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邪神计划书》 渡鸦之影 第1章 身份成谜 文品隐隐约约听到客厅有电话的声音传来。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到一只猩红的眼睛在窥探。 紧接着,他感觉有人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用力把他的被子掀开。 “起床啦!爸爸,有人找你!听到没有!” 文品好不容易才睁开了城门般沉重的眼皮。 “这大早上的……打电话吵人睡觉缺不缺德?” 身前正站着一位年幼的少女,她的身材娇小玲珑,清澈的双瞳里隐隐透出孩童的狡黠。 “可现在都快到晚上了。” 文品看看床头的老式落地钟,指针快指向了傍晚六点的方向。 想起来,自己魂穿到这个世界也只有几天而已,但上辈子作为大学宿舍里码字的扑街网文作者,适应起异世界来并不算太难。 文品起床接过办公桌上那柄黄铜色的电话手柄。 “您好,请问您是?” “你是家住海门区华阳街09号的住户吗?” “怎么?” “我是沪津市太平区警署的方锦臣警官,来找你了解一些事情。” 听到“警署”这两个字,文品立刻蹙起了眉毛。 他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虽然他能够回忆起原主身边的某些人和事情,但关于原主身份这样关键的信息却宛如失忆了一般,某些关键的记忆截点如同被人生生斩去。 甚至,他连原主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没问题。”他强装镇定地回答说,“您问吧,警官。” “前天白天,你在太平区地铁站,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这个地名,文品又是如同触电了一般,身体打颤。 因为,当初魂穿的时候,他就是在太平区地铁站附近的巷子里醒来的。 那个时候,他身上穿着一件带血的马甲,就宛如杀人凶手一般。 也不知道穿越前,原主到底干了什么。 后来他担心引起麻烦,便将衣服扔到了巷子的某个垃圾箱里。 文品思来想去,也许,这个方警官能够透露出些许关于原主身份的线索来。 于是,他编了个合理的理由:“我去车站应聘工作,但可惜,老板并没有收留我。” 方锦臣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哦,是嘛?” “怎么,是发生啥了吗?”文品紧接着问道,“难道我昨天落了什么东西?” “先生,搞清楚,是我在问你话。” 听着方警官严肃的声音,文品愈发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警官又问道:“那天有人看到,你一身都是血迹地出现在地铁站附近,有这回事吗?” 文品如同被人戳中了要害,心里当即“咯噔”了一声。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是个油漆工,在去应聘之前,我还在给人打临时工呢。” “是嘛?”方警官的语气充满了怀疑,“你的雇主是谁?” “给钱办事,我一个刷油漆的怎么知道他是哪位……” “这样,我帮你回忆一下。”警官加重了语气,“你昨天是为一群铁林来的萨满天师工作,对吗?” 萨满?文品不禁蹙了蹙眉,这些不应该是些跳大神的人吗,怎么会出现在大城市里? 文品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 “抱歉,别人干什么的,我也懒得过问,我就一刷油漆的。”文品决定继续否认,“我……”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电话那一头传来一声冷笑,“今天就问到这里。” 就这样结束了?这么简单? 文品还感到有些可惜,要是能知道穿越当天,原主接触过什么人就好了。 “不过——”方锦臣话锋一转,忽然又道,“下次,我会亲自登门拜访,希望你这几天能好好配合。” “这,警官,我恐怕还要养家糊口。” 方警官没有多说,只是冷冷抛下一句话:“为了你自己着想,你最好老老实实在家,否则,我只好亲自带人来找你了。” 文品心中顿时一凛。 警官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久久无法将话筒放下。 看着电话机旁边,一份压在花瓶下的《明日邮报》。 上面写着一行醒目的黑色标题: “太平区亡灵持续作案!又有一人惨遭杀害!” 文品只觉得自己的后颈格外冰冷。 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奇怪。 “爸爸,警官先生到底找你有什么事啊?” 文品没有回答小靖的话,而是严肃地反问了一句:“我前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女孩顿时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你那天不是问韦家兄弟借了一套旧的马甲外套,然后说要去太平区执行什么任务吗?” 执行任务? 文品的指尖顿时紧紧按住了桌上的报纸。 这未免太巧了吧…… 前天太平区地铁站发生了杀人案件,然而原主也正好是在那一天出现在地铁站,先是和奇怪的人交谈,被警署盯上,然后弄得一身血迹。 都说“既来之,便安之”,而现在……一切似乎都在将他推向一个不利的局面: 原主难道是个杀人犯? 不可能,这不可能。 文品拼命摇头。 可是,原主家阁楼上暗藏的武器又是怎么回事? 文品开始担心,到时候警官来了,百口莫辩,于是出于谨慎,他立刻上了阁楼,开始“销毁证据”。 他拿出一把布满锯齿的短刃藏进旧钢琴的琴壳里,又把消音器和手枪藏进撬开的木地板里。 “喂,爸爸,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啧,做贼心虚。”女孩故意坐在钢琴上,像看小丑一样,以嘲讽的目光看着文品。 文品疲倦地靠在杂物堆角落。 但与此同时,他更加怀疑,原主极有可能从事一些见不得光的隐秘工作。 “我累了,小靖,让我任性一会儿,好吗?” “拜托,你可是大人。” 文品打开了阁楼的天窗,“就陪我一下,行吗?” “啊,真拿你没办法,从前天开始,你就有些,怪怪的……” 文品带着女孩坐在老公寓的楼着: “我让你们杀一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章 猩红议会 无数尖锐的低语涌入大脑,仿佛蠕动的爬虫轻微而缓慢地触动头皮。 “我让你们杀一个人,那个人是个疯子,也是个杀人犯,就像我们之前抹杀掉的其他人一样。” 文品睁开双眼,猛然发觉,自己竟游荡在荒凉的废墟里,四处都是被藤蔓纠缠的废弃房屋。 地上插着一杆黑羊头骨的旌旗,微风吹拂,绯红中,风铃吟诵着诡异的歌。 “只是……这个人非常棘手,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只知道,他被夏国人称为‘太平区的亡灵’。他拿走了不该拿走的东西,已经对议会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所以——必须铲除。” 随着沙哑的声音淡去,迷雾豁然消散,他看到猩红的月光下,矗立着几个模糊的人影,他们周身包裹在肮脏的斗篷中,无法看清面容。 文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注意到了“太平区的亡灵”这几个字。 废墟里传来一个深沉的男声:“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那么现在,像每次散会一样,统计一下我们的成员。” 紧接着,文品看到那些黑影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报上各自的姓名。 …… “去掉那可耻的叛徒,还剩下九个,到齐了。” 迷迷糊糊地,明明没有人在说话,这些声音仿佛某种意识,从黑暗深处传入了文品的脑海。 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着神秘的力量。 文品感到有些不太对劲,那些人,这些场景……他逐渐开始慌乱。 “不,还有一个人。”议会的主人突然加大音量。 就在文品分神的一瞬,他忽然发现那九道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几乎一同看向了文品躲藏的方向。 完了,被发现了! “看来是填补空席的新人。”无面男人冷笑道。 “新人?男的女的?” “我猜是个可爱的妹子。” 文品有些不知所措。 但随后,他意识到:这些人同样无法看清我的容貌。 文品本能地感觉,这些人一直在讨论着杀人的事情,绝非善类。 如果他们识破了自己是个混入其中的冒牌货,那么就会陷入巨大的危险。 于是,文品故意扯着嗓子,高声回答道:“没错,我是新来的。” “名字?” 文品手心流出了冷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我……” 后脊在发凉。 那看不见面容的灰影之后,隐藏着一双狰狞而诡异的眼睛。 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回答道:“文品。” “听起来像个夏国人。”几个黑影在窃窃私语。 “又是一个夏人……有意思,上一个被抹杀的狂猎,也是夏人。” 文品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竭力保持着冷静,不能给他们看出自己的破绽。 就在文品思考的片刻,议会的主座忽然炸裂为黑雾,顷刻间逼近了他的眼前! 只听他在文品的耳畔低语道: “看来,无像的神明选中了你。从今往后,你将与议会血脉相生。” 文品没有答话。 “但是,你若背叛,你的下场,就会像你的前辈一样,连生前的意识也将被粉碎。” 文品忽然打了个冷颤。 议会的主人发出一声浅笑,但语气随后又变得和蔼了起来。 “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也有着共同的目标,不是吗?” “没错。”文品艰难地点点头。 “我单独交给你一个任务。”议会的主人交叉起双手,“当然,我会给予你一定的报酬。” 文品不敢反驳这个神秘主人的话,只能保持沉默。 “我让你,明天到太平区地铁站,去寻找一具尸体,他应该就被人藏在地下轨道的某个地方。” 太平区……地铁站?这不是我苏醒过来的地方吗? 听着神秘人的话,文品有些毛骨悚然,他竟然要求自己去寻找一具尸体,这简直疯了…… 但他也只能勉强回答一句:“好。” “那么,作为见面礼,我将把你前辈留下的东西交予你。” 文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感觉胸前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他要将自己的心脏给生生挖出来! 他大骇之余赶紧后退,可念头刚动,议会的主人松开了手。 剧痛感消失了。 文品慢慢将目光移向自己的胸前,他震惊地发现,那里多出了一颗怪异的心脏。 它是裸露在皮肤之上的,一部分是猩红的肉体,一部分是机械零件。 就仿佛是他曾经玩过的,某个暗杀类游戏里出现过的机械心脏。 心脏中间有几个齿轮正在缓缓旋转,许多条微微隆起的紫色管道附着在皮肤下,成为他身体器官的一部分。 这……开什么玩笑。 文品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神秘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那颗机械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蕴藏着无限的能量。 “从今以后,你将不知疲倦,成为我们新的狂猎。” 文品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那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四面回响起苍凉诡异的呼麦,就像是成千上万的铁骑在血色中狂奔。 “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希望下次见面,我能看到你完美完成任务。” 说完,红光破碎,眼前的景象陷入黑暗,耳畔的低语也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汽车的喇叭声,驮马的响鼻声,火车发动的悲鸣声,报童的叫卖声,还有像是广播宣传的声音…… # “喂……爸爸?你怎么了?” 文品如梦初醒般猛地睁开双眼,看着远方繁华的沪津城,后背早已浸湿了冷汗。 “我刚刚看到你一个劲地打瞌睡。”廖小靖埋怨地说,“就差一点点,你就要从楼顶摔下去了。” 文品茫然地注视着此刻的夜空。 他的脑海里却依然是刚才看到的诡异情景。 果然是噩梦吗?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租界的霓虹灯早已铺满整个沪津的海岸线,勾勒出一道耀眼的光弧。 除了那颗天空中巨大的红月,依旧给他一种不安的感觉。 可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它就像地球上看到的普通月亮一样,再平常不过。 看着身旁困惑的小靖,之前的紧张感似乎消失了不少。 也许是多虑了。 “我说,你不是才睡了一整天吗,怎么刚睡醒就又跟死猪一样了?”廖小靖没大没小地吐槽着,“真的,我建议爸爸晚上少看一些奇怪封面的杂志。” 文品眉头一皱,当即用力挠了挠小靖的头发,严厉质问道:“你这小鬼是不是偷看了?” “我只是好奇嘛……反正,我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文品几乎涨红了脸。 明明只是随便从门口书商那里买来的。 他原本打算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谁晓得就买成了某些不健康的玩意…… “算了,不跟你计较,反正你不许看哈。” 文品松开手,慵懒地躺在了屋顶上。 可是话说来,刚刚的幻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仰望着头顶的红月。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那颗月亮就像是夜空中睁开的眼睛。 “眼睛……” 忽然间,文品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他立刻将手伸进了衣领,想要掏出之前那串奇怪的黑色吊坠。 可这个时候,文品的手却突然间僵住了。 因为,除了那枚吊坠,他还碰到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某种坚硬的金属,他还能感觉到像是齿轮的物体在胸前转动。 该死…… 那好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章 繁荣而破败 十人议会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梦境。 文品几乎彻夜未眠,按照他个人“遇事不决投骰子”的习惯,他在家里来回投了好几次骰子,来决定自己是否要去做那十人议会安排的任务。 可是每一次,骰子都给出了不详的结果。 如果去了,结果是“大失败”。 如果不去,同样也是“大失败”。 他其实有些害怕,自己如果没有完成那恐怖议会主人的任务,便会遭遇到某种不测。 思来想去,文品还是决定要冒一次险。 这个地铁站是他当初魂穿时醒来的地方,也许隐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横竖都是不好的结果,那还不如贯彻一下跑团游戏里“勇士出征”的精神,说不定能打开一条新的思路。 到了第二天,文品一大早就醒了。 他仔细回忆着议会主人的任务: 太平区,地铁站,某条轨道,寻找一具尸体。 那个神秘人也没说清楚,到底找的是个什么样的尸体,找到以后怎么办?直接运回家? 可是文品也没法多想,因为那个神秘主人的口吻完全就像是——你不照办,我便将你从中抹杀——的威胁态度。 他带上了一盏煤油灯,好方便照明幽暗的轨道。 小靖难得看到爸爸早起,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使劲揉了揉双眼。 “看来,梦游症有点严重,还是别吵醒爸爸吧……” 说完,文品推开了家门。 # 海门区华阳街是沪津比较冷清的地方。 原主家就在一间颇为老旧的联排公寓里。 爬山虎的藤蔓从墙角爬上窗沿,深色的大片水渍残留在灰色的墙体上,就像几十年前闹鬼的邪恶老房子一样。 屋门正对街道,门口只摆放了一个公用垃圾桶,不远处还有座红色电话亭。 像是独立庭院之类的玩意,在这地方根本想都别想。 不过,联排公寓意味着房子会挺大,邻居会有不少,不过乱七八糟的人也会更多。 在叫车夫之前,文品无奈地撕下贴在自己家门前的海报。 这才过了一天,又有人在门口张贴小广告了。 文品还特意瞅了瞅,上面画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在抽女士香烟,然后旁边还写着一行他过去见所未见的象形文字: 味道好,价钱巧,沪津香烟老字号,始建于新历三一七年,式样玲珑雅俗共赏,香味和醇浓淡相宜。 拜托!贴广告的不知道这房子里住的是个不抽烟的大老爷们吗?怎么还来推销女士香烟? 文品恼火地把广告扔进了垃圾桶。 “喂,小爷,要坐车吗?” 公寓门口碰巧停着一辆西洋马车,聪明的车夫从不会错失揽客的机会。 “去太平区地铁站。” 这时,文品看到车里还有一个身着长衫,外套黑马褂的老先生,他戴着圆眼镜和礼帽,留着八字胡,看起来颇有一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感觉。 “你不介意有客人同坐吧?”车夫见状连忙说道,“我可以少收你4个铜子儿,你给我12铜元就差不多了。” “问题不大。” “好嘞,那咱们出发!”车夫立刻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车轮缓缓开动,出了冷清的华阳街,沪津真正繁华的景象才终于展现在文品的面前。 大马路上,马车、黄包车来来往往,其中也夹杂着黑色的老爷车和穿行轨道的电车。 远远地,文品听到了一阵如同风暴般声嘶力竭的呼喊: “我泱泱大夏将在护国公的带领下,恢复东方第一强国之荣光!彻底粉碎君主与铁林之双重荼毒!” 那是一个马队,在汽车之间,有一个骑着高头战马的传令官,在端着刺刀的步兵护送下,一路喊着口号。 “唉,最近国安军的人每天都在喊,说要彻底粉碎铁林的军阀。估计啊,天下又要不太平喽。” 车夫是个健谈的人,最喜欢与客人们唠嗑。 “这不是很好嘛?”文品身旁的老先生忽然开口道。 “啊,老爷,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知道那些铁林蛮子烧杀抢掠,活该只能呆在废墟流浪……但,他们与沪津有什么关系呢?” 车夫用力挥了挥鞭子,又道: “沪津是天底下头等安全的地方,铁林人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害,要是他娘的打起来了,国安军又要征兵,又要加收战争税,又要灯火管制,受苦的还不是咱沪津老百姓?” 老先生冷冷一笑,“话是如此……可这天底下头等安全的城市,十几年前不也是被铁林蛮子洗劫过?” 车夫还是忍不住辩驳:“那是因为洋人的入侵,操,如果不是当时前朝和弗拉维亚人干仗,那帮蛮子估计连沪津的灯火都看不清!” 看得出来,车夫对自己生活的城市很是自豪。 文品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倾听着,在这个大夏国,那些居住在文明社会的百姓,和游牧于废土的铁林部落,似乎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着想着,文品忽然注意到,身旁的老先生此刻正斜眼盯着他看。 他立刻警惕了起来。 似乎是老先生已经发觉文品注意到了他,便开口问道:“喂,我说,你要去太平区,对吗?” “没错。” 老先生撑开折扇,说道:“说起来……这太平区可不太平。” “哦?因为那些血案吗?” 这个时候,车夫也插了句话进来:“啧啧,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死在太平区钟楼上的古董店老板……脸都给人活活咬没了,可真是惨哪。” 老先生微微一笑,“可不只是血案。我在沪津呆的时间长,也不知道为啥,太平区总是会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 “说来听听。” 文品来了兴趣。说不定,能够从这老先生嘴巴里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来。 “这里的人迷信鬼神,尤其是永宁街的,无论风俗还是习惯,都有些邪门……”老先生说,“以前,我半夜路过那儿,就看到过一具燃烧的纸人,在街上飘啊飘,像自己动起来一样,周围什么人也没有。” “纸……人?” 文品不禁打了个冷颤。 “怎么,你害怕了?”老先生拍了拍文品的肩膀,“别担心,吓唬你的。” “不,只是有些好奇。” 老先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好奇的样子有些‘可爱’。” 文品眉头一蹙,这老先生怎么还跟年轻人一样,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喂,小哥,地铁站快到了。”车夫此时提醒道。 文品稍微平复下内心的波澜,望了望窗外。 血色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坑里一大摊铁锈般的废水,倒映着绯色天空。 空气里,尘埃如同精灵舞蹈,飞舞过藤蔓缠绕的破旧排屋。 还有的高楼明显只剩下了空壳,爬满青苔的钢筋仿佛巨人的骨架裸露在外。 一棵堪比摩天大楼的参天巨树从中间升起,树冠的阴影遮挡住了方圆几十亩的路面。 此前没有好好地在这座城市里走走,现在,文品才发觉到,这个国度既繁荣又破败。 这里就像是一座遭到废弃,而后经历了数百年野蛮生长的都市丛林。 而另外一边,到处都是眼花缭乱的广告牌,有歌舞厅,有赌场和茶馆。 不过,这样的废土风光竟有一种别样的末日美感。 “祝你一路顺风。” 下车之前,老先生微笑着向他挥手道了个别。 文品付清了车费,深吸一口气,走下马车。 现在,终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苏醒过来的地方。 街道对面是一个巨大的客运站,站口完全敞开,能够看见方块形状的四面机械钟,悬挂在玻璃天顶的正中央。 那玻璃建筑上方写着“太平区地铁总站”七个霓虹大字。 好了,兴许,这是弄清自己穿越之谜唯一的线索了。文品心中想着。 他攥紧拳头,默念了一句“勇士出征,当无惧于天下”,便硬着头皮朝着那人来人往的地铁总站走去。 当文品走远的时候,车夫才对着身后的老先生说道:“不好意思哈,老爷,耽搁了点时间,这就送您老到城门口。” 可谁知,老先生却点燃一支香烟,默默说道:“算了。” “啊?” 他丢下几枚铜元,走下马车。 “我已到站,十分感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章 地铁站 地铁站前,林立的售票室构成了迷宫,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机械冒出幽灵般白色的蒸汽。 他看到了许多穿着马褂、旗袍和西服的人,由于这里是靠近租界的总站,这其中不乏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但令文品心生警惕的是,除了平民外,这里还有不少戴着漆黑斗笠的人在客运站里外进行排查。 他谨慎地躲藏在一扇工作间的门后偷窥。 原来,他听隔壁包租婆说起过,他们是国安新军旗下的黑衣宪兵团,俗称“黑衣卫”,他们都是一些堪比锦衣卫般百里挑一的高手。 他们比一般的治安巡警更加精锐,是拥有配枪资格的特殊部队,除了有时候充当士兵外,还负责“地位之二”以上的重大案件。 通常,大夏国将案件分为三大位阶:超自然案件的“天位”,危害国土的“地位”,以及涉及人事的“人位”。 那些地位三之下和人位之间的案件,只需要出动治安巡警或者几名黑衣卫就能解决。 而文品之所以感到警惕,是因为他很清楚:只有地位二以上的重大案件才会动用一整支黑衣卫来围捕。 至于那些天位三以上的超自然案件,沪津人更是一辈子都没见到过了。 因此在实际情况里,出动黑衣卫,就意味着,太平区地铁站发生了什么极具威胁性的重大案件。 文品不禁开始担心,这种局势下,去寻找一具尸体,岂不是故意要往邪恶黑衣卫的枪口上撞? 根本是找死啊。 文品不由得开始心生退意。 但念头一出,他忽然感觉头痛欲裂,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脑海。 他不禁痛苦地扶住一旁的路灯。 “该死……这是要……” 一些奇怪的图像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那似乎是一份太平区地铁站的平面结构图——他莫名开始感觉自己对整个地铁站的情况了如指掌。 这是害怕我完不成任务,还给了我些提示? “这议会可真贴心。”文品自言自语吐槽道。 谁知道这时候,他的身后突然间传来一声呵斥——“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文品一个激灵转过身去。 一个披饕餮纹样的墨色斗篷,头戴乌黑斗笠的警卫正向他迎面走来。 “我在找售票的。”他尴尬地微笑着,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在工作间找售票的?”黑衣警卫斗笠前的乌纱微微扬起,露出其冷峻的面容,“你不是本地人吧?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什么身份?”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印有黑白照片的通缉令,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文品。 他的问题刚好掐中了文品的死脉,要不是自己昨天被那什么方警官给盯上,嫌疑重大,否则也不至于这么窘迫。 “喂!问你话,你不会是铁林偷渡来的吧?!” 文品立刻胡编了一个信息:“抱歉,我叫弗拉基米尔·潘,是刚从弗拉维亚归国的侨民,还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 “护照呢,有没有?” 黑衣卫拿出了笔记本,准备记录。 “当然有。”文品将手伸进了敞开的脏外套里。 可就在文品将手掏出来的一刹那,他突然一拳砸向黑衣卫的面门! “你……” 话音未落,黑衣卫也不是省油的灯,迅猛接下了文品的攻击。 “好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黑衣卫立刻拔出了枪。 糟了! 文品心中一凛,然胸前却突生一股炙热之气,机械心脏高速运转,他猛地反扣住黑衣卫的手臂,竟借力凌空跃起。 伴随着凌厉的风啸,黑衣卫腕骨崩裂,文品旋身一腿踢飞左轮枪,几乎不留喘息,右腿紧随而至,砸向黑衣卫的太阳穴,将他整个身体都瞬间轰飞向一旁的集装箱。 动作一气呵成! 黑衣卫几乎完全傻了眼,他挣扎道:“太平区的……亡灵!” 文品也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的,愣在原地许久。 黑衣卫忽然间掏出警哨。 文品这时才回过神来:糟了,他会叫来更多的人! 他想要阻止黑衣卫,但是来不及了,黑衣卫已经将口哨放到了嘴边。 文品脑海中飞快划过一个念头,一脚踢向身旁的左轮,手枪宛如暗器般撞向黑衣卫的面门,鼻梁骨被生生砸断,口哨也脱手而出。 黑衣卫顿时不省人事。 文品从来也没有学习过格斗技巧,然而这些危险动作他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机械心脏的运转恢复了平稳的状态。 他意识到,似乎是这颗机械心脏给予了他强大的动力,让他能够如同机械一般突破寻常人类的身体极限。 文品简单搜索了一下黑衣卫身上的物件,将手枪和警用甩棍带上,然后换上了黑衣卫的制服。 当然,还得拉下斗笠上的乌纱,将面容隐藏起来。 利用黑衣卫的身份,应该能够比较容易地潜入轨道口。 文品将扒的精光的黑衣卫抬到了楼梯下的阴暗角落藏好。 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地铁站的结构图。 在蒸汽锅炉室有一个通风管道,能够通往轨道内的发电机房,那里应该能够避开绝大部分的黑衣卫。 他保持着黑衣卫那种冷酷无言的姿态,穿行过嘈杂的人群,那些平民非常畏惧堪称“国安之刃”的黑衣卫,见到文品的时候,都下意识敬而远之。 这样才对。 文品狐假虎威了一番。 见到“黑衣卫”,锅炉房的煤炭工都不敢多说什么,甚至不需要文品亮出搜查证,主动就让他进去了。 “警官,您看,托您的福……那太平区的亡灵都不曾光顾此地。” 文品装出一副高冷的态度,说道:“是啊,但再过不久,那个凶手就要现身了。” “啊?”一听到这句话,煤炭工们都紧张地看了看门外,发现人来人往,也没见疏散和拉警戒线。 “呵。”文品冷笑一声,“我们需要你们配合,这个行动需要绝对保密,不能引起凶手的怀疑,所以并未事先通知市民。” 他们立刻点了点头,“我们知道,可是……” “听我说。” 文品打断工人们的话,“我们计划将那个凶手引进锅炉房里,将他困住,所以,为了你们的安全,没有我的命令,你们绝不可以进来,而这个行动也绝不能外传,明白吗?” 文品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些煤炭工顿时汗流满面,一听到说凶手会现身,哪还敢在此久留,全都一溜烟跑出去了。 关上锅炉房的大门。 文品抹了把汗。蒸汽锅炉的火焰还在燃烧,炙热异常。 他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卸下通风管道口。 通道如同一个通往黑暗世界的裂缝,深不见底。 文品凝视着眼前的入口。 他明白自己在做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但为了寻找这个世界隐藏的秘密,也为了回家,他有必要这么做。 “好,无论如何,豁出去了。” 文品深吸一口气,像过去玩跑团前那样,低声道了句“出征”,钻进了漆黑的通风管道。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大门却悄然间开启。 在那缝隙之后,有人在暗自感叹: “不愧是你,总是如此大胆,又那么出人意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章 晦暗深渊之路 按照浮现在大脑中的地图信息,十人议会要寻找的尸体就在一处废弃的隧道里。 文品从通风口出来,重见光明的时候险些睁不开眼。 发电机房空无一人,但是留下了些许杂乱的足迹,想必是黑衣卫的人也来调查过此处。 这些发电机是为黑暗的隧道提供照明的。 在行动之前,文品曾经也了解过这个地铁站的历史。 最初,地铁站是朝廷统治大夏的时候建立的。 当时时任吴州郡总督的王汉金大人,为了解决沪津高速工业化带来的拥挤问题,他力排压力,与大西联合王国的制造公司合作,修建了这条“地下铁路”。 它的诞生来之不易,为了修建地铁,王总督顶着压力,迁走了沿线所有的百姓,修造过程中也一直遭到百姓们的攻击。 人们认为总督大人会挖断大夏国的龙脉,而且那些被迫搬离的百姓也是对他恨之入骨,他们不是想方设法破坏施工,不然就是在报纸上大肆攻击。 这也是一条不详的地铁轨道,为了修建它,不知道有多少工人死于坍塌事故。 而最后,连王汉金大人也在一场暗杀中丧命。 有传言说,他的确挖断了龙脉。 因此地铁落成不久,沪津便遭到了弗拉维亚海军的入侵,铁林军阀也乘虚而入,朝廷在内外交困下,终于被曾经隶属于帝王家的新军给推翻了。 时代变革……总要付出些许牺牲。 文品感叹着,扭开煤油灯的开关,走进地铁轨道。 也许,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正是埋葬着过去历史的坟墓。 昏黄的灯光照亮四面石砖,一条条鸢尾花纹在拱顶交错连结,竞相勾勒成华美的艺术图案。 可能是因为大西国承包的缘故,整个隧道都呈现出西式的审美风格。 但这样的环境让人不禁联想到幽寂的深山修道院,华丽庄严,却丝毫没有人气。 文品捏了把汗。 空荡的隧道里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他仿佛步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阴暗、冰冷、空无一人…… 尸体在一条废弃的轨道里,文品一进入那条隧道,一股浑浊的腐烂气味便立刻扑鼻而来。 枕木下、角落里……堆放着一摊又一摊黑色的物体。 他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就觉得,这仿佛是一块块蠕动的烂肉黏在地上。 明明那只是一些奇怪的黑影,但就是令人莫名联想到人类残缺的肢体。 文品忍不住干呕,感到胸前如同被人堵上了,一阵窒息。 地上、墙上、铁轨上,长满了一些不知名的藤蔓,他们仿佛蜈蚣的身体一般,缠绕住隧道里废弃的列车车厢。 这也太恶心了。 文品愈发反胃,巨大的压迫感从黑暗深处扑面而来。 不能害怕……不能害怕。 他后背几乎湿透了,天知道再往下走会看到什么样的东西。 紧接着,灯光所及之处呈现出了好几柱香烛。 他猛地停下脚步。 他发现,整个轨道周围全都插满了这些怪异的香烛,它们立足于这些藤蔓之间,在灯光的映照下,将无数直立的黑影洒在墙上。 文品咽了咽口水。 这看起来像是某种怪异的仪式现场。 煤油灯光洒在地上一道像是鲜血绘成的几何图案中间。 它犹如一圈盛开的玫瑰,香烛便是其点缀,无数的血手印在地上绘制成抽象的眼珠,或者……类似甲骨文中太阳和月亮的图案? 文品立刻想起了原主的那枚吊坠,这个图案……不正是一模一样的? 心中的疑惑与恐惧更甚了。 幸运的是,这些香烛已经熄灭了很久,那些留下法阵的人应该早已经离去。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文品顺着轨道一路往前走,越来越近了,那具尸体的位置应该就在前方。 可突然间,他发现了光亮! 文品赶忙熄灭煤油灯,隐藏在废弃的车厢后。 有人在黑暗中交谈着,回音远远传了过来。 “被害人的装扮看起来有些奇怪。” “不会是铁林的蛮子吧?” “不像,我见过认识几个来城里打工的铁林人,他们穿得更像是那些草原的游牧民。” “说实话,这衣服挺摩登的,估计是个侨民。” 他们的领头咳嗽了一声,“废话少说,先把尸体带回警署再吹牛逼,行不?” 文品认出了黑衣卫的装扮,没想到这些家伙先他一步找到了尸体。 这实在有些难办。 十人议会也没有说找到尸体以后该怎么处理。 总之,得想办法把这些黑衣卫给支开。 就在他们准备去抬尸的时候,文品将左轮枪里的一颗子弹退了出来,用力丢向了黑衣卫身后的某个地方。 ——当啷! 金属砸在了铁轨上,在这异常寂静的环境下,发出了极为清晰的声响。 “谁!” 黑衣卫们立刻转身。 他们先是用探照灯探了探子弹落地的方向,但是亮度有限。 “不会是老鼠或者流浪汉吧?” “奶奶的,你能不能谨慎一些,这可是发生过凶案的地方,快过去看看!” 三个黑衣卫拔出了手枪,借着微弱的灯光,朝着黑暗的地方走去。 只有领头的队长还留在尸体旁边。 那具尸体被一层白布给蒙着,只能隐约看到隆起的人形。 好机会。 文品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队长的身后,挥出甩棍,对着黑衣卫的后颈到脑袋之间柔软的部位用力砸了一下。 队长手中的探照灯“噼啪”一声摔碎,整个人应声倒地。 黑衣卫们也听到了响动,立时回头,可是文品已经于此时遁入了黑暗。 他以最快的速度扛起尸体,也顾不上观察尸体的模样,赶紧朝着来时的方向奔跑。 “追!”黑衣卫们大声喊道。 文品几乎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只觉得鞋子踩到了地上的荆棘,磕磕绊绊。 他开始有些害怕了,心脏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机械齿轮高速运转,即便扛着一具尸体,速度也丝毫不减。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莫名感觉脖子有些发凉。 奇怪。就像有一阵风在他的后颈吹过。 起初,文品并没有在意。 身后的黑衣卫干脆直接拔枪朝着前方射击。 子弹擦肩而过。 那种怪异的寒意又出现了。 那不是子弹的气流。 可这密封的隧道里根本不可能有风存在。 这种感觉明明像是有人在你的脖子后面吹气,一阵一阵,富有节律。 他忍不住回头,身后那颗被白布包裹的脑袋突然间垂了下来。 “糟了!” 文品慌乱之下,加上前路漆黑,竟然被一根荆棘给绊倒,整个人都往前扑了过去,脑袋撞到了地上的铁轨。 只听“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该死……要出事……” 文品在黑暗中乱抓着,碰掉了地上的香烛,可是怎么也碰不到地上的尸体。 双眼模糊之间,他看到前方又传来一阵亮光。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下要玩完了! 就在文品快要放弃的时候,黑暗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将他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这家伙,快清醒一点!” 恍惚中,文品觉得那声音极为的熟悉。 “还愣着罚站呢?走啊!” 那个黑暗中的来客用力拽着文品,拉着他飞快穿过幽暗的废弃轨道,冲向亮着微弱灯光的新隧道。 可是……尸体。 文品有些不甘心,明明就差一点点,最后竟然要因为那些藤蔓而功亏一篑。 开什么玩笑? 新隧道的方向传来了巨龙般的悲鸣,伴随轮子转动的回音,由远及近,就像滚滚雷霆,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列车来了,趁这个机会,快过去!” 黑暗中,车头红光顿现。 文品胸口的齿轮此时高速转动了起来,全身的热量都在攀升,就像胸前隐藏着一匹躁动的战马,牵引着他一路狂奔! 身后的钢铁车头化身利刃破开黑暗,千分之一秒间与两人擦身而过,将身后的黑衣卫给拦截在车厢之后。 “操了!”他们只能气得跺脚。 神秘人趁机拔出手枪,一枪崩开了一扇铁栅门的生锈锁链。 推开栅栏,两人摸着黑,步入一个布满蒸汽管道的房间,这里闪烁着猩红的光芒,各种各样的表盘铺满了墙面。 这个时候,文品才最终有机会看清那个黑影的样貌。 可这时,文品却心底一惊。 “你不是之前那个……老先生?” 神秘人没有答话,只是戴正了头顶的礼帽,一脚踹开了通往地面的门。 “我在想,你该怎么感谢我呢?嗯?” “呃,一串冰糖葫芦?”文品随口一答。 “讲道理,你这玩笑挺没劲的。” 老先生折扇一开,装作平常人一样,回到了地铁总站之上。 他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面容,低声对文品说道:“想安全离开,就放平常些,然后跟我来。” 偌大的地铁总站里,此刻竟已满是荷枪实弹的黑衣宪兵。 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要发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章 酒楼与暗号 文品脱下黑衣卫的外套,丢在房间里。 因为他看到一个光膀子的家伙,在向黑衣卫同伴痛诉着之前的遭遇。 “方警官,之前有个自称海外侨民的家伙突然袭击了我,我感觉他很像那个嫌疑人!” “啧……他应该就混在我们中间,这样,胡督察在吗?” “在。”一个独眼的黑衣卫敬礼道,“谨遵指令,搜查官大人。” “去检查一下那个‘新玩意’,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了解。” 文品和老先生混进了疏散的人群中,但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从正门走,而是悄悄走了员工通道。 但这里也有许多黑衣卫在把守着备用出口。 不得已,老先生直接打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你们是……” 里边的工作人员话音未落,老先生和文品上去一人给了他一拳,将他当场击晕。 “想活命,最好不要说话。” 老先生拿出了“盒子炮”,最后一名员工瑟瑟发抖地蹲在角落。 “开窗。” 文品会意地打开栓扣,推开窗户。 “外边没有黑衣服的。”他观察说。 “好,那咱们走。” 老先生又转而对员工道了句:“感谢配合。” 枪柄狠狠砸在了员工的头上。 “好了,那边有个小道,咱们切过去。” 老先生对周围的情况的了解轻车熟路,文品简单搜寻了一下印刻在脑海里的平面图。 这个方向应该能够直接通往一条小吃街,那里在沪津标志性的擎天神木之下,人来人往,应该能够很轻易地甩开黑衣卫的侦查。 文品愈发感觉,这个老先生并不简单。 那位老先生的肩膀看起来十分坚实,而且手腕有力,虽然有些佝偻,但又时不时像是驼背驼累了,把身体挺得格外笔直。 估计是个身手了得的世外高人。 “我说,你昨天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觉?”老先生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宿醉不归的憨包,而且直到现在,你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文品不乐意了:这个老家伙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还有一件事。”老先生补充道。 “啥?” “下次喝酒记得吃粒花生米。” “……我有说我喝酒吗?” 文品此时莫名觉得,这位老先生的嗓音不像想象中那么混浊,反而有一种清透明晰的感觉。 老先生带着他,走向一座隐藏在大树阴影之下的传统酒楼,它的周边满是包子铺和面馆。 “卖报喽,卖报喽!” 酒楼“大夏食府”的金字招牌下,声音稚嫩的报童赤着双脚,走在布满煤灰的路面上,朝路人挥舞手中最新一期的《沪津爱国者报》。 “弗拉维亚龙骑兵团驻滨州长官兰兹·伊万诺维奇遇刺,铁林英雄肖九壮烈牺牲!” 老先生此时弹出一枚铜币,说:“给我来一份。”拿走报纸,他径直走进酒楼的大门。 但见酒楼内,坐着形形色色的人,有衣着传统服饰的旧时文人,也有西式衣冠的年轻人。 叼雪茄的绅士听到门口卖报的声音,嘲讽道: “哈哈,这个光听名字就觉得老土的蠢货,连北帝国的军官都敢杀,真不要命了。” “张文博老爷都不敢惹的人,他去刺杀,不是找死吗?”身旁珠光宝气的太太应和道,“再说了,一群‘铁林’来的暴徒,算哪门子英雄?” 文品还发现,这里也有几名年轻学生在座位上暗自叹息,捏紧了胸前的衣领,脸上充满悲愤,敢怒不敢言。 这时,忙碌的店小二把汗巾搭在肩上,跑到文品和老先生面前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我找本书,这里有《西洋枪火通考》吗?”老先生问了个看似无厘头的问题。 店小二神色顿时一变,回答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这儿没有。您就不想要本《西国女王秘史》吗?” “不需要,去借把枪即可。”老先生将一张纸钞放到他的手心里。 那店小二眨了眨眼睛,说道:“好嘞,两位客官里边请。” 文品看着两人一问一答,有些困惑,但本能感觉到,这可能是某种接头的暗号。 而这个暗号,他却莫名感觉有些熟悉,但是又说不出原因。 店小二领着两人走上木梯,推开一扇门牌写着“满江红”的酒楼包间,然后微笑着出去了。 里边木桌木椅,桌旁立着一扇白鹤屏风,窗外屋檐垂下小红灯笼,古朴典雅,颇有种传统中式韵味。 “坐!” 两人拉开椅子,面对面而坐。 之前文品还没来得及细看,此时此刻,他盯着老先生的脸,发现他的须发虽然斑白,但是面色却极为红润。 对于老人家来说,哪怕他是个武林高手,这皮肤也未免太细腻了一点,并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奇怪。 忽然,老先生竟然撕下了自己的胡子,把圆眼镜也摘下了一并塞进衣兜里,露出一张当代颓废年轻人的面孔。 文品心底一惊,这个老先生果然是假扮的。 “喂,你的脑袋瓜子清醒了没?我是‘狼犬’啊,换个打扮你就认不出来了?” 狼犬……? 这个时候,文品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层记忆,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被重新唤醒了。 他想起来了。 这个“老先生”化名叫林哲,是“明日报社”的记者。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喜欢打扮成酷似教书的老先生,而实际上,他本人看起来颇为英俊。 只是,他脸上迷离的微笑处处都在提醒文品:这家伙是个不怎么正经的人。 他最喜欢的事情是窥探别人的秘密,常常会在自己的身上备上一副小型的单筒望远镜——毕竟,他的本职就是“保护”沪津那些漂亮的名媛。 当然,他可不是什么偷看少女洗澡的变态……呃,也许吧。 林哲似乎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情报网。 无论是歌舞厅替女星扑粉的化妆师,还是花楼揽客的姐儿,几乎都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他总能在第一时间追踪到头条的新闻。 当然,所谓“八卦新闻记者”不过只是幌子罢了。 随着记忆的恢复,文品终于意识到,林哲的身份其实是一名危险的特务。 那么,原主会认识这样的角色,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原主也是一名和林哲一样,极端危险的特务。 林哲拿起桌前的一盏茶壶,慢慢倒了一杯淡绿的茶水,“黔山毛尖,尝尝吧,这地方掩人耳目,也没什么上等茶……唉,我开始怀念段社长冰柜里的青州啤酒了。” 文品只是抿了一小口,只觉得味道苦中带甜,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和地球的毛尖茶有所不同,但总的来说还是极好的。 “高德领事要查的列车有问题吗?”林哲此刻问道,“有没有邪教徒在上面?” “邪教徒?” 文品一愣,随着新的名词和线索出现,他感觉自己逐渐恢复了原主的记忆: 林哲和原主都在为一个名叫“高德公馆”的特务机构工作,这个特务机构绝对忠诚于国安新军的利益,一般负责窃取敌对势力的情报,寻找和阻止可能威胁到国安军统治的人和事。 目前,高德公馆正对一个秘密的宗教集社感兴趣。 公馆的领事高德先生很担心这些搞宗教的疯子会弄出些不利于国安军统治的事。 就在上个月,报纸上刊登了几起疯子吃人的事件,案发时间都是夜间固定的时刻,而且案发地点总是在沪津市的太平老城区。 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高德领事怀疑这事情,跟弗拉维亚租界警署,一直在立案调查的某个秘密宗教集会有关。 因为,案发现场都出现了一个近似于“太阳”或者“眼睛”的黑色图案。 文品想起来,昨天下午那个自称“方锦臣”的警官好像特意问到了关于某些关于“萨满天师”的事情。 “难道你今天去地铁站不是为了调查异教徒?”林哲问道。 “呃……”文品立刻编了个理由,“本来有所进展,可惜被黑衣卫发现了。” 林哲“羞愧”地一捂脸,“完了,你昨晚到底和几个姐儿出去了?老实交代。” 喂,我是这种人吗?!文品心中抗议道。 但他还是按着原主残缺的记忆来应对林哲的问话,顺便想要打探一下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我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沪津人,还不太了解沪津的情况。” “唔,好吧,咱理解。”林哲又倒满一杯茶,像说书先生一样侃侃而谈。 他解释说:“这沪津乃是我大夏共和国首屈一指的大港口,但也是传统与新文化交锋最为激烈的地方。” “看得出来。” “嗯,咱们这沪津市有电车地铁和装甲轮船,但也有四合大院跟梨园茶馆……租界的边界是冲突最激烈的地方,常常发生血案,我们现在所处的太平区就是这样一个地带。” 林哲“啪”地撑开折扇,宛如相声演员一样解说着。 “话说,你之前是一直跟着我吗?”文品说,“我差点就以为你是活菩萨现身救我的呢。” 林哲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那么慈眉善目,只不过是我感觉公馆的计划出了点问题,导致黑衣卫怀疑你是杀人凶手,所以……我想想还是特地来提醒你一下,谁晓得你自己就往人家钩子里绊。” “嗯,这么说,你还蛮贴心的嘛。” 操……黑衣卫果然是把我怀疑成凶手了,怪不得昨天会打电话来试探我,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捅了些什么篓子。 正当文品想要接着追问更多的信息时,包厢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咚、咚、咚。 “二位客官,你们点的菜来了。” 听到门外的声音,文品与林哲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是你点的菜?”文品小声问道。 林哲面色凝重地摇了个头。 “你去看看,我在门后躲着。”他拔出腰间如同铁棍一般的钢骨折扇,藏在门后。 文品点点头,谨慎地走向门前,深吸一口气,打开锁。 “吱呀”一声,木门开启。 “这里是‘国安新军黑袍宪兵团’,请你跟我走一趟。” 一把雕花的左轮枪顶在了文品的脑门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7章 亡命徒(今日第三更) 又是他娘的邪恶黑衣卫! 文品一步一步后退,身体抵在了身后的饭桌上。 他举起双手,问道:“你们凭什么抓我?” 黑衣宪兵按下击撞锤,使子弹处于待击状态。 他不客气地回答:“从早上到现在,找你很久了。” 这个时候,林哲突然从门后冲出,挥起折扇! 黑衣卫余光一瞥,猛然发觉脚下多出了一个人影,宪兵迅猛一回身,正要开枪,林哲直接强行按住他握枪的手,把枪管往下一压。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子弹打穿桌旁的白鹤屏风。 文品当机立断,抄起桌上的茶壶就摔向黑衣卫的面门,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洒满他的脸,烫得他惨叫起来。 黑衣卫捂着烫伤的皮肤,胡乱开枪,没想到下一刻,文品便条件反射地掌击他的手,打掉枪支。 “啊……你!” 接着,黑衣卫的披肩陡然一紧。 一股巨力将他往后猛地一拽——只听一声巨响,文品将他的脑袋直接撞向了坚硬的门板! 黑衣卫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地。 “不愧是你!”林哲称赞道,“赶紧走吧,没想到这帮小崽子还真他妈神通广大,快走!” 说完,两人便朝着楼下跑去,却发现一楼早已被宪兵清场,黑衣的警卫们把客人统统赶了出去,翻箱倒柜地进行排查。 “妈的,路被堵死了……”林哲楼下到一半,立即抓住文品的手往回跑。 与此同时,楼下正在指挥的一名白衣的老搜查官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他的单片眼镜闪过微光,指尖指着楼上说道: “那里,快追!” 文品心中连续问候了无数遍邪恶黑衣卫的家人。 他们躲回“满江红”包间,把门锁一带。 “现在该怎么办?”文品焦急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林哲反问。 “出征?” “哈?” 门外传来一声又一声激烈的撞击声,他们知道这门撑不了多久。 “当然是翻窗啊,哥们!” ——宪兵队开枪打坏了门锁,文品大吼一声,直接翻到了窗外! 他一脚蹬裂屋瓦,险些从飞檐上滑下去。 街上传来阵阵喧嚣,似乎整条街的人都在抬头看着屋檐上,一群黑衣卫追着两名嫌疑人狂奔的“盛景”。 林哲与文品纵身一跃,横跨过两座房屋之间狭窄的间隔,而身后,黑衣卫紧追不舍。 这个时候,文品才发现,他们竟然为了抓他而布下了天罗地网,将酒楼周围的街道全部拉上警戒线封锁,并且调动蓝衣的治安巡警控制住整个街区的平民。 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己和林哲偏生不从地上走,却在屋顶上如同梁上君子一样飞檐走壁。 他们跳到一座正在装修的小洋楼上,两人顺着梯子飞快地向上攀爬。 就在文品爬上屋顶的一刻,一个黑衣卫抓住了他的脚踝往下拽,千钧一发之际,林哲拉住了他的手。 文品猛地一脚踢中黑衣卫的脑袋,令他连人带梯坠下楼房,弄塌了装修的脚手架。 可是这个国家的黑衣宪兵并不是省油的灯,其余的人竟然抓住洋楼凸起的石砖和浮雕装饰,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而危险不止于此,文品此时没有发现,就在通往租界的方向上,有一支冰冷的枪口正在钟楼的塔尖上,悄悄地瞄准着他们。 “以为上了屋顶就能逃得掉吗……”狙击手身后,年轻的黑衣搜查官无情命令道,“猫捉老鼠我已经玩腻了,给我开枪。” “遵命,方警官。” 狙击手扣动扳机,枪声回响在钟楼的上方,幽灵般的烟雾喷出枪口,伴随扭曲的气流,子弹一发击中了林哲的便帽。 “屋顶不安全!”林哲惊叫道。 没想到连钟楼上都有黑衣卫的伏兵,这哪里是要抓人?分明就是在置他们于死地。 屋檐下的街道上,宪兵纵马冲刺,驱散人群,高举着扩音器朝他们喊道:“楼上的犯人赶紧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一队骑兵将手中的卡宾枪瞄准了屋顶逃亡的两人,那些攀爬的黑衣卫也提枪而上。 街道仰望的群众们也许很久也没有见到过如此大张旗鼓的围捕了。 一般情况下,沪津市很少会动用如此多的黑衣卫,而被黑衣卫围追了这么久,还能够一路逃脱的,更是少之又少。 钟楼上,搜查官握紧了拳头,恨恨道:“这次必须抓住‘太平区的亡灵’,好给全沪津的百姓一个交代。” 林哲看到前面有一座阳台敞开的灰色建筑,他立马想都不想就跳下房顶,身体重重撞碎了阳台的花盆,但他只是踉跄了几步便夺路而逃。 文品紧跟其后,他闭上眼睛跃下去,胸前的金属心脏怦怦狂跳,屋内的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这里烟雾缭绕,横躺着不少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他们嘴里叼着一杆长长的烟枪,吞云吐雾,刺鼻的气息萦绕整个房间,文品捂住了鼻子。 建筑的大堂上悬挂着深红的三盏灯笼,分别写着“蓝莲花”三个大字,墙上装饰的字画大都是醉态的神仙和享乐的诗句,笔墨狂乱潦草,装璜处处体现着一种颓唐和暧昧。 林哲曾说过,即便是自诩清白的舞厅名伶,只要一抽起这烟枪,也立马就变成了“花楼”的姐儿。 虽然文品并不是学历史的,但是他知道,在过去,他的国家曾有过两次惨痛的战争,就因为这祸害人的“大烟”而起。 两人的闯入惊醒了迷梦中的众人,他们嚷嚷着:“这你妈谁啊,快来人,把这俩傻子赶出去!” 他们话音刚落,一群黑衣卫便从外面破窗而入,提着腰间修长如剑的甩棍,一个接一个地在各大房间排查,把所有抽大烟的人统统揪了起来挨个审问。 “你们干什么,老子可是‘镇国’铁厂的老板,信不信老子告你们!” 领头的是个独眼的督察,他根本不搭理这些人的威胁,面无表情地问道:“告诉我,刚刚那两人跑到哪里去了?” “狗娘养的,你爷爷我跟你们马处长可是亲戚!”烟鬼破口大骂,此时还没分辨出事情的严重性,“老子明天就让你们革职!” “我最后再问一次,”独眼督察解下了腰间的甩棍,“你说,还是不说。” “滚!妈的,还轮不到你这种小杂鱼来审问老子!”烟鬼“啪”地一声拍案而起,“你敢打扰老子的好事!我他妈一拳打爆你狗头!” 烟鬼朝着督察凶狠地挥舞拳头。 下一刻,督察轻而易举抓住烟鬼的手臂,任其如何发力也无法深入半分。 “狗东西,你……” 独眼督察用力一扭,腕骨脱臼,烟鬼顿时鬼哭狼嚎,紧接着他一棍子打折烟鬼的小腿骨,把他踹倒在地。 之后等待着所有人的将是更为凶蛮暴力的审问和追打。 趁着混乱,文品和林哲一路穿过数道深色帷幕,从后门逃到了狭窄的巷子里。 眼前的道路被那座连接天地的巨木分成了两条。 如同输油管粗细的庞然树根像大地的脉搏一般化作巷子的矮墙,擎天的树干则成了这个世界的摩天楼,巍然屹立,直插天门,煞为壮观。 “我们现在往哪里跑?”文品问道。 “你倒是气色红润……”林哲明显有些吃力了,他看到文品经历了如此激烈的追逐战居然面不改色,强烈的酸痛几乎令他无法再继续逃下去,“我们……我们……下去,老地方……” “下去?” 只见林哲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处下水道口,他俯下身去用力搬开井盖。 “赶紧进去。”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气味迅速弥漫开来,文品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一咬牙,捏住鼻子,皱眉钻了进去。 “快快!” 林哲紧跟其后,把井盖一起带上。 等到黑衣卫的人冲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消失在了地面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8章 潜藏的隐秘 眼前一片混沌。 林哲气喘吁吁地弯腰休息了好一阵。 文品环顾四周,下水道里潮湿而阴暗,阵阵滴水的回音清晰可闻。 当林哲掏出打火机照亮这封闭的空间时,他们才看清此地隧道交错,宛如地下的迷宫一般。 黑衣卫们没有跟下来。 但文品仍旧感到不安,他看到周围到处都是黑漆漆的隧道口,就像是那地铁站深邃的隧道:幽闭、寂静、黑暗。 “我们难道要一直躲在这里?”文品问道,不自觉产生了怯意,“讲道理,我现在闻起来更像是掏粪工。” 这倒不是因为他怕黑,而是之前的地铁隧道给了他太大的阴影。每一个不为人知的地下通道背后,都仿佛隐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 林哲沿着下水道的红砖上仔细寻找着什么,墨绿的苔藓点缀污秽的墙缝,他们一路跟到了隧道的尽头。 随之展现在文品眼前的竟是一个异常宽阔的地下空间。 他的头完,他狠狠吸了口气,仿佛陶醉其中,接着,宛如得了急病一般不停咳嗽起来。 “这该死的甜美……竟是如此‘清新’。” 文品靠在墙边休息片刻,开始思考着关于这个世界的问题。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邪恶黑衣卫会认为他是凶手。 若非林哲有着多手准备,自己就得交代在这异世界里了。 也不晓得一旦死在了这个世界,会回到现实,还是,真的死去? 文品不敢拿生命冒这个险去验证,无论如何,在找到回去现实世界的方法之前,最好都要先有命活下去。 看来……必须要做好永远成为原主的心理准备了。 但是,原主的过去对他来说,完全是沉没在水中的秘密。 文品和林哲在秘密房间里休息了很久。 这期间,林哲不停地“哼”着一些花楼的小调子。 文品意识到林哲或许是一个能够揭开原主秘密的关键人物,同时,“高德公馆”也是一个新出现的线索。 可就在他往下思考的那一瞬,他却忽然感觉到脑袋里传来了剧烈的压迫感,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文品当即起身,强压着那股眩晕与不适,向林哲说道:“我必须得走了。” “走了?不留下来多陪陪我吗?”林哲伸了个懒腰,“捅出那么大篓子,高德领事可是会责骂的。” “抱歉,这愿望没法满足,我必须得走。”文品无视他脸上的坏笑。 “哦。行……有点失望。” 林哲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几枚刻有“大夏护国公”张文博先生头像的10元铜币,扔到了文品的手上。 “等会儿,你从这出去往左走,一直到头,然后就能看到通往地面的井口,这些钱你拿来打车去……” 林哲就这样把腿搭在了椅子上,活像是被抽干活力的皮囊一样软软靠在床边。 “我真他娘累死了,你也真能惹事。” 文品接过硬币,心下无言。 “以后有问题,来这里,记住下水道里白色的记号。”林哲补充道。 文品点点头,快步离开小房间的门。 而他的身后却再一次传来了林哲在花楼里学来的小调。 他摇晃着椅子,懒散地唱着: “今儿把酒欢,哥哥我上青山,妹妹呀,狼犬我守口如瓶,咱不叫那领事知晓,你今日梁上走,妹妹呀,你又该如何言谢……” # 按照林哲说的,走出房间,往左一直到头,他果然找到了一个通向地面的井口。 可这时候,他终于还是压抑不住那股疼痛。 顺着铁梯往上爬,掀开井盖出去,然而,他却看到了一片血色的世界: 到处都是断垣残壁,藤蔓滋生,黑暗中隐约匍匐着阴影。 十人议会! 文品苦笑着,步入空旷的议会广场。 此时此刻,在座的仅仅只有一人。 “文先生,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那个模糊的影子正襟危坐在一张耸立的人骨座位上。 “我……”文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用委婉的方式来坦白任务的失败,“我找到了尸体,但黑衣卫的人抢先发现了它,我依旧难以下手。” 议会的主人冷笑一声,左手抚摸着一根金色的手杖。 文品完全听不出神秘人的喜怒。 他只是颇为平常地说道:“我知道了。” 文品忐忑不安地坐在主座的对面,但他并未将怯意表露出来。 “那么,我还要再接着行动吗?” 主座轻轻挥了挥手,“没必要,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已经死了。” 文品顿时眉心紧皱。 什么意思?难道地铁站的死者是被议会的人杀害的,而不是那“太平区的亡灵”? 只听主座接着说道:“你的表现已经得到了我的肯定。” 哈? 文品察觉到了某些异常。 “我决定,将你前辈的另一项能力,赐予你……准确地说,是归还予你,这本就是属于双生契约,所应得到的能力。” 主座轻轻敲了个响指,文品脑海中立刻划过一道闪电,仿佛某种肌肉记忆被写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你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幽灵。”他说,“没有任何高楼大厦能够阻挡你的前进。” 文品感觉自己充满了某种力量,看着议会周围那些行将崩塌的高楼,他居然开始觉得,自己轻而易举便能攀爬,就像那些黑衣卫一样。 不,甚至比他们更加敏捷快速,因为他拥有堪称永动机的“机械心脏”,在飞檐走壁的功夫上,区区黑衣卫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主座说道:“那么,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完美地完成我的第二个任务。” 文品刚刚才暗自为这任务的收获而欣喜,可一听到这“第二个任务”,却又不禁陷入了烦闷。 这第一个任务完成得本身就很勉强,甚至根本就是失败的。 这第二个任务,该不会又是一个把人往火坑里推的活儿吧? 文品虽然感到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着:“我当与议会血脉相生。” 主座玩味似地抬起了手杖,指着文品的胸口说道: “这第二个任务,便是让你不惜一切地,亲自找出那‘太平区的亡灵’,并将其……永远抹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关于签约和更新事宜 这几天编辑大大休假,今天才看到我提签的事情,基于准备过年啦,所以合同寄过去可能要挺久,已经投资和在犹豫投资的请放心,绝对不会亏,签约可能会很慢,但绝不会迟到。 等到改签约状态那天,我再加更一章。 然后是关于更新的适宜,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一天不少于4000字(实际这几天我发的都不止这个数),大概两章,中午12点一章,下午6点半一章。 最后就是加更的事情,现在先订一个短期目标,推荐票过200的时候,当天加更一章,然后是500,1000。 未来可以打赏的时候,出一个舵主加一更,盟主十更,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有,但你敢赏,我敢写。至于月票,每多50张加一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9章 焚烧文件 久违的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鼻尖,猩红议会的幻境消失了。 文品狠狠吸了一口气,他这辈子都没觉得世界如此美好过。 下水道的上面是某个狭窄的深巷。 此时此刻,天色变得昏黄,云彩中开始呈现出隐隐的暗红色。 这景象还真像是议会里的情景。 文品思考着议会交代的第二个任务,这次居然直接是去狩猎“太平区的亡灵”,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一些…… 如果说这个凶手是别人还好,但假如真的是原主,那岂不是要“我杀我自己”? 开什么玩笑! 他循着巷子里布满油污和积水的道路往外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大街上。 这里没有邪恶黑衣卫的影子,只有忙碌的行人。 记忆中,这里是光景南路,离原主的公寓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街上,来往着马车、黄包车和极少的老爷车,地上还有一条细长的电车轨道,两侧的道路上歪歪斜斜地立着老式电线杆,就像上个世纪的上海街道一样。 也许是临近黄昏,街边摆摊的米行和小吃车都开始逐渐打烊,只有竖着酒旗的饭馆还在招呼着下班回家的人们。 文品闻到了小面的香味,肚子开始有些饿了。 他在现实世界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放了辣椒和花生米的重庆小面了。 这里虽然不是故乡的文明古国,可文化之间却有着某种高度的相似。 他虽然恨不得进到饭馆里饱餐一顿,但考虑到宪兵可能还在搜查,便不打算继续在街上逗留,而是挥手叫了一辆洋马车。 “去海门区华阳街09号。”他对身着红马甲的车夫说道。 “没问题。” 车夫一挥马鞭,两匹马便拉着车厢缓缓移动了起来。 文品松了口气,看着车窗外工业时代的风景。 从地铁站开始到现在,他第一次有了能够让自己静静思考的空间。 目前最大的疑点还是原主的身份。 虽然说,已经恢复的记忆告诉他,原主是高德公馆的特务,但很有可能并不是一个好人。 文品仍然感觉到,有许多关于原主的记忆都被封存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总之,原主给了他一种琢磨不透的神秘感。 没准,这个所谓“高德公馆特务”,也是他那套娃般多重身份的其中之一? 原主这副身躯又是怎么进入十人议会的? 车窗玻璃倒映着自己此刻那张带着怪异阴郁的脸,无论伪装成什么身份,那股隐隐透着的晦气总是挥之不去。 宛如沉没于深水的影,总是模糊不清,让人感觉有些阴森,就像某个冷酷的杀手,但他的目光却又深藏着痛苦与执念,让人觉得他并非无情…… 玻璃倒影中莫名闪过一阵深红。 文品一惊,倒影中,自己的双瞳竟然化为了血色,条条血丝蔓延绽开,将眼白吞没,鲜红欲滴。 胸前心脏的齿轮骤然加速。 他的脑海中蓦地冒出一个空洞的回音——“找出……杀死我的凶手。” 镜面的“自己”突然间向他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 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文品惊恐地向后疾仰,窗外闪过几道路灯的残影,再回过神时,玻璃中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找出杀死我的凶手是什么意思?难道穿越到原主的身体上时,他就已经被什么人给杀害了? 文品赶紧摸摸自己的身上,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像是刀口或者枪口的伤痕。 莫非是被毒死的?可是,醒来的时候,我也没有口吐白沫啊。 “怎么了,这位小爷?”坐在车,然后好好补个觉,至少今天先不要思考那么多关于议会任务的事情。 可这时,他却发现自己家的门虚掩着,并没有锁。 文品下意识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他伸指按揉太阳穴。 按照一般剧情,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有人潜入了我的屋子,说不定人还没走,设下个陷阱,就等着你回来,然后给你一个盛大的开门红。 难道是邪恶黑衣卫找上门来了? 不对,他们不应该有这么大本事。 思来想去,文品决定不走正门,他沿着马路一直狂奔,绕到公寓的背面,发现每扇窗户都加装了防盗网。 没法翻窗,很烦。 这个时候,文品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之前议会主座赐予了他一个新的技能,那就是能像黑衣卫一样飞檐走壁,家里的天窗一直都是没有上锁的,现在正好可以尝试一下。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抓住防盗网,深吸一口气,然后双腿同时发力一蹬。 胸前的齿轮再次加速转动! ——果然! 文品轻而易举地做出了标准跑酷的姿势,就仿佛自己以前也经常干这种事情,肌肉已经记忆下了这些攀爬的动作。 他此刻便是都市里的幽灵,爬墙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借力一跃,抓住二楼延伸出的蒸汽管道,就这样来回几个动作,不一会儿就爬到了房顶上。 文品又回头看了看地面,虽然不高,但他还是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惊讶。 要是让自己的身体来爬这公寓,先别说能不能爬上二楼,就算上去了,肌肉也一定会酸痛个几天几夜。 而现在,他却并没有感觉自己很累。 好,问题不大。 文品掀开天窗的铜盖,顺着梯子爬下去,便到了阁楼。 顶楼是一个阴暗的储物间,透过小窗斜射的微光,他看到这里摆放着许多尘封多年的备品,有桌椅板凳,旧衣柜,甚至还有钢琴…… 考虑到这间屋子里可能藏有对自己不利的人,文品撬开之前隐藏武器的木地板,将一把袖珍左轮拿了出来。 这种左轮的枪管很短,便于携带,且具有极强的隐蔽性,往往会成为这个时代的杀手常用的武器。 他轻轻甩出轮盘,从箱子里取出几颗流淌着黄铜色光泽的子弹装好,整个动作熟练而快速。 他这才放心地朝着下楼的楼梯走去。 楼下的走廊灯是开着的,而且过道非常狭小,也就只能勉强让两个人通过。 他踮起脚尖潜行,虽然踩着木地板,但发出的声音却非常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他看到,前面的房门是开着的,隐隐约约还听到里边有电风扇转动的声音。 难道这潜入房子里的家伙还怕热? 不对啊。 文品莫名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幽灵般的烟雾从房门里散了出来。 转念一想:不好!莫非是邪恶的潜入者想要烧掉这房子? 文品顾不了那么多,当即闯入房门,举起左轮,正准备大喊…… 谁知里面却传来了一个女孩严厉的呵斥: “爸爸!” 文品吓得赶紧转过身去。 等等,爸爸? 但见身后那女孩眉毛一扬,将两条漂亮的麻花辫甩向身后,挺胸抬头,拉起八角帽,像逮到罪犯的警察一样,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嗔怪道: “江湖戒律第八条,不准随便拿枪指着别人!” 文品一愣,发现房间里的哪是什么潜入者,而是那古灵精怪的女孩廖小靖。 文品收起左轮枪,微笑着俯下身子,摸了摸小靖的头,问道:“小靖乖,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连家门都不关。” “当然是方便通风,烧掉这些文件啊。”她小嘴一扬,好像正期待着爸爸的赞赏。 “等,等等?烧掉文件?” “对啊,是你上周跟我说:小靖啊,下周的这个时候,如果有可疑的人来访,你就把这些东西烧掉……你还严肃地要我保证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文品一惊,他完全记不起来有这回事,“等等,赶紧灭火!赶紧!” 这些书籍和档案里很可能隐藏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或者能够了解原主本人的东西,决不能就这样被烧了啊! 但见地上的铁桶里燃烧着熊熊烈火,一叠又一叠文件正在化为乌有。 文品当即关掉了吹着的电风扇,冲向洗手间,以最快速度接了一盆水,然后冲回来一把泼了上去! “噗——”浓烟和水汽混合着冒起。 “爸爸今天怎么怪怪的。”廖小靖不由地皱起眉,挥起小小的手作扇子,尝试驱散这些烟气。 “呼呼……” 文品稍事冷静,他开始细想,原主可能的确交代了小靖,要烧掉某些文件。 只不过,他不理解,原主为何要如此做? 难道说,原主早已预料到会遇到某种危险,所以才要交代小靖烧掉重要的文件,以防信息泄露? 他看看铁桶,文件几乎都被烧成了黑灰,他颇为惋惜,但边缘还有一份只被烧掉一半的文件。 文品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平摊在桌子上。 上面写满了潦草却类似于汉字的雅文,这是大夏国的通用文字,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有些类似繁体汉字或是西夏文之类的象形文字。 文品在心里把这上面的文字翻译成中文: 根达亚……界外神祗……不朽……凝视……当夜空中的绯红之眼……天体交汇…… 这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文品摇摇头,如果光通过字面来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应该是: 有一位叫做“根达亚”,或者来自“根达亚”的不朽神明,祂用夜空中的绯红之眼,凝视着天体交汇。 文品困惑地刮刮下巴,这些话想表达什么呢? 难道原主想说,这个世界存在神明? 总觉得不太对劲,文品希望自己能用更理性的角度看待问题,毕竟“遇事不决,宗教哲学”很容易误导人。 他又开始推测,也许这段话指的是一种神秘的天文现象?毕竟上面提到了“天体交汇”这个词。 也可能,这是一段抽象的情报信息……总之,无论是何种情况,文品都猜不透原主为何要烧掉这些文件…… 再将文件往后一翻,上面赫然画着一个令他极为熟悉的几何图案! 他立刻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放在文件上比对着。 没错,和项链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圆形的轮廓,中间有一个瘦长的椭圆和圆心。 ——玄晖。 文件上对这个图案的标注是这两个字。 玄晖?他记得这在古汉语里,“玄”指的好像是赤黑深远的天空,而“晖”指的是太阳,连起来就是“赤黑天穹的太阳”。 当然,“玄晖”似乎还有着“日光”或者“月光”的意思。 文品愈发感到困惑,感觉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立刻问了问身旁的小靖: “你说,如果这周有可疑的人来访,你就烧掉这些文件,那,这些可疑的人是谁呢?” “他们是今早上……” 廖小靖刚想回答,文品的身后却立刻传来了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 “这里是国安新军黑袍宪兵团!你果然躲回家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0章 太平警署 文品还来不及回头,身后已经出现了一位披着饕餮纹斗篷的年轻男人。 男人微笑着,瘦削且英俊的面容显得高傲而冷峻,眼瞳中透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气息。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冷静沉思的时候内敛似水,但却又血气方刚,锋芒毕露,一旦出鞘便势不可挡,为达目的不死不休。 “对不起爸爸,我应该把门关好的。”廖小靖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轻轻拉了拉文品的衣角,“今天早上,就是他们来找你……” 文品流出冷汗,下意识将吊坠藏进领口里。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我明说吧。” 搜查官顿了一顿,然后亮出了自己的搜捕令。 “之前我们已经在电话里认识过了,现在,我再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方锦臣,不是什么太平警署的警员,而是沪津市黑衣宪兵团的总指挥。” 文品额头流下了冷汗。 这效率是有多高? 离地铁站那事才过了这么几个小时,居然还找上门来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离开下水道后,行事非常谨慎。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方锦臣环绕着书房走了一圈。 “我说过,让你在家里老老实实等我,也告诉过你,不配合我们会给你带来怎样的严重后果。” 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语气变得更为郑重。 “我们怀疑你在太平区地铁站谋杀了一个或者数个本国及外国的平民,并且涉嫌伪造身份并暴力拒捕,情节恶劣……因此,请你跟我走一趟。” 说着,他身后的房门外走进了好几个手持枪械的黑衣宪兵。 “若是敢违抗的话,我不介意打断你的腿,‘太平区的亡灵’。” 望着眼前举着后装步枪,整齐排列的黑衣卫,文品咽了咽口水。 “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谋杀?”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辩驳一番。 “问得好。”方锦臣就如同老师回答冥顽不灵的学生那样,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该称呼你什么呢?唔,名字蛮多啊。王焕、陈岐、章信,还有个扶桑名字,黑木隆野,你说说,咱们该叫你什么呢?”方锦臣故意拖了个长音,“还是说……我该叫你弗拉基米尔·潘呢?” 他亮出用塑料袋装着的一堆合同和银行取款记录清单,署名上写着各种各样的姓名。 “呃……” 这些名字倒是都在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 望着文品吃惊的表情,方锦臣给予了他致命的一击:“别装了,监控相机都拍下来了。” 说完,他身后的助手拿来几张黑白照片。 这世界居然还有监控相机?文品一纳闷。 上面的的确确出现的是原主那张略微阴郁的脸,只是,每张照片上,原主的服装打扮都各不相同。 “我们去了每个你出现过的地方,调查了很久,才找到你的那些伪造记录。”方锦臣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好了,跟我们走吧……” 然后,他目光如剑,“你这个吃人的‘太平区亡灵’,终于落网了。” 文品一个哆嗦,顺着方锦臣目光的方向看去,那是桌子上,画着玄晖图案的文件残片。 原来,他们早就在打探着原主的情报了,他们大概是通过调查加询问原主可能接触过的所有人,一路摸到了原主的家里,不得不说,这个方警官和黑袍宪兵团确实手段高明。 目前,反抗是不可能了。 现在百口莫辩,只能先按照他们的意思,跟他们走一趟吧。 说不定通过他们,能够了解到更多关于原主的事情。 方锦臣冷冷一笑,将手铐拷到了文品的手腕上,“那么,请吧。” “不可以!”廖小靖却抱住了方锦臣的手不放,“为什么要抓走爸爸?爸爸是个好人啊!” “小孩子别妨碍公务。”方锦臣用力一甩,小靖立刻被推到了一旁。 接着,另一个宪兵蛮横地用枪托格了上去,一直把小靖狠狠道,“也很兴奋,你们那什么‘一万颗懦夫围棋’领事,让方警官带我来参观贵警署,但你得知道,我是冤……” 方锦臣狠狠瞪了文品一眼。 “该如何称呼阁下?”朱世安打断了文品的话,“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你真实身份的记录,或者说,你有太多的身份了。”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文品撑了撑桌子,有些焦躁不安。 虽然他坚信自己不是凶手,可是这样压抑的气氛也不免让他有些紧张。 反正我确实是无辜的,应该……会放我走吧? 文品思索着: 总不可能告诉这邪恶老头,我是从一个叫地球的地方穿越过来的,然后再向这些邪恶老宪兵求助,只要你送我回去,我下次就带地球上的麻花和冰糖葫芦来报答你们…… 呸,这么告诉他,绝对会被当成精神病送到太平疗养院去,换个地方再关你一辈子。 但该死的是,我确实不知道原主的真名到底是啥。 文品嗫嚅着双唇,苦思良久。 看来,只能这样了…… 他忽然坐直了身体,五指交叉,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朱世安警官,认真地说道: “诸位,你们可以叫我,文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1章 诡案 看着一老一少两搜查官面面相觑,文品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挺起腰板。 反正我没撒谎,这就是我的真名,爱信不信。 而实际上,他后背冷汗直流,生怕自己说漏什么,暴露了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 越是这样,越不能慌乱。 “好,那么文先生,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来问你些问题。” 朱世安满意地点点头,他提提单片眼镜。 “这么说吧,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们弗拉维亚租界近几个月发生了数起食人的血案。” “一位居住在案发地附近的洋太太说,她最近时常能够听到,深夜在巷子里传出的诵经声,有夏人的雅言,亦有弗拉维亚语,甚至……某些无法理解的语言。” “诵经声?”不知道为什么,文品联想到了高德公馆正在调查的宗教集会。 画面感很快就出来了: 一个正准备睡觉的洋人太太,忽然听到卧室窗外像是有人在说话。 她关灯闭上眼睛,那声音仿佛又出现在了枕边,像是有无数的人在耳畔呢喃呼唤。 于是她只好打开窗户看一看,却发现,在巷子的角落里,有无数扭曲的人影,如同死尸一般匍匐在肮脏的路面上祈祷…… 换做谁都会感到害怕吧。 “是的,我们还查到,案发前,曾有一艘停靠在租界码头的黑色货轮,在这货轮即将启航的前一天,上面忽然悬挂了一面黄黑色的隔离旗帜,说是船上忽然出现了一大批传染病人,急需救治。”朱世安继续说道。 按照这个世界的国际卫生组织划分,黑黄色旗帜意味着,这艘船上出现了属于高度危险的流行病疫情。 例如黑死病和霍乱这样极具致命性的危险病症。 也就是说,这艘船在短时间内将不能启航,直到病症彻底排除。 “但事实上,那并不是什么传染病,那些病人,都声称自己听到了神的呼唤,坚持认为船上有邪灵,于是变得癫狂,在客舱里绘制奇怪的符号,一到夜晚就开始低吟某种咒语,甚至,开始摧残自己的肢体。” 朱世安的话语逐渐变得严肃,“后来在第二天,他们被港务局送到了太平城区的疗养院,而之后不久……” “就发生了太平区的食人案件?”文品忍不住接了下去。 朱世安眼睛微微放光,“正是。” 他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下了什么。 文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虽然他一下子没有搞清楚这其间的问题,但种种巧合拼凑在一起,便散发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但,这夜半诵经声和黑船病号有什么联系,难道是因为这些诵经的声音,导致了船上的人癫狂? 这太玄学了吧。 而,就算黑船病号都送到了太平老城区的疗养院,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之后发生的吃人案件与之有关联啊。 况且,文品不认为这个世界的人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即便有,那也是隐秘的存在,常人也不可能会相信诵经能够导致人们癫狂。 “那么,请回答我,今天在太平区地铁站,你都干了些什么?当然,你有权保持沉默,只不过,我们怀疑你和太平区的案件有重大关联,这可能会对你造成不利的影响。” 这…… 文品事先完全没有准备。 原主到底干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你们怎么能随便怀疑别人?”文品忍不住说道,“证据呢?证据在哪?” “既然你认为自己无辜,那么白天拘捕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逃呢?” “一群人拿着武器莫名其妙抓人,我怎么可能不逃啊!”文品情绪激动地回答道。 朱世安忽然指着文品的胸口,缓缓说道:“因为你心虚。” “放屁!” “好,那么请回答我,你在太平区地铁站,究竟干了些什么?有人举报你前几天鬼鬼祟祟假扮成工人,而且全身都是血迹,你最好老实交代。” 文品骂了一声,犹豫了很久,结合能回忆起的事情,才慢慢编造出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理由,开口道: “我是个私家侦探,也在追查一个关于……关于某个宗教集会的案子,案发之前,我推测……嗯,推测他们会在地铁站碰头,所以我便打算提前化妆过去蹲点,但,我一无所获。” “你为谁工作?”这时候问话的是方锦臣,他的态度明显比朱世安更加恶劣。 “我……”文品犹豫着。 “回答我!”方锦臣猛地一拍桌子,“你的底子我们都清楚!” 文品终于回答道:“我们这一行的,从来不过问雇主的身份。” 朱世安示意了一下方锦臣,然后叫门口的黑衣卫给文品上了一杯咖啡。 “我不喜欢为难别人,同样,我也不喜欢别人为难我……这是弗拉维亚进口的咖啡,里面加了蛋黄和伏特加,有助于提神。”朱世安平静地说道。 文品不知道这老头在搞什么名堂,警署请嫌疑人喝咖啡这种事情真是奇了怪。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漂浮一层奶黄泡沫的弗拉维亚咖啡,忽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东西,不会是掺了什么“真话药剂”的吧?随随便便喝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文品假装喝了一口,眼睛时刻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朱世安若有所思地盯了文品一眼,也把自己杯中冒着热气的咖啡喝了一口,仿佛是在享受着杯中的甘醇与暖意,衰老的脸上红润了不少。 “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北帝国的阿兰格勒大学学习了六年的刑侦,也和那儿的人一样,有了在咖啡里倒伏特加的嗜好。” 局势似乎稍微有所缓和。 “你应该知道,阿兰格勒的冬天很冷,每年都有许多犯人在服刑期间冻毙,一方面,咖啡能缓解寒冷,另一方面,也能让我保持做事的高度热情。” 朱世安像和文品聊天一样侃侃而谈,连身后的方锦臣都忍不住摩擦皮靴,提醒老搜查官快进入正题。 文品稍微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我执着于公平正义,将一生的热情都汇聚于此,正如我朱某名字所表达的,愿这世间太平安宁,不论是夏人,还是弗拉维亚人……天下大同。” 朱世安忽然站了起来,贴近文品的脸,低声在耳畔说道: “所以,我不是个喜欢刑讯逼供的人,说吧,我们其实都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咱们只是走走程序,如果你能老实交代,我朱某或许能为你争取到一丝有利的结果……即便你不招,我们都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朱世安话题一转,他看似柔和的目光下忽然多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势。 他轻轻拍了拍文品的肩膀。 “回答我,你白天在太平区地铁站都干了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方锦臣,文品更加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我不是才回答过吗?” 朱世安笑了笑。 “我听说,你家里有个女孩……你可要想清楚,你现在是涉嫌谋杀弗拉维亚的公民,最后可能会移交租界审讯……届时,那个女孩,也可能会因为你的缘故,而被转送到沪津的孤儿院,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喂!”文品顿时一惊,“你们怎么能……”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朱世安抿了一口咖啡,然后猛地将杯子敲在了桌子上。 “回答我,在太平区地铁站,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他妈都说了啊,你还要我讲什么!” “我让你再回答一遍。”朱世安语气冰冷地说道。 文品攥紧了拳头。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以一个小女孩作为威胁。 虽然他与小靖只是相遇不过几天,但是原主内心中对她的关切却让文品感到无比煎熬。 文品只好一字不差地,将刚才编造的事情再次复述了一遍。 朱世安快速记下了一行字。 末了,他说道:“大声点,你说的话我没有听清楚。” “你在玩我吗?”文品不禁恼怒地说道。 “你只需要再重复一遍。”朱世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文品心里暗骂了一声,僵持片刻,只得不耐烦地将同样的话一字不落地继续重复。 “很好。” 朱世安冷笑了一声,回到座位上,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四个小字——“他在撒谎”。 “你让我很为难,我想为你争取,可是你并不想配合。”老搜查官右手握拳撑起下巴,“那么,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吧。” “你这段时间都伪装成不同身份的人,尾随受害者前往案发现场,并且企图毁掉受害人的尸体。”朱世安的语气越来越快。 “你……” 朱世安猛地站了起来,丝毫不给文品说话的机会。 “你制造出邪教仪式的假象,想要混淆视听,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你以为这样就能误导警方办案,但你错了,我们早就观察了你很久,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是凶手!” “喂喂喂!”文品用力一捶椅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嗯,胡说八道?” 朱世安示意方锦臣拿出了一叠黑白照片,放到了文品的桌前,对他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好一会儿才将手从照片上移开。 文品本以为那会是之前在监控相机拍到的,原主的各种变装照片。 可当文品拿起来,仔细一看的时候,却霎时间脸色变得惨白。 一股恶寒从他的后脊梁直窜向头顶,全身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而打颤。 “这照片上的人,都是这几次案件的受害者,其中好几个,还都是那艘黑船上的精神病人,不知道,文先生可否都认识?” 朱世安将最后的咖啡一口喝尽。 文品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疯狂跳出来。 他的目光只盯着其中的一张,在地铁隧道里拍摄的死者照片。 这个死者,他太熟悉了,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 文品的瞳孔慢慢收缩,无言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审讯室那黑暗的角落里,好像有无数双手正掐住他的喉咙,要将他拖入地狱。 暗光洒在桌子上,昏黄的圆弧弥漫着怪诞而不安的气息。 文品颤抖地拿着那张黑白照片。 因为,这个死者正是…… 他自己。 那个,原原本本的,叫做“文品”的自己。 我……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2章 深陷谜局 那张照片里,那个死在铁轨上的人穿着格子睡衣,眼睛圆睁而布满血丝,就像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最令文品感到胆寒的是,这上面的死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的衣服,他的外貌,还有手上佩戴的现代电子表,都说明了,这个死者不可能是别人。 而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开始出现:该不会,议会要在轨道里找寻的那具尸体,就是……我自己? 他几乎要崩溃,他怀疑自己白天背着“自己”的尸体在黑暗的轨道里狂奔。 这不是恐怖小说里的情节,这竟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这怎么能接受?! “哦,看文先生的反应,说明你认识上面的受害人。” 朱世安顿时将脸凑近,单手支撑起下巴,似乎找到了他想要的破绽。 不行……文品,你要冷静,你现在不是别人,你现在是原主。 文品努力平息巨大的震骇,他深知,此刻首要搞清楚的,是整个事件的秘密,照片里的人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我”。 几乎能肯定的是,这世界必然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我”究竟有没有死,而原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都是新出现的谜题。 文品回想以前看过的刑侦剧的情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这些人。即便你们看到我出现在现场,你们也不能认定我是凶手,因为你没有任何证据,况且……况且我也没有作案动机。相信诸位都是讲法的人。” “看来,你是不愿意承认了。” 朱世安手指轻轻擦过桌面的照片,“可惜啊,我本来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却都没有把握。” 他看了看钟表,“时候不早了……” 他朝方锦臣使了个眼色。 方锦臣当即用力按住了文品的肩膀! “喂!你们干什么!” “真抱歉,得委屈文先生在警署呆上一晚了。” 朱世安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和蔼的微笑,“明儿一早,咱们去租界的警署接着审问,过几天,会有一艘船送你去阿兰格勒的帝国法庭。” “租……租界?帝国法庭?!” 文品终于感到了恐惧,反抗得更加激烈了! 要知道,弗拉维亚与大夏国只有单向引渡,没有双边引渡的条例。 如果一旦被送到租界,那么他就将纳入北帝国的管辖,哪怕是高德领事亲自出马,恐怕他也将无力回天! “喂,你不能这样啊!证据!证据!证据呢!” 文品声嘶力竭地大吼,用力挣扎,但是他的身体早被锁具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稍一发力便连人带椅摔倒在地。 “还敢反抗?”方锦臣活动了一下手腕,“带他到最严密的牢房。” 文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帮人似乎就是铁了心想要拿他去顶罪,去成为那什么“太平区的亡灵”! “喂!证据!你没有证据抓我!该死啊……”文品歇斯底里吼道,“我他娘是无辜的!” 他拼命抗拒着黑衣卫的抓捕。 方锦臣微微一笑,推开其他人,眉毛上挑,身体微微一侧——忽然一脚猛踹向文品的胸口。 文品只感觉有股闷气瞬间堵在胸前,一口气缓不过来,险些窒息。 “在这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方锦臣的靴子用力踩在文品的头上,拔剑般猛地挥出甩棍,“太平区的亡灵,更是如此。” 他宛如黑袍的骑士,手握制裁之剑,目光坚毅如刃。 文品死死咬着牙齿说道:“你们,别太过分了……” “带走。”方锦臣收起了甩棍。 黑衣卫们将挣扎的文品用力拖向了监牢。 # 黑衣卫打开了监狱的铁门,如同丢弃一具死尸,将他丢进了黑暗的牢笼里。 这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就好像是堆满死者的墓室,这里每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都实际与死人无异。 因为你一旦进入了这里,就意味着宣判了你的死刑。 文品仍不甘心地站起身,使劲捶打着铁栏杆,大喊着: “我是无辜的!叫你们方警官来!我是无辜的!”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完了,全完了。 文品的喉咙几乎已经嘶哑,他慢慢陷入了沉默,蜷缩在幽暗的角落。 如果第二天他被送到弗拉维亚租界审判,那么公馆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让弗拉维亚放人了。 为什么小说里的穿越,主人公不是开挂逆袭,就是成为手眼通天的角色? 而我,却一开始就成了死刑犯。 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我只想回家而已…… “你觉得,你是无辜的吗?” 文品一愣,他对面牢笼里披头散发的犯人将脑袋紧贴着铁栏杆。 那个犯人脸上满是污泥和伤痕,眼睛几乎全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像是个盲眼的乞丐。 “我问你,你觉得,你是无辜的吗?” “我真的是无辜的!”文品肯定地回答。 囚犯发出了一声浅笑,监牢外昏暗的灯光洒在他狰狞可怖的脸颊上,光影割裂,一半是极致的苍白,一半是晦涩的阴暗。 “祂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没有人是无辜的。”他语气平缓地说道,“所有人,皆生而有罪,你我如此,众生皆是……” 他低声絮语,暗光下,影子笼罩在斑驳的墙上。 “人们为了自己的欲望,总是无意间伤害彼此,文明世界奴役铁林世界,铁林氏族残杀文明百姓,你报复我,我报复你……尤其是我们这种人,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 他嘶哑地笑着,声音犹如枯萎的树根,“愚昧的人啊,你真的觉得,你是无辜的吗?” 文品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觉得这个囚犯似乎不太正常,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把头埋在臂弯里,不停祈祷。 不管是谁都好,救救我,我不能在这里死去…… 文品的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 “老虎老虎,森林里的警官……” 文品听到监狱里传来了神秘而低沉的歌声。 他感觉莫名有些疲惫,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谁若冒犯,你便伸出利爪,张开獠牙,将坏人吃掉……” 许多人在歌唱,声音低缓而安静。 他们,怎么突然间在歌唱童谣呢? 文品逐渐无法抵抗强烈的倦意,沉沉睡去。 # 夜晚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黑色与深红如同湮没世界的巨浪,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 文品迷迷糊糊地醒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揉了揉双眼,抬起头,他却忽然发现监狱的灯光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色。 钟声如同深渊的低鸣,长一阵,短一阵。 “发生了什么事?”文品如梦初醒般,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拼命摇摇头。 其他人呢? 周围一片死寂,绯红的光芒在暮色中摇曳。 他听到了“喀喇喀喇”的声音。 文品发现,监狱的墙壁爬满了蠕动的荆棘,红光洒在那些黑色的根系上,宛如膨胀收缩的血管,疯狂蔓延。 他感觉头顶滴落下几滴水滴,温热地滑落脸颊,他用指尖蘸了蘸。 在灯光的映照下,水滴红得像血。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文品感觉到有人扒在了他的身后,冰冷的双手逐渐顺着他的脖颈爬上脸颊。 “看起来,我们的文先生遇到了麻烦……” 谁?!文品浑身汗毛倒起。 “什么,你在说什么?”他惊恐地问道。 “血脉相生。”那是一个低沉而嘶哑的男声,“如果你愿意,今晚我将帮助你离开监狱。” 有一双手逐渐蒙住了他的双眼。 文品几乎感到窒息,寒意冻彻筋骨,就好像一具尸体的手触碰他的脸颊。 终于,他回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他在十人议会的幻境里听过。 难道会是议会的主人吗? 可是声音不太像。 “我……当然,我需要离开这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文品竭力维持着那仅存的清醒,假想自己就是议会的成员,回答道: “很显然,我的计划出现了问题。” “好,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再还给我吧。”男人意味深长地回答道,“现在,能不能活着逃出去,也得看你的本事了。那么,我将分享给你感知的能力。” 终于,他移开了双手。 文品猛然睁开眼睛。 没有红光,没有其他人,牢房照旧昏暗,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刚刚的一切都仅仅是幻觉。 文品的后背几乎完全湿透了,议会的幻象实在令人感到害怕。 他此刻困意全无,慢慢坐起身来。 不对,情况不太对劲。 隐隐约约,文品感觉囚笼之外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看着栅栏外的昏黄的光,猛然间睁大了眼。 所有的囚犯统统扒在冰冷的铁栏前,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脑袋挤出铁栏。 他们的眼睛布满血丝,宛如疯子般张开嘴巴低吟: “天旦未曦,玄晖长临……天旦未曦,玄晖长临……” 他们忽然歌唱起诡异的颂歌,起初还是梦呓般的低语,渐渐的,声音愈来愈大,此起彼伏,仿佛整个监狱都苏醒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 文品震惊地看着眼前怪异的景象,他们都疯了吗? 有的人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有的人一遍又一遍用脑袋撞向铁栏。 ——砰砰砰!金属回响。 监狱的墙上延伸出了一道扭曲的巨大人影,仿佛是一头长着犄角的妖魔。 牢房的吊灯莫名开始不停明灭起来。 囚犯们疯狂地将手伸出牢笼,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嚎叫着! 文品感觉四周的环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变得更为朦胧昏暗,就像弥漫起了黑色的阴霾。 黑与白交替,光与暗舞蹈,他的面容阴晴不定。 到底他妈发生了什么!文品的心脏怦怦直跳。 灯光再度亮起之时,监狱的门外蓦然间出现了一个身着素白长衣的女子。 她的身体如此娇小,宛如蜡像馆里沉默的少女,而她的影子却犹如巨大的恶魔,撑满墙面。 一半是光,一半是暗。 “老虎老虎,森林里的警官,谁若冒犯,你便伸出利爪,张开獠牙,将坏人吃掉……” 她低声吟唱着诡异的童谣,戴着一副狰狞可怖的傩面,宛如山羊的头骨一般,长着与她娇小的身躯不成比例的,硕大而弯曲的犄角。 囚犯们彻底陷入了癫狂!以极度崇拜的目光渴望着他们的圣女。 她展开双臂,身体显得如此单薄,无数白色缎带就像柳枝一样垂下。 “你……你是谁?” 文品感到头皮发麻,不自觉开始向后退。 难道是议会派来救我的人? 少女发出一声浅笑。 牢门仿佛听从了她的呼唤,自外向内徐徐开启。 她是黑夜的圣女,她如同黑镜的双眸里写满了不详和亵渎。 她踏进了牢笼,监狱的吊灯陷入黑暗。 文品摒住了呼吸,四周也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囚犯们不再疯狂,不再歌唱,监狱里寂静得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在,寻找一具尸体。” 文品嗅到一股混合着奶香、花香和那么一丝辛辣的味道,呼吸骤然间急促。 灯光重又亮起。 不太对劲。 那副骷髅般的傩面紧紧贴在他的面前。 垂落的发丝拂过文品的身体,她的面具上笼罩着死牢的晖光,一半是黑,一半是白。 “你,有没有见到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3章 猩红囚笼 “我不知道什么尸体!”文品拼了命地往后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少女隔着那张傩面,声音如同山谷的回响,冰冷而空灵,“你的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的身体紧贴着文品,双手轻柔地抚摸着文品的脸颊。 那触感冰凉彻骨,就仿佛食人的妖女在嗅探着眼前的猎物,然后随时都可能将他的喉咙生生咬断。 “你……你要干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你没有受到黑尘的影响?为什么呢……你究竟是谁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文品几乎贴在了墙角边上。 “你的味道,跟他很像……但你不是他。” “味道?他?”文品的脸上既困惑又恐惧,“你疯了吧?” 她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少女的语气陡然间变得冰冷,面具仿佛被割裂,双瞳逐渐蔓延起深红的血丝,如同扩散的红墨,急剧膨胀。 “愚昧的人啊,你早已迷失在黑暗,犹如疯狂的猎手一般,不知生为何物,死为何物。许多生命将因你而离去,唯有死亡才能将罪恶终结。” 她宛如病态的疯子般“咯咯”地笑,仿佛极寒之地流淌的冰泉。 不对劲…… 她的手臂蔓延起烧焦一般的黑色,文品的面前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少女笑着在他的耳畔低语:“你准备好,拥抱神国了吗?” 文品明显察觉到了某种危险——不对劲! 他下意识惊恐地喊叫着:“来人!快来人啊!” 少女的身后传来了手枪上膛的声音。 “住手!你是什么人!”噪音惊动了楼上值夜的狱卒。 他的枪口颤抖地指着少女的后心,“再不住手,我就开枪了!” 少女没有回答狱卒的话,只是慢慢站直了身体,素白的长衣在无风的牢笼里轻轻扬起。 文品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忙朝狱卒喊道:“警官,救我!” 少女僵硬地转过了头,狱卒蓦然间看到那张犹如恶魔般诡异的公羊傩面,失声道:“你……你!” 他慌乱之中扣下了扳机,子弹“砰”地一声打中了少女身旁的墙壁,石屑纷飞。 喀喇,喀喇。 她的身体传出了骨头关节的爆响。 “你也要,阻止天命吗?” 文品瞪大了眼睛。 灯光陡然间闪灭。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狱卒拉向铁门——只听到一声撞击金属的巨响,他的脑袋被牵引着狠狠砸向铁栏杆! 光源亮起,少女的眼瞳完全化为血色。 充盈的鲜血淌过脸颊。 她的手死死抓着狱卒的脸,漆黑的手臂蔓延起熔岩般皲裂的红纹。 “老虎老虎,森林里的警官,谁若冒犯,你便伸出利爪,张开獠牙,将坏人吃掉……” 她的笑声仿佛天真无邪的孩童。 文品看到狱卒想要喊叫,惊恐地瞪大双眼。 他已经完全陷入了震骇之中,不敢呼喊,更不敢前去帮忙。 “救命……救……” 狱卒的脸仿佛在一瞬间开始萎缩塌陷,化为干瘪的僵尸。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文品的认知。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个世界,除了十人议会之外,真的还存在着超凡的力量? 可现在,根本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文品连忙爬了起来,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少女松开了手,狱卒全身的骨头像是断裂一般瘫倒在地。 “现在,轮到你了。” 她蓦然回首,惨白的面具忽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杀气。 强烈的求生欲望迫使文品反抗! 他早已抓起一大把柴草,在少女接近的时候突然间甩向她的面容。 ——跑!文品心中呐喊着,然后用尽全力冲向开启的牢门。 头顶的灯泡莫名爆碎。 文品踏出牢房的一刹那,一股惊人的巨力排山倒海般击向他的后背。 文品下意识回身格挡,然而那股力量却将他一瞬间击飞出去,身体直接撞向了坚硬的围墙。 “咳咳……”浑身的剧痛包围了他。 文品朦胧的视野中再次出现了少女飘渺的身影。 她的影子如同长着犄角的黑山羊,又像是一位铁林的萨满,妖冶而神圣。 监狱里顿时回响起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不能停下…… 文品挣扎着重新站起来,他踉踉跄跄地扶住墙壁。 牢笼里伸出了一只又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想要抓住他。 文品几乎麻木了,只是不停地奔跑着,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牢笼之间。 头顶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熄灭,黑暗以极快的速度逼近着。 监狱里回响着少女空灵诡异的歌声。 原来议会赐予我感知的能力就是为了这个! 文品此刻能够清楚感知到敌人的位置,那个可怕的女人就在身后,因此他一刻也不敢停下。 “站住!” 文品的前方出现了好几名手持枪械的黑衣卫。 “我后面!后面!”他焦急地大喊着。 然而黑衣卫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语气冰冷地命令文品: “你以为你能逃出去吗?现在立刻!抱住脑袋跪下。” “我他妈!”文品忍不住大骂道,“我真的没有越狱啊!” 他话音未落,头顶的灯泡便骤然间熄灭,四周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怎么回事?”黑衣卫们感到了困惑。 文品只感觉后脊窜起一股极度的寒意,他再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趁着黑暗冲过了黑衣卫的身旁。 “犯人逃了!”他们大吼道,“快追!”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死神便已悄然降临。 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喂,你怎……”另一个人刚说完,声音便生生被扼在了喉咙里。 文品连滚带爬地狂奔,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 近了,通过感知,出口的楼梯近了。 最后一名狱卒在临死前拼命按下了警报,呜咽般的警笛霎时间响彻整座警署。 监狱里传来囚犯们撞击铁栏的巨响。 文品不知道自己到底招了谁,惹了谁,机械心脏高负荷运转着,双腿几乎已经开始发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亮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文品阻挡着光亮,待到眼睛重新适应之时,却看到之前的方警官已然率领着一众黑衣卫出现在了通往监狱外围的楼梯口。 他愕然地看着眼前浑身冷汗的文品。 “你想越狱?”方锦臣冷冷地说道,“很遗憾,你的游戏结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4章 人间蒸发 “不!我没有越狱!”文品面对着众多的枪口,停下了脚步,“你们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没有越狱?”方锦臣笑道,“这里每一个企图逃跑的人,都说自己只是想出来走一走,散散心。” “我真的……” 黑衣卫们不由分说,上前将便文品的肩膀按住,反扣住他的手。 “监狱里有个戴面具的女人要杀我!”他大喊着,“那里现在一片漆黑,你们不信可以下去看看!但我绝对不能回去!” “杀你?”方锦臣右手握拳撑住自己的下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呵,我倒想瞧瞧,那个所谓的女人究竟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好了,带走。” “喂!” 黑衣卫强行将文品扭送回监狱的方向。 他几乎陷入了绝望。完了,全完了。 文品不停进行着徒劳的反抗,一步一步重新回到深渊。 那个疯狂的少女,会杀掉所有的人。他会死,其他人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她会将活着的人变为干尸,将灵魂剥离,粉碎……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绝望。 “你倒是说说,要杀你的女人在哪里?” 方锦臣押着文品回到了监狱的底层。 文品抬起头,发现地下的灯光居然还亮着。 监狱里也异常地平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明明刚才……刚才……” 那些罪犯们安静地躺在牢笼里,鼾声此起彼伏。 刚刚那些呼喊的人呢?他们明明在吟唱着颂歌,如同发狂的疯子一样撞击栏杆。 而那个戴着公羊傩面的女子,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突然而来,又突然离去。 就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文品彻底呆住了。 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 难道,真的全都是幻觉? 不—— 还有尸体!文品圆睁起恐惧的双眼——那些尸体! 方锦臣进入了监狱的深处,那些昏暗的吊灯下,狱卒和黑衣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摇曳的光斑之中。 那不是幻觉。 那是真的。 那些尸体几乎已经变成了肌肉萎缩的干尸,圆睁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道路另一侧的众人,像是一幅勾勒着邪恶和恐怖仪式的圣迹油画。 看着眼前宛如邪典的一幕,所有的人都不禁陷入了巨大的震骇。 “你……杀了他们?”方锦臣声音嘶哑地问道。 “不,不是我!”文品当即反驳道,“真的不是我!” “你他娘的……怎么敢……” 方锦臣脸上的震惊逐渐变成了愤怒,他突然上前揪住了文品的衣领,一拳把他击倒在地。 “想越狱?”方锦臣暴怒地拔出甩棍,“啊,我让你越狱!我让你他妈的越狱!” “我是无辜的……混账,我是无辜的,我他妈真的是无辜的!” 遭受了死亡的威胁和莫大的冤屈,一系列的事件令他濒临崩溃,他们不过就是想让他死了罢了。 让他背负巨大的冤屈,然后耻辱地死去。 文品迅猛抓住了挥来的甩棍。 “你……” 既然横竖都得死,那好,这股怨气,我将加倍还给你! 恐惧、悲伤、彷徨,全都在那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文品死死攥紧拳头,一拳砸向了方警官的脸颊。 方锦臣措手不及,一股巨力险些将他掀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用反抗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人!” 方警官捂着受伤的脸颊,挥手示意部下退后。 他的眼中同样充满了面对凶手时才有的痛恨,他一字一字咬牙说道: “我会亲手将‘亡灵’送下地狱。” 方锦臣用力甩下斗笠,解开饕餮披风,气势汹汹地朝着文品走来。 可文品也丝毫没有退却,他不甘心再任人摆布,任人诬陷,双手再度握拳准备还击。 无声咆哮,文品挥拳的一刹那,方锦臣突然蹬向监狱狭窄的墙面,借力起跳,凌驾于半空。 顷刻间,他的膝盖撞向了文品的下巴。 到底还是沪津黑衣卫的统领,他一生中经历过多少非人的训练,和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殊死战斗。 他轻而易举躲开文品的拳头,准备将他的脑袋按在地上。 可令方锦臣没想到的是,他却忽然感到小腿一紧,文品仰面倒下的同时竟拼死抱住了他的右腿。 “为什么你们都诬陷我?这就是……你他妈口口声声强调的‘正义’?” 机械心脏高速运转。 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丝毫没有留给方锦臣反应的余地。 黑衣卫们惊愕地看着,他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满脸鲜血,面目狰狞。 他强忍着剧痛,脚步虚浮,右手用力掐住方警官的脖子,想要将他掐死,右手紧握,一拳又一拳轰向搜查官的身体。 这根本就是在拼命。 “方警官!” 黑衣卫们想要帮忙,却被骄傲的搜查官喝止。 鲜血滴落在方锦臣的脸颊上,他只剩下了被动防御。 情急之下,方警官抓起了地上的甩棍,砸向文品的尺骨。 ——喀喇!剧烈的震动顿时令他手臂酸麻。 在文品攻势减弱的一瞬,方锦臣毫不留情地死死抠住文品的脸颊,甩棍暴风骤雨般紧随而至。 文品挣扎着,反抗着,但方锦臣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他用力推开文品,一腿将他撂倒,自己也险些脚步不稳。 方锦臣拔出了腰间的左轮,语气冰冷地说道:“我会为死去的同伴们报仇,文品,我有权将越狱者击毙。” “方警官!” 就在方锦臣准备动手的时候,审讯室忽然走进了一个白色制服的租界警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别开枪!” 是那个叫朱世安的老搜查官。 他突然拦在了方锦臣的身前,严肃地说道:“上面刚下来命令,要求立刻放人。” 什么? 文品和方锦臣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明明是自己落入了下风,甚至已经到了百口莫辩的地步,怎么局势忽然间便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反转? “你在说什么?!”同样震惊的还有方锦臣,他按耐不住,难以置信地问道,“朱警官,你难道没有看见吗,他杀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要放他走?” 没等他问完,朱世安摆了摆手,简单回答道:“莫须言。” “怎么可以这样放走一个罪犯,我们是立誓要攘除奸恶的人……” “上级的安排。”朱世安简单回应,“这次案件的总负责是我们租界,你只需要遵从。” “给我一个理由。” 方锦臣攥紧了拳头,他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失望。 “到底,什么样的上级才能放走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沪津市长?护国公?呵,还是……你们租界的领事?” 朱世安望着身后的墙壁,冷冷道:“你我皆无资格议论的上级。” 方锦臣握枪的手不停颤抖着,“好一个……上级的安排。” 他不甘心地紧握枪柄,脸上竟然闪过了一丝失落和悲伤。 “这是命令!”朱世安再次重复道。 有那么一刻,人们都以为方锦臣会愤怒地开枪,将文品当场杀死。 可最后,他还是失望又痛苦地将手枪用力砸向文品身旁的地面。 “好……好……” 他的眼中充满愤恨,无奈地苦笑。 “好啊。” 文品感觉自己手中的镣铐一松,黑衣卫已然解开了锁,手臂顿时轻盈了不少。 这是发生什么了?之前还一口咬定我就是吃人案件的凶手,怎么突然之间还放人了? 文品咳嗽了几声,惊疑未定。 他的脑海里隐隐约约回响起一个声音:议会血脉相生。 难道……文品身后冒出一阵冷汗,议会许诺的,竟然是真的? “文先生,你可以走了。”朱世安说道,“不过,我朱某还是希望恳求你一件事情。” 方锦臣的脸色愈发难看,浓厚的阴影笼罩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文品擦干嘴角的血沫,“少来……跟我玩这套。” 朱世安没有在意文品此刻的怒火。 他摘下了搜查官的警帽,放在胸前,郑重地说:“我恳请文先生,还沪津市千千万万百姓一个平安。” 文品凝视着朱世安那双深灰色的眼瞳,看到的却是真实的诚意。 “啧。”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方警官。”朱世安命令道。 “在。”方锦臣脸色铁青。 “很晚了,给文先生换件干净的衣服,然后送他回家去吧。” “什……”方锦臣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不满,迟疑片刻,他还是不情愿地说道,“好,好,好,走吧,文品……先生。” 朱世安示意身旁的租界警察跟着方警官一起,以防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慢着。”文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走之前,能不能……给我来一杯弗拉维亚的咖啡……我好渴。” 方锦臣露出了一个极度怨恨的眼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5章 释放(今日第二更) 文品依然对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 但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时,他恍如隔世般,轻松了不少。 他拼命驱散掉之前的不安,安慰自己,你没事了,你已经离开了那个他娘的破监狱。 “别以为朱老前辈放了你,你就洗脱了嫌疑。” 马车上,方锦臣一直在对文品重复着一句话:“我一定会找到你犯案的铁证,文品,你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邪恶方警官就像吃了炸药包一样,一路上脸色都憋得通红,他那义正辞严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倒是显得可爱了许多。 文品压根懒得搭理他,心中所想的仅有三件事情: 照片上的尸体,到底是不是我? 刚刚又发生了什么,让朱世安态度大变? 以及,那个神秘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方警官,为什么朱警官忽然放了我?”文品随口问道。 方锦臣冷漠地说:“无可奉告。这是朱老前辈给我的回答。” “无可奉告?” 马车再次停靠在了海门区华阳街09号凄清的公寓门前。 文品想要下车,而方锦臣却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你干什么?”回想起方锦臣之前的暴行,文品下意识开始防备。 “干什么,你心里清楚。” 方锦臣松开了手,警告道: “你记好了,我会寻找你具有决定性的证据,将你的罪行公布到全社会,民众的力量是强大的,到时候无论是谁,有多大的背景,也救不了你……你最好祈祷别让我找到你的破绽。” 文品“哼”了一声,“清者自清。” “我们走。” 方锦臣摘下黑斗笠,致意驾车的宪兵,马车遂绝尘而去,消失在暮色尽头。 莫名其妙。 文品双手插进口袋,也不知道这方锦臣是什么毛病,就咬死了跟我过不去。 尽管内心颇为不爽,但这家伙死脑筋坚持自己错误想法的精神倒是令人敬佩…… 看着眼前的老公寓,他总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短暂的梦。 这场闹剧仅仅持续了一天,而就是这一天,他便经历了潜伏、逃亡、审问、生死和释放。 现在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了。 文品身心俱疲,不打算再想那么多恼人的事情。 只想着第二天陪小靖聊聊天,打听一下关于原主的事情,然后找找看,书房里有没有关于这个国家,或者整个世界背景的书籍。 要想弄清楚一切谜题,还是得先从了解这个世界开始。 文品拿出钥匙开门,这一次小靖终于锁门了。 ——咔哒。 钥匙插入钥匙孔,文品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身后有人。 文品此刻的感官早已异于常人,再加上之前遭遇的事情,让他对周围开始心生警惕。 附近只要有人呼吸稍微粗重一些,脚步稍微大了一些,他都能敏锐察觉到。 他不由得绷紧神经。 “什么人,鬼鬼祟祟?” 文品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的红色电话亭之后,一个身穿青色长衫,头戴呢帽和圆眼镜的老先生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文品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说,林先生,你能不能别老打扮得像个‘前朝遗老’似的,你是有多爱大叔啊?”文品交叉起双手吐槽道。 “嘿嘿,瞒不过你啊。” 那“老先生”顿时嬉皮笑脸,撕掉假胡子,摘掉圆眼镜,一瞬间年轻了几十岁。 “咱要谨慎是不是?” “你大晚上跟电车痴汉一样尾行别人,很吓人的。” “啥是……‘电车痴汉’?”林哲困惑地挠挠头。 “呃,没什么,一部动作类的爱情影戏。” “哦哦,原来如此,下次有机会一定去戏院里看看。” 林哲连忙客套地拱了拱手。 文品尴尬地咳嗽两声,“还是别了,话说,你咋从下水道出来了?干什么跟着我?” 林哲走到身前,润了润嗓子,然后把嘴巴凑到文品的耳边低声说道: “是这样,本来我在下水道睡得正香,高领事忽然发电报来,说明天要找你……我不方便当着黑衣卫的面跟你说。” “领事?” 这么看来,我之前莫名被释放,莫非并不是因为十人议会,而是公馆在帮忙? 这么想来也比较合理,高德先生是何等人物,区区搜查官有什么本事违抗一个全国特务机构领导的命令…… 只是,文品不明白,高德是怎么管到租界那边去的。 “领事他人三天前就到沪津了。”林哲点了点头,然后又悄悄说道: “我提醒你,领事好像心情不好,事情闹得太大,你明天好好赔礼道个歉,将功补过吧。” 说完,林哲转身便要离去。 “你还没告诉我去哪儿见呢!”文品叫了他一声,但林哲没有回头。 只是莫名道了一句: “推荐你一部奇幻影戏,叫《列王诗篇》,明天下午三点会在大西女皇戏院上映,很好看的。” 没等文品弄明白,一辆深夜路过的黑色老轿车挡住了他的视野,等车子开走的时候,林哲已然不见了踪影。 文品心里嘀咕着林哲最后说的话,也许,这是在交代碰头的地点和时间。 勉强一笑,他打开了公寓的锁。 # 客厅的灯居然还亮着。 应该是小靖还没有睡觉吧,也难为这个小姑娘了。 文品脱掉满是污泥的皮鞋,从门前鞋柜里拿出一双棉拖。 一股堪比发酵袜子的酸臭味传到了鼻尖,文品捏住鼻子,心想: 原主从哪里整来的这么臭的皮鞋,还有身上的味道也比臭鼬好闻不到哪去。 之前在外面不觉得,现在静下来,立刻就闻到了。 文品踮起脚尖,想要看看此时此刻,廖小靖都在客厅里干些什么。 结果刚踏进客厅一步,两三把扫帚立刻便从一旁打了下来! “黑衣卫滚出去!滚出去!” 文品措手不及,连忙急退,险些就被扫帚打中面门。 “等等,停下,好像是爸爸回来了。” 文品听到了小靖的声音,他看到廖小靖身后站着两个脏兮兮的流浪儿。 文品认出来,他们是在“镇国”铁厂里当童工的韦氏兄弟: “大韦”阿波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王,身材结实,领着一班子小弟,平时最爱打架,给人一种能够“一个打十个”的第一印象。 也正如此,他经常会因为闯祸而被监工殴打,但他有一颗正义的心,会为了弟弟“小韦”而代替受罚。 别看他天不怕地不怕,他这辈子其实最怕廖小靖一个人,只要小靖一发火,立刻便会抱头鼠窜,老虎也变成了小猫。 而“小韦”阿友则是个表面比较内向的孩子,平时都干些清洗机器和拖地的活,偶尔会被厂长叫去擦皮鞋。 别看他有些弱不禁风,常常鼻子前吊着鼻涕,他实际上非常勇敢且机灵,曾趴在墙洞里偷听过某些来访军官的对话,为原主的潜伏事业立下过不少功劳。 好像,之前发臭的鞋子就是阿友弄来的。 “真的是爸爸?”阿波揉了揉眼睛。 “如假包换,孩子们。”文品苦笑道。 “爸爸!”廖小靖惊呼一声,“你竟然没事!” “怎么说话的,搞得我好像必须出……” 文品话没说完,小靖就像柔软的猫咪一样蹦到了文品的怀里。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就好……我好担心,生怕你不回来了……刚刚我们几个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可以把你救出来……” 小靖“呜呜”地抽泣,断断续续地,倾诉漫长等待里的无尽的担忧,整张脸都埋进了文品的怀里。 “呃,这不是回来了吗。” “阿波说,他要带大家去警署抗议。” “啊?” 廖小靖抹了抹眼泪,“阿友说,他会写一篇抗议书递交给《大夏青年报》,揭露黑衣宪兵的暴行。” “等等,等等,你们这是干什么?” “还有一件事,”她哽咽地说,“江湖戒律第五十八条,半夜回家要记得敲门……” 说完,阿波和阿友也一起抱了上来,就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一样号啕大哭。 “爸爸平安无事太好了,下次我阿波一定要和黑衣宪兵战斗到底!” “阿友也会拯救爸爸。” 孩子们很天真,但他们的担忧却是发自内心,多少有那么一丝涌上心底的暖意。 “傻孩子啊,爸爸好好的,哭什么?” 文品轻轻环住三个孩子,温柔地拍拍他们的后背,又小心翼翼地拭去他们眼眶的泪水。 一会儿,平静下来的小靖眨了眨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忽然用手背掩住鼻子,稍稍退后了两步,吞吞吐吐地说: “那个,嗯……爸爸,你该洗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6章 关于新世界(今日第三更) ——哗啦。 扭开浴缸的水龙头,清澈的流水一瞬间顺着肩膀,将暖意送入全身,洗去了一天的疲惫。 胸前的金属心脏没在水里,此刻也没有先前那么害怕这玩意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生锈什么的。 文品头,还有他的读者。 如今,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无法再更新他的故事,也不能再和读者们扯皮唠嗑。 写了五六年小说才辛苦挣来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本来明天就要把人生第一份签约的合同寄出去了,结果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改变了他的人生。 叹息不止。 文品烦恼地抓挠一头乱发。 良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这并不是我的屈服……从今以后,我就以你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吧。” 文品喃喃自语,用指尖轻轻划过蒙在镜面的水汽。 平凡的脸,极重的晦气,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 “但,我始终是我,等我弄清楚这一切的秘密……到那一天,我就把这个身体还给你,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文品微微颔首,对着镜中的自己致敬。 他决定,即便来到这个世界,也要把未竟的小说继续写下去。 只不过这一次,主角是他自己,他要去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寻找杀死“自己”的真凶,然后找到回家的路,不留遗憾地回到现实中去。 文品闭上双眼,只是没有发现此时此刻,镜中的自己,一行鲜红的血泪悄然滑落脸颊。 “今后,请多多指教……” 镜中的倒影在不经意间睁开了血红的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7章 焕然一新 文品洗漱完毕以后,换上一套睡衣,很快就回房里了。 他看到忙活了一晚上的大小韦兄弟疲惫地躺在了沙发上,便悄悄地去房里拿了两张毯子替他们盖上。 他们可都是好孩子。 在记忆里,韦家兄弟常常冒着巨大的风险,去为了他侦查情报,工厂、市场、码头…… 无论是黑帮接头,还是官家太太的谈话,他们都想方设法偷听过。 未来调查地铁站的案件,也许还会需要这些机灵的孩子们。 阿波把腿搭到了阿友的头上,喃喃梦呓:“明天……讨说法……” 文品欣慰地笑笑。 打开卧室的门,他只觉得有些倦了,想要好好睡一觉,却发觉,卧室的灯亮着。 晕黄的灯光如同初晨的日光洒在女孩稚嫩的脸颊上,乌黑的头发铺在枕边,嘴角微微扬起。 她睡着了,手中还捧着泛黄的笔记本,几张“拯救爸爸计划书”散乱地飘散在地上。 虽然,文品很想小心翼翼地叫醒她,告诉她,这儿是我的卧室,你该回到你的房间里去了。 但,文品却又不忍心打搅到她的美梦。 也许,原主仅仅是把她当作一个刺探情报的工具吧。 文品想着,踮起脚尖,熄灭了床头柜的煤气灯,替小靖盖上被子。然后默默打了个地铺,躺在床下。 难为你们了,孩子们。 从今往后,我会当一个称职的“爸爸”,绝不会像原主那样,让你们去冒险。 “无论如何,多多指教。”文品低声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话,小靖舒展开俊俏的双眉,含糊不清地说道:“好……” 文品最后看看她脸上恬静的微笑,就像个熟睡的天使,美好而充满希望。 他沉沉闭上了双眼,忘却今夜的不悦。 明天又会是个崭新的开始。 # ——铃铃铃!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文品就被大小韦设定的闹铃给弄醒了,因为七点半,他们兄弟俩要赶去太平区的“镇国”铁厂上班。 昨天晚上他们本应该在工厂的宿舍里睡觉的,都是因为知道“爸爸”被逮捕以后,偷偷溜出来的。 如果迟到了,一顿毒打是绝对少不了的,然后要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钟。 所幸的是,那些无良工厂至少提供了微薄的食宿。 文品伸了个懒腰,心想: 有朝一日,我定要在回到现实世界以前,帮助这些孤苦的童工,去改变他们的现状。 然后,接着睡觉。 “爸爸,起床吃饭了!”廖小靖“噔噔噔”地踩着皮鞋跑进房间。 她此刻围着白色的餐厅围裙,像乐队指挥一样竖起一根汤勺。 “你这是干啥,睡觉不香吗?” “做饭啦!昨天阿波和阿友跑来帮我出主意,所以今天我要起早一点,给他们做些好吃的,犒劳一下!” “那你穿鞋干啥?”文品捏捏下巴,“江湖戒律第三十四条,在家里不许穿皮鞋乱跑。” “啊,那个是因为……”小靖脸上忽然微微一红,像甩动蝴蝶刀一样将汤勺飞快转动,“等会儿,我要送大小韦回工厂里去,然后……我就到火车站卖报纸去。” 说着,小靖转身就要离开房间。 “等等。”文品叫住她。 “怎么了?” “今天别去卖报纸了,爸爸带你去看影戏吧,怎么样?” “这个……”廖小靖犹豫了一会儿,清澈的目光里满是疑惑。 “不愿意吗?” “不是的。”她吐了吐舌头,脸上一阵绯红,“我觉得,爸爸变温柔了,不那么严厉了……这样,挺好,只是有些不习惯了。” 说完,小靖像要躲着他一样,飞快地逃了出去。 文品傻傻站在原地,一时无言。 好吧,也是。 一个无情的人,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是挺吓人的。邀请孩子们看电影,原主压根不会做这种事情。 趁着房间里没有人,文品从衣柜里挑选着去影戏院要穿的衣服。 “长衫马褂?嗯,太显老了。黑色西装?唔,又太正式。然后是……” 这时,文品发现衣柜里有一套像是唐装的黑色衣服,他取出来仔细端详。 漆黑的唐装上,彼岸花纹妖冶绽放,文品轻轻抚摸过柔软的衣裳。 恍惚间,赤红的盘扣仿佛烧过一道地狱的业炎,再回过神来,这套唐装又古朴典雅,花纹幽邃而深红,蔓向立领,好似随时都能遁入黑暗,再寻常不过。 这是执行一次商会洽谈任务时穿过的衣服,那时,他伪装成了某位古董店的老板。 文品颤抖着双唇,心中一动,看来出行装扮,已是有了选择。 接下来,还需要一件防身之物。 虽然只是去影戏院接头,但逢此末日后的乱世,总归还是需要小心。 文品爬上了阁楼,重新翻找昨日那装满武器的箱子,最终,他着眼于一杆不怎么起眼的黑铁杖。 这把细长的手杖被雕刻成了竹子的形状,杖尖又锋利如剑,杖头则装饰以金属的鸦头护柄,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手杖,然而危急时刻,它却可以像真正的刺剑一般发挥致命的威力。 最后,不能忘了携带那短管的袖珍左轮。 他只装了三发子弹,将空档转至击发位,藏在衣袋里。 其实不到非常时刻,也没必要使用这种武器,只是回想起昨晚监狱里发生的事情,还是觉得时常把枪带在身上比较好。 文品还发现角落里有一个装饰着渡鸦图案的小铁盒。 但是上面上了锁,怎么也打不开,虽然他很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但也只好作罢。 万事俱备之后,文品最后在镜子前好好整理了一番,作为正式决定在这个世界上长期生活的第一天,他决心要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未来的挑战。 也许是廖小靖和韦家兄弟很久没有见过,“爸爸”像今天这样穿上漂亮的衣裳了吧? 文品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怔怔地看着他。 “爸爸……今天,又要执行任务吗?”阿波嘴里的面条长长吊在嘴边,来不及吃下去,“哇,这,就像小说里的武林高手一样!” “胡说,爸爸明明更像文人雅士。”连一向沉默的阿友都忍不住评论道,“儒雅随和,一点也不像打打杀杀的人。” “可是爸爸的身手真的很好啊,我还没有学会上次爸爸教我的格斗术呢!” 廖小靖更是睁大了明亮的双眸。 与其说爸爸换了套新装,倒不如说,他换了一个人,变得更有人情味了,更像个实实在在的人了。 她的惊讶难以用言语诉说,睫毛轻颤,竟长久地保持着沉默。 文品坐到孩子们的中间,捧起桌上小靖做的那碗清汤小面,很随意地就夹起面条吃了起来。 虽然没有什么配料,只是简单地用面条加清汤,再撒了些葱花和花生米,但文品却吃得特别香。 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在另一个世界过年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情景。 “小靖,怎么不吃啊?自己做的也要自己吃才好吃啊。”文品发觉廖小靖只是如同看着怪物一样盯着他。 “哦……”廖小靖慢慢地拿起筷子,目光中多了几分无名的喜悦,却也多了几分未知的警惕。 看着文品温和的笑容,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8章 大西女皇戏院 “我当然是我自己。”文品简单回答道,“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得不说,廖小靖的确有着不同寻常女孩家的观察力,自己的“爸爸”和平日稍有不同,也能很快发现。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我只是借用了你“爸爸”的身体。 文品默想着,我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原主,而你的“爸爸”,大概也回不来了。 “抱歉,是我想太多了,爸爸,我只是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廖小靖嘀咕着,像犯了错误一样,声音越来越小,嘴角却微微一扬。 “但我很开心,因为,爸爸终于会笑了。怎么说,这也是小靖一直的愿望。” “是吗?” 小靖忽然抬起头,戴正了头要新闻杂志,你怎么给我推了些奇怪的书籍?” 胖书商一愣,“哎呀哎呀,你得知道,主流的杂志周刊报道的都是假新闻,你想了解真实的沪津,那还是得看些‘特别的东西’。” “算了……” 文品扫了一眼,指着一本封面印有旗袍女郎的电影杂志,“我要这本。” “哟,这《环球光影·沪津专刊》要23铜元!” “这么贵?” “纸张涨价嘛。这样,像洋佬,我都收他们30铜元的,对你,我只收20铜元,咱们交个朋友,以后我常驻这附近,你帮我多宣传宣传……” “成交。”文品干脆利落地弹出两枚10元的铜币,拿起杂志就走人。 胖书商连忙接住硬币,“嘿,谢谢爷,小爷慢走,嘿嘿。” 总觉得还是被骗了。 洋佬为什么会买夏文杂志? …… 闻着新鲜刊印的油墨味,文品不禁有些感慨,自从他的世界流行电子书籍以后,很久也没有读过纸质的杂志了。 更何况是这样的,具有“历史感”的读物呢? 文品记得十年前,在过去居住的小区附近,还能找到许多书报亭和小书摊。 小的时候,他最喜欢用零花钱去买故事杂志和画报了,只是现在,书报亭和小书摊都成为了一个遥远的过去。 文品首先翻到了刊登广告的位置,一般来说,市里的影戏院都会在知名的杂志上打打广告。 广告页面眼花缭乱,不只是宣传影戏院和明星的,甚至还有些魔术和戏剧表演的专栏。 什么“震惊!16岁魔术师陈连苏大变活人,吓傻老外”啦,什么“23岁女高生徒身材火爆,走红沪津湾”啦,看来不管是哪个世界,标题党们总是能够大行其道。 另外,不得不吐槽一句,这女高生徒究竟是复读了多少年? 文品快速浏览一遍,很快找到了大西女皇戏院刊登的地址。 “永新区文明街36号,德胜洋行对面。”文品默念着。 这个永新地区虽然不是什么租界,但却居住有很多来自大西联合王国的商人。这座戏院还有对面的洋行,都是大西人设立的。 而大西国和北帝国弗拉维亚又向来关系不佳,时常在外交上针锋相对。 一位是年轻貌美且以智慧闻名的“童贞女王”,一位是年长而作风凌厉的“凛冬女皇”。 她们常常暗中较劲,比如指责对方衣着品味差,或是言辞粗鄙云云。 无论是报纸上戏称的“女皇之争”,还是两国激烈的商战,人们都知道,大西国和弗拉维亚都妄想着争夺世界的霸权。 而林哲所说的《列王诗篇》却很讽刺的,由弗拉维亚作家阿列克谢·乌茨恩公爵编剧,大西国的柳肖·金莱勋爵导演,演员则也主要是来自这两个国家。 传说中的西弗两开花嘛。 电影价格也不便宜,一张票要160铜元呢。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大西人开的影戏院对自己国家的观众只收半价,对弗拉维亚人一律收双倍票价。 作为报复,弗拉维亚租界的戏院也拒绝引进一切大西国电影,当然,这部西弗合拍的例外。 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必呢? 了解到足够的情报之后,文品感叹地耸耸肩。 想着想着,他路过一处叫“静心园”的戏曲道具坊,忽然心中一动。 也是时候回去接小靖了 # ——咚咚咚。 “小靖啊,我回来了。” 敲门声响起,廖小靖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倒也不是因为害怕什么,而是,对于她来说,爸爸变得温柔这一事实她还不习惯。 她告诉自己,这是好事情啊,这不就是你希望的那样吗? 小靖抿抿嘴,从桌上拿起一把折叠刀,藏在口袋里。 “小靖,你还没回来吗?”文品又问了一遍。 “就来!就来!” 公寓门缓缓推开,只见,“爸爸”竟然斜倚在一辆挂着帘子的中式马车旁,冲着自己微笑。 “我花了不少钱才从静心园借到的,不上来吗?” 文品像古时候的官家侍从一样优雅地鞠了一躬,“请,咱们尊贵的小靖殿下。” “啊?”廖小靖看着文品作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双眉一沉。 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爸爸忽然变成这副模样,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既然如此,那,小靖恭敬不如从命。” 文品掀开鹅黄的帘子,她在这位忠诚的“侍从”护送下坐上马车。 她慢慢开始喜欢上爸爸现在的样子了。 这是小靖第一次乘坐这样的车子,她对马车的一切都很好奇。 平日里,街上奔走的几乎都是洋马车,那车夫总是坐在车顶的座驾上,神气活现,就像出征的将军一样。 而眼前的马车却大不相同,更像是皮影戏里看过的,古时候达官贵人乘坐的车子。 两旁的窗棂被雕刻成了古香古色的对称花纹,而车内,一串红绳将玉佩悬挂其中。 车夫的座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透过一扇小窗格,还能够和车夫唠唠嗑,谈谈心什么的。 “可是,车夫在哪呢?”廖小靖兴奋地摇摇面前悬挂的玉佩,发觉座驾空空如也。 “当然是我了。”文品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驾驶位上,“请车夫要多花18铜元,不如我亲自驾驶。” “原来,爸爸还会开马车吗?” “哈,这还用说嘛,我当然不会。”文品回答干净利落,说完便一挥马鞭。 “啊,那你……那你……” “吓唬你的。” 文品拽起缰绳,如同即将征战将军一样大喊一声:“出征!” 车轮“骨碌碌”转了起来,窗外的景色也立刻跟着变化。 最妙的是,马车的木窗棂就宛如古典水墨画的宣纸边框那样,配上洋房洋楼,电线电杆,文化交融,颇有一番风味。 这些年来,沪津市长一直主张保留先史文明遗留的古迹,一路上,有不少废弃的钢筋遗址。 鲜花盛开在倾颓的墙垣上,青苔密布的广告牌似乎诉说着旧日的荣光,它们大都是古时候的百货大楼或者酒店食府,如今沧海桑田。 但是一到永新区,所有的建筑都焕然一新了起来。 电车在黄花槐盛开的街道上徐徐行驶,小靖听说这种车子特别稳,一直很想上去坐坐。 而街道另一头,路边的工人忙着更换新式的弧光灯。 比过去昏暗的煤气灯,这种宛如人造明月的光源才更配得上沪津新区的繁华。 再转过街角,一座淡黄色的巴洛克建筑上竖着一面巨大的夏人牌匾,上面刻着鎏金的雅文夏字——“大西女皇戏院”。 廖小靖揉揉双眼,望着从阶梯上下来的男男女女,即便是小时候生活的林务官邸,也没有见过这么多衣着华丽的绅士和太太。 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洋人,穿和服木屐的扶桑人,甚至还有戴着黑色大头巾的黑羊帝国酋长。 “来,请小靖公主下车!” 马车停靠稳当,文品翻身下车,拉开帘子,在地上摆上一张坐凳当作阶梯。 小靖渐渐习惯了爸爸的热情,润润嗓子,也学着古时候的公主一样仪态端庄地走下马车,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成为了最幸福的人。 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好好对她,迎接她的向来是棍子和皮鞭,是兄弟姐妹的冷眼…… 就好像自己只是别人发泄愤怒的工具,从来也不是真正存在的人。 笑着笑着,却也有些酸楚。 “这位先生和小姑娘,里边请啊。” 戏院里走出了一个梳着中分发式,衣着黑色西装的侍者,他虽然没有值得骄傲的身高,但是却皮肤白皙,举止优雅。 他提了提圆眼镜,走到文品的跟前,礼貌地问道:“两位,要买什么票呢?” “等会儿下午三点的《列王诗篇》。”文品回答道。 “哦,先生还需不需要买本书呢?”侍者莫名问道,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文品脸色一变,目光顿时紧盯着眼前的侍者,追问道:“这里有《西洋枪火通考》吗?” “抱歉,这儿没有,您就不想要本《西国女王秘史》吗?”侍者眼睛微微一闭,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 文品也跟着回答一些奇怪的话:“不需要,去借把枪即可。” “当然。”侍者意味深长地眨了个眼,将手一背,俯身行礼,“两位,请跟我来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19章 高德领事 “让余猜猜,来者可是苏拉?” “正是,站在你面前的,正是贡多莱的‘咆哮者’,正是人民的‘咆哮者’——苏拉!” 黑白的放映银幕上,文品看到了一位衣着拜占庭链甲的将军,他提剑走上希腊式的大理石皇宫,正气凛然。 “哀哉,叹哉!”影片中的帝王俯身看着宫廷阳台下,逐渐燃烧的大地,“可曾想,今日将战火与鲜血带入帝国华庭的,竟是余之肱骨……” “住口!尔乃丧国之君,盲眼之主!弃万民于水火,屈双膝于奸佞,陷天下于蛮夷,又有何面目称作吾辈之君?!” 演员们的表演极度夸张,台词也颇有种莎士比亚戏剧的感觉,演员们以歌剧的形式来唱出角色的台词,非常有上个世纪老电影的味道。 据说,有声电影也是前几年才传入沪津,第一次是在有名的顾园首次上映,被人们称为“传声西洋光影戏”,此后逐渐成为富人们欢迎的娱乐形式。 文品记得之前驾驶马车的时候,就见到了不少有声影戏制片厂,他们大多都是拍摄一些戏曲故事或者历史演义,捧红了许多歌女和伶人。 不过,外国的歌剧片和无声皮影仍然是沪津影视界的主流。 对于看惯了地球爆米花电影的文品来说,这种偏歌剧式的电影虽然极有艺术性,但他每多坐在这座位上一秒,都成了一种莫大的煎熬。 他望望身旁的廖小靖,只见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大银幕,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每到高潮的地方,她都要挥起小拳头欢呼,就差扑到电影里去,和里边的将军一起并肩作战了。 “爸爸!你看你看!那皇帝为什么不跑呀!”廖小靖拉拉文品的衣袖,激动地小声说道。 唉,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 “可能……邪恶老皇帝没见过像你这么可爱又热情的观众吧……”文品连打几声哈欠,差不多就要睡着了。 也不知道刚刚戏院门口的侍者哪去了,他提前安排好了最后一排的座位,还慷慨地付了票钱,但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漆黑的放映厅里,也没见到高德领事。 “先生,请跟我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嗬,说曹操曹操到。 文品转身看到了之前那位在大门负责接待的黑衣侍者。 “让您久等了。”侍者使了个眼色。 文品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如遇救星一般,转身对小靖叮嘱道:“我去下洗手间,一会儿就回来。” “哦,好。”廖小靖蹙起了眉,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总是有事瞒着我……” 文品蹑手蹑脚地从观众席起身,“借过借过啊,不好意思。” 周围的人似乎都突然间不约而同地盯着他,文品只好抱歉地拱了拱手。 “我叫吴菊,领事的新秘书。”在漆黑的过道上,那名黑衣侍者自我介绍道,“有幸认识文先生,哦对了,您的衣服很好看。” “客气客气。”文品刮刮下巴,好奇道,“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姓文?” “您昨天在警署说的。”吴菊露出职业式的微笑。 “这也能知道……”文品感到咋舌,心说这高德公馆也太厉害了点,“那怎么今天没见到林哲那家伙?” “当然是帮先生擦屁股去了。” “等等,擦屁股?” “抹除你登记在警署的记录。”吴菊笑了笑,“您昨天企图越狱的事情,实在令我佩服。” 啊?文品愣了愣,很想说一句:我真没越狱。 他领着文品来到了一排只坐着三个人的座位上,相比之前的拥挤,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应该是戏院事先没有开放这几排的售票。 两名便服保镖的中间,正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他身着一件银灰色的大衣,脸上的皱纹仿佛在书写他过去不同寻常的经历。 他戴着皮手套的手轻轻刮蹭着下巴稀疏却整齐的胡子。 “哦,我们的文先生来了。” 男人此时点燃一根香烟,随意地把手搭在座椅的靠背上。 他看起来异常平静,但越是这种平静,便越是让人感到不安和压抑,仿佛一举一动都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要不要来一根?”他问。 男人浓密深黑的眉毛就像一把刀刃,而那深邃的目光也在提醒文品,此人绝非是个随意的人。 因为文品知道,眼前的男人便是国安军高德公馆的领事——高德先生。 在他的记忆中,高德的眼线遍布全国,为了审讯反抗军的俘虏,采用过无数可怕的手段,他曾经将犯人的手指用竹签刺穿,逼迫其吞下活生生的虫子,甚至于动用电刑…… 面对种种酷刑,高德都始终保持着一种极端的平静。 按他的话来说,这都是为了大夏的和平,而对于他的对手来说,高德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不用了,高领事。”文品回答说。 高德笑道:“这可不像你。” 文品心底莫名掠过一丝慌乱,难道原主喜欢抽烟? 他赶紧回答道:“戒了。” “嗯,戒了……也好。我女儿也不喜欢这烟味……但有时候,适当来几根能保持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文品点点头。 高德领事似乎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播放的影戏。 “你瞧啊,这可悲的皇帝,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国家,却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妥协等于背叛了国民,软弱成了昏庸与无能。” 他似乎在嘲讽,又像是在叹息。 “嗯,他只是践行着自己的正义。”文品接道,“他的帝国内忧外患,担不起一轮新的战争,所以,他才要向蛮夷妥协。” “哦?这么说来,你并不认为这个皇帝是坏人喽?”高德像是来了兴趣,又仿佛是在试探。 “世间并无善恶之分,只有成败功名。”文品想到了以前看过的小说,随口就答了出来。 “嗯……你果然和我其他的部下不一样。” 高德深吸一口香烟,“他们认为,皇帝不过是个懦夫,卖国求荣,但,有的时候,妥协并不是屈服,而是隐忍,等待时机,就像引弓射猎,弓弦越弯,射得越远……可惜,那皇帝并不走运。” 文品感觉领事话里有话,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坐。” “高领事忽然来到沪津是为何事?”文品坐到了领事的后排。 “因为弗拉维亚人。”高德的声音并不冷漠,但却充满着某种压迫感,“我需要会见一下‘北帝国’租界的扎里·伊万诺维奇领事,亲自平息一下‘亡灵’事件的不良影响。” 文品不禁有些好奇。 “‘太平区亡灵’跟他们洋人有什么关系?” 高德的语气陡然一沉,“他们要求惩治凶手,确保租界的安全,因为太平区离租界太近,否则,他们就要动用自己的警备队介入。” 看来,这弗拉维亚人倒是很有“正义感”,文品想道,为了惩治凶手,不惜把事情上升到外交事件,居心值得怀疑。 “那,领事如何做?”文品问。 高德长叹一声,“你知道我向来憎恨洋人,我们二十年前虽然击退了北帝国的侵略,但大夏也因此大不如前了,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从废墟中重建辉煌。” 文品点点头。 他知道,北帝国弗拉维亚向来觊觎大夏国广袤的土地和资源,也许他们一直在渴求着卷土重来的机会。 “好了,你知道,我为何找你吗?”高德呼出一口幽灵般的白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文品。 “我猜,是因为昨天的事。”文品不动声色。 “啊,是,没错。”高德说道,“你和狼犬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能够大闹太平区,把黑衣卫耍得团团转,在特级搜查官的质问下面不改色……很厉害啊。” “领事说笑了。” “我向来不喜欢说笑。”高德掐灭手中的烟头,若无其事地说道,“一般这种厉害的部下,我都会邀请他们到河边走一趟。” 说完,高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文品莫名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0章 藏刀 “但愿这河水不深。”文品尴尬地跟着微笑。 “不过,这并不怪你。”高德眼睛闪过一道微光,“有人出卖了公馆的计划,所以你和林哲的行动,黑衣卫才了如指掌。” “出卖公馆?”文品不由得身形一震。 他的确有想过,为什么黑衣卫的效率会如此之高,原来,他的行动早已被邪恶搜查官们所知晓,怪不得……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你只需要继续完成任务,他会露出马脚的。”高德的表情慢慢变得温和起来,朝那黑衣侍者吴菊做了个手势,“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吴菊会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递到文品的手中。 这是一张新的大夏国公民证,上面有他的照片,籍贯是“吴州郡沪津市”,出生日期为“新纪319年”。 而姓名那一栏竟然写的是“文品”二字…… “既然你昨天对那些搜查官说了这个名字,那你今后就用‘文品’当作假名来融入沪津市吧。” 高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如剑。 “遵从领事安排。” 文品表面镇定回答,心里却在疯狂吐槽:什么玩意!到头来我又要假扮我自己了…… 不过也好,至少在世人面前还能正大光明用回自己的名字。 高德满意地点点头,“另外,从明天起,明日报社记者的身份将是你的掩护,好让你继续追查太平区案件的真相。” “是。”文品答道。 随着高德公馆的人物和事件逐渐清晰,他似乎感觉有一段遗失的记忆突然跳回了脑海。 此前,他正是奉了领事的命令,从国都兴安府搭乘轮船前往沪津,去调查这“太平区亡灵”的事件。 高德特意叮嘱他,此事务必隐秘,尤其不能惊动洋人。 因为,高德始终怀疑,这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案件,目的是制造夏弗冲突的导火线,好为战争寻找借口。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肯定,除非,能够抓住一两个牵涉进凶杀案的邪教徒。 就在前几天,公馆线人在调查中获知了一项绝密的情报。 ——有一辆地铁列车里很可能隐藏着一批信徒,就像那日的黑船事件一样。 文品倒吸凉气,再往下思考,记忆再度中断。 不知道那些信徒究竟是什么人,崇拜什么样的神明,他们离开地铁站了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无数的新问题冒了出来。 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的失忆,“他”的死,都和这些神秘的信徒脱不开关系。 “我提醒你一句,莫要相信那些异端。”领事忽然看似无意地说道,“我不希望再有第二个部下变成疯子。” # “匹夫安知天下大计?陷帝国于外夷者,实乃尔等好战狂徒!” “住口!陛下所谓大计,可是偏安一隅,俯首待毙?此刻若不起身反抗,我贡多莱千千万子民,将后世万代皆为豚彘!吾辈今日便替贡多莱之万民,攘除昏君!” 电影里的苏拉将军和皇帝足足唱了有五六分钟,廖小靖的兴奋也逐渐被冗长的歌剧台词给消磨殆尽。 她发现,爸爸还没有回来,周围的观众似乎也和木头人一样,表情怪异而呆滞,好像并没有在关注影片上的内容。 众多陌生人之间,廖小靖忽然感到了不安。 长期以面对危险的敏感让她早已有了一种特殊的直觉。 人们僵硬地坐在座位上,有的人眼睛则在观察着四周,有的人在窃窃私语,眼角的余光也瞥向了一旁座位空荡的区域。 廖小靖立刻警觉了起来,因为,她发现,一旁坐着的洋裙女人的指间细缝里,隐隐透出刀刃的寒光。 还有其他人。 她转身望了望,后排男人敞开的外套里,露出了一小截枪柄。 心跳越来越快,她前后左右的人似乎都带着武器,面无表情。 每到电影高潮的片段,他们也都是机械地跟着喝彩,表情就像下葬的纸人一样。 “爸爸?你在哪里?” 廖小靖忍不住站了起来,从这些“纸人”面前走过,电影的背景音乐越发变得荒诞尖锐起来。 爸爸到底哪里去了。 观众们似乎在诡异地微笑着,看着她。 她只是不停躲闪那些人的目光,边说着“抱歉”,边朝外走,不安逐渐达到了极致。 过道路过一个端着饮料盘子的女仆,她礼貌地朝着观众们微笑着,然而廖小靖却不小心撞到了她,饮料洒在了地上,冒出淡淡的白汽。 “对……对不起。”廖小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想要帮她把杯子捡起来。 女仆的脸上在短短一瞬间闪过了不悦,但很快,她却露出了礼貌的微笑,赶在小靖的前面,把杯子捡起。 “没关系,小姑娘。”她说道,目光中却带着一种情绪,小靖一直都对这种情绪十分敏感。 ——那,便是“厌恶”。 廖小靖小心翼翼地从女仆的身边走过,却无意发现,女仆把杯子捡起来以后,很快又将饮料倒满了玻璃杯,像是有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她隐隐约约在这个女仆的身上发现了些许不对,但她不确定,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就像以前,姐姐往身后隐藏剪刀,想要剪破她裙子的时候; 在表哥和表姐说要带她到巷子里,想要辱骂她的时候; 在读书的贵族学校里,别人不怀好意地问她借作业,想要撕掉她作业本的时候…… 她都有这种不详的预感,到了现在,这种预感成了对危险的警报。 廖小靖警惕地看着女仆的背影,她心中有了一种打算,于是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女仆正挨个询问客人们,是否要喝点什么。 然后她便用与之前不同的玻璃壶装了另一种不同的饮料给了其他人,就好像之前的饮料是专门给某人准备的一样。 电影逐渐到了高潮。 皇帝的禁军们从帷幕之后涌了出来,把电影里的大将军苏拉团团包围,而苏拉也不甘示弱,门外冲进了一群手持刀兵的武士,大有激战来临之势。 女仆便穿梭于这银幕投射的黑白光影间,朝着某个特定的座位走去。 而廖小靖却忽然在那座位上看到了许多人。 他们像是被单独隔离开似的,那一群人所在的区域几乎都是空座,只有他们少数的人密集地坐在了一起。 就在她还想继续观察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就在他们之中,爸爸也坐在那儿。 那套绣着红色曼珠沙华的唐装,她不会认不出。 那些人都是谁?抱着这样的疑问,廖小靖躲在空座位的后面。 “先生,有人托我给您敬一杯威士忌。”女仆俯下身子,对着爸爸前座,一位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说道。 “谁?”男人问道,却没有接过杯子。 “就是……”女人微笑着,指向身后一个方向,“那位先生。” 廖小靖想要再凑近一点观察,然而此时此刻,电影里的战斗终于爆发了。 大将军挥剑刺向了皇帝,禁卫军和战士们展开了殊死搏斗,刀剑碰撞,狂乱的台词和音乐传入耳中。 “罢!苏拉,今日便将汝之长锋刺入余之胸膛,畅饮余之鲜血!” 皇帝高喊道,怒视着眼前的大将军,他敞开胸膛,抓住苏拉握着利剑的手! “让世人所见,尔等狼子野心,如何犯得弑君大罪!汝之好战如何亡得这帝国江山!” 苏拉冷冷一笑,“自由之刃由鲜血所铸,非由他人舍予,我辈今日功过,自有后世评传。” 观众们开始为精彩的电影战斗而鼓掌,掌声逐渐掩盖住他们的对话,老电影喧闹的交响配乐变得越来越紧张激烈。 “那位先生是谁?”男人疑惑地看着女仆指向的方向。 “当然是……” 话及一半,苏拉一剑刺向了皇帝的咽喉!女仆也忽然甩开盘子砸向灰衣男人身旁的秘书,一把锐利无比的刀片赫然出现在手心。 她的微笑变成了杀戮的狂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1章 黑白光影 “今日杀尽国贼,还我河山!”苏拉一剑又一剑屠戮着皇帝的尸身。 黑色的鲜血溅满白色的银幕。 他的歌唱变成了嘶吼、狂躁。 皇帝惨叫着,观众们喝彩着,刀片反射光芒,苏拉的利刃沾满罪恶的血。 廖小靖忍不住惊呼,她的声音立刻就被欢呼覆盖,刀片直刺向灰衣男人的面门! 却在下一刻,一道黑色的残影离席而起,电光火石间抓住了女仆的手,残影身后,是几朵栩栩如生的彼岸花。 “手段并不高明,你果然是刺客。” 灰衣男人仍然平静地坐在位置上,面不改色地说道: “拿下她,要活的。” 出手阻拦的人正是文品。 女仆抿住樱红的双唇,却如同舞者一般,漆黑的蕾丝裙刹那间如花绽放,一阵清风席卷过文品的身旁。 她身体的柔韧性异常惊人,穿着黑丝的右腿迅猛地伸出裙摆,高跟鞋底一瞬间猛击向文品的胸口! “爸爸!”廖小靖终于从座位后出现。 “斩杀暴君,苏拉将军万岁!”电影的战士们逐渐占据上风,他们打碎禁卫军的铁面,拦腰切断他们的身体。 而这时,两道人影却突兀地阻挡了银幕,并且一拳一脚地飞快交击。 文品感觉对手不弱,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危险等级评价,这个刺客敢于刺杀高级官员,至少也能达到个地位之一。 “是谁派你来的?”灰衣男人问道 高跟鞋刹那间擦过文品的身体。 他向后凌空一仰,一条完美而迷人的黑丝长腿从他的面前迅速扫过,带来阵阵铃兰花淡淡的香气。 “憎恨国安军的广大公民,高德先生。”女仆说道,干净利落的短发垂过俊俏的下巴。 文品只觉得咽喉掠过短暂的寒意。 也许只差一点,鞋跟便会直接击断他的喉咙。 额头滑落一滴冷汗。 女仆借机挣开文品的手,刀片飞舞银光,锋芒倒映出她身后的观众们。 “他们有枪!爸爸,那些观众……”廖小靖不顾一切地靠近文品的方向。 果不其然,观众们一齐掏出了藏在衣襟里的手枪和刀子。 伴随大将军苏拉的呐喊。 高德领事眼睛一亮,他身旁的保镖们也一同拔枪。 “小靖,趴下!”文品见到小靖出现,他焦急万分地喊道。 ——“砰!”枪声响动。 然而电影刺耳的金属震鸣完美地将枪声掩盖,戏院外的安保人员根本不可能听见。 廖小靖惊慌地躲在座椅下,子弹交错飞舞,从头道。 在场的刺客们陷入沉默,一言不发,他们彼此看着,士兵的出现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没人放下武器,却也无人敢动。 “哎呀,看来,你们都不把老子的话当一回事啊……” 上校微微睁开慵懒的眼皮,脑袋往旁边轻轻一侧,突然拔出腰间的盒子炮,“砰”地一枪射穿一名观众的胸膛。 “妈巴羔子,老子的命令向来只说一次。” 他手臂轻挥,士兵们便一同按下了扳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2章 女刺客(今日第二更) “动作利索点!把这些皮囊都扛出去!” 女皇影戏院外,那些路过的平民们看到一群军人拖着一具又一具尸体,丢上马车。 人们有些好奇——这个地方的人见惯了死亡与谋杀,不但没有惊慌,反而还想要上去凑个热闹。 眼见平民越聚越多,军队的上校当即纵马向前,红缨飞扬,猛地一勒缰绳,胯下战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闲人避让,都他妈给老子散了啊!”上校不客气地吼道,盒子炮已经拔了出来,指向空中打响。 枪声惊走了屋檐上栖息的鸽子,伴随着逃窜的人群,鸽子扑棱棱地一大片飞向天空。 高德领事背着双手,在士兵的保护下信步走出戏院,他看看满车的尸体,不自觉地笑了笑,对上校说道: “有劳你了,黄箫大校。” “能够帮助赫赫有名的高德领事,自是我黄某的荣幸。” 黄箫上校扶了扶军帽的帽檐以示敬意,他朝着身边的士兵命令道: “好了,三队留下来护送高领事,其他人跟我走。” 望着黄箫上校策马而去,文品带着小靖走到高德的身旁,他看着高德毛骨悚然的笑容,隐隐感到一阵寒意。 早在电影放映的时候,高德领事便提醒他,有人出卖了公馆。 高德早就料到有人可能会对他不利,但这个可怕的公馆主人反而拿自己的生命当作诱饵,冒着巨大的危险来设局。 这样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当回事的恶魔,会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吗? 之前在刺客袭击的时候,文品有想过不要出手。 最后事实证明,刺客身手了得,表面上文品游刃有余,其实他也紧张得不行,仅仅是出于他对原主实力的信任,才决定冒险出击。 重要的是,高德一死,很可能调查原主和玄晖教徒的线索就断了。 况且,高德在刺客袭击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慌乱,想必也是有了后手,另外,此刻制服刺客也能增加高德对他的信任。 只是没想到,高德和邪恶上校竟然会如此残忍地杀死这么多人…… 虽然文品也不知道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历,但他终究是因高德对刺客的残忍而感到胆寒。 高德领事摸摸下巴的短络腮,抬头仰望天空的残阳,余晖在他的脸上呈现出血红与阴暗两色。 他像是无意似地缓缓说道:“文先生,你知道,我为何器重你吗?” 文品一愣,他下意识躲避高德的目光,摇头道:“属下不知。” “不是因为你的身手,不是因为你的办事效率……当然,这些固然很重要,但是,我最欣赏你的,便是你甘为大夏献身黑夜的决心。”高德说。 他的眼中微微泛起黄昏的光。 “文先生,在这国度,很多人都不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即便是公馆里的人也一样……有的人只是为了钱、权、色,若没有这些,有谁会心甘情愿成为人们口中的恶魔?” 文品只是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你与我,都是这偌大国度的‘影’,是与阳光相悖的‘暗’,总是不会被理解的。” 高德的声音深沉而竟又潜藏着一股淡淡的忧愁,“正义需要替罪羊。希望,你我终不会背离初衷。” “愿为领事不辞万难。” 文品立刻回答道,但是心里却说: 为杀人寻找借口,还说得那么堂而皇之的也只有你了,在下佩服。 说完,高德领事俯下身去,看着文品身旁的廖小靖,他和蔼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能看出观众们携带武器,你的这个小女孩很机灵嘛。” 廖小靖却本能地感到了畏惧,躲开高德的手,藏在了文品的身后,一双明亮澄澈的双眼却满怀敌意。 “她叫什么?” 文品面露难色,他实在不想让高德过多知道关于廖小靖的事情。 犹豫片刻,女孩却扬起头回答道:“廖小靖。” “好,好,小靖,希望你未来也会成为大夏的栋梁之才……”高德领事呵呵一笑,“文先生,这孩子前途无量呢。” 文品却不知为何感到心中一凛。 “呵,过奖了。”廖小靖探出脑袋,像小大人一样回答道。 高德笑着,慢慢移开了手。 影戏院门外停着几辆漆黑而泛着光的老爷车,秘书吴菊藏起了碎掉的圆眼镜,打开车门,躬身道: “领事,请。” 高德满意地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文先生,你过来一下。” 文品谨慎地靠近汽车,高德摇下车窗,在他的耳畔低声说道: “明天一早,你就去明日报社报道吧。另外,有机会的话,替我多留意一下这两个人……” 两个名字传入了文品的耳朵里,却令他身躯一震,瞪圆了双眼。 “明白了吗?” 文品咽下口水,点了点头,再回过神时,高德领事的汽车已经开走了。 只剩下小靖在身后悄悄拉着文品的袖子,说道:“爸爸,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们回去吧。” “好的……”文品仍觉得心情难以平复,“我们这就回家。” # 当深夜来临的时候,高德领事的汽车开到了沪津市的郊区,绯红圆月笼罩下,原本便死寂的郊区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说是郊区吧,这里却林立着一幢幢阴森森的残破房屋,月辉倾洒在废弃摩天轮的残骸上,像是抹上了一层鲜血…… 这里看起来和市区的场景无异,只是格外老旧,仅剩下断墙和碎石堆砌的废墟。 这里没有任何平民居住。 通晓沪津历史的人明白,这里曾是老沪津最繁华的地方。 它在几百年前饱受过残酷而惨烈的轰炸,也惨遭过辐射的波及,曾有无数怨灵埋骨于此。 即便是两百年后的今天,幸存者的后裔们也不敢在此逗留,久而久之,失了人气的自然万物便在这里野蛮生长: 野草与鲜花蔓进昔日的舞厅和酒店,猎鹰与乌鸦在废弃的路灯和电线杆上筑了巢,还能看到不少麝鹿与山兔自由穿梭于断垣残壁之间…… 如果再深入更远的地方,兴许还能碰上一些变异的生物。 高德曾经就在接近辐射区的废墟里,看到过一头身体长满菌类的野犬在撕咬巨大的角鼠。 不过,也不是所有变异生物都具有攻击性。 就比如这里一些变得更为袖珍的,只有巴掌大的橘猫,在人类的饲养下成为了宠物店炙手可热的明星。 总之讽刺的是……人类的鬼城,却成了野性的天堂。 这种地方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铁林。 高德领事在士兵的护送下步行一段时间,走进一座表面破败的小楼,推开门,这里还看守着更多的士兵。 残砖破瓦堆砌的过道上安装了昏黄的吊灯。 按理来说,应该在上个纪元遭到摧毁的房门和楼梯,此刻都完好无损地呈现在了眼前,显然是经过人为的修缮。 “把刺客带进来。” 高德领事脱下手套和灰色大衣,挂在房间的衣架上。 士兵们立即把还在挣扎的女刺客带了上来,他们把女刺客推到高德身前,尽管她死命抗拒,但士兵还是动用武力把她按倒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 高德坐在沙发上,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身旁的吴菊赶忙递上打火机。 女刺客扬起下巴,却始终没有开口。 “不说?”高德领事吸了一口烟,吐出幽灵般的白气,“没关系,我迟早会知道……” “梁晨。”女刺客如同湿润的坠玉般澄澈的双眸中,充满了对高德的憎恨。 吴菊秘书走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臭娘们,你用什么态度说话的?!” “给我回去,吴菊。”高德命令道。 梁晨仍然高扬起骄傲的脸,她原本漂亮的短发如今却像乱草一样垂落在脸庞。 她不卑不亢,虽为柔弱女子,却像是个真正的武者一般毅然看着高德。 “那么,梁晨姑娘,你是为谁工作?”高德慢慢凑近梁晨那冰冷如玉的脸,声音低沉地问道,“又为何,要刺杀高某?”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梁晨慷慨道。 “哦,国贼?”高德似乎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成了国贼?” “你向北帝国的走狗委曲求全,出卖光明会……”梁晨咬紧牙关,她生气的样子莫名有一种别样的美,“还有……还有……” 声音逐渐颤抖,她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是你,出卖了九哥,是你,害他,害了一大批铁林的兄弟姐妹们惨死于弗拉维亚人之手!” 高德听完以后仅是一笑,“原来,你们是反抗军的人。” 所谓“反抗军”,指的便是一群铁林移民自发组成的党派,全名叫“大夏光明会”。 他们常常采用武装手段对抗国安军政府,有时候也会加入到对抗外国列强的行列中去。 高德把烟头丢在地上,用皮鞋踩灭,“对了,吴菊,给我泡杯茶。” “遵命。”吴菊满脸堆笑。 高德此时反问梁晨道:“那么,我为什么要出卖你的什么‘九哥’呢?” “当然是为了……为了你那肮脏的利益!” “利益?”他慢慢托起梁晨的下巴,“回答得很好,但可惜,高某在这件事当中得不到任何利益。那个人的死活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可是……可是,难道不是你……” 高德将一根手指轻轻竖在她的柔软的唇前,“你不过是个误入歧途的无知少女罢了。” 他不冷不热地说:“有的时候,你们光明会的人要用脑子来看待世界。” 梁晨狠狠剐了高德一眼。 “带下去吧,”他无所谓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去撬开她的嘴,我想知道更多有价值的事情。” 士兵们立刻抓住女刺客的手臂,用力一拽。 “高德!你这个无耻小人!” 梁晨挣扎着喊道:“你迟早会遭到报应!我诅咒你不得好死,狗贼,我千千万万遍诅咒你,等着吧,终有一天,正义的人们会将你践踏,生食你的心脏……” “诅咒我的人很多,你不是第一个。”高德笑道。 秘书吴菊此刻端上了一壶上好的沪津龙须,啐道:“这娘们倒是嘴硬。” “光明会的人一向如此。”领事长叹道,“这些铁林蛮子的确是可敬的,他们一直希望用行动得到人们的认可……可惜却从不知晓国之大计。” 他顿了一顿。 “不过,相比某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他们倒是很真实,我欣赏他们,却不赞同他们。” 吴菊一听,不知为何,额头流下了冷汗,他尴尬地赔笑。 “对了,吴菊先生。” “领事请讲。”吴秘书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水。 “你觉得,这场刺杀,真的是反抗军策划的吗?”高德思考道。 “呃,我觉得应该是。”吴菊困惑地说着,“领事,难道这还有问题吗?” “嗯……问题?”领事拿起茶水,小抿了一口,看着头顶的灯光,“反抗军认为公馆出卖了他们。” 他闭上眼睛回味着茶水的甘醇,“这问题大了,嗯……洋人,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洋人?”吴菊摸不着头脑。 “你去发份电报,让明日报社的段社长写一则报道。”高德睁开眼命令道。 “唔,什么报道?” 高德略加思索了一番,回答说:“高领事遇刺,已连夜乘坐飞艇回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3章 百里香(今日第三更) 回到华阳街的时候,文品感觉到肚子有些抗议了,他瞧瞧周围的店铺: 沪津馄饨面,冰城饺子王,还有家陈记烧鹅……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曾担心过自己会吃不惯沪津的菜,而如今一见,他却开始担心自己的选择恐惧症来。 有的铺子门前就挂着几只皮酥肉嫩的烧鹅,文品忍不住凑近那烧红的脆皮一闻,他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自己蘸着酸梅酱将烧鹅大快朵颐的样子。 可是呢,再一回头,他又被隔壁铺子的邪恶黄焖鸡给吸引过去了。 下班回家的工人和绅士不分高低贵贱地聚在了一起。 看着人们夹起砂锅里的流淌着汤汁的金黄鸡块,他就感觉自己的荤戒再也坚守不住了。 “喂,爸爸……” 听到小靖的声音,文品咳嗽两声,立刻恢复了原本“世外高人”一本正经的模样。 “嗯哼,那个……嗯,就是……那什么,小靖啊,你饿不饿呢?”文品竭力克制自己的食欲说道。 “还好啦。”看着爸爸奇怪的样子,小靖不禁有些困惑,“啊,对了,家里还有紫菜和鸡蛋,我可以做碗紫菜蛋花汤喝!” “啊,我的意思是,爸爸可以犒劳犒劳你,作为今天没看成影戏的补偿。” 虽说是“大发慈悲”地“犒劳”,但任谁都听得出,带着恳求语气的明明是文品啊。 然而小靖却像个乖乖女一样认真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爸爸不用破费了,今天的影戏很好看,小靖很开心!” “别啊,爸爸愿意破费……”说到这里的时候,文品几乎是带着哭腔了。 他心里哀伤地想:这小女孩在别的方面那么机灵,怎么在这方面却这么迟钝啊! 强制压抑了很久,他终于忍无可忍,不能再忍,就像是战场上饱受屈辱的战士,终于决定在临死前呐喊出自己的心声:“小靖,我饿了。” # ——“出征!” 伴随一声咆哮,推开“百里香”食府的大门,文品,没有。” “啧啧啧。”小靖的眼睛立刻就像逮着犯人一样眯了起来。 “公子,怎么今个儿还带来位小妹妹来?”苏忻忽然像是质问一样问道。 文品一愣,看起来,这个苏掌柜好像真的认识自己。 他不由得感到困惑,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可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在何时何地认识过她。 如果,她是公馆的人,他只要稍加思索,就应该能回忆起来才对。 文品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忻眉尖微微一蹙,“罢了,你去取块木牌吧。” 只见,柜台旁用条条红绳错落有致地悬挂着一块块木牌,构成层层幕帘,给这酒楼增添了不少韵味。 原来,这“百里香”的规矩,便是让客人们随机摘取一块悬挂的木牌,来选择自己用餐的雅间。 “看来,此地颇有雅趣。”文品学着古时候的文人墨客装模作样。 “仅仅是普通规矩罢了,公子过誉。” 文品轻轻摘下一块木牌,淡淡的梨木香传入鼻尖,牌子上用墨水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 春去秋来,愁心似醉。 再翻到背面,写着的则是:岁月寻花。 “喏,这块牌子。”文品说。 “公子且随我来。”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给这“百里香”添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叫人觉得,这不是一处简单的寻常食府。 雅间门牌写着的字,正是那“岁月寻花”。 这处小小包间装璜却较为之前的朴素,但餐桌一侧则是能够看到井下戏台的雕栏。 此处本应是可以细品美酒佳肴的雅座,可文品却再也忍不住强烈袭来的饥饿,立刻便道: “给我来一份烧鹅,一盘牛肉馅的饺子,啊,还有还有,一条清蒸鲫鱼和一蛊花旗参乌鸡汤……” 文品滔滔不绝地说着:“对了,这里有没有白酒?” “公子想要什么,‘百里香’便应有尽有。”苏忻打了个哈欠,倒一下子令文品有些尴尬。 “那就来一壶。” 然而这个时候,小靖又出来搅了他的兴致,“爸爸,江湖戒律第三十一条,喝酒误事!” “哪有那么多江湖戒律!”文品一捂脑袋,他头疼地说道,“行了啊,今天没有戒律了。” “爸爸越来越奇怪了。”廖小靖不高兴地撑起小脸,无精打采地看着他。 不过话说回来,她有些羡慕起了眼前的大姐姐——优雅、端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变得像她一样呢? 只见苏忻抿嘴一笑,悄悄关上了雅间的门,出去了。 等到大门再度开启的时候,却是店小二们端上了一盘盘丰盛的饭菜的时候。 虽然廖小靖平时不喜欢像其他人那样吃吃喝喝,但她也不禁为瓷盘上精致的饭菜感到惊叹: 原来,这世上也能把一顿饭菜做得如此美观吗? 但见烧鹅整齐切成了大小相当的块,红的像火,白的诱人,一块块像盛开的花瓣一样排列,旁边梅花形的小碟子里盛满了酸甜的酸梅酱。 看着爸爸一块接一块地夹了起来,狼吞虎咽,自己也忍不住拿起筷子,夹起了最小的一块。 仅仅只是想要小小尝一下,她却显得格外认真,就如同面对着自己的使命,观察了很久,她才最终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烧鹅送入口中。 “怎么样啊,小靖?”文品边吃边问道。 只见她像是怔在了原地,又或是见到了某位神明,一句话也没有说,让文品摸不着头脑。 “嗯……嗯……”廖小靖像是嘟囔着什么,但是她的样子却比刚才更认真了。 很快,她又夹起了一块,外酥里嫩的烧鹅肉伴随着酸梅酱的酸甜,令肉香在味蕾完美绽放,接着便是第二块,第三块…… 廖小靖放下筷子的时候,忍不住双手合十道:“此乃上苍的恩赐!” 文品也不禁笑了。 他喝干杯中白酒,心想,这也许是第一次,自己对这陌生的国度,感受到了真正的快活。 虽然,他心里也明白,这个异度的世界是不太平的,甚至随时都可能面临生死的危险。 但是,他此刻却在酒精的作用下,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逸,就好像忘却了故乡,忘却了自己原本属于的那个美好的和平世界。 戏台上,仙乐动人,他流连于这幻梦之中,一杯又一杯,眼前的小靖也有些看不清了。 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把什么“高德公馆”和“十人议会”都抛诸脑后,不管是“邪教徒”还是“弗拉维亚”,他都想扔到一旁。 只有这时,他才清楚知道,自己的真名叫“文品”,无论身处何地,人生便是要活得如此自在。 慢慢地,他呛着了喉咙,捂住自己的胸膛,摸到了一枚冰凉的吊坠。 视野逐渐模糊。 如果此刻能够永恒,那也挺好,不是吗? “酒,小靖。”文品喝尽壶中最后一滴酒。 所以,我究竟是谁? 就像迷失在另一个世界的孤魂野鬼。 他终于无力地缓缓趴了下去,觉得好像有一位女子正静静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醉倒的模样,除此外,他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唯独只能听到女子在他的耳畔低声叹惋:“为什么,你都忘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加更公告 为了酬谢诸位读者的支持,加上推荐位来临的缘故,接下来几天我会加更,一天更新3章,时间分别为中午1点,下午3点,和晚上8点,还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4章 夜间访客 ——咚咚咚。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 “喂……谁啊?” 他微微抽动眼皮,在混沌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那华阳街老公寓的床上。 文品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清醒,整个人浑浑噩噩。 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喝了很多的酒,然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醒来,便回到了家中。 “爸爸……你醒了吗?”廖小靖正静静趴在书桌上,听到动静,她稍稍眯开眼,小声说道,“你喝得不省人事,把你弄回家,真的真的……不容易。” “你有这么大力气?” “当然……当然没有啦,是我叫苏忻姐姐,托店小二一步一步……把你抬回家的。” 小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为了把这个当“爸爸”的送回家,她一直都没有睡好。 “那,饭钱怎么结的?” “苏忻姐姐说不用了,让你……下次来还。” 文品心中暗想,这个“百里香”的老板娘倒是有趣,下次来还,她就不担心我吃霸王餐吗? 这些高档饭菜可都不便宜,快完,他身后的壮汉打开了手中的提箱,里面装满了崭新的银元票,那一叠叠印着“佰圆”的钞票几乎顶得上一个普通夏国人一生的收入。 恐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财。他不禁颤抖着。 绅士似乎很享受地看着文品吃惊的模样,眉目中隐隐带着蔑视与嘲讽。 “那么,我要带小靖回家了。” 老绅士示意身后的壮汉放下钱箱,径直挤过门前的文品。 小靖恐惧地退向走廊深处。 老绅士身后的壮汉宛如魔山一般踏在木地板上,发出阵阵轰响。 文品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当年第一次遇见小靖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只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她总是把头发盘起来,藏进捡来的帽子里,手中揣着一串冰糖葫芦。 “敢问,您是在幽州当林务官的那位大人吗?” “嗯,怎么?”小靖的父亲停下了脚步,微微回头。 他却看到文品默默攥紧了双拳。 “你觉得,你的女儿就只值这一箱子的银元吗?” “你是对这些钱不满意吗?”林务官冷漠地说道。 “我只是觉得,在你心目中,你从来也没有在乎过小靖的感受,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何会离开。” “你是想来教训我?” 他用力拄了拄手杖。 记忆汹涌而至。 ——“我以后该做什么?你会给我地方住吗?” ——“那我该叫你什么?唔,主人?大哥?不好不好……” ——“你看起来也没多大,可是说话口气就跟我爸似的。那就……叫你爸爸!” 文品猛地按住了林务官的肩膀!目光如刃。 他只感觉到胸前的热量正在逐渐攀升,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何来的勇气,反而踏步向前。 “我绝不会,将小靖‘卖’给你这种人。” 林务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顷刻间,他的眼前笼罩过黑影,巨力威压,一颗暴怒的拳头轰然砸向了文品的脸! ——喀喇!鼻梁骨被一瞬间撞断,鼻血横飞,文品甚至没有重新站稳的机会便被保镖一拳击倒。 “爸爸!”屋子里传来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吼叫。 林务官的心中却仿佛被刀刃划开一般,攥紧了手杖 “你这种渣滓,人贩子,又知道些什么?”他语气冰冷地抛下一句话,“你又怎么配让小靖叫你‘父亲’?” 他朝着小靖慢慢走去,丝毫没将文品放在眼里。 可林务官却又感到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 “啧……” 也不知道为什么,文品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为此而拼命。 也许,对于原主来说,小靖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文品抬起满是鲜血的脸,说道:“最后一次,放,开,她。” 林务官的脸上露出了厌恶与不悦。 他轻轻将头向右一撇,“脏死了。” 西装保镖猛地抓住了文品的后衣领,如同拎起垃圾一般,将他整个人都狠狠抛出门外。 “好了,该跟我回家了,小靖。”林务官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为了找到你,爸爸几乎找遍了整个大夏国……只要你回去,爸爸一定会给你最贵的娃娃和最漂亮的洋裙。” 黑暗中,小靖的脸上只剩下了惨淡的月光与深邃的黑暗。 也许,她曾经也渴望过父亲的爱,可是,如今她望着眼前那位过去无比熟悉,又如此陌生的男人,她却只剩下了悲伤与愤怒。 在姐姐将她的裙子划破的时候,这个男人从未出现过。 那个女人在她面前侮辱母亲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从未出现过。 她曾经在绝望的墙角,忍受着兄弟姐妹的欺凌,这个男人只是像个懦夫一样,奉承着他的正妻。 哪怕一句道歉也不曾有过。 “我从不需要什么裙子和娃娃。”小靖退向了身后的茶几。 父亲却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女孩猛然抬起头,“我只不过想好好地生活,仅此而已。” 下一刻,小靖抄起身后的茶杯,忽然间砸向了眼前的男人! “混账!” 林务官登时犹如疯狂的野兽咆哮,小靖立刻推开他的身体,冲向屋子之外。 “小靖……” 文品刚抬起头,壮汉又是一拳砸向了他的脸庞。 西装保镖见到小靖想要逃跑,他立刻起身,蛮横地冲过去,想要抓住小靖。 没想到的是,小靖却突然身形一矮,从保镖的身下滑铲而过,扑到了文品的身前,使劲摇晃着他的脸。 “爸爸,你醒醒啊……求求你……” 门前停着一辆西式的黑马车。 小靖看到身后的保镖重新转过了身。 她刚想要逃走,却不料被另一个人紧紧按住了双肩。 “我抓住她了,老爷!”那是一个车夫打扮的仆人。 林务官吐了口唾沫,恼怒地看了看自己被茶水浸湿的西装,“看来,这些年,小靖跟这些底层的渣滓学坏了,需要回去好好管教。” 廖小靖一遍又一遍呼喊着文品,她不甘心地挣扎着,可是她不过只是个小女孩罢了,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拜托你……醒醒……” 他两眼模糊地看着,似乎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动起来…… 林务官将女儿推进了马车里,自己也正准备踏入车厢。 动起来啊! 他的胳膊不停颤抖。 “爸爸……救救我……” 机械心脏剧烈跳动。 他感觉胸膛涌现一股暖意。 车夫挥起皮鞭,街道响彻马儿的嘶鸣。 他那苍白无力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老爷,那小子……” “怎么?” 林务官掀开了车窗的帘子。 在黑马车即将离去的一刹那,他重新站了起来。 马车的探照灯映照在文品的脸上,猩红顺着他的脸颊缓慢流淌,仿佛勾勒出血色的战纹。 他瞪着一双狰狞而可怖的双眼,僵尸般机械地缓缓挺立身姿。 “吵死了……老子最讨厌你们这种不请自来之辈。” 寂静的街道回响着文品那如同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声。 “我敬你是小靖的父亲,也敬你是个六十几岁的老人家,因此,我已让你三拳,而现在——” “——可不要怪我不讲武德了。” 说完,文品露出了那一排沾染鲜血的牙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5章 无尽之心(今日第二更) 机械齿轮永恒转动。 文品感觉到议会赋予的心脏开始起作用了,他明明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全身都充满着一种强大的能量。 它仿佛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令已经丧失知觉的身体重新恢复动力。 马车里的林务官不敢相信,文品此时竟然还能重新站起来。 他忌惮地咬了咬牙,吩咐身旁的保镖道:“我希望接下来几天,他都无法离开这里半步。” 保镖用力扳了扳手指,冷笑着点点头,“放心吧,老爷,哪怕是让那龟孙一辈子躺在家里,俺也能办到。” 林务官放下了帷幕,对车夫说道:“回沪津饭店去,明儿一早还要赶飞艇。” 马车徐徐开动。 凶悍的保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战斗。 “那么,就让老子来陪你好好耍耍,姓文的。” 说完,他犹如战车横冲直撞,直取文品的咽喉而来。 重拳呼啸碎裂寒空。 他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拳头“轰”的一声打在了坚实的肉上。 保镖蔑视地冷笑,他似乎已经看到文品被打得粉身碎骨,再也无法直立的模样。 ——可是!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打在了一团坚硬的钢板上,他无论如何发力,却也无法深入半分。 文品握住了保镖那颗硕大的拳头。 他的手臂微微发颤。 “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本应该被一拳打成残废的男人。 ——喀喇,喀喇。 “够了吗?” 文品轻轻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目光中闪过一阵暴戾的凶光。 下一刻,机械心脏高速运转,文品反手撕扯,犹如钩镰扣住了保镖的胳膊。 那彪型汉子圆瞪起暴突的双眼,手臂不听使唤地爆发出骨头崩裂的声响。 撕扯的力量越来越大! 保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胳膊被生生卸了下来,却丝毫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现在,该轮到我了。” 身体散发出炙热的蒸汽,文品轰然一拳,砸向了保镖的面门。 # 马车很快驶过了华阳街的转角。 因为小靖一直在反抗,林务官不得不用绳子捆住了她的双手,并紧紧用手帕塞住了她的嘴巴,防止她大叫引来巡警。 “我知道,你一定很恨爸爸,对吗?” 那逐渐迈入衰老的绅士语气平缓地说着: “你心里一定在问,为什么,爸爸一直以来都对你如此冷漠……为什么爸爸从来都没有,带你去见你的亲生母亲……” 小靖拼命地挣扎,然而绳子牢牢束缚着她的双手。 “因为,我在保护你。”林务官轻轻抚摸着小靖的头发,“你不知道,这些年,为父有多想你……我发过誓,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找回来。”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与之前暴怒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坚信这么做是正确的。即便你用离家出走来向我宣战,我也坚信自己是对的。”林务官说,“你根本不知道,你亲生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路灯下,林务官的眼眶似乎闪耀着泪花。 “我曾经是如此深爱她……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她的影子。” 他慈爱地触碰着小靖沾满泪水的脸颊,仿佛欣赏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你果真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丽、可人、桀骜不驯。” 小靖艰难地用身后反绑的绳子去触动车厢的门把手。 “可我……却永远也不能见她,更不敢让你与她相见。”林务官的脸上竟充满了痛苦与悲伤,“你知道吗……那种渴望与心爱的人见面,却永世相隔的痛苦。” “我会失去所有的一切,我的官职,我的荣誉,我的妻子离我而去,我会失去财团的支持,沦为世人的笑柄,甚至,连你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小靖只能“呜呜”地想要发出声音,她又紧张又害怕,她想要离开这辆马车以及眼前的男人。 “你听我说!”林务官忽然歇斯底里地咆哮,仿佛发了狂地掐住小靖的肩膀! 女孩想要尖叫,可是声音却只能生生咽在喉咙里,无力反抗,无力呼喊,丧失一切的自由。 马车里只剩下林务官痛苦的哀嚎:“因为你的母亲,是一个铁林人!一个低贱的,劣等的蛮子!我会因为她失去我为之奋斗一生的前程!” 他快要失去理智,死死掐住小靖的脖子,几乎快要将她掐死! 他又是流泪又是哭诉。 “你知道吗,她还是个妖女,一个跳大神的萨满天师!她诅咒我的家庭永不安宁,她那从废墟里带来的,被辐射所玷污的血统,会毁掉我们……我承认,这是我的过错,是可耻的罪恶!可我……” “——可我,还有你,不是吗?我会好好照顾你,直到……赎清我的罪。好在,我还是找回了你。” # 廖小靖几乎要窒息,她竭尽全力地将绳子卡向扶手。 终于,只听一声“咔哒”的声响——车厢的大门猛然开启。 小靖感到身后一空,仿佛坠下悬崖一般,整个身体都在向后直仰,而林务官也控制不住,紧跟着向车门外的方向直冲而去! 男人那扭曲的面容霎那间变得惨白,他惊慌失措地大吼着:“停车!快停车!” 两人的半截身体几乎完全凌驾于半空,直逼地面。 林务官一只手死死抓住小靖,一只手紧紧扣住了敞开的车门。 马车终于停下了。 几经挣扎,他几乎快要咬碎牙齿,艰难地将小靖给拉回来。 “老爷!老爷!那个……那……”马车前头传来了马车夫的惊呼。 “住嘴!”林务官声音嘶哑地喊道。 他额头满是冷汗,只差一点点,两人就要同时落下马车去。 林务官努力平复着内心的震骇。 好一会儿,他才咽下堵在胸口的闷气,对着马车夫说道:“没事了,我们,赶紧回去。” “好的,老爷。” 夜晚的街道是如此宁静而明亮,连白日里热闹的歌舞厅和大轮盘都变得消停了下来,只剩下霓虹招牌依旧闪耀着夜沪津的辉光。 林务官彻底锁好了车门,疲惫地看着窗外那繁华的夜景。 他听到阳台上的歌女在清唱着那动人的《红月》,靡靡之音书写着沪津的太平。 他自幽州旧日铁林而来,过去从来也没有见过如同沪津这般充满蒸汽、机械与华灯的大都会。 他奋斗一生,也梦想从那边疆铁林来到伟大的沪津,好度过仅存的余生,光耀门庭。 可是,因为那个废墟来的女人,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林务官越想越悲哀。 窗外的盛景逐渐变得冷清,正如同他起起伏伏的人生,风光无限,走向仕途低谷。 ——等等。 林务官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窗外逐渐远离灯火的街景,忍不住问道: “喂,你这是要开去哪里?” “当然是回去。”车夫回答说。 “回去?这哪是去饭店的路?” “我们到了,老爷。” 车夫停下马车,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6章 林务官(今日第三更) 正在林务官疑惑的时候,车夫突然间用力扯坏了门把手,将车门强行打开。 “你……” 车夫抓住了林务官的胳膊,狠狠将他拽下了马车,一把按倒在地上,揪住他的衣领! 林务官这时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哪是什么车夫,而是之前那姓文的混蛋! 他的身旁还躺着自己那身高两米,身强体壮的保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深邃的眼睛,再平凡不过的面容……而正是这样一个,怎么看都是个底层渣滓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击败自己的保镖,又一路追上马车的? 林务官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不知道。”文品故意像是苦恼地捏着下巴思考,“我感觉自己像装了蒸汽机一样,十分火大。如果不能追上你们,带回小靖,我大概得绕着整个沪津跑上一圈。” 说着,文品擦干嘴角的血,上车解开了小靖手上的绳子。 “你根本……什么都不晓得。”林务官不甘心地说道,“她对我很重要,你这下贱的二流子……我说什么,都要,带她回家。” 林务官死死抓着地面,死灰复燃般又重新半跪着站了起来。 他不死心地看着小靖。 “回到爸爸身边来,好吗?” 林务官一步一步地朝着马车爬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内疚还是为了赎罪。 他曾经深爱着一位来自铁林的少女,他曾经也天真地以为,他能够打破文明与铁林世界之间牢不可破的坚壁。 那时他初任幽州林务官,那是一块昔日被铁林可汗统治的蛮荒之地,他勤勤恳恳,家人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升迁到繁华的大都市去。 后来,他遇见了小靖的母亲,一个为铁林人祈福的巫女。 当初,他不过是好奇罢了,想看一看这些愚昧的蛮夷究竟有多荒唐。 谁曾想到,这竟是噩梦的开始,他深深地被那铁林的少女所折服,这一生,也从未见过如她那般神圣、纯真的双眼。 就好像是北方冰蓝的大海,映照天地万物。 林务官深深迷恋上了她。 他曾不顾一切的名声,只为了看一看她披着雪白衣裳的舞蹈,听一听她忧伤婉转的长调。 他发誓,自己必将守护那个少女,他不在乎什么夏夷之别,可结果,他失败了。 他无法承受压力与后果,因为这禁忌的爱恋,他遭到了对手的攻击,失去了升迁的机会。 他的母亲也因为长期生活于辐射区边缘,染上了恶疾,命悬一线。 在这个世界,你会因为同情铁林人而遭到唾骂,面临千夫万人的口诛笔伐,更何况,是爱慕呢? 终于,林务官爬到了马车的边缘。 或许直到最后,他也没能真正理解,女儿为何会离他远去。 “够了。” 林务官最后的一线希望却也被浇灭。 他本热切地以为,女儿会回到他的身边去,可他抬头看到的却是女孩冷漠而哀伤的面容。 林务官苦笑着,如同失去了一切的失败者那般,悲哀自嘲。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文品斜斜靠在马车旁。 本来,他对眼前狂妄自大的林务官没有任何好感,可是当他看到那个身为父亲的男人陷入绝望时的模样,却也不禁动容。 只见,廖小靖慢慢走下了马车。 她看着脚下,那只剩下悔恨与自责的恶魔。 女孩轻轻捧起了父亲粗糙的脸,她没有胜利者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心软的慈悲。 她只是像在与一个普通人谈心那样,俯下身去,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只是,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小靖低声道,“如果我的妈妈来自铁林,那我也应当像自由的铁林人一样,驰骋天涯。” 她擦干净自己眼眶的眼泪,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看,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存在,会毁掉一个家庭的幸福,不是吗?而我,不愿做这样的罪人,也不愿其他人成为罪人。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你们不欠我什么。” “只是,我只想好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一名侦探?去世界各地冒险?或者哪天离开都市,到废墟丛林去喂喂牛羊,这样才符合我铁林混血儿的身份啊。” “也许,富贵人家的生活,并不适合我,我更喜欢自由。” 听着小靖的话,文品的心却不禁软了下来。 女孩松开了手。 父亲却没有再阻拦,就像一个已经心死的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败了,所作所为都是毫无意义的。 只是,他不甘心,始终感到自责。 文品轻轻拍了拍小靖的肩膀,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 “记得洗漱完再睡觉。” “那是当然啊,江湖戒律我比你记得清楚。” 林务官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原地。 就在两人即将回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忍不住开口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我……只有最后一个告诫。” 文品推开了半掩的家门。 “永远也不要告诉别人,你母亲是什么人。远离那些铁林的异端、蛮子。” 凄冷的红月下,林务官怔怔地望着华阳街09号那栋老旧的公寓,流下了沉默的眼泪。 # 流水落入盥洗池。 文品擦干净脸上的血,在水龙头前反复冲洗了很久。 “困吗?” 小靖摇了摇头。 “累。” 文品心下无言,发生了这种事情,换做谁都会感到难受吧? 在他印象中,小靖一直都像个可爱的天使,总爱把原主制定的“江湖戒律”挂在嘴边。 那个女孩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在她的身上总能看到灿烂的阳光。 即使是现在。 她疲倦地躺在了床上,仿佛这个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如往昔。 也许,这个乖巧的女孩只不过是希望自己不再担心而已。 第一次遇见小靖是什么时候呢?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个回忆起的事情便是华阳街的老公寓,那里有一个小女孩,她总是叫他“爸爸”,把他当成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家长。 她把华阳街的老公寓当成自己的家,年纪轻轻,当富贵人家的女孩都在中学堂念书的时候,她每天都要去街上卖报,然后换来白菜萝卜,回家给自己这所谓的“爸爸”做菜。 文品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间的灯。 月光温柔地洒在女孩的脸庞,留下酒红色的晕影。 说起来,遇见她也不过几日罢了,可是这几日里,她令他短暂遗忘了远离家乡的孤独,就好像……自己家的一个小妹妹,在他感到孤单无助的时候,总会笑着告诉他: “要打起精神!” 小靖的眼眶悄然落下一滴眼泪。 可是她睡着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说,你这小鬼,要哭就哭,憋着干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兴许是睡着了。 文品轻轻替她盖上了被子,将带着补丁的兔子先生放在了她的身边。 “晚安。”他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7章 明日报社 温和的阳光斜射入窗棂,洒在文品疲倦的脸庞。 他简单洗漱一番后,想起今天是要去明日报社报道的日子。 “小靖……?小靖?” 文品看到自己家那小鬼并不在家,好像是去街上卖报去了。 他不禁长叹。 这个小姑娘昨天才经历这样的事情,今天却依然要起早去工作。 文品匆匆忙忙整理行装,把黑竹杖当成文明棍拿在手上。 林务官已经不在了,仿佛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到街头的粉摊吃了碗二两螺狮粉,接着又立刻花了5块的铜元乘坐黄包车,前往报社去了。 沪津永新区,这片靠近多国公共租界的地段伫立着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 低价售卖洋货的太熙百货;堪比现代游乐场的东方大世界;轮盘响叮当的赌场;还有正在计划施工的悬空电车轨道…… 这里到处可见洋里洋气的富贵豪绅,他们总是显得与众不同,明明没有瘸腿,也非得拄着一根文明棍。 报社就在东方大世界的对面,也就是说,下班的时候也可以去玩玩碰碰车和摩天轮了。 由于这个时代的报社受西方的影响,外观是一座大门面朝街头拐角的灰白洋楼,具有很典型的中华巴洛克风格。 跨进建筑,里面是一条条不宽的走廊,有不少前来投稿的文坛新人耐心等候在走廊外。 他们手中捧着厚厚的文字稿,有的人面生朝气,期盼着一日能得到编辑的赏识,有幸将文章刊登在报纸上。 也有的人垂头丧气,要么是拖稿被人寄了太多刀片,要么便是日复一日地被拒稿,心力憔悴。 看到他们,文品就想到了当年在电脑前码字的自己。 直到现在,他以报社记者的身份作为伪装,再一次拿起笔头,也算是重操旧业了。 说不定,改天还可以在报纸上连载些现代的网文试试? 文品冒出这么个奇怪的想法,也许自己在地球的渣作便能以这种方式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写下去,这也挺好啊。 想着想着,他挤过这些排队投稿的人,朝着二楼社长办公室走去。 ——咚咚咚! “干什么的?”门里的人问道,“投稿的话,到一楼找庄桂棠先生,他才是编辑。” 文品润了润嗓子,高声道:“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记者。” “什么名字?” “文品。” “进来吧。” 文品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这个社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高深莫测,搞不好是什么脾气古怪的高人,毕竟和高德领事一起办事的人,似乎都是挺危险的角色。 文品扭开铜把手,一推开门,却不禁一愣,一个脸上布满沧桑痕迹和……面条的大叔正在大口大口地喝汤吃面。 “您……您是段其贤社长吗?” 文品尴尬地咽了咽口水,这社长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时髦的亚塔利加大背头,短小精悍的八字胡,以及40岁中年大叔松弛的脸皮,让人感觉,此人就像是出没于外国脱口秀节目的主持人…… 真叫人难以想象,这竟会是整个沪津乃至整个吴州郡最具影响力的报社社长。 “别客气,坐!我正是段某。”段其贤嘴唇边上的面条还没吸进嘴里,他就一脸笑意地示意文品坐下。 “谢谢,社长。”文品苦笑着坐在两张桌子拼成的办公桌上。 这案头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文件和书籍,从古至今,贯穿中外,什么样的书都有,足见段社长阅历颇深。 并且,就在台灯旁边,文品隐隐约约还看到了一本印着妩媚女子封面的杂志。 段其贤一见到文品就不吝言辞地夸奖:“文字卓绝,天下一品,好名字……好名字,文品先生,不愧是高领事推荐的人!” 文品连忙摆摆手,“过奖过奖,我也就是偶尔写过系统流、种田流和穿越流的三流作者罢了。” 谁知段其贤听完一拍桌子,立刻竖起大拇指来,“哎呀,您就别谦虚了,文先生说的三个流派,在下可是闻所未闻呢!” “……”文品心想,要是你听过还得了。 段其贤吃完最后一根面条和最后一粒花生米,把汤底也喝了个精光,他用袖子擦了擦沾在八字胡上的葱花和面条,笑着问道: “文先生来这儿之前,可是吃了碗螺狮粉?” “你怎么知道?” “不瞒文先生了,我段某没什么本事,但是却有一个灵敏的鼻子,” 段其贤渐渐收敛起笑意,“无论是你口中酸笋的味道,还是外面那些……背叛公馆的,阴谋的气息,我段某都能,嗯,很快捕捉到,然后在第一时间,将阴谋粉碎。” “嗯……是好本事。” 文品抹了把汗,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不禁开始怀疑,这个邪恶段社长可能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么人畜无害。 “要不要来瓶快乐的青州啤酒?”段社长问。 “呃……下次?” 这个时候,办公桌上的老式拨盘电话机发出了富有节奏的振铃。 “不好意思,文先生。”段其贤说道,拿起了电话的铜把手,“喂……是吴先生?呃,领事要回兴安府去了?好……哎,好的……” 挂断电话,段其贤自嘲道:“瞧瞧,事情总是太突然,我这个没用的社长又得干活了。” “您刚刚说高领事回京了?”文品不禁问道。 “是啊,他还说,让咱们把刺杀这件事给报道出来。”段其贤回答,“看起来,公馆打算要追究反抗军的责任。” “看来真是反抗军策划的了?”文品喃喃道。 他静下心来思考,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 高德领事不像是个会因为刺杀,就害怕到躲回兴安府的人,在文品看来,高德老谋深算,城府极深。 他特地把这件事拿出来报道,然后点名道姓地要追究“反抗军”的责任,并不像是他的作风。 即便真的是反抗军策划的刺杀,高德也一定会亲自在沪津监督搜捕。 况且,这场刺杀他明明早已料到,要回兴安府的话,他早就回去了。 那么只有一个答案: 高德并没有回京,很可能只是对外放了一个烟雾弹,想要迷惑某些人,但具体的计划,文品便再难推断了。 “文先生,”段社长这时补充道,“除此外,高德领事还交代你和林哲,继续调查那关于‘太平区亡灵’和邪教徒的事情。然后,让我给你们两人安排一次‘采访’任务。” “既然是高领事的安排,我自当遵从。”文品坚定地回答。 利用记者的身份打掩护,来调查一些事件,的确是一种掩人耳目的好办法。 “很好。”段其贤点点头起身,“请文先生跟我来吧。” 文品跟着段其贤离开办公室,去前往一楼编辑和记者工作的大工作室里。 社长边走边说:“这一次,你们可能要去一趟太平区的疗养院……相对来说,这次任务比较轻松,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对吧?” 疗养院?文品想起朱世安警官曾经告诉他,黑船的病号正是被送到了这个地方,看来公馆也注意到了这件事。 现在关于太平区事件的线索断绝,前往疗养院寻找剩下的黑船患者的确是唯一的办法了。 “万事不可掉以轻心。” 段其贤表示赞同,“是啊,这家太平区疗养院可不太平,那些被‘亡灵’杀死的受害者,有不少都是这疗养院里的精神病人,非常蹊跷。” 他摸摸唇边的小胡子,叹道: “这座疗养院也算是颇有历史了,大概就是六十年前,由一个弗拉维亚的传教士修建的,是整个沪津最老的西式兼教会医院,向来以隔离精神病人和重度传染病患者为主,里边很容易让人感到压抑……” 嗯。的确是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先抛开疗养院是许多恐怖片的主场不说,光是联想到一群举止怪异的精神病人,文品就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那,我们要采访的人是谁呢?”文品接着问。 段其贤顿了一顿,“就是疗养院的院长杨教授。” “等等,什么教授?!” “杨教授。” # ——咔哒。 段其贤扭开大工作室的门,文品刚要进去,一些青年作家立刻就想乘虚而入,结果刚到门边就被社长“砰”地一声关上大门,撞到鼻子。 “这些成天想出名的家伙,真是烦不胜烦啊。”段其贤皱起眉头,随口说道,“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写的那叫文章吗?” 文品看到,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办公室,四面都是西式的木制墙壁,窗户之间的位置挂着一幅穿着国安军装的“护国公”张文博的画像: 他腰佩军刀,一只手扶着圆桌,目光凝视着前方,看起来极具领袖风度。 这间工作室里,每个人的座位都被一扇国画屏风给隔开,左边和右边的位置都是忙碌的码字员。 他们使用一种老式的打字机,上面编排着密密麻麻的方格按键。 文品特意凑上前看了看,密集的方格上都是大夏国的雅文字符……粗略下来可能有几百个按键。 文品难以想象,大夏国的码字员们就这样从白天到夜晚,依靠直觉和记忆来飞快操纵这几百个键位的硬核键盘。 然后中间是一张大长桌,这里围坐着的基本都是撰稿的记者,奋笔疾书的专栏作家,和拿着放大镜抠字眼的编辑。 文品听到有人在座位上哼哼一些奇怪的歌曲。 循着声音看去,他居然在这些人之中发现了林哲那熟悉的身影! 林哲看起来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他一只手扶着靠椅,一只手转动神圣查理斯帝国生产的“帝侯”牌钢笔。 他看到文品到来的时候“嘿嘿”一笑,眼睛慢慢弯成了一个弧度。 “看来,咱们着实有缘啊,文品妹妹。” 说完,林哲又再一次哼起了那莫名其妙的花楼小调: “今儿把酒欢,哥哥我上青山,文妹妹啊,今日我们再度相见,从此他妈不分离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8章 泛黄照片 ——啪! 一叠泛黄的老照片被段其贤放在桌前。 “这便是在那太平区疗养院拍到的照片。”他一改之前随意的态度,严肃地说道,“我们此次的任务是要摸清楚疗养院的底细,并且,借着采访院长的机会,接触黑船上的精神病人。” 文品和林哲凑在照片之前仔细端详着。 第一张照片里,是一排生锈的铁网栅栏,漆黑的乱草掩映间,隐隐约约透出一张漆黑的人脸,那个人的眼睛就像夜间觅食的野兽一样散发着微弱而不详的光。 这个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文品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就像一道曝光在灯火下的影子。 “他”或者“它”,伸出一双枯瘦的手臂,痛苦地按着布满倒刺的铁网,一道道黑色裂痕化作手指的印迹,逐渐爬满身体。 它干瘪的皮肤紧贴肋骨,脸上的一团黑肉以极为诡异的方式扭曲,如同是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而难以想象的东西,想要拼命逃脱此地。 “这是《沪津医法》几年前刊登的照片,”段社长脸色一沉,意味深长地说。 “当时就是这张‘病患求生’的照片引起了全市的轩然大波……毕竟人啊,总喜欢将恐惧自我放大,然后纷纷推测,这疗养院发生了虐待病人的事情。” “甚至还有人爆料说,院长曾经拿过一些无亲无故的病患来进行各种骇人听闻的临床实验……” 他拿起另一张照片,“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是院长后来不得不发声澄清,说疯子无时无刻不在认为别人虐待他们,疗养院从未做过任何非人道的事情。反正久而久之,事件没再发生,人们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这倒是让我开始怀疑起院长来呢。”林哲插嘴道,“瞧瞧,这照片上的分明是怪物,哪有疯子长得这般吓人的。” 文品也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这照片上的人若非遭受过虐待,怎么可能会是这种模样? 在心里面,他也觉得这邪恶疗养院可能真的藏有许多问题。 那些惨死于所谓“亡灵”之手的精神病人,恐怕也跟这疗养院脱不开关系。 而第二张照片则是一幢如同西方贵族宅院的建筑。 它矗立在太平区的老宅中间,周围尽是年久失修的空楼。 灰蒙蒙的树枝掩映间,文品能看到一座尖顶的圆柱塔楼,从屋顶白色的天空来判断,这应该不是在晚间拍摄的,但依然莫名给人一种不安。 微开的铁门似是在吸引好奇的人进入,隐隐能看到,花园里有一位黑袍修女推着病人,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也许是距离和那个年代的像素问题,病人和修女的脸都是空白一片,或者糊在一起,让文品看了以后有些不舒服。 “这便是那太平区的疗养院了,我有时坐马车上班会路过那儿,不得不说,那里的确很阴森,让人脖子有些凉飕飕的。” 段其贤接着评价道:“总之,希望那破地方早点倒闭吧,真的,拜托了,设施老旧也是要害人的。” 文品看着那两张照片,其余的照片基本都是些走廊或者大病房的拍摄,和老电影里的教会医院没什么区别,并无奇特之处。 “那么,我们要采访杨院长什么问题?”林哲问道。 “问得好。”段其贤拿出一张椅子坐下,“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原初教神棍,院长最近在发表的论文里写到,人的疯狂来自于魔鬼的诱导,并且还阐述了一种针对精神病患者的疗法,据说用在了那些黑船病人的身上,效果卓越,很快就有一批人出院了。” 不会是电击疗法吧……文品脑子里却蹦出来这么个奇怪的想法。 “唔,这个疗法我知道。”林哲想是想起了什么,“太平区不是张贴有疗养院的广告嘛……好像是什么‘救赎疗法’,能让患者倾听到来自星空神明的福音,荡涤内心潜藏的恶魔。” 文品听到林哲的话,第一个联想到的却是“邪教”二字,不由得握紧了脖子上挂着的“玄晖”吊坠。 他记得自己曾在那本何塞的《世界简史》里看到过,原初教会与仲裁修会,还有新大陆的猩红诸神,都是这个世界的三大信仰之一。 不同于末世之后才出现的仲裁会,原初教会是西方最古老的教会。 人们推测它诞生于天启之前的纪元,因为它们的《原典》详细记载了第一文明被摧毁时的恐怖场景。 在许多古代废墟中,也都发现了属于原初教会的“虚空奇点”图案。 他们将先民的遗产当作圣物,把浩瀚星空当成造物主的居所。 然而这的确是个合法的宗教,并且和仲裁会一样,都是弗拉维亚和大西国等西方国家半数人口的主流信仰。 看来,这座原初教会修建的疗养院并不简单。 黑船、病患、信徒,地铁站的图案和“我”的死,以及,现在这所古怪的疗养院,似乎都被某种神秘的线索隐晦牵连在一起。 就好像有什么沉没于黑暗海底的事物正在悄悄苏醒,将巨大身躯的一角浮于水面,诱惑着他去发现,然后令他堕入一个又一个问题的深渊。 文品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想知道,公馆调查的邪教徒,会不会和那什么邪恶原初教会有关系?” “不可能。”段其贤直接给出了一个否定的回答,“原初教会是许多国家的正统信仰,况且,他们没有在夜间街道祈祷的习惯,他们的标志也不是太阳或者月亮的图案。” 文品点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段其贤说,“北帝国租界治安局和黑衣宪兵的人很早就盯上疗养院了,领事希望我们赶在他们之前取得有价值的情报。” “所以,走下水道还是坐专车?” 林哲再一次从抽屉里拿出了假胡子和圆眼镜。 “不好意思,习惯了,虽然这次不是去偷拍秋娘、沐蝶还是其他哪位女歌星,但总归来说,也是秘密任务……对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29章 疗养院(今日第三更) 插入钥匙,按下启动键,电动老爷车传出了“嗡嗡”的发动机鸣,听起来就像是垂暮的老年人在不停咳嗽,然后车身便如同得了帕金森一样不停振动。 也难得段社长会愿意将他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开到40岁的老爷车给贡献出来。 这玩意通体漆黑,流线体的车头里装着这个世界的发电机,宛如子弹头一样长。 它竖起的车灯也非常老式了,但它就仿佛一位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让人感觉到一种西式的优雅。 林哲鼓捣了老半天才把这老古董发动起来,他一擦干汗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办公室的留声机搬过来了吗?” “不就是个简短的采访嘛,至于把留声机搬到车上来?” “你不懂,这叫人生。” 文品把办公室搬来的留声机放在了车后座。 “不是人不人生的问题……”文品无奈地说道,“在这么颠簸的车上,留声机的唱针根本没法准确捕捉唱片的刻痕。” 他此刻坐在左边的副驾驶座上,回头摇动了一会儿留声机底座的转把。 车子开动的时候,整个车身都在不停振动,直要把两人都给晃得精神恍惚起来。 然后那设计成花瓣开口的留声机里果然也跟着振动,发出了恐怖片音效一样的诡异女声。 但林哲丝毫不在乎,边打方向盘就边哼起来,加上他此刻“前朝遗老”的扮相,活像个犯了癔症的糟老头子。 留声机里约莫能听出是个很清亮的女声,有些轻柔,虽然因为汽车颠簸而变了调,音质也极为糟糕,但的确是很动听的。 曲子带有浓浓的“夜上海”风味,不知为什么,文品觉得这女声竟有些像是“百里香”那老板娘的声音。 “这是谁唱的曲子?”文品无意间问道。 “秋娘的《红月》,你不知道吗?”林哲诧异地说,“她可是沪津最有名的歌女之一,与沐蝶、初夏并称为‘沪津三大才女’,你居然这么孤陋寡闻?” “我又不像你那么关注八卦新闻。” “八卦新闻?是关于玄学的新闻吗?” 听到不是熟悉的名字,文品便没有再回答他,脑海里开始回想起那名叫“苏忻”的老板娘的模样来: 她有着一种独特的古典美,叫任何人看上一眼都会难以忘怀…… 可不知为何,文品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包括声音,也是极为熟悉的,只是自己却全然忘记了。 伴随音乐,老爷车穿过一道狭窄的老街,那棵高大得过分的参天巨树越来越近了。 文品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太平老城区的范围之内。 这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是他全新人生的,怎么说也令他有些感慨万千。 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这正了解过这个充满故事的老城区。 时候也不早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天空已经隐隐开始变得阴沉。 每当风吹过伸出墙头的枯枝,便会发出摇曳的“沙沙”声,给这个地方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 段社长在文品离开前告诉过他,太平城区由上一个文明的废墟重建而来,因此被分为新街和旧街。 随着周围的房屋逐渐变得破败老旧,就仿佛一个人由新生到衰老,也像是从喧嚣走向死寂。 街道变得空旷而狭长,人烟稀少,电线杆歪歪斜斜,两旁低矮的院墙下停放着几架生锈的自行车,连贩卖冰糖葫芦的商贩都不曾见到…… 太平区疗养院正修建在这条荒凉的旧街里。 “我们到了。”林哲说。 车轮逐渐慢下,当汽车完全停下之时,那座存在于老照片里的西式建筑终于出现了。 文品和林哲站在那生锈的铁门前,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它隐藏在深深的树丛之中,静谧的花园里没有任何人,地砖上杂草丛生,有的地方还残存着积水。 它比照片上的更令人生畏,也更显得沧桑和古老。 但它并没有那种黑白照片上阴森恐怖的感觉,有的,仅仅是一种古怪的静谧。 还有凉意。 “准备好了吗?”文品问道。 “你觉得呢?”林哲反问。 “那么……”文品深吸一口气,走到铁门前,雄浑有力地道了声:“出——征!” “什么玩意?”林哲头:“我怎么觉得这神父有点邪乎?” 文品没说话,只是跟在梁景神父的后面。 “这便是我们的疗养院了,”梁景介绍道,“等会儿你们从右边进门,左边是给病患和神职人员进入的。” 文品和林哲抬头仰望着头顶高耸而老旧的西式建筑。 它很类似贵族的庄园,中间是圆柱形的尖顶塔楼,左边的排屋布满了大小统一排列的落地窗户。 而右边的排屋却非常奇怪的,好像一扇窗户都没有,整座墙面都被大榕树的树冠遮挡,条条碧绿的爬山虎覆盖住墙壁的边缘,中间的空白留有雨水冲刷的痕迹。 文品按照梁景的话从右边走了进去,他心想,这个邪恶老神棍规矩可真不少。 疗养院的环形的大厅异常开阔,整个光滑的地面被布置得像宇宙星空那样。 漆黑地砖上,似乎是按照着行星的排列,摆放着位置各不相同的巨大星体仪器,它们在地面的聚光灯下闪闪发光,给人一种行走于星空的奇妙之感。 “这地方不简单。”文品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0章 虚空圣堂 他看到了一对双生的行星,一红一蓝。 果然,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星球,以及与它相对的绯红之月。 它们的大小几乎一致,彼此相生。 中央的服务台后,两条宽敞的楼梯如同两条长龙交叉而上,而中间则是一座延伸到上方的老式电梯井。 “这也太玄妙了!”对于林哲这样对科学一窍不通的人来说,这样的场景足以能让他震撼。 而饶是像文品这样看遍科幻电影的人,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跟紧了。”梁景这时露出了“少见多怪”的表情,两人此刻堪比刘姥姥进贾府一样,一路“哇”来“哇”去。 梁景拉开电梯的铁栅栏,等到所有人都进入之后,他才重新拉起栅栏,扭动一旁的金属拉杆。 文品看到,这座疗养院一共有五层楼: 一楼是服务大厅和门诊,二楼写着“精神患者区”,三楼是传染病患者收容区,四楼则是神父和修女,也就是所谓医护人员的办公室以及祷告厅。 梁景把拉杆拉到了最:“我看,这个杨院长私底下一定藏了不少钱。” 文品没有否认,他忽然若有若无地听到,红木门的后面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喊叫,又有些像痛苦的呻吟。 除此外,似乎还有人在说着什么,隔着这扇木门,仿佛像是在低语。 文品不禁凑近门旁,侧耳倾听。 模模糊糊有一个分不清是人还是什么物体发出的低沉的声音: “静静聆听、感受……如同漫步于太古虚空。” “孩子,人类本是虚空的羔羊……失去指引,我们只会走在一条陌生而迷茫的道路上。” “现在……静静聆听吧,虚空的回响,听从虚空的呼唤……” 就像是导师在循循善诱,但是文品却感觉这声音说不出的难受,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有些头疼,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想要拼命蹦出来。 “忘记魔鬼的‘秘仪’,回归最初的平静……” 不安的情绪在扩散,那是一种虚无的窥视感,如同一双眼睛隔着迷雾盯梢。 直到文品听到有脚步声在向大门靠近,那种感觉却又立刻消失了,他迅速回到林哲的身旁。 ——吱呀,大门重启,露出了梁景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你们可以进来了,院长很欢迎两位。” 文品和林哲彼此相视一眼,点头表示感谢,便跟着跨入了这神秘的院长办公室。 然而! 就在进入的一瞬,他们却被彻底地震撼了: 七色的光芒斜射向脚下的地砖,一扇十余米高的巨型玻璃雕刻着教会的“虚空奇点”。 圆形天窗中间,八面菱形灿灿生辉,每一块玻璃都填满了暧昧而丰富的色彩,整个偌大的厅堂都笼罩在这奇异的光影下。 左边,是一排排深藏暗影的老书架。 右边,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品,福尔马林浸泡的器官标本和骷髅骨架。 文品油然而生出一种近乎恐惧的莫名敬畏感。 穿破天窗的七色光芒是这里唯一的光源,除此以外便是无尽的黑暗。 它构成了某种庄严肃穆的盛景。 宛如一个在宇宙深空中流浪的人突然看到了一颗发亮的恒星,文品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扇巨大天窗靠近。 脚步声回响在阴暗的角落。 中间是一张弧形的长桌,一把黑皮的旋转椅正背对着两人,椅背上的人似乎在观赏着彩绘天窗下的某种景象,始终没有回头。 “对,就是这样……” 椅背上的人说道:“听见虚空的呢喃了吗?我想……你确确实实地听到了,祂在你耳边的低语,祂在呼唤着迷失的羔羊……回归星空的怀抱。” 就在那天窗正下方,一座高台上,竖立着一张椅子,上面坐着某位身着白色病服的人。 他的脑袋上架设着某种管道连接的仪器,双手双脚都被皮带固定在了钢铁的座椅上。 病人喘息着,裸露在仪器外的脸颊布满隆起的青筋,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在一起,想要颤抖,却无法动弹,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发出哀嚎。 “祂……在注视。” 病人痛苦地说道,脸上却在微笑,“我当然……看到了,祂想将我带走……创造了万物的,不朽的,星空的神明……” 他发出了“咯咯”地笑,咧开嘴,那场景尤为怪异。 “你看到了什么?”椅背上的人继续问道。 “眼睛,巨大的眼睛。” 病人的声音在颤抖,声音越来越激动,以至于夹带笑声的言语变得含糊不清。 “祂……比星空的每一颗星辰……都要巨大。” 伸出椅背的一只手轻轻按下了旋转椅旁的按钮,机器停止运作,病人的情绪似乎慢慢稳定了下来。 “祂在我身边……要带我离开……这里。” 他不再狂笑,而是在自言自语之后陷入了某种沉睡,低垂下沉重的头颅,安详,又异常地平静。 黑色靠椅缓缓旋转。 ——嘎吱,嘎吱。 隐藏在背后之人交叉起修长的手指,一截漆黑的衣袖悄然滑落,衰老的手臂干枯而有些发白。 “两位……世俗的访客。” 她的声音低哑而尖锐。 头顶的修女乌纱垂下,那苍白而布满皱纹的脸终于抬了起来,七色光将她的脸庞割裂成阴阳两面,阴影蔓延于皮肤的沟壑间。 她用那微微凹陷的深邃眼睛冰冷注视着眼前的两人。 “欢迎来到敝院。” 文品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贴紧了腰间的黑杖。 靠椅上正坐的老修女露出了一个异常平静的微笑。 “我便是,你们要找的院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1章 低语 文品谨慎地盯着眼前的院长,没想到,这位传闻中虐待病人的“杨教授”竟然会是一位老修女。 他忽然感觉机械心脏高速运转起来,恶毒的低语再一次在他耳边呢喃: 杀死他们……挖出他们的心脏……藏在牢笼里的人…… 他顿感视野模糊,头疼不已。 又开始了,那可恨的幻听。 好不容易等到这种声音消失以后,他才走了上来,站定后说道: “杨院长,想来梁医生也已经把我们要来的目的告诉了你。嗯……我们……对你发明的疗法表示……赞……好奇,肯定贵院的,那个,呃,‘创新精神’?” 他咽了咽喉咙,这样的环境下,他非但感受不到一丝的神圣,还会有种不知名的紧张感。 “刚刚我已经给你们展示过了。”院长说。 “展示?” 院长将头轻轻一侧,“那就是我发明的疗法。” 文品和林哲看看那七色玻璃下犹如殉道者一般的病人,明明很痛苦,脸上却挂着柔和的笑容。 在夺目的光芒下,他与星空的神秘合二为一,成为了奥秘本身。 椅子旁边放着手术工具的推车,还有一些不明的仪器,它们似乎在悄悄诉说着这道“虚空门下”曾经发生过的骇人听闻的事情。 而最令人无法想到的是,院长竟然将这种诡异的疗法公然展示给了文品和林哲。 不由得毛骨悚然。 叫两人不禁怀疑,虐待的传闻会是真的。 “不好意思,院长。”文品竭力保持镇静,“我不是很理解……贵院疗法的原理。” 老修女捧起桌上的《原典》,只将她凹陷的双瞳裸露在外,讲着奇怪的话: “星空的本质是暗,人的疯狂来源于本能,而被恶魔洗礼的人,会无限放大内心的暗。” “所以?”实际上,文品一句也没听懂。 “因此,才需要‘光’。” 说完,院长再一次拿起了遥控器,按下了开关。 那台宛如圣座的仪器立刻发出了“滋滋”的轰响。 某种东西正在沿着墙壁四周的黄铜管道徐徐前进,再转入机器,通过无数电线和胶管,汇聚于病人头顶的仪器。 一瞬间,凄惨的叫声混杂着怪异的笑声回响在阴暗的圣堂中,病人呈现出痛苦与快乐两种极端。 仪器冒出白色的气体缭绕在病人身旁,仿佛一双天使或者魔鬼的羽翼。 院长如同冷漠的机器,解释着: “我发现,当电流的功率和电压调整到某个无限精确的数值时,通过仪器,按照某种顺序,注入大脑皮层的特殊位置,便能使得人类的灵魂脱离恶灵附身的躯体,沟通星空,与神明直接对话。” 文品惊愕地看着这场变态的治疗,他感觉有些恶心,胃部翻江倒海,他几乎可以肯定: 这就是在变相实行暴力,这个畜牲……没想到真的是运用电击来折磨病患。 然,他不能说破,只能在心里为病人祈祷,希望等事情解决以后,能够将这个心理扭曲的老修女绳之以法,把她的暴行公之于众。 林哲此时也拿起了脖子上挂着的照相机,想要把眼前骇人听闻的一幕给拍下来。 ——咔嚓!不料,闪光灯像炸开一样,“嘭”地闪射出耀眼的火花来。 “把照相机拿过来。”林哲的身后,很快传来了梁景神父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 “我,我只是给你们拍个宣传照而已……” 林哲冷汗直流,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悄悄搭在了他的肩上。 “驱魔仪式的过程,拍照,便是亵渎。”梁景那变调的雅言化作一道凉气,窜上脊背。 纵然林哲万般不愿,但他考虑到自己任务在身,还是被迫做出了妥协,颤抖着将照相机交给了神父。 “愿星空庇护你。” 梁景神父说道,一把夺过照相机,扯出了所有的胶片,递交给院长。 林哲心中恨恨地骂了几句,然而脸上只能表现出顺从和笑意。 院长打开煤气灯罩,扭开开关。 火焰的指尖窜上胶卷,将它牢牢掐在手心,转瞬之间便焚烧殆尽,归为虚无。 “抱歉,院长,我们并不知道这些规矩。” 文品俯下身,想象着绅士该如何行礼,“那么,具体的疗效如何呢?我们想看看那些治疗取得进展的精神病人,可以吗?” 他也恨极了邪恶老院长折磨病人的暴行,但是现在身处险境,这些神职人员无疑才是真正的疯子。 只能顺着他们的心意,然后安全地完成调查和接触黑船病人的任务才好。 “嗯。”院长低头沉思。 身后传来梁景神父走路的声音。 文品有那么一刻也在迟疑着,生怕他们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不过,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至少,对原主是有信心。 可万一那两个邪恶老神棍有枪呢? 他懊恼自己不应该贸然陷入险境。 如果一开始选择潜入,可能反不至于被动。 紧张之间,院长终于开口发话了:“我同意你们的请求,但我不希望发现,你们再有亵渎神明的行为。” “拉吉尔兄弟。”她忽然看着梁景神父,说了一句弗拉维亚语,“你带这两位去看看病人。” 文品发觉自己能够听懂她的语言,并且很快判断出了语种。 而“拉吉尔”应该就是梁景神父在他那个国家的名字。 “如您所愿,院长。”神父躬身行礼道,转而面向了文品和林哲,“你们跟我来。” “走。”文品示意发愣的林哲跟上。 离开大门的时候,他们似乎再次感受到了那可怜病患的挣扎。 文品攥紧双拳,不去听那声音,但愿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得到真正的救赎。 # 电梯拉杆移到了第二层的位置。 昏暗的光打亮狭窄的空间。 电梯的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的油画,上面大概是一张被分割成几种色块的人脸,有的色块里蕴藏着生物,有的暗藏星空和山脉,其中可能蕴含着某些宗教概念。 三人的高度缓缓下降,电梯依然不安分地振动起来,只是这一次的摇晃似乎更为激烈一些。 文品开始沉思,很快就要见到那些黑船的病人了。他们,大概是仅剩的与他遗失的记忆有关联的人了。 他希望能够从黑船病人的口中打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可能十分困难。 先不说他被梁景神父盯着,即便能够问到病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神智是否还清醒。 “喂喂!”这个时候,林哲忽然说道,“我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思绪打断。 “声音?” 文品刚才没有注意,这个时候仔细倾听,透过嘈杂的机械轰鸣,好像的确听到了什么。 就如同是从留声机里发出来的那样,又像是有人在低语,在碎碎念,微弱的声音来自头顶。 文品的眼睛眯成了刀刃状。 “祂……徘徊……带走……” 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文品按住了腰间悬挂的黑竹杖。 梁景看着文品和林哲道:“这里哪有什么人?” “等等。”文品往后退,靠住电梯的墙。 那个声音仍在持续:“就在这儿……祂在这儿……不想死……” ——咚咚咚咚。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电梯上缓慢爬行。 电梯的摇晃愈来愈烈。 ——噼啪!灯泡却不经意间骤然熄灭。 电梯下降一瞬间停止,紧紧卡在井中。 “操,我就说有东西!”林哲立刻骂骂咧咧起来。 周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林哲慌忙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点起明亮的火苗。 “离开这里……看到祂。” 文品头皮开始发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梁景神父也听见了,他按住胸前的项链,像是知道了什么,深蓝的双瞳异常平静,他并没有害怕,只是默默说道: “恶灵退散。” ——咚咚咚,咚咚咚咚。走路或者敲击的声音更清晰了。 文品目光紧盯电梯的格网井盖,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们退后。”文品拔出腰间漆黑如剑的竹杖。 他将杖尖缓慢地移向井盖的锁栓,轻轻一撩,锁开了,井盖发出生锈金属摩擦的声响,“嘎吱”一下垂落。 低语消失了。 “有什么东西吗?”林哲问。 文品摇摇头,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 “那我们该怎么下去?” “先试着喊人吧。”文品收起黑竹杖。 他们试图呼救,张开了嘴呼喊,突然,电梯顶再次传来了响动,有什么东西伸了出来。 “谁?!”林哲慌忙把打火机往上一抬,火苗摇曳,细长的胳膊从井口伸出,漆黑中赫然浮现出一张惨白的人脸。 林哲大吃一惊,“我操,这什么东……”他话音未落,一个人形忽然间掉了下来! 打火机“当啷”落地,四周很快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林哲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整个电梯都开始晃动起来。 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对方的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窒息,他死命踢蹬着腿挣扎,一只手用力击打对方的身体,嘶哑地喊道: “文……妹,救我……” 文品当机立断,凭借着声音方位的判断,一杖砸向黑影的腰间。 然而,文品却感觉到一股巨力死死咬上了他的武器。 林哲趁机爬了起来,重新点开打火机,一双布满血丝的可怖双眼赫然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操!” 黑影的牙齿啃噬着文品的黑竹杖,宛如饥饿的食尸鬼,面容扭曲得不成人形,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古怪的话语: “祂注视我……犹如红月降临人间……祂注视我,犹如红月降临人间……” 文品不禁回想起了那天在监狱里遇到的恐怖少女。 梁景神父后背紧贴着电梯门,额头滑落冷汗,“他是,那天企图逃跑的病人?” 林哲想要过去帮忙,却不料,黑影猛然将文品连人带杖给抬了起来。 “该死,好大的力气!” 黑影如同狂暴的恶兽疯狂将他举起,要将他杀死,撕成粉碎,文品赶紧松开手,一瞬间,巨大的惯性便直接将他甩向了林哲的方向。 ——“小心!” 但闻一声震响,两人同时撞向电梯的墙壁,线缆“砰”地崩断,强烈的动静令整个电梯都开始下坠! 金属尖声嘶鸣,高度急转直下,文品感到了短暂的失重,他立刻抓住扶手,企图稳住身形。 所幸这座疗养院并不是太高。 地面经过一阵剧烈的震动,轰然一声爆发巨响,电梯的画框砸到了黑影的身上,玻璃粉碎,烟尘弥漫,电梯笔直坠向了底部,天旋地转。 之后,剩下的便只有“嗡嗡”的回音。 “快来帮忙!镇静剂!镇静剂!” 文品挣扎着,艰难睁开了眼。 外界的黄光一下子渗透进电梯的铁栏。 宛如神圣的光幕,照亮了此时此刻,电梯内的所有人。 林哲、神父、赶来的修士和修女…… 以及,地上躺着的病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2章 中邪 “我看到祂了……放开我……让我走……” 精神病人神志不清地重复着几句话。 “不能让祂带走我……求你们。” 电梯画框的碎玻璃扎满了他的手臂,鲜血染红了整件病服,精神病人却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他的手脚被固定在轮椅的上,他歇斯底里地吼叫,杂乱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披散下来,脸上长满灰斑,满是血迹。 他的目光带着恐惧、癫狂和绝望,嘴角挂着的唾液和血沫黏糊糊地垂吊,每叫一句都会伴随着激烈的挣扎。 “我还不想走。” 他疯狂摇晃脑袋,伤口的血越流越多,眼睛几乎要撑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脸上的每一条沟壑,吼叫逐渐变成了乞怜。 “祂会带走我……那儿很黑,什么也看不到。” 最后口中只剩下含糊不清的抽泣的声音,夕阳破碎分割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体上。 他的身旁站着几位白衣修女,她们只是机械地推着轮椅,完全没有理会疯子的呼喊,将他送上二楼的精神病隔离区。 此前,赶来电梯救人的修女们说: 这个病人昨天就失踪了,大家都以为他逃到了外面去,正准备要联系治安巡警进行抓捕。 没想到,这疯子竟一动不动地躲在电梯上面,整整一天。 她们告诉文品,这个病人叫龙科,原本是一名锁匠,在太平区的永宁街工作。 那地方原本便是条古韵极重的老街区,直到现在都还有不少旧时的大户人家和没落家族居住在四合院里。 他们在工业化的沪津城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仍然遵从着古人的习俗,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因此,许多传统的技艺都被保留了下来,而龙科便是这样的传承者。 他的家族是永宁街唯一的锁匠世家,常常为院落里的旧绅们打造各种各样的精美铁锁,生意红火,因此也有了一定的积蓄。 按理来说,这样的生活也算是圆满,只是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龙科在接待了几个古怪的客人之后,便开始变得神经质。 他常常说,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枕边说话,但是睁开眼睛,身旁却什么也没有。 他就像在害怕什么似的,自己无论换到了哪个房间,都依然能听到那种细细的,仿佛近在耳畔的呢喃,说,要带走他。 先是每日每夜,最后无时无刻: 在工房修锁的时候,在饭桌和家人吃饭的时候,走在街道的时候…… 他总能感觉有人跟在他的身后。 起初只是一个人,后来,龙科觉得身后窥视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隐藏在某处的双眼。 传达给他的低语也越来越杂乱,每次回头,看到的永远都是空旷深邃的街巷,哪有什么东西呢? 他开始提防身边所有的人:他贤惠的妻子,他幼小的孩子,他年迈的老母亲…… 恐惧如影随行,他看不到是何人,但却真真正正感觉到有某种不可描述的东西存在。 那个声音告诉他,要将带他走,因为祂一直在注视着。 龙科相信祂是存在的,他决心再也不离开房子,然后缩小到自己的卧室,不吃不喝,坚决不肯走出房间半步,并且声称: 祂就在外面。 倘若有人要带他离开,他就会突然变得暴躁狂怒,好像不认识任何人似的,甚至有一次,他差点便掐死了来劝他吃饭的妻子。 龙科的母亲坚信,这是他的儿子着了魔怔,中邪了,需要去请一位道行高深的天师来为他驱除恶灵。 然而他城市来的妻子在西式学堂念过半年的书,反复强调:“这分明就是患了精神病。” 眼看龙科一天天变得饥瘦、狂躁和惶恐,他的妻子再也难以忍受这样的神经质,便在某日恳求警署的人帮忙。 最后,在治安队的协力下,将发疯的龙科送进了太平区唯一的疗养院。 说来也奇怪,龙科到了疗养院以后却变得十分平静,也没有再说过自己看到了什么人在窥视他。 每天都作息规律,只是偶尔忍不住会恳求修女们给他带一些修锁和制锁的工具,重新在病房大宿舍里干起了自己原本的工作。 显得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他和隔壁床的疯子大谈制锁的艺术,告诉他们广锁和花旗锁等传统锁的分类,告诉他们钥匙孔形状和花纹雕饰的讲究。 一到夜晚,星辰闪烁的时候,聆听提灯修女为他们吟诵的祷告经文,他总是表现得很安静。 负责他病情的神父认为,龙科很快就能出院,只需要再观察几天即可。 他还高兴地对梁景和院长说,经过这次劫难,他甚至可能会成为一名坚定的原初教徒,为那信息闭塞的永宁街带去星空的福音。 可是有一天,他却毫无预兆地再次变得疯狂,开始砸坏自己制作的铁锁,畏惧任何一个人。 他恳求修女把自己送到别的地方去,哪怕是安置重度精神患者的忏悔室,他都愿意。 因为,那双眼睛又找到他了,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在低语。 事情有些超出了控制。 龙科说,祂又出现了,就在这儿,那个东西要带他走…… 恐惧就像病毒一样传播,许多人都感觉自己着了魔,快要康复的患者也出现了惶恐、畏惧和不安,他们和龙科一样惧怕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然而就在苦恼的神父们商量着,要把龙科送到忏悔室隔离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修女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在哪儿。 没有人想到,这个病人会突然发作,逃出大宿舍,然后一直隐藏在电梯井里。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 “他只是遇见了魔鬼。”梁景神父的声音回荡在疗养院的走廊,“送他到忏悔室吧。” 文品听着这骇人的病患经历,感觉到这疯病的可怕,心里却也不免同情起这病人的遭遇来。 而带给文品的最大疑惑却是,龙科究竟有没有真的听到什么声音在低语,他的遭遇是否属实? 事实上,文品一直都怀疑,这个世界的确是存在着某种力量的。 只是这和自己看过的许多奇幻小说不同,这种力量近乎于高位的神秘,自己难以察觉,但似乎又无处不在。 因为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便感受到了这种异常的存在。 那时,他以为这仅仅是幻觉或者心理暗示,而现在,事情比想象中的要更为复杂。 也许,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魔鬼。 文品与林哲都不禁想要跟着修女们,去瞧一瞧那疯子会被送去哪里,接受怎样的治疗,然而梁景神父却伸手拦住了他们。 “喂,不是说好了让我们看看病人嘛?”林哲不满地说道,“这样,我们怎么为贵院写采访专栏?” 无论林哲如何抱怨,神父都是拒绝放行,他冷漠地说: “下次吧。这个病人已经入魔,我们需要清扫一间新的忏悔室,你们,下次再来吧。” “走吧,林哲。” 文品意识到再怎么努力,都将是白搭,便只好作罢。 林哲低声长叹,小声对文品说:“可惜没有见到黑船的病人,但我们总归不是没有收获,啊……该死的凡事往好处想,文妹,至少我们知道了这院长的秘密。” 修女们打开了牢笼的锁,将发狂的龙科用力推了进去,不知道即将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 “不如这样,咱们把今天这老太婆院长的所作所为曝光给社会,然后让人们的口水淹死他们。”林哲忽然提议。 “没用的,我们没有证据,况且……” 文品听了只是无奈地摇头,“上一次《沪津邮报》的报道还有照片,这都没有对疗养院起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我猜,这疗养院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股强有力的势力在支撑。” 林哲困惑地摸摸假胡子,“唔,好像有道理。” 可是,这靠山是谁呢?教会?洋人?还是…… 推开疗养院的大门,文品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座沧桑的老建筑,那一扇扇隐藏在榕树下的窗户里,似乎都囚禁着一个个无辜的灵魂。 他们挣扎,他们无助,苦苦等待着哪一刻有人能够拯救他们。 文品打开车门,重新播放留声机上的唱片。 他知道,自己不是救星,只是一个行走于刀尖上的,连自己的真实肉体都已经死去的人,他无能为力。 “咱们直接回报社了啊。” 林哲的声音也多多少少有些沮丧,他没心情跟着留声机里的秋娘高歌。 打起火,汽车开过无人的老街。 “唉,差点被那疯子弄死……要是高领事知道了,大概又会责罚了。” “没关系,不会一无所获的。”文品说道,攥紧了拳头。 至少,龙科的故事给了我们一条新的线索——永宁街。 虽然他还没能确定,永宁街和黑船病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但是直觉告诉他,得查。 文品向来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他想搞清楚龙科发疯的原因,龙科那日见了什么人,尤其是,他有没有见过那些被“太平区亡灵”残杀的黑船病人或是其他死者。 他心中一动,有了一个主意,便道:“林哲,你可以送我到一个地方吗?” “啥?”林哲边打方向盘边疑惑道,“咱们不回报社了?” “你送我一人到镇国铁厂门外就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3章 镇国铁厂 镇国铁厂坐落于太平区的贫民聚集地,随处可见的都是那些高耸的烟囱。 废气滚滚而出,像无数条黑龙横越夜空。 它离疗养院并不是太远,靠近一条沪江的小支流,是沪津有名的钢铁厂。 呈现出黑色的混浊河岸常常停靠有外国来的蒸汽轮船,还有一条专门供运煤火车通过的铁道横穿工厂的两头。 林哲将文品送到了大门前便开车回去了。 “你自个儿小心,我林某先走一步。” 一下车,文品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大拱门,上面悬挂着硕大的时钟。 他到工厂的时候,刚好是敲着晚七点的钟声。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工人应该已经下班了,可是文品依然能够听到工厂的围墙里,传来阵阵富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 镇国铁厂的墙高且平滑,而且上面还布满了防盗的玻璃碴,没法爬进去。 而工厂大门前则守卫着几名体格彪悍的打手。 他们大多都是街上的泼皮混混,敞开脏兮兮的外套,皮带上挂着棍子和小刀,满脸痞相。 那些守卫的头头还配带着一把盒子炮,也就是地球上的毛瑟手枪。 这些都是违反法律的管制武器,而镇国铁厂的看守却能堂而皇之地使用这些东西,想必他们的邪恶老板也是来头不小。 “哎,听说咱们老板在‘蓝莲花’被黑衣卫打了,很不痛快,这个月的奖金是不是要泡汤了?”看门的痞子小声讨论道。 “真的?” “我干啥唬你啊?” “干……马老板向来看心情说话,也许月底的小酒喝不成喽。”满脸刀疤的头头遗憾地说着。 文品听了心生一计。 他朝着正门阔步走去,那些泼皮混混立刻就拦了过来,尤其是那个满脸刀疤的壮汉,蠕动着他脱皮的嘴唇,直接居高临下地说道: “你眼睛长**里吗,这地方闲人免进!” “我想到贵厂里去见几位朋友。”文品平静地回应道。 说着,文品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银元,悄悄塞在了壮汉的手心里,“这一块大洋,你拿去给你的弟兄们买些酒喝。” 壮汉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就像一头憨厚的大猫一样,“算你识相。” 他身旁那些泼皮们一看到亮闪闪的银元,心里大概已经开始盘算着去哪家舞厅通宵了。 这一块银元足够他们喝上二十瓶青州啤酒了。 “你可以进去了,但记住,晚上9点钟,工厂关门,那时候不出来,我们就要撵你出来了。” 壮汉把银元在牙齿上咬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把银元藏在了裤裆里,让开一条路来。 文品微笑着致意,“谢谢,我当然明白。” “哎,又能‘奢靡腐化信色孽’了……” # 尽管此刻已是夜晚用餐的时间,但是工房里仍然能看到耀眼的火光。 那些工人们坐在一堆钢材下吃着碗里微薄的白稀饭,他们只是看了文品一眼,便继续埋头吃饭去了。 因为他们只有五分钟的用餐时间,然后很快又要再度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之中。 文品来这里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去寻找韦家那两兄弟。 想起来,“大韦”阿波在工厂里干的是操作蒸汽门阀和铲煤的活,而“小韦”阿友则常常在一旁清洗机器或者洗衣服。 虽然自己已经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但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选择尽可能远离那些邪恶监工和打手。 文品从钢材和集装箱后面小心翼翼地过去。 他熟练地潜藏于暗影,避开监工手上的探照灯,就像一只夜行的黑猫,步伐轻盈而迅捷如风。 很快,他躲藏在工房无灯的角落里,确认周围无人以后,他爬上墙下的集装箱,寻找一个借力的支点,跃上一旁粗壮的树枝,然后平稳地沿着枝干行进到工房敞开的大窗边缘。 工房里传来蒸汽机的轰鸣,这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煤炭味,文品沿着工房里的铁架行走。 中央有一台巨大的活塞机器,负责挤压气缸内的蒸汽,随着机器摇臂的升降,文品总能听到几声金属的震响,然后管道的通气口中便排放出大量炙热的废气。 “阿强,来帮个忙!我扭不动这破阀门!”工房下层传来童工的呼喊。 “好!我马上来!” 文品站在房道: “谢谢你们……阿波,阿友……真的,谢谢你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4章 少年侦探 所有围观的人都散尽了,在修好机器以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就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工人们阴沉地继续工作,铲煤的铲煤,推车的推车,而监工打累了躺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动弹。 阿强和韦家兄弟都被罚去清洗整个工房的机器了。 尽管他们身上的鞭伤像被火焰烧灼一样疼,但无情的监工仍然警告说,哪怕只有一颗螺丝钉没有清洗干净,都不准下班。 并且由于两人的忤逆行为,监工还怒气冲冲地宣布,自己已决定好了要上报马厂长,克扣韦家兄弟的工资。 至于阿强,监工只告诉了他一句:“再有下次,你便可以收拾行李滚回铁林去了。” 文品心情沉重地目睹着这一切,然后顺着钢筋来到板条箱的后面藏好。 他在等待时机,当阿波和阿友扛着拖把来擦拭,“你们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什么危险,务必要中断调查,并且向我汇报。我每过一段时间就来看看你们。” 阿波马上像小军人一样敬了个礼:“使命必达,长官!” “好。” 交代完毕之后,文品忧心忡忡地沿着老路翻回了工房外阴暗的角落里。 文品没有立刻回家,因为他知道自己还剩下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去了一趟仓库,顺走了一些东西,然后像幽灵一样潜藏在黑暗里,默默等待着时间流逝。 双眼则时刻紧盯着远处高大的太平钟楼,直到时针一点一点地指向“9点钟”的位置…… 文品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理智。 也许,这个世界与他无关,也许,自己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是,他却可以改变这些孩子的一生。 ——当……当……当……钟楼回响。 九点沉闷的钟鸣宛如呜咽声远远传播此地。 文品攥紧双拳。 工人们终于下班了,他们从早上七点半一直工作到现在,有秩序地把工具放回库房里。 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就呆在了这库房临时搭建的宿舍里。 至于生活稍微过得去的人,他们则陆陆续续离开了工厂,准备回到贫民窟的出租屋里去了。 他悄悄离开黑暗,在不经意间混在了下班潮的人群中。 那锐利的目光穿破重重人海,紧盯着的,却是之前那名掌管工房的监工。 # 晕红的月光倾洒在污秽的路面上,马车轱辘“咣咣”转动,掀起厚厚的一层污泥。 监工陆国向马车夫抱怨着今天在镇国铁厂工作时的烦心事。 “今天工厂那铁林来的兔崽子又搞坏了机器,差点就要整炸了,操……那些蛮子除了搞破坏,什么也不会。” 陆国边说着,边苦恼地看看自己昨天刚买的新裤子,上面的煤灰怎么也擦不掉,就像斑马的花纹一样布满每一寸裤腿。 “那多危险啊。”马车夫回应。 “可不是嘛,最他妈气人的还是这些小王八蛋敢动手道,缓缓摘下帽子,脱下那身黑色防雨斗篷,露出了身后血色绽放的曼珠沙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5章 正义 陆国像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那样,钥匙打开门,然后面对老婆的唠叨。 ——他的妻子总是会为了点小钱计较,因为她平日的工作便是到市场当算账的帮工。 她每天不是斥责陆国在外面抽烟喝酒,便是胡乱花钱,买些时髦商品,明明自己就是个下层小市民,还妄图和上流绅士攀比,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几斤几两。 而陆国的回答总是“知道了”、“别提了”、“下次一定改”…… 然后妻子便会扯出家中小女儿需要钱财去上女子学院的问题,说: 你再这么放纵,你女儿这辈子也是贫民窟小市民的命运。 “行吧,你这老娘们说啥就是啥!”陆国不耐烦地嚷嚷道,“一个女孩家上什么学堂,还女子学院,老子简直闻所未闻,跟你一起学学算账不就得了……” 之后说完这句话,迎接他的将是更加激烈的争吵,他早就习惯了。 无非就是吵够了,大家回房睡觉,第二天该咋地就咋地,之后晚上下班再重复着昨天发生的争吵。 可能偶尔换换主题,但是生活就是这么度过的。 陆国把身上的脏衣服一起扔进了木桶里,然后苦闷地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直到家人都睡觉,才又悄悄拿出一根卷烟吞云吐雾起来。 边哼着歌,边拿起旧书摊掏来的外国小说《列王诗篇》来看。 也不是因为喜欢,纯粹是因为没别的东西看,只好翻翻这无聊的闲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微微有些困了,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些冷,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窗户,外边的寒风都刮了进来,冻得他一阵哆嗦。 “喂,臭婆娘,不就是闺女上学的事情嘛,开窗折磨人干啥?” 见半晌没人回话,刚闭下的眼睛又睁开了,身上还是一阵刺骨的阴冷。 迷迷糊糊之中,昏暗的客厅里似乎立着一个人影。 “谁?!” 他猛然间清醒,刚揉揉眼睛,一块黑布立刻套住了他的整个脑袋。 紧接着有人把他从摇椅上猛拽了下来,连人带椅狠狠掼倒在地上。 “你……我……唔……” 陆国想开口说话,结果迎接他的是一击凶猛的重拳,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声音生生咽进喉咙里。 他想要反抗,刚站稳脚跟,拔出腰间的小刀,却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右手腕竟被人生生打折脱臼。 接着喉间一凉,一只铁钳般有力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直接把他的脑袋往桌子上狠狠一磕,好像鼻梁被砸断了,鼻子流出的血一直倒灌进了喉咙。 这时候,陆国想起了报纸上提到的“太平区亡灵”,难不成,竟然给自己遇上了? “饶命……饶命……”他惶恐地哀求道。 那个不知名的人停了手,反手揪起陆国的衣领质问道:“你喜欢挨打吗?” “当然不喜欢,大爷……我这里有点钱……放了我吧。” 陆国摸黑手忙脚乱地想掏出自己的腰包。 紧跟着,又是一个膝盖猛击他的腹部,把他的身体直接撞向身后的墙壁,若不是头上蒙着布,他恐怕是要直接吐出来了。 “那别人喜欢挨打吗?” 一只手提起陆国的脑袋,他毫无还手的余地,只能战战兢兢地说: “是个人,都不喜欢。” “很好。” 陆国感觉自己被人拽着往外拖,之后是阳台门打开的声音。 他被提了起来,脑袋穿过凉晒的衣物,被用力按在栏杆的边缘,好像半个身体都已经悬挂在了空中。 他知道,这里是三楼,摔下去未必致死,但是必定会令自己面临终身的残废。 陆国第一次感到了那种被人胁迫却无能为力的恐惧感,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黑色的布料里传来了他低声的呜咽和乞怜。 “没‘人’喜欢挨打?那你呢?” “我……我刚说了,我是人,当然怕挨打!”陆国哭着说道。 “可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个人啊?”对方冷冷一笑。 掐住他脖子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流出血来。 “咳咳,我有手有脚,我……咳咳,我当然是人啊,大爷!饶命啊!”陆国被呛得直咳嗽。 “那我就觉得奇怪了。”对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嘲讽与质问,“既然你说你是个人,那你为什么,要做一些不是人该做的事情?对无辜的孩童实施暴行,那我可否认为,我也能对你做一些出格的事呢?” “我……这是我的工作……整个大夏,没有哪个工厂……不是这样教训……教训员工的。”陆国挣扎着解释道,“但我现在……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但是,那个不知名的人没有停手,反而把他的身体又往外推了几分。 “哦,我并不相信你。” 那声音以威胁的口吻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记一下你家的地址,还有你和你妻子工作的地方。” 陆国一听,立马条件反射地颤动了起来,哀嚎道: “天地可鉴啊!求求您了……我老婆和女儿是无辜的……至少,至少恳请您放过她们。” “她们睡得很香,不用担心。” 那只手把他的身体重重拉回了地面,那种悬空的感觉消失了,他的全身都几乎失去血色,皮肤变得像僵尸一样苍白。 陆国听到身旁的地面掉落下某种金属物件,接着那个人冷漠地说道: “这些钱,给你女儿上学去。然后,像个人一样活着,如果再有下次……” 掐住脖子的手陡然一松,压迫感消失了。 陆国连忙说道:“谢谢爷!谢谢大爷!” 他咳嗽着摘下头套,也顾不上擦干脸上的血,立即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仰面躺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爬起来。 可是,刚才那个不知名的人呢? 当陆国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只剩下阳台周围幽灵般舞动的衣物,四周空空荡荡,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是做梦一般。 唯一能够证明那影子真实存在过的,便只有地上那几枚闪烁着微光的银元,仅此而已。 陆国倒抽一口凉气,寒意再次席卷全身,惶恐地想着: 他究竟,是人还是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6章 侦探行动 天还没亮,韦家兄弟就已经醒了,由于昨晚上伤口还有些疼,所以两人一直都没睡好。 他们早早就到厂外的早铺里吃了馒头,一等到镇国铁厂七点半提醒开工的铃声敲响,立刻便去仓库里领拖把和水桶去了。 库房里挤满了疲惫的工人,为了给无聊而重复的体力工作寻找乐趣,工人们常常会聚在一起,边干活边唠嗑。 什么“老板上次抽大烟被黑衣卫打了”,什么“国安军又要围剿反抗军了”…… 原本几天前,他们讨论的都是关于“太平区亡灵”的事情。 自从上个月这地段死了不少人,所有的工人都难免有些后怕,担心那不知缘由胡乱杀人的凶手,指不定哪天就会瞅上自己。 也有不少工人的老家靠近辐射区的乡镇,因为那儿总是充斥着各种变异生物,光是洗菜都可能遇到河童,所以总是流传一些迷信的鬼神传说。 他们相信,如果那是连黑衣卫都没有抓到的凶手,那准会是真正的邪灵在作祟。 然而随着这段时间,太平区里都没有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案件,人们也就渐渐不再谈论这件事情了。 阿友负责清洗的大锅炉附近就有不少喜好热闹的工人。 其中有一个叫“百事通”的,他年纪不大,但是在外头有一座祖父送给他的老公寓。 下班回家的路上,百事通本人也喜欢用工钱去买些报纸来看,所以他总是知道不少事情,一直都是厂里情报的来源。 阿友边擦拭锅炉边斜眼看着,百事通坐在一堆钢筋上,汗巾耷拉在有点佝偻的肩膀,像说书人一样侃侃而谈: “听说啊,咱们大夏国的高德先生就在咱沪津遭遇了刺杀,据传是反抗军干的!现在他人已经连夜返回兴安府了!” 阿友一听到“高德”这个名字便立刻警惕了起来,他知道,爸爸便是为这个人工作的,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竖起一双灵敏的耳朵,悄悄地旁听着。 “啊,我怎么没听广播说他来沪津呢?”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小黑子像只猴子似的绕到百事通身旁,把铁铲拄地上。 小黑子半信半疑地问:“这国安军有哪个官老爷,不是大张旗鼓,然后屁股跟着仪仗队和轿车的?” “我看老弟是在质疑我的人品啊,我跟你说,此事千真万确!”百事通神神叨叨地看着众人。 他还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消息比所有人都灵通,又跟着说道: “我有个亲戚在德胜洋行当保安,亲眼看到一大批军人在影戏院门口抓人。高德就是在那些军人的保护下撤离的!” 他边说还边用手比划,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似的,“好多人呢!” “怪不得!”这边有个壮汉插嘴道,“前天晚上我起来解手,好像看到有一架飞艇(注)在天上,那信号灯一闪一闪的特别清晰,那肯定就是高领事的私人飞艇。” 百事通看到大家被自己的话题吸引住了,笑吟吟地很是得意,连嘴里的每一颗黄牙都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远处有几个小伙子焦急地赶来汇报,说:“陆工头回来了!快快!” 工人们一听,赶紧一个个四散而去,回到岗位上热火朝天地开始干活。 阿友则熟练地低下头去,选择一个最不容易被注意又方便观察的地方继续工作。 只见,今天的陆监工特别奇怪,走起路来像个刚从战场回来的伤员,脸上也绑着绷带,垂头丧气。 还仿佛见了鬼那样,紧张地四处张望,好像生怕有人来伤害他似的,眼中阴霾密布。 见到他反常的样子,阿友却感到十分困惑,忍不住探出头来多瞅了一眼。 陆监工很快便发现了他,但也许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日里那蛮横的态度烟消云散,竟然变得格外客气。 阿友刚想躲回去,继续干活,陆监工立刻就走到他的面前,“痛苦”地微笑着,说: “昨天是我的错,小老弟,我不该打你……” 然后他又神经质地回头看看周身,害怕有人会不会在此刻盯着他。 最后回头看着瞠目结舌的小阿友,见阿友不说话,陆监工连忙陪笑着,像躲着怪物一样很快走开了。 阿友立马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心底不由得开始偷笑,没想到爸爸真的能把这坏家伙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连工房里的其他工人都觉得纳闷了,陆监工今天好像变了个人,大家纷纷开始议论,都在互相询问着他身上的伤咋来的。 每走一步,陆监工都觉得心中有一股巨大的怨气难以宣发。 他觉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像是在盯着他,羞愧难当之下,他忍不住喊道: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就……” 他刚想拔出鞭子,可又忽然感觉昨天袭击他的不明人物可能在暗中窥视他,又不禁一阵后怕,还是迟疑地把手从鞭子那移开了。 但是,陆监工还是感觉身边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他,每次想发作又只能强忍。 最后只好找了张板凳坐在角落,眼不见为净。 之后很多天都是这样,到了周末公休日,陆监工也奇迹般不再强行延长工人们的工作时间了。 现在人们开始觉得,陆监工终于做了好人,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了。 尤其是他想打人又打不了,只能无能地说“操”、“可恶”、“妈的”…… 他脸上憋得青紫的模样,简直比戏院里的丑角还要滑稽。 工人们都觉得干活不再是受人压迫,也有了干劲,更有的新人已经开始想和陆监工交朋友了,认为他是整个沪津最开明的工厂监工。 “喂,陆工头,周末愉快,替我向你家人问好!”工人们嬉笑着用刚铲过煤的手轻拍他的肩膀。 “你今天的衣服不错啊,陆工头。” 现在人们都胆大到拍他的衣服了,可陆监工依然只能尴尬赔笑。 毕竟他不想再被打第二次了。 # 趁着周末公休,阿友和阿波决定要去探访一趟永宁街。 虎头虎脑的阿波对于即将到来的冒险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他老早就已经在铁厂门口等着阿友到来了。 他听说永宁街是一条始建于皇帝时代的老街,有不少总督和巡抚都是从这条街巷里走出来的,起码拥有两百年的历史。 虽然那儿离铁厂很近,但自己却是一次也没有去过。 “阿友,你快点啊!”阿波催促道。 看着这天空阴沉沉的,望眼过去阴云万里。 远方高耸的证券大厦都快扎进黑云里了,而且那团铺天盖地的阴云还正缓缓地往这里的方向飘动着。 “再慢一点就得下雨了啊。”他再次呼喊。 “哎,别着急,哥……”阿友却总是慢吞吞地,看着几份旧报纸,“我在找关于永宁街的资料。” 阿友向来心思谨慎,出门前便跟百事通打探了一些关于永宁街的事情。 最后百事通为了展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第二天便找来了几份旧报纸。 他还说:去年的《沪津茶馆报》,这里边报道了一篇关于永宁街旧式婚礼的文章,还顺带讲了当地的情况。 黑白照片上,隐约能看出,这是一队穿着传统服装的迎亲队伍,走在最前头的新郎官胸前挂着大红花,头顶上戴着硬幞头的乌纱帽,骑在一匹白马上。 而身后是一众抬花轿的仆役,旁边的孩童们在燃放鞭炮,花轿的帘子微微扬起,红装的新娘忍不住好奇和欣喜,悄悄掀开盖头的一角,偷偷地看着外面热闹的情景。 碰巧,这一幕便被记者们的相机给永远定格了下来。 阿友越读越津津有味,他曾经跟厂里唯一识字的百事通学过一段时间,后来便热爱上了阅读各种各样的文字。 现在他看到报纸上精彩的片段便忍不住驻足,然后一路上都这样走走停停。 “别找资料了,小韦弟弟,咱们快到了……” 反正阿波不怎么识字,他是搞不懂这些密密麻麻的“鬼画符”有什么乐趣。 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座白玉色的牌坊大门,能看得出,这座牌坊已经有许多年的历史了。 它被厚厚的青苔和三叶草所包围,牌匾上开满了朵朵粉色的无名小花,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写着“永宁街”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报纸说……这牌坊好像比永宁街本身更加古老哎。” 阿友再度发挥起了他的“科研”精神,拿出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放大镜碎片研究起文字来。 “还说,这牌坊是古时候被摧毁的永宁博物馆的正门,唔,当年的文物都成了永宁街陈家大院的祖传秘宝了……” 没等他说完,阿波就扭住了阿友的耳朵,“别书呆子了,快来干正事!” “哎哎,好,快松手啦,很痛的!” 就在这时,阿友猛然间发现了什么。 “哈哈,就让为兄教训教训你,告诉你怎样才是合格的侦探!” “等下!”阿友指着街道说,“那是什么?” “怎么了?”阿波松开了手,看着弟弟一惊一乍的样子,不由得感到困惑,顺着阿友的手指看去。 “那儿怎么……挂着这么多白色的灯笼啊?” ———— 注:在本书的世界观中,飞艇一般是非富即贵者的专属,而通常情况下,更先进的飞机更多作为武器,而不是运输工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7章 永宁街 这里与其说是一条古街,倒不如说是一座古镇。 阿友如同是在观摩一座庄严的千年古刹一般认真对待。 整条永宁街实际上便是一座古镇的中轴线,左侧是静静的流水和街边杨柳,右侧是白墙乌瓦的老房子。 只是他发现,整条老街的屋檐下都挂着摇晃的白灯笼…… 不对,走近一看,阿友又察觉到,这些灯笼其实类似孔明灯,被一条细线固定在地面的铜环上。 微风吹过,它便如同在空中悬浮,就像举办丧事时用的白灯笼一样,白森森的,布满整条街。 “这是哪家有人过世了吗?”阿友喃喃道。 街上空无一人,有的房屋上还挂着猎猎的招魂幡,几乎所有房子都是门窗紧闭,正如这条街的名字一样:永世安宁,死寂冷清。 完全没有报纸上描述的那么热闹。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街道旁随意停有几辆没有马匹牵引的传统马车,上面的帘子都已经破了,好像很久都没有人使用过。 唯一能证明此处有平民居住的,便是石拱桥下停靠的几条乌篷船。 阿波抢着下去观察的时候,发现船上的竹篓里还放着几条刚钓上来的乌鱼。 “居然还活着呢!”阿波惊喜地喊道,他伸手进去把乌鱼抓了出来,那漆黑的大鱼立刻甩动起强健的尾巴,活跳跳地想要挣扎。 “别乱动别人的东西!”阿友连忙制止,“也许船主还在附近也说不定。” 阿波这才把乌鱼放回篓子里。 话虽如此,可周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咱们,分头行动?”阿波提议道,“你去检查每户人家的铁锁,我去寻找这里的居民。” “成。”阿友点头同意,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又补充道,“但是啊,哥,我觉得这里实在古怪,如果有什么问题,咱们就回到牌坊这集合怎么样?” “你小心自己吧。”阿波却不像阿友那样感到不安。 远处的阴霾近了,积雨云像鸡蛋清似的糊糊搅在一起,宛如一朵螺旋向上的巨大蘑菇云。 现在还是早晨,然而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使白墙上的斑驳水渍异常狰狞,更映衬得永宁街古老沧桑。 蜻蜓低飞,阿友还嗅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看来是要下大雨了,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希望能够尽快完成爸爸交代给他们的任务。 他挨家挨户地搜寻着门锁,注意到这里的街道还连接着不少狭窄的小巷。 巷子里的地砖明显和街道上的不一样,它们显得更加古老,砖缝里已经长出了荒草,如同诉说着百年的沧桑。 那些地砖和墙壁的交汇处还有一条细长的沟渠,如果你仔细看,兴许还能发现有鱼儿在水渠里游动。 真有够复杂的。阿友感慨。 此地巷道纵横交错,如果算上这些巷道周围层层叠叠的老建筑,那么永宁街区的实际范围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随着探索逐渐深入,更多有趣的地方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有的深巷里隐藏着室外的凉茶铺,它的屋檐下竹帘飘动,茶桌旁却空荡无人。 阿友的亲生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很喜欢到这样的露天茶铺去喝上几杯凉茶。 他知道,稍微大一些的凉茶铺可能还会买进留声机,播放一些戏曲,茶铺总是老人们谈天论地的好地方…… 只是这儿,有的却只是无尽的凄凉。 永宁街也不是那种完全脱离文明世界的地方。 它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邮局”这样的建筑,只不过它的装璜却也是传统式的江南小楼。 阿友走上台阶,发觉那门窗紧闭着,邮局的大门上了一道枕头锁。 这大白天的邮局莫名关门,实在是蹊跷,准确地说,这里的每个地方都不太对劲。 他拿出爸爸曾经送给他的铅笔,照着枕头锁的样式和图案简单描绘在旧报纸上。 此时此刻,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这里的居民,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为什么整条永宁街都仿佛一瞬间死去?这和他心目中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抱着这个疑问,阿友直接朝着永宁街最气派的大院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阴云给房屋镀上了一层漆黑的影子。 那是一座肃穆威严的豪门大院,这里不出意外的,门前也挂着两盏白灯笼。 两排姿势古怪的盆栽整齐摆放在门前:有的像是一丛云朵,有的像是一棵袖珍松树,还有的则如同一只枯瘦的人手…… 他抬头看看大院的门匾,认出上面从右到左写着的是“永宁陈氏”四个金字。 最令阿友称奇的还是门匾下栩栩如生的砖雕: 上面雕刻有亭台楼阁与珍禽异兽,描绘的应该都是神话《天狗食月》里的场景。 下面垂落着两朵灰色花莲,也许它们原本色彩亮丽,只是如今早已黯淡无光。 此外,这浮雕上的楼阁看起来颇为怪异,完全都是倒立着的。 月亮沉入地下,上面的天狗和神仙也趴在天上,外人看去,好比都是爬行在天花板上一般,十分古怪。 会不会是这个永宁的陈家在举办丧事呢? 可是,这至于让整条街的人都悬挂白灯笼和招魂幡吗? 阿友像之前一样走到陈家大院的朱门前,发现这座宅子的大门是从里边栓住的,没有露在外面的门锁。 他本想敲门问问这户人家有没有人在,可是伸出去的手还是缩了回去。 他到底还是有些胆怯,万一真的有人,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更何况别人还是大户人家,多不好意思。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目光无意间一瞥,忽然在门环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阿友一下子又停下脚步,拿出旧报纸,把之前记录下的门锁上的纹路加以比对: 圆形的轮廓,中间有一只像是眼睛的椭圆图案。 ——这和之前邮局枕头锁上见到的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阿友仿佛意外发觉了什么秘密,他很快离开陈家大院,在周围每一户人家的大门前都观察了一番。 几乎所有人的门锁或者门环上都带着一个相同的图案! “这太奇怪了……它有什么含义吗?” 阿友看着旧报纸上的图案思考,这究竟画的是特殊符号还是古代的文字? 他听说古人所用的象形文字和现在的文字是完全不一样的,更类似一种图画。 但这也有可能是某种徽章,就像那些新式学堂的校徽一样。 阿友感觉自己无意间触碰到了某种深藏在重重迷雾之中的隐秘,可是就算自己如何思考,都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这与他曾经执行过的任何一个任务都不相同,没有跟踪军火贩那样的凶险,也没有偷听厂长谈话那样的紧张。 可是,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这条永宁街似乎愈发陌生而诡异,了解得越多,便越是感到自己深陷水底,令人窒息。 几滴雨点在不经意间打湿了报纸的一角。 阿友这才从思考中脱离,发觉远处的积雨云已然笼罩在了头顶的深空。 他赶忙把报纸折起来塞进衣兜里,决定要立刻与哥哥会合。 他沿着空旷的街道奔跑,远处的云层里隐隐闪现出雷光,雨点开始密集起来了,噼噼啪啪地打落在地上,越下越大。 “哥!你在哪儿?”阿友焦急地呼喊。 脚下的布鞋已经湿透了,街道凹凸不平的地方很快变成了水坑,阿友也顾不得飞溅的雨水,只是拼命地奔跑。 天空炸开一道雷鸣,他感觉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眼前的事物变得朦胧起来,周围的房屋都化作了一道道灰色的剪影。 他徒劳地用双手遮挡住自己的头顶,然而雨水还是被风吹进了眼睛里。 ——“咣咣咣咣”…… 呼啸的风刮得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发出了类似敲门的声音。 好像雨水是迎面冲刷而来似的,在狂风的推动下横扫过岸边的杨柳,刮得条条柳枝有了生命那样扭曲乱颤,又仿佛是女人的头发在迎风起舞。 招魂幡被刮得发出响动,被细线牵连的白灯笼也不安地在屋檐下自己动了起来。 阿友又喊了一遍:“哥,你在哪儿?” 这时候,他终于听到了阿波的回应:“这里!我在这里!” 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外,阿波正朝着他努力招手。 “小韦,快进来吧……这户宅院有人居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8章 老宅 ——擦! 火柴轻轻一划。 韦家兄弟静静地看着,昏暗的房间里点亮一束微弱的火苗,光斑下,一尊褪色的城隍像矗立在古旧的神龛中。 它正襟危坐,面容在暗影中呈现出晦暗的颜色。 可能是时代久远,神像上布满了裂痕,身旁文武判官的脸上也是脱落了大块的彩漆。 眼中的色彩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洞,像是在盯着眼前的人,又像是在望着别的什么地方。 三尊神像模糊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曳,屋子的老妇人在神龛前虔诚地拜了三拜。 “城隍爷,保佑我们家平平安安吧……” 她将红蜡烛小心翼翼地摆在了神龛的案台上,还又拜了一拜。 整个过程中,韦家兄弟都一言不发。 周围很安静。 阿友紧紧靠在屋子的火盆旁边,湿透的衣服已经拧干了烘烤。 细密的雨点轻击头下去,阿友便轻轻捏了他的手臂一把。 “小娃娃们不必客气。”老妇人推开屋门,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我啊,在这住了一辈子,很少见着有外人来。” 阿友礼貌地双手合十表示感谢,“多亏了婆婆,允许我们在这里避雨。” “来来,一起到桌旁坐着吧。” 再三推辞不过,韦家兄弟便跟着老妇人回到屋子的正厅里。 中间摆着一张餐桌,正对着厅堂尽头供奉的祖先牌位。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似乎负责了整个家庭的日常,她忙着在厨房里做饭。 然后首先把做好的饭盛上了一碗,送到了祖宗的牌位前,口中念念有词。 女人手中的油灯映过之时,阿友看到牌位上写着“永宁龙氏列祖列宗之位”。 他忽然便想起,爸爸好像便是交代他们要寻找一个叫做“龙科”的锁匠的住处,而这户人家的主人姓龙,家中还放着制锁的工具台,难不成这么巧…… 这时候,女人的女儿秀英端着几碗腊味饭摆在了餐桌上,她还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年纪比韦家兄弟还小上许多,已经能够帮着母亲干活了。 秀英大概是第一次见到陌生人,还些许感到害羞,低垂着小脸,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整理自己的辫子,但是又忍不住好奇想要偷偷看看这两个从闹市区里来的人。 也许是看到韦家兄弟身上的衣服都很脏,也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光鲜亮丽,不免有些失望,心里觉得,也许闹市区的人也不过如此吧。 “别客气,一起吃。”老妇人颇为热情地说道。 朴素的碗里盛满了金黄的饭粒,上面点缀着葱花和一块块切成丁的腊肠。 阿友知道,这腊味饭闷在砂锅里反复蒸煮,揭锅的时候香味扑鼻,虽然嘴巴说着不饿,但是心里的防线却慢慢被腊香味瓦解。 为了抵抗住美食的诱惑,阿友只能开始寻找一些话题。 他很好奇为什么永宁街周围什么人都没有,还莫名其妙挂着白灯笼和招魂幡。 老妇人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 “你们这些外面来的娃娃,还是不必知道为好。”她异常认真严肃地回答道,口中很快小声碎念了一句“祈福平安”。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友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追问。 老妇人叹息着摇摇头,“都是因为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啪。 老宅的女主人放下饭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责备道:“这些事情说出去闹笑话的。” 女人表现冷漠,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扳着一张脸。 “你不懂,你们外家来的,根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老妇人执拗地说,“天地有灵,市里人只道是什么‘愚昧’、‘陋习’……他们都不懂。” “那随你。” 两人之间的对话令人费解。 阿友从刚才开始就隐约觉得,这位老婆婆有些蹊跷,她貌似非常敬畏神灵。 这间屋子到处都能看到风铃、神像和符纸一类的东西,加上老宅的光线很暗,这些辟邪之物反而更加令人有些不安。 雷雨交加,雨越下越大,女孩秀英只吃了几口饭,便把椅子坐近了母亲的身边。 她很畏惧外面滚滚的雷声,难以想象,长期生活在这阴暗的老宅里,怎叫人不心生压抑? 阿友愈发觉得,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 “世道不太平啊……”老婆婆哀叹着说,“我们家家户户,都在送陈姑回去。” “陈姑?” 老妇人咳嗽了几声,喝了几口碗里的水,“她小时候还常常来这儿玩,多好一个姑娘,她以前就像你们这么大。” “她是陈家的千金,二老爷陈宝坤最小的女儿。”桌子的那一头,女人不冷不热地说道,“二十年前弗拉维亚人入城的时候,陈家大院被逃窜的流民洗劫,陈姑也不幸遇害。” 油灯的火光映亮桌旁所有人苍白的脸。 老妇人咳嗽的声音变得更厉害了,“她是好姑娘,施舍过镇里的许多人,她在教会学校里学习过,懂得很多东西,出钱帮永宁街修了邮局,盖了学堂……她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命运。” “到底发生什么了?” 老妇人低沉地说道:“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阿友读过书,他知道在国安军推翻皇帝以前,大夏国曾饱受着列强的入侵。 新纪326年的10月,弗拉维亚帝国军以保护教会为由攻破了沪津港,有数万民众惨遭荼毒。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那年沪津混沌的天穹布满飞空鲸鱼(注),震耳欲聋的汽鸣从海岸线上远远传来。 龙骑兵团大肆劫掠了三天三日,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然而腐朽无能的末帝却优柔寡断,延误军机,导致了屠杀的发生。 那一年,天下大乱,流民四起。 即便弗拉维亚撤军以后,许多流民草寇都从铁林涌入了城市,烧杀抢掠,永宁街正是从那时起破败的。 老妇人说,当时有一帮落草为寇的乱军闯入了陈家大院,他们抢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然而贪婪的人性啊,乱军的上尉看中了陈家的小女儿,但那泯灭人性的上尉却不喜欢反抗的女子。 他临走前告诉人们,倘若陈姑不从了他,那么,下次乱军依然会带着武器回来。 “事实上,也是我们造的孽。”老妇人愧疚地低下头去,不住祈祷,“人们怕极了他们,生怕上尉还会带着乱军回来,是我们在逼她,陈姑她本是个性子很烈的姑娘……” 第二天,上尉又回来了,因为陈姑的拒绝,他们又杀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人们痛苦地在陈家大院的门前哭泣,捶打他们的家门,说: 如果你真的还爱着永宁街的百姓,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因为你一个人而遭受苦难呢? 你所相信的文明,所修建的邮局和学堂,换来的只是入侵和杀伐,看看那儿,狼烟四起,那是大夏的疮痍! 人们开始辱骂她,威胁她,好像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陈姑的错,是她,带来了乱军和杀戮! 直到她的家人也背叛她,斥责她是向洋人低头的孽障,她的父亲——陈宝坤知府被迫带着人们砸毁了邮局的大门,一把火烧掉了新学堂,用棍棒赶走了所有教授西学的先生。 第三天,乱军再次回来了。 这一次,没有发生杀戮,因为陈姑含着泪站出来了,她走过愤怒的人群,没有人因此而羞愧,她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人们只听到她哽咽地说着:我愿意成为你的女人……上尉。 “我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从永宁街的人们到乱军强盗,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没有人悲伤,没有人愤怒,就仿佛我们和强盗是一家人一样。” 老妇人说着说着,再难以咽下口中的饭菜,“那时候我就在人群里……我不过是个老人,我能做什么呢?我……咳咳,我不过是个麻木的老妪罢了,我甚至,咳咳……不敢去告诉他们,你们错了。” “别这么说,老婆婆,你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是吗?” 阿友在老妇人的眼中看到了眼泪,听到这个故事,他也感到心中隐隐作痛。 为什么人们就不尝试去反抗呢?让一个帮助过他们的弱女子去承受这些,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奶奶,你怎么哭了?” 小秀英也许还不能理解老人的悲伤,只是好奇地睁大眼睛。 然而大韦阿波却忍无可忍地攥紧了拳头,恨恨道:“这太可恶了!如果当时我在那,我一定会站出来,阻止他们!” “后来乱军们不再回来了,永宁街也的确恢复了宁静。” 老妇人擦干眼泪,“可是再后来,我听说,她在夜里用剪刀杀死了上尉,最后跳下钟楼……乱军为了报复,他们再次洗劫了永宁街,这一次,好多人都被杀死了,可人们依然把罪恶,归结给了陈姑。” ——因为她自私地死去,害死了所有人。 “咳咳……咳咳……咳咳……”老人忽然之间剧烈咳嗽,目光中出现了某种不详的光,死死地盯着屋子的大门,眼白布满血丝,“原谅我……小姑娘,原谅我们……” 筷子落地。 就如同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 注:“飞空鲸鱼”指蒸汽飞艇,是旧社会时,夏人对飞艇的称呼,有时候也叫“大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39章 永宁诡事 “秀英,你快扶奶奶回房间里休息!” 女人见到老妇人发作,立刻停下了碗筷,赶到厨房里去找药。 女孩秀英一下子慌了手脚,赶忙跑到奶奶身边,牵住奶奶的手。 却发觉她的手背就像冰块一样凉,血管条条隆起,身体抑制不住颤抖。 “你没事吧,老婆婆?!” 阿友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但出于关心,他立刻催促阿波起来帮忙。 “咱们扶婆婆回房里去!” 兄弟俩帮助秀英搀扶着老妇人回到刚才的房间里,老妇人战战巍巍地坐在床边,目光紧盯着的却是床前的城隍像。 一人一神,在黑暗中彼此凝视,蜡烛释放出妖冶的光,将三道影子衬得大而细长。 尽管手还在颤抖,但她紧绷的面部却已慢慢缓和。 “城隍爷保佑永宁街。” 老妇人喃喃地说道,语气中却仍然带着几分恐惧。 “陈姑,您宽宏大量,放过这些百姓吧……” 这时候,房子的女主人端着泡好的药汤进来了。 她吹了吹勺子里的汤,然后小心翼翼地喂给老妇人喝。 “最近天气转凉了,多注意身体。”她说,脸上并无焦急的神色。 秀英在一旁紧张地瞧着,找来手帕擦干奶奶额头的冷汗,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忽然目光呆滞。 但阿友看着眼前的一幕,却莫名有些不寒而栗,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从刚来到这里开始,他便对那尊城隍像产生了一种警惕: 它明明是静坐不动的,城隍庙里也不是没见过,可究竟为何而对其感到害怕? 趁着大家不注意,阿友悄悄地走近神龛前,想要仔细观察一下那尊神像: 青黑色破碎的面孔,空洞的眼睛,城隍像似笑非笑,双手持令牌。 然而它的衣服却很奇怪,上面堆满了如同毛发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阿友觉得,这黑色的神像压根就不是城隍,而是某尊邪神的雕塑呢? 他赶紧在心中默念“城隍爷爷原谅”,然而一股恶寒已然倒生向脊背,仿佛条条冰凉的丝线缠住他的身体。 阿友再一看之时,却猛然发现: 城隍的肩膀上,隐隐约约露出了某种镀了金箔的图案,只是,它被毛发给挡住了。 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他忽然想拨开城隍像的毛发,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图案。 他刚要把手伸进神龛,不料,窗外划过一道闪电,映亮整个房屋! 三道影子变得无比巨大,身后的老妇人突然间再次发作起来。 “城隍爷!请救救我们!” 她惊惶尖叫,打翻了女人的汤碗,这声音把阿友吓得险些跳起来,赶忙把手收了回去。 “送她回去!回去!” 蜡烛熄灭,屋内一片漆黑,渗出窗户的微光斜射在神像上,阿友的眼前仅剩下一道道弯曲的人影。 然后老妇人自己站了起来,阿友看到她佝偻的影子“咚咚咚”地磕头,像中邪了一样,哽咽地说: “她会杀了我们……她来找我们了,城隍爷救救我们……” 黑暗中再度传来磕头的响声。 阿友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极度震骇之余他险些跟着惊叫起来! “嘘!是我。” 他听到了阿波的声音,只听阿波在他的耳边说道: “我觉得这里不对劲,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向爸爸汇报吧!” 饶是像阿波这样勇敢的人,却也心生出一种畏惧。 ——那就是“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模糊于现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仅是对未知和怪异心生恐惧。 “妈,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很快,女人重新点亮了油灯,制止老妇人再继续磕头下去,她对秀英说: “你留在这照看奶奶,我再去煮一碗药。” 女人阴沉地朝着门外走去。 阿友和阿波自觉地退到了正厅里,两人始终不敢大声说话,气氛不知不觉有些压抑。 阿友也的确想着,要找个理由离开这里。 或者,直接逃走。 “喂。”厨房里传来了女人的叫声。 阿友一个激灵,转身看着周围,只有自己和阿波两人。 她是在叫我们吗?莫非,她猜到了我们要做什么? 阿友愈发感到,自己的想法已经逐渐朝着阴谋和诡秘层面思考。 “孩子们,不要害怕。”她继续说,“老人家有些糊涂,爱相信那迷信的东西。” 能够听出来,女人对老妇人实际上是非常厌恶的,只是出于本分才对其照顾得无微不至。 阿友屏住呼吸。 “我不明白,老婆婆到底在害怕什么?” “当然是陈姑。” 女人的口吻中带着不屑,“不过是骗人的鬼故事,她却信以为真,就上个月吧,老人家不知从哪来的江湖骗子手里整来这几尊破旧的城隍像,还强迫我和我丈夫的房间里也要放上一尊。” “为什么?” “你们听说过‘太平区的亡灵’吗?” 女人边捣鼓着药边说: “老人家,包括整个永宁街的人,都认为那亡灵就是陈姑,一定是陈姑回来报仇了。” “这跟陈姑有什么关系?” 女人轻声一笑。 “那些无知的人啊,就因为凶手作案的时间与陈姑死去的时辰吻合,地点都在陈姑死去的钟楼附近,更关键的是……那些被杀害的人,就有两位是陈家到西洋留学回来的少爷……他们的父亲——大老爷陈宝亮可是当年带头逼迫陈姑的人……” “加上最近有不少人失心疯了,包括我的丈夫……就因为这些,人们就害怕得不行,真是可笑。” 女人终于端着新煮好的药汤出来了。 “我也算读过几年新学堂,这世上哪有鬼存在,不过都是巧合罢了……唉,只是我的丈夫,不知怎么就患上了脑子里的病。” “巧合?”阿友刮刮下巴思考。 事实上,他从不相信巧合。 按理来说,世上应当是不存在鬼神的,可这些事情当中却分明能嗅出些许灵异的气息。 阿友又想到:没记错的话,爸爸最近在调查的,不正是“太平区的亡灵”吗? 会不会,是有人在利用这传说,以及人们畏惧和迷信的心理,去洗脱自己的嫌疑,让人们都把视野转向于鬼神一类的东西? 他一时半会儿整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只好暂且记下这一番话,希望未来能对爸爸的调查有帮助。 “怎么,吓着了?” 女人走过兄弟俩的身旁,不经意间低语道: “三天之后,便是那陈姑的忌日了,陈家还大张旗鼓地请了个什么天师……当初逼死那姑娘的时候,怎么就不感到后悔?死了人,才想着烧香了?呵呵。” 说完,女人冷笑着进了老妇人的房间,自言自语道: “哎,龙哥啊,我的好丈夫,你怎么会被这些骗子给吓疯呢……” 兄弟俩怔怔看着彼此,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他们要找的龙科家,竟然正是此处。 可是他们如今却没有一点“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相反,还有一种如入黑境的感觉。 最后还是阿波率先打破了沉默,“逃吗?”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毕竟人家好心给我们避雨,总不能不辞而别。”阿友沉思片刻,“咱们还是要说一声。” “这个……行吧。” 阿波不情愿地说:“现在想想,那桌上的饭,我也有些不敢吃了。那个,小韦,你说爸爸为什么要打探这么怪异的一家人啊?” “不清楚。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就在两人打定了主意,要去向女主人和老妇人道别的时候,屋外却突兀地传来了一阵清晰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 还伴随着车轮驶过地面的响动,声音由远及近,顷刻打破了这永宁街的死寂。 兄弟两人停下脚步,不由得一同望向窗外。 究竟是谁在这暴雨天中驾驶马车疾驰? 阿友走到窗前,稍稍推开一条细缝。 却发现,街道上飞奔过一辆马车,车头上坐着两名头戴乌纱斗笠,一袭黑袍的男人。 仿佛雨中的骑士驾驭风暴,他们斗篷上的饕餮在闪电中张牙舞爪,好像随时都会活过来一般。 兄弟两人心中同时一震。 “方警官,永宁街到了。” 车轮渐停,激荡水花。 马车的窗户里探出了一张男人冷峻的面孔,他看着暴雨肆虐的街道,手中的子弹正一颗一颗的填入手枪的转轮之中。 “直接去陈家大院,封住所有的门。” ——咔哒。马车中的男人将转轮拍回枪身。 微微一笑,拉高斗笠,阴影中露出了男人锐利的眼睛。 “咱们,可不要漏掉任何一个陈家的人……” 阿友“砰”地关紧了门窗! 心脏剧烈跳动。 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因为那马车上的,正是那日要逮捕爸爸的人…… 他们是整个沪津最精锐的部队。 而他们的名字,叫做“国安新军黑袍宪兵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0章 老板娘 雨水淅沥,靴子踏过泥泞的路面。 她望着屋外朦胧的雨景。 屋瓦上“噼噼啪啪”地响,雨水顺着凹痕潺潺流淌,如同细小的瀑布坠下屋檐。 今日的百里香少了许多客人,兴许是暴雨的缘故,不过,热闹却丝毫不减。 毕竟民以食为天,名流们更是热爱那精致的美食,即便楼外暴雨滂沱,也不能阻止马车忙碌的影子。 “一树枯枝荣吹雨,二分秋色敛入怀……” 摘下木牌,好像早已料到似的,苏忻掌柜静静等候在柜台边。 焚香环绕柱间,文品跨进门坎,斗篷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里练习着使用单手冷兵器的技巧,由于不太可能在家里练习枪法,他将训练近身格斗作为了首要任务。 今天早上起来,他尝试回忆原主的格斗技巧,以棍为剑练习了一番剑术,决定要再去一趟疗养院,希望能比上次取得更多的线索。 但他一路过华阳街上的这家“百里香”,他便又一次回想起那天夜晚奇怪的感觉。 鬼使神差,他再度走进了这里,他隐隐约约觉得,原主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但是为什么许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呢? 苏忻的指尖轻轻抚过木牌的纹路,“三更夜歌忽如梦,满目艳艳迎彩来。公子,你瞧,春去秋来,众生往复,兴衰更替,有热闹,也有清静,客人在变,沪津也在变。” 她将木牌轻轻摆在桌前,上面写着“浮生”二字。 “但你依旧在这。”文品脱下风帽,不解地问道,“你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 “这自是缘分,不是今朝,亦会是明日。”苏忻言笑道,“怎么,今天被淋得如此狼狈?” “当然是为了还上次欠苏掌柜的饭钱。”说罢,文品接下一袋钱币,放在柜台上,“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不上来坐坐吗?”她问。 “不了。” 苏忻拿出一支银花玉嘴的烟管,默默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呼出缕缕白烟,颇为遗憾地一笑。 “也罢。你还会回来的。” 文品转身欲离之时,却还又回首,问道:“你过去认识我吗?” 他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如果,与她素未谋面,那么为何她却能令自己感觉到无比的亲切,就好像与她早已相识? 如果,是故人相见,那么为何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忆及? 青烟袅袅,焚香漫漫。 苏忻看着文品困惑的双眼,沉吟良久,不知为何,文品却希望她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却又担心这会令他陷入另一个巨大的谜题。 而最后,苏忻还是平静地摇了摇头,朱唇轻启,“不曾与公子相识。” 不免觉得有些失望,但文品却也卸下了心中的顽石。 “在下文品。”他彬彬有礼地一拱手,“有幸认识苏掌柜。” 不知为何,文品感觉苏忻的脸上却短暂掠过一丝苍白。 但也只稍纵即逝,她低眉还礼道:“苏忻也有幸与文公子相识。” 抬头之时,目光已是换了另一种眼色。 “啊,也不用搞得那么正式……” 文品原本只是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学着古人那样行礼会比较有气氛,但结果一看到对方也跟着还礼,却不由得心中慌乱,露出了原形。 他努力回想电影里的场景,思考着该怎么回应。 然而这时,他却见到苏忻从瓷筒里取出了一把素白的油纸伞,轻轻一启,撑开一幅雁落群山夕阳红的山水画卷,仿佛微微一动,夕阳便洒满江河,大雁也跟着呼之欲出。 “文公子,便当是我送你的礼物,“说着,苏忻将油纸伞斜斜放在了文品的肩头,“下次,别再把我百里香的木板弄湿了。” 文品握住伞柄,“不……如此的话,我便又欠了你的情。” “那便下次再还。” 你到底是谁呢? 文品茫然之中,脑海却蓦然闪过一道道模糊的影子。 利刃穿破火光,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但他听不清,只能看到许多坐在长桌上的人影。 就在那无数的人影中,还有另一个人正悄悄地看着自己。 猛然睁开双眼,场景消失不见,文品意识到,那不过是破碎的幻觉。 “你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苏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文品只是“嗯”了一声,强打起精神,但他的心中莫名却增添了几分警惕感。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亲近你。看着苏忻动人心魄的微笑,他此刻终于清醒了过来。 既然不知缘由为何,那便顺应其意。 “多谢苏掌柜。”文品一改此前茫然的状态,学着文人雅士的样子品味油纸伞上的山水画,“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好伞!” 苏忻见文品忽然间态度大变,先是一愣,随后却愈发对文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好一个‘秋水共长天一色’!文公子随口的诗句竟饱含如此才气……苏忻敬佩。只不过,这伞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孤鹜’呢。” 文品这才发现自己用错了句子,赶紧回答说:“呃,这其实是一位叫‘王勃’的诗人写的,我只是借用一下句子。”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过历朝历代有这号大人物。” 不知不觉,文品感到有一只手悄然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带着丝丝冰凉,令他浑身一颤。 “你当然不可能听过。”文品心道。 忽然,那只手陡然一紧,他的鼻尖清晰嗅到了身后女子淡淡的木绵香气。 “前些日子,有不少黑衣卫的人到我这里来打探某个人的行踪,也偏生很巧的,他们要找的人也姓文,单名一个品字……文公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物么?” “黑衣卫?” 肩上传来阵阵酥麻,文品咬紧牙关,难道苏忻是邪恶黑衣卫派来试探自己的? 不对。他转念又想,如果真是黑衣卫的人,又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那是一场误会,我并未得罪何人。”文品镇定地回答道。 “那便奇怪了。”苏忻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说道,“他们为何偏生到我这儿来寻你呢?” 文品心中一凛,难道是在暗示自己,有人一直在跟踪? 说完,苏忻慢慢地松开了手,纤细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滑向咽喉,悄然指着某个方向。 ——那儿,是二楼的一个包间,护栏边上正坐着一位戴着圆墨镜和黑色贝雷帽的男人。 她为什么要帮我?文品此刻想到的却是这个问题。我们素不相识,她就不担心一旦被发现,就可能会得罪黑衣卫吗? “还请文公子,学会留神。”苏忻如此说道,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文品当即点头会意,“那么,在下告辞。” “百里香……随时为你敞开大门,文公子。” 有机会,一定还要再来探一探,这家古怪食府深处隐藏的秘密。文品心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1章 固执的搜查官 百里香的乐声戛然而止。 看到文品转身跨出大门,二楼的男人放下了酒杯,朝着楼下一众为名伶捧场的纨绔子弟打了个手势。 “丁香‘姐姐’的妃子演得好生美妙,真难以置信,‘姐姐’竟是男儿……可惜啊,不能久陪了,咱们哥俩,只好下次再来喽。” 瘦高的纨绔子弟朝戏台上的花旦丢下几张纸钞,装出虚假的笑容,移开包厢,目光盯着文品,身后很快又跟上一个胖子,两人一同迅速离去。 他们似乎知道文品洞察力了得,因而始终保持着距离,彼此分开一定的间隔,将身形遁入寻常百姓之中。 只见文品一路穿过几条复杂的街巷,推开一扇老巷子的铁围栏,走了进去。 “他这是要去哪?好像跟平时的路线不太一样?”胖子小声地询问道。 瘦子观察了一番,断定:“狐狸要跟同伙接头了,咱们赶紧跟上。” 两人谨慎地推开铁围栏,尽可能不让它发出“吱呀”的噪音。 只见此地空无一人,中间只有一座小花坛。 再往旁边看去,则是一扇扇“特殊店铺”的后门,哪还有文品的踪影? “这王八蛋居然来这种地方!” 瘦子不悦地说道,看着那些门铺上写着暧昧字样的招牌,胸中便涌起一股怒意。 他想,这文品果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胖子,你敲门进去探探情况?”瘦子说道。 然而半天也没人答应。 “喂,胖子,你搞什么名堂?” 瘦子听到身后传来响动,不禁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同伴竟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个死猪一样。 “操!”他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大骂一声,赶紧掏枪。 ——却不料!身后猛地袭来一阵黑光,眨眼间残影扫荡雨水,一杖击飞瘦子的手枪。 “糟了!” 他到底还是黑衣卫的人,见势不妙,身形急退,从袖子里滑出一截甩棍。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文品手中的黑竹杖便如同狂蟒突刺,破开雨幕,顷刻间连中瘦子的肩、胸、手臂,大骇之余,他已然步伐紊乱,方寸尽失。 杖头的鹰钩无声搭上后颈,文品向后狠狠一拽,将瘦子拉向身前。 手背倒转,杖头自下而上甩出半圆,迅猛一击,正中下巴,顿时将瘦子打翻向身后的花坛。 “停!停!”瘦子哀嚎道,无力地举起一只手。 在回神之时,眼前暗光闪烁,锐利的杖尖已然指向他的咽喉。 冰冷的雨水顺着黑杖落到脖子上。 瘦子咽下一口唾沫,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袭击者。 “谁让你们来的?”文品冷冷问道。 瘦子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你喜欢吃土吗?” “我……我……” 不知道为什么,文品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人,看到他如此做,那个人便越是欢愉。 渐渐的,那情绪也开始影响到自己的内心,竟觉得这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文品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把揪起瘦子的衣领,把他的脸强行按进花坛的泥浆里,他嘴巴里立刻倒灌进污秽的泥水,呛得几乎要窒息。 “请慢慢享用,这里有很多,还是湿润的。” “停!咳咳,停,我……我说!”瘦子挣扎着叫道,不停呕出泥水,“是……黑衣卫……黑衣卫让我来的!” “我知道你是黑衣卫的人。”文品的靴子踩在花坛的边缘,凑近瘦子的脸问道,“我的问题是,‘谁’派你来的。” “方……方锦臣!”他拼了命地喊道。 “方锦臣?他难道不知道,你们的搜查官朱世安老先生已经宣布我无罪了么?” 瘦子喘了口气,咳嗽几声,道: “因为,因为方警官仍然认定你是凶手,咳咳……他说,为了沪津的正义,即便是违抗命令,也一定要……找到证据,将你绳之以……咳咳……” “原来如此。”文品喃喃道,“果然是他的作风。” 看来,这个方警官还真的要跟自己杠上了。 不自觉间,文品咧开嘴,露出野狼一般的獠牙,重又将瘦子用力按倒进泥浆中。 方锦臣,此人倒是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与正义感。 倒也令人敬佩。 “求求你……我快……” 瘦子几乎要被呛死,差点要昏厥过去,这个时候,文品才猛然惊醒一般收手。 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会突然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必须克制住。 难道是原主的意志会影响到我的个人? 文品拼命驱散杀意,这些黑衣卫暗探不能杀,否则就是坐实了自己是凶手。 就在他松手的时候,瘦子趁机捡起了地上的甩棍,猛地砸向他的腰间。 文品顿时感到一阵剧痛,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该死!” 他黑竹杖反手一挥准备还击,然而瘦子已经飞也似地逃离了小花坛。 “站住!” 文品准备追上前去,却感到脚踝一紧,昏迷的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把抓住文品的腿往后猛拽! 他当场跌倒在地。 “快啊!”瘦子喊道。 胖子连滚带爬赶了过去。 文品懊恼地重新站起来,两人又把铁门的拉栓用力带上,并不打算恋战,立时便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文品摇了摇头。 没想到,还是大意了。 # 黑衣卫的人在陈家大院例行调查了半天,可惜收获并不大。 这个时候,偏生又很不走运的,方锦臣又得到了暗探被文品察觉的消息。 “岂有此理!”方锦臣愤恨地说道,将拳头攥得紧紧的,“看来是我小看这个文品了……” 他绕着陈家大院朱红的门前踱来踱去,雨水顺着斗笠落下,他这辈子也没遇到过如此麻烦的对手。 连环杀人,有巨大的靠山,能识破他布下的暗探,不俗的身手…… 现在上级完全禁止了对文品的追查,若不是手下还有这一班愿意追随他的少数黑衣卫,他完全就是个光杆司令。 不仅得不到警署支持,无法调动起像上次在地铁站那样的大搜捕,而且还有着违抗上命,随时被撤职的风险。 对手异常强大,凶手甚至不止一人。 愤怒无法解决问题,而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持沉着冷静,寻找文品的破绽。 想通这些以后,方锦臣抬起了头,停下脚步,看着屹立于暴雨中的黑衣卫们。 仿佛一群沉默的寒鸦,静候着无声之战的打响。 “既然文品不喜欢我们来找他,那么……”方锦臣轻轻摘下斗笠,“我们便亲自在这儿,等着他,来找我们。” 黑斗笠被抛向地面,大雨一瞬间打湿了方锦臣的头发,它向海藻一样黏在额前,而他的目光却如磐石坚定。 “可是,方警官,你怎么确定文品会来永宁街?” 方锦臣回头看向质疑他的黑衣卫们。 “他会的,恶人总会与正义一战。”方锦臣抿嘴一笑,“这是小时候,我妹妹曾经说过的话。” 方锦臣长呼一口气,仰望头顶阴暗的天空,笑着笑着,却也感到苦涩。 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也不能代表正义,而不过是一个渺小的,普普通通的人。 方锦臣站在黑衣卫的中间,就像一尊雕塑。 恍惚之中,他似乎在滂沱大雨中看到了一个瘦小、无助的身影,她只是默默站在那儿,一直都站在某个地方,注视他。 只是眨眼之间,她便悄然离去,就像十年之前,她消失不见,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那些‘恶人’带走她以后……我便发誓,我要成为她的‘正义’,无论她是生是死,我便注定与邪恶为敌。” 不知不觉,他走过每一个人的身前,他不再是以搜查官高高在上的目光看着他们。 更像一个伙伴,一个朋友。 他们嫉恶如仇,有的人勇敢,也有的人胆小,无论强大或弱小,他们皆因一个固执的理由而走在一起。 ——为了正义。 这也是他曾答应过她的,一个久远的约定…… 黑衣卫们纷纷摘下了斗笠,任凭风雨沾湿他们的脸庞,齐声说道: “我们愿意追随方警官!” 方锦臣展开双臂。 “诸位,你们相信我,愿意冒着违反上令的风险追随我,只因我这个不成熟的执念……我方锦臣,永远感谢你们。” 他微笑看着众人。 他之前想到了很多,也考虑过要学习广播新闻里那些名人,也多希望自己能发表些什么不得了的对话。 想来想去,他最终还是简单地说道: “既选择正义,便与黑夜为敌,此生如此,来世亦然……我们是黑衣卫,弟兄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2章 正义的伙伴 雨夜传来骏马的长鸣,撕裂长空,黑衣卫的马车奔过潮湿的街道,停靠在一座不起眼的客栈门前。 “驭!” 这儿离永宁街并不是太远,抬眼望去,那座完全仿照西式的钟楼便在雷电中展现它巍然的身影。 黑衣卫们跳下马车,径直推开街旁客栈的大门。 “欢迎来到‘大梁客栈’……呃,客官们?” 老板话说到一半,却看到这么多黑衣卫一个接一个跨了进来,不由得呆住了。 “毋须害怕,只是住上几天。” 方锦臣随手丢出一袋沉淀的钱币。 “如果不够,回头还有支票。记住,给我们最大的房间。” “好的好的,大人们。”老板紧张地答道。 “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在这里。” 方锦臣拿走房间的钥匙,打开门。 这是一间简陋的客房,只有一张木床,一张地上的草席和靠窗的桌,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不过,这儿位置却很大,拿来召开接下来的战略会议绰绰有余。 方锦臣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他点亮煤气灯,摆在桌前。 眼瞳中燃烧着摇曳的火焰。 “都安排人手监视陈家大院周围了吗?”他问道。 “当然。” 一名叫做“胡鹏”的独眼黑衣卫督察回答: “他们会潜伏在周围,直到有情况汇报。” 胡鹏眨了眨他仅剩的那只眼睛。 一直以来,他都是整个黑衣卫里最忠实于方锦臣的人。 他和方锦臣同一年加入黑衣卫,也亲眼见证方锦臣一步步为了目标而成为特级搜查官。 他们曾共同在面对“黑旗猎手”的强盗团中遭遇磨难。 那些人驾驭高速移动的“钢铁战马”,使用着辐射区挖掘的先史遗产,对围剿的黑衣卫带来了巨大威胁。 而最危险的一次,当属两年前他们一同深入北地冰原,追捕鸦片走私犯的时候。 当时,狡猾的走私犯躲藏进了深山老林,与某些铁林氏族串通一气,利用复杂的地形,施放吹箭,布下陷阱,不断袭击着黑衣卫的队伍。 那时候很多人都牺牲了。 在计划突破望月坡的铁林营地时,胡鹏便不幸被吹箭射中了右眼,危在旦夕。 他倒在箭如飞蝗的残破都市里。 再睁开眼睛时,右眼传来了剧痛,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仅剩下的眼睛也被血色笼罩。 大概,这就是赴死的感觉吧?他想。 然而,却有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把他从阎王的手里给夺了回来。 他记得,方锦臣就像黑夜的骑士。 他不顾一切地战斗、拼命,栽倒在雪地里,爬起来,他的意志能粉碎坚冰,即便伤痕累累,也没有人能阻止黑夜骑士的前进。 如果要说,谁能拯救这个罪恶缠身的都市,胡鹏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只有方锦臣。 雪花湮没了往昔的世界。 “站起来!” 他听到方锦臣声嘶力竭的吼声,如同勇者吹响号角,策马冲锋。 “我绝不会……丢下你!” 胡鹏从来也没想过,这个表面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也能这么勇敢。 也不知道方锦臣又是否受了伤? 他只知道,若不是方锦臣及时出手相助,他失去的可能不只是右眼,还有整条生命。 人数不断减少,伤员不断增加, 当晚,在县城医院,所有人都主张撤退吧,可是唯独方锦臣不肯屈服,他说: “如果不能抓住犯人,那么我们的同伴都将白白牺牲,如果要走,那你们便走吧!” 就像出鞘的寒芒,不斩敌三千誓不罢休。 于是,队伍只剩下了方锦臣和三名黑衣卫,其中一人便是刚刚失去了右眼的胡鹏。 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方锦臣,即便那家伙是个顽固的傻瓜,他也愿意死心塌地地追随他。 方锦臣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们冒险越过刺骨寒溪,突破重重铁林,当时正值冬季,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他们几乎没有休息地,又连夜跨过冰原,绕行穿越铁林废墟。 伤势不断加重,胡鹏越来越难以坚持,他跟方锦臣说:“把我丢下吧,我本以为我不会成为累赘。” 可即便如此,方锦臣也没有将他放弃。 这个固执的家伙又想当邪恶的天敌,又想成为正义的伙伴。 事实证明,方锦臣是对的。 走私犯们以为黑衣卫们撤退了,却没料到方锦臣早已带着仅剩的人马从铁林的另一边反杀回来。 虽然吃尽苦头,但他真的做到了,将敌人一举歼灭,还亲手打断了走私犯头目的双腿,将其一路押解回沪津。 于是,人们都说:没有人能击败方锦臣。 因为他会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中重新站起,挥舞利刃,不死不休。 “希望我们这次行动也能顺利。”胡鹏微笑着敬了个礼。 “顺利什么以后再说,我们要弄清楚文品杀人的目的,还要找出他们的同伙,我相信,太平区的死者背后定然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方锦臣顿了顿说道: “听说三天之后,永宁陈家要进行一场法事,我认为此事极为蹊跷,在此之前,永宁街从未有过先例。” 一个家中死去两名少爷的豪门大家,不为亲人办丧事,却为个二十年前的死人做法事,这怎么说得通? 从这段时间得到的线索来看,太平区一系列的案件都互相有所关联。 方锦臣清晰地明白,对手恐怕不只是文品,还有一个更大的东西隐藏在背后。 只是某种直觉告诉他,这个秘密,兴许他一辈子也无法理解。 即便如此,也要斗上一斗。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思路有如此清晰过。 事情的源头都指向一个地方。 “太平区连环杀人案,绝大部分的死者都出自永宁街……” 方锦臣严肃地说: “有两名陈家的少爷,而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居住过永宁街,并且他们无一例外的,全都曾是长期滞留海外的侨民,全都陷入了疯狂,全都进了太平区的疗养院……” 而文品,每一次都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这也是巧合吗? “我们必须抓住文品,失败再多次都没关系,但一定要抓住文品,由我们进行私下的审问,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真相。” 方锦臣将一张文件的残页拍在桌上——这正是那日在文品家中搜到的,写有“玄晖”二字的残页。 上面画着的,是一个太阳或者眼睛的图案每一次案发的时候,现场都会发现类似的图案。 方锦臣相信,这一定和黑船病人的疯狂,以及半夜的诵经声有关联。 毕竟在那黑船的墙壁上,可是画满了这个符号。 他做好了最后的安排,为了不让警署的人起疑,他宣布让胡鹏留在永宁街附近,负责所有的工作。 自己还是得回到警署去,陪着朱世安老前辈继续进行无用功的调查。 “你们千万小心,不要被文品,还有警署的其他人察觉了,我们还要等着文品这条大鱼,把他身后的人,也一并引上钩……” “方警官!”身后的房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方锦臣抬头看了一眼。 门外走进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黑衣卫,他气喘吁吁地进来,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说道: “文品居然出现在疗养院了,还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3章 重访疗养院 乌鸦站在湿润的枝头,眼睛里流淌殷红,血色泛泛,倒映着暴雨中巍然的疗养院。 “谢谢贵院的配合,朱某感激不尽。” 几辆黑马车组成的屏障围在铁栏外,老搜查官朱世安最后辞别了神父和修女们,领着夏弗两国的警察准备离去了。 “事情变得很复杂啊……”他感叹道,“今天依然毫无收获。” 打开车门,朱世安回到马车上。 这些时日,他率领着黑衣卫和弗拉维亚租界的帝国警察走访太平区的大街小巷。 他问候了死者的家属,也去了死者曾经呆过的疗养院,然而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 也许是年纪大了吧? 曾经的自己对任何事都充满激情,立志要建立法制的国度。 于是他年轻时每日每夜地学习,考上了阿兰格勒的大学。 后来,他被弗拉维亚女皇授予了“特级搜查官”的称号,又回到大夏,成为了租界警察的代言人…… 他的一生,曾就像这掺了伏特加的弗拉维亚咖啡,热情洋溢。 然而岁月如剑,总是会磨平少年时的棱角。 他是沪津租界最优秀的搜查官,却也是人们眼中的卖国贼。 他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才能给大夏,至少,给沪津带来安宁,可惜事与愿违。 枝头的乌鸦怪叫着,古怪的红色眼珠子似乎在盯着他。 它展开漆黑的羽翼,滑翔过夜空,突然掠过马车的窗前。 轻柔的黑羽洋洋洒洒飘落。乌鸦消失不见了,朱世安眼角的皱纹一瞬间皲裂蔓延。 另一辆马车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那不是运送病人的,也不是运送药物的…… 马车门徐徐开启,一把油纸伞到了外面,轻轻一撑,一幅“雁落夕山”的山水画呈现在了朱世安的眼前。 “是你?” 文品举着伞,走下马车,微笑着向朱世安挥挥手,“朱老前辈,我们又见面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朱世安淡淡地问道。 “自从上次胸口挨了方警官那一脚,我可是寝食难安,以至于时常胸口疼,听闻此处西医手段高明,特来求医。” 说完,文品故意装作了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是嘛。” 朱世安抚着白须,不冷不热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你此刻应该是头疼呢。” “怎么?你们难道还要抓我回去审问吗?” “你想被审问,其实现在也可以。”朱世安说完,轻拍一下马车壁,“只可惜,还不是时候。我不想多花时间给你准备一份搜查令。” “驾!” 两国警察驱动骏马,几辆马车从文品的身旁疾驰而过,带起一片水花,消失在了阴沉的道路上。 文品一言不发地走进疗养院的铁门,事实上,他的后背早已湿透,虚得不行。 若是刚才动起手来,自己可是插翅也难飞。 毕竟一见到警察就跟做贼似的,才更令人怀疑好吧? 那邪恶老警官不是什么善茬。 看来,之前的推测并没有错,黑衣卫和帝国警察的人也老早就盯上了疗养院。 他们的办事效率一直都是惊人的高,也无怪乎都是各自国家百里挑一的高手了。 文品冒险一个人回到这里,到底还是因为那些深藏于心里的重重疑问。 一只红眼乌鸦掠过文品的肩头,飞向阴沉的疗养院,盘旋在枝繁叶茂的榕树冠间。 # 疗养院的电梯已经修好了。 伴随电梯的升降,文品再次孤身回到了这里。 上一次来到此地的时候,电梯上面隐藏着一位神经错乱的疯子,而这一次却平静得多。 又到了出征的时候。 他谨慎地盯着井盖看,直到,自己是一个控制不住要伤害其他人的受害者,而现在,她已经慢慢在星空的指引下,找回了迷失的灵魂。” 面对如同邪恶女巫的院长,文品难以想象,她竟然真的认为自己是在给患者治疗。 而那些精神错乱的病人,却也真把这种非人的折磨当成是一种救赎…… “龙科呢?就是上次电梯井里的病人。”文品的言语中隐隐带着质问。 “很可惜,他失踪了。” “失踪?”文品一惊,鬼才信这种不负责任的回答。 “是的,我们把他送进了忏悔室,然而他还是逃了出去。” 院长遗憾地说道:“这几天总是有病人莫名逃出去,我已经联系警署了,他们的人现在已经去了龙先生在永宁街的老房子……虚空庇佑,可怜的人。” “能带我看看忏悔室吗?”文品鞠了个躬,“感谢院长对采访的配合。” 虚空的圣窗外,隐隐呈现出群鸦的影子。 它冷冷盯着幽暗的大堂。 杨院长放下了手中的控制器,笑了笑,“好。” 她转而对门后一直颔首的齐内莉修女说道: “你把11号带回自己的房间去吧,顺便,领这位报社的文先生,好好地参观一下……我们的忏悔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4章 忏悔室 蒙住双眼的少女静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安详且恬静,一路上,她一言不发,对于刚才遭受的可怕“治疗”,却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 “程澜衣,今天你觉得怎么样?”身后传来齐内莉修女的声音,她推着轮椅,尽力像面对朋友一样说道,脸上挂着微笑,可是声音却有些颤抖。 “嗯……”少女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在昏暗的吊灯下,她的皮肤显得很白,甚至白得有些不自然,不像是活人该有的颜色。 这是疗养院的二楼,文品跟在齐内莉的身后,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阻拦整个右走廊的,像监狱一样的带刺铁网。 与此相对的,左边也有一面铁网,但是却没有倒刺。 透过无数狭隘的网格,文品看到左侧的铁网之后是一间宽敞的大宿舍,摆放着大约十几张病床。 上面躺着的大多是病症较轻的精神病人,而即便如此,里面的场景也像是群魔乱舞: 有人面对墙壁自言自语,在铁网前痴笑、唱歌,脱光衣服手舞足蹈…… 面前的带刺铁网之后,只有一盏散发着隐秘辉光的吊灯,相比左边之下,反而一片死寂。 齐内莉取出一把钥匙,打开右边铁网的锁。 “这里便是重度精神患者待的地方了,文先生。”她说道。 “非常感谢你,齐修女。”文品点点头,“今天怎么没见到梁医生呢?” “他?去浔城的大学堂参加医学研讨会了。” 齐内莉不愿多谈关于梁景神父的事情,文品也不再多问。 即便这里有光,齐内莉还是不得不扭开煤气灯,产生另一束有限的光。 此地安静得只能听到下雨的声音。 轮椅“骨碌骨碌”转,椅子上的少女微微颤动着柔弱的身体,抽动鼻尖,似乎嗅到了忏悔室熟悉的味道。 一座座铁柜子出现在灯火所及处,它看起来如同家中摆放的衣柜,但更大得多。 上面被“太虚七十二星辰”环绕,各种各样的高楼浮雕生长在星空下,像是咒印,又像是高低不平的锯齿。 “这些是什么?”文品问。 “忏悔室。” 齐内莉走过第一间铁柜子,柜门上有许多菱形的孔洞,提灯的光渗透了进去,刚好照亮在忏悔室中间的“虚空奇点”木架上。 如果说从外面看,这是座挺大的柜子,但如果这是给病人居住的房间,却又小得足以令人感到压抑。 每日每夜,黯淡无光,只能蜷缩在一个四面冰冷的铁柜子里,望着虚空中唯一的影子。 你会忘却自己拥有四肢、身体,最后连存在的意义也会忘却。 你所能拥抱的只有“虚空奇点”,你所能祈祷的神明只来自星空,修女神父们会向你传达宇宙深处的福音…… 直到你明白一点,世间只存在着永恒的宇宙,人类不过只是浩瀚银河中渺小的砂砾。 仅此而已。 难道,还有什么比在黑暗中遭受无穷的囚禁更为恐惧吗? “我们在神明的注视下,呵呵,没有人逃得过神的眼睛。”忏悔室里瘦削的人形一遍又一遍用手指在地上画着。 “他叫古三月,曾经是永宁街西学堂的教书先生,二十年前,夏弗战争发生后便逃到国外去了。”齐内莉说。 “那他怎么会在这?” 齐内莉白了文品一眼,“因为他出现在了黑船上。” 提灯的光亮映亮了古三月骨瘦如柴的后背,随着光明移动,浮现在墙壁上的却是密密麻麻、血红狰狞的符号。 就像一只只爬行在黑暗中蠕动的生物,红痕仿佛泪滴一样爬过冰冷的钢铁。 齐内莉一瞬间整大了眼睛。 “你……你……”她惊恐地捂住嘴。 “无时无刻,你以为神明在何处,小修女?”古三月发出一声怪异的笑。 作画的速度越拉越快,笑声也越来越大。 疯子。 文品感觉墙壁上好像有无数双睁开的眼睛在恶毒地盯着他,又仿佛黑夜中升起了无数猩红的太阳和圆月。 他一瞬间按住了忏悔室的门,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眼睛”。 他是疯子。 可是,文品知道,他在墙壁上所画的图案却并不应该是疯子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握住了胸前挂着的吊坠,他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他找到了一个正在绘制他从照片上看到的“玄晖”图案的人——忏悔室里的病人。 也便是他——或者说是原主,以及高德领事和整个公馆一直都在寻找的,那所谓的“邪教徒”,那一切他妈该死的源泉。 文品激动而又有那么一丝恐惧——那个来自于原本的自己,那个真正的“文品”内心中潜藏的被无限放大的恐惧。 他紧紧将脸贴近那铁柜,又恨不得立刻替那疯子打开牢笼,好当面问问他: 你是谁?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谁杀了“我”?我怎么才能回去? 然而还有一种可能——那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疯子,一无所知且愚昧的信徒,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终于来了……” 古三月嬉笑着,慢慢转过了头来,用咬破的手指,优雅而轻巧地在唇角向上勾勒出一个微笑。 文品刹那间圆睁双眼。 “有一天,星空会被吞噬,不会再存在过去、现在和未来。” ——砰! 一张犹如僵尸的脸突然撞向菱形洞孔,泛白的眼珠占据了整个空洞,两人无比接近地对视,他张开一口黄牙,唾沫流满鲜红的嘴唇,说道:“您还活着……” “你在说什么?”文品咬紧牙关,“你是……‘亡灵’吗?” 古三月转动着扁平细长的头颅,回答:“羔羊。” “来人!”齐内莉忽然大叫道,“病人发作了!快带他到院长那里去!” 那张恐怖的脸收了回去,紧接着赶来的是好几个手持镣铐和教鞭的修士。 “还活着……还活着!” 忏悔室里传来可怖的笑声,但是古三月的眼中却布满血丝,分明是带着恐惧。 修士们打开忏悔室的门,狠狠抽打他的身体,将古三月按倒在地上,铐住他的手。 然后紧随的修女拿出一支麻醉剂强行注射在他的手臂上。 “神明原谅,文先生。” 齐内莉修女紧张地说道,害怕她眼前所谓的记者,会因为此次事故而写坏疗养院的名声。 “古三月还没来得及接受‘救赎’,因为他之前的表现一直都很好,只是……只是偶尔会画一些奇怪的东西。” 都很好?那他怎么会进到你们的忏悔室来?嗯?文品心道。 “当然,我理解,齐修女。”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其他接受过治疗的人都很听话的,真的……你可以跟我看看其他人……” 也许,齐内莉更害怕的是院长和梁景神父的责骂。 “没关系,冷静,我相信你。”文品牵住修女的手,低声在她的耳畔说,“让我看看其他人吧,好姑娘。” 齐内莉脸上一红,背过脸去,什么也没说。 修士们拖走了被麻醉的古三月。 轮椅上的少女似乎通过听觉也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原本镇定地面容上蓦然多出几分惶恐,指尖也开始躁动地轻敲起了轮椅的扶手。 那双被遮住的眼睛所看着的,却是文品的方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5章 极度恐慌 轮椅“嘎吱嘎吱”响,如履冰面。 一座又一座忏悔室的铁柜出现在黑暗深处,里面囚禁着各种各样疯得别致的人。 文品现在开始理解为何要将他们关起来了。 齐内莉一只手推着轮椅,一只手整理着纱巾。 她总是担心脸上的伤痕会露出来,她到底还是寻常女孩,还不能完全抛弃对于容颜的重视,融入到神国的世界中。 文品看着她隐藏在纱巾下的容颜,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 “恕我冒昧,不知,齐修女的伤是怎么来的?我可能……认识一些良医……” 齐内莉停下了脚步,打开最末一间忏悔室的门,将轮椅推了进去。 ——咔哒。 连接铁墙的镣铐分别铐住了轮椅少女的双手。 齐内莉解开轮椅上的固定带,默默看了一眼少女的脸庞,说道: “良医就不用了,这里就是医院。” 修女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淡的怨恨,“一切都因为她。” 目光落在了少女洁白却布满针孔的手背上。 ——少女叫程澜衣,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漆黑如瀑的头发垂落在她起伏的胸前。 她赤裸的双足如同两条带着红色花纹的白鱼交叠,那红纹一直蔓延到小腿上,又从病服的衣领延伸到脖颈,才逐渐淡去。 宛如滚烫的熔岩流淌过缝隙。 “她?”文品感觉不可思议。 摆在他面前的女孩柔弱得甚至有些叫人感到怜惜,怎么看,她都不过是身患重病,日益憔悴的弱女子。 “嗯。”此刻齐内莉丝毫不掩饰对程澜衣的恨意和恐惧。 之前她一直害怕着什么,但直到铁链锁住了少女的双手,她才渐渐胆大了起来。 “这个女孩,会控制不住自己,去伤害周围的人。”齐内莉的眼瞳中掠过一阵灰色,“她是我见过最危险的疯子。” 难以置信。 修女说,程澜衣原本只是关在大宿舍的病人,和其他疯子不一样,她是自愿来到这里的。 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很正常,但正如她在求医的时候告诉我们的: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伤害别人。 程澜衣原是住在永宁街那一片的贫苦人家,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一个卖鞋为生的弟弟,付不起医疗费。 但是仁慈的院长免费收留了她,还时不时会遣些修士到她的家里给弟弟送些馒头。 程澜衣告诉院长:“我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一个恶魔。” 起初,大家也是无法想象这样的女孩会做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便只是把她安排在了普通的大宿舍里,和其他的病人一起居住。 后来有一天,病房里有个疯子因为出言不逊,被程澜衣用不知从哪弄来的刀子斩断了左手。 还有一次,她在夜晚哭泣,因为自己失控时弄瞎了朋友的眼睛——那是程澜衣在疗养院唯一的朋友,愿意接近她,愿意和她说话,包容她。 可最后,程澜衣挖出了朋友的眼睛,因为她控制不住,就像身体里隐藏着一头凶猛的野兽,一旦被唤醒,便会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但据她所说,自从来到疗养院以后,她实际已经好了很多很多…… 院长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她科学知识,梁景神父也常常带一些书籍来给她。 “我希望遥远的未来,能够成为一名修女,去拯救更多像我一样的人。”程澜衣在祈祷的时候微笑着告诉大家,“我想要……偿还我的罪恶。” 最后,程澜衣选择接受了院长的“救赎”,没有遗憾地坐上了铁椅。 那一天,星辰的圣光照耀在她身上,就像《原初圣典》的恒星圣母,七色为翼,混沌为鳞。 她的眼睛是燃烧的恒星,身躯是银河与星空。 程澜衣坚信,恶魔的影子正从她的身体中剥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就是她,刺破了我的脸。”齐内莉语气冰冷地说道,“不过,我不怪她,毕竟她……是我们的姐妹,世间所有的人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 文品看着修女逐渐揭开了程澜衣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她言不由衷。 “在星空的‘救赎’下,她身体里的恶魔不会再令她暴怒了……” 文品指尖一颤。 程澜衣猛然睁开双眼,她的眼瞳如同清澈的水晶,但慢慢的,无名的血色在水晶上扩散,灼烧起红月般的光。 “你……你是?”她问道,收紧拳头,两条修长的腿在颤抖,呼吸渐促。 ——不对劲!文品表情一变。 程澜衣的瞳孔一瞬间收缩,脖颈的血纹生长蔓延,像蜘蛛网在脸上编织,又像熔岩在肌肤流淌。 “怎么回事?”文品连忙后退几步。 她突然尖叫起来,响彻整个黑暗的走廊。 锁链狂蛇舞动,发出“咣咣咣”的激烈声响。 程澜衣好像在畏惧着什么,拼命要挣脱锁链。 齐内莉大惊道:“文先生,快出来!” 可是忏悔室里的少女却只是为了更加努力地将自己靠近墙角阴暗的地方。 一双血瞳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微光,红纹也仿佛黑暗的脉搏,即将勾连起双瞳。 修士们闻声而至,站在忏悔室的门外,举起教鞭。 “她不会伤害我。”文品伸手拦住他们。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难道,眼前的少女真的是被恶魔附身了吗? 文品朝着那双血红的眼睛走去,心跳加速,眼前似乎闪过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一面镜子……里面站着一个像是人的影子。 “我没有恶意。”文品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低声问道,“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他伸手想要触及光滑镜面的暗影。 程澜衣恐惧低语道:“别……接近我。” 文品一愣,却听到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身后的修士们突然闯了进来,分别按住她的双肩,强迫她喝下了一瓶混浊的药剂。 “你们在干什么?” “救她。” 文品转身看去,说话的人却是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了身后。 院长沟壑分明的脸上莫名闪出了一个微笑,“同时,拯救你……恶魔。” 文品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说什么?” 他猛然一回头,一截铁棍袭向后脑,眼前仿佛划过一道闪电,他迅猛回身抓住修士手中的铁杖,左肘狠狠撞向他的喉咙。 “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了,而你却执意回来。”院长念道,“星空在上,吾等将净化奸凶……” ——这是圈套! 文品想要拔出腰间的竹杖,却有一条长鞭霎时冲破阴影,划得空气“噼噼啪啪”作响,如同毒蛇死死咬住他的手臂,缠绕勒紧。 文品暗骂一声,几名修士一同扑了上来,同时抱住他的腰间和双臂。 他奋力挣扎,膝盖用力撞向对手的腹部。 但闻一声惨叫,文品以敌人的双臂为支点,双足同时离地,再度踹向对手的胸前! 提灯的光束来回交替,骨头破碎,火焰点燃了“虚空奇点”的木架,修士一口鲜血喷到了文品的脸上。 文品按住他的脑袋砸向铁壁,“咣”地一声撞倒了中间的神龛。 而倒地的修士却浑然不觉疼痛一般,重又站了起来。 这些人果然是一群疯狗! “别杀我……救救我……”程澜衣不停痛苦地摇晃着头,修士倒在了她的脚下。 黑暗中燃烧起一圈八面菱形的图案。 除此外什么也看不到,而星空的使者早已适应了混沌。 敌人一拳打中了文品的脸颊,靴子踩过火焰,激荡起纷飞的星火,敌人将他推向铁门。 文品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在极度的阴暗中,他不过是个盲人罢了,只能依靠第六感判断。 混乱中,文品踉跄着拔出左轮枪,一脚撩中修士的小腿,将其绊倒,枪口指着面前的黑影。 “停下!”文品大喝。 然而倒下的修士却不知痛苦地爬了起来,依然朝着他走来。 文品按下击撞锤,“既然如此,那我便只好‘正当防卫’了……”指尖搭上扳机。 ——砰! 忏悔室中迸发一阵耀眼的火光!手臂震得酸麻。 ——呵呵,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他们不过是蝼蚁罢了…… 文品握枪的手不停颤抖。 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 那个声音在鼓动他杀戮,他的脑海里不停闪回着鲜血的颜色。狂乱、病态,两种表情在他脸上来回交替。 子弹射穿了修士的小腿。 文品忽然感觉后背一凉,一支针筒狠狠插进了他的身体! 如同沉没于漆黑的海底,文品眼前一片模糊。 “咳咳……你……你这个……” 针筒用力拔了出来。文品逐渐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握枪的手无力松开了。 左轮“当啷”落地,传来金属的回音。 “别害怕,孩子……” 修士一拳砸向文品的脑袋。 他重重倒下,却无力再站起来。 提灯的火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杨院长就在他的眼前,而身体却再也动弹不得,慢慢失去了知觉。 “我会驱散你心中的魔鬼,拯救你迷失的灵魂。” 她的脸上充满了圣母的慈悲,冰冷的手轻抚着文品的脸颊。 “星空之下,万物永恒。” 疼痛似乎消失了。 声音就像来自宇宙的呢喃。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渐渐的,文品沉重闭上了双眼。 黑暗降临,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如入银河,悬浮于虚空。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文品听到的,只有一阵来自暗影的低语,还有忏悔室里,女孩的哭泣声,齐内莉修女的尖叫声。 以及,胸前机械之心的心跳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6章 租界领事 嘀嗒……嘀嗒……嘀嗒。 指针缓缓旋转,垂落的机械钟暗示着某个时刻的来临。 红马甲的酒保穿梭于金碧辉煌的舞会大厅,他平稳托着盘子,步伐轻盈,酒瓶里的并州红酿平静得像是冰面。 他礼貌地向西装革履的绅士们微笑。 围坐在舞厅两旁的人们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幕帘紧闭的舞台上。 台下,身着燕尾服的钢琴家在表演一场指尖的舞蹈,伴随投入的神情,踏着皮鞋,音乐轻快而优雅。 壁上的灯光游弋于身体之间,留着小胡子的酒保熟练地穿过起舞的男男女女。 光影在他的镜片上来回交替,眼角的余光却是在暗中观察着某个人。 这里是弗拉维亚租界的“云中仙境”,向来是沪津沿海名仕荟萃,群芳汇集的高档歌舞会。 它仿照阿兰格勒的帝国大剧院,在墙壁上装饰以金色的花纹浮雕,招聘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国的名花和乐师,来为最上层的社会打造世界一流的社交场所。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走遍永冻荒原、遗忘之海和废墟丛林的冒险家史明亮!我寻遍无数的美丽少女,就为了给在场的所有人——献上最迷人的身姿和最动人的歌喉……” 长相滑稽的主持人跟着钢琴的旋律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油头闪闪发亮。 “所以你就是那位要献身给我们的少女?”台下观众挖苦道,“唉,你不凸不翘,身姿不行啊。” “如果我是少女,那我早就为各位献身了……” 主持人幽默地回答。 他脱下礼帽,像魔术师一样挥动手臂。 “那么事不宜迟,让我们开始表演!” 钢琴乐声戛然而止,接着,四周响起一阵急促的小军鼓声。 机械钟滴滴答答,在不经意间指向夜晚八点的位置。 “当当!”主持人身后的帷幕悄然拉开。 舞台上展现出了一支带有西洋和传统乐器的乐队,但是聚光灯却只汇聚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主持人兴奋地说道: “走遍世界,也还是咱们沪津的姑娘令人心动!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万人追捧的明星——秋娘和初夏姑娘,将同台为我们带来大家熟悉的歌曲——《红月》!” 一位是风华绝代的旗袍女子,一位是坦肩露背的红裙少女,“夏去秋来”,他们以各自不同的风格,吸引住了所有观众的目光。 然而,酒保却仍然只是默默盯着酒桌上的某个人。 ——那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弗拉维亚人。 他身材微胖,满脸雀斑,圆润的下巴上蓄着一撮山羊胡,他瞪着像绿豆一样小而略带圆滑的眼睛,色咪咪地看着舞台上的歌女。 他指着其中一个女子,用弗拉维亚语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她叫秋娘,貌似在沪津很受夏人喜欢,长官。”弗拉维亚人身旁的保镖很快回答道,“她不仅能歌善舞,而且做得一手好菜。” “哦?有点意思。” 弗拉维亚人顿时来了兴趣,他平生最喜欢三种东西: 女人、美食和权力。 他咧嘴一笑,说:“华金斯基,我想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东方女人……你去帮我打听一下,我想知道她的电话和地址。” “遵命,长官。” 保镖敬了个礼,很快便离开了。 弗拉维亚人点上一支香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又想要找找格瓦斯,结果发现酒瓶早已空了。 他刚想叫来服务员,这时候,红马甲的酒保却忽然出现在他身旁,主动倒上了一杯并州红酿。 鲜红欲滴的酒水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 “那边的先生敬您一杯,尊敬的扎里·伊万诺维奇领事。”酒保缓缓说道。 “哦?似,似哪个先设?” 被称为“扎里”的弗拉维亚人用蹩脚且结巴的雅言问道。 酒保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指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扎里不禁感到好奇,向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蓦然发现了一个身着灰色大衣的男人正举起酒杯,朝着他的位置点头致意。 扎里越看便越是觉得此人熟悉。 灰衣男人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如同是多年不见的老友相见,但是又多了几分不怀好意的气息。 ——忽然!扎里浑身一震,他认出来了! 手中的酒杯一瞬间停在半空,他不禁脱口而出:“高德?他,他不似……灰到兴……兴安府去呢吗?” 他明明在报纸上看到,高德已经连夜乘坐飞艇回兴安府去了! 为了确认这一消息,他的人还特地去机场进行了调查,得知高德的私人飞艇的确已经起飞不假。 而现在,高德却又出现在了这“云中仙境”里。 扎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放下了酒杯,想从座位上起身离开,结果肩膀上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只手。 转身一看,他的身后多出了好几名身材高大的男侍,他们声音低沉地对扎里说道: “请跟我们走一趟,扎里先生。” “啧,俄……要似拒……拒绝呢?”他傲慢地回答道。 “那可就得罪先生了。”说话的是身旁的酒保。 一把手枪悄然抵在了扎里的腰间。 人们的视听都被舞台上的两名女子给吸引去了,而男侍们的身体又恰好挡住了酒保的手枪。 扎里额头上流出冷汗,但仍强硬道: “俄警告里们……俄可是,可是……弗拉维亚的租界领事!” “只要配合,你自然会没事。” 酒保将枪口往前推进几分,死死顶住了弗拉维亚人肥厚的腰间。 “里想干设么?” “跟我们走。” “里不敢开枪,俄只要……只要喊一声。” “你可以试试看。”酒保说道,“歌声、乐器和掌声会掩盖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俄死了,冬皇(注)会替俄……报仇。” “冬皇不在你身边,但我在。” 头顶的时钟滴滴答答。 舞厅丝竹悦耳,歌声绕梁,人们陶醉于靡靡之音。 扎里沉默不语,面色一沉。 酒保在扎里的耳边低语:“得罪了,领事大人,这都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 说完,酒保指着周围说道:“留神你身边的人。” 一名绅士表面上在和陪酒舞女说笑,但是眼睛却时不时地盯着扎里的一举一动。 不仅如此,还有端着牛排的厨师,他盘子上的餐刀锯齿锋利得夸张,就如同是鲨鱼锐利的牙齿,分明就是用来杀人放血的。 滴答滴答…… 扎里额头流出了冷汗,脸上不禁有了愠色。 “这……里到底在胡说八道些设么?” 领事话音刚落,舞台后台突然间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响! 强烈的冲击波将特效灯震碎,他连忙扶住桌子。 奢华的水晶吊灯从天顶坠落下来,玻璃裂成无数尖锐的碎块。 舞台四周一瞬间被黑暗所吞没,人们四散奔逃,女人惊声尖叫,孩童大声哭泣,偌大的舞厅里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很快! 漆黑的舞台上闪过枪口明亮的火焰,紧接着枪声大作,人们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唯恐流弹将自己打中。 “快保护扎里领事!”弗拉维亚人身旁的酒保喊道。 围住领事的壮汉当即掏出腰间的手枪,开始和不知名的袭击者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这下扎里彻底懵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摸不着头脑,以至于他都忘了该要逃跑了。 堂堂弗拉维亚租界竟然会发生恐怖袭击?他难以置信。 “保镖呢,华金斯基?” 正在扎里困惑的时候,酒保一把拉住了扎里的手,“没时间解释了,跟我走!” 一颗飞来的流弹刚好打中扎里身旁的一名绅士,绅士惨叫着跌倒在地,脑袋撞上酒桌。 扎里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哪有心思去在意袭击者是哪来的? 他抱住脑袋,低下身子穿过一张张酒桌,别看他一身赘肉,逃跑起来却堪比疯狂的野猪。 这时候,扎里的面前忽然闪出一个头戴麻袋面罩的男人,他举起手枪正要扣下扳机。 酒保立刻冲锋滑铲,将袭击者绊倒,最后对着脑袋狠狠补上一拳。 “完事了,请不要惊慌。” 扎里惊魂未定,只得紧紧跟在酒保的身后。 两人从“云中仙境”的侧门悄悄离开,外面的雨还没有完全停,深邃的黑巷里出现了两盏车灯,仿佛是魔鬼的眼睛一般闪耀着黄光。 “那些人都是来刺杀你的,”酒保说,“不过,我们会保障你的安全。” 就像早有准备似的,巷子里停靠有一辆黑色老爷车。 车上的司机是个戴着圆眼镜的矮个子男人,他老早就已经撑起大伞等候领事的到来。 “久等了,扎里大人,情况紧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司机微笑着鞠了一躬。 酒保冲他眨了眨眼,彼此会意,司机主动上前替扎里挡雨,酒保则打开后车座的车门,两人配合得默契协调。 扎里原本正犹豫着要不要上车,但随后舞厅里又传来了爆炸的声响。 战斗从室内延伸到了室外,几个蒙面暴徒也跟着冲了出来。 他便再顾不上许多,直接就把身体硬塞了进去。 大功告成。酒保心道。 汽车当即发动起来,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车窗上,雨刮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雨水将原本繁华的城市模糊成印象派的油画。 车子在雨夜中快速穿行,酒保拿出了一台留声机。 “即便是如此短的距离,也不能忘了听歌嘛。” 摇杆摇啊摇,金色喇叭里放起了秋娘的招牌金曲《红月》。 身后的大舞厅里不断冒出耀眼的火光,金红映亮水坑,隆隆的声音化作惊雷。 而车子里的三人却像是休闲旅游一般,酒保哼起了调子,音乐和枪炮声齐鸣,竟令人感到一种大歌剧的史诗感。 “好险。”扎里领事长吁一口气,他转而用雅言说道,“感谢里们,夏人,敢问……究竟似谁派里们来绑助俄的呢?” 酒保摘下了假胡子,另一只手撑着车窗,看似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还有谁呢?当然是您的老朋友了。” 他最后顿了一顿,就像贵族家的侍者那样递上请帖: “亲爱的扎里领事,高德先生有请。” ———— 注:“冬皇”是弗拉维亚君主的专有头衔,同后文黑羊帝国的“苏丹”或“苏丹娜”,密忒拉斯帝国的“巴西琉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7章 鸿门宴 “幽然、凄怆的红月,你为何自云端出现?(注)” 雨水渐停,酒保摇下了车窗,音乐不息,一幢奇怪的酒楼出现在了几人的视线中。 “穿越冰冷的铁林,将酒红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映照我恋人的脸庞。” ——它就像一座中空的鼓楼,静静躺在古旧的老街里,与周围低矮的老宅格格不入。 酒保打响响指,“咱们到了。” 早已等待的几名酒楼女侍在地上铺上红毯,一齐向车内的客人鞠躬道: “欢迎光临‘百里香’!” “里们这似把俄带到哪里来了?”扎里微微感到不安。 “当然是高德先生替大人预订的雅间。”酒保做了个“请下车”的手势,口中说的话已然变成了标准的弗拉维亚语。 “哦?”扎里心中思索着,这高德一定有什么阴谋。 在接替前任领事的工作时,他的父亲鲁滕伯格公爵曾经告诉他,整个大夏国有两人必须注意,一位是总理大臣张文焕,一位便是这位叫做“高德”的人。 此人城府极深,又掌控着整个大夏国最精锐的特务机构——“高德公馆”。 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其麾下耳目。 如果能够消灭高德……那么,冬皇陛下想要征服大夏也就指日可待了。 走廊的屏风层层叠叠,屏风白鹤展翅高飞,忽而飞入桌案上的青花瓷,忽而落入宣纸的黑墨山水之间。 整座酒楼充斥着一股东方韵味。 扎里最讨厌这些远东人的调调,无论是夏人还是扶桑人的艺术,在他看来,全都是些该死的异端玩意。 不过,东方女人倒是非常美丽,这皆是他所无法抗拒的。 看看那惹眼的旗袍吧,东方女子怀抱琵琶,轻弹浅唱,她们修长而迷人的身姿,仿佛诉说着古老的神秘和优雅…… 扎里的眼睛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坐!”酒保拉开靠椅,做了个“请”的手势。 扎里这才恢复到认真严肃的态度。 他短哼一声,不知道哪里跑来一只黑猫。 他刚想入座,黑猫便从他的双脚间窜过,飞也似地奔到了雅间主人的身旁。 扎里定神一看,没错,此人正是高德。 “来,吴菊,叫人上酒上菜,可不要亏待了我们的贵客!” 高德正坐在雅间长桌的正对面,口中说的是弗拉维亚语,他此刻完全展现出一副主人邀请客人的姿态。 周围站着一圈的人,男侍们守在大门口。 之前那名开车的司机听到高德的命令当即出列,到走廊轻轻一鼓掌,酒楼的女侍们很快端上了一盘又一盘精致的菜肴, 之前的酒保替扎里倒上一杯并州红酿,一旁的女侍还担心扎里是个外国人,不会用筷子,特地准备了刀叉摆在面前。 “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扎里不客气地说道。 “阁下是个爽快人,但是,有什么问题,还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高德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夹来一块梅菜扣肉,轻轻咬上一口,细嚼慢咽,宛如美食家一般发出一声感叹: “怎么,扎里领事吃不惯夏国菜吗?” “我可是很忙的。”扎里嘴巴上如此说,然而喉咙却咽下了口水。 他坚信,高德绝不可能只是请他来吃饭这么简单的。 他刚刚才从恐怖袭击中逃脱,怎么说,这都不是用餐的时候。 “既然没事,那我就回去了。” 说完,扎里便要起身离开,没想到身后的酒保却一下子按住了他的肩膀。 “喂,你这是干什么?”扎里严厉质问道。 “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啊。”高德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些刺客还没有被抓到,如果阁下出了问题,我怎么好向贵国交代呢?” 黑猫“喵”了一声,灵巧地跃上高德的怀中。 高德边抚摸着黑猫柔软的身体,边用另一双筷子夹起肉片,像对待讨要糖果的顽童一样,将肉片送进黑猫的嘴里。 扎里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然而自己已经深陷虎穴,只好重新坐了回去。 好,他心想,让我看看你究竟想搞些什么名堂。 扎里冷笑一声,也不再拘束,动起了刀叉。 这样的局面大约持续了十来分钟。 高德只是自顾自地逗猫,旁边的一干人也一动不动,宛如木人一样庄重肃穆。 气氛愈是这样安静压抑,扎里就越是心中烦躁。 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弗拉维亚冬皇钦点的帝国大使,这些东方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难不成要拘禁我一辈子? 呵,如此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感受到帝国的震怒。 终于,雅间的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两人同时放下筷子。 “林哲,去开门吧。”高德用手帕擦干胡子上的汤汁。 酒保点头允诺,不一会儿,他竟然拖着一具蒙面的尸体重新回到了雅间内。 “高德,你这是干什么?” 扎里微微一惊,他看到那尸体身上有几个正在流血的窟窿,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弗拉维亚流行的黑红侍从服装。 “报告领事,袭击者的主使已被击毙。”林哲敬了个礼。 “好,好,好,不愧是我大夏的精英。”高德面露喜色,鼓起了掌。 那头黑猫不知所措地“喵喵”叫着。 它跳到地面上,像大毛球一样跑到尸体旁边,它红蓝双色的猫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看,又用猫爪拨弄了一下死者的手。 这时候,林哲一把揭开死者的面罩,“扎里领事可否认得此人呢?” ——咚! 不料,扎里却猛地一拳砸在饭桌上,震得饭菜摇晃。 “高德,敢问你是把我扎里当成了傻子么?” 黑猫吓得逃到了一边。 扎里脸上顿时一阵青红,呈现怒色——因为那地上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私人保镖“华金斯基”! 而华金斯基此刻竟然被高德的人给当场击毙,这怒气怎能咽下?! “哦,没想到,此人竟然是扎里先生的保镖……那更是杀得妙了。”高德反倒笑了起来。 扎里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高某很荣幸地,能替堂堂北帝国大使除掉了一个隐藏的祸患。” 高德故弄玄虚地说道:“我们的人看到,你的这位保镖,今天可是偷偷摸摸地在后台和反抗军的人搭话呢。” “胡说!我的人怎么会跟光明会的人在一起?” 扎里站了起来,指着高德说道:“我警告你,我会将此事告知冬皇陛下。” “阁下稍安勿躁。” 高德异常冷静地回答说:“你的人不会,但是其他北帝国的同僚会,阁下,下一届租界领事的选举快到了吧?听说鲁滕伯格家族的对手们都在广积人脉呢。” “你……” 就在扎里准备发作的时候,他的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女子轻柔的嗓音: “扎里先生,小女子秋娘,可是亲眼看到那位先生,鬼鬼祟祟地在舞台周围跟可疑人物搭话哦。” 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温柔地将手搭在扎里的肩膀上,声音妩媚而充满着某种虚无感。 她的出现无声无息,犹如鬼魅,扎里竟丝毫没有察觉。 “你不是那唱歌的女人吗?” “也许有人告诉过先生,小女子除了诗词歌赋外,还热衷于钻研厨艺。” 秋娘在他耳边低语:“这家‘百里香’便是我开的。” ———— 注:歌词改编自俄国作家普希金的《月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关于更新事项,并且回答一些读者的质疑 目前更新时间定为每天中午1点左右,第二更在晚上8点左右。 其他的更新,跟其他作者设定的没区别,当然是打赏盟主以上加更呗(虽然概率几乎没有啦)。 # 此外。 我看到有人质疑主角性格的情绪化和软弱。 计划身是群像剧,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性格,背景故事。 我并不想塑造一个一开始就十分完美的角色,每个人都会变。 就像小时候,我是个坏孩子,经常取笑别人,思想阴暗,而且从不为他人考虑,而长大以后我也开始学会为他人着想,并且变成了个和蔼可亲的老好人(确信~)…… 一个角色是有血有肉的,有流动性的,相信看到现在的读者都能明白,每个角色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一个饱受委屈的老实人,可能会因为某些事情最终变成杀人魔头,有的坏人会在一些经历后良心发现…… 这个世界是形形色色的,人物也是各种各样的。 就像方警官,给人的第一印象基本都是个暴力执法的坏人,但他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有固执也有勇敢,有私心也有自己的正义感,这在以后的剧情里会更加丰富。 在这方面尽管相信门主吧。 门主个人是巫师(猎魔人)系列,以及进击的巨人的粉丝,我的本意是塑造一个世界观宏大,且具有活力的众生百态。 计划书的主角也绝不止是文品,而是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因此我在许多角色的背景、性格叙述上下了很多功夫。 在这个世界,你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有夏人,有外国人,也能看到诸多只有计划书的世界才会存在的社会喜剧和悲剧。 计划书的世界远比你现在看到的更为庞大且真实。 在这里,还是希望,诸位相信门主。 后续pov的分镜还会更多,本书的实质便是以文品为主线,众人为支线的众生百态。 谢谢理解~ 就算不理解,也没有关系。 能点进这本书,就是缘分,愿我的故事能够陪伴更多的人。 感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8章 与洋人谈判 扎里原本新月形的小眼睛硬生生撑成了满月。 该死的高德! 他心中大骂道,他明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却在情理上大大地输了一筹,如果现在翻脸,他反倒成了不讲理的一方了! 扎里强压怒气。 现在更需要冷静,想办法,兴许对方就是希望我失去理智,好抓住我的错误。 先瞧瞧高德想要干什么吧! “看来,是高某让阁下不愉快了。” 高德脱帽致了个歉,“原谅我没有通知阁下……咱们此前约定好的谈判,我并未说过要取消,因此,今天临时安排了这场会议,来让我们好好讨论一下,如何解决太平区案件的问题。” 他先亮出酒杯,然后从容将如血的红酿一饮而尽。 “虽然事出突然,但我想,处理掉这些不安份的刺客,便也足以证明高某的诚意了吧?” 扎里一捶桌面,佯装气愤地回答:“我告诉你,夏人,这会议可算不得数!” “没关系,只要签署的文件合法,我们便算谈妥了。”说完,高德领事笑着向吴菊打了个响指。 那圆眼镜的秘书恭恭敬敬地将早已备好的文件和钢笔摆到了扎里的面前,然后鞠了一躬。 “啧。” 扎里蹙了蹙眉,两条浓厚的金眉宛如屈伸的大蚕,他心道: 高德居然连他自己的名字和印章都已经提前整好了。 之前,他一直以为高德已经离开了沪津,现在看来,他是故意放出消息,好来迷惑所有人的。 文件是一份协议,上面用夏人的雅文和弗拉维亚的密忒拉字母标注了相同的内容,大致说的是: 双方在今日达成一致,在调查“太平区案件”期间,夏国军方有权在除了租界外的领土范围内,对弗拉维亚公民,包括教会的产业进行合法搜查。 此外,协议期间,通过双边引渡条例。 杯子的红色液体倒映着扎里扭曲的面容。 他看完后,只是不冷不热地回复道:“你签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大夏公民,以及,所有尊贵的北帝国公民的安危啊。” 高德说:“你想想,现在反抗军胆大妄为,居然企图巴结贵国的臣子,他们一旦得到了某些贵国公民的庇护,那么,今天的事情很有可能还会重演。” “你是在怀疑我帝国的公民?!” “并不。我怀疑的,不过是少数勾结反抗军的弗拉维亚人,你想想,他们竟然敢刺杀阁下这样显赫的人物,他们已经不配再称作冬皇的子民了。” 高德似乎话里有话。 扎里冷“哼”一声甩开了秋娘按在肩上的手,“不好意思,我没有带印章,光是让我签字,这份协议也只是一张废纸。” “没关系!”高德毫不在意,“我已经考虑到了。” 雅间的门再度推开,扎里回头一看,却看到自己那瘦弱的秘书被林哲给带了进来。 “长……长官,您找我?” 扎里立时头疼地捂住前额。 看来,这次是我被反将了一军,扎里想道。 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被动受迫,且没有见证者,即便吃了亏,也只能忍着。 竟敢如此大胆地胁迫外国领事……高德啊高德,是我太低估你了。 他烦躁地转动钢笔。 既然如此,干脆就顺着高德的意思,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是的,我找你。”扎里对秘书说。 想到这里,他反而很干脆地签好了字。 然后倒霉蛋秘书带来了领事馆的印章,扎里往协议上一盖,代表北帝国皇室授权的六翼狮鹫纹章立刻显现在了文件上。 只见那头异兽张牙舞爪,六翼化为散射的利刃,气势磅礴,仿佛即将冲锋陷阵,尽显帝国皇权的威严。 “给你们签字,仅仅是出于协议的合理性。我相信,如果是为了帝国子民的安危,冬皇陛下可以给予贵国支持。” 扎里话锋一转,反而多了几分威胁的口吻。 “但是,你们胁迫帝国大使签字,我非常不满……假若你们做出了任何损害我帝国公民利益的事情,冬皇定不轻饶。” “放心。大夏尊重弗拉维亚的朋友。” 高德满意地点头,又装作郑重地起身来感谢,“你为正义所做的一切,沪津的两国公民定不会忘。” 扎里暗中咬牙,高德看起来丝毫没有诚意,甚至有一种在玩弄他的感觉。 不过,扎里虽然气愤,却并没有发作,直觉告诉他,要对付高德,现在还不是时候。 姑且算你赢了一局。 下次出行得随身携带窃听器了。 “客气,阁下。”扎里冷冷道。 “那如此,扎里领事。”高德轻抚着下巴的胡须,起身走到扎里的身旁,笑道,“关于令兄兰兹·伊万诺维奇遇刺一事,我们便两清了。” “你说什么?” “当然是因为……高某在不可能的时间里,给予了令兄关于反抗军刺杀的情报啊,呵呵。” 高德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扎里的肩膀,“你现在不欠我人情了。” 扎里霎时间握紧拳头,立刻便听出了高德的言下之意,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厉害,这个对手非常厉害。 扎里深吸一口气。 原来高德早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难怪,他之前故意提到“光明会和弗拉维亚公民勾结”这样的字眼。 好你个混账高德,原来是在旁敲侧击地试探我。 的确。他们原本约定,两国各派出一位代表到沪津,就“太平区案件”进行谈判。 黑船的死者虽是夏人,却大多入了弗拉维亚的国籍,他们惨遭杀害,就是冬皇的子民惨遭杀害,两国必须协商解决。 而扎里却希望谈判破裂,这样就能制造出两国出兵的借口。 不久之前,反抗军策划刺杀他的弟弟兰兹·伊万诺维奇团长,此事便是最佳的导火索。 只需要放出假消息,嫁祸给高德,让光明会认为是公馆的特务出卖了他们。 然后加以利用光明会与国安军之间近乎世仇的矛盾,来刺杀高德。 这样,谈判就会因为暗杀而拖延,只是没想到,高德竟然放出回京的假消息,蒙蔽了所有人。 但即便他看破了,也不敢公然向我发难,撕破两国的关系,扎里心想。 如果撕破了,公开向大使馆发难,哪怕是他企图报复我,只要我有个三长两短,也算是夏国侵犯了租界条例。 那正好又为冬皇陛下制造了一个出兵大夏的借口。 要知道,就在滨州郡边境,二十万北帝国陆军和装甲龙骑兵团(注)正在待命,就只差一个能煽动起国民好战情绪,以及蒙蔽人类国际的正当出兵理由而已。 高德,你敢冒这样的风险和我作对吗? 你就乖乖吃亏装哑巴去吧…… 况且,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在沪津了。 这局算你赢了。接下来,就好好期待一番我的回礼吧。 “那么,高先生,我便要回去了,身为帝国大使,我日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扎里重重丢下钢笔,高德的手这才移开。 高德没有阻拦,扎里感觉他依然在注视着自己的后背。 犹豫片刻,见夏人没有任何举动,他便推门而去,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望着弗拉维亚人的背影,高德轻轻拿起桌上留下的协议书,为自己的反击成果感到满意。 他命吴菊拿来一叠钞票,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当他走到百里香掌柜的面前时,他礼貌地微笑道: “苏忻,这是给你的报酬,感谢你一直以来为大夏国做出的贡献。” “报效国安,小女子自是应当。” 说着,苏忻微微欠身,舒展开一对俊俏的轻眉,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那叠钞票。 黑猫悄然跳上高德的肩头,现在,事情可以畅通无阻了。 他如获至宝般看着文件,眼睛闪过微光,忽然对身旁的林哲说道: “现在,狼犬,拿着协议书和疗养院的窃听器,通知黄箫大校,咱们明日一早,便将那北帝国教士开办的医院给彻底搜查一番……” ———— 注:龙骑兵指同时擅长骑战和步战的士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49章 对峙军官 文品莫名拜访了疗养院。 方锦臣寝食难安。 他在大梁客栈思考了很久,他原本认为文品的下一个目标是永宁街才对。 方锦臣研究了许多国内外的案例,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案子会像“太平区亡灵”事件这样扑朔迷离。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文品一人,可是,方锦臣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受害者,又是怎样躲开了人们的视线。 除此外,文品的举动也颇为怪异,完全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来推理。 ——也就是,方锦臣无法得知文品作案的动机。 可是有的时候,方锦臣更相信直觉,而非理性。 就像小时候发生的那件事情一样,无法用常理解释。 持续了一天的暴雨逐渐停息,转而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把最后一卷《世界奇案录》合上,不知不觉有些疲倦,便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了一阵零点的钟声,悠长而神秘,如同凄婉的歌谣。 方锦臣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站在一个狭窄黑暗的房间里。 房间没有窗户,没有门,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桌子。 这里是哪儿? 桌前点亮橘黄的灯,一个年幼的女孩安静地坐在那儿,瀑布般的长发垂落腰间。 她埋头看着什么,如同教室里认真读书的学生。 光斑像一只神秘的眼,引诱着方锦臣一步步前进。 “老虎老虎,森林里的警官,谁若冒犯,你便伸出利爪,张开獠牙,将坏人吃掉……” 小女孩低声浅唱,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回响。 她拿起红色的铅笔,在桌上涂涂画画。 方锦臣愈发感到熟悉,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 随着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方锦臣逐渐看清了桌前的少女。 “阿纯?”他打了个冷颤。 那是他小时候失踪的妹妹。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他永不会忘记,妹妹在书桌前唱着儿歌的场景。 “老虎撕开黑山羊的胸膛,挖开它的心脏,吃掉它的肝肠……老虎老虎,正义的警官……” 小女孩对着桌子冷笑,轻轻踢蹬着双腿。 方锦臣悄悄走到她的身后,刚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肩膀——却忽然发现! 妹妹的白纸上赫然画着一个近似于太阳或者眼睛的血红图案! 伸出的手僵持在半空。 方锦臣知道,他的妹妹方纯早在他还小的时候便失踪了,眼前的女孩不过是梦中的幻象。 一样的背影,完全陌生的感觉。 “坏人,都会被消灭。”阿纯说。 慢慢地,小女孩站了起来,她笑着转过身,牵住方锦臣的手。 “哥哥,你会像老虎一样……消灭坏人吗?” 她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黑山羊阴森可怖的脸。 # 方锦臣猛然惊醒。 果然是噩梦…… 身后的黑衣卫不停摇晃着他的肩膀,焦急地喊着:“方警官,出事了!出大事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方锦臣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已完全湿透。 “发生什么了?” 黑衣卫慌慌张张地说道:“疗养院……太平区疗养院……租界朱警官让你赶紧去一趟……” 方锦臣疲惫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道微光。 他立刻起身,披上饕餮斗篷,将左轮填满子弹,取下黑斗笠戴好。 最不详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老人说,噩梦往往昭示某种未来 他此刻有些头晕目眩,但他还是强忍着倦意离开客栈。 “方警官……”门前的黑衣卫们俯身行礼。 天空刚刚蒙蒙亮,昨夜暴雨过后,街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方锦臣踏过湿滑的路面,爬上马车。 他努力想搞明白这一切事情的关联,然而他的愚钝无法令他领悟。 只知道,诸多不详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到疗养院去!”方锦臣说。 黎明的太平区异常宁静。 他在车上忐忑不安地检查武器。 他隐隐约约觉得,梦里在警告着什么,他正慢慢朝着自己无法理解的道路越走越远。 道路周围变得破败,极少的行人如同行走于废墟的骨骸,只有三三两两胡乱摆放的自行车隐藏在墙角。 方锦臣没想过沪津竟还有这样老旧的街道。 它不像永宁街那样充满古韵,只是单纯的荒废,叫人觉得这里好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 电线杆上贴满了过时的广告,低矮的平房里似乎早已无人居住。 窗户里空洞洞,门外冷凄凄,地上的杂草已经蔓上了台阶。 疗养院周围的人都已经搬走了吗?为什么呢? 方锦臣不停擦拭着左轮,仿佛即将面临什么大敌。 然后马车在路上遇到了朱世安老前辈率领的帝国警察。 他们身着立领的白色制服,骑一匹黑马,他们拿着手枪,腰间悬挂一把西洋阔剑。 虽然说,这些帝国警察是为弗拉维亚租界服务,但是出于现实考虑,领事馆的扎里先生大量招募了当地的夏人,因此整支队伍里鲜有洋人的面孔。 方锦臣隐隐觉得出的事情很大。 今天的朱老前辈特地换上了弗拉维亚的搜查官制服。 两支队伍相遇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只有方锦臣忍不住问道:“敢问老前辈,疗养院发生了什么?” “和之前一样的手段。”朱世安严肃地说,“但比之前更残忍。” 他不愿去详细描述发生的事情,只补充道:“一个修女报的案,但她也没有讲清楚情况,然后电话就断了。” “又是‘亡灵’?”方锦臣死死攥紧拳头。 寥寥几句话便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目光看向了尽头那座隐藏在榕树林里的教会医院,它似乎比以往更加阴森。 他心中恨恨地想: 凶手泯灭人性地疯狂作案,如果不能将其绳之以法,那我还配当个特级搜查官吗? “停!”在前方带路的黑衣卫突然喊道。 队伍一下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朱世安问。 “那边有好多士兵!”黑衣卫说,“他们把疗养院的大门给围了起来,还拒绝让我们进去……” 不等他说完,方锦臣已然下了马车,从黑衣卫的身旁走过去。 他看到大门前的整齐地站着一排国安军的步兵。 他们手持上刺刀的拉拴枪,如同一堵人墙牢牢封锁住前进的道路。 方锦臣咬紧牙关,走向士兵的前面。 只见他们大喝一声,同时迈出左脚,刺刀往前一挺,十几把锐利的锋芒同时指向方锦臣的方向。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质问士兵们。 然而士兵不回答,仅仅是冷眼相视,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这时候,士兵的身后来了一骑人马。 他头道。 “啧啧,这可不行。”黄箫轻轻一抬手。 前排的士兵同时挺着刺刀行半跪,同时,后排的每个人都将手指放在了开枪的扳机上,组成了排枪射击的线列阵型。 “你可以尝试靠勇气突破,小子。” 黄箫一勒马头,调转身形。 “我说了,老子最喜欢讲道理,拳头即真理,只要你能闯到老子面前……我的人就不拦你。” 黑衣卫们也纷纷拔出了左轮枪,两路人马顿时针锋相对,在潮湿的空气中点燃无形之火,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方锦臣!”朱世安拦在了所有人之间,“都给我住手!” 他板起严厉的面孔,即便老搜查官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吼起来却宛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朱老前辈……” “别说了!”朱世安道,“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既然黄箫上校是有合法文件的,我们就不应阻拦。” “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本心吗,前辈!”方锦臣愤懑道。 朱世安长叹一口气,走到方锦臣的身旁,低声在他耳畔说道: “你虽然年纪轻轻,立功无数……但这些方面,你还不懂……” 方锦臣死死咬住双唇。 “有些事情,不是光凭正义就能解决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0章 死院 黑暗里传来一束模糊的光线。 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文品发觉自己被囚禁在了医院的忏悔室里。 他感觉很疲惫,似乎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浑身动弹不得。 铁门的小窗外出现了亮光,映衬出一道人影。 “是……是谁?”文品有气无力地问道。 那个人没有回答,黑暗中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强光使得门外的人更像是一道漆黑的剪影,映衬得他无比高大,只听那影子说道:“你自由了。” 文品想要询问,可是那人立刻便转身离开,文品也没有力气起身追上去。 只是觉得,那个说话声莫名有些像是梁景医生的声音。 是的,不会听错,他带着弗拉维亚人的口音。 可是,他不是去浔城大学参加医学研讨会了吗?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这时候,文品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钟声,它自很远的地方飘来,细微得像是富有节律的心跳。 文品想要立刻逃出去,眼皮越来越重,可是神志始终不太清醒,可能是药效还没过去。 忏悔室外似乎还传来了更多嘈杂的声音,脚步窸窸窣窣,还有很多人在暗中低语。 舔舐、撕裂、咀嚼。 慢慢地,文品的眼皮重又变得沉重,他看到很多人的影子从门外经过,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强烈的倦意。 然而心脏却越跳越快,仿佛那颗机械之心就要跃出了身体一般。 之后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第六感”的知觉涌入神经。 最后,怪异的声响变得如同催眠曲。 另一种力量使文品渐渐无视了奇怪的“第六感”,终于还是闭上了双眼。 ——嘀嗒,嘀嗒。 血滴落入黑水,泛起阵阵涟漪。 如同行走于无尽的黑夜。 钟声自远方来。 那边的混沌升起一轮环形的满月,它的影子在水中倒映出扭曲的红色。 “我们行走于崩坏的世界……”某人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反省我们堕落的原因。” 那个声音如同生锈的机械,刺得人耳朵生疼。 “我们的祖先不断挑战这个世界……因此,最终带来了灭亡。”某人的身影出现在红月下。 文品追随着红色的月光前进,周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味。 “你是什么人?”他问。 越来越多人影自黑水浮现。他们似乎只是喃喃自语,没有人理会文品的存在。 “狂猎……狂猎……狂猎……”影子如同魔鬼扭曲折断,颤抖着细长的身形,在月光下重复一句话,“迷失的灵魂……失控的猎手……” 影子朝着某个方向跪拜,黑水躁动不安地波动水纹。 十人议会? 文品感到一丝恐惧。 他听到尽头传来了无数人呢喃的声音。 他看不见红月尽头是什么,但他感觉有某种东西正在接近。 不知其为何物,不知其大小,不知其数目。 好像是无数的爬虫鸣叫,又好像是成千上万人朝着此地狂奔,或者某种铺天盖地之物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文品顿时僵在了原地。 那个东西想要靠近,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想要逃跑,却不知道逃往何处。 那不可言状之物位于任何一个地方,四面八方都能感受到祂的存在。 水中生长出了如同血管的东西。 祂似乎已经出现了,却又变得异常迟缓,始终无法将其发现。 先是窥觑,然后奔着一个目的而来。 脚下的血管如同章鱼的触手狂乱舞动,野蛮生长。 文品绷紧全身,隐隐约约感到心脏在跳动,祂越接近跳动便越激烈。 黑暗中必然存在着什么,只是无法看清祂的真面目。 红月下,影子的领袖被众人捧起,对着那轮异常巨大的月亮吟诵道:“玄晖将至,我等皆为迷失的子民……” 月光悄然熄灭。 “文先生,该清醒了。” # 黑色退散。 文品感觉手臂有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夜晚的杂音已经消失了。 他看看手表,发现已经是早晨,但是忏悔室里黯淡无光,和夜晚无异。 昨晚发生了什么呢? 文品努力回想,我被邪恶老院长扎了一针,失去知觉,然后被关在了这个忏悔室里。 后来,好像有个人打开了忏悔室的门,要让我出去。 原本,文品怀疑夜晚发生的事情都是虚幻的梦境,可是直到他扶着墙壁站起,靠近铁门轻轻一推,发现忏悔室的门竟然就这样直接开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抓走了我,又直接把我放出来?文品百思不得其解。 他怀疑有诈。现在身上的武器都已经被收走了,他必须万分谨慎。 走廊里没有灯火,只有尽头的铁栅栏外透进几缕阳光。 文品尝试依靠听觉来分辨周围可能隐藏的活物。 然而,他发现,他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哪怕是忏悔室的病人一动不动,依靠议会给予的感知力也应该能够察觉到普通人的呼吸才对…… 可是整条走廊的忏悔室好像成了一座座寂静的铁棺材,文品察觉不到任何活人存在。 他靠近另一座忏悔室的门,他记得那里原本关着一个用血画画的疯子,却发现那间忏悔室的门也是开着的。 里面空无一人。 再看看其他房间,也全是空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的疯子都到哪去了? 文品有种不祥的预感,快速朝着尽头的大门奔去。 那扇门也是开的,上面还沾上了暗红色的液体。 他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敢说话,想着要去拿回自己的武器,或者干脆直接逃离这里。 对了,需不需要报个警呢? 文品思索一阵,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我可不希望,再见到一次方警官那中二热血加冷峻的嘴脸。 不过,他还是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其他院长非法虐待和拘禁病人的证据,好带回去,让公馆尽快派人来查抄此地。 走廊外的大厅也是空的。 久违的阳光如同薄纱轻笼在星空的砖石上,映亮地面的繁星。 整座疗养院都好像一瞬间死去。 文品看着对面铁栏后的患者宿舍,里面的病人好像还躺在床上,被单微微隆起一个人的形状。 “有人吗?”文品问道。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 随着他逐渐接近,他突然发现,有些床上的白色被单竟浸染有大块的红斑,遍地都是蚯蚓一样歪歪扭扭的血迹。 一股恶臭传了过来,文品再走近一看——所有病人都被什么东西咬得体无完肤,整张脸都已经丧失了人的模样! 文品急忙后退! 一股无形的恐惧弥漫在空气中。 他想起了过去曾经看过的丧尸电影,可是现在的情况比电影里吃人的丧尸更为复杂。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地上,修士和修女们倒在血泊里,喉咙被割断,或者腹腔被刺穿。 有的人临死前还在绝望地祈祷,但是她的下半身已经不知所踪,只剩半截身体面对着墙壁的阴影哀求。 凶手以极为残忍的手段杀死了病人和疗养院的神职人员。 很难想象,这会是人类做出的事情。 文品原以为在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么多怪事,早已经对所谓凶杀习以为常,可是如今一看,依然会忍不住打上一个寒颤。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脚踝一紧,有人从床底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是谁?” “救……救我!” 文品立刻认出来,地上的人便是昨日带他到忏悔室的齐内莉修女。 只见她本就负伤的脸上布满了更多的伤痕,素白的长袍变成了血色,她挣扎着说: “魔鬼……魔鬼……” “其他人呢?”文品焦急地追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魔鬼……救救我……他们是魔鬼!”齐内莉就像中邪了一样不断重复一句话。 “魔鬼长什么样子?”文品俯下身询问。 “我不知道……像一个人……但是魔鬼是看不到的……” “看不到?” “我真的不知道……大家突然被杀死了。”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有……乌鸦,树上有很多乌鸦。” 说完,齐内莉呕出一口血,挣扎着往外爬,原本明亮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乌鸦在窗外窥视我们……然后呼唤魔鬼……来杀死我们。” “你们的院长呢?” “楼上。” 说完,她趴在了地上,再无法动弹。 她露出床底的半截身体,插满了手术刀和针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1章 血色星空 无法察觉的危险是最令人感到恐惧的。 文品茫然地走过地上的血迹。 到底是什么人杀死了他们? 这个作案手段像极了报纸上描述的“太平区亡灵”,可是,凶手竟然和自己同处一所医院……文品想想便有些后怕。 无论是“亡灵”还是杀死这些人的凶手,他们的身份都是未知的,他们的作案过程是未知的。 甚至,他们的动机也是未知的。 未知无疑是最恐怖的。 他们可能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隐藏在茫茫人海里,你无法察觉到他们何时会大下杀手,也无法知晓他们为何如此做。 那么,就挨个排除吧。 除去当前看到的死者,嫌疑最大的便是:忏悔室失踪的病人,邪恶老院长,当然,还有那位去参加学术研讨会的梁景医生。 文品记得昨晚上,他便听到了梁景的声音。 这座教会医院似乎隐藏了很多秘密,那些神棍的所作所为怪异荒诞,即便是他们杀死自己人恐怕也没什么奇怪的。 文品轻轻合上齐内莉修女的双眼。他虽然觉得这些神棍死得凄惨,但他们虐待病人的行为却不值得同情。 现在,他要去找杨院长问个明白。 这次,绝不会犯上一次的错误。 文品拉下电梯的拉杆,伴随着齿轮机咬合的尖声嘶鸣,电梯徐徐上升。 ——叮。 现在,是第三次回到院长的办公室了。 文品不再鲁莽地闯入,而是将耳朵贴紧大门,仔细倾听。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和外面一样,他感知不到任何人存在。 没有了虐待病人的惨叫,院长的办公室竟然变得陌生了起来,仿佛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难不成院长跑了? 不对。 文品立即发现脚下的门缝里赫然渗出几分血迹。 他心中一凛,立刻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笼罩黑暗的星空圣光依旧,“虚空奇点”的巨大天窗不知何时破裂了。 只剩下空的骨架,无数玻璃碎块散落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如同一片片带血的刀刃插在地面上。 院长还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将靠椅背向大门的方向。 文品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他壮着胆子朝那张弧形的办公桌走去。 遍地都是僵死的乌鸦。这些报丧的鸟儿似乎不顾一切地击碎了玻璃,闯入这间大厅。 齐内莉修女临死前并没有说谎。 空中飘散着漆黑的鸟羽,如同星空弥漫的尘埃。 院长一生狂信的原初星空破碎了。 就像恒星爆炸后短暂的辉煌,彩绘玻璃在晨光下闪耀着虚幻的光芒,之后,便是宇宙弥散的死寂。 随着靠椅徐徐转向,那张熟悉的苍白的脸从暗影中浮现。 只是这次,文品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压迫感。 院长撑大了双眼注视他。 一把锋利的组织剪深深插入了院长的心脏。 她的手指仍然紧按在扶手的控制器上,说明,死亡只是一瞬之间,她甚至可能来不及看到凶手的样子,便已经一招毙命。 快、准、狠,凶手的手段干净利落也异常凶残。 昨天,院长还如同幕后主使一样将他监禁,而仅仅只过了一晚上,她竟也如同那些惨死的神职人员和病人一样死于非命。 文品一时难言。 凶手非常可怕。 这是他唯一的结论。他甚至不确定有朝一日不得不面对凶手的时候,自己能否将其击败。 另外,血洗疗养院的人,究竟是不是“太平区的亡灵”呢? 如果是……文品有些细思极恐,那我将面对的,便是那个将“我”残忍杀害的真正凶手了。 一方面是激动,一方面是恐惧。 他终于和真凶近距离接触了,然而对手的实力比想象中更恐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不过现在看来,凶手已经不在这里了。 文品叹了一口气,去一旁的书架里翻找关于“救赎疗法”的文件或者手册。 他在一层柜子里发现了他被收走的黑竹杖和左轮枪,以及苏忻送给他的油纸伞,和装有各种证件的钱夹。 “嗯……记者证、公民证、钞票……一样没少,还有点良心。”他清点着。 书柜里的书籍都很陈旧了,大多都是著名医学家留下的著作,也有一些是手抄的牛皮书。 文品飞快地浏览了一遍书名,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关于“救赎疗法”的文件。 他不想知道这些虐待病人的疗法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只是简略翻了一下: 大致看到什么“秘仪”、“合道”、“占星”、“驱魔”之类的玩意…… 看得出来,这是出自于手写,并且留有院长的署名,他便把文件带在了身上,好在未来把它当作疗养院违法犯罪的证据。 这个时候,文品忽然听闻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 紧接着是阵阵整齐行进的脚步声。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刻就赶到破碎的落地圆窗前。 往下一看,竟然发现了一支三十人左右的部队。 他们肩扛步枪,列阵门前,一位雄姿英发的军官驭马向前,挥刀出鞘,正在他们面前训话,好像是要包围这里。 文品定神一看,发现那骑马的军官正是那天包围影戏院的黄箫上校。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高德派来救我的?莫非您就是传说中的未卜先知? 连找发报机和电话的时间都省了…… 文品连续冒出三个带着惊叹的反问,他先在心中为高德公馆的办事效率点了个赞,然后很快便带着收集到的东西离开办公室。 上校的士兵已经分成两组开始搜查疗养院的每个角落。 但是他们似乎遇到了点麻烦。 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出去,他发现邪恶黑衣卫的马车也出现在了疗养院的护栏外。 士兵和黑衣卫彼此僵持对峙,就像是两大黑帮准备要火并一样,大老远都能闻到那火药味。 # “都放下武器吧!” 疗养院的大门外,老搜查官朱世安无奈地向身后的黑衣卫们说道。 尽管众人心中有怨气,但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向军方屈服,纷纷放下了枪。 “很好,还是朱老前辈讲道理。”马背上的黄箫满意地点了个头,“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微笑着朝方锦臣抬了抬军帽,看着那年轻搜查官气愤的样子,他心中便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小子,跟你的前辈多学学,搞清楚什么叫‘谦卑’。” 黄箫冷嘲热讽一番,耀武扬威地猛拽缰绳,令战马的铁蹄高高扬起,然后便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方锦臣心中的愤怒早已到达了极致,若不是朱世安阻拦,恐怕他早就要带着黑衣卫们好好教训一下这些飞扬跋扈的士兵了。 可最终,他还是败给了权力。 多么耻辱。多么无奈。 方锦臣的脸色异常难看,他靠在马车旁,眼睛死死盯着上校的背影。 他心中开始揣测上校的目的。一场他娘的案件怎么就会触动军方的人? 而朱世安警官其实也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报警的电话对面得知: 当时的情况很紧急,受害人仅仅告诉警署,有很多人被杀了,然后话没有说完,电话那头突然便断了。 大约等待了有一个多小时。 方锦臣才看到陆陆续续有士兵从疗养院里出来。 “啧。”他稍微挺直了腰间。 也不知道士兵在里面干了什么。 然而,就在领头的黄箫上校向黑衣卫和帝国警察致敬的时候,方锦臣猛然间注意到,士兵们中间有一个令他无比熟悉的人。 ——那个人每次都会出现在他的调查和逮捕名单里。 他在众人眼皮下进了局子又若无其事地被送出来,并且还袭击黑衣卫,口出狂言,坏事做尽。 ——没错,就是那个该死的文品。 方锦臣的眼睛就像利刃一样狠狠剐了文品一眼。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哪里有凶杀,哪里就有文品,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 朱世安看出方锦臣又想要发作,赶紧按住他的肩膀,摇摇头。 而文品却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低头沉思。 他的身上也没有像是镣铐或者绳子之类的东西,俨然就是成了黄箫上校的座上宾,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我是傻子? 方锦臣忍着没发火,只得回报以一个带有怨念的笑。 现在还不是时候,消灭毒虫需要忍耐…… 你就继续笑吧,好好等着吧,文品。 “好……好,既然你们军方搜查完了……”他立刻命令手下的人,“跟我进去。” 方锦臣疾步走进疗养院的林荫大道。 他的心情比以往更加沉重,他一次次眼睁睁看着文品这个恶人从眼皮底下逃走,却无能为力。 到底还当什么搜查官?凭什么领导这维护大夏正义的黑衣卫? 方锦臣重重推开疗养院的门。 杂念忽然烟消云散。 随后进来的黑衣卫们也都一同呆住了。 周围变得格外沉寂。 方锦臣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如同星空的大厅。 他的脚底踩到了湿滑的东西。 大厅的天体仪器上躺着各种各样的人。 他们挂在红月上,压在球体下。 正中间象征太阳的恒星顶端,一个穿着病服的人被轴心刺穿,正翻着白眼直勾勾看着他们。 方锦臣感到了无名的寒意,麻木自指尖直蹿向头顶。 “他们……怎么了?” 方锦臣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浑浑噩噩地走过这些躺在天体上的人。 这些难道会是文品一个人干的吗? 恶臭的味道抑制不住涌入鼻尖。 案件的恶劣程度恐怕已经达到了“地位一”的程度,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杀人案件。 这是各种势力从中作梗,一手促成的惨案。 方锦臣忽然感到了悲伤,他不敢去看那些牺牲的人,他们死不瞑目,不停用一种声音诅咒呼喊,让他找到真凶。 就像当年,眼睁睁看着妹妹被坏人从身边抢走,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哭着向我求救,她一直相信我会像歌谣里的老虎一样伸张正义,来救她,可是我没有。 我害怕了。 我向坏人们屈服了。 我当了他妈的懦夫。 方锦臣永远无法忘记那绝望的目光,也无法忘记妹妹最后离去时的哭泣。 他再也无法忍受良心的谴责。 如果不能为正义发声,我还不如丢下这身黑衣,烧掉特级搜查官的证件! “文品……我绝不会放过你,还有你背后的人。” 方锦臣握紧拳头发誓。 “无论你们地位再高,权势再大……审判也许会迟到,但终究会降临,等着吧。” 猩红漫过,辉煌宇宙变成了血色星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2章 火车站 部队带着文品来到老街口。 黄箫上校看到再过两条道就要到人流密集的地区了,他勒令队伍停下,然后亲自叫文品到他跟前。 “来人,纸笔。” “遵命,上校!” 黄箫接过副官的便签本写下了什么,然后将写好的东西撕下,塞到文品的手心里,说道: “等会儿如此做,在没有人的地方拆开。” 文品当即会意地点头。 “很好。”黄箫没有再多说什么,喝令队伍继续前进了。 文品则脱离了士兵,沿着布满脏水的胡同里走。 在他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他才打开纸条。 ——钟楼广场火车站。 文品心中默念,上面还写着接头暗号。 看来高德领事想得很周到。 文品将纸条撕碎了抛洒在污水里,然后用鞋子掀上一层污泥掩盖好。 纸条上提到的地方并不远,广场上的钟楼从这里也能看见。 从外观上观察,这座钟楼像极了地球的大笨钟,只是颜色比较晦暗,整体没那么宏伟。 钟楼早就没有敲钟人了,由于缺乏必要的维护,反而让人觉得,钟楼的年代堪比中世纪泰晤士河畔的监狱塔,沧桑古老。 火车的站台就在钟楼广场对面的铁桥下。 文品反复确认周围没有人跟踪之后,便尽量融入人流走下台阶,装作普普通通的市民到一旁的售票亭买票。 挂在亭子铁栏外的牌子上写着前往不同地区的票价。 由于这条火车是环城线,所以它并不像长途火车那样出售软硬卧的票,也不会带有餐车,但是却根据票价分成了一二等座。 二等座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木椅,没有桌子。 而一等座则堪比豪华餐厅一样,不仅铺有大红地毯,连车顶上都挂着水晶吊灯,还会有红马甲的服务生随时前来送上香槟或者咖啡什么的。 文品记得在书上看到过: 半个世纪前沪津环城线刚刚通车的时候,由于铁路是外企出资修建的,所以一等座都留给了朝廷命官和洋人乘坐。 并且,火车站还雇佣了黑羊国的佣兵团把守,严令禁止平民入内。 这样不公平的规定自然导致了广大群众的强烈反对。 最终在一片呼声中,时任吴州总督的王汉金大人挺身而出,将铁路收归大夏国有,并且勒令取消了此等有辱国民的规定。 现在,轮到文品买票了。 售票亭里,工作人员始终埋着一个头,左手压着空白车票,右手拿着钢笔,旁边摆着车站大印章。 他此前就像个人形机器一样,签字、盖章、递票一条龙,甚至不肯用正脸看一下排队的人群。 只听售票员用公鸭嗓不耐烦地问道:“去哪儿?” “我想去兴安府。”文品微笑着回答。 售票员一愣,顿时抬起了头,狐疑地扶了一下小胡子。 “你耍我呢?在环城线买长途车票?” “我是认真的。” 文品冲他眨了眨眼,“要一间四人软卧,床位在左侧,另外,我腿脚有些不便,所以我还要求下铺。” “哦……”售票员的嚣张的态度忽然间变了,手中的钢笔飞快地写下什么。 “帮你转车可是要多付80铜元手续费的。” “可有位朋友告诉我,这里不需要转车。”文品很自然地回答道。 “哦,是,你说得没错。” 售票员很快盖上印章,使了个眼色,将一张车票递给了文品。 “十分感谢。” “下一位!”售票员重新恢复了懒散的状态。 文品带着车票离开队伍,他看到那张车票上并没有写着火车的班次,只在候车站台那一栏 上写了一个相当于中文的“叁”字。 文品当即朝着三号站台走去,装作一个候车的普通人立于遮阳棚下。 这时候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紧接着,那人在他耳畔说道: “兄弟,借本《西洋枪火通考》。” 文品立刻便听出了林哲的声音,他也笑着回答道: “我只有《西国女王秘史》啊,林哲兄弟。” 果不其然,那人便是他的好搭档“狼犬”林哲,他一把环住了文品的脖子,哈哈一笑: “没关系,去帮我借把枪就可以,文品妹妹……” “我说,能不能别这么gay里gay气的,换个称呼行不行?”文品抱怨道。 “啥是‘给里给气’?” “啊,就是你现在的行为。” “哦哦哦,那敢情好啊!我们是好搭档,当然‘给里给气’!哈哈,还是文品妹妹见多识广,什么稀有词汇都知道!” 林哲乐呵呵道,加上他戴着假胡子和圆墨镜,他现在活像是个街头乐开花的盲人卖艺大叔,就是缺了把二胡啥的。 文品尴尬地笑,他严重怀疑林哲是不是对这个词语产生了误解。 “没想到来找我的居然是你啊。”林哲说,“话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领事派上校来救我的吗?”他好奇道。 “什么救你啊,发生什么了?我们不过是突击搜查那邪门的医院。” 说完,林哲悄悄亮出了一枚不起眼的窃听器。 “上次那神棍不让我们拍摄,但我偷偷把病人的惨叫和院长跟我们的谈话录下来了,嘿嘿……加上领事用计谋得到了那洋鬼大使的批准,我们才得以让军方直接搜查那破医院啊。” “这么巧?” “巧合的事情多着呢。” 林哲拽着文品的手说: “咱们到车上再谈,高领事在等着汇报呢……要知道为了煮熟这碗汤,公馆可整了多少工序……” 林哲把汽车停在了路边,那辆车还是上次段其贤社长的“帕金森老爷车”。 文品永远无法忘怀那老爷车令人窒息的震感。 这一次同上次一样,林哲又把那该死的留声机给搬到了车后座。 伴随着那震得变调的歌声,老爷车缓缓启动。 “这次我们要到市郊去。”林哲说。 文品不禁问:“去那里干什么?” “当然是见高德领事。” “高领事没有离开沪津?!” “当然,你以为我们干嘛刊登他回首都的新闻?不得不说,咱们高领事也真是绝了,把外界骗得团团转。” 林哲感叹道:“为了让所有人相信,他还让部下把私人飞艇给开走了……估计现在不明真相的兴安府市长正忙着铺红地毯等候飞艇降临呢。” 看来当初的猜想没错,高德并不是一个会因为暗杀就躲回兴安府的人。 他就像一条善于攻心的老狼,时时刻刻都用假象迷惑愚蠢的羊羔。 从这一点看来,高德的确是非常有能耐的。 加上其手段老辣,在他眼皮底下搞事情,恐怕非常困难。 汽车离市区越来越远,他们经过一片村镇,然后沿着树林的公路开了一阵。 很快,林中陆陆续续出现了被森然古木吞噬的现代建筑。 摇下车窗,这里四处都回荡着不知名鸟类的叫声。 路障、废弃的轿车、红绿灯、倒塌的广播塔……熟悉的现代物件轮番出现。 刚下过雨的马路淹没在落叶和水坑当中,人去城空,昔日繁华的都会只剩下飞禽走兽。 文品惊叹于眼前的场景。 他已经离开现代文明很久了。 如今只能看到这被人们称为“古代遗产”的废墟,仿佛文明已经远去,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地球上现代社会的生活。 “咱们到了,文品。”林哲说,“欢迎来到沪津真正的‘市中心’。” 路边,一面长满藤蔓的手机产品广告牌上写着“沪津欢迎你”几个字。 啊,真怀念。 文品轻轻拂去广告牌的灰尘,对上边的智能手机望眼欲穿。 可惜这世界没有爪机,已经好久没有签到我心爱的“塔防游戏”了,也不知道出新干员了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3章 废墟城市 推开车门,这座“现代都市”里充斥着郊外新鲜的空气,文品一下车就狠狠吸了一口。 结果林哲马上说道:“小心嚯,这里离辐射区挺近的。” “啥?”文品一听,马上把嘴巴闭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这个世界曾经遭遇过全球性的核战争,还有许多地方仍然是生命的禁区。 不过,这种地方不穿防化服真的好吗? “哎,吓唬你的,这里离辐射区外围近是近,但也差不多有几百公里。”林哲笑着说,“不过呢,也不是说就没危险,这里可能有怪物出没。” “怪物?”文品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别整那么紧张啦,怪物又不一定有攻击性。比如那种巨大的兔子啥的……人畜无害,还挺可爱,哈哈。” 林哲锁好车门,然后从后车座拿出一面绣有白蟒的旗帜,还递给了文品一面。 “拿着。”林哲说,“不然你会被狙击手直接打死。”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水塔、公寓楼和两旁“枝繁叶茂”的商铺,“这些地方可能都有士兵。” “嗯,毕竟得谨慎。” 文品学着林哲的样子把旗子举起来挥舞。 不一会儿,他听到空旷的城市里传来了一阵阵有规律的像是猫头鹰的叫声。 他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某种彼此交流的信号,模仿动物的叫声算是一种常用手段了。 然后只过了一小会儿,一旁挂着“上洛咖啡”的店铺里钻出来了几名背着郡国零式步枪的士兵,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来盘问的。 两人表明了身份以后,由其中的一名士兵带路前行。 街道中心,红绿灯上站满了独眼的不明鸟类,再往前,一辆大红色的巴士如同城墙一样横卧在马路中间。 文品能够看到上面被人安装上了一挺类似马克沁机枪的武器。 防护得如此严密,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高德领事吧?他猜想。 就在穿到巴士的后面时,文品立刻被之后的场景所震惊了: 那儿凌乱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旧汽车,然而就在那些人类文明的产物之间,却是一片绿意盎然。 马路凹陷的大水坑如同一面明镜,郁郁葱葱的花草竞相勾勒于水中,水边的麝鹿和野猪丝毫不害怕人类。 即便几人从它们身旁经过,这些动物们也悠然自得地享受这雨夜之后的甘霖。 就在汽车敞开的后车盖下,兔子在里面安了巢穴,一旁建筑里,开满白花的树枝从窗户里伸了出来,成了这片天堂唯美的华盖。 也许当初建造这座城市的古人们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家园会被大自然重新夺占,并且成为了后人们所惧怕的“鬼城”。 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高德临时作为“指挥部”的地方是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夹在两座被摧毁的百货商场之间。 这里刚好是“t”字路口的交汇点,从这个方向望过去,还能看到道路尽头的摩天轮。 “古人的建筑很特别啊,难道没有人想着去模仿吗?” 文品随意提了一下,他想,既然有现成的先史遗产,那为何现在的人类不去仿造呢? “这种建筑有啥好模仿的,除了高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看的?” 林哲边走边说:“不是我说啊,古人一点审美意识都没有……但是,不得不承认,古人比我们更文明。” “那我们可以学习古人的技术啊。” “学技术?” 林哲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古人都死光了,研究他们的技术需要很多很多钱……不过,公馆也确实在研究,只是事情困难重重。” “怎么说?”文品好奇地问。 “护国公大人不感兴趣,因为这必须派遣不少科考队到辐射区里,先不说辐射区有多少怪物,光是那些躲在地下的‘铁林军阀’都够受了……” 林哲边解释就边做出了个骑摩托的姿势,“那些家伙总是穿着防护甲,骑一匹铁马(注),像捡破烂的乞丐一样出没于废墟里,还有时候,他们会骑铁马到附近的城镇去抢劫呢,总之是一群麻烦的家伙。” “也就是说,这考察就相当于剿匪了。”文品接道。 “可以如此理解。有时候反抗军的人也会被迫躲藏在辐射区里,总之,没人愿冒着生命危险去考察,再说了,带回来的老古董又要投资一大笔钱去研究,能不能捣鼓出什么都是个问题……” “就没有任何收获吗?” “有是有,古人用于特务活动的发明倒是不少……就比如,上次我用来录音的玩意。” 说着,林哲拿出了外衣口袋里的窃听器和一个不知名的装置,“领事目前也只关心这种东西。” 也难怪了。 谁会破费那么多钱去干那种几乎看不到回报的事情。 文品深感可惜,心中暗暗觉得,如果自己当初是个理科生就好了。 不然也可以学着某些小说里的桥段,造个现代的火箭导弹啥的称霸工业世界多有意思。 不过,这种违背历史发展规律的事情,是否真的可行也是个问题……毕竟作为坚定的唯物史观者,是决不能有这种奇怪想法的。 在小楼外,士兵收走了两人身上的武器,进去通报了一番,之后出门来迎接的就是领事的贴身秘书吴菊了。 那家伙笑吟吟地向两人鞠躬,“请吧,领事等候两位多时了。” 文品一直觉得吴菊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家伙,除了对领事忠心外就没有半点用处。 他从来都只会点头哈腰,而且还喜欢在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 这已经是第二次面见高德了。 那位神秘的公馆主人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黑猫。 他轻轻抚摸着黑猫的绒毛,而那只乖巧的小动物却瞪大了一双如同宝石的猫眼,仔细地瞧着文品。 “高领事,我们回来了。”文品和林哲一同行了个礼。 “嗯……”高德从罐头里取了一些猫粮放在手心,好让那只懒散的黑猫能够伸出舌头舔舐,“来,太子,开饭了。” 仿佛高德的眼中只有那只名叫“太子”的黑猫,也没有正眼去瞧两人一眼。 “关于疗养院的事情,我们已经有调查结果了。”林哲敬礼汇报,“另外,今天疗养院还发生了大事。” “说下去。”高德仍然在逗怀中的黑猫。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来的,但它看起来和一般的黑猫不一样。 它的双瞳颜色是完全不同的,一只是红色,一只是蓝色,按理来说一般双色瞳的猫都是金色和蓝色才对。 文品也没有考虑太多,便递出了在疗养院搜到的关于“救赎疗法”的文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4章 蹊跷 “秘仪?”高德简单翻了翻,喃喃念道,“合道、驱魔、占星……” 文件上写满了各种语言标记的注释和插图,晦涩难懂,唯一能看明白的便是“秘仪”这个夏文词汇,以及下分的三种不知名的分类。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医学文件,倒像是神棍的经卷。 文品将自己不小心被院长抓住,以及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高德。 高德的脸上一直很平静,直到他听到疗养院的人全部被不知名的人杀害的时候,高德才明显闪过一阵不安的神色。 “没有人活着?” “嗯。” “也没人知道凶手长什么样?” “很遗憾,齐内莉修女临死前只是反复强调‘凶手是魔鬼’。” 高德的双眉狠狠蹙了一下,他把太子放回了地上。 “嗯……古怪,非常古怪。”他沉吟道,“你们有没有查到那些失踪的病人,都是什么人?” “上校的部下检查过档案室。”文品回答说,“他们全都是长期居住弗拉维亚的侨民,除此外,还有个非常惊人的发现……” 说完,文品把忏悔室病人的名单呈了上去。 高德扫视一眼名单,不禁低声念道:“永宁陈家的少爷、永宁学堂的教书先生……也就是说,他们都曾是太平区永宁街的居民了。” 这也正是文品很早就发现的疑点。 第一次在疗养院遇见的病人龙科,就是永宁街的锁匠。 他的症状和黑船病人类似,总是声称看到了神明或者某种不可言状的东西,并且,病人会变得具有攻击性,伤害周围的人。 如果龙科发病过程的描述准确,那么永宁街很有可能是一个受到黑船病人“传染”的首发地。 而如今,大家又得到了这份病患清单,才发现黑船病人原本就都来自永宁街。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是谁把他们聚在了同一艘船上?或者,是他们自发坐了同一条船?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这似乎是有预谋的,从更新的线索推断,永宁街甚至可能才是这种“怪病”真正的发源地…… 文品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对了,高领事,没有人去调查那黑船的船长吗?” 高德点了一根烟,回答说:“死了。” “死了?!” “淹死了,租界警署认为是自杀。” 高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其他船员也有人去调查过,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黑船线索断了。” “那黑船呢?” “一天夜里突然消失了。” “啊?!”文品几乎合不拢嘴, 林哲这时候插嘴道:“会不会是弗拉维亚人干的?他们可能是为了掩藏什么。” “有可能。”高德思索道,“但是他们没必要这么做。毕竟他们自己也在调查,如果想掩人耳目,他们大可以把整个黑船事件都隐瞒起来。所以,我担心……这可能并不是他们策划的。” 那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变得可怕了。 文品想,这就等于,整个事件的背后存在着第三个势力。 这意味着“太平区亡灵”事件可能不止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在左右整个事情的发展。 仅仅是邪教和杀人犯?恐怕这也只是整个事件冰山的一角。 他们肆意残杀,令正常的人类突然疯狂,并且胆敢和公馆、黑衣卫、北帝国和原初教会对抗…… 这个势力连高德公馆和北帝国都不曾知晓。 他们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他们的目的也是未知的。 就像真正的魔鬼,隐藏在黑暗中,又化作阴霾笼罩在整个沪津的上空,掌握生杀大权。 然后,在他们想要的时机,给整座城市带来种种可怕的厄运。 “你们跟我来一下。”高德说道。 他丢下烟头站起,文品等人也跟着动身起来。 伴随着脚步,那只黑猫“太子”也飞快穿梭在每个士兵的脚下,对它而言,这就如同是穿山洞一样有趣。 它的身后,高德领事领着文品和林哲信步走过灰色的走廊。 每过一处转角,士兵们都会立时站定行礼,踩得地面震响,然后把太子吓得炸毛,灰溜溜躲到高德的身后。 听林哲说,这黑猫“太子”原来是高德的女儿小琴从扶桑带回来送给他的。 这类喵星人好像还是大灾难以后发现的新物种,叫做“猫又”。 它本身没带辐射性,而且还能适应辐射区的环境。 据说可能是变异的缘故,扶桑人说猫又年老的时候还会长出第二条尾巴呢。 高德非常喜爱自己那听话的女儿,所以常常会把“太子”带在身边。 面对太子,高德就像看到了亲生女儿一样。 真叫人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喜欢猫还是喜欢女儿了。 “哈,听说,咱们高领事的女儿小琴也像那猫又一样可爱,而且至今还没有结婚呢。她出身名门,又在扶桑岛城京大学攻读法学博士……怎么样,兄弟要不要试试啊?没准,还有机会被提拔……” 林哲再度发挥起了“八卦新闻记者”的本能,低声在文品耳边吹起了牛来。 “得了啊,高领事还在旁边。”文品咳嗽两声提醒。 林哲这才把话匣给闭上。 这时候,高德领事站在负一层地下室的门前。 他身边的秘书吴菊抢在大家前面,小跑去解开了地下室的门。 “你们说,疗养院的杨院长真的是为了折磨病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高德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呃,可能是她钻研神学太投入,已经失了智吧。”林哲不解地答道。 “失了智……可凶手作案不会失了智,嗯……教会医院被‘灭门’恐怕另有蹊跷。” 高德思来想去,又嘱咐吴菊道: “我们需要联系一下浔城的薛仁川教授,让他看看这所谓‘救赎疗法’是个什么名堂。” ——咔嗒。 吴菊解开了地下室的锁,他立刻躬身道“是”。 “另外,疗养院的事情,我不希望闹大,该瞒就瞒。” 说着,高德斜眼看了林哲和文品一眼。 “不管你们怎么对外解释,反正我不希望引起新的恐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5章 拷问 “明白了。”两人跟着点头道。 高德推开地下室的门。 里面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霉味,文品挥挥手散开灰尘,小天窗外斜射的阳光映照出地下室里摆放着的种种刑具: 藤鞭、水箱、钢针、拶刑(注)工具…… 高德右手轻抚着下巴的胡子,目光如刃,盯着尽头的一间牢房,微笑着说道:“猜一猜,我想让你们看什么?” “这……” 文品隐隐约约看到牢房里有一个人影,他猜到了什么,走近一看,果然是上次行刺高德的女刺客! 上一次和这名少女交手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傲气凛然的女杀手。 而如今,她却成了阶下囚,原本乌黑漂亮的短发凌乱披散在脸庞,眼睛里失去了那种清澈与纯净,多了几分阴郁和黯淡。 她的手臂伤痕累累,双膝跪在茅草堆上,原本在影戏院的女仆装早已破破烂烂,差点遮挡不住她雪白的肌肤…… 可以想象到她到底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拷问。 文品回想起那日与她短暂的战斗,优雅而华丽,如果不是原主身手过人,恐怕她的刺杀已然得逞。 只可惜,她应该是个高傲的战士,不应该被当作囚徒对待。 “她叫梁晨,是反抗军的人。”高德背过双手,以主人的姿态居高临下,“无论怎么审,她都不肯说出反抗军在沪津的大本营。” 听到声音,梁晨慢慢抬起了头,即便她遭受折磨,却也仍然鄙夷地看着所有人,仿佛此刻遭受拷问的是公馆的所有人,而不是她。 “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高德俯下身去,对视着梁晨的双眼。 他随手拿起一根铁钳,放在手中抚摸。 “继续换用刑罚?直接按照国法处置?不不不……我向来不喜欢暴力。” 文品和林哲相视一眼,不知道高德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只见他轻轻抚摸着梁晨的头发,“你很像我的女儿,她呢,也和你的年纪相仿……很可惜啊,你年纪轻轻,走上了歪路,暴力的凶杀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梁晨抗拒地躲开高德的手。 黑猫太子双色的眼瞳里,一边是好奇,一边是怜悯,它发出“喵”的叫声,又跑到高德的脚下了。 真正的战士总是高傲的,文品想,即便她是女性,只要将她再度释放,相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再度拿起剑,顽抗到底,直到复仇。 然而高德却并不在意,忽然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说出一句令所有人都大为吃惊的话: “我打算放了你。” 文品不禁感到惊讶。 “我希望能和你们好好相处。”高德踱着步子继续说道,“国难当头,我们的对手是弗拉维亚。” 文品知道领事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可是……说放就放,还妥协求和,并不像是高德的风格。 在文品看来,他也是一名战士,只不过他以诡计为剑,是另一条阴暗之路上的武者。 当两个战士剑锋相向的时候,不可能会有一方妥协。 除非某方被彻底击败。 梁晨的眼睛越睁越大,“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你收买吗?”她用力拖动着手中的锁链。 “友谊是买不来的。” 高德命令吴菊解开女刺客的镣铐。 梁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很快,她又用余光盯着身旁尖锐的刑具,怀以极度的戒备。 “先别急着报复,好好考虑我的话。”高德露出期许的目光。 不等他指示,吴菊从文件袋的众多文件中拿出了一份,递交给女刺客。 梁晨活动着手腕,困惑而戒备地接过那份文件。 “这相当于是一份‘停战书’。”高德郑重地说,“如果可以,请帮我递交给你们的领袖林登万将军。” “停战书”大致是传达了国安军政府对和平的期望。 并且,必要的话,会做出一定的让步,给予包括光明会成员在内的大夏铁林人平等的公民权。 这也是大夏光明会一直在追求的平等。 他们过去大多是受到歧视的辐射区居民。 由于他们特殊的背景,人们都认为他们是受辐射影响的,在某种方面存在巨大缺陷的劣等人。 从帝国时代开始,铁林人便如同奴隶一样遭受歧视。 因此,有的人为平等奋起发声,也有的人则选择回到辐射区落草为寇,用武力报复那些歧视他们的人。 而仍然努力融入城市的铁林人便成为了大夏光明会最初的创始者。 歧视和压迫,这是从帝国时代起就存在的问题,一直便延续到了今天。 然后愈演愈烈,成为了追求平等的大规模运动,连遭受外国人和金融家压迫的底层爱国民众也站了出来。 只听梁晨冷冷回道:“高先生,你的话能代表护国公吗?” “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可以。”高德领事说道,“同不同意,是你们林登万将军的事。” 梁晨冷“哼”了一声,扬起脸道:“可以。但别抱希望,我只是万千渴求平等之‘奴隶’的一员,我还不曾有幸见到林将军。” “好。”高德鼓起了掌,“为和平的第一步表示祝贺!” “合作愉快!”林哲也跟着愉快地应和道,“这样,让我来送梁晨姑娘回市区去吧。” “嗯,务必要保证她的周全。” “这是自然的。”林哲笑道,“请跟我来吧,梁晨姑娘。” 女刺客犹豫不决,她自然不可能相信高德,但转念一想,还是欣然道:“好。” 毕竟深陷敌营,对于她而言,赶紧脱险才是正道。 只要能够脱离狼穴,一切都还有机会。 我若生还,下次,便是取尔等性命之时,梁晨心中暗道。 只见林哲如同西方的绅士一样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了梁晨裸露的双肩上,柔声道: “你会没事的,如果可以,你还将会是实现大夏和平的功臣呢……” 不知道为什么,文品感觉高德和林哲两人似乎在一唱一和。 因为就在不经意间,他们的眼中都闪过了一阵阴晴不定的光。 高德喃喃道:“诸君,可不要错过今晚的焰火晚会啊……” ———— 注:拶刑是通过拶子夹住犯人的五指,将其用力收拢,使受刑者感到剧痛的酷刑,一般多用于女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6章 大夏光明会 为了防止公馆临时指挥部的位置泄露,林哲将梁晨的眼睛用黑布蒙了起来。 即便如此,她凭借着走过的路程和几日有限的“观察”判断,这个地方应该大致位于沪津郊外众多国有铁林之中的某一处。 她被推着上了汽车,然后在颠簸中等待了很久。 这期间,梁晨一直在思考着高德的用意,她不相信高德会轻易将自己放走,毕竟老狼不可能会和羊羔和平共处。 总之,所谓和平书决不能相信。 她打算等脱离危险以后直接就将协议书给丢弃,不管高德有什么计划,也绝不能给他一丝机会。 不过,这次高德的计划也并不高明,梁晨想,也亏他相信我能有机会见到林登万将军了。 随着颠簸逐渐平息,汽车进入了市区边缘。 “我呢,就放你在这里下车吧。”林哲笑着,终于解开了蒙在梁晨眼睛上的黑布。 久违的阳光深深刺痛她的双眼,也不知道是有多久没有看到太阳了。 梁晨擦干流出的眼泪。 她想起来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阳光时也是如此兴奋吧。 梁晨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出生于铁林地下的孩子。 从小,她便几乎在黑暗中成长。 学着如何在下水道里苟且偷生。 学着如何用武器对抗铁林的变异怪物。 学着如何逃脱铁林军阀灭绝人性的残杀…… 在地底下,摇曳的灯光便是最亮的太阳。 童年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太阳也不过如此。 世界是冰冷的,世界是充满令人窒息的恶臭的,世界便是隐匿怪物的黑暗。 她过去从未憧憬太阳。 自打出生起就只能看到洞穴阴影的人,又怎么能想象地上世界的美好呢? 直到有一天,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的父亲终于带她到地面上去了。 那个情景令她永生难忘。 正如今天这样,阳光笼罩着荒芜的大地。 她不曾想过,这世间竟会有这样的火种。 它毁灭了漆黑,连带着也驱走了恐惧和寒冷。 ——那是一盏永不熄灭且能照亮黑夜的长明灯,即便隔着厚厚的呼吸罩,也依然能够感受到它的光明。 爸爸对年幼的她说: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回到一个叫做“社会”的地方去,我们大家就能够永永远远享受这不灭的阳光了…… 林登万将军说过:光明,向来是值得让生于黑暗的人们去奋斗和争取的。 或许没有人理解,肖九为什么奋不顾身去刺杀迫害铁林人的兰兹·伊万诺维奇团长。 或许那些习惯安逸的人们,永远也不知道抗争的价值…… 梁晨长吁一口气。 大夏光明会和铁林军阀不一样,和深居地下的铁王爷不一样。 我们的抗争,是为了文明人与铁林人的平等和自由,永远都不是混乱与破坏。 这就是信条。 如同始终逆流而上的鲑鱼,如同永远追逐火焰的飞蛾,愚蠢又锲而不舍。 这里离城市不远了。 她看到,远方的原野上出现了一幢幢参差不齐的房子和烟囱。 那儿的上空永远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霾。 她回头看看林哲,发现他仍然坐在车里。 她想要脱下林哲的外套还给他,而林哲却礼貌地说道: “你衣服破成这样,不怕别人说闲话吗?权当我借给你吧,梁姑娘,不用还的那种。” 假情假意,没安好心。梁晨心中暗道。 不过,他也说得有理。 女孩子到底还是怕羞的,经他这么一说,自己反而更加裹紧了那件外套,脸上泛起一抹潮红。 她没有答话。 她原本心中想要找个机会反劫持林哲,逼问他高德的藏身处,但静下来想了一下,还是没有采取这种激进的办法。 毕竟现在又累又冷又饿,囚禁的时日里几乎没有吃过一点儿正常的东西。 梁晨见林哲没有跟上来,于是凭借着自己反追踪的本能,很快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她故意走了很多弯路,穿过店铺和小巷,她担心自己会被人跟踪。 因此她格外谨慎,刻意时不时地回头查看,最后沿着一条小路,朝某个地方匆忙离去。 而此时此刻,梁晨或许并不知道身后很远的地方,那个依旧坐在汽车里的男人终于走下了车门。 他手中拿着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仪器,像是很早就知道了她的去路一般,默默跟了上去。 # 梁晨一刻也不敢停下,她迫切想要回到同伴的身边去。 一路上,她穿过了郊外的树林,来到了被称为“山城”的废墟城区。 这儿其实离沪津的市区很近,甚至可以说是互相联结的。 它建造于沪津的后山脚下,当年曾是先民重要的工业小镇,后来彻底毁于战火。 经历了百年的荒凉,光鲜不再,只剩下了空的躯壳。 有的时候,她会站在后山的山顶上,眺望脚底绯红的大地: 那边是繁华的都市,这边是贫穷的山城。 很久以前,住在边缘的市民会把垃圾杂物扔到山城中去,也有的市民会时不时地到山城里拾荒,寻找一些有用的东西。 其实早在好几年前,沪津市长就曾考虑过结束山城的荒废,将它开发成一座新兴的旅游小镇。 这种想法很好,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儿就来了一大批“铁林”的移民。 他们自辐射区而来,却又不能融入到普通市民的生活中去。 他们被迫住在荒废的山城里,白天到沪津城里打工,晚上就成群结队坐着驴车回到山城。 在城市里,他们是公民口中的异类,回到山城,他们亦是因为自卑而彼此疏远隔离。 慢慢地,这类人成为了新时代的“奴隶”。 也许有的人能够靠着聪明才智发家致富,但他们依然被打上了“铁林人”的烙印。 很少有人能够摆脱残酷的现实,因此,有的人干脆落草为寇,有的人从此远离文明。 久而久之,城市的公民不再把铁林移民当作公民,更倾向于说他们是“野人”,是入侵者。 就这样,山城成了“野人”的大本营,成了城市公民不敢靠近的禁地。 其实这样倒也挺好,她想,我们也不需要他们的打扰。 梁晨裹紧外衣,走在脏乱而热闹的街道上。 路边穿着旧衫的铁林人蹲在店铺门外的角落里: 年轻人叼着劣质的卷烟空望街道,老头子在路边摆下棋盘,用刻着文字的石头当作棋子,旁边围了一圈面黄肌瘦的孩子…… 这里鲜有外来的人。 因为,一旦有外人到来,迎接他们的就会是乞讨、欺诈,抑或是敌视。 就像是一座大夏境内的小城邦,而这样的“城邦”遍布大夏国,乃至整个世界。 ——因为全世界的文明人,从东方到西方,从绅士到普通公民,都打从心眼瞧不起从辐射区来的铁林人。 这些铁林来客只能被驱逐于文明社会的边缘。 梁晨哀叹一口气,其实,光从外表看,铁林人和正常人哪有什么区别呢? 却还是被治安队们强制登记,从公民统计中抹除,成为“不存在的大夏公民”。 这不公平,她想。 我们也热爱大夏这片土地,我们也是大夏的公民,也会因为国土沦丧而感同身受,也会与列强斗智斗勇…… 凭什么我们就是异类? 山城看不到市里的治安队和黑衣卫,看不到汽车,甚至连马车都是稀少的。 这里的道路蜿蜒曲折,每隔一段还会有上升的台阶,而街道两旁的房子也和道路一起向上爬升。 她沿着街道的台阶一路上山去,反抗军的据点就在山城的某处。 放眼望去,尽头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座寺院,但是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 沪津的市民也不知道里面供奉着什么样的神,信众有多少,香火如何…… 只有知晓的人才明白,这里是沪津反抗军的据点。 反抗军——准确来说,是个正式名字叫做“大夏光明会”的铁林移民武装——他们通常都会伪装成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眼下山城据点的光明会成员都打扮成了寻常的信众。 他们每天都会派出一部分人到沪津城里宣讲经义,并且借着机会接近那些社会名流,进行打探或者行刺的活动。 “抱歉啊,今天月神寺不开放。”一位看门的老奶奶边扫着落叶边说道,她带着明显的“铁林口音”。 “王奶奶,你瞧瞧我是谁?”梁晨微笑着俯下身去,凑到她的身前。 老人家一愣,睁眼一看,硬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硬朗,都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却仍然坚持每天清理一次寺院门前的落叶。 梁晨知道,老人家不是大夏光明会的人,每个山城的铁林人都默默支持着他们的事业。 而山城正是光明会在沪津的据点,这在铁林人当中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人们暗中帮助政府口中的反抗军,协助他们一次又一次躲过特务的搜捕。 直到今天,山城发展壮大,俨然已经成为了光明会秘密的堡垒。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听着寺院里传来阵阵诵经声,梁晨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到同伴的身边。 梁晨轻轻握住老奶奶的手,亲切地在她耳边慰问。 她抬头看看日落的晚霞。 天空还没有成为黑暗的领土,那光暗交界的地方,巨大的绯红圆月已经悄然从后山升起,就像山顶的赤色光环,烧得漫山遍野都是血的颜色。 多美。 虽然前路漫长,但是为了这美好的一切,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对吗? 她迫不及待回去看一看她熟悉的朋友和亲人了。 然而,她却没有发现,寺院里的所有人都在以一种异常戒备的目光冷冷注视着她。 就像监狱里,那些审问她的狱卒们一样,目光犀利得几乎要将她杀死。 只听某人在她身后怨恨地低声道: “叛徒,我以为你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7章 月神寺 夕阳西下,余影难觅。 晚钟惊走了漫山遍野的鸟儿。 它们铺天盖地飞向暗红天空。 寺前道场矗立着四尊侍童石像。 它们手提灯盏,微光烁烁。 道场中间,一座巨大的香炉飘出袅袅熏烟,寺院的阁楼在黄昏中变成一道高耸的剪影。 阁楼的竹帘后隐隐透出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席地打坐的人影。 人影法袍长冠,革带飘摇,身形屹然不动。 帘后传来阵阵绵长久绝的诵经声,伴随晚钟,回荡在红月之下。 月神——铁林人之间广泛的信仰,没有人知道这种信仰诞生于何时,只知道祂非常古老,在末日天启之前便已存在。 也没有人知道月神的样子。 只能凭借想象,一千个信众就有一千种月神的模样。 或者慈眉善目,或者凶神恶煞,或者无眼无口…… 不止于此的,无论月神喜好什么,为何诞生,全然都是未可知也。 只能从传承的黑白天师口中得知,祂来自红月,奔走于黑夜,是命运的象征。 月神之命即天命,《雅言》中如此写道。 梁晨走进月神的道场,信众们挥舞手中修长的仪刀。 秋风所至,刀锋所向,划过几轮弦月,袭卷遍地枫叶,长袖轻舞,浩气凛然。 武艺也是修行中重要的一环。 每个铁林来客都曾在晦暗的岁月中与危险搏斗,练就了过人的武艺,他们以月神为精神支柱,一路战斗。 同时,红月也代表了火焰和光明。 信众们踏进、聚合、四散,刃锋相接。 就在梁晨出现于所有人面前之时,信众们却以寒芒一般冷漠的目光看着她,纷纷停刀而立。 分明是怀着浓厚的敌意。 她微感诧异,不禁问道:“大家……这是怎么了?” 人们没有说话,气氛变得压抑了起来。 竹帘后的诵经声逐渐止息。 席地而坐的人影不知何时立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梁晨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却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某人。 他戴着一张青黑阴森的月神傩面,看起来就像是庙里的城隍,但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面具上的毛发像狮鬃一样披散,面目僵硬,浑然没有生气。 那个人的声音透过傩面沉闷地传了过来:“叛徒,我还以为你死了。” 叛……叛徒? 梁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们……在说什么?” 她慌忙闪开,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众人给死死围了起来。 一柄柄仪刀倒映红光。 她意识到自己被囚禁的时日里必然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忽然像对待仇人一样看着我呢? “我是梁晨啊!大家……” 戴着月神面的男人迫至她身前,问道:“为何只有你活着呢?” 她感到一丝慌乱,连忙回答:“他们抓住了我,所以……” “所以你背叛了我们。”男人忽然抓住了梁晨的手腕,“所有人都死了,你却活下来了。” 她的脸上像发了烧一样通红,她像拨浪鼓似地努力摇头,坚决否认道: “我没有。” 另一个戴着微笑傩面的信士悄然出现在她身后,“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欺瞒。” “你和高德的人走在一起,他们如同座上宾一样待你!”月神面的男人声若洪钟。 望着众人怀疑的目光,梁晨感觉自己已经被无穷的质疑所包围。 这时,她才察觉到道场里绝大部分人都是新入会的新人。 不过相比刚才,她倒是宽慰了许多。 原来不过是因为一场误会,她想,那些新人并不熟悉我的为人,只要能够解释清楚就好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梁晨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那是因为,高德那贼子希望与林登万将军和谈,把和平的协议书交给了我。” 她解释道,想要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那份协议书。 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口袋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像是铁疙瘩,似乎是林哲遗忘在外衣口袋里的。 她没想太多,还是先把协议书拿了出来。 “你们看……” “月神面”一把夺过那张折起来的文件,粗略扫了眼。 梁晨如同被长辈责骂的小女孩那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众人开口。 “当然,我们绝不能相信那奸贼……这一定是谎言。”她补充道,“我本来想要将它丢弃的……” “可你还是留着。”月神面反问道,“为何高德只留下你一个活口呢?难道是让你来劝降?”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相信我!” 梁晨着急了,她褪下那套外衣,露出手臂上条条斑驳的血痕。 “他们对我严刑逼供,你们看!我从来就没有背叛大家啊!” “严刑逼供,也可能因此屈从强权。” 掐住梁晨手腕的那只手更紧了,月神面那双空洞的双眼带着深深的杀意。 “连外衣都是敌人给的,看来,公馆对你还真不错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梁晨又羞又愤,“‘黑道人’呢?他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让他来!” 这些新来的同伴竟然敢这样对待一个忠诚于光明的志士,她既感到愤慨,又感到委屈。 我们为了刺杀高德,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遭受屈辱、折磨,而他们…… 一群新来的人,却胡乱地指责我,就好像同伴的死都是我的错。 啊,是,的确,我没能刺杀高德,可…… 梁晨心烦意乱,奋力挣脱他的手,拿出了前辈该有的气势,傲然看着这些晚辈们。 “黑道人?”月神面冷笑了一声,“永宁陈氏请他做法事去了。” 不会这么巧吧? 梁晨仍不死心地追问:“白道人呢?” “到兴安府刺杀高德去了。” 月神面缓缓拔出腰间的仪刀。 “可现在看来,高德没有回兴安府去,我想……刺杀失败是有人告密吧?” 梁晨心底一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仿佛这山城上处处隐藏着某种危机,在松柏中、楼阁里、后山上。 她孤零零站在道场的正中央,脚下是一幅古老的法阵图案: 如同太阳或者月亮,睁开了一只妖冶的眼睛,窥觑世间万物…… 大殿竹帘轻微拂动。 那道人影愈发瘦长巨大,像是纤细的竹竿,仿佛漂浮在帘后,灯火闪动之时,影子也如同折断了一样突然扭曲了一下。 她的手心在颤抖,不由得想起高德说过的一句话: “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我会让你发挥这个价值……” 竹帘伸出一只焦黑枯瘦的手,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女子飘渺虚无的声音:“山下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梁晨感到疑惑,她没有听过这个女人的声音。 难道,竹帘后的女人也是新来的? 可是道场的所有人都对她唯命是从,一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他们立刻虔诚地低下头去。 就像所有光明会的同伴们都变成了真正的信众,不再遵从于林登万将军,而成为了这个不明女人的追随者! “天旦未曦!” 道场的人们莫名齐声呐喊,宛如一群疯狂的教徒,他们纷纷戴上凶恶的傩面,把自己打扮成鬼神的样子。 竹帘后的女人平静地说道:“天旦未曦,玄晖长临。”漆黑的手指指向了下山的方向。 ——喀喇,喀喇喀喇。 如同具有一种致命的魔力,刹那间,所有戴着面具的人一同将脑袋转了过去。 她到底是谁……? 竹帘摇曳,掀开一角之时,露出了漆黑的长角,那个女人戴着如同山羊头骨的傩面。 那一瞬间,梁晨与她的眼睛对视——深远、神秘、空灵…… 傩面之下仿佛隐藏着来自遥远时空的秘密,那双眼睛直达心灵。 “如果他陷我们于危难,那便杀戮他,处决他……”女人平静地说道。 仿佛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竹帘落下。 某种响声由远及近。 漫山遍野的鸟儿飞向血色天空。 最后一抹夕阳也沉没殆尽,被漫漫长夜和横穿天际的极光所吞噬。 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硕大浑圆,布满发光漩涡的红月。 它的影子笼罩了整个月神寺。 梁晨握紧了胸前的衣领,胸中一凛…… 一阵凶猛的风暴顷刻冲破寺院的高墙,伴随着雷霆的响声,法袍猎猎而起! ——它飞跃所有人的头。 “这是什么啊,爸爸?” “这是古人的宝贝喔。” “宝贝?” “对,有了它,无论你走到哪里,爸爸都能回到你身边。” “为什么?”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因为,我无时无刻不看着你……” 梁晨的双唇慢慢开始颤抖,她的眼睛写满了懊悔和恐惧,她低下头,最初的傲气变成了无尽的自责: “对不起。” 她一脚踩碎那金属物件。 她终于明白,真的是自己,害了所有人。 ——那是发射信号的定位仪器,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发明。 “对不起……大家。” 身后的楼阁里,神秘女人的影子消失了。 梁晨站在弥漫的尘埃之中,面对无数剑影,宛如月光下怆然凋谢的秋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8章 火蔓山城 黄箫上校策马奔于废墟之上,他拿出望远镜,眺望远方的情景: 铁蹄踏碎火焰,伴随震耳欲聋的炮击,猎骑兵的身影从灰烬中出现。 他们手持军刀和手枪。 战马喷出炙热的鼻息,如同闪电撕裂一道缺口。 猎骑兵策马横冲,手起刀落,大肆屠杀,惊散街道的平民。 黄箫微笑着,对于他来说,铁林人压根不算是大夏的公民。 他收起望远镜,拔出军刀。 这是个清除垃圾的好机会,他想。 手指轻轻擦拭着锐利的刀锋。 他向来不喜欢这些肮脏的奴隶,现在可好,他们私藏反抗军成员,这将是个极佳的借口。 一辆又一辆运载着臼炮的堡垒马车从黄箫的身旁经过。 只听他高呼一声“准备”。 马车上的炮兵立刻装填炮弹,将漆黑的炮管对准山城的寺院。 “大校!这可是会误伤平民的!” 就在黄箫准备挥刀的时候,林哲却出现在了他的马下。 然而黄箫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你将反抗军的据点告诉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后果。” “大校!他们不是反抗军啊!”林哲焦急地喊道,“我们是有底线的,我们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百姓……” “开炮。”黄箫猛地一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高举军刀,断然命令道。 林哲的面前闪过一道道耀眼的火光。 轰击的巨响震颤大地,连受训的郡马也躁动不安地嘶鸣起来。 炮弹如同流星坠向山城,炸毁房屋和街道,点燃起熊熊的大火。 林哲看到无辜受害的铁林人四散奔走: 他们躲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然后被猎骑兵的手枪射穿了胸膛。 他们只能无助奔逃,可猎骑兵又追上去,用军刀砍下他们的脑袋。 黄箫上校根本不在意他的话,只是满意地欣赏着这场杀戮,陶醉于尸山和血海。 其实林哲早已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在他按照高德领事的意思,将信号追踪器放进外衣口袋的时候起,他便已预料到了最后的结局。 高德当初说道:“这是我们必然要做的。” 高德将那件先人的发明塞到林哲的手心,让他寻找机会放在梁晨的身上,之后在他们察觉之前,用最快的速度召集猎骑兵团和战车团进行追踪和歼灭。 ——攻克反抗军最好的办法便是“攻心”。 高德常常如此说: 让敌人轻敌,让敌人误以为获得了自由,让他们觉得我们软弱,然后离间敌人,削弱敌人,出其不意,抓住死穴。 最后就像今天这样,给予致命一击。 要么不干,要么就要将敌人压迫粉碎至无以翻身,丝毫不留予东山再起的机会。 和平年代的铁林人会夺走大夏公民的工作,会成为杀人抢劫的罪犯,将辐射区的糟粕带到城市; 混乱年代的铁林人会反抗文明社会的“霸权”,协助被推翻的大夏皇族,抑或成立游牧联盟和海盗共和国,攻城掠地。 就像杀戮的火种,铁林人将战火烧遍全世界,留下遍地疮痍。 林哲知道成就大业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他也深知,如果最后能换来大夏的和平,再来一次,他也一样会做。 他刺杀过外国人,绑架过银行家,还胁迫过无辜的女子…… 领事说,欲实现大善,必先要付出成为大恶的代价。 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是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沉重了呢? 林哲只好默默不看,假装瞎子,将墨镜和假胡子重新戴上。 他始终会忠实执行公馆的命令。 与此同时,他也有选择蒙蔽双眼,忽略恶果的权力。 “消灭铁林人,就是对百姓的交代。”黄箫上校在堡垒马车和骑兵的护送下驭马前行,“铁林蛮子只会带来灾厄和破坏。” 国安军的士兵已经控制了山城的每一处街道,他们在马车上架起转轮机枪,疯狂扫射着街道的人群。 尽管反抗军的人竭力抵抗,但最终都倒在了枪炮之下。 烈火蔓延山城,连黑夜都宛如白昼。 上校与士兵包围寺院,将火炮对准大门。 上校的红缨在烈风飘扬,映衬他滴血的军刀,变得格外鲜红。 黄箫润了润嗓子,对着月神寺喊道: “你们有三条路可以走:和寺院陪葬,出来领死,或者呢,为你们的信仰殉道……” # 信众们倾听着上校的最后通牒。 他们沉默伫立,就像一尊尊灰烬中的泥塑。 “我只数五声。”墙外的扩音器说道。 梁晨等待着审判的倒计时,她知道此刻意味着什么。 要么像猪狗一样被宰杀,或者像个英雄一样死去。 “五……”黄箫开始倒数。 周围的人仿佛静止了,梁晨漫步在凝固的灰烬之中,身后崩坏的寺院在半空僵持。 她走过呆立的信众,看到他们举起剑,傩面上沾满飞灰,眼睛里黯淡无神。 他们如同殉道的使者。 枪炮就在门外,那一刻,所有人冲锋前的姿势都被定格,撕裂的法袍扬起,如同流苏。 倒数仍在继续。 她知道外面等待的是什么。 她听到,抱着孩子的妇女跪在地上恳求国安军放过她的孩子,她听到,刺刀穿透身体,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也知道外面的军人是谁带来的。 她明白同伴们再也不会相信她,因为她的粗心害了所有人。 尘埃一瞬间倒流,气息回到口中,门外的火炮将倾吐的火焰吸收。 “四……三……二……” 倒数直至最后一秒。 黑夜闪过火光。 院墙坍塌,楼阁坠落,巨力粉碎一切意志,击穿屋檐,打碎廊柱,毁灭整个寺院。 枪声、马鸣、呼喊和求救……种种噪音再度响起。 她看到月神面带头破门而出。 不知为何,寺院的人如同行尸走肉,只是一个接一个地送死。 他们被打中了,竟然却又爬了起来,眼睛里泛出猩红的光,冲向马车堡垒,直到彻底断气。 梁晨捂住双耳,回过头去。 爆炸的碎屑洒满她的后背,炙热的风暴裹挟残肢断臂,她假装看不到听不到。 一具碎裂的月神面具跌落在她脚底。 她怔怔地看着那副怪异的月神傩面,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自空洞的面具下注视着她。 我不是叛徒…… 她的心中传来某种声音。 我从未背叛大家。 梁晨失声跪在地上。 但是我啊,却害死了铁林的同胞。 她伸手去触摸那张冰冷的面具。 你必须赎罪。 你从来也不是叛徒。 你一直都坚持着战斗的理想。 步枪和炮弹交响演奏出一曲盛大的交响乐,夹带着肉体被撕碎的声音。 她颤抖地拿着面具。 赎罪,必须赎罪。 她跪在巨大玄晖图案的正中间,两种声音交错着在耳边循环,一方面是仇恨,一方面是悔恨。 或许阴差阳错,或许鬼使神差,梁晨将面具轻轻戴在了脸上。 回过头去,她立于滚滚尘埃,忽然感觉自己不能再变得犹豫和自责,她踏过尸骸,拾起地上的仪刀,从同伴的尸体旁拿出手枪。 我不是叛徒,她在心里说,我会用行动证明。 梁晨扬起戴着月神面的脸,仪刀倒扣,手枪暗藏,一遍又一遍默念: “黄箫、高德、吴菊……张文焕。” 伴随着炸裂的轰鸣,她的身影悄然消失于寺院烟尘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59章 月神面 乌鸦在头道: 我真的不想……下地狱。 # 梁晨挥刀斩下副官的头颅。 她提起血淋淋的脑袋,系于腰间,轻轻攀上矮墙,踮起步子飞快行走于屋瓦。 如同影子穿梭于夜,如同夜枭舞蹈于空,不留下一丝声响。 黄箫上校身旁还剩下十余名士兵。 梁晨握紧红绳缠绕的刀柄,屏住呼吸,落地轻巧如燕,她借着月色潜伏于暗,将身形隐藏于倒塌的房屋之后。 她露出一双敏锐的眼睛,隔着月神假面,目光直指横刀立马的上校。 她当然知道那是谁,口中不断默念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正是这个不可一世的军官杀死了她的同胞们,逮捕了光明会的志士,大肆屠杀山城百姓,恶事做尽。 “黄箫、高德、吴菊……张文焕。” 梁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的名单。 她幻想着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杀死,刺穿他们的心脏,剥开他们虚伪的外皮,让世人看看,他们有多么丑恶、腐朽和无能。 红月在凝视,乌鸦在倾听,利刃在流血。 只要我活着,他们必将血债血偿。 梁晨将副官的脑袋用力抛出废墟。 头颅“骨碌骨碌”顺着下山的街道滚去,立刻惊动了上校身边的士兵。 “啊,谁在那?” 他们握起卡宾枪,警觉起来,朝着废墟走去。 然而早在士兵们察觉之前,梁晨便早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堡垒马车的后面。 她将炮兵一刀割喉,迅捷如风,继而抢夺了马车的驾驶位。 梁晨死死盯着黄箫的身影,倒扣仪刀,攥紧马缰。 “黄箫、高德、吴菊……张文焕。”她再度念道。 猛然一拽马缰。 “黄箫。” 梁晨一刀斩向战马的臀部,两匹战马一瞬间嘶吼起来,如同离弦的弓矢,发了狂地直奔向黄箫的方向! ——咣啷咣啷咣啷…… 咆哮的马车惊走一地乌鸦。 士兵们大吃一惊,车轮横冲直撞,直接碾过面前的士兵。 但闻“喀喇”一声,骨断身折,上校身旁的士兵当即惊恐地向两旁扑倒。 “上校!当心啊!”士兵这时才发现马车上竟然坐着一个头戴月神面具的人,无不大惊失色道,“快闪开!” 黄箫措手不及,赶忙调转马头,就在马车和上校身形交错的一刹那,梁晨突然间离座而起,刀锋直向! 月光倾洒在如水的刀刃上,如同燃烧起火红的炙焰。 她想到了无数死在国安军手下的铁林人。 她想起了同伴看着她时,大家憎恨的目光。 我从来都不是叛徒。 屈辱、悲伤的泪没过面具下的那张脸。 “高德、吴菊……张文焕。” 闭上眼,耳畔响起的是铁林人的恸哭。 睁开眼,亦是垂死的人们在嚎啕。 地上仿佛掠过雄鹰的影子,梁晨凌空一跃,仪刀挑起“烈炎”,猛刺向那骑马的上校。 即便杀死他无数次,那也死不足惜! 战马人立,她左膝撞向上校的胸前,将他击落战马。 梁晨将上校压倒在地,他想要掏出手枪,却被梁晨一刀钉穿右掌! 街道顿时回响着一阵惨叫。 “你……是谁?”那个不可一世的军人此刻挣扎着说道。 “亡灵。” 她将利刃拔出,对准上校的心脏。 “呵,我认出你了……女人。” 黄箫微微扬起嘴角,然目中没有一丝恐惧。 “我黄某并不畏惧死亡,即便我知道这样的结局,我也依然会选择宰杀反抗军……为了大夏,老子从不后悔。” 面具下的双眼释放出复仇的光。 她狠狠握住刀柄,依然淌血的尖锋落下几滴血水。 黄箫露出病态的笑。 “天命在我,你们注定是失败者。”他说,“动手吧。” “停下!”就在梁晨即将挥刀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手枪拉开保险的声音。 林哲正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脸上亦写满了悔恨和哀伤。 “我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情很残忍,梁晨姑娘。”林哲说,“但我们皆是为了大夏,铁林人的存在永远是威胁。” “难道滥杀无辜的铁林百姓,向北帝国屈服,也是为了大夏吗!”梁晨声嘶力竭地厉声质问。 “反抗军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已经失败了,你不仅失去了同伴,还失去了同伴的信任,你不过……是个失败者罢了。”林哲苦笑着说。 泪水充斥假面。 梁晨明白,无论再怎么努力,她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她不能改变世界,也不能成为像林登万将军那样伟大的人。 自始自终,她都不过是徘徊于夜间,向往着白昼的影,微不足道。 她有想过放弃,她曾走过崩溃,在投入监狱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幻想着自杀。 “对,我是失败者……” 父亲带我来到地面,本以为铁林之外就是光明。 可每个人都像是怪物,他们比怪物更丑恶。 外面的世界,比铁林更像黑暗的丛林。 “可我总会记得,爸爸带我看过的晨光,那是全世界不朽的火种。” 梁晨紧握仪刀,毅然说道:“我不过是愚蠢地……追求着太阳罢了,我没有错……” 蓦然间,林哲扣下了扳机。 她感觉身后像被利刃贯透,鲜血淋漓, 子弹射穿了她的身体,剧烈的痛楚令她几乎要倒下。 “抱歉。”林哲遗憾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 可梁晨依然举着那仪刀,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毅然选择了抗争。 接着,军刺刺穿了她的腹部。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仪刀终于落地。 黄箫一把推开了梁晨逐渐冰冷的身体,丢下手中染血的军刺。 终于还是失败了。 她哀伤地想。 我多么渴望复仇,然而已是不能。 她无法闭上双眼,模糊的视野中闪过无数人的身影。 叛徒……反贼……贱民……他们说。 她看着头顶那颗红色的月亮。 绯红的光如同轻纱轻洒在她的月神假面上。 她忽然间很想哭泣,嘲笑这个无用的自己,然后像个丢失了洋娃娃的小女孩那样大声嚎啕。 可是如今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就如同她身旁死去的铁林百姓,就如同这座死去的山城。 人群和喧嚣逐渐远去。 她看着头顶的月亮,心中不停重复着几个名字: 黄箫、高德、吴菊……张文焕……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林哲。 黑暗如同潮水吞没了她,身体慢慢堕于深海。 很冷,没有尽头,永远都在下落。 就在快要死去的一刻,她却看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身影。 就像宣告死亡的信使,女人的傩面长着犄角,她向她伸出一双焦黑的手。 “你……是谁?”梁晨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 天旦未曦。 女人摘下面具。 玄晖长临。 她露出一个摄人心魄的微笑。 布满火红裂纹的手指轻抚过梁晨的月神面,她嗅到了麝香的味道。 女人最终回答道:“遵循黑色天命之人。” ———— 注:此句出自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0章 焰火与晚餐 沪津市的夜空升起几束烟花,它们仿佛流星那样划过星辰,继而炸裂成无数陨落的火花,烧灼星空,坠入海滨。 文品坐马车回到华阳街09号的家中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 虽然天色已晚,但是今日里听说,国安军总理大臣——张文焕先生要来沪津。 张文焕久闻旧时“烟花沪津口”的美名,常说要亲眼看一看。 因此一直热衷于旅游开发的沪津市长立刻号召了一大批富商,在沪津的海滨燃放大量的焰火。 搞得沪津炮声大作,亮如白昼,希望能博得总理大臣的欣喜。 这场盛大的烟花晚会足足筹备了两个星期。 就赶在飞艇到达沪津上空的时候燃放,既劳民又伤财,但是却颇为壮观。 然而文品早就累得无暇观赏焰火了。 他白天从铁林鬼城那儿回到市里,跑了趟报社,还帮段其贤社长写了份关于疗养院惨案的报道。 然后不知咋的,段社长说今天负责“小说栏目”的庄桂棠先生因为母上去世,回老家去了。 而林哲那小子又被领事拉去办事。 眼看就要筹备下一期的小说了,他老人家就希望文品能够:“我吃过面了。” “你这样就让我很没面了……” 文品没好气,只好亲自来敲门。 “小靖啊,你看爸爸我特地多做了一份给你。” ——咔哒,门锁打开。 廖小靖依然带着淡淡的“怨念”说道:“就尝一口。” “成。” 两人来到阳台,文品拿了两张板凳拼成一张桌子,把饭菜统统摆在上面。 “为什么要来阳台吹风?菜都凉了。” “你之前不是不想吃吗?”文品笑着反问道。 “嗬,那是我给爸爸面子!”说完,廖小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馅的白萝卜。 说实话,她很怀疑爸爸这么一个大忙人,怎么可能做得好菜呢? 她从认识爸爸到现在都没见过他做菜呢…… “之所以来阳台,是因为今晚有烟花。”文品默默盛满一碗饭,“光给那些个官员欣赏,多可惜。” 远方的城市尽头升起一道道灿烂的花火。 如同小兔子一样,小靖轻轻咬了一口肉馅的白萝卜。 焰火映亮都市石碑(注),星火的余光书写着时光的记忆,将光影残留在都市的躯壳上。 汤汁在舌尖上悄然化开。 五彩缤纷的光稍纵即逝,闪过女孩稚嫩的脸庞。 小靖怔怔地看着烟花,觉得那像盛开的玫瑰,又如同夜晚的太阳,只觉得酸甜苦辣都已经蕴含在了心中。 她记得自己曾经为了逃避哥哥姐姐们的欺负,独自一人跑到了别墅外的森林里。 那儿是个奇妙的地方,有很多没有人的房子,也有装满水的咖啡厅和开满鲜花的马路。 那时候,她认识了几个镇里偷跑出来的孩子。 他们把废弃的城市当作天堂,那是只属于他们几个孩子的城市森林。 有一次,孩子们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了烟花和炮仗,在一天夜里悄悄燃放了。 她坐在布满灰尘的钢琴前,挥手弹奏着不成曲调的乐章。 那照耀森林和城市的光芒从破碎的窗前渗透,洒在地上盛开的紫罗兰上,令她永生难忘。 只不过,也正因为那件事,大家惊动了巡林的大叔,他怒气冲冲地赶来逮住了调皮鬼们。 后来她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座森林的小城里了。 “味道怎么样?”文品问道。 “嗯……表扬一下,好吃。”廖小靖揉了揉眼睛。 “你哭了。” “没有。”小靖埋下头去,“焰火太亮。” 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她又很快岔开了话题: “对了,韦家兄弟带来了一些消息,希望我转交给你。” 文品不说话,廖小靖从衣兜里拿出一封信。 上面写满了歪歪斜斜的字迹,不用说,那肯定是阿友写的。 他为了识字写字十分努力,每天每夜都在和铁厂的“百事通”学习。 他们打探到了永宁街的情报。文品浏览了一遍信件。 上面写了一段怪异的传闻,好像是说,永宁街的百姓都相信,杀人的邪恶凶手是一个鬼魂,还打算要请天师来举行一场涉及整条街的驱魔仪式。 时间是两天后,旧历八月十三,凌晨子时。 而他想要调查的叫龙科的病人家也找到了。 但是他的家属说,龙科没有回过家里,而且他们相信龙科也是遇上了邪祟,因此才变得疯狂。 文品蹙了蹙眉。 奇怪,如果龙科没有回家,那么他去了哪里? 文品想起邪恶老院长说,龙科是自己逃走的。 他认为院长可能没有撒谎,就像那些失踪的忏悔室病人一样,龙科消失了。 这件事本身就带着蹊跷。 他翻开下一张信纸,仅仅是看了一眼,他立刻便全身一震! 连口中正在咽下的饭菜都险些噎住了。 文品两眼发直地,死死盯着那张信纸。 “门锁的图案……?”他低声念道。 廖小靖看到爸爸这副可怕的模样,不禁有些慌张,连忙询问: “怎么了?这封信有问题吗?” 文品额头冒出阵阵冷汗,他摇头道:“不……今天的菜太咸了。” 那张信纸上,赫然画着一个类似太阳或者眼睛的诡异图案。 这是……玄晖…… ———— 注:都市石碑指摩天大楼的残骸,用以纪念第二纪元留下的伤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1章 奇思妙想 文品吃完东西后很快就收起了碗筷,一言不发地回房去了。 尽管他早已猜到,永宁街一事与“太平区亡灵”有极大的关联,但是现在真正确定的时候却依然感到了那么一丝不详。 文品开始后悔让孩子们涉入这个危险的事件之中了。 如果推断得没错,那么……整个永宁街的居民恐怕都跟这一系列神秘的事件脱不开关系! 他嘱咐小靖明天告诉韦家兄弟,立刻终止对永宁街的调查,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他不得不亲自前往永宁街一趟。 # 第二天一早,文品还是决定先去趟明日报社,通知一下林哲。 自从上次在疗养院吃了亏,他开始变得比以前更加谨慎,无论做什么事,缺少队友总是不利的。 今日的报社也同样忙碌,来投稿的人络绎不绝。 这次还多了不少专程为张文焕先生写赞词的诗人。 他们写了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诗句,一个个红光满面,妄想着能够得到这位总理大臣的赏识。 而这张文焕又是何许人呢?文品在报纸上常常都能见到这个名字。 他是当今护国公张文博先生的弟弟和海陆军元帅张文武将军的兄长,总领着大夏国的内政要务,并且设立编制了都城的装甲攻坚团。 这是一支完全装备了先史遗产的精锐部队。 换句话来说,就相当于古时候的御林军团了。 他们专门保护夏宫,也负责天位级以上的重大事件,例如镇压铁林军阀叛乱,超自然案件,甚至参与军团战役…… 张文焕还创办了许多重工企业,例如龙夏舰炮制造局就是他一手设立的。 除此外,大夏第一艘装甲舰“铁浮屠”号也是在他的努力下成功下水的。 张文焕的权势可想而知。 想要拍他马屁的人自然比比皆是。 不过,文品曾经在街上听到有人这么传言: 张文焕与他的弟弟张文博之间嫌隙日增,似乎有着将大夏元首之位取而代之的野心,护国公纯粹是忌惮其权势才没有对其动手。 文品刚走到大办公室的门前,一个蓬头垢面的作家就被段社长一脚踹了出来。 “你写的什么狗屁玩意?!拍马屁都不会拍,当个啥的作家,滚!” 段其贤气冲冲地把文稿和帽子一起丢了出来。 那倒霉蛋作家还极为委屈地喃喃道: “我说敬爱的张文焕先生‘体恤下民,从来不高高在上,常常认为自己和天下百姓是一丘之貉’到底哪写得不好了?” 文品苦笑着帮他捡起稿子,然后才进到办公室里。 毕竟写作都不容易好嘛。 “社长,我有些事情想要……” 文品话没说完,段其贤霎时间眼睛放光,就像看到了干儿子一样给了文品一个结实的熊抱。 “啊哈,是文先生,今天这么早来上班?昨晚没遇到好看的姑娘?还是说,被窝不够暖?” “呃,我不喜欢这些。” “我懂了,你更中意暹国的姑娘(注)。”段其贤笑道,“我认识几个……” “哎哎哎,我没说我喜欢带枪的。” “暹国的不拿枪,都缴了。”社长纠正道。 “咳咳,这不是带不带枪的问题,人嘛,要行得正。” “难道你是童子鸡?”段社长震惊道。 “我还白切鸡呢,我觉得,咱们还是进屋里谈。” 走廊排队的作家们都仿佛在观赏某种奇景。 “看什么看?!今天不收稿,都回去了!回去听到没!” 段其贤把大背头一撩,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瞪了几眼那些捧着稿子的家伙。 然后抄起门旁的扫帚,把一干人吓得连滚带爬。 “哈哈哈,这些自以为是的孤儿,穿衣服的龟孙,成天他妈浪费老子的时间,今天咱大获全胜,终于把这帮会写字的蝗虫全给扫干净了,奶奶的,干得漂亮!” 段其贤回到办公室开了一瓶青州啤酒,“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段社长,那个我今天希望……” “不用说!我明白!” 段其贤强行打断文品的话。 “你一定构思好了下一期的小说!苍天啊,就靠你了,文先生!快说说,你都想了什么故事?” “我……其实来这……好吧,确实构思了一个故事,只不过……” 文品避开了段其贤挥舞的酒瓶。 “没有只不过,我相信你。”社长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目光。 “呃,事实上,我希望写一个关于‘刺客’的‘穿越流’小说。” “哈?” 文品花费了整整一个小时来向段其贤这“古代人”解释啥是“穿越”和“系统”。 又花了一上午来表述自己的构思和大纲,几乎都要把自己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段其贤听得津津有味。 有那么一刻,啤酒瓶的口子歪了,倒在了他的衣服上,段其贤也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到了文品所构思的故事中去。 “天才……难道这就是天才?” 社长震惊地说道,仿佛一道圣光照耀在他的脸庞。 “究竟是什么样的旷世奇人才能想出‘穿越’和‘重生’这种流派!操,如果我能穿越到过去,可能俺就是‘护国公’了……不过我年纪也大了,男人即将消磨殆尽的情怀还是寄托给这小小的报社吧。” “这就是魅力所在啊。”文品说道,“故事里可以无限可能。” “期待你快点完成这故事。” 段其贤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如同迟暮的老人一样感叹辉煌过去。 “当年咱可是反抗皇上的志士,行侠仗义,和虎贲锐士斗智斗勇,把燕王皇甫君赶入铁林,把皇帝老儿逼去国外……害,现在不成喽!” 两人就这么在办公室里一直感叹人生,直到林哲一脸阴沉地出现在办公室里,文品才突然想起来: 我今天是来找“狼犬”林哲的。 奇怪的是,林哲今天并不像往日那样精神焕发,仿佛昨晚上在下水道里没有休息好,或者门外水沟堵塞了一整天…… 总之,他今天就像饿了几天的熊猫一样无精打采。 “发生什么了?下水道堵了?”段社长不合时宜地问道。 “没什么。” 林哲像平常一样捡出秋娘的唱片碟,塞进唱片机里,把播放速度调到慢速。 “我需要冷静一下。” “需要来瓶快乐的青州啤酒不?”文品询问。 “相比美酒,我更喜欢佳人。”林哲随着律动转手指。 “暹国的?”社长问。 他似乎有心事,文品想。 “昨天领事让你去干什么了?”他又问。 林哲闭目养神,“听炮仗、看烟花,然后火焰点着了城镇,所有人都烧死了,我心情郁闷,就这样。” 文品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然后林哲似乎又想起一件事情,忽然睁眼对社长说: “等会儿咱们得写篇报道,就是昨夜山城违规燃放烟花,导致山林大火,最后死伤惨重,几乎无人生还,然后,黄箫上校将会率领军队展开紧急救援和慰问……” 他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变得微弱,又一次闭上了眼,仿佛经历了心理上的巨大挣扎,牙齿紧咬双唇。 他依旧觉得不安,最后还是对文品说道:“算了,给我一瓶冰镇帝鹰威士忌。” 文品猜到了什么。 段社长从冰柜里取出那种帝鹰皇室酿酒厂认可的威士忌。 拔出软塞,倒了三杯酒,再加上几块冰块,分别将其中两杯递给了林哲和文品。 “咕嘟咕嘟”几口下肚,林哲擦干唇边麦色的酒水,然后叹息道: “昨天的女刺客被我杀了。我们走后,连同反抗军的据点一起,军队放火烧了整座山城。” “这不是很好么?”段其贤忽然说道,“斩草除根,方能永保太平。” 林哲眼中立刻闪过愠色,“至少,无辜的人不该死。” 文品见状连忙举起酒杯道:“为沪津的危险解除,干杯!” “干杯!为了大夏!” “干杯。” 三人酒杯相碰,金浪和泡沫上下翻腾起来,透明的玻璃倒映着三人此刻的面容: 忧愁、不安、面露微笑。 三人一饮而尽。 林哲虽是特务,但也是个有底线的人,文品想。 不像高德那般将冷酷隐藏,不像黄箫那样尽显霸道,他更像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成为特务呢? 他为什么喜欢住在下水道里?为什么老爱扮成个大叔?为什么总是举止怪异? 相信,他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去吧。 文品放下酒杯,走到他身旁,说道:“阿哲,我今天来,其实是来找你的。” “哦,找我啊……嗯……等等……你叫谁‘阿哲’呢,文品妹妹?我可是正经人,我们应该符合我们的身份,正经交流。” 林哲跷起二郎腿,故意把自己的心事藏回心底,展现以原本乐观的姿态。 “难不成该叫‘小哲哲’?不然,‘骚话林’也挺不错,蛮符合你的。” “啊这,算了,你想叫啥就叫啥吧……” “行,那么,我现在认真问你个问题,阿哲。”文品忽然严肃道。 “你说。” “我希望你跟我去一趟永宁街,可以吗?” 林哲微微一愣,“你指的是病人档案上提到的地方?” “没错。” “为什么叫我一起?” “我希望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能把后背交给你。” “你又怎么知道有危险?” “直觉。” 文品盯着林哲,林哲交叉起五指,两人简短地一问一答,彼此的目光短暂对视。 林哲拿起酒瓶,自己为自己斟了起来。 文品问道:“要冰块吗?” 最后,还是林哲打破了沉默:“好……嗯,好一个直觉。” “无论如何,十分感谢。” “毕竟我们是搭档。”林哲忽然闭上眼睛笑,“希望,我也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你……干杯,文品妹妹。” “干杯,阿哲兄弟。” “你还是叫我骚话林吧,起码没那么麻。” “是呗,你也知道这么称呼恶心啊。”说着,文品故意做了个想吐的表情。 段社长挠挠头,“所以说,你们都不喜欢暹国女人喽?” ———— 注:本书中,旧时的暹国太监以美貌闻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2章 少年侦探集合 杯子相碰,啤酒沫溢了出来。 镇国铁厂的工人们为公休日的到来而互相庆祝。 “啊,大家到齐了吗?” 百事通歪戴着便帽,站在钢筋上说道。 “对了,我怎么没看到铁子、小阿强和冯老汉?” “听说昨晚他们家失火了,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人们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失火?难道指的是……” “原来他们家是在山城啊。”百事通遗憾地说。 其中有个老工人拄着铁铲说:“可我听说,铁林人没有燃放烟花的习惯,除非是有人在他们中间放了几炮。” “嘘,这种话别乱说,不然下一个开花的就是咱厂了。” 眼看人群愈发沸腾,百事通开始制止大家继续说下去。 他拿出口风琴说道:“这样,我给大家表演个才艺,如何?” 人们的骚动这下才慢慢平息下来。 大家围坐在地上,百事通深情地吹着口风琴,想要借着难得的工友聚会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艺。 虽然他也就只会吹这首《黑羊国度的冬季》。 而且还老吹错调。 但没有音乐细胞的工友们仍然是拍手赞许,使得百事通格外得意。 这曲子是他从一个外国乞丐那儿学来的。 当时百事通在街上闲逛,看到路边有一个金发碧眼的乞丐。 他缠着条破布头巾,衣服镶着鳞片,胸前抱着把生锈马刀,腿还缺了一条。 那乞丐当时吹着口风琴,到处寻找工作。 百事通好奇地问他:“你是从哪来的洋佬啊?” “沙海。” 百事通听说那乞丐过去是个马穆鲁克(注)骑兵,为黑羊国的某个“巴依老爷(注)”工作。 直到有一天,他的巴依老爷在战争结束后被人挂在树上用脖子荡秋千,连头盖骨都被当成了碗使…… 这位马穆鲁克悲惨地失业了。 后来,他听说北帝国要招募一批外国佣兵到沪津当租界警察。 他便欣然前往,又不幸在一次任务中被铁林军阀的人给打断了腿。 醒来的时候,和其他帝国警察一起被扒光衣服扔进了附近乡镇的猪圈里。 虽然命保住了,但是饭碗又丢了。 只能一直流浪,他每天都在吹《黑羊国度的冬季》,依靠乞讨为生。 百事通挺同情乞丐的遭遇,然后请这洋佬到街边吃了碗麻辣粉。 乞丐无以回报,就教了这首曲子给他。 “多谢支持,兄弟们!没有陆监工为我们工人着想。咱们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一聚啊!” 百事通表演结束后举起了啤酒,“这一杯,敬我们亲爱的陆国监工!愿他长寿!” “敬陆监工!愿他长寿!” 大伙笑着干杯,有人想去邀请陆监工一块来喝酒。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死活都不愿意,神神叨叨的,仿佛害怕又如同心虚。 他仅仅是尴尬陪笑,然后谎称自己昨晚没睡好,要到树底下打个盹。 陆国在心中把百事通咒骂了无数遍: 老子正发着闷气,你这小王八蛋倒好,他妈使劲嘲讽…… 看着他们快活欢乐,自己却有气难出,遭人胁迫,可是又不敢吭声。 他只好假装瞎子和聋子,心中安慰自己: 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工作,偶尔开个篝火会也没什么。 不用管事情,还有钱拿,其实也挺好。 陆国在树下摇蒲扇,他不去想烦心事,尽管他挨了神秘人一顿打,但是却无意间唤醒了他对自己家庭的责任。 他想到了女儿上女子学院的事情。 这几天每到休班的时候,他便跑到火车站附近招生的办事处去打探情报。 听说那女子学院是浔城大学堂下属的全日制学校,即将到任的院长还话时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眼皮翕动着,不耐烦地问道:“谁啊?干什么的?” “我来给我的弟弟们送些点心,可以吗?” 女孩挎着篮子,里边装了一些水果。 只见她歪戴着八角帽,一对辫子轻轻摇晃,看起来乖巧可爱。 但她一双眼睛里却又隐藏着某种狡黠。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香梨,放在陆国的手心里,然后很有礼貌地双手合十致意: “拜托了,大叔。” “行行行。”陆国捂住额头,“怎么我老婆和女儿就没给我送过香梨?” 恐怕想破脑袋也得不出个答案了。 # 女孩走过高歌的工人身旁,摘下帽子,悄悄坐在韦家兄弟身后的栏杆上,踢蹬着小腿,哼着小调,静候着大伙的表演。 等到百事通结束了他的演奏,女孩忽然朝着阿波和阿友的身后大声说道: “喂,你们俩也学着大人喝酒呢?这可是不好的哟!” 兄弟俩吓了一跳,阿波赶紧丢下手中的瓶子,抬头挺胸,敬礼道: “报告小靖队长!我没有喝酒,那是白开水!” 廖小靖轻巧地蹦下栏杆,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啧,耳朵烧起来了哦。原来喝水也会醉嘛。” 在大男孩阿波的魁梧的身材前,她反而像是大姐姐一样,踮起脚尖,轻轻揪住阿波的耳朵根。 “下次不许这样。撒谎我会告诉爸爸的,这周要扣你的零花钱哦。” 阿波满面通红,仿佛快要喷发的火山,恨不得用酒瓶子当场把自己砸晕。 他暗自懊恼,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尝试喝酒就被小靖给逮住呢? 倒是阿友那小机灵鬼机智,拿着酒瓶子,但是木塞没开。 他装模作样地在大人们面前做出喝酒的动作。 小靖出现的时候他也不辩解,只是跟个小姑娘似地低头,这反而不会被小靖教训。 狡猾啊,狡猾…… “呼,算了,我开玩笑的啦。” 看着阿波窘迫的样子,廖小靖又变成了“大姐大”的模样。 她站在钢筋上,同时摸了摸两个大男孩的头发,如同姐姐安慰着两个弟弟。 “小靖队长……那个,其他厂里的小弟看到我这样,我……我会很没面子啊!” 阿波明显注意到大家似乎都在小声议论着自己,一个劲地偷笑。 “懂了。”廖小靖眨了眨眼,突然拉住两兄弟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去。” 她哼着歌儿,如同春日的樱花,仿佛总有用不完的活力。 “你们厂的监工没有想象中那么蛮不讲理啊,倒是你们比较像经常偷懒的坏孩子呢。” “报告小靖队长,你是不知道之前陆国打人有多凶狠呢!” 大韦阿波立定站直,不服气地举起手抗议,还展现出了自己手中的几道伤疤。 “上次的伤口到现在都没好!” 小韦阿友认真地证实道: “是啊,此言为真,阿波哥哥上次为了保护阿强,差点都要被陆国给打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陆监工性情大变,有些意外地平和呢。我猜这事情和爸爸有关。” “唔,好吧。”廖小靖好奇地问道,“话说为什么我最近没有见到阿强呢?” “他……听百事通说他们家里失火了,然后阿强就立刻赶回家去了。” 阿友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今天家住山城的冯老汉也没有来呢。但愿他们没事才好。” “失火?” “对,整个山城都烧了呢。那天人人都在看烟花,没有人注意到城郊的山林会失火。” 说到这儿,阿友细细思考起来,“但我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大哥阿波想要表现一下自己,他抢着说: “我也察觉到了,我让一帮侦探队的小弟四处搜集阿强他们的情报去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的。” “还不是阿友提醒了你吧?”小靖扮个鬼脸。 “没有!绝对没有!” 阿波义正辞严道,又故意转移话题。 “此外,我有一言,队长辛辛苦苦来这里,一定不只是为了刁难我吧?” “算你聪明。” 廖小靖交叉起双手。 “我呢,希望这次咱们侦探队也能够帮助爸爸调查永宁街事件,我决定,咱们明天也悄悄跟过去,如何呀?” “什么?!”此言一出,阿波和阿友同时惊讶道。 “这不好吧……太危险了。”阿友有些犹豫。 “怕什么,咱们上次都去过了!” 阿波表示赞同,“那地方虽然怪异,但是我认为还是得去,说不定我们能找到爸爸也无法找到的情报呢!” “可是……” “嗯,小阿友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不能给爸爸添乱。”廖小靖刮刮下巴思考。 明天就是韦家兄弟所说的,天师做法的日子了,想必明晚一定会异乎寻常地“热闹”呢。 古怪的锁匠,凄婉的传说,神秘的法事,恐怖的案件…… 光是想想,就觉得其中必然充满了无尽的冒险。 以往的爸爸从来都不会考虑到大家的危险,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让侦探队出动的。 他一直都相信我们,廖小靖想,从来不担心我们会出事。 可现在的爸爸却变得很温柔,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总之,她不希望让爸爸分心,但是又希望能够尽到侦探队的责任,参与到调查中去。 就在这时,她忽然灵机一动。 “这样,我有主意了。” 廖小靖胸有成竹地说道:“咱们明天晚上,要干一番‘大事业’。” ———— 注1:指奴隶士兵。 注2:意思是贵族或地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3章 翰林书院 文品在报社和整个编辑部“腐化享乐”了一中午。 段社长喝得醉醺醺,林哲也几乎脚步虚浮。 文品不太能喝酒,加上他知道喝酒误事的道理,所以稍微克制了一些。 由于林哲平时没事时,有下午嗜睡的习惯。 加上他这段时间身心俱疲,文品约定第二天一早就到林哲的下水道去叫他。 “文先生……嘿嘿,记得……记得稿子……” 段其贤打了个酒嗝,满脸笑意地欢送两人离开。 离开报社以后,文品想着,现在难得有个空闲的时间,还没来得及在这个世界好好逛过。 报社的附近有一家气派的百货大楼,据说是夏侨富商黄壹开设的沪津第一座百货大楼——“太熙百货”。 据说当初太熙百货开业之前,黄壹集团还特地在各大报纸上连登了十四天广告,吹得天花乱坠。 说是要将西方的商业艺术介绍到大夏来。 如果翻一翻旧的《明日邮报》,兴许还能找到当年的广告。 可是文品向来有个乱花钱的坏习惯。 他实在是不敢随便走进这种引诱人剁手的场所,生怕自己进去以后就变成穷人了。 于是,他选择走进了旁边的玩具商店。 这次买个骰子就好,太熙百货什么的,下次再说吧…… 文品上辈子是个跑团爱好者,也是个重度选择强迫症患者。 这两者的结合到底是什么呢? 就是“遇事不决投骰子”,没有什么事情是骰子解决不了的。 除非,你用的是灌了铅的。 沪津貌似没有那种十面或者二十面的骰子。 于是,文品选了颗黑色红点的六面骰子。 既然没办法通过数值判定,那单双总行吧? 离开玩具店,文品很快将骰子娘投入了“实战”。 时间还有一大把。 他平时喜欢去图书馆,但又想亲眼看看沪津的歌舞厅,毕竟这可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沪津三绝”之一,不去一次太遗憾了…… 因而他左右为难。 所以到底去哪呢?文品想想,只好拿出了骰子,然后单数去图书馆,双数去歌舞厅。 “来吧,骰子娘。”文品蹲在地上,掷出骰子。 骨碌!骰子娘滚了滚,把代表“三”的肚皮朝上。 单数。 行吧,图书馆。 了解世界最好的方式便是图书馆。 毕竟那谁说的来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对吧? 歌舞厅什么的,那是有钱人潇洒的地方,在外边看看不进去就好。 文品记得沪津市的“翰林书院”是个挺有名的图书馆,有轨电车能直接到翰林书院的大门口。 说实话,电车这玩意在这时代看起来很先进,按理来说应该有些费钱,但其实这算是比较平民化的公共交通方式了。 当然,除非你要买的是上等座的票。 沪津电车是分上下两层的,下层的位置比较拥挤,是留给平民乘坐的,而上层则是半露天的观光位,不仅宽敞,还更贵了。 文品虽然有乱花钱的习惯,但这一次他选择上座真的不是因为非理智消费在作怪。 而是因为晕车啊…… 上辈子坐公车,每次到车子走走停停或者摇摇晃晃的时候,每次人挤人,空间又密闭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阵恶心。 因此,文品果断选择了半露天的上等座,然后麻木地把钱丢给了售票员。 伴随司机踩踏脚的“叮叮”声,电车还算平稳地启动了。 文品一路上参观了沪津著名的大港湾,那儿由于和租界相邻,所以也格外繁华,到处都是老爷车和红色电车的身影。 这个地段的广告牌也很多,由于附近就有个东西合办的大马戏团,所以一路上都是些魔术师或者小丑的图画。 一条观光船航行过有些混浊的海面。 船上的广告牌上用夏文和弗拉维亚语写着“神秘的东方法师降临沪津湾”,而牌子上画着的竟是一个有着蓝眼睛的夏人。 拿着大喇叭的人就站在观光船上层呼喊着马戏团广告。 无论是人行道还是海面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异常热闹。 而与之相对应的远海上,却孤零零地伫立着几座被淹没的古代断楼。 这些建筑应该是上个纪元被海水上涨淹没的古人遗址。 真难以置信,一个废土世界竟然如此生机勃勃,完全不输给上辈子去过的大都会啊。 翰林书院就坐落在这个繁华的地段。 文品站在上层,享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 这时,一座庄严的中式建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它白墙黑瓦,呈回字型,四角建造着宛如城堡一样的书楼,而中间则是一座高大的双子塔,塔的样式颇像是古时候的大雁塔。 其实嘛,去图书馆借书也是为了克制“买买买”的冲动。 因为过去文品到书店里,每次一看到什么封面或书名令他感兴趣的书籍,总是控制不住要买下来。 结果这些书基本没看到一半,就统统躺在书柜里吃灰了。 “你的公民证呢?” “啊,这里。” 翰林书院的门前有四个警卫在检查来访者的证件。 文品在钱包里掏了老半天才将证件拿出来。 “不是铁林来的,进去吧。”大块头警卫说道,“下一位,请出示公民证!” 文品看到,那些凡是从铁林移民过来的公民,统统都被要求登记在簿子上,就像生怕这些铁林人做贼偷书似的。 以现代人的角度看,这无疑是不公平的。 尽管文品心中觉得这些规定有些过分,但他也无法改变这些事实。 他记得,这个世界的所有国家,都好像极为厌恶铁林出身的人,怀疑他们天性顽劣,且自带有辐射。 因而,铁林人基本被当作是二等公民,甚至当成是奴隶来看待。 撇开这些闹心事,文品顺着中间的大道一路走进双子塔里,之后立马就被眼前的事物震撼了: 塔楼是中空的,周围的墙面满是书架,就好像这儿的每一块砖都是一本精致的书籍。 而正中间呢,有五根根直达穹顶的石柱,上面同样披着一层书架外衣。 然后有一道螺旋上升的扶梯环绕着石柱书架,并且,每一道扶梯的转角处都延伸出了一盏吊灯。 人们就站在螺旋的阶梯上寻找着自己想要借阅的书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书,学习效率铁定倍增啊。 真的,这也太壮观了吧?文品啧啧赞叹着。 而且这么大一个空间,竟然安静得出奇。 明明这里处在繁华地段,却听不到一点儿外面的噪音。 书架与书架之间的间隔安装有窗户,无数道阳光就从这些窗户里穿透进来,又营造出了一种神圣的气息。 “不好意思,先生……请问一下,关于法律的学习资料在什么地方?” 文品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外表瘦弱,戴着眼镜的男生。 他衣服脏兮兮的,穿着一双旧布鞋,胸前还挂着个代表铁林人身份的牌子——这应该是门口的警卫要求佩戴的。 除此外,他的肤色也被太阳晒得发黑,手指上有着厚厚的老茧,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鱼腥味。 “真的很抱歉,我问了老半天了,可就是没有人愿意告诉我。”铁林人委屈地说道。 看起来人们真的很厌恶铁林人。 文品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歧视。 虽然,他很想帮助这个倒霉的铁林人,可是…… 讲老实话,他也才第一次来,压根不知道这怎么分类的啊。 “算了,我不该问的。抱歉,真的打扰了。” 铁林人失望地垂下头去,冒出一连串话。 文品听到他边走边沮丧地说道: “我不过是想打个官司……我的亲人和朋友都死了……我不相信山城的火灾只是意外……那些官员必须赔偿……” 文品知道,自己的力量很渺小,压根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马丁·路德·金先生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除了慨叹之外,他也就只能祈祷,希望铁林人能有自己的“马丁·路德·金”吧。 文品试图了解一下这个图书馆的分类方式。 他发现这里的每个楼层都是相近一大类的书籍,之后每个书架才是细分出来的子分类。 因为明天一早就到永宁街去了,他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关于永宁街的资料。 这类应该属于第二层楼的文史类。 文品沿着回字型走廊绕了一圈,看到了民俗文化类的书架。 “这儿的书很多啊,还有些挺特别的书……” 什么《民间鬼神考》,什么《古人的死亡文化》之流。 这时候,文品的身旁来了一个人,伸手从文品旁边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 文品转头一看,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莫名熟悉。 他的打扮有些奇特,穿着一身赤色锦衣,腰间系着玉带和香囊,头发则扎着发髻,宛如一个穿越到近代的古人。 而他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甚至像是还在读书上学的少年。 可是他却有一种超越于同龄人的非凡气质,自带一股书卷气,以及贵族般的冷静和成熟。 然而,最为奇特的还是锦衣少年的一双深蓝的眼睛。 它就像两颗森冷的宝石一般,自有一种仿佛穿透人心的魔力,给人一种朦胧的神秘感。 “请问,您可以让一让吗?先生。”少年礼貌地问道。 “哦哦,好。” 文品稍稍让了一下,少年伸手从书架里拿出一本牛皮封面的旧书来。 这个人不是…… 文品思索到中途,楼下突兀地传来一声争执,在这尤为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书桌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楼下。 有人在大喊道:“该死的铁林狗,竟然敢来这里偷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4章 是非争执 文品扶着木栏杆,看着一楼的红地毯上,一群黑色校服的国中生将一个瘦弱的男生围在中间。 ——那个被围的人不是之前见到的铁林人吗? 只见,领头的国中生把铁林人按在墙角,厉声喝道: “你为什么动我的东西?” 领头的国中生也不是什么强壮的汉子,但无奈身边人多,铁林人被几个人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他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说: “你一本书摆在桌上……旁边又没人……我就借来看了……” “好啊,没人你就能偷书了?” 领头的学生拿起一本《法学之路》羞辱似地拍拍铁林人的脸。 几个国中生跟着附和道: “就是就是!铁林人都是强盗!明目张胆地偷书!” “活该被诅咒!” “你们铁林人就应该滚出这个社会,当回你们的野人去!” “我说了……我真的是借书啊……” 铁林人挣扎无果,相反还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心中又羞又愤。 “你等着,我去叫保安。”领头的学生不客气地说道,“很快就送你到看守所去。” 铁林人脸上红得像烧起来一样,他似乎真的被逼急了,开始用力挣脱束缚,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声怒吼: “我!真的!没偷!” 他歇斯底里地喊着,声音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图书馆里。 领头的学生笑了笑,“我最讨厌狡辩的人,尤其是你这种强盗般的铁林杂种。” 说着,他把右手的五指合拢握拳。 “沪津永远不会遗忘铁林人犯下的罪,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一拳朝着铁林人的脸上砸去。 然而拳头挥到一半,却被文品死死抓住了。 文品本来不想参与到“文明人与铁林人”之间的争执中去,但这几个国中生的行为实在过了火,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这位先生并没有私自将带出翰林书院,又如何算‘偷’呢?” 文品尝试着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 “你是谁?”领头的学生极为不悦地问道。 “呃,路人甲?”文品回答,“反正我只是来奉劝各位消消火气,你们看看啊,这么大个图书馆,全是你们几个的声音,这样不太好……” 那学生试图挣开文品的手,但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只觉得这手心就像老虎钳一样紧,怎么也无法摆脱。 几个国中生想要来拯救他们的老大,一个个悄悄绕到文品身后,朝他拳打脚踢过来。 可是文品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轻而易举躲过了这些学生背袭。 此时此刻,文品宛如表演了一场双人舞,他一只手始终掐着学生领头的手腕,闪躲过一轮又一轮攻击。 时不时地,他还会把国中生的领头给推出去当盾牌,在这倒霉蛋要撞上同学的拳头时,文品又一下子把他拉了回来。 领头被这么一折腾,险些吓晕过去,而那几个同学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是一个劲地往前扑。 ——咣啷! 有人一脚踹在了铁架旋梯上,立马有十几本书从书架上掉了出来,砸到几个国中生的脑袋上。 “停!停!您也是个文明人吧?我想……你应该也能知道,铁林人是什么个本性!” 领头的学生见势不妙,紧张地大叫着,帽子掉在了地上,被自己和同学不知道踩了几脚。 他放弃了抵抗,转而指着铁林人说: “他只是现在不偷,等会儿就会把书偷出去的!” 文品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亏你还是个看法学书籍的人……你这逻辑我很佩服。” 这一连串的巨大动静直接引来了图书馆的安保人员。 三个健硕的大汉拿着警棍赶到了现场,“怎么回事?!” 几个国中生仿佛找到了救星,连忙喊道: “保安师傅!这里有个铁林人偷东西,而且,他还有个同伙莫名其妙攻击我们!” 他们反倒装成了无辜的人,开始期待保安来教训文品了。 而那些个保安似乎不明真相,一听到铁林人偷东西,一个个便开始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那个贼在哪儿?” 国中生们整齐划一闪到一旁,不约而同地指着铁林人和文品的方向,好像把文品也当成了偷书贼一般。 文品心中暗骂一句“该死”,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插手这件事会引来安保人员的注意。 如果一个不小心,让他们给报警了,那么那位“名侦探”方锦臣肯定又得来找他的麻烦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文品收起之前的态度,礼貌地对安保人员说: “各位师傅,很抱歉弄出这么大动静,我只是路见不平来帮助这位铁林人,贵书院的规定也说了吧,只有未经登记,私自把书带出书院才算偷书,而这个铁林人并没有把书带出去啊。” 保安们点点头,好像觉得有理。 可是几个吃了亏的国中生不甘心失败,接着血口喷人起来: “师傅!铁林人没偷书的话,他的这个什么‘救星’为啥要打我们?你们看啊,他还把书柜的书弄掉了,完全就是寻衅挑事啊!” 操。文品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这几个邪恶国中生不好好读书,搁这来污蔑我! 这书院好像没有在室内加装摄像头,压根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铁林人穿得破破烂烂,哪像是个来读书的是吧?”国中生们接着说道,“一看就是想混进来偷书卖钱!” “冤枉啊!” 铁林人忍不住发声道: “我只是想了解如何打官司,我希望有人给我们山城的铁林人一个交代和赔偿!” 他说着说着,因为情绪激动,声音逐渐颤抖起来。 “我的父母和朋友在那天的火灾里丧生了……我不相信这是事故,我想要和官员们理论!” “至少……给我们个交代吧,我弟弟旷了工,从铁厂赶回家想看家人最后一面,但那帮**却把我弟弟打成重伤,轰了出来……” “我真的需要那些书,我希望能运用法律,给我的亲人和朋友讨回公道啊!” 虽然铁林人也在竭力证实自己的清白,但他们人多,加上保安主观情绪上厌恶铁林人,因此局势明显倒向了对铁林人不利的一边。 保安头疼地捂住脑袋说: “闹够了啊,咱们先到警署再听你辩解。” 关键时刻,文品的身后走来一位锦衣的少年。 他的面容看起来如同书卷般古朴典雅,可是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却又让人联想到了西方的绅士。 在保安准备动手抓人的时候,少年却拦在了他们的身前,以一口清亮的少年音对他们说道: “我可以作证,这位先生并没有动手打人,而这位铁林先生呢,之前也一直在问:哪里有关于法学的书籍……我想,如果是偷书贼,为何非得偷法学的书呢?” 几个保安刚想说些什么,一看到这个少年,却莫名变得恭敬起来。 “啊,竟然是陈连苏大师,失敬失敬!” 陈连苏?文品好像想起了什么,盯着少年那森蓝的双眼。 ——对啊!他好像就是之前广告牌上的什么“神秘的东方法师”! 也就是说,这个少年是个变戏法的?而且在沪津还很有名? 保安们立马变了个态度,“既然陈大师这么说了,那这铁林人一定是被冤枉的。” 说着,他们面朝向几个国中生,手中的警棍不停轻拍着左手心。 “我看,这书是你们这些家伙弄翻的吧?” 国中生们完全傻了眼,机灵的老早就开溜了,而愣在原地的统统都被逮了起来,被迫赔偿了一笔损毁书籍的费用。 活该。文品心道。 “感谢你为这个铁林人所做的事情。”锦衣少年走过文品的耳畔,悄悄留下了这一句话。 文品正想追问什么,那个少年便已经拿着一本名为《楚地巫法》的书籍离去了。 文品也没有跟上去,只是感到有些好奇。 不知道这个少年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而且,还长着一双如同外国人的蓝色眼睛…… ——咚咚! 忽然间,文品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剧! 望着陈连苏远去的背影,他的脑海中闪过尖锐的低语。 “凝视……交汇……降临……” 奇怪。 文品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谢谢你,先生。” 他听到铁林人感激地说道:“真希望有一天能够报答您……” 努力保持清醒。 “这没什么,你自己以后小心一些。” “一定!”铁林人点了点头,“我在码头有个小船屋,如果不嫌弃,未来你随时都能来我这要几条鱼吃。” 铁林人最后又道了声谢。 文品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他随便借了一本《铁林的研究》,便登记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5章 蒸汽摩托 回家以后,文品简单看了看书的开头。 里面讲的都是些部落习俗,以及晦涩的铁林萨满文化,觉得有些难啃。 加上那个叫陈连苏的少年总让他感觉到一丝不详,心绪不宁。 就把书撂到了一边,打算以后再看。 他简单制订了一下第二天的计划,准备好了带去永宁街的“装备”。 基于他对这个世界有限的情报了解,他预感到: 永宁街的所谓送走“陈姑”的安魂仪式上,很可能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最后空闲的时间里,文品又思考了一会儿小说的事情,简单列了个大纲就睡觉去了。 # 旧历八月十三前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文品换上了一套不怎么起眼的黑衣,外在肩上披上风衣斗篷,拿起煤气灯,悄悄离开家门。 他不希望打搅到熟睡的小靖,因此踮起了脚,离开公寓的时候几乎不带一点声音。 除了路过小靖房间的地毯的时候,脚底好像踩到了像是花生壳的东西,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响。 即便文品是个谨慎的人,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小女孩“鬼”起来到底会有多“吓人”。 就在房间里,被窝里的廖小靖微微眯开了一只眼,正偷偷地看着他从房间外走过呢。 离开公寓,文品沿着老皇桥的方向走,那是一条横跨沪江的大拱桥,底部有大大小小十多个能走一般船只的桥洞。 海风拂面。 文品翻身落至河堤边缘,尽管现在还是清晨,但是晨雾之中已经布满了橘黄的船灯,映亮黑色的海面。 自远海而来的蒸汽轮船从雾霭中伸出一个翘起的钢铁船头,揉碎浪花和光点,形成一个奇异的景象。 一时之间,汽笛声、螺旋桨声、蒸汽机的轰鸣声一同回响在沪津海面上,编织成了黎明前近海的交响曲。 文品借着晨雾隐藏身形,他推开一座干涸下水道的铁栏杆。 打开煤气灯,伴随扭曲的光,然后找寻着林哲留下的标记,他一路回到了那久违的下水道房间里。 他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都已经是将近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兴许是这段下水道没有流通污水,因此味道不像上次那么重。 小房间的铁门之后传来了阵阵鼾声,回荡在空旷密封的下水道里显得“别有风味”。 文品刚想上去敲门,无意就踩到了一根细线,接着牵动起了房间的某个机关。 铁门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可能是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看来,林哲还是挺谨慎的嘛,不知道这小房间里是不是还隐藏了别的暗道什么的。 铁门中间拉开了一道小闸门,露出了细小的猫眼,然后又很快关了起来。 里面传来了林哲慵懒的哈欠声,不一会儿他就换好了一身“前朝大叔装扮”走了出来。 “早安啊!”林哲挥挥手。 “汽车备好了吗?”文品直截了当地问道。 “哎,着急啥啊?昨晚社长的老爷车被牛车给撞了,现在都还在修呢。”林哲耸耸肩道,“他老人家哭得可难受了。” 林哲沿着下水道的另一条路走,这条大隧道上明显地残留了更多先民的遗迹: 深绿的树藤延伸至一座又一座安全屋之中,地上散落着许多机械零件,左边一条通往黑暗的通道里诉说着无限的神秘。 林哲告诉文品要跟紧他。 不仅仅是迷路的问题,有的隧道口可能会通向辐射区的地下。 虽然绝大多数通往铁林的隧道都已经人为地封死,但是依然存在有危险的可能。 不然,地上怎么会出现畸形生物的头骨呢? 这一次通往地面的道路终于不是某个小黑巷的井盖了。 两人打开一扇铁门,顺着楼梯直上,出来的位置竟然是一座被废弃的都市石碑的内部: 此地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碎砖块和裸露钢筋,房间和走廊被半人高的长草遮挡,显得十分荒凉。 头顶是直通天际的大天井。 两人就像立于深渊之下,在荒废之地徘徊。 光芒从无数孔洞之间斜射出丁达尔效应的光线,映亮翡翠色的苔藓。 林哲把下去下水道的门锁上,在草丛里搜索一阵,从废铁堆里兴奋地拖出一架自己改装的蒸汽摩托来。 这架摩托车仿佛是一个蒸汽时代的迷你火车头,前后装上了两个轮子。 林哲用力扭了扭旋转把手启动,漆黑的蒸汽摩托立刻“咣咣咣”、“咔咔咔”地震动起来。 排气管道当即喷射出炙热白汽,发出机械轰鸣。 “天才的发明!” 林哲爆出一句“大西语”。 “来,文妹妹,上车!我们——出——征!” “啥?!” 文品听到最后两个字顿时一愣,这家伙怎么也学会了? 林哲宛如秋名山老车神,充满着满满的自信。 文品没好气地坐上车后座,林哲脚踏踏板发力加速,然后蒸汽摩托飞快行驶,卷起草皮泥土,酷炫异常。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人们常常爱使用一些奇怪的东西啊。 林哲的围巾猎猎翻腾,蒸汽摩托沿着石碑的护墙狂奔,冲出生锈的大铁门,穿过冷清的小街。 两人仿佛公路骑士一般,闯进大街上,在行人的惊诧中开过街道,疾驰过行驶的汽车和马车。 “呀哈!听说铁林军阀就爱驾驶这‘铁马’,挥舞手中的骨朵儿和卡宾枪四处劫掠,我算是知道这玩意有多刺激了!” 林哲大声叫唤,躲过一架又一架迎面而来的车马,然后炫技一般漂移一道大弯,甩掉笨重的红色消防马车。 又从穿城而过的电车轨道上驶过,低矮的房屋在倒退。 车子“噔噔噔”地碾压过上坡街道的台阶,路过万国机械博物馆门前那一面面招展的旗帜。 文品估摸着,林哲此刻脑海里想到的,也许是十万大夏具装铁骑“策马”奔腾的场景了吧? 那漆黑的蒸汽车头仿佛无数列车穿破平原。 摩托上武装重甲的骑兵吆喝着举起火山枪对着潮水般的敌军射击,然后一同拔出雷霆马刀(注)破阵杀敌,将敌人碾为尘埃! 反正文品是感觉不到那种热血和震撼,反倒是被林哲整得差点上吐下泻。 这出征出得有点过分刺激了。 文品过去一直有些晕船晕车,这特性被带到了蒸汽世界里,这又是摇又是晃又是加速又是漂移…… 不好意思,激动不起来。 还有,这要是撞上了路上的马车岂不是要两人一起上天? 这高危行为真的该道句“请勿模仿”,事实上,他也不敢模仿。 “文品妹妹,还承受得住不?”林哲笑道。 “建议减速。” “当然,毕竟咱们到了。” 林哲在永宁街的牌坊前华丽刹车,一瞬间便烟雾滚滚。 “咳咳……” 文品踉跄着下车,第一次觉得双脚踩在地面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看来工业时代的发明,安全性还有待考量。 “太愉快了,难得有机会骑‘铁马’出来,只不过……” 林哲关闭蒸汽机的阀门,然后敲了老半天。 “只不过这老古董经常出问题,需要‘手动修理’一下。” 之后,蒸汽机的小喷嘴上又释放了一大团熏人的白汽,好不容易才把它给停下来。 “对了,加把锁。不是因为防盗,是怕它自己动起来。” 林哲把蒸汽摩托藏在了不起眼的树下。 两人循着青石古道,来到那座永宁街古老的牌坊之前: 黄花自墙头伸出,盛开在白玉色的门坊身旁,无尽的翠绿包裹住伫立的门柱。 文品惊奇地发现,这座牌坊似乎并不是真正传统意义的中式建筑。 它更像是一座属于现代文明的产物,然后被这个时代的人们加以改造,将飞檐、灯笼和砖雕强加于现代艺术的残骸之上,增添了浓厚的古典风格。 他还发现“永宁街”的毛笔大字虽然悬过砖楼,但这门匾之下似乎还隐藏有其他的字样。 然而就是这三种风格: 现代、古风和废土,竟然完美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永宁街”式建筑。 “唔,这个地方不简单呢……”文品喃喃道。 但愿,能有所发现。 ———— 注:雷霆马刀是一种精锐骑兵配备的带致命电流的军刀,用以对付装甲步兵,所谓“十万具装铁骑”,纯属夸张用法啦,铁骑是很贵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6章 死者家属(上) 永宁街事实上也不算狭隘,但是两侧古旧的矮墙和砖房让人觉得密闭压抑。 文品在事先对永宁街,以及有名的陈氏家族做了相当完备的攻略。 他了解到,永宁街过去曾是“永宁博物馆”的所在地,最早是新纪45年,也就是大夏帝国乾正七年时被永宁陈氏的族人发现的。 那时候永宁陈氏的老祖被朝廷派到沪津来当知府,一眼就相中了这永宁博物馆遗址的所在地。 当时的老人都认为这是古时候仙人留下的宅子,里面发现了许多见所未见的宝物。 陈知府相信这地方是有仙气存在的,便带着一家老小在这儿安家落户,兴建街坊,并亲自在“仙宅”所在的街坊提名了“永宁街”三个大字。 一直到大夏和弗拉维亚爆发“龙鹫战争”(注1)之前,永宁陈氏向来都是顺风顺水: 出了不少总督、将军和辅政大臣,被人们称为“东吴第一大族”,连当地的豪门望族都以安家于永宁街为荣。 但自从二十年前,龙鹫战争爆发之后,沪津城遭到了巨大的破坏,北帝国的飞艇轰炸了沪津三天三夜。 当时率领侵略军的德米特里将军也放任军队掠夺了三天三夜,炮击工厂,摧毁古迹,将府衙付之一炬。 虽然后来皇帝派来增援的“步人甲”(注2)军团将德米特里的龙骑兵赶回了大海,但是大祸已经酿成。 北帝国大肆劫掠和铁林军阀的趁火打劫,令无数百姓都惨遭荼毒。 为平息民怨,末帝将自己“撤军保甲”的失误归咎于沪津知府陈宝坤擅离职守。 ——事实上,陈宝坤在灾难来临之前也一直坚守在沪津,还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女儿“陈姑”,可最后却落下个众叛亲离,冤枉致死的下场。 永宁陈氏自此没落,家族走出的许多朝廷命官都被安上了疏于海防、作战不利的罪名,而被末帝免官乃至押解京师斩首。 到了现在,当年的“永宁望族”越来越跟不上时代,在沪津人的口中沦落成了“腐朽没落”和“封建迂腐”的代名词。 “来看看这些灯笼,文品。”身旁传来林哲的叫声。 两人发现永宁街每户人家的门前都用细线拴着一个如同孔明灯一般飘浮在空中的惨白灯笼。 阿友之前写的字条里提到过这个场景,如今一见,文品依然感到诡异异常。 更为令人不安的是,这种象征祭奠与死亡的白灯笼上赫然写着一个倒过来的“福”字。 这种极为反常的情况让文品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好比是街道的居民将死亡的到来看作是一种福分。 而街上也不像是阿友在纸条上提到的那般冷清,相反的,文品看到了许多穿着送葬白衣却显得喜气洋洋的百姓。 他们的目光里埋藏着恐惧,但是脸上却展露变态的喜悦。 人们如同在筹办婚事,讨论着喜庆的话题,然而人人都像是行尸走肉,眼眶发黑,肤色苍白。 看到文品和林哲的时候,人们脸色一变,缩住头,把手藏进袖管,貌似不欢迎他们的到来,但是不好明说,于是人们只好四散而去。 “莫名其妙,我觉得我长得不丑啊。”林哲交叉起手说道,“至于把他们吓跑吗?” “或许让他们害怕的不是你。”文品拿出几张关于黑船病人资料的复印件,“我们按照这上面的家庭住址,一个个调查。” 第一个要调查的当然是病人龙科的家人——那个当初一动不动躲藏在电梯井里,然后伺机袭击他们的怪人。 阿友提到,龙科家里只有三个人:他的老母亲,他的妻子,以及女儿秀英。 他们一家过得并不富裕,家中狭窄黑暗,只有两个卧室,一个灶房,一个和祖先牌位混一起的厅堂,一个即是卧室又是工作间的仓房。 毕竟龙科的身份是“锁匠”,整条街的锁都出自他的手中,要是太富有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按照地址,文品沿着地上的青石路走。 今日虽然有阳光,但是空气里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湿气,晨光仿佛垂死挣扎一般,只在很远的地方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放眼观望,整个沪津市依然有些朦胧。 永宁街的巷道墙角有着纵横交错的小沟渠,文品记得上辈子在一些古村镇里旅游的时候,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这些沟渠里的水都引自河流,下可见底,甚至能走游鱼,过去的人们都爱在自家门前的沟渠里洗衣洗菜,只是如今,这样的沟渠已经很难见到了。 ——咚咚咚。林哲叩响了龙科家的门。 “请问,有人在吗?” 林哲又敲了几下,可是无人应门。 “这是怎么回事……”林哲喃喃道,“家里没人吗?” “那先去下一家吧。” 文品刚说完,老宅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妇人烦躁的声音: “你们是谁啊?”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朴素的宽袖袄裙,发髻缠在脑后,穿过一根细细的银针。 在门后黑暗的衬托下,她一身素白,白得被黑暗排斥,又仿佛白得困入阴影。 如果没猜错,她应该就是龙科的妻子。 门前的女人明显和其他永宁街的居民不一样,她不喜悦,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表露出畏惧的神色,反倒像是整个永宁街最正常的人。 文品记得齐内莉修女提到过,龙科的妻子在西式学堂念过书,和其他街坊的人不太一样,多多少少接受过新的教育。 “虚空指引您,夫人,在下乃是太平区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诺瑟·文修士,而我旁边这位则是范德·林神父。” 文品亮出伪造的疗养院文件,按照早已计划好的说辞说道,说着,还刻意显摆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虚空奇点”。 “哦,有什么事情吗?”女人问道。 “是这样,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关于您的丈夫龙先生。” 文品想像着当初梁景神父和齐内莉修女向院长行礼的样子,模仿了一番。 “他怎么样了?” “不太乐观,他从我院逃出去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因此我们才想要拜访您,好询问……” “他没有回来过。” 女人说道,接着变得刻板起来,“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你们医院负责的吗?你们把人给整丢了,反而过来询问家属?呵,我想,我是不是该去状告你们呢?” “我们,呃……不要紧张,夫人,我们……” 文品一时被逼问得哑口无言,在某些争论的时候,尤其是面对女性的质问的时候,他总是难免感觉慌乱。 关键时刻还是林哲来救场,他彬彬有礼地鞠躬,然后微笑解释一切的缘由。 告诉她龙科在医院袭击工作人员,并且神秘失踪的经过,该略过的略过,该删减的删减,谎话里夹带不牵涉真相的真话,真话里夹带着让人信以为真的假话。 不得不承认,“忽悠人”有时候也是一种技术,林哲描述得绘声绘色,连文品自己都快信了。 “事情就是这样,为了您先生的安危,也为了其他人的安全着想,还希望夫人能够告诉我们一切有用的消息。” 说完,林哲再次拱了拱手,就像把眼前的女人当成了大舞会的交际花,无论表情还是声调都带有一种俘获一般女生的致命魔力。 除此外,眼神的暗示也很重要。 高,实在是高。 这得有多少“阅历”才能运用得如此熟练? 看来林哲这家伙不仅是搜索八卦新闻的好手,还是“制造”八卦新闻的高人。 文品心中感叹,然后屋子里“噔噔噔”传来了跑步的声音。 不一会儿,女人的身后探出了一个娟秀女孩的俏脸,只见她一脸担忧地问着她的母亲: “娘,是他们要带我爹回来了吗?” 然而紧接着,她们身后的黑暗之中又传来了一个老妇人沙哑难听的声音: “他回不来了。” ———— 注1:大夏皇族的旗号是“苍龙”,弗拉维亚皇室的纹章是“六翼狮鹫”,因而称为“龙鹫战争”。 注2:“步人甲”一名出自宋代的重装步兵,本文里为帝国时期大夏国的铁甲御林军,装备防弹盔甲和盾牌,通常使用重火力武器或者雷霆钢刀,配合新军步兵联合作战,数量极为稀少,类似于国安军治下的“装甲攻坚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7章 死者家属(下) 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文品和林哲也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 女人始终坚称,龙科并没有回到过家中。 “麻烦一下,我们能够进屋里详细谈谈吗?” 林哲询问道,“我们只是希望能够得到有关您丈夫的详细信息,这样也有助于我们大家一起找到他。” 费尽口舌,好不容易才说服龙科的妻子让他们进屋里详谈。 文品一直在寻找机会,去观察阿友提到过的东西: 整条永宁街住户的锁都存在问题,作为永宁街唯一的锁匠,这些门锁很有可能都出自于龙科之手。 在上辈子,世间不存在什么玄学,而如今到了这个世界,他不得不改变以往的思路。 未知的事物太多了,超脱他所掌握的科学范畴的事情接踵而至,运用现实世界的常识恐怕难以解决问题。 有的时候,或许只有盲猜和联系线索,困难才能迎刃而解。 文品猜想,问题可能出在锁本身上。 在进门的时候,他便注意到门锁的确如阿友所说的,绘制有一个玄晖的图案。 也就是原主的文件里,那个如同太阳或者眼睛的诡异图案。 如今,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在意的是这个图案的含义,以及它出自于何人之手,它究竟有怎样的魔力。 “今晚我们街坊要做法事,是不欢迎外人来的。” 房屋的女主人说着,在沉闷的客厅里寻找着蜡烛。 文品沉默不语,他事先从情报中了解到,永宁街似乎一直迷信着关于冤魂“陈姑”的恐怖传说。 他们认为一切祸端和不幸的根源都与当年冤死的陈家小姐有关。 这原本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法事,不过迷信罢了。 但如果牵扯上了公馆调查的神秘教派,那么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知道为何,他隐隐觉得自己踏入了某种禁忌的领域,自从进入永宁街开始,这种感觉便愈发强烈。 他不知道追究下去的结果会是什么,他觉得晚上有必要悄悄留下来观察一番。 “也就是说,我们在晚上仪式开始前必须离开了?”文品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不离开,整条街的人也会将你们撵走。天师送灵的时候,街上不能有其他人,然后挂上白灯笼和招魂幡,绘制符文,铺设神道,摆下香案……呵,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规矩。” 她似是在吐露心中的不满。 “不是我不给你们面子,街上的人厌恶一切牵扯上洋人的东西,包括你们的教会。” 看起来,龙科的妻子也并不像是个迷信的人,文品心想。 “那么仪式什么时候才开始?” “子时。” ——嚓! 火星窜入阴影,女人点上了一支蜡烛,老宅的光线一直很暗,为了节省,整座屋子原本只是有人的卧室里才会点燃蜡烛。 “那没事,我们一会儿就离开了。”文品说道,“今天不过是来询问些问题。” 几人围坐在桌旁,文品将失踪病人的名单摆在了桌子上。 只听他问道:“除了您丈夫以外,还有这些人也都失踪了,他们也是出自永宁街的病人,您对这些人有印象吗?” 文品本以为,自己可能会等来否定的答案。 就在女人看向名单的时候,她竟是一怔,眼睛蓦然落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叫“古三月”的病人。 他? 文品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座匍匐在角落里的忏悔室。 他依稀记得,古三月就是那个在墙壁上绘制各种血色符号的疯子。 他用扭曲的脸撞上铁栅栏,如同癫狂的萨满。 他咬破手指绘制“玄晖”,用上翻的眼白看着文品,宣称自己是“羔羊”,然后不停地说道: “你终于来了。” 就是这个叫“古三月”的人,很可能便是公馆一直在寻找的邪教徒。 而那天夜晚,他也随着其他病人一起神秘失踪了,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变态自残的疯子一旦到了外面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文品甚至开始怀疑,古三月便是那太平区真正的亡灵。 “你认识他吗?”文品看到女人神色不对,当即追问道。 她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但最后还是默许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二十年前,他是永宁街西式学堂里唯一教授外语的教师。”林哲无意间提到,“我听说,您年轻的时候在那儿上过学,该不会……” “是又怎样?” 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我也就念过几年书,后来先生到西洋去了,家里人就让我辍学了,坦白说,看到先生的名字我的确很意外,但他的事情和我无关,我只关心如何才能找到我的丈夫。” “我们了解您的苦恼,我们也很着急。” 林哲赶忙安慰道: “这事关我院的荣誉啊,夫人,我们定当赴汤蹈火,不辞万难,说什么也会找到您丈夫的,但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可靠的情报,是吧?” “范德·林说得没错,我们认为这次病人逃脱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 文品和林哲一唱一和。 “我们担心这可能不只是单纯的逃亡,甚至可能是劫持!” 两人心照不宣,仅仅凭借眼神交流。 时而故作阴沉,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时而又变成了知己先生,缓和紧张的气氛,在适当的时机打气。 “好吧。” 女人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开始谨慎地注意起周围,仿佛害怕自己的婆婆和女儿听到似的,悄声对两人说道: “昨天,我确实在菜市场看到了很像古先生的人,只是老了许多,但那时,我认为那个人不可能是他,他现在应该在国外,怎么会在菜市场呢?可现在想一想……” “哪里的菜市场?”文品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事情的关键。 她回答说:“这儿只有一座菜市场,就在钟楼广场附近。” “他在那里干什么?”林哲也跟着追问。 “呵,谁知道呢?大概是在四处找人吧,若非不是他逮人就问,我恐怕也不会注意到他。”女人回忆道。 奇怪。这个菜市场的人究竟是不是古三月呢? 文品心中琢磨,如果是的话,他又在找谁?不会是找我吧? 转念一想,他又很快将这个念头否决: 如果是找来我的,那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在疗养院就见面呢? 那时候我无法动弹,这可是大好时机。 显然,古三月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 病人从疗养院里逃脱,出现在街上不停找人……文品细细琢磨几件事情之间的联系。 忽然间,他发现卧室门缝里渗出的光线消失了。 他无意抬头一看,猛然惊觉一个人影阻挡住了隔壁卧室门缝里的光线。 文品的双眸凌厉一瞥,门后的人立刻缩了回去,灯光复又透了出来。 他顿时警觉。 那个人是谁呢?老妇人还是小女孩?抑或……其他什么人?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女主人有些耐不住了,此刻反问道:“好了,那么现在,我想搞清楚,你们究竟想怎么找到我丈夫呢?” “这个不着急。” 林哲郑重直起身子,学着教会的人向天空起誓: “虚空神明在上,我们很快就会给您答复。” 火光在女主人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她翕动双唇,以一种质疑的语气问道: “这么说,你们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喽?” “不,不是这个意思……” 文品看着林哲向屋子的女主人解释半天,真实演绎了一番尴尬紧张的“医患关系”,稍不注意,两人就可能露馅。 林哲好不容易才讲清楚,然后暗示文品赶紧离开。 可能读过书的人都不太好骗吧。 两人匆匆忙忙找了个借口下台,然后重新回到了街上。 “呼,好险,问得太多了,差点要被识破。” 林哲深吸一口气。 “事情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没办法……就像小时候我喜欢读各种故事一样,爹娘总是逼我读什么圣贤书,可我就是对曲折离奇的新鲜故事感兴趣。” 两人背靠在巷子的灰墙下,文品依旧在意着之前偷听的人。 其实,也可能是女主人的亲属对事情比较好奇,偷听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世界里,多长些心眼总没错。 他正想问问林哲这事儿,可林哲却倏地止住了口中的话题,绷紧身体,朝着巷子口望去。 “嘘,有人跟过来了。” 两人发现青石路面上蓦然多出了一个瘦小的影子。 文品悄悄把手放进了口袋里,摸住袖珍左轮的枪柄,然而那个影子却不动了,好像已经察觉到两人发现了自己。 于是,那个“影子”就这么躲藏在拐角之后,声若蚊蝇,难以掩饰其内心的恐惧,说道: “我爹其实早就回来了,奶奶也看见了,只是,他不记得我了……我很害怕,到底该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8章 神巫 影子颤颤巍巍,文品让林哲留在原地,他自己试着靠近。 他听到了影子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声,如同穿过缝隙的风鸣。 过了好一会儿,影子探出了头,露出一双黑醋粟般湿润的眼睛。 那是龙科的女儿秀英。 她看起来比小靖还小上几岁,脸上有一颗泪痣,看起来既可爱,也叫人怜惜。 她缓缓挪动着小布鞋,从墙后出来,然后低语道: “我爹昨天晚上就在门外,一动也不动……” 秀英始终和两人保持着距离,她的眼神仿佛渴望文品能够给予她帮助,可是她又陷入了某种难以自述的恐惧。 “你是说,你爸爸昨天晚上回来过?!”文品惊讶地问道。 “嗯。”秀英点点头,“我确定。” “但你母亲为什么没说?” “她不知道。” 秀英很犹豫,如同绝望的羔羊想要寻求郊狼的帮助,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这些陌生的食肉者一般。 但最后,她还是开口道: “昨夜我本来差不多要睡着了,可半夜我突然听到钟楼传来钟鸣,就醒来了,感觉有点儿口渴,到厨房里找水喝。” 钟鸣? 文品心道:太平区的钟楼不是很多年都没有敲钟人了吗? 秀英继续说着: “然后我就无意间听到门外有很多说话的声音,很乱,但是越来越近,我忍不住找了一张板凳垫高,扒在门后,透过猫眼,结果……”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戴着面具的人匍匐在街道上,向天空朝拜。” 秀英的语气逐渐急促,眼睛不时移向周围,仿佛那些戴面具的人还在,生怕自己的声音被他们听到。 “然后……然后,我看到那些人里面,就有我爹。” 她几乎破音。 “他好像发现我了,他朝我走来,我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但我不会认错。” “我爹的右手曾经被打磨器割伤过,那个人的右手也有一模一样的伤痕……” 我本来想开门叫他,可是他的眼睛就像蛇的眼睛一样……还在流血,特别红……特别红……我很害怕。” “别着急,你慢慢说。”文品拍拍女孩的肩膀安慰道。 “嗯……这时候有人忽然拍了我的后背,然后我听到奶奶在我身后说话,转过头的时候,她的脸离我有这么近,快贴到我的鼻子了……吓得我差点就从板凳上摔下来了。” “我跟奶奶说,我看到我爹了,可她却告诉我,我爹已经死了,到乌城隍的身边去了。我不信,也不敢把事情告诉我娘,奶奶也没有告诉她。” 秀英的讲述中处处透着一丝诡异,但她应该没有撒谎。 正因为其认真的讲述,文品的心里凭空涌起一股寒意。 “‘乌城隍’是什么?”他问。 “奶奶说,他是红月上的神仙,我家里就有一尊乌城隍的雕像,是上个月一个叫‘黑道人’的天师送给咱家的,可是我从来也不敢靠近,城隍爷爷长得很吓人。” 看来是迷信。 在文品印象里,城隍不应该是地界的守护神吗? 他曾经还去过几次城隍庙。 那里的城隍爷慈眉善目,根本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难道是这个世界里的城隍不太一样吗? 或者,那根本不是什么城隍…… 文品没再询问,又回到了之前的关键点。 “你勿要害怕,如果那真的是神仙,那一定是会保护人的。” 除非那是邪神。 文品说道:“你可以告诉我,你爹和那些戴面具的人后来去哪里了?” “他们……” 秀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咬牙道: “他们到程澜衣姐姐家去了。她家就在我家对门,那些人除了我爹,其实,其实都是面朝着程姐姐家里的,他们砸开了门,有人进去了,但后来我不知道了,我看到我爹朝我走来就……” “等等,你家对面住的人,叫做‘程澜衣’?” 文品猛然想起了什么,这个名字不也是那疗养院病人中的一个吗? 他拿出病人的名单,看到一行序列中赫然就有着“程澜衣”这三个字。 而且她的家庭住址居然如此巧合地,就在龙科家的对面! ——她是我见过最危险的疯子。 不知怎么的,文品脑海里回响起了齐内莉修女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文品看到街坊周围的门一下子全部打开了。 女孩秀英也止住了声,似乎发现街上那些穿丧服的人居民又多了起来。 周围响起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人们陆陆续续开始聚集在了永宁街的大门那儿。 “嘘,可能是天师来了。” 秀英小声地说道: “奶奶说,今天大伙都要去迎接呢。” 两人发现,人群狂热地拥挤向大门,有的人点起鞭炮,吹起唢呐。 仿佛是见证救世主的降临一般,他们眼中饱含热泪,如同疯了一样时而抽泣,时而欣喜。 文品当即顺着人群的方向看去,蓦然间看到一副赤红的鬼神傩面。 它咧嘴微笑,半张脸仿佛裂开,扭曲在一起,露出獠牙,假面上的鸟羽微微摇晃。 ——咚咚! 一位颇似萨满的神巫出现在永宁街的牌匾之下,手持兽皮鼓,边走边敲,发出狂乱野蛮的鼓点。 他的身后也跟着一位弟子。 那个弟子的头冠垂下灰色的长毛,下巴涂成惨白色,远远看去,好像整张脸都是虬结的白发一般。 鼓声震撼人心,晨雾逐渐迷茫,天师化作漆黑的影子若隐若现。 微风吹拂,他全身上下垂落的黑带如同万千蠕动的触手招摇,又像是某种直立的爬虫,那些黑带就是生物的绒毛,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人,还是鬼? 文品莫名冒出这个疑问。 到最后,雾霾彻底笼罩,只剩下了人群的身影。 永宁街的居民又是磕头又是祈祷,似乎无比崇拜这位天师。 假如此刻有人对天师产生不敬,文品相信,这个人铁定会遭到整条街居民毫不犹豫的报复和围攻! 见到文品怔怔的样子,秀英忽然感到害怕,立刻躲到两人的身后。 “这个人就是奶奶说的‘黑道人’啊!” 她惊慌地指着天师说: “他上个月来过我家订锁,那时候我爹爹也在!” 林哲丝毫不理解两人此刻的反应,他没有看到过地铁流淌的血液,没有看到过疗养院里惨死的尸骸。 他也许只认为,这仅仅是永宁街居民的愚昧罢了。 这个世界,的确是存在有某种难以窥探的恐怖力量的。 它看不见,摸不着,潜藏在各个角落,无形中能让人为之癫狂或者畏惧或者崇拜,而没有人知道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 它比原初教会的星空更神秘。 它比世间的国度更古老。 它潜藏于人类的骨髓和记忆,诱惑人们探索,迫使人们敬畏。 这种恐怖名为“未知”。 “小妹妹不用紧张……很感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林哲见文品傻乎乎的,丢下人家小女孩一个人害怕,就赶来说道: “其实,现实中不存在鬼神的,很多都是心理作用,你放心好了,我们会找到你爸爸的。” “可是,你们教会不是相信虚空造物主存在的吗?” 秀英擦了擦眼睛,紧紧拽着林哲的袖子。 “咳咳,其实呢,我们教会相信的是科学之神,不是啥骗人的鬼神……” 林哲差点忘了自己目前的身份是“范德·林”神父,连忙改口道: “咱们现在先送你回家,你不要乱跑。” 文品却抓住了林哲的手,“阿哲,我们去程澜衣家。” “啊这,我现在是范德·林啊,诺瑟·文!” 在追寻真相的强烈驱使下,文品早就忘了自己伪装的身份。 但他此刻的脑海又无比清晰,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喃喃地说道: “今晚我倒要去看看,这黑道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们,会不会也是疗养院的病人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69章 失踪的姐姐 炉灶伸出了一只手。 男孩推开大锅,从灶里缓缓探出了脑袋。 尽管窗外的阳光已然斜射入屋内,但他依然对昨夜恐怖的遭遇心有余悸。 男孩一整夜都躲在这狭窄的炉灶里,与木炭和灰烬做伴。 他不敢睡着,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听到那杂乱的脚步声。 他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磅礴大雨,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男孩抹干净脸上的黑灰,生怕房间里还有着其他的人。 即便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出来,即便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人存在的声音,每分每秒也都仿佛窒息。 他战战兢兢站在狼藉的房屋之间。 他的四面八方都用血迹画上了眼睛,以至于他觉得全身上下都被盯梢。 男孩绝望地抱住膝盖,坐在床前。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罪,为什么要经受这样的恐惧? 他的父母曾是陈家大院的佣人,他们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只剩下年幼的他和姐姐相依为命。 一直以来,都是姐姐一个人在照顾他。 她每天都会替织女坊织一些布,或者编些毛衣,然后到市里去贩卖。 有的时候,她也会找些机会到工厂里去,因为人们都说工厂的帮工比织女来钱快,虽然脏点累点,但是没有人会对钱过不去。 有的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姐姐。 他虽然只有十岁,但是也能够缝一些布鞋,或者卖些报纸,哪怕是像织女们一样,帮着织些布…… 只要能够赚些钱,替姐姐减轻一些负担也好,他也会很开心很开心。 姐姐总是爱轻轻点着男孩的鼻子,微笑着留下一句话说: “你还小,这不是你应该干的事。” 男孩每次都会撅起嘴说: “我明明是道: “我没有……小祯,对不起。” 姐姐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夜晚的星空下只剩下了男孩一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渡鸦之影 第70章 男孩 把秀英送回家以后,文品和林哲就站在程澜衣的家门前。 房子的砖块已经很旧了,岁月留下的水渍给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迹。 屋子的背后是河流,能看到一条乌篷船停靠在岸边,上面常常备来打鱼的篓子被人为弄翻了。 他们看到屋子的锁也遭到了破坏,门半掩着,能明显观察到撞击和切割的痕迹。 秀英告诉两人,程澜衣家里只有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孩,叫程小祯,他是程澜衣的弟弟,也是其唯一的亲人。 林哲在屋外喊了几声,然而无人回应。 文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轻轻一推,门开了,“吱呀吱呀”就像水手走过甲板发出的声音。 屋子很旧,文品联想到了上辈子学校后山的老房子,屋里静悄悄的。 许多家具上都积满了灰尘,静静躺在角落里,有的桌案布满厚厚的蜘蛛网,连杯子里都堆积着不明的尘埃。 屋外没有门联,屋子里连寻常人家的神龛都没有…… 唯一看起来比较值钱的东西就是纺织机了。 然而这架纺织机已经长满了灰斑,只要指尖轻轻一擦,便能抹下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很久没人使用了。 “有人吗?”林哲又一次喊道。 文品立刻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林哲不要说话,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像是在哭诉,但是却极为微弱。 声音是从卧室里传来的,文品推开门进去。 卧室里空空如也。 床上缝缝补补的旧床单拖到了地上,枕头也被扯破甩到了一旁,明显被人破坏过。 木凳木桌翻倒在地,杯子和盘子被砸坏…… 最为可怕的不止于此。 林哲紧随其后,而他立刻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骇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从墙壁到窗户,从桌椅到衣柜,到处都用红色绘上了一个如同太阳或者眼睛的图案! 而那些图案的周围,被人为地用血字写上了“杀死叛教者”、“处决异端”的字样。 红色的“墨水”已经干涸,变成狰狞的痕迹爬满墙面,又如同放射的阳光,字字醒目而骇人。 文品咬了咬牙,这密密麻麻的字迹足以令一名密恐症患者崩溃,他立刻便联想到了古三月那间诡异的忏悔室。 这又是那些邪教徒的杰作。他们宛如游荡的幽灵,行踪怪异,飘忽不定。 文品暗自长叹,似乎每次都会比这些恶魔慢上一步。 他发现有好几张黑白的照片被撕成几片抛撒在地上。 他捡起撕碎的照片拼接在一起,之后,他看到了一位穿着病服的羸弱少女。 她面容姣好,即便只是素颜,也很容易让人有一种为之倾倒的感觉。 然而,少女的眼睛被人涂成了红色,脖子画上了一道红痕。 照片的背后,有人用潦草的字迹写上了——“我知道你是谁了”几个大字。 “这……太可怕了吧?” 林哲不免有些咋舌,虽然他见惯了各种残酷的场面,但是像这样充满死亡和宗教意味的场景他却是第一次看到。 不像疗养院那虚空圣堂的壮丽,也不像一般宗教仪式场景那般神圣。 ——这些仅仅是充满了野蛮、暴力、疯狂和血腥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 它纯粹是为了表达一种原始的杀戮。 难以想象,这究竟该是个什么样邪恶丑陋的神明,才会孕育出这样可怕的子民? “文妹……不,文品,我觉得那个叫程澜衣的病患已经不在这儿了……要么逃走了,要么,就已经遇害了。”林哲推测道。 不对。 文品仔细观察着这个房间。 他明明听到有人在抽泣,但那个人意识到了两人的到来,因此很快就保持了安静。 文品的目光落在了衣柜上,接着,他将柜门一拉,里面立刻窜出了一个瘦小的人影! 他眼中闪过金属的亮光,一把黑色剪刀刺向了他的身体! 但他轻而易举便卡住了袭击者的手腕,令剪刀无法再深入半分。 文品定神一看,原来袭击者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男孩。 男孩大嚷大叫:“你们把姐姐还给我!还给我!” 他拼了命地想要抵抗,然而在文品的面前,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 文品卸下剪刀,一面安慰一面表露出自己没有恶意。 等到男孩逐渐不再反抗,转而开始低声抽泣之时,文品才慢慢松开了手,说道: “我们是程澜衣的朋友,我们来这儿,是想来帮助她的……那么,我想知道,你就是她的弟弟小祯吗?” 男孩始终持以敌意,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小小的眼睛里充满着愤怒和悲伤。 无奈之下,文品只好蹲下身去,好让自己能和男孩面对面交流,他思考了一阵,认真地说道: “我们没有恶意,你姐姐很可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现在也许只有你能拯救她了,小祯。” 男孩嗫嚅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我没有开玩笑。” 文品稍微加重了语气,有的时候善意和温和是必要的,但是只有学会适当的严肃,让幽默与矜持并存才能成为真正的绅士。 “如果你不希望姐姐出事,那么……” 文品正要继续说下去,林哲却强行打断: “哎哎,打住啊,你这凶狠怪叔叔的模样是要把人家小孩子吓死吗?” 文品心想:你那奇葩的前朝遗老装扮明明才更像怪叔叔好吧? 就在两人争论的时候,男孩终于开口了:“你们真的能帮助她吗?” “那是当然了!”林哲毫不犹豫地接过话,“我可以保证。” 出于理性,文品没有回答。 如果信誓旦旦答应了某个承诺,却无法实现,那无异于对别人带来更大的伤害。 从种种迹象来看,程澜衣很可能与邪教徒们有牵扯。 她值不值得救,她能不能救,都全然是未知数。 兴许,她自己也是个无恶不作的邪教徒呢?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坦白地说道:“我姐姐失踪了……” 他把程澜衣失踪前的所有异常都告诉了两人。 “她离开以后,每天都会有一些,跟你们一样,戴着奇怪项链的人到我家里来。” 男孩指着林哲胸前的“虚空奇点”说: “他们也自称是姐姐派来帮助我的,每天都会给我带一些馒头和豆浆。” 文品思索,疗养院的神棍们来这里干什么呢? “听说,昨天有人闯入你家里,他们的脖子上有没有这个项链呢?”他问道。 “我没看见他们的样子,但我觉得不是。” 男孩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 “我听到昨夜钟楼响了,然后我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街上念经,我透过猫眼,看到好多好多人坐在我家门前,我很害怕,他们开始敲门,然后我就躲到了灶里,以前有人来我家讨债的时候,我也是躲在里面。” “我看到他们的脚,很多很多双脚……他们有很多人,有人也匍匐在地上,像蜘蛛一样爬行,我还以为我会被他们发现,然而他们……好像就是在祈祷而已……” 嗯。擅闯民宅,毁坏私人财产,足以构成犯罪了,文品心中喃喃道。 回头可以联系联系亲爱的方警官立个案。 省得他老是像个中二热血青年那样满脑子想着把我送进监狱。 “对了,我姐姐留下了这个东西。” 男孩忽然拿出了一本翻旧的漆黑经卷。 封面赫然有一个红色的“玄晖”图案。 文品立即来了兴趣。 他翻开看了一看,发现上面竟然是用一种完全陌生的楔形文字书写的。 它既像是某种符号,又如同某种代码,它完全迥异于世界各国的文字, 正当他打算合上经卷的时候,似乎是眼前出现了幻觉,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某种声音,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吟诵着经卷的内容,绵延不绝。 按理来说,他应该无法听懂和看懂这种语言和文字。 可是,文品却惊讶地发现,他能够读懂这些楔形文字了。 对这些畸形文字的理解,就仿佛早已镌刻在他的基因里,天生便已经掌握。 他流出冷汗,无数的内容开始涌入他的脑海。 这就像是游戏和小说里的“金手指”一样。 问题是在现实当中,这种凭空拥有的能力反而令他感到深深不安。 它不来自议会的奖励,而出自本能,这实在令人感到诡异。 这本书里记载的是一种古老的秘密仪式。 文品只是粗略看了一下,上面提到了三大类“秘仪”,翻译成夏文,大概就是: 合道、占星和驱魔。 而这本书里记载的似乎是关于“驱魔”范畴中的秘术。 即便他此刻能够看懂经卷里的文字,但他也难以理解其中晦涩的内容。 “我说,这写的都是什么鸟语?”林哲凑过来看了看,一头雾水。 文品猜想,那些闯入程小祯家的邪教徒,会不会是来寻找这本书的呢? 可没道理啊,他们好像纯粹是来清理门户,杀死什么异端的。 除了这间房间以外,其他地方并没有任何被翻找的迹象。 他决意,有时间要将这本经卷好好研究一下。 如果能够搞清楚这个世界隐藏的秘密,说不定就能找出自己“死亡”的真相。 甚至,能够回到他所熟知的“文明古国”去? 再接着询问,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时候也不早了,估摸着还要规划一下晚上的计划。 文品便最后问了男孩几个关于天师和法事的问题,了解到了某些具体的情况。 “嗯,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每个事件之间都存在着某种看似微弱却无法分割的联系。” 文品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得出了某个结论,他异常郑重地对林哲说道: “看来今日,我们要提前吃顿晚餐,来提神醒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