒。 “子都将军,都城形势变得如此紧张,只怕是和卫国的宫变有关吧?”端木易明知故问道。 子都坦率地应道:“先生果然消息灵通。州吁和段大夫在卫国兵变成功,君上判断他们很快便会回击郑国,于是便及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端木易赞赏地点点头,随后指着城楼上的守军问道:“我见这城上兵马较平时多了不少,却不知如今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 端木易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在意此事,却不料子都脸色变得有些犹豫,为难地说道:“先生见谅,这问题末将确实无法回答。” 端木易怔了一下,随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守军数量这种事情毕竟是机密,自己平日里久居秦国,随心所欲惯了,此时竟忽略了此事。 于是,端木易赶紧向子都赔了个不是。 子都也未再追究此事,谈笑着便以其他事情应对了当下的尴尬。 两人这边熟稔地聊在一起,那些守城士兵便也不再盘查端木易,而是回到了自己岗位继续守备。 子都又向端木易请教了不少城门处的防备后,便领着端木易进了城。 进宫的路上,子都又给端木易讲了不少卫国传来的最新消息。 进宫入殿,寤生已经于宫中相候。在他旁边最近的位置,端坐着一名青年,端木易未见过,但可以看出他和寤生颇为形似。 见端木易到了,寤生赶忙领着那青年走上前来,向端木易见礼。 双方相互行礼后,寤生介绍道:“先生,此乃寡人长子,名忽,如今已是我郑国的太子。” 端木易这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公子忽,见他生得比寤生更显敦厚,但那眼神中时隐时现的阴沉,却是完全继承了郑国公室的神韵。 两人相互认识后,又彼此拜了礼,寤生便招呼端木易落下座来。 “先生此次前来,可是秦公有何事相谈?”寤生不知端木易来意,是以如此问道。 端木易微微一笑,说道:“公这次却是料错了。在下这次前来,是为了帮郑国退敌。” 闻言,寤生原本尚有些忧色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先生口中所退之敌,可是叔段他们?” “正是。” “太好了!寡人正担心此事,若是有先生在,便一切都好说了!”寤生抚掌大笑道。 端木易被寤生这般相捧,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惭愧笑道:“公这般高看在下,在下就是亲自上阵,战死沙场,也不能指挥失利,让公折了面子。” 寤生被端木易此言逗得更加开心,痛快说道:“就冲先生此话,就当与先生共饮一杯。” 这边话音刚落,公子忽已贴心地安排宫人为三人酙好了酒。 寤生举起酒杯对端木易说道:“先生,寡人以此酒敬先生,多谢先生前来相助。” 端木易举杯应道:“公客气了。” 两人对饮一杯,端木易但觉这酒水另有种风味在其中,且这口味端木易又十分熟悉。于是,他不由得问道:“此酒味道独特,应当不是出自郑国本土吧?” 寤生得意地笑道:“先生舌头好灵,此酒乃是去年冬天在石门和齐国会盟时,齐侯所赠。据说是用齐地特产的谷物酿制而成。” “难怪在下饮着会觉得与众不同。”端木易赞叹道。 两人谈论酒水之时,已又有宫人上前为两人斟酒,这中间的功夫,寤生问道:“先生可知叔段和州吁的兵力已达到了何种程度?” “在下已经听子都将军说了,”端木易缓缓答道,“叔段自小被无名教授兵法、武功,虽政事上没什么才能,但领兵打仗却是不可小觑。而州吁为人又颇有心计,深谙邦交之策。这点恰好补足了叔段的不足。此二人相互合作,当真是不太好对付。如今,卫国军队又尽数落于二人手中,若州吁真是倾全国之力来攻,咱们确实难以招架。” “嗯,”寤生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眉头紧紧皱着,担忧地说道,“先生所言不错,寡人亦是因此,而寝食不安。不过如今先生到了,我想我们的胜算可能会更大些。” 端木易苦笑道:“公太抬举在下了。在下到此,也只能是出些谋划,真要打起来,还得看公的大郑军马不过,目前来说,在下分析公将会迎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噢,好消息是什么?坏消息又是什么?”寤生惊讶地问道。 端木易叹息一声,无奈回答道:“好消息嘛,便是州吁决不会倾全国之力来犯郑国。” “那坏消息呢?”寤生似乎对此事更加在意。 “坏消息嘛……”端木易正要如实相告,忽然自殿外跑进一名宫人来。 那宫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回秉君上,卫国传来消息,卫公州吁已经派出人来,去联络各国。其中,陈国、蔡国、宋国已答应了下来。” “公见谅,这便是在下刚刚想说的坏消息。”端木易待那宫人禀报完便即说道。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如今祭足带了一国中一半的兵力在虎牢关防着大周,都城中本就军力不足。卫国一国来攻尚且应接不暇,若四国同时来攻,只怕我郑国危矣。”寤生顿时又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公也不必惧怕,如今也并非没有办法解决此事。”端木易从容淡定地答道。 “是何计策?”寤生惊讶地问道。 端木易指了一下杯中酒,说道:“公难道忘了这位新朋友了吗?” 低下头看着杯中酒,寤生登时醒悟,恍然道:“先生是要我向齐国求助?” “不错。” “可是……”寤生有些犹豫不决,“可是齐国国力尚且不如郑国,齐侯即便相助,也未必能有什么用处。” 面对寤生的顾虑,端木易仍是从容解释道:“公且放心,只要按着在下的法子来,齐侯无须出兵,亦可解郑国之围。” “是何方法?” 端木易看着寤生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满怀期待,反倒生出顽皮心绪来,笑着说道:“公不必着急,到时候自然可知。” 寤生得了这个答案自是有些沮丧,不过还是尊重端木易的想法,没有再问。 此时,端木易倒另有桩忧虑之事浮上心头。 但见他忽然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公若胜了,打算如何处置叔段?” 得了端木易提醒,寤生也再次神色凝重起来,回答道:“寡人也没有想好,只怕到时候还要与群臣商议此事。怎么,先生可是有什么想法?” “想法倒是没有,但有一事,在下却十分担心?”端木易忽然严肃了起来。 见状,寤生立刻问道:“却是何事令先生如此担忧?” 端木易停顿了一下,换换说出两个字来: “无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二章 东门之围 夏六月,炎气升,日出东方,天光大亮。 郑都东门之外,大军压境。 卫、宋、陈、蔡四国联军,合兵一处,列阵南北,准备向这个近来势头极猛的国家发起迎头痛击。 而早就收到消息的郑国,此时已经为这次大战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高筑墙、广积粮、深开濠、严驻防。 城楼之上,弓箭长悬,压制得这群因利相聚的临时盟军各求自保,谁也不敢组织自家部队先上前来叫阵。 而郑国已经在端木易的谋划下,开始了下一步的御敌之策。 求援,向齐国求援。 或者说,请齐国派出兵马往卫国、宋国边境一游。 这便是端木易的计策。无须动刀兵,只要齐国能在宋、卫两国边境制造些动静出来,那么这两国的军队便会先已护土守边为重,自行撤离。 若是他们当真敢放任边境不管,那么只需让齐国假戏真唱,夺了他们的边城。 介时,这边的兵马无心继续战斗,同样会很快土崩瓦解。 如此一来,宋、卫两国的问题便解决了。 至于陈、蔡,郑国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两个国家历来屈服在郑国和宋国的威压之下,不过像是两条摇尾乞怜的狗。 这次,陈蔡之所以参战,一来是迫于宋国的威压,再者,也是想趁此机会,看看能否趁火打劫,好分上一杯羹。 请求齐国相助的书信早在几天之前,就被端木易安排人秘密地送了出去。 此时再遣使者,便是通知齐侯可以行动了。 一切都被安排得从容不迫,就等水到渠成,便可一举将城外人马击破。 午后,骄阳把城外大地燎得火热,城上的守军,以逸待劳,反倒十分惬意。 通过不断地换岗,守军让几乎每一个兵都得到了足够的水分和消息。 攻城联军的兵马,在被敌人无数次地当面嘲讽后,终于怒火中烧,再也不愿意如此受罪地等待下去。 从开始的一人起身,到后来的万马齐喑,士兵们的斗志终于被又一次点燃。联军再次列好队伍,只等着主帅一声令下,便要全员出击。 作为四国联军的指挥官,叔段登临长车之上,挥剑直指城门方向。 联军各队伍的听从号令,列阵进发。 作为守方,郑国军队在城楼之上,不断地射下羽箭飞矢。 乱箭纵横,打在城下盾兵高举的盾牌之上,乒乒作响。 渐渐的,开始有飞矢由盾阵的缝隙中穿过,击死击伤联军战士众多。 但在盾兵的掩护之下,最前列的联军战士也已突破到了城墙之下,在濠沟之上架起渡梯。 前军过渡梯,直逼城墙,攻击城门,后军则开始躲在盾阵之下,以土方石块填塞濠沟。 城上的守军加紧了攻势。 飞矢一轮紧过一轮,攻击稍远处的敌军。 落石一块块砸下,招呼着城楼下的战士。 中天之上,赤日燃成了烈火,燎原而至,让流血干涸、尸骨灼热。 光天化日,屠戮尤多,莽苍大地,更似修罗。 守城守得辛苦,羽箭岩石伴随着汗雨滴落。 攻城攻得猛烈,热浪在血雨里翻滚,沸腾了山河。 乱箭穿云,千军不前。冲车击户,城门欲破。 联军的队伍凭借着人数优势开辟出道路。 重击之下,东城门眼看就要被攻破。 此时郑国守军开始了防守的第二阶段。 城门大开,不是攻城者去,而是守城者来。 这是兵行险着,却也是出其不意。 原本正在重击城门的联军军队面对陡然而开的城门,还未反应过来,就遭到了早已等候在城门后的郑国军队的冲杀。 城门口的联军覆没。 接着吊桥放下,郑军冲阵而出。 而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联军最前方的盾兵已然来不及应对,而郑国的战车就已经奔袭而开。 面对快马疾车,长矛大戟,这些持盾士兵只有被屠戮的份儿。一时间,联军阵前大乱。 盾兵后的联军兵马被前军的混乱搅扰得阵型散漫,未等郑军攻来,便已有溃逃的趋势。 而郑军那边,当中的战车之上,主将公孙子都身先士卒,直带动得军心振奋,声势更盛。 战车之后,又有步兵掩杀上来。面对数量倍己之敌,这支队伍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联军的颓势显现出来后,于阵后指挥军队的叔段眉头紧锁,估算着己方的进退得失。 他远远地看见联军兵马被郑军一支小队伍搅扰的混乱不堪,一旁的陈、蔡、宋军将领不断催促着叔段收兵,叔段却并不着急。 郑军虽勇,后续却缺乏战力。 果然,没多久,子都的兵马便显现出了疲态。 虽然仍在阵前翻搅着风云,但郑军已无再往前继续厮杀的力量。 叔段看准了这个时机,发出号令,两翼包抄,势要吃掉郑国这支孤军。 联军将士听从号令,开始从两侧往中间挤压,逐渐对郑军形成鲸吞之势。 宋、陈、蔡三军主将大喜,再次主张起奋战来。 此时,郑军兵马开始往城中撤退。 城楼上箭雨再次落下,掩护着城外的军队回撤城中。 箭矢若飞瀑流湍,势如破竹,死死地将联军拦在城外。 郑军的小队伍在联军追击之下,艰难地退回了城中,伤亡着实不小。 主将公孙子都也受了些轻伤。 而联军那里,在郑军退回城中之后,又一次对城门发起了进攻。 宋、陈、蔡三军将领吵嚷着要一举攻入东门,直取郑国宫城。 然而,就在此时,叔段却传下命令:鸣金收兵。 另外三国的主将不解其故,纷纷指着叔段说他不懂兵法,叔段却根本不惜得搭理他们,径直回了行辕。 剩下的那三人虽然心有怨言,但无权干涉,只好各自指挥军队回营待命。 ...... 傍晚,幕府议事。 白天在叔段面前糟了轻慢的宋、陈、蔡三军将领愤愤不平,此时已商量好了要给叔段一点教训看看。 众将集合,会议开始。 作为联军主帅,叔段端坐当中,率先开口道:“今日之战,各位辛苦了。”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客气,却不料那三个将领并不买账。 陈国主将率先开口道:“今日我军本可以乘胜破城,不知姬将军为何却要退兵?可是对故国仍有怀有旧情?” 叔段闻言,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本将有掌军之权,进退之命,自当由我指派,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话音才落,那陈国主将便应道:“自然是不满。不止我不满,我相信没有谁满意你的指挥。” 叔段环顾了一下帐中将领,果见他们都是面有怨色,心中一时不快,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服气,那你们明日另选一位主将好了,在下不奉陪了。” 说罢,叔段大步流星走出帐去,不知去了何处。 第二日一早,联军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因为前一晚的争执,叔段今日果然没有再指挥调动军队,他甚至没有到阵前观战,而是独自留在营中,对外宣称宿醉未醒。 因此,宋国主将接过了指挥大权,在他的调动之下,联军按照昨日的方式攻打城楼。 开始时,还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前军过了壕沟后,战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城上的守军似乎比昨日多了数倍,箭矢、飞石等也比前一日更加密集。 这次,联军甚至都没有人能攻到城门。 惨重的损失让另外两国主将及时拦住继续攻城的号令,三人商量之后,达成共识,暂且收兵。 第三日,联军由陈、蔡两国主将共同指挥。依旧无功而返。 当晚的幕府议事,叔段仍然缺席,三人咒骂着他的狂妄的同时,便议定次日攻城,由三人直接领兵上阵。 第四日,三国主将群策群力,调动兵马,应对郑国的防卫。 终于,三方相互策应,又有着主将的领导,联军再次攻到了的城门。 城门再开,城中郑军被迫应敌,与联军战在了一起。 带兵破门的是宋国主将,这次他已有所防备,是以郑军开门应敌之时,并没有被打乱阵型。 面对郑军的故技重施,宋国主将率领着堵在城门口的联军,与郑军战在一起,只等着吊桥放下,便可以与后军相互接应,吃掉这支队伍。 可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这次郑军根本没有放下吊桥,而是就守在门前,以多击少,靠着步兵对门前的联军散兵施以重击。 这时想撤也是无路可退,后面的联军还在源源不断地通过渡桥往城门前攻。而门内的郑军却是死守阵地,形成一夫当关的态势。 如此下去,联军只会在这里损失得越来越多。 宋国主将也并非平庸之辈。此时,他决定冒险带着士兵往城内硬攻。 若郑军人数不多,此着确实是一招不错的反败为胜之法。 可偏偏,宋国主将没有料到,城内郑军的数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上太多。 此时,他已无力回天。 无奈之下,宋国主将放弃进攻,突围到门外,勒令军队撤退。 联军军队得令,开始后撤。 这时,郑军落下吊桥,大军出击。 联军溃不成军,惨败而归。 宋国主将在队伍最后面断后,且战且退,但很快陷入了郑军的包围。 接下去,郑军就要生擒宋国将领了。 这时,联军的军队忽然回头反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三章 收兵论战 郑都,东门外,联军围城第四日。 又三国主将率领的联军队伍,本已胜券在握。却因为郑军突变的攻势大败而逃。 宋国主将更是因此身陷绝境。 眼见宋将就要被郑军生擒,场间局势有发生了变化。 原本落荒而逃的四国联军却又反攻回来。 出奇制胜的郑国军队一时应接不暇,竟遭到重创。 郑军主将立即下令,全军回撤城中。 可即便如此,因为没有料到对方能如此快得反守为攻,郑军还是损失惨重。 慌忙之中,竟真的差点让联军追进了城中。 好在端木易及时赶到城楼,组织兵马以轮射箭阵又阻挡了一阵子,这才总算转危为安。 城门再次关闭后,四国联军也开始撤军。 回到城内的郑军十分狼狈,主将灰头土脸地上了城楼。 端木易看到后,赶忙迎了上去。 “二公子,你为何不听在下之言,追出去那么远?”端木易略带不满地质问道。 原来,这次带兵的主将正是姬寤生的次子公子突。 公子突虽然面有愧色,却是不卑不亢地答道:“先生之策确实稳妥,只是我还是想趁着敌军措手不及之际一举将他们覆灭。” 端木易摇头叹气道:“二公子太激进了些。在下之所以不让你们穷追猛打,便是担心敌军反手回击。今日多亏城上弟兄竭力防守,否则,这东门只怕便要守不住了。” 端木易的话语里虽没有刻意责备,但所说的却句句属实。因此,公子突更加羞愧不安起来。 端木易见状,自知口气有些重了,便安抚他道:“罢了罢了,二公子此次也给了敌军一记重击,总的算下来,咱们也并不吃亏。” 公子突知道端木易是在宽慰自己,便向他抱歉道:“先生见谅,今日之战确实是我鲁莽了。” 端木易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接着又问道:“今日领兵打回来的是个人你可见到了?” “是二叔。” “叔段?” …… 城外,联军兵马各自归营,叔段却是最后回来的。 他走到中军营帐的门前时,另外三国主将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那三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尤其是宋国主将,更是神情沮丧,像只斗败的公鸡。 叔段走进营帐,三人同时向他这边看来,眼中尽是愧色。 尽管到了此时,陈、蔡两国主将仍是不愿向叔段低头。他们两人依旧坐着,嘴角微微撇着,似有些不甘。 而宋国将领,却因叔段救了他一命,彻底地心悦诚服。此时,他已快步迎上前去,向叔段拜谢道:“大将军,多谢今日救命之恩。” 叔段伸手扶住他,目光却移向另外两人,似在等着他们说些什么。 陈、蔡主将被盯得颇为不自在,互相对视一眼后,蔡国主将起身说道:“大将军领军之能犹在我们三人之上,明日攻城,还是交给大将军吧。” 叔段阴阳怪气道:“怎么?前几日不是还嫌我指挥不利吗?我看你们这些天也挺厉害的啊。至少还没有让全军覆没。” 这冷嘲热讽的话从叔段口中说出,极尽奚落挖苦之能。陈、蔡两国主将听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更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此时,倒还是宋国主将出面做了和事佬,又态度谦和地向叔段赔不是道:“大将军还请见谅。我们三人前几日多有冒犯,实是愚钝不堪,为了咱们联军的胜利,明日还请大将军指挥攻城。” 叔段瞟了一眼宋国主将,见他言辞诚恳,气倒消了不少。于是沉声说道:“今日一战,你们也看见了。郑军数量并没有咱们想象中那么少。第一日他们以那么一支小部队出城迎敌,要的便是我们掉以轻心,冒险妄进。因此,那天我才没有让继续攻城。” 宋将点头应道:“不错,今日我便是因为太过轻敌,才让对方有机可乘,打了个措手不及。既然郑军军力并不弱,明日我们又该当如何?” 叔段轻蔑一笑,不屑地说道:“发动强攻!” 此言一出,众将皆惊,陈将茫然问道:“今日所见,郑国军队阵势颇大,想必城中所藏之兵远不止如此。若是强攻,岂非以卵击石。” 叔段双眼眯起,嘴角上扬,嘲讽地说道:“虚虚实实罢了。” …… “虚虚实实?” 郑都城,内宫大殿内,姬寤生连同诸位公子正一起听着端木易分析这几日的战事。 端木易用来概括战略的四个字让众公子都颇感兴趣。 “这虚虚实实却是何意?”公子突作为今日的主将,当先问道。 端木易微微一笑,从容应道:“所谓虚虚实实,便是通过各种手段让对方摸不清我们的真正实力。” “岂不就是虚张声势吗?”才刚少年的公子婴天真地问道。 端木易看着孩子懵懂的眼神,耐心解释道:“也不全是。我们不仅要逞强,还要示弱?” 公子眚又在一旁问道:“逞强是为了震慑敌人,示弱是为了麻痹敌人,这两者我都可以理解,合在一起却是为了什么?” 公子眚虽也还是少年,但显然思考事情要比公子婴成熟不少。 这时,公子突却抢先答了出来:“所谓虚虚实实,便是为了让敌人犹豫不决,进退难定。” 端木易赞赏地看着公子突,点头肯定道:“二公子说得没错。咱们第一日以轻兵小队迎敌,便是示之以弱。正因如此,今日联军才会不顾一切攻打城门。但今天我们又施以全力,用重兵守卫城门,对方回去后,必然疑心咱们城中尚有百万雄师。如此这般,明日之战对方便会有所犹豫,有所顾虑。” 听完端木易的分析,寤生及诸公子都颇为赞同。只有公子突神色凝重,甚至有些愧意。 “可是……”公子突低头说道,“唉,都怪我,今日冒险出城迎敌,如此一来,只怕会让对方看出咱们的破绽。” 端木易心中也有此番顾虑,但因为不愿责备公子突,便没有当面说出。却不想,公子突竟然自己看了出来,并且当众承认了错误。 此事让端木易不禁对公子突刮目相看。 为了不让公子突更加自责,端木易安慰他道:“二公子也不必如此在意此事。今日冒险追击敌人,尽管会有些破绽露出,也未必就会被对方抓住。即便是叔段有能力看出此事,另外三国将领也未必肯让他再次冒险。而且,咱们的盟友差不多也该有所动作了。” “那明日我军怎么办?”公子忽作为众公子之首,向端木易请教次日的计划。 端木易的神情终于也不再轻松。他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坚守不出,等待时机。” 殿中论战的会议散去,端木易离了大殿在宫中有着,忽听见静谧的夜里,夏蝉之声此起彼伏。 他往一棵树干上看去,却正看到一只蝉正在蜕壳。 旧的蝉衣被从前方撕裂开一个口子,蝉身从中缓缓脱出,随后飞往别处。 蜕下的壳,犹如一具已死的躯体留在那里,栩栩如生,烙下印记。 …… 联军中军行辕,叔段此时已经离去,只剩下另外三国将领在愁容满面地思虑着什么。 “大司马,你说叔段那小子的判断准吗?”陈国主将担忧地问道。 “他刚才分析得倒是极为在理,今日那些围堵我的郑军,回城之时确实甚是狼狈。如此看来,倒真有可能已是全城的军队了。”宋将答道。 “可是若他判断错了,咱们岂不是要把兵马全都赔进去?”蔡国主将忧虑道。 “对啊,对啊。这些兵马可都是我陈国老底儿了,若是打没了,我回去可没办法交差。”陈国主将应和道。 “怎么就你们陈国是?我们蔡国不也是倾全国军力而来吗?大司马,宋国此次前来也没少出兵吧?”蔡国主将问道。 宋国将领点点头,应道:“去年我国老君上宾天,公子冯叛逃到郑国,当时带走不少兵力。如今我带来的两万人,已是国中半数。” 这时,陈国主将在一旁煽动起情绪来:“好嘛,宋国两万人,我们陈蔡两国一共出了两万五千人,可联军总共才五万人。合着他卫国就出了五千人啊?怪不得共叔段他一点都不在乎。” “对啊,对啊,”蔡国将领于一旁赞成道,“这样可不行,大司马,咱们明日可要慎重一些,且不可让共叔段冒险把咱们的兵都打光了。” 宋国将领没有答话,脸色十分凝重,若有所思。 …… 围城之战迎来第五天,叔段登上了中军指挥的战车,看着戒备森严的郑都东门。 他冷笑着心道:“姬寤生,这次,我看你还能挺多久?!” 城外,联军战鼓擂起。五千卫国士兵被叔段安排在前军,以剑击盾,高声呼和。 呼声鼓声于风声中沸腾,点燃了整个联军的气势。 联军因几日失利而疲惫的军心再次振奋起来。 接着,叔段再次挥剑指向城门。 大决战,终于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四章 金蝉脱壳 五日围城,一朝决战。 四国联军在鼓角声里,向着郑都东门发起强攻。 烈日当空,更添这场战役的焦灼气氛。 金戈烁彩光,铜剑耀白芒。干戚射斗牛,羽箭穿穹苍。 鼓声雷动,旱地霹雳惊百里;旗色风展,长空云霓罩八方。 联军声势之浩大不仅震撼了城中的郑国守军,竟是连宋、陈、蔡三国将领也未曾料到。 接连三日的失利让原本五万之众的联军损失了近万人。在这场决战打响之前,联军兵马早已军心涣散,气势低迷。 没有想到,叔段重登指挥的位置,才刚开始,便扫清了联军几日来的阴霾。 城楼之上,端木易看着来势汹汹的联军,心中暗暗叫苦。 没想到,昨天疏忽真的让叔段抓到了破绽。如今这样,端木易只好盼着齐国的好消息早点传来了。 尽管心知不妙,端木易仍是拿出一副气定神闲之态鼓舞着己方的士气。 此时,所在气势上先被对方震慑,那郑都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进攻的鼓声一阵紧似一阵,联军攻势也越来越猛。 面对联军的猛烈进攻,城上郑军采取严防死守的策略。 飞矢落石不断地从城楼上落下。为了拖住敌人,守军甚至用上了火攻之法。 浇了火油的羽箭射向敌军,与酷热的暑日更添了几分燥烈。 “砰——砰——”几声爆响传来。被烈火引燃的硝石,和着木屑土块在城楼下炸开,激起尘土飞扬。 爆裂声中,轰轰隆隆的擂鼓声暂歇,取而代之一段紧而密地短促鼓点。犹似砂石堕降,尘埃落地。 烈火成功阻截了联军的攻势,前行的攻城队伍步调滞涩起来。 但火攻伤敌,却也害己。 城下的烟火越来越旺,难免损及城墙,波及自身。 另外,浓密的烟火也为联军形成了掩护。 于是,在被短暂的拖延之后,联军攻势变得更加凶猛起来。 城下烟尘散去,顿时冒出无数攒动的干戚与挥舞的戈矛。 战鼓声又起,犹似银瓶乍破,好比铁骑突出,竟比之前更加激烈起来。 眼看城门危在顷刻,端木易已经做好了下城迎敌的准备。 就在此时,联军开始撤退了。 准确地说,是一部分联军开始撤退了。 攻势暂缓,守军重新占据上风。 鼓声渐息,扬尘散去。 端木易缓了一口气,站在城楼之上,往远方看去。 那里,叔段正与另外三国的主将争执着什么。 看来,齐国那里终于动手了。 宋、陈、蔡的军队顿时后撤,孤掌难鸣的卫国军队无力再攻,便也开始回退。 果不其然,联军还未完全撤离战场,端木易这里也收到了消息——齐国对宋卫起兵了。 …… 这个消息如一颗定心丸,让端木易放下心来。 他笃定,这场战事就要如此结束了。险象环生,但总算柳暗花明。 让人庆幸又遗憾的是,无名始终没有出现,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 中天烈日下,端木易用衣袖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准备走下城楼。 偏在这时,一名郑军士兵喊道:“不好!敌人又攻上来了?” 话音刚落,城外鼓声又起。 惊骇不已的端木易顿时回身往城下看去,只见联军兵马果然又卷土重来,比之刚才,声势不减。 带着无尽的疑惑,端木易眺望远处的叔段。 但见他仍在战车上指挥若定,另一边却已不见了三国主将。 正自诧异之时,联军已再次兵临城下。 无暇考虑太多的端木易只好慌忙指挥着守军迎战。 再次对敌,依旧惨烈。 联军似乎比前一次进攻更加无畏,甚至有种近乎疯狂的勇猛。 端木易见再继续这般下去,只怕城门不保。终于决定亲自上阵,领兵迎敌。 在城楼上下了最后一道死守的命令后,端木易从一名士兵手里要了把长剑,然后走下城楼。 城下,他已让其余的郑国兵马提前列好阵型。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无策之策。 走下城楼,端木易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列队整齐的郑国士兵,队伍前还多了几个不一样的身影。 公子忽、公子眚、公子婴以及公孙子都各自站在一架战车之上,持戟而立。 年少的公子婴身高甚至不到大戟的一半,而公孙子都身上也还带着伤。 这些公室宗亲们一个个面无惧色,屹然挺立,等着和端木易共赴这场生死之战。 “各位公子们,此战九死一生,你们真的要去吗?”端木易看着这些年轻甚至年幼的孩子,于心不忍地问道。 公子忽作为老大,代表众人慷慨应道:“我等既为公子公孙,如今都城危在旦夕,又岂可贪生怕死?先生本非郑人,却为郑国而战,我等又岂能不随先生一起,出生入死?!我郑国男儿,今日当战!” 公子忽话音刚落,众公子公孙以及身后兵马齐声高呼道:“当战!当战!当战!” 豪气干云的呼和声激荡了每个郑国将士的心胸。 战士长存必死之志,男儿素怀无惧之魂。 端木易也被这豪言壮语所折服,他看着这些大好男儿,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恰在此时,一架战车从一旁驶出,停在端木易面前。 车后空空如也,显是为端木易准备。端木易等上车驾,才发现前面驾车之人,竟然是未在战列的公子突。 “二公子,这……”驾车之人远比车上战士更加凶险,端木易担心公子突驾车会有所不测。 公子突却毫不犹豫地答道:“先生放心迎战,我定当全力以赴,带先生凯旋而归!” 端木易见公子突目光坚定,斗志昂扬,又见每一个郑国将士脸上也都一样。 必胜的信念让端木易也坚定了信心,他登上战车,传下军令。气势豪迈,语声铿锵。 一句“开门迎敌!”之后,东城门敞开,将士们奔赴战场。 战车冲出,步兵涌上。 两军交战,长刀所向。 联军兵马攻城若狂,郑国将士殊死抵抗。 奔出城车马粼粼尘飞扬,闯出阵剑戟森森汗凝裳。 蔽日黄沙迎风起,遮天赤血乘云上。 伏尸百万填深堑,折戟三千戍高墙。 两军越战越是悲壮,越战越是激昂。 很快郑军倾城而出,东门闭。 联军退却半里,兵合围。 出城死战的几千郑国将士,连同公子、公孙、端木易,一齐被万众联军包围。 几次突围无果后,郑军陷入绝境。 端木易看着联军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心中又是忧虑,又是心惊。 如此一来,历史岂非被改写?这似乎与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条相悖。可若是历史没错的话,这般地步,又如何迎来转机。 正在所有郑国将士抱起必死的决心,准备慷慨一战的时候。 竟然真的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动。 联军再一次撤退了。 这些包围了郑军的联军士兵,带着不甘,含泪撤退。 触手可及的胜利,就这样没了。 绝处逢生的郑国兵马先是瞠目结舌,随后喜极而泣。 看着绝尘而去的联军队伍,郑国将士心有余悸,没有人主张追击,也没有人主张回城。 直到联军的队伍撤到数里,回入营中,郑国兵马才在端木易的带领下重回城中。 回到城中之后,军队依旧原地待命,端木易复又上了城楼,向联军军营望去。 城外联军原来驻扎的地方,此时尽显颓象。 旗偃,鼓息,营拔,兵退。 端木易松了口气,传下军令:敌军撤退,戒备接触。 在郑都守军的欢呼声中,端木易再次望向远方,试图追寻这突变的缘由。 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没有,便没有吧。一切安好,便是最好。 当晚,郑宫中大摆庆功宴,庆祝此战的侥幸未败,也庆祝郑都的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因为这没有缘由的幸存而举杯相庆,只有两人因为幸存的没有缘由而心有隐忧。 一人是端木易,另一人便是姬寤生。 只要叔段没完,姬寤生便不能高枕无忧;只要无名未至,端木易便难以了无牵挂。 终于,这些忧虑都因为深夜传至宫中的一个消息而烟消云散。 共叔段死了,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无名刺客击杀于城外。 正因如此,联军才会群龙无首,才会慌忙撤军。 叔段的死对寤生和端木易来说都是个不算好但也不算坏的平安消息。 此事过后,寤生没了忧虑,端木易要思考的也变成了无名刺客的身份。 他是无名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若是无名,为何他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让端木易更加迷惘。 子夜,宴席散去。带着三分酒意的端木易于宫中独自走着。 月明星稀,风轻云淡。 宫院幽深,楼台静谧。 微风过,树丛中偶然传来几声蝉鸣。 端木易又一次看去,却见一只蝉正艰难地蜕下残壳,然后展翅飞去。 幽暗的夜色里,那只蝉蜕犹似将死的枯蝉,无声无息。不同的是,曾经有具旧躯体从此处离去,在别处重生。 残缺的蝉衣被风吹落,又一声蝉鸣在不远处响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五章 大义灭亲 雨夜,卫都朝歌,深宫大殿之中。 通过弑兄而登临君位的州吁,此时正端坐于殿上,听着郑国前线传回的消息,沉默不语。 幽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隐隐约约地映出上面半张脸来,鼻子以下,却看不出神情。 而那露在光线里的眉目之间,这时却紧锁着不甘、愤怒与惊疑。只有偶尔闪电划过的瞬间,才能于刹那间看到州吁微微上扬的嘴角。那里不仅没有半点哀伤,竟还有些嘲讽。 “共叔段的尸身带回来了吗?”州吁向宫人问道。 “带是带回来了,可临进城之前,却被人给劫了。”宫人回报道。 “哦?查到下落了吗?”州吁的眉目再次阴沉起来,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没有……”宫人瑟瑟发抖地答应道。 “嗯,知道了,退下吧。”州吁语气低沉地说道。 宫人闻言,匆匆退下。 州吁眯起眼睛,看着摇摆不定的灯火,听着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那张表情复杂的脸,接着,远处传来了雷霆的轰鸣。 …… 奔雷滚滚,在朝歌城内炸开。大雨浇透了整座城的每一处街道。城北一处大院落内,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推门进了一间屋子。 屋中阴暗无比,看不出有什么人在,却能听见一个阴郁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于黑暗中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声音听起来极为关切,显是这事情对他极为重要。 中年胖子也没有点灯,随手将头上戴的斗笠摘掉,扔在了房中的案几之上。身上蓑衣并未脱掉,雨水顺势滴答滴答地打在地上。 也许是因为身材太过硕大,饶是穿得如此周密,中年胖子的身上依然有不少地方被雨水打湿。 在雨水的滴答声里,中年胖子正色答道:“人已经救回来了,暂时还没醒。” 那人依然没有露面,语气略有缓和,接着问道:“州吁的那封密令呢?” 中年胖子神色依旧凝重,严肃地答道:“已经拿到了,连那个杀手也被我的弟子们拿下了。” “好,那便好。等叔段醒来以后,把那封密令给他看。那个杀手嘛。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有用。”黑暗中,那人显然松了口气。 “啊?就这么杀了?”中年胖子大惊失色道。 那个声音幽幽传来:“现在不死,叔段醒来也饶不了他。” 中年胖子长叹一声,不大开心地答道:“唉……本不想杀人的……” “实在抱歉,辛苦你了,胖子……”那个躲在黑暗中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一道闪电在窗外划过,撕裂了夜幕,将那人本就发白的脸色映得更加苍白。 原来,那个人正是无名。而一直与他对话的中年胖子,便是孔胖子孔方。只不过此时,他已成了卫国孔门的门主。 看着无名无奈又无助的神情,孔胖子连忙应道:“算啦,既然你都求到我这儿来了,我也不能不帮你这个忙。而且,我主要也是为了卫国的黎民与社稷。” 无名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嗯,但愿叔段醒来之前,一切都结束了。” “那咱们还得动作再快些。石大人那里怎么办?”孔胖子蹙眉问道。 “我去找他。”无名答道。 “你自己行吗?”孔胖子一脸担忧地看着无名问道。 无名淡淡地说道:“放心吧,替我照顾好叔段。” “嗯,那你一切小心……”孔胖子面色沉重地答道。 无名从案几上拿起斗笠戴在自己脑袋上,微微皱眉,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大?” 接着,便打开房门,冒雨而出。虽未披蓑衣,但似乎并没有淋到什么雨水。 …… 半个时辰后,风停雨歇。 城东的大夫家宅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夜未眠的老大夫石碏回到中堂,等候着家奴把这位风雨来访之人带到自己面前。 而这位携风带雨而来的深夜访客,正是无名。 被家奴带上堂中后,无名恭敬地向石碏行了个礼,拜道:“石大人,在下无名,前来拜见。” 石碏仔细打量了无名一番,似乎对他颇为感兴趣。随后问道:“你就是孔家派来请我出山的那个年轻人?” “正是。”无名应道。 “你可知,老夫已不问政事久矣。”石碏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无名意味深长地说道。 无名却并不惊慌,显是早已有了应付之辞,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在下略有耳闻。昔日大人劝谏庄公勿要宠幸幼子却遭贬斥,所以才一怒之下远离朝局。” 石碏长叹一声,捋着胸前的白须,摇头自嘲道:“呵呵,十多年了,想不到竟有人还记得此事。” 无名闻言,知道说到了老大夫的心坎里,便拱手再拜道:“大人深谋远虑,若是当年庄公肯听从大人的,也不至于有如今的惨剧发生。大人真乃股肱之臣。” “你不必捧我,我也没那么厉害。我只不过看穿了州吁虚伪的面具罢了。”石碏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无名。 尽管他嘴上对无名的奉承并不在意,但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 无名一番察言观色之后,自觉时机已经成熟,便将此行的终极目的抛了出来:“那这次大人可愿出山除掉州吁?” 原想着石碏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却不料,他却顿时变了脸,声色俱厉地说道:“好你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些。你难道不知道吾子石厚如今乃是州吁的近臣?” 尽管被石碏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无名却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应道:“在下自然知道这点。但在下也知道,他是他,您是您。您是不会容他如此胡作非为的。” 石碏并不买账,目光凌厉,继续打击无名道:“哼,年轻人,你可知虎毒不食子?” 无名毫不退缩,继续奉承石碏道:“大人说笑了,以大人的胸怀,又岂是区区一只老虎可比的?” 石碏闻言,不怒反喜,抚须笑道:“噢?那你倒是说说,我会怎么办?” 无名见到这马屁大法果然凑效,于是继续贯彻着马屁不穿誓不返的方针策略,满怀尊敬之意地说道:“大人忠肝义胆,自会大义灭亲!” 果然,石碏没有因为无名的话而愤怒,反倒是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接着愁眉紧锁地摇头道:“大义灭亲,哼。说得轻巧。我何尝不想把那个逆子和州吁一起灭了。” “老大人忠心可鉴。”无名顺势接着捧道。 石碏斜眼瞪了无名一眼,似乎对他的滑头有些不满,阴沉着脸说道:“但有忠心又有什么用?” 无名微微笑道:“自然有用。” 闻言,石碏似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无名竟是有备而来。于是,石碏好奇地问道:“噢?看来你是有办法了。” 无名上前一步,略带些谦虚地说道:“不多不少,刚好一个。” 石碏微微一怔,摇头笑道:“好,那你便说来听听吧。” …… 清晨,卫国宫城,雨霁天晴。 宫内的绿植带着清新的味道,于阳光下氤氲出一股芬芳。 州吁踏着小径,闻着清香之气,正悠闲地散着步。 这时,突然有几名宫人来报,上大夫石厚匆匆入宫,似有急事来报。 州吁大步回到正殿,石厚已在殿中相候。 见州吁前来,石厚恭敬地行了个礼,接着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君上,好消息。君上,家父终于被我被说动了。” 石厚语气中充满着激动与欣然。显然这件事让他惊喜交加。 “此话当真?”州吁闻言,已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一时间,他已喜上眉梢。 石厚兴奋地点着头,犹似捣蒜一般,喜悦地应道:“自然是当真。” 看着石厚欣喜若狂的模样,州吁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不安。 他渐渐冷静下来,考虑了一会儿后,才又对石厚说道:“嗯……此事可是老大夫亲自告诉你的?” 石厚虽有些奇怪于州吁的问题,却还是兴冲冲地应道:“没错,一早父亲唤我去他府上,便给我说了此事。” “老大夫最近没见过什么人吧?”州吁谨慎地问道。 他逐渐开始担心起来,生怕是有人打算通过石碏来暗算自己。毕竟他这君位来历不正,若真被人设计夺了,也很正常。 石厚搔抓着自己的鬓发,思索了半天,这才回答道:“家父向来深居简出,这些天从未出过门,应当不会与别人有过什么交集。” “那便好……”州吁松了口气,看神情,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地说道。 紧跟着,州吁又问道:“老大夫可有什么谋略要告诉咱们?” 石厚说道:“自然是有的,家父相请君上择日往府上一趟,他有东西要告诉咱们。” “今日可以吗?”州吁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当然……”石厚点头应道。 州吁又沉吟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对石厚说道:“既然老大夫盛情相邀,那便劳烦石大人领路了。” “君上客气。” “咱们走吧。”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六章 两封书信 朝歌城东,向来安宁。 大夫石碏之所以把家宅安在此处,便是因为此处远离闹事,向来少有行人。 一大清早,老大夫便在自己的小院中喂食着豢养的猎鹰。 石碏年轻之时亦是文武双全。弓马娴熟的他常在秋猎之时拔得头筹。射虎搏熊,时也有之。 如今年迈,腿脚已经不大利落了,但仍保留了曾经豢养猎鹰的习惯。 在他看来,鹰之所以能够搏击长空,和培养后代的方式是分不开的。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幼崽,他们也绝不留情。 正因如此,鹰这样的种族才能成为天空的勇士。 刚把一只宰杀掉的兔子扔给那只猎鹰,便有家奴进来通报。原来是石碏的儿子石厚,带着方才篡位成功不久的州吁一起来了。 石碏并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他安排好的。 从下人手里接过手帕,把手上沾着的兔儿血擦干净之后,原本神色冷峻的石碏顿时换了一副面孔。 从院中赶到中堂,还没走进屋内,石碏便热情地说道:“哎呀呀,君上,没想到我才叫小儿去请,你便来了。” 州吁被石碏如此不同寻常的态度吓了一跳。不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狐疑地打量着石碏。但见他笑容诚恳,恭谨,不像是藏着什么阴谋。 于是,州吁对着石碏满怀敬意地说道:“老大夫能够出来为寡人撑腰,寡人着实感激不尽啊。” “君上这是哪里话,臣能为君上排忧解难,也是臣的荣幸。”石碏谄媚地笑道。 可石碏越是盛情难却,州吁越是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但他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试探石碏,只好先自嘲地笑应道:“寡人德薄。昔日做公子时之所以被放逐别国,老大夫也没少出力。今日能登上君位,老大夫如此热情,寡人倒是有些惶恐。” 谁知石碏倒是不恼不怒,赔着笑脸说道:“君上竟然还翻起老臣的旧账了。咳咳……昔日却是老臣的不是,竟没有看出君上的雄才伟略。如今君上初登圣位,便可联军伐郑。虽然首战失利,但亦显露出君上的壮志。如今朝野内外对君上争议颇大,老臣不才,愿助君上平息众意,安定民心。” 听到此话,州吁大喜,竟一时也忘记了对石碏加以提防。 只因为对他来说,民心所向当真是太重要了。 原来,州吁自发动兵变夺位以来,在朝局之上,还算得上一帆风顺。从弑兄登位,到震慑群臣,凭借着雷霆手段,州吁几乎没有费太多心思与周折。 可偏偏在人心这方面,他始终寸步难行。 因为往日在国中骄横跋扈的作风,他的名声早已败坏透底。 如今,石碏既然答应帮他解决此事,他可能不兴奋。 “老大夫说得话可当真?”州吁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石碏最是看不上自己。如今他却要来替自己正名,这怎么听起来都像是无稽之谈。 石碏笑道:“老夫向来不说虚言。” 登时,州吁心中一股按捺不住的狂喜奔涌而至。正待要上前感谢石碏,州吁却又迟疑了。 毕竟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些。 石碏见州吁忽然又收敛了神情,猜想他定是还有所顾虑。为了让州吁安心,石碏继续安抚他道:“君上不信老臣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老臣曾经做过对君上不利之事。不过如今小儿乃是君上身边的近臣,老夫又怎会对君上不利呢?” 州吁默不作声,思虑良久,不断翻腾的狐疑之心开始逐渐趋于安静。 此时,一旁始终未曾插上话的石厚开口说道:“君上,家父既然已经答应了站在咱们这边,帮君上安定民心也是分内之事。君上就不必有再所怀疑了吧。” 此时,州吁终于说服了自己,接受了石碏的好意。 “老大夫,不知您有何良策?”州吁问道。 石碏见州吁果然上了钩,心中也是欣喜不已。但表面上,仍是故作平静,淡定地回答道:“君上可知,收服民心,重在使民信服。” “寡人自然明白,可如何使民信服?”州吁神色凝重,显是石碏戳到了他的痛处。 石碏不疾不徐地答道:“民所信服者,天也。君上若想要让民信服,最好的办法,便是借助天威。” 对此回答,州吁颇有些无言以对,只得蹙眉不耐烦地说道:“老大夫说来轻巧,天地造化,又岂是我想借就能借的?” 才刚说完此话,州吁然间脑海中灵光乍现,似乎明白了石碏的意思。 抓住这丝灵感之后,州吁看向石碏,只见他胸有成竹的笑着,显然是已经有了安排。 于是,州吁问道:“老大夫可是要我借助天子声势,以立威名?” “君上圣明。”石碏说道。 “可是......天子亦是初临天下,寡人凭什么能让他为寡人说话呢?”州吁再次露出忧色。 石碏抚须笑道:“君上忘了,你可刚替天子出兵了一趟郑国。这还不够吗?” “老大夫话虽不错,但寡人到底身无一官半职。只怕还需要个举荐之人。”州吁愁眉紧锁道。 “哈哈,君上难道不知你的盟友之中就有能为你举荐之人吗?”石碏忽然大笑。 州吁一头雾水,不解石碏此话何意。 石碏见他表情迷惘,于是解释道:“陈侯与当今天子素有旧交,若君上请陈公为你举荐,那此事便可迎刃而解。” “多谢老大夫,寡人这就亲自走一趟陈国。”州吁被点破迷津之后,便欲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此事。 谁知这时,石碏却伸手拦住了他。 “老大夫这是何意?”州吁不解道。 但见石碏缓缓笑道:“君上太着急了些。陈侯虽然懦弱,却也不是易与之人。今日君上有事相求与他,他难免刁难君上。老夫昔日曾于其先父交好,也算得上陈侯长辈。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你拿着与小儿一同前去陈国,陈侯必定欣然相助。” 州吁闻言,立即拜谢。 石碏说罢,便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来,交给州吁。 州吁起身,接过竹简,如获至宝一般。 接着他又向石碏一拜,然后便领着石厚返回宫中,备车欲往陈国而去。 州吁走后,石碏脸色骤变,笑容烟消云散,反倒浮现出一股狠辣之色。 他匆匆回到后院,院中无名正在等着他。 石碏回到后院之时,无名正和那只猎鹰在戏耍。看到石碏回来后,他赶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老大人,在下失礼了。” 石碏本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此时心中快意,便也未把无名玩鹰的事放在心上,只是正色说道:“老夫能做的都做完了。下面就得拜托你往陈国去一趟了。” “老大人放心,在下快马加鞭,一定误不了咱们的计划。”无名欣然应道。 无名说完,石碏又命人取来一卷竹简,交给无名说道:“这是我给陈侯的另一封信。你拿去吧。一路小心。” 无名接过竹简,拜别石碏,往陈国而去。 ...... 三日后,陈国宫城,陈侯看罢石碏的书信,将竹简放下,望向无名,问道:“州吁何时会到这里?” “在下领先他们不过十余里车程,想必今日也能赶到。”无名没有丝毫犹疑地答道。 陈侯始终有些担心,又问道:“老大夫确定要这么做吗?毕竟这里还涉及老大夫之子。” “所有的东西都写在书信里,陈侯不必再问在下了。”无名对陈侯优柔寡断的性子着实有些无奈,只好如此答道。 “那......”陈侯还在犹豫。 无名终于不耐烦了,只得急切地说道:&还请陈侯不要再犹豫了,老大夫把卫国的生死尽数交在了公的手上,公切莫负了老大夫的一番苦心啊。& 又思虑了片刻后,陈侯终于有了回应:“好,既然如此,寡人助你。” “多谢陈侯!”无名拜道。 ...... 陈国宫外,州吁由石厚陪着,正往宫中走着。 忽然间,他再次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来。 “石大人,老大夫的书信在哪里?”州吁问道。 “在这儿呢。”石厚从袖中取出竹简来递给州吁。 州吁摆摆手,示意暂时不用。 石厚正要收起来,州吁却又说道:“等等,拿给我看看。” 石厚只得又依言把竹简递给了州吁。 州吁接过竹简,随即将它打开,停下脚步,开始审视里面的内容。 他紧皱着眉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君上,怎么了?可是书信有什么问题?”石厚也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 “没事,确实是替寡人请陈侯举荐的内容。是寡人多虑了。”州吁将竹简合上,缓缓答道。可不安的感觉却没有一丝减少。 两人再次往宫内走去,偶有几只惊鸟飞过,也把州吁吓得一跳。 进得宫内,州吁和石厚将竹简交给了宫人,让他呈给陈侯。 陈侯打开竹简,只瞥了一眼,就抬头看向州吁二人,微微笑道:“州吁,你来晚了。” 话音刚落,殿中忽然涌进了一大批装备齐全的侍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七章 父父子子 州吁和石厚被陈侯埋伏下的兵马一举拿下,但慎重考虑之后,陈侯还是没有按照石碏的请求将二人直接处死。 毕竟,这两人,一人是卫国现在名义上的国君,而另一人则是石碏的亲生儿子。 而此时,前来送信的无名却已先一步启程回卫国去了。如此一来,陈侯只好暂且将两人扣押,然后修书一封把此时告知石碏。 却说无名离了陈国之后,便马不停蹄往卫国赶回。倒并非因为他急着回去报信,而是因为他担心叔段随时会醒,而自己不在的话,孔胖子可能有许多话没办法和他交代清楚。 无名一路疾奔,两日便回了朝歌。 而回到朝歌城第一件事,便是赶回孔门查看叔段的情况。 车在大院外靠边,无名不等马车停稳便跳下车来,往院内快步走去。 孔门之人多不识得无名,但见他所乘的车驾乃是门主的驾栾,自然没有人敢上前拦他。 进了院子之后,无名直奔后院厨房边的一间小屋而去。不出所料,孔胖子果然在那儿。 无名推门进屋时,孔胖子正捧着一盘子梅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对面叔段呆坐在那里,面前放着几个新鲜青梅,却不曾动。 “哎吆,先生,你回来了啊?”孔胖子还没咽下嘴里的东西,便慌慌忙忙站起身来,向无名打招呼道。 此时,叔段也转过头来,他看向无名,眼神中透露着惊讶与幽怨。 “你……醒了?”无名看着叔段,有些心虚的问道。 叔段侧过头,避免与无名对视,接着不忿地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孔胖子察觉了场间的尴尬气氛,连忙劝和道:“段兄弟啊,先生也是一片好心。若不是先生,你现在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那我也不稀得他来救!”叔段答道。说罢,叔段竟拍案而起,直接出了门。走过无名身边的时候,还停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叔段出门之后,孔胖子手足无措地看着无名,问道:“先生……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他没事就好了。左右也离不开你这孔门大院。就是还得给你再添些麻烦,着实过意不去。”无名一脸无奈,看向孔胖子时还带着些惭愧之色。 孔胖子此时已放下了手中的梅子,摆手应道:“那倒不打紧,只要你俩都别出什么事便好。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是你儿子吗?” 孔胖子显然对无名有这么一个让人操心的儿子感到诧异,并也深切地替他感到痛心。 无名本来还颇为愧疚,但孔胖子的质疑却似乎让他不太高兴。 略有些恼怒的无名怀着报复的心理,从案几上的盘子里一把抓了好几个梅子,然后当着孔胖子的面吃了一个,随即也转身离去。 “哎,哎呀妈呀,我的梅子。哎呦,怎么就剩这点儿了啊……”孔胖子眼看着无名揣着一把自己的梅子走后,小心翼翼地护着盘子里剩下的梅子,心疼地说道。 反复查了几遍盘中的梅子之后,孔胖子欲哭无泪。蓦然间抬头发现自己为叔段准备的几个梅子还好端端放在那里。他四下一看,见周围没人,便一股脑把那几个梅子也放回了自己的盘中。这才心满意足地又吃了起来。 …… 从孔门出来,无名便又往城东的大夫府而去。 大夫府内,石碏又在和他那只宝贝猎鹰玩耍着。连府中家奴们也颇为纳闷,数十年来,石碏似乎都没有像这几天般一样地喜爱这只宠物。 正玩得尽兴之时,前院有家奴匆匆赶来,向石碏报告了无名来访的消息。 石碏收起了兴致,正要往前院走去,无名却已由另一名家奴领着来到了后院。 “老大人,在下回来了。”无名来到石碏面前,深深一揖道。 石碏上前一步,扶住无名,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信交给陈侯了吗?他怎么说?” “陈侯看了信,初时有些犹豫,后来在下又劝了几句,最终算是应下来了。”无名如实答道。 “噢……”石碏捋着长须,点点头,又道,“陈侯为人是太过谨慎了些,有些犹豫也在意料之中。只怕……” 石碏说到一半,却又止住。见他眼神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忧虑之色,无名不由得有些紧张,于是问道:“老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石碏点点头,又摇摇头,长叹一声,这才回答道:“我在信上交代陈侯,让他将州吁和我那逆子就地诛杀,恐怕陈侯终究会有所犹疑。” “哦,陈侯若不动手,咱们亲自动手岂不也是一样?”无名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话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主意的不妥。 石厚再是大逆不道,也终究是石碏的亲生儿子。作为父亲,石碏又怎么真的忍心石厚死在自己手里。 若放在过去,无名也未必能理解这种感情。可如今也为人父,无名才真正体会到这种爱子情切。 所谓大义灭亲,也不过是另一种的忍痛割爱罢了。 果然,无名再看向石碏之时,便见他脸色煞白,难看至极。 可即便这样,石碏仍是对除恶之事没有动摇,艰难地说道:“你说得不错,大不了,咱们自己动手。” 无名看到石碏说话之时,身子明显有些颤抖,显是做出这种抉择,让老人仍有些心有不舍。 为了弥补自己的口不择言,无名只好又安慰石碏道:“老大人也不必这么早就考虑这些事情,陈侯会怎么做,咱们也并不能确定。等消息传来了,再议此事吧。” 石碏脸色依旧难看的紧,只沉声回了一句:“也好。” 无名自知此时不便再在此处多留,便向石碏请辞道:“老大人,在下先告辞了。等到陈国消息传来,在下再来找您。” 石碏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无名拜别了石碏便又重往城北孔门而去。 再回到大院门前之时,孔胖子已经在院中带着几个弟子习练剑术。 无名见孔胖子无暇顾及自己,便没有去打扰他,独自往院深处走去。 在院中找了一个闲着的孔门弟子后,和他说说了几句话,那弟子便领着无名来到一个房间门前。 弟子离去之后,无名站在房门前呆呆站立了片刻,接着轻轻地扣响门扉。 不多时,房门打开,里面露出叔段的脸来。叔段看到来人是无名,便又要将门关上。 无名不等他关门,一只脚已伸了进去。接着,便自顾自地走到房间里,在一处案几前坐下。 “你......”面对无名的无赖行为,叔段不禁有些恼怒。 这时,无名看着叔段,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尚有恨意,不过你最好仔细想想,我真的有哪里做得是对不起你的吗?” 无名这句话将叔段彻底稳住。 仔细算来,无名自与叔段相见一来,确实无时无刻不再保护着叔段。尤其这次,当叔段醒来之后,看到了州吁暗中密谋刺杀他的密信,才知道无名又救了自己一次。 单只这些情义,无论怎么算,叔段都不能指责无名对自己不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叔段就是对无名怀有不满,这种不满还十分强烈。 叔段在无名对面的案几后坐下,冷冰冰地瞪着无名,一言不发。 无名见状,倒也并不生气,只是平淡地开口说道:“州吁的密信你已经看到了吧?” 叔段板着一张脸,说道:“看到了,那又如何?你以为你杀了那刺客,又救了我,便可以让我对你尽释前嫌吗?” 无名淡淡一笑,说道:“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想让你对我改变看法。只不过,你是姜儿的孩子,我自然不会让你死在那种人渣手里。” 其实,无名心中并非如此想法。他也想要告诉叔段,自己就他只是因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可偏生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大抵多数父爱便是如此吧,明明做得到,却在怎么也讲不出。与其说是爱得深沉,倒不如说是在天下多数的父亲心中,说一句话远比做一万件事要难得太多。 听完无名的话,叔段心里愈加窝火,但无名终究再次救了他。即便是作为救命恩人,无名也有资格坐在这里和他如此说话。 “你的伤势如何了?”无名开始关心起叔段的身体状况。 叔段瞥了无名一眼,冷冷答道:“说了,不需要你管。” 无名也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并不在意,只是缓缓说道:“我可以不管。我只是想告诉你,早点养好伤,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过些普通人的生活吧。以后那郑国的君位,你还是放弃吧。” “哼。你以为我真的稀罕那君位?”叔段不屑地说道。 无名脸上神色渐渐暗淡下来,说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当然清楚。不过,听说姬寤生已经把姜儿的尸身迁回广武山了。你也不必再为此事怨恨于他。还有,你曾经当着公子吕的面起过誓吧?” “你怎么知道?”叔段惊讶道。 无名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如今知道的事,远比你多得多。姜儿当初既然那么坚定地让你放弃夺权,终究是对郑国抱着情意在的。我希望,你不要让你母亲失望......” 叔段因无名的话再次想起幼时姜夫人对他的宠溺,心中某处忽然柔软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顽固,语气略和缓了些,说道:“以后的生活,我会自己安排的。郑国的事,我不会再掺和了......还有,您会陪我一起吗?” 无名心头一软,转面看向叔段,正要开口答应,却听“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大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八章 大义非义 房门大开,一个硕大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正是孔胖子。 “唉呀,你们俩这是......和好了?”孔胖子走进房间,看着气氛和睦的两人,惊讶地问道。 原本父慈子孝的和谐氛围,因孔胖子冒冒失失地闯门而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房间内的父子二人同时向孔胖子投去了狠厉的目光。 迎上两人的目光,孔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然后忐忑不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衫,嘴上却还是停不下来地吐槽道:“嚯,好嘛!不愧是亲爷儿俩啊,这眼神,足够把我千刀万剐一百回了......” 孔胖子这话不仅没把二人激怒,反倒让这一对父子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当无名看到叔段要紧的牙关,叔段看到无名紧握的双拳之后,两人都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收回了目光,尴尬地低下了头。 孔胖子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不管自己来得合不合时宜,很是自觉地找了位置坐了下来,然后拿着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天气本就炎热,孔胖子又身材肥胖,因此便十分容易出汗。此时,他的衣襟上已经被汗水浸湿,脑袋上也是大汗淋漓。如此一来,行动之间自然难免带来一些特殊的味道。 看着孔胖子的模样,再混合上一股浓郁的异味,无名、叔段二人也莫名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燥热。两人的父子对话被孔胖子打断的事情也顿时被抛到脑后。 叔段因为孔胖子有恩于己,又是自己的长辈,所以虽然觉得气味有些难闻,但还是没有多言。 无名却并不惯着他,掩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孔胖子说道:“胖子,你能不能勤换衣服勤洗澡,多讲究讲究个人卫生?” 孔胖子抬起胳膊来,仔细闻了一下自己的身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实在抱歉。天气热,汗水多些。不过先生你可是误会我了,这衣服我是刚刚才换的。” “行了行了,快把手放下吧。”无名看见孔胖子抬起胳膊,恐怕味道会更大,连忙嘱咐他道。 孔胖子连连应了几声,复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同时,无名也站起身来,去把房间内的门窗都打了开。 门窗尽开之后,空气流通起来,房间内的味道总算散了些。 这时,无名才问道:“胖子,你怎么突然来了?” 孔胖子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刚才领着弟子们习练剑术之时,看到你回来了,便想来寻你。因着无力分身,便直拖到此时闲暇才得以过来。” 听罢,无名心内了然,于是说道:“你急着找我,是想问那件事吧?” “嗯嗯,没错。”孔胖子应道。 叔段于一旁,却似在云里雾里一般,茫然不知二人所言。 无名见叔段一脸迷惘,微笑着解释道:“孔门主应当还没告诉你,我们这几日已经布下了圈套,设计除掉州吁。” 叔段未有惊讶之色,说道:“州吁向来谨慎多疑,想除掉他恐怕不太容易啊。” 无名得意道:“此事虽然难办,却也并非办不到。关键在于怎样利用州吁的贪念。” “州吁如今已经夺得了君位,还有什么能让他再起贪念?”叔段疑惑道。 无名摇头说道:“是人都避免不了贪念。像州吁这种人更是如此。他一心想要坐稳卫国的江山,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抓住这一点,便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 叔段似懂非懂地看着无名,等着他进一步解释。这情形,仿佛是又回到了昔日在京城家宅时的境况。 无名依然耐心地解释道:“州吁想要作为卫公的位置,就必然要收服群臣、安定民心。而要像做到这些,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一个百姓和群臣都认可的人来,肯定州吁的身份。而恰好,我们认识这么一个人。” “谁?”州吁问道。 “石碏。”无名与孔胖子相视一笑答道。 “石厚的父亲?”叔段与州吁一同返回卫国时,正是石厚接应的他们,因此也认得石厚。 无名答道:“没错。孔门主的先师与石碏乃是挚友。因此,凭借这层关系,我找到了石碏。” “可有了石碏的帮助之后呢?又该如何利用这点呢?”叔段更加疑惑地问道。 无名明白此事确实有些复杂,便也不再卖关子。随后,便将自己与石碏合作,骗州吁和石厚赴陈国,又与陈侯联合除掉二人的计划详细地讲给了叔段。 叔段听完,不禁暗暗佩服这几个人的智谋,也因为州吁就此被铲除而感到痛快。 正自拍手称快之时,叔段的神色忽又黯淡下来。他转脸看向无名与孔胖子,问道:“如此一来,老大夫岂不是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了刑场?” 无名心中一凛,随即明白,叔段心中对父子之情仍有些偏执,因此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应对。 谁知,孔胖子又在此时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刀。只见他停下了正在擦汗的手,大义凛然地说道:“老大人这叫大义灭亲。这才是高风亮节,才是吾辈楷模啊!” 听完孔胖子的话,叔段默不作声,微微冷笑着看向无名,似乎在等待他的意见。 无名正为孔胖子的话暗暗叫苦,此时感受到叔段投来的目光,只好暂作权宜地说道:“老大人只怕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吧,我等又岂能随便妄自揣测。” 孔胖子没听出无名言语中的无奈,正怀着不满欲要反驳。岂料叔段已先开口说道:“说什么大义灭亲、高风亮节,都不过是伪善的借口罢了。他若真的对自己儿子有过关爱,又怎会眼看着他走到这一步,然后再通过害死自己孩子,来保全自己名节。这是大义吗?这只是另一种自私而已。” 孔胖子打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忠君爱国、守礼明义,如今叔段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他又怎能接受。 于是,为了伸张心中的正义,孔胖子忽然坐直了身子,就要好好和叔段理论此事。 叔段倒是也没有丝毫的退缩,同样端坐起身子,等着和孔胖子据理力争。 意识到事态不对,无名赶紧站起身来,走向孔胖子,说道:“胖子,我忽然想起来老大人还交代给我一件事,我自己解决不了,还得辛苦你一下。” 说着,无名便连拖带拽地将孔胖子扯出了房间。 屋内再次留下叔段一个人,他茫然地四处看看,然后站起身来,再次将门窗都统关上。 ...... 被无名拉出房间之后,孔胖子还是义愤填膺,情绪激动。他不顾满身的大汗,指着屋子里说道:“先生啊,这小子太不像话了。那是什么虎狼之词,回来我一定得替你好好教育教育他。” “还回来?你打算去哪啊?”无名不满地说道。 “你不是说要去办老大人交代的事情吗?”孔胖子一脸茫然地问道。 无名无奈地看着这个不太聪明的胖子,拿出仅剩不多的耐心解释道:“连叔段都能看得出来我是为了阻止你俩打嘴仗才编的瞎话,怎么你就一点都不明白?” “啊?为什么?我难道说的不对吗?子不教父之过,先生你这样惯孩子是不行的?”孔胖子此时反倒生气起来。 “孩子?你见过快四十岁的孩子?忠义仁孝这些事情,叔段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他和我们有不同的看法罢了。而这也确实怪我。”无名说着,语气变得黯然起来。 见无名神色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孔胖子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他不再说话,等着无名再次开口。 片刻,无名终于又说道:“胖子,找个地方咱们俩喝一杯吧。这么久没见,咱们二人还没好好说过话。正好,趁此机会,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 “好啊,那就老地方?”孔胖子兴奋地问道。 “走吧。”无名应道,两人便一同往后院走去。 所谓老地方,便是后院厨房旁边的那个小屋子。 这里是孔胖子专门建来供自己偷吃东西的。而对孔门所有的弟子来说,这里却是禁地。 因为每次孔胖子躲到里面吃东西的时候,都会对外宣称是闭关修炼。 直到最近无名到访,这里才头一次进了外人。但孔胖子给出的解释也是“商谈要事”。 看来,这个小屋的秘密,恐怕要等到孔胖子百年之后,才真的能大白于孔门吧。 两人再次回到“老地方”,孔胖子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两个酒杯放在案几之上。接着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取来了一壶酒,分别给二人斟满。 无名看着孔胖子的一通操作,只感觉他是个变戏法儿的。 要不是孔胖子这一身单薄的衣服藏不住什么,无名真想上去好好翻上一翻。看里面是不是还藏着鸽子和金鱼。 酒已摆好,两人对面而坐,把酒畅谈过往来。 说到分别时候的事情,无名忽然怀念起老欧来。于是问道:“胖子,老欧后来追上你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九十九章 莲子心中 浮萍聚散,人生离合。 忆起曾经的过往,无名与孔胖子二人对酒当歌。 而这也无名想起了更多,比如一个叫老欧的赶车人。 提起老欧,孔胖子先是一怔,随即又流露出一股钦佩之色,接着又是无尽的惋惜。 见孔胖子的的神情片刻内发生了诸般变化,无名十分不解,又一次追问道:“老欧呢?他如今却在何处?” 显然,通过孔胖子的神情,他已知晓老欧当日必然追上了孔胖子。因此,再次追问时,他直接问得是老欧的下落。 孔胖子这才觉得哀伤地答道:“欧师傅他……他已经在三年前仙去了。” 听闻老欧过世的消息,无名亦有些怅然。他虽然对端木易不甚欢喜,但对于端木易的这名老仆,还是颇有好感的。 但仔细琢磨孔胖子的话,竟发现孔胖子竟称老欧为“欧师傅”,无名心中不仅有些诧异。便即又问道:“你刚才称老欧为‘欧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孔胖子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之前那种钦佩之色,回答道:“欧师傅那日随我返回师门后,因为年龄太大,先师便不愿收他为徒。哪知欧师傅竟守在这孔门之外,等了三天三夜。先师见他如此执着,就破例将他留在身边,做一个打杂的下人,偶尔与他讲一些铸剑炼兵之法。可没想到的是,欧师傅单凭借着先师零零碎碎地传授,三年之内,便已领悟诸般铸炼之术。” “老欧竟还有这个天赋?”无名微感诧异地插嘴道。 而孔胖子则表情更显仰慕之色,继续讲道:“先师亦是如此认为的。于是便开始正式传授欧师傅各种更加高深的铸剑之术。可是,从那时开始,欧师傅却又忽然停滞不前了。” “这又是为何?”无名听得愈加入神,竟已忘了手中还端着半杯未饮的酒水。 要说起来,孔胖子讲故事的能力确实不同一般。此刻说到关键之处,他竟故意停了下来,慢慢悠悠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当真急得无名是百爪挠心。 终于,一口饮罢,孔胖子继续讲道:“当时先师也对此事感到诧异,便找来欧师傅询问原因。却不料,原来欧师傅过去之所以学得神速,实是因为每当先师为他讲解一些知识之后,他必然私下里千遍百遍地温习。不懂得便要询问门中弟子,势必将他弄清。而此后,先师以为欧师傅天赋异禀,所讲的内容便多时极其深奥的道理。许多甚至是门内弟子都未曾学得到的。因此,欧师傅有力无处使,便不得已地放慢了速度。” “也难怪,毕竟有太多事情,不是努力便有用的。”无名终于又饮下了一口酒,说道。 孔胖子继续讲道:“是啊,先师当时也是如此说得,他甚至劝欧师傅就此放弃。但欧师傅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从那时开始,他更加疯魔。以至于废寝忘食,夜以继日。” “可他终究开始的太晚了,只怕已经不行了吧。”无命不由得惋惜道。 谁知,孔胖子却赞叹道:“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可偏偏欧师傅就真的渐渐赶了上来。再后来,他甚至可以提出一些问题来,与先师共同论道。最后,连先师都不得不承认,欧师傅在铸剑方面的造诣已经超过了自己。” 对此,无名十分惊讶道:“老欧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孔胖子也不禁咂舌,脸上尽是赞许的神色。 这时,无名担忧地问道:“他可有传人吗?” 孔胖子点头道:“有一个,是他收养的孩子,我们都叫他小欧,如今还在孔门待着。” 听到这个消息,无名面色稍缓,说道:“嗯,总算是没有断了传承……” 便在此时,孔胖子一杯饮尽,慨然长叹道:“天地一瞬,草木一秋。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欧师傅穷其后半生发奋图强,也算不枉来此世间走上一遭。如今,我也年过半百,不知我将来离开那一天,会不会有人接下孔门的传承。” 无命闻言,抬起头来仔细看着孔胖子。见他虽因胡须稀疏,体态肥胖,并没有太多苍老之态,但鬓间确实生出了不少华发,眼神之中也不似曾经那般灵动活泼。这才意识到,自己与他竟已经三十多年未见。 三十年,对普通人来说,已是小半生。 思绪万千,涌上心头,无名不禁也长叹一声。 接着无名问道:“看你这样子,也为娶妻生子吧?” 孔胖子摇头道:“没有,先师也没有。我便是先师捡来的孩子。” 听罢孔胖子的话,无名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小声嘀咕道:“怪不得……” 没想到,他的这句自言自语还是被孔胖子听到了。他猜想到无名在感慨的,可能是自己不懂父子感情之事,便也好奇问道:“你和叔段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名本不愿对外人提起此事,但想着孔胖子与自己也算至交,便不再隐瞒,把叔段的身世和父子二人的嫌隙都讲给了孔胖子。 听罢无名的讲述,孔胖子脸上也浮现出疼惜之色,说道:“原来如此,叔段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说完,他又好奇地问道:“我倒是有个荒唐的想法。既然先生你也有万般手段,为何当时没有直接在郑都城外助叔段一臂之力。而是伪装成州吁的刺客对叔段下了手。” 无名双眼拢上一层无奈之色,幽幽说道:“你相信这世上有天命这个东西吗?” 孔胖子微微一怔,随即答道:“先师常说天命不可违,我曾经不信,可这些年却也慢慢接受了这个说法。可是,我记得先生你是最不信天命的,这次却又是怎么了?” 听了孔胖子的话,无名顿时生出一股不屈服的傲气,说道:“若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定然敢于这天作对,敢于这地为敌。什么天命难违,若真的有天命,我也要让它顺着我的意来。可是......” 无名声音陡转黯然:“可是这次却是为了叔段,在他身上,我不敢冒这份险。” 孔胖子似乎懂了无名的感受,又似乎未懂。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问道:“可你这么做又能如何呢?若真的有天命,岂非我们都改变不了吗?” 无名脸上闪过一缕忧色,回答道:“这也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叔段与我反目之后,端木易让我到楚国去寻伯阳父。为了求伯阳父帮我这个忙,我在荆山等了三年。最后,他才为我指点了这条金蝉脱壳的法子。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用,但我终究是要试一试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孔胖子叹息道。 无名神色不安地饮了自斟自饮了一杯,又对孔胖子叮嘱道:“我假扮刺客的事情,你可千万别给我说漏了啊。” “先生只管放心好了。”孔胖子信誓旦旦地答道。 聊罢此事,两人都不愿再提伤心过往,便借着酒兴闲谈起天下来。 无名说了些自己于三山五岳的见闻,孔胖子则将一些江湖门派的掌故说与了无名听。 两人边聊边饮,直到醉倒在这间小屋之中,便酣然而睡。 ...... 次日一早,无名在小屋子里醒来时,孔胖子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毕竟是一门之主,他还要领着弟子们上早课。 无名清醒之后,从老地方出来,迎着晌午的阳光刚刚伸了个懒腰,便有一名孔门弟子前来拜见。 无名应了一声,等着那孔门弟子报来,看看到底是有何事。 待那弟子说了,无名方知,原来是陈国那边传回了消息,所以石碏请自己往大夫府前去议事。 得了消息后,无名稍微整肃了一下衣冠,便离了孔门往大夫府而去。 赶到大夫府时,石碏已经在中堂相候。只是他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太好。 “老大人,陈侯那边怎么说?”无名拜礼之后,立即问道。 石碏眉头紧锁,不大高兴地说道:“如老夫所料,陈侯羁押了州吁和逆子石厚,等着咱们派人去处理。” “那咱们便派人把他们二人押回来?”无名问道。 “不可,”石碏严词制止道,“州吁党羽颇丰,若是将他二人押回来,这一路上又难保不会出事。” “那老大夫的意思是?”无名问道。 “派人前去,就地斩之!”石碏咬牙说道,但神情中还是流露出了些许的痛苦之色。 无名明白他是对自己的孩子仍有些不舍。 这时,在堂中候着的石碏的亲信们也看出了这点,便纷纷劝道:“州吁弑君窃国,死有余辜。但石厚只是从犯,还是带回来再做决定吧。” 无名见状,本也以为石碏会心软松口。谁知,石碏竟态度十分坚决地应道:“石厚虽为吾子,但为虎作伥,不可姑息。必须斩之,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石碏那只猎鹰不知为何忽然闯进了堂中,惊了不少堂中之客,直飞到石碏身旁才停了下来。 堂中人惊魂未定,石碏竟然从身旁一名近侍手中夺过一把长剑,就势将那猎鹰一斩为二。 鹰血溅洒了一地,也溅到了石碏手上、衣袍之上不少。 石碏便顺手在在衣襟上擦了手上的鲜血,厉声说道:“国之大义,不可因私而废。今逆子不肖在先,不可宽宥。斩石厚之事,众人不要再议。” 众人见状,不再劝说,但却没有一人敢出来应下此事。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来,向石碏躬身一拜,请道:“在下羊肩愿替老大夫赴陈国一行。” 话音刚落,无名也出列说道:“在下愿一同前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章 梨儿腹内 自卫国到陈国,一路向南,烈阳相伴。 无名同着那位叫做羊肩的家臣一起,一路之上也不算无聊。 两人虽然都不是善于交际的性格,但千里同行,总会有些交往。 就比如此时,无名从沿路的农户那里,换了些梨子来,分给了羊肩几个。两人吃着梨子,也算清解些夏日的暑气。 那羊肩长得五大三粗,生得便十分粗犷豪迈。虽然木讷,不善言辞,为人处世却极其爽快。 接过无名递来的梨子,羊肩道了声谢,便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梨子的汁液流入口中,滑过咽喉,丝丝甘润,沁人心脾。 “哎呀,这梨子当真是味道不错啊!”羊肩口中的梨子还没嚼完,便兴奋地称赞道。 无名尚未品尝,但看着羊肩的模样,也颇为欣快。于是便也应声笑道:“夏日炎炎,这梨子汁水丰富,味道酸甘,不仅能解渴,还能祛些暑气,倒也是个好物。” 羊肩边吃边答道:“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在淮南之地,生有橘树。那橘子甘甜,也是极其的美味。只是听说种到淮北便成了枳,咱们久居卫国,怕是没机会吃到橘子了。” 无名微微一笑,忽然想起自己也确实多年没有吃过橘子了。半开玩笑地说道:“淮南又蔡、楚诸国,他日要是有机会能到淮南去,你我二人再一起吃橘子去?” 谁知,那羊肩却大方地说道:“你今日请我吃了梨子。他日若真有机会到了淮南,就得让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些橘子来。这样才对。” 无名听他这话,越想越是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可看那羊肩的模样,又不像是刻意为之,便只笑笑,不置可否。 说话间,羊肩的一个梨子已经吃完。无名看他吃得极其畅快,便也拿起一个梨子,放进嘴里。 轻轻咬了一口,无名只觉得酸涩至极,实难忍受。那难以下咽的味道,让无名皱紧了眉头,随即将口中梨子一口吐掉。 “唉,老弟,你怎么吐了?”羊肩不解的问道。 “呸、呸呸,酸、酸的......酸死了.......”无名一边吐着嘴里剩下的残渣,一边回应道。 “啊?”羊肩不信,拿过无名手里的梨子也要了一口。 同样是刚一入嘴,便即刻吐了出来。 “我说老弟,你这个怎么这么酸啊?!”羊肩哭丧着一张脸,难过地说道。 “我哪知道,都是在一处换来的。”无名一脸不高兴地答道。 “来来,吃这个吧。”羊肩说着,把自己手里的另一个梨子递给了无名。 无名瞥了一眼,摆手说道:“不必不必,我这儿也还有呢。” 说着,又拿起一个梨子,放到嘴边后,犹豫了半晌,才一口咬下。 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看来这个梨子味道不错。 甘甜冲淡了酸涩之后,无名总算好受了不少。 再想起那个梨子来,无名不禁想起后世的一句话来——“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 想起这几日自己和石碏的境遇,无名反倒深切地体会了这句话中的辛苦酸涩来。 想到这里,无名向羊肩问道:“你我二人此去陈国,州吁自是要斩的。那石厚你也当真要亲手诛杀吗?” 羊肩本正在吃另一枚梨子,听了无名此话,却蓦地停下了。 他看着无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大人的脾气我是了解的,他当日既然那般做法,想必已然下定了决心。我若是不杀石厚,老大人只怕也不能答应。” “你很了解老大人吗?”无名问道。 “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在大夫府没有十年也有五年了。老大夫平日从没有像那天那样坚决。你可知老大夫所斩的那只猎鹰,那可是老大人的心头宠啊。鹰斩得,子便杀得。”羊肩神色凝重地答道。 无名却是不以为然,他低着头,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说道:“鹰斩了可以再养?子斩了呢?” 羊肩见无名口中念叨着什么,自己却又没有听清,于是问道:“兄弟,你说什么?” 无名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羊肩,又大声的说了一遍:“鹰斩了可以再养?子斩了呢?” 羊肩听罢,觉得无名有些莫名其妙,便即说道:“兄弟,你怕不是这些日子旅途劳顿,累坏了吧。怎么倒说起了浑话。” 入了魔怔的无名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当即对羊肩说道:“恐是有些困倦了,兄长见谅。” “没事没事,此话与我说,我明日便忘了。别说给老大人便可。”羊肩笑着安慰无名道。 “这陈国都城尚有些路程要赶,小弟实在有些疲惫,便先在车上休息一会儿。不知兄长可否介意?”无名怕自己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便托词休憩,对羊肩说道。 “你且休息便可。有我盯着这路呢,错不了。”羊肩爽快地应道。 无名应了一声,便侧过头靠着车子一侧,不再言语。 虽然只是托词,但连日的奔波也确实让无名感到了疲惫。于是就这样带着对父子之情和天下大义的思辩,无名昏昏睡去。 ...... 当夜,无名和羊肩乘坐的车驾便到达了陈国都城宛丘之外。 在城外住了一晚,第二日开城,两人方才进宫面见陈侯。 陈侯对两人倒是十分客气,好生招待之后,便命令官属,将州吁和石厚二人押了上来。 被带上殿后,州吁一眼便认出了无名,冷笑着说道:“没想到,竟然还是栽倒了你手上。” 无名并没有心思搭理这个将死的废人,只瞥了他一眼,便即看向石厚。 此时,两人想必已经知道了无名二人是来诛杀他们的。因此,石厚显得极为惊慌。 他甚至不能在那里稳稳站着。双腿不住发抖,神色也显得颇为畏惧。 “州吁、石厚,石老大夫的意思是,让你们二人在这里伏诛。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羊肩对着二人严肃地说道。 无名见他那原本就粗犷的面目,加上此时的不苟言笑,一时间竟有些像前世传说中的判官。 再看州吁二人,一个仍然不屈地立在那里,一个却已然瘫软在地。 立在那里的自然是州吁。他竟然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傲气在。 这种气度,竟然让无名也不禁感慨,此子若是晚生个百年,也必是乱世的一代雄主。 而石厚,此时却以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用那含糊不清的悔恨之声乞求道:“我还不想死,两位大人,可否容我回去在与父亲见上一面。” 羊肩对石厚此时的模样十分鄙夷,冷声应道:“老大人怎么会养了你这个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辈。老大人对你杀意已决,你若当真想要见他,我会带着你的头颅去让你见上一面的。” 说罢,羊肩便上前扯着石厚的后脖领子,将他往殿外拉去。 无名跟着上前,走到州吁身边,说道:“州吁公子,请吧?!” 州吁白了无名一眼,丝毫没有畏惧地往殿外走去。 殿外,陈侯以专门为二人设好了刑场。因为并非陈国国事,陈侯没有明示,没有居中,也便没有将刑场设在宫外。为得便是将事情做得隐秘,和自己撇清关系。 如今,无名和羊肩,各自领着一人来到刑场,接过宫人送来的剑,便要将两人就地诛杀。 州吁站在刑场,仍是泰然自若。他看着无名,竟然笑道:“无名先生,我今日大业未成,是我谋虑之上犹不如人。身死他乡,亦无悔矣。无悔,但又恨。恨不能有你这样一个同谋之人。若我是叔段,只怕以咱们二人只能,又何止于郑卫两国?” 无名听罢,沉默不语,心中又被父子之间的情感纠葛搅得烦扰不堪。 偏在此时,那边又想起石厚的哭喊声来:“父亲,自孩儿小时起,您便忙于国事,少有理会。在您眼里,我从来便是个没用的废物。如今我与州吁同谋,也不过想成就大事,得到您的肯定。想不到,最终竟然却是您下令,将我处死。父亲,您,真的当我是您的儿子过吗?” 这几声叫喊出来,石厚不再说话,只是不住地哭泣。 无名心中更加烦乱,便和羊肩准备动手。 正在二人握紧长剑,准备行刑之时,无名忽又停住,转身对羊肩说道:“羊兄,咱们二人换换吧,我杀石厚,你杀州吁。” 羊肩闻声转身看了过来,见到无名不似在玩笑,便应道:“也好,我与石厚相识已久,倒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两人交换了位置,终于出手行刑。 羊肩长剑劈砍,州吁身首异处。 无名长剑疾刺,石厚胸前中剑倒地。 羊肩扭头看了一眼血泊中的石厚,问道:“兄弟,怎么不砍了他?” 无名微微一笑,说道:“毕竟是老大人亲子,好歹留个全尸吧。” “也是,也是。”羊肩笑道。 ...... 贼人伏诛,任务完成。无名和羊肩就要踏上归程。 在无名的要求下,石厚和州吁的尸身分别由自己和羊肩看守,带回卫国。 因此,回程的路,无名便未和羊肩始终待在一起。速度也就加快了不少。 回到朝歌之后,州吁的尸身被曝尸数日,任民众唾弃,头颅则被带去卫公陵前,用以告慰亡灵。 而石厚的棺椁,则被送回了老大夫府,直接让人找地方安葬了。 皆大欢喜,却传来老大夫抱病的消息。 又三日,无名重新来到老大夫府,请石碏到孔门一会。 石碏本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无名却说自己有着灵丹妙药。 婉拒无用后,石碏应邀前去。 老大人迈着苍老的步伐,颤颤巍巍走入孔门,由弟子们搀着于正堂中坐下,脸色凄然,难看至极。 无名和孔胖子于老大夫对面坐下,这才开口说道:“老大人,孔门主和我担心您的身体,是以想请您来,给您诊治一番。” “没有的,老夫的身体,老夫最明白,什么药都医不了。”石碏说道。 无名却笑道:“老大人放心,我们不用凡药,只用心药。” “心药?小友是在消遣老夫吧?”石碏自嘲道。 无名没再说话,轻轻击掌三次。片刻,叔段领着一人走上堂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一章 饮一杯无 老大夫石碏的病自从去了一趟孔门之后,便彻底好了。 此事渐渐在整个朝歌城传开,因老门主逝世后,而衰落了许久的孔门,再次名声大振。孔胖子也因此,成了卫国的风云人物。 待得风波静,花开人安定。无名便陪着叔段在卫都朝歌安顿下来。 老儿子和少父亲,这么一对奇怪的父子,也终于在某件事后,解开了心中的芥蒂。 没了争权夺利的烦恼,也没了手足相残的隐忧,日子反而过得比昔日在京城时更加惬意舒心。 自州吁死后,石碏从郉国迎回出逃在外的公子晋。因为无名参与了这次惩奸除恶的大事,他也被封赏为士。如此一来,生活之上,便也宽裕了很多。 另外,孔门那边,孔胖子时不时也会邀请二人前去做客,吃喝之上更是不会委屈。 这般暑往寒来,转过年,又是一个夏天。 四月初夏,暑气未生,偶有些春花零落。 这一日,无名又带着叔段到孔门蹭吃蹭喝。 这对父子每次到孔门中去,孔胖子定然会把他们请到“老地方”吃些好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父子俩跟着孔胖子进到那小房间内,孔胖子便神秘地说道:“先生,这次你们二人可是来着了,我前日在一位高人那里买了几种好酒,还没开封,咱们一起尝尝。” “哦?孔门主,这我和父亲可是要好好品鉴品鉴,我二人在京地时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美酒。却不知您这儿的这些好酒到底是什么味道。”叔段笑着应道。 近一年的相处,他已和孔胖子十分熟稔,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孔胖子为人心宽,倒也不甚在意。 此时,孔胖子听了叔段的话,兴奋地说道:“那肯定是你没喝过的味道,今天便让你们开开眼界。” 说着,孔胖子从角落里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了好几个形状各异的酒壶。一个一个在桌上摆好之后,无名二人看去,共是五个酒壶。 无名看着那些造型独特的酒壶,蹙眉向孔胖子问道:“我说胖子,这花里胡哨的什么玩意儿啊?是好酒吗?” 孔胖子闻声,赶快凑上前来,将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二人不要声张。这才又小声说道:“我说出来你们可不要惊讶,这些啊,都是我在一位制酒世家的手里买来的。听说啊,他从来可都是只为大周王室制酒的。” 无名闻声,忽然想起一人来,看向叔段。叔段此时也看向了无名。父子俩见想到了一起,便相视而笑。 孔胖子见他二人不惊反笑,心中有些不安,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又看向二人问道:“你们这一对儿父子,真没礼貌。我好心请你们喝酒,你俩居然还嘲笑我。” 叔段连忙解释道:“孔门主误会了。只是在下和父亲昔时也曾共同饮过一个王室制酒人酿的美酒,此时不免想起旧事,所以才会不禁发笑。” 孔胖子听罢叔段的话,这才消了气,对无名两人说道:“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你们倒是说说,你们认识的那位酒师唤作什么?以我的见识,一听便知是真是假。” 叔段笑道:“杜氏少康,孔门主可知?” “啊?真的是他?!”孔胖子大吃一惊道。 “怎么,孔门主所见之人也是他吗?”叔段问道。 孔胖子沮丧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本来还想着你们未曾饮过,让你们见识一下,也算我有些面子。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早就饮过了。唉……失策,失策啊……” 叔段安慰孔胖子道:“听说少康素善酿酒,孔门主这儿的也不见得我们都饮过,倒不如一起尝尝,再说别的。” “对对对,这几种你们未必饮过……”孔胖子说着,已开始准备起酒杯来。 酒杯摆上桌子,一共十五个。整齐地放好后,孔胖子忽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父子二人,问道:“你们当时饮了几种啊?” 这下子倒把叔段问得有些失措,他怕实话实说会让孔胖子下不来台,便转脸看向无名。 无名感受到叔段投来的目光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板着脸对孔胖子说道:“问那么多干嘛,请个客还磨磨唧唧的。让不让喝,不让喝我们可走了?” 叔段实是没有想到无名会如此生猛地回应孔胖子,正要打圆场说些好话,却不料孔胖子已然委屈着一张脸,老老实实地开始为三人倒酒。 “不说就不说嘛,那么凶干什么?”孔胖子碎碎念道。 无名也不理他,盯着那些一杯一杯被到出的酒来,果然见到有三种确实似曾相识。 而另一边,孔胖子已经开始为无名和叔段把第一杯酒端到面前。 杯中酒清可见底,气味冲淡平和,无名和叔段接过酒杯,都不由得暗暗发笑。原来,这便是曾经饮过的“浮萍聚”。 然而,孔胖子却并不知晓此事,仍自热情地给两人介绍道:“这第一杯,唤作‘浮萍聚’,取得是‘人生聚散如浮萍’之意。我还尚未品尝,据说味道相对清淡,你俩先感受感受?!” 叔段强忍住笑意,装作十分新奇地模样,小口饮着第一杯酒。饮完一口,他便竖起大拇指来,对杯中酒赞不绝口。 孔胖子得到如此反馈后,十分满意,转脸看向无名。 但无名却是太不争气,尽管已经极为努力地克制自己,还是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看到无名的模样,孔胖子便即明白了一切。 他一脸郁闷地说道:“我就说你们定是已经尝过了。如此一来,当真无趣。” 叔段连忙劝道:“孔门主,这酒自是好酒,即便饮过了,再饮一遍也是极好的。再说,酒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不是吗?” 听罢叔段的安慰,孔胖子这才心情好些,又说道:“还是段贤侄会说话。不过感情固然着重要,酒却也是非常重要的。你们且说,这五种酒里,你们饮过几种?” 叔段略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来答复孔胖子的问题。 “啊?你们都喝过三种了?唉......”孔胖子听到这个答案后,更加垂头丧气。 “胖子,这几种酒可都是世间绝品。莫说是有两种我们没有饮过,即便我们都曾饮过,今日再饮也有另一般滋味。为此,我父子二人也要感激你的款待。”无名终于开口劝说孔胖子道。 孔胖子素来愿意听无名的话。见他已经如此宽慰自己,便也不再苦恼。冲着两人问道:“还有哪两种是饮过的?咱们暂且放着,先从新鲜的来。” 闻言,叔段指着其中一杯金黄色和一杯乌青色的酒水说道:“我也不知这两杯是否与曾经饮过的一样。当时那两杯唤作‘齐彭殇’与‘等生死’,是要交替着饮得。” 孔胖子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是被叔段说中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叔段的话,而是直接把另外两杯推到了无名和叔段面前。接着,孔胖子低下头,揣着手,撅起嘴,嘟囔道:“这两杯没喝过的,尝尝吧。” 虽然说话时一脸的不高兴,可当那父子俩再次端起酒杯时,孔胖子还是悄悄抬起头来,满怀期待地偷眼看去。 无名和叔段选了同一种酒,各自一杯,拿在手里。 这杯酒泛着微微地淡红之色,闻起来气味浓烈。无名呷了一小口,只觉得火辣之中,还带着些淡淡地血腥之气。 烈酒奔入咽喉,闯入胃脘,顿时如同爆炸一般,引燃了全身血液。一时间,无名只感觉心头火热、铁血沸腾。胸膈之中,激荡着一股豪情壮志。似乎用一种建功立业的雄心被催生而起。 这种神奇的感觉,比之昔时饮酒之时的那些缠绵悱恻,让人更加畅快。 回过神来,无名看向叔段,见他也是如自己一般,沉醉那种男儿的豪情之中。 此时,孔胖子也正好问两人道:“怎么样,是好酒否?” 无名看向孔胖子,一脸震撼地点点头,说道:“你也尝尝,当真过瘾。” 孔胖子闻言,便也饮了一口。 没想到这一口下去,直激得孔胖子打了个寒战。接着,丰润的胖脸便罩上了一层血红之色。 孔胖子脑袋微微一晃,终于醒过神来,拍手叫道:“秒啊,秒啊,这杯‘男儿血’当真是妙极了。” 听到孔胖子这么一说,无名才知晓这杯酒唤作“男儿血”。 不过,这个名字,倒是当之无愧。 “再尝尝另一杯?”孔胖子看着父子俩问道。 有了上一杯的惊艳,孔胖子对这最后一杯更加期待起来。 无名和叔段应声端起另一杯来,先观后闻,接着再一次小口品尝起来。 一口下去,无名和叔段都是一阵茫然。两人面面相觑,又各自再饮了一口。 再抬起头来,还是一脸的迷惑。 “怎么了?”孔胖子见状,担心地问道。 叔段瞅了一眼孔胖子,不知如何答复,便看向无名等着他开口。 无名见状,于是摇摇头,对孔胖子说道:“你自己尝尝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二章 再起刀兵 夏来天欲暖,能饮一杯无? 初夏时节,清风往来,孔门后院,厨房旁的小屋子里。孔胖子、叔段、无名三人,此时正一同盯着一个酒壶思索着什么。 三个人愁眉紧锁,目不转睛,似乎要从这酒壶里问出这壶中酒的奥妙。 “胖子,你确定你没拿错?”无名略带着怀疑地问道。 “哎呀,先生,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拿错,没有拿错!”孔胖子委屈答道,那双眼中似乎已急得要流出泪来。 “那就是你被骗了吧......”无名一脸笃定地说道。 “不能啊,那另外几种你们也喝了,不是假的啊。他总不能卖给我四样真的,一样假的吧?”孔胖子难过地说道。 “那怎么不能,真假掺着卖呗。无奸不商嘛......”无名说着不由得摇摇头,感慨起来。 “我倒觉得不一定。那杜少康怎么也是名声在外,不会如此砸自己招牌。”叔段这时出面打圆场道。 “是是是,我觉得段贤侄说得有理。”孔胖子连忙说道。 无名看了孔胖子一眼,撇撇嘴,说道:“我当然也知道他说的有理。可是这酒也确实太过奇怪了些。” 说着,无名又从那壶中倒出一杯来。 酒入杯中,与刚才一无二致,仍是平平无奇。无色无香无味,亦无半点浑浊,清澈见底。 这到底是杯酒,还是杯水? 三人便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良久。 “少康卖这酒给你的时候,没说这酒的名堂吗?”无名蹙眉问孔胖子道。 “没有啊。当时他只说了这酒唤作‘万事空’,便没再说别的。”孔胖子开始后悔起来。 若当时好好问一问少康,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怎么也想不出壶中酒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父亲、孔门主,我看咱们还是别想了吧。兴许是那少康当时弄混装错了也不一定。还有四种酒呢,咱们先饮那些岂不也挺好?”叔段在一旁劝道。 孔胖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说道:“哎。好好好,我看可以。那三种酒你父子俩喝过,我还不知道什么味儿呢。” 见二人都如此说,无名也不愿再想这壶“万事空”的奥妙,便答应道:“好啊,咱们三人先饮那些,这一壶就放在一边好了。” 说罢,三人在小屋子里把酒言欢,热闹起来。 ...... 又是一夜宿醉,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黎明。 天并未全亮,无名、叔段、孔胖子三人也并未全醒。 之所以从醉意中睁开眼睛,完全是因为屋子外面,不只是院里还是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鸣锣声。 锣声落,人声起,喊得是“郑国来犯”。 声声惊惧,声声恐慌,声声扰人清梦。 原本揉着眼睛不住地骂娘的孔胖子听清了人声,一下子跳将起来,酒也顿时醒透。 无名和叔段这边也渐渐意识清楚起来,弄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胖子,像是在说郑国军队来犯,你听得是吗?”无名面色凝重地问道。 孔胖子点点头,还没答话,屋子外面已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是这间小屋子的门第一次这般被敲响。 孔胖子登时面色严肃起来,沉声问道:“何事?” 屋子外面,一个孔门弟子的声音传来:“门主,石碏老大人派人前来相请。应该是因为郑国向我国用兵的事情。” “知道了,你先回了他。我随后就到。”孔胖子应道。 说罢,孔胖子看向无名,说道:“先生,看来果然有了变故。我一会儿先去趟大夫府,你和段贤侄在此等我也可,自行离去也可。恕我不能相陪了。” 说着,就要上前向两人拜别。 无名赶忙伸手拦住了孔胖子,说道:“胖子,你先别急。我和你一起过去。此事恐怕和去年之事有联系,我也难辞其咎。” “那段贤侄呢?”孔胖子问道。 叔段此时也看向无名,等着他的回答。 无名微微皱眉,接着说道:“叔段身份特殊,最好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叔段沉吟片刻,说道:“父亲说的也确实不无道理,我便在此等候你们二人吧。” “嗯。”无名应了一声,便向孔胖子示了个意。 两人开门而出,一同往大夫府而去。 ...... 直至午时,日上中天,无名和孔胖子二人才携手归来。 再回到“老地方”时,叔段已将前一日的杯盘狼藉收拾干净,只剩下那壶“万事空”还放在空荡荡的案几之上。 见到两人进来,叔段连忙迎上去问道:“父亲,孔门主,到底怎么回事?” 孔胖子长叹一声,神色忧虑。 无名也是面色严肃,沉声说道:“的确是郑国派军来攻了,现在尚在北制边境。但据说声势极大,姬寤生的好几个公子都亲自带兵来了。” “想必是因为我去年兴兵围郑,才酿下了如此祸事吧。”叔段低下头自责道。 “也并不全是因为此事。姬寤生素有野心,去年之事只是个由头罢了。卫国这些年政局不稳定,正是他趁势发兵的好机会。”无名说道。其实,他是因为了解历史,所以才会有此看法。不过,无名也发现一个问题,便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历史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了。 那边话音刚落,孔胖子也在一旁劝慰道:“先生说得没错,去年之事,说到底是州吁之过。如今州吁已死,郑国说什么也没理由再来犯境。他们此时兴兵,不过是借着报仇的借口,行强盗之事罢了。” “那.......老大夫那里,说了些什么?”叔段满脸忧色地问道。 孔胖子摇摇头,说道:“也并未让我俩做些什么,只是将战况详细地汇报给了我们二人。” “怎么样?卫国出兵了吗?”叔段神色紧张地问道。原来,他早已将卫国当做了自己的新的家乡,是以此时才会如此关心卫国的处境。 无名沉声回答道:“已经派南燕军进行反击了,具体情况如何,还没有消息传来。” “唉......”叔段闻言,长叹一声。 这时,孔胖子在一旁声音严肃地说道:“先生,我有一事想要请先生帮忙,不知先生可否答应?” 无名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忙问道:“胖子,你想说什么?” 孔胖子抿了一下最,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先生,我想请你帮我照顾好孔门。” 此话一出,无名和叔段都是一惊。 “你这话却是何意?”无名问道。 孔胖子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先生,在下身为卫人,当与国同安,与国同难。昔日先师也曾为守护故土黎民奋剑沙场。如今国难当头,我不能不去。” 无名劝道:“胖子,现在局势还未明朗,说不准谁输谁赢。你干嘛如此着急?” 孔胖子摇头道:“我虽不懂政事,但卫国这些年的衰败却是还看得出来。况且郑国今年势头极猛。此战想必他们是势在必得。” “那也不至于这会儿就去啊?”无名还是希望孔胖子能再等一等。 “不能再等了。我早一天去,前线压力便轻一些。我总不能任那些热血男儿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自己却在这朝歌城里苟且吧?”孔胖子痛心地说道。 “也罢,要去也行,我陪你一起。”无名说道。不知怎的,他开始害怕起来,害怕自己与身边人再次一别永远。 原以为孔胖子定会十分高兴,却不料他摆手说道:“先生,你不能去。你还有段贤侄。况且,你要走了,这孔门我交给谁?” 孔胖子话说完,无名沉默了。 因为孔胖子说得确实入了道理,也确实入了他心里。 无名回头看了一眼叔段,见他亦是神色纠结,心里更加担心。 若是自己再一次抛下他一人,叔段还能原谅自己吗? “好吧,我答应你。”无名艰难地答应道。 “先生,多谢。”孔胖子说着,向无名深深一揖,接着又说道,“先生,我先到外面去交代一下门中之事,你与段公子自便吧。” 无名拦住孔胖子说道:“我们同你一起出去吧。如今我俩也不便再做打扰,便也先回去了。” “也好。”孔胖子应了一声。三人一起离开了小屋。 ....... 自孔门大院而出,往两人住处而去。一路上,无名和叔段都沉默不语。 直走到两人屋舍门前,马上就要进院,叔段忽然停下脚步。 “段儿,怎么了?”无名问道。 “父亲,我和你一起,咱们随孔门主上前线吧。”叔段平淡地说道。 “你说什么呢?咱们父子刚在这城中安安稳稳过了不到一年。”无名神情复杂地说道。 对于叔段的决定,他既惊喜,又本能地拒绝。 “父亲,你看看我。我也已是人过中年了。若我还是个孩子,自然是无所顾忌地希望你陪我在这里安稳待着。可我现在也已有了白发,有了胡须。我已经不再需要那样的温情了。上阵父子,难道不也是父子吗?”叔段十分冷静地说道。 “可是你我无需为卫国这般拼命。”无名劝说道。 “不,有必要。”叔段沉声说道,“这一年,虽然短暂,却也不亚于曾经的三十多年。卫国的民众、朝歌的士族、孔门的弟兄甚至孔门主,他们每个人都让我感到舒服。这样的一个地方,我不希望它受到战争的创伤。所以,我要去。”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很清楚,也很冷静。无怨无悔,问心无愧。” “好!” ...... 次日,清晨,日初生,花渐落。 风清车行缓,幽香马蹄疾。 孔胖子车驾行至朝歌城门口,欲要远行,忽听到一声叫喊。 回首处,一对父子阔步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三章 北制南燕 北制,属郑国北境,是郑国抵御以卫、晋为首的郑北诸国的一道藩篱。但同时,也是郑国出兵卫国的最后一站。 在郑国发兵的消息传入卫国之后,卫国以石碏为首一干肱骨老臣,迅速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断与决策。 因为才经历政变不久,卫国中军心不稳,民心思变。若是固守,恐生异端。而且西面的郕国此时也在不断的袭扰卫边,卫军西顾在即,没有余力再去应对郑国的攻势。 因此,众大臣商议后,提出了先发制人的策略。 卫公召来了目前战力最为稳定的南燕军,挥师南下,直指北制。目的便是将郑国的军队堵在家门口,让他们寸步难行。 目前来看,这个策略还是有效的。 三万南燕军气势逼人,进入郑国北境,直达北制城东的边界战场。原本打算进攻卫国的郑军才出国门,便遭遇阻截。双方至此僵持,郑军止步不前。 好在战场设在北制城附近,尚属郑域,郑军有着源源不断的战略供给。凭借这个优势,郑军总算把南燕军拦在了此地。 而也从此,战局出现转变。 久战不胜的南燕军日渐疲累。而依托主场优势作战的郑军却养足了精神。 双方此时虽还没有分出胜负,但若是再这么消耗下去,南燕军迟早会被拖垮、击败。 也因此,南燕军的主将决定继续加快进攻效率,尽量早日击退郑军,班师回国。 孔胖子、叔段和无名为了守护卫国,离开朝歌,奔赴北制战场。 三人抵达南燕军所在的营寨之时,双方的战斗再次陷入僵局。 北制战场,南燕军营帐外,天色将晚。 一路奔波而来的无名三人向值守的岗哨递上名帖,等着主将的召见。 不多时,南燕军亲自出营,前来迎接三人。 “三位是老大夫推荐过来的?”那主将向三人深深一揖,问了礼后,开口问道。 孔胖子还了礼,答道:“在下朝歌城孔门门主,孔方。这二位是在下的好友。随我一起前来,助我军破敌。” “多谢三位英雄。”南燕主将拜谢道。 孔胖子客气地问道:“将军,如今战况如何?” 南燕主将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僵持不下,正在想办法,看怎么才能从正面击破。” “可有办法了?”孔胖子急切地问道。 “暂时没有。”南燕主将垂头丧气地回答道。 孔胖子闻言,沉吟片刻,扭头问无名道:“先生,您看呢?” 那南燕主将见孔门门主居然向一个无名之辈请教问题,当下对无名的能力好奇了起来。期待地看着他,等着看无名能有什么奇谋妙计。 “也确实没什么办法,硬碰硬吧。”无名平淡地说道。 “啊?”孔胖子十分惊讶。 “没有办法。只能硬碰硬。而且不仅没有投机的办法,我们还要提防郑军随时从别处攻来。”无名又回答一遍。 孔胖子没明白无名的意思于是便继续请教道:“先生请说得清楚明白些。” 无名这才耐下心来,慢慢解释道:“此地虽然开阔,但三面皆是郑域,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郑人的眼里,所以没办法偷袭。而郑军凭借着本土优势,却可以随意调动兵马,有的是办法包抄袭击我们。” 无名话音刚落,便听那南燕主将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危言耸听。” 无名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就见他对孔胖子说道:“孔门主,如若您要是带着这种货色来助我们迎敌,在下只能将你们送回去了。免得仗还没打,军心却被人扰乱。” “将军见谅,我这位好友见识不凡,谋略颇深。我想他的看法一定有他的道理。”孔胖子连忙替无名辩解道。 谁知,那南燕主将不但不领情,反而继续强硬地说道:“如今,我正面之敌乃是由郑国大夫祭足、原繁、泄驾三人带领的。此三人已是郑国北境的全部力量。况且,郑国的几个公子也在其中。如此全力以赴,他们哪还有余力从侧面或者后面来进攻我们?那位先生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又是什么?” “这……”孔胖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他看看南燕主将,又看看无名,面色尴尬至极。 无名见着孔胖子为难的模样,不想给他带来太多困扰,于是便破天荒地服软说道:“将军所言极是,是在下太过小心了。既然将军有信心攻破敌军,那我们三人便留在这里,助将军杀敌。” 无名原想着只要留在这里,便有机会成全孔胖子的忠义,自己也不枉来此一趟。 可哪知道,那南燕主将心胸甚是狭隘。因为无名刚才的话,已对他有了看法。 只听南燕主将说道:“孔门主,你们留下可以,可这位先生留在这里,我担心会扰乱我军的军心。不如这样,劳烦这位先生回北地去,替我军押运粮草吧。” 南燕主将说完,脸上还带着一丝嘲讽之色。似乎对无名尤其得瞧不上。 他话音落下,孔胖子和叔段都是又惊又惧。他二人看向无名,只怕他暴怒之下,做出什么惊人举动,准备随时拉着他,以防祸事发生。 无名闻言也确实怒不可遏。 但因为此行目的明确,而且并非为了自己一人之事,所以他又一次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铁青着脸,应了一句:“将军既然把如此重任交给了在下,在下定然不负所托。” 此话一出,孔胖子和叔段都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无名。 他俩人甚至一度觉得,随自己前来之人不是无名。 但看见无名那已经冰冷至极的神情,和他眼神中压抑的怒火,两人才知道无名为了让三人留在这里,做出了极大的退让。 “好,既然这位先生答应了,我也不再逐你们回去。只是这里的一切安排,都要按照本将军的命令来。你们若是私自行动,别怪我军法处置。”那南燕主将语气极为刻薄,根本没有将三人放在眼里。 但三人思及此行毕竟是为了守护卫国而来,不可因小失大,便忍下了这口气。 见三人应了自己的要求,南燕主将接着又说道:“孔门主与那位兄弟就留在军中做先锋吧。至于那位粮草先生,明日便又一批粮草送到,还请先生明日往北地走上一趟吧。” 无名并没有像普通士卒那般,回应一声“诺”或者“嗨”,而只是向着南燕主将拱拱手,示意自己领命了。 南燕军主将一脸得意地说道:“好了,今日已晚,我找人给你们安排一个空营帐,你们暂且歇息下去吧。” 说罢,南燕军主将转身往营内走去,留下无名三人由一个小卒陪着,在营外等待安排。 ...... 当晚,三人被安排在一个营帐中歇息。 孔胖子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只蜡烛点燃。微弱的烛光将帐中照亮,三人围着光亮,说起话来。 “先生,你不会真要去押送粮草吧?”孔胖子满脸担忧地问着。 无名答道:“不然又能怎样。那南燕将军听不进劝,如此刚愎自用,恐怕会招来灾祸啊。” 叔段于一旁问道:“父亲,你说郑军可能从别的地方迂回而来,可是当真?” 无名点点头。 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并不能让无名以既知的历史推定郑军的动向。但到达战场之后,整个战场的形势确实有支持了无名不太清楚的记忆。因此,无名才敢如此笃定地做出这样的判断。 “那可怎么办啊?”孔胖子忧心忡忡道,“那南燕将军显然不接受这个判断,若是如此的话,只怕咱们再提意见他也不会接受。” “他必然不会接受,”无名语气中略带些气恼,“以他的鼠目寸光,定是看不到这些。偏生还有一颗狂妄自大的心。若是凭他指挥,南燕军危矣。” “那咱们怎么办?”叔段蹙眉道。 一时间,孔胖子和叔段都看向无名,等着他做出决断。 无名沉吟片刻,终于答道:“咱们若要留在此处,明日押粮之时,我是做定了。恐怕那南燕将军还会派人监视我。所以,此事只能交给你们二人了。” “我们?单凭我俩也不够啊。”叔段形容焦虑道。 “够!”孔胖子斩钉截铁说道。 叔段惊讶地看着孔胖子,只见他陡然生出一种傲然之气,全无往日般的和善之气。 “听到了吗?段儿。孔门主说‘够’。”无名含笑说道。他显然对此事已有了十分把握。 “父亲,我和孔门主二人怎么可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叔段面有忧色道。 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双拳难敌四手,即便两人功夫再高,面对千军万马,也不可能取胜。 但见孔胖子冷静地说道:“段贤侄,我们可以不与敌人正面交锋。” “您是说?暗杀?!”叔段惊道。 “没错。你我也曾切磋过剑法。我知你根底。凭你我二人,潜入敌营,击杀敌将。只要对方群龙无首,我方便可不战而胜。”孔胖子说道。 “怎么样?段儿,你敢去吗?”无名看着叔段。不管他回答什么,无名都不会反对。 只见叔段沉默片刻,随即眼神坚定地点头应道:“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四章 进退维谷 北制城东三十里,南燕军营,深夜。 寂静无声的军帐中,叔段已经沉沉睡去。无名躺在卧榻上,犹自醒着。 虽然对孔胖子和叔段的实力充满着信心,但无名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尤其是明日起,自己就要北去押粮,这一走又有许多事照应不来。也不知这两人能否应付不期而至地变化。 正在独自发愁之时,无名忽然听到身旁孔胖子在小声叫着自己。 “先生,先生……”孔胖子怕吵醒叔段,是以声音极其微弱。 无名转过身来,看向孔胖子,只见他神色有些紧张,不由得问道:“胖子,怎么了?” “先生……那个,明日你就要北去了……走之前,我还有件事跟你说。”孔胖子支支吾吾地,似有些犹豫不决。 “胖子,你有话只管说就行,咱们二人无须那么生分。”无名开解孔胖子道。 “嗯……我就是想说,若是此战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孔门那里,还望先生为我寻一个好的接班人……”孔胖子语气低落地说道。 “胖子,说什么呢?你孔门的事,你自己回去解决。别大半夜的没事干,说这些丧气话。”无名口气强硬,不容辩驳。在他心里,孔胖子绝不能死在这里。 孔胖子却仍是愁眉不展,向无名说道:“先生,并非是我在说丧气话。而是我实在担心此事。毕竟,我已如此年纪,速度和气力已大不如从前了。我得为孔门考虑,不能辜负了先师的一生心血。” 无名听罢,心中也生出一丝凄然。但为了激励孔胖子,无名还是决绝地说道:“不管。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对了,你可别忘了,老子把儿子都交给你,你得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听到没有?!” 孔胖子见无名说得坚决,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长叹一声,回应道:“好吧,先生。我定然想办法让段贤侄平安归来。” “不,不对。是你们两人都要平安归来。”无名察觉到孔胖子言辞中的细小差异,立即纠正道。 “嗯……”孔胖子抿着嘴,点点头。 无名见他那委屈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于是说道:“好了,快去睡吧。明日还得跟着军队一起出战呢,别误了时辰。” 孔胖子又应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无名看着孔胖子宽大的背影,默默摇摇头,轻轻叹息后,也便再次陷入担忧。 …… 第二日清晨,军队集结,孔胖子和叔段作为先锋,今日便要上阵迎敌。而无名也要北上回卫国边城,押运粮草回来。 临行之际,无名向叔段和孔胖子交代道:“郑军若是迂回作战只怕就在这几日,而且他们必然会选择从北制城而出。你二人尽量先尝试说服将军,若是他到底不听,便只有咱们一开始说好的法子了。” 叔段和孔胖子二人连连答应,并叮嘱无名一切小心。无名点头应了,便随着押运粮草的兵将一同离去。 这一日,郑卫交锋,不知是因为多了孔胖子和叔段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郑军惨败。 素来强硬的郑国队伍竟然不断溃退,当天的对阵结束后,整个军队又后撤了十余里。 入夜,南燕军回营之后,秉烛相庆,谈笑而歌。而那位南燕将军更是因为这场胜利骄傲不已。似乎以他现在的目光看来,整个郑国都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而回应之后,叔段却是始终愁眉不展,忧容满面。 原本因为大胜而兴奋不已的孔胖子见叔段这般模样,也感到一丝慌张,于是问道:“段贤侄,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叔段紧锁着眉头,答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孔胖子赶忙在叔段对面坐下,急切地问道。 在军政之事上,孔胖子还是相信叔段的眼光的。毕竟叔段也是公子出身,而且还接受过无名的指点。 叔段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对孔胖子解释道:“今日对阵,郑军兵力似乎远没有咱们在兵士嘴里听到的那么多。粗略地算上车马,也不过万众。而且他们明显是消极应战,且战且退,似乎有意诱导我们再次深入。” “会不会是他们军心散了,无心再战?”孔胖子问道。 叔段摇摇头,果断否定道:“不可能。孔门主不了解郑国军队。而我却是自小看着郑军是如何训练的。此时双方旗鼓相当,本来应该是郑军士气最旺的时候,不可能在此时军心涣散的。” “那若如贤侄所说,郑军为何会如此做?”孔胖子茫然问道。 叔段神色更加凝重,缓缓说道:“我总感觉,应该是父亲预料的事情要发生了。” “你说他们要绕到咱们身后来打咱们?”孔胖子神色紧张地问道。 叔段蹙眉答道:“我想应该是的。” “那咱们去找那将军去?”孔胖子说着,便已起身准备往帐外而去。 叔段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站起身来,和孔胖子一同往中军帐行去。 两人见了那南燕将军,把自己的猜测与分析都讲给了那将军。 但见那南燕将军听了以后,想都没想,轻蔑地笑道:“才把那个小子打发去押粮,你们二人又来这里乱我军心。如今郑国军队明显是被我军打怕了,哪里还会像你们说得那般。还迂回作战?正面尚且战我们不过,迂回而来,又能如何?” “将军,不可轻敌啊……”孔胖子仍不甘心地劝说道。 谁知那南燕将军不屑地看了二人一眼,说道:“好啊,本将军听你们二人的,不轻敌。这样,明日一早,便由你们两人前去打探。若郑军真的迂回而来,再来回报给我。” “将军……” “不必再说了,我的命令还不够明白吗?” “明白了……”孔胖子无奈地应道。 两人挨了一顿讽刺挖苦,灰头土脸地回了营帐,坐下来重又商议起接下来的计划。 “孔门主,如今我们怎么办?”叔段问道。 孔胖子叹息道:“咱们只好按照无名先生的安排,自己去了。大不了来一场暗杀,了结此事。” “好。那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叔段征询着孔胖子的意见。 孔胖子想了一下,点点头,答道:“嗯,就明早出发吧。” …… 又一个清晨,南燕军开始拔营起寨,往郑国深部推进。而此时,叔段也跟随孔胖子一起,踏上往北制城去的路。 傍晚,两人来到北制城下,果然看见城门打开,不断有兵马进出调动,似在集结。 看样子,是要趁着夜色赶路,然后在明日一早突然出现在南燕军身后,准备来一个出其不意。 “果然被父亲说中了……”叔段看着北制城下的军队,面有忧色道。 “来者不惧。段贤侄,咱们闯一闯?”孔胖子看着那数以万计的兵马,竟然生出一股豪气,似乎已准备好了大战一场。 而叔段看着那些郑国军队,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率联军围城的时候,胸中也翻腾起一股热血。他目光灼灼,说道:“孔门主,咱们今日便再比一比谁的功夫高。请吧。” 一声“请吧”过后,两人开始准备好一切,以方便暗中行动。随后,便一起趁着夜色,往北制城外的军营摸去。 因军队集结,军营尚自有些混乱不堪。值守、岗哨都未来得及安排。 所以,叔段和孔胖子二人非常轻松地便混进了营中。 两人在营中探寻片刻,见有两座帐外守备森严,想必正有统军之将休息着,便决定分头行动,一人解决一座营帐中的郑军将领。 叔段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靠近自己选择的营帐。迅速解决了几名守卫后,叔段小心翼翼地将尸身藏好,随后悄悄探入帐中。 帐内燃着几支烛火,暗淡的烛光里,能看到一人正在专心地伏案看着什么,另一人则已趴在案上酣然入睡。 叔段有些吃惊,显是也没想到帐中人还有醒着的。但好在那人全神贯注,并没有察觉叔段入帐。 为了避免惊动帐外士兵,叔段决定先解决醒着的那人。 悄无声息地靠近案几之后,叔段一剑刺出。 剑气带起微风,晃了烛火一阵。 那看书卷的青年抬起头来。 “叔父!”青年惊叫。 叔段剑止。 原来,叔段要刺杀的这名青年便是寤生的次子,公子突。 “叔父,你这是要干嘛?!”公子突看着叔段指向自己的剑尖,惊慌地问道。 叔段本来并没打算停手,但公子突那几声“叔父”却让他犹豫了。 在寤生的几个孩子里,只有公子突和他最是亲近。虽然公子突幼时,叔段已经被封京地。但有时回宫探望姜夫人事,叔段也曾见姜夫人抱着公子突玩耍,所以对他印象极好。 一时间,叔段心乱如麻,下不了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至于,身旁发生的一切,他也未曾察觉。 正在叔段茫然无措之时,孔胖子那边已经解决了帐中将领。他见叔段还未出来,便到帐中寻他。 进得帐内,孔胖子只见叔段正剑指一名青年,却迟迟不肯下手。 “段贤侄,你这是干嘛!”孔胖子见叔段愣在那里,心下担心,当即上前拉开他,一剑向公子突刺去。 孔胖子剑势迅猛,公子突根本躲不开。 可偏在此时,叔段一剑拦下了孔胖子的剑招,说道:“孔门主,别杀他,我们走吧。” “可……”孔胖子话没有说完,外面却想起了混乱的脚步声。 “想走?看你们往哪走?” 话音刚落,一名青年从帐外进来,身后浪潮般涌入数十名持械将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五章 孔方之死 面对着突然涌进来的士兵,帐中原来的三个人都是大惊失色。 “逆贼共叔段,昔日你率四国联军围我都城。没有让你命丧郑国,是你侥幸。如今你自己找上门来,却哪里还要逃脱的可能?!”那为首的青年冷厉地说道。 “大哥?!”公子突看着走进来的青年惊声叫道。 原来,那青年正是太子忽。 刚才,同公子突在一个帐中歇息的,也是此人。 叔段与公子突对峙之时,他被惊醒,便趁机跑出了营帐,前去召集士兵。 面对越来越多的士兵,叔段与孔胖子两人暗叫不好。可也一时没法走脱,只能各自打起精神,准备随时突围。 两人各持一剑,后背紧贴,直面围在四周的士兵,丝毫不敢懈怠。 这时,公子突却说话了:“大哥,放他们二人走吧……” 公子突与叔段感情颇深,此时他言语声甚是恳切,想必还是想要放他们一马。 “放?怎么放?子雍、子泰已经被他们杀了。难道放他们回去,等着他们再来刺杀你我二人?”公子忽激动地说道。 公子忽口中所说的子雍、子泰乃是公子吕的儿子,也就是子都的幼弟。两人适才在孔胖子所去的营帐中歇息,被孔胖子暗杀毙命。是以,此时公子忽才会对两人如此忌惮。 公子突听到兄长的话,顿时惊骇不已。他看着无名和孔胖子,沉默了片刻。终于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接着,心中也根据自己的情感做出了决定。 叔段与孔胖子本来还在应对着周围的士兵,忽然听到公子突大喝一声:“贼人,竟敢闯营杀将,我定不饶你!” 喝声未落,公子突已手持长剑,向着叔段抢攻而来。 叔段本能地上前迎击。岂料两剑初一相接,叔段便觉得对方剑上软绵无力。接着,就看到公子突冲力不减,将手腕送到自己的剑锋之上。 “当啷”一声,公子突手中长剑落地,而他握剑的手腕已然受伤。 至此仍未结束。 但见,公子突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脚下踉跄,便向叔段的方向跌去。 见状,叔段登时明白了公子突意图——他是要故意被自己擒住,好借机送自己出营。 叔段会意后,立即用一手扣住公子突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握着长剑,架在了公子突脖颈之上。 “所有人退下,不然我便杀了他!”叔段对着众兵喝道。 这突然的转变,让孔胖子和公子忽都始料未及。 见到周围的士兵渐渐散开,孔胖子自然是心中大喜。这下子,总算是逃脱有望,也不至于命丧敌营。 而公子忽那边,明显也看出了公子突乃是有意所为。但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放弃公子突不管,只得命令兵将们让出一条路来,供叔段二人出营。 有了公子突的相助,叔段和孔胖子总算一路安全的出了营寨。 营外,按照叔段的要求,郑军准备好了一架马车,随后所有人都退到营中,不得出营。 叔段和孔胖子登上了郑军为他们准备好的车驾,安排好一切,这才将公子突从手中放开。 “多谢了……”叔段对公子突低声说了一句。 公子突活动着被抓得有些麻木的肩臂,对叔段说道:“叔父今日手下留情,侄儿不敢忘恩负义……可是,看叔父这样子,他日你我难免战场相见。到时候,希望你我都能别再被感情所困扰……” 公子突语气有些黯然,显是也不愿与叔段再有生死之争。 “段贤侄,咱们快走吧!”孔胖子在那边叫道。此时,他已经驾好车准备启程。 叔段和公子突又互相拱手拜别,这才于车上坐好,离营而去。 公子突看着两人远去,低着头,默默地往营中走去。 谁知刚进营寨大门,公子忽已带着士兵快步奔出。 “大哥,你们这是干嘛?”公子突惊道。 公子忽冷冷瞥了公子突一眼,哼了一声,说道:“那二人若是走脱,咱们从背后偷袭的计策岂非也要暴露?你想过吗?你对他的仁慈,可能会害了这数万的郑国男儿!” 说罢,公子忽不再理会公子突,独自带领兵马追击而去。 …… 却说叔段与孔胖子驾车奔驰离去,才走出不到百步,便看见身后有追兵自敌营奔出。孔胖子连忙加紧了赶车,企图甩掉追兵。 谁知,车速增快之后,两人便觉得车子有些不太稳当。 正在担忧之时,两人只觉得车身一震,随即便从车上坠下。原来,竟是那马车一边的车轮忽然断裂,马车便向一侧倾倒而去。 从车上跌下的二人靠着灵活的身法,避免了摔伤,慌忙拍打掉身上的尘土,就要继续奔逃。 可此时追兵已更加近了,开始有羽箭时不时地从两人身侧擦过。 孔胖子见势不妙,转过身,面朝着追兵的方向,一面将射来的箭击飞,一面掩护着叔段向后退去。 回过神来后,叔段也把长剑挥舞起来,学着孔胖子的样子,且击且退。 但如此一来,终究慢了不少。 转眼间,敌人的车队已追到两人跟前。 孔胖子见势不妙,迅速对场间的情况做出了分析判断,随后对叔段喊道:“段贤侄,若是硬拼。你我二人恐怕难以走脱。我掩护你,你去夺一辆车来,咱们驾车而逃。” “好!”叔段答道,随即在场间来回游走,寻找机会抢夺战车。 而孔胖子则不断出剑迎击这些兵马,吸引注意力,为叔段制造机会。 两人如此配合,十余回合后,叔段便抢来了一辆马车。 他扯过缰绳,御马奔走,准备接上孔胖子便迅速撤离。 可孔胖子却陷入了苦战。 几架马车围着孔胖子转着圈,车上的士兵不断以长矛大戟向孔胖子攻去。 叔段见状,担忧地叫道:“孔门主,我来助你!” 说着,就要赶车冲撞过去。 “你别过来!”孔胖子却在敌阵中高声喊道,“段贤侄,你快赶车走吧,不然你我二人都要困死在这里!” 原来,孔胖子早已存了必死之心,他要以自己为代价,换去叔段的安全。 可叔段又怎能撇下孔胖子一人,独自离去。 他皱着眉头看着场间的战况,终于抓住了破绽。 每当车上之人攻击孔胖子时,车速必然为之一缓。便是这一缓之间,前后辆车便会拉开一些距离。 抓住这破绽后,叔段赶车朝阵中冲去,正卡在两车间距拉开时入阵。 这样一来,叔段的车辆横拦,后面的车驾便为之一停。如此一来,整个阵型大乱。敌军车马撞在一起,顿时阵脚不安。 趁此机会,叔段一把拉起孔胖子,将他拽上马车,然后快速赶车离去。 再次上了马车,孔胖子已累得气喘吁吁,他肩膊之上,也受了不少伤。 “孔门主,还能撑住吗?”叔段关切地问道。 但见孔胖子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强撑着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安心赶车罢,身后的事交给我就行。” 叔段顾不上再与他推脱,便即说道:“好,我尽快赶车,你一切小心。” 孔胖子没有答复,显是正在缓着气力。 车辆再次奔出,很快与追兵又拉开了距离。 叔段耳旁风声呼啸,身前马不停蹄。 忽然,马车周围再次有羽箭飞过。 叔段分神细听,只听得身后“铮铮”声响,应是孔胖子又再挥剑击飞射来的箭矢。 “孔门主,还行吗?”叔段担心地问道。 但听孔胖子中气十足地答道:“小子,专心赶车,我应付得来。” 听到孔胖子的话,叔段不再分心,专注地赶马驾车,努力将追兵甩掉。 可身旁的箭雨,还在不断地落下。 风有声,箭亦有声。 风声越来越大,渐声越来越小。 终于,箭雨停了。 叔段察觉到射来的羽箭逐渐减少,直到消失。为保险起见,他又快马加鞭往外奔出了数里,始终没见再有羽箭攻来,这才缓缓减下速度。 耳畔风声间歇,叔段高声问道:“孔门主,后面还有追兵吗?” 话语声落,无人应答。 叔段眉头一皱,顿觉不妙,慌忙扭头朝后面看去。 但见孔胖子仍屹然站立在后面的车上,而后面,早已没了追兵的踪迹。 “孔门主?!”叔段再次叫道。 后面的孔胖子仍是没有答应。 叔段慌忙停下马,跳下车去,来到后面察看。 绕到马车身后,看见孔胖子的正面,叔段身躯一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孔胖子虽然还挺直地站在那里,身上却早已插满了羽箭,鲜血涌出,整个前襟都变成了红色。 叔段脚下一软,跪倒在地,身子颤抖不已。心中顿时生出了无限地悔恨与自责。 他眼泪不自觉地从目眶中奔涌而出,止也止不住。透过泪水,叔段模模糊糊地可以看见,孔胖子直至死时,仍自面带笑容。他手中剑撑在身侧,让肥大的身体站立在那里。不是为了死得悲壮英雄,只是为了替前面的叔段,挡下射来的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六章 活来死去 再次上路,仍是归途。 夜色里,叔段赶着车,往南燕军的大营前去报信。车后面,躺着孔胖子的尸身。 孔胖子身上的箭矢已被叔段小心拔出,不再有鲜血向外喷涌,创口处的血迹也已经干涸。 远远看上去,月光之下的孔胖子容貌安然,就如同平时睡着了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已无法再度醒来。 一路上,叔段的眼睛里都始终噙着泪水,无休、无止、无歇。 天将破晓,叔段终于赶到了南燕军位于郑国北境的营地。 此时,南燕军所驻扎的位置已较昨日,更加推进了不少。 来到寨门前,正要进营,值守的将士却把叔段拦在了门外,不许他进入军营。 “我是大军先锋,你们不让我进去也可以,但我有要事需得面见将军!”面对南燕军的刁难,叔段悲愤不已,厉声说道。 那几个值守的士兵却并不理会,骄横地回应道:“我们自然知道你是何人。但将军也下了命令。你,还有车上那个死胖子,谁也别想再进着营中。你们爱去哪去哪吧!” 叔段本就心中阴郁,听到那士兵竟然那般侮辱孔胖子的尸身,当即怒不可遏。拿起车上放着的长剑便向那士兵斩去。 那士兵慌忙抄起手中大戟应对。可他又岂是叔段的对手。只一个回合,叔段便将那士兵的右手斩断。 那士兵疼痛不已,满地打滚。叔段却仍不收手,朝着他咽喉又是一剑。立时,鲜血四溅,那士兵当场丧命。 周围的值守将士见状,纷纷散在一旁,惊骇不已。 有几个已经跑进营中前去禀报。 叔段杀掉了那名将士,心中仍是不能平静。 他看向四散开来的其余几个士兵,眼神凌厉无比,似要将这几个士兵尽数杀了才肯罢休。 那些士兵看到同伴死时的惨状,哪还有人赶上前自找麻烦,都早已躲得远远的。 此时,见到叔段仍有杀意。一时间,这些士兵竟是连站在原地的勇气都已没了,纷纷叫嚷着,往营中奔去。 因为这些叫嚷声与吵闹声,南燕军营里的士兵纷纷惊醒乱作一团。 而这时候,朝阳也从东方升起。 湛蓝色的天空被旭日染得绯红。流动的赤色晕染过云霞,淌在叔段的脸上。 叔段于墨色中,身披殷红如血的霞光,以冷冽地目光持剑而立。那样子,仿佛一尊嗜血的魔神。 从沉睡中醒来的南燕军人声沸腾,混乱不堪。有些好事之人赶来营门前张望,却只看见叔段一人仗剑站在外面,面目狰狞,神情可怖。 那些人看到叔段的样子,便慌忙又逃回营中,丝毫不敢与他再多对视一眼。 终于,混乱之中,那个南燕将军匆匆赶了过来。 南燕将军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值守士兵,又看了一眼叔段,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叔段没有答话,死死盯着那名将军。 忽然,他一跃而出,跳到那将军面前,长剑已直在了将军的咽喉。 “我想杀了你……”叔段缓缓说道,但语气冷漠,不似在开玩笑。 那南燕将军想必也是察觉到了叔段的杀意,便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高傲自大。他慌忙应道:“饶命,饶命啊……” 由于太过惊慌,南燕将军已想不起别的什么说辞,只能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央求叔段能够饶恕他。 叔段也确实没再将长剑往前送出,而是满含怨恨地对南燕将军说道:“我想杀你。但我此时不会杀你。如今郑国偷袭的军队已在从北制来的路上。我要留你一条狗命,让你指挥军队,应对敌人的攻击。” 叔段话音刚落,那将军便连连答应了下来。 接着,叔段将长剑收回,转身走向马车,拉着车进了军营。 那南燕将军死里逃生,自是不敢再招惹叔段。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战袍,便慌忙吩咐下去,让军队准备应付身后来的敌人。 这会儿,太阳也已升上了天空,天色大亮。 南燕军才刚刚做好作战准备,北制来的郑军队伍就已经赶到。 南燕将军长舒一口气,直以为郑军的偷袭计划已被看破,此战己方必会大获全胜。 正在他信心满满地白日做梦时,正面战场的鼓声擂起。 另一面,接连两日节节败退的郑军居然主动向着南燕军发起了进攻。 南燕将军顿时醒悟,心中暗叫不好。 原来,这几日他因胜而骄,不听劝阻,带着南燕兵马冒险深入太多。以至于此时郑军两面夹击,南燕军竟然连突围的路都已没有了 如此一来,腹背受敌的南燕军恐怕难以取胜。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南燕将军只好命令军队兵分两路,双线对敌。 叔段一直留在营中,他已无心再战。便守着孔胖子尸身,等候着战斗的结束。 令所有南燕将士没有想到的是,前两天始终不堪一击的郑国军队,今日如同换了一批人马,个个悍不畏死,勇往直前。 如此一来,南燕军在人数、策略、斗志上都彻底输给了郑军。 一时间,南燕军军心大乱,士兵们畏惧不前,开始往军营方向回撤。 南北两侧的郑军乘胜追击,将南燕军逼入绝境。 眼看着,南燕军就要彻底沦陷在郑军的围攻之下。 南燕的战士们已经丢盔弃甲,准备放弃抵抗。 就在这时,北面的郑军忽然阵型大乱,接着便传来杀声震天。 原本在营中守候的叔段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惊道。 他慌忙从营中出来,和那些南燕士兵一同向北面看去。 只见远处,郑军后身,高高飘扬着卫国军队的大旗。 援军到了。 援军的到来让原本无心再战的南燕将士再次提起斗志。所有人都再次拾起干戈,披挂上阵。 而叔段也好奇地站在原地观察战况。 随着卫国援军地反复冲阵,郑军的阵型越发混乱。 在乱军之中,叔段终于找到了援军到此的根由。 卫军的军阵之后,无名与一名卫国将军一同指挥着兵马,攻破郑军。 原来,是无名趁着押运粮草的机会,找人向石碏报了信。 有了之前的合作,石碏对无名还是颇为信任的。 因此,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将用来抵御郕国的卫军抽调出一部分来,用以支援南境。 叔段看到无名之后,心中百感交集,不愿再在军营中继续等下去,便也拿着长剑大戟,登上一辆战车,往北面杀去。 在叔段的要求下,驾车的士兵横冲直撞,终于闯到了郑军的身后,与卫国援军汇合上。 这时,无名也看到了乱军中杀来的叔段,便亲自驾着一辆战车前去与他相见。 卫军和郑军仍在不断厮杀,父子两人就在这军阵冲杀之间相见。 才一见面,叔段便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无名见状,慌忙问道:“怎么回事?孔胖子呢?” 叔段强忍着哭声说道:“孔门主为保护我,战死了......” 无名闻言,如遭雷击。 他不曾想到临别前一晚孔胖子说的那些话,竟真的一语成谶。 “段儿,是他们杀得吗?”无名指着正与卫军厮杀的郑国兵马问道。 他神色凄然,但眼中已燃起了熊熊怒火。 叔段迟疑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应道。 “好,你且在这儿等着,我要亲自率军,斩了贼将头颅。”说罢,无名已经驾着战车,往乱军中冲去。 叔段见状,不大放心,便也命令前面的士兵,驾车跟上。 父子俩一前一后,在郑军阵中拼杀,任凭飞溅的鲜血沾染了衣衫、面颊。 不久,叔段前面驾车的士兵不幸殒命,叔段便也像无名一样,亲自驾车,在敌军中且杀且进。 靠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与实力超群的武艺,父子二人终于冲到了敌阵后方,杀到了敌将跟前。 此时,公子突正在阵中领兵,所以阵后便只有公子忽一人。 公子忽看到无名和叔段杀来,忙令军士们上前阻拦。 无名和叔段与前来拦截的近卫军士站在一起,忽听到公子忽在前面高声喊道:“共叔段、无名,你二人贼心不死,竟然背弃故国,相助卫人。今日,我便要让你二人有去无回。” 无名根本不愿理会于他,任凭公子忽在那里辱骂,只管斩杀面前的敌人。 可叔段却是止不住恼怒,又砍倒两名迎上来的郑军将士后,朝公子忽那边看去。 本来,叔段只是想和他对骂上几句。可抬头望向那边时,叔段却看见公子忽已经弯弓搭箭,正在瞄准无名后心。 “不好!”叔段意识到事情不妙时,依然来不及了。 无名这时背对着公子忽,被一众兵马牵制住,根本无暇顾及这射向他的冷箭。 看到公子忽轻轻撒手,羽箭射出。叔段想也没想,从自己车上纵身一跃,跃向了无名身后。 “噗!” 一声闷响穿出,羽箭当胸而入。 无名闻声,转身回头,只见叔段已被穿了胸膛,正倒在转过身来的无名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七章 元知事空 死去元知万事空。 将死未死呢? 从遍身疼痛中醒来的无名艰难地睁开双眼。 有阳光洒下,刺眼,刺心。 晴天碧日,却怎么也暖不了一颗千万孤独的心。 终于,无名再一次变回了那个孤零零的无名,那个无亲无故、无生无死、无牵无挂的无名。 了无牵挂,却并不快乐。 就在不久之前,他最好的朋友为救他的儿子战死,他唯一的儿子为救他战死。 刺眼的阳光射入心底,无名脑海里再次闪过那个场面。叔段的尸身倒在自己怀里,胸膛中冒出的鲜血浸透自己衣襟。 接着,悲愤交加的无名终于爆发,开始奋剑在敌阵中不断地杀戮,那之后,他的眼中只能看到四处迸溅的鲜血。 直到他也被剑斩伤,被矛刺伤,被刀割伤。 直到郑国的军队被他疯狂搏命地打法吓破了胆。 直到卫国的军队趁势大破郑国兵马。 直到郑军撤退,他累得再也不能继续站立在原地。 接着,无名倒下,与叔段倒在一起。然后又一起被卫国将士救回了阵营。 这场战斗之后,郑国暂时放弃了向卫国的复仇。卫国军队和南燕军队也一同从郑国北境撤离。 兴许是人群中有知道无名来历的,也有可能是那南燕将军良心发现。 当无名醒来时,竟发现叔段和孔胖子的尸身,都已被好好地停放在自己身旁的马车之上。 强忍着周身的疼痛,无名从车驾上坐起。随后,他的目光便再也离不开那安详躺在旁边马车里的两人。 一时间,万种苦楚涌上心头。然而,对于这个苦难了大半生的人来说,他已没有眼泪能够再次流出。 无名想要站起来,想要下车,想要到一旁的马车里看看两人的尸身,想要重返郑国,手刃那些仇人。 可偏偏此时,支撑着坐起来对他来说已是极限。 一切都做不了的无名,只能再次抬起头来,张目对日,任灼目的烈日射入胸膛,再次灼心。 凯旋而归的卫军于两日后返回了朝歌。 在进城之前,无名也终于伤势痊愈。 进城与军队分别之后,无名亲自赶着车,将孔胖子和叔段的尸体一齐带回了孔门。 车在孔门大院前停下,立即涌出一大批人来,准备迎接孔胖子归来。 只是,当孔门的弟子看到门主的尸体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先是震惊的带来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院落,随即便是哀痛的悲泣在天地间响彻。 在纷乱悲凄的哭喊声中,无名走下车来,只简单地说了两句,把两具尸身交给了门人们装敛。之后,就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往后院的“老地方”走去。 一步又一步,百余步的距离,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比。 “吱呀”一声,小屋子的门被打开。无名行尸走肉般走入房中,随手便把房门掩上。 小屋子还向三人最后相聚那天一般,案几上还留着那壶“万事空”尤未收拾。 无名瞥了一眼,忽然想要借酒消愁。 可他在小屋子里翻了个遍,也未曾找到孔胖子藏下的酒与放好的酒具。 这个胖子,平日里每每拿出那些物事都如同便戏法儿一般。如今,就这么没留下一句话边走了,竟然才发现没了他,这小屋子也就没了生趣。 一无所获的无名重新回到案几一旁,盯着那壶“万事空”,有着满腔的愁绪斩不断、理还乱。 心烦意乱之时,他也不再计较那壶中酒的滋味,拿起酒壶,便仰头往嘴里灌下。 一壶酒咕咚咕咚地浇入了愁肠,仍是没有任何的味道。无名只觉好似饮了一壶白水。 但偏就是这一壶白水,让无名久未湿润的眼眶再次涌出泪来。 接着,在泪眼朦胧里,无名沉沉地昏睡过去。 …… 又是一个晨曦,月亮高挂在天空。晴云之后,藏着点点星芒。 蝉鸣于苍松之上,雀语在寒梅之间。 东风拂面,却带着丝丝清雪。 小屋内,案几上的烛火燃着,总算把亮堂的房间照得有些昏暗。 无名在这么一个日子醒来,却看见孔胖子坐在自己面前,正研究着如何减肥。而姜公主靠在自己身边,还是初见时的俏丽模样。 激动的他正要说话,房门却忽然被推开。 扭头看去,却是叔段兴冲冲地跑进屋来。他还是孩童时的相貌,正冲着自己开心地喊着父亲。 在这样一个清晨,花未落,雪未消。 美人在侧,知己相交。 一切如此荒谬,却一切如此美好。 无名伸手去触碰叔段的脑袋,却触不到。他又张口去喊孔胖子回头,却无人晓。最后,他打开双臂,拥抱姜公主入怀,终于感到一缕轻烟从怀中溜走。 惊回首,孔胖子不在,叔段也不在。烛灭灯息,花凋叶回。寒鸦声声,惊破苍穹。夜空中白日高悬,却照不亮方寸明堂。 一切烟消云散,一切尘埃了了。 红颜白骨流水逝,知己相逢聚浮萍。 骨肉分离千种恨,生死彭殇一等同。 春来叶落花不开,秋去蝉语鹊常鸣。 醉生梦死无痕迹,万事空留有余情。 颠倒世界,大梦荒唐。 梦醒来,泪沾裳。 再次回到苦难的现实中,无名还躺在小屋子的案几旁。 此时的他,衣衫早已被泪水浸透。但心中的愁绪却似乎消散了不少。似乎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都已无法再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波澜。 无名伸手再抓起那壶酒来,才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元知万事皆空,最是人间无情。 无名终于懂了这壶酒的名字,可却再也没有人与他共饮了。 将手中酒壶随手丢在一旁后,无名站起身来,打算到外面看看情况。 小屋子门打开,却已经有几名孔门弟子候在外面。 见到无名终于从屋内出来,几名弟子上前行了礼。 还过礼后,无名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那几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忽然一齐又向无名行大礼拜道:“孔门众弟子拜见新任门主。” 见状,无名大惊,连忙解释道:“各位兄弟且慢。在下虽与孔门主有旧交,但终究不是贵门中人。这门主的位子,还是在贵门中另寻高明吧。” 话音才落,一位稍年长些的弟子说道:“先生,老门主临走之前,特意向我们交代过。若他遭遇不测,不能平安归来,便由先生替他接掌这门主的位置。老门主也说了,若是先生执意不允,这孔门便将自行解散,不复存在。先生,孔门的生死存亡,就看您了。” 无名这才知道,原来孔胖子早已为身后事做足了打算。如此一来,自己若是再不答允,那便是有负孔胖子相托之事了。 想到这里,无名只好勉强着应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便暂且接掌门主之位。待我在门中寻到德才兼备之人,便再交由他来继任。” 话音落,孔门弟子纷纷再拜。 拜罢,又有弟子说道:“门主,老门主和另一位先生的丧葬之事,还要请门主定夺。” 无名微微一怔,回道:“没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一切依礼办了就好。” “可是……”那弟子似有些为难,却又不大敢说出口来。 “怎么了?但说无妨。”无名有些不解地问道。 那弟子这才放心答道:“老门主的还好说,另一位先生的名讳、牌位却又如何去写?” 闻言,无名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叔段这一年来出入孔门,与人交往,都是以孔胖子好友自居。却未曾提起过自己的姓名出身。偶有打听起无名与叔段关系的,也都只回以兄弟之类的,并不提直言父子。便是因为怕引起周围人的异样目光。 此时,叔段离世,总该有个身份。但无名却不知该如何给他这个身份。 直言他是郑国公子或是将他的大名搬出,都难免会引起一阵骚动。 毕竟,共叔段是曾经公子州吁的至交,州吁兵变篡位,他也出了不少力。卫国的男女老幼,对他都颇有成见。再者,此次大战,也是卫郑之间的争斗。叔段身份甚是尴尬。他明明是郑人,却为卫国而死。如此一来,不免两面都不讨好。 如此一来,便要将叔段的真实名姓隐去。 另外,无名也不能写明叔段与自己的真实关系。 如此一来,叔段的丧葬之事确实是有些为难。 众弟子见无名愁眉紧锁,便不再说话。都保持着安静,好让无名能安心思考。 片刻,无名终于开口道:“就写,卫人姜段吧……” 到最后,无名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他选择了姜公主的氏与叔段的名,为叔段留下了这个名姓。但终究没办法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身份。 生来身份不明,死后亦是身份不明。 叔段的一辈子,到头来竟然是如此结局。 无名向孔门弟子撂下那句话后,便又转身回了屋子。 房门关上,无名靠着门扉,双手抱着脑袋,缓缓蹲坐下去。 蓦然抬头,这次,他眼里除了悲伤和懊悔,又多了一丝怨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八章 拨弄风云 北制之战一年后,仲秋,朝歌城,孔门大院。 老大夫石碏的登门造访,给这个日渐门庭冷落的宅院重添了几分荣耀。 这是无名第一次以孔门代理门主的身份,请石碏到孔门中作客。而这次宴请,自然也并不是简单地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石碏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带太多的侍卫随从。 人多必嘴杂,难免有些什么不该听到的话被听到,然后再被传出去。 石碏方从车辇上下来,无名便已上前搀扶。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无名如今在卫国最大的靠山,他若想借势拨弄风云,便必须与这位老大夫处理好关系。 好在无名毕竟曾经在某些私密的事情上于老大夫有些人情在,而这份人情又太过重要。所以老大夫始终对无名照顾有加。也正因如此,石碏才会在这个乍暖还寒时候,迎凉冒风而来。 两人才一见面,无名便已最恭谨地态度向老大夫问了礼。接着,二人便以几句寒暄开始,攀谈起来。 “这一年未见,小门主清减了不少啊。看来定是门中事务繁多啊。”石碏因为始终以为无名尚还年轻,便总是习惯以“小门主”称呼于他。毕竟前两任的孔门门主都是进入中年之后,才开始统掌全门的。 无名见石碏说话时甚是随意,并不像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便笑着应道:“在下才疏学浅、阅历不足,比之孔门主自是远远不如。是以处理起事务来不免有些劳心费神、力不从心。好在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多花些精力,总也应付得来。无非便是消瘦些罢了。” 两人边说边走,此时的孔门院中,弟子寥落,门可罗雀,早已没了昔日盛景。 偌大的庭院之中,再无鼎沸之声。寒蝉凄切里,只剩下几名门人在清扫着落叶。 “唉......孔门主也是可惜啊......”提起孔胖子,石碏也不禁长叹一声,深感惋惜。 无名神情微有些伤感,应道:“是啊,若是孔门主还在,孔门也不至于沦落今日这般模样......”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来到正堂。 无名招呼石碏落下座来,又着门人将准备好的美酒佳肴次第摆上,这才吩咐众人退下,自己也坐下来,和石碏继续聊了起来。 “不知小门主今日专程请老夫前来,却是为了何事?”石碏开门见山地问道。 无名却也并不隐瞒,微微一笑,开诚布公道:“老大夫,实不相瞒,在下这次请老大夫前来,乃是为了辞行。” “辞行?小门主要离开吗?那这孔门又如何?”石碏震惊不已,原本正自抚着长须的手停在半空,眉间的皱纹也更深了几分。 无名早已猜到石碏定然会对自己的决定大为不解,却也并不着急解释,依旧从容答道:“老大夫,这孔门如今的状况您也看到了。即便在下再怎么努力,也依旧恢复不到往日的辉煌。人若想走,我不能留。既然已经如此,在下倒不如解散了这孔门,也算各自清净。” 石碏见无名竟然能将此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心中不免有些狐疑。毕竟,无名的能力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他绝不是那种会如此自暴自弃的懦夫。 正因如此,石碏才会觉得这中间必有蹊跷。 于是,石碏略带笑意地旁敲侧击道:“小门主并非池中之物,既然舍的下江河,想必心中更有四海啊。” 无名听出了石碏的弦外之音,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是要到别国去另寻前途。便苦笑着摇头道:“是老大夫高看在下了。在下不是入水金麟,也不求海阔天空。在下所求,不过‘心安’两字罢了。” “哦?如何心安?”石碏对无名接下来的打算颇为感兴趣,于是问道。 无名却买了个关子,说道:“老大夫不用着急,这顿饭吃完,老大夫自会知晓。” 石碏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抚须笑道:“好,老夫倒想看看这顿饭局上,小门主能给老夫带来多少惊喜。哈哈!” 说着,石碏端起一杯酒来,朝向无名。 这样子,显是提前在为接下来的事而向无名致敬。 无名自然不敢如此放肆地接下石碏的敬酒,连忙说道:“老大夫实在折煞在下。这酒在下饮了,不过当得算是在下敬老大夫的。” 说罢,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石碏见状,心中畅快,倒也不再计较,亦将杯中酒水饮尽。 酒酣胸胆,不问烦忧。推杯换盏间,两人大谈起人间风月。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三杯两盏淡酒,也抵得过晚来风急,总把心暖透。 正开怀畅饮之间,从堂外缓缓走进一名孔门弟子。 那弟子进得堂中,向着无名两人分别行了礼,随后便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石碏觉得有些奇怪,便停下了手中的杯盏,不解地望向无名。 但见无名不慌不忙,冲着那弟子使了个眼色。 那弟子心领神会,恭谨地答道:“回门主,晋国传来消息。曲沃姬鳝病重,估计撑不过来年春天了。晋侯那里,似乎已准备对曲沃下手。请门主指示接下来的安排。” 听罢弟子的回报,石碏有些惊讶。刚才那弟子所说的事情,关系到一国的政局,而且都是隐秘之事。它既然能回报得如此详细,显然是在晋国设下了不止一处暗桩。没有想到,在无名的掌管之下,孔门竟然开始进行这种活动。 石碏看向无名,但见他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就行,别的不用做。” 那弟子领命,随即退下。 孔门弟子离开后,石碏问道:“小门主如此关注晋国动向,可是打算往晋国去大展身手?” 无名笑而不语,再次举杯敬酒。 石碏虽有些不喜,但毕竟无名有言在先,便也不再追问。 两人再次对饮了起来。 窗外寒风乍起,吹动着梢头枯叶簌簌凋零。 烛光摇曳,灯火辉煌,堂中的二人却已不再如刚才那般饮得畅快。 在只言片语中又饮了几杯。 堂外又有弟子走来。 一如适才的模样。那弟子入门行礼,便站在一旁等候。 这次,石碏已不再疑惑,直接看向无名,等着他下令让那弟子回报。 无名仍是神色自若地笑着,冲那弟子点点头。 那弟子见状,禀报道:“回门主话,秦国来信,秦公突发疾病,上卿端木易已为其诊治,现情况尚不明朗。” 听罢,无名追问道:“继承人定下来了吗?” 那弟子继续回道:“秦国大公子早夭,现在定下的世子为秦公长孙。” “好。继续原定计划。”无名正色说道。 那弟子领了命令,也立即退下。 这时,石碏已不再恼怒。取而代之的,是对无名所谋之事的好奇与不安。 前有晋国的秘辛,后又秦国的近闻。无名苦心积虑地安排大量人手在这些国家刺探情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对此,石碏只能再次茫然地看向无名,等待解答。 可无名仍是笑而不语,自顾自地饮着酒水。 没有得到答案的石碏只好暂且作罢,若有所思地饮着酒。 窗外的秋风停了,静谧的夜显得更加冷清。堂内的两人已经没了言语交流,只有偶尔发出的杯盘相击之声,显示着宴饮仍在进行。 又是几杯酒饮下,堂下再现来人。 这名孔门弟子迈步入堂,还未见礼,石碏已忍不住道:“不必讲究那么多了,有什么快说吧。” 那弟子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无名仍是从容不迫。他笑着对那弟子说道:“别怕,听老大人的,直说便是。” 那弟子这才镇定下心神,缓缓答道:“回门主、老大夫,齐国来信,咱们派人送给齐公的女子于前月得宠,如今也已怀了齐公的骨肉。” 这次,无名终于没有忍住心中喜悦,拍手笑道:“好,想办法看护好他们,定要做到母子平安。” 那弟子得了命令,向着两人分别一揖,复才退下。 此时的石碏终于再也抑制内心的震撼,骤然站起身来,微微颤抖着,惊愕地问道:“小门主,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此做法,已相当于控制了齐国的君位继承。这是有违礼法的啊。” 无名嘴角扬起,冷笑着回答道:“老大人,这些年的天下你也看到了。礼法真的还那么重要吗?我不杀人,人便要杀我。去年的教训还不够吗?就在年初,郑国又联合齐鲁讨伐了宋国。乱世无义战,咱们不图强,迟早是会挨打的。” 石碏缓缓坐下,心情难以平静。 无名的话说得虽然大逆不道,却也句句在理。 如今的世道,礼法远没有实力重要。 良久,石碏终于再次开口:“小门主,你并没有真的将孔门解散,对吧?” 无名面带微笑,轻轻点点头。 “你请老夫来的意思,老夫懂了。卫国的事,老夫也可以助你。不过老夫还是有句话要送给小门主。” “老大夫请讲。” “做人留三分,凡是勿做绝。” 听完石碏的话,无名不禁低下头沉吟起来。片刻,他抬头回道:“多谢。” 而此时,石碏已走出正堂,行至院中。 那副垂垂老矣的身躯走在清白的月光里,颤颤巍巍,却依旧挺拔。 无名刚想出门相送,石碏却如同感受到了他的意志一般,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道:“小门主不必送了。山河万里,自有来人。天长地久,莫忘初心。” 无名看着那老人的背影,品味着这句话。忽听到院外又传来一声感慨: “又起风了。这天啊,到底要变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零九章 新君旧臣 又是一年春好处,偏生岁月不饶人。 这年花开正好的春天,秦公嬴无忌病逝。作为师傅和上卿,端木易用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能把他救回来。 因为无忌的孩儿早夭,作为长孙的嬴立继任成为新的秦公。 嬴立虽然年仅九岁,却继承了父辈们的天资,刚一临朝便显露出了非凡的政治才能。当然,少年英雄的另一面,便是年轻气盛。 如同每一个少年都会对父辈奉若神明的人或物持有怀疑态度,小嬴立也早已在心中默默地对被称作秦国柱石的端木易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另外,自嬴立出生时起,大秦崛起初期的老贵族们大多都已作古,后辈们又多庸碌无能之辈。这样的情况,也让嬴立与建国后才产生的新贵族们更加亲近。 而新老贵族的矛盾有始终存在。 嬴无忌在位时,尚有蒙艾为他分忧。可蒙艾如今也已身殁,蒙氏一族的后人又更多地投身军旅。这样一来,前朝之上便少了制衡新旧贵族的一根杠杆。 终于,在嬴立继位的两个月后,积怨已久的新旧贵族再次于朝堂上燃起了战火。 导火索便是关于秦郑交好之事。 秦郑两国的联盟,是嬴无忌在位时便议定好的。按理说,本没有什么继续争论的价值。但事情却在这几年有了变化。 郑国这几年依靠着地域的优势,发展迅速,日渐强大。不禁与曾经一同的盟友宋国决裂,而且还和齐鲁等国另立盟约。 如此一来,本来就越发不牢固的秦郑结盟变得更加脆弱。 因此,以甘兴、刘破虏为首的新贵族们便提出了放弃旧盟的想法。 尤其是刘破虏,他本来就是郑国出逃的哑兵,对郑国公室早已恨透。尽管事情已过去多年,他也已是垂暮之年。但在对郑国的态度上,他仍是未曾有过改变。 这一日的战火便首先由他挑起。 朝会方一开始,刘破虏便将这个筹划依旧的提议抛出——放弃秦郑联盟,重新结交盟友。 此提议刚一提出,老臣的队伍里,便有一人站出来反对道:“秦郑联盟,乃是自文公继位起就开始筹备的,如今已延续数十年,牢不可破,岂是说放弃就可放弃的?!” 说话的人是公冶勋,如今他也是暮年,尽管行动有些不便,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 公冶勋话音刚落,刘破虏驳斥道:“司徒大人,今时不同往日,郑国变了!” “郑国是变了,变得更强了。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与他们结盟。否则,我们在东方各国的眼里便始终抬不起头来。”公冶勋语重心长地说道。 刘破虏闻言,丝毫不给公冶勋面子,高声辩驳道:“荒谬,荒谬!我大秦的地位又岂是靠结盟得来的。况且,如今的郑国,穷兵黩武,攻伐无常。卫、宋两国,哪个不是曾经与郑国交好的,如今呢?在郑国那帮肉食者眼里,从来就没有情义,只有利益。再结盟下去,没准儿我大秦也要面对他们的刀兵。” 这番话说完,还没等公冶勋说话,又有一人站出来为结盟声援:“老司马所言差矣。郑国所以与宋、卫交战,实为宋、卫曾联军围郑,并非郑国不顾旧日之好。相反,如今齐、鲁亦与郑国结盟,各有所得,岂不是互利之举?” 说话之人是一名中年,乃是韩公望的后嗣子孙,唤作韩清。他抢了公冶勋的话,自觉失礼,便在说完之后又向公冶勋深深一揖。算是赔了个礼。 韩清的话说完,刘破虏正不知该如何继续反驳。便在此时,人群中又站出一人来,却是如今的司空大人甘兴。 甘兴不慌不忙地冲着嬴立一揖,又对着公冶勋、刘破虏分别一揖,这才说道:“韩大夫所言宋卫之事确实不错,却也并不全然。邦交之间,从来没有长久的恩仇,只有永恒的利益。宋卫之所以被郑国所弃,说到底还是因为对郑国已无可以利用的地方。据说,当年联军围郑,鲁国也曾相助阻截了齐国。如今三国却能互相联盟,说到底还是有利可图。可我秦国与郑国联盟了数十年,我们从郑国那里获得过多上利益,郑国又从我大秦这里获得多少利益?都是寥寥无几。如此一来,我大秦真的还有与郑国联盟的必要吗?” 甘兴说完,众臣间便开始产生了纷杂的议论之声。 因为他说得不错。这些年的联盟,秦国所得到利益确实已一年不如一年。 可即便这样,仍是有人不接受这个看法。 此人便是蒙氏一族的后人蒙心。 毕竟蒙艾曾经也作为使臣参与过秦郑联盟的商定。如今,蒙心见朝中众臣开始有了动摇,便愤然说道:“秦郑联盟是祖宗之法,是国策,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利益就抛弃不要呢?况且,此策乃是端木先生亲自出面促成的,难道还能有错不成?” 他这话一说完,场间再次变了风向。因为端木易在众多大臣的心中仍是完美无缺。蒙心拿出端木易的名号来,自然是十分管用。 可偏偏这一句话,也惹恼了一个人,那就是小秦公嬴立。 自嬴无忌生病之后,端木易忙着照顾嬴无忌,便不再参与政事。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至今。因此,这次朝会他依旧没有参与。 可即便没有参与,他依旧在众臣之中有着如此地位,这让嬴立更加不快。 难道整个大秦的文武官员竟然还抵不过端木易一人不成? 压抑着这股怒火,嬴立看向欲言又止的甘兴,问道:“司空大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甘兴本就察觉到了嬴立的不满,此时听到嬴立专门叫自己回答,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于是,他恭谨地答道:“端木先生足智多谋,自然是无可非议的。但据臣所知,先生也确实与郑国有些旧交。正因如此,先生才一直主张秦郑交好。如果臣没记错的话,郑都被围之时,先生还曾专门去了一趟郑国,为他们解围。如此想来,先生倒更像是两国的臣子啊!” 此话无异是诛心之言。 两国臣子,换句话说就是不忠不义。 话一出口,公冶勋等一干久在朝局的老臣便察觉到了事情不妙。官员们纷杂的争论声也渐渐止息,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众臣震惊的目光里,甘兴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听罢甘兴的话,嬴立终于对秦郑联盟和端木易都厌弃到了极点。 鸦雀无声的朝堂之上,嬴立用尚且稚嫩的声音冷哼了一声,随即说道:“秦郑联盟之事,既然已无什么存在的价值,便即舍了吧。以后,若非寡人有令,任何人不许再东行郑国!” “君上……” 几个年轻的旧派臣子正要再劝阻几句,却被公冶勋伸手拦下。 此时,嬴立也恰好向这边投来冷峻的目光。这位小君主神色严厉,不容辩驳地接着说道:“好了,寡人看你们也没什么新鲜东西要说了,今日便散了吧。” 说罢,嬴立愤然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直到嬴立离了大殿,众臣们这才再次议论纷纷起来。 却说嬴立离了大殿之后,一路气鼓鼓地往自己的寝宫走去。他虽然人小腿短,但步子倒是迈得极快。后面伺候的宫人们紧紧跟着,没多久竟已累得有些气喘。 这般直走到寝殿门前,小嬴立忽然停下,这倒把那宫人吓了一跳。 那宫人慌忙也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等候嬴立的指示。 但见小嬴立气呼呼地跺了几下脚,斜眼看向那宫人,问道:“秦郑联盟的事情,你怎么看?” 那宫人吓得一个激灵,忙说道:“君上着实为难下官了,下官只是一个在宫中做杂事的。哪里懂得了这些?” “哼,好。不懂这个是吧?那我问个你懂的。”嬴立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说一说,端木易此人到底如何?” “……啊……这……”那宫人显得更加慌乱了起来。 “让你说你就说,别扭扭捏捏的。寡人看着就来气。”嬴立怒道。 那宫人见嬴立已然生气,便不敢再支支吾吾的,只得唯唯诺诺地说道:“下官听说,端木先生是个贤才……” “贤才?呵,现在朝中大臣都把他的话奉作金科玉律,他倒是真贤啊?!”嬴立咬牙切齿道。 宫人低着头,浑身颤抖着,又继续说道:“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那宫人得了应允,这才字斟句酌地说道:“端木易先生嘛,确实有才能。可是,这些年,老君上似乎太宠他了些。君上新继位,总得培养些属于自己的得力干将。至于有些旧人嘛……” 那宫人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但嬴立已经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之后,嬴立冲那宫人沉声说了句:“退下吧……” 说罢,嬴立迈步回了寝殿。 那宫人看着嬴立的背影,暗暗地点点头,嘴角悄悄向上扬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章 君威当立 秦都西新邑,城南,上卿府邸。 才从朝会上下来,公冶勋便领着蒙心、韩清等人匆匆往此处赶来。 众人到时,端木易原本正在府中穷究医术。忽然听到家奴传来的消息,便赶忙从自己房里出来,到正堂中相迎。 端木易到时,众人已在等候。 看见主人终于到来,公冶勋率先站起身来,领众臣一起,向着端木易作揖行礼。 端木易见状,连忙迎上去扶起公冶勋,尊敬地说道:“老司徒折煞我也!” “端木先生,”公冶勋站直了身子,面有忧色地说道,“老夫无能,秦郑联盟之策,没能替先生守住。” 端木易闻言,微有些惊讶,蹙眉问道:“老司徒这是何意?” 公冶勋长叹一声,浑浊的老眼里充满着自责,缓缓说道:“今日朝会,君上已经做了决定。秦郑联盟从此后作废……” “哦,这件事啊。”端木易显得比想象中要淡定的多,在他看来,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秦国自己发展的好,和不和郑国结盟,倒不是一件必须之事。 众臣显然也未想到端木易竟然能如此风轻云淡地面对此事。不过端木易可以不在乎此事,他们却不能。 毕竟秦郑联盟的取消,所代表的远不止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意味着在这一次的新旧交锋之中,旧贵族被新贵族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联盟可以破裂,但绝不是以这种形式。 因此,作为旧势力的新锐力量,蒙心希望端木易能更加重视起此事。于是,他走上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对端木易说道:“先生,可不是这么简单啊。秦公可还说了,今后没有命令,不许再有任何人与郑国有来往。” 这话一说出口,端木易顿时怔住了。 追加的这条君命,要远比联盟瓦解一事更有针对性。 秦国上下的臣子无不知晓,上卿大人端木易先生,与郑国公室素来交好。 秦公这条补充在后面的命令,无疑就是为端木易量身定做。 而作为老臣的公冶勋开始时之所以未提及此事,便是担心端木易会因为这件事和新君之间产生嫌隙。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拦住蒙心。 端木易听完蒙心的话,沉默了许久,这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特殊性来。于是搀扶着公冶勋,将他领到一旁坐下,才又面色凝重地问道:“老司徒,今日之事,到底是何情况?” 问话时,端木易也在堂中落下座来。 待端木易坐稳,公冶勋才又面色沉重地把今日朝堂上的事详细地说给了端木易听。 公冶勋讲完,堂中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而坐,噤声不语。 良久,端木易终于开口说道:“一朝君主,一朝臣。在这件事上君上倒也没做错什么……” 端木易虽然肯定了嬴立的做法,但语气中还是不免有些无可奈何。 “先生,您难道不打算挽回一下?”韩清不甘心地问道。 但见端木易摆手说道:“没什么可挽回的。如今的我,在秦国确实影响太大了。君上若不如此做,他的威信便永远也树立不起来。”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堂中众臣都颇为不解。 这时,公冶勋于一旁缓缓说道:“老夫大概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此言一出,众臣都看向老司徒,等着他解释端木易的解释。 只见公冶勋神色凝重,抚须说道:“襄公立国,文公图治。前两位君上或起家国于毫末,或扶大厦于将倾。他们履至尊之位时,虽有先生相助,但因先生尚且籍籍无名。是以,群臣百姓、卿士庶民只知君上,不知先生,故都能以君权为圣,君命为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转脸看了一眼端木易,才又继续说道:“如今,小君上初临君位,却正逢国泰民安之时。开疆拓土尚无余力,富国强兵游刃有余。在外难有超越先人之功,在内尽是前朝股肱之臣。此时,我等又处处拿着旧时策口口称颂,拥着旧时人唯命是从。如此这般,让君上如何自处?” 话毕,群臣寂然。 公冶勋话中的“旧时策”、“旧时人”虽未明指,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得是“秦郑联盟”之事、“端木先生”其人。 这些臣子都是出身名门,尽管再是无能,这种事情也足以想的明白。 小君上今日的这些作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群臣和端木易一个下马威,也给自己树下威势。只有这样,他将来的话才能说得更加具有分量。 群臣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不再撺掇着端木易前去找君上理论,而是开始考虑在新的朝局下,如何能够和新贵族们平分秋色。 端木易看着众人各有所思但普遍充满着忧色的脸,微微笑道:“各位同僚还请不必过分忧虑。” 众臣闻言,看向端木易,等着他继续说。 见群臣忽然都看向自己,端木易倒也并不慌张,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新事物替代旧事物,这是从来都不能改变的。但也请各位想明白些,我大秦建国不过百年,现在这些所谓的新人,将来也会是旧人。所以,若真想在百年传承里屹立不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变’。时代在变,君上在变,谁要是不变,就会被淘汰。但要是能够跟得上变化,让自己跟着我大秦一同发展,一同变化,就一定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与时俱进,才能与时俱存。” 端木易的话说完,众臣愕然。他们来此,本是为了请端木易随自己一起对付新贵族,没想到端木易这一番话醍醐灌顶,倒是好好给他们上了一课。 老中青各个年龄的官员,在听完端木易的这番话后,都感觉自灵魂到肉体全部受到了洗礼。 老司徒公冶勋坐在原地,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那句“与时俱进”,竟如同魔怔了一般。 端木易看着这些如沐甘霖的群臣们,无奈地苦笑着。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给一群先秦百官上思想课。 在上卿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众臣便陆续离开了这里。只剩下公冶勋还留在原地,似还有话要对端木易讲。 端木易看老司徒已从刚才的震撼中恢复,便好奇地问道:“老大人,您还有什么事要对在下说吗?” “哦,先生,老夫确实有话要说。”公冶勋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他才又开口说道:“先生,今日之事,老夫尚有顾虑。” 谁知端木易倒并不意外,直接问道:“老司徒是怕小君上会来找在下的麻烦吧?” “呃……先生通达……”公冶勋没有明确肯定,但他这么说无疑也是确定了端木易的说法。 但见端木易轻叹一声,方才说道:“在下之所以自无忌宾天之后便闭门不出,就是怕给小君上带来不好的影响。但没想到过去这几十年,我在各位心中树立的形象竟已达到这般地步。不过只要是为了大秦考虑,若小君上真的有需要的话,我端木易一人的荣辱又有何妨。” “先生这般忠肝义胆实在是吾辈的楷模。老夫佩服佩服。”说着,公冶勋站起身来冲着端木易拜道。 端木易慌忙也站起身来,连声说道:“老司徒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两人复又坐下,公冶勋才又说道:“先生,老夫还有一件忧心之事。恕老夫直言,若先生真的被君上罢免了,今后这朝中之事,我们该如何行事。” 端木易倒是也不介意,轻松地说道:“那倒也没什么不好做的。你们如之前那般就挺好。若论才干,我大秦群臣倒也不必别国差上多少。只要记得,千万别起内讧,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老夫明白了,多谢先生。”公冶勋起身拜道。 看样子,他是已经打算拜别离开了。 于是,端木易便站起身来,准备送公冶勋离去。 正在此时,堂外一名家奴匆匆跑了进来。 端木易微微一惊,倒也不生气,和声问道:“怎么了?” “家主,不好了,不好了!”那家奴神色慌张地回报道。 端木易和公冶勋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速速报来!”端木易终于有了些许紧张。 那家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宫里来人了,他们说……” 一个“说”字还没说出口,已经又有几个宫人领着若干侍卫兵马从堂外走了进来。 这几人不等家奴回完端木易话,便即打断他说道:“君上有旨,罪臣端木易上前听令。” 端木易和公冶勋顿时担心起来,但也不敢违抗君命,赶忙上前拜礼听令。 两人方才在宫人面前站定,那些站在宫人身后的侍卫却已走上前来,将端木易控制住。 公冶勋大惊,慌忙问道:“这位大人,端木先生犯了何罪,你们竟要如此?” 但听那宫人语气严厉地说道:“端木易里通外国,误我大秦,罪不可赦。君上有令,暂且收押,等候问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忧谗畏讥 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斗争。对于中央集权的时代,王权与相权的此消彼长,便是亘古不变的主题。 秦国虽然尚没有设置相国这样的职位,但端木易凭借着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其地位之高、威望之高早已经无异于相国。 如此一来,他便成了新君继位之后,树立威信时,最大的绊脚石。 小秦公嬴立明白此事,端木易也明白此事。所以,两人一个想尽办法进行打压,一个费尽心思退居幕后。 可即便如此,仍是不够。 旧臣们对端木易的追捧,让嬴立意识到端木易已根深蒂固得让自己不得不设法将其铲除。 于是,便有了上卿府内发生的这件事情。 面对宫人和侍卫们的缉拿,端木易没有丝毫反抗,坦然地跟着他们回了宫中。 在端木易看来,这件事还是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因此,他仍然笃定嬴立想要的,只是自己交还权力。 不过这件事还是让公冶勋感到不安。 在端木易与宫人们离开上卿府邸之时,公冶勋也跟了出来。他没有知会端木易,便自作主张往各个大臣府邸前去走动联络,企图联合着众臣,一起去面见君上,救出端木易。 …… 宫城,正殿。 小秦公嬴立看着被侍卫们押送来的端木易,脸上露出了与他年龄不大相符的冷笑。他不屑地说道:“端木易,你可知罪?” 殿内幽森,燃着灯火。光影打在嬴立的侧脸之上,显得炽烈。 对面,端木易端立于殿中,四周皆暗淡,一股寒意笼罩了他的身体。他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嬴立,不卑不亢地说道:“君上此言何意?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君上何故会如此猜忌微臣?” 嬴立看了一眼端木易,他情真意切的模样不仅没有让嬴立感到心安,反而更生厌恶。 于是,嬴立不为所动,转身走到案几旁边,指着案几上堆叠着书简说道:“这些,是从你府里搜查上来的东西,你看看寡人可冤枉你了?” 说着,他从案几上随手拿起一卷竹简,扔到了端木易身边。 不明所以的端木易蹲下身子,拾起竹简来,看着上面的内容。上面写着郑国未来几年的崛起之路。 这确实是端木易所写。 这些年,端木易发现自己对前世所学历史的记忆越发的模糊,于是,他开始尝试着把还能捋得清历史事件先写下来,以供自己将来忘记时可以参考。 这件事才刚刚动工不久,所记述的内容也不过刚刚才到郑庄公小霸。 这件事本来进行得极为隐秘,这些竹简也被端木易收拾得极好,不知怎么却会被人翻出送到嬴立手里。 顿时,端木易感到背脊生寒。他这才发现,今日嬴立把自己抓到这儿来,可能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那么,能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到底是什么? 党争?谗言?诽谤?诋毁? 似乎每一样都有可能,又每一样都没可能。 端木易想过嬴立继位后,自己难免会遭到打压,却从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迫害。 面前的这些竹简他确实解释不清。而正是因为这份解释不清,他可能要面临灭道:“苦心钻研?这就是你苦心钻研的内容?” 说着,嬴立又从书案上拿起一卷竹简扔给端木易。 端木易低头一看,更加震惊。这是自己这些天研习医术记下的笔记,明明群臣前去寻他之时他放在了自己房间的案几上,如今怎么也到了这儿? 端木易震惊地弯腰捡起竹简,打开查看里面的内容。这才发现,这卷竹简虽不是自己的原版笔记,却是按照自己的那一份原模原样抄录的。 看样子,上卿府邸终究还是有了内鬼。这让素来尊重并爱惜家奴的端木易,不禁感到十分心寒。 端木易明白,在这件事上,自己已经没了辩解的余地。因为任何的辩驳都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所以,他打算从别的方向寻找出路。 于是,端木易沉声问道:“君上,即便有这些,应该也不足以就证明微臣有叛国之罪吧?” 这句话倒没有说错。刚才那些东西,说到底,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物事。若是以此来给端木易定罪,不免有些难以服众。 但见嬴立听罢此话,年少的脸上更加地充满不屑,冷哼一声道:“好!今日,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说罢,嬴立冲着殿外喊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又将一人押上殿来。 那人三十岁左右年纪,个头有些矮,双眼细长。 端木易看到来人,脸色大变,瞬间没有了血色。 “端木易,他是谁?”嬴立指着被押上来的那人问道。 端木易强自镇定下来,回答道:“此人乃我府上的家人,唤作黄平。” “黄平?”嬴立冷眼笑道,“我看是叫芈平吧?!” 端木易心中惊诧不已。芈平的身份,他从未向第二个人说过,嬴立却又是从何得知。 “君上这是何意?”端木易故意装出一脸茫然之态。 “寡人只是在想,楚国的公子居然也在你府上做家人。先生府中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嬴立道。 藏龙有没有不知道,卧虎看来确实不少。 察觉到自己一切的隐秘,可能都已被嬴立知晓,端木易终于不再做无谓的抵抗,淡然问道:“君上打算怎么处置微臣?” “呵,总算认了……”嬴立轻蔑地瞥了端木易一眼,接着说道,“既然你愿意坦白,我也不为难你。叛国之罪乃是死罪,你是两朝老臣,自由分寸,不如自己掂量着办吧。” 端木易明白,嬴立这是在逼自己自戕。 可问题就在此处,端木易无论如何是死不了的。这自戕之事,他是实在做不到。 看着端木易颇为为难的脸色,嬴立误会更甚。他直以为端木易是贪生怕死,才不敢做出抉择。 此时,少年君主的心里,对这个辅佐了自己祖父和曾祖的老臣已经失望透顶。他鄙夷地转过脸去,不再看端木易,等着他的回答。 正在此时,殿外匆匆跑来一个宫人禀报道:“君上,老司徒领着一帮官员正在殿外相候,等着见君上。” 得知这个消息后,嬴立更加恼怒,端木易却暗叫不好。 嬴立本就正在气头上,他对端木易最大的不满,从来就不在于竹简和芈平。而是在于端木易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威信与诠释。 只要端木易余威犹在,嬴立这个秦公之位便怎么也坐不踏实。 因此,公冶勋此时带着群臣来给端木易求情,不止不能让嬴立网开一面,反而会更加得火上浇油。 果然,嬴立此时转过身来,幼小的身躯因气愤而有些颤抖。他顿足怒斥道:“反了,反了!寡人的臣子,居然都来为你这个反贼来求情!” 端木易低头站在那里,心中懊悔不已。若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在上卿府时他就该多嘱咐公冶勋几句。 正自这般思量着,嬴立已对着那上殿禀报的宫人说道:“去,去把那些乱臣都给寡人叫上来。寡人要听一听,他们要怎么为这个贼子辩解。” 少年君主突然爆发出的怒火,让那宫人不寒而栗。他匆匆跑出殿去,唤上群臣。 群臣才刚进殿,便立刻纷纷拜倒。 嬴立看着这些为端木易求情的群臣,脸颊微微抽动,目光狠厉地瞪了一眼端木易,对着群臣说道:“为反贼求情?你们是来逼寡人来一场朝局清洗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去国怀乡 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锐气,也必有少年人的冲动。 所以,少年人易怒。 群臣为端木易求情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嬴立这个少年君主。 以至于他竟当着群臣的面,说出了朝局清洗这样的狠话。 面对君上的盛怒,群臣之中,已有不少人有了退缩的之意。但仍有如公冶勋这样的骨鲠之臣毫不畏惧,毅然说道:“端木先生忠肝义胆,老臣就是死,也不能看着君上如此对他。” 嬴立看着这些伏身在自己面前的臣子们,怒道:“好啊,你们都是忠臣,就寡人是不孝子。你们是不是还想说,寡人不配坐这个君位,不配统领你们些臣子?!” “臣,不敢!” 看着为自己求情的群臣和怒不可遏的嬴立,端木易在一旁有苦难言。 他只怕再这样下去,事态可能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于是,端木易抢着说道:“君上,微臣之罪,微臣认了。各位大人并不知情,还请君上不要怪罪。” 说罢,端木易又向公冶勋投去目光,言辞恳切地说道:“老司徒,是在下蒙蔽了各位。各位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君上并没有愿望在下。在下甘愿伏法,此后,还请各位好生辅佐君上。” 公冶勋本来还想着再替端木易辩解,但他看到端木易眼神里明显暗含着警示的意味,便再也不敢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众臣见公冶勋也不再说话,顿时没了主心骨,便也都沉默不语、不敢妄动。 嬴立见众臣不再有人说话,怒气虽减,怨气未消。他也愈发地意识到,端木易在群臣心中的地位,远远高于自己这个君主。 还是个孩童的嬴立竟然已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在这种情况中冷静下来。 冷静,是为了谋出路。 若真的想在除掉端木易的同时,还能不造成朝局混乱,顺利掌权,只怕没那么容易。 年少的嬴立处理不明白这种事情,但他知道有人一定能处理好。 尽管万分的不愿,嬴立还是把这个重任交到了端木易手里。 他要让端木易替自己选择一个最稳妥的方式,一个既能让端木易远离权力中心,又能让群臣臣服于自己的出路。 于是,嬴立看向端木易,目光终于不再如之前般充满敌意。他冷漠地说道:“端木先生,既然你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那么,寡人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死罪可免,但你总要给寡人一个交代。” 选择的权力再次回到了端木易手里,但他也明白,这个选择不好做。 自己离开容易,但怎么稳住群臣的心确实难上加难。 总得给嬴立编出来个由头,让他能名正言顺地将端木易的权势收走。 思虑片刻,端木易终于有了决定,他躬身一拜,说道:“罪臣僭越逾矩,有负国恩。自请降为庶民,即日起离开都城,前往西垂,为襄公、文公守陵。” 端木易的安排让嬴立八分满意。适才所说的叛国罪名终究太过严重,以此来为他定罪,只恐众臣不能答应。 而一个“僭越逾矩”却能了却诸多麻烦。 毕竟当今天下,又有几个没有“僭越逾矩”? 这本来就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 而端木易又自行请罪为民,离开都城,那便是堵住了众人之口,将原本集中在嬴立身上的目光分散开来。 但有一点,嬴立还是并不如愿。 那就是即便是离开都城,他依然放心不下。他想让端木易离开的是秦国。 因为只有离开秦国,端木易才是真的离开了他的权力场。 可如此做,不免对端木易又有些苛待。 于是,嬴立想出了一条折中之策,随即说道:“端木先生是三朝元老,就此降为庶民不免过为严苛。寡人的意思是,端木先生留位不留职,不再入朝即可。” 众臣闻言,见如今这个结果,竟如端木易于上卿府中所推测的一模一样,倒也惊讶。 但至此地步,已是嬴立最大的让步,众臣自也明白。是以无人再要求什么,反而一齐拜道:“君上圣明。” 而端木易却并未如此急着谢恩。在他看来嬴立不是那么容易做出退让的孩子,既然他肯让自己保留上卿之位,那必然还有后话。 不出所料,众臣对嬴立的称颂之词还未说完,嬴立又开口道:“另外,西垂偏僻,寡人担心先生不能久居。不如,先生就如同当年辅佐文公时一样,再替寡人行一趟天下吧!” 众人闻言,皆是惊愕不已。嬴无忌在时,端木易曾两次行走天下,一次是为了联合诸国向周天子复仇,另一次却是他自己浪迹天涯。但无论哪一次,都是一场遥遥无归期的旅行。 嬴立这句话,无疑是在将端木易逐出秦国。 臣子中,有几人正要出言相劝。却见嬴立再次看向端木易,字字铿锵地说道:“但端木先生,请你务必记得,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还是我大秦的上卿。” 这句话一出,无疑又是给端木易上了一层枷锁。 这是挑明了在告诉端木易,你在我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但也请你不要到别的国家去做些什么。 端木易当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佩服着嬴立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计的同时,也为他这种做法想了一个更文雅的说辞,那就是“占着那什么,不那什么”。 看着众臣难堪的脸色,以及嬴立得意的神情,端木易苦涩地笑着,答道:“君上圣恩,微臣谢过。微臣明日便即启程,离开国中,东行天下。” “嗯……”嬴立看着识趣儿的端木易,点点头,又说道:“你们都可以回去了。先生,别忘记把你的这位家人也带走。” 说着,嬴立指了指芈平。 责罚已经商定下来,众臣退去,端木易也带着芈平离开。 待所有人走后,嬴立站在殿中,思索起一件事来。 一件引发了这整个一场政治斗争的事。 他低头看着案几上堆着的那些竹简,正是这些竹简让他恼羞成怒,最终决定了将端木易直接抓进宫来。 可这些竹简,他却不知从何而来。 这个未满十岁的少年,经过了整个一番的博弈之后,终于冷静下来。 冷静之后的他,想明白两件事。 第一,端木易确实极有能力。正因如此,嬴立才不敢将他留在大秦,也不愿让他效力他国。 第二,那便是有人故意在引导自己除掉端木易。当然,这个人便是将这些竹简和芈平的消息留给自己的人。 少年试图将这一整天的事情捋清,终于对幕后黑手大概有了猜测。 于是,嬴立冲着殿外喊道:“所有在外面的侍卫进殿。” 侍卫们纷纷入得殿内,等候差遣。 但见嬴立眯起双眼,沉声说道:你们听着,将今日白天在宫中当值的宫人全部抓来,一个也不许遗漏。” …… 次日清晨,上卿府。 前来相送的群臣早早地挤在府门前,等候着端木易出门。 直至天光大亮,始终不见上卿府的大门打开,百官中不由得传出一些骚动来。 动静大了,自然引得主人相顾。 于是,上卿府的大门终于开了。 一位管事模样的老人从里面出来查看情况。 公冶勋作为百官之长,自然少不了出面询问:“老管事,端木先生何时出发啊?” 哪知那老管事一脸诧异地看了看这些官员,随后答道:“家主?家主天没亮就已经走了啊?” “什么?” 百官中爆发出一阵沸腾的议论来。 议论纷纷,惊起檐下燕群。 几只飞燕凌空东去,出了城门,直飞到城外三岔路口的一棵烂桃树上,方才落着。 树下,一架马车缓缓停稳。 车辇不浮华却足够稳当,上面端端正正坐着的,正是秦国上卿端木易。 前面赶车的御者停稳车后,回头问道:“先生,再往前就是岔路了,咱们往何处去?” 马车带来的清风拂过枝头,桃花瓣纷纷落下。 端木易抬头看了一眼满树桃花和一对飞燕,不由得想起了故乡的桃林。 如今自己被逐出秦境,返乡已是万万不能的了。只能看着这满树桃花聊聊慰藉一下思乡之情吧。 端木易从一旁取来酒壶,在树下洒下一半,独自饮了一半。算是履行对冉五每年的祭典。 接着,他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去国千里,怀乡寸心。 此番东去,又不知几时能回。 罢了,宝马雕车终好过竹杖芒鞋,二月春风总略胜一蓑烟雨。 他端木易虽比不上苏东坡,但这万里行缰的客途,却也并非不能苦中作乐。 于是,端木易指着遥远的东边,洒脱地笑道:“那边有山,有海。走吧,去看山,去看海,去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你问他将要去何方,他指着大海的方向。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他四海为家。 劝君更尽一杯酒,东出秦关无故人。 晴空万丈,春风十里。 桃花影落之中,一架车马缓缓东行,消失在秦境,消失在天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履霜冰至 冬十月,天寒,雪未至。 郑国北地共城,几十年前,这里还受大夫季氏管辖,如今却已成为了郑国北境的屯兵之所。 而城郊桃林外,一家唤作“蒋家客舍”的小店依旧开着。据年轻的主人说,这家客舍已传了近百年。 寒风凛冽,吹在人脸上尤似刀割。这样的天气里,谁也不愿在外面行走。 蒋家客舍的主人见天气如此,估摸着不会再有行人留宿,便早早地躲回了自己的瓦房,围着炉火饮酒取暖。 偏偏才坐下买多久,酒尚未温好,院外却传来了人声。 小主人忙出门来看,见到一个衣着将就的年轻人已来到了院中。院外,他的随从正在马车上等着,看来似乎是打算要在此落脚。 见来了生意,小主人连忙招呼道:“来人可是要在此落脚?” 那青年好奇地打量了小主人一番,方才行礼答道:“在下自秦国而来,想在此留宿一晚。这是在下身帖。” 说着,青年将自己的照身帖递了过去。 客舍主人仔细看了看身帖,盯着青年问道:“客人唤作端木易?” 青年点点头,应了一声。原来他正是在东方诸国漂泊了一年多的端木易。 自去年春天离开秦境以来,端木易先后在晋、周、卫各待了数月,直到三天前,才从卫国往郑国来。 自卫国一路南下,首先到的便是共城。 端木易在城外行走时,察觉此处有些眼熟。直走到光秃秃的桃林之外,他才想起来。原来此处,便是他第一次东行时,遇到季安、蒋仲达等人的地方。 于是,怀着重温旧事的想法,端木易便吩咐随从赶车前来这栋“蒋家客舍”。 五十多年过去了,蒋仲达早已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这青年主人看起来与蒋仲达颇为相似,也不知道,与他到底是何种关系。 青年主人确认完了端木易的身份,便把他引入内堂之中稍等。又招呼那随从将车卸了停好,那主人才再次回到堂内。 端木易看着这内堂中的摆设一如旧时模样,倒是想起了曾经与颜儿、蒋仲达再次聊天畅饮时的旧事。 睹物思人,端木易不禁得向青年主人询问道:“小兄弟,你这家客舍应是有些年头了吧?” 那主人以为端木易是在嫌弃堂中的摆设有些陈旧,便连忙解释道:“客人休怪。这客舍乃是在下祖上留下来的。许多摆设虽然陈旧,用的却都是一等一的好物料。” 端木易见他虽然误会了,但至少也透露出他确实是蒋仲达的后人。便没说话,继续细看屋中的陈设。 待随从也进来后,客舍主人才给两人安排好房舍,供两人休息。 因天气寒冷,主仆二人在房间中取暖,谁也不愿意出门。直至将晚,青年主人将暮食送至客房,端木易才有一次见到了他。 想必是因为今日气温骤降,此时,这青年主人已又换上了一件更厚的冬衣。 客舍主人将暮食为端木易摆上案几,弯腰时,端木易瞥见他腰间悬着一对玉珏,甚是熟悉。 于是,端木易不由得盯着多看了一会儿。 那客舍主人站起来时,端木易的目光仍未移开。 主人察觉到了端木易投来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玉珏,这才笑着说道:“客人可是看中这块玉珏了?这个是在下曾祖传下来的。据说啊,这玉珏的来历,还有一段传奇。” 端木易这才忽然想起,这块玉珏应当是蒋仲达的岳丈送给的贺礼。 看来,这小主人竟已是蒋仲达的曾孙子。 忽然间,端木易有些好奇蒋仲达是如何给后辈们讲他们过去的故事的,便即问道:“小兄弟可否说来听听?” 那客舍主人想来也是闲着无事,便即在端木易对面落下座来,与他讲起从曾祖那里将来的旧闻: “在下曾祖讳仲达,当年从祖上手里接过这家客舍经营。生活虽也算得上丰衣足食,但与显贵相比,却是云泥之别。偏生曾祖母出身士族,有些身份。是以最初之时,两人虽然郎情妾意,却不被家族允许。某年春天,有一对爱侣路过此处。那男子甚是有才智,竟然用妙计请到了当地的大夫来这客舍中饮宴。借着本地大夫的势,曾祖又将当地贵族尽数请来,其中便有曾祖母的母家。这件事将曾祖的地位大大抬高。也就是在那之后,曾祖才与曾祖母得以定下婚事。而这一对玉珏便是那次饮宴时,曾祖母的父亲赠予曾祖的贺礼。” 端木易听罢,微微一笑。他未曾想到蒋仲达竟把此事如此详细地讲给了后辈。 一时间,端木易忽然颇为想要知道这位老友的近况。于是便问道:“不知主人这位曾祖如今安好?” 但见那客舍主人脸色忽然变得异常难看,眼神中满含着悲怆。 端木易心中“咯噔”一下,猜想蒋仲达多半是已经不在人世。 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对。 蒋仲达即便活着,如今也已七老八十,这个年龄不在人世也是颇为正常。那主人也不至于如此悲怆。想来,只怕是自己的问题勾起了他更多的伤心事来。 于是,端木易轻声赔礼道:“在下唐突了。在下本只是好奇此事,如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小主人见谅。” 那青年主人闻言,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应道:“客人莫怪,只是在下忽然想起许多伤心事来,一时有些难以自制罢了。” “小兄弟,可愿与在下说说。毕竟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可与人言。”端木易劝慰那主人道。 这青年主人想来也是太久没有人倾诉,见端木易为人和善,便也不再隐瞒。 只见小主人长长叹了口气,便将心事与端木易说了起来:“刚刚给客人讲的那件事之后,在下曾祖便在此地名声大振。而后来,这本地的大夫也被自己的兄弟取代,封往了别处。此地收回国君手中之后,便更加重视起对外的交流与贸易来。因此,在下的家族便也逐渐做大。但偏生我这家中男丁稀少,每代中难得一人。因此,倒是并没有把家业扩充得太大。但即便这样,这客舍的生意也是异常火爆。可就在这几年,地处郑国北境的此处屡屡遭受到兵祸。前年,祖父和父亲被强行征调入军队,抵御外患便没再回来。曾祖、曾祖母因此一病不起,也在去年先后离世。本以为,我尚能照顾着祖母与母亲,以尽孝心。可听说这些天北戎又要打来,只怕我也要奔赴战场了。” 端木易听完,方知这蒋家一族竟然尽数因为这些年的战火丧生。忽然间,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酸楚来。 “这兵役是必须要服吗?”端木易不知怎的竟问出这么一句来。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目前郑国正处于开疆拓土、称霸中原的阶段,自然需要大量的士兵。这征兵的事自然抓得紧些。 而这有关兵役的政策,甚至还是端木易给过意见的。 只是,他当时身处庙堂之高,更在意如何能富国强兵,自然不会理解江湖之远的地方,有多少黎民会因此事家破人亡。 那青年哀叹了一声,说道:“为国捐躯自是男儿所为,可母前进孝又如何不是?然而现在我只怕已没得选了。若是战事再紧一些,只怕我也要持戈而去,裹尸而还。我这家中的两位长辈,只怕只能孤苦无依地生活了。” “不对,”端木易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蹙眉说道,“我记得兵役之中有此一条,凡家中独子有亲待养着,可以免之。” 这条特殊的内容本也没有,后来还是昔日嬴无忌在制定秦国兵制时提出的,端木易在一次访郑之时告诉了郑伯姬寤生,寤生才加进去的。 也正因如此,刚刚端木易一时没有想起来。 那青年主人摇摇头道:“客人所说的兵制这些,在下也不清楚。只是自月前开始,这共城军营里的,已经往这儿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要带走些男丁。在下其实早已在册,只是我使了些银钱打点,才拖到此时。可上次那军营的兵长说了,若是北戎再来,只怕这共城附近的男丁就都要充兵了,谁也躲避不了。就是给再多钱,也没有用了。” “竟有此事?”端木易心中不由得有些恼怒。 “没办法,边地小民,离都城远,没有人在乎我们到底是生是死。也不会有人在乎这些为官为将的有没有按照规矩办事。做国君的,只要看到江山稳固就满足了,他是不会在乎这稳固的江山之下压着多少黎民的白骨的……”那青年主人凄凉地说道。 端木易陷在这份凄凉里,才知晓原来自己已经远离了庶民生活太久,早已忘了万民谋生之苦、谋存之艰。 正在端木易还沉浸在惭愧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时,院中又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那青年主人眉头一皱,对端木易说道:“是军营来人了……客人,你可千万别出来走动。住些日子,自行离开就好。这留宿的钱财我也不要了。只怕这一次,我是躲不掉了。” 说罢,青年主人独自走出了房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路见不平 初春时节,细雨不期而至。杏花微雨里,端木易的“豪车”沐雨而行在宋国的平原旷野之间,格外的惬意。 但车辇上的端木易并没有心情享受这份惬意。 无名的把姜公主的玉佩交给了端木易,也把烦恼交给了他。 自从和无名再次别后,端木易便忘了继续研习手中的竹简。那上面记载有伯阳父传授的奇门遁甲之术。可此时,端木易却对他们已没了兴致。 到底要不要往郑国去一趟看一看姜公主呢? 再见最后一面?或是相见争如不见? 斜倚在车辇之上,思索着该往何处,可车却依旧在走着。 驾车的御者于微风细雨里,行得寂寞,便放声而歌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本是即兴而歌,但为消遣,不为抒情。所以这首原本凄回婉转的歌儿,被御者唱得哀而不伤,反倒有些潇洒。 听着御者的歌声,端木易郁结的心绪也略微舒畅了一些。虽还未做下决定,但也暂时不再烦恼。 一路沐风栉雨,伴歌而行,不日竟已临近宋都商丘。 宋都周遭,景色依旧。端木易记得上次前来,还是几年前联络诸国共同对抗周天子的时候。那时候自己意气风发,也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 可今日,却也成了劝人安生的旁观者。 其实想想,无名所做的,本质上和自己前些年做得,又真的有区别吗? 思索间,车辇已在御者的驾驶下,靠近了宋都城门。 宋都城商丘,自大周建国以来,便定在此处,数百年来,不曾变动。 也正是因为宋国始祖是殷商之后,所以才将此处命名为商丘。 自去岁冬季,宋公得了小公主后,商丘城的喜庆气息就没有断过。 而今日,更是尤其得热闹。 经过城门出的关卡后,车辇载着端木易缓缓地驶入商丘城。 这一次,端木易使用的依然是郑人身份。 车辇进入宋都后,便驶进了一片繁华。 宋乃公国,依礼制国都方圆七里。但加上城墙和有限度的逾矩,实际上倒有十里以上。 宫城建在城南,与南门相邻。 集市与宫城相接,一直延伸到北城门,集市东西两侧分布着民居。 宋国沿袭旧制,不设兵营、校场,所有士兵由各户男丁充数,随用随征。城池的守卫和治安,则是由宫中直接负责。兵将也都是宫里的官兵或是官奴。 城内,宋河自东北角流入,斜穿过城池,又从西南角流出。 端木易的车辇从北门入城,入门便是喧闹的集市。 初春时节,河开燕来,万物复苏,集市里也多了不少新鲜物事。 在集市里走着,端木易倒是遇到不少熟人。那些是去岁冬日在齐国托他运送货物的宋国商客,想不到竟还是这市集中有些名望的大商户。 和这些曾经的生意伙伴寒暄了几句后,端木易让御者驾车在市集西侧,找了家客舍落下脚来。 到了客舍安顿下来后,无名打算叫上御者,一同再去市集中逛上一逛。 在客舍中找了一圈,才寻到御者。端木易看着正刷洗马匹的御者,说道:“老欧,别忙了,外面正热闹着,咱们也出去看看。” 老欧是端木易去岁在送货的路上救下的,四十来岁。他本也是郑人,两个儿子都在前一年耿邑围城中,死在周晋联军突围之战里。去岁,家乡又遭了灾荒。本来打算帮这些来往商旅护送货物,来讨个生活。却不料第一次出行,半路便遭了匪盗。 好在那日端木易恰好经过,将他从悍匪的刀下救出。此后,老欧便一直跟着端木易,做他的仆从。 两人渐渐熟稔之后,老欧有时也会有些倔强脾气。 比如此时,端木易喊他一同到市集中去,他却一脸不开心地回道:“这马还没收拾利落呢。不去了,要去先生便自己去吧。” 相处久了,端木易也知道他这牛脾气。于是,便不再相劝,只身出了客舍,又往市集走去。 出了客舍,端木易往市集里转了一圈,倒是又见到不少新奇玩意儿。 依照旧制,市场本为王公贵族服务,所以才会倚着城中宫城、府邸而建。所售之物,也多为工匠所制的技巧精致之品。 近几十年来,没落贵族逐渐增多,投入商人行列的士族也越发得多了。因此,市场的经营范围扩大,不仅涉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而且只要出的起价钱,无论是王公或是平民,都可以购买。 而宋人的行商历史久远,商业变革也更为大胆。去岁,小公主降临之后,宋公普施仁惠,其中便有一项是放宽对商人的限制。如今,只要是有货品出售,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粗陋工艺,都可以在市场中销售。 但同时,这也引发了另一个问题。那便是市场管理。 货品的质量参差不齐,就难免有人浑水摸鱼,以次充好。而管理机制一时跟不上市场变化,就会发生买卖双方的矛盾。这种情况自开春以来就时有发生,但最后多是不了了之。 今日里,端木易在市场中闲逛,好巧不巧地,正让他装上一桩。 矛盾的双方都是颇有些资产的旧贵族。卖家在市集中出售一颗明珠,珠子以精致的雕漆木盒装着,售价五十钱。 买方出手阔绰,当时便相中了这珍宝。议定价格后,便爽快地支付了五十布币。 然而,卖家在交付货物时,却只给了一枚明珠,没有木盒。 这样,双方就产生了争执。 买方认为,自己所支付的五十钱,购买的是装在盒子里的明珠。所以,卖家应该将盒子一并交付给自己。 而卖家则始终表示,自己定价五十钱的只是明珠,与盒子无关。若想得到盒子,得另外支付一部分货款。 争执不下后,双方竟然在市集中推搡起来。而他们两人又各自有着家奴,家奴不可能在一边袖手旁观。很快,两个人的争执,演变成两个家府的争斗。双方在集市里互殴起来。 负责治安的官兵队伍,闻讯即刻赶到。但这些宫里出来的爷们儿多是外强中干。见两批人马打得正激烈,竟是没有人敢出手劝阻。 一旁看热闹的端木易本来只是默默关注局势,不想露面引起注意。可就在两方人马大打出手的时候,有几个顽童挤到观战的人群内,想要看个究竟。 动手打架的这些人斗得正酣,根本没有注意到靠近的孩子。互相推搡之间,一个彪形大汉被撞了一个踉跄。他脚下不稳,向一旁跌去,眼看就要砸向那几个孩子。 见事情有变,端木易不忍那几个孩子受伤,只得跃入人群,拦在那些孩子身前。 众人看那壮汉摔倒,本也是一惊,此刻见一人忽然挺身而出,虽然为那些孩子感到万幸,却也为那舍身救人的青年捏了把汗。 只见端木易面朝壮汉,扎下马步,迎着他侧过身去。接着,以左肩肩头撞向那壮汉的身子,用力一带。 那壮汉本就失了重心,被端木易这么一带,跌倒方向立刻改变。他转了个圈后,反而倒向人群中。 这壮汉倒在人群中后,双方人马各自后撤几步,竟然止了争斗。 另一边,端木易救下几个孩子后,赶紧让周围的百姓帮忙,把这几个惊魂未定的顽童抱走。 待几个孩子安全撤离,端木易方才转过身去,准备离去。 可这时那买卖双方却同时记恨上了端木易,竟然一起朝着端木易的方向走来,要向他发难。 见对方气势汹汹地走来,端木易知道事情不妙。他又不愿生事,于是便向周围前来维持秩序的官兵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些士兵,本是来制止斗殴,却因为害怕误伤没有出手。见端木易仗义而行,救了那几名孩子,也想趁着双方止斗的间歇上前调停。却哪里料到那些人又转向端木易而来。 斗殴双方的人马虽不算众多,但皆是强壮悍勇之辈。理当出面管事的兵马一时间竟再次退缩,放着端木易一人去应对那些怒气冲冲的恶徒。 见城中士兵竟然如此胆小怯战,端木易不禁有些替宋公感到愤怒,也为宋国的将来感到担忧。 既然治安兵马不出面,那么,接下来的事便只能由他亲自解决了。 于是,端木易不再向官兵求助,反而直面冲自己逼近的斗殴众人,从容不迫地立在原地,等着给这些狂徒讲讲为人处世的规矩。 那些家奴打手,本就是粗莽之辈,哪里讲什么道理。此刻,又因为端木易搅了双方的争斗,心生不忿。因此,这些恶徒便更加凶悍。 十来个人,将端木易围在中央,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而端木易在对方中间站着,确实丝毫不见慌张畏惧。他挑起一侧眉梢,扫视了一圈周围众人,轻松说道:“你们双方现在也算是同仇敌忾了,是打算一起上?还是各自为营?哦……不如我提个建议吧。你们各自组队上来与我切磋一下,输得便按照对方的意思把这单生意做完。你们看,这样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日之约 “是我教他们做的!” 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语声虽然不大,但缺充满着威严,引得营中的兵卒将领皆循声望去。 端木易也不例外。 他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位青年正自大营中缓缓走来。两人一前一后,正是世子忽与公子突。 直走到端木易面前,世子忽才又说道:“端木先生,是我叫他们做得。” 世子忽并没有向端木易行礼,态度也有些倨傲,反倒是跟在后面的公子突默默地向着端木易深深地做了一揖。 端木易颇有些意外但还是先向世子忽行了一礼,又向公子突还了个礼。 世子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才又语气不善地问道:“刚才听先生的意思,是对我的命令有异议,对吗?” 端木易忙拱手说道:“不敢。只是在下不明白,世子究竟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征兵,以至于不惜违背郑国原有的法度。” “先生有所不知,如今北戎兵马屡犯边城,卫国又虎视眈眈。因此,公父才派我和二弟来此督军。共城虽然兵强马足,但若想要顺利地平息祸乱。还是差了不少。因此我才命令将共城周边的民夫都征来充兵。先生,这样解释,你还有问题吗?”世子忽解释完,向端木易投去质询的目光。似乎对端木易干扰他征兵的事情十分不满。 端木易自然也感受到了世子忽对自己的敌意。 若这是在秦国,端木易定然会据理力争,绝不含糊。 但此处毕竟是郑国,此事也是郑国的国事。端木易虽然有着满腔的愤懑与不满,也不能太过直接地表现出来。于是,他只好继续客气地好言相劝道:“世子所言确实有礼。可是法度规矩本就是为了约束某些行为而创造的。不能说因为情况特殊就随便弃之不顾。否则这些法度规矩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而且,可以免去兵役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在下以为,应该对战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端木易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把话说得足够委婉。可是,即便这样,仍是惹得世子忽满心不快。而这份不快,从他沉默着抽动地嘴角和眯起地双眼便能看出。 这些士兵虽然不明白世子忽此时在想什么,但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许多人甚至已经开始屏住呼吸,等着看世子忽会怎么对待端木易。 忽然间,世子忽笑了,只是这笑容有些让人背脊生寒。他就带着这个笑容,对端木易说道:“先生所说的甚是有理。那,先生说该怎么办?” 看着世子忽的笑容,端木易也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但面对世子忽,他还不至于有所畏惧。 于是,端木易太弱自若地回答道:“在下以为,可以让那些本不需要来此服役的兵士,各自归去,不必非要到此来充数。” “先生的意思是,我让那些人来此服役,只是为了充数?”世子忽问道。 “在下不敢。世子怎么想,在下并不能妄自揣测。但在下认为这些没怎么经过训练的平民,忽然被征集到此处抵御北戎兵马,确实与充数无异。”端木易不卑不亢地答道。 说话时,端木易看到站在世子忽身后的公子突不断地在冲自己使眼色。像是在示意自己不要说了。但端木易并没有理会,仍然仗义直言地将心中看法说了出来。 但见世子忽听罢端木易的话,脸色逐渐变得铁青。他抿了抿嘴,随即说道:“端木易,我敬你是个长辈,所以对你有所忍让。可是,我郑国的事,应该用不着你一个秦国人来管吧。” “世子......”端木易刚一开口,却被公子突出言打断。 “兄长,”公子突从世子忽的身后走到他面前,躬身说道,“端木先生也是一番好心,你万不可动怒啊。” “老二,此时你不用管。”世子忽瞥了一眼还躬着身子的公子突,又抬起头看向端木易说道,“先生,我也不与你争斗。不如这样吧。如今北戎兵马已经抵达北境,先生既然有信心,那就由先生指挥共城军将他们击退吧。” “这有些难为先生了吧?”公子突此时已直起身来,面有担忧之色地说道。 “难?他端木易不是号称足智多谋吗?我相信在端木先生眼里,这点小事应该还不算难吧。”世子忽戏谑地看着端木易,似乎在等着他认怂。 “兄长......” “好!在下不妨试试。”这次是端木易打断了公子突的话。 只见端木易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世子忽的要求,脸上没有一丝惧色,似乎信心满满、胜券在握。 “先生,您不必这样的。”公子突劝道。 “没关系,既然世子看得起在下,在下也不妨试上一试。”端木易虽是在回答公子突的话,目光却从未离开过世子忽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世子忽希望从端木易眼中看到惊慌失措,而端木易却始终从容不迫。这不免让世子忽更加恼火。 看着端木易云淡风轻地笑着,世子忽眉梢轻轻挑了挑,说道:“端木先生,既然你如此有把握,那么此时便交给你了。三日内,我希望看到北戎兵马的败退。不然的话,就对不起了。毕竟你以一个秦国上卿的身份插手我郑国的军事,我只好把你当做奸细来处理了。” “三日便三日,请世子静候佳音。”端木易答道。 “哼,我先告辞了,先生自便吧。”世子忽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说罢便领着公子突随自己离开了军营。 ...... 当晚,共城军营,一侧偏帐内,烛光一点,照亮案几方寸。 端木易在案几一旁,正自研究着该如何破敌。 按照祝聃给他提供的信息,北戎这次来了将近两万人,都是步兵。而共城现在可用的兵马也是两万,不过倒是有百乘战车。 单只从此看来,无论在人数上,还是装备上,共城军都占有绝对优势。 但是…… 最怕的便是这个但是。 北戎兵马这次来犯并不主动攻城,而是选择了在边境各处烧杀抢掠。而且似乎有着直接绕过共城,南下深入郑国的想法。 共城本不是大城,但地处边境,相当于郑国的北大门。 若是北戎就此绕过了共城,那么郑都便朝不保夕。 是以,此战不仅重要,而且需要共城军主动出城迎击。 如此一来,就有两大问题。 其一,共城军不可尽数出城,如此一来人数上就失去了优势。 其二,北戎兵马虽是步兵,但机动能力很强,打遭遇战的话,很有可能分兵绕到共城军身后,打共城军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应对这两点,端木易就必须想出一个策略出来。 正看着羊皮上绘制的地形图琢磨策略时。营帐外忽然传来人声:“端木先生在吗?” 端木易听出是公子突的声音,赶忙到帐门前将他迎了进来。 两人相对而坐,公子突问道:“先生可有了退敌之策?” “还正在研究?二公子前来,可是有什么事?”端木易问道。 公子突道:“兄长今日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勿怪。” “无妨。”端木易洒脱地应道。 话音刚落,端木易却又蹙眉问道:“世子如今为何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公子突摇摇头,怅然道:“我也不知道。大哥自打两年前攻打卫国回来后,就变得日益蛮横了。” “当时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之事?”端木易好奇地问道。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世子忽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当时......”公子突正要回答端木异的问题,帐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端木先生在否?”是祝聃的声音。 “祝将军只管进来便是。”因公子突在此,端木易便没有起身相迎。 祝聃进得帐内,见公子突也在,忙又向他行了个大礼。 “祝将军可是有事找在下?”端木易问到。 但见祝聃神色微变,颇有些惶恐看了看两人,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世子殿下他......刚刚回都城去了。” “哦?”端木易闻言并未想明白祝聃说此事的目的。 反倒是一旁的公子突脸色变得惊恐起来:“你说世子走了?” “是的。” “带了多少人?”公子突问道。 端木易这才明白公子突为何会突然如此担心。原来他早已料到世子忽走时会带走大批人马。 端木易此时也看向祝聃,等着他给出一个数字。因为这个数字直接决定了共城剩下的兵力,以及这场仗是否能够打赢。 祝聃脸色有些慌乱,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公子突神色稍有些放松。 “一万......” “什么,这还怎么打?”公子突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怒,开始替端木易有些不平。 “先生,不如您想世子认个不是,请他回来吧。不然,这仗......”祝聃脸色为难地劝说端木易道。 但见,端木易沉吟了片刻,脸上浮现一抹微笑,道:“无妨。既然世子这么相信我,那我就给他打打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速战速决 世子忽的离去,让本来就没把握必胜的共城军雪上加霜。 一万人对两万人,怎么打? 端木易的过分自信让公子突和祝聃都感到心里没底。 可端木易却仍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先生,这仗要怎么打?”祝聃有些茫然地问道。 “祝将军,你可知北戎的兵马,最近常在哪片区域活动?越具体越好,最好到那就能找到他们。”端木易没有正面回答祝聃的话,反而向他提起了问题。 祝聃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看了一眼地形图,指着上面的一处说道:“共城西北有一处开阔地,北戎兵马现在就在那里驻扎。不过他们每天都会推进一些。按照在下的分析,他们接下来会沿着这条路线走。” 说着,祝聃又从那个点开始,在地形图上比划出一条路线。 端木易看着祝聃指出的路线,点点头。他思索了片刻,对祝聃说道:“祝将军,你可以派人去追世子了。” 祝聃和公子突闻言,不禁有些失落,但同时似乎也能认同端木易的做法。 于是,公子突说道:“祝将军,拜托你了,一定要劝说世子带兵回来援助啊……” 祝聃刚要答应,端木易却摆摆手说道:“不必那么麻烦,世子殿下一个人回来就行了。告诉他,明天咱们就能破敌。” 端木易说得甚是随意,以至于过了片刻,祝聃和公子突才反应过来。 “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公子突震惊道。 而祝聃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赶忙提醒端木易道:“先生,北戎兵马可是比咱们多了一倍。而且,世子殿下说得是要将他们击退的。” 其实在祝聃心里,对端木易能战胜北戎还是抱着些希望的。可是要在三天内将他们彻底击退,这点无论如何他也相信不了。 而此时端木易又把时间缩短到明天一天,这就更加的耸人听闻。 而公子突也是一样。对端木易的谋略布局和指挥能力,公子突是十分叹服的。以少击多战胜敌人的事情端木易也并非没有做过。倒是说要在一天之内完成,是否有些太过托大了。 可端木易仍旧是谈笑风生,似乎比刚才自己初进来时,还要更有把握一些。难不成,他真有必胜之策? 看着公子突两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模样,端木易反倒不禁摇了摇头。 接着,端木易才对祝聃说道:“祝将军在下明日要托你帮在下一个忙。” “先生请讲。” 祝聃果断的答复让端木易心中更加有底。于是,端木易吩咐道:“祝将军,你待会儿就下去,挑选三千名精锐步兵在此地埋伏。” 说着,端木易在地形图上,刚才祝聃所比划的路线上,指出了一个位置, 祝聃看去,那里却是北戎进兵的必经之路。 看样子,端木易是当真要和北戎兵马面对面地大战一场了。 于是,祝聃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接着,端木易有对公子突道:“公子,也得拜托您一件事。” “先生但说无妨。” 端木易指着地形图,在比刚才更加深入些的位置上找了一处适合伏兵的地方,说道:“二公子,你也带三千人,在此处设伏。” “噢,自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我和祝将军何时发起进攻?而咱们的计划又是什么?”公子突相比祝聃显得更加冷静。 端木易沿着刚刚那条路线往深部推移,又选出一处,这才指着那里说道:“介时,我会在此处领三千人埋伏。等到我这边一动手,北戎兵马一定会后撤。一旦他们有溃逃的迹象,你二人就可以响应了。” 祝聃和公子突看着地形图,思考着端木易的计策,自觉如此杀敌,确实是可以出其不意,以少胜多。都不由得佩服地点点头。 随后,祝聃却又问道:“先生此计固然精妙,可如何将北戎军引进埋伏圈呢。咱们是不是得设个饵。” “不错,”端木易微笑着应道,“请君入瓮也得给他们点诱惑。咱们一人领着三千兵马,剩下的那些就是饵。” “需要怎么做?我安排一个可靠的下属去节制。”祝聃正色道。 端木易摆摆手,说道:“不必那么麻烦,没人节制反而更好。” “那岂不成了散兵游勇、乌合之众?”公子突忧虑地问道。 端木易却道:“要的便是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祝聃与公子突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无尽的迷惘。于是便又都看向端木易,等着他解惑。 端木易这才解释道:“共城军常驻边境,骁勇善战。若是队伍整肃,正面迎敌,就算不敌也必死战。因此,反倒是群龙无首的队伍,他们勇武有余但凝聚力不足。与北戎的队伍一交战,便会军心溃散,节节败退。也正因如此,才能吸引北戎军队放松警惕,深入我们的埋伏圈。” “虽说是如此,可毕竟是诱敌。咱们没必要做的这么逼真吧?”祝聃担心如此一来,难免会有损伤,故而问道。 端木易却严肃地答道:“不可大意。北戎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祝将军的担心我也能理解,将军可以提前知会那些士兵一声,以自保为前提,不要硬拼就好了。毕竟,将北戎军骗进埋伏才是最终目的。” “先生之策我看可以。犬戎人虽然勇猛,但贪懒散漫,往往各自为战。胜时互相争功,败时互不相助。到时候看到饵军溃败,定然争先恐后地上去抢攻。遭遇埋伏之后也必然四散而逃。如此一来,没准儿咱们还能一举把他们全歼全灭。”公子突竟难得对战事表现的如此乐观。 “既然祝将军和二公子对在下之策没有异议,那咱们就先散了各自准备去吧。”端木易含笑说道。 “现在?这会儿才刚入夜不久。现在咱们能准备什么?”祝聃诧异道。 “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 北境以北,天将破晓。 一片漆黑之中,共城军按照端木易的安排,开始分批奔赴自己的位置。 三支三千人的队伍,分别由端木易、公子突、祝聃领着,在既定的地点埋伏下来。 而余下的兵马,作为饵兵,沿着夫君所在的那条路向前进发,准备向北戎军发起进攻。 一千人的队伍,没有统领,只凭着各自的一股子勇武,在一遇到北戎军后便发起了猛攻。 尽管出发之前,将军已经告诉过他们不必打得太过卖力,自保即可。 但这批勇士们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北戎军造成了冲击。 果然,北戎军被彻底激怒。但代价是,这支饵兵的损失一样惨重。 被挑动起杀意的北戎军,带着对胜利的贪懒和对复仇的执着,朝着饵兵撤退的方向紧追不舍。 很快,过了第一道埋伏,接着是第二道。 按照端木易的嘱咐,祝聃和公子突都按捺住性子,没有着急进攻。 直到北戎兵马进入第三道伏击圈。端木易一声令下,共城军发起了反攻。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因为北戎兵马始料未及,因此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得向后撤退。 北戎军往回移动时,祝聃和公子突的伏兵也终于发动了攻击。 端木易和祝聃分别卡在北戎军两头,以大量的步兵压住阵脚。让当中的北戎军进退两难。 而处在中段的公子突则带领着队伍在混乱的北戎军中来回厮杀。 剩下的所有车兵都安排在了中段,战车的横冲直撞将北戎军队分割成无数地小块儿。接着,等待这些小队伍的便是步兵的收割。 战事进行得很快,也非常顺利。 两万北戎军,就这样被一万共城军轻松战胜。 只有寥寥无几的北戎人趁着混乱侥幸逃脱。但看那所剩无几的兵马,恐怕短期之内是不可能卷土重来了。 一万共城军只有诱敌的饵兵损伤大些,但即便如此,最终死伤者也不过千人。 以如此小的代价便取得了战争的胜利,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 回共城的路上,郑国军队竟难得唱起了欢快的凯歌。 而这个时候,世子忽甚至还没有赶回来。 日上三竿,共城军回到了营地,开始了轻松愉快的一天。 连续几个月来对北戎军的紧张防备,让这支北境守军身心俱疲。如今敌军大败,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午后,营外传来了车马声声,世子忽终于回来了。 军营中本来正在休息的兵马再次集结起来,恭候着世子忽入营。 端木易几人闻讯,也匆匆赶到了营门前,准备迎接这位脾气不怎么好的世子殿下。 “世子。” 世子忽才刚走进营门,众将士便纷纷恭谨地向他见礼。 还没收到捷报的世子忽瞥了一眼整齐的共城军,以为还未对北戎发起进攻,便不屑地向端木易问道:“端木先生,听说你要今日破敌。大话吹出来可是要负责任的。你今日若是能破敌而归,我亲自为你煮酒庆贺。但若是不能,别怪我不客气。莫要再等了,快快出兵去吧。” 众兵将闻言,各自忍住了笑意。 只有端木易满不在乎地轻笑道:“世子殿下,实在抱歉。在下行动地早了些,北戎军已被我们全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吾欲归去 共城军营,中军营帐。 世子忽正神情阴郁地践行着自己的承诺。他跪坐在端木易的案几一旁,挑弄着碳火,用青铜爵温着酒。 酒爵在碳火中烧得有些泛红,和着那本来暗金微青的沉闷之色,竟与世子忽当前羞恼的脸色有几分相似。 酒温好,世子忽用工具将滚烫的酒爵挑出,然后把爵中酒倒入杯中,这才将一杯烫好的温酒送到端木易面前。 尽管万般不情愿,但世子忽也未失了风度。愿赌服输的他将温酒奉上后,便即拜道:“先生一日破敌,我输得心服口服。这杯酒是我输给先生的,请先生笑纳。” 虽然是赔礼,但世子忽的语气可谓十分不甘,态度也是十分强硬。 当真是在用最豪横的口吻说着最从心的话。 这一点,端木易也不得不佩服。 接过酒杯,端木易恭敬地还了个礼,说道:“世子殿下盛情,在下却之不恭。多谢世子。” 说罢,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世子忽见他一杯喝完,总算缓了口气。他的温酒任务已经完成,便即把温酒用的器具尽数交到了伺候的侍从手里,自己则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这个时候,公子突对端木易说道:“此战结束,北戎人应该短期不会再来犯我边境了。我和兄长应该也要回都城复命了。先生你呢?可愿随我二人一同回去?您与公父也有几年未见了。” 端木易却摆摆手,婉言相拒道:“在下此次东行,本就是想远离朝局,不问政事。这次若不是机缘巧合,在下也未必会助郑军破敌。只是,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在下已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打算。还请世子、公子见谅。” “这样的话,只怕公父会十分惋惜啊……”公子突神色黯然道。 “端木先生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自是不能干涉。况且公父怎么想,咱们也确实不清楚。二弟,这感到惋惜的终究是你自己吧。”世子忽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 “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公子突觉得自己受到了误解,随即质问世子忽道。 端木易莫名地感觉到,营帐之中突然弥漫起了火药味。 果然,世子忽毫不掩饰地说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此时才想起来讨好公父,未免有些为时已晚吧?!况且,我也已做了多年的世子,有些位置,你就别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听罢世子忽的话,帐中人都已感受到了兄弟二人间的针锋相对,也颇为好奇接下来两人还会怎样对峙。 只见公子突身子有些微微地颤抖,看着世子忽激动地说道:“兄长这是把我想成了什么样的人?难道,你我兄弟二人感情就如此淡泊吗?” “哼,你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就凭你?也不过如此。”世子忽再次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 “兄长,你……” “世子殿下,二公子,在下尚有别的事要做,今日不如就到这里吧?” 眼看着两人互不相让,战火一触即发。端木易慌忙出言,打断了两人。 世子忽闻言,瞥了一眼端木易,没有说话。 而公子突却是颇为震惊,随即问道:“先生此刻便要走了吗?” “还有人在城外等着在下,在下实在不敢久留。”端木易解释道。 “那……好吧,我送先生一程好了。”公子突连忙说道。说着,已然站起身来。 端木易本来还要劝阻,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若公子突继续待在营帐里,没准儿又和世子忽争吵起来。反倒是将他俩暂时分开,才能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 因此,端木易并没有拒绝公子突的好意,反而欣然接受了他送自己出营的打算。 两人前后脚出了帐门,公子突便即恼怒地吐槽道:“兄长如今是愈发得难以相处了。总是动不动就怀疑别人觊觎他的位置……” “世子如今确实敏感了不少,不过你们兄弟之间最好还是相互忍让些。以免祸起萧墙。”端木易好言相劝道。 说完这话,端木易不禁又想起了叔段与寤生两人的明争暗斗。脸上也难免浮现出些许怅然之色。 两人沉默着直走到营外才停下,端木易止步道:“公子不必送了,那地方离这儿不远,在下走着回去就行。” “那先生一路小心。” …… 城郊桃花林,苦寒严霜之下,光秃秃的树木一片死气沉沉的,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偏生这样一个日子,端木易却是心情格外得舒畅。他悠哉悠哉地走在林间的小路上,嘴里还唱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曲儿。 那一杯温酒甚是舒坦,饮在腹中,直到现在身上还是暖烘烘。 也正因如此,端木易才能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里信步闲游。 不多时,出桃林,行至“蒋家客舍”。 客舍此时已闭了院门,想来许是小主人怕官兵再来滋事牵连了别人,便不再留宿其他的客人。 端木易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院门,稍等了片刻,才有人出来应门。 门未开,里面传来小主人的声音:“此处不再留宿了,客人若是投宿,还请往他处吧。” 端木易本就快意,此时见小主人并未开门,竟起了玩笑之心,于是故意压着嗓子低声喝道:“开门、开门、开门,官兵奉命前来拿人!” 自从端木易昨日被捉走后,那小主人始终忧虑不已。尽管他从随从那里得知了端木易的身份,但毕竟端木易只是秦国的上卿,共城的守将能否因此放过他还是个未知数。 此时,听到端木易喊道“上门拿人”,直道是共城军不但没有放过端木易,还要将自己也一同拿去,心中惊惧不已。 小主人硬着头皮开了院门,头也不敢抬,直接一揖到底,瑟瑟发抖着说不出话来。 而那随从也听见了动静,微觉得有些诧异,便出门来看。 正巧看到小主人身前的端木易,于是便放声叫道:“先生,您回来了?!” 端木易本正因为“奸计”得逞而暗中窃喜。哪知这一声“先生”却是把他的“阴谋”完全戳穿。 小主人听到随从的那声叫喊以后,便抬起头来。正好迎上端木易带着笑意的目光。 那客舍主人没有半分恼怒,反倒是庆幸不已。他松了一口气,说道:“客人总算是安然而返,可吓死我了。” “小主人休怪,刚刚在下只是开个玩笑。”端木易忙解释道。 “不妨,不妨。先生,快快请进。”小主人和那随从一齐将端木易迎进屋中。 屋内燃着碳火,暖意融融。三人坐下后,小主人开口道:“小人昨日才知先生乃是秦国的上卿大人,之前有所慢待,还请先生见谅。” “小主人严重了。昨日匆忙,你我彼此都未相识。在下未必未曾请教小主人名讳。”端木易道。 “先生可唤小人蒋泰。” “蒋兄弟,在下有礼。”端木易又起身对蒋泰行了一礼。 “大人有礼。”蒋泰也连忙起身还了礼。 “大人,昨日你被那些士卒抓……请走之后,可曾受到什么苛待?”蒋泰担心地问道。 端木易摇摇头,含笑道:“随他们走了一趟,和守将交了个朋友,替共城军平了北戎的祸患,还顺便让世子殿下为我煮了杯酒喝。美哉,美哉。” 蒋泰听完端木易的话,只觉得每一件都是他遥不可及的大事。但他见端木易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在讲着家常琐事一般,更觉得惊讶无比。 再看那随从,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才真正确信,对端木易来说,这些事确实是微不足道的。 “先生可愿意与小人详细地说上一说?”蒋泰对端木易所说的事颇为好奇,于是问道。 端木易看着蒋泰又惊讶又好奇地模样,微微一笑,说道:“左右无事,就当是闲聊了。” 说罢,端木易便把自己昨日到了军营之后的事情尽数给蒋泰和随从讲了。 蒋泰万万没有想到,住在自己家客舍的这个客人竟然有着如此通天之能,于是对端木易更加钦佩不已。 …… 第二日一早,端木易推开房门,才发现院中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原来,前一晚竟下了一夜的雪。 “先生,下雪了。还走吗?”自院外喂马回来的随从对端木易问道。 他二人本已决定今日离开,但这天气骤变,只怕难以离去。 此时,蒋泰也从院外进来,对院内的主仆二人说道:“端木先生,不妨就在这儿住到来年春天吧。小人不收你房资,就当是感谢你替我免去兵役的恩情了。” “我看行。先生,不妨在这儿住到天暖了吧。不然这外面寒风凛冽,咱们也受罪。”不待端木易答应,那随从便出言相劝道。 “也只能这样了……那就多谢小主人了。”端木易刚才下定决心应了下来,院外却又一个声音传来。 “端木先生见谅。先生恐怕没办法在这儿过冬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风雪故人 院外的话音方落,便有一人自门外走进来,正是公子突。 “公子。”端木易见到端木易进门,礼貌地拜道。 蒋泰和随从不认识公子突,但见端木易行礼,便也跟着见了礼。 “端木先生,只怕你得随我走一趟了。”公子突略带歉意地对端木易说道。 端木易颇有些不解,于是问道:“公子何意?” 话音未落,门外又跟着进来了许多人马,气势逼人。 端木易见着模样,直到定是又来拿人,可自己并未惹下什么祸端,却为何会又如此情况。 他再看向公子突,才发现公子突脸上也挂着些为难之色。 看来命令并不是他下达的。但这郑国之内,若能让公子突如此为难的,还能有谁? 难道是郑伯寤生? 思及此处,端木易不由得问道:“公子可是奉了郑伯的命令带我回去?” “……算是吧……”公子突纠结了半天,还是含糊地答道。 端木易看他这样子,恐怕详细讲的话,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便先应道:“我先随公子回去吧,具体原因咱们路上慢慢说。” “好!先生请吧。”公子突说着,已侧过身去,请端木易出门。 “先生,那我呢?”端木易的随从赶忙问道。 “你……”端木易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若是我三天之内回不来,你就等开春之后直接回国去吧。” “嗨!” 随从话音方落,端木易已随着公子突上了车辇。 马车在雪中缓缓行着,雪光映得天地间透亮洁白。 端木易坐在车辇之上,向公子突问道:“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也如此为难?” “先生应该知晓秦郑联盟被取消的事情吧?”公子突脸色凝重地问道。 端木易微怔,然后说道:“我大秦新君初立,所以做出了些变动。此事应该早已实行了吧?怎么如今又提起此事。” “……是这样的……秦将斩了我郑国的使臣……”公子突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闻言,端木易顿时变了脸色,蹙眉问道:“何时之事?” 公子突道:“我们也是昨夜才收到的信。公父因此事大怒,要把郑国境内所有的秦人都缉拿收监。所以……” “所以在下也算在内?哈哈,在下若是昨日早些离开,是不是便不会摊上此事了。”端木易自嘲地笑道。 “先生说笑了,先生自然与他人不同。”公子突神色有些羞赧,解释道,“此事传到共城后,我和祝将军都认为先生可以免于此列,但兄长却非要秉公办事。” 这是在公报私仇啊。 虽然明白世子忽的想法,但端木易却没有直接挑明,反而说道:“世子也是按规矩办事。” 欲擒故纵果然凑效,公子突当即沉下脸来,为端木易抱不平道:“哼,兄长如今越发得让人难以捉摸了。最终还是我和祝将军好言相劝,他才同意让我请你回去,然后咱们一同回都城去见公父。” 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后,端木易看向远方,说道:“也好,就当是去见见老朋友了。” 两人说话间,风雪渐紧。北风卷地,吹向南城。 …… 自共城向南百余里,便是郑都。 郑都外的雪一样极大,大雪下了三日,马滑霜浓,更少人行。 直到三天后的晌午,端木易一行人才自共城重回郑都。 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 一路风雪,一路将行。 消息传入宫中,不待车队进城,便已有宫中来人出门相迎。 世子忽硬兴冲冲地命人驱车上前,准备接受自己公父的垂爱。却不想为首的几个管事宫人只草草向他行了个礼,便往后面端木易的车驾赶去。 “端木先生,君上有令,特命我等来此相迎先生。”那两个管事宫人恭敬地向端木易行了个礼,丝毫顾不得寒风暴雪吹打在脸上。 “两位大人有礼了。”端木易也依礼向二人回了一揖。 “先生一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着实辛苦。又逢天寒地冻,君上特别为先生准备了一壶热酒,好驱驱寒气。”其中一位管事说着,另一人已从后面的宫人手里接过一个托盘端了过来。 托盘正中,一杯温酒还冒着热气。 端木易端起温酒,不由得往前面世子忽那里看了一眼。 只见他脸色铁青,正不知心中作何感受。 端木易心中又起调侃之意,便举着酒杯,对着世子忽高声喊道:“世子,这一杯,在下敬你啊?” 世子忽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但他自知这些恩遇都是公父给端木易的,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冷哼一声,便下令让马车不等后面,先行进了城。 端木易见自己把世子忽气得不行,心中不由得一阵暗爽。 原来狠狠地打对方的脸竟也如此畅快。 见世子忽进了城,端木易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不想耽误太多时间,毕竟还有公子突与那么多士兵还在风雪挨着冻。 车马进城,直奔郑宫。 公子突陪着端木易登殿时,郑伯姬寤生已在殿中等候了多时。 此刻,他正在冲世子忽发着脾气,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世子忽在共城的所作所为,是以在教训他给端木易来看。 果然,端木易才走进殿来,郑伯便赶上前来,深深一揖拜道:“小儿对先生多有无礼之处,寤生替他向先生赔罪了。” “公万万不可,这便是折煞了在下了。”端木易赶忙扶起郑伯。 郑伯直起身来,又面有愧色地说道:“寡人教子无方,先生见谅。寡人适才已经责罚过他了。如先生有什么要求的话,只管替,寡人更让他去办。” 端木易看向世子忽,只见他脸色难看的紧,此时正歇着眼睛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愤。 虽然对他这个样子端木易仍是十分不喜,但他也知道郑伯的话不过是句客套之词。端木易不可能真的傻到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既然郑伯都说了已经责罚过世子忽,若再紧咬着不放,那就相当于是在打郑伯的脸了。 于是,端木易知趣儿地为世子忽辩解道:“世子也是秉公办事,并非有意为难于我。郑伯教子如此严苛,怪不得公子们一个个都是德才兼备。” 这么一来端木易不但给了郑伯一个台阶下,还顺势拍了个马屁。 郑伯心中快意,更是顺势就坡下驴,十分舒畅。大喜之下,便抚须笑道:“先生雅量,是在令人佩服。快快请坐,寡人已命人备了酒水,为先生接风洗尘。” 端木易心里清楚,他才不是什么雅量,不过是懂得人情世故罢了。便也不点破,跟着郑伯,在殿内安坐下来。 随后,世子忽和公子突也先后落下座来。 酒已满上,店内暖意融融。 郑伯端起酒杯来,对端木易说道:“端木先生能来访是我郑国荣幸,寡人在此,敬先生一杯。” “多谢,多谢。”端木易举杯应道。 一杯饮完,端木易放下酒杯,敛去笑容,正色问道:“在下于来时的路上,曾听说君上要将郑国境内的秦人尽数收监,可是当真?” 听罢端木易的问话,姬寤生脸色也逐渐严肃起来,点头说道:“不错。小秦公新君初立,似乎对我郑国颇有敌意。不仅断了与我国的联盟,日前竟然还斩了我国使臣。他如此做,难道端木先生也能放任不管。” 端木易苦笑着答道:“并非在下袖手旁观,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先生此话怎讲?” 于是,端木易便将自己在秦国的遭遇与姬寤生大略讲了一番。 姬寤生听着端木易的讲述,也不禁替端木易感到忿忿不平。但随即,他又忍不住大喜道:“先生既然离了秦国,不妨便留在我这郑国吧。寡人定当厚待先生,决不比昔日在秦国时要差。” “公之好意,在下心领。但在下生是秦人,根在大秦,实在是不愿再在别国为官。”端木易没有丝毫犹疑地婉拒了郑伯的请求。 说完,他站起身来,向郑伯深深一揖,以示感谢与抱歉。 郑伯并未起身还礼,只是捋着胡须叹息道:“先生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只是可惜了先生的一身才华啊。” 端木易坐下之后,苦涩笑道:“在下素来淡泊,倒是也不在乎这些。只是……” “先生有事只管讲来。”郑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那些秦人,公打算如何处置?” “当然是全部杀掉。”郑伯脸上顿时透出一股子杀意。 “啊?!”尽管早已料到会是此结果,端木易仍是吃了一惊。 “先生莫不是想劝我将他们放了?”郑伯眯起双眼问道。 端木易不打算再犹豫下去,当即说道:“在下确有此意。” “这不可能,秦公所作所为,着实过分。我若不以此报复回来,岂不显得我郑国软弱可欺?”郑伯拍案,不由反驳地说道。 “公,庶民无罪啊!”端木易想到那些秦国无辜黎民要受到牵连,心生恻隐。 郑伯却并没有丝毫感动,脸色阴郁,沉声说道:“那寡人的使者又何罪之有?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他嬴立小儿为何就敢斩我郑国的使节?” “公……” “先生休要再劝了。”郑伯截住了端木易的话茬,不让他再多说。 端木易只得止语。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郑伯和端木易各自盯着面前的杯中酒,却并不去饮。 公子突被这紧张的氛围压抑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闷头饮酒。而世子忽则内心窃喜,推杯换盏,未曾停歇。 殿外的风雪未息,殿内似乎也生起了寒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兴兵攻宋 殿外风声呼啸,殿内死气沉沉。 沉默着饮了几杯酒水后,公子突忽然开口道:“公父。来年攻宋可有了计划?” 郑伯微怔,回答道:“尚且没有。” “我倒是有个想法。”公子突话音落下,殿中另外三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郑伯沉吟片刻,低眼看着这个自己不太喜欢的这个儿子,沉声说道:“你说吧。” 公子突转脸看了端木易一眼,又回过头,对郑伯说道:“可让端木先生为我们谋划此事。” 端木易闻言,自然是明白了公子突的意图。他这是为了给双方制造一个交易的机会。 端木易替郑国谋划攻宋之事,作为回报,郑伯将那些收监的秦人释放遣返。 如此一来,端木易想要的东西得到了,而郑伯那里,也损失不了什么。 端木易抬起头来,正迎上郑伯投过来的目光。郑伯似乎也在等着端木易表态。 虽然端木易与宋国也有故旧,但他心知郑国攻宋是大势所趋,而那些秦人却未必非死不可。于是,他便对郑伯说道:“在下愿意替公谋攻宋之策,恳请公能赦免无辜秦人。” “先生若能为我谋划,寡人可以答应先生的请求。只是,寡人要等到攻宋归来,再释放那些秦人。” “……好吧……”端木易无奈应道。 “好,那就有劳先生了。”郑伯说着,举起一杯酒来,向端木易敬去。 …… 推杯换盏,各怀心事。 当晚,端木易由郑伯安排着在驿馆住下。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在郑国长住下去。奈何若不这样,那些秦人必然遭受无妄之灾。为了挽救那些无辜性命,端木易只好向郑伯妥协。 自宫城往驿馆去的路端木易走过不少遍,但从未向今日这般走得如此压抑艰难。 风雪依然,北风依旧。苦寒似乎是为了捶打端木易挣扎无措的内心,让他能在这份不怎么光彩的交易之后,冷到麻木。 送端木易去驿馆的,是一个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侍卫。 此人三角眼,鼠尾须,总让人感到些许的阴诡。 一路上,许是端木易的沉默让人望而却步,那侍卫始终未曾与端木易交流。 直到两人进了驿馆,他才开口与端木易说道:“端木先生,这些日子就委屈您在这儿住着了。如有什么需要的,就叫驿馆的伙计到宫中寻我。我每天都会在宫中统领侍卫值守。” 端木易连忙拜谢道:“多谢这位大人,还未请教大人名号。” “小人高渠弥。”那侍卫答道。 “有劳高大人了。”端木易再次拜谢。 “先生客气了。”高渠弥笑着辞让道。说罢,仍立在原地没有移步。 端木易见他话已说完,仍不离去,猜测他必有所求。 于是,端木易问道:“高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高渠弥踌躇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问道: “小人素闻先生长春不老,可是有什么长生秘术?” 这问题让端木易有些意外,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回答道:“不过老得慢些罢了。” 长生大劫太过玄奥,他自己尚且弄不清楚,更加不愿透露给别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初次见面的侍卫。 高渠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噢……先生可认识伯阳父?” “噢,有过一面之缘。”端木易隐瞒道。他并未如实相告,原因自然也和刚才一样。 “我听说伯阳父乃是殷商时的旧人,可是如此?”高渠弥穷追不舍地问道。 端木易蹙着眉头道:“高大人见谅,在下并不知晓此事。不过若真如此,他岂非已有数百岁了。这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也没有什么的,不过长生有道罢了。”高渠弥笑道。 端木易察觉到高渠弥确乎是在有意套自己话,于是试探他道:“高大人似乎对长生一事很感兴趣?” “长生不老,人之所愿。小人也不例外。难道先生不想吗?还是说,先生是有恃无恐?”高渠弥非但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反而又一次直至端木易的隐秘。 “高大人……”端木易沉下脸色,白了高渠弥一眼。 没想到高渠弥倒是个见好就收的主。他见端木易变了脸,随即赔笑道:“先生见谅,小人说笑而已。先生休息吧,小人这就回宫去了。” 说罢,高渠弥向着端木易深深一揖,便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倒是轻松,端木易却心中却陷入了无尽的疑惑。 高渠弥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伯阳父的事情?自己长生不死的秘密到底还能藏多久? 本想着待下次见到高渠弥,一定要想方设法在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可是没想到,直到整个冬天过完,高渠弥都没在出现在端木易面前。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为了拯救那些被郑伯囚禁的秦人,端木易按照自己记录下来的历史,促成了郑伯与齐、鲁两国,先后在中丘、邓地的会盟。会盟结束,攻宋之事也敲定了下来。 五月,郑、齐、鲁三国军队攻宋。 六月初,三国国君会于老桃。往后的一整个月,鲁国、郑国各自攻下了宋国数城。而郑伯为了拉拢鲁国,同时收敛锋芒,便将宋国东北部的郜、防两邑,拱手送给了鲁国。 七月初五,郑军撤兵回国,暂驻于郑都远郊。 七月流火,暑热渐退。 郑都郊外的密林之外,郑国三万人马正驻扎于此。 军队纪律严明,即使已经凯旋而归,仍然没有一兵一卒放松警惕。 营地周围值守的士兵手持干戈,观察着附近的风吹草动,不敢有丝毫怠惰。 因为这次,随行的营中有太多的贵人。 营寨中军行帐,亲征的郑伯姬寤生坐在主位,随行的世子忽、公子突、公子眚、公孙子都分列两旁。下首,还有大夫祭足、颍考叔等人。当然这中间自然少不了端木易。他地位特殊,居于右侧最前面。 “这次攻宋凯旋而归,各位都辛苦了。”郑伯向众臣说道。 众臣上前谢礼,郑伯欣然而笑,随即又道:“此次征宋,全仗端木先生精心筹划。但先生始终不愿在我大郑为官,这寡人也不知如何赏赐。”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只有世子忽对此颇为不屑。 而端木易,则是赶忙谦辞道:“公厚赞了。在下不过提了几条不成熟的策略罢了。最后靠的,到底还是各位大人的冲锋陷阵和大郑雄兵势不可挡。” “先生过谦了,谁都知道,若不是先生提出的联合齐鲁。宋国也不可能三面受敌、应接不暇。先生这在天下翻云覆雨的手段,终究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公孙子都说着,向端木易投去景仰的目光。 端木易被这一通盛赞夸得心中甚是受用,可他还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借了先知的便宜罢了。因此并没有自视甚高。 这时,郑伯又一次问道:“端木先生当真不愿留在郑国吗?寡人愿意以半国与先生为封地。” 半国领土,莫大恩赐。换做是谁都不可能不动心。 帐中的其他人都又惊又羡,即便是祭足这样行将就木的老人,眼中也闪烁出精光。世子忽更是脸色难看之极,似乎在他看来,端木易根本配不上这份殊荣。 所有人都以为端木易定会接受这样的厚赐,留在郑国为官。 却不料端木易再次拜道:“郑伯恩赏厚遇,在下感激不尽。但在下还是坚持在下本来的想法。在下生是秦人,终究是要回到秦国的。况且在下如今流落江湖,自由自在,实不愿为山河所累。在下可以因故旧交情助公谋一时之事,但不会长久地留在郑国。” “好吧。先生既然如此坚定,寡人便不勉强了。”郑伯脸色阴沉起来。 毕竟,端木易的拒绝虽然已足够委婉,但还是不免让他有些掉面子。 “多谢郑伯理解。”端木易自知惹恼了郑伯,但还是硬着头皮向他致谢。因为他还要提醒郑伯一件事情。 “还有一事,请公不要忘了。”端木易开口道,“那些秦人......” “先生放心好了,”郑伯打断了端木易的话,板着一张脸说道,“寡人既然答应了先生,就一定不会食言。不过寡人也说了,待一切结束之后。如今尚未回城,回到城中,自然会如先生愿的。” “端木易叩谢公之大恩。”端木易说着,竟向着郑伯行了叩拜的大礼。 原本并不需如此,但端木易还是做了。 并非因为他对郑伯有多感激,而是他心里还是觉得,那么多秦人的性命,当真是太过沉重了。这份沉重让他不由自主地敬畏。 生民非草芥,万物非刍狗。 端木易方才站起身身来,帐外匆匆跑进一个近侍来。他在郑伯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待郑伯点头示意,方才退下。 近侍出了帐,端木易抬头往主位看去。 只见郑伯面色已经凝重起来,他眉头紧皱着说道:“先生,诸位,咱们暂时回不了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章 将行未行 郑伯的话刚说完,端木易便已想到了发生了何事。 按照按照前朝的历史记载,宋、卫、蔡趁着郑军攻伐在外,国中空虚,向郑国发起了进攻。如今已经攻下了郑的属国戴国。 而端木易之前于秦国紧赶着整理出的“历史”里便有此事。 帐中众人都正茫然不解之时,只有端木易仍自气定神闲,这不由得便引起了郑伯的注意。 “端木先生似乎并不意外?”郑伯问道。 端木易向前迈了一步,躬身拱手,随即答道:“军战之事,瞬息万变,你来我往,也是常态。咱们既然攻下了宋国数座城池,宋国进行反击也在情理之中。” 此话说得甚是含蓄,既表明了端木易对战况的揣测,又没有把事情说得那么精准,以显得端木易太过料事如神。 自从高渠弥的事情发生之后,端木易已经开始有意地掩藏自己的锋芒。因为他发现有人已经开始注意到自己的非同寻常,若是再如往昔那般多智而近妖,恐怕难保再出什么岔子。 “先生料得不错,”郑伯正色道,“确实是宋国的反击。不过不止宋国一国,还有卫、蔡一起,三国一起攻入了戴国。” 帐中众臣闻言,又是一惊,他们倒是没有想到宋国的报复会如此之快。 作为臣子之首的祭足出列说道:“戴国乃是我大郑的属国,也是大郑与宋国之间的藩篱。宋、卫、蔡三国此举,怕是想要以戴为门户,直捣我大郑的都城啊。” “祭大夫说得不错,诸位可有什么退敌之策?”郑伯看向帐中众臣,询问道。 “我军此时士气正盛,正好移师东向,直取戴国,也未尝不可。”公孙子都出言说道。 他出身行伍,又年轻气盛,因此主张正面力战。 话音刚落,世子忽却面色凝重地说道:“不可。” 郑伯转面看向世子忽,问道:“世子有何看法?” 世子忽向着郑伯肃然一拜,缓缓说道:“我军虽然凯旋而归,士气高昂,但也是旧战力竭、疲敝难支。若此时挥师东去,正面迎敌,三国联军无异于以逸待劳,我军必然吃亏。” 听罢世子忽的分析,郑伯点点头,似乎颇为赞同。 而端木易也十分讶异世子忽竟有如此见地。 之前的相处,让端木易不免对世子忽有些成见。毕竟世子忽整日里的目中无人,很难想到在处理起战事时,他竟然能如此冷静。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合理。毕竟过去的冲突,只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世子忽本人,倒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愚蠢的决策。 端木易正在暗暗评判着世子忽,郑伯已又开口问道:“诸位可还有什么意见?” 此时,祭足上前一步说道:“君上,老臣同意世子的看法。我军正面迎敌,虽然未必会输,但也定然损失惨重。倒不如想办法回避敌人的锋芒,批亢捣虚,以破三国联军。” 端木易看向祭足,见祭足说完以后,往着世子忽的方向望了一眼。而作为回应,世子忽也轻轻点了点头。 郑伯听完祭足的意见,沉吟片刻,方才又说道:“寡人也认为批亢捣虚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又该如何用兵,可有良策?” 话问完,帐中竟陷入沉默,无人应答。 郑伯见众人都不说话,略有些不悦,直接冲着世子忽说道:“世子,提议是你提的,你可有良策?” 突然被提问,世子忽有些措手不及。他略有些慌张地走向前一步,向着郑伯一揖,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公父……儿臣以为……以为……可以用在北制对付卫国的法子,以一军正面牵制敌军,一军迂回敌后发动突击。” “嗯……”郑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世子忽这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缓缓退回到队伍里。 “君上,”世子忽才退回队伍之中,颍考叔便又出列说道,“君上,迂回作战确实是良策,不过卫军已经吃过一次亏,未必会再次上当。臣以为,倒不如分兵四路,以袭扰之策,交替攻敌。让敌军应接不暇、疲于奔命。则敌军必然会败。” “考叔之策,甚得寡人之心。”郑伯抚须笑道。 说罢,郑伯又看向端木易,问道:“端木先生以为如何啊?” 端木易正回想着此战的打法,听到郑伯忽然问自己话,便将记忆中的战术顺势说出:“考叔大人之计确实精妙,不过在下倒有一记添花妙手,可以让我军此战一举多得。” 众人闻言,都颇为好奇。就连平日里最是瞧不上端木易的世子忽,也流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先生有何良策,请快快讲来。”郑伯急切地问道。 端木易嘴角上扬,缓缓说道:“如今戴国被侵,戴都被围。我军分兵四路后,可由三面对敌军进行袭扰,一路直入戴国都城。戴君见到我军来援,必然开城相迎。而公可以混在军中,随我军入城。入城后,公以大郑国君之威,夺取戴君之权。随后便可以兼并城中兵马。到时候,我军里应外合,三国联军危矣。如此一来,我军不但可以以少胜多,还可以将戴地彻底收入囊中。” “妙计,果然是妙计。”郑伯赞不绝口道。 随后,郑伯又向众臣问道:“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吗?” 帐中众臣都还叹服于端木易的妙计,没人回答郑伯的话。 环顾了一圈帐中众臣之后,郑伯确定也不会再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端木先生的计策,向戴国发兵吧。” …… 八月,郑国移师戴国国境。 按照计划,世子忽独自回都城留守。剩下的军队,分别由公子突、公孙子都、颍考叔和祭足带领,兵分四路,向围城戴都的三国联军发起进攻。而郑伯就混在正面进攻的公子突军中。 八月初八,兵临城下。 穷途末路的戴君听说郑军来援,立刻开城迎接。 两军在戴都城正门开辟出一条血路,郑军便从此路进了城。 进城以后,郑伯便亮出身份,夺了戴君之权。戴国的军政便就此落入郑伯手里。手握戴国军权的郑伯指挥戴国军队和郑军合军一体。 城内军队整合完毕以后,城门再次打开。新军出城,已是原来的倍数之众。 而此时,围城的三国联军早已被三面来袭的郑军袭扰的无暇多顾。 再次出城的新军出其不意,趁势向三国联军发动进攻。 腹背受敌的三国联军无力抵抗,顿时溃不成军。 原本就各怀心思的卫、宋、蔡三国顿时分崩离析,各自为战。 而如此一来只会加快失败的脚步。 果然不出半日,联军大败,士兵奔走逃亡,不计其数。 就这样,原本气势汹汹的三国联军,在郑军摧枯拉朽的进攻一下,居然让没有挺过一天。 到最后清理战场之时,竟有千百乘车马被完好地丢弃在城外。而驾车的士兵早已不知去向何处。 此战,郑军收获颇丰。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顺手把戴国正式纳入了自己的版图。 对此,郑伯甚是欣喜。回都城之后,他不仅爽快地将收监的秦人尽数释放,还赏赐了端木易不少财帛。 论功行赏之后,端木易正式向郑伯请辞。尽管继续帮助郑伯完成称霸之途也并不违背天道,但作为秦人,端木易还是不愿意为郑国出力太多。 郑伯虽然不大情愿,但手里也已没有什么能继续让端木易留下的资本,最终只好答应由他而去。 行赏会结束,众臣散去。刚走出大殿的端木易正要回驿馆中准备离郑的行装,公子突忽然追了上来。 “先生,你真的要离开郑国了吗?”公子突问道,言语中似乎有些不舍。 “公子殿下,在下本就是江湖落拓客、四海为家人。这次在郑国已经待了太久了。若是再留下去,将来只怕连落叶归根的机会都没了。”端木易语气中难免有些落寞。 虽然他不讨厌在各国中漂泊的逍遥自在,但毕竟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他是被秦公放逐出境的。这种感觉终归不太好受。 “先生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想与先生饮一杯别酒,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公子突问道。 对于公子突的请求,端木易微微有些诧异。但他倒也并不拒绝。因为公子突虽然不受郑伯喜爱,但却非常受端木易的欣赏。 于是,端木易爽快地答道:“公子殿下如果不嫌弃的话,便到驿馆中一会吧。” “好。”说着,两人便一起出了宫城往驿馆行去。 回到驿馆的房间后,端木易请驿馆的伙计准备了些酒水,便与公子突相对而坐,畅饮起来。 “先生可还记得共叔段吗?”酒饮到一半,公子突忽然问道。 “公子殿下怎么又提起了他?”端木易一杯酒刚放到嘴边,复又放下,疑惑地问道。 “只是最近遇到了些事情,便想起了他。”公子突说道,“先生可还记得,你那日问我关于兄长的是吗?” 端木易回想了一下,估计公子突说得应该是两人议论有关世子忽变化的事情,便随即问道:“公子殿下说得是世子性情大变之事吧?” “不错,先生可知我二人在北制一战中,遇到了何人?”公子突问道。 端木易微微蹙眉,他不知道公子突正说着共叔段,为何又要提起北制之战的事情。 思来想去,端木易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于是他看向公子突,难以置信的问道:“莫非,公子殿下是想说,在北制之战之中,你们二人遇见了……共叔段?” “先生猜的没错,不只有他,还有那位无名先生。”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阴云密布 八月天高,三秋水冷。南雁归,西风紧。 驿馆的寓所外,落木萧萧而下,发出簌簌之声。 叶落之声让房间里的默然显得更加沉寂,端木易因为公子突的一句话陷入了苦思。 良久,端木易才喃喃自语道:“原来,他真的做到了。” “什么做到了?”公子突听到端木易的话语声,不解地问道。 “噢,没事。”端木易应道,“公子殿下说此事之后,世子殿下就性情大变。那天的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共叔段死了......”公子突脸色忽然变得黯然。似乎再次回忆起那天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感伤。 “死了?”端木易本以为在无名的努力布局之下,叔段终于逃脱了宿命,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徒然。这个结果让端木易既有些心惊,又有些后怕。 若真如公子突所言,叔段终究还是死了,那么无名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可这些年,他却如销声匿迹了一般,杳无音信。 这很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异端。 “公子殿下确定叔段死了吗”端木易想弄清楚此事的可靠性。 公子突眼神坚定地点头应道:“我非常确定。兄长那一箭贯穿了他的胸口,救不回来的。” “可否请公子殿下详细地说一下那天的情况?”端木易问道。 “当然。”公子突点头应了,便将那北制那一战,从深夜遇刺到最后撤兵整个过程都详细地讲给了端木易。 讲完,公子突长叹一声,感慨道:“叔父之死,我始终深感愧疚。公父的诸位公子里,只有我与叔父关系不错。昔日姜夫人还在时,听她说过,是因我与叔父幼时有几分相似,所以便更加偏爱于我。那夜叔父行刺之时,若非我叫住了他,若非他手下留情,只怕一切都又该变得不一样了......” &人各有命,公子殿下也不必过于自责。&端木易听公子突语声带着不少愧意,便安慰他道。 “嗯,多谢先生宽慰于我。”公子突道。 端木易点点头,随即问道:“既然共叔段已经死去几年了,为何这几日公子殿下又想起此事?” “因为我偶然遇见了一个人。”公子突神色变得不安起来,他话说到一半,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说道,“那个人便是无名先生。” 端木易顿时惊讶不已,连忙问道:“你在哪遇见的他?” “兄长那里。”公子突答道。 震惊的情绪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端木易压抑住内心的惊诧,再次问道:“公子殿下的意思是世子与无名有来往?”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日我偶然从兄长帐前路过时,曾经瞥见了他。但看当时的样子,他们仿佛是在商议着些什么。”公子突道。 “此事是何时发生的?”端木易问道。 “就在咱们商定移师戴国那天的前夜。” “怪不得……不对……奇怪……”端木易一时间竟换了三种神情。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一件事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竟是连端木易也捋不清楚。 不过这一次,公子突倒是没有惊讶于端木易的状态。 相反,他极为淡定地问道:“先生也觉得奇怪对吧?照理说,是兄长杀了叔父,无名先生怎么也不应该与他有合作才是。” 端木易只顾陷在无名与世子忽这段扑朔迷离的关系里,并未注意到公子突不同寻常的镇定。 沉吟片刻后,端木易才紧皱着眉头说道:“无名向来睚眦必报,他相助世子一事,确实太过反常。这之间定然有什么阴谋。想必这几年世子的变化也和无名有着莫大的关系。” “先生的意思是,兄长这两年之所以会性情大变,是受了无名先生的影响?”公子突问道。 端木易神色凝重,说道:“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罢了。但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也没有那么容易,那是需要利用人自身心理上的缺陷的。至少在世子心中,本就应该有一个过去不的坎儿。只有这样,无名才有可乘之机。” “兄长吗?难道是交质那件事?”公子突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些隐秘之事,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端木易见状,便即猜测公子突定然有秘密要说。 于是,他站起身将门窗都紧紧闭了,才又坐下,侧耳倾听公子突接下来的话。 公子突见状,便放下心来,轻声地答道:“此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王子狐之死并非源于暴病,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而且,据说是公父亲自下的命令。” “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将世子留在险境吗?”端木易惊讶道。 “这我便不知道了。最近这些年,公父也变得让人难以捉摸了不少。过去公父虽然与我不甚亲近,但对其他几个兄弟还是极为疼爱的。可如今,唉……”说着,公子突脸上浮现出一抹凄婉之色。 端木易越发地觉得郑国公室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了。 这摊子水看似清浅平静,却是深不可测,暗流涌动。 仔细思索了半天,端木易终于再次开口:“我想公子殿下既然来找我说这个事情,应该是想让我留下来帮你做些什么吧?” “先生如愿留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先生若是不愿留下,我也不会强求。”公子突诚恳的说道。 这句回答虽然与郑伯如出一辙,但比起郑伯,公子突要更加诚挚一些。 当然,即便公子突不出言相求,端木易一样不会就此而去。 因为这件事里终究牵扯到无名,而且事情又太过错综复杂。他若此时袖手旁观,待到将来事情酝酿得一发不可收拾,再来干预,只怕为时已晚。 更重要的是,端木易忽然有一种感觉,最近这些年天下异动更加频繁,似乎也与无名有关。 因此,端木易必须留下,也必须将这件事彻底调查清楚。 怀着这种想法,端木易答应了公子突的请求。 对此,公子突自然是欣喜不已。 为庆贺此事,公子突又端起酒来接连敬了端木易几杯。 却之不恭,端木易自是爽快地饮了。 饮罢,端木易却又忽然神情严肃地说道:“公子殿下,要弄清楚这些事情,恐怕并不容易。在下以为,咱们得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一切听先生安排。” “嗯……在下认为,咱们也许先从无名来此处的目的入手比较好。殿下觉得呢?”端木易面有思虑之色,沉声道。 对于这个问题,端木易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对于无名来说,他能屈身与世子忽合作,那么世子忽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这么做的。 而世子忽又能有什么呢? 郑国,未来的郑国。 世子忽是名正言顺的爵位继承人。无名既然为他而来,必然是为了郑国的江山。 思及此处,端木易继续说道:“在下以为,无名之所以会放下一切恩怨,帮助世子,很可能是为了利用世子谋取郑国江山。” “先生所说不无道理,”公子突道,“只是……兄长也并非易与之辈,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接受无名呢?兄长本就是世子,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君位。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这点确实值得怀疑……”端木易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又沉默了半晌,才略有些不自信地说道,“除非,有些什么事情,让世子觉得继位无望了……” 想到此间,端木易忽然灵光一闪。 在这纷繁复杂、毫无头绪的种种事情间,端木易终于抓住了一丝线索。 “公子殿下,高渠弥这个人的情况你了解吗?” 端木易跳跃性地问话让公子突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以后,公子突才回过神来,对端木易说道:“高大人本是公父的近侍首领,这几年来却是平步青云。已经由一个普通的士成为了中大夫。难道先生怀疑他也与此事有关?” “我也只是猜测。他之前曾经设法套过我的话。所以我在想,他是否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了某些人在谋事。”端木易虽然表达得十分含蓄,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这个猜测,太过让人心惊胆战,但对于王侯将相之家,却又如此的寻常。 权位让人恋,也会让人迷。那个至高无上位置之下堆叠的往往是森森白骨和斑斑血迹。 也正因如此,人在疯狂地争夺到这个位置之后,才会费尽心思的保全。 回想起前世里的种种历史,多少贤主也会因为渴求长生,渴求权位的永恒,而做出那等卑劣、昏蒙之事来。 若是为了这档子事,郑伯姬寤生是否能做出弃子谋利的事来呢? 思及此处,端木易的后背自骨头缝里透出丝丝寒意。 原来,有些人真的可以权和利而什么都不顾。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屋外秋风更紧。 风声不住嘶吼,于屋内听来,却如同悲戚的哀吟。 哀吟声续续不断,蓦地夹杂了一声凄厉的哭嚎。 那是长久酝酿后,炸响的一声惊雷。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雨欲来 秋日里的一声霹雳过后,雨水接踵而至。 冷风寒雨浇打屋罢,世子忽脸色略有些和缓。他当然也知道端木易是在给自己戴高帽子,但好听的话总是更加入耳。 于是,世子忽口气平和了不少,对端木易说道:“既然先生亲自登门拜访,我自然不会相拒。那样太失礼了。先生有什么要指点的,只管说就是了。” 一直躬身而揖的端木易听完此话,方才直起身来。心中暗道:“说什么以礼相待,还不是因为好话说到心坎儿里了。这样一个骄横之人,却不知以无名那么孤傲的性格,如何能够忍受他。” 这般想着,端木易又开口说道:“指点说不上,只是有些话想与世子殿下单独聊聊。不知殿下可否……” 说着,端木易看向世子忽身后那个下人。 “噢,先生不必担心,此人是我的近臣。”世子忽不以为意,似乎还觉得端木易的担心有些多余。 “殿下,在下所要说的事情事关殿下,也事关君位,也事关郑国,殿下当真放心旁人?”端木易越发觉得世子忽有些过于托大。他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无名怎么会与他合作。 世子忽听罢端木易的话,似觉得有些道理,这才有些不悦地摆手示意那下人退到堂外。 “先生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世子忽问道。 端木易看着世子忽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含蓄地问道:“郑伯多子,而且各有贤能。殿下如今虽为世子,但只怕这位置坐得也不踏实吧?” 闻言,世子忽脸色微变,沉声问道:“端木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端木易直道是自己戳破了世子忽与无名的秘盟,是以世子忽才会有些戒备。于是,便紧跟着逼一步问道:“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世子是否有意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 这句话一出,无疑已经问得相当明白。 果然,世子忽脸色更加阴沉,眯起双眼问道:“先生是要来盘查我吗?” “不敢。” “我和什么人结交,只怕还不是先生管得着的。”世子忽声音冷厉地说道,他似乎颇为反感端木易来管自己的事情。 “可是世子是否应该先考虑一下郑国的社稷?”端木易质问道。 “郑国的社稷?若我是国君,我自然会考虑。可若国君都轮不到我,我为何要去考虑。为了考虑郑国的社稷,我必须先得到君位。因此,我做一些隐秘之事,这又有什么不妥呢?”世子忽反问道。 “可世子殿下不该瞒着郑伯……” 世子忽不等端木易说完,厉声截断道:“我当然要瞒着公父。公父既然可以舍弃我,我为何便不能舍弃他?” 话音刚落,正堂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说得好。寡人可以舍弃于你,你自然也可以舍弃寡人!”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石二鸟 堂外的声音还未落下,郑伯姬寤生已从院外走了进来。 郑伯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秋霜,凛凛寒意从目光中透射而出。他身后,还跟着公子亹、高渠弥和几名宫人。 而院子里,此时已经聚满了宫中来的侍卫。 “公父!”世子忽惊声叫道。 郑伯冷冷地瞥了长子一眼,目光中尽是失望之色。继而,郑伯又转过头看向端木易。 “端木先生,按照你昨日告诉寡人的,今日你应该已经离开都城了吧?”郑伯说话时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中,想必是心中怒火已在熊熊燃烧。 端木易此时倒还算镇定。尽管这一切的事情出乎了他的预料,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自认问心无愧,便没有丝毫地畏惧。于是,他坦然地看着郑伯,平静地答道:“在下还有些事情未了,是以耽搁了些。” 端木易的回答对郑伯来说,显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郑伯依然狐疑地看着他,眯起双眼问道:“是有事未了?还是说只是单纯地不想与寡人谋事?” 端木易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端倪,他连忙解释道:“公只怕是有所误会,在下确实是忽然得知了一些事情,所以前来找世子殿下商谈。” 端木易如实相告,自然语气诚恳。只是郑伯不知为何,似乎对两人有所成见。因此,他并没有这么容易地接受端木易的解释。 “得知了一些事情?是关于世子、关于君位还是关于郑国啊?”郑伯语气虽然平淡,却依然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压。 此话一出,端木易立刻意识到有人走漏了消息。至少,刚才那个世子的“近臣”并不可信。 不然,郑伯也不至于能够将刚才自己说给世子忽的话重复出来。 思及此处,端木易越发地觉得大事不妙。似乎自己此时已经深陷某个局中,无法抽身。而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若是无名,他应当不会在布局之时,把世子忽也给搭进去。这算什么?同归于尽?即便无名想这般做,世子忽只怕也不答应。 那么,还能有什么人? 端木易苦思冥想着整个事件的蹊跷之处,企图寻找破局的良策。而世子忽那边,已然被郑伯的威压震慑得噤若寒蝉。 “哼,堂中密谋,只怕,也关于寡人吧?”见到端木易和世子忽都久久不曾回答,郑伯再次阴沉着脸问道。 这一句,虽然声音极其平和,却如同棒喝一般,将世子忽从恐慌的无言中敲醒。 “公父明察,孩儿确实没什么不轨之事瞒着公父,孩儿冤枉。”世子忽惶恐地说道。 “你怎么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了?”郑伯再次斜眼看向世子忽,眼中失望之色更重,甚至还流露出些许厌恶之色。 世子忽感受到了父亲的目光,忙低下头拜道:“孩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你敢的很。你在与祭足的来往信件中,对寡人的评价很是有气势,怎么这会儿却成了没种的怂货?!”郑伯神情突然变得狠辣起来,声色俱厉地呵责世子忽道。 “祭足他......”世子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与祭足之间的来往,郑伯此刻已经完全知晓。 郑伯阴沉着脸,不屑地说道:“你别忘了,他说到底,还是郑国的大夫,是寡人的臣子。你有办法拉拢他,寡人便有办法让他出卖你。” 一旁的端木易听着两人的对话,愈加迷惘起来。 祭足?怎么会是祭足?那无名呢?难道世子忽所依靠的人,从来就不是无名,而是祭足? 事情变得愈发错综复杂,但端木易却似乎从中找到了头绪。 如果世子忽从来没有和无名有过交流,那么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为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说了假话。 正在端木易如此推想之时,公子突从院中匆匆赶来,在郑伯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听完公子突的密语,郑伯鄙夷地看着世子忽,冷笑道:“逆子,就你这点伎俩还想着谋反?连什么人可用都弄不明白。你那个‘近臣’当真是没用,没怎么审问,便全招了。” 世子忽闻言,一脸地茫然不解:“招?他招什么了?” 郑伯看着世子忽那副模样,厌弃之色更加明显。接着,他又向端木易看去。但见端木易似乎豁然开朗,郑伯更加笃定两人之间确实存在些猫腻。于是,郑伯轻蔑地笑道:“呵呵,你们两个倒演的一出好戏,亏得寡人还替你二人撮合关系,原来竟是自找麻烦。” 说罢,郑伯又转向公子突,吩咐道:“寡人已经不想再看到这二人了。突儿,这儿就交给你了。审问清楚之后,该怎么发落,拟一份条陈给寡人。不必念什么情分,更不可姑息。” 说罢,郑伯拂袖,愤然离去。高渠弥和公子亹紧跟在后面,随着郑伯离去。 片刻,场间只剩下了公子突、世子忽、端木易以及院中的侍卫。 公子突吩咐侍卫们将世子忽和端木易两人捆了,随后便让他们继续到院内候着。 待堂中再次没有外人,公子突才慢慢走到端木易和世子忽身边,一脸惋惜地问道道:“先生,你怎么会和兄长勾结在一起?” “你......”世子忽对公子突落井下石的行为十分不满。 正要斥责之时,端木易却在一边打断他的话道:“世子殿下还没看明白吗?咱们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什么?”世子忽震惊不已,他看了看端木易,又看了看公子突,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公子,真正和无名勾结在一起的人是你吧?”端木易从容镇定地问公子突道。 但见公子突谦和地笑着,根本不像是才用了阴谋将端木易扳倒。他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端木先生,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如今证据确凿,我也保不了你。” “你,……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端木易刚想开口质问公子突,却忽然又想到他才是和无名合谋之人,不禁变换了措辞。 “先生如此聪明,应该猜的到。”公子突仍是温和地笑着,好像他真的是在称赞端木易一般。 端木易冷静地沉吟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他要报仇,而你想要君位?这样也能凑在一起,你们倒真是狼狈为奸。” 公子突微笑着摇头说道:“先生错了,我们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罢了。” “不,是你错了,即便你们能以此计将我除掉,也不可能除掉世子的。我想,若不是无名和你一样,都低估了郑伯的心计。便是你也被他摆了一道。因为即便你如此做了,君位一样不会是你的。至少你不会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端木易已然泰然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此时的处境。 公子突依然不恼不怒,语气平和地说道:“端木先生,此时才想起来挑拨离间是没有用的。我既然肯替无名先生解决你,就自然会相信他能帮我夺得君位。这件事,你不必操心。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让自己脱离险境。不过......啧啧啧,想来你是走不脱了。毕竟谋逆是重罪,即便是秦公来了,也没有理由保得住你。” “姬突,你……你......”世子忽此时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指着构陷自己的公子突,怒不可遏,气得说不出话来。 “兄长,既然不知说什么就不要说了。省些力气,到公父面前哭一场,没准儿还能保自己一个安度余生。你知道公父的性子,这些年,他已越发不在乎我们这些子嗣了。若真是公父动了真怒,你说你可如何是好哦......”对着世子忽,公子突便不再如刚才那般正派,而是颇为鄙夷地奚落道。 公子突的话彻底击垮了世子忽濒临崩溃的心理,世子忽颓然坐在地上,一蹶不振,不再言语。 看着兄弟二人这幅模样,端木易似乎明白了公子突为何会帮助无名。他那日在驿馆中说的话,也不全是虚言。 也许在姬寤生的众多儿子中,公子突确实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他对自己的公父兄弟凉薄至极,却与叔段和姜夫人关系亲密。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除掉世子忽这件事上如此果断。 堂外,淋漓的落雨声又起。 端木易发出一声叹息,向公子突问道:“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是无名谋划的吗?” “不错,无名先生现在的力量,远非你能想象的。我劝你还是别再耍心思做无谓的挣扎了。这么告诉你吧,对付你的这个局,从三年前就已将开始了。”公子突正色说道。 对端木易,公子突终究还是有一些敬畏的。 三年前?那时就已开始?难道自己被迫离秦也是无名的手段? 端木易暗暗想着,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若真的如公子突所说,那么无名现在的势力确实也不容小觑。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自己呢?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身败名裂 郑都城,西城牢房。 阴暗的囚牢内,端木易望着外面暗沉沉的天空,默然不语,心中无比平静。 冷雨仍在不住地下着,秋凉几度,牢房内潮湿阴寒无比。 就在这一日的晌午,端木易因为与世子忽蓄意谋反被郑伯发现,以至身陷囹圄。 当然,这一切都是无名和公子突设下的圈套。只是这个局设计的太过缜密,端木易一时无法应对。 作为同样受此局牵连的世子忽,他并没有被抓进囚牢。 公室还是在乎脸面的。世子忽的身份显贵,若是也被打入这肮脏的陋室,不止他脸上难看,就是郑伯,也要跟着失了颜面。 因为这个缘故,世子忽只被禁足在自己府上,由侍卫进行看管。 而公子突,此时应该正在殿上向郑伯编排着自己的罪状,顺便送自己一个死罪或是终身囚禁的惩罚,来达到最终的目的。 “也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方式来处理我。若是按照无名的想法,他应该不会选择治我死罪。毕竟我俩都是不死之身,死罪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端木易暗暗想着。 尽管知道这事情的结果,但他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最大的恐惧往往源自未知。 不知道前路是生是死,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也不知道这无尽的秋雨何时会再次停止。 相比于囚牢内的阴冷,郑宫大殿内的温度便暖和得太多。 灯光烛火将原本幽森的大殿照得透亮,暖得舒适。 可即便这样,依然有些角落显得阴暗。 公子突此时正端端站在殿内,一半身子映着光,一半身子披着暗。 郑伯盯着眼前这个孩子,等着他把拟好的条陈读给自己听。 待公子突将端木易和世子忽的罪行和处罚说完,郑伯姬寤生才开口道:“两人都论罪处死似乎有些重了,可以改一改。” 公子突微微皱眉,低着头恭谨地答道:“可公父,这二人犯得是谋逆重罪,已经不可再轻了。” 姬寤生捋着花白的胡须,眼睛并没有看向公子突,而是投向殿外、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缓缓说道:“忽儿是你兄长,也是寡人的长子。他为郑国做过质子。若当真治他死罪,寡人于万民心中无法交代。而且,堂堂的世子殿下居然想着篡位,这传出去,郑国的地位和颜面都将荡然无存。” “那依公父所见,该当如何是好。”公子突抬起头来,看向郑伯。 郑伯终于把目光收回,看着光影交织里的公子突,叹息道:“世子......就关在府中禁足修养吧,以后没寡人的旨意,哪儿也不许去。” “那端木先生呢?”公子突面无表情,不知心中是喜是忧。 郑伯再次长叹一声,这一声,似乎承载着更多对于往事与先人的回忆。半晌,他才犹豫不决地说道:“......端木易到底不是我郑国人,不如驱逐出境好了……” 闻言,公子突心中一凛,向前进了一步,神色凝重地说道:“公父,万万不可。端木易的能力公父也知道,如此放他远走,无异于纵虎归山。” 看到公子突的举动,郑伯微微一怔。他似乎对公子突过激的表现有些惊诧,甚至带着些许狐疑。 在沉默着注视了公子突片刻后,郑伯眯起双眼问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你怎么想?” 也许是感受到了郑伯对自己的怀疑,公子突没来由打了个寒战。他强自镇定地回答道:“孩儿以为,可以将他秘密关押,然后对外公布端木易的罪行,并声称已将他处死。这样一来端木易在天下各国便身败名裂。而我们也算留了条后路。” 郑伯眉梢一抬,神情和缓了些,又说道:“你想的倒是周全。可秦国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公子突低着头,郑重严肃地说道:“秦国本来便已与我国交恶,如今咱们即便真的将端木易杀了,也未尝不可。而且,咱们可以在给端木易的罪名里添加一条,就说他窃取我郑国的机密情报。如此一来,秦国若是再来寻衅,无异于承认了在背后支持端木易的正是秦国。这是自我树敌、自寻死路,秦国不会如此做的。” “你的计划倒是颇为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 郑伯的回答让公子突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公子突回答,郑伯又再次说道: “不过,端木易的人你就不要再管了。寡人会交给别人处理。你只需要把其他的事情解决好就行了。” “……啊?……这……”对此,公子突有些惊愕,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你另有安排?”郑伯语气平淡地问道。 这句话虽然没有强烈的感情倾向,但公子突知道。对于自己的公父来说,这种时候的平静,往往最为可怕。 于是,公子突连忙应道:“不不不,孩儿没有。只是这个决定太过突然,孩儿有些没反应过来。” 果然,听完公子突的话,原本面无表情的郑伯忽然抚须大笑起来:“哈哈,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消化。你退下吧,端木易你就别再管了,寡人会找人处理他的。” “嗨!”公子突领命退下。 方出殿门,秋雨清风拂面,竟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昏暗的光线之下,隐约可以看见,公子突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 郑伯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公子突不愿再在殿前耽搁,慌忙冒雨离去。 雨中有人走,雨中有人来。 公子突的身影方才消失在秋雨之中,便又有一个身影披风戴雨而来。来人一身侍卫打扮,正是近侍首领——高渠弥。 带着一蓑风雨,高渠弥入殿而来。 “君上,请你吩咐。”高渠弥恭敬地深深一揖,躬身在郑伯面前说道。 郑伯随意地摆弄着案几上的书简,口中平淡地说道:“高大人免礼。寡人召你前来,还是为了那件事情。之前你说,端木易那里还有些秘密没有挖出来。如今,端木易已经被寡人羁押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高渠弥头也不抬,身子已然躬着,谄媚地答道:“小人明白。君上只管放心,君上交代的事情,小人一刻也不敢忘。” “嗯……你下去吧。”郑伯点点头说道,同时将手中的一卷竹简顺势扔在案几上。 “嗨。”高渠弥领命而去。 …… 风雨依旧,披风戴雨而来,戴雨披风而归。 匆匆赶出宫门,高渠弥直奔城西囚牢而去。 阴暗的囚牢里,端木易原本正闭目养神,等候郑伯对自己的发落。 这时,囚牢外传来人声。端木易闻声睁眼,见到高渠弥风尘仆仆而来。他的衣摆之下,还不住地往下滴着雨水。看样子是来得太急,斗笠蓑衣没有穿戴好,淋了雨水。 “端木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高渠弥微笑着站在牢外,挥手将看守囚牢的狱卒驱赶了出去。 端木易坐在原地未动,睁开眼睛看着高渠弥,苦笑着应道:“原来是高大人啊……” “没想到再次与先生相见,竟然是在这囚牢里。”高渠弥打量着囚牢里的一切,深深地吸了两口这空间里潮湿的空气。 “高大人就不要再取笑在下了。”端木易自嘲着说道,“在下如今是戴罪之躯,沦落到这般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端木先生这是反话,依小人的看法,先生多半是遭人陷害。”高渠弥于牢外悠然地踱着步子,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多谢高大人能相信在下。但高大人冒雨来此,应该不只是为了对在下说这些吧?”端木易看着高渠弥悠哉悠哉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恼火。 “端木先生不要着急嘛。审问犯人之前,小人一般习惯先唠唠家常。”高渠弥终于停下脚步,看着牢中的端木易,阴森地笑道。 “审问?要问的二公子都已经问过了,高大人何必多此一举,再跑一趟?”端木易明知故问道。 他已猜到高渠弥要问的东西,定然和谋反之事无关,而是关于长生的事情。他刻意地装糊涂,无非也就是想迷惑高渠弥,让他相信自己并不懂得长生之术。 但高渠弥显然没那么容易上当。或者说,他已笃定了端木易定然身负不老长生之法。 因此,高渠弥并没有就此放弃对端木易的追问,而是更加阴险地笑道:“端木先生何必如此防备小人。小人也不过是奉君命行事罢了。” 不出所料,高渠弥身后之人果然是郑伯。 可若高渠弥是郑伯的人,那么郑伯应当也相信自己不会参与谋反。那么为何郑伯要装糊涂呢。 似乎是看出了端木易的疑惑,高渠弥缓缓解释道:“若问这郑国之内,谁是最聪明的人,那么一定非君上莫属。这次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君上被蒙蔽了,可君上心里却如明镜似的。他不表现出来,只是想借此事把你留下,顺便考验一下各个公子的手段罢了。”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王心术 阴暗的囚牢之中,因为秋雨浸透,更显得寒冷无比。 牢房的角落内,几只胆大的耗子正放肆地叫嚣着。根本不在意牢里牢外的人。 牢里的端木易听罢高渠弥的话,对郑伯处理处理此事的态度十分不解,于是问道:“以你所说,公子突的阴谋已经被郑伯看得一清二楚。那他岂不是危在旦夕?” 高渠弥摇摇头,终于敛去了笑容,正色解释道:“先生错了,小人虽不知道君上怎么想。但君上一向不反对公子们玩阴谋。二公子这一次的阴谋,不仅不会引起君上猜忌,反而会让君上更加欣赏他。毕竟以后要作郑国的继承人,所以公子们越是有权谋、有手段,君上越是喜欢。” 想不到姬寤生在这件事里一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他应该还不知道无名的存在,否则定然不会容忍公子突这般肆无忌惮。 其实,只要端木易此时将无名的事情和盘托出,便可以把公子突拉下水。 但这对于他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郑伯没有从他嘴里获得的长生的秘密,便不会就此将他放过。 与其这般损人不利己,倒不如保持沉默,等着看无名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高渠弥见端木易迟迟没有言语,直道是他被郑伯的城府所震撼,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应。于是,便又说道:“先生其实也不必太过心惊。王侯将相之家,向来感情都是次要的。家业终究是要留给有能力肩负起重担的人。不过,也有另一条路,那就是不死。这样一来,权柄就能始终握在自己手里。” 说完,高渠弥意味颇深地看着端木易,等着他开口。 这次,端木易已经可以完全确定郑伯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可是长生这种事,端木易自己也是当局之人,一样弄不清是非所以来。因此,他就是想要用秘密来换取自由,亦是不能够。 无可奈何,端木易只得苦涩地笑着说道:“高大人想知道的东西,在下确实也不清楚。还请大人不要再费心思了。” 但见高渠弥并不讶异,也不惊慌,而是极具耐心地劝说道:“先生不必急着回绝小人。有些事情,小人知道先生也是没有头绪,所以小人不会难为先生。但有一些问题,我想先生还是能够给小人一个答案的。” 端木易思来想去,但觉听一听高渠弥的问题倒也无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即使自己不说,他也必然能够查到。告诉他,也便告诉他了。 想到这里,端木易终于松口说道:“……高大人想问的话,就问吧……” 高渠弥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似乎对端木易的决定早有预料。 就这般含着笑,高渠弥捻着鼠尾短须,缓缓问道:“先生与鲁地冉门可有来往?” 闻言,端木易微感诧异。他还从未听说过鲁地冉门这样一个存在。思来想去,自己所相识的冉姓之人,也不过冉五一个。颜儿虽然是冉五叔的女儿,却并不愿意跟随父姓。 而且,冉五叔早就过世了,颜儿即便在世,也已是耄耋之年。想到这里,端木易又不由得感到一阵辛酸。 端木易哀叹一声后,这才回答道:“在下确实认识几个冉姓之人,可都是在大秦时的旧交,如今只怕早已亡故。至于大人说的鲁地冉门,在下实在不知。” 对端木易的回答,高渠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态度。也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无关紧要。 只见他点点头,继续笑着问道:“嗯……那伯阳父有一个弟子唤作徐福,先生可认得?” “有过几面之缘。”端木易回答道。 徐福与自己也是多年未见,此时应该也已步入老年。 “先生可知他是哪年生人?”高渠弥追问道。看得出,他还是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端木易觉得此事并不涉及隐秘,便如实回答道:“这个在下不知,不过我与他初相识时,他还是个孩童,彼时郑伯还未出生。” “竟然真的如此?!”高渠弥失声叫道。 “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端木易被高渠弥的失态弄得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高渠弥如此兴奋。 可是,高渠弥似乎并不打算把自己知道的秘辛分享给端木易。他囫囵地应付了一声,继续说道:“啊。没什么……先生既然与伯阳父相交不浅,应该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吧。” 对于高渠弥的遮掩,端木易甚是不屑。于是当高渠弥再次问起伯阳父的事情时,端木易有些微微恼怒道:“这个问题,在下上次便已回答过大人。” “可先生上次并不坦诚,不是吗?先生可想好了,有些事情先生不说小人也能查到。但先生说了,便是先生的功劳。没准儿君上知道后,认为先生有用,把先生就此释放也极有可能。”高渠弥用言语煽动着端木易内心对自由的渴望。 果然,端木易终究是凡人,还是动心了。即便他知道想让郑伯就此放过他没那么容易,但他还是抱着些侥幸。 于是,端木易沉声回答道:“……正如高大人所知,伯阳父确实已有数百年的寿数。不过他似乎并不是通过什么灵丹妙药以益寿延年,而是顺应天道,全性葆真。” 高渠弥听罢,回应道:“这个小人自然知道,小人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长生久视的法门。” 端木易见高渠弥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以为他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便即又补充道:“高大人,还劳烦您告诉郑伯。人各有命,天各有时。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过分执着,反而适得其反。” 哪知,端木易这话说完,高渠弥仍是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先生之意小人明白。但毕竟小人吃得便是这碗饭,君上交代的,小人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若让小人忤逆得少。这次先生什么也没透漏给在下,在下也并没有准备用什么话来搪塞君上。不过,在下要从先生身上借走一些东西。” 刹那间,端木易看到高渠弥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阴险之色。这股子阴险让端木易心中一凛,打了个寒颤。他慌忙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高渠弥依旧笑着,轻声安慰端木易道:“先生不必害怕,只是取一点血而已。” 说罢,高渠弥击掌几声,跟着进来了几名侍卫。 侍卫开门闯进牢房,不由分说,便将端木易制住,并用绳索结实地捆了起来。 若放在平时,这几个侍卫端木易根本不放在眼里。可如今关在牢里,手脚本就都被束缚着,再加上那些侍卫来得突然,端木易无法反抗,只得束手就擒。 待侍卫们将端木易捆绑好,高渠弥方才从牢房外缓缓走了进来。 他挂着笑容,向端木易慢慢走去,右手已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剑。 尽管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死掉,但这样的情形还是让端木易不禁毛骨悚然。 剑刃泛着青森森的寒芒,将高渠弥的笑容映照得更加诡异邪恶。 外面的秋雨还在不住地下着,但端木易已经听不进潺潺雨声。 角落里,那几只耗子仿佛更加猖狂了。见到如此多的人闯进牢内,它们不仅没有仓惶逃窜,反而愈加兴奋地狂奔起来。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公子城府 郑都,宫城,正殿。 侍卫首领高渠弥正规规矩矩站在殿中央。他的身上,似乎还残存着,前一日在城西囚牢里沾染的潮湿气味。 “君上,端木易那里我已经去过了。”高渠弥躬着身子,轻声向郑伯回报道。 郑伯一如往常见他一般,翻动着案几上的竹简,头也不抬,淡漠地问道:“免礼吧。端木易那里问出什么了吗?” 高渠弥缓缓直起身子,依然低着头,恭敬地回答道:“他虽然确实有长生之体,但似乎对长生之事也并不清楚。” “噢?那就是没有结果了?”郑伯姬寤生难得一次,把目光投向高渠弥的身上。他的话语声冰冷不必,仿佛比殿外的秋凉更彻骨几分。 闻言,高渠弥果然脸色骤变,声音颤抖着惶恐应道:“也并非一点收获也没有。” “嗯?”郑伯不解地斜眼瞥向高渠弥。 殿内的灯火一阵晃动,光影里,高渠弥的身影也是一阵晃动。 高渠弥把头埋得更深,慌忙解释道:“小人从端木易身上取了些血,入了药。待制好之后,可以给君上服下。这药虽不能保证可以益寿延年,但也必然有补养精血之功。” 郑伯神色不变,只是轻轻点点头,缓缓说道:“好。端木易还活着吧?” 虽然郑伯并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但高渠弥知道,自己昨天的自作主张救了自己一命。 劫后余生的高渠弥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才慢慢说道:“君上放心,小人下手自有轻重。不会要了他的命的。” 郑伯再次低下头去看案几上的竹简文书,平淡地对高渠弥说道:“嗯......关于长生之术,你继续追查就好。上次你提到过鲁国也有长生之人,不妨往那里走一趟。如今鲁国也与我大郑结为联盟,来往方便了不少。” “小人领命。”高渠弥躬身拜道。 “嗯......”郑伯应着同时,拿起一卷文书,捋着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此时,殿外有宫人进来禀报: “君上,考叔大夫求见。” “请进来吧。”郑伯抬起头来,吩咐道。 “诺。”宫人领命,匆匆下殿。 郑伯这才又一次看向高渠弥,说道:“高大人,你先退下吧。” “嗨。”高渠弥应声而退。 快步下殿之时,高渠弥与颍考叔擦肩而过。颍考叔抬头看了高渠弥一眼,目光中浮现起一丝疑惑。 但毕竟面见君上要紧,颍考叔也不敢停步,只得继续趋入殿内。 来到殿中,颍考叔躬身见礼道“臣颍考叔拜见君上。” 郑伯从案几后绕了出来,走到颍考叔面前还了礼,又安排颍考叔坐下,才语气平和地问道:“考叔何事?” 颍考叔忙又起身,向着郑伯一揖,说道:“昨日君上交代给微臣的事情,微臣已经和子都将军研究过了。” “哦?你们是何意见?”郑伯一边摆手示意颍考叔坐下,一边问道。 再次坐稳之后,颍考叔回禀道:“微臣和子都将军一致认为,再次攻宋之事宜早不宜晚。” 郑伯轻轻点头,颇为赞赏地说道:“寡人也是这么想的。那你们觉得何时出兵比较好。” 郑伯的礼遇和赞赏让颍考叔十分受用,他恭敬持礼地回答道:“如今我军刚从戴国回来,稍有些疲惫。可暂作休整,九月出兵。” 郑伯目光忽然投向殿外,在萧索的西风中逐渐放远,沉声说道:“秋九月,天肃杀。寡人昨日请人卜筮,得到的建议也是九月出兵。既然如此,此战就交给你和子都去安排吧。” “诺。”颍考叔回应道。 说罢,颍考叔拜礼竟要退下。 “且慢。”郑伯忽然出声留住颍考叔。 “请君上吩咐。”颍考叔恰好站在殿中,便随即一揖请示道。 郑伯蹙眉沉吟了片刻,终于说道:“......九月之战,让世子随你们去吧。算是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诺。” 颍考叔领命而退。 ...... 八月破戴,九月来宋。 九月初七,郑国大军由世子忽带领,颍考叔、公孙子都相辅,再次进攻宋国。 一月前才遭受到重创的宋军此时早已无力抵抗,郑国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凯旋。 军队还未从宋地归国,捷报便已频频传来。 郑国的朝堂之上再次变了风向。原本因为世子忽无故禁足而倒向其他公子的官员们,有不少重新开始替世子忽说话。 而这一切,被公子突看在眼里,让他极不顺心。 下朝之后,公子突气冲冲地乘车回到府邸。进到家宅之后,不与任何人说话,便快步来到了角落里的偏房门前。 这一次,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踹开门,闯了进去。 房间内的无名似乎对他这样的行为十分鄙夷,轻蔑地冷哼一声,独自走到门前,将房门掩上。 “公子殿下这样做,便有失了规矩。”无名紧闭房门后,将烛火燃起,冷冷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规矩?”公子突怒气冲冲地说道。 “怎么,是何人逼宫造反了?还是郑伯立下遗诏了?要是都没有,就还请公子殿下能冷静一点。别在在下面前撒这个野。”无名冷嘲热讽地说道。 公子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失态。但仍是一想到世子忽大获全胜,便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他神色焦急地说道:“世子出征之时,我就意识到势头不对。如今,他凯旋而归,之前的事情定然一笔勾销。原来我们费尽心思布这么大的局,只是帮你除掉了端木易。我这里呢?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我还倒是何事。这样的事情若是也能让公子殿下如此盛怒。那殿下只怕就是接过这郑国的传承,也守不住祖宗的基业。”无名继续挖苦公子突道。 “少在那里说风凉话。之前说助我夺位的是你。如今这般,你又如何解释?”公子突不以为然,不信任地质问无名道。 无名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公父尚有些日子能活,而世子忽又未完全失宠,他被赦免是迟早的事情。我们本来也没打算指着这一件事情来扳倒他。” 公子突担心道:“你说得轻松。我如今已经暴露,只要世子复位,他随时有机会反过手来,向我复仇。” “他不敢......”无名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公子突微感惊讶,但还是略带怀疑地问道:“你怎么就能如此笃定?” “莫名其妙地被人陷害。有这样一桩冤假错案在前,世子忽此后定然不会轻举妄动。”无名神色轻松地说道。 对于世子忽如今的心态,无名可谓是极为了解。 自己和公子突设计的一石二鸟之计,让世子忽和端木易直接陷入了谋反大罪的漩涡里,一定给世子忽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此事后,无论世子忽想要对公子突做些什么,都难免投鼠忌器,担心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毕竟涉及到君位的继承,公子突可不敢如此托大。他还是怀有不小的担心。于是面有忧色地说道:“可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他难道不会破罐子破摔?” “那就随他来吧。看他是否有这个实力。”无名淡然笑着,似乎对世子忽没有任何畏惧。 “你......”公子突一时语塞。无名的非凡信心,让他不知该作何看法。 “公子殿下只管放心就好,在下绝不欺你。”无名继续安慰公子突道。对于世子忽的手段,他十分了解。况且世子忽身旁还有自己安插的眼线。因此,世子忽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无名的眼睛。 “那现在怎么办?”公子突不知所措地问道。 “公子与子都将军的关系如何?”无名忽然转换了话题,问起别的事来。 “一般吧。说近非近,说远非远。”公子突皱眉回答道。他并不明白无名问这件事情的目的。但他清楚,如今公孙子都执掌军队多年,是郑国军方的一大支柱。他曾经也想过拉拢子都,但子都为人倨傲,并不是那么容易倒向任何一方的。 “那让在下帮公子将子都将军争取过来可好?”无名面无表情地说道,似乎这件事在他看来,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你有办法?”公子突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芒。此时的他,对无名已没了刚开始的怀疑,甚至有了些期待。 若无名真的能帮他将公孙子都拉拢过来,那么即便是将来世子忽顺理成章地登上君位,自己也有能力进行宫变。 毕竟,干戈之下出政权。刀剑只有握在自己手里,那才踏实。 公子突满怀期待地看着无名,等着他的回答。 无名感受到了公子突渴望的目光,不禁笑着摇摇头说道:“公子殿下太着急了,暂且再耐心等上几个月。” “又要等......”公子突刚要发牢骚,忽然看到无名审视的目光,竟立刻变了脸色,满意地看着无名,说道:“只要先生有办法,等上几个月又有何妨?”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箭难防 又是一年春意早,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本是最温柔的时光,却偏偏又有战火。 这一次罹难的是许国,一个夹在郑、鲁之间的姜姓男爵国。 同前一年攻宋的策略一样,这一次依旧是郑、齐、鲁三家同时向许国发动进攻。而打出的旗号,也还是替周天子伐不朝之国。 在战事开始之前,郑伯、鲁公和齐公达成约定,先攻下许国都城的国家,有权分割许国的土地。 正因如此,三国军队虽然有着共同的目标,却是兵分三路,各自为战。 郑国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力量,再次拔得头筹,率先深入许国境内,直逼许国都城。 许都城外,郑军行营,中军帐内。 满脸喜悦的郑伯姬寤生正与帐中众将商议着攻城事宜。 “此次攻许,连番的攻城拔寨,各位都功不可没。如今我们已兵临许都城下,决战在即,不知哪位将军愿意率军攻城?”郑伯环顾帐中众人,缓缓问道。 谁都清楚,这最后一战虽然功劳最大,也最为凶险。 许国虽然国势衰败,军力弱小。但毕竟此战关系到国家存亡。胜,则国存,败,则国灭。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不拼死作战。 穷途末路,往往最能绝境逢生。 这样一来,郑军要想轻易取得胜利。恐怕不太可能。 但到底实力悬殊太大,郑国取得胜利是必然结果。这个一点毋庸置疑。 也正是这个原因,所有公子、大臣才都不愿意轻易放下这块眼前的肥肉。 看来在此战之前,这些公子群臣们都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是以,郑伯刚刚才向众人发问,其下便已有人出面请战。 “公父,孩儿愿意领兵攻城。”世子忽上前一步,恭谨地说道。 自从蒙冤禁足之后,世子忽整个人变得低调了不少。在许多事情上都已不再争抢,这样子主动请缨做某件事,好像还是第一次。 世子忽话音方落,在臣子队伍里为首的祭足便也迈步而出,拱手拜道:“君上,老臣愿为世子殿下助阵。” 尽管在之前的事情中,祭足曾经出卖过世子忽,但他终究是一个强有力的依靠。所以世子忽并没有就此放弃和祭足的合作。 而郑伯对世子忽的网开一面,则让祭足对世子忽莫名地充满了信心。因此,即便世子忽对祭足已不像之前那般信任,但祭足还是选择站到了世子忽这一队。 这两人彼此提防着,又互相利用着,只是想要自己获得更多。当真是把利己主义演绎到了极致。 而郑伯似乎对二人这种关系并没有太多反应,他微笑着冲两人点点头,又继续问道:“还有谁愿意主动请缨吗?” 淡淡的一句问话,其实无异于已经否决了世子忽和祭足二人的请战。 郑伯问完话,公子队伍里并没有人回应。 反而是臣子队伍里出来两人,一名年长些,是颍考叔,一名年轻些,却是公孙子都。 “臣愿意领兵前去攻城。” 二人一齐向郑伯请命道。 郑伯看了看二人,又望向公子队伍,问道:“你们呢?有没有要和两位将军一同前去的?” 公子亹有些跃跃欲试,正要出列请战。 谁料还没等他一步迈出,郑伯便已再次开口问道:“突儿,你呢?” 被点名的公子突迈步出列,向郑伯恭敬行礼,说道:“公父,论战事,孩儿不及长兄。” 这便是无名教给公子突的策略——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果然,听罢公子突的回答,郑伯不仅没有依了他的意思,反而说道:“正是因为不及,才要多历练。这次决战,我军胜券在握,倒也不怕你出岔子。你只管去放手一搏,好好磨练一下吧。” “公父......”公子突刻意表现得有些为难。 “不必再说了。明日一早,由公子突率领军队攻打许都,考叔、子都,你们二人助他。” “嗨!”颍考叔、公孙子都立即应道。 公子突犹豫了一会儿,也答道:“嗨......” ...... 幕府议事结束,各个公子、将军返回自己营帐。 才走进帐中,公子突便将帐中手下尽数支到了帐外守卫,只留下一名近侍在帐中待着。 “先生,一切如你所料,明日我会领兵攻城。”公子突对那近侍说道。 帐内烛光映照着近侍的侧脸,原来,那近侍竟然是无名。 无名闻言,并没有太多表情,平淡地应道:“那公子努力攻城便是。” “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公子突问道。 无名不屑地一笑,反问道:“呵,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先生如何就笃定公父一定会让我去攻城?”公子突不解道。 “因为郑伯要让你展露头角。”无名回答道。 “什么意思?”公子突更加迷茫起来。 “郑伯希望公子殿下能够在在群臣中树立起威望来,好和世子殿下比肩。”无名道。 “先生的意思是,公父已经有意在培养我成为继承人?”公子突有些兴奋地问道。 原以为会得到一个让人欣喜地答案,却不料无名迎面浇来一盆凉水: “公子殿下高兴太早了。郑伯此举只是想以你来制衡、激励世子。” “那就是说公父还是想让兄长继承君位?”公子突语气中不乏失落。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无名一点也不委婉地回答道。 先生,扎心了吧? 公子突一脸沮丧地看着无名,又问道:“既然公父只是为了激励兄长,为什么选择的一定是我?” “因为如今能和世子抗衡的只有殿下,也因为郑伯不够疼爱殿下。” 公子突正要为前半句而稍感宽慰,却又被无名的后半句话狠狠扎了一刀。 其实,无名所说得也并不全对。因为他始终低估了郑伯的心计。此时的郑伯,因为不知道无名的存在,反而对行事颇具手段的公子突起了爱惜之意。 这一战,郑伯之所以选择公子突,确实有一部分原因如无名所想,但已有一部分原因,是郑伯确实想要考验一下公子突的能力。 “先生就一定能保证公父会如此做吗?若是公父最后没有选择我呢?”受了委屈的公子突开始挑起无名的毛病来。 谁料无名不惊不怒,依旧轻蔑地笑着,回答道:“郑伯若是不选殿下,在下也有办法让他选的人打不赢这一仗。” “你......”公子突听罢无名的话颇感震惊。 “殿下不会真的以为郑国这两年每战必胜,只是因为郑军的实力强大吧?”无名隐晦地问了一句。 此话一出,公子突心中凛然。 仔细回想这两年的大战,虽然郑军实力不俗,但也绝不可能每战必胜。尤其是像去年的戴国之战,尽管端木易的计策确实精妙,但破敌之时却也显得太过轻而易举。反倒更像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整个战局。 再联想无名这些年安插在四处的人手,公子突想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可能性。 这些年的大战,有可能只是无名在棋盘上随意摆弄的风云罢了。 “那,这次君上选了我去攻城,先生是否有办法让我军轻松取胜?”公子突询问道。他内心已然相信了无名有能力影响战局的事情。 “公子殿下放心好了,明日黄昏之前,许都城必破。”无名回答道。 “多谢先生。”公子突当即拜道。 无名负着双手,面无表情,依旧平淡地说道:“公子殿下,子都将军那里,也该收网了。” “先生的意思是?我可以着手收服子都了?”公子突惊喜地问道。 无名轻轻点点头,说道:“明日攻城,殿下就照我接下来说得去做......” ...... 次日白昼,大军围城。 春风吹,战鼓擂,金戈黑甲共生死,青锋白刃不相饶。 郑国军队声威浩大,向着许都城发起强攻。 许国的守军护着最后一方领土,不愿退让。 直到正午之前,双方都在僵持。 郑军的几次尝试性的进攻被城上守军用飞矢击退,不再轻举妄动。 而城上的许国守军也因郑军十足的战意不敢轻敌,始终全神贯注地戒备着郑军的一举一动。 午后,东风渐起,春日的战场上生出些许凉意。 于军前领兵的公子突看着城楼上严密的守备,跟公孙子都说起话来:“子都将军,这守军的箭雨太过猛烈,你可有良策?” “在下也并没有什么办法。”公孙子都无奈应道。 “依我看,倒是不如强攻。”颍考叔在一旁说道。 “考叔所言有理。公子殿下,我军人数远胜敌军。可以尝试强攻。”公孙子都赞同道。 “我倒是有一良策,”公子突摆摆手制止了二人强攻的请求,说道,“素闻子都将军膂力过人。我见那城上守军全凭一名将领在指挥战斗,若是子都将军能在城下一箭射死那名将领。守军定会大乱,咱们便可趁机攻城。” “在下可以试试。但今日阵前领兵,未曾带着强弓羽箭。”公孙子都说道。 “我这里有。” 说着,公子突让身边一名士兵递上来一把弓和一壶箭。 公孙子都接过弓箭,但见强弓羽箭之上,都有刻有纹路,想必是公子突自己的随身装备。不禁感到一阵荣幸。 “多谢公子赐箭。”说着,公孙子都已在弯弓搭箭。 随着子都朝着城楼上一箭射出,城上将领应声而倒。 突如其来的暗箭,让城楼上的守军终于乱了起来。 抓紧这个时刻,公子突传下号令。 全军突击。 浩浩荡荡的郑国军队向许国都城发起猛烈地进攻。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白之冤 许都城外,对峙了整整一上午的战局终于有了转机。 随着公子突一声令下,万众攻城兵马大举向前,悍不畏死。 两军开战,许国守军因为突如其来的一箭射死了将领,而陷入一片混乱。 趁此机会,郑军向城门发起猛攻。 没有了飞矢箭雨,攻城变得异常顺利。郑国兵马不断向前推进。 很快,先锋部队便抵达了城墙之下。 先锋部队由颍考叔带领,他冲在最前面,组织士兵们架设好了登城的器械。 工事布置好,攻城便进入了第二阶段,抢登城楼。 颍考叔作为将领,身先士卒,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他手中并未握着任何兵刃,而是扛着郑国大旗,企图抢先登城后竖起大旗,宣示郑国的主权。 而此时,城上的守军也已反应了过来。 城楼之上,开始逐渐有稀疏的箭矢射下。 即便面对这样的险境,颍考叔依然不见退缩。 他冒着飞箭和刀兵,一路悍勇向前。终于登上了许都城楼。 颍考叔高举郑国大旗,立于城头,高声喊道:“郑国夺城,许都不复!郑国夺城,许都不复!” “郑国夺城,许都不复!”攻城的士兵受到感召,纷纷跟着呐喊起来。攻城的郑军士气大振,杀意更足。 正在颍考叔摇旗声威之时,一记飞矢陡然而至,直中颍考叔的后心。而那那支箭射来的方向,竟然是郑军队伍之中。 但攻城的军队显然顾不了那么多,他们前赴后继,不断地陷入厮杀中,无暇顾及中箭的颍考叔。 不过一刻,许都城城楼失守,城门大开,郑军攻入城中。 直到这个时候,颍考叔的尸身才被人抬下城楼。 随大军进城的郑伯看到了颍考叔的尸体,惊怒不已。 他伸手将颍考叔的眼睛覆上,接着双手握住露在身子外面的半截箭身,用力拔出。 郑伯将带着颍考叔血迹的羽箭拿在手里,阴沉着脸说道:“考叔,寡人定会替你报仇。” 一路随着郑伯而来的士兵散在四周围,都不做声,默默哀悼着这位为郑国捐躯的勇者。 这时,将颍考叔尸身送来的那几名士兵看着郑伯手中的羽箭,战战兢兢地说道: “君上,这……这好像是咱们郑军的羽箭。” “什么?”郑伯听到那几名士兵的话,震惊不已。 这时,人群中有几名胆子大些的士兵抬起头来看向那羽箭,也应声附和道:“没错,这好像是子都将军的箭。” 那几名护送颍考叔尸身而来的将士,本就是颍考叔的家臣。此时听到有人道出这羽箭的来历,愤愤不平地说道:“是了是了,子都将军与我家大人素有嫌隙。这一箭,定然是他射的。而且,除了他,还有谁能一箭射上城楼。” “子都……”郑伯闻言,默默沉吟着。他手抚着胡须,双眼眯起,目中似有寒光闪烁。 便在此时,城内又有快马疾车奔驰而来。车上,站着的正是大将军公孙子都。 “君上,君上!许国国君已经从别的门逃走了,如今这许国已尽数落入了咱们手中。君……”子都让车主在不远处停下,匆匆奔到郑伯面前。正要报告喜讯,但看到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方知是自己莽撞,赶忙噤声不语。 郑伯斜眼瞥着公孙子都,没有说话。脸上如挂着一层严霜。 这样的神情让公孙子都心头一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一旁,郑伯的一名近侍轻声提醒子都道:“子都将军……” 那近侍叫唤着,用手指了指躺在旁边的颍考叔的尸身。 “怎么了?”公孙子都顺着那近侍的手指,正要去看。 这时,郑伯沉声问道:“子都,考叔的死是怎么回事?” “考叔?”公孙子都微微一怔,方才看出那躺着的正是颍考叔的尸身。于是说道,“君上,考叔怎么会这样?” “寡人还要问你呢?”郑伯厉声问道。 子都闻言,身躯中一震,再联想到这周围士兵看向自己自己的眼神,方才意识道自己受了冤枉,赶忙辩解道:“君上明鉴,微臣当时在领兵破门,确实不知考叔身殒之事啊。” “那这箭你作何解释?”郑伯用力将那柄羽箭掷在子都身前,语气冰冷地问道。 公孙子都将羽箭从地上拔出,仔细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这箭确实是他的,他被人陷害了。 于是,公孙子都慌忙解释道:“这箭确是微臣的。不过微臣今日并未带着弓箭啊。” 谁知这话音刚落,不等郑伯说话,一旁的颍考叔家臣便开口质问道: “子都将军这便是在说谎了。我们今日清楚地看见你自城下一箭射上了城楼,又如何说是未带弓箭。将军想必是怕我家大人率先登城,抢了你的功劳吧?!” 公孙子都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他登时看向那家臣,目光凌厉,充满怨愤。 那家臣似乎感受到了子都的愤怒,便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君上明鉴,微臣确实未曾携带弓箭。今日射上城楼那一箭,乃是二公子借给微臣的。”子都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才缓缓解释道。 “那弓箭呢?”郑伯眯眼盯着公孙子都,沉声问道。 “强弓和羽箭微臣都已经还给二公子了。”公孙子都解释道。 “哼!还的倒挺是时候啊……子都,考叔之死,你的嫌隙最大,寡人帮不了你。只能暂且委屈你了。”郑伯虽然气愤,却依然保持着冷静。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这事情中藏有猫腻。但毕竟此时物证当前,他也不好包庇公孙子都,只得先将子都收押。 “来人,将公孙子都拿下。” “嗨!” 郑伯一声令下,登时便有几名士兵上前来把子都捆绑起来,押了下去。 …… 战事终于结束,许都城也彻底安定下来。 公子突原正在城中各处安排防卫巡查,这时忽然有一名将士匆匆跑来。 那将士还未说话,公子突原本严峻的脸色便已有了一丝轻松。 待那将士把公孙子都被郑伯羁押的消息报告给自己后,公子突嘴角不由得微微向上跳动一下。那模样,分明是要浮现出一抹笑容,可偏偏公子突立刻又变了脸色,转为满面的忧容。 公子突让那报信的士兵先行退下,自己则慌忙奔向郑伯暂时居住的行营。 此时的郑伯正独自在帐中思索着郑国下一步该怎么走。 正在沉思之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公父,公父!听说您把子都抓起来了,却是怎么回事?”才刚走进营帐,公子突便急匆匆地呼叫起来。 不知是否太过慌乱,他竟忘了先向郑伯行礼。 而公子突失礼的样子让郑伯非常不悦,他冷冷瞥了公子突一眼,说道:“颍考叔战死了。后心插着公孙子都的羽箭……” 公子突闻言,表现出一副震惊之色,说道:“公父,子都冤枉啊……子都此次出征并未随身携带弓箭。他唯一射上城楼的一箭,还是用我的强弓羽箭。” “你能保证他不会将自己的弓箭藏起来吗?”郑伯本也不怀疑子都,但公子突异样的表现让他有些担心两人之间的关系,于是故意如此问道。 但公子突显然并不在意,依旧不顾一切地为子都辩解道:“公父,子都您也了解。他不可能如此做的。而且攻城时,我和子都待在一起,他无暇放冷箭伤人。” “你这是要为他求情?”郑伯双眼盯着公子突问道。 公子突被郑伯的眼神震慑,心中忐忑不已,倒还是硬着头皮向前进了一步说道:“孩儿斗胆。但子都确实是被人冤枉的。还请公父不要错抓了好人。” 这自然是无名交给他的。此时表现得越是不知轻重,将来公孙子都便越是会对他死心塌地。 当然,无名并没有告诉公子突。郑伯会如此盛怒。他只是交代给公子突,不管郑伯情绪如何,都要拼命维护公孙子都。似乎无名已经肯定了郑伯不会因为公子突的顶撞而迁怒于他。 公子突心中七上八下,但还是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可郑伯的脸色却没有一丝好转,而且他似乎对公子突的行为越发得不满了。 “公子突,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你这是在质疑寡人啊?”郑伯阴郁地质问道。 公子突忙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颤抖着说道“孩儿不敢,孩儿只是不忍心看着子都蒙冤。” “好啊?那你为他顶罪?”郑伯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若是平时,只怕公子突早已退缩。可这个情况竟然也在无名的预料之内。而且,无名也把应对之策教给了公子突。 于是,公子突按照无名教给他的说法回答道:“若公父当真要抓一个人来告慰考叔大夫,那孩儿愿意替代子都。子都是名悍将,也是我郑国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能就这般将他毁了。为了郑国的将来,孩儿甘愿替子都将军承担所有罪责。”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沉冤得雪 许都城,郑军行营。城方破,营内外的士兵正忙碌着到城中各处巡查。 营内,郑伯帐中,公子突与郑伯两人正在讨论着公孙子都的事情,气氛紧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郑伯声音低沉,有着无尽的威压。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题,却似乎重若泰山,向着公子突心头狠狠压了过去。 这一刻,整个帐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下。 公子突许君逃往了卫国,这也是先生安排的吗?”公子突满脸含笑地追问道。 看来,他对无名指点许君亡卫之事,还是起了一丝怀疑。 无名心中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公子突对自己依旧怀有戒心。但这也并不能让无名惊慌失措。他依然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就算是在下的安排。这诸国之间,在下都有往来,公子殿下难道是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先生惯会说笑。先生好心助我,我又怎会质疑先生。”公子突赶忙赔笑道。 无名冷冷一笑,没做回应。 见无名对自己这般无礼,公子突脸上倒是没有一丝愠色。他依旧态度谦和地请教道:“先生,我也向先生教的那样,请求公父把功劳封赏都算在颍考叔那里了。只是不知这许国的领土,公父到底会赏赐给谁。” “谁都得不到的。”无名平平淡淡地说道。 “先生这是何意?”公子突问道。 “许国的领土,不仅不会封赏给任何人,就连郑伯自己,也不会完全留下。”无名道。 “可是按照之前三国的约定,先攻陷许都的国家,是有权占有许国所有领土的啊。难不成,齐鲁两国还能反悔不成。”公子突不解道。 “公子还是不够成熟啊。这点你还是要多像郑伯学习一下。依我看,郑伯会把许国一多半的领土还给许国的。”无名回答道。 “这又是为何?”公子突更加茫然,手捻短须问道。 无名瞥了一眼公子突青筋怒张的手背,那是刚刚才紧握了许久的样子。 对此无名轻蔑一笑,才对公子突耐心解释道:“郑国攻许,本来就打着替天子攻不臣之国的名义。如今,许国国君已经亡走他国,首恶既除,方不可落井下石。若是逼得紧了,不仅许国的残存实力不答应,就连天子也会有些动作。而且,既然是三国联军的合作,郑国还要顾及另外两国的感受。已有约定在先,三家平分自然不太可能,就是郑伯愿意,另外两国的国君也不会接受。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放弃一部分所得。得到的少了,才不会被人嫉妒。这样一来,大家就还是好朋友,将来,也还能一起共事。公子要记住,对于那些盟友来说,你可以不和他们分享胜利的果实,但却不可以让他们觉得你获得的太多了。嫌隙的产生,往往就是源于对彼此的妒忌。” 听罢,公子突这才恍然大悟。他叹服地点点头说道:“先生所说不错。原来国与国的相交,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 “知道就好,”无名说道,“治国不必谋事,不是有些城府手段就够的。待人接物,面对的终究是寥寥几个人而已。可治国,确实要面对成千上万的人。这碗水要向端平,不那么容易。” “我懂了,多谢先生指点。”公子突向无名深深行了一礼,这一次他倒是心服口服,没有掺杂任何别的想法。 无名看着眼前这个谦逊有礼而又富有心计的公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不只是想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帐中的两人忽然就陷入了沉默。正在这个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了些动静。 “公子殿下,子都将军到了。”帐外传来了侍卫通报的声音。 公子突看了无名一眼,脸上浮现出藏不住的喜悦。 “快快请进来。”公子突下令道。 说着,他已往帐门方向走去。 “公子殿下,子都多谢公子殿下救命之恩。”公孙子都才走进帐来便拜倒在地,向公子突致谢。 “将军使不得。你我乃是自家人,于辈分上讲,将军还是我的长辈。我岂敢受将军如此大礼。”公子突连忙将公孙子都从地上扶起来说道。 子都仍是感激不已,诚挚地说道:“我已听说了,今日公子殿下为了替我向君上求情,甚至顶撞了君上。若没有公子殿下,末将只怕要含冤而死。此等恩情,末将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 “我也只不过是在公父面前实话实说罢了。子都将军为我郑国舍生忘死、肝脑涂地。如今将军蒙冤受难,任谁知道了都不能坐视不管。还请将军不必为此事太过挂怀。”公子突刻意谦辞道。 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公孙子看向公子突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感念,他叹息着说道:“末将虽是蒙冤,可除了公子殿下,并无一人为末将说过一句好话,求过一次情。公子既然能在末将危难之时舍身相助,将来末将定然也会为公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将军不必如此。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郑国。”公子突说道,说着,他又正色对子都道,“将军,此次你蒙受不白之冤,说到底还是遭人陷害。我想既然有人能盗用你的弓箭,只怕将军手下可能出了奸细。将军回去之后还是小心清查一番为好。” “多谢公子殿下提醒。末将回去定当严查部下。”公孙子都感谢道。 ......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章 泰极否来 许都攻陷五日后,整个许境终于复归安定。 最终,郑、齐、鲁三国在处理许国的决定上与无名预料的一致。 郑伯在与齐公、鲁公商议之后,把许国一分为二。许国东偏,交由原来的许君之弟许叔治理。而许国西偏,则由郑伯派遣的公孙获代许经营。 与其说是代为经营,不如说是在监视东偏的许叔。 公孙获从郑境匆匆赶来,郑伯还特意与他密谈了一番。 一切安排妥当后,郑军班师回到都城。 攻许的功劳虽然都让给了为国捐躯的颍考叔,但因为公子突在许都之战中表现优异,还是受到了不少臣子的另眼相看。 逐渐,郑国的朝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朝臣们开始分出派系来。不少之前就对世子忽心怀不满的官员,开始向公子突靠拢。 而对于这种提前站队的行为,郑伯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反对。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管不了,而是他不屑于管。 作为一名深谋远虑、城府极深的君主,郑伯姬寤生继承了先辈们看着糊涂、心里清楚的有点。对于郑国的每一名朝臣,他都拿捏得非常准。 这些臣子们的所做、所为、所想,都逃不过郑伯的眼睛。 正因如此,郑伯看着世子忽和公子突两人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不但没有丝毫担忧,反而愈加放心。 两人能够相互制衡,总好过一家独大。 没有竞争,世子忽只会一味的狂妄自大。这样被公子突激励着,他反而能够更加清醒谨慎一些。 但同时,世子忽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而公子突,则是无比的春风得意。 这一日退朝回府,公子突一如既往地直接去了无名所在的偏房。 “先生。”才推开房门,公子突便轻快地走进屋中,向着无名行礼问候道。 无名还礼,打量着兴致勃勃的公子突,好奇地问道:“公子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是啊,公父今日擢升子都为大司马。这样一来,以后郑国的军权便落在咱们手里了。”公子突兴奋地回答道。 “擢升公孙子都?” 听罢公子突的话,无名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喜色,反而蹙眉问道。 见无名神情不太对,公子突慌忙正色道:“怎么?先生可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自从许都之战后,公子突虽然对无名仍有戒心,但在郑国朝局的事情上,他已完全原因听信于无名。 无名沉吟了片刻,严肃地向公子突问道:“公子殿下,今日殿上,郑伯在提拔子都之时,可有别的话说吗?” “那倒也没有,公父只是叮嘱了子都几句,让他肩负起责任来。”公子突回答道。 “这不太对……”无名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 “到底怎么了?”公子突不知无名所担忧的究竟是什么,只好又一次问道。 “公子殿下,以在下所知。公孙子都这些日子也并未有什么大功勋。郑伯在此时提拔他,公子不觉得事有蹊跷吗?”无名说道。 “先生所说倒也有理。只是,这件事怎么看也不像有阴谋的样子。是不是咱们想多了。”公子突说道。 “不会的。郑伯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若如此做了,定是有什么计划。”无名解释道。 听完无名的话,公子突终于也开始冷静下来,重新思考郑伯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正如无名所说,郑伯在处理政事上向来都是深思熟虑的。他绝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没有目的性的事情来。 所以,公孙子都这次莫名其妙的升迁确实有些不合情理。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公子突也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房中陷入一片寂静,两人全神贯注地思索着郑伯此举的目的。 过得片刻,无名忽然问道:“公子殿下,你可知道端木易现在关在何处?” “还在城西囚牢。怎么?难道此事和他有关?”公子突忧虑地问道。 因为端木易说到底是自己害得,所以公子突担心他会想办法报复自己。 “公子殿下误会了,”无名说道,“此事与端木易并无干系。只是,在下想请公子殿下帮一个忙——我要与端木易见上一面。” “这……我也不知道如今端木易那里看守情况如何。”公子突有些为难地说道。 他所说的确实是实话。自从端木易被囚禁以来,他便再没有见过端木易。是以,并不清楚如今对端木易的看守有多严格。 “在下确实需要公子殿下帮这个忙,因为有些连我也查不到的东西,只能亲自问一问端木易。”无名严肃地说道。 看得出,无名态度诚恳,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那我就再想想办法吧……”公子突答应道。 …… 午后,城西的囚牢之外,一主一仆两人正好来到门前。 “先生,里面就是牢房了。”公子突停下脚步看向无名,跟他介绍道。 “辛苦公子殿下把我带来此处,咱们快些进去吧。”无名说道。 话音未落,无名已走在前面,往囚牢中走去。 在和囚牢的牢头打好了招呼之后,公子突便领着无名找到了关押端木易的牢房。 两人来到牢房门前,端木易此刻正在里面闭目养神。 “端木先生……”公子突于牢房外叫道。 端木易闻声睁开双眼,往公子突那边看去的时候,一眼便认出了跟在他身后的无名。 “不知二位来这里做什么?”端木易坐在那里,并未起身,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时,无名终于肯说话了:“端木易,是我要找你。” “你?听说你现在手眼通天,怎么还会有事要来问我?”端木易对无名冷嘲热讽道。他一想到正是无名害得自己背井离乡、身陷囹圄,不禁有些恼怒。 “端木易,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无名不疾不徐地说道。 “交易?”端木易闻言,眉头一皱。 “不错,”无名回答道,“我知道你在牢房中也是并不好受,不如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保证能够将你从这牢中救出,送出郑国。” 刚才进来之时,公子突已经打着审问犯人的名义把牢中的看守通通都打发到外面。如今,这牢房里只剩下三人,是以他们便也不再顾及太多。说话也便放肆了起来。 端木易听罢无名的话,信念微动。这关在牢房里的近一年,是端木易最憋屈的一年。 素来喜欢凑热闹的端木易竟被迫一个人待了近一年的时间。如今无名答应帮他逃脱,端木易确实有些心动。 “有什么问题,你问吧……”端木易说道。 他并没有正面答应无名的提议,却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告诉了无名自己的选择。 “高渠弥到底在为郑伯调查什么?”无名直接了断地先问了个问题。 端木易微微一怔,他并未想到,无名首先关注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其实,这并不是无名此次前来的首要目的。他之所以先问这个,只是因为关于高渠弥,他安排的人手始终没有查到丝毫有用的消息。 “高渠弥是郑伯的近臣,他在为郑伯调查长生之事。”端木易回答完无名的问题,看了公子突一眼。见他一脸震惊,不由得摇摇头长叹一声。 无名听罢端木易的回答,沉思了良久,终于把所有关于高渠弥的事情联系了起来。也逐渐明白了高渠弥对于郑伯的意义。 但同时,在推敲各种环节时,无名也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于端木易的这场阴谋,郑伯到底能看清楚多少。 终于,无名有了一个大胆却又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可以解释得通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公孙子都的升迁。 但同时,这个猜想也让他意识到,他之前低估的一些事情终于要回来向他讨债了。 带着这份猜疑,无名蹙眉向端木易问道:“郑伯是否早就知道了你被人栽赃的事情?我们是不是一直在被郑伯操控利用着?” 端木易看着面色凝重的无名,点点头说道:“你终于想到了……这一年来,你太过自大,以至于忽略了郑伯的心机与城府。有许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果然如此……”无名虽然神色平淡,但内心却已经不安起来。 “怎么样?还要继续问吗?”端木易向二人看去。 无名沉默着摇摇头,脸色难看至极。 这倒引起了端木易的兴趣。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能让无名特意屈尊到囚牢里来找自己。甚至为了从自己这里获得消息,无名居然会答应将自己就出去。 于是,端木易又说道:“无名,既然你没有问题了,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是子都,公父莫名其妙地提拔了子都。”公子突抢先回答道。 端木易有些迷惘,他看着公子突,等着公子突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公子突正要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讲出来,无名却抬手制止了他。 “端木易,我答应救你出来便一定会救。不过别的事情你就不要多问了。你在这儿安心等着吧。今日便到这儿了,我二人先回去了。”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形迹败露 自囚牢而出,步入城西街道。阴暗与潮湿顿时消散,周围也终于没有了鼠蚁的踪迹和腐臭的气息。 才出了牢房,公子突便不解地向无名问道:“刚才先生为何不让我和端木易说那些事情?那样一来,岂不是还可以让他给咱们提供些思路。” “不用了……”无名冷淡地答道。 “什么不用了?难道……莫非先生已经有了答案?”公子突惊诧地问道。 “子都怕是保不住了。”无名声音低沉地答道。 闻言,公子突竟不小心打了个踉跄:“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待公子突站稳,无名才重又缓步向前走着,说道:“郑伯提拔公孙子都,并不是出于欣赏,而是出于忌惮。因此,他才要把子都捧至高位,激起百官对子都的嫉妒。子都素来清高,百官之中,与他不对付的大有人在。这时候,只要子都稍有不慎,便会遭到众人的弹劾。介时,郑伯便可以顺势收回子都手里的兵权。” “公父为何要这样?子都并无任何不臣之举。”公子突不解道。 无名紧皱着眉头,说道:“郑伯忌惮的不是子都将军本身。而是公子殿下和子都将军的关系。为子都求情的事情,我做的谋划终究还是太过莽撞了。我本来以为,只要咱们敢认,郑伯便不会追究太多。但现在看来,只怕咱们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先生是说,我在那日替子都求情之后,公父便已起了猜忌?”公子突问道。 无名点点头,答道:“应该是的。” 公子突沉吟了一会儿,又质疑道:“可是,公父若是那日便已动了除掉子都的心思,为何不直接动手。为何还多此一举先将子都放掉。除非,他是这几日又转变了心思……” 话音未落,无名却身躯一震,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公子突。 “公子殿下刚刚说什么?”无名依然眉头紧锁,他像是忽然想到些什么,急切地向公子突问道。 “啊?……怎么了吗?”公子突被无名的样子惊得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请殿下再重复一下刚才的话。”无名正色又说了一遍。 这时,公子突才平静下来,缓缓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是说,公父此时才又重新动手,是不是因为最近又改变了心思……” 公子突说完,无名呆立在原地沉默不语,看样子是在思索着极为重要的事情。 片刻,无名终于再次看向公子突,神情严肃地说道:“公子殿下,恐怕你得自己回府去了。”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公子突颇为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只一会儿功夫,无名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更不知道无名要去做些什么。 无名却依然神色紧张地说道:“你回去便知道了。在下只怕得离开一阵子。回来之后,我会想办法和公子殿下联系。” 说罢,无名草草向公子突行礼拜别后,便匆匆离去。 “先生……”公子突本还想叫住无名,但再无名脚步极快,片刻已出了街巷。 无奈之下,公子突只好一个人往府邸走去。 …… 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越是靠近府邸,公子突越是感觉到不安。 将行至大院门前,公子突竟发现府院门前今日变得出奇地安静。 平日里,公子府虽也是清静无人、门可罗雀,但周围的街道里至少偶尔可见行人。 可这会儿,别说是来往路过的平民,就连枝头栖息的飞鸟也不见一只。 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公子突感到无比的压抑。 拖着步子走进院门,竟也出奇地没有家奴前来迎接。 这种异样的变化让公子突背脊生出些许寒意。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此时已经可以听见房檐上积存的雨水坠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积水从屋种树一事,而是另有所指,才知道郑伯原来对叔段也并非没有手足之情。 正自感慨着长辈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公子突却看见郑伯径直走向了之前无名暂住的房间。 霎时间,公子突脸色变得煞白,他感觉到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突儿,这间屋子,现在又是何人居住?”说着,郑伯也伸手往房门推去。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离郑入宋 眼见着郑伯就要推开那扇房门,公子突竟失声叫了出来:“公父且慢!” 尽管此时无名已经先行离去,照理说,郑伯已经再难抓到他与公子突合谋的把柄。 但毕竟无名曾经在这间小屋中暂住过一些时日。难免的,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留存在这间屋子里。 正因如此,公子突才会这般敏感。 作为儿子,自己公父的心思何等缜密他是相当的了解。 所以,慌乱之间,公子突才会草率地出声拦住了郑伯。 可这样一来,郑伯虽然手下动作暂缓,却对公子突的反常举动产生了兴趣。 “怎么了?突儿。可是藏了什么稀世珍宝不敢让为父看啊?”郑伯脸上并没有丝毫不悦的表情,反而话语间带着些调侃。 然而危险往往就藏在平淡之中。 意识到自己冲动后,公子突只得想说辞来回应郑伯。 道:“你这些布不行啊!比起我在郑国买的那些差远了……” “哦?这位先生可是有更好的布匹吗?能否转给在下一些?”密探顺势问道。 “不行不行,那本是我自己留着用的……”无名故意拒绝道。 “我看你就是胡说大话,哪里有比我这更好的布,不过是糊弄人罢了。你要是不买,也别耽误我做别人生意。”卖布的商人没好气地说道。 “嗨,我还就忍不了你这么狗眼看人低。小兄弟,跟我走,我领你去看看我的布……”无名说着,就拉着那密探往市场外走去。 密探故作无奈地被无名拉扯到一处偏僻角落。两人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开始了情报的交接。 “见过门主!”那密探已知道无名的身份,便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不必再叫门主了,叫先生即可。听说你现在在太宰家做事,不知如今宋国的局势如何?”无名将密探扶起来,急切地问道。 那密探直起身,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先生,如今宋国的朝局,基本可以分成两派。待我与先生细细说来。”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两虎相争 宋都城商丘,集市外一处偏僻的角落里,两名年轻的男子正秘密地聊着着什么。 其中一人衣衫考究,是潜伏在太宰府收集情报的密探,另一人,则穿着朴素,正是自郑国而来的无名。 此刻,无名微微蹙着眉头,正仔细地听着密探为他介绍如今商丘城内的形势。 “先生也知道,如今的宋公乃是当今司马所拥立。大司马孔父,名嘉,昔日受穆公遗诏,扶宣公之子与夷继位,而逐公子冯亡郑。是以,才引起了这些年宋郑之间的不断征战。而大司马素来不屑于郑国,因此,在宋郑之间的关系上,始终主张作战到底。”那密探小声向无名说道。 无名眉梢轻轻一挑,不屑地说道:“这么说来,大司马倒是主战派了?这大司马倒也太过不自量力。依照宋国现在的军力,如何能和势头正猛的郑国对抗。” “可说是呢。这几次接连败于郑国,即便是宋公再过偏袒于他,朝野之中,也难免会有怨言。只是如今的宋公,到底是大司马推上位的,因此他也不免有些忌惮大司马的权威。”密探摇摇头叹气道。 “那这宋国之内,总得有人能镇得住大司马吧?”无名好奇地问道。 “如先生猜想的一样。太宰便是大司马的死对头。”密探回答道。 “太宰?便是你如今跟随的那人?”无名问道。 那密探点头应道:“不错。太宰华父,名督,是戴公之孙。他曾经是最支持公子冯的人。因此,他与当今的宋公并不对付。但太宰毕竟地位尊贵,宋公也不好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只能暗里借着大司马的势力打压一下太宰。” 无名到此处,便即察觉出纷争的源头,于是问道:“如此一来,太宰岂不是和大司马结怨已深?” 密探回答道:“那是自然的。由于这两家的争斗,宋国朝局内早已经分成两派。大司马孔父代表着主战派,而太宰华父则是主和派的领袖。” 听罢,无名沉吟片刻,在心中分析了一下当前宋国的形势,才缓缓说道:“嗯……虽然主和确实显得懦弱一些。但以宋国现在的国力,反倒是主和更加合适一些。” 那密探听了无名的看法,深感赞同,神情严肃地说道:“先生所说甚是有理。可实际情况却不然。这两派明争暗斗数年,但因为宋公与大司马关系更加密切,所以,这两年反倒是主战派更占上风一些。” “哼……宋公若是继续如此,只怕宋国是不能长久了。”无名冷哼一声说道。对宋公的做法,他表示十分不以为然。 “先生所说得确实没错。不过倒也多亏了这一点,咱们这几年的计划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大司马穷兵黩武,总想着主动迎击郑国。反倒顺了咱们的意。只是,不免有些苦了宋国的百姓……”那密探说着,语气忽然有些伤感。 “哼,你难道忘了本门的宗旨了吗?”无名忽然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不敢。”那密探神色惶恐,慌忙答道。 “你记住,这天下本就是乱世。乱世存身,唯我为尊。咱们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我把孔门变成这样,就是为了更加强大,来传承血脉。暗流涌动里茁壮,也总好过光明正大得灭亡。”无名冷冷说道。 “先生教导的是。弟子谨记先生教诲。”那密探恭敬地答道。 无名见那密探复又坚定了信念,方才点点头问道:“始终被大司马压上一头,太宰只怕并不好过吧?” 但见那密探正色道:“先生说得没错。太宰最近这些日子正在为此事着急。只是想扳倒大司马,怕是并不容易。看样子,如果在这么下去,太宰没准儿会采取极端的手段。” 无名听罢,沉默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现在自己掌握到的信息,才复又问道: “大司马那里有咱们的人手吗?” 那密探摇摇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皱着双眉说道:“大司马府戒备森严,曾经有几个门内兄弟试图混进去,但后来都没了音信。只怕已遭不测。” 无名听完,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他在思索着如何接近大司马。 片刻,无名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如果有能力的话替搞一个新的照身帖,要宋国本土的。” “先生打算做什么?”那密探好奇地问道。 “混进司马府看看。”无名平淡地回答道。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那密探却已被惊得目瞪口呆。缓过神来,密探担心地对无名说道:“司马府危机四伏,先生是否再考虑考虑。” 无名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颇为轻松地说道:“是不是龙潭虎穴,不闯闯怎么知道。如今也正是时候该动一动大司马了,他敢对咱们的人不留情面,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别的你就不必再管了,只需将我交代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见无名心意已决,那密探不再相劝,只得应道:“好吧,先生耐心等上两天,我会尽快办好。” “嗯……你先回去吧。咱们二人分开走,以防万一。”无名看了一下周围,对密探说道。 “先生告辞。”那密探向无名躬身一揖,转身就要离开。 “对了,还忘了问你名号。”无名赶忙问道。 那密探复回过头,对于无名说道:“先生可唤我子南。” …… 从街巷中出来后,无名复又往集市的方向寻去。他要找到那个卖布的商人,继续负责联系自己和太宰府的子南。 漫步而来,快走到适才几人接头的地方时,无名看到刚才卖布的摊位已变得一片狼藉,那卖布的线人也已不知去向。 无名察觉有些不妙,虽然心中十分担心,但还是按捺住着急的情绪,缓步走了过去。 若无其事地在市集中逛了一圈后,方才在凌乱的摊位一旁停下。 低头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布匹,无名有意流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像周围的商人问道:“这位老哥,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那个商人本是贩瓜果的,身材瘦瘦小小。他看着无名在卖布摊前停下,眼光便始终没有离开过无名。 哪知此时无名向他问话,他却又忙低下头去整理他摊上的果子。手忙脚乱的,像是有些恐慌。 无名又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几个摊位,才发现那边的几个商人也是极害怕自己询问的样子。他才一回头,那些人便都赶忙移开视线,假装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大兄弟,你别问了,他们不会告诉你的。” 这时,无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无名应声转过身去,见是卖布摊位对面的一个壮汉在说话。 壮汉面前的摊子上摆着些兽皮、虎骨,而那汉子长满络腮胡的脸上也挂着几道伤疤。看样子,他是一名猎户。 无名缓步走向前去,向汉子拱手行了个礼,问道:“老哥刚刚所说的话却是何意?” 那壮汉四下里瞅了瞅,才对无名说道:“兄弟啊,那些摊贩们不敢告诉你,是怕得罪司马府的人。” “这和司马府有何关系?”无名诧异道。 壮汉叹了口气,满脸苦闷地对无名说道:“那个卖布的,平日里总是做太宰府的生意。而太宰与司马素来不对付。今日司马府的管事来市集中挑选货物,看见他又与太宰府的人来往。待太宰府的人走后,司马府的管事便令人前来,寻了个由头把他的摊位砸了。” “竟有此事?那摊主呢?”无名惊怒不已,急切地问道。 壮汉摇摇头,说道:“也被抓走了。司马府的人说他以次充好,便把他带回去了。” 无名闻言,顿时怒火中烧,狠狠说道:“这根本就是找茬。即便是以次充好,也不是他司马府该管的事情。” 那壮汉又往周围看了一圈,才低声说道:“大兄弟还是慎言吧。大司马虽然为人正直,可他家里的管事家奴,却都个个仗势欺人。这市集之中,没有几个是没受过欺侮的。那几个摊主不敢回答你的问题,也是这个原因。” 听罢壮汉的劝告,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战战兢兢埋头做事的商人们,无名更添了几分对司马府的厌恶。 “……多谢老哥了……”无名向壮汉拱手一揖,随后便迈步出了集市。 信步在商丘城街道中徘徊着,无名心里同时也在暗暗筹谋着潜入司马府的计划。 如果说原本扳倒大司马还只是为了改变宋国的朝局,给继续扰乱天下的计划做准备,那么此时,无名便又多了一个理由。那就是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对于无名来说,什么天下、什么家国、什么大义,都比不少自己的好恶。尤其无名又是极为护短的人。司马府的人怎么欺负平民,他无名都可以不管。但如今司马府动了无名手下的人,那无名便不能坐视不理。 司马府,你以为宋国境内,你真的可以手眼遮天?好,那就看你遮不遮得住老子这片天!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少司马府 回到客舍之后,直等到晚上,子南才终于遣人将无名要的照身帖送了过来。 来得是个中年男人,也是孔门在商丘城中间谍网的一分子。 原本,为了安全起见,无名来宋之事并没有打算让太多人知道。 可现在那布贩被司马府拿去,先前的线便断了,无奈之下,子南才又找到此人来办这件事情。 无名从中年那里接过照身帖后,并没有让他立即离开,而是再次向他打听起了城中之事。 “你既然能和子南联系上,应该和太宰府有些来往吧?”无名敏锐地把握住了来人的身份,随即问道。 中年略带些钦佩之色,说道:“先生果然不同一般。我在这城里贩鱼,时常来往于各个官员府邸。” 确定了中年的特殊身份后,无名随即问道:“除了太宰府,你还和哪些官员府邸有过来往?” 那中年怔了一下,一一细数道:“司徒府,司空府,公子府......” “去过司马府吗?”无名有些着急,不等中年说完便插话问道。 “去过一两次。”中年脱口而出。 无名微感惊喜,赶忙问道:“依你来看,司马府可有什么办法混进去?” 中年摇头说道:“司马府戒备极为森严。我每次前去送货,也都只是在偏门外等候,从没有进去过。” 这大司马到底干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把自己府上搞得像监狱一般? 无名心中疑窦丛生,偏又烦躁不已。大司马这种“龟壳”式的自保方式让他极为头疼,也极为不齿。 正在无名为此事发愁之际,中年却在一旁出声道:“不过......” “不过什么?”无名赶忙问道。此刻的他,只要有任何一点可能性,都要去尝试一下。 “倒是有一个法子可能行得通……”中年正色说道。 “什么办法?”无名看着那中年,平日里古井无波的双眼,此刻也透着丝丝地期盼。 中年蹙着眉,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司马每月会有两日召见少司马到府中议事。若是能够先混进少司马府中,也许有机会能跟着少司马进入大司马府。” “……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那少司马恐怕不会粗心大意到带一个才入府的下人去赴会。若是要先取得少司马的信任,那便太耽搁了。”无名思索了一下此法,最终还是觉得不妥。 谁料,那中年却颇为镇定,缓缓说道:“先生若真的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冒险试试。”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无名立即追问道。 中年回答道:“大司马中戒备森严,混不进谍子。可少司马府却安插着咱们的门人。我可以替先生联系到他,再一起商量个对策。” 迂回战术,确实是有可能成功的。 无名点点头,认为此招可以一试,当即答道:“也好,那就辛苦你了。” “都是为孔门办事,先生客气了。”中年顿时笑着回答道。 “我如何再联络你?”无名又问道。 那中年应道:“我在城北住着,唤作武玄,那里就我一个贩鱼的。先生不必专程去找我,我明日便会再来给先生回话。先生耐心等候即可。” “嗯……”无名沉吟片刻,还是点点头,同意了武玄的意见。 …… 次日,无名早早地醒来,等候着武玄来访。他一向不喜被动,待了一会儿,觉得颇不自在,便到院子里透气。 等到晌午时分,天气渐热,无名便在院中树下寻了一处阴凉随意坐下。 龙爪老槐,枝繁叶茂,树干粗壮。无名背靠着树干,从外面刚好看不到他。 树上蝉鸣声渐起,让人愈加心焦起来。 正被夏蝉的鸣叫吵得头痛欲裂之时,无名忽然听到院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悄悄探头出去,瞥了一眼,见正是武玄来了。就要露面时,却看见武玄身边还跟着一人。 霎时间,无名停下了动作,又将自己藏在树干之后,静观其变。 尽管无名猜到了,武玄带来的人可能就是少司马的人。可他还是留了戒心。 他与武玄终究只是一面之缘,他保证不了孔门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对自己绝对忠诚,自然也无法确保武玄是否可以性命相托。 因此,无名打算等到看到武玄的反应后,再做打算。 武玄领着另一人进入院子之后,直奔无名的房间而去。 看见无名的房门开着,屋内却不见人,武玄有些疑惑。他回过头去,尴尬地对跟在他身后的人赔笑道:“先生可能暂时不在,要不你我二人在此处稍等?” 另一人点头应了,便站在门口等候。 无名在树后看见只有他们二人,而且看样子确实不是来捉拿自己,便放下心来。 于是,无名便佯装伸着懒腰,从树后面踱步绕出。 “先生,我们来了!”武玄瞥见无名身影,当即上前一步,欣喜地拜道。 无名也赶忙装作才看见两人的样子,迎了上去,惊讶地问道:“你们来了多久了?” “我们二人也才刚到不久。”武玄答道,说罢,他又指了指身后那人,说道,“这也是咱们孔门在城中发展的线人,他叫子音,在少司马府做事。” 话音方落,子音也已经一步上前,向着无名深深一揖。 无名依礼回礼之后,才好奇地问道:“子音如今在少司马府任何职务。” 原来,无名见到子音衣着不俗,便已猜测到他在少司马那里身份不低,于是才有此一问。 果然不出所料,子音颇有礼数地向无名一拱手,回答道:“小人如今在少司马府上是一名小小管事。” 无名闻言,心中又惊又喜。 管事一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偏偏足矣把无名领进少司马府,安排在少司马身边。 于是,无名便将武玄和子音请进房中,把昨日与武玄商量的计划与子音又详细讲了一遍。说罢,无名对子音问道:“此事确实有些风险,不知你哪里好做安排吗?” 子音听完,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才对无名说道:“把先生领进府里倒不是难事。先生手里有身帖,一会儿先生便可以跟我回去。有我在,不会有人敢对先生提出质疑。只是随少司马赴会之人一般都由少司马亲自挑选,除非有急事才会让我们几个管事商量着安排。因此,我也不能保证先生入府之后,就一定能够随少司马赴会。” “原来是这样……那少司马最近的一次赴会定在什么时候?”无名沉吟片刻,又向子音问道。 子音有些诧异,他虽不知无名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就在明晚。” 明晚?太过近了些,现在开始准备,几乎很难赶得上。 这时,武玄在一旁说道:“先生,要按照子音这么说,只怕咱们得改变一下计划,或者另想他策了。” “不必,还按原计划做就好。”无名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 这让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十分惊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原计划几乎无法完成。 “原计划?不是说没办法随意安排吗?”满是疑惑的武玄忍不住问道。 一旁的子音倒显得更加内敛,只是默默地等着无名解释,并不多说什么。 “没关系。先进去再说,”无名说道,“办法总会有的,可若是从未开始,一切就都是枉然。” 子音赞同地看着无名,轻声说道:“先生所言有理。确实可以先混进少司马府,再随机应变。先生打算何时入府?” “随时。越快越好。” “那倒正好,”子音微笑道,“一会儿我回府时,先生便随我回去吧。” “如此甚好。”无名欣然应道。 “不过……需得委屈先生换一身朴素些的衣服,不然容易引起怀疑。”子音说道。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你们两个在门外等我一会儿了。”无名说着,已站起身来,准备换衣服。 武玄和子音到屋子外面等了片刻,无名终于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他已穿上了一身粗布衣衫,乍一看,倒真有些家奴下人的模样。 …… 正午时分,无名随着子音回到了少司马府。 少司马公孙阳,子姓戴氏,乃公室子弟,与现在的宋公是堂兄弟的关系。 地位虽不算举足轻重,但在百官之中却也数得上尊崇。 因此,少司马府也比其他同等级的官员府邸更加富丽一些。 家大业大,自然也需要更多的家奴和下人。多到一定程度之后,便有不少家奴和下人不那么有存在感。 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当子音把无名带回少司马府时,大家才都没有太多在意。 回到少司马府后,子音又给无名寻了一身符合府中下人身份的衣服换上,同时拿了一个新的身帖给无名,这才算彻底把无名安置下来。 “子丹……真的假的啊?”无名看着手中身帖上写着的姓名,喃喃自语道。 “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吗?”子音看着无名表情有些奇怪,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这新的身份有些不适应。”无名再次看向手里的身帖,咂摸着这个名字。 有了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能不能“我要打十个”……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家宰大人 拿着新领来的身帖,换上新拿到手的衣服,无名已算是成功混入了少司马府。 而无名现在名义上的上司便是子音。 跟着子音在府中转了一圈后,两人便趁着中午事情少,找了偏僻的角落开始“摸鱼”。 说是“摸鱼”,其实却是听子音在讲府内的诸多事项。 听子音介绍,少司马府中共有管事五人,各自管着十来个家奴。管事上面,还有家宰,负责管理整个少司马府的家人。 一般来说,少司马每次到司马府赴会时,都会带着一名管事和五名家奴。但五名家奴中,有一人是固定的御者,剩下四人则由家宰从另外四名管事手中分别抽调出一人。 之所以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让每次随行之人不甚熟识,难以相互勾结,行不轨之事。 可同时,这么做也有一个后果,那便是家宰的权力过大。 按理说,如此一来只要买通了家宰,无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到陪同赴会的队伍。 但偏偏据子音所说,这家宰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 酒色不沾,权财不恋。仿佛只有踏踏实实地干好家宰的工作,才是他人生的终极目标。 这样的“二把手”,放到任何时候都是领导眼中的好跟班儿。 但对于想求他办事的下面人,便不免心有怨怼。 “没有人是毫无弱点的,你确定家宰就真的什么都不贪?”无名面对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只得再次发问,希望能获得一点有用的信息。 “当真如此……之前也不是没有想通过贿赂家宰,来谋取些利益的人。但下场都极其凄惨。之前在我这个位置上的那个管事,便是因此被家宰打断了两条腿,逐出了家门。”子音说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样子,是上一任管事的惨状仍让他心有余悸。 “利诱不行,那威逼呢?”无名阴沉着脸,情绪低落地问道。 “这倒没人试过。都是府中的下人,没人有胆量对家宰进行威逼。而且家宰是独身,父母早逝,无妻无子,无牵无挂。要想威逼,只能从他本人下手。”子音一脸无奈地对无名讲道。 “这着实有些不好办了……”无名愁眉不展,喃喃自语道。 两人正在这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车马声响。 “看样子是少司马要出门了。”子音说着便领无名一起,往院子当中走去。 这是要去院子里候命,看看少司马是否要带家奴出街。 来到院中,无名低着头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果然看见院子里已聚满了家奴。 院外,一架车辇也已备好。御者正站在前面,手中抓着马缰绳,等着少司马出门登车。 而此时,自院子深处,正有两人缓步而出。 两人一前一后,尊卑有序。 前面走着的是名青年,衣着华贵,容貌不凡,但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些许轻浮,想必就是少司马。 而后面跟着的那人有些微胖,白面短须,发间露出不少银丝来,看样子已经人过中年。他恭谨地跟在少司马身后,板着一张脸。虽颔首低眉,但行动沉稳,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气场。 看这个状态,想来他应该就是少司马府上的家宰了。 无名跟在子音身后,端立于一众家奴靠前的位置。 同所有家奴一样,他和子音也都低着头。 少司马与家宰主仆二人往院外走着,经过无名身边时,家宰竟微微晃了一下。他本想着停下脚步来看看,但出于礼节,他并不能随意停步,只得时不时地往无名身上瞅去,这让无名十分不自在。 终于两人走出了院子,无名一颗吊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 他微微抬起头来,往院外看去,见少司马正踩着一名家奴的背登车。而家宰就站在一边,注视着少司马,随时准备着上前扶一把。 少司马于车上坐稳后,家宰吩咐御者启程,自己则又回到车辇一旁。 车子缓缓启动,车速不快,悠闲地行驶在街道上。 家宰则在车子一边步行,陪着车上的少司马说话。 车行渐远,直到院子里已完全听不到车马的声响,院中的管事才各自组织手下的家奴散去。 家奴们各自回到岗位上,无名本想继续跟着子音一起“摸鱼”。但此时已不像正午时那般清闲,子音也要开始做事了。 为了让人不起疑心,子音找了一份喂马的活让无名先去做,也算让他先适应一下新的身份。 这样,直到晚上,才总算又闲下来。 夜幕降临,府上暮食已过,无名便再次跟着子音寻了一处无人角落密谈。 “家宰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 才开启,无名便把憋在心里一下午的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月光下,子音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说道:“我只听说家宰很早便已是家宰。早在老家主还未过世,那时这里也不是少司马府。别的,我就一概不知道了。” “想不到这老家伙还挺神秘的……” “先生,家宰要是对你格外留心,咱们是否最好再小心一些?”子音担忧地问道。 “那是自然,不过这也未必是件坏事。”无名神情严肃地回答道。 “那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子音问道。 子音的问题倒是提醒了无名。他下午时便萌生了一个新的计策,只是刚才一说家宰的事情后,差点便将此事忘了。 “对了,这府上共有多少匹马,多少个御者?”无名向子音问道。 子音有些诧异,怔了一下,才茫然地答道:“呃……府上现有马匹十数,御者三人。先生问这个干嘛?” 无名没有回答子音的问题,继续问道:“上次你说少司马赴会时,只固定用一个御者,可是如此?” “嗯。少司马觉得他驾车舒适,便只愿意乘他驾的车。剩下两个御者便只负责迎来送往这样的事情。”子音回答道。 “那……若是这个御者忽然病了却又怎么办?” “病了?……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子音被无名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知所措。 “府里还有会驾车的家奴吗?”无名又问道。 “府中家奴多是没有碰过车的,更别提驾车了……先生是想代替御者的位置?”子音说到一半,忽然就明白了无名的想法。 “如果家奴中没有几人会驾车,而御者又忽然难以驾车,我就可以趁势接替御者的位置。”无名回答道。 “可是,还有两名御者,先生怎么能保证少司马不会使唤他们?”子音提出了心中的疑虑。 “关键便是此处。我们得像个办法把他二人支开……” 说着无名抬起头看向远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搞不定铁面无私的家宰,还治不了两个御者? 策反道路千万条,总有一条适合你。 …… 第二日,还没到中午,司马府中,两名不常出勤的御者便先后告了假。 家宰虽觉得有些奇怪,但那两人本也没什么用处,他便未多留心,任由二人去了。 午后,府上开始筹备着少司马赴会的一应人手。 这一次,家宰安排着子音作为管事跟随前往,又从另外四名管事手底下各挑了一名家奴。 随行之人安排妥当,就差车驾未到。 等了片刻,家宰见御者迟迟不来,心中便生出些许气恼来。 正要差人前去寻他,这时有一名家奴匆匆赶了过来:“大人,赶车的子骏起了急病,今日怕是不能来了。” “什么急病?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家宰闻言怒道。 “便是午后,也不知他误饮了何物,这会儿正泄泻不已。” “吃错了东西?怎么会这么巧?”家宰终于产生了一丝怀疑。 毕竟,那两个御者才告假而去,这便又病了一个,巧合太多,便容易让人起疑。 “大人,现在怎么办?”子音适时地向家宰发问道。 闻言,家宰大人只得暂且不再思索这中间的蹊跷。 毕竟赴会事大,一切都得等回来之后再行追究。 沉吟片刻,家宰大人转过身看了一眼府中的家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似乎已经确定了没人能担当起赶车的重任。 “大人,小人愿意试一试。”无名看着家宰一筹莫展,从众人中走上前去说道。 “你?”家宰看向无名,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 “家宰大人,这是小人手下的家奴。”子音在一旁引荐道。 家宰却似乎并不在意子音的话。他绕着无名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像是要把昨天没看清楚的地方再仔细看清。 “你叫什么?”家宰问道。 “回大人,小人子丹。” “噢……那就你去吧……”家宰点点头,便应允了无名随行前去的事情。 什么?这就应了?这一切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事情发展得太过如意,反倒让无名起了疑心。 一时间,无名愣在了那里,盯着家宰,在想着其中的原因。 “怎么?有问题吗?”家宰眯着眼睛,看向无名,眼中却藏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节外生枝 月中望日,夜色初临。 少司马的车辇缓缓在大司马府外停下,子音招呼着几名家奴伺候着少司马子阳从车辇上下来。 同时,府院里也已涌出几个前来迎客的司马府家人。 看装束,应该是家宰领着几个家奴。 待少司马被迎进院中,驾车的无名才被安排着到偏门去把车停下。 停车,入府。 作为下人,无名并不能随意在司马府中随意走动,而是被安排着和其他少司马的下人待在一起。 当然,子音也在此处。 直到这个时候,无名仍对家宰应允他驾车时的毫不犹豫感到惊惧。 “子音,你可知家宰大人如今多大年纪?”无名挪到子音身旁,轻声问道。 子音眉头一皱,低声回道:“这个我实在不清楚。不过根据府中老人的说法来推断,怎么也得五十往上了。” 五十往上?难道真的是他? 无名心中倒是闪过一个念头,只是那灵光一现即逝。 因为此时,发生了一些事情打断了他的想法。 “你们几个,少司马召你们过去。”司马府中的一名管事走上前来,对无名等一行人说道。 之前,无名曾听子音说起过这种情况。这样的事情倒并不少见。少司马对府中家奴下人颇为宽仁,即便是到司马府议事,也会因为考虑着随行的家奴错过了暮食,而安排他们在司马府中用膳。 看样子,是又要在司马府蹭吃蹭喝的一天。 无名及子音一干人等被司马府的管事领着,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府院最深处。这里有几间破旧的瓦房,是专门供给家奴和下人们饮食起居的。 一路行来时,无名有意地留心了整个司马府的结构。 所以,待坐下用饭之时,无名已对司马府的布局有了大概的了解。 几人简单地用过暮食,便在司马府下人的生活区稍作休息。这时,无名便起了探查的心思来。 “音管事,小人想去打理一下马匹,好在待会儿回府时让家主乘得更加舒适。不知管事是否应允?”无名凑到子音面前,态度恭敬地说道。 “自然可以。只是大司马府规矩多,你来回走动,还要和主人家知会一声。”子音自然明白无名的想法,爽快地答应了他,并给了一个善意的提醒。 见子音应了,无名向他拜了个礼,便又走向刚才领他们前来的那名司马府管事。 “大人,小人想回前院去照顾马匹,不知大人可否答应?”无名态度极其恭谨地说道。 无名这种谦卑之态让大司马府的管事心中十分得意。再加上他本就还未休息够,而且少司马府的下人一向听话小心。于是,那管事便极为爽快地答应道:“你只管去吧。沿着刚刚来时的那条道路回去就行。千万不要到处乱走,这几日府内严防奸细,别误抓了你。” “多谢大人!”无名连忙拜谢道。 “对了,路过女眷那里时,切莫停留。明白了吗?” “明白!” …… 离开大司马府下人们休息的地方,又往前走了一个院落,便是司马府女眷的住处。 无名本来就对大司马的妻妾子女没什么兴趣,因此,也确实没有在此停留的打算。 于是,穿过这个院落时,无名便低着头快步行着。心里暗暗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啊!” 正行走间,无名忽然感到撞上了什么东西。 还不等无名反应过来,一声惊呼便让彻底回过神来。 “你是谁家的奴隶的,怎地如此无礼?” 又是一声娇叱将无名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 循声看去,无名见呵斥自己的是一名衣着讲究的少女。 那少女虽不算漂亮,倒生得颇为干净、清秀。 而少女身边,则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相比之下,这妇人便算得上姿容不凡。 虽然看上去已是三旬左右年纪,没了少女的青涩与俏丽。但她眉目端庄,肤如润玉,更多了一分成熟优雅的气质。 此刻,那美妇人正由少女扶着,一脸惊魂未定之色。而那少女则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冲冲地瞪着无名。 稍一思索,无名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定是刚才自己心有所思地闷头走着,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司马府的贵人。 而且,看这衣着打扮,兴许便是大司马的夫人或者儿媳。 可据之前了解到的,这大司马少说也得有五十岁了。而这妇人看上去还算年轻,是夫人的话只怕有些不称。难道是小老婆? 毕竟以大司马的身份,有个三妻四妾也属人之常情。 正要开口赔礼,无名又觉不对。 因为那妇人的衣着太过华贵,妾室当配不上这身妆扮。 于是,无名耍了个小聪明,当即拜道:“小人该死。小人本是少司马府的家奴,无意之间冒犯了少夫人,还请少夫人见谅。” 管他老夫人还是少夫人,往年轻了叫总不会错。这样,即便是把老夫人叫成了少夫人,她也会内心窃喜,不计小人之过。 无名方才赔完礼,便听那少女再一次呵斥道:“瞎眼的贱奴,这可是大司马的夫人,乱叫什么?!” 没想到大司马还真是个老牛吃嫩草的主儿。 尽管侍女在责骂自己认错了人,但无名却笃定那妇人不会因此恼怒自己。 果然,少女话音刚落,便听那妇人柔声说道:“玢儿,谁教你这么骂人的?他又不是咱们府上的,认错了便认错了。不知者无罪,让他去吧。” 声音虽然温和,但却充满着威严。 “是,夫人。”那叫做玢儿的侍女应声答道。 随后,便转脸看向无名,没好气地说道:“夫人大人大量,不计小人之过,你还不赶快谢恩离开?” 当着自己主子的面儿还敢这般横气,这小丫头着实有些厉害。 这般想着,无名向主仆二人又赔了个礼,方才匆匆离去。 穿过家眷的宅院后,便到了前院。 前院是大司马平日待客议事的地方。当然,来访客人的车马也会停在这里。 才进到前院,无名便看到了停在院中的车马。 只要再往前行十来步,便可以到马车旁。 但打理车马本就是无名的借口,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打探消息。 于是,无名故意装作不认识路的样子,在院子里来回走着。 院中不少大司马府的家奴正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根本顾不得来回走动的无名。 想不到入府的路看得那么死,入府之后却又这般松懈。 心中吐槽着大司马府表面功夫的同时,无名已不知不觉地沿着前院的廊檐走到了正堂附近。 正堂附近,倒是守备森严。 看来,大司马此时正与少司马在堂中商议着要事。 无名试图往堂前靠近一些,却被守卫的近侍拦了下来。 “你是干什么的?”近侍盘问无名道。 无名赶忙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道:“大人,小人是少司马家的家奴,第一次到贵府上来,要去寻停放的车马,一时迷了路。还请大人勿怪。” 近侍打量了无名一番,见他确实是少司马家家奴的打扮,便不疑有他,对无名吆喝道:“此地不是你该来的。你要去寻车马,要那里去。” 说着,近侍指向停靠车马的地方。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无名连声谢道。 说罢,无名赶忙往车马停靠处走去。 到了车辇旁边,装模作样地打理了一下马匹,无名便又移步往后院而去。 再次途经中间的院落之时,无名便更加小心了一些。 不过这一次,行了大半路程,无名也没有看到刚才那主仆二人。 待得快穿过这间院落时,无名忽然听到一旁的花园间传来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稍作驻足,无名还是决定不理会这声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时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还是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正要迈步继续前行,无名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响起。 “那个家奴,你且慢走。” 声音清脆,正是刚才的那名叫玢儿的少女的声音。 当真是想躲躲不掉。 无名满怀怨念地回过身去,向着玢儿赔笑道:“没想到又让姑娘撞见了。小人这就离开,还请姑娘不要责怪。” 说着,无名赶忙又转过身去。 他这会儿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免得被别的事情缠上。 “唉,别走啊你!”玢儿在后面喊道。 无名暗叫糟糕,心想这一次算是走不掉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再次硬着头皮转过身去,问道:“姑娘又有何事?” 无名有意露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看向玢儿。 “夫人在花园中散步时伤了足踝,你来帮个忙。”玢儿焦急地说道。 “好嘞,小人这就去找贵府的人来帮忙。”无名又想借机走脱。 可玢儿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冲他喊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叫人?辛苦你来帮忙扶一下夫人也不行吗?” 玢儿语气中明显已带了些愠怒之意,看样子,她倒是真的很担心她家夫人。 “那……就请姑娘带路吧,小人这就过去。”无名见已没有理由再行推脱,便只得答应了玢儿,随她一同往花园中走去。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绝处逢生 人间花正好,天上月逢圆。 花好月圆之夜,总是赏玩景色之时。 而正是在赏玩景色之时,大司马夫人不慎出了意外。 月光之下,花丛之中,她双手正撑在一棵树上,左足实实踩在地上,右足则以足尖轻点于地面。 清冷的月色照在她容貌姣好的脸上,颜色苍白。司马夫人额上挂着一层薄汗,表情颇为痛苦。 看样子,应该是扭伤了脚踝。 这时,无名也已随玢儿一同来到了花园之中。 “夫人,我找来人帮忙了。”玢儿紧赶着几步来到司马夫人面前,伸手将她扶住。 无名跟在后面,缓缓走上前来。他一直低着头,一来是不敢看向夫人,二来也是在仔细观察夫人的伤势。 “玢儿,你怎么将他找来了?”夫人见来的人并非府内的家奴,略带羞恼地问道。 玢儿见夫人责备自己,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地解释道:“夫人,这四下里没有别人,他又恰好经过。我实在担心您的伤势,才把他叫了来。” “可他不是府中之人,让他扶我回去,这样一来有失礼数啊……”大司马夫人蹙眉说道。 “我也是急昏了头,那夫人您再等等。我再去找别人……”玢儿焦急又自责地应道。 说罢,玢儿就要松开夫人,再去找人。 谁知,这时无名却开口说道:“姑娘不必了。我看夫人伤势不重,我可以替夫人简单正一正骨,随后姑娘自己便可以姜夫人扶回房去。” 之所以如此做,倒不是因为无名好心。而是他实在不愿意再在此处耽搁更多的时间。 反正既然都来了,推拿正骨也不过举手之劳。早些解决,自己也好早些脱身。 不过无名的提议倒让那主仆二人十分惊讶。 “你还会这个?”玢儿诧异地问道。 “我们做家奴的难免会有些跌打损伤,小人平时又爱琢磨,便时常试着自己医治。久而久之,便摸到了一些门道。”无名随口扯着瞎话说道。 说话时,无名已走向前去,蹲在了大司马夫人的跟前。 “姑娘身上可有手帕?”无名向玢儿问道。 “噢……给你……”玢儿应声从身上拿出一块手帕交给无名。 无名将手帕覆在夫人足踝之上,又轻声说了一句:“夫人,小人得罪了。会有些疼痛,希望夫人忍耐一下。” 说罢,无名便以左手握住了夫人的足踝,右手托住了夫人的足跟。 双足对于女子本是较为隐秘之处,是以虽然以布帕相覆,但当无名的手搭在足踝之上时,大司马夫人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羞涩与不自在。 但那些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因为无名以极快的速度找到了扭伤的部位,并迅速施以正骨手法。 接着,疼痛便取代了姜夫人心中的羞涩与不安。 “夫人,已经好了。” 大司马夫人还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疼痛中,无名便已站起了身来。 “这就好了?”玢儿在一旁难以置信地问道。 无名仍自低着头,恭谨地回答道:“夫人可以试着走上两步,可能还会有些胀痛,但应该比刚才会好上许多。” 大司马夫人应声试着将有脚踩实,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虽然还有些蹒跚,但已经不是完全不能活动了。 “夫人,真的好了啊?!”玢儿又惊又喜地叫道。 大司马夫人此刻脸上也露出淡淡地笑容来,柔声对无名说道:“有劳你了,我会让玢儿去报告给我家大人,让他给你一些赏赐的。” “赏赐便不必了。夫人回去之后,可先以冷水浸透布帕敷盖足踝,明日之后再以热布敷之。切记三日内不要太多走动。小人这就先行退下了”无名快速地向二人交代完注意事项,不等大司马夫人答话,便赶忙深深一揖,向二人拜别。 大司马夫人这里本还要再夸赞无名几句,可见他说完话后便匆匆离去,却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放任他离开。 离了小花园,无名赶忙往后院快步行去。毕竟自己离开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走到两重院子之间的月门处,再往前走就回到了家奴下人们的院子。 无名正要穿门而过,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争吵之声。 出于警醒,无名立刻停住了脚步,放眼往院内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无名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有一批大司马府的府兵站在院子内。他们明火执仗,各自持着兵刃、绳索,像是要捉拿什么人。 而府兵当中,子音此刻正做着激烈的反抗。 难道子音的身份暴露了?那自己呢? 震惊之余,无名并未失了应变能力。 他趁着此时府兵们的注意力都还在子音身上,慌忙撤回了中间的院落。 躲在墙壁之后,无名一边看着后院正在发生的围捕,一面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刚才在大司马府的行动应该还不至于暴露身份。那么,问题便出在别的地方。 还能是哪儿呢?子音自己暴露了?还是少司马府的家宰? 对于少司马府的家宰,无名始终是很难揣测的。目前看来,他的嫌疑最大。可无名一直不明白,若是他有害自己的心思,在少司马府就可以出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要等自己到了大司马府,再假人之手。 每当无名如此一想,便又打消了对家宰大人的疑虑。 正在无名苦思冥想之时,后院里传来一声哀嚎。 闻声,无名从墙后偷眼看去,只见子音已被府兵们擒住。 这个结果让无名在心中暗叫糟糕。此刻,对于他最好的办法便是逃离此地。 可是后院的府兵们还没撤走,前院又有大司马坐镇,自己根本没办法从这两边走脱。 而中间的院子,自己又完全不熟悉。 这样一来,无异于进退维谷,插翅难逃。 思虑之下,无名决定先趁着夜色躲藏在院子里,再试图另寻办法逃走。 后院的围捕声已经息了,此时隐隐能听到府兵们向这座院子行来的声响。 需要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偏生今夜的月光尤其的明亮,虽是在夜里,整个院落也显得不那么阴暗。 这样的夜色适合抓人,不适合藏人。 因此,无名的处境便更加危险。 为了掩盖住身形,无名只得又一头扎进了小花园里。 那里草木丛生,花团锦簇,也算能有一些遮掩痕迹之物。 躲进草木之间,屏息静气待了片刻,总算等到了那群府兵穿院而过。 深吸了一口气,无名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这可如何是好?得赶紧看看这院子里有没有偏门小道,好能逃到外面。 才自花草丛中显露出身形,无名又听到身后发出一声惊叫。 他忙转过身去看,见却是大司马夫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原来,刚才无名只顾着关注那些府兵的动向,竟没有注意花园中还有一人。 可大司马夫人此刻应该正在她的房间才对,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无名心中正恶意揣测着大司马夫人到花园里的原因,而司马夫人那里已开口对无名说话:“你怎么又到此处来了,可是迷了路?” 司马夫人语气温柔端庄,还带着些成熟与和蔼,像是一个母亲在对自己的孩子问话。 原本还有些慌张的无名,被司马夫人这么温和地一问,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无名看着司马夫人略带疑惑的神情,不知为何竟对她产生了无比的信任。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司马夫人竟温婉地一笑,说道:“别怕,不妨事的。要去哪里?我领你去。” 没想到司马夫人竟是如此一个平易近人的主子。相比于那个纵容手下仗势欺人的大司马,可真是天壤之别。 明月之下,司马夫人的微笑显得更加温暖清澈。 这微笑也让无名后悔起刚才自己对司马夫人那般卑劣的猜测。 “我……我想从这间院子到府外去……”无名竟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司马夫人。 可这想法太过可疑,连无名自己都知道不合常理。 果然,司马夫人听了无名的请求,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 正在无名暗暗后悔不该如此轻易地把自己和盘托出的时候。却听大司马夫人说道:“虽然这不合规矩,也不合常理。但你刚才毕竟为我治了伤。作为回报,我领你去偏门。只是,若你当真是不轨之徒,还请你以后不要来了。下次,我不会再帮你。” 说着,司马夫人已经走到无名前面,一瘸一拐地引着无名往院子的一处角落行去。 “夫人,您的伤……”无名既愧疚,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多亏了你,此刻已经不怎么疼了。我让玢儿替我制冷水帕子去了,忽然想到掉了东西在这儿,才独自又返回来这里。”司马夫人一边走着,一边便把自己出现在花园里的原因又解释了一遍。 片刻,两人来到了隐藏在院子角落里的偏门之前。 “这里便能通向外面了,你快些走吧。”大司马夫人回头对无名说道。 无名向着司马夫人恭敬地又拜了几拜,算是感激她的相助。 拜毕起身,便出门而去。 逃离大司马府,无名一路借着月色,在街巷中潜行。 司马府院落极大,所在的街道也就更长。无名紧赶着走了良久,才最终于快出了这趟街道。 街巷中寂静无比,无名小心翼翼地靠墙走着,时刻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只要转过前方的那处墙角,无名就算彻底离开了司马府的范围。 无名心中才要松下一口气,转角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马鸣。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月故人 明月清辉犹在,薄云淡幕依然。 凄凄夜色里,一架车辇停在无名面前的街口,像是专门在等候着无名。 车上,坐着的是一名微微有些富态的中年。月光之下,他花白的头发更显得沧桑。 借着淡泊的皎月光芒,无名认出了那车上之人。 “家宰大人?”看着车上坐着的少司马府家宰,无名深感惊讶。 但见家宰大人安坐在车上,平静地微笑道:“我是该叫你子丹?还是该叫你无名先生呢?” 问话让无名心惊,也让他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原来家宰大人确实与他是旧时相识。 “你果然认识我?你到底是谁?” 对家宰身份的好奇竟让无名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未完全脱离险境。 反倒是家宰此时还保持着冷静。他轻声说道:“先生不妨上车来,咱们先离开这大司马府,再慢慢叙旧。” 显然,家宰并不想把真实身份这么轻易地告诉无名。 无名狐疑地打量了家宰一番,最终还是登上了车辇。 如先前的想法一样,依眼下来看,若家宰有心将他置于死地,有的是简单有效的办法,当不至于如此麻烦。 因此,无名选择暂且相信家宰大人。 车辇由家宰大人驾驭着,渐渐驶离了大司马府所在的街区。 路上偶尔遇到几队巡城的兵马,见到家宰大人拿出的身份证明后,便都直接放行了。 无名始终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家宰大人将车驾在靠近少司马府的一处街巷里停下。 “想不到家宰大人竟也精通御术,车技了得。”脱离险境后,无名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便调侃起家宰大人道。 “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年轻时曾为老主人驾过车罢了。”家宰把车停稳,缓缓转过身来,对无名说道。 “我还一直不知道老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名问道。 看似不经意的随口,却是无名旁敲侧击的手段。了解更多老家主的事情,就相当于了解更多关于家宰的事情。无名想借此机会,以确定家宰的真实身份。 “哈哈,先生的意图我也明白。”家宰大人爽朗地笑道,声音很轻,也很让人放松。 这样的聊天,反而让无名变得更加轻松起来。因为不管怎样,无名现在至少已经可以确定,家宰大人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那……家宰大人可以告诉我吗?”无名说着,竟懒散地把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面,就势躺在车辇之上。 看着无名这般惬意地模样,家宰大人摇摇头,说道:“既然先生已经忘了我,又何必要再多问?”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上次来宋国,怎么算也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我如何记得住你是哪一个?”无名说道。 这般说着,无名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上一次到宋国来时的那些往事。 发生在宋国边城的那场惨烈、血腥的战事,虽然已过了太久,久到曾经的孩童如今也已成了年近花甲的老人。 但对于马车上的两个人来说,却又都历历在目。 “看来,先生到底还是记得的。”家宰大人双眸中闪过一丝追忆和伤感。似乎曾经的战火给他带来的创伤,依旧难以磨灭。 无名仰望着天边的朗月明星,心中对家宰大人的身份已有了答案。 “你是蒙家那个小子?”无名语声低沉地问道。 蒙家,是五十年前宋国边城最显赫的世家。蒙开山、蒙开甲兄弟二人,为在北境的功劳,足以配得上一个上卿的地位。 可在那场战火之后,蒙家就永远地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蒙氏的功勋,也随着硝烟、热血、枯骨深埋在封邑边城。 想必是无名的话让家宰大人重新想起了旧时事,旧时人。他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怅然说道:“蒙家已经不在了……老司马当年舍命护我,我便要替他守护好子孙后代。” 胸中的一切迷雾,此时已彻底散去。无名逐渐明白了家宰大人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对少司马一家忠心耿耿。 原来少司马也是故人之后。只是那一战,让曾经的老司马子司徒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埋骨边城。只留下了一名幼子。如今,竟然连幼子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 当真是逝者如斯,岁月催人啊。 天地星辰,万古不变。曾照过旧时青丝的光华,如今映在家宰大人的白发间。那里,藏着世人对浮生若梦的唏嘘感叹。 原本躺在车辇上的无名,此刻也终于坐起身来,端直了身子。他看向家宰大人,语气平淡清冷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告发我?” “先生是问在少司马府,还是在大司马府?”家宰大人也是语声平静地问道。 “都有。” 一直冲淡平和的家宰大人,此时终于严肃起来,正色说道:“先生曾经救过宋国,我原以为先生此次来宋,也不会做什么为祸宋国的事情。所以,少司马那里,我替先生隐瞒了。” “那大司马那里呢?”无名问道。 “先生要是为了对付孔父嘉,我自然不会阻拦。”家宰大人冷冷一笑道。 “看来你也不喜欢这个大司马啊……” 听到家宰大人的回答,无名倒是颇为好奇这大司马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会惹得这么多人的不耻与反对。 但见家宰大人幽幽叹息一声,说道:“连年的征战,已经让宋国不堪重负。这点,家主也和我看法一致。只是,不管家主如何劝诫大司马,他都仍然一意孤行。所以,若先生能除掉他,我反倒会感激不尽。” 闻言,无名摇摇头,说道:“很可惜,让你失望了……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我会逢难的?” 家宰大人似乎无名的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们走后,大司马的人来了一趟。要抓子音和你。” “他们怎么知道的?”无名甚是诧异,心中却已生出些许不安来。 这份不安促使无名在说完话后,下意识地又观察了一遍身边的环境。而他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但家宰大人这边,却似乎并没有丝毫的紧张。他看着无名,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想,是先生在商丘城内布下的间谍网暴露了。” “卖布的?!”无名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那个两天前被大司马府抓走的线人。 但只一念之间,他又冷静下来,有些防备又有些惊疑地问道:“你知道我的谍报网?” 孔门在商丘城内的间谍活动一直都很隐秘,一般人很难看得出来。就连大司马,也始终没有察觉。 但眼前这个微胖的中年人,竟然会看得如此透彻,这不仅让无名感到心惊。 但见家宰大人依旧泰然,轻声说道:“先生不必担心。我也是猜的。不过,我从来没有像别人提过。” 还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 无名对家宰大人的心计与城府越发地叹服起来。 但表面上,无名却是冷嘲热讽地说道:“没想到你竟是个老狐狸。” “比起先生自然还是差点儿。”家宰大人也不甘屈服地回应道。 “呵呵,牙尖嘴利的老匹夫……”家宰的回答激起了无名的斗志,于是他还嘴说道。 岂料家宰大人仍旧不服输地回敬道:“不敢当,不敢当。无论是‘牙尖嘴利’还是‘老’,我可都比不过先生。” 无名一时无言以对,正要寻思些话语来还赠给家宰大人。但在此时,远处渐渐又传来了车马喧闹之声。 “看来是家主他们回来了,先生还要继续都下去吗?”家宰面颊上的赘肉得意地颤动着,充满着戏谑的味道。 “不和你插科打诨了,我要走了”无名略带赌气地说道。 既然少司马已经归来,无名自然不能再在此地久留。 “先生打算去哪?”家宰大人好奇地问道。 “回客舍。”无名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像是早已知道了无名的打算一般,家宰大人淡定地说道:“大司马既然能来少司马府上寻找先生,又怎能不在先生落脚之处留些人手?” 无名立刻明白了家宰大人的意思。他说得确实没错,大司马自然会查到无名所落脚的客舍,也当然在那里安排了人手等着无名自投罗网。 没想到这家宰大人的心思,要比自己谨慎得多。 “算你又救了我一回,我会还的。”无名跳下车辇,回头向家宰大人深深一揖拜道。 “还就算了。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回,先生就请自求多福吧。”家宰大人安稳地坐在车辇上说道。 “不会再有下次了。”无名直起身子,脸上再次露出了久违的狠戾之色。 这一次,大司马彻底激怒了他。他要开始认真地对待起这场博弈。 “再不走的话,可就真的走不了了。先生可考虑好了往哪里去?”家宰大人捋着短须,向无名问道。 无名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正色答道:“太宰府……”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凉风有信 漏断人静,幽人往来。 城里的月光,把路照亮,疑似地上霜。 在与家宰大人作别之后,无名便借着月色,行走在商丘城的大街小巷。 他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直接往太宰府去。而是躲避着来来往往的巡防兵马,往城北而行。 无名这是要去寻找武玄。 按照家宰大人所说,孔门安插在商丘城内的谍网已经暴露,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惨遭抓捕。 其实这个时候,太宰府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无名没有什么身份,若此时直接去太宰府求见,未必能够捞到什么好处。 况且没有武玄的牵线搭桥,自己很有可能连子南都见不到。 思来想去,无名还是认为先往城北一行是比较稳妥的。 毕竟,那布商只是城中某根线上的一节罢了。 即便是那布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招了供,他也并不能把所有脉络都完全梳理清楚。 比如武玄,便是他无法供出的那人。 武玄直接听命于子南,与布商没有交集。即便布商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也无法说出他的身份与住处。 正因如此,无名才决定先去武玄那里看看。 若他还在,自己联系太宰府的子南便更加容易些。 一路东躲西藏,行了良久,无名才终于行至城北的民区。 城北的居民倒是不少,一排排房屋鳞次栉比,坐落着一二十户人家。 面对这么多屋舍,无名犯了难。 他根本不知道武玄究竟住在哪一户。 此时尚晚,无名也不好打听武玄的住处。一筹莫展的他,只能独自对着月亮发呆。 好在城北住的几乎都是平民百姓,巡防的军队不会轻易到这里来,倒还算得上安全。 万般无奈之下,无名只好在附近偏僻之处,寻了个可以暂时休息的角落,打算挨到白天。 夜色静谧,秋凉已至。无名蜷缩在角落里。 少司马府的家奴衣衫还算暖和,再加上无名通习武艺,身体底子厚,他此刻倒不觉寒冷。 只是这样露宿街头的生活,他已太久没有经历过。再次重温这种生活,无名不由得思绪万千。 幼时的背井离乡,后来的受尽屈辱。洛邑宫城里,被囚禁地牢不见天日的折磨。还有之后逃出生天,想要平淡度日,却屡遭破坏的绝望。 曾经他以为逆天而行,便可以改变一切。却不料什么也没有改变,反而得到更多的苦难与失望。 来到这个世界不足百年,却经历了几辈子都难以经历的痛苦。 这些痛苦让他逐渐麻木,逐渐心如铁石,逐渐自私自利。但终究,他也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罢了。 只是如今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想保护自己和自己想保护的人。唯一的办法便是投身于时代,让自己足够强大。 内心的波涛汹涌,让他看着月色,悠然长叹。 一声叹息后,他才意识到,几年来苦心孤诣的经营,他也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看过月光了。 那里好亮,亮得像他已记不起容颜却又铭记着容颜的那个故人的微笑。 思念着,思念着,无名回忆着那温柔娇媚的笑容,终于心中渐渐平和。 伴着星光、月色,以及梦中人的呓语。无名终于在这个寂静的秋叶,倚着一棵桂树,沉沉睡去。 …… 清晨,几声鸡鸣犬吠唤醒了露宿的无名。 天光渐亮,北城的平民也陆续醒来。农户们开始打理自家土地,商人们再次奔赴集市。 无名在人群中仔细搜索,终于找到了武玄的身影。 此时,武玄正在套着牛车,车上堆满了用木盆装着的活鱼。 看样子,他是要去各府中送货。 于是,无名紧赶着几步,上前拦住了正要动身往各府中送鱼的武玄。 武玄见到无名,颇为吃惊:“先生,你……?” 话要出口,武玄又赶紧止住。 他的警惕意识很强,立即便意识到可能出现了问题。 于是,武玄便拉着无名,将他带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先生,出了什么事?”武玄低声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无名脸色阴郁,冷冰冰地说道:“有人叛变,子音被大司马的人抓了。” “啊?那......”武玄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震惊无比,一时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侥幸从大司马府跑了出来。”无名没有和武玄说家宰大人的事情。毕竟家宰也是仗义相救,此时若是泄露出去,难免会给他带来灾厄。 片刻,武玄才缓过神来,蹙眉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要见子南,我要去太宰府。”无名语气坚定,斩钉截铁道。 武玄一脸忧色。事态严重,人人自危。他也不能不多考虑考虑。 不一会儿,武玄点点头,正色道:“先生来得正好。我今日恰要去太宰府送货,先生可随我一起去。” “辛苦。”无名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秋风乍起,渐生凉意。 市集上虽还算热闹,但街巷里已行人寥寥,越发清寂。 武玄赶着牛车,连同无名一起往太宰府而去。 路上两人一言不发,各怀心事。虽然气氛有些不对,倒也无人在意。 到了太宰府门外,武玄如往日一般,请守门的家奴进院通传。 不多时,子南领着四五个家奴出门来接货。 才从府内出来,子南便已看到了无名。但见他身穿粗陋的家奴衣衫,脸色又极为难看,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心中也是一阵忐忑。 趁着家奴们往院子里搬鱼的空当,子南拉着无名往一旁走了几步,背对着府院大门,低声问道:“先生,这是什么情况?” 一时间,无名已不想做更多的解释,只是语声低沉地问道:“城里出事了,能想办法把我带进府去吗?” 子南四下看了看,才有背过身去,小声说道:“恐怕不行,太宰今日从宫中回来后便恼怒不已,此刻正在院子里发脾气呢。此时领生人入府只怕不妥。” 无名又是心烦,又是心惊,于是问道:“什么事让太宰这么大火气?” 子南关注着周围的环境,同时小声说道:“听说是大司马又在朝堂上明里暗里地挤兑了太宰大人,君上又坐视不理,听之任之。” “看来他二人的矛盾已越发地难以化解了……”无名眉头更深了些,他在快速地处理着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倒是极有价值,关键在于怎样利用。 “先生为何着急入府?”绕了半天,子南终于也问回了这个问题。 回过神来,无名才声音冰冷地回答道:“布贩被大司马抓了,他泄了密,只怕此时城内的谍报网已损失大半。” “怪不得……大司马只怕是误把咱们的人也当做了太宰麾下。所以,他今日才会得意洋洋地奚落太宰大人……先生,如今咱们怎么办?”子南在那里嘀咕了半天,最后还是又问起了无名接下来的计划。 无名脸色凝重,沉声道:“我本想借太宰之手回击大司马,现在看来,似乎还差点东西。” “差什么?”子南十分不解地问道。 “一个机会,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此话怎讲?”子南被无名的回答说得更加糊涂。 无名瞥了一眼子南,这才耐下性子解释道:“大司马党羽众多,又有宋公在背后撑腰。若是没有一个足以把他打入尘埃的名头,便很难斗得过他。所以,需要一个可以让大司马身败名裂的机会。以太宰的权势和地位,本不该处处忍让。他到现在还能压制住自己怒火,迟迟不肯爆发,我想也是在等这个机会。” “先生可有办法制造这个机会?”子南似乎已忘了两人还是在府外密探,竟好奇地追问起来。 “……”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安静。子南目不转睛地盯着无名,等着他说话。 无名又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眼神放光,吐出两个字来:“郑国!” “郑国?”子南又是一阵茫然。 无名顺势,便将心中的想法尽数说出:“大司马始终是主战派,但屡战屡败,去年宋军联合蔡卫假戴攻郑,反倒让郑国一举胜了三国。如今郑宋的梁子已然结下,只要煽动郑国来攻宋,便可以让大司马再于战场上失利。如此一来,大司马必然失去威信。” “可是,引郑攻宋,太宰恐怕不会答应。”子南一下子便指出了这个计划中的最大的漏洞。 正如他言,太宰即便与大司马争得再凶,可他依然是宋国的臣子。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弃宋国的利益于不顾。 但见无名神色反倒轻松了很多,他语气平和地对子南说道:“无妨,我有办法。子南,你进去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有人献策,可制司马。” 原来,无名心中已有了计策。 “先生,您要光明正大地拜见太宰?”子南有些惊讶。 反观无名,却十分泰然,他淡定地说道:“这件事没什么可躲躲藏藏的。” “好,我这就去。”子南说着,便匆匆回了院子。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章 太宰府内 宋都,商丘城,太宰府院门前。 不一会儿,子南重新回到院外,冲无名点点头。 知道太宰已应允了自己拜谒的请求,无名心中也更安定了几分。 被子南引进院子后,无名跟着直走到前院深处。 正堂外,此刻正伏着七八个下人,有家奴也有管事。他们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人,锦衣华服,凛然而立。 这应该便是太宰大人了。 只偷偷瞧了一眼,无名便已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威压。那种寒意,竟比这渐冷的秋风更加让人战栗。 看来,太宰果然不是庸碌之辈。只是这些年在大司马的事上,他始终隐忍不发罢了。 将无名领到此处,子南便又离去招呼武玄那边。 此时,太宰才打量着无名,缓缓问道:“就是你有制约大司马的良策?” “正是。” “你……是哪家的家奴?”太宰并没有直接向无名问计策,反而先谨慎地盘问起无名的来历。 虽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无名倒也不怎么慌张。 不就是调查来历吗,实话假话各一半,往往效果都不会差。 于是,无名便秉承这个思路,为自己编造了个身份:“在下原是郑人,是奉命来与大司马接头的。大司马怕我直接到他府上会惹人怀疑,便让我化身在少司马府。” 说着,无名竟还把少司马府的名牌掏了出来。 但显然太宰并不在意这些,他只看都未看名牌一眼,便厉声斥责道:“大胆奸细,你可知你这是何等重罪?” 无名却不以为意,甚至更加放松了几分。 他刻意把自己说成是谍子,就是为了试探太宰的心思。 若太宰当真在意此事,必然会立即命人将自己拿下。 但太宰并没有。 开始没有,以后都不会有。 因为对于太宰来说,能扳倒大司马,比这件事重要得太多。 放下心来,无名表演得便更加自然起来。只见他佯装惶恐惊惧地说道:“太宰大人息怒。我既然会来这里,必然是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的。” “什么意思?”果然,无名的话引起了太宰的兴趣。 “大司马要和郑国做一场交易。”无名神色严肃地答道。 “什么交易?” 无名露出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解释道:“大人知道,以宋国现在的国力。根本不是郑国的对手。但郑国想攻下宋国几座城池,却也并不容易。因此,大司马想要用几座边城,换一个护国柱石的名声。” “此话怎讲?”太宰此时也有些茫然。 无名又道:“郑国来犯,大司马会先在暗中令宋军消极应对,连输几场。随后,他再亲自出马,扳回几局。这样一来,虽说是输多赢少,但大司马毕竟事挽危难于顷刻。这样的不世之功,自然称得上护国柱石。” “你这话,凭什么让我相信?”太宰大人冷静地问无名道。 此刻,太宰其实已经有所动摇,但出于保险,他还是刻意向无名施压道。 感受到了太宰投来的威压,无名不慌反喜。他知道自己子初步说动了太宰大人。 于是,无名继续说道:“信不信由太宰大人定夺……不过,还望大人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抓住大司马的把柄,大人便有望翻身了。” 无名的话,无异于补上了临门一脚。太宰已彻底被无名说服,他已愿意接受无名的计划。 只是,在此之前,太宰还要等一件事来验证无名的消息。 于是,太宰问道:“郑军何时会发起进攻?” “最晚十月。” “……十月……你拿的准吗?” 仅剩一个多月,太宰虽然期待,却也心中没底。 因此,无名要给太宰保个底。 “在下可以性命担保。” 此话一出,无异于又给太宰大人吃了一粒定心丸。 无名知道,事情成了。但自己难保要失去一段时间的自由。 果然,太宰大人看着无名,沉默了片刻,忽然拍掌大笑道: “好,既然如此,就请先生暂且在府上住下。等到郑军来时,再做打算” 说罢,太宰大人冲着周围的家奴使了个眼色。顿时,便有三五个家奴将无名团团围住。 这是要强留自己啊…… 无名不屑地瞥了一眼周围的家奴,轻蔑地一笑,说道:“太宰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想要留住在下,直说就可以。就凭这几个家奴,也有些太看不起在下了。” 倒也不是无名狂妄。虽然说双拳难敌四手,但无名手下功夫不俗,又有充足的对敌经验。此刻想要闯出太宰府,却也是轻而易举。 只不过,他清楚地知道,此刻他还需要与太宰大人合作。是以,他心中虽有万分不满,却仍旧忍了下来。 见无名气势陡变,太宰也略感心惊。但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不仅不怒,反而笑了出来:“先生误会了,先生既然前来助我,我自然要厚待先生。” “那……这是什么意思?”无名瞥了一眼身旁的家奴,问道。 太宰大人摆摆手,家奴们退去。接着,太宰大人才又说道:“先生既然自少司马府中叛逃而出,想必也没有别处可去。不如就在我这里先住下来吧。” “在下明白大人的意思。不过,在下也希望大人能够客气一些。既然请我住在这儿,就得有个请的样子。”无名心中有些不满地说道。 太宰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刚才多有冒犯。我这就着人安排先生住下。” 说罢,太宰挑了一名管事,让他领人把端木易带到了内院,找了一间屋子安置下来。 无名在屋中打量了一圈,见一应物事都还算齐全,心中也还满意。 虽说是变相地被软禁于此,但无名倒也并没有多少不快。 毕竟,就如太宰大人所说,他现在也确实无处可去。趁着这个机会,在太宰府府中白吃白喝白住一阵子,也未尝不可。 如此,无名便在太宰府内落下脚来。 整整一个白天,没有人来打扰,无名倒也难得清静。 将夜,到了用暮食的光景。 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无名应声看去,见子南匆匆从屋外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些酒水吃食。 “先生……”子南满脸担忧。 “你怎么来了?”无名微微有些惊讶。 “听说太宰把先生软禁了起来,我便来此看看。”子南见无名似乎还好,稍稍安下心来。 无名谨慎地问道: “你来时可有人发现?” 但见子南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放心,我是借着与先生送吃食的由头来的,光明正大,合情合理。” 无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我恰巧有事找你。” “先生请讲。”子南的神情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城中还有多少咱们的人?”无名沉声问道。 “只剩不到一半了。”子南回答道。 看来是武玄那里已带回了消息。 “有能出城的吗?”无名问道。 “有。怎么,先生要派人传讯?”子南立刻猜到了无名的意图。 无名愁眉渐展,低声应道:“嗯……我需要一个人替我往郑国都城走一趟。” “要见何人,说什么话?”子南收敛精神,准备专心记下无名的交代。 “见公子突,无需多说,将此物给他。”无名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块布帕。布帕折叠成四方形状,隐隐可以看见里面写得有字。 这是无名到了太宰安排的住处后,偷偷写好的。上面是交代给公子突的自己的计划。 “好。”子南小心地把布帕揣在衣服里放好。 “嗯……你先去吧,待久了引人怀疑。”无名交代道。 经过初次的交锋,无名已感受到太宰大人也非易与之辈。因此,在行事上,他更加谨慎了些。 子南躬身一拜,说道:“子南告退。” …… 九月整整一月,郑国那边始终没有消息。这让太宰对无名不禁有些失望。连待遇也大不如前。 期间,子南来看过无名几次,问该怎么办。无名只是确认了一下公子突是否收到了信。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松了口气。 十月初一,太宰亲自来到无名房间,问道:“先生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现在不知道先生作何解释?” 但见无名镇定自若地说道:“别急,让军情飞一会儿……” 太宰不耐烦地看着无名,眼见就要动了真火。 便在此时,子南匆匆自外面进来。他看了一眼无名,目中藏着喜色。 “家主,宫里来人传话请您过去。说是有了紧急军情。” 太宰大人怔了一下,脸色也稍有缓和。诧异地看了无名一眼后转身离去。 子南不敢多停留,也跟着一同离开。 …… 过了半日,太宰归来,直奔无名的房间而去。 “来人,将他拿下!” 才闯进房门,太宰大人便指着无名,对手下家奴说道。 原本正自在地在屋子里自斟自酌地无名,被这架势吓了一跳。 但当家奴们在他身旁围成一圈时,他又很快地镇定下来。 “太宰大人这是要干嘛?”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驱虎吞狼 “太宰大人这是要干嘛?” 四周的家奴像张捕鱼的网,逐渐收紧,压迫得人难以喘息。 被太宰府的家奴重重包围在身边,无名心情怎么也不可能太好。 他冷眼盯着太宰大人,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你不明白?”太宰眯着双眼,阴森森地说道。 “在下,确实不明白。”无名不卑不亢,语气生硬地回答。 这一次,他确实想不通。 “郑国来犯,与你所说无二。”太宰肃然说道。 闻言,无名却是愈加地不解:“若当真如此,太宰大人岂不更应该放了在下?” 但见太宰大人冷哼一声,厉声说道:“哼!郑宋之争,是国事。如果你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谍子,我若就此放你走,岂不等于纵虎归山。老夫倒是坚信一个道理,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直到这时,无名终于看清楚,原来家宰和大司马倒是一丘之貉。两人虽然在政见上针锋相对,但在做人上,竟都是这般心狠手辣。 好在无名早已做好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准备。 只见他镇定自若地说道:“太宰大人若是想杀在下,在下也没有反抗之力。不过,大人应当知道。以大人知道的那点子消息,还不足以对大司马造成影响。” 无名本也没有刻意要向太宰大人隐瞒。只是,这一切都是他在私底下策划的,所以并未来得及与太宰展开细谈。 只是无名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竟因此救了自己一命。 果然,无名的话似乎说到了太宰大人的心坎儿里。只稍一思索,太宰便能想明白无名所说,不无道理。 于是,太宰大人不再气势逼人,反而阴沉着脸,对无名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见太宰态度有了改变,无名知道事情已经有了转机,于是他继续说道: “在下虽然把大司马的密谋告诉了大人。可大人又能怎么样呢?直接在宋公面前揭露此事吗?暂且不说宋公能否相信大人的话。就即便是宋公相信了大人,可他又会如何看待大人。大司马虽然通敌,可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宋公也做不出什么严惩。但大人您不一样。在这件事上,您表现出来得太过锋芒毕露,连大司马通敌那么隐秘的事情都能了解的到。还有什么,是大人做不得的?一旦宋公如此看待大人,那么他以后还会再给大人更丰厚的待遇吗?” 太宰大人捻着胡须,紧皱着眉头道:“你所说的确实有理。不过,你有什么办法吗?” “呵呵,大人可不要忘了,这些事情本就是在下来找大人谈的。在下敢来,就必然有十足的把握。”无名刻意拿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回答道。 沉默了片刻,太宰大人对无名说道:“我放了你,你助我对付孔父嘉那个匹夫。” 他语气中并没有丝毫恳求之意,更多的是一种命令。 不过即便如此,相较于刚才大动干戈的状态,也已经平和很多。 见太宰这个模样,无名心中有气难抒,便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刚才太宰大人不是还要置在下于死地吗?怎么这时又改了口气?” 可太宰大人却并不在意,语气平淡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老夫有求于你,也自然会回报给你一些。不过,你若当真敢威胁到宋国的安危,老夫还是会杀了你。” “太宰大人倒是坦率。” “你说吧,需要老夫准备些什么?老夫会尽自己最大能力协助你。”太宰大人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似乎在他看来,无名终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谍子。 无名回答道:“不需要什么,大人安心等上几天。剩下的,就交给在下好了。” 太宰端详了无名一会儿,方才又说道:“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那么,大人请吧……” 无名说着,摆出了送客的模样。太宰的行为让他有些不悦,因此,他也要做出一些举动来让太宰大人不那么好过。 果然,看着无名那可恶的模样,太宰大人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瞪了无名一眼,冷哼一声,随后领着一干家奴,就此离去。 太宰和大司马,不过是一头沦落的饿虎和一匹得意的豺狼,谁也不比谁仁厚。既然如此,那就来一出驱虎吞狼吧。 …… 五日,郑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拔数城,赴边支援的宋国军队连连败退,损失惨重。 初六,宋公见势头不对,着令大司马孔父嘉领兵退敌。 初战告捷,宋公大喜。 捷报传至太宰府府中,太宰怒气冲冲地再次来到无名住的地方。 “你是如何答应我的?怎么事情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当前的战况让大司马在宋公面前得意至极,也让太宰大人恼火至极。 无名却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缓缓说道:“大人别急。这才刚刚开始。让他在猖狂两日,便是他的末路。” 欲要让其毁灭,必先令其疯狂。 无名给大司马设计的末路便是如此。 也许是无名淡定的模样感染了太宰大人。太宰大人终于也渐渐平静下来,沉声说道:“我可以等,但你总得做点什么。” “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大人可否让在下奔赴前线战场一遭?”无名明知故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无名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毕竟从此一去,复不复返太过难说,太宰大人不可能轻易答应。 但是,无名还是问了出来。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太宰看到他的诚意。 果然,太宰大人警惕地看了无名一眼,委婉地拒绝道:“战场路途遥远,难免会有些危险。先生还是踏踏实实地待在此地吧。” 本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无名便没有任何的失望。他平静地应声道:“太宰大人好言相劝,在下也不会不识抬举。不过,那就要请太宰大人替我选一个靠得住的信使了。” “你要做什么?”太宰大人惊疑地问着无名。 无名冷笑一声,解释道:“既然郑国可以和大司马勾结,那郑国自然也可以摆大司马一道。” “你是要破坏他们本来的合作吗?”太宰大人似乎明白了无名的想法。 “有些土地,我大郑的军队已经踏上了,便不会再还回来。” 无名刻意地强调“大郑”,实际就是想让太宰大人相信他是郑人。 “你的意思是还要让宋国继续牺牲?”太宰大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 “征战本就是常态。今日郑国攻下宋国的领土,明日宋国还可以再抢回去。可对付政敌的机会,却不是时时有的。太宰大人,您说呢?” 太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毕竟让他以牺牲国家利益为手段来换取对付大司马的资本,他还一时难以接受。 可转念一想,无名说的也对。只要权柄重新回到自己手里,他有信心重振宋国的雄风。到那时,郑国占去的领土,夺回来就是了。 况且,自己若是不参与进来,大司马的所作所为一样会把宋国送入绝境。与其让对手以国谋私,倒不如自己以国谋私。 至少,自己的底线自己清楚,可大司马的底线…… 大司马有底线吗? 考虑至此,太宰终于板着脸点点头,应道:“就如你所说去做吧。” …… 宋边城,郑军营。 作为此次攻宋的主将,公子突正独自思索着战事。 在几日的连胜之后,宋国已经派出了大司马亲自率军前来。 初战,公子突便已察觉,这位大司马的指挥能力确实不同常人。 相比较前几日的对手,大司马显然更加棘手得多。 也正因如此,轻敌的郑国军队不免吃了些亏。 可惜宋国数十年来的安逸,让这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变得太过孱弱。 尽管有一个实力非凡的指挥者,但还是难以挽回颓势。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郑国想要胜利,很容易,却也很艰难。 容易在于无需绸缪。就现在宋国的兵力而言,郑国军队只要继续硬攻,便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而艰难则在于难以避免的损失。在大司马的指挥下,宋国军队实力陡增。郑国的军队想要战胜他们,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而此时,最让公子突感到不安与纠结的,是无名一个月前派人给自己送来的消息。 在那封写在布帕里的书信中,无名请求公子突领兵攻宋,并描述了这场战事会如何发展,以及公子突还如何应对。 初时,公子突还有些不以为意。他只道那是无名为了说服自己,才刻意描绘出的理想结果。 现在,公子突才意识到,无名竟把所有都预料得丝毫不差。 不,不是预料。而是这一切,都是他的谋划才对。 有了曾经一段时间的合谋,公子突很清楚无名的手段。 怎么办呢?难道真要按照无名之前在信中提到的,主动退让一些? 可是这样他太过不甘心。 月前,公孙子都的自戕让公子突失去了在军中苦心经营得来的臂膀。 这次,他主动领兵前来,本就是为了亲自在军中树立威望。若是这次攻宋结果不理想,自己的一番谋划便付诸东流了。 正在纠结之时,帐外有人来报——有使前来。 “莫非是来求和的?”公子突心中暗暗猜测着来使的意图,同时吩咐手下的士兵将人带入帐中来。 不一会儿,自帐外走进一人。未着征衣,一身便服,不像是士兵模样,倒像是某个府上的下人。 “你便是宋国来的使者?为何这般打扮?”公子突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人,不解地问道。 “回将军话,小人确实是宋国使者。不过不是对面军营来的,而是太宰大人派来给将军送信的。”使者回答道。 “送信?信呢?”公子突有些诧异,却又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话音落下,那使者从怀里摸出一块布帕来,递了上去。 只瞥了一眼那布帕,公子突便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果然,这封书信来自无名。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攻守异势 公子突将布帕打开,将上面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公子突才开口说道:“辛苦你了,你回去转告你家大人,他的请求我知道了。不过若想让我答应,须得将这封信的那人放了,让他来亲自见我。” “这……”看得出家奴有些害怕。 “不用怕。就说是郑国公子突请太宰大人给个薄面。以后的日子还长,总有再打交道的时候。”公子突道。 “……”家奴仍是战战兢兢,不敢答应。 “好,你先稍等,待我回信一封,你带回去给你家大人即可。” “多谢将军!” “回去吧,路上小心,一定把信带到。” “小人一定不负所托,小人告退。” …… 初九,捷报依然,派出去送信的家奴也回到太宰府。 太宰大人看着公子突的回信,反复品味了半天,不由得赞叹道:“这公子突当真是有君主之才啊。” 原来,这书信上内容倒也没有什么特殊。无非就是他与那家奴说过的话。 只是那最后一句,确实有些味道。 “与公相交,往来互助。三年五载,可共大事。” 这话说得隐晦却又直截了当。 虽然对具体的计划只字未提,可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对太宰大人来说,于宋国一人之下的地位便是大事;而对公子突来说,还有什么比郑国的至尊之位更为重要? 公子突的这句话,无疑是在向太宰大人发出邀请——你我虽互为敌国,但我们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却相互之间并不冲突,你可以给我我想要的,我也可以替你除掉你想除掉的人。这样的关系,多么适合相交互助? 太宰大人心动了。 尽管之前在无名面前表现的忠心耿耿、心志坚定,可此时他还是动摇了。 可能,只是因公子突的话更有分量,更加能让他信服吧。 “去,把留在府中的那个郑人带来。”太宰大人对身边的家奴说道。 “诺!”家奴领命,匆匆下去。 不多时,无名被领上堂中,家奴们纷纷退下。 看来,太宰对这些下人们早已有过吩咐。在他与人单独商谈要事时,堂中不可留人。 待堂中彻底安定下来,太宰大人再次仔细地打量起无名来,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公子突专门写信来为他说话。 可无名除了始终表现出的镇定异乎常人外,一切都显得平平无奇。 “你到底是何人?”太宰大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太宰大人似乎记性不太好。在下就是普普通通的郑国间谍罢了。在下入府时就已经给大人报备了,不知大人为何再次问起&无名冷嘲热讽地对太宰答道。 对太宰的怠慢,无名仍旧心中愤愤。他虽然也十分不解太宰为何又问起了此事,但言语之上,他绝不饶人。 “哼!普通郑人?”太宰大人眯起眼睛,再次以恶虎之威压迫无名,“普通郑人也会让郑国的公子专程写信来救你脱身?” 闻言,无名微感压抑。他没想到公子突竟然会专程为了自己,和宋国太宰通信。 “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我和公子突关系不同一般,就不该继续强留在下。”无名冷冷答道。 “你不要以为有人为你说话,我就会对你容忍。这里终究是宋国,你的生死依旧在我手里。”太宰被无名的言语激怒,恶狠狠地说道。 无名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毫无畏惧地说道:“是啊。这里终究是宋国。是大司马翻云覆雨的宋国,而不是太宰大人呼风唤雨的宋国。我这样的蝼蚁,太宰大人自然可以随意捏死。可是然后呢?不要忘了,捏死一只蝼蚁容易,可那样,太宰大人您就要永远被大司马踩在脚下了。” “你......”太宰大人被无名的话彻底激怒,可偏生无名的话又一点没错。现在的他,还必须依靠无名,依靠公子突,依靠郑国。 见太宰大人明明有着一腔怒火,却又对自己无可奈何,无名不由得心中暗爽。他气也出了,便操心起正事来:“大人是明白人,该怎么做,大人应该已有了决断。” “哼,看在公子突的面子上,老夫暂且放你离开。将来先生若是再有幸来到老夫府上,老夫定然好好招待。”太宰大人说最后几个字时,已然是咬牙切齿。 看这个样子,用来招待无名的,只怕不是刀剑便是枷锁。 无名却并不在意太宰大人的威胁。依旧自在地笑着道:“太宰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下一次相见,谁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呢?” 说罢,无名已转身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不辞行,不拜别,可谓无礼之至。可无名心里,确实无比的痛快。 看着无名就这般离去,太宰大人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心中暗暗记下仇来,等着来日再报。 …… 秋风渐次紧,初霜更添凉。 战事吃紧,就连来往枝头的寒鸦都变得噤声不啼。 一切都是如此静谧,仿佛天地间响动的只有归去的落叶和流淌的星光。 十月初十,深夜,宋边境,郑国军营。 郑军主将公子突正在卧榻之上辗转反侧,心烦意乱。 又是接连两日的失利,虽然是自己有意麻痹敌人故布疑阵,但都城那边已经传来了郑伯的不满。 而自己这里,迟迟得不到无名的消息,又不敢轻易进行反攻。 一时间,公子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若只为眼前保全自己,他大可直接进行反攻。哪怕损失惨重一些,但至少无过。 可公子突还是想要搏一搏。虽然由于郑伯那里威压,他不敢和无名做长期的合作。但这一次,他想借无名的能力,记一场赫赫战功。 正在这般反复难眠的纠结之时,帐内忽然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公子突眉头一皱,坐起身来,并且顺势把榻旁的长剑攥在了手中。 “什么人?!”公子突厉声喝到,同时已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这深夜前来的不速之客。 “二公子别来无恙。” 黑暗中,那声音阴沉而又熟悉。 “是无名先生?!”公子突惊喜道。 接着,他便要去点亮灯火。 “公子不必掌灯。在下来见公子之事,还是越隐秘越好。” 听了无名的话,公子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立刻想到,自己也无法保证现在身边没有郑伯安插下的眼线。 无名这般谨慎,并非是小心过度。 “先生终于来了。”公子突轻声说道,黑暗中,看不清他是个什么表情。 “看来公子等得很是辛苦。”无名道。 “按先生所授,我这几日连连败退,保存实力。可公父那边对此颇有意见,已经来信催促好几次了。”公子突语气中带着些委屈。 “公子这次可以不用烦恼了。明日起,咱们进行反攻。”无名不疾不徐,语声平淡。 “明日便反攻?不需要准备什么吗?”公子突声音中充满了惊诧。 “什么也不需要准备。直接反攻,必能取胜。”无名依旧态度平和,对自己的判断充满着自信。 “……”公子突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应道,“好,我相信先生。” 说完,半天没有回应。公子突又连连呼唤了无名几声,见没人回答,方知道他已趁着自己思考时,离开了营帐。 次日,十月十一,郑军抢先向宋国发起了进攻。 一连几日,公子突都约束手下士兵保存实力,佯败退走。 而今天,郑军将士们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人振奋人心的消息——他们可以肆意反攻了。 这对于接连受了好几日窝囊气的郑军兵马,无异于获得了解放。 才刚一交锋,郑军将士就把这些天来的憋屈、闷气全都发泄在前来应战的对手身上。 这下子,对面的宋军立刻陷入苦战。 郑军的连连败走,让他们始终以为郑军实力不济,难堪一击。 而今日,士气大盛的郑军拿出了真正实力,给了习惯于敌人无能的宋国军队狠狠的回击。 战局变得一边倒,胜利终于回到了郑军手中。 轻敌者,必败于所轻之敌。盖骄淫放纵,难以长久。战局突变,应接不暇,则攻守之势异也! 面对仿佛换了血似的郑国军队,宋国士兵毫无还手之力。 金戈之下,白骨累累。青芒之上,碧血斑斑。 宋国边境再一次成为修罗场。只不过这一次,流淌在边陲的,多是宋人自己的鲜血。 不过半日,宋军连退数十里。几天积攒下来的胜利果实,被郑国军队只用了一个上午便夺了回来。 而在战损方面,郑军死伤不过百人。而宋军,却有数千之众命丧沙场,伤残者更是不计其数。 再次取得大胜,郑军将士的士气愈加强盛。而另一边,宋国军队的情况则实在堪忧。 这支由大司马带来的队伍,从第一天接触郑军开始,便一直被虚伪的胜利所麻痹。此刻局势逆转,强大的落差让他们难以适应。 尤其是郑国军队前后的反差,让这些习惯了对手羸弱的宋国士兵一时难以接受。 有许多,甚至惶恐的认为,郑军的实力还没有完全施展出来。 于是,一股恐慌、不安、畏惧的氛围,在宋国军队中慢慢弥漫开来。 军心动摇,败走逃亡的想法,渐渐在宋国的军队里开始蔓延。 当晚,取得胜利的郑军盛宴高歌,庆祝战果。 营中一片欢欣鼓舞。而营帐中,公子突听着帐外欢歌,却隐隐有些担心。 这样的胜利只是一时的,宋国大司马的治军之能他是切实感受过的。 以他的能力,一两日稳定军心,然后再给自己以重创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如今郑军的实力已经完全暴露,以大司马的能力,应该能够想出办法来还以重击。 那时,又该如何? 又至深夜,欢闹了良久的郑国军营再次复归于寂静。 落叶依然归去,星光依旧流淌。军营中值守的将士们变得放松起来。 不远处的树林中,偶尔会传来几声鸦啼。 公子突在帐中,对着帐门端坐。 灯已熄灭,帐中一片漆黑。 等候半晌,帐门终于被轻轻掀起。 帐外,无名的身影快速闪了进来。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雪夜归途 秋风起,寒鸦惊,夜深人不寐,照影映孤鸿。 黑漆漆的迎战内,无名缓缓走向公子突,低声问道:“二公子已经把自己关在帐内一个晚上了。看样子,你对这场胜利并不感到开心。” “先生明知故问。先生一定知道,大司马的统兵能力并不一般。若他能及时调整好宋军的状态,咱们再想取胜,就难了。”公子突语中充满了担忧。 “哈哈,二公子想得太多了。”无名语气仍是十分轻松。 “难道先生早有安排?”公子突问道。 但听到无名笑道:“安排算不上,不过有些人现在一定会趁机落井下石的……” “何人?” “太宰华父督……” …… 百里之外,宋都宫城。 正殿内亮着幽幽灯火,殿门敞开着。 微凉,无风,即使是最靠近殿门的烛火也依然不见丝毫地晃动。 殿内,君臣交谈。 正如无名所言,太宰大人此刻确实正在宋公面前,痛陈着大司马的种种罪状。 失利的军情至传入都城到此时,还不到半个时辰。 而宋公之所以把太宰召入宫中,本也只是为了让他想办法帮助在前线的大司马抵御郑军。 可太宰大人又怎么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便直接在宋公面前,诉说大司马孔父嘉勾结郑国,卖国求荣。 “华父大人,依你所说,大司马是故意败给郑国的?”宋公难以置信地问道。 太宰义正言辞地说道:“老臣以老臣的忠心担保。君上想一想,大司马去前线之前,是何等战况,他去了以后,战况如何。而现在,又是什么结果?” 按照太宰大人所说的,宋公仔细思考了一下,果然发现大司马的胜利的失败都太过蹊跷。若不是有意为之,应当不回有如此大的落差。 “君上,为人臣者,最忌讳的就是把君上所得到的一切,都归功于自己……”太宰大人看似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话摆明了是在影射大司马。而作为当事人,宋公自然也不难听懂。 大司马孔父嘉在先君驾薨之际,利用自己的权利,以雷霆手段把当今的宋公推举上了君位。 正是因为大司马,宋公才有了今天的位置。 这个观点让大司马越来越有恃无恐,也让宋公这个君主做的越发窝囊。 尽管事实确实如此,可他毕竟才是一国之君。 如今国内,朝中文武有一半都对大司马唯命是从。 若大司马当真有了不臣之心,自己能逃脱的了吗? 太宰大人的话直戳宋公的内心痛处。 终于,宋公开始重新看待起这个问题来。 “孔父嘉……他怎敢如此?”宋公压抑着心中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 见自己的劝谏奏效,太宰大人决定乘胜追击,火上浇油。 于是,他又对宋公说道:“君上可仔细想来。这几年来,哪次出征为战不是大司马提出来的,可咱们又赢过几次?连年的征伐,宋国的军力越来越弱,生民也早已怨声载道。可那些愚民又哪里知道这些主意都是大司马出的。他们只会把民生多艰这样的苦难怪罪在君上头上。等到有一天他孔父嘉做了不臣之事,谋逆篡位,还能恬不知耻地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大司马的心当真是歹毒不堪!” 原本,此刻的宋公便正气恼于大司马的恃功傲物、目无君主。 这时,太宰华父又不断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宋公怒气更盛,拍案而起,高声怒骂道:“老匹夫!竟然如此欺我良善!我定杀之而后快。” 看到宋公这个样子,太宰华父便知道大司马已没了翻身的余地。 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太宰大人又刻意以退为进,劝和道:“君上息怒。大司马虽然可恶,对我宋国之事却也还算尽心竭力。这也是为何老臣这些年来不曾直言进谏的原因。只是这次交战,两军胜败太过蹊跷,老臣才不免有些担心而已。不妨,君上召大司马回都。将此事问个清楚。” 其实,他又哪里是不愿进谏。彼时大司马风头正盛,他在宋公面前说这些,宋公只会觉得他是嫉妒大司马,才进谗言污蔑。 而此时,却大不相同。 大司马马失前蹄,在前线惨败,再加上无名和公子突制造出来的假象,让宋公不得不对大司马产生了怀疑。 怀疑出嫌隙,嫌隙成裂痕,裂痕终将演变成不可跨越的隔阂与鸿沟。 听罢太宰华父的劝说,宋公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恼怒起来。他沉声说道:“太宰大人是宽仁之辈,此事还在为那个匹夫说好话。可太宰大人却不知,那匹夫这些年来对太宰大人是如何的不留情面。” 正中下怀。 太宰华父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他与大司马两人不和已久,互相都在对方背后说过不少坏话。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彼此的评价才显得不那么客观。 今日若是太宰大人一味地把罪责都推给大司马。宋公确实会对大司马怒火更甚。可等到他冷静下来后,便会对太宰的话产生怀疑。 那样一来,即便宋公对大司马心存疑虑,也会因为这是太宰挑拨的而有所保留。 相反,太宰大人此时逆向为之,在宋公对大司马怨恨不已之时为大司马说话。不仅不会让宋公改变对大司马的态度,反而会让宋公更加确信太宰的说法。 虚者实也,实者虚也。 一旦宋公听进了太宰为大司马的求情,就意味着他也听进去了太宰大人之前所说的一切。 “华父大人,你退下吧。寡人这就命人召大司马回都城来。”宋公神情阴郁地说道。 “那前线那边的战事怎么办?”太宰大人适时问道。 “派少司马去。”宋公冷漠地说道。 话音刚落,殿外风起。靠近殿门的烛火晃了一阵,随即熄灭。 …… 灯火点燃,营帐中黑幕褪去。公子突回想着刚才无名向自己交代的事情。忽然对明天的战事又有了信心。 “只要大司马孔父嘉一走,宋国便不足为惧。”公子突暗暗想道。 计划着后几日作战的部署,不知不觉中已然天亮。 彻夜未眠的公子突不仅不觉得疲惫,反而愈加兴奋起来。 他走出营帐,看着晨起正埋锅做饭的将士们,心中更加踏实。 日上三竿,两军再次列阵。 但这一次,宋军的气势显得异常的低迷。 果然,郑军再次已所向披靡的攻势击败了宋军。 郑军再胜一筹。 十月十二日夜,霜降寒来,无名未至。 只有消息传来,宋国大司马奉召回都,少司马接掌军队,继续迎敌。 十月十三,郑宋两军再次交战,宋军依旧不敌,宋国少司马殉国战死。 十月十四,天气骤变,风雪突至。 突如其来的寒冷让没有准备的郑军将士措手不及,也成为了宋国不期而至的守护者。 于是,公子突下令,郑军班师。 十三昼夜,三城,入境百里,破敌万人。 而己方,却损伤寥寥。 虽然最终没有继续乘胜追击,但这样的战功,已足够让公子突在军中立下鼎鼎威名。 十月十四日夜,风雪依然,归程暂缓。 不知是风还是雪,将道旁的几株大树折断。横阻于道路中央,挡住了郑军的去路。 无奈之下,郑军将士们只好忍着严寒,清楚障碍。 偏偏恰逢晚上,而且道路并不宽阔,路上又有积雪。 这样一来,清理起来的难度便大了不少。 于是,公子突便命令士兵们分批次上前清理路障,其余的人在一旁休息。 坐了一整天的车辇,公子突觉得有些疲惫,便也下了车来,四下里散步休息。 正四下走动之时,有一名士兵匆匆跑到公子突面前,说道:“禀告将军,那边抓住几个宋国士兵,将军是否去看一下?” “宋军?”公子突有些诧异,“在哪,领我过去。” 话音落下,那士兵便在前面带路,领着公子突往队伍后面走去。 寒风卷集着破碎的雪花,在冬夜里嘶嚎着。这呼啸之音却被旌旗猎猎的霹雳声响所震慑。 天空中微微洒下些月光,正照在士兵佝偻的背上。公子突看着那士兵头上花白的头发,不禁有些感慨。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终于脱离了郑军队伍。 没了旗声人语,风雪的哀鸣显得更加凄厉。 “怎么还没到?”公子突看着身旁已没了其他士兵,有些不安地问道。 “快到了,我们兄弟几个本就是在队伍最后面走着。就是因为遇见了宋兵才掉了队。”那老兵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 尽管老兵说得合情合理,但公子突还是不由得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两人又走了约莫两百步左右。周围已完全没了兵马。 风声越来越响,寒意越来越盛。 身旁的枯木、残雪在黑暗里显得实在阴森恐怖。 公子突不由得再次生出怀疑,便又问道:“还没有到吗?” “将军别急,前面转个弯便到了。”老兵依旧是头也不回地答道。 前方的转弯处,静得出奇。 夜幕中被风席卷的雪片,在冷凄凄的月光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彩,在老兵的头顶上不住地咆哮。 公子突把手中的长剑握的更紧,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你到底是谁?”公子突厉声问道。 这时老兵转过身来,微胖的脸上挂着笑容,眼角处却泛着泪光。 他一副和和气气地模样说道: “公子怎么了?我是?我是要你命的人!” 话说到一半,老兵突然就变了脸色。同时,他整个人已向着公子突跃将过来。 刹那间,风雪之声仿佛停止了。 寒月之下,老兵手里的短剑闪耀出慑人的光芒。 天地一寂,万物凛然。 电光火石之间,公子突长剑抽出,却已来不及格挡。只得直直地指向前方,期望能以此迫使老兵收住攻势,拖延一招。 “噗!” “噗!” 前后两声,一剑当胸而入,一剑点刺在胸前,再深一分便可刺入心头。 没有收手,也没有刀剑相交的铿锵之声。 两声过后,风雪声又起。 点刺在心前的短剑,终于因为使用者失去了气息,而无力地垂下。 而长剑依旧握在公子突手里。 对面,老兵直挺挺地站着。 他眼角的泪水已经凝结,在月光下闪烁着晶光。花白的头发凌乱地遮掩着微胖的脸颊,笑容扭曲的赘肉里藏着无尽的惋惜。 四周的风雪声终于不再凄厉,变得若有若无,像是声声叹息。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各自江湖 这一年,大周天下的雪来得似乎比以往都要早一些。 自宋国凯旋而归的郑军,才从异乡轻絮飞花中迈出,便踏进了故里的琼玉初白。 因为主将公子突的遇刺,这一路上,郑军都不敢再有所停歇。 尽管公子突只是胸前被浅浅刺了一剑,但毕竟是贵胄金躯,若真出了什么差池,这些将士们只怕都要跟着陪葬。 终于回到都城,一切才算是有了交代。 因为知道了公子突伤情,郑伯没有要求公子突回宫中述职。而是直接准许他直接回府中休养,一切事情等以后再说。 当然,赏赐是少不了。 田宅人口、财帛珍宝,能赏的物事,都赏了不少。 可真正让公子突觉得不负此行的,便是他接替了之前公孙子都的位置,做了郑国的大司马。 这一次,他终于不需要再拉拢军方力量了。 因为他自己,便是最大的军方力量。 迎着风雪,回到府中。公子突决定先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路归来,风雪不断,寒天刺骨,公子突带着伤,并没有怎么休息好。 这几日的返程归途,竟然过得比在前线时更加疲惫。 终于回到自己的府邸,公子突只是简单地和府中家宰交代了几句,便独自匆匆回了房间补觉。 遣走了伺候的家奴,将房门闭严。又挪了挪炭火,总算可以在卧榻上躺下歇息。 谁知,才躺下不久,公子突便感觉到身旁有人站着那里。 公子突连忙扭头去看,却只看到无名正负手站在那里。 “先生……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公子突惊诧地问道。 “公子殿下似乎很是意外啊……”无名的口气中带着些许不满与怨怼。 看样子,定是发生了一些让他极为不悦的事情。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公子突结结巴巴地说道。 毫无疑问,他确实向无名隐瞒了一些事情。 但见无名转过身来,目光狠戾地瞪着公子突,说道:“公子殿下,在下这些年对殿下还算不薄吧。可殿下为什么要对我手下的门人赶尽杀绝呢?!” 公子突艰难地撑着从卧榻上爬起身来,同时焦急地说道:“先生误会了,这些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就请殿下为在下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孔门在郑都城内的谍报网,如今只剩下了寥寥几人?”无名愤怒地瞪着公子突问道。 “是公父……”公子突低声答道。 “郑伯?是高渠弥替他做的?”无名立刻猜到了问题的关键。 “没错。”公子突说道,“那日先生逃出都城后,公父也来找到了我。他似乎早已对咱俩的交往有了怀疑。所以便令高渠弥调查了此事。后来,公父警告完我,便在全城之中开始大肆搜捕先生的手下。” “看来我曾经还是太过低估郑伯了……”无名感慨道。 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他对公子突的怒气也渐渐散去。 “公子殿下暂且好好养伤吧。在下先告辞了。” 因为已没有更多事情要再与公子突商议,所以无名决定就此离开。 “先生……” “嗯?公子还有何事?”无名听公子突忽然叫住自己,止步问道。 “公父的心计和手段是你我都难以应付的。我想,先生最近在城中行事还是再小心一些。”公子突有些担忧地叮嘱无名道。 “知道了……” 无名冷冷答道,头也不回地悄悄出了房门。 离开公子突房间的那一刻,无名立刻变换了一种姿态。 那是一种低三下四的下人姿态。 而此时,无名身上穿着的,也恰是一身家奴的衣服。 他自三日前以假身份混入公子突府上,如今已成功利用普通人心理认知上的缺陷,让十几名家奴认为他已经在府中待了十年。 和这些新认识的老友打了几个招呼后,无名也终于成功地溜出了公子府。 披着寒风,顶着落雪,无名独自向城西行去。 城西牢房外的街道上,此刻正有几个平民清扫着路上的积雪。 这条路向来行人稀少,此时却不知为何竟有这么多的人出现在这里。 当然,无名是知道的。 因为这些人,本就是他安排在这里的。 因为一会儿,他要做一件疯狂的事。 早就答应了端木易救他出囚牢,可直到现在却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无名虽然凉薄,却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端木易,他自然不会食言。 但郑伯在城内的大清洗让无名很难在策划起一次天衣无缝的营救。因此,无名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最粗暴的方法——劫狱。 好在这个时代,监狱的安防程度并不算高。没有扯着电网的围墙,没有持枪巡逻的哨岗,更没有戒备森严的壁垒牢房。 有的不过是把在门外几名士兵,和守在里面几个狱卒。 只要能混进去,无名就有信心把人就出来。 如今,靠着身上这身公子府的衣服,无名要去试上一试。 缓步上前,低头在两位把门的士兵面前深深一揖,无名这才开口说道:“二位大人,小人是公子府的家奴。奉我家主人的命令,来这儿给里面的那位说句话。” 牢中关押的,虽不只端木易一人。但这些士兵狱卒都清楚,能让公子殿下和君上等人关注的人,除了他再无二人。 想必因为也习惯了有贵人来找端木易问话,这两个士兵不过只简单看了无名几眼,便放他进了监牢。 成功越过第一道关卡,接下来,便是想办法解决牢里的狱卒。 这一点,无名仍然坚信,最简单的,往往最有效。 于是,进到监狱里面的无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击倒了里面的几个狱卒,然后直奔端木易的牢房。 原本,端木易还正在闭目养神。 隐隐听到几声闷响后,他才睁开眼睛往外看去。 见到无名风风火火地赶来,又看见监牢门口倒着几个狱卒,端木易震惊无比。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无名,像是见到了妖邪。 “你能不能别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眼神死死看着我?!”无名略带怨气地说道。 “你没事吧?!”端木易看看一脸不悦的无名,又瞅了瞅倒在外面的狱卒,惊恐地问道。 “少废话!来救你!走不走?!不走拉倒!”无名厉声喝道。 “走走走……”端木易慌忙答道。 尽管无名今日的行为让他十分震撼,但端木易也还没有慌乱到忘了自身处境的程度。 出了监牢的大门,几个士兵惊恐地看着跟着无名闯出来的端木易,正要上前阻拦,已被身后几个孔门弟子在背后捅了刀子。 “哇哦!厉害!”端木易忍不住赞叹道。 “少废话,赶快出城!”无名催促着端木易随自己一起走,心中却还是因为端木易的称赞感到一阵暗爽。 就这样,不过片刻,一场简单粗暴的越狱就此结束。 而就在几个孔门弟子和无名、端木易离开城西牢房后。牢房后面的巷子里,高渠弥领着几个近卫士兵缓缓走了出来。 “大人,人都死透了。”一名近侍上前检查了监狱守卫的尸体后,回来报告道。 但见高渠弥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淡定地点点头,说道:“都敛了吧。家属们给些抚恤。然后再调几个人来补上空缺。” “嗨!”近侍应了一声后,匆匆退下。 这时,又有一名近侍在高渠弥身旁问道:“大人,咱们用派人去追吗?” 高渠弥摆摆手,说道:“不必。城外的人不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 “嗯,那就够了。” …… 却说端木易随着无名一行几人离开了城西后,便各自换了衣衫混出了城。 一直行到城外五里处的一片树林,几人才停了下来。 无名让那几名孔门弟子到林子外面把风,自己则和端木易说起事情来。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啊?”喘匀了气后,端木易诧异地向无名问道。 “我怎么了?我无名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无名不忿地说道。 “啧啧啧……”端木易摇摇头,顺势调侃道,“光明磊落的无名先生,跟在下说一说你今日劫狱的劫后感言?” “哼,”无名冷哼一声,白了端木易一眼,说道,“如你之前说的,孔门在郑都城内的人手,都被姬寤生和高渠弥斩断了,只剩下这么几个人来。我短时间内没办法组织更缜密的营救,便用了这最简单的办法。” “确实最简单,但也最有效。”端木易不由得感叹道。 “好了,说完了。走吧?”无名又恢复到平日里冷淡的状态。 “这就说完了?”端木易惊讶道。 “不然呢?你难道还想让我感谢谁吗???”无名不大高兴地问道。 端木易挠挠头,说道:“那倒也不是,就是突然这么被放了出来,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一时有些迷惘。” 说着,端木易透过光秃秃地树木枝丫,望向还在飘着雪花的广阔苍穹。 天空中没有鸟的痕迹,不知该往那飞? 无名转身面向端木易,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个平日里潇洒自在的青年,开口问道:“你居然也有不知道去哪的时候?” “牢里面待的久了,便会对外面的世界有些疏离。”端木易苦涩地笑道。 “呵,贱人就是矫情……”无名忍不住讽刺端木易道。 端木易却也不并反驳,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要不,你给我指一条路?”端木易忽然又向无名问道。 “我?我可给你指不了。”无名说道。 “那你要去哪儿?”端木易追问道。 无名闻言一怔,看着远处的弥漫着风雪的天边,缓缓说道: “巍巍诸国,浩浩江湖。”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后会无期 风雪归人,江湖路远。 郑都城外的枯木林中,端木易和无名两人于风雪中,说着将来。 “巍巍诸国,茫茫江湖。天涯路远,四海为家。” 无名向端木易说出自己的打算后,端木易沉默了许久。 风声肆意呼啸,卷集鹅毛大雪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墙。 雪片吹打在梢头、枝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也扣动着两人的胸怀。 终于,端木易再次问道:“你还要继续靠着孔门的力量在诸侯中左右逢源吗?” 听罢端木易的话,无名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曾经我也以为,我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可是这个世界却一次又一次给我伤害。既然这样的话,我又何必迁就这个世界。” “可是,你改变不了什么的……”说话时,端木易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信念产生了动摇。而是脑海里逐渐模糊的记忆,让他也不知道还未到来的一切,哪些是本该存在的,哪些是不该来临的。 “这个不需要你提醒。”无名语声低沉的答道。声音隐隐有些颤抖,隐藏着内心的苦痛。 端木易登时才发现自己的失言。 叔段的死,已经是这个世界对无名做出得最残忍的惩罚。 躲不过,逃不掉。就连已经触摸到天道边缘的伯阳父,也没有办法改变。 “对不起……”端木易怀着愧意,对无名抱歉道。 无名仰头看着漫天飘雪,没有答话。 风声更紧,雪势更盛,席卷天地的茫茫琼花,映着凄凄惨惨的白色。 见无名没有回应自己,端木易倒是也不在意。过得片刻,他才又正色说道:“我想,我知道我要去哪了。” 无名终于收回目光,侧过头,看向端木易:“你要去找伯阳老头?” 端木易点点头,说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又生出许多惶惑。关于你我的长生大劫,我想,我还要再次与他探讨一番。” “伯阳老头错了......”无名幽幽地说了一句。 “什么?”端木易有些惊讶地看着无名,不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几十年前,端木易反倒并不会惊讶。因为那时的无名还执着于对抗天道,执着于逆天而为。 可是如今,无名早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 他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寒风摇动着四周的枯枝,发出喑哑难听的噪声。 无名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伯阳老头错了,你也错了,一开始的我也错。我们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错了。” “此话怎讲?”端木易忽然意识到,无名好像抓到了什么头绪。 但见无名瞥了端木一眼,不屑地解释道:“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因为我们始终想要逃离,却从未想过接受。” “接受?怎么接受?”端木易明白了无名的意思。 自始至终,他们都在忙碌于挣脱长生大劫,忙碌于改变现状,忙碌于让自己挣脱现在的樊笼。 无名见端木易似懂非懂,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与在一起的那封信吗?” “信?”端木易渐渐回忆起来,在第一次看到时,确实还有一封信。他只读了一遍,便将其和放在了一起。后来一起遗失,应该都到了无名手中。 见端木易想起了那封信,无名继续说道:“‘当你来到此处那一刻,已注定被命运捉弄’、‘别怕改变历史,因为你就是历史’。就是这几句话,你从没有想过吗?既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一定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其实不是我们在改变历史。而是因为,我们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你的意思是,有些我们以为是历史的东西,正是因为你我的存在,才得以产生?”端木易豁然开朗。 看着端木易震惊无比的模样,无名轻蔑地一笑,说道:“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无名的话让端木易陷入了思考。想起过去时的种种境遇,确实有许多是因为有了自己和无名的存在,才得以正常发展。 就比如,没有自己,平王东迁的事无法促成,嬴开也当不上诸侯。而没有无名的话,姜夫人、叔段他们,似乎也不会卷入那场政治/斗争。 这些事情,因为与历史不谋而合,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再次回顾,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得顺理成章。 如此想来,无名所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我想,你说的确实是一种可能。”端木易看着无名,目光中带着赞赏,“我要去找伯阳父,把你的想法告诉他。没准儿他能再看出些什么。” 端木易仍然决定去寻找伯阳父。一方面当然是为了把无名的发现说给伯阳父,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自己失去对曾经历史的记忆,这件事情还是有些蹊跷在的。端木易想去找伯阳父弄个明白。 不过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无名。因为他也不确定以后和无名是否还会有交锋,而一旦有的话,这件事将成为他的弱点。 听罢端木易的决定,无名颇为不屑。他看都不看端木易,冷冷地说道:“哼,惯会依赖别人。随你去吧。弄清楚了又如何,这世界依然无法改变......” 尽管他这般说着,可内心里,却仍对改变世界留着最后一点侥幸。 只是不知道,一块石头,能否击起千万层的巨浪。 “既然这样,咱们便就此作别吧。” 此刻的端木易,着急想要见到伯阳父,便一改最初的茫然无措,变得积极起来。 无名看着端木易兴奋的模样,觉得十分无语。只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便阴沉着脸朝林子外面走去。 “等会儿。”端木易忽然叫住无名。 “又要干嘛?”无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端木易。 “这个给你。”说着,端木易在自己随身的囊袋里摸出一样物事来。 是一块玉佩。 “这是姜.......公主的。那时你转交给我,我想终究是给错人了。虽然她已经不再了,但我还是觉得,还给你比较好。”端木易说着把玉佩递给无名。 无名伸手接过玉佩,默不作声地盯着它看了良久,才小心地揣进自己怀中,贴身放好。 “一路顺风。”端木易对无名说道。 无名不答,转身离开,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极为单薄、孤苦。 “后会无期。” 直到快走出林子时,无名终于冷冷地说了一句。 天边的风雪依然在呼啸。 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之中,人来人往,聚散往复。 曾经的相逢一笑,转眼间便是各自江湖,后会无期。 枯枝依然噼啪作响,林子里,只剩下几行足印。 片刻,风雪倾覆,足印消失,从此再没了有人来过的痕迹。 ...... 北风过,东风归。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花开时节。 自郑国一路南行而来的端木易,此刻终于进入了楚境。 这一路上,端木易终于体会到了身败名裂的痛苦。 因为几年前郑伯在天下放出的消息,现在各国都以为端木易因为在郑国谋逆,被郑伯处死。 正因如此,端木易在最初以真实身份路过各国时,没少受到诘难。 后来,端木易便也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好在他此次南下并不为了有什么政治作为,所以倒也影响不大。 千辛万苦入楚,终于在繁花开遍时来到了荆山脚下。 旧时山,旧时路,来访旧时人。 驾轻就熟地沿着走过多次的山路往山中寻去,不多时,便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茅屋前。 这里的景致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没了曾经的小童子。 徐福,只怕如今也已是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了吧? 蓦然间,端木易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沿着青石路走到茅屋门前,这还是端木易第一次走到这里。 以往,伯阳父都是让徐福在外面等着自己的。 伸手正要敲门,端木易手却又停在半空。 伯阳父,他还在吗? 端木易竟然忘了这一点。这么多年,许多事情都会改变的。 伯阳父于人世间活了数百年,也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离开。 刹那间,端木易担心起来。若是连伯阳父都不在了,自己又该去找谁? 怀着这份担心,端木易轻轻敲了敲房门。 良久,门内并无人应答。 “唉.......”端木易长叹一声。 也许伯阳父真的仙去了吧。毕竟他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了。 回想起那个白发稀疏,牙齿松动的老头,端木易忽然觉得一阵惋惜。 这世界又少了一个能解决自己问题的人。 端木易低着头,在茅屋门前黯然失神,眼眶也逐渐湿润。 霎时间,这满山鲜花野草,也变得了无生趣。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说话之声。 “师傅,我就说吧,是那个穿红衣服姑娘身材好,您还不信。” 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但应该是个青年。 青年的话音刚落,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少年人缺乏发现美的眼睛。那红衣姑娘身材是不错。但一看便是还未发育完全,差着些味道。还是那玄衣妇人的身材更具风韵一些。” 说话声虽然暮气很重,但却充满着轻佻与不羁。 端木易越听越觉的声音熟悉,忙抬头去看。果然看见一老一少两人正沿着山路往茅屋这边走来。 老人白发稀疏,摇摇欲坠的牙齿随着嘴巴的开合在口中招摇,正是伯阳父。 而另一边,青年人陪在伯阳父身旁,正愁眉苦脸地为自己辩驳着。 那人端木易也认识,正是徐福。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荆山有玉 楚有荆山,叠翠连绵,春风过处,花香日暖。 越是这般光景,越是引得游人无数。 楚地的风俗较之中原,更加开放些。因此,在这春暖花开之时,便会有不少的少年少女到郊外赏玩春色。 每逢这个时候,就到了伯阳父和徐福师徒两个最欢喜的时节。 荆山脚下有一处天然的湖泊,湖水清澈。因此,春暖之时便会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儿在这里戏水玩耍。 而师徒二人作为单身了一辈子的老童子,自然免不了在万花丛中,赏一抹春色。 今年的春风依旧,师徒二人的窥香行径依然。 而适才,两人所争论的,也便是对窈窕美人的不同看法。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一向没什么来往光顾的山间陋舍,今日里竟来了不速之客。 而此时,这位不请自来的熟客竟然还眼含热泪。不知道,是什么好景风物触动了他的伤心往事。 “咦?师傅,那个人,好像是端木先生唉……”徐福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略带兴奋地说道。 “不错,不错!确实是端木小友!”伯阳父也因为端木易的到来感到更加开心。 这一老一少师徒二人,根本就对自己刚才的话被端木易听去而有一点担心。 当然,他俩更加没有察觉,此时端木易的情绪已经发生了变化。 没错,任谁在那里为故人的逝去而哀伤半天后,却发现自己的哀伤只是自作多情,都不会感到好受。 尤其是,当端木易得知这师徒二人不仅还活着,而且活得极为潇洒,便更加觉得不是滋味。 “端木小友,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儿来了?”伯阳父没有注意到端木易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依旧笑容满面地说道。 端木易看着这“赏花归来”、“春风得意”的师徒二人,冷冷回答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两个有没有被人打死?” 伯阳父被端木易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局促,慌忙赔笑说道:“小友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大火气?” 无名白了伯阳父一眼,一脸不悦地说道:“我来此处找你们二人,却发现屋里没人。我还以为太久不见,你二人已经不在人世。哪知道,你们两个……你说,你们怎么就没被那些姑娘少妇的护花使者给发现过啊?” “小友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偷窥春色啊,是有技巧的……”伯阳父似乎抓错了重点,竟眉飞色舞地向端木易传授起来自己观赏春光的百年经验。 “师傅,你好像误会端木先生的意思了……” 伯阳父话说到一半时,徐福打断他道。 端木易看向徐福,心想:还是少年人懂少年人啊,不想他那个土埋半截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端木易正要对徐福的话便是赞同,但听徐福继续说道:“端木先生,我们也不是没有被发现过。前几年春天,我师傅还差点被一个妇人的丈夫打断了一条腿……” 看着徐福说得一本正经,端木易一时间竟无力反驳。 他差点一句“活该”就说出口来,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师傅的风流韵事,是你能随便妄谈的吗?而且,那个男的就是认错人了。端木小友,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伯阳父根本就没在意端木易是否想知道这些,自顾自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端木易抿着嘴,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师徒二人,根本就没注意伯阳父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赶快来一个受害者家属,乱棍打死这两个偷窥狂魔。 半晌,伯阳父唠唠叨叨地,总算把自己的事情解释清楚。 端木易敷衍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赶忙岔开了话题。 此刻,端木易早已没了对师徒二人的怨怼,有的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自己要千里迢迢地来找这两个色鬼坯子谈论天道。 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能体会到天道?天道瞎了吗? 端木易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满腔想要吐槽的话,平复下心情,对伯阳父说道:“太公,我来找你,是为了在向你……请教?……对,请教一下长生劫的事情。” 端木易憋了好久,才肯把“请教”二字说出口来。 要知道,面对这样的一对师徒谈“请教”,确实需要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 伯阳父似乎对观赏“春光”的事情还有些意犹未尽。听端木易说起要和自己谈论正事,不由得心中一阵惋惜,眉头也渐渐聚集在一起。 “端木小友要说长生劫的事啊……嗯……那就说吧……”伯阳父敷衍地回答道。 端木易看着他那飘忽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厉声说道:“太公,我是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和你谈,你能不能把思绪从那个玄衣少妇身上收回来……” “哦……好,好,好!” 听出了端木易的怒意,伯阳父终于不敢再心不在焉。连说三个“好”字后,他终于也正经起来。 “端木小友,到底怎么了,且说来与小老儿听一听。”伯阳父正色说道。 “去年冬天,我与无名见了一面,他和说了一些,他对长生劫的看法。我觉得有些道理,便想来与你探讨一番。”端木易神色严肃地说道。 “哦?那个小家伙啊……” 说起无名,伯阳父似乎回忆起一些令人难忘的事情来。 “怎么?无名他……有什么问题吗?”端木易看到伯阳父神色有异,有些不解地问道。 “啊……没什么……端木小友只管说就好……”伯阳父回答道。 “嗯,”端木易点点头,继续说道,“按照无名的解释,我俩的长生劫应该如此对待……” 接着,端木易便把自己和无名那日在枯木林中的交谈给伯阳父复述了一遍。 讲罢,端木易默默看着伯阳父,等着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只见伯阳父捋着花白的胡须,也是眉头紧锁。沉默了良久,他才慢慢舒展开脸上的沟壑,对端木易说道:“这个无名小友,确实是心思细腻。他说得这些,老夫倒是不曾想过。不过老夫刚刚仔细推敲了他的想法,认为似乎还差了些什么……” 说完,伯阳父又捋着胡须,思索起来。 端木易在一旁坐着,噤声不语,怕破坏了伯阳父的思路。 又过了片刻,伯阳父终于停下了捋须的手,抬起头来,看向端木易。 他盯着端木易,凝视了良久,才终于开口道:“老夫懂了……” “太公知道差些什么了?”端木易好奇地问道。 伯阳父点点头,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那……到底差些什么?”端木易连忙追问道。 伯阳父再次抬起头看向端木易,默然不语,注视良久。 “太公?”端木易焦急地追问道。 “端木小友啊,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体会。老夫不能说得太多……”伯阳父并没有如愿说出端木易想要的答案。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该告诉你的,老夫都已经告诉你了……”伯阳父截断端木易的话,沉声说道。 这个素来和蔼的老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厉过。 端木易看着目光凌厉的伯阳父,忍住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冲动。 “端木小友,还有什么问题吗?”伯阳父神色渐渐缓和,向端木易问道。 “哦……确实还有……”端木易回过神来,才想起还有事情要和伯阳父说。 “小友请说吧。” 说话间,伯阳父的目光已彻底变得平和起来。 “我……我前世里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了,尤其是对历史那方面的……太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端木易试着向伯阳父解释道。 伯阳父看着端木易有些惊慌的模样,点头安慰他道:“小友不必着急,你的意思,老夫听得明白。小友是否想说,你原本所知道的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此刻变得记不清楚了。” “正是!”端木易毫不犹豫地肯定道。 “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伯阳父问道。 “这个,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是感觉不像是因为年岁久了才忘记的,而是每次回忆之时,都会感到记忆之上仿佛蒙上一层浓雾。混混沌沌,恍恍惚惚……”端木易向伯阳父形容着自己的感受。 伯阳父捋着胡须,双目紧闭,眉间再次凝结出一股愁绪。 片刻,他睁开双眼,那浑浊的眼眸写尽了忧愁。 伯阳父这一次没有看端木易,而是抬起头来,盯着广阔的苍穹。似乎想从哪里得到什么答案。 又过了良久,伯阳父才低下头来,摇着脑袋说道:“错了……错了……” 端木易看着伯阳父这幅样子,十分不解,连忙问道:“太公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错了?” “老夫错了……老夫这几百年,到底依旧没有弄明白这天道……”伯阳父愁眉紧锁地感慨道。 “太公……”端木易刚要继续追问伯阳父。可伯阳父已经站起身来,往身后的茅屋走去。 “小友,你回去吧。这第二个问题,老夫暂时还不能回答你。等到老夫弄明白了一切,再告诉你。”伯阳父头也不回地说道。 茫然失措的端木易坐在那里,看着伯阳父摇摇晃晃的步伐,只觉得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伯阳父回到茅屋后,一直在一旁不曾插话的徐福终于出声了:“师傅……他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见到他像今天这样过……” 在伯阳父那里没有获得问题的答案,端木易本正垂头丧气,抑郁无比。 此刻,他听到徐福的感叹,才想起还有一件诧异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情,不需要问伯阳。因为,本来就是关于面前这个青年的。 “徐福,你我认识多久了?”端木易问道。 “四十年?五十年?我也算不清楚了……”徐福掰着指头算着,还想孩童时那样。 “既然你我都认识了四、五十年,为何你还是二十左右年纪?莫非,你也和我一样,身负长生大劫?还是说,你得了你师傅的传承,具有长生之能?”端木易打量着仍是青年模样的徐福,好奇地问道。 “都不是!”徐福得意地答道。 看样子,他是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涉及到凡人获得长生的法门。 忽然间,端木易便想到了高渠弥曾经向自己问起徐福的事情,他也立刻明白了高渠弥问这件事的用意。 长生不老,对位极人臣的王侯将相来说,是多么的诱人啊!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端木易再次向徐福追问道。 面对一个又一个他从前没有触碰过秘密,端木易想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而端木易对面,心如赤子的徐福却骄傲地仰着脑袋,兴奋地说道:“我啊……是靠着荆山之玉!”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者不善 凡人自古都有着渴望长生的幻想。是以自三皇盖世,五帝为君,便不断地有人尝试通过各种方法来获得生命的永恒。 只是,如伯阳父这般,靠着对天道的领悟,而得以全性葆真的人寥寥无几。而似端木易和无名这样,因为在劫难逃,并且以长生为苦难的人,更是天下无二。 因此更多人会把捷径寄希望于丹砂方药。 只是端木易没想到,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长生之药居然真的存在。而且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青年,便是活生生的证明。 怪不得后来有徐福为始皇帝出海求药之事,难道真的是眼前之人活到了那个时候? 徐福见端木易在听过自己话后,迟迟没有说话,直道是端木易也被自己的成果所折服。 于是,他笑得更加得意,昂首继续说道:“先生需得知道,这灵药却是我自己炼制出来的。尚且不太成熟,不过以足矣让我多活千百岁月。” 端木易赞赏地看着徐福,微笑着称赞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事。只是不知道,这荆山之玉,到处可见,是否所有都能用来入药?” “那自然是不能的……”徐福连忙解释道,“这入丹药的玉石,还需得是的天地造化的至宝。我也是偶然才得意遇到。” “哦?看来你是有了奇遇?”端木易好奇地问道。 跟徐福闲聊起来后,他已暂时忘记了伯阳父那里留给他的困惑。 此刻的端木易,更想听徐福声情并茂地讲一段故事。 而素好闲谈的徐福,这会儿也没有辜负端木易的期望,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他的这段机遇:“这事说起来,倒也有趣。那日我替师傅下山购置些生活所需,才走到山脚之下,却遇见了一个双足皆断之人。” “双足皆断?”端木易听到此处,便已猜到了那人的来历。 “没错,那人唤作卞和,出自一个鉴赏玉石的世家。他曾经在这荆山之中,得到过一块上好的璞玉。而他之所以双足被斫。却也是因为手中这块不被人识得的宝玉。”徐福继续对端木易讲道。 听徐福提起卞和,端木易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山下遇见卞和时的情景。 那个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的可怜青年,再次回忆起来,依然让端木易心生恻隐。于是,他正色道:“此人我倒也识得。两次献宝不纳,还失去双足,当真是可怜至极。” 徐福赞同地点点头。他虽对端木易也认识卞和有些意外,却并不把重点放在此事上,而是继续说道:“那卞和确实可怜,但他那块玉石却是稀世珍宝。我当时仔细看了那块璞玉,并非品质问题,而是未经打磨,宝气难以泄露,才难以被常人看透。为了能让那块璞玉早日被人赏识,我便替卞和将那块石头简单琢磨了一番,好让里面的宝气多散出来些。” “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艺。”端木易对徐福的多才多艺颇感惊讶。 徐福咧嘴一笑,谦虚道:“师傅常说技多不压身,我便自学了一些。当然手艺自然不算上乘。不过也正因如此,才留下了许多玉屑。” “你说的能让你长生之物,不会便是这些石屑吧?”端木易立刻明白了徐福讲这个故事的意思。 “正是此物!”徐福答道。 想不到和氏璧竟还有这般能力。若是后世的那些诸侯们知道,只怕也不会轻易放弃掉它。 “所以……所以,你就是靠着那块石头才长生不老的?”端木易看着徐福,微笑着问道。 徐福伸手挠挠头,得意地笑道:&嘿嘿,可以这么说......不过关键还是我炼得好。不然,那些石屑也只是石屑而已。& “嗯......还是你厉害......”端木易看着徐福眉飞色舞的模样,觉得好笑,却还是略带调侃地捧场道。 话音方落,不远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好,好啊!多谢端木先生让小人找到了这长生之途。”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端木易不由得眉头一皱,心中暗叫糟糕。 他和徐福二人一起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正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而这个中年,正是高渠弥。 阔步而来的高渠弥捻着鼠尾短须,脸上尽是阴险狡狯的笑容。 而在高渠弥身后,则跟着十来个身形矫健的汉子。 尽管那些汉子都穿着普通农户的衣服,但从举手投足之间不难看出,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端木先生,这次当真是有劳你了!” 高渠弥在距离端木易丈许之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再一次以嘲讽地口气向端木易致谢。 看着高渠弥小人得志的模样,端木易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而徐福也一阵一阵地感到恶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直退到端木易身边。 “端木先生,这贼眉鼠眼的人是谁啊?”徐福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问道。 “此人是郑伯的鹰犬,不是什么好东西。”端木易怒视着高渠弥,沉声说道。 直到今日,端木易想起自己在囚牢中收到的屈辱,依然心有余悸。 而那一切,都拜眼前这位高大人所赐。 但见高渠弥听见端木易的话,却并不生气,依旧阴阳怪气地说道:“先生这话就不讲道理了。先生是忘了在都城的监牢里,小人是如何照顾先生的吗?” “呵呵,”端木易冷笑道,“照顾?高大人那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在下可享受不起。” 面对端木易的讥讽,高渠弥却放声大笑道:“哈哈哈,看来端木先生对小人怨恨颇深啊……” 端木易冷眼瞪着高渠弥,咬牙切齿道:“怨恨有多深不太好说,不过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挺想让高大人也尝一尝剜肉取血的照顾。” “啧啧啧,端木先生怎么能如此以怨报德呢?这可有失先生的风度。”高渠弥反唇相讥道。 “笑话,”端木易不屑地冷笑着,说道,“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何时有对我有过什么‘德’?” 但见高渠弥却刻意拿出一副惊讶地模样,质问端木易道:“先生莫不是忘了?要不是君上的宽仁和小人的善良,先生可不会再见到这青天白日、碧草繁花。” “你们,要是没了你们?我能过得更好。要不是无名出手相助……”反驳的话说到一半,端木易忽然意识到一些问题,随即便张口不言,惊疑地看向高渠弥。 “先生怎么不说了?”高渠弥嘴角上扬地更加厉害,三角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后的喜悦。 “原来如此……劫狱的事情,原来是你有意在放纵。”端木易盯着高渠弥说道。 这便是刚才端木易得出的结论。 去岁初冬,无名劫城西囚牢,带着端木易越狱。整个计划简单粗暴,一气呵成。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让人十分满意。 但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素来被壁垒森严的城西牢房,又怎么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胜利的喜悦让端木易和无名都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次劫狱是否进行得太过顺利了? 直到适才高渠弥突然出现时,端木易都还只以为是自己疏忽大意,泄露了行踪。 要不是后来,高渠弥又在端木易面前显摆他的心计,端木易只怕此时还未意识到整件事情中的疏漏。 原来一切,都是郑伯和高渠弥早已部下的局。 被端木易道破了阴谋,高渠弥反倒更加志得意满。 因为端木易的后知后觉,让高渠弥有一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只见高渠弥捻须的右手终于放下,与左手两掌相叠,轻轻拍了几下。算是对端木易猜对了答案表示肯定,但更多的是对失败者的奚落。 掌声停下后,高渠弥继续挖苦端木易道: “端木先生果然聪明。只不过,你明白的还是太晚了些。” 话音未落,高渠弥便将手轻轻一挥。 随着高渠弥的手势发出,原本在他身后跟着的十几名汉子,一齐向端木易两人涌了过去。 不一会儿,便已将端木易二人团团包围。 “你要干什么?”端木易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怒视着高渠弥,燃烧着火焰的双眸之中迸射出对对方的警告。 而在他的身边,徐福已吓得惊慌失措,面无血色。 霎时间,原本和暖温柔的空气也变得紧张滞涩起来。 双方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始一场争斗。 这个时候,高渠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端木先生,徐福是当今天下唯一炼制出长生药的人。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把他带走。希望先生能够理解小人。” “白日做梦!只要有我在,我看你们谁能带的走他?!”端木易将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徐福护在身边,防备着渐渐逼近的敌人。 “哼!不自量力!” 高渠弥看着端木易似乎想要反抗,轻蔑地说道。 说罢,他又是一挥手。 号令传下,围在端木易二人周围的士兵顿时发动了进攻。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善者不来 荆山之上的一处林间,原本轻歌曼舞的鸟雀此时惊起四散。 原来,是林中的一处茅草屋外,现下正起了争斗。 高渠弥带来的郑国侍卫,此刻正各持短剑,将赤手空拳的端木易围攻在中间。 这些精壮汉子身手确实不凡,估计都是高渠弥自郑国带来的好手。 看来,高渠弥似乎也知道端木易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原以为对方不过仍是些普通侍卫,此时一交手,才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高渠弥。 于是,三两个回合下来,端木易竟然落入了下风。 其实,这倒不是他技不如人。若只是为求脱身,端木易集中力量,三两下打出一处缺口,便可以成功走脱。 可这次端木易还要保护徐福。 更确切的说,他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保护徐福。 如此一来,出手之间,端木易便要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那些侍卫们似乎也发现了端木易的顾虑。他们互相使了个颜色,就立刻改变了进攻策略。 一时间,侍卫们相互配合,几人佯攻徐福的同时,另外几个人便趁机向端木易出了手。 这种情况下,端木易当然是不假思索地舍身护住徐福。 而作为代价,他的脊背便不可避免地暴露给了攻击自己的敌人。几柄短剑先后加于端木易身上,或刺、或砍、或割,或划,在端木易背后留下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伤痕。 霎时间,鲜血四溅,洒在地上。端木易身披数创,无力支撑,坐倒在地上,血水浸透了衣衫,还在往泥土里浇灌。 “先生!”徐福本就惊慌不已。此刻见到端木易受伤,便更加的手足无措。 这一轮抢攻后,侍卫们也暂时停止了进攻。 乱战之中,难免会误伤了自己人或是徐福,而此时端木易又受了重创,因此他们反倒不那么着急了。 围在四周,向受伤的端木易继续实施压迫,以逼他交出徐福。 徐福见两人已经难以走脱,而端木易为了保护自己也受了伤,顿时便感到了一丝绝望。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茅屋,自己的师傅就在里面。而此刻他却并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还是有意放任。 思来想去后,徐福觉得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能牵累端木易。于是,他主动向前走出一步,说道:“这位大人,我想你既然是想找在下,那么就请不要伤害端木先生。” 高渠弥轻蔑地一笑,对徐福的质朴和天真表示由衷的“喜爱”。接着,他对徐福说道:“徐小兄弟,并不是我有意为难端木易。你也看到了,是端木易阻止我在前,我不得已才派人动手的。” 徐福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便你说得没错,可你们还是伤了人,你需要向端木先生道歉!” 这义正言辞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震惊。 那些围在周围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端木易则对徐福这单纯幼稚的想法颇为无奈。 而高渠弥,则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便笑着说道:“好啊,我可以向端木先生道歉。甚至,你让我为他治疗伤势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可以随我们一起去一趟郑国吗?” 高渠弥看出了徐福在人情世故上的天真幼稚,便企图利用这一点,诱骗他主动跟自己回郑国。 “徐福,不可以……”端木易察觉到高渠弥的阴谋,赶忙阻止道。 可徐福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高渠弥问道:“如果你们肯不再于此处生事的话,我随你们走倒也不是不可。不过,你需得告诉我,你们要我去郑国做些什么?” “他们是想……” “我们是想请小兄弟前去,为郑伯炼制长生药。我看小兄弟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高渠弥在端木易话说到一半儿时,抢先高声说道。 他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分,就是为了能够盖住端木易的声音,好让徐福听不清楚。 正如高渠弥所盼望的,徐福果然没有注意到无名说了些什么,他反而更加注意的是高渠弥所说的长生药的事情。 于是,徐福诚恳地回答道:“这位大人,你所说的长生之药,我确实会炼制。可这其中的一味最稀有的材料,在之前的炼制中,我已经完全用完。要想再寻到此物,只怕并不容易……” 适才,徐福与端木易说话时,高渠弥曾一直在暗中偷听。所以,这会儿徐福提起材料,高渠弥瞬间便想到了他们提到的那块玉石。 可是,这天地广阔,即便只是一个楚国,也有数百里方圆,来来回回,乘车都得几天才能走遍。 如此一来,要想找到一个卞和,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可高渠弥观察徐福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说谎。因此,他也不禁感受到一阵失落。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高渠弥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和狡黠,接着便又满脸堆笑地对徐福说道:“我奉我家君上之命,专程来请徐福小兄弟到郑都去炼药。可如今小兄弟说材料不全,我虽然能够相信小兄弟你,可我家君上却不一定能相信我的话。所以,我希望小兄弟能跟我一起走一趟。到郑都去,替我跟我家君上解释清楚。” “那你们可以不再找端木先生的麻烦吗?”徐福问道。 “自然可以。只要他不再主动找上门来。”见徐福已经逐渐进入自己的圈套,高渠弥阴险地笑道。 “徐福,你不能去……”端木易了解高渠弥的为人,自然不会相信他只是让徐福去解释清楚就结束了。 回想起在牢狱之中,高渠弥对自己做的一切,端木易仍旧感到自己的骨肉之间,隐隐作痛。 所以,他一定要阻止徐福跟高渠弥走。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待高渠弥回答完徐福最后的疑问后,徐福已经向着高渠弥缓缓走了过去。 而端木易,则因为伤势太重,一时难以恢复,无力出手拉扯住徐福。 阴谋即将得逞,高渠弥变得更加得意,他看着徐福和端木易放肆地笑着,轻蔑地说道:“端木先生,看来这一次你也只能看着我大功告成了,哈哈哈哈……” 徐福走到端木易和高渠弥中间,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端木易深深一揖,说道:“端木先生,多谢你舍身相救。只是徐福不能看着你为了救我而遭受屠戮。今日徐福无论如何都难以避免走一趟郑国,既然如此,徐福去便去了。希望先生能在徐福走后,替我向师傅说明情况。先生,徐福告辞……” 说罢,徐福直起身子,凝望着茅草屋,默默地待了片刻,才又转身朝高渠弥走去。 待徐福走到身边后,高渠弥便挥手召回了围在端木易身边的侍卫们。 侍卫们渐渐退去,端木易想要强撑着站起身来做最后的挣扎,可失血过多的他,已经没了力气。 在几次尝试着站起身来失败之后,端木易只得看着徐福跟着高渠弥一行人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下山的路上。 急火攻心之下,端木易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曾经被惊起的鸟雀,此时已再次回到枝头栖息。 春风依旧,繁花依然。鲜血浸湿的土地上,浅草甚至未能染上殷红。 此时,端木易身上的伤已完全愈合。除了还是有些轻微的疼痛之外,再无其他不适。 意识清醒之后,端木易赶忙站起身来,当即就要往山下去追赶高渠弥他们。 才奔出两步,他就听到茅屋里传来伯阳父的声音:“不必做无用之功,你此时下山,除了会让你深夜无处投宿,再没有其他的结果。一切都是徒劳而已。” “你既然知道今日晌午在屋子外面发生的一切,那你为何不做些什么阻止他们?”端木易对伯阳父的不作为颇为不满。 “小友,你觉得以老夫这个样子,还能做些什么?”伯阳父的声音极其平淡,就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是,你是做不了什么。可你最少能劝徐福让他不要去吧?他可是你的徒弟?”端木易质问道。 岂料,伯阳父不仅没有丝毫的愧意,反而轻松地笑道:“小友这便是不讲道理了。我那弟子自愿跟去,我又何必拦他?” 听了伯阳父的回答,端木易更加恼怒,厉声说道:“徐福单纯不懂事,看不透此行的凶险,可你却知道。你就真的忍心看他自投罗网?” “小友这便是错了。你不光看错了我,也看错了我那徒儿。”伯阳父缓缓解释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端木易问道。 但听伯阳父语气变得正经起来,沉声解释道:“老夫之所以不去管此事,是因为这是你们每个人的造化。天道使然,不可以人力改变。至于小徒决定要去,也并非他不懂得人心险恶。而是他在权衡了一切之后,做出的决定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徐福知道此行凶多吉少?”端木易追问道。 “非也非也。”面对端木易的诘问,伯阳父又一次不疾不徐地回答道。 原本就心有怨言的端木易,听到伯阳有这样拐弯抹角、磨磨唧唧,当即恼道:“你这老头儿,别卖关子了,赶紧只说!” 这次,伯阳父也终于不在含含糊糊,而是清清楚楚地说道:“小徒知道那些人对他图谋不轨,更知道他若不随那些人而去,你和老夫都难免受累。因此,他决定用自己一人,换你我二人。当然做了这个决定后,他第一时间会征求我的意见。而我没有说话,这便代表着我已同意他的做法。他素来最是信任我。我不阻拦他,他便明白前路可能并不如他原想的那般危险。也正因如此,他才去的更加果断了些。” 端木易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确实记得徐福曾经向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便也将信将疑地接受了伯阳父的说法。 只是,有一点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于是他又问伯阳父道:“既然徐福那么相信你,那你这一次没有骗他吧?” “哈哈,”屋子里传来了伯阳父爽朗的笑声,笑声渐息之后,他又说道,“小友,你见老夫何时骗过人呢?”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荆山楚水 落日临湘水,归鸟宿荆山。余晖绕碧树,残霞生翠烟。清风入茅舍,明月出飞檐。静处归冲和,幽居承淡安。 荆山之上,密林之间,日落月升,人归鸟还。 茅屋内外,隔着一扇蓬门,端木易和伯阳父正就徐福被高渠弥带走一事,在展开着争论。 “老夫从不说谎!”被端木易质疑以后,伯阳父再一次为自己辩解道。 “那你倒是说一说,你我二人初次见面时,骗我酒喝的事又是什么情况?” 在质疑过伯阳父自称偷窥从未被发现和在齐国欠人家酒钱的事后,端木易举出第三个例子反驳他道。 “瞧你说的,都是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算骗呢?”门内再次传来伯阳父狡辩的声音。 “你个酒蒙子,别给我扯什么读书人……骗了就是骗了,不敢承认就过分了啊——”端木易对伯阳父敢做不敢当的行为十分鄙夷。 这一次,伯阳父终于不再分辩,而是转变了口气,服软说道:“是是是,小友说得对,就算是老夫错了……” 什么叫“算是错了”?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自知不占理,却偏偏还要显得自己很是委屈嘛。 对伯阳父这种敷衍的态度,端木易很是不喜,但终究还是要给老人家一个台阶下。于是,端木易便不再追究,把话题又引了回去,问道:“说正经的吧,你为什么说徐福此去不会有事?” “是天道告诉老夫的……”伯阳父简洁地回答道。 “简单而不够具体,能不换一个说法?”端木易摸着下巴,无奈地问道。 过了一会儿,门内才有传来伯阳父的话:“我这徒儿啊,从小就聪明,三岁时,就……四岁时,又……” 察觉到伯阳父这是要高谈阔论,回忆往事,端木易赶忙在他即将开始讲“五岁”时,出声拦住他道:“停停停!具体但不够简洁。咱们能不能不要从牙还没长齐的时候开始讲?就事论事,长话短说……” “小友,你可真麻烦……”伯阳父居然难得一次能吐槽到端木易。 说罢,伯阳父紧接着又说道:“我那徒儿没有你们想得那般单纯幼稚、不谙世事,他只是轻易不愿把心计施与他人罢了。这次下山,他是为了解救你给我二人的危局。一旦离开荆山,他必会想办法脱身。决计不至于让那些人带回郑国。” “那你的意思是,他还会回来?”端木易追问道。 “那倒不会?他若回来,必然会使此处再次成为险境。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因此,他可能会在外面躲避些时日。”伯阳父向端木易解释道。 “想不到徐福看似胸无城府,但实际上却也有着深思熟虑的一面。”这让端木易也不由得对徐福赞不绝口道。 屋子里,伯阳父的声音再次传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弱胜强,柔胜刚,不足胜有余。只有时时示人以弱,才能以弱胜人。我这徒儿啊,算是得了我的真传……” 听着伯阳父的话,端木易越发觉得他的思想与道家老子的思想不谋而合了。竟然连说出的话,都和后来上的颇为相似。 这般想着,端木易忽然恍惚了——老子生于楚国苦县,而伯阳父来楚国之后,最先去的是与苦县相邻的相县,他二人难道真的有什么关系? 再想想初次来楚国寻访伯阳父时,一行人在相县听说的风言风语,倒与关于老子李耳的传说颇为相似。 难道说,这伯阳父就是后来的道家老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端木易所见所闻倒是有不少刷新了自己对历史的认知。因此,这时他想到伯阳父与老子可能是同一个人时,反倒并不惊讶。 兴许是看端木易长时间没有说话,伯阳父担心会有些尴尬,于是他便重新挑起话题,问道:“小友可是又有什么新的问题了?” 闻声,端木易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想起了经历过的一些人或事,和自己那段记忆中的不太一样罢了?” “噢?还有这等事?”伯阳父似乎对端木易的回答极有兴趣,因此他的语气里也充满了好奇。 “嗯……”端木易点点头,却又忽然一怔,问道,“老……太公,你说我记忆开始出现问题这件事情,会不会和此事有所关联?” “这个嘛……老夫也不太清楚……还需一些时日。老夫还要好好思考一下。”伯阳父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其实,伯阳父并非一点想法也没有。但是那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是以再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他是不会说的。 见伯阳父又一次对此事保持沉默,端木易才明白自己的问题,如今也成了伯阳父的问题。 于是,端木易站起身来,朝着茅屋的方向深深一揖,向伯阳父拜谢道:“有劳太公为我这件事多花些心思,端木易感激不尽。” 虽然他知道伯阳父可能并不能看到自己这深深一揖,但他还是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地做了。这,便是端木易。这,才是端木易。 片刻之后,屋子里面才又传来伯阳父的声音:“小友,入夜了,山里冷,这陋舍后面还有一间小屋。虽然寒酸一些,但至少可以避一避风寒,睡个好觉。” 闻言,端木易也确实觉得有些疲乏了。于是,他便答应道:“多谢太公好意,那在下这便去休息了。” 说着,端木易往陋室走去。 这时,伯阳父又说道:“睡醒之后,明日一早,你便下山去吧。这天下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下山?也好,难得一个自在逍遥的好春景,也确实该出去走一走。不然,要是再不幸落入高渠弥手中……”端木易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说罢,端木易便进了陋室。 山野间重回一片幽静。 春草,繁华,碧树,青崖,披上玉白色的月色,显得更加唯美。 林中若有风声,偶尔会传来几声鸟鸣。 这样的夜,最适合思考,也最适合睡觉。 因为端木易带来的问题,茅屋里的伯阳父彻夜未眠,只为求一个答案。 因为几个月的颠沛流离,陋室中的端木易酣然一梦,终于洗去满身的疲劳。 次日清晨,在鸟语声中,端木易缓缓醒来。 出得门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空气中,弥漫着繁花香气。 “小友,你醒了?” 才刚走到茅舍门前,端木易就听到里面传出的伯阳父的声音。 “你吓死我了……老太公醒得挺早啊?看来还是老年人觉少。啊——” 说着话,端木易不禁又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小友当真是调皮。既然小友已经醒了,就快快下山去吧。”伯阳父平淡地说道,并不像平时那般老不正经。 “嗯……”端木易知道伯阳父这样反复请自己下山,必然有他的深意,便应了下来,正要拜别,却又问道,“不知昨日那个问题,太公想得怎么样了?可有答案了?” “小友还是先去吧,那个问题还需再等等,我想等我们再次相见时,可能便会有答案了。”伯阳父得声音再次传来,显得沉重了很多,这让端木易有些诧异。 刚要开口再问,伯阳父却紧接着又说道:“如今山下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小友还是快些离去吧……” 听到伯阳父都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了,端木易自然不便外多说些什么。 于是,他朝着茅屋又拜了几拜,方才说道:“那太公,在下便就此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茅舍里不再传来答复,却已是给端木易最明白的答复。 端木易又是一拜之后,转身离开,下山而去。 …… 自荆山而入楚,又是另一番风物。 深入楚境之后,端木易才发现,原来数十年里,楚国已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 原来,自熊通篡位为君以来,楚国上下以君主为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曾经的荒野沼泽、偏林远山,如今都变成了农田、牧场。 有了丰足的土地之后,楚国的农业生产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刀耕火种的时代终于永远地成为了过去。取而代之的,因时因地制宜的精耕细作。 而靠着逐渐发展起来的经济,楚国也不断开疆拓土,征服更多南疆的少数民族和周围的小诸侯国。 楚公熊通更是自称为楚王,在南境以为至尊,与洛邑王都的周天子分庭抗礼。 国富民足,声威大震,整个楚国的风气也随之变得更加积极向上。对待起外来的别国之人,也不再像曾经那般敬而远之。 就这般,在楚国人民热情地对待下。端木易辗转来到了丹阳城外。 数十年未至,丹阳城似乎更加气派了些。 回想起以往每次到此城来时,最终都难免卷入各种的争斗。 望着丹阳满是岁月痕迹的城墙,端木易长叹一声,缓步往城中走去。 才进城内,端木易便看到城墙根上,密密麻麻,聚集着大量的人群。 端木易有些好奇,便上前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人群拥挤,水泄不通。端木易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到里面去。 终于来到最前面,端木易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城墙上悬着告示,上面写着征集通晓医术者,为国中的大司马诊治疾病。 端木易听着周围的民众议论纷纷,不少人甚至不识字,在向身旁的人打听着告示上的内容。 但所有人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无不摇头哀叹,颇为惋惜。 端木易本也不愿招惹太多是非,看完告示之后便转身要走。 这时,他忽然听到周围一个中年说道:“项老大人是多好的人啊,希望他这次能够挺过去吧……”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五十章 壮士暮年 楚都,丹阳城。 城墙根拥挤的人群之中,端木易被身边人的一句话吸引了过去。 “这位……大哥,请问你所说的项大人可是项兖项大人?”冲着刚才说话的那名中年问道。 中年人微微一怔,打量了端木易一番,反问道:“不然还能有哪个项大人?” 这下,端木易方知告示上所说的司马大人,正是自己曾经相识之人。 可细细算来,自己与项兖初见之时,他已三十左右年纪,如今已过了快六十年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还在人世。 “项老大人如今也得年近九十了吧?”端木易惊讶地向那中年问道。 他这么问,一方面也确实是震惊于项兖的高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认中年所说的“项兖”,正是自己所熟知的“项兖”。 但见那中年惋惜地回答道:“可不是嘛。老大人一直身体硬朗,别说是九十岁,就是百岁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这次不知却是怎么了,听说病得很重。唉,可惜啊,可惜……” 说着,那中年不由得低下头来,不断地唉声叹气起来。 看来,项兖还是十分受丹阳城黎民爱戴的。 听罢这中年的话,端木易也是一阵恍惚不知所措。 迷茫了一会儿之后,端木易向着中年一拱手,说道:“多谢这位大哥了。” “小兄弟客气了。”中年应了一句后,便又陷入了哀伤的情绪里。 在中年那里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后,端木易有些迟疑了。 原本打算什么也不管的他,此刻心中产生了牵绊。 毕竟,项兖不仅是旧事交,还曾经救过自己。 如今,项兖年事已高,又遭逢疾病,想必是命不久矣。 这会儿,能不能将他医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可若是就这般一声不响地走了,端木易却一定会抱憾终身。 熊坎、熊离、黄仲轩、项兖,无论立场如何,却都是端木易在楚国为数不多的相识。 如今,前三者早已埋没随百草。 而项兖却成了那个时代的最后一人。 因此,端木易决定再去见上项兖一面。 想到这里,端木易走向告示,对负责张贴、看守告示的两名楚国士兵说道:二位大人,在下不才,会一些医术,曾经也治好过不少人。在下见告示上说司马府正需要医者,在下可否去一试?” 士兵瞥了端木易一眼,不屑地说道:“像你这样的人,这些天已经好几个了。不要以为司马府的人好骗。我可告诉你,要是没治好,别说报酬,我们连饭都不管!” 端木易微微一愣,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项兖已经病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从士兵的话语中不难得知,这些天,已经有不止一名自称神医的人为了蹭吃蹭喝蹭花销,到司马府一游。 但是,端木易也清楚,最后治不好可能并不一定因为那些人医术不精,而是项兖太过年长,无可挽回,所以他也并不过分地怨怼。 此时,面对士兵轻蔑的眼光端木易却只是微微一笑,从不生气。他依旧耐心地说道:“在下为项大人治病乃是因为情分。却不是图司马府的一顿饱餐。还请大人通融一下。” “通融倒是不必,只是此事倒也无须问我们。你确实想去的话,直接去司马府找家宰那人报到就行……”旁边一名始终没有说话的士兵此刻终于开了口。 这下,端木易方知道怎样才能去见项兖。 正要迈步离去,端木易又回过头啦,对着两个士兵,一脸尴尬地问道:“二位大人,司马府……怎么走?” …… 由其中一名士兵领着,端木易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司马府。 到了府院门前,士兵便即转身告辞。而端木易则孤身往府内走去。 司马府中此刻正忙碌不堪,家奴们除了要打扫庭院,还要兼顾着应对一些紧急病情,就比如现在。 此时的司马府,家奴们来回正快速地跑动着,不断地往一间屋舍里送去汤药、热水。看样子,是项兖的病情又发生了恶化。 一路往院内走,倒是也有几名家奴注意到了端木易,但却无人顾得上他。 跟着这些急匆匆奔走的家奴们,端木易快步来到一间屋舍门前。 屋舍门外,正守着不少家奴下人。 其中一名穿着比他人稍显贵气的中年看到端木易到来,忙上前拦住他,皱眉问道:“你是何人?可知私闯官员府邸士重罪?” “在下是应征来为司马大人治病的。”端木易赶忙解释道。 闻言,中年也开始观察起端木易来。 短短一会儿功夫,端木易已被三个人这般端详过。 尽管他能理解这些人求心安的目的,可是,这样的行为还是让他感到非常的不自在。 终于,中年收回目光向端木易拱手行礼道:“在下是司马府的家宰,怠慢先生,还请见谅。” 端木易回了礼,还没开口,便又听那家宰说道:“我家家主如今状态极差,适才又咯出了大量的血。无奈之下,我们姑且把之前医者所留下的方药又煎了一副,这才刚刚给家主服下。先生如果能治的话,请跟我进去看看。” 说着,家宰已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端木易听着家宰对项兖病情的描述,只觉得项兖这次凶多吉少。再想到他已是近九十岁的高龄,更加替这位老友难受起来。 霎时间,端木易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那位家宰看了,想必也明白是项兖的情况不妙,便也不敢再说话。 端木易随家宰进了房间,项兖此时恰好才喝了药躺下。 端木易远远地看着他,只见他面色如枯骨一般,暗白无光。两颊也已微微有些凹陷。亵衣之下,虽看不出肌肉筋骨的情况,却也能感受到已远不及当年的强健。 “项大人这样有多久了?”端木易在远处小声向家宰问道。 家宰回忆了一下,说道:“家主早些年便有了咳喘的毛病,自前面秋天起,便偶尔会咯出些许鲜血。因量少,他便也没在意。去岁起,家主便偶尔会说胸痛,咯血也越来越频道。宫中的医官和江湖的游医看了不少,巫祝也为他驱了几次邪祟,可都不见效。” 听罢家宰的叙述,端木易基本已有了大概的判断。但无论是哪个结果,对于现在的项兖来说,都不是好结果。 这一次,端木易真的帮不了项兖了。 没再与家宰说任何话,端木易默默地往项兖的卧榻前走去。 原本伺候在项兖身边的家奴下人们,不约而同地往两旁散去,给端木易让出一条道路。 一步一步迈向榻前,每一步都显得极为沉重。 “项大人……”端木易在卧榻旁停下后,看着平躺在那里,气息微弱的项兖,嘴唇微微颤动着叫道。 昏昏沉沉的项兖睁开双眼,看向端木易,似有些惊讶,又似有些喜悦,语声低微地说道:“端木先生啊……你还是那么年轻……我这是到了……黄泉了吧,我那……家主可还好吗……” 项兖的声音断断续续,说话说得十分艰难。似乎随时有咽气的可能。 端木易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更加难受。 “项兄,是我,我是端木易……你没死,我也没死,我到楚国来,听说了你的事情,所以特来府上看你。”端木易忍住哽咽,红着眼眶对项兖说道。 听罢端木易的话,项兖才渐渐回过神来,他艰难地看了看四周,知道端木易所说的确实是真话,方才又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啊……没死啊……前些年郑国……传来……我还以为您已经……” 这一次,项兖在说话时,已经有些说不清楚了。看着他这副模样,端木易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曾经的项兖,可是可以徒手拎起全副武装的士兵的人。 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怎能让人不为之动容? “项大人,你别说了……我、我,在下……”端木易心中满是悲伤,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端木易这个模样,项兖又艰难地笑道:“先……生,不用难过……我还好……就算真的要走……也够了……家主,等我……太久了……” 端木易挂着眼泪,同样努力挤着微笑,劝慰项兖道:“项大人,你不会就这么死的。等你好起来,咱们再一起喝两杯!” “对……喝两杯……喝两……” 这一次,项兖话说到一半,却在也没有说下去。 他脸上仍自挂着笑容。尽管身体的苦痛让他表情狰狞,但他的笑容里却还是充满着畅快与满足。 人固有一死。当即将久别之时,若能有这么一次重逢,也许真得可以多些对死亡的释怀吧。 卧榻上的项兖停止了说话,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一切存在与这个世界的活动。 端木易默默立于榻前,潸然泪下,百感交集。 短暂的沉寂之后,榻前爆发出痛哭之声。是司马府的家奴和下人们,在为他们的家主而泣。 痛彻心扉的悲泣声中,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两人匆匆奔至榻前,跪倒而哭。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楚国叔侄 闯进房门的两人根本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端木易,而是直接抢到卧榻前面放声痛哭起来。 端木易还没从两人带来的震惊中缓过来,紧接着,门外有又一人缓缓走了进来。 随着那人迈步进门,屋中所有的家奴下人纷纷暂时忍住了哭泣,转过身去,叩拜行礼。 端木易也将目光转向那人,只见他穿着赤色华服,须发花白,双眼纤细狭长。虽然已经几十年未见,但端木易仍然认出了来人——楚王熊通。 楚王也是快步走到卧榻前,看着躺在榻上已经咽气的项兖,神情哀痛、沉默不语。 正要回头,熊通瞥见了一旁站着的端木易,眉梢一挑,震惊地问道:“端木先生?” “楚王陛下。”端木易应声行了一礼。 尽管端木易并不是特别想和此人打交道,但毕竟此时项兖新丧,惹出乱子来是对死者的不敬。因此,端木易便谨守规矩地应付着熊通,不卑不亢,无可挑剔。 而一旁的两人闻声,也向端木易这边看来。 “先生,您还活着?”其中一人惊讶道。 端木易这才认出那人,原来却是芈平。 这下,反倒让端木易惊诧不已。 当年,是熊通从芈平手中夺去了君位,孤忠黄仲轩还未此守节而死。如今,熊通和芈平却能和平相处,这太过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端木易离开秦国那年,是把芈平托付给了西秦老臣的,秦公嬴立也答应了他不再为难芈平。可好端端的,芈平为何又到了楚国? 太多的迷惑存在于端木易心中,但现在,还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 这一点,端木易清楚,神色黯然的熊通清楚,眼中含泪的芈平也知道。 毕竟是君王,熊通主持大局的能力自然比其他人要强得多。他很快意识到局面的尴尬,随即用低沉却具有威严的声音说道:“端木先生见谅,项老大人丧事要紧。许多事情,咱们以后慢慢再谈吧......”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芈平和另一名陌生青年,示意他们也先收敛一下情绪。 端木易感激地看了熊通一眼,应道:“陛下圣明,死者为重。项老大人的后事,就请楚王陛下定夺吧。” 熊通看了一眼端木易,便把目光投向卧榻之上。注视着项兖的遗体,熊通说道:“项老大人一生劳碌,功劳无数,为我楚国之大兴鞠躬尽瘁。寡人的意思是,以国丧之礼,送老大人最后一程。” ...... 七日后,项兖丧礼结束。 熊通召集芈平、端木易等人到宫中议事。 前一日的那个青年,这次倒是没有与芈平一同入宫。 这几天端木易了解到,他叫项安,是项兖晚年时收养的孩子。今日之所以没来,是要为项兖守孝。 待众人到齐,楚王熊通边对端木易说道: “端木先生,几日前寡人答应过你,会解决你的问题。今日项老大人的丧礼也算是办得差不多了,咱们不妨就一起坐下聊聊吧。” “多谢楚王陛下。” 众人谢礼后,各自安座。 待各人坐定,楚王熊通又说道:“先生,你是否想不通平儿为什么会回到楚国?说出来先生可能不信。平儿是我跟秦国换来的。” 这个问题确实已在端木易的心中萦绕了很久。他也猜想过各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熊通所说的这种。 “换来的?在下记得,在下离开秦国时,已经把芈平托付给了几个旧交……”端木易颦蹙着双眉,将目光自熊通移向芈平,又从芈平身上移回去。 感受到了端木易的疑惑后,芈平神色黯然地解释道:“先生当年安排的确实极为稳妥,只是后来郑国传来先生谋逆被杀的消息,秦公便也不再顾忌那么多了……” “他对你下手了?”端木易惊道。 芈平点头应道:“嗯……公冶大人因为我的事,也遭到了秦公责罚,最后郁郁而终……” 话音方落,熊通又接着芈平的话说道:“先生,秦国现在早已不是曾经的样子了。相比于文公,现在的秦公还是太过激进了些。不过倒也能理解。年轻人嘛,有些冲劲儿也是好的。” 端木易眉间的愁绪又深了几分。思虑了半晌后,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才又向熊通问道:“那陛下所说的,将芈平换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熊通没有直接回答端木易,而是看向芈平,示意他来解释这个问题。 芈平得到授意,才正色说道:“先生离开后一年,秦公便再次迁都。新都城建立后,戎患又起。但又恰逢郑国那时彻底与秦决裂。东线的守军为了防备郑国的突袭,便被无形地牵制在了。因为缺乏兵力支持,驱逐戎患的战斗也陷入了困境。半个月内,大将军刘破虏战死、汧邑将军卢起战死、西岐大夫蒙心战死,秦国再无能战之将。此时,君上遣使到秦国,说要以助秦国破戎为酬,换我回国。我那时被关在囚狱之中。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本以为君上是要把我换回楚国除掉,以绝后患。万没想到,叔父换我回来,竟是怜我孤身在外,境遇凄惨......” 说着,芈平看向楚王熊通,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端木易品味着这中间的情感,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说是叔侄情深,可如果熊通当年没有宫变篡位,芈平也不至于流落异国他乡、受尽苦楚。但若说是霸者无情,熊通如今的做法却又都是极重感情的选择。 因为费尽心思地把芈平换回楚国,又照顾有加,怎么看,都对熊通没有任何利益。 端木易复杂的表情引起了熊通的注意,他微微一笑,说道:“先生不要觉得奇怪,也不必怀疑寡人的心思。寡人老了。人老了,心就软了。平儿到底是兄长的仅剩的孩子。我这做叔父的,想到他在异国受尽冷眼苛待,又怎么能没有一丝心疼。而且我也想过了,这王位既然是我夺来的,将来还是还给平儿为好......” “叔父万万不可!”熊通的话还没说完,芈平便赶紧出声阻拦道。 芈平声音方落,端木易也在一旁说道:“陛下,王位继承之事,是一国之本,是楚国的国事,也是陛下的家事。陛下可以再考虑考虑,以后再做打算。在下毕竟是外人,今日还请陛下暂且莫论此事。” 这倒不是端木易担心牵连到自己,而是他此刻还不了解熊通的真实意图,害怕熊通是在同时试探自己和芈平。若当真如此,只要自己表现出赞同的意思或是默许此事,无论芈平那里怎么说,都可能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显然,熊通也明白了端木易的忧虑。不过他倒没有强人所难,而是又笑了笑,说道:“先生是慎重之人,那寡人便听先生的。今日,咱们便不再说此事了。” 见熊通如此通达,端木易向他拱拱手表示感谢,随即又问芈平道:“平儿,你离开秦国之时,大秦如何了?” 到底是梦开始的地方,即便嬴立对端木易可谓赶尽杀绝,但端木易对秦国依旧有着太多的放不下。 芈平喟然长叹一声,说道:“我离开之时,戎患已解。秦国虽然不至于说日渐衰败,但昔日旧秦的那些老世家里,就只有蒙家还算站得住脚了。” “如今朝中,谁在主事?”端木易脸色凝重地问道。 “甘家。”芈平回答道。 闻言,端木易沉吟片刻,叹息道:“也好......甘氏一族那几人倒也并非庸辈。虽然已是物是人非,但大秦方不至于一蹶不振。” 这时,熊通在一旁说道:“先生确实不必担心。如今那个小秦公,虽然冲动了些,但处理事情时的杀伐果断,却连我这个纵横多年的老家伙也自愧不如。而且,那孩子城府也是极深。有他在,秦国败不了。” 连楚王熊通都这般高看嬴立,看来,秦国确实是暂且不用担心了。 “先生,您呢?郑国那里又是怎么回事?”芈平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端木易想要回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间,他只能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默然不语。 久经世事、人情练达的熊通一眼便看出了端木易的窘境,于是出言相助道:“此事想来太过复杂,难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这些日子先生辛苦至极,便不要以此事再劳烦先生了。来来来,重逢之后,难得能如此坐在一起。咱们共饮一杯吧!” 说着,熊通已招呼宫人准备酒水。 这一次,熊通又为端木易解了围。 有了熊通从中相劝,芈平也不再追问。三人在殿上边饮边谈,又聊了许多楚国的近况。 入夜,端木易同芈平一起离开楚王宫。 本应回府,但路上的清风过后,芈平醉意渐起,不知为何,却勾出了心中的感伤。 风不止,树欲静,芈平泫然泣下,含糊不清地吩咐着驾车的御者:“去、去司马府,我想,再去看、看一看堂叔......”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螟蛉之子 仲夏夜晚,月朗星稀。晚来风静,人声幽微。 两架马车先后在司马府门前停下。 因为老司马项兖的大丧,整个司马府现在仍处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之中。 院子里仍旧搭着灵堂,项安端正地跪在堂前,为老大夫项兖守着灵。 端木易随着芈平到此,还未走进院内,芈平借着醉意,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端木易担心他意识不清,难免磕碰,便赶忙上前扶住他。 院内守灵的项安这时也匆匆来到院门前。估计也是听到了芈平的哭声,不知发生了何事,才出来察看。 谁知,芈平一见到项安,反而哭声更加悲痛。他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项安,歇斯底里地说道:“堂叔……项祖父怎么就这么走了!……堂叔……你和我……从此都没有家人了……” 芈平稀里糊涂地高声哭喊着,项安则在一边安慰着他。只有端木易,听着芈平的话,越发地糊涂起来。 芈平管项安叫堂叔?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论,这两个人都不应该是这种关系。 正奇怪间,项安已经扶着芈平,把他迎入了府中。 端木易跟着两人穿府过院,进入正堂。 入了正堂,三人安座下来。芈平在项安的安抚渐渐平静下来。醉意更浓的他,竟直接倒在堂中昏昏睡去。 项安怕芈平这般会着了风寒,便遣了几个下人就地布置了卧榻,好让芈平在堂中安睡。 直到一切安置好,项安才又重新回到位置上席地坐下。 这时,端木易终于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刚才芈平管你叫……堂叔?” 项安本正用衣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听到端木易的问题,手上的动作逐渐停下,轻声应道:“这件事说起来牵扯得就多了。先生知道,项老大人是我的养父。但先生只怕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尽管项安面带微笑,却仍是难掩他双眸中的黯然。想比芈平,项安确实沉稳也内敛得多。 “恕在下孤陋寡闻……”端木易答道。 “啊,这个怨不得先生。是我一直没和先生提起过。”项安低声说道,“我生父也是曾经的楚国公子,一生于异国他乡流离,晚年才得意回到故土。” “芈离?”端木易脑海中立刻浮现起那个楚国小公子来。 “先生果然是他们的故交……”项安依旧苦涩地笑着。他双眼投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对于端木易能说出自己生父名讳这件事情,项安似乎并不意外。 端木易好奇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项安收回目光,慢慢解释道:“我本是父亲的遗腹子。那年父亲在异国屡遭迫害,后来又误饮毒酒。无奈之下,他才踏上了回国的路。只是这一路艰险,虽然有义父的舍命相护,待回到楚国之后,却仍旧已是家破人亡。先父那时已经出生了的孩子都死在了路上,还有那几个姨娘也都不行罹难。我母亲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家眷。那时,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腹中的孩子,就是我。” “后来呢,怎么你又成了项家的孩子?”端木易追问道。 项安继续讲道:“家父回到楚国后,便毒性爆发,奄奄一息。后来倒是公子通,也就是如今的君上,收留了我们一家。那时义父为报答他的恩情,替他发动了宫变,助他登上了君位。也正因如此,我们才重新得以在楚国光明正大地落下脚来。” 这时,端木易点头应道:“此事我也知道,芈平便是那时被我带走的。可我记得当时项大人对我说过,他之所以襄助公子通,原因并没有那么简单。” 对于端木易的说法,项安没有予以否认,而是平静地说道:“这之间的原因,待我把一切说完,先生自然会懂的……” “在下洗耳恭听。”端木易道。 接着,项安继续解释道:“君上临位不久,先父便去了。只留下母亲和尚在腹中的我。父亲临去世之前,留下遗愿,让我出生之后,认项大人为义父,亦入项家宗室,不再以熊姓芈氏自居。” “这又是所为何故?”端木易不解道。 项安回忆着往事,面色凝重:“父亲有两重意思。一来,我入项家之门后,便算是与王公贵族彻底划清了界限。我对君位没有威胁,楚公便也不会再为难我。二来,义父为了守护父亲,几十年来始终未曾婚配,更没有后嗣传承。因此,把我交给义父。也是为了成全他的后继有人。” “那你父亲这里不就相当于无子了吗?”端木易不懂芈离的做法。因为他想不明白,得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听项安答道:“我最初懂事之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开始也与先生是同样的想法,认为太过不妥。毕竟存后一事,太过重要。哪有什么感情,足以让一人放弃自己的后人,来成全另一人。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对于义父来说,无论先父怎么去补偿他,都不为过……” 这个答案,让端木易对芈离和项兖之间的关系更加好奇起来。 想起曾经问起两人之间的事来,两人总是三缄其口,端木易便向项安打听起来:“我以前听公子离提起过项大人与他之间的渊源,但始终没有解释清楚。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项安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义父他……不是楚人……” 端木易虽然有些意外,但却并不惊讶。因为楚人并不排外,虽然外来之人不能位极人臣,但想在楚国生活下去,却也并不困难。 谁知,项安紧接着又说道:“确切的说,他不是楚地华人,而是南荆蛮族。” “他是蛮人?!” 这下,端木易倒是大吃一惊。荆楚多蛮夷,南蛮子虽然生活在楚地,却一向于楚人互不干涉,更加不会甘心平白无故地在楚人手下为奴。 只听项安缓缓解释道:“嗯……楚国虽据有南荒广阔之地,国中却诸族杂居。这些南蛮子虽未蒙开化,但素来好勇斗狠,因此管理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先前的历代楚公都以怀柔之策安抚之,可即便如此,南蛮依旧屡屡生事。因此,自大楚若敖始,至霄敖、蚡冒,再到如今的楚王,都不断地开辟山林,教化诸民,对于生事的南蛮部族,则剿而灭之。若敖十七年,西南诸蛮作乱,大楚往而征之。那一年,先父公子离未满十岁,却也跟着一同前去平乱。” 说到这里,项安顿了顿,脸上多了几分垂怜之色,想必是那场战事异常悲壮。即便只是听前人诉说,也已足够让他心中不忍。 果然,项安继续讲起了那场战争来:“两军战得极为惨烈,江水被尸骨截断,青山被鲜血染红,叛乱的南蛮部族几乎被灭族。只有一个少年留了下来,那便是义父。” “照你这么说,项大人的族人都死于楚人手里。他又怎么会甘心在楚国寄人篱下?”端木易诧异道。 项安摇摇头,回答道:“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义父并非叛乱的部族之人,他的族人也死在那个部族手里。楚人这么一来,反倒是替义父报了仇。楚军在屠杀叛军部落的时候,也将义父当做了敌人,本来就要将其斩杀,是先父出面救了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年我问起项大人的此事时,他会闭口不言。灭族之祸,独活之苦,只有经历的人才会懂……”说着,端木易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不由得心中生起同病相怜之感。 见端木易忽然脸色变得悲戚,项安以为他也只是感慨于项兖的苦难,便也双眉颦蹙,接着说道:“嗯。先父得知义父的凄惨身世以后,也对他颇为照顾。也正因如此,义父便对先父更加的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听罢项安的话,端木易不由得感慨道:“为人主者,心怀宽仁,为人仆者,忠肝义胆。这样的主仆关系,当真羡煞旁人。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就和先生有关了……”项安说着,把目光再次投向端木易身上。 “和我有关?”端木易一脸茫然。 “先生刺杀了当时的楚公,公子坎继位,先父被迫远走他乡。”项安平淡地解释道。 这时,端木易才明白项安说得是何事,赶忙面有愧色地说道:“啊,此事当真是惭愧……” 但见项安依然神色平淡,说道:“也怪不得先生。这条路本就充满着淋漓的鲜血,欲行其道者,也该早已学会直面惨淡的人生。只是,义父他……” “项大人怎么了?”端木易追问道。 项安目光中再次浮现出感伤之色,说道:“义父那时已经娶有妻室,而那夜,义母正是临盆之时。义父为了保护先父,撇下了他们。” “没想到我那时走错的一步,竟害了这么多人。项大人居然也从未因为此事对我有过怨恨……” 得知自己无意间竟害得项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端木易更加自责起来。 项安在一旁说道:“义父为人虽然粗糙,但却明辨是非。他不怪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也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并非有意为之。不过此后,义父心中便始终有着一个解不开的结,在那之后,他便再也不论婚配之事。” “项老大人果然是有情有义的真男儿。”端木易不由得更加钦佩起项兖的为人。 接着,项安又说道:“但事情却也并未结束。后来义父护送先父归国,义父之所以会义无反顾地助公子通夺位。便是因为这件事——义父的孩子并未遇难,而是被公子通救了下来。” 听项安说到此处,端木易已然猜到了结局。从未进过父爱的父亲,一般不会被孩子承认。于是,他说道:“父子重逢,但结果只怕没有那么好吧。” 果然,项安点头应道:“如先生所料,那个孩子并不愿意接受义父。义父对他心中有愧,倒也不曾逼迫于他,就托人辗转地多给了他一些照顾。只是,此事让义父心中的郁结更加深了些。” “所以,让你入项家,也是为了解开项老大人的心结。”端木易顿时明白了芈离的用意。 螟蛉有子,蜾赢负之。 虽然是螟蛉之子,项安却承载着项兖对芈离的忠心和芈离对项兖的垂爱。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一对主仆,早已超越了主仆。甚至可以说,两人已经成为了知己,成为了远超骨肉手足的异性兄弟。 院子里的夜风里,阵阵蝉鸣声渐起。 斯人已去,生者长哀。 端木易和项安同时陷入了沉默。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个时候,沉默好过一切的言语。 因为缅怀,往往无声。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雄起南疆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岁春秋。 由于在丹阳过得还算不错,端木易便留在楚国多待了些时日。 作为第一个敢不尊天子,自己称王的诸侯,楚王熊通确实比端木易想象中更有作为。 三湘之地多恶水,荆蛮之境多野人。 楚国最不容易管理的地方,便在于穷乡僻壤太多,荒村野店无数。 而这些山野之人,又多是未蒙开化、落后粗鄙之人。习惯了刀耕火种、靠天吃饭的他们,一遇到饥馑灾荒,便只知道转嫁危机。 弱小的村落流离他乡,强大的部族起兵叛乱。 历代楚公,在处理他们的问题时,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军事镇压。 毕竟楚国兵力雄厚,剿灭一两个山头还是绰绰有余。 但自熊通上台以后,政策大变。这位精明强干的君主,清楚地意识到,这些僻野之徒之所以作乱,说到底还是因为穷。 穷则思变,尤其是在看到其他地方的庶民比自己过得富足时。强烈的妒忌心,会让这些饥民更加暴躁,最终演变出叛乱。 因此,熊通决定在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在初继位的十几年里,他亲自乘蔽陋之车,衣粗麻之衣,奔赴楚国各个穷乡僻壤,带领着当地的黎民启拓山林,开垦农田。 有田可种,有粟可餐,有业可生,有居可安。 民生问题的解决,直接解决了野民多乱的根本原因。 而日臻完善的各种制度,也让楚国的经济基础越发雄厚起来。 这样一个庞然大国,盘踞于南境,又不循礼法,不尊王权。如此一来,就免不了受都他国的敌视和抵触。 当然,有心不代表有力。就比如蔡国,始终对楚国就采取着敌对的态度,但多年以来,却从未采取过任何行动。 因为他们也知道,以自己国家的实力,去挑战楚国,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毕竟楚国也是曾经战胜过大周王师的。不自量力地与楚国争斗,失败是必然的,可能还会遭到天下诸侯的耻笑。 这一点,蔡侯十分清楚。 不过这一年,情况变得有些不同了。 就在年初,蔡侯依靠上了一个强劲有力的盟友——郑国。 七月,郑伯入蔡,会蔡侯于邓。 后半月,郑蔡合兵,出师楚境。 七月十五,丹阳,城南的一处宅院外,几架马车停靠在门前。 这间院落甚是奇怪,院子不大,家奴人数也不多,甚至周遭的人都不知道是何人府邸。 但偏偏,这样的一间小院,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达官显贵来访。 今天则更加不一般,门前的三架车辇中,有一架套着六匹神骏的高头大马。 驾六,是天子的仪程。当然,在楚国,却还有一人可以享此殊遇。 楚王熊通,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明目张胆地越制称王的诸侯。 尽管楚国自建国以来,便有着“不与中原之号谥”的传统。但名义上,还是承认着大周天子的共主地位。 而从熊通这一任君主开始,楚国国力大盛。 凭借着日渐强大的兵力,幅员辽阔的土地,以及险山恶水这样的天然屏障,楚国已经不惧中原诸国的威胁。 在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下,楚王熊通自称为王,彻底宣告了与周天子的决裂。 这样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屈尊来到这间小院落中,足以见得院中之人的地位之尊崇。 而此时,这间院落的主人也终于在正堂露了面,正是在楚国闲居了一年的端木易。 身着青衣布袍的端木易匆匆赶至正堂后,当先向着楚王熊通赔了一礼:“大王见谅,在下适才在内舍里琢磨事情,是以来迟了些。还请大王恕罪。” 熊通倒是丝毫也不生气,和颜悦色地笑道:“无妨无妨。寡人也是突然到访,没有打扰到先生就好。” 端木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问道:“不知大王这么急着来见在下,却是为了何事?” 这时,熊通终于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先生,郑、蔡的军队已经过了邓唐边境,马上就要兵临唐城之下了。” “这么快?”端木易闻言微有些心惊。 郑、蔡两国会盟合兵之事,他几日前已经听说了。 但在端木易看来,郑伯姬寤生应当不会如此冒进。 即便是和蔡国联手,进兵楚国应该也会到八月之后。 毕竟南疆地形复杂,山林瘴癖良多。若要出兵来攻,秋后总好过这个夏秋交接之时。 毕竟天气转凉之后,不少岚瘴也会减轻。 可是他们居然这会儿便进兵唐城,这确实有些过于心急了。 思虑了片刻,端木易问道:“大王可知这次郑军带兵的是谁?” 熊通看向随自己一同前来的令尹斗伯比,等着他回答这个问题。 看来,熊通也是才得到消息就匆匆赶来了,有许多细节,他也未曾听全。 坐在一旁的斗伯比捋着花白的长须,回答道:“带兵之人,据说是郑国公子突。” 此时,端木易才注意到令尹大人的到来。自觉失礼的他,赶忙又向斗伯比赔了个礼。 令尹斗伯比是楚霄敖熊坎的胞弟,与公子离也是同父异母,较公子离稍年长些,如今也已是耄耋之年。但他极善保养,如今身体依然颇为硬朗。 听罢斗伯比的回答,端木易又沉吟了一会儿,才对两人说道:“大王,令尹大人,郑国来势汹汹,咱们不可轻敌。还是调兵遣将,早作防备为妙。” 并非是端木易高估对手,而是郑国这样的举动,倒让他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再加上,郑国主将又是公子突,端木易不得不联想到无名。 这一年多来,端木易被楚王安置在这间僻静的小院后,除了偶尔帮着楚王和项安、芈平等人解决一些棘手的难题,剩下的时间,他便关注着天下间的各种变动。 鲁国隐公遇刺、宋国大司马孔父嘉及宋公被杀还有晋国晋侯被俘,似乎每件事背后都由无名的影子,可又不完全像他所为。 如果说真的有哪些事情,像是由无名亲力亲为的,反倒是郑国发生的诸多事件。 比如原本已经定下的正齐联姻,却被公子忽莫名其妙地一句不愿意给否决了,最终却让鲁国捡了便宜。 这样利用阴诡手段拨弄人心,搅动风云的方式,反而更加像无名做事的风格。 如今,郑、蔡伐楚,在端木易看来,本就是不可理喻的事情。现在又以如此雷霆之势进军楚境,更加让人琢磨不透。 公子突的军事能力端木易了解。不善巧变,稳扎稳打,应该是对他最中肯的评价。 如果公子突以这样的方式进军,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他背后有高人指点,而这个高人早已想好了进军之后的应变。 而另一种,则是公子突这些年实力突飞猛进,已有了足够的掌军之能。 无论哪一种,都很难说和无名没有关系。 正因如此,端木易没来由地感受到一种危机感。 而这种危机感,让他不敢自以为是地认定楚国无须应对。 所以,端木易才主张楚王着力守备,以防止真的有所不测。 而同时,端木易心中也生出一个想法来——他需要随军到唐城走一趟。 楚王这边,此时已经接受了端木易增兵唐城的建议。 老令尹斗伯比也蹙眉沉思,筹划着出兵的数量、挑选着带兵的将领。 趁着这个关头,端木易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大王。在下有一事相请,还望大王应允。” 听见端木易说话,楚王和斗伯比同时停止了思索。 楚王熊通微有些诧异,问道:“先生只管讲来就好,不必如此拘礼。” 在熊通和斗伯比好奇的目光中,端木易正色回答道:“援军此去唐城,在下想一同前往。” 话音落下,熊通和斗伯比相互对视一眼,才又问道:“先生是有什么计划吗?” 端木易连忙苦笑道:“大王误会了,在下并非有什么计划或是打算。只是郑国此次前来的举动太过反常,在下比较好奇,就想去看看罢了。” “噢……无妨,无妨。先生若是愿意随军前往,自然可以去。而且这样一来,援军还能有个随行的智囊。寡人欣喜还来不及,自然不会阻止。”楚王熊通回答道。 说罢,他又扭头问斗伯比道:“令尹大人,你说呢?” 斗伯比见熊通把此事甩到了自己手里,却也并不无措,而是说道:“端木先生能去,自然是最好的。适才我还在发愁没有合心意的人选。现在看来,先生肯去的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介时,可以让项安大人领兵,端木先生作为军师,负责谋划指挥。” 熊通闻言,赞同地点点头,又对端木易说道:“令尹大人安排的不错,先生你看可好?” 端木易一听说让项安跟自己一起去,还是颇为满意的。因为父辈的关系,项安与自己确实更亲近些。所以两人这一年来交往甚多。 本就互为知己,如今又能同上边城御敌,这样一路上有个作伴的,倒也不至于无聊。 对这个安排,端木易已经没有更多可以要求的了。 于是,端木易点头应道:“令尹大人安排甚合在下心意。多谢令尹大人、多谢大王。” 熊通终于再次露出笑容,微微翘着嘴角说道:“先生客气。是寡人该谢先生才对。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先生了。” 说着,楚王熊通向端木易深深一揖。 …… 支援唐城的事商定下来后,楚王和令尹大人便又一同离去了。 送走了楚国权力巅峰的两人之后,端木易自院门前缓步往里走着。 正走着时,又一个声音在院内响起。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兵发唐城 “项大人?”端木易应声看去,见呼唤自己的人正是项安。 此时,项安正由家奴领着,从正堂一旁的耳房内走出来。 “不知项大人何时到的?”端木易赶忙问道。 项安缓步来到端木易面前,见了礼,才回答道:“我与君上前后脚到的。在院门前看到了君上的车驾,知道他在此处,便先去了耳房候着。” 还了礼,端木易笑道:“难怪,我说门外怎么还有一驾马车。我还道是芈平又来我这里蹭饭了呢……” 谁知声音方落,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先生又说我什么好话呢?” 话说完,芈平才从耳房内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说人坏话被事主撞了个正着,端木易不免有些尴尬。他搔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道:“呃……你……又什么时候来的?” 没等芈平答话,项安却先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忘了告诉先生,平公子是与我一起来的。” 听罢项安迟来的补充说明,端木易苦着一张脸说道:“那个,项大人啊,下次这种话还是先说的好。” 说罢,端木易又看向芈平。 芈平倒也并不生气,反而继续调侃道:“先生倒是惯会在背后编排我。不知道刚才在君上面前,先生可曾‘夸赞’我什么?” 端木易连忙解释道:“公子殿下哪里话。刚才大王来此,乃是为了与我说郑、蔡来犯之事。” 听罢端木易的话,芈平收敛了笑容,说道:“正好,我们来此也是为了此事。不知道先生和君上都说什么了?联军真的会攻楚吗?咱们是不是也该上战场了?” “这件事还要细细说来。两位随我一起到堂内说吧。”说着,端木易引着两人走进了内堂。 三人入堂安坐下来后,项安便急切地问道:“先生,您和君上到底怎么商定的此事?” 端木易倒是颇为镇定,从容地说道:“项大人先不要急。大人可知,郑蔡联军已经在向唐城进发了?” “怎么这么快?”项安惊诧道。 他的消息到底比楚王那里要来得迟些,是以,项安还以为郑、蔡两国的军队才只是刚刚有进攻的意向。 端木易也已料到项安会如此吃惊,继续补充道:“确实这么快。所以,我与大王商量之后,决定立即向边城增援。援军由项大人你带领,我随军一起去。” “那我呢?”芈平在一旁急切地问道。 尽管知道芈平内心应当十分想去,但端木易依旧脸色严肃地回答他道:“公子殿下身份尊贵,此次还是不去的好。” 果然,端木易的话让芈平感到颇为沮丧:“那怎么行?你二人都已决定要去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这时,思虑了半晌的项安也在一旁劝说芈平道:“平公子,征战之事非同小可,危机四伏。公子切莫意气用事。” 单论处事这一方面,项安就要比芈平成熟很多。他虽然年纪小,但表现出的沉稳和谨慎,都让人不得不叹服。这一点,倒是和他的辈分很符合。 面对端木易和项安两人的劝解,芈平心中不免有些愤懑委屈。他不服气地分辩道:“堂叔,怎么连你也如此说我?你知道的,我并不畏死。” 这时,端木易再一次开口道:“此事不在于畏不畏死,而在于合不合适。” 态度严肃,语重心长。 “先生此话怎讲?”芈平见端木易神色凝重,略带怯意地问道。 端木易眉头颦蹙,沉声解释道:“公子殿下身份特殊,若随我等拥兵在外,只怕会让大王疑虑。” 话音落下,芈平不再答话。 沉默了一阵之后,芈平才神色黯淡地说道:“多谢先生提醒,我……我明白了……” 见芈平一下子变得如此惆怅,端木易不禁有些愧疚,忙又劝慰他道:“公子殿下见谅,在下一时说得有些过了。” 芈平摇摇头,面容苦涩地说道:“先生所说,并没有错。即便君上信得过我,也会有小人因此从中挑拨。即便君上不介怀此事,也难免为此事烦闷。我虽然没什么才能帮助别人,却还不想给别人平添烦恼。” 这便是芈平。也许是因为端木易在将他养大的过程中,始终抱着让他远离朝局的想法。所以,芈平虽然不懂什么官场人心、城府心计,但却极会体谅他人。 简单,但是善良。 “公子殿下通透。”端木易称赞芈平道。他希望这样能让芈平心中好受些。 察觉到端木易的用心,芈平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先生,那你和项大人什么时候出发?” “大概便在这两日。你二人回府后,大王的诏命应该便会下来。”端木易答道。 “那,你和堂叔此去一定要万事小心。”芈平面有挂怀之色地嘱咐道。 “放心吧……”端木易点头应道,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 七月十七,少司马项安领着一万兵马,出丹阳,向西奔赴唐城。 当天,郑蔡联军兵临唐城城下,重兵围城。 七月二十,唐城无力支撑,危若累卵之时,援军赶到。 面对楚国的援军,郑蔡联军不出意料地选择了暂避锋芒。 联军撤退,援军顺利入驻唐城。新的对峙正式开始。 当夜,初秋的凉风乍起,端木易于唐城城楼之上,望着数里之外的联军营寨,愁眉紧锁。 夜幕之下,几只寒鸦自远眺的视线中划过,飞向远方,消失在营寨之外。 寒鸦飞过营寨,在营后溪畔的一棵枯树的枝丫上落下。在寂静的夜里,这群嗜血之徒发出几声嘶哑的鸣叫。 枯树之下,另结着一座帷幕。此时,郑军主将公子突正掀起帷幕的帐门,迈步往里走去。 “如先生所料,楚国的援军到了。随行之人确实是端木易。”公子突才放下帐门,便对着帐内的人说道。 闻声,原本正在帐内端详着一柄长剑的无名抬起头来。在帐中灯火的映照下,无名眼中闪烁出光芒。他面有喜色地应道:“端木易果然留在楚国,高渠弥这次居然没有说谎。” 孔门的暗网在各国之间遍布,刺探消息,无孔不入。但却有两个国家行不通。 其一,自然是郑国。郑伯姬寤生的敏锐和果断,将无名安插在郑国的手脚尽数斩断。因此,郑国这里,无名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多获取到一些有用信息。 另一个,便是楚国。这倒不是因为楚王的缘故。而是楚国的官制不同于中原,但凡掌有实权者,除了芈氏一族,便尽是屈、景、昭三家的子弟。三家本就互相防备,因此便很难在其中安插眼线。 但去岁高渠弥回郑之后,带回了端木易适楚的消息。而后,无名便在没有收到过任何有关端木易音信,因此,无名才笃定端木易会在楚国。 这次,郑伯联合蔡侯伐楚,无名本也是强烈反对。但在高渠弥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后,无名忽然变了想法。 这一战虽然没有把握,但他还是要来。 因为他要逼端木易出面,因为有些事情他要和端木易当年确认一下。 因此,当公子突告诉无名端木易随援军到来时,无名才表现得颇为兴奋。 “先生,咱们这次有多大把握能赢?”公子突担忧地问道。 对于无名这种莫名的兴奋,公子突十分不解。明明有端木易在,这场仗会变得更加得不好打,为什么无名反倒更加高兴? 无名看着公子突焦虑的样子,竟笑了出来。 他毫不在意地说道:“这场仗,咱们根本没有赢得可能,又何必问把握?”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不能赢干嘛要打?”公子突更加不解道。 “因为郑伯要打。” “公父?公父主张战,也是盼着能赢。我若此战不胜,岂非又在兄长面前失了一着?”公子突眉头紧锁地问道。 如今郑伯姬寤生已经渐显老态,是以公子突与世子忽之间的较量也变得更加激烈。 只要能在姬寤生驾薨之前,获得世子的位置,公子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郑国的江山了。 因此,他才如此看重这一次大战。 可无名却不以为然。只见他冷笑着说道:“公子殿下不会真的以为郑伯发兵楚境,是为了打压楚国的气焰吧?” “难道不是吗?公父一生文治武功,所追求者,无非就是不世之霸业。难道,公父还有别的想法?”公子突被无名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呵,殿下还是把郑伯想得太过简单了些。”无名道,“不世之霸业固然诱人,但到了郑伯那样的位置,还有着更加吸引他的东西。” “什么?”公子突茫然问道。 无名轻蔑地一笑,并没有回答公子突的问题。而是继续反问道:“我在殿下身边又已经待了一年多。这一年来,殿下觉得郑伯知道我的存在吗?” “这......按照公父的心计,想必早已知晓。”公子突答道。 “不错,殿下猜得对。殿下不是一直不懂我开始反对出兵,后来又赞成了吗?”无名说道,“我现在可以告诉殿下了。因为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一个人找到了我。” “谁?” “高渠弥,高大人。”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卷 烽烟二百城 第二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针锋相对 “高渠弥找到了你?所为何事?”公子突惊讶万分。 无名却十分淡然地说道:“他找我,无非就是告诉我端木易在楚国的事情。只是,他说的一些事情,让我很感兴趣罢了。” “所以,先生就是为了兴趣,才决定领兵来楚国的?”公子突不禁有些恼怒。他 终于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完全被无名利用了。 无名却仍旧是一脸的不在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公子殿下也不必如此生气。还是那句话,郑伯这次出兵,本就没打算获胜而归。唐城的军队,不过是幌子罢了。” “那公父真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公子突说话时,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有些颤抖。 看样子,郑伯的那他当炮灰的计划,以及无名对他的隐瞒,都让这个青年感到极大的侮辱。 看着公子突死得煞白的脸色,无名只是平静地安抚他道:“这件事,殿下还是不要了解的好。时候不早了,我送殿下回去休息吧。” 说着,无名已在前带路,为公子突掀起了帐门。 倍感不悦的公子突愤愤地“哼”了一声后,迈步出帐,大步流星离开了无名的营帐。 枯藤老树,缠绕寂寞。夜枭呼号,嘲讽黑暗。 鸦声与鸮鸣次第在城楼上落下。 凉风缺月里,端木易望着远处的敌人营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不自主地战栗起来。 于一旁陪同的项安察觉端木易状态有异,担心地问道:“端木先生,怎么了?” 端木易将身上的衣服又抓紧了些,摇头道:“啊,没事。起风了,有些冷罢了。” …… 次日白昼,郑蔡联军再次兵临城下。 这一次,有了援军的唐城便不再被动。 援军主将项安领着万数兵马出城应战,列阵在东,西向迎敌。 连续数日围城而战的郑、蔡联军,此时已经无力面对这万数楚军。 才一交锋,联军的阵型便被打乱。溃散的联军将士仓皇败走,落荒而逃。 战事没有那么惨烈,却混乱不堪。 联军主将公子突虽不甘心,却还是下令鸣金收兵。 为了能让惶然无措地联军士兵们不至于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公子突在军阵之后冷静地指挥着队伍撤退。 军旗飘扬,令旗摇动。 联军将士依照指挥,终于顺利地从乱阵中抽身逃脱。 楚军却也并不恋战,见到联军撤退后,便没再穷追猛打。 这一战,联军损失惨重,近三分之一的兵马丧身沙场。 回营之后,公子突下令全军休整,自己则匆匆往营后的无名帷帐走去。 尽管已经知道战败是必然,但公子突还是希望有转圜的可能。 出乎意料的是,公子突扑了空。无名的帐子犹在,但帐内却空无一人。 吃了败仗,本就心中愤懑的公子突,此刻又遭冷遇,不由得恼羞成怒。他抽出腰间长剑,狠狠地劈在帐中的案几之上。 剑锋所至,案几断裂成两半。 …… 唐城南郊的一片杏子林,一棵碗口粗细的杏子树忽然从中间断成两半。 挂在枝丫上尤未被采摘的杏子早已熟透,此时便随着枝折蔓落,滚散了一地。 杏子树倒下,后面显露出无名的身形来。 他手里握着一截剑柄,剑柄之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光影流动。 “今日午时,南郊杏子林相见” 这是无名派自己的门徒传递给端木易的消息。 此时已近午时,端木易尚未到来。 百无聊赖的无名,就在杏子林里试剑。 白日中天,午时正。 林子里终于又传来了脚步声。 “你来了?” “我来了。” “你终于来了。”无名将承影剑收入鞘中,转过身来,看着只身走入杏子林的端木易。 端木易神色冷峻,回应道:“你约我到此地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以及炫耀那柄承影剑吧。” “呵呵,自然不是。”无名冷笑了两声,说道,“我来,只是想找你确认几件事情。” “既然你能随郑军来此,想必是已经和郑伯达成了某种默契。那么你也应该知道,郑伯现在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你难道就不怕有一天,他也会对你下手?”端木易对于无名这种为虎作伥的行为感到不耻,厉声质问他道。 无名不以为意,说道:“姬寤生的心计确实厉害。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轻易对我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孔门的势力遍布诸国。他的郑国即便再强大,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能否承受得住孔门的报复。” “所以,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理由?”端木易鄙夷地看着无名。如今的无名,已经深陷在阴谋与权力的漩涡中。无论怎么看,他都完全是一副阴谋家和野心家的嘴脸。 “你最好不要以一副高尚者的姿态站在我面前,我说过,我尤其讨厌你这副模样。而且,这样的乱世,像你那般站在岸上观船翻,才是真正的以博直名,大仁似伪。”无名根本就不把端木易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如此讥讽他道。 两人再次因为观点的不同站在了对立面上,谁也不愿退让,各自沉默着。 片刻,无名却开了口:“你赞同我也好,不赞同我也好。我都有句话要问你。” “也罢,虽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既然你特意邀我前来,想必此事非同小可。你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答。”端木易虽然不喜无名现在的诸多做法,但并排斥为他解惑。 见端木易爽快地应了,无名收敛目光,凝视着端木易,问道:“在荆山之上,你问伯阳父关于长生劫差了些什么的时候,他怎么回答得你?” “你怎么知道我问了这个问题?”端木易闻言一惊,随即又豁然道,“是高渠弥,你见过高渠弥!” “我想知道,伯阳怎么回答的你?”无名不置可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端木易见无名神情严肃,看来确实极为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便即答道:“伯阳父并没有回答我什么,只是看着,让我自己去悟。” “嗯,果然如此......”无名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答道。 “你明白他的意思?”端木易连忙问道。 无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仿佛已经领悟到了伯阳父的深意。而端木易内心也清楚,无名虽然和自己同根而生,但在许多事情上,确实比自己悟性更高。 但无名并没有正面回答端木易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高渠弥跟踪你到楚国去,据说本来带回了那个叫徐福的青年。可半路上,徐福却叫人给劫了。姬寤生知道你在楚国,也清楚这次郑国出兵攻楚,是必败之局。所以,有些事情,你应该明白了吧?” 闻言,端木易沉吟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郑伯是刻意把我引到这儿来的?那他的真正目的是......” “荆山?!”端木易立刻醒悟到。 若徐福成功走脱,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荆山。况且炼制长生药的玉石也是自荆山而出。若郑伯的真正目的还是求取长生之术,那么荆山便是他的目标。 可是荆山毕竟在楚境,若是有来历不明的势力在附近出现,不可能不引起楚王的注意。 而端木易作为楚王实际上的幕僚,自然也会知晓此事。 以端木易的敏锐,这件事也定会让他联想到山上的伯阳父,随之推测出来人的意图。 因此,高渠弥找到无名,向他透漏了端木易在荆山的遭遇,本来就是在吸引无名替他领兵犯楚。 只要无名随郑军伐楚,就一定能把端木易引诱到这里。而那时,楚王、端木易的精力都集中在边境唐城。 介时,荆山的事情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手去做了。 这样子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虽然布局极为复杂,却也实实在在的有用。 如今,一切都如郑伯所料的一样。 把一切想明白之后,端木易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和悔恨。 但如今这个局面,却也不可避免。因为若是他不到唐城来,那么靠着无名的手段,唐城也许真的可能被郑蔡联军攻破。 本来就是两者保其一的选择,端木易有所选择,却有无可选择。 见端木易脸上的神色,由惊讶变得恍然,又由恍然变得懊悔,最后又变得无奈,无名却始终波澜不惊。 终于,端木易收摄住心神,伸手拭去了额前的汗珠,对无名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的提醒。” “无妨,有来有往。你解了我的惑,我自然也会还你一些东西。”无名平淡地说道。 接着他把手中的承影剑带鞘插入了泥土地里,继而,便头也不回地朝林外走去。 “那把剑送你了。省得以后争斗起来让人觉得无趣。”无名边走边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争斗?还有伯阳父的话你真的懂了吗?”端木易满头雾水,不解其意。 无名却仍是朝前走着,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奚落:“伯阳父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真是的,明明是同源而出,怎么你就不能再聪明点?唉……真让我感到丢人……” 。手机版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