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罗史诗之救国联盟》 《初阳纪》 引子:罗睺星 北埃塞克斯的初冬没有约姆来的寒冷,荒原上却也下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雪。天色昏暗,呼啸的风声穿山越岭,像是有人按下了自动循环播放键,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重复。 猎人急需找个安身之地——她已经追踪了那两匹红狼两天,横越了几乎小半个北埃塞克斯的原始森林,而当她最终对着那匹母狼扣下弩箭扳机时,出其不意的公狼几乎在她修长的手臂上撕出一个深可见骨的口子。在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师傅离世的那一天,那是九月的下半旬,天气不凉不热,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她离开了猎人小屋去寻找出门猎狼却三天未归的师傅,然而她找到的只是师傅的半块残躯。那些曾经的经历和遭遇,所有的愤怒和窘迫,在红狼撕咬在她手臂上的时候都像潮水一般褪去,变得渺远而模糊。她试图呼喊,喉咙里传来的却是几声低细的抽咽,她知道在这种偏僻处不会有人从天而降来营救一个女猎人。 猎人的猎狗——她取名为“黄昏”,在她几乎陷入生死关头的境地时以命换命和那匹母狼互相咬住了对方的咽喉,但母狼的野性和求生欲驱使着它先一步大力扯掉了黄昏的半个喉咙,然后才晃晃悠悠的倒在了猎人和公狼搏斗的不远处。 最终她成功的把自己腰间那把铁匕首深深的勒进了红狼的脖子里,却再也没有力气去剥那两只红狼的皮;她靠在粗壮的铁橡树旁歇息了片刻,看着那两只红狼的尸体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最终决定离开,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包扎她的伤口,否则她只能在这种荒山野岭被活活冻死。 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那两只咬死了师傅,为祸村庄很长一段时间的红狼终于死在了她的手下——那是她自十五岁命名日过后见过的最后两只红狼,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两只,但她不在乎,因为世界上也再没有第二个师傅。逃避令人放松,它给了猎人一种从头再来的错觉,这种错觉随着师傅的猎弩在她身上悬挂而产生的沉重感愈发增大而增大,就像重新玩一局象棋游戏那样,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实不是如此。生活和象棋不一样,她明白,却不敢细想。 她拖曳着蹒跚的步伐行走在北埃塞克斯的荒原上,胳膊的伤口愈发疼痛,鲜血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干涸、凝固,把她的毛皮外衣内里弄的黏糊糊的,她似乎看到不远处的山岗上有一座小屋,隐约还能看到一缕缕的炊烟,以及小屋不远处流淌着的一条小溪。能果腹的食物,干净的能清洗伤口的水,一个温暖的能缓和她僵硬四肢的火堆——那些都是她急迫想得到的东西。但那小屋似乎太远了,在北埃塞克斯的荒原,你所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得花费上比你想象中更多的脚程。 “涅普顿,普鲁托,朱庇特和阿瑞斯啊……”猎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干裂的双唇,向着每一个她所知晓的神祗祈祷。祈祷她能够不至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像条野狗或那两只被她杀死的红狼一般曝尸荒原。 她不清楚后来自己昏睡了多久,那是一段绵密漫长的昏睡,在那段睡梦里她好像化作了她的猎犬“黄昏”,这个梦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黄昏的鼻息和细密的绒毛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抖。在梦里,猎人——或者说是她的猎犬行走在云端,又像是在一道大河中踱步,像一颗弩箭般划过夜空,最后沉闷的消弥在北埃塞克斯的荒原,在雪地里消融出一道沟壑。而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眼前的却和那些她在梦中所见的奇妙景象大相径庭——只是一个在煮粥的老叟。 老叟头发斑白,穿着一件打了少许补丁的亚麻衣服,坐在一垛稻草上搅拌着小屋中央火堆上煮着的一锅燕麦粥。老叟的长柄勺子晃晃悠悠的在锅中游走,她正想开口,老叟却先于她说:“我以为要等你到醒来得明年呢!” 她刚想问出那句所有长时间昏迷后的人醒来都会问的“我睡了多久”,却被一阵没来由的酸楚和空寂感再次击倒。红狼死了,师傅也死了,那些在她脑海里纠缠厮磨的因缘际会和支撑着她步履蹒跚却依然向前行的动力都已然不复存在。她再次回到了她出生时的状态:孤身一人。 “我觉得你可以先喝点燕麦粥,然后告诉我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自己跑到北埃塞克斯的荒原,身上还挂着一把猎弩;莫不成你是个猎人?但是我看你的身板可能连鹿都打不过,你的猎犬呢?”老叟停下了搅拌的动作,看着躺在被褥上的猎人。 猎人这时才觉出痛来——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良好的处理并被加以包扎,但隐约透入她心扉的抽痛却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并没有如她梦中一般在云端踱步或是埋在北埃塞克斯初冬的雪堆里。 “我是个猎人。”女孩接过老叟递来的牛角杯,里面装着的是温热的黑苦茶,“如你所见,我总得有个谋生方式,或者只能去当个妓女,但两者没什么本质区别,反正都是自食其力讨口饭吃——不过人总是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不是么?” 老叟笑了笑,说:“对啊,人总是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女孩四下打量起了老叟的小屋子,她开始好奇老叟又是以什么维生;北埃塞克斯的荒原并不适合耕作,能够放牧的条件又不是很好,而她在来的路上也并没有见到什么畜群。或者说老者是一个退隐山林的冒险者,攒到了足够维持自己晚年生活的银币,便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了此残生? “弩是很贵的啊,尤其是你的这种重型弩。”老叟也端起了一牛角杯黑苦茶,“跟你的体型很不搭调,这是你的弩吗?” “这是我师傅送给我的。”猎人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口热气蒸腾的黑苦茶。“说是一开始一帮异邦人从别的国度带来的东西,后来就普及开了,我师傅年轻的时候还曾经去昭苏城找铁匠拜师傅想学习弩箭的制作技巧,但学了很多年都没成;铁匠心善,打发他回乡之前得知了他打算去当回猎人,就把这架猎弩送给了我师傅。” 猎人注意到了老叟家火炉旁摆着的那柄剑。那柄重型手半剑形制的钢剑和它的剑鞘被分开摆放在木架子上,剑柄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剑刃上多层锻打呈现出的漂亮刃纹正无声的说明着这把剑的价值。 “那是陨铁剑吗?”猎人问,“一个独居山林的隐者有把防身工具并不奇怪,但这把剑也太……” “那不是陨铁,”老叟轻轻放下手中的牛角杯,“是玉钢剑,我朋友留给我的,这剑救过我好几次命;妈的,要是我那位老朋友能像这把剑一样有韧性就好了,他脾气太倔,最后也是因为如此才被人砍了脑袋。” 猎人没有接话,低头啜饮了一口牛角杯里的黑苦茶,然后接过了老叟递过来的一碗燕麦粥。老叟递完燕麦粥后,开始往黑面包上涂抹温热的奶酪。他的脖颈上挂着一颗徽章制成的项链,猎人很快注意到了那徽章的形状像一只火把。 “长夜漫漫,老人家。”猎人喝了一口燕麦粥,“如果有荣幸的话,我想听听您的故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序章:冰铁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出塞》 寒冬的凛冽在十一月的北境初现端倪时,就已在这道横亘大陆的山脉上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礼服。李希尧望向哨所的左后方,那座名唤漆吴的高峰便占据了他大半的视野。翻过这座山,山后便是北陆道牧满牛羊的苍茫大地,往南便是山阳道和天府道大片大片的小麦田,倘若再往南,便是共和国的国都威远城,他即使在兵营寒冷的夜晚就着暖和的碳炉做的梦里也会一次又一次回想起的故乡。在那天他第一次知道了人类的手汗和铁器接触之后在酷寒的风中是会结冰的,不仅如此,还会把他的手和那柄钝头锤牢牢的黏在一起。情况紧急,他想不得许多,冲出营房的时候甚至忘了他的毛皮手套;不过或许这样更好。在这样的时刻,他甚至恨不得自己的右手能够跟这柄钝头锤生长在一起;如此一来,在接下来他可以预见的械斗过程中他赖以生存的兵器便不至脱手。 蒙鸠依的重装步兵们互相挎着手,组成了一道人墙。那是维桑共和国见回组天影团边防第二镇的戍边将士们在之前数月中所有大小边境冲突中完全没有见到的,在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和塞外府逃难回来的难民口中,他们已经初步领教了蒙鸠依人的野蛮和冷酷。但直到今天,直到蒙鸠依人真正开始有组织的冲击他们管辖的边境哨卡时,他们才明白年初签订的那所谓『停战协定』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一纸空文。蒙鸠依人不会在乎那些繁文缛节的外交礼仪,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和尊严,更不会尊重什么『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他们是来自北地荒漠的狼獾,是嗜血而不知饱足的恶兽,是觊觎维桑子民血肉的蛮人。界碑屹立在李希尧身后呼啸的北风里,再退一步,这些蒙鸠依人就会跨过中立缓冲区的分界,踏上共和国的国土,那是李希尧即使咬碎钢牙迸裂骨血也不能答应的。 黑色的皮甲和罩袍——那是见回组的统一制服,除却有关身份层级的标识略有不同之外,从总长到队士的服装形制大抵相同。李希尧很清楚只穿着皮甲在二碟口站岗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仿佛能穿透胸膛的凛冽寒风恨不得把人冻成一根硕大的冰柱子,每一寸暴露在外的肌肤都会通红皲裂,站足一班岗后甚至连饭都吃不下——犹若尖刀的冷风已经将干燥的咽喉粘合在了一起,光是正常呼吸都已经很困难。但11月21日的那个清晨,李希尧本该在单薄的皮甲下瑟瑟发抖的躯体却变得燥热,连他的头顶都在冒着蒸腾的白汽儿。同样是七十七个戍边将士,或许有的人平时表现懒散,或许有些来自温暖南方的人还尚未熟悉北地寒冬的可怖,又或许有些人不过是布拉德哈利团刚刚补充过来的新兵,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事物一无所知,但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挽起了彼此的双手,筑成了一道和蒙鸠依人的队列相较之丝毫不落下风的人墙。 两道人墙互相推进,终于前进到了不过一个身位的地步。蒙鸠依人开始呐喊着一些没有规律的号子,那是维桑人所无法理解的古怪语言。很早之前李希尧就已经领会过了这种语言发出的呐喊,虽然晦涩难懂,但却洋溢着一股丰沛的爆发力和威慑力。李希尧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正对面的蒙鸠依人嘴里喷出的热气和臭味,他是多么愤怒啊?李希尧这么想着,他连那个蒙鸠依重装步兵咆哮时脖子上爆出的青筋和喷溅出口腔的唾沫星子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们为了守护我们的国家而战,而你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战呢? “...维桑的小伙子进了威远城,到处响起卡门歌——” 歌声穿透云霄,直钻进李希尧的耳朵和心里,让他猛然打了一个哆嗦。那是维桑共和国见回组的军歌,他曾经无数遍无数遍唱过的军歌。他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背后由下而上透过全身,他的战斗开关被开启了。 “我们的战神阿瑞斯,骑在白色的驯鹿上!噢!请赐予我您的力量,让我们为战死的英灵歌唱!噢!如果不去尝试,就永远无法变得勇敢!” 戍边军人们手挽着手,手挽着手,面对着此起彼伏怪吼着的蒙鸠依人,鼓起了他们之前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巨大勇气,高声唱起了他们入伍时的军歌。 “维桑的小伙子进了威远城,到处响起卡门歌!我们的战神阿瑞斯,高擎着耀目的炬火!噢,请赐予我您的力量!让我们如您一样睥睨四方!噢,如果不去尝试,就永远无法被铭记!” 歌声愈发整齐划一,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严寒,有些戍边兵的腔调很明显的在颤抖,但李希尧更愿意相信那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们的战斗神经已经亢奋到了极点。他们不可再后退一步,再往后便是共和国的国土,踏出那一步,不仅会被整个维桑的国民戳着脊梁骨,他们自己也绝不会原谅自己!他们组成的这堵人墙,在11月21日的二碟口,毋庸置疑的成为了国境之门,而他们当是维桑共和国的血肉门柱。 “踏过山川与原野,追寻自己的命运!横渡怒涛与激流,成为刺破黑暗的光!就和你一样!战神阿瑞斯啊!就和你一样!” 曲罢,七十七名戍边将士屹立在寒风中岿然不动。即使戴着头盔,每个人的脑袋上也都窜腾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军人们的脸因为血脉贲张而变得通红。蒙鸠依人也停止了他们怪诞的吼叫,拔出了早已在背后准备好的的钉锤。 是时候了,李希尧心里默念着。是时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1 『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睿的凡人的经历,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他见过许多种族的城国,领略了他们的见识,心忍着许多痛苦,挣扎在浩淼的大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伙伴们得以还乡。但即便如此,他却救不下那些朋伴,虽然尽了力量:他们死于自己的愚莽,他们的肆狂,这帮笨蛋,居然吞食赫利俄斯·呼裴里昂的牧牛,被日神夺走了还家的时光。开始吧,女神,宙斯的女儿,请你随便从哪里开讲。』 ——『荷马史诗:奥德赛』第一卷 太阳历1541年10月24日夜维桑共和国北陆道小石山 秋风萧瑟,万里残黄。 兵败如山崩。 多路包抄,辅以重型具装象兵的突进,蒙鸠依帝国再一次肆虐于维桑的北陆,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贪婪的吞噬维桑的血肉。 战争自开始起已经过了两年,北陆一片残桓断壁。数百万全副武装的军队在调兵山脉两侧进行了反复拉锯,双边控制区几度易手。别说吃的和住的地方,连给养都无法补足。蒙鸠依发动的战争,最后的苦果由维桑的国民吞咽。严格来说,比起上一次的“南北会战”,他们的表现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让蒙鸠依人攻进维桑共和国的腹地,那片柔软而脆弱的大平原;但那不足以成为他们自我安慰的理由。 松散而冗长的队列拖沓的行进在后撤道路上,秋风裹挟着雨水没有感情的击打着维桑共和国第144兵团少年兵们的脸庞,战败的少年们在那一刻看到了地狱的谷底。 彭易之腰上的制式短剑这时沉重的像是一块千钧大石,而他的军盔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摔丢了。自出发时和自己一直都在一起吃着同一口大锅饭的军校同学们现在已经一个都找不见了,有的在小石山的山岗上被蒙鸠依人的骑兵刀劈掉了半个脑袋,有的在塞外府平原上被大象踩成了肉酱,更多的人则是死在了溃逃的路上:被曾经的战友们活活踩踏而死。而身边零散的维桑溃兵们个个也都面露死相——一场又一场的溃败,似乎要把这些维桑的少年兵们逼落地狱的谷底。除了身体上的寒冷和伤痛,未能保护祖国的屈辱也像当头棒喝般打醒了原本意气风发的他们。他们曾经是那么幼稚和无知,以为在宣誓入伍时的咆哮和呐喊就和真正的战斗力等同;但事实显然不是如此,蒙鸠依人用血和火告诉了这群少年何为他们期盼已久的战争——那根本就不是战争,只是一边倒的大屠杀。 彭易之回头努力的向那个他和他的同学们曾经豁出性命去战斗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也看不见。拖拖拉拉的溃兵队伍绵延了好几公里长,有天府道的长弓手,中央军的青锋义从,东海道的大戟士,有着几乎所有彭易之以后想成为的人们。这些人们垂头丧气的和彭易之一起被人流搅作一团,没有章法的行进在后撤的路上,撤离那片曾经属于共和国的国土。彭易之好像看见了他们,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茫然无措的转头继续默默的走着,喉咙里急促的挤出几声叽里咕噜的低喃。 那大概是一个正遭受国难的维桑少年灵魂的哭声。他们究竟要逃到什么时候呢? “队列前方两公里处有临时营地,抵达之后所有人就地扎营!” 渺远的声音从彭易之前方传来,一个手持铜号的驯鹿骑兵从队列前方向后方疾驰而去。根据军服的样式来判定,这骑兵当是属于阿瑞斯冠军会或是见回组的号手。铜号手们在共和国最初的历史文献中就背负着传递信息的重任,他们骑着御殿山牧场饲养的高大驯鹿奔驰在共和国南北的大小驰道上已经有将近千年了,但不知为何,今天他们所带来的讯息让彭易之几乎哭出了声。 他说的大概是一个大型的临时营地用以收容溃军:扎起了许多简易的帐篷,营地的中间架起了一些铁质大锅,锅子里正炖煮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食材,彭易之能分辨出来的只有豆子、胡萝卜和洋葱。几个穿着奥林匹斯教教会修士服装的人正在向溃兵们分发黑面包和一条一条的熏鱼肉,面包上还抹有温热的奶酪,但饥肠辘辘的彭易之现在却没有什么胃口。有几个营帐是战地医院,有许多伤员拿到了颜色不同的排号小纸片——这是战地医院一贯的检伤分类制度,用不同的颜色区分不同种类的伤员,优先救治在治疗之后还有战斗能力的伤员和需要简单治疗来救命的重伤员。彭易之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外伤,在先前的战斗中他只受了些不太严重的擦伤。奥林匹斯教的修士们医术实在是不精,但往往那些正规的医师们是不愿意离开他们居住的城市来到前线的,所以那些受伤的士兵们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些修士,对他们而言,这些修士就好像救世主一般。 在彭易之所隶属的部队被打散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逃离那个杀戮场。有一个蒙鸠依骆驼骑兵尖啸着在他胸甲的背面重砍一刀,几乎把彭易之的胸甲背面砍出一条大窟窿,但幸运的是他简陋的铁质胸甲并没有被一刀砍穿,这一击只让彭易之在小石山布满碎石的荒地上狠狠摔了一跤并摔丢了他的头盔。 按照佛洛伊德的说法,人的本能分为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生的本能:*****。死的本能:指向内部:自虐和自杀;指向外部:仇恨和攻击。在那一刻本来彭易之完全可以丢弃所有已经成为无用累赘的装备汇入那道逃命的人流,但是他没有。人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依然保留了那么一点的可能去用意志力战胜本能,而支撑着彭易之的这种意志力,是他那已经被压到了顶点的不甘心。 彭易之已经受尽了委屈。不管怎样浴血奋战,不管怎样在死人堆里打滚,胜利女神依旧背向维桑。那些他和军校同学们出征时慷慨激昂的呐喊着的口号,那一腔想要凭着那一股热气去挽救濒危的祖国的热血都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而那些和他一起呐喊口号的同学,他们其中的绝大部分已经在这座山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做了没有人收敛尸骨的孤魂野鬼。 『来啊!过来跟我打!』 彭易之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还沾着血和泥。他的拳头紧紧握着短剑,嘎嘣嘎嘣的指节响声钻进他的耳朵,几乎要攥裂肌肤,攥出血来。他不知道对面的蒙鸠依人能不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风声把他的嘶吼碎裂成了无数没人能懂的声调。他当下的脑袋只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他唯一的想法就是逆着逃命的人潮去和这个蒙鸠依人决斗——哪怕就是今天他当场在这里死去也没什么所谓。他并非为了国家而战,也并非为了给死去的战友复仇,他只想为自己而战。 太阳历1541年的北陆,那是一个不管是神还是佛都不存在的地方。维桑像个被人所欺骗和凌辱的傻瓜一样战败,挥师北上的数十万大军竟然仅一战便被打的魂飞魄散。 虽然自己从小就有成为军人的想法,但自己并不是为了这种部队而成为军人呀。彭易之这么想着,在那个无名的春日里收到了父亲战死前线的消息之后,“国家”这个没有什么实体概念的东西已经深深的熔铸在了彭易之的心里。他没有收到父亲的尸首,所有的遗物只有父亲在出征之前留给他的道场钥匙,而这把钥匙再也打不开任何锁;他们家的道场已经和望江堡一起被蒙鸠依人做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在塞外府熊熊燃烧了十四天。他渴望着有朝一日共和国的军队能够横扫北方大地,将蒙鸠依的野人们从这个文明世界里扫荡出去。但是就目前的状况看来,维桑不要说反击和横扫北方,再打下去恐怕要亡国吧。 而现状并不是彭易之一个人的民族自尊心能够改变的。他想用自己的力量拯救这个国家,但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的令人感到可笑。 彭易之时常想,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啊。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入伍的,又是为了什么而在北陆的苍茫大地上做这些玩命的勾当。本来一个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叛逆期少年为什么在国家罹难的时候都站了起来用血肉堆筑南池的钢铁防线。是的,维桑共和国在蒙鸠依帝国的铁蹄面前脆弱的让人感到可笑,但是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生为维桑人,他的骨子里流淌着祖辈传给他的不屈热血。 余生大概都要以向蒙鸠依复仇为第一志愿了吧?彭易之心想。小时候常常听人叙说历史上一些著名的报仇故事,他总是认为主角是可怜的,人的一生本来可以去做许多有意义的事情,活的多姿多彩,为什么非要用一个无端的“复仇”来给自己的人生做个总结?又为什么要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为报仇而活,笼罩在仇恨的阴霾下?但是那是在处于和平环境的人才有的思维。直到自己真正经历了那些敌国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宽容”和“原谅”所触及不到的范畴,还是有必须要押上一切去做的回击。 “国魂”“民族傲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对部分人来说甚至不及一块生存所需的无酵饼重要,但是对彭易之这类人却是咬碎钢牙迸裂骨血也要捍卫的荣耀。 他的余生将永远铭记10月24日那个晚秋的晚上拍打在他脸上的雨水,以及北陆呼啸的烈风。 活下去吧!直到将维桑的风雨荣耀再次拾起。 太阳历1541年,一群少年兵被征召入伍,充作炮灰被填进了北陆的血肉防线。战败,阵亡,离别,他们在地狱的谷底度过了维桑最黑暗的年代。为国而战的使命感是他们唯一的安慰,血腥的绞肉场让这群跨越过地狱的少年无法奢望能够再次回到常人的生活,只有从北境之国蒙鸠依手中夺回失去的尊严,他们的灵魂才能得到救赎。 圣堂的旭日礼赞,以一个悲惨的传说开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2 “所以他们把你老爸丢进海里之后,又把你给弄到了这种地方来?”艾能奇嚼了一口手里的黑面包,脖子上火炬型的吊坠随着他咀嚼的幅度在空中晃来晃去。“好嘞各位小老哥小老弟,我呀算是脑袋里边有个数了,这里就是一群他妈的孤儿,拢一拢扒拉两下发套制服去打邪恶的大魔王就完事了呗。我不是一样吗?还不是运气衰到人神共愤的老爸被狼咬死以后我叔叔把我送到这来的。” 陆晴并没有理会艾能奇不礼貌的言论,拿起手里的酒袋喝了一口内里的劣质葡萄酒。那葡萄酒可能是陆晴这辈子喝过最坏的酒了,辣的像是一团火,在他的喉头发出令人不快的咕嘟声,直在他的食道里烫开一条线。按照维桑共和国的律法,他们这个年纪理应绝对禁酒。但大战在即,宪兵队也不会去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的违纪行为。当然,以他们普通列兵的军阶也是弄不到这种东西的,这是他们的教官米火镰——绰号“秃瓢”——从军需处的酒桶里偷来的。 “你别挫人家了,在这里谁家里条件也好不到哪儿去,”秃瓢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左侧脖颈上浸染了些许汗水的开阳港水手行会的铁锚徽记刺青在初冬的青阳下闪闪发光。“我老爸也是没在海里了来着,后来我就跟着他海难的那条船船长干了十四年的水手,要不是他后来好赌钱,赌的破了产,刚好见回组征兵处那帮黑衣大马猴子在开阳港招兵,我也不会在这种能把鼻涕都冻掉的鬼地方跟你们整点儿这种像马尿一样的玩应。” “咋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差的教官,虽然我也只见过你这一个教官。”艾能奇继续嚼手里的黑面包,“你啥也没教我啊,教明白我啥了?不管是射箭还是剑术,还从军需库子里偷酒来给我们喝。” 秃瓢一听,咧嘴笑了一下,重重的拍了一下艾能奇的脑袋,差点把他手里的半块黑面包打掉在地上:“你这个泽地来的矮挫子,该会的你还有啥不会?你老爸走之前把该教你的都教你了,剑术根本就用不着我教,要是说起射箭——我觉得你小子比我更合适当教员。你就是有时候太悲观了,人活着总得靠着点什么,我入伍培训做教官的时候上面的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但没人乐意每天看着你臭着一张脸嘚瑟那些丧气话,好像你懂的特别多,比我们都多老jb多了;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让人难受的事情,但这不是你悲观的理由,陆晴同样没了爹,但他比你更乐意和别人交朋友,有时候我真觉着你应该多跟他学一学。” 艾能奇低下头来:“可是我觉得交朋友没啥卵用。” “怎么个没用法?再怎么说,你因为交不出钱困在妓院的时候能有个人给你担保,不至于被壮的像头牛一样的死妈保镖砍掉一两根手指头。”秃瓢拿过陆晴手里的酒袋,吨的一声灌了一口。 “我之前认识的前辈告诉我,他从前线撤了下来;他说我们所有人都是会死的,不管我们之间建立了什么样的羁绊有着什么样的感情,上了前线就是一脚的事情,或者被大象踩死,或者在逃命的路上被自己人踩死。”艾能奇唯唯诺诺的小声说。 “那是个逃兵,你犯不上理会他说的是些什么。”秃瓢笑了一下,“他说的也有道理,不管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情,对别人有什么样的意义,人终究是会死的,但这不妨碍我们去做的好一点儿啊,这不是你不去好好活每一天的理由呀,我不会用那些文绉绉的套话去教育你们给这个国家送命,我本来就是个南海道来的山驴蛋子,我自己心里有逼数;但是我真的希望你们这些小孩子都能够好好活着,堂堂正正的像个人一样活着。”秃瓢把这些话说完,转念一想,又说:“依我看,溃兵散播恐慌情绪是应该上军事法庭的大罪,大家都是可怜人,虽然我也干不出把他提到军法处这种混账事,但是一点体罚也是必须的。现在你告诉我,这逃兵现在在哪,他叫什么?” 艾能奇愣了一下,在犹豫中挣扎了一会要不要告诉教官这个名字,然后缓缓地说:“他的联队被打的全军尽墨,所以编到了我们所在的第四镇,他叫彭易……” “好了,好了,”陆晴在一旁打岔,“教官,咱们就不要纠结这个老部队被打的像您脑袋一样干净的可怜人了,我们还是说说上边打算把我们派到什么样的地方去吧,毕竟都在这种冷的要死的鬼地方扎营了。” 秃瓢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斥责陆晴:“老子说他妈几次了不要拿我的秃头开玩笑,别以为我对你们两个孤儿好你们就能为所欲为了,要不是我在北埃吉尔海被火油弹燎到了头发,我至于换成这发型?天阶山城的妓女看了我这模样,连摸个屁股都臭着一张脸!” “那你可太幸运了,这故事我都听你说了好几次了,”陆晴笑道,“火油弹能擦着您脑袋飞过去,没把您脑袋打下来只烧掉了头发?怕是您提前谢顶了只能剃光吧!” “得了吧,别再拿你们教官的脑袋开玩笑,不然我就赏你俩一人十个大电炮!不管我脑袋怎么样,大家带上头盔都长的一个样,没差。”秃瓢站了起来,“等你俩上了年纪,脑袋也得像我这样,没跑儿;不然你们只能和元老院那帮白头发地中海糟老头子一个德行。” 他们扎营的地点在北陆道离前线最近的大型城市天阶山城城郊,那是座建立在山谷中的要塞,扼守着北地通往塞外的咽喉要道,从此处出发不消半日脚程就可以抵达最近的一处前线兵营。在十年前,这里还可算是内地,但自从第一次南北会战爆发,塞外府全境沦陷之后这里就成了前线。天阶山城几乎有一半的居民已经往南逃难去了,一连串的军事失利让他们逐渐对至高元老院和维桑共和国的军事实力失去了信心,这种失信的后果是令人怖惧的,而怖惧的后果便是让维桑的居民们即使放弃自己祖辈的产业也要疯了一般没命的逃离——逃离那在他们看来维桑军人所“无法保护”的土地。 和彭易之不同,艾能奇或是陆晴并没有背负像他那般深重的国仇家恨或是什么无法遗忘的血债,在这个时候他们俩还不过只是一个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苦苦挣扎以求得一席之地去生存的普通孤儿。他们穿着简陋的胸甲和亚麻衣衫,没有盾牌,没有头盔,连弓弩和长枪也只有在大战在即的时候才会确实的配发到手里,虽然身为“少年兵”,但能随身携带的也只有一把锻造工艺并不怎么优秀的量产型短剑,就像随便哪一个城市的铁匠铺里都能找到一堆的那样。确实,彭易之说得对,每个人都是会死的,不管和他人有着什么样的羁绊,对这个世界有着如何的倚赖和留恋,人终究是会死的,而他们这些装备粗劣的炮灰往往死的还要比其他人快得多,比那些在南海道捕鱼的渔民,东海道种葡萄酿酒的农人,还有威远城里手工作坊的织布姑娘都要快。国家遭到入侵,第一批死去的永远是军人。这是无可辩驳也无法否认的,摆在他们面前的严酷事实。 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或许有人悲观或许有人积极,或许有人背负着国仇家恨,或许有人只想混口饭吃,有人年纪大,有人年纪小,来自维桑共和国各个知名和不知名的角落,来自共和国的各种阶层;他们为了南海道的渔民能在没有秋后余暑的艳阳下安心处理渔获,为了东海道的农庄大叔能没有顾虑的守着白葡萄和红葡萄茁壮成长并酿出那些被称为世间绝品的美酒,为了威远城的织布姑娘能够在一天劳作之后坐在自家的炉火边笑着和家人分享一壶花果茶和榛子蛋糕,为了那些所有被他们这帮“乌合之众”守护着的人们,他们安然踏上了共和国在历史长河中喋血奋战的最前端。 而最终有几个人能得以像彭易之一般从那杀戮场中生还,没有人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3 10月30日的这一天夜晚,刘峻辰喝的并不多,只有小半壶麦芽酒和一杯东海道产的红葡萄酒“凝夜紫”,恰到好处。他在这种时候,对很多事情的思考会变得尤为透彻。刘峻辰坐在天阶山城内殿主塔的窗台上,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看着副团长柴伯谦和团长陈生在一张略有些破旧的格子棋盘上下象棋。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二人下象棋,每当有一个棋子阵亡了,他就看向那颗棋子的主人。他很害怕棋子的主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那颗棋子一样突然离去,更令刘峻辰感到害怕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战局演变至如此地步,他们几个人微薄的力量虽然无法力挽狂澜,但却都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一连串山崩海啸般的大溃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时至今日,没有一个维桑军人能坦荡荡的说自己是无辜的。如果任何一个上过战场的军人有这种想法,塞外府那被蒙鸠依人开膛破肚屠杀掉的四十七万维桑子民,还有在天上注视着他们的奥林匹斯诸神一定会为他安排七层地狱最上等的席位。 “这座城塞都已经快爆炸了,到处都是从全国调集来的部队和军官,”陈生最后一把将掉了柴伯谦的军,离开了棋盘,坐在火炉边剥着一颗蜜柑。“大概这一仗之后战局就会明朗,维桑和蒙鸠依都没有力气再互相打来打去了。” “我不指望他们签完停战协定之后会老老实实的遵守合约,上次他们不就毫无顾忌的在漆吴山干了那种腌臜事吗。”柴伯谦拿起牛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芽酒,然后掺进些蜂蜜。“至高元老院口口声声说的‘令人安心的和平’只维持了三年,这帮野人又打了回来。说什么都没有用,能让他们闭嘴的只有血与火,不把莱因哈特城一把火给扬了他们是不会住手的。北境的野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彻头彻尾的无赖,不把他打疼了他不知道收手的。”他的语气有些激动,以至于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 “我也很想冲进他们的都城点火,但是在那之前怕是我们的人已经死伤殆尽了。”陈生吃着蜜柑,把蜜柑的皮丢到炭火上。蜜柑的果皮在炭火里发出噼啪的响声,水果的清香味开始在他们的房间里弥漫。“这还只是在山脉上的拉锯战就已经耗得我们连少年兵法案都启动了,再往前面就是平原,大象和骆驼的天下,莫非你想把我们三个的老爸都给拉上战场?” 柴伯谦摇了摇头,说:“别那么认真,你知道的,我说的只是气话。” “所以我们驻扎的防线是哪一段?今天早上军务处应该已经送来了虎鸫。”刘峻辰从窗台上跳下,因为体型略显肥胖,他的动作稍微有些滑稽,引得柴伯谦调侃的笑了一声。“我其实更想知道是和中央军还是少年兵搭档,城外几乎就没有正规军,全是少年兵的旗帜。今天早上那一批出征军队的誓师仪式上我连一个长胡子的都没见着,也不知道这帮小孩子会被派到什么样的地方去;真是要了老命了,蒙鸠依人真的把主攻方向摆在他们那一段防线,这帮小孩怎么可能挡的住?” “我们的防线在漆吴山。”陈生把手里最后一瓣蜜柑塞进嘴里,“洛溪团只有近卫营的2500人和我们一起行动,然后和我们一起编组的是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本来编制上有5000人左右,但是临时编组了七八百个溃兵,主要是144兵团和145兵团的中央军少年兵。” “漆吴山那一段防线,很短。”刘峻辰从桌上装着水果的木盘里拿起一颗熟透的无花果,剥开之后卡兹一声咬掉了一半,“把八千人都放上去应该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讲道理,那些少年兵顶多只能算半个战斗力,真上过战场的只有那七八百个溃兵。” “白老板给我送来了虎鸫,他告诉我他的推断和元老院不同,蒙鸠依人可能不会选择逍遥里那一块平缓地带攻入防线,对他们来说,漆吴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地势并没有别的山地那么陡峭,骆驼骑兵也能玩仰攻。”陈生擦了擦手,看向刘峻辰。“他本来想调集更多人防守漆吴山,但是他职权终究也是有限的,而且见回组其他部队也有其他需要协防的区域,他还需要一支部队机动增援,所以只有我们这些人可以用了。” “白绍鸥大人是个心思缜密到连作战地图都要自己画的人,”刘峻辰接过话来,“会连都城守备工作都放下,把洛溪团团长调到前线来一定有他的理由,而我们这些下位者除了相信他的判断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是希望那些少年兵们表现能够好一些罢。” 陈生摇了摇头:“本来也不应该指望这些孩子们上战场,他们才是应该要被保护的人。我们几个这么多年干的都是些刀头舔血的勾当,腌臜事也没少做,还不是希望建立一个少年不用拿刀枪而是拿纸笔的世界?应该表现的再好一点的是我们吧。” 柴伯谦望了一眼窗外连绵不绝的兵营,那些军兵们点燃的篝火,想到了那些像傻瓜一样被调集起来派去前线送死的少年们,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根威远城产的矶野牌卷烟,深深吸了一口,在烛光闪烁下张口吐出一片氤氲。 刘峻辰把剩下的半个无花果塞进嘴里,压低语调对陈生说:“我已经通过我家的贸易路线弄来了你要的东西,它们现在正储备在我们自己的军营;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这五百桶火油真能吓退他们的战象?” “你就是这点不好,峻辰。”陈生听到他需要的东西已经就位,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有用或者没用,总是要试过了才知道,再怎么着也比坐着什么都不干等着他们打过来要强点,对吧?只要能把他们挡住,我愿意做任何事,即使这种事情没有任何荣誉可言,就像是我瞒着上面动用军款去买火油,或者是私自使用民间商贸网络;但那些事情终究是过程。只要能把蒙鸠依人给顶回去,因为这些事情要我上军事法庭我也无话可说。” “对啊,只是过程。”刘峻辰也拿起了一根纸烟,有样学样的点起来抽了一口,却被呛得直咳嗽。“咳咳……妈的,这烟怎么这么呛?” “好了,好了,胖子,”柴伯谦笑着,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把纸烟从刘峻辰手上夹开,“你天生就跟烟和剑不搭调,别抽了。” “那也是我老爸把我送到军营来的原因啊。”刘峻辰耸了耸肩,“他跟我说我有两个选择,要不然去军营锻炼自己的男子气概,要不然就把我送到奥林匹斯圣所那帮老头子手里让我当个修士,那样我就会丢掉所有的继承权;毕竟商人需要会的不只是算账,我得领导一整个贸易公司和所属的那些商会路线,或许还有一堆靠着我家吃饭的亲戚,总是这样脾气软弱可不成。但你也看见了,到今天为止我好像什么名堂都没混出来。” 陈生拍了拍刘峻辰的背:“人总不可能生下来就有一副家族元首的模样,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能。等这仗打完了,我陪你回南海道跟你那个古板的老爸吃个饭吧,说不一定我有本事说服他让你回去当个本分的生意人,不用在这种地方过随时可能丧命的日子——总不会他连见回组洛溪团的团长都不愿意接待吧?” 刘峻辰舔了舔嘴唇,郑重的跟陈生和柴伯谦说:“你们两个是我进军营以来对我帮助最大的人,要是我以后能回南海道,一定给你俩摆最上等的宴席招待你们。” “哈哈!”陈生和柴伯谦都笑了起来,“那到时候请我们尝尝南海道最上等的鲭鱼和蜜酒吧;但是首先,我们得在这一仗活下来,还得祈祷蒙鸠依人不会一路推到南海道去。” 刘峻辰抬了一下眉毛,用力的搓了搓手,对陈生和柴伯谦说:“那不就是我们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吗?” 陈生收敛了笑容,站了起来,面向窗外:“我只希望这个古老的国家国祚未尽,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一千年之后仍然有人记得——好了,现在谁能再去拿点麦芽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4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拚命打下去耗尽最后一分潜力:把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最后一个男人都送上战场,把最后一把勺子铸成钢刀,烧光最后一亩稻田,拆掉最后一间房子做掩体!』 ——《紫川》 陆晴时常想起那个父亲被丢进大海的深夜,时至今日每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临别时对他絮说的言语,陆晴都会变得十分低沉和阴郁,与往日那般喜好结交朋友的外向少年兵截然不同。父亲不配被怀念,因为他所继承的非法结社家族为东海道养殖业和酿酒业的人们带来了相当深重的苦难,虽然把父亲丢进海里的那些人所展现出来的恶形恶相比起他的父亲和伯叔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绝无虚假,他深知不管父亲做过什么,那些都是为了自己,甚至直到生命的尽头,直到他没有丝毫犹豫的为了自己坦然交出了自己所有的财产,他也想换得陆晴能够生存于世,不至像他和陆晴的伯叔一般被弃尸大海。 米火镰在相当程度上替代了父亲的角色:他亲手教会了陆晴如何去战斗,如何开弓拉箭,如何使剑,如何穿戴那本来也简陋的有些寒酸的铠甲。秃瓢甚至承诺只要陆晴和艾能奇能够活到退伍,他会在开阳港的老家给他俩留一间屋子,介绍他们去熟识的商船上当见习水手。他把自己远在开阳港的老婆寄来的特产品毫无保留的分享给他和艾能奇:伴粥吃最有味的油渍丁香鱼干,自家收获的蜂蜜和咸鸭蛋,还有秃瓢老婆亲手烤出炉的很酥很酥的小烧饼。他不止一次告诉陆晴,他老婆做的培根薯仔出了他家门就没有别的地方做的更能抓住他的胃;逢年过节时他老婆会去集市上买羊排和洋葱,加蒜和罗勒叶还有黑胡椒一起烤着吃,洋葱当然是沾满肉汁的时候一大口咬下去最美味,那在嘴里迸裂时发出的嘎吱声响在他耳朵里好像是之音。只要能够活下来,他就打算退伍回开阳港,去和那个因为他的疏失没能让商船通过安全年检被罚了一大笔款子的老船长赔礼道歉,然后重新回海上谋生路,闲暇时还能陪老婆一起在他打拼十四年买下的那件小房子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他已经厌倦了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 只要他们能活下来。 太阳历1541年11月的第一天清晨,陆晴和艾能奇站在见回组布拉德哈利团的少年兵方阵里,像被秋风裹挟的落叶,即将被卷入好似无底洞的战争漩涡。 他们和站在这里的五千名少年兵一样,只念到了中央军校的第三期,离期满毕业尚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被一纸少年兵法案匆匆拉上了战场。原因无他,作为中流砥柱的中央军团已经在北境的苍茫大地阵亡殆尽,各地方军团和见回组也已折损过半。已经到了让这些尚未准备好的少年们站上共和国的历史舞台的时候了。 这里本来是北境的腹地,现在已经变成了共和国的最前线。在史称『第二次阿基拉南北会战』的蒙鸠依帝国南侵战争中,横亘阿基拉大陆将之割裂为南北两部分的调兵山脉天险在『小石山之役』中被打破,最后一批预备役与第一批维桑共和国少年兵被成建制歼灭,数十万大军在北陆的崇山峻岭之中被蒙鸠依人的骆驼骑兵分割围歼。丢失了天险的维桑共和国对于北境大军的自然防线只剩下一些细小的山脉和关隘,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那里有着蒙鸠依帝国所渴求的一切:金钱,女人,权力,奴隶。他们才不会在乎维桑人的想法,也不会介意去践踏他们的尊严,对他们所珍视的一切加诸刀斧。只要他们有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这群来自北方的部落制蛮人完全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使用任何手段。他们的想法原始而发自本能:是你们没有本事守住这些东西,只要我抢到了,那就是我的。 各地驻屯兵力已经被压缩到了维持治安的极限,几乎全部有战斗力且成建制的部队都已经一批一批派往北陆,然后一批一批的成为因惨烈的战损比例而取消的番号。先是中央军,然后是地方军和阿瑞斯冠军会,再往后是预备役和作为警察部队的见回组,终于,被逼到末路的维桑共和国连尚在军校的孩子们都被迫拿起武装投入了北陆的血肉防线。 “所以这帮人为啥不回家?咋想的啊,我寻思不明白啊,兄弟。”艾能奇看着身边那一方阵被重新编组进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的少年兵溃兵,小声问陆晴,“我听说他们这些撤下来的幸存者待遇很不错,可以复原回家或者回军校,还能领到一笔补偿金,足够他们今后安身置业活的舒舒服服了。”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陆晴摇了摇头,“他们为什么能从那种地方逃回来,为什么活下来了也不愿意走,为什么还要再回到前线,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但他们一定经历了我们所无法设想的事情,而这些事情,说不定马上也要砸到我们脑袋上了。” 陆晴看向演讲台,为首的人穿着见回组洛溪团的黑色罩袍,他知道那是自己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或者几个月的官长,米火镰说他叫杨生……或是陈生来的,他已经记不得了。官长的左侧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子,右侧站着的则是一个同样穿黑色罩袍的高个,那个人长的可真高——几乎比官长还要高出一个头来。他们的身后站着的那个人陆晴认得,那是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总长窦枭阳,在他尚在军校接受军事训练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但由于军阶不同,窦枭阳此时也归了洛溪团的那位官长指挥。那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大名鼎鼎的见回组内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的总长,而且家里还是维桑城邦区的大贵族,秃瓢不止一次跟陆晴说过那只是个浪荡的公子哥儿,家里不过就是把他送到军队里来镀镀金……就像是一柄铁剑,只要镀了层金子,也会显得身价倍增嘛。 但窦枭阳这时却老实的像只小猫,虽然站姿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就和他检阅少年兵时一样,但气场却明显弱势了很多。显然,那位官长和旁边的高个除了在职位方面,气场上也能压过他一个头。毕竟洛溪团的近卫营在维桑人的意识里几乎就是都城守备队一样门神般的存在,干的都是些刀头舔血小儿闻之不敢夜啼的勾当,能够统御近卫营守卫都城一方安宁的毕竟不能是什么等闲之辈。 “我们在北陆失去了两百万的部队,换来的是溃败和毁灭。从调兵山主峰到已经沦陷的望江堡,从小石山到不破关,我们见到了太多的死亡!”拿着扩音喇叭的官长终于开口了,站在看台下的陆晴定定的看着他的官长,他明白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条命已经交到了这位官长手上。陆晴注意到了他的手里并没有拿着稿子。他说的非常激动,从眼里和嘴里都有源源不断的一种奇怪的情绪抖露出来,起初陆晴并不知道那种情绪意味着什么,直到他后来认识了一名叫彭易之的小石山溃兵,直到后来他自己的身体里也开始散发出同样的情绪。 眼看嘈杂的队列逐渐变得安静,少年兵们把目光都放在了那个穿着黑罩袍的官长身上。 “是啊,我们经历了太多的失败!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战友!我们丢掉了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这些国土上的百姓,那些供养我们这支军队的百姓——已经被北境的野人们献祭给了他们那肮脏的信仰!被开膛破肚献祭给了那根本不存在的神明!我们的战友,那几百万已经被取消番号的部队,他们的尸体至今仍然躺在北陆的崇山峻岭里,任由乌鸦啄食!” 洛溪团的官长激动的说着这些话,眼里噙着泪水。 “但是,如果维桑共和国不复存在,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是没有意义的吗?难道不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大戟士,青锋义从,阿瑞斯冠军会战士,这些在无垠的黑暗中引导我们前进的名字啊,这些在北陆的疆土上为共和国踏着荆棘浴血奋战的名字!他们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吗?” “当然不是啊。”陆晴轻声说,即使少年兵的这句回应完全没有可能传到高台上面那个上位者的耳朵里。 “不!只有我们才能赋予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有我们这些后继者和幸存者才能赋予他们意义!他们绝不是纸面上的数字和任人摆布的棋子!他们都是共和国的傲骨,他们在这个苍云业火的年代里让维桑共和国五个大字熠熠生辉!而只有我们才能回忆起他们驰骋疆场的凛仪身姿,将维桑共和国在我们手里发展出下一个巅峰!” 黑罩袍官长的呐喊非常有感染力,仿佛不是在说给士兵们听,而是在说给自己听。陆晴甚至在想,如果他不是选择了从军这条道路而是去当一个雄辩家,他一定能被人群簇拥着送进至高元老院。 “胜败这些事,都已无所谓!如果我们战胜了北境的大军,守住了国门,我们就是维桑共和国的历史将永远铭记的英雄!即使在这里战死,阿瑞斯的英灵殿也会永远向诸君展开大门!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就再收拢军队,像今天站在这里的小石山战役幸存的勇士们一样!然后再用血与火告诉北境的野人们:维桑共和国的子民可以被打败,但是他们绝不可能被打倒!从望江堡到开阳港,维桑没有也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孬种!维桑子民英勇奋战,无愧于历史上先辈们的赫赫武名!在维桑共和国的战刃之下,即使是蒙鸠依最伟大的战士都将瑟瑟发抖!” 穿黑罩袍的官长停顿了下来,看着队列。那是五千名稚气未脱的布拉德哈利团新兵和七百五十名小石山上撤下来的、血脉贲张的溃兵。陆晴突然明白,那黑袍官长所说的话语已经像给蒙鸠依人作战之前喝的“力水”一般注入了在场每一个少年兵的内心,让他们蒙蔽了之前对于未知的恐惧和对大军压境的不安,成为了比阿瑞斯冠军会的死徒战士还要勇悍的军兵。 少年兵们等待着,在即将到达沸点一般的沉默中等待着黑袍官长开口。他们的脑袋里正在仔细回想着他们之前人生里所经历过的一切,还有塞外府那口耳相传的惨状;他们当然只是普通的维桑少年,并没有设想过去和谁玩命,但他们曾经珍视的一切已经被置于蒙鸠依人的案板上,只要他们这最后一道防线在战象的铁蹄下崩毁,调兵山脉以南一马平川的丰饶国土就会变成他们所有人的坟场。 这不是为了一个王打另一个王,这是他们的生存之战。 黑袍官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能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压缩在自己体内,然后随着自己最后一点儿力气都一起爆发出去。 “集结吧,维桑!” “高呼吧,维桑!” “战斗吧,维桑!” “维桑最后的战士们啊,怀抱着你们被绥靖派嗤笑的梦想和那虚无缥缈的尊严!凭着那一点遥不可及的光!站起来吧!反抗啊!为维桑战斗啊!” 在他说完之后,时间似乎停滞了一下,那是士兵们消化他的话语的时间。 随即,人群中爆发了有如山洪崩裂般的呐喊。人在激动到了顶点的时候其实是说不出话的,不管是怎样的豪言壮语都无法在已经满负荷状态下的大脑中被处理,然后经由嘴表达出来。他们能做的只有怒吼,像疯子一样的怒吼。 陆晴和艾能奇也随着人浪怒吼着,情不自禁的伸出了双手。他们诧异的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本能的举起了双手,伸向天空,伸向那两三百万在天上看着他们的前辈们,那些终将被用朱砂镌刻在纪念碑上永远守护维桑边疆的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5 『我相信我的伙伴,这就是我的正义。』 ——《希罗史诗外传:维桑群星闪耀时》 知道李严阵亡是在太阳历1538年的10月14日。 那天的清晨,陈生正在伙房嚼着一个镶嵌着梅干的饭团。产自南海道的罗涪米软糯、好吃,时令的梅干酸甜爽口。 他嚼着饭团,漠然的盯着伙房前孤零零的一颗松树。不知道蒙鸠依人什么时候打过来? 知道李严阵亡的那天清晨,驻屯地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雨的洗礼,泥土里都透着一股芬芳的气味,陈生仅只是坐在树墩上,都能感受到土地里那股顽强的生命力。 这些土壤、山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知道多少年了。它们的岁数比这个国家的寿命都来的长,却并没有给陈生一种『古老』的感觉。陈生甚至觉得,这些土壤里有无数的生命正刚刚要开始它们的旅程。 那天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他远远的听见了虎鸫的叫声。那是一种被普遍作为信使使用的鸟类,其尖啸难以入耳到令人发狂,陈生一直以来都认为这种声音只适合在葬礼上出现。这么认为的人远不止陈生一个,所以虎鸫也被视为不祥之鸟。曾有人想用信鸽大规模的取代虎鸫用作信使,但虎鸫顽强的生命力和气候适应性是鸽子所无法替代的,所以这个计划也就不了了之。 而这一次,它又带来了什么样的讣告呢? 陈生将最后一口饭团塞进了嘴里,双手在军裤上擦了擦,叹着气站了起来,往后边的扎营点走去。 1538年的陈生不过是个洛溪团近卫营的千人将,自然没有资格首先查看虎鸫所带来的消息。他就这样看着虎鸫携带着的写在油纸上的信息在一个又一个高层军官手里传阅,传阅,而他们的神色也一个个变得凝重。 当他把那张已经经过十几个人的手的油纸拿在手里时,他不禁轻声念了出来。 『中央禁军在泸牧山的反击失败,322兵团大部被歼,354兵团兵团长李严阵亡。』 大概是因为并非捷报的原因吧?他的语调压的很低。 不知道各位是否近距离见识过飞机起飞?笔者有幸见识过一次,虽然隔着相当的距离,但是飞机开启发动机时那一刻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巨响仍然把笔者吓了一大跳,严格的按照旁人之前教导的一样捂住耳朵张开嘴巴,耳膜才不至于被震破。 那一刻,陈生那极轻的自言自语在他的心里炸出了一串惊雷。 那大概不过是三年前吧,时间是如此之近,让陈生恍惚间以为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李严家里穷,是真的穷,三代都是赤贫赤贫的农民。他时常告诉陈生,他总是小心翼翼,精打细算,显得一点都不大度,一副输不起的样子,所以那些国防军校的富家子弟都不屑于和他交朋友,但他确实是输不起。可能是三代的赤贫积攒下来的人品和运气让李严凭自己的实力考上了维桑国防军校,做了一个国防生。陈生曾经去过他家一次,那时候李严还没有因为倒卖新生床上用品和茶叶发家致富,去他家的时候走了好长一段的土路。那一天又刚好下雨,到他家的时候军靴上已经沾满了乱七八糟的黑泥。 李严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山阳道的梯田上种着水稻,一种就是四十年,从他的爸爸和爷爷那一辈就开始从土里刨食,直到供出了李严这个国防生,种地娶媳妇生娃接着种地这种死循环才终于有了终焉的曙光。 『嘿嘿,俺儿子带城里的朋友回家,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咧。』李严的爸爸敲了一下大烟袋,忙不迭的从里屋搬了条凳出来,又张罗着给陈生倒茶。 李严没有在学校的拘谨了,跟陈生长一句短一句拉着家常。 『爸我跟你说啊,这个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可铁了,我俩吃饭出去玩都是一块的,还一起在澡堂子跟人打过架呢!』 李严笑的时候露出一片白花花的牙。 『就他妈不学好,』李严他爹拿大烟杆子敲了一下李严的脑门。『我送你上城读书可不是去跟别的娃娃打架的!』 维桑共和国创立下来已经一千多年了,阶级固化已经成了很严重的社会问题,陈生出身威远城下一个中产家庭,虽然不像那些官家少爷或者商人子弟一样阔绰,但毕竟是皇城根脚下长大的,吃用都是这个国家最好的东西。对于这种贫农以前还只是听闻,从没有见过。他们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质朴的乡土气息,虽然和威远人追求的高格调高品质格格不入,但是让陈生感到很亲切。陈生是个随和的人,他乐意跟各种各样的人交朋友。出身贫农的李严来到了欲望之都威远城,几乎所有人都视他为草芥,下里巴人,没有人愿意和他接触,也没有姑娘多瞧他一眼,一直处于一个被人嫌弃的尴尬位置,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了陈生。 那是陈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兄弟。 第一次南北会战那个时候还没显露出结束的端倪,他们都知道国防生接下来的使命是些什么。 李严并没有为钱所困,他很快找到了融入当地圈子的捷径——赚钱。他在奥林匹斯圣所附属的免税集市批发来了一大堆床上用品,每两个月一期的新生抵达学校的时候他就在校门口设一个摊点贩卖床上用品,除了棉被枕头之外还卖大剧场和赛马场早间门票、挂饰、吊篮、冰镇香蕉牛奶等等小玩意儿。陈生和他一起招呼顾客,三期新生下来居然赚了不少钱。虽然这些钱在威远城这种地界办不成什么大事情,但是已经是李严他爹土里刨食十年所得了。 威远城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 然后李严开始打起了茶叶的主意,他注意到威远人喝茶只喝普通的茶叶,于是他将赚到的钱回老家山阳道去批发了许多其他品种的茶,像花果茶之类消费群体偏年轻人的饮品回国立军校叫卖。当时为了打广告李严和陈生甚至半夜偷摸翻墙出宿舍张贴手写的小广告到学校通知栏上。那个时候维桑还远没有『微商』这种概念,想想如果有的话,李严恐怕是开山老祖吧。 花果茶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扩展市场到了其他一些大学。当李严开始打起服装生意和倒卖二手书的主意的时候,也是他赚的最盆满钵溢的当儿,他俩毕业了。 然后被送到了北陆。 『维桑的胡蜂』,这是蒙鸠依人送给维桑共和国354兵团兵团长李严五千将的蔑称。但是在对敌人的蔑称里,往往包含着不一样的恐惧。 『它叮咬人时就像被晴天霹雳击中一样,人会不禁尖叫甚至因极度痛苦而扭动或翻滚,就像体内每一丝肌肉都被击中。』 这是人们给予『胡蜂』这种东西的评价。这种令人讨厌的小东西却又是如此的令人惧怖,即使打死了留下来的刺也能狠狠的蛰你一下,就仿佛是从阴曹地府里上来索命的小鬼一样。 而这样的形容词,蒙鸠依人用来形容李严和他维桑共和国中央整备军354兵团。 『进如激流,攻如雷霆』,这是李严的敌人们在与他作战之后给出的一致评价。和偏好攻守结合平衡打法的陈生不同,李严是个彻头彻尾的激进派。他说不上是个军事天才,镇国大将军白绍鸥之流比起李严还是要高出几个段位的,但不可否认他是一员悍将。他信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来不为自己准备退路,而这样不要命的战法在维桑军中极为少见,连身经百战的北境军见了都吓了一跳。 『维桑的胡蜂』由此得名。 李严死了。 在泸牧山的反击战里,蒙鸠依人的西州军摸清了他的套路,在他的进路上设下了埋伏。陈生比任何人都明白,骑着驯鹿的李严一定有机会逃掉,但是显然他没有,虎鸫渺远的悲鸣已经告知了一切。 李严没能再回国防大学的门口叫卖花果茶和新生床上用品,没能开拓他还没有开拓的服装和二手书生意,也再没能喝上他种地的老爹沏的大碗茶。 他将变成两个用朱砂雕刻在石碑的大字,和其他数之不尽的普通人一样,伫立在维桑国境的最北端,庄严而肃穆的永远守护这个国家的边疆。 他临死前的那一刻,也许想起了他爸爸抽了四十年的那杆大烟袋子和他家的老屋,想起了半夜三点钟和陈生翻墙去学校通知栏贴花果茶的小广告,想起了第一次赚了钱在威远城夜市撸串喝着酿造工艺很劣质的淡啤酒时掉下来的眼泪,想起了那时的豪言壮语。他告诉陈生,他要变得有钱,他要变的强大,他要跳出他的原生阶级,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纨绔子弟们再也不能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些东西,在一瞬间变成淡淡的薄雾,顷刻之间化作虚无。 李严死了。 只有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用浪漫的眼光看待战争的残酷。 当看到挚友的头颅被装在木条箱子里被人高高举起在阵地前耀武扬威的时候,陈生感到迷茫,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独。他无法原谅,不管是发动战争的蒙鸠依还是这场战争本身。 而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他在心里想了一万次横刀立马冲进敌阵杀个十进十出为挚友报仇雪恨,但是他没有。 他能杀两个? 应该吧,那是他刻苦磨练自己剑技的成果检验。 五个八个? 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但重伤应该是免不了的。 二十个? 那就有些超纲了,他并不是神话中的战神阿瑞斯,而蒙鸠依是一个武备几百万人,总人口上亿的庞大游牧帝国。 他无法原谅的不是那个剁下挚友头颅装在木条箱子里耀武扬威的蒙鸠依人,而是整个北境。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着斯多葛派白胡子学者们的宽容所触及不到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所有道德准则和政治正确都是不值一文的狗屁,只有铁与火,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还记得毕业那天,国立军校优等生陈生在毕业典礼上摘下花环重重地摔在地上,呐喊着慷慨激昂的口号呼吁着校友们上阵杀敌,共赴国难。在此之前连小偷都没抓过的年轻人们被热浪裹挟着,群情激昂,咆哮声从城北的长啸堡到城南的永夜堡都能听见,其中嗓门最大的那个就是李严。 不管对这个世界有着如何的依恋,他们是军人,他们的义务就是当这个国家的剑和盾,当国家和人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任务就是义无反顾的成为共和国的血肉门柱,是死是活,都已经在宣读入伍宣言的时候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不是用完就能丢的棋子,他们有血肉有感情,会思考,有对人间的执念。他们之中有像窦骁阳那样世家子弟,有像陈生一样的中产阶级,有像李严一样的贫农。可他们比谁都明白“军人”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算了吧,算了。 与蒙鸠依的战争结束了,但是我的战争还没结束,陈生这么想着。他对常人世界的所有牵绊已经在毕业那天随着他的毕业花环一起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尔后伴着虎鸫的远啸被带进了八层地狱,今后他将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追求一个很单纯的目的。 向蒙鸠依讨还血债。 『连你的份一起讨回来。』陈生站在天阶山城的演讲台上,穿着他那身引以为傲的黑色洛溪团罩袍,看着看台下为他而举起双手高声疾呼的少年兵,在心里默默的对李严说。 他已不再是那个国防军校的懵懂少年,现在的他是披上黑袍的维桑军人,是见回组最精锐的洛溪团最高长官。现在的他,已经有了足够和蒙鸠依帝国一搏的力量。 男儿何不系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6 世上的暴君若准备打一场大战,不到万事俱备,总是不断的口说和平。蒙鸠依帝国第十五代“帕萨克”蔡骏彪——他们古老传说中的太阳之子,他们宗教信仰和世俗权力的双重化身登基即位,位极人臣之时,也是以最周全的礼节和最有修养的言语来接待维桑共和国的使者的。他满怀虔诚的合掌,以腾格里和长生天的名义立下神圣的誓言,表示他将严苛遵守第十一代帕萨克立下的永世修好条约。 就在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天,威远城内世代从政的窦氏府邸中又诞生了新的一员——奥林匹斯教的长老们亲自为这个新生儿取了名字。白发苍苍的长老们曾经是雄辩家的一员,是在朱庇特的神像前立下誓言要为这个国家奉献终身的可敬者,他们在分享了这孩子生父所敬献的祀酒后为孩子命名,并通过占星术对他的未来做了一番预测,预测的内容窦枭阳已然不记得,那是在他成人礼之后父亲连同要他进入见回组服役的消息一并告诉他的。与其说不记得,不如说窦枭阳是想刻意遗忘,因为他笃信人的命运在自己手中。 维桑城邦自古以来就有显贵家族将家中长子送进军队以寻求荣誉的传统,而窦枭阳的父亲则依照这一惯例将他送进了见回组。父亲的本意只是让窦枭阳混到一个好的职位,以便他今后在政界大展拳脚时有个说服力充分的背景,窦枭阳却意外的喜欢军营,并将其视为自己的归宿。 而现在的窦枭阳却终于得偿所愿,在漆吴山的顶峰,俯瞰着自己的五千少年兵,那是属于他的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父亲一直希望他能够平安,所以只是安排他进了相对安全的布拉德哈利团,但他骨子里却是个想要浪迹天涯的侠客,或者是成为维桑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一如他们家族的先祖一般,用剑和智慧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说到剑,窦枭阳的佩剑和布拉德哈利团别的高级长官可不一样;他的佩剑是百炼钢打造的四尺剑,刻有窦枭阳的家族纹章,那是威远城的老铁匠罗根亲自打出来的,而不是他那些数都数不清的徒弟代劳,因为是耗费工时是普通长剑好几倍的百炼钢剑,售价自然是一般的小贵族家庭所负担不起的。窦枭阳敢说,就连陈生的佩剑都不一定比他的更好。 站在漆吴山顶峰,那里只要他和他的侍从二人——高阶军事贵族都会带私人侍从,这侍从并不占据军队编制,薪资也是由贵族家庭支出,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照顾窦枭阳的衣食起居,以及在必要的时候比窦枭阳先死。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窦枭阳看着远方浓雾中的山岗,对侍从说,“我的驯鹿怎么样了?我老爸刚从山阳道买来的那匹鹿,我还没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呢。” “一切都挺好的,大人,没有水土不服的时候情况发生。那匹鹿壮的像头牛,就算您穿着重甲再带上行李,也能和普通驯鹿跑的一样快。”侍从小声回答他。 “好了,那等到打起来的时候——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时候会打起来,你就骑着这匹驯鹿给我跑吧,就想象着蒙鸠依人挥着砍刀在你屁股后面撵一样,就这样一路给我跑回威远城。” 侍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对窦枭阳说:“老爷要我保护好您,您这是……” “人总得留个念想,对吧。”窦枭阳和侍从说。“维桑输了十几年了,可是我们还没有投降,我们还在打,就只是因为我们想胜利;为了胜利我们可以连命都不要,既然是贵族,承担的责任就比这些平民更重大。” “但是您的鹿……”侍从愣住了。 “不明白吗?就是说,我没有理由站在后面,让这些少年比我先死。”窦枭阳站定,回头看着他的侍从。那是个二十一岁的东海道侍从,身材比他更小些,却也跟了他三四年。 “那您可万万使不得啊,您是……”侍从连忙应声。 “好了,好了,老弟,你不用跟我说我家里那一大串我听了都嫌烦的头衔,我是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得了,犯不上跟我再重复几次。”窦枭阳打断了他的话,“近卫营我也去过不少次,但这帮老兵慌成这样我属实是第一次见;那可是堂堂都城守备队的门神,这会又是偷偷从民间商会买火油,又是订购配额之外的弩箭和铁蒺藜;陈生是个谨慎的人,我还在军官培训团就听过了,这人恨不得打仗的时候把一半的人都编进预备队,这次他建了九段防御阵地,先前我还看见近卫营的百夫长聚在一起写血书,连洛溪团都要拼上命了,你说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但是……蒙鸠依人也不一定会选我们这一块防线进攻吧?作战报告书上不是说,蒙鸠依人进攻重点还未确定吗?”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聪明人,至少不像陈生或者白绍鸥那么聪明。”窦枭阳叹了口气,“白绍鸥亲自指派近卫营来协防漆吴山,一定就有他的理由,不然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的防御要点不管,把他手下最精锐的都城守备队派到这儿来?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明明自己知道了些什么,又憋着不让底下的人知道,我有什么想法也没办法跟谁说;还好只有我的一颗爱国之心没有虚假,倘若蒙鸠依人真的攻山,就让他们把我的心掏出来给白绍鸥看看究竟有几斤几两。” “您可别说丧气话了,这只不过是第一次上战场,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侍从说话的时候,山岗上的晚风吹的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蒙鸠依人才不会管我是不是初阵呢。”窦枭阳这么说着,摸了摸他腰间的剑柄。“如果要人命的时候会顾虑这些,那他们就不是蒙鸠依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7 『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 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 ——罗贯中《三国演义》 “你本来没必要到这种地方来的,”苏归璨对白绍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里正端着一杯东海道产的赤霞珠红酒。“坐镇都城、统领洛溪团,守护国家心脏的安宁,这才是你的职责。你已经不是天影团或者中央军的军团长了,你是这个国家的剑和盾,是维桑武力的象征。” “就是你说的维桑武力的象征,看着自己的部属在北境被野人像收麦子一样砍倒,看着塞外府被人一把火给点了。”白绍鸥沉闷的回应,身为和他在至高元老院共事多年的至高元老之一,苏归璨很少听见维桑共和国的镇国大将军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在都城抓小偷和拿着粪叉的黑市乱党,在山阳道和南池道追剿马匪,偶尔捣毁几个俄尔浦斯教异端的集会,把他们和他们邪恶的神祗雕像绑在一起烧了,这就是我呆在后方能做的事情。最高执政官、光禄卿和宪政官都在都城,青锋义从大部分也驻扎在都城,你告诉我,我留在那里看着我的人被屠杀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镇国大将军当的有什么意义?” “元老院都不同意你亲临前线,但你执意要来,因为你的官阶比他们更高,他们即使有什么意见也敢怒不敢言。”苏归璨把自己手里的牛角杯放回桌上,“都城需要一位高级军事官员来统帅军队、维持秩序。你把洛溪团都带走了,近畿地区万一发生暴乱,谁来主持大局?” “如果只是因为这种原因就不让我上前线,至高元老院那帮老头子也该下岗了,还好你是个能听明白话的人,跟他们不一样,至少我说的你不尽同意,却能听得明白。”白绍鸥指尖的卷烟正散发着浓烈的烟草味,而他吸烟时烟草燃烧的响动就像是山鬼在他耳边发出的絮语。“青锋义从能直接归宪政官调动,蒋寄琛再怎么说也能有说话的力气去下达命令,这种事情不用我都会有人去安排。现在我只想和我的部队呆在一起,就像我当上镇国大将军之前一样;如果我不能和他们同吃同住、生死与共,就不会再有人相信维桑共和国的镇国大将军,也不会有人再愿意为这个国家卖命了。” “我尊重你的意愿。”苏归璨说着,喝尽了杯中的红酒,起身又为自己添上一杯蜜酒。“所以我才会想和你一起来北境;我进元老院的时间最短,年纪也最轻,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下半生要与之共事的人究竟是什么样。” “现在我的洛溪团团长正在漆吴山上当山猴子,阿瑞斯冠军会大团长正在二壶口挖壕沟,我却在这里喝着东海道的麦芽酒,抽着优质烟草。”白绍鸥不满的说,“我多想和他们站在一起摆拒马、挖壕沟,就像我之前一直在做的那样。但是我得带着预备队,等着看这座烂**的山哪一段会燃起烽火,然后才能去救场。” 他面前的那张长桌,是第一次阿基拉南北会战期间,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命人刻下的地图桌。那张桌子完全是按照北境的地图雕刻而成的,包含了北陆道和塞外府的领土形状,由天阶山城最好的木匠一斧一凿亲手制作。由于塞外府的直径相对北陆道更小,地图桌呈现一个奇怪的“凸”型,上面的一道道沟壑则是北境的山川河流,以及各种人类聚落。雕刻这张桌子的时候白绍鸥不过是近畿地区方面军团长,塞外府也还在维桑人的控制之中,而今塞外府已经不复存在,他却成了维桑的镇国大将军……白绍鸥细细抚过地图桌的每一寸材料,就好像他的手正抚摸着北境的国土,那存在和已经不存在的国土。他看着塞外府那些已经消失无踪的地名,就像一个中年丧子的老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不只是象征着一个又一个被烧掉的城堡、市镇和神庙,那还象征着几十万几十万身膏野革的维桑战士,那些他带领过的和没带领过的,那些有名字的和没有名字的…… “够了,已经够了。我要用这一仗,为他们的故事做个总结。”白绍鸥说着,把自己手上燃尽的烟蒂从天阶山城最高的塔台窗户上丢了出去。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最后一仗?”苏归璨闻了闻杯子里的麦芽酒,麦芽酒酿的又浓又醇,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的酒品,苏归璨却很喜欢麦芽酒的味道,这总是让他想起他的故乡南海道那大片大片金黄的麦浪,他的父辈就是坐在自家的庄园里,喝着这样的麦芽酒长大的。 “不管是谁在和谁打架,体力都终有耗尽的时候。”白绍鸥说,“战争并不只是力量和力量的对抗,还要顾及到后勤补给和运输能力,国内政治形势,时间因素,要考虑的东西多的数不过来。两个国家的国力都已经被用到了极限,维桑动员了少年兵,蒙鸠依人的骆驼骑兵几乎都消耗光了;如果这一仗他们拿不下调兵山,除了求和之外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已经不再有精力去和我们耗了。” “明白了,所以他们会在这一仗里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一样,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上,也要拿下调兵山。” “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白绍鸥苦笑着喝了一口麦芽酒,“我真是不懂你们南海道的人……这种呛人的麦酒有那么好喝吗?” 突然,白绍鸥说了一半的话停了下来。苏归璨愣了一下,看向窗外。此刻天将大亮,正处于黑夜和黎明的交界时刻。窗外就是延绵不绝的调兵山脉,这座巍峨盘桓的大山千年以来就像一座巨像一般守护着维桑共和国的边疆地,也是无数维桑儿女抛颅洒血的精神象征,一旦燃起烽火,便又是宣告了一场大战和一座人间炼狱的重现。而漆吴山脉的方向,此刻燃起了熊熊烈火,一如白绍鸥所大胆设想而元老院却无人相信的那般。 白绍鸥说的是对的啊,苏归璨这么想着。或许这一仗,真的是他们这十多年来浴血奋战的故事的总结。 “铜号手!”白绍鸥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侍卫,一边重重放下了手里那杯麦酒,起身去穿他那件用金属扣和一条象征着镇国大将军权力地位的白色袍子扣在一起的胸甲。 “集结军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8 在彭易之还没有戴上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少年兵的黄色袖章的时,他还只不过是中央军第144兵团少年兵中的一员。就如同天阶山城酒馆里吟游诗人唱的那般:“那帮英勇又无畏的维桑少年啊,像个傻瓜一样的战败。” 彭易之至今想不通他为什么那天没有一剑取了那个弹竖琴的狗头诗人项上人头,那本是个不能喝酒的年龄,只能享用牛奶和奶汁烤菜的彭易之在那个晚上本来就已经受足了委屈;他想和同坐在酒馆里的那些近卫营老兵一样喝点麦芽酒和黑啤酒,又想问老板讨几根纸烟抽。老板深知这是个从小石山前线撤下来,心灵受创的144兵团少年兵,但这毕竟是前线,宪兵有维持秩序的义务和责任,而这种特殊时期对少年禁酒令的要求就更为严格,连酒馆内都有宪兵的岗哨,所以他也帮不上彭易之什么。 他站在清晨浓雾磅礴的漆吴山防线上,食指和拇指抚摸着他的新袖章。他的脑袋有些发晕,想来是刚睡醒的缘故,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太疯狂了。不管是小石山那场惊天动地的惨败,还是面前这些尖啸着、狂嚎着攻山的蒙鸠依人,一切的一切都太疯狂了。 突然,他的后脑勺被拍了一巴掌,力道之重差点让他从山岗上飞出去,随后耳边响起的,就是他的新任教官米火镰的咆哮声。“愣着干他妈啥?快把盔甲穿上!蒙鸠依人究竟有多么重要。 当然,这片阵地对蒙鸠依人来说重要,对彭易之来说却断然不是什么好事。 奇怪的是,蒙鸠依人的骆驼骑兵在山下似乎遭到了严重的阻碍。彭易之大气不敢出,放眼向山下看去,那里放置着许多洛溪团设立的拒马和铁蒺藜;骆驼骑兵气吞山河一般向前冲锋,却一个接一个撞在拒马上丢掉了性命,有些蒙鸠依人甚至从骆驼的背上摔了下来折了脖子。那些因为拒马而落地的蒙鸠依骑兵,则被近卫营的老兵们一个一个用战锤打爆了脑袋。 彭易之已经汇入了山腰上的少年兵队列之中,少年兵全体人员已经基本整备完毕。当山下防线被打崩的时候,就要轮到这些少年兵上前了。彭易之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结果了两个敌军的性命,虽然自己多少也受了些伤,但毕竟已经早早的跨过了杀人这一心理桎梏。而其他的少年兵无一不透着恐惧和惊惶,他甚至很清楚的看见了同一个队列中的艾能奇握着长矛的手在颤抖。彭易之看到这种情况,不禁默默叹了口气;他不介意打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但如果到了他也需要上场的时候,若是身边净是些这种畏缩不前的新兵,他几乎就能很直观的在脑子里看见这帮少年兵的下场,至于更往后的事情,他也不敢多想。 山下防线在蒙鸠依人潮水般的进攻中甚至没有挺过正午时分:这也是彭易之预估之内的。虽然他没有接受过什么的高等教育和军事教育,但他也清楚地明白,不管是拒马还是近卫营那些令人敬仰的都城守备队老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好像小孩子玩的弹珠游戏一样可笑。就一如彭易之所想的那般,人终究是会死的,尤其是他们这些站在了维桑共和国最前线的士兵们。信念坚定固然是好的,但战争不是维桑术士们玩的魔法游戏,他们也无法像王宫里那些神通广大的法师一般给自己套一个护身用的魔法屏障,他们一样是人,会被刀剑砍裂肢体,会被弩箭射成刺猬,在这种惨绝人寰的地狱没有谁是无神论者。 山下防线被击碎了,蒙鸠依人的骆驼骑兵和战象已经突破了近卫营的阵列,顶着巨大的伤亡向前突进,后续的蒙鸠依重装步兵紧随其后,清理近卫营放置的拒马和铁蒺藜,而在他们后面跟着的则是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不到边际的山地步兵。正当彭易之握紧剑柄,等待着黑色罩袍的洛溪团官长给他们下达命令,同时喊出“维桑共和国万岁!”的时候,官长却突然通过身边的旗手给他们下达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命令。 “少年兵,后退三十步!少年兵,后退三十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9 战争大抵如此,在书卷上看来,那只不过是两方军队行动的大方向,以及一些简单的死亡数据,但是对这些亲临战阵的人而言,战争就是以命相搏,不需要甚至是不屑于用华丽的辞藻来修饰,只是单纯的像是农神节狂欢一般的暴露人类最原始的兽性。陈生总是在思索,战争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在南海道的滩涂上和海寇拼短刀或在山阳道的密林里追剿马匪是一回事,在这种地方面对蒙鸠依人的千军万马又切实的是另一回事。 陈生骑着驯鹿疾驰在山道上,身边是比他更加紧张的刘峻辰,陈生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正午的太阳在刘峻辰脸颊上的汗珠里折出来的一点点亮光,清楚的听见驯鹿的蹄铁在并不牢固的山道上敲击发出的脆响。山下防线崩溃的速度和他预估的相差无几,他明白如果蒙鸠依人以漆吴山作为主攻方向,他们是抵挡不了多久的。求援的烽火已经点燃,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挡住蒙鸠依人的战象和骆驼。 “阿生……我,我有点憋得慌。”刘峻辰脸色青紫,骑着他自己的驯鹿紧跟在陈生身后。 “别担心,兄弟。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会这样很正常,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还吐了呢,那天吃的酸菜鱼,差点没给我熏嗝屁了。”陈生努力挤出两句话简单安慰了一下刘峻辰,但他的慌张程度比起刘峻辰来可是不遑多让。那些他数也数不清的、黑压压的蒙鸠依人,正张牙舞爪着向他的近卫营阵地发起一波又一波不间断的连续进攻,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本来他并不确定蒙鸠依人这次的进攻是佯攻还是来真的,但当他真的亲眼看见了瞪着血红的双眼,挥舞着草原骑兵刀的札甲武士向他们吞噬天地般扑来时,他毫不犹豫的下令点燃了求援的炬火。 中午时分,山下防线陷落了。近卫营的士兵们悍不畏死的抵御着蒙鸠依人潮水一般的攻击,他们的英勇程度即使在维桑共和国历史上也难能有人能出其右,陈生敢用自己的性命和名誉担保,守护着都城的部下们绝不是懦弱的孬种...但是这些却无济于事。他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自己曾经亲手提拔起来的士兵抛颅洒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按照刘峻辰的话来说,“大将不应当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冲上前线,虽然和自己的士兵共进退不是件坏事,但是如果你死了,谁来领导这群能治小儿夜啼的门神?” 蒙鸠依人的阵列就好似一柄巨大的攻城锤,山下防线就这样被恶狠狠地撞开了。近卫营几乎半数以上的老兵阵亡在了山下,他们没有退缩没有恐惧,虽然同样也没能守住自己的阵地,却以命换命的和几乎三倍于他们数量的蒙鸠依人一起死在了漆吴山山脚下。 “峻辰,让少年兵后撤!我看到他们的战象上来了!让少年兵们后撤!”陈生攥紧了腰间的佩剑,冲刘峻辰喊叫。 心领神会的刘峻辰略一点头,伸手拔出了背上背负着的信号旗,冲山上列阵完毕严阵以待的少年兵军阵打了一个“后退五十步”的旗语。肉眼可见的,少年兵如云彩一般聚散,严苛按照维桑步兵操典所教导的那般整齐划一的行动,向后退却了五十步的方位。洛溪团近卫营剩余的将士则从预设阵地中推出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橡木桶,抡圆了斧头挨个砸开,橡木桶中陈放许久的黑色液体随即向山下奔流,刘峻辰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他通过自己家贸易网络弄来的石油原油,在那个混沌的时代,维桑人称其为火油。虽然凭着他们的科技水平并不能完整理解火油的妙用,例如编织涤纶作为衣物,驱动几吨甚至几十吨重的钢铁巨兽等等,但他们知道的,火油能够熊熊燃烧且经久不息,那是他们在那个时代里对于火油的唯一了解,而这对现时的陈生来说,明白这个作用便已足够。 大象容易受惊,怕火。 这是在反复拉锯的大战中维桑人不知道在付出了多少士兵宝贵的生命之后,在不计其数的维桑儿女前赴后继血洒疆场之后维桑人得到的信息。这一切都不会是白费,刘峻辰打起了另一支信号旗,埋伏在高处的洛溪团弓箭手们已经摩拳擦掌整备完毕,看到信号旗之后就整齐划一的举起了手中的岑木弓和紫衫木弓,将火箭上弦。事实上,火箭并不能在飞行的过程中保持着燃烧的状态,这些天以来洛溪团的弓箭手们一直按照陈生下的命令在预设阵地中架设着火盆,把铁质箭头烧到赤红赤红的。蒙鸠依人的进攻甫一开始,弓箭手们就在箭头上裹缠油布,确认发射的时候火箭保持着点燃的状态。 “预备!”陈生向刘峻辰发号施令,刘峻辰着不断向弓箭手们发出旗语。“放!” 没有遮天蔽日的箭雨,这阵箭雨和蒙鸠依人清晨攻山时的那一阵几乎能把人埋在地下的箭雨截然不同,因为他们起初就没有蒙鸠依人那么多的弓箭手,经历了一早上壮绝的血战之后就更加不足够;但是这无疑是维桑人在这一场决定历史的大战中反击的烽火,为了这一把烽火,山下几乎有1千5百名和陈生一起朝夕相处的部属们丢了性命,想到这里陈生几乎要落下泪来。那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至亲之外最为信任的人们。他深知自己作为一名维桑军人,尤其是一名将官的职责,相信山下那些死去的士兵们也是如此,但他们不是没有感情的棋子,不是没有感情的国家机器互相博弈的过程中可以随时更换的消耗品...他们是自己的兄弟,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那点点滴滴的袍泽情谊却比真正的同胞兄弟更加坚固。 陈生确信这是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中见到的最大的一场“火灾”,漆吴山地区本身就生长着大量的原始森林,而在蒙鸠依人的进攻路线上陈生早已准备好了大量的干草,在火油和火箭的双重作用之下,漆吴山山脚下登时成为一片火海。蒙鸠依人的战象受到了极大地惊吓,而他们亲手为战象披上的铁甲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一种类似烧烤用的铁板一般的存在,持续为大象带来难以忍受的创痛,逼得大象们四散奔逃,不计其数的蒙鸠依军人被大象踩成了一滩肉泥。在这片地狱般的火场中,陈生亲耳听到了蒙鸠依人用他虽然不了解却无比熟悉的语言发出了他听不懂的哀嚎声和求救声,这听起来很疯狂,但陈生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觉得蒙鸠依人的惨叫声在这一刻会变得这样悦耳,就好像奥林匹斯大圣堂里无数的僧侣们一起在吟唱圣歌一般。 “你的表情很奇怪,阿生。”刘峻辰夹了一下胯下的驯鹿,驯鹿扭了扭脑袋。“像个...我说直白一点不要见怪,像个疯子。” 陈生听罢,不禁缓缓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他本不觉得自己在笑,这显然不是一个应当笑的场合,但是他又为什么摸到了自己正在上扬的嘴角?他的笑容一定很狰狞,因为他摩挲着自己的脸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嘴角几乎要咧到了耳边。他深知蒙鸠依人是绝不会就此退缩的,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他点燃的求援烽火和山下这一片火海毫无保留的将蒙鸠依人百万大军的主攻目标彻底暴露,不论是蒙鸠依还是维桑共和国都有大批的援军正在赶来漆吴山的路上,漆吴山已然成为了一场大会战的主战场。他不能期待着自己的小聪明能给面前自己完全无法统计确切数量的蒙鸠依大军带来多么惨重的伤亡,只能盼着能够尽量拖延时间,直到他交托过性命的长官白绍鸥带着援军抵达漆吴山。 毫无疑问,这是维桑共和国历史上最长的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10 那是艾能奇所无法想象的场景,那应当是只能出现在神话中和吟游诗人的七弦琴中的场景。后来的艾能奇终其一生都没有忘记太阳历1541年12月7日的那一天,每当他晚上被噩梦惊醒,每当他宿醉过后,那天清晨的雨露和泥土味,蒙鸠依人的喊杀声,都会在他的脑海里兜兜转转,挥之不去。 那天他失去了很多很多他熟悉的人,也正是那天他明白了彭易之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人都是会死的,不管对这个世界抱有怎样的执念,人终究是会死的。”也明白了彭易之为什么一直态度冷漠,不愿意接他和陆晴的话,即使对教官“秃瓢”的训斥也很少还嘴,想必经历过小石山血战的彭易之已经完全抛开了生死,脑袋里面产生了一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不应该有的想法。他知道的,他知道这一天会来临,就算是跟艾能奇和陆晴搞好了关系,他们三个人当中也必然有人会先行死去,所以搞好关系这件事本身就是沉没成本,血本无归的买卖,倒不如各家自扫门前雪来的更直接痛快些。 这些事情是当艾能奇看到他们的第四镇总长窦枭阳被一阵密集的箭雨射倒了之后才产生的想法。那是他们进到军营以来一直憧憬成为的人物,虽然说不上敬仰,因为这个来自贵族世家的公子哥儿本身生活作风就值得人指指点点,对于他的统帅能力米火镰也颇有微词,但那不重要。窦枭阳穿的是自家置备的全套铠甲,札甲、腿甲和有饰羽和流苏的柯林斯开面盔,短剑的剑柄配重块在铸造时用的那颗大银锭足够艾能奇在曳马城郊买一栋还算不错的屋子安度余生,他的驯鹿是国营牧场能买到的最上级品,甚至比洛溪团黑衣官长的都来的好;看上去为了保护他在战场上的安全,他的家人狠下心来花了不少血本。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那些艾能奇曾经眼馋不已的华贵装备,那匹趾高气扬血统优良的驯鹿,现在正插着四支箭,和他们的主人一起倒在血泊里挣扎着;可怜的窦枭阳,可怜的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总长,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根蒙鸠依草原骑兵箭,不断喷溅着鲜红的动脉血,就这样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而突破火墙的蒙鸠依人,正在依依不饶的冲击着他们脆弱的阵地,他们挥舞着战刀,嘴里发出艾能奇无法理解的怪嚎,仿佛从七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直要取他的性命一般。艾能奇很恐惧,无比的恐惧,甚至可以说他短暂的人生中经受的所有恐惧总和都没有今天这些蒙鸠依人带给他的一半多,但他别无选择。 他不是为了为国捐躯而来的,当然,少年兵中多数是和他抱有同样想法来混口大锅饭吃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为了“荣誉”“报国”这样的屁话而进了这个鬼门关,而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像彭易之一样为了向蒙鸠依人复仇而来。但这些都已无所谓,他们现在正在冲锋,正在向未知和蒙鸠依人的战刀冲锋。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们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啊!陆晴!”艾能奇冲陆晴吼道,他这时才看见陆晴已经被吓得泪流满面。 “黑帮大佬的儿子也会哭吗?!”米火镰冲锋时摆动着双臂,嘲笑陆晴。而陆晴用力甩了甩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没有接话。 艾能奇被裹挟在冲锋的阵列中,看不见蒙鸠依人的脸,却听到了许多呼号;那些激动的呼号,恐惧的呼号,那些来自于少年兵的呼号。他一直相信着,人类的情绪达到了些什么,只记得米火镰的嘴唇蠕动着,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又没说什么。 艾能奇总觉得秃瓢在最后在向他絮说着什么,或许是前辈向后辈的叮嘱,又或许是他对共和国未来的期许,抑或又是别的什么东西,但艾能奇已经听不见了。他再一次看见秃瓢的时候秃瓢正面容安详的躺在火堆里,冰凉的身体因为篝火而变得炽热,最后和那些在漆吴山阵亡的将士们一起化为一堆不分你我的骨灰,去到战神阿瑞斯的英灵殿,在天国享用美食和美酒。老兵永不死。是的,老兵是不会死的,他活在每一个后辈的心里。并非惨烈也并非伟大,只因为他们都是维桑人,他们传承着维桑的不屈傲骨和武魂。他们没有选择,只有打到最后一个人,直到最后一个能拿起武器的维桑人被填进防线,直到从北陆到开阳港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攻破为止。但即使是那样维桑也不会灭亡,只要最后一个维桑人没有死,他们的故事就会永远流传下去,活在所有维桑后人的心里。 几百万人,那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连维桑共和国的史官都无法确切统计的军队伤亡数字。他们或许是谁的丈夫,谁的孩子,谁的兄弟,整个维桑大地的家庭几乎都遍插茱萸少一人。 没人想把少年兵送上战场,但他们同样也是维桑人,想要为北境大地死难的同胞报仇,想要北上去讨还血债。虽然他们从没上过战场没有战争经验,甚至没有和那些老兵一般的战场常识,但至少可以和他们一起顶着蒙鸠依人的箭雨和战象,陪他们一起去哈迪斯的冥府走一遭。如果能侥幸不死,在那一场又一场的大战之中,少年兵也会变成老兵,变成那些他们所憧憬成为的人。 维桑军人,这四个字便是如此薪火相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11 山脊陡峭,森林和土壤中开辟的坡道形如动物的尖牙,陆晴目力所及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战斗。 即管维桑军斗志激昂,火箭和火油也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但是人数上的差异并不是那些简单的小把戏就能弥补的,少年兵们也深知自己身处的也并不是神话世界。他们不是那被吟游诗人代代传唱的英雄,他们也会被弓箭射裂肢体,会被刀枪弄的遍体鳞伤,同样也会被蒙鸠依人一波又一波不把士兵性命当回事一般的人海战术冲垮防线。山下防线陷落,前后用时不足六个小时。当正午的旭日照耀在血肉防线上时,山下已经重重叠叠的铺满了尸体。 陆晴站在漆吴山的半山腰上,看着周围都是浑身浴血却放肆的嚎叫着冲上前去的战友们,平日里的那股亲热和蔼劲儿完全消失无踪。他们已经不能用杀人机器来形容了,他们就是一群纯粹的疯子。 那大概是只存在于史诗中的画面吧,明明应该已经倒地不起的伤兵仍然在挥舞着各种兵刃扑向浓雾中只剩一个轮廓的敌人。他们并不是神,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仿佛就像是被投入实验的不死部队。从蒙鸠依军列中传出乱七八糟的呼号声中,陆晴甚至听的到本能的宗教般的敬畏情绪!的确,这一战对维桑来说攸关生死。要么在这里将他们挡在国门之外,要么余生被打下亡国奴的烙印苟且偷生。这群年轻人的身后背负的不止是一场战役的简单胜负,维桑的国运也压在了他们稚嫩的肩膀上。 艾能奇不知不觉中已经和陆晴跑散了,米火镰也不见踪影,此刻陆晴能够区分敌我并跟随部队唯一的指示就是左手手臂上别着的少年兵黄色袖章。陆晴茫然四顾,看到的却是一群和蒙鸠依人深深搅动在了一起的血人;他们激昂的呐喊着,哀恸的哭泣着,绝望地呼救着,但即使这样,他们的眼睛依然是活生生的,他们依然在抵抗!即使人类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哭湿了衣襟,即使仿佛要将他们吞噬的恐惧让他们尿了裤子,即使那些仿若地狱恶鬼一般的蒙鸠依人杀的他们血肉横飞尸陈遍野,他们依然在抵抗! 陆晴手中的短剑和盾牌正在滴血,在刚才一番壮绝的激斗之中,他砍掉了一个蒙鸠依士兵的整只手臂,然后用盾牌一下一下一下的把他用覆面盔护的严严实实的脑袋砸的好像一滩碎掉的西瓜,脑浆和其他黄色红色的物质从覆面盔每一个孔洞中迸冒出来为止。作为代价,他的右肩被蒙鸠依士兵的马刀砍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所幸他简陋的札甲在他最危险的时候没有背叛他,为他承担了大部分的伤害。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穿越火墙前赴后继的蒙鸠依步兵,在正午的太阳下,陆晴仿佛正在燃烧。 “这些都没什么...你们都用尽全力了,还是打不倒人数这么少又孱弱的我们!这些都没什么!我们只是要比你们更残忍、更凶恶而已!这就是你们教给维桑人的东西!”陆晴冲下方的蒙鸠依步兵大吼着,好像他们能够听懂陆晴的语言一般。“维桑共和国,在这里一步也不退让!” 少年兵们的防线被击碎了。那大概是临近傍晚的事情,顶在最前面的一批少年兵几乎全部阵亡在了阵地上,蜂拥而来的北境军踏在他们的尸体上闯进了共和国的防线。少年兵们大概就是陆晴所看到的维桑了,装备训练都不如人,虽然有着一腔热血,但是他们有的也只是一腔热血。他们高声齐唱着不成调子的国歌,高声呼号着自己祖国的名字,像赶着去送死一般的冲进北境军阵之中。是的,他们很傻。是的,就军人这个职业而言这些少年兵们甚至不够格。但是这群年纪和陆晴相若的人却在这一刻毋庸置疑的成为了这个国家历史上最值得尊敬的人,超越了那些声名赫赫的政治家和商贾巨富,将共和国的荣耀推到了最高峰。 西绪福斯,奥林匹斯信仰中的悲剧英雄。因为受到主神宙斯的惩罚而被迫推动一块巨石到大山的顶上,但每当他将巨石推到了山顶,因着宙斯的神力,巨石便会再度滚落山底。西绪福斯就这样一直在神话世界中徒劳无功的做着这永无止境的工作。 12月7日的少年兵们,就好像西绪福斯式的英雄,每当前线阵地被占领,他们就呐喊着冲进战阵,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将丢失的阵地夺还。即使蒙鸠依马上增派了更多的军力重新抢夺阵地也不要紧,他们会用更高声的呐喊和更凄厉的攻势把阵地再抢回来。他们就好像一颗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漆吴山,用血肉之躯铸成了维桑的钢铁长城,令北境的大军动弹不得。支撑着他们以血肉之躯铸就维桑共和国钢铁长城的意志将蒙鸠依人的攻势一波又一波击退、瓦解,让他们迫不得已付出了比守军更多更惨重的伤亡,却始终无法将蒙鸠依的国旗插在漆吴山顶峰。漆吴山,在这一刻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血肉磨坊,遑论是蒙鸠依人还是维桑人,都像已经输红了眼的赌徒,全无顾忌的压上了自己的所有。那或许是阿基拉大陆的人类文明诞生以来最为壮绝的一次会战,少年兵们用令人感到绝望的数量和质量劣势兵力顽强抗击着十几倍的北境军,那场面与吟游诗人弹唱的英雄史诗别无二致。 白绍鸥大将率领的大批援军正在道路上疾驰,这是陆晴后来才知道的。他们没有被抛弃,随着援军的逼近,蒙鸠依和维桑之间长久的死斗也将要响起结束的钟声。双方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红眼的赌徒,押上了所有。多年后的陆晴再次站在漆吴山顶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回忆起当年的场景。那一年的漆吴山上满满的铺着层叠的尸体,而日后的圣堂联邦几乎全部的创始人,都是从这个地狱中爬出来的。 那天的漆吴山防线上,光明看起来是如此的遥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12 当他的年纪再老一些的时候,白绍鸥仍然能清晰的回忆起当年他率领着先锋驯鹿骑兵部队火速赶到前线踏上漆吴山主峰俯瞰山下的时候所看到的场景。 毋庸置疑,他是这个国家最杰出的军事家之一。在他多年的军事生涯中,见识过许多场各种各样的阻击战,但是从未见到过有任何一场战役打出了这样地狱般的景象。远望着漫山遍野都是重重叠叠的尸体,地上还有许多深深的沟壑——那是洛溪团在陈生指挥下挖出来的障碍,而里面也半满的铺着尸体,有维桑人的,也有蒙鸠依人的。 再将镜头放近一点,在白绍鸥视线所不能触及的地方,是漆吴山山脚下西线阵地。这里是两个兵团的少年兵驻防的地方,也是半数以上的少年兵魂断之处。虽然失陷,但是少年兵们用自己的方式向北境军宣告了:维桑绝对不会投降。这一代不会,下一代,下下一代也不会!他们没能守住防线,但是他们也没有选择苟且偷生,而是选择了在维桑的国门上与对方同归于尽。从山脚到山腰,全是系着少年兵袖章的阵亡将士。他们有的人紧抓着北境军的长戟和骑兵刀,战死时鲜血流尽却依然怒目圆睁,有的人牢牢握着的兵刃上还沾着敌军的脑浆。还有的人推着两个北境军从山坡断崖一起跳下摔得粉身碎骨,目力所及只成了一滩碎肉。 “让至高元老院的元老看到这个场面,真是抱歉。”白绍鸥拄着他的钩镰枪,注视着苏归璨。“时至今日,每个维桑共和国的军人都应该上军事法庭,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堕落到需要靠一群孩子来保护了?” 苏归璨没有说话,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浓郁而温暖的鲜血散发出的铁锈味。 21个小时。根据日后蒙鸠依方面所做的军事纪录来看,他们引导着16万5000余大军向这个小小的山地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但是他们始终没能将蒙鸠依的国旗插在漆吴山顶峰,而将他们死死地顶在山下的,只是7千余名少年兵和见回组拼凑起来的杂牌部队。这样的战绩在今日看来仍然不可思议,虽然包含着如地形、陷阱在内的许多客观因素,但是后来的军事家们不管如何重新模拟这一战,都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十六万人会被不足一万人顶的动弹不得,但是维桑的军人做到了。 铠光赫赫的白绍鸥,义武奋扬的白绍鸥,位极人臣天之骄子般的大将军白绍鸥,被一群少年兵和都城守备队所保护了的白绍鸥。 他和他的中央军才应该是战争的主角,吃着纳税人的饷银,本来就应当是由他们扛起保家卫国的重担。但现实却是连战连败,到了现如今,居然是一帮少年兵和内卫警察部队帮他们守住了国门。看着少年们的尸体,白绍鸥感到无比的屈辱,战斗的意志如同电流一般在瞬间走遍全身。 “把旗子给我扛起来,然后吹号。”白绍鸥语气冰冷,尖刻的对身后的铜号手说。 号手立即举起了那面锦缎制作的旗帜,那是白绍鸥和陈生都曾在其面前庄重宣誓的旗帜,维桑共和国的军旗:一只被嫩叶所围绕的赤羽白鹰。嫩叶象征着维桑共和国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白鹰代表奥林匹斯教高洁而孤傲的战神阿瑞斯,火红色的翅膀则为了纪念在维桑共和国历史上为国捐躯的先辈们。 “我再说一遍,每一个维桑共和国的军人都应该上军事法庭。”白绍鸥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好像不是在说给苏归璨听,而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脸面去扛这面旗。” 号声激荡,响彻群山。 增援的号角——有人愿意为了这一声号角豁出性命,但直到他们将自己的生命之火燃烧殆尽却也没有等到。白绍鸥试图冷静思考,思考进攻的方位和路线,思考分派哪一支部队包抄阻截,但现在他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以大江与大河的名义起誓,以日月与星辰、青铜与钢铁、奥林匹斯教诸神的名义起誓,他不会再呆在指挥所里了。在他是将军之前他是一名维桑的军人。不管世人如何言语,军人的天职便是保家卫国,遑论是身居高位还是一介庶人,这都是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安全、后果这些都是该下八层地狱的屁话,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他的侍从要阻止他亲临战阵,就一刀先把他的膝盖骨劈下来。 数之不尽的维桑驯鹿骑兵披坚执锐,从山坡顶上冲了下来。他们高声呐喊着,仿佛要用手里的长枪将天地劈裂,将面前的北境军碎作八大块然后统统吃下肚去。犹如在火炉上烧的通红的刀子轻松切开一块黄油那样,维桑的驯鹿骑兵狠狠的撞进了蒙鸠依人攻山的队列之中。 若道维桑将亡,除非我等尽死。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起初,蒙鸠依人依然秉持着他们的骄傲,呐喊着,咆哮着,试图重新结成阵列去抵抗白绍鸥的骑兵;但那太无知了,居高临下的驯鹿骑兵手持长枪,那股仿佛要把天地掀翻的冲击力足够把他们的阵型和意志都一起捅下七层地狱。逐渐的,蒙鸠依人的呐喊和暴喝变成了延绵的哀嚎,经历了一整天鏖战的少年兵们高举火把,在深夜的丛林里变成了一个个勾魂的恶鬼,扫荡着落单的蒙鸠依战士。 被后世称为『漆吴山会战』的这场战役最终以白绍鸥带领援军赶到,蒙鸠依军被击退为结局。随即东西两线抓住了时机摸清了北境军大部队动向,从侧翼包抄,形成夹击之势。蒙鸠依军为了避免被围歼仓皇退却,连尸体都没有收拾。白绍鸥乘胜追击,收复了漆吴山阵线以北五十余公里失地,一路打到调兵山脚下。 5千余少年兵在战后经过重新统计所剩不足五百人。阵亡者的家属将领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而幸存下来的少年兵可以选择留在军队作为后备军官或者进入国家支持设立的学校,愿意返乡的也能领到一大笔遣散费。与蒙鸠依的十年之战,最终以漆吴山惨烈一战拉下帷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13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鲁迅《热河》 彭易之清楚的知道,今天的国都属于他,属于漆吴山上撤下来的五百多个少年兵。 彭易之的亚麻衬衫上挂着三色绶带,绶带上缝制着维桑共和国的一级赤羽白鹰勋章,那是身为维桑共和国军人的莫大荣耀。他和陆晴、艾能奇一道,穿越手捧鲜花的人群,和少年兵们一起前往威远城圆形剧场的宴会现场。国都的民众激动的欢呼着,呐喊着,激昂的欢呼声在那一瞬间给了彭易之一点儿震颤的错觉,他们将自己视为英雄。正因为有着这群少年的存在,他们才能够在这里欢呼,少年兵虽然是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出现的产物,但却又正是他们在最后的最后用自己的血肉堵住了北境军的进路,让他们无法再向前一步长驱直入维桑的腹地,成为维桑共和国历史上最大的灾难。 “彭易之,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情。”艾能奇撇过头,凝视着彭易之。“西线阵地冲锋的时候,那句‘为了望江堡’,是不是你喊的?” “是我没错。咋的,我不配喊我家的名字吗?”彭易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哭。真是个傻boy,艾能奇心想。 “不...我想说你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带起来的那声...那声口号,我们不可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同样也有很多人因为这个把命丢了吧?那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彭易之凝望着远处奥林匹斯大圣堂,他没办法反驳陈生。并不是因为他的军阶,而是他知道陈生说的是对的。 “好了,所以你和其他少年兵哭泣的原因一样,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伙伴,因为战争带给你太多的创伤,所以才哭泣吗?”陈生啐了一口痰在地上,“其实你也并不需要悲伤,因为...” “你们这些长官的闲暇活动就是自以为高贵的和底层大头兵说教,对吗?”彭易之的懊恼变成了些许的恼怒,“好了,我告诉你!我在军营里没有什么兄弟,战争也没有给我带来啥创伤,我好的一逼!我哭的原因是维桑共和国没有夺回塞外府和望江堡,我爸死在了泸牧山,我家的道场在望江堡被烧成了白地,我整个儿的人生都被毁的干干净净屁都不剩;而现在不管是泸牧山还是望江堡,都在蒙鸠依那帮垃圾人的控制范围之内,我连回去给我父亲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你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英雄?他们在大剧院庆祝些什么东西?这是胜利吗?归根结底还是你们这些将官指挥的工作干的活像是一坨臭狗屎,如果你们有足够的本事,事情怎会落入今天这般田地?你还要舔着脸来说教我?你以为上两次战场把自己给感动的不行不行的就算是和我们这些一线泥腿子同甘共苦了?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说教我?” 显然,彭易之并没有注意到,当他提起“泸牧山”这个名字的时候,陈生的脊背极大地震颤了一下。 “我没有想说教你的意思。”陈生缓缓地说,凝视着因为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着的彭易之。“我和你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我命好所以成了你嘴里说的官长。但是我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改变不了元老院的决定,改变不了我们和蒙鸠依之间的力量差距,甚至救不下你们这些少年兵,在最后甚至要拿你们的命去填本来属于我们的位置。我的父亲还活着,老家是威远城,显而易见这里没有出什么问题;但是你要知道,和我一起朝夕相处的战友,那些被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都城守备队士兵,几乎全部都把自己葬送在了漆吴山。我最好的朋友,或许你知道那个名字,或许不知道,无所谓了...他就是在泸牧山阵亡的354兵团兵团长李严。你知道吗,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脑袋被蒙鸠依人放在木条箱子里,叫阵的时候被一个骆驼骑兵扛着跑来跑去的...峻辰说,当时几乎冲上去五个身强力壮的老兵才把我拦住没有跟那个叫阵的拼命。我没有想说教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对现状作出什么改变。” “什么样的现状?” “士兵羸弱,军事落后,政治软弱,从上到下的人都只想要安逸。至高元老院的贵族只想泡在威远城大澡堂里喝冰镇过的香蕉牛奶和东海道的红酒,普通民众只想着更长久的丰收期和富裕的生活,衣食无忧的过日子。至于北边发生过什么事情,一两年后他们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不会的,我就是个例子。”彭易之反驳道。 “算了吧,他们老家没有被人烧成白地,老爸也没有死在战场上,不是每个人都跟你有一样的想法。你得承认,维桑人想要的不是荣誉和复仇,他们想要的只是安逸和和平,能够一年到头都丰足的日子,偶尔还能去大剧院看看角斗,就这样。” “那你有什么办法去改变?你也不过只是一个洛溪团的团长,还折了大半的部队。” “你听过西域吗?”陈生话锋一转,看着彭易之。 “西域?吟游诗人传唱过的那个...后来好像就没什么人唱了,我小时候听到过。说是流着奶和蜜的宝地,但是上面住着野人什么的。”彭易之不解的回答他,“你不会说是想去西域再建立一个国家吧?那种事情也太可笑了,应该只有疯子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对的,我要去西域再建立一个国家。”陈生看着彭易之,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严肃,没有一点笑意。 “你是认真的...好吧。”彭易之抽尽了手里的香烟,把最后一点烟屁股丢进河里。“既然大家都是疯子,可以的话,算我一个,我去了。” 陈生站了起来,彭易之看着他,突然浑身震了一下,一股宛如蚂蚁爬遍全身的感觉从下至上席卷而来。 “你知道吗?在矶野川里丢垃圾会被处以十五个铜币的罚款。”陈生看着蹲在地上的彭易之,他绶带上的勋章正在黑夜中熠熠闪烁。“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兄弟,所以我绝不会去举报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14 进港前他们收了帆,仅凭划桨前进。这是一个在繁忙的玉港中相当隐蔽的泊位,停放着一艘经过改造的三层桨座战舰。在维桑海军的编制当中,这种规模的舰艇并不少见,甚至和其他泊位的大型商船吨位都相差无几,改变涂装之后就可以完美的隐藏在玉港的商船集群之中,谁也不会发觉。 “我总觉得我是疯了才会答应和你一起去,阿生。”刘峻辰一边和水手们一起系缆绳,一边和陈生说。 “哈!我也这么觉得,这条船上不都是疯子吗?”陈生没有穿着他的黑色罩袍,而是和普通水手一样穿着系紧袖口的亚麻衣衫,和他们一起吆喝着干活。 “你偷了一条战舰,一条军舰!我真是日狗了,还欺上瞒下挪用了见回组的军资金,如果你的行径被发现了你知道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吗?价值两百枚金币以上就足够你在威远城游街以后拉到人民议事堂五马分尸了!你真是个疯子!”刘峻辰干着活,气喘吁吁的尽量控制语调对陈生抱怨。 “是吗?那到时候你就说是我用武力胁迫你的吧!”陈生把脚。 唯一有史料记载的是太阳历1417年的维桑海外官方考察。当时的大执政官派遣了一支由3艘轻型桨帆并用运输舰,一艘重型桨帆并用战舰和一艘双层桨座运输舰组成的远洋探险队往埃吉尔海以西展开调查。船队几乎有三个月的时间杳无音信,最后只有十七个船员和一艘运输舰生还回到阿基拉大陆。根据这十七个生还者联名提交的报告书所述,埃吉尔海比历代天文学家、地理学家所测绘的地图大得多。他们航行了大约两千五百海里才抵达陆地。陆地名为“希罗”,有着丰饶广袤的土地,众多的人口和高度的文明。 据报告所言,西域军阀割据,科技水平尤其是军事水平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阿基拉大陆至今仍处于冷兵器时代,而西域已经进化出了小规模火炮军队和以燧石为击发装置的火枪。根据推算,西域总体面积超过两千万平方公里。 令人惊异的是,虽然语言不通,但西域之人所信仰的宗教与奥林匹斯教几乎相同,有着一模一样的主神和几乎相同的其他神明,只不过名字是以西域的语言为基调所决定,西域人同样称其宗教为『奥林匹斯教』。先进的科技基础造就了繁盛的文化环境,奥林匹斯教在西域发展的过程之中出现了许多信奉某一个单独主神以及对正统教会提出质疑的异端。 西域人并不友好,异常好战,一言不合就大动干戈。因为语言不通,在舰队补给方面和西域产生了冲突以至于遭到西域东部军阀的舰队围剿,三艘轻型运输舰和重型战船当场被击沉,独有补给船成功脱逃回国。 维桑政府为了避免民众恐慌和引起外敌入侵,将这件事以国家力量抹消,十七人报告书成为被封存的秘密档案,补给船被凿沉,突然消失的埃吉尔海远洋探险队成为了民间传说。 但是要掩盖一件事即使动用了国家力量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各种各样的坊间传言开始散播,事情越传越玄幻。到和蒙鸠依爆发大战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付诸实践踏上了远洋去找寻传说中的西域之国。然而根据后世没有相继的西域情报传出看来,没有人能够成功的从西域回来。随着1470年左右南池开始的商品经济高速发展,探险的热情也随之消退,社会开始变得物欲横行,远方的西域之国希罗再也无人问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Chapter 15 “我是这么计划的,咋们沿着1417年那趟远征的航线前行。”占行简对艾能奇说,“从玉港出发往东,风向顺利的话10天左右应该能比较稳妥的到达。但是前人留下的记录实在太简单草率了,据说是老练的航海士都跟着沉了的那两条船喂了鲨鱼。运气不好的话,怕不是得花多一倍的时间,但还好,我们的食水储备是可以负担的。” “正常来说这条船不应该装那么多人吧?” “对,对,这条船核载标准是80人。”占行简向艾能奇说,“可咋们的船长塞了几乎两倍的人进来,都城守备队那些门神只能睡舱房和过道;还好船长对海员比较客气,每个人都能睡床,不然怕是要哗变。说起来,你本来用不着帮我们干活,划桨控帆这类的事情明明有洛溪团的大兵们帮忙,但你又为什么这么有兴趣?” “可能是家族遗传吧。”艾能奇咕哝了一声,继续把他手里的缆绳拼力拉成一条直线,捆在船舷的定桩上。 “这小子祖上出过大人物呢,”陈生带着刘峻辰从船首上走下,“他祖上是探险家‘发现者’艾当雄,你看他脖子上那个吊坠,是那时候最高执政官授予他先祖的东西。” “得了吧,是什么人都一样,”占行简青筋盘虬的双手交叉,撑在胸前。“我倒不觉得我们做的事和他家祖宗有什么区别,要是真能成事,我也得去跟最高执政官讨枚徽章来戴戴,说不定还能赏笔钱呢。” “也得先不被人拉到议事堂绞死,再详细讨论一下勋章的事吧。”刘峻辰插话,“我们说不好听的是在搞走私活动;运气不好的话,泄露国家机密罪之类的罪名扣过来也够我们受的。” “那帮大兵想抓我,就先让他们尝尝这个。”说着,占行简紧握右拳,胳臂上肌肉紧绷,鼓出一个大的骇人的肉瘤。“还有北陆号的撞角...嗨,我忘了,咱们的船长为了缩减重量把撞角给拆了。我说你拆撞角又是做什么呢船长?要是在希罗碰到的净是帮不通人语的蛮子,那咱们跑都没法跑了。” 陈生调侃着对占行简说:“总不能一上去就撞人家吧?” “不说这个;但我得提醒你我们的武备确实不是很充分,防海盗怕是都够呛。只有十五套连大腿都护不住的铠甲,不够人手一把家伙的短剑和长枪,这年头连开阳港外的海盗都会弄点像样的东西穿出去打劫,您说我们这是探险队还是远征都行,我倒是心疼这帮小伙子手里的家伙事儿也忒寒酸。”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啊,水手长。”陈生无奈的耸耸肩,“十七人报告书上提到的希罗人穿的铠甲比我们更先进许多,我们也不是为了征服他们而去的,是去学习和借鉴,不是打架;即使我在这里花光了钱为他们置办铠甲和兵器,到了希罗,发现是他们几百年前用的老古董,那有什么意义呢?什——么意义都没有的呀。” “那就向宙斯祈祷咱们遇上的第一伙人掏出的是温热的奶酪和白面包,而不是更先进的兵器吧。”占行简放下了手,“白面包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 “那有啥美妙的?我在老家的时候想吃多少都给我管够。”刘峻辰挠了挠头。 “得了吧小土豪,咱们至少得啃一个月又干又硬的黑面包和熏鱼,等下了船你就会发现你可以为了那一口白面包蘸蜂蜜去死。”占行简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继续带着海员们干活儿去了。 远航的过程乏味而无趣,大部分的时间里,占行简除了指挥海员调整航线和看着太阳东升西落之外就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了。所幸埃吉尔海给予了他们意料之外的仁慈和慷慨,除了一点小的风浪之外并没有带给他们更多的波折。占行简喜欢坐在北陆号的船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海平线。他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但却和维桑人普遍拥有的黑发截然不同,这金发带给他的更多的并不是赞誉,而是歧视和偏见。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来自何方,或许是幽冥海对岸的神秘种族,又或者是来自别的什么地方,他最初的记忆是被一个开阳港岸边的老渔民从一条破旧的舢板上捞回了海岸。至于之前他经历过什么,他已然全不记得。或许他也和这群雇主一样,只不过是来自远方异乡的冒险者之一? 童年生活并没有带给占行简快乐,他在一条渔船上成长,一直到十四岁,便被人以十五个银币作为代价买到了一条远洋商船上。说是远洋,大部分时间他都来往于玉港和开阳港之间,为玉港带去南海道产的小麦和稻米,为开阳港运回造船需要的橡木。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偿清了自己的卖身债务,一般的包身工水手用的时间更久,这全得益于他健硕的体格;在那之后他就当起了自由水手并加入了开阳港水手行会,不断等待着雇主来雇佣他上船。 往事不可追,占行简坐在船首,想着以前发生的事情。 “你知道吗?每当我航行在埃吉尔海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海妖塞壬。”占行简对身后的艾能奇说,这个少年兵就好像他的徒弟一样,贪婪的学习着有关航海的一切知识,一如他的先祖一般。“开阳港酒馆的吟游诗人老是唱这个海妖,说是有着曼妙的歌喉用以迷惑船夫,致使船只触礁引发海难。” “但我没有听见什么歌声,水手长。” “是,当然,我也没听见。”占行简咳了两声,向海里啐出一口夹带着黄色粘液的痰。“没有海妖,没有大章鱼,只有无穷无尽的海雾,所幸风暴没有降临;没有云甚至没有海鸟——那是陆地将近的证明。” “可是,我们已经航行了十多天……” “有时候我也在想那些已经在棺材里朽烂的人写的报告书到底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有尽头吗?会不会我们只要不断航行,能看到的就只有大海?大海对面是什么?”占行简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终于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这才叫水手,这才叫海员!去探索地图未知的世界,去找出那些水手行会的元老都无法确切描述的地点...而不是整天运着谷物和木材在玉港和开阳港来来回回兜圈子的工作。小子,你有烟吗?” “有,我有,水手长。”艾能奇连忙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两根纸烟,那是他自己手工做的卷烟。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我在你们这个年纪也总以为禁烟禁酒令就是个屁,直到我在船上偷喝船长的葡萄酒被打掉了一颗大牙。”占行简接过烟和火柴,熟练的点上抽了一口,美滋滋的吐出来。“那你又是为什么来的?” “为了一句话,水手长。” “一句话?哈哈,那肯定像是奥林匹斯圣经上的话了吧?不然你可以过的很舒服。”占行简又抽了一口,艾能奇甚至能听见空气中烟草燃烧的滋啦声。 “不,水手长。你知道吗,我在漆吴山上冲锋的时候,我身边有很多同伴被蒙鸠依人的箭射中了。他们有的人在呼喊父母的名字,有些人在向他们的教官求救,有些人向朱庇特请求怜悯。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哭泣,但我们没有当逃兵。后来有人喊了一句‘为了望江堡!’我们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呼号家乡的名字…你知道吗?我老家是曳马城,就是南池道泽地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我之前去过一次的,所以你喊了曳马城万岁?” “对,也不对。”艾能奇抽了一口自己的烟,他在占行简面前的站姿略有些拘谨。“我喊了,然后他们也都开始喊自己老家的名字,那些地名…来自所有我知道和不知道的地方。少年兵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组织,跟全部由某个地区的人组建一个兵团来编制部队的中央军不一样,我们五湖四海的人都有。但是到了最后,到了他们冲到蒙鸠依人面前的时候,他们呼喊的就已经不是家乡的名字了…您知道他们喊的是什么吗?水手长?他们在喊‘维桑万岁!为了维桑!’” “为了维桑?”占行简朝海里弹了弹烟灰,“你们都是疯子。” “对啊,水手长...”艾能奇眼眶红了,“我第一次明白我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对不起,我表达能力不是很强,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得明白,我觉得我是为了那一句话而活的,为了我阵亡的教官和战友们……如果我就这样退伍回去了,我会一辈子看不起自己的。” “那你还是一辈子看不起自己对你自己比较好些。”占行简撇了撇嘴,“至少不用再去干刀尖舔血的勾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正因为知道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才来的。”艾能奇道,“至少我想留下点什么东西,或者至少我不想让那些死掉的人白白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初阳纪》 序章:西行法师 拉罗斯家族的存在,就是奥弥尔王国的原罪。 “簒夺者家族”,一开始人们这么称呼通过政变夺得了奥弥尔半壁江山的拉罗斯家族。再后来这样侮辱性的称号随着拉罗斯家族逐渐站稳了脚跟形成了自己的家族势力之后,称号逐渐变成了相对温和一些的“僭越者家族”,因为他们的家族先祖本不是通过禅让或起义这样更正当的方式得到了王位。再后来,东奥弥尔王国逐渐富强,和西奥弥尔王国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奥弥尔的子民也慢慢接受了这样一个家族是他们的统治者这一事实,西尼尔家族的人就此获得了有限度的“称号自由”。 这是一场发生在拉罗斯家族宗家和分家之间的故事,这也是发生在宗家族长“怪物”西德尼·拉罗斯和分家的后辈“罗睺星”伊萨克·拉罗斯之间的故事。 时值夏日酷暑,挂在清河城城墙外的尸体严重腐烂,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而这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从清河城城门外的大陆上绵延数里之多。据西奥弥尔王国国王“怪物”西德尼宣称,这么做有助于震慑西奥弥尔王国潜入的细作,同时也能让他的子民对他神圣的统治抱有最高限度的敬畏之心。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任何一个人,甚至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和亲生父亲钉上十字架,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伊萨克比任何人都清楚,前任国王热罗的尸体或许就在这些十字架上的巨人观之中,在腐化中膨胀,等待着最后爆裂的那一声闷响。一代雄主居然沦落至此,伊萨克不由得为之感到惋惜。 阔别十五年的祖国。当伊萨克离开清河城前往芬里尔的国都战锤城作为人质时不过12岁,十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他深刻的清楚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和居民们带有恐惧颤音的描述说明了什么,正如他深刻的清楚在这七年的时光中东奥弥尔王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你阔别十五年的祖国吗?伊萨克。”牧沢正成骑着他的猎马,跟随在伊萨克的身后。“唔...看起来好惨。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吗?比如说...强奸,抢劫,杀人放火之类的勾当?” “不,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伊萨克黑着一张脸,简短的回答了牧沢正成的提问。 牧沢正成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年幼的分家少主,带着些许嘲笑的意味。那是很久之后他才明白的,那时的牧沢绽放的笑容并不是因为他的同情和怜悯,只是单纯的庆幸自己不是生长于这样一个国度之中。他庆幸自己生于更加和平的塔罗斯地区,长在繁盛的扶桑帝国,而不是四面动荡国力羸弱的奥弥尔;他庆幸自己并非一手遮天的名门望族,因此而与杀身之祸大抵无缘。但那幸运只属于牧沢自己,不属于伊萨克。作为伊萨克从芬里尔带回的唯一扈从,他早已明白自己的主子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话说回来,伊萨克。”牧沢的马性子刚烈,总是试图摆脱牧沢的指挥,在路上止不住的左摇右晃。“你为什么不偷偷跑去别的国家?可能生活水平是会差一些,却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你之前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你哥哥真是个疯子。” “拉罗斯家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疯子。”伊萨克叹着气。 二人在几乎空无一人的东奥弥尔大道上躑躅前行,好似身上背负着地狱。清河城高耸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伊萨克能看到西尼尔的金底红剑纹家族盾徽的旗帜在城头飘扬,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或拿着长戟或拿着弓箭,在门楼上警惕的盯着这两个和自己挂着相同盾徽纹章的年轻骑士。 “你知道吗?牧沢,我在离家时曾经和热罗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回来了,一定是唱着歌回来的。”伊萨克歪着脑袋看了看路边挂着的尸体,“我以为我会很高兴...但是现在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这不像是回家。” “所以你要唱歌吗?拉罗斯分家的大少爷。”牧沢笑道。 伊萨克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木船停在那里阔别了海浪 海中孤独的小舟载着一条不羁的灵魂 在每一片孤独的大洋寻找生命的意义 横波泅渡蹈隙而进 “这是什么歌?”牧沢稍微打断了伊萨克。 “《旧木船》,奥弥尔的民谣。”伊萨克耸了耸肩,“突然就没有想唱歌的心情了。走吧,我们进城,去见我哥哥。” 清河城的古堡据说是旧日帝国时代的祖民们建造的,在那个时候祖民们的脑子里还没有奥弥尔和芬里尔这样的地区概念,在他们看来,希罗世界并不是被地理区划分成一块块的大陆,而是一个完整的、只属于他们的整体世界。他们在希罗各地都留下了古堡和他们的文明遗迹,其中以埃塞克斯的梅瓦塔堡为规模最大的那一座。当然,清河城作为东奥弥尔王国的国都自然也不逞多让。厚重的古城墙像陡峭的岩壁一样耸立着,构成了这座庞大的城堡。清河城的门楼几乎和密涅瓦城一般大,如果在城门之外看,主堡便只能看到的来着?‘将债务及收入一并赐予你’?”西德尼耸了耸肩,“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呢,事情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希望你能够向我证明自己的忠诚,我不想让我自己成为最后一个拉罗斯。” 不,最后一个拉罗斯是我。伊萨克想着,自从三年前父亲病逝之后他就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他要扳倒这个虎皮王座上昏聩的君主,而这件事,是在他看到热罗的头盖骨之后才下的决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16 波塞冬,这个无能的残废,陈生心想。他们终究是把自己那虚无缥缈而又一文不名的命运交给了这个拿着三叉戟的糙汉主神。“从玉港到希罗大陆的路途漫长,”他毫不客气的大声指出,风暴裹挟着雨水,像是拿着一根根大棒槌敲打他的脸。“我们本来可以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机会!去提高自己的警惕,去对今天这样的情况做好准备,但是又为什么掉以轻心了呢?” 陈生很少祈祷,因为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奥林匹斯教信徒。父亲是一位享有盛誉的阿基拉古语语言学家,也因为在语言学方面的贡献被斯多葛学派这一维桑共和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学者集团授予终生荣誉奖章。他的母亲则出身一个官阶并不高的中层军事贵族家庭,从陈生有记忆起就一直陪着他成长。父亲是个虔诚的信徒,经常带着年幼的陈生去奥林匹斯圣所,那里的北厅是斯多葛派学者聚会的首选地点;但陈生几乎从未向奥林匹斯教诸神祈祷过。与其说他不愿意相信天上诸神的神力,不如说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陈生不祈祷,因为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但他也不是完全的无神论者,因为他也没有勇气去这么做。控制欲强烈的父亲从小设计着陈生的未来,直到他私自向威远城国防军校报名,那是陈生第一次任性,去忤逆自己的父亲;而出发前去西域恐怕是第二次,他给父亲留下的只有一张连信都算不上的纸条。很多年之后,陈生才发觉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之一,但眼下若是还抱着他那点儿可怜又可笑的想法,不向诸神祈祷,恐怕陈生就已经没有“以后的人生”了。 他祈祷了。 “就差一步了...仅仅只差一步而已!”陈生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在甲板上狂乱的挥舞着,身边则是手忙脚乱解开舢板缆绳的少年兵和水手们。“近在眼前了!我甚至可以站在这里就看见海岸线的轮廓!我敢说,那绝不是一座岛屿,而是一块大陆!一块更大的大陆!”陈生咆哮着,在颠簸的甲板上努力维持自己身体的平衡,让他不至于像第一波冲击来临时甲板上那四个直接被撞的飞进海里的少年兵一样。如果波塞冬垂怜他们,让风暴来的更加微弱一些,他们将能够清晰的看到远处延绵不断的海岸线;但是,显而易见,在航行的尾途,北陆号上的所有人都遭遇到了他们不长不短的人生中所能够遭遇到的最大的风暴。陈生从未见过如此之高的海啸,天府道和南海道的水域往往风平浪静,荡漾的碧波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让人感到心灵的平静——但在希罗的沿岸,波塞冬好像在这片不知其名的大海中显出了他的真身,高举着冰冷的三叉戟,直要取他们一众人等的性命不可。风暴是当天早些时候开始初现端倪的,来势却相当凶猛,按照占行简的原话说,他们碰上了一股“歪门邪道的风”,这股风在和孤零零的北陆号交手伊始便几乎把艾能奇整个人从桅杆的还有多余的逃生舢板,只是上面的人在风雨中来不及点燃他们的火把,以至于陈生没有看见?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获救,三条舢板甚至没有坐满,更多的人只是因为那冲击而就这样殒命在了北陆号的船舱里?刚才去寻找刘峻辰的路上,他确实看见了许多的尸体... 陈生没有再思索这些困扰着他的问题,现在显然也不是担心他可怜的部属的时候,因为第三次冲击来临了。船舱内灌满了海水,在海面上勉强维持漂浮状态的北陆号被海浪裹挟着上下摇晃,撞上了又一块也是最后一块礁石。这致命一击几乎完全把北陆号撞成了两截。陈生和像一滩烂泥一般的刘峻辰直接被掀飞了出去,直被掀进大海中,把他的的佩剑也甩丢了。他在海里努力挥舞着双手,试图保持漂浮在水面上,一边还要拉着不省人事的刘峻辰,努力把他的脸翻到海面上,让他不至于因为溺水而憋死。 身上的衣服成了累赘,海水浸湿了陈生的衣物,让他行进极为困难;他的力气逐渐消耗殆尽,死死拽着刘峻辰的手指头也一点点变得僵硬。陈生的嘴不由自主的张开了,灌满了苦涩的海水。 他会死吗?陈生心里这么想着,也许就和那个叫彭易之的小子跟他说过的一样,人终究是会死的。不管是抱着什么样的执念,为了谁复仇也好,为国洗雪耻辱也好,或是自私些单纯想要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或是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些都无所谓,人死去之后就什么都剩不下了…他也可以不用再当洛溪团的团长和这伙冒险者的领头人,不用再考虑那些压力和因缘际会,就这样死去…但他真的可以吗? 陈生用力摇了摇头,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抓紧了刘峻辰。他似乎看见有许多火把在远处飘荡,或许是之前落水的船员?他不知道,他的眼睛因为过度疲劳已经模糊不清,几乎要看不见了,只有他狠力拖动的刘峻辰给了他一点儿真实感,这副官睡的可真沉,陈生连他是死是活都无法确认。要是他死了,那可就太糟糕了;那几乎就象征着刚刚陈生所做的一切全部白费,而他也会失掉一个和自己最合得来的副官。 他似乎看到了刘峻辰捂着满脸的血在呼喊他的名字,他似乎又看到了李严的脸和那个举着他的头颅在前线耀武扬威的蒙鸠依骆驼骑兵,看到了漆吴山防线上层叠的少年兵尸体和彭易之因为感到屈辱而留下的泪水,最后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片光辉的殿堂,殿堂里摆着能坐一百人的圆桌,圆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和美酒,那大概是阿瑞斯的英灵殿了吧。 “我会死吗?我要死了吗?” 陈生在起伏的海水中这么想着,划水的手也慢慢停滞了下来。黑色的海量裹挟着他和副官,上下沉浮,沉浮,一会儿好似把他抛上云端,一会儿却又好像把他拉进地狱的谷底。 恍惚间,一只稍显稚嫩的手拉住了陈生已经被海水浸湿的罩袍,跌落海里之前还来不及脱下的肩甲和船舷的木头碰撞发出的声响让陈生从那些不该有的悲伤念头中撕扯回了人间。那是个脱光膀子的少年,少年的左胸酒杯大小的虎鸫徽记纹身在旁人打起的火把下闪闪发着一点儿亮。陈生知道那是占行简曾经无数次戏谑过的纹章,那是陆晴的家主徽记。 这个东海道黑帮世家的遗腹子正拼尽全力拽着陈生,而陈生拽着刘峻辰。陆晴的另一只手抓着彭易之,舢板上另外几个少年兵和一个老水手也七手八脚的试图把陈生和刘峻辰拽上船——但刘峻辰实在太沉了,海浪又大的惊人。 “放手吧!团长!”陆晴在风雨中哭喊着,“不然,你们两个会被一起吹下去的!” “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陈生说话的时候,一口咸腥的海水灌入了他的口鼻,刺激的他鼻腔一阵剧痛。 陆晴再不言语,紧紧咬着牙,拼尽全力试图把陈生拖上船。占行简不在这条舢板上吗?陈生心想,若是占行简这样的大力士在场,把他们两人拖上舢板定然不是什么问题。但这条舢板上似乎只有那个看起来有些羸弱的老水手,还有一群和彭易之、陆晴等人年龄相若的少年兵。 最终,少年兵们齐心协力的将陈生扯上了舢板。陈生皱紧眉头,尝试着和他们一起将还在舢板外面的刘峻辰扒进船舱里,但他却在此时感到自己的链甲罩袍下肋骨侧后处一阵剧痛。或许是在什么地方撞裂了肋骨?他不清楚,但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已经没有背着刘峻辰出舱房时那种体力了,刚才那一阵不知几何的漂泊和在大海里努力挣命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 又一阵巨浪袭来,几乎把这条可怜的舢板掀翻。波塞冬是残忍的,却又像捉弄他们一般给予了他们一丁点儿仁慈:刚才这一阵海浪把刘峻辰抛进了舢板。诸神在上!陈生心里暗想,他不用为自己的副官准备葬礼了。可是当他努力抬起身四下张望时,那个左胸印着纹身的赤膊少年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陆晴!陆晴!” 陈生听到彭易之的哭喊声,他顿时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波塞冬把他的副官还给了他,却要走了另一个可怜的少年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17 “他们看见宙斯钟爱的奥德修斯正被特洛伊人围迫不放,如同一群黄褐色的豺狗,在大山之上,围杀一头带角的公鹿,新近受过猎人的箭伤,一枝离弦的利箭,生逃出来,急速奔跑,只因伤口还冒着热血,腿脚尚且灵捷。但是,当迅跑的飞箭最终夺走它的活力,贪婪的豺狗马上开始撕嚼地上的尸躯,在山上枝叶繁茂的树林里。”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他好像穿越了一个冗长、犹如看不到尽头一般的黑色隧道,穿过空无一人的旷野和那些困扰着他的感情,仇恨、愤怒、喜乐,穿过他之前不算长也不算短的那一点人生,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了占行简对他说,长久的航行之后他甚至愿意为了一口白面包蘸蜂蜜去死;梦见天空都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漆吴山和骑着战象、骆驼而不可一世的蒙鸠依人,梦见自己站在威远城的大圣堂前听老爸和斯多葛学派的老头子们喋喋不休的用阿基拉古语争论那些他一直觉得高深莫测的话题。他梦见天阶山城风情万种的北陆妓女为自己掀开石榴色的裙摆,露出光洁如玉的大腿,梦见长夜堡的军需官给他送来的东海道红酒,梦见和李严一起在夜市撸烤的过了火候的鸡肉串,喝着被酿的浓浓的劣质啤酒。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清晨的阳光已经洒满了他的脸。 他猛然抬起身,想要大声呼唤什么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涸的几乎像是要撕裂。自己身下这片柔软的东西是什么?陈生伸手按了按,没错,那确实是一片沙地,他正处于一片滩涂之上。他看得到三条已经被海浪撕扯的支离破碎的舢板,一条在他身边不远处,两条在稍远的另一方。而那些维桑人,少年兵们,水手们,正稀稀拉拉的在滩涂上扎起了一个简易的营地,用舢板上拆下来的木板当做劈柴,架起了一个锅子,煮着似乎像是扁豆汤的黄褐色糊状食物。 “那这里确实是希罗了。”陈生这么想着。若不是自己的喉咙没法出声,他几乎要哭出声来:这里就是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想要抵达的埃及尔海彼岸,那个只存在于神话和传说已经吟游诗人的七弦琴中的梦幻国度。历尽艰险,损失了半数的人马,丢掉了几乎全部的行李,但他们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 突然,陈生感觉到一只拿着水袋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脸旁。拳头上有着自幼习武时留下的老茧——毫无疑问,那是彭易之。这个冷峻而刚毅的北陆人此刻面色铁青,看陈生的眼睛也冷冷的,仿佛在向他抱怨。陈生接过水袋,连带着自己右侧肋骨一阵剧痛,不由得龇牙咧嘴起来。 “喝点水吧,团长。”彭易之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占哥多少有些处理伤势的经验,你的肋骨八成是撞裂了,不过比起陆晴,这些都还不算严重。副官伤情更重一些,但是也没有性命之虞,我们已经把他妥善安顿好了,他醒的比你还早些。” “陆晴?他...”陈生喝了一口水,欲言又止。 “掉在海里啦,团长!为了救你和副官。”彭易之斜着看了陈生一眼,摇了摇头。 “他是个好小伙。”陈生叹了口气,“其他人呢?有多少人到了这里?” “一共五十七个人,半数以上都受了伤,有三个伤情严重活不下来的我们帮他们给解脱了。”彭易之看了看希罗大陆湛蓝色的天空,风暴过后的天空总是美的令人惊诧。“我倒是想知道,什么叫‘他是个好小伙’?他为你死了啊,团长。不是为的什么高大上的信念、理想或者什么值得跟自己孙子吹牛逼的伟岸目标,只是为了你,陆晴死了。” 陈生没有办法反驳,他找不出任何借口和理由来推卸责任。陆晴因为他而死,这是他不想看见的,但这件事确确实实的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晚上发生了。朱庇特垂青了陈生和刘峻辰,让他们在风暴中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波塞冬却要走了陆晴,还有剩下那六十多个人的性命。 “你明白自己的责任吗?团长——副官还在睡觉,没有人会训斥我,请恕我对你说话如此无礼,但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而且就算要被骂我也要说。”彭易之用木勺舀了一勺扁豆汤糊糊送进嘴里,“你睡了一天,这一天我想了很多东西。不管是漆吴山还是北陆号,太多的人因你而死。我没有责难你的意思,但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自己肩膀上扛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让他们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之前,说白一点就是让他们能够为了点儿什么而死之前,你都得背着他们的分量活下去。你明白吗?这里不是维桑,你也不再是洛溪团的官长,更不是去玉港搞旅游观光的那帮傻逼观光客,你是我们现今为止唯一的期望。我们所有人都把命交到了你的手上,就是为了和蒙鸠依人血债血偿,如果你不能够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并让我们把目标实现,我们会用余生——不,甚至见了阎罗王哈迪斯之后都会一直在诅咒你。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说话直,一直都这样,介意也毫不介意也好都随你。” “我明白的。”陈生简短的回答,仰头又喝了一口水。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这里的每一个人,对蒙鸠依的仇恨都不比陈生更少。彭易之的家乡被骆驼骑兵烧成了白地,父亲和自己的挚友一起在泸牧山被屠杀,他们都不是坏人,不应该遭受到这样的事情——但这些悲剧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他有义务不让这些人白白死去,这份义务在他决意把这些少年兵们带到希罗之后变得更加沉重。 “嘟——” 铜号声。 那是陈生熟悉的声音,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维桑的军营。一声号响,那是集合的命令,虽然音色略有不同,但那确确实实是铜号发出的声音。 他努力在彭易之的搀扶下站起身,树林中却窜出了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准确的说,他们骑着的并不是驯鹿,而是一种他们在之前的人生中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的动物,后来他们才知道,这种动物被称之为马匹。它们有着比驯鹿优秀许多的负重性能和速度,也不像驯鹿那般娇贵。但当他们第一次看到马匹的时候,许多少年兵仍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为首的两名骑兵像是侍从,他们举着一柄即使骑在马上也能高出头更加易于操控,骑术精熟的陈生只是第一次骑上这种动物,就好像明白能够怎么操纵它一般,这样温顺的性格是御殿山培育出来的驯鹿所完全无法比拟的。驯鹿体型普遍偏小,即使是经过了国营牧场的专门选育,还是不能够完全满足军事需要,仅只堪堪足够装备维桑的轻骑兵部队,但凡是携带多些的行李,或者身上穿了重甲,驯鹿的体能便无法负担了。不过,这种被称为“马匹”的动物一定可以负担!陈生骑在山地猎马的背上开心的想着,若是有着这样一千名全副武装的重甲维桑骑手,骑着马匹向蒙鸠依人不可一世的骆驼骑兵部队发动冲击,那场景该会是什么样? “怎么说,你的侍从好像不会骑马?”莫里斯回头戏谑的问陈生,他看见从没骑过驯鹿的彭易之笨拙的骑在马背上操纵着马匹,时而把缰绳在手心缠绕好几圈,时而两腿夹紧马肚,不时弄得马儿发出嘶吼,马头也左右摇摆的,好几次甚至差点儿把他从马背上摔跌。看来,彭易之对于骑马的全部理解仅限于抓紧缰绳。 “对...请原谅我的侍从出身比较低贱,从来没有接触过御马之术。”陈生谨慎的回答,他的骑马技术显然比彭易之精妙得多;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有不计其数的骑行经验了,而驯鹿的脾气比马儿更难以操控的多,他的马术就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操纵这种动物一般行云流水。 “哈!那你肯定不是一个好主人,至少得先教会你的侍从骑马吧?”莫里斯嫌热,摘掉了他的锅式头盔,他的头发已经被头盔压得扁扁的,发梢在风中飘扬。陈生注意到,他的头发和占行简一样是金黄色。“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我受宠若惊,大人。”陈生这时才觉出饥饿来,他已经在滩涂上躺了一整天,几乎滴水未进。 莫里斯男爵略微示意,他后方的骑手便夹紧马肚,加快速度跑到了陈生身边,从鞍囊中拿出一块黑面包和水袋,递给了陈生。陈生道谢后接过黑面包和水,掰开之后尽量有礼貌一些的送进嘴里,即管他的肚子已经饿到咕咕直叫。 “所以...告诉我些你们故国的情况吧?银河洲南方的国度?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国家,银河洲以南大多是些散碎的小岛,从小教士们就告诉我说银河洲上有大章鱼,有海妖!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或许是因为他们骑行的速度较快的缘故,风声将莫里斯说话的声音撕扯的有些模糊不清,他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那是一个美丽的群岛国家!我的大人。”陈生将之前在肚子里简单打好的腹稿叙述给莫里斯,“我是一个卖盐商人的儿子,本来希望能够来到希罗做生意,却遭到了海难。朱庇特保佑有您这样的勇士、英雄来搭救我们!” “盐商的儿子?我看你莫不是昏了头才说出这样的话。”莫里斯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吗?你跟我交流用的语言是高等希罗语,而不是拉札德尼亚普世语;那才是真正的贩夫走卒、市井小民该用的语言!但你似乎一无所知,只是一直在用文书们和贵族的语言在和我沟通。莫不是你的小岛上全是文书、贵族?我的好朋友,你对我们很友好,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棘手的麻烦,这一点我表示很满意,但你不应该欺骗一个贵族!你知道这是要吃牢饭的罪吧?” 陈生一时语塞,他所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太少,他甚至不知道还有拉札德尼亚普世语这种语言存在。 “算啦!算啦!我只是简单开个玩笑。看看你那张脸!都被我吓成什么样儿了?”莫里斯哈哈笑着奚落陈生,“会说高等希罗语,说明你一定也会写字。想必你嘴里那‘出身低贱的侍从’也得能说能写吧?这可真稀罕,在卡尔加里的地界,识文断字的恐怕只有文书、教士和很少一部分的贵族!识字的人不管到了哪儿都很受欢迎!就冲着一点,不管你是从银河洲爬出来的还是约姆斯的咆哮野人,柯蒂斯堡都不会拒绝收容你们!哈哈,不像我那只懂得喝酒和打猎的老爹,到了这把年纪,还要靠文书给他用念的才能读懂信件呢!” “啊...愧不敢当,尊敬的男爵。”陈生摸了摸脑袋。他身上的甲胄已经被侍从们除去,但还是穿着自己黑色的罩袍,这让他感到很安心,他们会认字这一点似乎撇清了他们是间谍、海寇或是其他下九流强盗等恶徒的嫌疑:在希罗,能识文断字的人似乎是不用做这些勾当就能够活得体面的。 “这也是我能够放心把你俩带到柯蒂斯堡的原因!没有哪个间谍会傻乎乎带着一大群人来到这样的小地方,海寇也不可能会识字、说高等希罗语,或许你当真就是个富庶的商人之子?总之,你和你的伙计们在我们这里用得上。我相信你有偿还我们恩惠的能力和义务!我说的对吧?陈...陈生?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您说得对,大人!” 离开海岸之后已经骑行了几乎整个下午,穿过了几乎半个柯蒂斯堡伯爵领。陈生在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他来之前所想象的似乎并不相同;十七人报告书当中把西域描绘成了一个民风剽悍的尚武之地,而陈生看见的却是大片的农田,零星分布着的农庄和小村子。这里的人口显然不如维桑稠密,陈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思索更加深奥的问题。是不是这一片大陆上所有的地域都是这般景象?如果不是,为什么柯蒂斯堡伯爵领的人口并不多? 柯蒂斯堡是在傍晚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那真是座宏伟的古堡,仅站在墙外就能看见有一座圆形主塔和四座副塔,以及两座门楼塔。整座城堡呈现出多边形的形状,墙上开有射击孔也布置着弩炮,墙外有着一条宽阔的护城河。但显然这座古堡已经是年久失修了,或许是因为城堡的主人并没有足够的资产和实力去维护这座古堡的缘故吧。城墙上站着和看守冒险者们一样装备的士兵,警觉地看着莫里斯男爵和陈生一行人。入口处的卫兵恭敬地向莫里斯行礼:那是一个弯曲手臂,把小臂水平横在胸前的古怪礼节,陈生之前未曾见过。卫兵看了看后面的陈生和在马上东倒西歪的彭易之,下令放下了吊桥。 “这里是柯蒂斯堡的主厅。”莫里斯男爵把陈生和彭易之带进了最大的主堡之内。“很快会有侍从把我们带到我父亲的宴会厅。” 陈生四下打量着主堡,主堡内部装饰并不华丽,墙上挂着盾牌和刀剑,放眼望向四周也只有不多的工作人员和寥寥几个卫士,由此陈生笃定柯蒂斯堡伯爵并不是个很高级的爵位,而住在这里的人也不是位高权重的大贵族,要知道,至高元老院随便找一个五十岁以上的元老,家里装饰的华丽器具恐怕就比这整个主堡的都要多。 穿着棉布衣衫,带着一顶黑色尖顶帽的侍从带着他们走上了主堡的第二层,这里的房间似乎出奇的大,足够住下一个巨人。第二层主堡蜿蜒曲折的走廊尽头就是柯蒂斯堡伯爵里维拉·诺顿的宴会厅,而伯爵大人早就在这里等候自己的儿子莫里斯和陈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18 “黎明从俄开阿诺斯河升起,穿着金红的衫袍,把晨光遍洒给神和凡人。晓色中,塞提丝携着赫法伊斯托斯的礼物,来到船边,发现心爱的儿子躺在帕特罗克洛斯的怀里,嘶声喊叫,身边站着众多的伙伴,洒泪哀悼。”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当陆晴再次苏醒的时候,他面对的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海水和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张柔软、铺了布面的稻草床。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些许马粪的气味,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的并非人世,而是冥王哈迪斯的府邸。但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左臂肌肉的撕痛:毫无疑问,那是在拉陈生和刘峻辰上舢板时留下的伤痛。这让他确认了自己仍然活着。 “你醒了?”一个温文的成熟男性声音问陆晴。令陆晴感到惊诧的是,他所使用的是阿基拉古语,只不过语调和当时在玉港和北陆号上陈生教导他们的并不相同,这口音好似嘴里卡着一口痰。 陆晴摇了摇头,努力想坐起身来。男人并不多问,从炭火上烧着的炉子里为他舀来一碗热乎乎的鸡肉汤。对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逃命的时候又几乎耗尽了体力的陆晴来说,这碗混有洋葱、蔬菜和鸡肉的浓汤简直可说是人间美味。他顾不得礼节,只大口大口喝着浓汤。 面前的男人穿着黄绿杂色的紧身棉布衣衫,带着一胡话。渔民们用拉札德尼亚普世语和他对话,他却一句都听不懂。令人惊奇的是他却用高等希罗语说出了一些很有条理的句子,那可不是渔民们能够听懂的语言,但那些渔民至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言——所以他们向清河城通报。西德尼国王日理万机,政务繁重,自然不会理会这样一个少年,便差遣我全权处理这件事情。”文书喝了一口水,接着向陆晴说,“这个少年被接来清河城之后又昏迷了几日,现在你告诉我,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我真的不记得了,文书大人。”陆晴摇了摇头。 “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让我都不愿意去怀疑你的身份。”文书沉吟了一会儿,“你会说高等希罗语,说明你也会识文断字,我想我说的没有错?” “是的,大人。”陆晴说道。 “正好,我需要一个抄写员作为助手。但清河城能认字的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正经事,方圆十里又尽是些没有文化的农民和渔夫。”文书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留在这里做我的抄写员。当然,我需要提醒你,迄今为止你的食宿费用仍然需要清偿,但我想你除了身上这身衣服之外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我愿意,大人。”这正是陆晴求之不得的结果!或许陈生都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陆晴心想。波塞冬留了他一条性命,而朱庇特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命运之门。能够隐藏自己的身份,还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尚算体面的职事,不管再怎么说,自己已经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晚些时候,陆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他打开窗,文书居住的塔楼正对着清河城城堡的小庭院,他能够看到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拿着钝头木剑在演武场上互相切磋比试,角落的马厩里也停放着几匹马。不管是士兵们穿着的甲胄或是马匹,这些都是陆晴在之前的日子里从未见过的东西,和他之前的日子里接触到的一切的一切都不相同。士兵们呼号着他们封君的名字,手里拿着绘有金底红剑家纹的盾牌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斑驳的城墙根下,几名女佣正在担水;话说回来,这座城堡的城墙可真高啊,足可以和威远城相提并论,虽然威远城比起这座城堡要大得多。一时之间,太多的想法钻进了陆晴的脑袋,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陆晴想着,一个人总比六十个人行动起来方便多了,既然他已经与陈生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甚至不知道他们现时究竟是死是活,自己就要为自己今后早作打算。 至少,他的心依旧还是炽热的。他还能够清晰的回忆起秃瓢、彭易之、漆吴山和蒙鸠依人,他们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都不是虚假,而是他触手可及的真实。即使就剩下他一个人到了这里,他们曾经发下的誓言也绝不会变成空话。就算只剩他一个人,他也要在这里闯出一番成就,把这里更加先进的技术,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坚韧甲胄和迅捷马匹带回维桑,让自己的祖国有足够的能力向蒙鸠依人血债血偿。 “想什么呢?小子?”文书从背后拍了拍陆晴的肩膀。“盯着城堡庭院都半天了,之前没来过这种地方吗?” “啊...啊,对的,对的。”陆晴意识到自己看的入迷,连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来掩饰尴尬。“倒也不是说没见过,我想我应该是见过的,只是记不太起来了。” 文书耸了耸肩,说:“如果只是让你放放风就能让你想起来什么事倒是也值得;好吧,孩子,既然你记不起来那些事情,我倒是可以帮你介绍一下这个地方,以及你需要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你必须知晓贵族之间的规矩,明白城里每一个贵族和他们的身份以及侍奉他们时相应的礼节,希望你能把我教给你的东西全部牢记于心,在小贵族面前失礼或许只需要一个道歉就能消弭彼此之间的误解,但是这儿是东奥弥尔王国的都城,只消在国王或者哪个爵士老爷面前说错了一句话,你的脑袋就得挂在城门上了。” “啊...是这样的吗。”陆晴有些咂舌,“这里的等级规矩还真是...挺森严的。” “不是‘是这样的吗’,我的孩子。”文书摇了摇头,“你得回答‘我明白了’或者‘是的’。看来需要教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所幸你只是在和我交谈,好吧,孩子,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那我必须赋予你一个名字,一个称谓,一个能让你自己明白别人在呼唤你的称呼。你有什么比较好的主意吗?” “或许我可以叫‘阿基拉’?”陆晴一时间想不到,于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不,这可不行,我的孩子。”文书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中摆了摆,回决了陆晴的意见。“这跟古书里面那些英雄们的名字很相像,你只是我的助手,可不能起这么个亵渎神明的名字。依我看来,既然你是被苏克鲁斯的渔民捡到的,那我不如就叫你苏克鲁斯好了,也还朗朗上口便于记忆,你说怎么样,孩子?” “好的吧,我听您的,我就叫苏克鲁斯。” 陆晴顺从和老实的姿态让文书很满意,文书接着说:“好吧,除了贵族之外,还有一些人你得打起精神,在他们面前同样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虽然他们不是贵族,但惹怒它们的后果或许比惹怒一个贵族严重多了:他们就是国王的宫廷术士。” “宫廷术士?”陆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种人是做什么的?” “你听过魔法吗?我的孩子。” “啊...当然还是听过的。”陆晴皱了皱眉头,他一直以为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只存在于酒馆里吟游诗人的七弦琴中,或是落满灰尘的羊皮纸古籍里。即使是在他自己的祖国维桑,最近一次他听说到这样的东西还是维桑共和国的光禄卿,一个姓李的中年男人发动祈水遁术在蒙鸠依帝国后方引起了大规模的水灾,但那再怎么说都已经是第一次阿基拉南北会战期间的事情了。在希罗同样也存在着这样超自然的力量吗? “很多人觉得他们不过是江湖骗子,只是地位混得比较高,但那不过是略通读写的市井小民自己的主观臆断。但凡任何一个稍有学识的人都不会否认魔法和炼金术的存在,‘肃正之战’和‘黑金之战’遗留下来的祸害迄今为止也还在希罗北方的某些地区为害人间,只不过他们生活在相对平静的卡尔加里,所以他们不相信。但这些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记载在我们的历史典籍当中的。”文书缓慢的向陆晴叙说着,“所以,当你在宫廷里碰到这些穿着兜帽黑袍的术士时...” 肃正之战?黑金战争?陆晴愈发摸不着头脑了,这些都是他从未染指的历史,他对此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文书,只能似是而非的点着头,附和着面前的这名小贵族。 “所以当你碰见他们时,一定要表现的尽可能礼貌、恭敬,即使是最有权势的诸侯也不会傻到去招惹这些术士和法师,他们甚至都不用打响指来搓出一个大火球,只消用一点点乌头碱毒和乌鸦血的混合物,下在这些大人们的餐点里,甚至只是在擦肩而过时涂抹在他们的衣服襟角上,不消几个时辰,你就看吧——这些可怜的贵族必死无疑。” “啊...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吗?” “对的啊,我的孩子,就是这么可怕。”文书努了努嘴,“在宫廷里工作,会读会写,会用高等希罗语这种尊贵的语言和别人交流是决然不够的,你必须保持最基本的敬畏,对权力的敬畏,对主上的敬畏,还有对这些披着黑袍的神秘人士的敬畏,这些都缺一不可。” “我将要侍奉的主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陆晴不禁问道,他敏锐地察觉到文书每次提起他所侍奉的主上时,言语里总是闪烁着一股隐晦的畏惧,即使在讨论着那些用一点点毒剂就能置人于死地、打响指就可以搓出大火球的黑袍术士时,这样的恐惧都不曾出现。那言语就好像他的国王并不是一个戴着金冠、披着红袍的领主,而是一个吃人的怪物。 “啊,我们的主上,东奥弥尔王国唯一正统的国王,西德尼·拉罗斯国王——愿亚特兰蒂斯正教诸神保佑他的统治长久而和平,他是我们的主上,也是为我提供食宿、支付我金钱和给予我贵族地位的人。” “我知道这位...呃,西德尼国王,是我们的主上。”陆晴艰难的用自己还不很熟悉的高等希罗语拼出国王的名字,“我的意思是说,我希望能够知道这位国王的性格,平时的为人处事。他是一位怎样的国王?” 文书盯着他的脸,停顿良久,一字一句的说:“苏克鲁斯,我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待人处事也有礼貌,或许你出身在一个有教养的小贵族家庭,以后你也值得拥有一份不错的前程,所以我不希望你像城门上挂着的那些倒霉蛋一样英年早逝。我和你说的别的话你都可以忘记,但是一定要记住:在这座清河城,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招惹到东奥弥尔王国的国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19 柯蒂斯堡伯爵里维拉·诺顿是个直性子的人,这一特点在两年前妻子逝世之后就显得更加急躁,过往的时光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让他积淀出的处世哲学和人生智慧似乎都随着妻子的逝去而烟消云散:这是他的侍卫们私下交谈时给出的评价,但里维拉·诺顿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无法再控制自己,他感觉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崩坏。 他原本是南卡尔加里第二大的大封臣卡戎公爵,手中握有柯蒂斯堡、长河港、拜伦堡三块伯爵领,却在和东奥弥尔王国的残酷战争中损失了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弟弟和几乎整整一代的男丁,在此之后便一蹶不振,再也没有足够的实力统治整块公爵领了。他的封君卡尔加里国王便下达了敕令剥夺了长河湾和拜伦堡两块伯爵领,第二年甚至连他卡戎公爵的头衔都剥夺了,只剩下他的家族堡垒柯蒂斯堡。同年,因为妻子的逝世,他不再和妻子的家族有姻亲关系,来自于妻子家族的经济援助也被消减了大半,现在的诺顿家族已经沦落为了卡尔加里王国所有贵族家族中最底层的破落户,连日常维护柯蒂斯堡的资金都拿不出来了。 里维拉和莫里斯同样有着一头金发和雄狮般浓密的髯须,但不同于莫里斯的是他的皮肤呈现一种不算健康的小麦色,脸上透着一股红光。但陈生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气色不错”的表现,那只不过是一个常年饮酒的酒鬼的脸色,这样的酒鬼脸他在威远城的大圣堂已经见过太多太多——那些至高元老院的老头子们只要没有正事做,就会拿着自己丰厚的薪金在他们的专属公共浴场里挥霍金钱,把每一块儿金币都浪费在东海道的优质红酒和威远城的妓女身上,久而久之,他们的脸颊就会因为习惯性醉酒而变得红扑扑的。由此看来,莫里斯所言非虚,他的父亲的确在遭遇了那些人生挫折之后便把自己的精力从对领地的治理上全部转移给了酗酒和鹰猎。 柯蒂斯堡伯爵正坐在宴会厅长桌的主座上,穿着绗缝衬衣和黑色紧身裤,外面简单套着一件没有系上扣子的、绣着和最初见到的骑马侍从手里的三角旗上一模一样的红色玫瑰家徽的外套。 “好啦!我们终于还是见面了,异邦人。我那愚钝无能的儿子想必已经和你说过了我的名号,我也知道你那奇怪的异国名字。我们就免去互相介绍的麻烦,直接进入主题吧。”陈生正要向里维拉伯爵行礼时,里维拉却很不耐烦地打断了陈生。 一切遵从柯蒂斯堡伯爵的安排,莫里斯抬了抬眉毛,看着手足无措的陈生。和他那言语中虽有些玩世不恭但却有礼有节的儿子比起来,柯蒂斯堡伯爵的声音宛若洪钟般响亮。陈生非常确信,即使在这个硕大的宴会厅里每一处角落,都能听到里维拉的大嗓门。 陈生点了点头,略微欠身,张口说:“尊敬的柯蒂斯堡伯爵大人,我们是...” “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告诉我一些不知所云的、在你肚子里面早已打好腹稿的台词?听着,可怜的小伙子,你们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里维拉再次打断了陈生,作为一个伯爵,他的礼节观念欠缺的有些令人发指。但陈生不知道的是在希罗世界里,贵族没有义务和责任对平民保持礼仪,这一点与维桑的文化大相径庭。“哈!我是一个喜欢酗酒的老头子,就像我儿子莫里斯一直说的那样;但我毕竟不是个傻瓜。让我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吧!你绝非像你们自己所说的那样来自于银河洲的南方那些鸟不拉屎的小岛,如果你们当真从那里来,登陆的地点就不会是柯蒂斯堡,而是塔罗斯或者奥弥尔——你看,即使是我这样的糟老头子现在都能想明白了,书记员和正教的祭司们从小到大告诉我们的观念都是令人发指的谬误和狗屎,埃及尔海对岸并非只有海妖和章鱼,而是存在着一个国家!我说的对吗?来自东方的冒险者?你们现在,不就正站在我的面前吗?” “不,并非如此。”陈生内心大骇,面前这个老头子似乎并没有莫里斯所说的那样昏聩,他的洞察能力比任何人都更敏锐!他的错误恰恰就出在了对莫里斯言语的判断上,莫里斯对自己的父亲有偏见,那是显而易见的——但陈生居然在一路上就这样相信了那些偏见。“我们来自于银河洲的南方,我是一个盐商的儿子。” “盐商的儿子?”里维拉伸出一只手指头,在空中清浅的挥了挥,表示并不认可陈生的这个说法。“诸神在上,我给予了你的属下细致入微、宾至如归的安置和医疗服务,让他们在我的领地农庄里住下,给他们派去了医生,给他们送去了面包和热乎乎的浓汤——就算是看在这些的份上,你也不应该把我跟寻常乡野老头相提并论。我的医官前些时候送来了虎鸫,告诉我你的手下几乎都是体格精壮的士兵,而不是水手,水手的身上不会有被箭矢、刀剑弄出来的大块儿伤疤,也不会如此有纪律。诸神在上!密涅瓦城的水手们除了打架之外什么都不会,这我可是见识过的。但你的‘水手’们却能完美的做到令行禁止、上下有序,你告诉我这不是军队,那我手下的这帮穷杂种们难道算是土匪?” “这只是我平时比较注重他们的纪律管理的缘故罢了,伯爵老爷。”陈生的额头上冒出细微的汗珠,“您也知道,海上凶险,如果没有良好的纪律约束我的水手们,他们可能会...” “可能会暴乱?”里维拉翻了个白眼,在空中轻轻挥了挥自己的巴掌。“啊,我要是再老十岁对你来说就好了,就可以傻乎乎的坐在这里,相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可惜我没有。我不认为五十多个会说高等希罗语的人需要在商船上搞暴乱当海寇才有活下去的可能,退一步说,会说高等希罗语、识文断字的人根本没有必要去当水手!” 陈生犹豫了一番,还是想要坚持自己的立场。里维拉等等不耐烦,重重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长桌上而发出若大的响声,震的彭易之打了个哆嗦,险些以为这响声会召来一队卫士,把他和陈生一起拉出去砍了脑袋,然而没有。里维拉因为饮酒而红扑扑的脸庞此时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了一些,他盯着陈生,锐利的目光好像一只正准备凌空扑下撕咬自己猎物的秃鹫,一字一句地说:“这个房间里除了我和我的儿子之外,对你们来说没有外人。年轻人,现在你一五一十的给我承认,你是不是来自埃及尔海东方的那个未知国家?但凡你敢说一个不是,我就马上喊来文书给王都送虎鸫,告诉他们埃及尔海对岸的情况。你怎么说?年轻人?” “这么做对您有什么好处?”陈生深吸了一口气,反问柯蒂斯堡伯爵。 “好处就是——你们得为我卖命。”里维拉耸了耸肩,“我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把这件事情告诉国王对我不会有任何好处,我讨厌雷耶斯那个小王八蛋,他剥夺了我的领地和卡戎公爵的头衔,即使我告知他这件事,他也不一定有足够的能力拿出一支舰队对埃及尔海对面的什么国家干点什么事情;而你们,对我来说有用处。” 陈生看了一眼身边的彭易之,彭易之察觉到陈生的目光,耸了耸肩,表示对当下的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古话说得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来的路上也能看一清二楚:几乎没有什么居民的领地,破败的村庄,庄稼烂在了地里却没有人去收获,而我的柯蒂斯堡——我祖祖辈辈就在守护着的柯蒂斯堡七座塔楼如今只用了三座,其余的塔楼只能任由它们腐朽崩塌。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我倾家荡产帮国王打了一场几乎没有任何获利的战争,我的领民被烧杀,我的哨所被摧毁,我的农田被焚烧...而在战后我盼来的并不是什么援助和救济,而是剥夺我的头衔、领地,盖着王家防伪蜡印的宣告。”里维拉·诺顿接着说着,“好的,这个我宣誓效忠的国王雷耶斯·艾伯特!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还在他老妈怀里吃奶水的时候我就抱过他,新任国师比武大会时我负责监护他,即位之后我宣誓向他效忠,在战场上我呼喊着他的名字英勇奋战;而他就如此回报我的忠诚!” “那...您的意思是?”陈生拘谨的试探里维拉。 “咱们开门见山,打开天窗说亮话,年轻人。我们都知道对方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里维拉摊了摊手,歪着脑袋,不礼貌的看着陈生。“我不介意把我的情况告诉你们,柯蒂斯堡在和东奥弥尔王国打了那一仗之后,人口锐减,即使还剩下一点可怜的年轻人也都想着逃离家乡,去密涅瓦或埃塞克斯找生路。真他妈的糙了,这些年轻人宁愿背井离乡去密涅瓦城当街头乞丐也不愿意在我的领地种田!维持领地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士兵!我在我自己的领地上已经无法征召到充足的士兵了,别说响应封君的差遣,连维持治安都够呛。就算有了足够的人手,我也没有钱供养他们或者找雇佣兵来帮我干活。究其缘由,还不是雷耶斯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杂种害得我今天混到了这般田地!” “所以您希望雇佣我们?”陈生细细咀嚼着里维拉的抱怨,试图从中找到里维拉的真意。 “雇佣?我记得我已经说了我没有钱做这种事,你是金鱼吗?记忆只有七秒?”里维拉略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要你们向我宣誓效忠,这是我和我的儿子发誓对你们出身的国家保密的交换代价:你们必须为我卖命。我会把你们那点儿少得可怜的武器还给你们,再给你们一点儿援助,至于别的事情,就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了。我现在能够维持的常备军不足百人,即使调集征召兵,数量也超不过三百——而你这里有五十几个训练有素的精壮士兵,如果当雇佣兵来看待,雇佣这样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所需的花销已经足够我把柯蒂斯堡好好整修一番了。你怎么说,年轻人?” “呃...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合规矩。”莫里斯考虑了一下。 “只要我一天没死,你就不是柯蒂斯堡伯爵。”里维拉粗暴的打断了莫里斯,“这儿是我的领地,我的城堡,我想要说什么做什么,轮不到你来帮我下决定。” “可是...” “可是什么?我看是把你送去密涅瓦大学城读书读傻了,什么事情都想着按规矩来办;我是不是应该老老实实的让那个蠢文书打一张条子再装模做样的盖上邮戳,跟王都通报我找了一队不要钱的雇佣兵?”老诺顿看着小诺顿,“或者让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倒霉蛋滚,都滚吧;你自己带着柯蒂斯堡的卫队去清剿盘踞在你即将继承的领地上的土匪和强盗,让你在下一次战争中打头阵?告诉我,莫里斯,你有这个胆识吗?我的儿子是这么出息的人物吗?” “呃...没有,老爸,没有。”莫里斯的嘴唇轻微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最后没有说。 “那就把你的嘴闭上,我送你去大学不是让你学着跟你老爸我这这那那做的不是了。”柯蒂斯堡伯爵的笑容消失了。“我应该发展内政,大力布施,给予救济,让他们有活路?你是想告诉我这些吗?”里维拉的语气变得尖锐而刻薄,“放心去帮我干脏活维持治安吧!即使我发出了什么救济,也会在半路被土匪给截走;更何况你看看老子的塔楼都破成了什么样子,我哪有钱给贱民们发救济?” “父亲,可是您也阐述了财政困难的情况,这一伙雇佣兵的出现是不是显得过于突兀了?”莫里斯在旁提醒道。 “我会向世人宣告,你是我遗落在外的私生子,是我多年前一次和一个磨坊姑娘意外的遭遇造就的产物,而你在外闯荡多年,带着自己的追随者们回到柯蒂斯堡找我认祖归宗。” “私生子?”陈生有些难以置信,在阿基拉大陆,这可是极大地不荣誉和一个人一生的污点,或许在蒙鸠依帝国的文化疆域,私自通奸的罪名并没有严重到如此这般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在维桑,这样的行为几乎就是宣判了一个人的政治死刑。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希罗世界里私生子同样是令人所不齿的,这是对一个贵族家族名誉的严重伤害。意料之内的,在陈生对此提出异议之前,莫里斯先发了火。 “你不能这么做!爸爸!”莫里斯一边放下了对自己父亲的尊称,一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陈生,“你在想些什么呀?私生子?钱没有了,连脸都不要了吗?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哭的呀!” 里维拉勃然大怒,伸手抓起了桌上的木杯,连同杯子里喝剩下的麦芽酒一起掷向莫里斯。莫里斯敏捷的闪开了那杯子,但麦芽酒却泼的他身上到处都是。“反了天了!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这么说话?我才不管那个老婆子怎么想!她这辈子唯一做的一件正确的事情就是帮柯蒂斯堡留下了合法的男性继承人,也就是你这个跟我大吼大叫的小驴马烂子!你给我记好了,我不仅是你的老爸,还是你的封君!你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你没有跟我说三道四的资格!” 莫里斯思忖着,咬着牙,满脸通红的站到了一边,但还是想尝试着提出异议:“那这样一来这个叫陈生的人,也就在卡尔加里王国拥有了贵族身份...但册封骑士的话,便需要通报给密涅瓦城。” “谁说我要册封他为骑士?”柯蒂斯堡伯爵摆了摆手,“我才不会给他这么好的待遇,活还没干成,我倒搭了一批军械库的储备,还想着给他册封骑士?我虽然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但脑子还算好使。王都的那些魑魅魍魉别想着从我这里收到什么信件,我懒得跟他们打交道。”说罢,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陈生说:“我不会册封你为骑士,但如果你表现好,给你骑士的头衔或者册封你一处领地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年头骑士的头衔已经不值钱了,在密涅瓦城的大圣堂上吐一口唾沫,能在街上砸中三四个;更别说哪路强盗、土匪头子也能跟人吹牛逼,说自己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家里的破落骑士。但是现在这样就好,对我们都很好,因为你是私生子,无法使用诺顿的家族姓氏,也别打继承权的坏主意,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姓氏“柯蒂斯”,在希罗,贵族的私生子冠上自己父亲主头衔的名称作为姓氏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盾徽是白玫瑰,而我们的是红的。至于报酬?哈!一如我所说的,你们没有报酬,我会让你们有吃的和住的地方,但直到我认为你们不再有利用价值为止,你们都不再是自由之身。明白我的意思吗?” “您这是在威胁我。”陈生面无表情的看着里维拉。“这并没有荣誉感可言。” “我早就已经在失去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荣誉了,雷耶斯王把我像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当他玩腻了,就把我丢在了路边的臭水沟里。这年头,贵族的荣誉就是比狗屎还低贱的东西。”里维拉哂笑的看着陈生,尝试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但他没有成功。“或许你理解错了,我正在好声好气的和你做商量,这只不过是一个...倡议,随便你怎么称呼;只要你答应了,那就不是个威胁。如果你不愿意,你和你的随从现在就从这个大门离开,从柯蒂斯堡的领土上滚蛋吧,爱去哪去哪!我可不乐意把宝贵的兵力浪费在你们这群穷光蛋身上找麻烦。只不过不消几天,卡尔加里的王庭就会知悉波涛汹涌的埃及尔海对岸有大陆和文明的存在,值得我们花费时间去征服...你怎么说?年轻人。” 陈生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深陷泥潭,动弹不得,面前的柯蒂斯堡伯爵已经拿捏住了他最大的命门,遭受到如此这般的待遇真是让这个之前的人生可说是一帆风顺的年轻团长感到为难,但他们境遇如此,但凡有一个不字从他的齿缝间窜出,事情就会陷入极其不利的糟糕境地。连带着他自己,他的亲族,甚至援助他们的镇国大将军白绍鸥,乃至于整个维桑都得完蛋。里维拉伯爵饶有兴致的看着陈生,等待着他做出抉择。 “我需要铠甲和武器,我们的船已经沉了,现在我们的人手无寸铁。” “好!真好,非常好!很高兴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共识。”里维拉往后仰了仰,大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小人得志的痛快感。“我会给你的人柯蒂斯堡多余的武备和五匹马,还会给你们配一个副官盯着你们,教你们的人该怎么说拉札德尼亚普世语——平民百姓可听不懂你们说的高等希罗语。稍后我会差遣人手把你的部属从收容他们的农庄带来柯蒂斯堡,等他们到了之后,你就带着他们先行前往柯蒂斯堡北部的一处废弃山堡驻屯,我给你们配的副官会为你们指路。我和你所述的那一股盗匪,现在盘踞在柯蒂斯堡伯爵领北部的山林之中。至于武器,等你到那之后我再差遣人马给你送去。” “一言为定?伯爵大人,我们将帮您解决您领地之内的麻烦,而您和莫里斯男爵将保证不向任何人投入我们母国的存在?以您的荣誉起誓?”陈生无奈的问里维拉,虽然最后一句“您的荣誉非常值得怀疑”他并没有说出口。 “一言为定,异邦人。” 在莫里斯阴怨的目光中,柯蒂斯堡伯爵站了起身,拍了拍陈生的肩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0 这里的惊奇际遇让艾能奇感到讶异,自从他的双脚踏上了希罗世界的土地之后,发生再奇怪的事情都已经不再让艾能奇感到惊奇。只不过在秃瓢死了之后,艾能奇发现自己又回复到了如往日那般极端现实主义,又掺杂了一丝悲观的情绪,这让他感到难以接受。 在前往雷诺茨山堡的路上,艾能奇听见队列前方那几名忠实的追随着陈生的洛溪团的老兵们唱起歌来。他们尾随着陈生和那名似乎叫格里乌或是格里芬的副官,在南卡尔加里王国的乡间土路迤逦前行。老兵们和陈生骑着马,少年兵们则步行。团长陈生似乎已经改名叫做阿格尼·柯蒂斯,艾能奇不知道个中缘由,只知道陈生已经成为了最底层的贵族,并被承认为了里维拉·诺伍德伯爵的私生子。而他们则成为了受雇的佣兵,前往雷诺茨山堡驻屯,为里维拉伯爵解决领地内一些“治安方面的小问题”。 雷诺茨山堡很大,还相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时,就已经能远远地眺望到了这座被遗弃在小山丘上的废弃木堡。根据他们从柯蒂斯堡新派来的监军说,那是在现任柯蒂斯堡伯爵的父亲,也就是前任柯蒂斯堡伯爵搭筑起来的山堡,在卡尔加里王国内战时期防御来自北方的军事威胁。内战结束之后,这座地理位置并没有那么重要、既不能保护贸易线路也无法作为物资集散地的山堡就因为财政方面的原因被废弃,只留下了一座仅余残垣断壁的空壳,唯一能够看出这是个“山堡”的地方或许仅限于山堡外墙的那一圈儿木栅栏。山堡的地势很高,伫立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交叉口处的一座山丘上,粗重的木桩子即使在南卡尔加里七月的阴雨天气下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山堡底下是一片低洼皲裂的土地,杂草丛生,还有一条不算浑浊但也并不清澈的溪流流过,山堡正门口处铺设的条石上因为经年累月无人涉足,已经长满了苔藓。 “真是个阴森的地方,”艾能奇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看着身边的彭易之,“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挑了吧?能有个住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彭易之背着他的褡裢,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在跳船后还能保全自己的私人随身物品的人之一,真是个精明的北陆佬,艾能奇心想。“比起这个,我们还有更糟糕的问题就已经是莫大的助力了。有了这样的机动工具,艾能奇甚至都可以想象到自己挥舞着钩镰枪、骑着骏马在北路的山林小径中如疾电一般穿行,以惊雷之势破袭蒙鸠依人的交通要道和边防哨卡,可以在平原和他们硬碰硬的展开大规模的机动会战,甚至派遣由精锐骑兵逐渐的小队深入蒙鸠依人的后方进行破坏,这些都是之前的维桑人想都不敢想的战术,而马匹的存在让这一切不可能变为了真切的可能。 “维桑的小猴子进了威远城呀嘿!到处响起卡门歌!我们的战神阿瑞斯呀嘿!骑在白色的驯鹿上...”洛溪团的老兵们唱着歌,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发现自己唱跑了调,把“小伙子”唱成了“小猴子”,不由得引来艾能奇和彭易之的一阵嗤笑。 “唉!军资金也不见了,啥都没有了。”艾能奇沮丧地说,“咱们这下子彻底寄人篱下咯,不仅被打发到这种发霉长蒱的地方来,还得帮他们干脏活剿马匪。要是不跟这些傲慢的家伙打交道,就连一块儿黑面包都买不起。” “钱丢了?”听到这句话,走在前面的占行简探出了那颗长着金色长毛的大脑袋,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艾能奇。“我糙...彭易之不是把那箱金子从船上抢出来了么?” “我们确实从船上带了几个板条箱下来,”艾能奇说起这件事情就感到脑瓜疼,“但是装的都不是金锭,那箱金锭不见了。我出发之前还重新检查了一次,里面就是一些杂物,还有一个板条箱里面装的是铁制的投矛...但是也就只有这么多,总不能指望着人手一条投矛去打仗?比起投矛,我更愿意要金子。” “军资金还是有的,是有的。”彭易之瞥了一眼艾能奇,“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是吗?在哪呢?”别人说出来这句话或许艾能奇不会相信,但是彭易之的话艾能奇缺能够相信几分。这个孤僻的北陆佬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或许他以前不是这样,又或许这和他在共和国的北境失去了太多同袍不无关系,但只要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事情,艾能奇明白彭易之是断然不会做半点让步的。 “下岸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可能会不对劲,这一箱金子对我们来说是烫手的山芋蛋子,”彭易之咽了一口口水,小声的告诉艾能奇。“我在咱们登陆的岸边找了一块岩石,把一整箱金锭都给埋在那块岩石下面的沙地里了,还做了个记号,以后我们可以...” “你他妈...真是个人才啊,兄弟。”艾能奇惊异的张大了嘴巴。要是他们随身带着那一箱金锭,肯定就已经被柯蒂斯堡那个穷疯了的伯爵大人搬走了,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们剩下。 “我一看里维拉那个老头的眼神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人是一种很单纯的动物,尤其是酒鬼,他们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内心在想些什么,都会毫无保留的写在自己的脸上,就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彭易之愤愤不平的说,“陆晴跟我用命抢出来的金子,怎么可能白白便宜了那条老狗;这个老狗就是想把人用到尽,骨头都嚼成渣,说不定都不吐出来,直接咽进肚里去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这种人准没错儿,和我在144兵团的第一个官长特别像。” “他对你的腚眼子做什么了吗?让你这么痛恨他。”艾能奇乐了。 “啊,我只是简单嘲笑了几句他的罗圈腿,不怎么服从他的管教——或许那根本叫虐待自己的手下,这个逼人就每天想着各种各样的法子来折腾我,守夜签三天两头都抽中我,训练的时候也一直在给我找不痛快。唉,说白了,这些都是小事情,已经不重要了,最后他在小石山被蒙鸠依人一马刀砍没了半个脑袋,连着头盔一起,我看的真真儿的。这个穷杂种总是喜欢带着他女朋友给他的信物,说是这样就能让他勇气百倍,结果还不是死了?这种人不足可怜。”彭易之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个世界大抵来说就是这样,比你阶层更高的人就一定会想着法子来欺负你,我的哲学很简单,做狼好过做羊;要是蒙鸠依人没有把他的脑袋砍下来,说不准哪天砍他脑袋的人就是我了,没什么区别。” 艾能奇挠了挠脑袋,他和占行简都没有接话。 进入雷诺茨山堡时,艾能奇绝望的发现自己面临的是一场灾难。山堡当中原有的中心木堡已经朽坏坍塌,完全无法使用了,只能拆作木料另作他用。瞭望塔因为使用了相对好些的实心木料,所以还将将能用,不过只有瞭望塔的山堡显得非常滑稽。原来的驻军留下的帐篷都已经完全朽坏,搭建锅灶的窝坑里居然真的长出了一簇簇的蘑菇,到处都是杂草丛生。所幸作为外墙的那一圈木墙大体上还算完整,不过也有多处需要修补的地方。明白事理的老兵们一见到此情此景,歌也不唱了,长一声短一声的哀嚎起来:他们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清扫工作并不轻松。 艾能奇整整一天都在为了修补这座破旧的堡垒而奔忙,就和其他的士兵们一样。他把自己的亚麻衬衫脱下,露出南池道的泽地人特有的小麦色皮肤,将衬衫在自己的腰上系紧,跟随着占行简一起把破败的中心木堡拆毁,将还能用的硬木板一锤一锤打进山堡外侧木墙的缺损处加以补强,之后又和老兵们一起搭筑新的宿营帐篷,把里维拉伯爵送来的长矛和刀剑一件一件在武器架上架好,然后又设法点起了火盆和火把。他被动物油脂燃烧发出的臭味和黑烟熏得头昏脑涨,又几乎耗尽了体力,终于才在太阳落山之后听到了副官用大铁勺敲打锅子发出的开饭号令。 士兵们扑向自己的晚餐,好像成群结队的狼獾扑向受伤的猎物。少年兵们争夺着熏鱼,将黑面包暴力的撕扯成碎片,又把扁豆汤糊糊洒的到处都是,就连莫里斯发善心特地关照他们的一个大南瓜不一会儿也就不见了。他们的大团长陈生,不,现在或许该改口叫他阿格尼·柯蒂斯,只简单和柯蒂斯堡派来的监军格里芬·达勒爵士一起吃了点面包和萝卜。副官身体不适,被撞断的胳膊还用一张白色的缠布简单的吊在自己的脖子上,只吃了几口自己的晚餐便回帐篷休息。营地的火堆噼里啪啦作响,锅灶方圆都充满咀嚼声和吸溜吸溜啜饮扁豆糊糊的声音。“怕是得有一天,你们能把威远城大圣堂的自助餐厅老板给吃穷。”占行简评论道,“尤其是你俩,艾能奇跟彭易之。” “有人来了。”艾能奇端着碗,透过火堆向山堡门外张望,少年时的猎人修炼让他的耳朵变得比常人灵敏许多,他甚至可以做到在山林中敏锐地察觉到野兔踏动落叶发出的轻微响声,然后一箭就能贯穿野兔的脑袋。彭易之警觉地放下自己手里的黑面包,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柄铁制单手剑。 第一个骑手踏着烂泥骑行进入了营地,手里拿着火把,但令艾能奇感到放心的是他并没有听到这名骑手衣服下有锁子甲和刀剑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动。他们一边进来,艾能奇一边默默数着数,一、二、三,一共有三名骑手,为首的骑手脑袋上戴着和里维拉的内侍一样的尖附近就有马匪?”艾能奇把一勺扁豆汤糊糊送进嘴里。 “嗐,就在北边的采石场啊。他们把整个采石场的人杀光了,霸占了那里作为营地。几日之前,他们才策划了一场针对阿尔格隆的突袭。”小护卫插嘴说。 “诸神在上!”艾能奇不禁为他们感到可怜,“他们造成了...呃,造成了什么样的破坏?那天的经过是怎么样的?” “嗐,那是入夜之后发动的袭击,我跟老乔伊斯就在他们攻击点不远处的马厩里检查大牲口的健康情况,之后便准备打更了;他们从村子北边突袭进来,有二三十个人,都骑着马,直奔粮仓就来了。老沃特跟他的儿子负责看守粮仓,这两个可怜的伙计直接被他们一枪攮死在当场,在乔伊斯集结好村子里的壮丁赶到粮仓时,这帮动作快如闪电的野人已经把我们一半有多的粮食储备扛上了马;乔伊斯想要把粮食抢回来,谁知我们手里的火炬成了他们指路的信标,他们瞎放了一阵箭雨,射翻了我们这儿五六个人,然后就逃之夭夭了。”老护卫把一条熏鱼塞进嘴了,费力的咀嚼着说,“本来我们的粮食储备就已经不多,要不是秋收在即,恐怕这个冬天我们就只能啃番薯叶和柳树皮过日子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火塘边呈现出一种令人尴尬的沉默。最终,打破这种沉默的是块头最大、吃的也最多的占行简,他抹了抹自己的嘴,问老护卫:“那我们的粮草供应...” “发生了困难,是的。”老护卫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想委屈各位军爷的肚子,但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实话,今天执政官来这里就是想和诸位军爷的指挥官讨论这件事情,看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老护卫的声音越来越小,态度也放得很低。 “放心吧,我们的团..不,我们的大人不会为难你们村子的,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彭易之舔了舔嘴唇上留下的面包渣,“他不是那样的人。”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小护卫和老护卫不由得发出欢呼。 “你知不知道,采石场的土匪据点里有多少人?”艾能奇思忖着,他们已经有了二三十匹马,总人数如果超过了一百人的规模,恐怕这里的五十几个人全都派出去也无济于事,更何况里维拉根本没给他们送来什么像样的护甲,尽是些布面软甲和轻型的鳞甲,唯一值点钱的就是七副防护面积少得可怜的链甲肩套了——即使是在少年兵时期,他们的装备也不至于如此寒酸,至少共和国还能调拨军费给他们一人配一顶头盔和一个盾牌,或许还配一张十字弩。 “嗯..人数...这个,他们有两百多人。”老护卫和小护卫沉默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由老护卫先开口,“我们不想骗各位军爷,但确实有这么多人。” 这番话惊得占行简差点把碗摔到地上,他瞪大了他的眼睛,在黑夜中的火炬照耀下活像一只猫头鹰成了精:“两百人?诸神在上,这赶得上一支军队的规模了!难怪里维拉不乐意亲自出面去处理他们,他们两个打一个去揍里维拉的常备军还能匀多出几个来!” 士兵们再次陷入了那令人尴尬的沉默——他们不想死,至少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死在和马匪争斗的过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1 “该醒醒了,奥德修斯,别忘了你的故土,倘若你命定可以得救,回抵营造坚固的房居,回返家中。” ——《荷马史诗:奥德赛》 和文书沃伦待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里,陆晴都在不断的学习知识——学习拉札德尼亚普世语,学习东奥弥尔的历史,学习宫廷礼节。他努力试图忘掉这个世界上曾经有着这么一个叫做“陆晴”的人,尽全力扮演着“失忆者苏克鲁斯”这样一个抄写员角色。他努力尝试着把自己微小的身影隐藏在东奥弥尔王国王都巨大的金底红剑纹盾徽之下,隐姓埋名的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年轻人。在此期间,他知晓了了很多人的名字——西德尼国王的另一名抄写员昆塔斯,御医阿瓦基安,马房小妹帕梅拉,宫廷祭司波普,还有那个沃伦多次交代他不要招惹的宫廷术士伊斯特万。 他曾经亲眼看到伊斯特万在自己的手心中搓出一个火球,随后便隔着一张长桌的距离点亮了桌上的烛台——那是他深夜里来找沃伦查询古籍时发生的事情,那时他还在孜孜不倦的做着拉札德尼亚普世语的听写作业,看到这般场景,不由得被吓得汗毛倒竖,手里的鹅毛笔都掉在了地上。 清河城的主堡——人们称之为“国王塔”——其中一座偏僻的角楼是苏克鲁斯日常工作的地方。他每天两次拜访这座角楼,一次来呆上几个小时抄写书籍,把那些在羊皮纸上斑驳剥落的古籍抄写到新的羊皮纸上,一次是跟随沃伦来吹熄所有的蜡烛,并把角楼的大门用一把厚重的大铁闸锁上。“你要认真对待这里所有的知识,”沃伦文书如是和陆晴交代,“不尊重知识的人便是不尊重这个世界的万物法则,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比我们的性命更加贵重,我们不过是这个世界一块渺小的碎片,而这些古籍承载着的是世界的记忆。”苏克鲁斯认真的工作状态让沃伦感到很满意,那是因为在东海道作为黑帮之子时父亲就给予了苏克鲁斯良好教育的缘故,父亲常常告诉他一句耳朵都听出了老茧的话:“知识改变命运,哪怕你是个黑道的儿子。”从那时起,还叫做陆晴的苏克鲁斯就已经在正统的教会学堂——而不是像其他少年兵们读的军校——在里面认真学习。他本来以为自己今后已经与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绝缘,但被沃伦收留之后的日子却莫名让他找回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苏克鲁斯犹如一只清晨趴在树叶上的蚂蚱贪婪的吸吮露水那般吸吮着国王塔那座属于文书们的角楼里的知识,好像已经把世间万物置之度外一般。他沉醉于那些希罗世界历史上的英雄传说与宗教神话,这些史诗篇章与维桑人传唱的是如此相似却又引人入胜。他在史籍中探索炼金术师集团“赫尔墨斯学会”和猎魔人军团“伊利亚特”的古老传说,倾听“红剑王”以赛亚封堵冥府之门的故事,从一个古老的王朝希罗帝国覆灭的始末中学习历史给人们带来的教训,那些普通人和英雄,有名字的和没有名字的人,都是这个异邦大陆带给苏克鲁斯的惊鸿一瞥。 每天徬晚时总是苏克鲁斯最开心的时候,那时他的抄写员工作已经基本停当,到了整理文件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憩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马房的小妹帕梅拉和几个其他的马房伙计就会用板车推着马匹要吃的料草从国王塔的角楼下经过,喂养西德尼·拉罗斯国王御林卫队的战马。虽然马房小妹并不止有她一人,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帕梅拉长得并不算是希罗人眼中“好看”的女孩子,但她有着一头和苏克鲁斯一样的乌黑头发,这让苏克鲁斯常常回想到他的故国维桑——在希罗,天生黑头发的人虽然不算稀罕,却也并不多见。“愿诸神注视着您,苏克鲁斯大人。”每当帕梅拉看到苏克鲁斯的时候,她总是有礼貌的向苏克鲁斯问好,纤细的眉角在笑容中弯成了东海道四月的新月。“愿诸神注视着你,帕梅拉。”苏克鲁斯总是如此回应。虽然文书的助手严格意义来说连最底层的贵族都算不上,但或许是在国王塔里和国王塔外工作的差别让帕梅拉产生了自卑,对苏克鲁斯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用上敬语。苏克鲁斯多想和她一起放下身段好好地聊聊天啊,可每当这时,少年青涩而羞赧的内心总是像一块锁链一样束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在那个八月的午后,傍晚的角楼潮湿而闷热,苏克鲁斯一如既往地在抄写存放在国王塔之内的奥弥尔古籍,时隔多年之后,他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那天他抄写的是一本叫做《暴君之薨》的古籍,由亚特兰蒂斯正教教会一名博学多识的祭司撰写,讲述的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国王“暴君”哈维被赫尔墨斯学会女术士普伦凯特用乌头草毒死在自己女儿婚宴上的故事始末。这本古籍也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羊皮纸上的褶皱多如宫廷御医阿瓦基安先生脸颊皮肤的起伏一般。东奥弥尔的天总是黑的很早,但苏克鲁斯尚有一部分文字没有抄完,他不想就这样把工作留到明天,于是他点亮了一盏羊油灯,动物油脂燃烧时发出的难闻气息不由得熏的他连连咳嗽,这时,他又一次看见了推着草料车经过国王塔下的马房小妹。 马房小妹也从角楼的窗口上点亮的灯光处看到了苏克鲁斯,于是她很恭敬的做出了一个问好的姿势,歪了歪她的脑袋,黑色的辫子在清河城的夜幕下摇曳。苏克鲁斯心里知道,她不可以在国王的居所附近大声喊叫着跟他说出那句”愿诸神注视着您,苏克鲁斯大人。”于是苏克鲁斯同样在油灯的光照下挥了挥手向她致意。 “愿诸神注视着您,帕梅拉。”望着马房小妹远去的背影,苏克鲁斯喃喃的说。 “或许你专注于工作过了头了,苏克鲁斯。”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苏克鲁斯不由得震颤了一下,当他回头时,映入眼帘的正是他的雇主沃伦那瘦削的脸。“啊,马房的小妹。”沃伦透过角楼的窗口看往苏克鲁斯挥手致意的方向,看到了帕梅拉推着草料车远去的背影。“虽然忘掉了一切,但是还记得和女孩子谈情说爱,不错,不错。” “呃...没有,我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苏克鲁斯的脸因为尴尬而略微发红。 “这没有什么,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总是对年轻的女孩子很有兴趣。”沃伦揉搓着他下巴上的那一股小胡子。“收拾一下吧,别对自己过于苛刻,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你做的很不错;等会儿我们走的时候得去另一个地方取些东西。” “是什么地方?沃伦大人?”苏克鲁斯问道。 “是炼金室呀,我的孩子。”沃伦说着,“最近我有些失眠,所以委托伊斯特万帮我做了些助眠的药剂。” “呃...伊斯特万大师?”苏克鲁斯曾经多次听人说起过这个宫廷术士的名字,但他还未曾见过此人。“那我是不是应该...” “别担心,孩子。伊斯特万并不像别的宫廷术士那般可怕,他不过是个温顺的老头子,但是你要是见到了别的术士可就得小心点了。”沃伦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鹅毛笔插回墨水瓶里。“也是时候带你认识一下宫内的要人了,如果你打算在这里安定下来,早晚有一天我会需要你接替我的工作,帮国王收发虎鸫,撰写宣言和协议,或者为这个国家编纂史籍。迟早有一天,你都得跟他们打交道,所以还是早些为好。” 苏克鲁斯答应了下来,惴惴不安的整理好自己的文件,熄灭角楼的灯火并锁好大门之后,便跟随沃伦前去炼金室。 他不喜欢国王塔的走廊过道——这当然是一座恢弘的城堡,即使有一万人来围攻,这座城堡也未必就能够被攻陷,但是其内里却总是出现陆晴所厌恶的红色:走廊、支柱和铺地的石砖几乎都是红色。那不是令人感到温暖的山茶红或浅玫瑰红,而是令人感到难受的猩红色,这猩红总是让苏克鲁斯联想到之前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鲜血。有人传闻,这是西德尼·拉罗斯国王在一次著名的大屠杀之后用受害者的血液染红的,但关于那次大屠杀,人们却三缄其口,苏克鲁斯也不敢多问。 国王塔的走廊宽广而冗长,虽然在墙壁上镶嵌着照明的烛台,却总是让苏克鲁斯感到脊背生寒,阴森可怖。而那红色的砖墙总是让他联想到人们口耳相传中西德尼国王的暴行,即使他还尚未有荣幸和资格能够面谒这位东奥弥尔王国的统治者,但自古以来大抵如此,人们传说的恐怖总是比现实来的更加可怕,更何况是身居高位的国王。即使他只不过杀了一个人,吟游诗人就能用他们的七弦琴和美妙的歌喉变出这个人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分身,让他们在国王的剑下再死一次。而希罗则远不止只有东奥弥尔这一个王国,一旦出了国境之外,就再没有人能够束缚住这些吟游诗人的舌头。 炼金室处于国王塔的最下层,也就是那阴暗潮湿而密不透风的地下室之内,仅只踏足进入不久之后,苏克鲁斯就清晰地闻见了那令人不禁掩鼻的腐臭味,不过当他确实做出了掩鼻的动作之后便被沃伦严厉的喝止了。“在伊斯特万大师面前做出这个动作过于无礼。”沃伦尖锐的指出,苏克鲁斯只好放下了自己的手,憋着气走路。每当他换气的时候,那股腐臭的气息就似乎要直冲他的头,“从两千年前开始我们就在使用这种石头,直到今天;除了帮沃伦抄书之外,你也应该多学习一点这世间万物的运行法则,都已经是个文化人了,怎会连埃塞克斯方钠石都不知道?”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苏克鲁斯欠了欠身,尽量做出道歉的姿态,诚恳的对伊斯特万说。 伊斯特万大师伸出他那苍白枯槁的双手,把背后的兜帽戴回自己的脑袋上,遮住了他那残损的头发,转过身走向炼金台:“好吧,看在你长得眉清目秀的份上我原谅你的失礼;沃伦,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国王召我晚些时候去他那儿为他提供恰特草药汁给他和他的小女孩儿们,让他们晚上能够玩的尽兴。我这就把你要求的东西给你拿来。” “是呢,麻烦您了,伊斯特万大师。”虽然伊斯特万背对着沃伦,沃伦依然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标准的单手式鞠躬礼表示感谢。 伊斯特万大师回转过身,把一罐黑色的陶瓶药剂放置在桌面上,瓶盖用木头塞子封死。 “这是我为你调制的尖嘴酸枣睡眠药剂,根据你的要求我改变了配方的比重。”伊斯特万大师说着,瞥了一眼苏克鲁斯,“希望你能够重新找回深沉的安眠。” “诸神保佑您,伊斯特万大师。”沃伦再次鞠了一躬,“我不胜感激。” “诸神同样保佑您,沃伦文书。”伊斯特万的语气冷冰冰的。 回到文书们居住的钟塔之后,文书们的侍从为苏克鲁斯和沃伦送来了当天的晚餐:热黑麦茶、苹果派、冷卷心菜汤和熏鱼,因为前日国王外出围猎归来获得了数目可观的猎物,厨房还送来了一块烤野猪后腿肉。 “这黑麦茶的味道有点腥。”苏克鲁斯抱怨道,“苹果派似乎也有些不新鲜。” “别挑食,苏克鲁斯。”沃伦一边扒拉着自己盘子里的野猪肉,一边看了苏克鲁斯一眼,“你得知道,在清河城的城墙之外,那些农民们有的只有掰不开的黑面包和杂菜汤,即使晚餐结束之后,每个人都还是饥肠辘辘。” “国王不想办法赈济他们吗?”苏克鲁斯问道。 “赈济?国王去年才提高了一成的赋税,用来组建他的新卫队。”沃伦一刀切下一块熏鱼,“即位之后,他总是觉得身边的人都不可信,即使是老国王留下的王宫卫队也是如此。他害怕那被自己流放的弟弟抢去了权力,毕竟王弟伊萨克比他年轻,也更有骑士的魅力,很多人都更愿意追随他的弟弟而不是他。” “伊萨克?”苏克鲁斯抬了抬眉毛,那是个他从没听说过的名字。准确的说,宫廷祭司波普的小侍从在和苏克鲁斯闲聊时曾小心翼翼的提起过这个名字,但随后那小侍从便被听见了他们讲话的波普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并严厉的斥责侍从不许提起这个名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想多聊这个话题,”沃伦左手拿刀右手拿叉,看着苏克鲁斯。“我们都是西德尼国王忠实的仆人、忠心不二的臣民,你只需要知道伊萨克·拉罗斯是我们的敌人,这样就够了;以后也不许说起这个人的名字,我不希望你出事,苏克鲁斯,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值得因为一时嘴快而掉了脑袋。” “是的,沃伦大人。”苏克鲁斯低下头,吸溜吸溜的喝着卷心菜汤。 “好了,差不多到时间了。”沃伦把刀叉丢进盘子里,打了个饱嗝。“我一会再喊下人来收拾,你先回去房间睡觉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抄写呢,别迟到了。” “是的,沃伦大人。” 熄灯之后,苏克鲁斯还在想着这个伊萨克和西德尼国王之间的关系,以及西德尼王是否当真如同传闻所言的那般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流放自己的弟弟,强征领民的赋税,杀了一个又一个人挂在城墙上曝尸示众,苏克鲁斯一直相信着一个人做出一件事的时候都会有相应的理由,正如五年之前的自己也绝不会想着为了一个国家而献出自己的一切,或许西德尼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怀揣着对未曾谋面的国王和他弟弟的兴趣和对宫廷权谋斗争的好奇,苏克鲁斯沉沉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苏克鲁斯听到他居住的小房间的木门“吱嘎”一声开了。 当苏克鲁斯还是一个黑帮大佬的孩子时,曾经有无数对父亲鞍前马后献殷勤的小弟们想要和苏克鲁斯套近乎。他们当中有各色各样人物,有东海道港口的水手,有山林间的盗匪,有市井之间的小混混。他们教会了苏克鲁斯很多奇异偏门的知识,而这些知识是在教会学堂里所无法学到的。比如如何在没有打火石的情况下取火,如何及时有效的缓解食物中毒,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别人的钱放进自己的口袋,如何不用钥匙开锁,如何根据一个人的脚步深浅判断出他的身高和体重。这也是他为什么在黑暗中当即明白了打开他房门的人,正是他的雇主沃伦。而他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并非是他的手脚无力活动,而是他的意识完全不听使唤。 当然,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们在教他如何在野外生存时,苏克鲁斯知道了尖酸枣吃下之后嘴里会有一股腥臭味。 那天晚上,苏克鲁斯被沃伦强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2 彭易之喜欢剑。 长剑、短剑,狩猎剑,刺剑,手半剑,扶桑剑,他都喜欢。他近乎固执的觉得剑很美,有着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冷艳的机能美,那些为王公贵族们准备的花哨佩剑抛开不论,每一支剑几乎没有任何一处地方不是为了“战斗”这个目的而存在的,而剑柄和剑格处的雕花和螺纹装饰更像是为每一把剑赋予了深刻的灵魂。透过他的眼睛,他似乎能够与那居住在剑之中的灵魂穿越时间和空间,面对面的交流。当艾能奇和刘峻辰震惊于卡尔加里王都密涅瓦城那冠绝希罗般的宏伟壮丽时,彭易之却痴迷于铁匠街的刀剑,好几次,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却总是被铁匠师傅呵斥:“不买就他妈别摸!” 倘若当真如同乔伊斯所言,密涅瓦城就是希罗世界第二大的大都市,更是亚特兰蒂斯教的宗教圣地,被称为“密涅瓦河畔的明珠”。希罗大陆最大的河流密涅瓦河穿城而过,将城市巧妙地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依托地势,密涅瓦城修建了三圈坚不可摧的城墙,每座城墙上几乎足以容纳五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或十个重甲步兵并排通过。城池之内的道路由保养良好的青石板铺就,由主干道将整个城市分为工匠区、商业区、居民区和贫民街等地块。令彭易之感到讶异的是密涅瓦城有着足以和威远城媲美的排水系统和卫生系统,按照常理,这座如此巨大的城市应该臭气熏天才叫正常,但密涅瓦城并非如此:肉眼可见的排水系统保障着这个地区的清洁和卫生,而居民们的日常垃圾似乎也有集中处理的地方,这让彭易之很喜欢。如果能够选一个地方老死,彭易之或许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给自己养老送终。 可惜他大概是不能好好地活到老死的年纪的。 “不,不是三把,”刘峻辰连说带比划的用磕磕巴巴的拉札德尼亚普世语告诉铁匠街的铁匠师傅,“三十把这样的长剑!三十把。” 铁匠师傅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抑扬顿挫的说出一大堆彭易之和刘峻辰都无法理解的语言,即使乔伊斯上阵翻译都无济于事;他们对拉札德尼亚普世语的了解实在太少,而即使是乔伊斯这样的执政官对高等希罗语也不甚精熟,沟通实在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令彭易之感到开心的不仅是这座干净的大都会,还有他抢出来的那箱金锭。阿格尼·柯蒂斯几乎把彭易之当作救世主那般看待,若不是他保住了冒险者们的金锭,恐怕他们这一伙人都得和阿尔格隆的村民们一起喝西北风。副官只拿出了其中的一袋金锭,就在密涅瓦城商行换出了几乎两倍重量的罗兰金币,看来他们从维桑带来的金锭成色确实很不错,或者说是卡尔加里的金币纯度较低,彭易之不想去考虑那些副官应当考虑的经济学问题,他只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吃食和武器装备都有了着落。 “我盘算了一下,我买了三十把长剑和三十把刺剑,五十张圆盾和十张配矛盾,五十张紫衫木长弓,配套的锥头箭和宽头箭也都买的齐全了,”刘峻辰骑在马上和少年兵们念念有词,“你们帮我想想还需要些什么东西?我还买了二十套板甲护胸和链甲护胫,四十着,火炬形状的银质项链在他的脖子上随着马匹踏地而荡来荡去。 “少废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彭易之刚才去了一趟烟店。”占行简啐了一口,“快让我尝尝,希罗的烟店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艾能奇嘟囔着,不情不愿的从鞍囊里拿出一包阿尔戈地区产出的“北地”牌香烟和火柴,递给占行简。占行简熟练的叼出一支点上,深深吸进肺里再重重的吐出,大呼过瘾:“这他妈才是男人该抽的烟草,要我说你们团长之前抽的淡烟草都像娘们抽的一样。” 艾能奇和彭易之面面相觑,耸了耸肩。 当天的晚些时候,乔伊斯带着他们去了一趟密涅瓦城郊外的马场,开出了一个马场主人无法拒绝的价格买下了他的五十匹卡尔加里山地猎马和三十匹驮马。马场主人几乎要为此乐开了花,在王国没有战事的寻常时期,接到这样一笔订单简直可以说的上是天降横财。刘峻辰不得不从酒馆雇佣了五名护卫来护送他们购置的整整三马车的铠甲和兵器,却再没有余力处理那批马匹了。所幸马场的主人感慨的承诺先收取三分之一的订金,随后会差人将马匹和刘峻辰另外在粮行订购的粮食:小麦、熏鱼和干酪、蔬菜等货物一并运送到雷诺茨山堡。 那天离开密涅瓦城之时,彭易之骑着他的那匹羸弱的驮马,站在密涅瓦城郊外的马场外,远远眺望着巍峨壮丽的密涅瓦城,心中澎湃汹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希罗世界充满着无限的可能,即使像他一介普通的少年兵,籍借着他的本事,或许当真也能在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异邦大陆上闯出一番天地,这是他还在维桑共和国的行伍之内时决计无法想象的。 “总有一天,我要征服这个城市。”彭易之想着。 “别摆造型啦?快走吧,易之。”艾能奇勒马回头呼唤彭易之,“还有路要赶呢,从这里回到雷诺茨可有一段距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3 阿格尼·柯蒂斯爵士——为行文方便,今后便如此称呼陈生——和柯蒂斯堡派来的监军格里芬·达勒爵士,带着几个骑马侍从和执政官乔伊斯,出了雷诺茨山堡一路往北。他今次没有带上刘峻辰,因为几日内从南卡尔加里到密涅瓦城的往返购货已经让可怜的副官疲惫不堪,需要好好休息一番,而这次的巡查行动则早就定好了,阿格尼迫切的需要了解阿尔格隆周边的情况,再之前,他们则因为安顿团队成员和学习拉札德尼亚普世语耗费了太多时间。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可不会就在那好端端的坐着等他们浪费时间,他们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阿格尼爵士,今天的收获如何?”格里芬骑行在南卡尔加里的田埂上,回头看了看阿格尼,因为两人的距离较远,乔伊斯注意到了格里芬提高了自己的声调。“乔伊斯的讲解可精彩?雷诺茨山堡附近的农庄、磨坊、风车和道路的分布情况,大体来说就是这样的了。另外或许还有一些比较隐蔽的猎鹿营地和屠夫用的山洞,有时候持有牌照的猎户会在山里捕猎野物之后当场就做放血剥皮的处理。改天我们可以再一一拜访,今天我们看的地方已经足够多了。” “我们需要知道的还是太少了,”阿格尼毫不客气的指出。他骑着副官刚刚从密涅瓦城郊马场购置的猎马,穿着闪光锃亮的铠甲,和他第一次踏上这块异邦土地时截然不同。“我想知道的是,为何今天着重向我介绍的都是乡下的磨坊主?他们是当地的大人物吗?” “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阿格尼大人。”格里芬道,“磨坊主的职能都是一样的:有自己的土地,甚至可能是当地的小地主,而且能有财力盖磨坊,已经是家里资产很不错的乡绅了,只不过外表看起来不那么体面而已,邻里纠纷或者有什么麻烦事儿他们都可以说得上话。另一方面看,他们是本地人,人脉广,方圆十几里的小偷都会有一部分固定在他这里销赃,磨坊主一般都知道该怎么妥善的把那些赃物处理掉。同时往来的商旅也经常会在农庄和磨坊主处借宿,他们手里的情报可是比我们更灵通,你说呢?为什么要结交磨坊主?” “一个王国之中总是需要这样的角色,阿格尼爵士。”乔伊斯察觉到了阿格尼的目光,“即使我是执政官且知道他们私下做的是什么勾当,但是只要不太过分,我也没办法干涉。怎么说呢?这算是一种传统文化吧,我们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和做这些勾当的人达成了平衡和和谐。” “是这样吗?乔伊斯。”阿格尼眨眨眼睛,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我不否认这些工作总得有人做,但在贵族面前堂而皇之的提起这些事,实在不是一个好行为。” “都是老黄历啦,律法严明、百姓安居乐业的钻石时代已经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乔伊斯摆了摆手,“现在的百姓们只祈求着比往年丰沛的雨水、更长的丰收期以及更低的赋税,除此之外还能祈祷些什么呢?还有一大股马匪正惦记着他们的庄园呢。” “接下来我们要拜访的是沃雷丁的磨坊。”格里芬·达勒抖了抖他的盔甲,打了个哈欠,锁子甲和板甲在罩袍内衬中发出锵锵的响动,盛夏的酷暑让格里芬爵士满头大汗,“沃雷丁手里有附近最大的一座磨坊,或许他能有一些马匪的消息。他的绰号是‘螃蟹’,是个老鳏夫,虽然我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我敢打赌,十里八乡的神偷们都是来沃雷丁那儿销赃,他有足够的路子把被盗物品属于原主人的印记抹除,鉴定物品的价值,听说还跟西边的克雷斯地区盗贼公会有点牵扯,每一任执政官都对他的存在很头痛。阿格尼,我告诉你啊,我认为一个国家一定得有些人是在做这些事的。”格里芬回头向阿格尼宣布,“总得有人来干坏事,对吧?” “你是挺坏的,是的。”阿格尼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他本以为格里芬·达勒应该会是个更加正派一些的人物,但他从刘峻辰手里接过那袋象征着封口的金币之后,在阿格尼的心里格里芬似乎就低了一个头。虽然阿格尼在这几天的学习中了解到“骑士”这个阶层把荣誉往往看的比生命还重要,但对格里芬爵士而言绝不是那样。只能说有什么样的封君,就有什么样的封臣吧? 一行人缓步驭马走向沃雷丁的农庄。 “这个磨坊主挺气派啊!给自己的农庄建了道围墙,”格里芬嬉笑着说,“只是门口实在有些不体面,你们看这散了一地的柴禾...” “沃雷丁!沃雷丁!”乔伊斯把马站定,冲农庄里大声呼喊,“我是执政官乔伊斯!沃雷丁!” 良久,沃雷丁——一个高大壮实的大胡子中年人低头丧气的走了出来,他穿着的白色亚麻衣衫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脸上也带着伤,眉角的伤口正在不住的往下滴血。 “十八层地狱!”乔伊斯见状连忙翻身下马,拉住了沃雷丁,谁知看起来周身散发着一股猛男气息的沃雷丁却一把抱住了乔伊斯,嚎啕大哭起来。“朱庇特在上!沃雷丁,你快告诉我这儿发生什么了?!” 沃雷丁擦着眼泪,只是在沉默中哽咽着,阿格尼等的急了,拍马就向农庄内冲去,格里芬和几名侍从连忙赶上。一进了农庄,陈生当即就弄明白怎么回事了:那是三名全副武装的骑士,还有一个已经脱却板甲的中年壮汉,正在马房的稻草堆上按着一个年轻的少女。壮汉两手各把住少女的一只脚腕,将她的双腿高高举起,隐私处全无防备的暴露在壮汉面前,而已经褪去下衣的壮汉正在内里进进出出。 阿格尼怒不可遏,那是他离开维桑的北境之后就未曾见过的暴行。正当他伸手去抓腰间的佩剑时,格里芬却抢先一步拦住了阿格尼的手,大声惊呼:“我的好安德鲁·马文爵士?您这是在做什么?” 中年壮汉愣了一下,动作却未停止,他如此回答格里芬:“还用看吗?我在行使我的天赋权利。” “初夜权是在你封地的女性领民结婚时才行使的,”格里芬指出,“显而易见,今天我没有在这里看到一场婚礼。” “管他呢?反正沃雷丁家这个小可爱早晚都得出嫁,什么时候行使权利不都没差?”安德鲁·马文爵士嘟囔着说,而他身下的少女正努力憋着不让自己哭喊,大眼睛里满溢着泪水。“格里芬,你不要管我,这是我的封地,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阿格尼翻身下马,他穿着里维拉·诺顿伯爵送给他的板链复合甲,随即拔出了他的手半剑,疾走两步站在农庄院子的中心,指着安德鲁·马文爵士高声说:“停止你的行为,爵士,不然我把你的鼻子从脸上削下来。” “真他妈操了。”格里芬露出了极懊恼的表情,同样翻身下马,抓住了阿格尼拿剑的手,“他是这里的领主也是涂抹过圣油的骑士!朱庇特在上,我们现在是在他的封地里跟他说话!他做的从法律上来看没有错,唯一能挑毛病的就是他提前了自己行使初夜权的时间。” “你看不到那个少女在哭吗?”阿格尼反问格里芬,“格里芬·达勒,我本以为你是个更正派些的人。” “法律就是法律,”格里芬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阿格尼,“您是领主大人的私生子,也是个骑士,这确实不假,但是您也没有权力对其他贵族的生活指手画脚,就算他们当真初犯了律条,也应当由柯蒂斯堡的人来处理他,而不是您。” “你在那叨叨什么呢?”安德鲁不满的说,“有话去外边说,你俩在这嘀嘀咕咕的老子干不下去。” “如果我就是要处理他呢?”阿格尼沉着脸说。 “好吧,既然这是您的意思。”格里芬耸耸肩,“我是作为您的侍从被派遣到您身边的,您说的话就是命令。”说罢,格里芬拔出了自己的长剑,“以奥林匹斯正教诸神之名,安德鲁·马文爵士,我认为您脏了我们的眼睛,我请求和您决斗。” “你疯了?”阿格尼瞪着眼看着略有些瘦削的格里芬,又看了看壮汉安德鲁,“你要干什么?你会被他砍死的。” “您看,安德鲁的行为在法律上无可指摘,那我只能提出决斗来救那个少女了。我不会让您上场的,因为我是您的侍从,这种粗活我来干就行了。” “格里芬,你可滚你妈的。”阿格尼对格里芬说,“我看起来像是那种需要你出手的软蛋吗?”说罢,阿格尼摆出一个钥匙式持剑的姿势,对安德鲁说:“安德鲁·马文爵士,由我来和您决斗,而不是格里芬。我的名字叫做阿格尼·柯蒂斯,同样是涂抹过圣油的册封骑士。” “哈!听说柯蒂斯堡的老头子新认了一个私生子,原来就是你这大马猴子。”安德鲁终于停了下来,伸手向侍从索要他的盔甲,农庄少女抱着自己被撕裂的衣物哭喊着冲门而出,“好啊,刚回自己老爸的地盘就想当正义卫道士?你的口音里还有一股异国的臭味,小杂种。” 阿格尼并不言语,只是继续着持剑的姿势,阴沉的看着安德鲁,他稍显瘦小的身形在这名壮汉骑士面前与拿着长枪冲向风车的唐吉诃德别无二致。 安德鲁的几个侍从迅速帮他穿好了盔甲,原本不穿盔甲的安德鲁就壮实的吓人,穿上盔甲之后简直形如一个钢铁巨兽。“您还是让我上吧!柯蒂斯大人!您会死的,真的会死的!这值得吗?”格里芬还在一旁焦急的劝阻着热血上头的私生子,但显然,这个异邦人这时听不进任何言语,安德鲁·马文的暴行这时在他的脑袋里已然勾起了一些他不愿去回想的、只存在于维桑北境的惨痛回忆。 “不。”阿格尼简短而键锵的回答了格里芬。 “好,好,我不知道今天谁会死,”安德鲁·马文拔出了自己的双手剑,“但你这个小野种必然是其中一个。” 安德鲁攻了过来,一把双手大剑舞的虎虎生风。阿格尼深知他的手半剑是无法正面抵御双手大剑排山倒海般的重击,便不断的闪避安德鲁的攻击。他的板链复合甲——那本是一套相对精美的重甲,此时却成为了极大的阻碍,穿着重甲的阿格尼无法像往日一般迅捷的移动。 安德鲁抡圆了大剑继续进攻,甚至一刀劈断了马棚的柱子,稻草房顶摔在地上时发出轰响;阿格尼左右闪避着寻找突破点,但安德鲁的盔甲同样是重甲,正面进攻的话无论如何是无法打破的,也伤害不到安德鲁本身。快想办法!阿格尼反复横跳着,间或疾速后仰自己的身躯以躲避双手大剑的刺击。还好他行动很慢,阿格尼心想,他壮实的躯体是以灵活的机动性作为交换代价的,自己的移动速度比他快,总能找到转机的,阿格尼心想。 安德鲁却不这么认为,他一剑劈在了阿格尼的肩甲上,把他用整片钢板铸就的肩甲打出一个凹槽,阿格尼吃痛后退,他感觉到盔甲内部有股热流在窜冒,疼的他几乎想叫出声来。或许流血了?或许肩胛骨被打裂了或打断了?他没有时间细想,如果不继续闪避安德鲁的进攻,他就不只是断根骨头那么简单了,既然都把话说出口了,今天总得有一个人死掉,这是规矩。 阿格尼的军旅生涯中最得意的战斗技巧就是弓术,其次是使用刺剑的技巧。但刺剑的技巧只有在很久以前他在南海道的漫滩上和海寇拼刀时使用过,没有甲胄的海寇只消一个长距离的刺击就呜呼殒命,但对安德鲁是否可以奏效?而且,阿格尼手上拿的并不是刺剑,而是手半剑,剑刃比刺剑更大也更宽厚,并不是为刺击而生的剑种。但没有什么会是一帆风顺的吧,阿格尼心想,他和他的伙伴们一直以来过的不就是这样的人生吗?至少要在这里坚守自己最后的善良,要是连一个农家女孩都无法保护,怎会有本事拯救自己的祖国? 阿格尼这么想着,努力把身体重心往下沉,摆出了一个使用刺剑的姿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4 “难道这世界已属多余?岩峰也不再,他所需要的根本不是一个能够辅助他日常工作的抄写员助手,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满足他异常取向的泄欲工具,而皮肤白皙、满头黑发而充满异国风情的少年苏克鲁斯自然成为了他爱不忍释的偶然——这成为了他更愿意带着苏克鲁斯出入各种场所的原因,即使在那晚之后苏克鲁斯明显的表现出了自己的颓废和悲伤并懈怠了抄写员的工作,沃伦也不多作置评,仅只是随它去罢的态度,依然在每个月的月初和下旬按时差人将苏克鲁斯的薪俸放进他的房间:一个格兰特银币,三个库苏铜币和七个塞尼铁钱。想来,那就是他占有苏克鲁斯年轻的身体的全部代价了,对他而言,这个价钱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公道,而他的内心也清楚,苏克鲁斯无处可去。 王弟伊萨克·拉罗斯总是在宴会时坐在国王的右侧——那本是首相的位置,但是自从两个月之前首相因为在一项无关紧要的王国决策上对国王提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不同意见之后,他就被国王下令卸掉了一条腿,从此和他在王座右边的宴会座位再也无缘。而伊萨克·拉罗斯——拉罗斯家族分家的幼子,洛瓦拉的伯爵,东奥弥尔王国新任财政大臣在此之后就神奇的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西德尼并不信任自己的表弟伊萨克,苏克鲁斯是看得出来的,即使在宴会厅的最外侧,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年轻的王弟望向自己兄长时眼神里的不信任。清河城的人们都说王弟在回归之后绝活不过两个月,他们甚至并不相信王弟敢于在被芬里尔帝国释放之后还能回到自己的故乡,但伊萨克却就这样成功的在那个座位上坐过了整个盛夏和奥弥尔不长不短的秋季。 帕梅拉的板车声近了,苏克鲁斯再次望向窗外,就像他之前的几个小时里经常做的那样——他又看到了自己记忆中的黑色秀发和帕梅拉那张略微长着点儿雀斑的脸,却再没有勇气向他挥手致意。帕梅拉如往常一般望向角楼三楼处的抄写室窗口,寻找那个在窗前抄写古籍的少年,想要向他打声招呼,却一无所获。帕梅拉困惑的摇了摇头,推着板车,就这样随着渐行渐远的拖沓脚步离开了角楼。 而坐在他像是一个拿着雕刻凿锤的工匠,把这些常人不会注意到的细节统统刻进自己的脑海。训练场的栅栏略有缺损,或许可以成为逃生的便捷通道;军械库的钥匙除了门口的守卫之外,年老的打更人手里也有一把副本,也许有机会用得上;每当门楼的守卫岗遇到队长恰科斯值班时,这个东奥弥尔山民就会带上一袋子酒,趁着站岗的空儿喝两口,或许可以在他的酒里放些尖酸枣睡眠药剂。 该死,睡眠药剂。苏克鲁斯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都是因为伊斯特万的睡眠药剂。 “该走了,苏克鲁斯。” 沃伦修长的手指敲击门框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对此时的苏克鲁斯而言,沃伦温文儒雅的腔调在他耳中无异于马戏团小丑发出的悲鸣,而那响声更类似于冥王哈迪斯为他敲响的丧钟。 该走了啊,苏克鲁斯。他这么想着,有气无力的从地上站起。 “你今天也抽了不少烟呢。”沃伦看了看地上散落着的纸卷烟烟头,意味深长的看着苏克鲁斯,“虽然我没有权利对你薪俸的使用途径指手画脚,但少抽点烟总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年轻人不应该过分沉溺于烟酒。” “啊,知道了。”不应当沉溺于烟酒?你却沉溺于我的谷道。苏克鲁斯阴沉的想着,和沃伦离开了角楼。他感觉自己作为同在清河城生存的活物而言还不如门楼守卫养的那只大黄狗,至少那条狗不会被人以那般猥亵的姿势所爱抚和侵犯,对消极情绪的感知能力也比人类更来得弱些。如果说这是苏克鲁斯成长的代价,这代价未免过于高昂了些——那不是苏克鲁斯所追寻的命运。 如同游魂一般,苏克鲁斯拖沓着脚步在城堡庭院中行走,跟随着沃伦从角楼回到他们的住所。没错,他是清河城的游魂,苏克鲁斯想。冬日将近,过冬用的煤炭堆积在庭院的角落,马房也开始储备马草作为战马在青黄不接的季节生存所需的口粮,城堡庭院的空间显得有些不太宽裕。他开始厌恶这里,那曾在他眼中巍峨坚固的城墙此刻变得阴森可怖,尤其是当他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城墙外侧或许还吊着一排无名尸体时更是如此。这里没有如同其他贵族的家族城堡里一样安置着唱歌的吟游歌手,终日除了钟声之外听不到什么动静,苏克鲁斯曾将这种气氛视作“庄严”,而现在,这种静谧诡谲的气息他更愿意称之为“荒凉”。 在这里祈祷,连神灵都听不见。这是一个没有神也没有佛的地方,没有人来搭救苏克鲁斯。他曾经在无数个被沃伦压在身体之下的夜晚咬着牙望着窗外的月亮对神明祈祷,却只有寒风回应了他的哀告,那穿山越岭而来的风环绕在国王塔的周围,敲打着门楼上跳动的火把,无休无止,好似诸神的叹息。 恍惚间,苏克鲁斯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匹白马。那匹白马有着高昂而略微发黄的鬓毛,健硕的大腿和雄伟的身姿,足以说得上是一匹优良的战马,足以比肩维桑国营牧场任何一匹价值连城的驯鹿。即使那些达官贵人拿出一袋金币,也未必能将这样一匹战马收作自己的胯下坐骑。什么样的人能够配得上这匹骏马?白马的身姿在苏克鲁斯的脑海中回荡,他的踏地声震耳欲聋,直奔苏克鲁斯而来,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区别。若是被这样一匹庞然巨物撞倒在地,即使不当场吐血而亡,也得断上五六根肋骨:在战场上这样的动物绝无疑问是比起骑着它的骑士丝毫不逊色的敌手。他得躲开,必须得躲开,苏克鲁斯心想。 在那一瞬间,苏克鲁斯仿佛又变回到了那个维桑的少年兵。在布拉德哈利团的新兵营中教官教导他们对付骆驼的招数在那一霎那间冲上了他的脑门,那股激流,那股只有在与北境的野人战斗时曾掠过他全身的激流再一次温热了苏克鲁斯的背部,好像打开了他的战斗开关一般。苏克鲁斯飞身向左快速闪避,一个漂亮的滚地动作躲开了这匹马的冲击,在地上滑出一米有余之远,吓得一旁的沃伦目瞪口呆。 “你怎么...”沃伦瞠目结舌的看着与刚才的游魂宛若二人的苏克鲁斯,却撞见了苏克鲁斯锐利如刀的目光。那不是他熟悉的抄写员助手和男宠,那绝不是苏克鲁斯,沃伦想着,那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在之前的人生里扮演着苏克鲁斯这副躯体主人角色的人。 “好身手啊?小兄弟,可以的。”一个俊朗的声音飘进了沃伦和苏克鲁斯的耳朵,“我得向你道歉,刚才我的马受了惊,所以才在城堡里乱窜,险些撞到你俩。你们是什么人?” 沃伦从这才从震惊之中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回头看向战马上的主人,吓得连忙站直了身子,恭敬地行了一个宫廷礼:“真是对不住,洛瓦拉的王弟大人,我们是国王的文书,实在是没注意才挡了您的路。” “啧、啧、啧,”战马上的骑士伸出一根被板甲护手包裹着的手指在空中摇晃了几下,“编瞎话,倒是可以缓一缓。文书知道该如何躲避战马?朱庇特在上,要是连清河城的文书都有这样的素养,别说西奥弥尔王国,连卡尔加里都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或者是说,你们两个是别国派来的细作?” “您这话可是万万说不得啊,伊萨克大人。”沃伦赶紧从地上拽起了苏克鲁斯,按着他的背向伊萨克行礼,“我可是兢兢业业的已经为清河城服务了二十年,而我的抄写员助手苏克鲁斯,也是个忠实善良的孩子,我们跟细作可是扯不上什么干系;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碰巧罢了,对吧,苏克鲁斯?” “别问他话。”伊萨克把自己的头盔取下,胸甲上的拉罗斯家族金底红剑纹章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告诉我,小伙子,你这身手,是跟哪里学来的?” 苏克鲁斯凝视着马背上的王弟,张开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重新把自己的脊背弯下,单手横于胸前,另一只手平举起来,回到了那个宫廷礼的姿势。 “好吧。看来你也不想告诉我什么,但我伊萨克不是那种会逼着别人说话的人。”王弟努了努嘴,拍了拍自己腰间那柄镶嵌着宝石的佩剑。“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不用再继续在角楼里跟那堆戴眼镜的书呆子们一起抄经的机会。你很年轻,心里定然也有许多想法,想要去做些什么事情,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也曾经像你一样。有这样好的身手不应该被这么埋没在书卷堆里;牧沢,你今天应该穿了内甲吧?”伊萨克回头看向自己的侍从——一名穿着扶桑样式盔甲的骑马武士。 那名叫做牧沢的侍从按住自己腰间所配打刀的鲛鱼皮刀柄,打刀的下绪在风中微微颤动:“当然,大人。” “现在去军械库,给这个小兄弟找一套合身的铠甲,还有剑,我不要训练用的木剑,那些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我看不上;给我找一把真剑来。”伊萨克吩咐道,“站到训练场上去,小兄弟。让我看看你的本事究竟有几斤几两,如果你能挡得住牧沢三个回合,我就让你当我的骑士侍从。” 苏克鲁斯在风中站定,和帕梅拉一样漆黑如夜的头发在东奥弥尔高原的暮色中起伏,那些本该在书卷的山峰中被掩藏进记忆深处的技能,那些在他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军旅生涯中给他留下的那些东西,还有艾能奇所告诉他的、教官秃瓢临终时的絮语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当然,人总是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好的,王弟大人。”苏克鲁斯沉稳而铿锵的回答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5 “大地上呼吸和行动的所有生灵之中,没有哪一种比大地抚育的人类更可怜。他们以为永远不会遭遇到不幸,只要神明赋予他们勇力和康健;待到幸福的神明们让各种苦难降临时,他们便只好勉强忍受,尽管不情愿。” ——《荷马史诗:奥德赛》 得知阿尔格隆村东部坎贝尔农庄遭到马匪袭劫的消息时是在那天的清晨,不消一两个小时,维桑的冒险者们就已经全副武装,二十多名骑兵组成队伍疾驰在前往坎贝尔农庄的路上。本来,副官刘峻辰在阿格尼面前极力反对将少年兵拉上前线,但彭易之用他们在漆吴山的表现有力驳斥了刘峻辰的观点,所以少年兵们也跟着前行。农庄遭袭击或许是夜晚的事情,当天清晨,四人一组巡逻的洛溪团成员发现了浓烟滚滚的坎贝尔农庄,便赶忙派其中两人赶回阿尔格隆报信,而剩下两人则在原地留守观察。 不过对占行简而言,他对维桑士兵们打打杀杀的事情并提不起什么兴趣,阿格尼甚至可以说,除了把占行简从开阳港水手行会里赎身出来的自己,直到今天,这个来自开阳港的水手依然没有把他们看做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或许是占行简的金发在他之前的人生中为他招致的白眼使然,他不愿意去亲近,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对他而言人生中最大的乐事除却在妓院和小姐翻云覆雨,好像就只有和少年兵们讨烟抽。他的性格随和又有些神经质,有时候喜欢出其不意的搞怪,而他的一身横肉让他的搞怪变得无比滑稽,所以少年兵们都很乐意和占行简交朋友。有时候,年长近一轮的占行简会跟未经世事的少年兵们开起车来口无遮拦,把开阳港的妓女都聊个遍,少年兵们也不觉得抵触。占行简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占行简拒绝和少年兵们一同前行,阿格尼并不奇怪。 话说回来,阿格尼倒是被占行简连人带甲从马上抱下来的——那已经是昨天黄昏时的事情了。当时的阿格尼浑身上下都是血,甚至连甲片上都沾满了,活像被人用桶子泼了猪血一样。 “嗨,还能是怎么回事?”格里芬手舞足蹈的跟围上来的维桑雇佣兵们解释,“阿格尼看见有个又高又壮的骑士在行使自己的神圣权利——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在强奸磨坊主的女儿,就跟他打起来了。咱们的头子可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人物,肩胛骨应该是碎掉了,右腋窝盔甲缝隙处应该有些割伤,腿上被打出了挺严重的淤血,但是也就是这样了。” “那这些血是怎么回事?”占行简一边帮忙搀扶阿格尼·柯蒂斯,一边问格里芬爵士,“那个又高又壮的骑士现在在哪儿?” “唉,别说啦,这又是件麻烦事儿,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格里芬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动作夸张到占行简以为他是威远城大剧院的小丑,“缠斗了四五个来回,咱们的阿格尼爵士二话不说就是一剑!一剑把那个猪头爵士的喉咙给刺穿了,溅了自己一身血,这些血是猪头爵士的,不是他的;我有时候都怀疑阿格尼是不是被诸神庇护着,那个猪头爵士体型可跟你差不多!要是换我上场跟他打,保准不超过一分钟,我就被人脑袋朝下插在马粪堆里了,脑袋还在不在原处咱们可还得两说呢。”说着,格里芬轻佻的拍了拍占行简健硕的二头肌,在那一瞬间占行简甚至产生了一点儿格里芬是个gay的错觉。“我得去跟柯蒂斯堡报告这件事,这是我的职责,但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什么麻烦,这是有我和好几名侍从,还有阿尔格隆的执政官在场见证的一场公平决斗,再说了,阿格尼把猪头爵士那么大只的家伙放倒了,谁也不会说不公平,说不公平的就把安德鲁从坟头子里挖出来跟他再打一次,对吧?” “你怎么会让那个猪头爵士把阿格尼弄成这样!”刘峻辰埋怨格里芬,“我一不在他旁边,他就搞事情,你也不拦着?” ‘“以朱庇特的名义起誓,我拦过他了,”格里芬赌咒发誓,“我还想替他出阵来着,但他死活不让我出手,非要自己跟安德鲁·马文做个了断;世上怎会有这样注重正义感的人?我还以为长刀之夜之后,希罗的正义骑士就已经死绝了,骑士精神都已经成了旧日狗屁。真是不长眼,为什么阿格尼还不是骑士?我都想给他来个册封了!可惜我觉得自己不太配。”格里芬摊了摊手,“毕竟我也只是个穷骑士。” 刘峻辰沉过脸去不再说话,占行简则一下就把阿格尼连人带甲抱了起来,送进了雷诺茨主堡的居室内:在他们寒酸的有些可怜的居所之内,那是少数几个有屋话的本事很不错,但目前看来可取之处似乎只有一张嘴;刘峻辰又是个不能打的老伙计,彭易之赤手空拳能打他三个。谁知道那帮马匪能搞出什么样的阵仗?” “那你应该派人去柯蒂斯堡,而不是农庄。”占行简又塞了一瓣儿蜜柑在嘴里,打了个哈欠,搓着手对阿格尼说,“我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君臣体系,不过再怎么说,这得算是他罩着的地盘出了事情吧?自己的领民挨了刀,他一个领主老爷躲在高墙大堡里唱歌跳舞骑小妹妹,让我们给他打下手出头平事情?凡事总得讲个公道,我们是有把柄在他手里,那也不能给我们当劈柴烧啊。” 阿格尼重重叹了口气,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阿格尼沉重的鼻息声。他沉默的看着窗外,那是剩下的、为数不多留在山堡的守卫。他们的人手是如此稀缺,以至于阿格尼不得不打起了在密涅瓦的酒馆里找真正的雇佣兵的主意——可惜那需要太多时间去聚拢一支还算像样的队伍,而他们的时间已然不多,马匪不会傻乎乎的等他们养精蓄锐。他已拜托了乔伊斯留人在王都聚拢一批雇佣兵,但情况不佳,据王都留下的人送来的虎鸫而言,他们召集到的尽是些地痞恶棍和在王都地牢几进几出的暴徒。至于那些真正意义上有本事的雇佣兵给出的价格却往往高到他们无力承受,只能寻找那些粗通拳脚、前往王都试图追寻自己命运的农家子弟。然而,除了战乱频仍、民生凋敝的南卡尔加里,准确的说是里维拉的领地之外,卡尔加里王国全境尚可说是风调雨顺富饶丰足,并没有多少年轻人需要靠出卖自己的武力来获取生存的权力。 亦即是说,他们没有援兵。 “我还是不太放心他们。”阿格尼咳嗽了两声,带的断裂的肩胛骨一阵剧痛,让他不由得龇牙咧嘴。“兄弟,把剩下的人带上,帮我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吧。” “你身边不留人了?”占行简把最后几瓣蜜柑一大口塞进嘴里,鼓囊着腮帮子说道,“我欠你人情,你让我上刀山我就上,让我下火海我也可以下,他们喊我去我不听,因为他们跟我没有个屁的关系,但你喊就不一样;可是,兄弟,你得想好一件事情,我这带着人一走,你身边就算是剩不下一个人了。要是那帮马匪脑袋里面有点东西,只消带上二十个人往山堡一冲,你直接凉的透透的,兄弟我想捞你一把都不行。” “我用不着捞。”阿格尼保证。 “行吧。”占行简把手里的柑橘皮丢进火堆,站起身来。阿格尼依稀记得,在漆吴山之战前他和柴伯谦在天阶山城主堡内下象棋时,他同样丢了一块儿柑橘皮在炭火盆中。他不知道占行简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显然,他并不是在对阿格尼做出什么暗示,那天的象棋棋局时占行简并不在场——或许说这只不过是占行简的一个无心之行,却勾起了阿格尼脑海里那一点儿惨痛又难以忘记的回忆。 他喜欢果皮被烤焦时散发出的那股清香的水果味,那让他觉得很安心;只不过在那天之后,他从未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损失了那样多的战友与伙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6 “他们被杀的人,倒在他们祭坛四围的偶像中,就是各高冈,各山,打劫农庄的那批马匪?” “一点儿也没错,正是这批人。”老兵接过话茬,同时他的目光并没有从自己后方的农庄方向挪开。“现在正在北面不远处的树林当中因为分赃不均而争执不休,也许呆了得有两个钟头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柯蒂斯堡来的兵队。” “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勇气究竟是从何而来,或者说他们是一帮非常单纯的傻瓜。”格里芬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要换做是我,打家劫舍之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骑士从来不打家劫舍,格里芬爵士。”刘峻辰说着,环视了一下身后的人马,“共谁哦,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匹马?穿的什么样的铠甲?” “大约二十多人,和我们的人数...”老兵伸了伸脖子,看向刘峻辰身后的骑兵,“和我们的人数差不多;五个人骑着马,拿枪拿剑的都有,也有长弓手,其中一半的人穿着板甲胸甲和链甲,另外一半人穿的是软甲。但是没有看到有穿着全身板甲的难缠角色,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以马匪而言,这些人的装备实在很不错,果然是被人资助着的匪徒。”格里芬点评道,“如果每一股马匪都是这身行头,卡尔加里恐怕就得换一个国王了。” “怎么说,副官?”彭易之勒住缰绳,眼神中写满了期待和战斗的欲望。 “别急着去送死,年轻人。”刘峻辰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回头看了看老兵们。“十六个少年兵,六个老兵,外带两个副官。凑上先前在这里的两个洛溪团,我们这里一共二十六个人。” 彭易之可以看见副官紧抿着的嘴唇,以及他厚重的黑色洛溪团罩袍下掩藏着的慎重和缜密:自打来到希罗之后,刘峻辰还是一直穿着他那件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黑色罩袍,对他而言,那并不仅仅是罩在战甲外面的衣服,那更多的是一种近似于朝圣者对于圣像,你之前在进攻的时候吓到鼻涕都出来了。” “你可快把嘴闭上吧,北陆佬。”艾能奇同样小声却又不甘示弱,“我绝不可能比你更怂。” 在左右两侧的老兵突然站了起来对林地中的二十多个身影拉开第一箭的时候,艾能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第一箭穿空而出,射穿了一名匪徒的板甲胸甲,好像只不过是棉布做的那般。他早就听说过洛溪团的老兵喜欢用重型紫衫木弓箭以夸耀他们的膂力,喜欢把箭头磨的像锥子一样尖锐再涂上粪便或泥土,那样射出的箭,蒙鸠依人的重装步兵所拥有的最厚的札甲都防不住,今日看来果然如此。那名矮个子的绑匪被射的摔进了他同伴的人堆当中,随即,老兵们放了第二轮箭。 “为了柯蒂斯堡!”格里芬·达勒爵士双手持剑,把他的盾牌背在身后,首当其冲的高声疾呼,越出草丛冲了出去。“为了柯蒂斯堡!”众人呐喊着,冲向林中的马匪。马匪们完全在彭易之意料之内的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的起身拿出自己的兵器。在相当接近的距离下,洛溪团老兵两轮精准的齐射放倒了几乎有八九个马匪,其中一箭当胸射穿了一名没有穿胸甲的匪徒的肺,他倒在地上,嘴里吐出粉红的血泡,呼叫的声音因为肺部被开了一个洞也变得分外凄惨。马匪们大骇之下不得以用怪叫声来壮胆,可惜正面冲击的士兵们转眼就闪到了他们面前。 彭易之自从一开始就瞄准了那个不穿衣服的光头劫匪,他穿着甲胄,在林地中喘着气一路飞奔,最后用力的从地上奋力一蹬,跳起来连同自己的身体重量一起把他那柄双手长剑恶狠狠的抡向那个闪闪发亮的脑袋。光头挽剑抵挡,不过彭易之的这一击力道实在是太沉重了,刀刃与刀刃碰撞的时候甚至炸出了一道轻细的火花,而光头自己的剑因为彭易之使得力气过大而被压迫着切割进了光头的肩膀。光头哭嚎着,却又被彭易之一剑攮进了肚肠,再往右大力一拉,满肚的肠子和一股奇怪的臭气就一齐从光头的肚子里迸冒出来,直冲彭易之的鼻子。 “让你他吗出门搞事不穿盔甲!”彭易之大声咆哮着,脖子上因为血脉贲张而青筋毕露,右手用力一拧,把他的剑从光头体内拔出,抡向了下一个匪徒。他欣喜地几乎想要热烈亲吻他的新佩剑,那是和他在北陆的战场上拿着的铁制短剑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精钢打造的刀刃和烤蓝处理过的漂亮剑身处处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杀戮之美,而长剑本身的长度完全可以负荷方才那般的激烈撞击!这意味着什么吗?彭易之心想,这意味着他在战场上终于有了一件值得自己信赖、值得自己托付的可靠伙伴。 树林中的战斗持续了不长时间——他们双方的作战经验差距实在是太过明显。洛溪团的老兵们是维桑王都的门神,而少年兵们也在北陆的血战中积攒了足够的战场智慧,绝不是一帮穿着甲胄的农民可以相提并论的简单角色。被突然袭击打懵了的马匪们几乎当场被杀掉了一半,地上散落着人体的内脏、一滩滩血迹和堆叠的尸体,马匪们一边努力抵御见回组们的冲击一边准备逃跑,刘峻辰见状连忙指挥巡回机动的骑兵追击。这时只听林中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哨响,东北、西北两个方向的密林中有数十匹快马虎跃而出,骑手大多是穿着板甲护胸和护臂的精良战士,但显然,他们和维桑人不是同一边的。 彭易之紧张的双手握着长剑,摆出一个低位起势的迎战姿态。领导这两队骑兵的是一名穿着北卡尔加里样式的全身板甲的“骑士”——如果他也曾有过授封的长剑搭在肩头的话,但他没有戴头盔,只穿了简单的链甲头巾。他高喊着略带些口音的普世语,手持长剑指指点点,直到这些骑兵形成一个圆环,将维桑人和格里芬团团围在中间。陆晴迅速的注意到,他们的人数比自己人更多些,所幸带弓箭的人屈指可数,可事实上装备了长柄兵器的骑兵远远比弓骑兵带来的麻烦更多。他们手中的骑枪在骑士的战马所带来的、巨大的加速冲击之下,维桑人的甲胄和纸片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副长?这是怎么一回事?”艾能奇拿剑的手有些颤抖,他小声问刘峻辰,一边盯着还未有所动作的骑兵们。“我们这是被包围了吗?” “啊,对啊。”刘峻辰紧张的说。 “安心吧,刘副官,”格里芬·达勒声音略有些颤抖的宣布,“我能把他们统统砍下马来。” 彭易之一直都对格里芬这个大话精没什么好感,但他有时候的行为模式确实让彭易之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有时候勇敢,有时候胆怯,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把自己的心绪掩藏在看似不经意的玩笑话之下,可又有那么些时候彭易之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不正经的人似乎也很可靠。然而眼前的情形已经十分急迫:他们被这股骑兵完全包在了中间,而他们当中有好几名老兵根本没有穿板甲,只穿着防护能力并不优秀的软甲衣——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处于步战的状态,维桑人的战马正在南面的森林当中等待着他们的主人。彭易之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充分领教过了骑兵的威力,虽然他接触的大多数骑兵骑的是驯鹿和骆驼:对付骑兵等于对付两个以上的人,除了要应付骑手的迅猛攻击,还要兼顾着自己不会被他的坐骑一蹄子踢到七窍流血。 “放下你们的武器,”穿全身板甲的年轻骑士向他们高声宣布,“宣誓于我,“风暴之主”戴维斯·德雷克爵士,我将饶恕你们斩杀我手下的罪过并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他妈早上睡没睡醒?还是说昨天喝花酒把你的脑袋喝成了一坨浆糊?”格里芬大声叫嚣着,“是我落伍了还是你糊涂了,什么时候卡尔加里的律法让马匪都能自封骑士了?” “是你落伍了。”戴维斯·德雷克简短的回答,“最后问你们一次,投降还是不投降?” 彭易之屏住了呼吸,死死瞪着戴维斯,他已下定决心一旦战斗打响,他就上前把戴维斯连人带马一齐砍了,虽然成功的几率并不高,但在被人打死之前至少得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哪怕是一换一把他干掉也不亏。时间紧迫,已容不得他想的太多。 就在维桑人和格里芬都觉得末日将近的当儿,农庄方向却嘈杂的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戴维斯不禁警觉的看了看那个方向,却为时已晚:二十多名骑兵从农庄方向前呼后拥的杀入丛林,为首的壮汉只消一看身体轮廓和那头分外扎眼的金发,就能明白是占行简无疑。 “呼哈哈哈哈哈哈!”占行简怪叫着,拿着一柄投矛,背后还背着好几根;他大手一举就抡起一根投矛把艾能奇左侧一名骑兵射的落下马来,投矛正扎在这个可怜人的头盔下方后脖颈子上,扎穿了他的喉咙。这可怜人噗的一声从嘴里喷出一口浓厚的暗红色鲜血,显然是活不成了。彭易之见状,直接弃掉了手上的长剑,从地上拎起一杆之前的土匪们掉落的长矛,倒拿长矛,好像那就是一支棍子一般。随即,彭易之使出了浑身力气,重重一棍敲在了戴维斯的坐骑脑袋上。马儿吃痛而嘶吼着人立起来,把戴维斯·德雷克重重摔在马下。 树林中立刻陷入了一阵狂欢般的激战中,训练有素的软甲老兵们立刻脱离肉搏战,身手敏捷的爬上橡树,抽出弓箭就开始射击。彭易之照准了戴维斯的喉咙想猛踩一脚,却被戴维斯鲤鱼打挺之后先行一脚踢中胸口,疼的他倒退了两步单手撑在地上一长一短的呼气。戴维斯见状连忙去追他的马匹,却遭到了三四名弓手的攒射,身上插着几支箭倒在林地里,长一声短一声的呼号。艾能奇敏捷的跳上前去,一把拉开戴维斯的链甲护肩,做了彭易之没能做成的事情:他朝着戴维斯的喉头重重一脚,力道之大以至于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马靴踏碎戴维斯喉骨时的碎裂声。马匪们看见首领落马殒命,便纷纷往树林深处逃窜,洛溪团的老兵们想上前追击,却被刘峻辰喝住了。 “放这些人回去报信。”刘峻辰宣布,“雷诺茨的爷爷们等着他们下一次露头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7 “外乡人,倘若你愿意继续留在这厅堂,让我高兴,睡眠将不会降临我眼睑。可是人们不可能永远警醒不安息,因为不死的众神明给生长谷物的大地上的,有死的凡人为每件事物都安排了尺度。” ——《荷马史诗:奥德赛》 阿格尼·柯蒂斯的伤口尚未愈合,下床走动虽没有大碍,但骑马却不行;刘峻辰出发的那天早上他就有一股没来由的心慌,这和李严阵亡那天的心慌感略有些类似,他厌恶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总是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里有些不祥的事情正在发生。他实在放心不下刘峻辰,便让占行简带着剩下所有的马匹出发去找他们,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他这一举措是对的,毫无疑问,毋庸置疑的是对的。 当天晚些时候,出发的兵队拉着一车缴获的物品和十多匹额外的马匹浩浩荡荡的回来了。格里芬和刘峻辰号令兵卒们扒掉了马匪尸首身上所有值得扒走的东西,被彭易之一棒子打下马的戴维斯·德雷克更是被扒掉了全身板甲和内甲,只剩下棉布的衣裤内衬。至于那些尸首,格里芬把他们堆在一了把火,做成了一个大火炬。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阿格尼听罢格里芬和刘峻辰的报告之后,脸色阴沉的问两人。 “有三个人死了,受伤的人则有七个,不过基本上都是轻伤。”格里芬如实回答,“我们已经尽量把伤亡缩减到了最低,只不过被突然包围依然还是在我们的意料之外,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帮该死的山猴子就是摆着套等你们钻,而你们也确实钻进去了。”阿格尼尖刻地指出。他颤巍巍的坐下,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自从绿港西边的那股海寇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打劫完了之后在原地待着不走的小天才,而他们也确实搞了我们一波——你应该没忘记吧,峻辰?” “没有。” “南卡尔加里的气候宜人,没有秋后余暑。想来高照的艳阳也不至于烧坏你俩的脑袋,你们是怎么就上了别人的套?”阿格尼耸了耸肩,看着格里芬·达勒爵士和刘峻辰。 “还好他们没有倾巢出动。”格里芬说,“要是两百个马匪都在那儿,我们可就是全完了。” “你应该感谢诸神的仁慈,阿瑞斯似乎觉得你俩命不该绝。”阿格尼抬眼瞥了一下格里芬。 “我们还抓到了一个俘虏。”刘峻辰咳嗽了一声,“似乎是那个自称戴维斯·德雷克爵士的人随身带着的骑士侍从。” “不说这个。”阿格尼突然用维桑话对刘峻辰说,“先把我们这边的死者安葬了,伤者安顿好,再去看俘虏。” 当天晚些时候,两名洛溪团老兵和一名少年兵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雷诺茨山堡中心的空地上架设起来的柴堆中。阿格尼爵士站在烈火旁,向周遭的追随者用字正腔圆的标准威远城维桑话说:“这世上本没有炬火,是维桑的勇士们把自己点燃,共和国才能得以刺穿黑暗。同样正是这一个又一个维桑士兵,老兵也好,少年兵也罢,真是他们熔铸了维桑的国魂和傲骨。反抗黑暗的怒吼,追求信仰的荆棘之路,维桑共和国的辉煌,都由这些数之不尽的少年兵和老兵们撑起,和我一样,和你们也一样。” 围绕在火堆旁的士兵们默默看着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同袍,不发一语,死一般的沉默。 “也许多年之后,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我们,”阿格尼继续说着,“但维桑人永远不会忘记我们身后的故事,无法忘掉我们的血肉缔造的风雨荣耀和国家根基。告别吧,斯人已逝,但我们还要面对下一个崭新的黎明。”说罢,阿格尼清浅的、几乎像是一笔带过一般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那本不该是一个官长应该有的动作,他也早已在李严阵亡之后便发誓不再哭泣;但事实上,这三名士兵毫无疑问是为他而死,这和马匪或是羸弱的维桑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阿格尼把他们带来了希罗世界。他们本可以在北陆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后回到他们自己的家乡,和妻小家人团聚,享受一些本该属于他们的和平日子,但他们没有,他们选择了追随阿格尼·柯蒂斯这个人来到了这片异邦的土地。 不让他们的战死变得没有意义,就是阿格尼不容推卸的义务和责任。 戴维斯·德雷克年轻的小侍从成了俘虏,那是在战斗濒临结束的时候。当时他跟随后撤的马匪向北面的山林溃逃,却被艾能奇抡起盾牌一下就砸进了泥地里——他的战马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树上的洛溪团老兵们射穿了脖子。侍从被关押在山堡西侧的一处小屋里,因为没有手铐和脚镣,他被粗暴的用麻绳捆成了粽子,但阿格尼和格里芬推开门走进房间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喘着气。阿格尼一屁股坐在了侍从的面前,吓得他拘谨的缩了缩身子,脸上还有艾能奇用盾牌砸出的那道血痕;严格来说那一击相当凶狠,直接砸的这年轻的侍从晕了过去,这成为了他被俘的原因。侍从很年轻,虽然比少年兵年纪更大,但是明显比起阿格尼要稍小些。按理说,如果在这个年纪的侍从出身高贵,他便早已应当被册封做了骑士,但他并不是骑士,唯一合理的解释即是他并非贵族。 “德雷克家族在东奥弥尔王国世出名门,”格里芬张口问道,“虽然现在的家族势力已经式微,但康桥伯爵的名号我还是少有耳闻,是个古老的、讲求荣誉的贵族家庭。侍从,告诉我为什么德雷克家的年轻后生会在南卡尔加里出现,还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因为...因为是私生子,大人。”侍从被反绑着双手,很不自在的蠕动着自己的身躯。 “啊,那个被艾能奇踩开喉咙的倒霉蛋和你一样,阿格尼。”刘峻辰想要像往日一样和阿格尼开玩笑,却被格里芬有些严厉的打断:“希望您能够多注意自己的言辞,副官大人;即使是私生子,阿格尼爵士也货真价实的传承着柯蒂斯堡的血脉,这不是一个可以拿来开玩笑的话题。” “我希望能够知晓你的姓名,年轻人。”阿格尼语调低沉的问面前的侍从,“请原谅我的部属缺乏足够的礼节,两军交兵,很多人都顾不上这些繁文缛节。或许我们还是正式的认识一下会比较好,我是阿格尼·柯蒂斯爵士,我的父亲是柯蒂斯堡伯爵里维拉·诺顿。” “我叫‘白鸽’迪亚兹,大人。”侍从老实的交代,“我的父亲是康桥的铁匠。” “白鸽?那是绰号吗?”刘峻辰饶有兴致的问侍从,“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 “因为我经常担负送信的工作,我的马术还算是不错。”侍从张大眼睛看着刘峻辰,“久而久之,他们开始叫我‘白鸽’,不过还好,这个绰号我不算讨厌。” “铁匠之子为什么会来到我们这里干烧杀抢掠的勾当?”阿格尼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城堡里的铁匠地位应该不算低,至少衣食饱足没有问题,不至于靠刀头舔血的活计来营生。” “因为前些年打仗的时候我的老家被卡尔加里军烧了,大人。”侍从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所以我跟随戴维斯爵士来到了这里,我们之间有不少人都是这样——毕竟在老家还有家人要养活。” “别再一口一个爵士了,小伙子。”格里芬警告侍从,“如果戴维斯是未经合法化的私生子,它就不可能冠以德雷克的家族姓氏,而德雷克的家族城堡在前些年的战乱之中虽然被两次围攻,但并未被摧毁——是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还是你在说谎?” “我没有在说谎话,我说的一切都是实情。”侍从又舔了舔嘴唇,回头看向阿格尼。“他们摧毁的不是康桥,而是戴维斯爵士的封地——一个东奥弥尔王国北部的村落,也就是我的故乡。爵士带着我们离开故乡的时候把自己的姓氏变更为了德雷克,尽管这并不合法;但是很显然,我们干的也不是什么合法的勾当。爵士的父亲对他并不好,所以他不会顾及他的想法,即使村庄被烧毁了,伯爵也没有给予一分钱的救济。戴维斯爵士决定带着我们这些幸存者前往卡尔加里寻求财富,所以他骗开康桥军械库的大门,为我们取得了装备,连夜前往柯蒂斯堡,而我们也乐于追随他。” “即使戴维斯打着他的家族旗帜烧杀抢掠,他老爸也不管?”格里芬戏谑的说。“要是我儿子在外面靠杀人和抢劫养活自己,我宁愿一头撞死在长矛上。” “嗷,这些已经无所谓了。”侍从被反绑双手,努力做出了一个耸耸肩的动作,“戴维斯爵士已经被你们打死在树林里了。” 阿格尼沉默了一下,转口问侍从:“你们的营地里还有多少人?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 侍从低下了头,用沉默回应了阿格尼的询问。看来即使主子遭到射杀,他还是想保全主子和自己的荣誉不向他们透露任何消息,即使自己并非骑士。 “听着,年轻人。我们没有对你动粗,虽然把你绑了起来,但你是俘虏,这是我们之间地位的差别,就像你和你的主人戴维斯。”阿格尼严肃的说,“我现在正在和你做的事情并不是审讯,而是在交换信息。你已经看到了我们的武器装备和人数,所以应当回馈给我相同的信息,这才是骑士应有的礼节,虽然你不是。” “您看,您也说了我不是骑士了。”迪亚兹叹了口气说。 “这有什么要紧?”阿格尼盯着迪亚兹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想当骑士,加入我们,只要你能证明你的忠心,格里芬将册封你为骑士,你知道的,任何一个骑士都有权利册封另一个人为骑士。但你要知道,当骑士并没有那么简单,首先你得学习骑士的礼节,有来有往就是其中之一。” “好吧。”侍从摇了摇脑袋,“营地在北面的采石场,你们应该已经知道。” “说点有用的成吗?”格里芬有些不耐烦。“我们不是来听你说那些南卡尔加里人尽皆知的消息的,要不是阿格尼拦着我,我早就把你的脸砸扁了。” “除却今天的减员,应该还有一百五十或者一百七十人上下。”侍从面无表情的看了格里芬一眼,继续对阿格尼说。“四五十匹马,至于装备情况,和树林中你们看见的相差不大。” “营地有多大的规模?设立了什么样的防御工事?”阿格尼继续发问,“有多少弓箭手和巡逻队?” “整个采石场,都是我们的营地。”迪亚兹紧抿嘴唇,“暂时在外侧修筑了一圈木栅栏,正门有拒马,东面和南面都是峭壁;大约有五十个弓箭手,巡逻队每日三次在营地周边巡逻,五人一组,都骑马。” “有点棘手。”格里芬挠了挠下巴,“应该没什么要问的了?” “差不多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阿格尼脸色阴沉的说,他已经预料到不管是五十个弓箭手还是木栅栏和拒马,都将给他们带来惨重的伤亡,而唯一他们所知道能讲和的对象已经被他们打死在农庄北面的树林里。 “那…这个迪亚兹怎么办?”格里芬撇了一眼年轻的侍从,“你是要我把他吊在村口,还是砍了脑袋了事?” 迪亚兹惊恐的说:“不!不!大人!” “冷静,小伙子。”阿格尼站了起来,“我不会把你吊在村口,也不会要你的命。” “那您的意思…”迪亚兹疑惑的问。 “我要你回到你的营地,把我的消息告诉他们:所有人,有战斗能力和没有的都算,加入我的队伍,让你们不再为了衣食发愁而落草为寇,我们将在真正的战场上寻找自己的荣耀和命运,而不是死在突袭某处农场的劫掠活动中。”阿格尼朗声道,“我保证,只要跟着我,你们想要的东西都会有。如果不愿意,那就只能刀兵相见了,我是柯蒂斯堡伯爵的亲生子嗣,你们是盘踞在我父亲领地上的马匪,战斗是我们的宿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8 “有如西风吹来,强烈的劲头猛扑,压倒深厚的麦田,使穗子垂头摇摆,他们的整个集会就是这样激动,他们大声呼啸,奔向各自的船只,尘埃从他们的脚下升起,腾入高空。”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当苏克鲁斯再次和帕梅拉待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的马房。 他终于可以全无顾虑的和帕梅拉站在一起;不用去考虑是否需要在角楼里和那些文书们一起抄写古籍,不用考虑沃伦的目光,之前那些困扰着他的龃龉都已经不复存在。现时的苏克鲁斯穿着钢铁原色的板甲胸甲,穿着崭新的链甲马裤和马靴,俨然一名堂堂骑士的模样,本来皮肤就白皙的苏克鲁斯在这一身铠甲的装点之下显得英俊挺括。 “苏克鲁斯?”帕梅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啊,是我,帕梅拉。”苏克鲁斯在东奥弥尔高原的冷风中微笑着,噙着泪水,看着帕梅拉。“对啊,是我..” 帕梅拉张大了眼睛,摇了摇头,对着一副奇怪表情的苏克鲁斯说:“你怎么穿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是文书的助手吗?你不是...” 苏克鲁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脑袋,在清晨的寒意中,苏克鲁斯张开了他被毛皮手套包裹着的双手,抱住了帕梅拉略显得有些单薄的身躯。 那天的整个上午,苏克鲁斯都和帕梅拉在马房的草垛里抽烟,分享同一块白面包和同一袋蜜酒,谈天说地。苏克鲁斯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眼前这个一脸懵懂的马房小妹,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可以亲近的人。他告诉了帕梅拉自己是如何在北陆与异国的野人浴血奋战,如何登上陈生的船只乘风破浪来到希罗,如何成为沃伦的文书,沃伦又是如何对他做下那些恶心的事情。他还告诉帕梅拉那天在他和牧沢正成缠斗十余个回合之后被伊萨克王弟从沃伦手里截走做了他的侍从,告诉帕梅拉自己已经在王弟的卫队当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告诉帕梅拉他曾经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在角楼的?” 见牧沢说话没有架子也没有恶意,苏克鲁斯咧嘴笑了笑,从草垛中站了起来,拍掉自己身上的稻草秆,回应了牧沢的邀请:“那咱们走吧,喝酒去。” 清河城的名字缘由简单易懂:一条名叫厄吕斯的河流从清河城南侧缓缓流过,注入东方不远处的埃吉尔海。河流和城堡的中间地带则是聚拢在城堡附近的民众兴建的聚落,世人谓之为冬泉镇。虽然在西德尼国王入主清河城之后赋税被大幅提高,聚落也萧条了许多,但那毕竟是东奥弥尔王国境内最大的人类聚落。酒馆、旅店、铁匠铺乃至妓院应有尽有,每当城堡之内的卫兵不当班时,他们总是会前往冬泉镇寻欢作乐。 当苏克鲁斯和牧沢二人踏进冬泉镇酒馆时已经是午后时分,一天之内顾客最多、酒馆最为繁忙的时刻。长着浓密毛发的壮汉老板招呼着酒保和稍显肥胖的老板娘安顿客人,为不同的桌上提供酒水与餐点。苏克鲁斯喜欢这种感觉,这常常让他想起东海道的地下街酒吧,那里有三教九流的客人和并不那么面善的老板,就和冬泉镇酒馆一样;但那儿让苏克鲁斯感到安心,他可以和各类人无所顾忌的交谈或自顾自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饮品静静的发一两个小时的呆而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可以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喧嚣的人群之中,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倾听他们的话语,了解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与人和人之间交往的基本逻辑,这些都让他获益良多。 他们预定的座位靠着窗口,刚好能看见清河城带有红色方砖的高塔和吊楼。帕特里克和利亚姆——牧沢希望引见给苏克鲁斯的老兵已经在座位上等待多时,他们的桌上放着一壶麦芽酒和一壶东奥弥尔红酒,一碟炭烤鸡腿和一个大苹果派,还有一碟蔬菜沙拉,看上去就是很典型的酒馆菜色,和东海道地下街的酒馆也很相似。苏克鲁斯羞赧的坐下,接过了一根帕特里克递过来的香烟。 “所以,你这小子是失忆的时候被冲上海滩的。”帕特里克点燃了手里的香烟。 “对的。”苏克鲁斯咳嗽了一声,“您来自哪里?帕特里克...呃,帕特里克爵士。” “哈哈哈哈哈!听见了吗利亚姆,这家伙叫我‘爵士’。”帕特里克冲着利亚姆大笑起来,“我不是什么‘爵士’,只是埃塞克斯的雇佣兵。老家在诺丁顿,那可是个比起清河城乃至密涅瓦都不逊色的大城市。” “啊!埃塞克斯吗,我听过的,埃塞克斯方钠石很出名。”苏克鲁斯尴尬的回应道。 “埃塞克斯可不止只有发光的小石头。”利亚姆拿起桌上的烤鸡腿,咬了一口,边嚼着边说道:“希罗大半的金银都产自于埃塞克斯的矿脉,那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可惜太乱了,这年头大家都在打仗,你打我我打你的。” “芬里尔的山猴子。”帕特里克啐了一口。 “我那儿可不是什么乡下地方。”利亚姆乐呵呵的说,“你手里那把剑,说不准还是我老家产的;说回来,苏克鲁斯,你老家在哪里?你还有什么印象吗?” “没...没有了。”苏克鲁斯挠了挠脑袋,“可能是个港口?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来着。” “胸口的纹身挺不错的。”牧沢在旁边嘿嘿笑了起来,“那只虎鸫保不准就是你的家徽,这孩子祖上指不定是哪家破落贵族呢;可惜在我脑袋里希罗没有哪家大人用虎鸫当家族盾徽,从扶桑到塔罗斯,人们都觉得虎鸫这玩意不吉利。” “我倒觉得还好,可能有助于我以后想起来点儿什么。”确实是我的家族徽记,苏克鲁斯心想,只不过那不在希罗,而是在维桑,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 “好了,咱们开始吧。”利亚姆笑了笑,“废话就不多说了,咱们来摇骰子;上次被牧沢赢了四个格兰特,气得我两晚上都没睡好,今天老子要把你钱包刮个干干净净。” “哟呵,就你那两把刀的技术还想赢钱?”牧沢学着伊萨克王弟的动作,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摆了摆。“这还有新丁在场呢,你们可得叫轻点儿,别把人赢的下次都不乐意跟我们喝酒了。” 整个下午,牧沢、帕特里克和利亚姆都在和苏克鲁斯玩儿骰子。他们的花样很多,有时候玩儿lucky,有时候玩儿平摘double。老兵们惊异于新丁的运气,苏克鲁斯只在一开始的几把输了些钱,后面几乎都在赢;最后连牧沢都不得不断言,苏克鲁斯的运气很不错。 冬泉镇酒馆的客人很杂,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虽然因为税赋的缘故冬泉镇的菜单在今年之内已经三次涨价,但放眼整个东奥弥尔,冬泉镇和清河城毋庸置疑是最为中心的交通枢纽,往来的商旅保证了酒馆的客流量。客群中有着同样来自奥弥尔的平民,有身着黑袍的亚特兰蒂斯正教修士,有来自卡尔加里和扶桑的杀手和雇佣兵,还有几个肤色黝黑的凤凰群岛行脚商人。这时苏克鲁斯才发现,他们四个人是唯一一桌穿着钢铁甲胄的顾客,这让苏克鲁斯感到安心,没有喝多的醉鬼敢于找穿着甲胄的顾客找事情——这是他在东海道地下街的酒吧就学来的常识。钢铁护甲并不仅仅是一件保护自己的身体免受刀剑伤害的器物,更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其主人的身份,若只是财大气粗的地头蛇或雇佣兵尚且难以对付,如果是对上了哪家的贵族,或者更糟糕一些,像牧沢他们这样的卫队士兵——他们就该倒大霉了。 但常识存在的目的就是用于被打破的,正如苏克鲁斯警觉的发现一个明显吸食了过量恰特草药汁的小混混推开冬泉镇酒馆的门,把迎客风铃弄得一阵响动的时候,苏克鲁斯就明白了这个小混混在查探:查探店内的人数,查探他的目标是否正安然坐在他的座位上。东海道的黑帮喜欢在酒馆和对手火并,即使这在希罗亦不例外。 那十多个抡着砍刀冲进冬泉镇酒馆的暴徒破门而入是在傍晚时分——准确的说,是在老板招呼那个胖胖的老板娘把火炉和壁灯点燃的几分钟之后。苏克鲁斯只听见一声巨响,冬泉镇酒馆并不厚重的木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穿着黑色罩袍的,白色衬衣的、甚至光着膀子的男人像鼹鼠一般迅捷的冲进酒馆,直冲那几个皮肤黝黑的凤凰群岛行脚商人而去。这声巨响吓得牧沢手里的骰子掉了一地,这个输了一下午的可怜扶桑人刚刚摇出五个一——他更愿意称之为“豹子满堂红”,本来摩拳擦掌的准备一把回本的牧沢不由得大为光火,气的当场就站了起来。 “他妈的!”牧沢大声抱怨。“打架能不能去外面?” 这时他才发现那四个行脚商人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那绝不是寻常人能做出的反应。一个棕褐色头发的行脚商人将自己把自己的雨伞伞柄一扭,抽出一把二尺六寸有余的刺剑,另一个人从背后摸出了两把单手短斧。还有两人配着佩剑——那是一种形状奇特的弯刀,苏克鲁斯从自己抄写的无数卷古籍当中的一卷中曾经看到过,那是凤凰群岛的居民使用了千年的武器形制,他们称为“恰克西弯刀”。与时俱进这个词语似乎与他们无缘,即使周边的国家、地区和民族无数次的放弃了他们的先祖遗留给他们的武器,换上了更加新锐的刀剑,凤凰群岛的海之民依旧挥舞着恰克西弯刀,呼喊着他们的日神的名号在海船和陆地上战斗,唯一改变的只有更加先进的锻造工艺和他们能找到的更好的材料,不过即使如此,恰克西依然是恰克西。 “为了日神!为了樽比勒!”行脚商人们呼喊着他们的神祗,当下就和暴徒们激战在一起。不得不说,他们的身手相当不错,甫一接战便把为首的一名暴徒左手连带着手腕的筋肉完整的砍了下来,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断手和喷涌而出的、鲜红的动脉血,吓得在冬泉镇酒馆的地上打滚儿。 登时之间,酒馆老板的咆哮,暴徒们的啸叫,凤凰群岛海之民的战嚎,刀剑和斧子的碰撞声和打翻酒桌、器皿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冬泉镇酒馆变成了一个屠戮场。其余的客人们吓得连蹦带跳从被踹开的大门处惊跑而出,胖老板娘哭喊着亚特兰蒂斯教派主神的名字:“噢!宙斯!亲爱的宙斯!看看这儿发生了些什么吧!” 牧沢可不是能忍受这番场面的人,他可是王弟的护卫队长。他重重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桌上,用一种扶桑人独有的、比刀剑的碰撞声和行脚商人们的战嚎更高的声调大声咆哮:“以诸神之名,以清河城之名,以洛瓦拉伯爵、东奥弥尔王弟伊萨克·拉罗斯之名!放下你们的佩剑,你们统统被逮捕了!” 谁知,暴徒们并不理会牧沢的咆哮,继续自顾自的和行脚商人们火并。到了现在苏克鲁斯还有些迷惑,为什么这帮暴徒找上了行脚商人?他们尽管有钱,但也不至于有钱到值得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在酒馆破门而入大砍大杀的程度。或者说他们有什么私仇或者恩怨?但很快,苏克鲁斯也无法沉浸在他的困惑之中:他们也成为了暴徒们的新目标。 牧沢起初对暴徒们居然有胆气向他们挥刀而大吃一惊,但随后,他露出了苏克鲁斯此生见过的、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即使是蒙鸠依帝国最杀人如麻的战士也无法露出的笑容,对嗜血的渴求和对战斗的欲望几乎毫无保留的写在了牧沢的脸上。那时的苏克鲁斯尚还没有见识过塔罗斯地区咆哮武士的可怕,但那种笑容,不禁让苏克鲁斯想起了威远城大圣堂里卡戎的画像——那是冥府的摆渡人,用六个银钱作为代价穿梭于人世和地府的恶神。 牧沢沉稳的放低自己的身段,单手取剑,唰的一闪就旋转着把自己腰间的打刀一瞬间拔出,连带着将一名没有穿着甲胄的暴徒一砍两半,断面整齐到令苏克鲁斯寒毛直竖——这成为了之后他再也不敢在牌桌上放开手脚赢牧沢钱的原因之一。牧沢发出了和海之民的战嚎截然不同的怪叫,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苏克鲁斯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牧沢旋风一般的穿梭在暴徒们的中间,他们挥来的刀剑每一次都让苏克鲁斯觉得牧沢很是危险,却能在每一次即将接触到牧沢正成身体的时候被他像蛇一样扭动的身躯完美的闪避,所到之处只有血雾:人类的躯体被牧沢的剑撕裂时迸溅出的血雾。 利亚姆和苏克鲁斯只穿了板甲胸甲,而他们的腿部则是用马裤和马靴所遮挡,打起来多少还是有些顾忌。身材高大、穿着链甲护腿的帕特里克甚至没有取剑,只一个大力冲撞就将面前的一名暴徒撞翻在地,砍刀也摔丢了。随即,帕特里克重重一脚踩进暴徒的脑袋,好似踩裂一个西瓜那般。苏克鲁斯拿着他的刺剑左摇右摆,一边摆出下段起势的持剑姿势,一边护着自己没有钢甲保护的腿部,趁着他们战斗的空档打出一个又一个有效的刺击。在四名卫兵的配合下,暴徒们被杀得鬼哭狼嚎。 这时,苏克鲁斯看到三名行脚商人想要逃跑。 之所以说是三名,是因为那个拿着双斧的群岛人已经在围攻之下被砍翻在地。场面混乱,他的同伴也顾不上许多;棕褐色头发的群岛人一脚踹开冬泉镇酒馆的窗子,只一摆手,另外两名同伴就丝毫不带恋战的脱离了暴徒们的刀剑,从窗口一跃而出。苏克鲁斯看到了这一切却没有办法阻止——他正在和另一名暴徒拼刀,他的余光瞥见了那名棕褐色头发的群岛人对他眨了眨眼,单手扶在心脏处略一鞠躬,似乎是在向他们表达敬意,随后,这名棕褐色头发的家伙就和他的伙伴一起跳窗逃出了冬泉镇酒馆。 “别他妈跑!给老子回来!”牧沢刚刚喊完这句话,就看到利亚姆没有被腿甲保护的大腿被砍了一刀,汩汩流血。“真是糙了!”这个高大的扶桑人气急败坏的一脚把面前的暴徒膝盖骨踹成了向内凹陷的形状,随后斜着一记袈裟斩将这名暴徒砍成了两瓣儿。他的眼里似乎燃烧着光芒,在那一刻,牧沢宛若扶桑神话中的镇狱明王。 暴徒们见目标逃脱,牧沢等人又难缠,便不再和卫兵们纠缠,从酒馆大门处跑出去寻找他们飘窗而逃的目标。牧沢也顾不上追赶这些东奥弥尔几乎可说是随处可见的地痞流氓,回头查看伙伴们的伤势。帕特里克的脑瓜后侧被人用板凳砸了一个大包,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坐在座位上揉脑袋。利亚姆大腿处的伤势很是严重,继续包扎和护理,苏克鲁斯左臂内侧被砍了一刀,虽然在链甲的保护之下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害,但是也登时肿起了一大块。酒馆之内一片狼藉,被打翻的座椅、碎裂的器皿不计其数,地上横七竖八的散落着暴徒们的尸体和泼洒的食物和酒水。 “是东奥弥尔血徒帮的人。”酒馆老板从吧台底下钻出——方才的激斗中,他躲在了最安全的位置。“各位军爷,他们是东奥弥尔血徒帮的人,你们可千万得给我们主持公道啊,军爷。”酒馆老板一脸吃了屎一般的表情,“时节不好,这一顿打砸可让我们损失惨重。要是一个子儿的赔偿都要不到,以后可就没有冬泉镇酒馆了,看在我们夫妻俩时常照顾各位的份儿上,看在宙斯的份儿上,可怜可怜我们吧?” “你先把嘴闭上,”牧沢懊恼的敲了敲自己没有戴那只有着鹿角的头盔的脑袋,从兜里摸出两个金罗兰丢给酒馆老板。金币在吧台上跃动,酒馆老板和老板娘忙不迭的去捡。“会给你们有个交代的,我的兄弟都被砍了,总得要个说法。” “东奥弥尔血徒帮...“帕特里克哼唧着暴徒们帮派的名字,一边搜索那名被砍倒在地的海之民的遗骸,试图找到一些证据,或者更直白点说,想找到他们被血徒帮追杀的原因。但当扒开那名海之民的衣襟,让他的胸膛整个没有保留的暴露在卫兵们面前的时候,帕特里克不由得愣住了。 海之民的胸口处心脏位置,纹着一枚六芒的太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29 “在我穿上作战的铠甲时,你们向克罗诺斯的儿子宙斯王祈祷,放低声音,不让特洛亚人听见,或是公开祷告,我们无所畏惧。”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已经十天了。”格里芬躺在长椅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手里端着一壶麦芽酒,不住的抱怨,“我都快要憋坏了,他们怎么还没有动静?是不是农庄一仗把他们打的狠了,不敢出来了?还是说他们老大被打死了,群龙无首要散伙?要我说,指不定这帮人就是一伙胆小鬼,碰到了硬茬子就树倒猢狲散了;倘若当真是这样,倒是给我们省却了一大麻烦,但这帮人既没有动静,也不出来打家劫舍,真是奇怪了。” “恐怕事情不是这样,格里芬爵士,”艾能奇小声说,“营地上还飘着德雷克的家族旗帜呢。” “他们是有什么奇葩习俗的异教徒,在拜死人吗?”格里芬锤了锤脑袋,“我已经检查过戴维斯的尸体上被扒下来的全套甲胄,上面确实有德雷克氏族的印记,应该是千真万确把他打死了才对。真是操了,我怎么没把他尸体拉回来送到东奥弥尔,送到他康桥的老爹面前让他仔细辨认一番?” 艾能奇转身出门,庭院里是扎在一起的长枪簇和剑架,上面摆着一整排的长剑。他看见彭易之穿着甲胄,拿着一块石板在土地上涂画着什么,便走了过去,坐在彭易之身边。 “你在画什么呀?”艾能奇问彭易之。 “我在画望江堡,”彭易之沉默了一下,对艾能奇说。“我想努力记住它的轮廓,我家道场的位置,隔壁的铁匠铺,往南些的小酒肆…我怕我遗忘,我战斗的越多,遗忘的就越快;有时候我觉得遗忘或许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你越想逃离恐惧,就越想动用这种机制。这样不好。” 艾能奇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上一根,又点燃一根递给彭易之:“跟我说说你老家吧?来这里这么久了,我都没听你说过老家的事情。” “你也知道啦,没了,都没了,被蒙鸠依人烧了。”彭易之接过香烟,“不管是望江堡那座还挺高的主塔还是我家的道场。” 艾能奇吸了一口烟,说:“你们那也觉得南池道的泽地人都吃野兔和青蛙吗?” “不,我们那不信南池道的吃青蛙,我也不信,”彭易之笑着说,“但我信你吃青蛙。” “哈哈!那等到打回北境的时候,我要蒙鸠依的俘虏跪着挨个生吃青蛙。”艾能奇弹了弹烟灰。 “我其实还蛮想问你的,你老爸也没有阵亡在南北会战里,南池道的老家也还好端端的,为什么就想跟着团长来希罗?”彭易之一边吐烟圈玩儿一边问,“那些来了的老兵们一部分是因为家里跟蒙鸠依有仇,一部分只是因为像邪教一样相信陈生这个人,有时候我都好奇这个人有什么样的个人魅力,让人值得为了他的一句话义无反顾的去送死。说回来,你又是为什么?” “为了你喊出来的那句话啊。” “我喊出来的那句话?”彭易之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句“为了望江堡!”吗?” “对的,”艾能奇咳嗽了一下,“场面话我不会说,我只是不想让我老家也像望江堡一样被烧掉,还有开阳港,秃瓢答应我会带我去他老家,让他老婆给我做培根薯仔和烤羊肋排,拿洋葱沾肉汁吃…可惜他去不成了。我不想让他白死,就像蚂蚁一样没有意义,只给家里留下一笔抚恤金,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没留下。” “米火镰是个好教官。”彭易之仰头望着小圣堂房不定还得把雷诺茨山堡搭进去,我们要是被人砍了脑袋,山堡里剩下的小可怜就是一群啥也不知道的糊涂蛋。” “我真的觉得,你下次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下决定前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的。”刘峻辰有些委屈地说,“万一真的是陷阱怎么办?他们的营地里至少还有一百五十个人!” “对不起啊。”阿格尼道歉道,“现在才告诉你们,戴维斯根本就没死,我是知道这一点的,而我相信那个侍从就是戴维斯·德雷克本人。” “那个俘虏是戴维斯?”格里芬吃了一惊,“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他确实比其他人气场更强些,但那难道不是他常年随侍戴维斯左右的缘故么?” “这件事,等到了他们的营地你就有答案了。”阿格尼笑了笑。 一行七人走在前往采石场的山路上,还隔着老远,就见到了这帮马匪的迎接队伍;不,准确的说如果要依据装备精良程度判断,他们已经不是马匪了,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一伙流浪骑士。但不论如何,烧毁农庄和马场的罪行并不能用漂亮的铠甲来蒙蔽,刘峻辰这么想着,和阿格尼迎了上去。他们和迎接队伍一起沿着石头小路上坡下坡,随着采石场的临近,路面也愈发清晰:那是人流来往的明证。 戴维斯的大帐篷扎在营地的正中心,帐篷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但那对我的领民有什么现实意义?我接受册封的时候已经在诸神的面前发誓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所以你带着他们落草为寇了?那女人和孩子呢?我在你的营地里没有看见妇女和儿童。”阿格尼看着戴维斯。 “他们还在原来的村庄废墟上,一点一点的重建自己的村庄;而我呢?我趁着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骗开守卫,带着他们盗光了我老爸的军械库。我带着他们的丈夫,他们的父亲,在外干这些刀头舔血的勾当。为了躲避东奥弥尔王国官军的追捕,我来到了南卡尔加里。每个月给老家的村子送回一两袋银币,几马车的食物,我只能做到这些了。”戴维斯无奈地说,“信与不信,都取决于你们。” “那你为什么还用着你父亲的旗帜?”刘峻辰问道,“你明知道这是在给家族蒙羞。” “我不认为这是在给家族蒙羞,我对我所做的一切并不后悔。”戴维斯宣称,“至于我老爸和哥哥怎么看,就滚他妈的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那样的嘴脸了;只考虑利益得失,丝毫不注重荣誉和责任,我不想成为那样的骑士。” “并不后悔?你屠杀了马场和农庄!你的领民嗷嗷待哺,别人的领民命就不是命?”刘峻辰气愤的说,“看看你手下做的那些好事情!马场的主人被抢走了所有的马匹,已经宣告了破产,正准备拖家带口去外乡要饭;农场更好,被你杀了个精光!这还只是我们来之后发生的事情,来之前呢?你居然一点都不后悔?” “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吗?”戴维斯放下酒杯,指着刘峻辰说,“他们拼命反抗,妇女儿童都拿起了武器,我们不排除潜在的威胁就一个子儿都拿不到,他们不死,我的人就得饿死;我承认我是做的极端了一些,但是换你的话又会有什么办法?” “所以你已经考虑过我的提议了,对吗?”阿格尼说,戴维斯的言语让他放心了不少,“考虑过要加入我们,在真正的战场上寻找荣耀和命运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戴维斯反问。 “如果不是的话,你不会着急跟我解释落草为寇的动机和原因。”阿格尼说,“即使你想改邪归正,身上也背负了太多的罪名,而这些罪名是你所无法消除掉的阻碍,另一方面,你能够求援的人只有我。” 他把戴维斯拿捏的死死的,刘峻辰心想,阿格尼连戴维斯的下一步,甚至下几步的行动都预估到了。 “你好像能看穿别人的心智,但你偏偏要说出来,这样不好。”戴维斯说,“我父亲从小教育我,说话要藏一半留一半,让对方揣测你的心思;倘若你所有的预估都是错误的,我只是想把你们骗来一剑杀了,然后突袭阿尔格隆,你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你一定不会这样做。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还有些许的怀疑和赌命的成分在里面,但你说出来之后事情就已经不是这样了。”阿格尼沉着冷静的说,“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万分确定,你的命运在我这里。”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爵士老爷。”戴维斯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又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麦酒,“好,我承认我对你说的话动心了。但你告诉我,我又该如何洗脱自己的罪责?” “你需要十五个背负罪名的“绵羊”,戴维斯爵士。”阿格尼缓缓的说着,“十五个人是最低限度,不包括我们在树林里打死的。如果再少,就不会有人相信这样规模的马匪能突袭马场劫掠农庄,把柯蒂斯堡搅的天翻地覆。我会把他们在阿尔格隆村口全部吊死。” “这就是你的计划?”戴维斯坐了起来,愤怒的说,“我为了我的领民去做了这一切,而你让我把他们吊死?” “你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并不充分啊,爵士,”阿格尼从怀里摸出一盒纸烟,“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吸烟吧?我敢说,你的村子里有战斗能力的人,绝对不足一百五十个男丁,也许一百个,也许更少。” “对。”戴维斯简短的说着,盯着阿格尼划动火柴的手指。 “所以多出来的那部分人则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并不是为了谋生而讨口饭吃的可怜人。倘若当真如此,他们便不会对农庄的平民们大开杀戒,杀到一个孩子都剩不下来,那不是你说的‘可怜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至少我不觉得人们希望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惨剧经由自己的双手在别人身上重演一遍。”阿格尼吸了一口烟,“我认为以你的品性,也不可能会喜欢这些人。你只需要挑选出十五个,把他们吊死,这件事情就结束了。” “这件事做起来可没有说出来的那么容易啊。”戴维斯沮丧地说。 “你是可怜那些匪徒的性命?”阿格尼又吸了一口烟,隔着磅礴的烟雾,阿格尼和戴维斯·德雷克四目相对,“或是说,你在不断的杀戮过程中,对这些真正的匪徒产生了恻隐之心和袍泽情谊?” “不,我没有。” “那就把他们吊死。”阿格尼盯着戴维斯的眼睛,“这是必要之恶。他们奸淫掳掠,死有余辜;在这件事情平息之后,你带你的人来雷诺茨山堡。山堡剩余的空间足够大,我可以把北侧的区域让出来,作为你们的营地。如果因为这件事我被里维拉·诺伍德伯爵封了爵位,我会给你一个小农庄作为你的封地,虽然不大,但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所有。希罗大陆战乱频仍,在这之后,我们就像真正的骑士那样,在战场上寻找自己的命运和荣耀。” 戴维斯沉默了。 阿格尼似乎想要从他长久的沉默当中读出些什么,但他最终没有读出来。戴维斯在香烟燃烧散发的氤氲中抬头,语调平稳,一字一句的回答了阿格尼。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0 “锡安的民哪,应当歌唱。以色列阿,应当欢呼。耶路撒冷的民哪,应当满心欢喜快乐。耶和华已经除去你的刑罚,赶出你的仇敌。以色列的王耶和华在你中间,你必不再惧怕灾祸。” ——《圣经:西番雅书》 十五个人的尸体在村口的三条大木柱中间拉起的绳索上悬吊着,晚夏时节,尸体散发出难闻的腐败气息,但阿尔格隆村的村民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心绪,而是一同拍手称快。这十五具尸体吊在这里就像一个无言的门神,至少能庇佑阿尔格隆从今往后好几年不再遭受任何程度的盗匪侵袭。 彭易之遥望着戴维斯和他的人马鱼贯进入村中心的小圣堂,而维桑的战士们则在每一户村民中找到了自己的帮手:村民们乐于分享自己的多余床榻给这些庇佑自己一方平安的守护神们。戴维斯的东奥弥尔士兵们几乎要高兴坏了,刘峻辰为了他们的到来特意在小圣堂举行了一场小型宴会,由乔伊斯来为他们祝酒。烧烤乳猪,烤羊肋排,还有大块的白面包,那都是无论这些东奥弥尔人还是平民或是之后成为匪徒都不曾享受过的好东西,但真正将他们的情绪点燃的是他们亲眼看见了刘峻辰指挥人手运送了五车粮食到他们的家乡。 “阿格尼万岁!刘峻辰副官万岁!”一名醉醺醺的东奥弥尔壮汉站了起来,拿着酒杯大声宣布。 “万岁!万岁!”东奥弥尔人们附和道。 彭易之微笑着看着这一切,这一回他没有对刘峻辰挥霍金钱感到痛惜,因为这些钱确实是用在了需要的地方:他们现在约莫有两百二十名战士和一百匹马,不管是盔甲还是刀剑都储备充分,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了,甚至比柯蒂斯堡伯爵的常备军都更加强大,而说到柯蒂斯堡伯爵,昨天晚上阿格尼就和格里芬一起去往了柯蒂斯堡,向伯爵禀告匪患已解决的好消息,说不好还能被封个爵位;封爵就说明有了自己的封地,这些异邦的冒险者们也就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落脚点,就算是在这片未知的大陆上站稳了脚跟。 彭易之在阿尔格隆的村道上走着,见到的每个村民都恭敬地向阿格尼爵士大人的侍从致敬,这让彭易之产生了一种当时在威远城大街上行走前往圆形剧场参加庆功宴会时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有些飘飘然。一路上他见到了许多这几天暂住在阿尔格隆的洛溪团老兵和少年兵们,被分散在每个村民家中的维桑士兵不仅全额支付他们食宿产生的费用(当然是由刘峻辰出钱),还会在训练之余替农户们分担农活,这让这些农民很高兴,因为他们自打生下来就没有见过会帮他们干农活的士兵,士兵每次来的时候都只会带走一大堆粮食和贡税,或许还拉走一队壮丁,只会给他们增添烦恼。而这些来自于维桑的士兵完全颠覆了他们对于“士兵”这一概念的认知,他们感到幸运。 他们算是真正站住脚了吗?彭易之困惑着,但他想自己没有选择,只能选择相信阿格尼,而阿格尼总是将他们引领向胜利的一方。他开始理解那些洛溪团的老兵们为什么像邪教崇拜一样追随着阿格尼这个人了,是的,他年轻,甚至有些老兵的岁数比他大一轮。但他确实有着这样的能力洞察世间之事,好像一盏指路的明灯一样,而在这盏明灯下,他们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依照阿格尼的命令去战斗。彭易之知道不应该这样相信自己的领袖,即使是阿格尼也有自己的性格缺陷,也会有做错决断的时候,而身为领袖的他即使做出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可能导致好些人丧命,但他还是无法控制的想要去追随阿格尼,去追随陈生,那个在漆吴山的山来也奇怪,彭易之能感觉到自己的性格在来到希罗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逐渐被改变。他本是桀骜不驯的顽固派,性格孤僻乖戾,时常与人动怒,但阿尔格隆的村民总是对他笑脸相向;村口的酒馆老板总是在他喝酒的时候免费为他附送额外的下酒小菜,染坊主人的女儿时常拿他开没有恶意的玩笑,让他不要那么严肃。管理蜂箱的大叔总是在他路过的时候热情的招呼他来尝一尝刚刚从蜂巢里掏出来的蜂蜜,就连村庄的守夜人也会和他一起打桥牌,有时候还赌几个铜板。他们真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彭易之这么想着...和望江堡的邻居们有些相像,他们真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每当想到这里,彭易之都会忍不住落泪,只不过落泪的时候他会特意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走到村口的时候,远远望向通往阿尔格隆的大道,彭易之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那是两名穿着板甲的骑士,毫无疑问,那是他所熟悉的阿格尼和格里芬。与离开的时候不同的是,阿格尼的战马披上了白色的罩袍,那是在拉札德尼亚只有贵族才被允许使用的马匹装饰,骑着白罩袍战马的阿格尼显得威风凛凛。 “战神阿瑞斯,骑在白色的驯鹿上。”阿格尼·柯蒂斯笑了一下,念了一句见回组军歌的歌词。 “您回来了,阿格尼爵士?”彭易之恭敬地向二人行礼。 “不再是‘爵士’了,侍从。”格里芬庄严的宣布,“现在他是雷诺茨的男爵,阿格尼·柯蒂斯。” 飨宴持续了一天一夜,士兵们整晚都在开怀畅饮,每个人都喝得满脸通红。他们不断的举杯敬酒,互相吹嘘自己过往的经历,互相说笑话然后一起笑的前仰后合,每一道菜他们都像饿鬼一般吃个不休。昨日还在刀兵相见的年轻人,今天上了酒桌就成了好兄弟。阿格尼不胜酒力,午夜刚过的时分就先行前往乔伊斯家休憩,剩余的士兵们围着篝火,和阿尔格隆的村民们一起又唱又跳,直到天亮。 格里芬在清晨走进了阿格尼·柯蒂斯的房间,穿着他那雕刻着他家族盾徽的胸甲。格里芬·达勒的家族盾徽是黑底狼獾——那本不是经常在卡尔加里出现的动物,但因为达勒家族的先祖因为在卡尔加里王国的御林中为保护国王而猎杀了一只狼獾而被破格提拔为了贵族,狼獾这种动物就默默地在达勒家族的盾徽上呆了一百多年。而现在,他传到了格里芬的手上。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阿格尼男爵。” “怎么了?爵士?”阿格尼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我正结束完东奥弥尔人的应酬,累得不行呢。” “我有一件事情没有和你说。”格里芬给自己找了一个座位,并倒上一杯麦酒。“我并不是没有封地的誓言骑士。” “这有什么?”阿格尼不解的问。 “你是知道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没有那么相信你...莫里斯男爵告诉我,你要来到雷诺茨山堡,今后还可能成为阿尔格隆的男爵。但我不知道我的封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趁着你还和我一样地位的时候,我在您身上做了一个实验。”格里芬嗫嚅着小声说。 阿格尼坐了起来,尖锐的盯着格里芬的眼睛:“所以,你的封地在阿尔格隆附近,或许是哪一处的农场。” “对的...”格里芬正要回答,话音未落,却被阿格尼所打断:“是沃雷丁的农庄。对吗?告诉我,格里芬,你想说的是这个?” “对的。”格里芬说,“那个强奸农场少女的骑士...那个壮汉安德鲁,并不是一名真正的骑士,他是我的侍从。” “所以你测试出什么来了?格里芬,告诉我,你用那个可怜的少女得到了什么样的答案?”阿格尼沉着脸说。 “我认为你有一颗善良而勇敢的心,男爵大人,”格里芬说,“您会为了您的领民和封臣不惧艰险,誓死保护他们的安全,是一名真正的骑士。对不起...之前我一直以为您虽然是伯爵大人的子嗣,但在外和异乡人相处时间久了,会...” “格里芬,站起来。”阿格尼命令,“这是命令。” 格里芬浑身一震,阿格尼从没给他这么严肃的下过命令,准确的说,他几乎不给格里芬下命令,即使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格里芬,他也是好声好气的和格里芬商量,但现在的阿格尼在生气。他能清晰的感受出来,甚至比和壮汉安德鲁对打的时候更生气。格里芬站了起来。 “梆!”重重的一拳,那是阿格尼扎稳了脚步,扭腰挥出的全力一拳,直打到格里芬没有头盔保护着的脸上,把他轰到了墙上,撞得格里芬好像能看见有七十二个小矮人围着他跳草裙舞。这拳打掉了格里芬的一颗大牙,他踉跄着稳住脚步,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低着头面对阿格尼,脑袋直发晕。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阿格尼语调低沉的问。 “我...我不知道,爵士。是因为我测试了你,你感到被侮辱了?”格里芬断断续续的说着,嘴里都是血,他每说一句话,血就顺着自己的嘴唇往下滴,拉出一条条细细的红线。 “不,这拳为了沃雷丁的女儿。”阿格尼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自身实力不足或是外敌过于强大而保护不了自己的领民并不是错,但拿自己领民的性命和尊严开玩笑的人,不配有自己的领地。” “是的,男爵大人。”格里芬诚恳的道歉,“以朱庇特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很好。”阿格尼说完,紧紧抱住了格里芬,“这个拥抱来自于你的封君、同袍和兄弟,你向我说了实话,证明你已经开始信任我,我也将回馈给你足够的信任和尊敬,赏罚之间并不抵触。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阿格尼·柯蒂斯将誓死保卫你的一切权利。” “好。”格里芬哭了出来,血水和鼻涕、眼泪一起在他的脸上肆意纵走,直把阿格尼肩上的衣物弄得粘乎乎的。 “艾能奇!彭易之!”阿格尼大声呼唤他的侍从,二人连忙从门外跑了进来。“劳驾你们跑一趟,去帮我把戴维斯·德雷克爵士请过来。” 刚刚获封阿尔格隆南方一个小农庄的戴维斯·德雷克此时已经是阿格尼的封臣了,但他并不清楚在一个刚刚结束宴会的夜晚,阿格尼召见他有什么要紧事务。戴维斯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了阿格尼的屋子,第一个看到的却是脸上肿着一块儿的格里芬·达勒爵士。 “怎么了?格里芬爵士,您脸上这是...”戴维斯一看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您这是被老婆打了?” 格里芬沉着脸一前一后把事情告诉了戴维斯,戴维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找了个椅子坐下,并为自己倒了一杯麦酒,然后点上一根烟:“格里芬爵士这番举动着实不太恰当,但是阿格尼男爵,您喊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现在有二百二十名士兵,一百匹战马,在密涅瓦城搜罗雇佣兵的人返回之后,也许还能再多上几十个人。”阿格尼说,“这已经是一支军队了,而不是一伙松散的土匪或冒险者。我希望能建立一个组织来领导这支军队。” “建立组织?”戴维斯抬了抬眉毛,“恕我直言,大人,我们两个是您的封臣,而这些士兵都听命于您。” “但我并不希望以君臣的样子和你们相处,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无可厚非,”阿格尼道,“但我把你们视作兄弟。我希望这支军队日后应该如何使用,应当由我们共同商议决定。” “我真是受宠若惊,大人。”戴维斯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这是莫大的信任和荣耀。” “很好,至少我们在某些方面达成共识了。”阿格尼说着,“部队不能没有名称,我已经听了太多次‘卡尔加里黑袍骑士’‘密涅瓦步兵大队’这样的名字了,我想,这支部队的名字今后就叫做‘盟约团’。” “为什么叫盟约团?”格里芬问阿格尼。 “正如我所说,我不希望以君臣的方式和你们相处,我把我们之间的联合视为平等的结盟。”阿格尼拍了拍肩膀上的血渍,“所以这支部队,我希望称他为‘盟约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1 “他们曾经在吞食灵魂的战争中打斗,相逢,作战,又在友谊中彼此告别。”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苏克鲁斯的刺剑又歪了。 他懊恼的皱着眉头,看了看手里的刺剑,又看了看面前身材高大的帕特里克。“苏克鲁斯,你的技艺并没有退后,这也不是你疏忽训练的缘故。”帕特里克对苏克鲁斯这么说,“是你手上的伤的原因,我敢断言;不用那么严苛的要求自己,苏克鲁斯,你已经尽力了。” “足够努力了,已经尽力了,那是懦夫说的话。”苏克鲁斯努了努嘴,用力摇晃了一下他的脑袋,“来吧,帕特里克,我们再来一回合。” “算了吧,苏克鲁斯,今天练得够多了,差不多就行了。”帕特里克伸了个懒腰,他原本高大的身材这样一来在苏克鲁斯的眼中好像成了神话中的巨人歌利亚。“我都说啦,别那么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咱们休息一会,这总不过分吧?我饿得慌,等不及要去厨房跟伙夫讨一碗热乎乎的菜肉浓汤,再来上那么一块涂了果酱或者奶酪的黑面包。你都不会饿吗,苏克鲁斯?” “好吧,好吧,帕特里克。”苏克鲁斯摇了摇头,无奈的把手里那柄木质练习刺剑放回武器架子上,“走吧,我们去厨房,一起吃菜肉浓汤和面包。” 清河城的厨房位于堡垒的东侧,厨房很大,是一处分为两层的小堡垒,在战时甚至可以作为军事设施使用。这处场所在前任国王热罗当权的时期被彻底翻修过,增设了十一个大锅灶和十六个炉头,为城堡上下一千多居住者提供餐食。伺候马匹的下人、补强城墙和修理主塔的建筑工人、城堡里贵族的仆人、御林卫队和城堡主人们的餐点都不相同,需要区别准备。因为是王弟贴身护卫的缘故,苏克鲁斯能得到的餐点显然比起还在当文书的抄写员助手时要好,伙夫除了帮他和帕特里克盛了肉汤、拿来了涂抹着温热奶酪的黑面包之外还给他们额外多加了些熏獐肉干——那是前些时候国王带队外出进行秋季围猎时所获。端着他们的餐点,正打着哈欠,一副懒洋洋状态的帕特里克和苏克鲁斯穿越厨房的长廊,来到了厨房外侧的大棚子:那里在冬天来临之前一直都是户外的临时饭堂。 令苏克鲁斯感到讶异的是,在户外饭堂的木板桌上,他看到了穿着他那一身怪异扶桑铠甲的牧沢和腿上还用纱布包的鼓鼓囊囊的利亚姆。 “哟,来吃饭呢?”牧沢热情的招呼苏克鲁斯和帕特里克坐下,给他们让出了一部分的位置。他的面前摆着一壶喝了一半的麦芽酒,还有一碟不剩多少的熏鱼干以及两个苹果。 “咋不去冬泉镇酒馆呢?在这就喝上了。”帕特里克迫不及待的坐下,吸溜了一大口菜肉浓汤,打出一个长长的响嗝。 “嗐,别提这事了。”牧沢摆了摆手,“到现在酒馆窗户还在漏风,虽然修的七七八八了,但我上次去的时候那个老板娘盯着我看的眼神就好像我偷偷摸摸睡了她的小女儿那样,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还是等他们消了气以后再去吧,但总得有个喝酒的地方,这不就在这里喝上了。” “啊,是这样啊。”帕特里克张开大嘴,咬下一块面包,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的说,“上次那个摆渡人,查到他是来做什么了的吗?” “摆渡人?”苏克鲁斯抹了一把还沾着肉汤的嘴,“那是什么东西?” “嗐,这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利亚姆换了个坐姿,疼的他呲牙咧嘴。“你个还记得,那个被砍死的群岛人,胸口有纹着一只六芒的太阳?” “记得。” “那是个很出名的暗杀组织啊,还带有点黑帮性质。他们可以说是希罗最优秀的一帮杀手,只要舍得出钱,这帮人连国王都杀给你看。”利亚姆捡起一块熏鱼塞进嘴里,“他们的标志就是胸口有六芒太阳,纹在跟你的那只虎鸫差不多的位置。虽然也有些赶时髦的年轻人为了在朋友和小姑娘面前装大瓣儿蒜,也有样学样的在胸口纹上这么个太阳,但是显然我们找到的那个倒霉蛋不属此列,他是货真价实的摆渡人。” “杀手来到清河城?”苏克鲁斯紧张的抬起了头,“他们要来杀谁?” “那我可不知道了,死人的嘴里什么都撬不出来。”利亚姆耸了耸肩,“这几天城里那些大人物们也都活的好好的,说不定他们确实只是过路的旅人,要去别的地方杀别的人。不过这两天王都已经增设了卫兵的岗次,巡夜力度也加大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了。” “好吧。”苏克鲁斯点了点头,“谁能跟我多说说这个组织?我有点好奇,他们好像不是东奥弥尔的人。” 牧沢和利亚姆互相看了看,笑了起来。随后,牧沢告诉苏克鲁斯:“那是个总部在凤凰群岛的杀手组织,在大陆的最西边,和我们几乎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信奉着和我们完全不相同的太阳神,坚信自己是为了信仰而战,暗杀生意赚来的钱很大一部分也用于传播他们的信仰。不过我认为他们只是一帮走火入魔的邪教徒,据说他们从小孩开始训练杀手,让他们吸食各种各样的恰特草药汁,让他们在幻境中把各种各样的教义牢牢记在脑子里,直到变成为了一个命令就可以义无反顾去送死的亡命之徒。” “听起来真可怕。”苏克鲁斯震抖了一下。 “何止是可怕。”帕特里克耸了耸肩,“这个组织千年以来已经干掉了不计其数的贵族和要人。他们认钱不认人,只要钱给的到位,连自己的国王也不放过;话说回来,之前的国王热罗...” “你他妈说话能不能注意着点。”牧沢在桌下踹了帕特里克一脚,“嘴上没个把门的?想害的我们几个一起掉脑袋吗?” “噢。”帕特里克不满的摇了摇头,继续喝手里的肉汤。 牧沢告别了几名卫兵,起身从他的座位上离开。他穿越清河城的庭院甬道和漫长的、宛若迷宫一般的城堡走廊,去寻找他的主人伊萨克王弟。他当然不能让帕特里克光明正大的讨论前任国王的死因,因为那很有可能会为他们带来杀身大祸;但他同样也不愿多聊摆渡人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卫兵们便会越好奇,这对牧沢而言没有用处。 因为那些摆渡人的金主正是牧沢自己。 东奥弥尔的王弟穿着他的白袍白甲,伫立在财政大臣居住的塔楼话声,看门的狗吠,或者钱币碰撞时发出的哗啦啦的悦耳声音。不过自从西德尼上任以来,四任财政大臣中只有一位染疾而亡,两位因为和国王在财政管理方面起了冲突而被吊死在城墙上,剩下的最后一位便是王弟伊萨克·拉罗斯,摆渡人的真正雇主。 “还有那些摆渡人的消息么?”伊萨克听到了牧沢那穿着足袋和木屐特有的脚步声,回头直面自己的护卫队长,轻声询问这个面容刚毅的扶桑人,“已经过去五天了,不管是死是活,我们总得有点消息。” “还没有消息。预定接头的老桉树那里除了三个被在树上吊死的倒霉蛋之外什么都没有,我们的人去了那里之后一无所获。”牧沢说,“他们在酒馆跟我打手势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有不对劲;虽然我拉了三个卫兵假装在喝酒暗中盯着试图保护他们,结果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那不是你的错,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伊萨克深吸一口东奥弥尔高原初冬的冷空气,转身往下看着城堡庭院和士兵们的训练场地。“我本来以为事情已经做得很保密,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东奥弥尔血徒帮又是谁雇来的?” “我不知道,大人。”牧沢告诉他,“我也是通过之前在芬里尔的中间人联络到这帮摆渡人的...按理说,他们拿了钱,就不应该再走漏消息,摆渡人在业界的名声从古以来就一直很不错。只能是中间人那边出了问题。” “你找的是谁当中间人?”伊萨克有些生气,他的金色卷发在风中展开时髦的波澜,黑色的眼瞳中折射着的目光仿佛要钉穿牧沢的灵魂。“我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做的更靠谱一些。” “是霍勒斯的公爵夫人,蕾娜塔·卡尼萨。” “维吉尔的蕾娜塔?”伊萨克摇了摇头,“我与她交情还算深,战锤镇春季比武大会的时候虽然我没有拿到冠军,但却把象征亚军的绿宝石戒指作为礼物献给了她,她一直跟我关系不错,也不应当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他并非不知道贵族之间没有永恒的友谊和信任,那些从小就被耳濡目染灌输进脑子里的道理他都清楚;芬里尔帝国的帝都之内风云诡谲,政治斗争之残酷绝不亚于清河城一星半点,但他相信霍勒斯公爵夫人这个人。这个帝国北部的有力领主是一名在父亲去世之后以一介女流只身担当起霍勒斯公爵的爵位,并用令世人震怖的铁腕手段肃清了家族之内对公爵爵位有所宣称的亲戚以及领地内的叛乱,将帝国北部的广袤疆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女人。 虽然残忍,虽然成熟,但维吉尔的蕾娜塔绝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人,这一点伊萨克在亲手为她戴上戒指的时候就清楚,她的眼睛告诉伊萨克,她不会说谎,她言出必践。 “所以,关于暗杀的计划...”牧沢试探着问伊萨克。 “先放一放吧。”伊萨克摇了摇头,“洛瓦拉还有内政要务需要处理,我还需要时间去拉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说回来,我觉得最近伊斯特万大师总是盯着我。” “那个老妖精?”牧沢表情扭曲了一下,“听说他和沃伦那两个老x毛最喜欢玩弄年轻男孩子的**儿。莫不是他对东奥弥尔的王弟大人打起了主意?” “再对自己的主君这么说话,我就让你体验一下东奥弥尔人的等级规矩。”伊萨克瞪了牧沢一眼,“我或许得小心一些,如果西德尼想要除掉我,以伊斯特万的本事成功率很大——只要他玩玩他的魔法把戏,我可能就会在今天夜里暴毙,谁知道他那颗闷在兜帽底下的油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闲的没事做的时候这帮炼金术师总喜欢窝在地下室玩儿火,而不是盯着贵族瞅。我总觉得,事情可能有哪里不对劲。” “确实。”牧沢指出,他对伊斯特万这种在阴影中起舞的宫廷要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的老家扶桑,暗地里玩阴谋诡计的人总是被人所不齿,这和擅于政治、外交的奥弥尔人不大一样。“你最近见过他了吗?” “是的,见过几次,好几次。”伊萨克点点头,“在国王的宫廷中,碰见宫廷术士的机会总是不少;不过最近的几次都是在国王的浴池,我面谒他的时候,他总是搂着女伴和蜜酒,伊斯特万大师一直在他旁边,保证他的恰特草药汁不断供。” “或许他在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死掉之前,会先因为吸食过量的恰特草药汁嗨死。”牧沢尖锐而毫不客气地指出,“在扶桑,吸食致幻剂和兴奋剂可是重罪;只要在身上带着两颗九叶草软糖,被抓到了就是个死。” “但这是在东奥弥尔。”伊萨克说,“而他是国王。” “那是你的国王,不是我的,伊萨克。”牧沢咳嗽了一声,“我对他可没有什么好感,他也不是我的封君。坐在那王位上的本该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2 “这光荣名声会传扬遐迩如黎明远照,阿波罗和我为拉奥墨冬费力修建的特洛亚城墙将被人们彻底忘记。”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了南卡尔加里平原的尽头,阿格尼下令让柯蒂斯堡的卫兵们把他的马儿拴好。算起来,这是他第三次来到柯蒂斯堡——他“父亲”的家族城堡,亦是他姓氏的来源。夜色愈发深沉,阿格尼·柯蒂斯爵士和格里芬·达勒都穿着颇为保暖的毛皮斗篷,就这样被侍从们引领着进入了有着七座塔楼的柯蒂斯堡。 “可真冷。”前来迎接阿格尼一行人的莫里斯一边在夜空中吐着寒气一边抱怨道,“南卡尔加里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了。” “好久不见啊,莫里斯男爵。”阿格尼微笑着热情的和莫里斯打招呼,一边拉紧了自己的斗篷。“近来如何?领地可算安泰?” “托您的福,柯蒂斯堡统辖的道路比之先前要安全得多了。”莫里斯打了个哈欠,冷冷的看着阿格尼。“连邻近的克雷斯伯爵领都送来了虎鸫表示感谢,看来您的武威也照耀到了远方,阿格尼爵士。”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阿格尼试图表现得更亲热一些,可是看到莫里斯的态度冷冰冰的,便只略微行了一个宫廷礼。“话说回来,伯爵大人召集我们来有什么要事?” 莫里斯并不接话,他示意旁边举着火把的卫兵上前,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卫兵略略点了点头,迟疑的看了阿格尼一眼,便转身往主堡的方向走去,马靴在触地时发出的细微的轻蹭响声愈来愈远,留下了一脸不解的格里芬和面无表情的阿格尼。 “您二位跟我来吧。”莫里斯说罢,不再理会格里芬和阿格尼,接过卫兵手中的火把,带着二人往主堡而去。阿格尼敏锐地注意到了格里芬收起了他在雷诺茨山堡时的傲慢与不正经的模样,在这座有着七座巨大而破败的塔楼的城堡前,格里芬的身影似乎显得比往日要更小些。他在害怕些什么呢?阿格尼这么想着。只要在山堡时,格里芬可以毫不客气的对年纪明显比他小些的少年兵们颐指气使,让他们给自己端来酒饭,为自己的马儿配好鞍辔,把他睡塌的稻草床再次填满软和的稻草,再铺上薄薄的白色布面,就好像理所应当的一样。虽然他也有几个自己的侍从,可自从安德鲁·马文被阿格尼一剑刺死之后,格里芬就很少再使唤他们。当然,这并非就代表格里芬态度恶劣;准确的说,他可能只是比较懒惰,习惯了有人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仅此而已。 不过他们现在所站在的地方并不是有人为他们筹备好一切的雷诺茨山堡,而是柯蒂斯堡,阿格尼·柯蒂斯的“父亲”和莫里斯男爵的父亲的居所。那在阿格尼心中或许已经不再能算作是一座城堡,而是一道坎,一道横亘在他心里的、他似乎永远也没有办法跨过去的坎。这座城堡藏着阿格尼的秘密,只要有一点风声走漏,阿格尼和他的维桑伙伴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在那座他们初次见面的柯蒂斯堡宴会厅,里维拉·诺顿正等待着阿格尼和格里芬,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不同的是这时的房间里已经点起了昏黄的蜡烛,在烛台跳跃闪动的光亮下,里维拉面前仍旧摆着一盘干果、一只木头酒杯和一壶蜜酒。 “好久不见了,我的儿子。”里维拉阴沉的盯着阿格尼·柯蒂斯,又瞥了一眼一旁的格里芬·达勒。“希望你在这些日子里和格里芬爵士相处的还算不错。” “格里芬爵士是个善良而勇敢的骑士,大人。”阿格尼看了看格里芬,他似乎因为阿格尼的这句话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谢您给我派来了一个好监军,在战场上,他曾经英勇无畏的试图挽救我的性命。” “格里芬是个屁,阿格尼,他也有许多不曾告诉你的事情。”里维拉拿起一枚碧根果,放进嘴里咀嚼着,安静的房间内回荡着里维拉的臼齿磨碎碧根果时的卡啦声。“他一定没有告诉你他在密涅瓦城的贫民窟跟人赌黑拳输的要当裤子,最后把他老爸留给他的佩剑卖给了王都的混混头子才逃了出来。他一定也没有告诉你他在茉门堡的妓院染上了性病,是我求着王都的宫廷术士配置药剂才保住了他的小老弟。是不是啊,阿格尼?” “呃,这...”阿格尼一时语塞,看向了不知所措的格里芬。格里芬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羞红了脸,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还好,一个人一旦闯下了什么祸事,就一定会留给别人把柄。有把柄的人,往往易于控制,你说对吧?阿格尼?” “是的,您说的没错。”当然,除了卡尔加里的国王,相信没有人敢于跟这个国王说不。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说回那帮土匪的事情。”里维拉道,“你做的很不错,不,何止是不错,简直是棒极了;所以我敢给你爵位,给你雷诺茨山堡,你应该感激我的慷慨和仁慈...我给了你立命安身的一席之地,不然你这个野种恐怕只能在外面一直游荡着给这家那家的贵族老爷当拿钱的炮灰,直到你打不动的那一天,或者直到你被人打死在战场上的那一天。” “...您召见我前来,可有什么要事吗?”阿格尼听厌了里维拉的唠唠叨叨,单刀直入的问这个带着酒糟鼻的伯爵。 “哈!年轻人没有耐性了,不愿意听老头子唠唠叨叨了。对啊,我老了,连莫里斯都敢跟我摆脸色了,你们都觉得我说的尽是些不值得一听的废话了,对不对?”说着,里维拉转头看向莫里斯,莫里斯连忙摇头表示否认。“别在那唯唯诺诺的跟我摇头,你平时是用的什么眼神看着你老子,我心里可是一清二楚。虽然我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但脑子还没瞎;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倒是还身强力壮的,不得不说这让我很羡慕,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帮我去一个地方做件事情。” “是什么事情?”阿格尼皱了皱眉,“我?和莫里斯一起去?” “对的。”里维拉伯爵丢出一份已经被拆开的、用红色的蜡盖着王家钢印的信件,“前几日我收到了这封信件,格里芬,你读给他们听。” 格里芬迟疑了一下,看着被丢到他面前的那封羊皮纸写就的信件,便脱下了自己的毛皮手套,轻轻地拿起了那封信,略微看了一眼,对阿格尼和莫里斯朗读起来:“...致阁下我的封臣,柯蒂斯堡的合法统治者暨柯蒂斯堡伯爵里维拉·诺顿,为了庆祝新任国师桑博特·莫特利上任,卡尔加里王国将在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举办盛大的比武赛事。在此,卡尔加里王国期盼着您与您的臣下莅临本次比武盛事。愿您的领地平稳安泰,您的统治长治久安。落款,卡尔加里王国唯一合法的统治者,卡尔加里王国国王,雷耶斯·艾伯特。” “从60岁开始,我就已经不再计算我的年岁了。”没等阿格尼和格里芬回答,里维拉就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对二人说道,“我忘了有多少年没有再拿上刀剑跟人打斗,虽然我确信我还有那种能力,但已经不是与年轻人争锋的年纪了。雷耶斯怎会不知道这一点?他想要嘲笑我的衰老吗?” “我敢保证国王陛下绝无此意,伯爵大人。”格里芬放下了手里的信件。 “我不记得有让你在读完信件之后发表自己的感想,格里芬。”里维拉阴冷的瞥了一眼格里芬,“他少年即位,身边围着的又尽是些年轻人。麦考利家族的萨洛扬和提奥多罗斯,克里斯蒂安家族的托尔西亚和托尔芬兄弟,还有那个新国师...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别以为柯蒂斯堡就后继无人——我的面前站着我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亲生子,一个是私生子,他们都是经由我亲手册封的骑士。你们就扛着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旗帜,给我去密涅瓦城,告诉那个王座上的小兔崽子,柯蒂斯堡还有人在。听清楚了没有?” “您的意思是,让我和莫里斯一起去王都打比武大会。”阿格尼道。 “对的,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里维拉喝了一口杯中的蜜酒,“除了要打响柯蒂斯堡的名号,我也在为你考量啊,阿格尼。私生子想要在贵族之间打响自己的名号并不容易,但是比武大会却是个很好的机会。即使最底层的小贵族,只要有本事靠着自己的勇武把高级的贵族老爷打下马,一样可以扬名立万,就像麦考利家族的提奥多罗斯那样,那个小伙子一骑枪就把克里斯蒂安兄弟的老爸打的在赛场上打滚儿,然后就成了王国近卫军的指挥官;我起码知道什么叫做‘公平’,既然你帮了我的忙,不管是用的什么方式,我总得给你点儿像样的回馈。别想着要钱,老子没有钱,一个子儿都不给——但是至少可以给你点机会,不过要是你没有那个本事,抓不住机遇,那也别怪我什么,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争气。” “那你又为什么给我这个机会?”阿格尼细细咀嚼着里维拉用看似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的这番话,“又需要我去帮你做什么吗?” “哈!真是世风日下啊?莫里斯,现在的年轻人在接受老人给予的恩惠的时候都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里维拉做出一个伤心的表情,耸了耸肩,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给你这个机会?因为我是你爸爸。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可是..”阿格尼看了一眼还在场的格里芬,欲言又止。 “‘可是’?你可想清楚,要是你把话都说完了,比武大会可就去不成了,你和你的小兄弟们只能趴在雷诺茨山堡里啃蘑菇打山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过那种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日子,这是你希望的吗,我的孩子?我早已说过,我里维拉不是那种不知感恩的老混蛋,”里维拉顿了一下,仿佛喉咙里卡着点什么,拿起手里的木杯喝了口酒。“而你也不像是那种不知回报的小王八羔子——你是吗?我看不像,毕竟你可是我的儿子。所以去密涅瓦吧,孩子,追寻你自己的命运;那不正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 “好吧。”阿格尼紧了紧自己腰间的剑带,“我会和莫里斯一起去。” “不错,不错。很有精神。”里维拉挥了挥手,示意莫里斯召来侍从。“把那些繁杂的事情都忘掉,尝试着为呼喊着柯蒂斯堡的名字,为我而战吧;每个骑士可以带三个侍从一起报名参加比武大会,还有什么有志气的小伙子在手下,也让他们上场试试自己的手气;大不了就是被别家的骑士老爷一顿臭揍,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吗?”里维拉盯着自己的亲儿子和自己的假儿子,“年轻就是你们的本钱,而因为有本钱,所以你们总是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 “对啊。”阿格尼·柯蒂斯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人总是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3 “他拿起箭矢搭弓背,拉紧矢托和弓弦,坐在原先的座椅上,稳稳地射出箭矢,对准面前的目标,没错过所有的铁斧,从第一把斧的圆孔,直穿过最后一个,飞到门外边。” ——《荷马史诗:奥德赛》 当天的晚些时候,出行的队伍就已经整备完毕。30多名骑手聚在一起,准备前往卡尔加里王国的都城密涅瓦城参加比武大会,每个人都穿戴了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装备,而队列前排的人,则高擎着阿格尼·柯蒂斯的旗帜:象征私生子的、与里维拉的红玫瑰旗截然不同的白底白玫瑰旗帜。而和白玫瑰并排的,自然是象征着柯蒂斯堡的白底红玫瑰,那是里维拉的亲生子莫里斯·诺顿男爵的旗帜。阿格尼这么想着,总有一天,白玫瑰会取代红玫瑰,踩上更高的地位。而这不是憧憬,而是预判;不是预判,而是他即将看到的现实。并不是因为他痴迷于功名,而是因为他的责任,他有责任不让那些因为追随他而死去的人白白死去。 一路上,彭易之显得比艾能奇更加兴高采烈。阿格尼时常这么想着,他十八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朝气蓬勃,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即使有着各种各样的缘由而背负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东西在身上,也绝不展露出一丝一毫对命运退缩的懦弱,那不属于他,不属于那个年纪。彭易之师从于自己死去的父亲,精通北陆八极拳这一武术流派的全部武技,这其中并不仅仅只包括了北陆八极拳引以为傲的刚猛拳法,还有更多的兵击之术;虽然生性孤僻的彭易之并不经常和人谈论他的家庭,但阿格尼明白他那严苛的父亲从小对他施加了多少与他年龄不符的历练,而这些历练又伴随着彭易之的军旅生涯不断磨砺成长,而今的彭易之恐怕是他麾下单体战斗力最强的士兵了,而维桑的古武术究竟能在希罗的比武大会上取得什么样的名次,阿格尼也十分好奇。 “桑博特·莫特利是个奇人。”路上,格里芬和阿格尼谈论起了新任的国师。“他不仅是卡尔加里的国师,还是奥林匹斯正教教会在卡尔加里地区的大祭司。他有过许多的门徒,你听过希罗最南端,紧邻幽冥海的扶桑帝国吗?那可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国家,对于世间万物的称呼都和我们不相同,这个国家的皇帝不叫皇帝,叫什么‘征夷大将军’,扶桑的征夷大将军源义真未成年时曾经是他的门徒,在密涅瓦城学习奥林匹斯教真理和世间万物的奥秘。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家门荣耀,莫特利家族可是希罗帝国的创始家族,他的伯叔克拉克·莫特利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只靠自己的家族名声位极人臣的,并不算有本事。”刘峻辰尖锐地指出。“还是要看他自己这个人有没有真本事。” “他有很多门徒吗?”阿格尼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问,“听你这么说,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但话说回来,可不是谁都能把皇帝收为门徒的。” “有啊!当然是有的。”格里芬得意的向阿格尼展示着自己对希罗大陆贵族谱系的了解,“扶桑帝国所在的塔罗斯地区西方,也就是希罗的西南方克努特地区,有一个南海王国,他们的舰队可称得上希罗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即使是凤凰群岛的日神舰队见了他们也得绕着道儿走。南海王国已经跟扶桑帝国陆陆续续冲突了一百多年,而他们的现任国王是个叫埃利奥特·弗格斯的年轻人,他同样是桑博特的门徒。” “师门相争?同室操戈?”阿格尼拿手遮了遮刺眼的太阳,“希罗还真是混乱。” “乱啦!都乱了。你在外面闯荡多年,这些事情应该算是你比我要更清楚。”格里芬耸了耸肩,“战乱频仍,世风日下,骑士不再注重荣誉而是和商人一般痴迷金钱,烧杀抢掠起来比如假包换的劫匪还厉害;劫匪都知道留活口呢!是不是啊?戴维斯爵士?”格里芬说着,回头看了看戴维斯·德雷克。 “格里芬,我操你大爷。”戴维斯急眼了,“你别提我以前的事情,行不行?不然我一拳下去,你就得再少一颗门牙。” “就一个月不到就是以前了?”格里芬戏谑的说。 “好了,格里芬,你别烦着戴维斯了。”阿格尼打断了格里芬,“跟我说说之前的那个国师。” “之前的那个叫克拉克·莫特利,这可是个传奇人物,我敢说,他的成就桑博特穷极一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呢。”格里芬继续着他的高谈阔论,“五十年前,卡尔加里因为王国的继承权陷入了动乱;嗐,就是现在的国王雷耶斯·艾伯特他爷爷,跟雷耶斯的二叔公干起来了。雷耶斯的二叔公是北方的大领主,但继承权落不到他头上,雷耶斯的太爷爷驾崩之后就起兵掀起了持续好几年的大叛乱,我的妈呀,卡尔加里王国简直打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西边还有埃塞克斯地区的各大公国,再西边还有个芬里尔帝国虎视眈眈想趁着内乱抢肉吃;克拉克·莫特利那时候还只是个小祭司,虽然家门显赫,但因为并不是有继承权的大儿子,他爸爸在他小的时候就把他送进了修道院跟那帮正教的和尚们一起抄经唱诗。没有封地,神职人员跟打仗也沾不上边,但他好像被阿瑞斯和朱庇特点拨了一般毛遂自荐来到了雷耶斯他爷爷的军营。” “然后就把叛乱给平了?”戴维斯乐呵呵的插嘴,好像刚刚格里芬的戏谑之词从未入他的耳朵一般。 “对!一点没错,他就把叛乱给平定了。”格里芬说着话骑马,差点咬到舌头。“克拉克·莫特利带兵神出鬼没,我敢说,希罗大陆上都没有几个将星能比得过他的才能!他简直像是被战神阿瑞斯所祝福了那般,一开始只是率领地方部队,却连着打了好几场漂亮仗。雷耶斯国王的爷爷就放心把军权交给了他,这下好了,他好像摧枯拉朽一样把叛军打的屁滚尿流的。他还有一段逸闻呢,正在被围攻的叛军城堡只要送进去一面莫特利的家族旗帜,三道蓝色波纹旗,直接就投降了!因为平定叛乱的功劳和他的传奇事迹,战争结束之后他辞去了王国指挥官的职位,拒绝了国王的封赏,回到了密涅瓦城的奥林匹斯大圣堂参与正教总祭司的选举,差一点儿就全票通过了,直到现在他还是正教的总祭司呢。” “这人挺厉害,”阿格尼笑嘻嘻的说着,“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别想啦,”格里芬回头看了一眼阿格尼,“前任的王国国师,又是亚特兰蒂斯正教的总祭司,想见他的大领主们每天都有一打,更何况比武大会期间,你在密涅瓦城楼上丢一个甜瓜都能砸中三个领主;我们这样的下级贵族就别想见他啦。” 他们走的很慢,因为并不着急;比武大会的召开时间是在11月的15日,他们留出了充裕的时间欣赏沿途的风景,或许还能在密涅瓦城多玩儿几天。这是难得的休憩时光,不管是阿格尼还是少年兵们从漆吴山的前线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忙碌,忙碌筹备船只和物资,忙着前往这个叫做希罗的异邦世界,忙着杀戮,忙着用剑为自己争取到一片落脚之地。从结果论,他们做的还算不错,这也算是他们给自己的一点点奖励。穿越柯蒂斯堡伯爵领,他们一路上还路过了雷耶斯国王从里维拉伯爵手里剥夺的拜伦堡:那是座比柯蒂斯堡略小些,但保养情况明显要更好的城堡,在拜伦堡附近的高处远远望去可以看见埃及尔海的海平面,还有长河湾的市镇秋收后火烧秸秆冒起的阵阵黑烟。 在离开柯蒂斯堡之后,阿格尼就敏锐地察觉到莫里斯有意避开他们的队列。他故意催促着自己的随从们小步快跑前行,在出发当天的晚些时候,就已经和阿格尼的队伍所分开,而在这之前他们甚至没有和阿格尼打个招呼。但事实上,阿格尼也不愿意多接触这个态度不善的“兄弟”,即使他们一直在一起行动,说不准还要遭到莫里斯的白眼,平白无故让他们的旅途多些不和谐的变数;所以在莫里斯离开之后,阿格尼也就无所谓的随他去了。 连着两天的骑行和野外露宿之后,他们终于在一家客栈前面停下了。 这家处于南卡尔加里的曼豪尔伯爵领与密特朗伯爵领交界处一家十字路口的酒馆就好像吟游诗人的诗歌中传唱的那般古老,连搭筑客栈的木头都看得出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刻蚀的痕迹。客栈很大,甚至可以说比起一些小领主的宴会厅来也绝不逊色,足可以接纳一两百人的食宿。不过从马厩存放的马匹数量来看,这里已经有了来客,而且数量很不少。 “暮光之栈,”格里芬轻声念着客栈的名称,“这里将是我们落脚休息的地方。这地方很大,足够容纳一两百人住宿,你怎么说,阿格尼男爵?” “挺好的,让小伙子们吃点好东西休息一下吧。”阿格尼回头看了看经过几日的骑行和野外露宿已经面露疲态的队员们,“可以住多一两天也没关系,我们出发的早,走的也不慢,来得及。” “好嘞!”格里芬开心的跳下马要去找店小二,一边对阿格尼说着,“这家店的醋味油炸小鱼还有蒜泥蛋黄酱可是卡尔加里的绝品啊,我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店家在吗!来客人了!十七个人,还有马!” “来咯。”暮光之栈的店家热情的带着一个跑堂人员出来迎接这群骑手,“诸位客官旅途劳顿,可真是辛苦了。马匹放着就好,我差人安顿到马棚,需不需要把马匹和盔甲都刷洗一下?” “这还用问吗?老麦克斯,你还记不记得我了?”格里芬兴高采烈的和客栈主人问候,“忘了我长啥样了?啊?上次来的时候我们还摇lucky呢,我赢了你十三个库苏,还记得不记得?你这个老财迷,把钱给我的时候脸都要黑成灶房的老铁锅锅底了,恨不得一棒槌把我敲晕了把钱拿回去!可算又见到了你了,想我了没?” “嗐,格里芬爵士,是你呀。”老麦克斯认出了格里芬,跟他热烈的拥抱了一下,“你上次来的时候没留胡子,这次我都认不出来了。” “你们认识吗?”阿格尼疑惑地问。 “认识呀,他喜欢吃我们家的奶酪焗龙虾和加柠檬醋的炸小鱼,”老麦克斯笑呵呵的搓着手,“每次跟着领主出去打完仗或者去王都办事情回来的时候都会来我这里住几天,给自己放个假。” “这可是私人情报啊!没经过我的同意,你可不能告诉他们。”格里芬看起来似乎异常开心,“我这里要二十人份的麦酒和在井水里冰镇过的蔬果,奶酪焗龙虾和醋炸小鱼配蒜泥蛋黄酱,还要些烤鸡,我的那只帮我烤久一会烤的脆脆的;另外再给他们宰头羊吧?再上一些肉派和苹果派,再来些蜜汁烤菜和烤的稍微过点火的培根,好好招待一下我的朋友们,我可是惦记你家的酒食很长时间了。” “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老麦克斯连声答应着,一边打开客栈的大门,“您里边坐,诸位往里坐。” 阿格尼下马,把缰绳交给了迎上来的马房小弟,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了马棚中有另外一群马,数量要比自己这一队人更多,不,准确的说这群显然是属于同一拨人的马匹几乎是他们人头数的三倍。 “有别的骑兵队在这里住宿吗?”阿格尼低声问了一句马房小弟。 “有的,男爵大人。”马房小弟机灵的辨认出了阿格尼的爵位,“尊贵的克雷斯伯爵夫人正和她的侍从们在这儿歇脚,等着去参加密涅瓦城的比武大会呢。” “克雷斯公爵夫人?那是什么样的人?”阿格尼回头问格里芬。 “啊,那是柯蒂斯堡西边的伯爵领,王国南部第二大的封臣。”格里芬轻描淡写的说,“可怜的伯爵夫人伊芙琳·希利卡前年继承伯爵领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前任阿依达公爵奥丁顿·希利卡阵亡在和东奥弥尔人的军事冲突中,除了她和现在的阿依达公爵夫人温蒂·希利卡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尤其是能单独继承家业的男性子嗣。在他死后,阿依达公爵领就拆了家了。喏,你看,”说着,格里芬指向客栈另一边木架上的一排骑兵盾,“那是他们的家族纹章,蓝底黄色鲑鱼,而她妹妹的家族盾徽是蓝底红色鲑鱼,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差别,蓝色红色的鲑鱼看起来都差不多,战场上也很难有人分得清。晚些时候我带你去见她,这是作为下级贵族应有的礼节;不过现在咱们先吃饭,我肚子要饿扁了。” 阿格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走进了客栈内,老麦克斯已经把格里芬点下的菜式上的差不多了,客栈大厅内的三张长桌上有两张都坐着阿格尼的部属们。卸掉了盔甲的冒险者此时显得饥饿异常,舟车劳顿的士兵们正在大啖美食,喝着麦酒,阿格尼甚至看到刘峻辰把三条炸小鱼一起塞进嘴。“有那么好吃吗?”阿格尼这么想着,他本以为希罗世界的烹饪艺术也就那个意思,和威远城的厨子比水平强不到哪儿去,一直以来他吃的不过也是和维桑军营里的伙食差不多的东西:黑白硬面包,加了胡椒盐的蔬菜汤,有时候能吃到烤肉,然后用烤肉汁蘸面包吃,平平无奇,日复一日,好像太阳东升西落般毫无悬念,即使是在深山老林里打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野物,烹饪手法也和寻常食物别无二致。 在他把第一条柠檬醋炸小鱼塞进嘴的时候,却周身震颤起来,好像看到了有一朵托着他的味蕾夜行登霄直入天国的蘑菇云。小鱼炸的恰到好处,炸鱼所使用的食用油并不是寻常的棕榈油,而是能把小鱼的外壳炸的又香又脆的起酥油;薄厚适中的挂糊让炸小鱼在盘子里黄澄澄的冒着令人垂涎的香气,柠檬醋犹如画龙点睛一般中和了起酥油的油腻感,为炸小鱼带来了一丝清爽的风味。热乎乎的炸小鱼吃起来温暖饱足,实在是让人非常感动。 “这是什么!”阿格尼一边嚼着炸鱼一边问身旁的格里芬,“这也太好吃了,你怎么没有早点带我来这个地方?” “唔,我也不记得你又跟我说过要给你介绍好吃的店家啊,雷诺茨的厨子手艺也还不赖,我就没有到处打野食,不然兄弟我怎么可能有好地方去不带上你?”格里芬的嘴里塞满了牛肉派,另一只手抓着两根冰镇过的青瓜粗条,往放了酱油和青芥末的碟子里蘸着,“现在知道后悔了吧?你看,之前非要离开卡尔加里去异国闯荡,结果就错过了这么多好吃的,南卡尔加里地大物博,厨艺过人的伙夫又多,这里的美食在希罗还是很有名气的;我跟你说,老麦克斯跟他家养的厨子会做的东西可不老少,他家的蔬菜浓汤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大冬天热乎乎的来一碗别提多带劲啦,还有山菌肉汁焗饭和鱿鱼串烤,红烩牛肉,我一个个给你数能数一下午...好了,让我们吃饭吧。” 阿格尼不可置信的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餐盘上,这顿饭彻底扭转了他对希罗饮食的看法。柠檬醋炸小鱼的美味几乎颠覆了阿格尼对于美食的全部理解,奶酪焗龙虾醇厚香浓的风味也和开阳港的烤龙虾截然不同。蜜汁烤鸡被烤的酥酥脆脆,咬在嘴里就发出动人的嘎吱声;冰镇过的蔬果在吃过热乎的食物之后也变得格外多汁可口,就连餐后清口用的清水也好喝的像一泓冷火,流过阿格尼的喉咙,荡开餐食的油腻感,清爽的冲洗着他的脾胃。阿格尼破例吃了许多东西,他的部属们也是不遑多让,他甚至看到艾能奇因为吃的太多积食了,不由得中途爬下餐桌找了一张长凳躺着,捂着肚子长一声短一声的“哎呦!哎呦!”叫着,吓得店小二忙上忙下的照顾艾能奇。 餐罢,阿格尼擦了擦嘴,喝了几口水,瘫坐在椅子上,还没等他开口,格里芬就在旁边双手交叉看着天花板先于他说:“阿格尼,有时候不去干那些打打杀杀的勾当,找个手艺高超的店家吃点好吃的再来那么两口小酒,你会发现活着是真他妈好;人活着就两件事,吃,做爱,还有什么别的值得追求的东西?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一块渺小尘埃,只要有钱在这种地方大啖美食,再找个可爱的小姐姐上楼,别的我什么都不求了,唉!” “对啊,”阿格尼长长呼了一口气,“活着真好。”但他总归是没办法一直待在暮光之栈,他想,他和厨艺高超的老麦克斯不一样,他的宿命毕竟不在这里。但以后还是可以经常来吧?阿格尼若有所思的想着,这顿美餐只花掉了他三个金罗兰,还包括了住宿费和擦洗盔甲、安顿马匹的费用,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 “休息会儿,我带你去拜谒克雷斯伯爵夫人吧。”格里芬说,“让士兵们自己闹一会,我们去把该尽的义务做完。” 阿格尼点了点头,稍事休息之后,他便重新穿回了他那绣着白玫瑰的罩袍,带着身着甲胄的戴维斯和格里芬动身前往二楼拜谒克雷斯的伯爵夫人。 阿格尼终于见到了克雷斯伯爵夫人,这也是他自从来到希罗之后接触过的最高级别的领主。第一眼看去,年轻的克雷斯公爵夫人有着一张说不上特别好看,但也不丑的脸,只是略有些稚气未脱之感,值得一提的是伊芙琳·希利卡皮肤白皙到令阿格尼感到有些害怕,或者说那只是某种意义上的“白皙”,没有血色,让人感觉这个女孩并不健康。 克雷斯伯爵夫人伊芙琳·希利卡穿着一件逶迤拖地的紫色绸缎长袍,腰上系着一把仪式用细剑,剑柄上的银质浮雕是和她的家族纹章一模一样的鲑鱼。几名和格里芬与戴维斯一样穿着甲胄的侍卫随侍左右,但令阿格尼感到讶异的是,克雷斯堡的骑士不管是精神还是气场都要比格里芬和戴维斯强些。但年轻就是年轻,十七岁就是十七岁,如果从未知晓她的身份,阿格尼显然会以为她只是个大贵族家气质出众的小姐,却绝不会认定她是一个领主,就像你绝不会对一个看上去像是寻常富人家的小女孩弯腰行礼一般,因为那锦衣华服只能说明她家庭背景的富有,毕竟家族实力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但那并不能证明女孩的家族头衔究竟有多么显赫,毕竟按照里维拉·诺顿的话来说:“在密涅瓦城大圣堂顶上往下吐一口痰,就能砸中三个骑士老爷。” “很高兴认识您,阿格尼男爵。”伊芙琳·雪莱轻启朱唇,对阿格尼说,“早已听说尊贵的里维拉伯爵前些日子寻回了自己在外闯荡多年的儿子,今日一看果真器宇不凡。” “夫人您也是美貌动人,倘若我有能力在比武大会上取得桂冠,一定将桂冠呈递给您。”阿格尼客气的表示。 “您也是要去参加比武大会,才路过此处?”伊芙琳公爵夫人并没有表示讶异,只是出于礼节接了阿格尼的话。 “对的,莫非...?”阿格尼看向伊芙琳公爵夫人。 “哈哈哈...不是我要去比武啦,”伊芙琳捂着嘴轻声笑了一下,“是我忠勇的部将和拥有我的信任的朋友,梅林·希利卡和瓦伦丁·赫特两位勇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4 “他又毫不费劲地把整段壁垒推倒,有如顽童在海边堆积沙土玩耍,他用沙堆起一个模型娱悦童心,随后又不满意地手脚并用把它毁掉。”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西德尼一直都觉得伊萨克长得很像他。 即管按照严格意义来说,他们只是剩不下多少血缘关系的远方亲戚。在拉罗斯家族里,他们拥有同一个曾祖父;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古老到只有时常翻阅家族谱系的修士们和情报总管对此了若指掌,说实话,这些复杂的家族关系在寻常时期就连西德尼自己也理不清,不过现时确实已经不是寻常时候。他和伊萨克是拉罗斯家族剩下的最后两名男嗣,而他是伊萨克的哥哥。这对兄弟生的过于相似——他们拥有拉罗斯家族所共有的漂亮金发和单眼皮,还有那茶褐色的眼眸,连下颚线都是如此相似——所以在西德尼的梦魇之中,坐在清河城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并不是自己,而成了伊萨克。 他的疑心病太重,重到开始怀疑世间万物的合理性和封臣对自己的忠诚,并将这种多疑具体表现在了自己的行为上:入夏以来,清河城的西城门外已经吊死了一百三十二个倒霉蛋,其中多数是和他有过争执的臣子,或者那些言语冒犯到他的下人,有时他又会编造一些连街头巷尾唱童谣的孩子都不相信的理由去吊死另外一些自己看不过眼的家伙,至于拉罗斯的其他族人,早在伊萨克回来的前几年就已经被杀光。这也不难怪别国的贵族说起清河城的拉罗斯一家时都哂笑:“拉罗斯?他们都快把自己满门抄斩啦。” “我曾经想要尝试过去信任伊萨克的。”西德尼裸身躺在他的大浴池里,水面上散落的玫瑰花瓣间隙之中蹿腾着温热的泉水在室内升起的氤氲。“但那终究是镜花水月,对吗?伊斯特万,是你告诉我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相信。” “是您一开始就没有听从我的谏言呀,国王大人,那是我忠诚的谏言。”伊斯特万穿着又厚又重的黑色兜帽罩袍,合手立在浴室的大理石门柱旁。“血缘关系确实比君臣之间发下的誓言更加可靠,这一点不假;但伊萨克年轻,又很有能力,您这是在...” “养虎为患?” “请原谅我的失礼,国王大人。”伊斯特万略微颔首,“虽然我想要用更加体面一些的措辞,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西德尼把自己的半个脑袋埋进水里,好像要荡涤掉他每一个毛孔里的污垢一般。“好孤独...我想去相信什么人,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为什么世间万物总是不按照我的意愿去运行?我明明是国王,奥弥尔的国王。” “您当然是。”伊斯特万道,“您是奥弥尔全境唯一的合法统治者,拉罗斯家族的大族长,有着无比神圣的血脉。” “血脉并不能购买人心。”西德尼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朝堂上的三教九流个个都心怀鬼胎,城外的贱民走路的时候都不愿意多看清河城一眼;还有我的弟弟,那个要能力有能力,要爱戴有爱戴的弟弟...看来我的位子也坐不了太久啦!当我把热罗从王座上一把扯下来,按在地上一剑搠穿他那颗肮脏、流满黑血的心脏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不是吗,伊斯特万?如果神圣的血脉能够保证王国的统治长久而安泰,那热罗就不会被我捅死在王宫大殿的地上,像条野狗一样死去,全无作为国王的尊严。” “热罗不得人心,坐在王座上的人本就不应该是他。国内混乱,外有西奥弥尔的匪帮政权,王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铁腕国王,您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国王大人。”伊斯特万展开了双手,“臣下与平民们过于驽钝,不能理解您的治国智慧,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您还是应该对王弟大人的事情早做打算。” “怎么说?” “自从王弟大人担任财政大臣以来,国库的资金流动明显比之前顺畅了许多。”伊斯特万咳嗽了一下,“王弟似乎用自己的私人关系网说服了一些商会在奥弥尔开辟了新的商业通路,并雇佣了一批佣兵清理道路上的匪徒,比起前几年,王国的税收和治安情况都有所改善,赤字也相对减少了;我的探子们告诉我,许多地方诸侯最近和王弟大人的信件往来愈发频繁,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哈!”西德尼笑了一下,“这些蠢材也要跟着伊萨克的歌声翩翩起舞了吗?” “不,或许更糟。”伊斯特万说,“伊萨克想不想取而代之暂且不说,但您可不是第二个热罗。” “啊...真让我为难。”西德尼把自己的脑袋从水里抬起,甩了甩他的金发,“我当初就应该听从你的建议,伊斯特万。最后一个拉罗斯只能是我。” 凛冬将至,虽然奥弥尔地处南方,但站在空旷的庭院里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北地的寒风穿空而过的呼啸,深深吐出一口气,苏克鲁斯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面前升腾起的白雾。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冬泉镇酒馆一战在他手臂上留下的疮疤给他带来的影响已经在草药医生的膏药和贴剂作用之下变得微乎其微,他满意的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和往日几无差别。他善用刺剑,因为他笃信人体就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水袋,在盔甲的保护之下即使用重剑猛力攻击也未必能伤及内里,但刺剑不同,只消一个长而有力的刺击,这个水袋就会被他的刺剑所击破所有防线。 一下、两下、三下,苏克鲁斯从自己护面罩留出的视野缝隙中寻觅靶草人的轮廓,精准的、深深地把自己的剑锋刺进靶草人的脑袋、咽喉和关节处,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引领着他的剑一般。那似乎是自己的天赋所在:亚特兰蒂斯正教诸神并没有赐予苏克鲁斯强健的体魄和傲人的身高,即使抡上大剑,苏克鲁斯也未必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但他灵活而轻巧的瘦小身躯却为磨练刺剑的技巧提供了绝佳的温床,夜以继日的努力让他好像海绵一样不断吸吮着剑技的知识,让他的技巧逐渐精熟,像一个真正的骑士一样。 当他最终停下刺击准备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面前的稻草人已经从最初的挺括鼓囊变得干瘪,用麻绳扎成束的稻草被刺落满地。苏克鲁斯站在夜晚的庭院中,就着闪烁的火把亮光喘着粗气。 “我要吃点面包,得要白面包,上面涂了蜂蜜;还得再来几片培根,要那种稍微煎过了火的,焦焦脆脆的那种,再来一碗肉汤。我可是要饿死了。”苏克鲁斯伸了伸懒腰,把刺剑收回剑鞘,回头对那个靠在墙角的黑影说道。“牧沢,你要不要一起?” 牧沢正成腰间插着长短双刀,穿着一袭扶桑直垂,趿拉着木屐靠在墙边,双手撑在胸前,看了看苏克鲁斯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身后的?” “我还知道你看了我得有十分钟。”苏克鲁斯耸了耸肩,“如果你不是有事找我的话,那你只能是个基佬了,牧沢,我对这方面可一点兴趣都没有。一边吃饭一边说?” “哈!”牧沢的舌头在腮帮子里裹了裹,“一边吃饭一边说吧。” 清河城的厨房在晚餐后往往是已经打烊了的——但小厨房会一直开着,供应临时想来点宵夜的贵族和下岗之后的卫兵们,让他们至少还能吃点热食,那是在维桑北境的军营中享受不到的待遇,苏克鲁斯可不愿意放弃这种机会。每次训练到深夜之后,他都会来小厨房找点吃食,但这也不尽然,他喜欢来此地还是另有目的:马房小妹帕梅拉会在晚上不定时的来小厨房做帮厨,做些帮炊夫烧柴之类的杂事,在苏克鲁斯离开了沃伦和抄写员的小角楼之后,这是为数不多能看见帕梅拉的机会。 “诸神保佑你,帕梅拉。”苏克鲁斯和牧沢掀开小厨房的门帘,正好撞见了替炊夫看守炉灶的帕梅拉。 “愿诸神注视着你,苏克鲁斯。”帕梅拉恭敬地对苏克鲁斯和牧沢行礼,“要点什么吗?” “白面包,蜂蜜,培根,再来点熏鱼,然后要一碗肉汤和一壶冰镇过的麦酒。再然后劳驾帮我们找个能安静说话的地方。”牧沢客气的对帕梅拉说,“这是给你的。”说着,牧沢从他宽大的袖管里摸出一枚格兰特银币丢给帕梅拉。 那对马房小妹来说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苏克鲁斯心想。帕梅拉接过银币,放在自己的衣角上用力擦了擦,仿佛不相信一般放在鼻子前看了一眼,连声答应着牧沢,并带着他们来到厨房里侧的一个偏僻角落,那里摆着一些木板箱,可以充当牧沢和苏克鲁斯的座椅。之后,她又为二人端来了一盏飘摇着微弱火光的羊油烛台。 牧沢坐在木条箱子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不住吸着纸烟。帕梅拉陆续上齐了餐点,苏克鲁斯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也不多跟牧沢言语,端起热乎乎的肉菜浓汤深深吸了一口,长长的打出一个响嗝。 “你知道吗牧沢,流一身汗之后吃东西最香。”苏克鲁斯用食指和拇指轻巧的夹起培根,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毫不顾忌的发出吧唧声。 “啊哈,我倒觉得刚打完仗或者跟姑娘打完炮之后,在那个当儿,吃的东西最香。” “拉倒吧,那不都是一码事?”苏克鲁斯傻笑着一边说一边把酥脆的培根咽进肚里,少许培根渣跟随着他的话语蹦出嘴外。“神神秘秘的,大半夜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牧沢滴溜着眼睛,在昏暗的羊油灯下打量着穿着一身黑色轻皮甲的苏克鲁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了?我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牧沢。”苏克鲁斯抓着涂了蜂蜜的白面包往嘴里塞,虽然那不是筛的很干净的纯白面包,但在寒冷的夜晚却给了苏克鲁斯精神上的莫大抚慰,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救赎时刻,一如占行简在北陆号上对少年兵们宣布的那样:“你会愿意为了一口白面包蘸蜂蜜去死。” “没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就目前为止,你是个合格的侍从;作战勇敢,做事说话带脑子,不像帕特里克,那个诺丁顿来的叼毛,说话的时候嘴上没个把门的。雇你确实是笔划算的买卖,你给我们带来的比我们支付给你的要更多。” “那是怎么了?牧沢。”苏克鲁斯喝净手里的肉菜浓汤,放下木碗看着眼前的这个扶桑武士。“有话直说吧,我不是什么外人。” “正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外人,所以才会和你说这些。”牧沢语调一沉,“苏克鲁斯,我知道你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但是我想知道你对政治有什么看法?” “对政治?有什么看法?”苏克鲁斯被这猛然一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怎么说?政治的内容和概念都太过宽泛,你想要和我讨论什么方面的政治?宫廷政治?还是国家政策?这类东西我都不是很了解。” “得了吧。”牧沢啜饮了一口麦酒,看着杯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阴影,“我是在和你说王弟大人和国王的事情啊。” “啊,你在说这个。”苏克鲁斯的神色也凝重了下来,“平时侍卫们都讨论的不多,我也只是拿钱做事并不细想,但你找我说这些,是说明王弟大人和国王之间有什么变动了吗?” “我们在策划着一场...维新,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场革命。”牧沢把目光转回苏克鲁斯,“我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让我们看看你对王弟大人的忠心到底有几斤几两。” 苏克鲁斯低下头,盯着木碗碗底剩下的那点食物残渍。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的是什么分量的话吗?”苏克鲁斯抬眼看着牧沢,“政变不是这么儿戏的事情,直到现在这种时候才开始收拢忠于自己的部下,万一,我是说万一,在这过程之中走漏了风声,我们所有人都得掉脑袋。你们这些有政治抱负的官长当然死的悲壮,我们这些底下的大头兵又当如何?对的,我曾经发誓我的剑永远为王弟大人而挥舞,但那不是你拿着我们的命当泥巴捏的理由!夺取政权?你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牧沢?” 牧沢吃了一惊,他没能想到苏克鲁斯将会对他用这种态度说出这些话。 “连我这种人都知道,要是想夺取政权,至少在宫闱之中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在都城的武装力量也得大部分听令与你。”苏克鲁斯接着说,“牧沢,你有什么?宫闱之中有几人听命于你?都城守备队的指挥权杖是否在你手上?一腔热血是好事,我也不认同西德尼国王的执政方式,但你这样的行为简直是把我们,把王弟大人的命往虎口里送!西德尼只要一声令下,王都守备队就会把我们像蚂蚁一样捏死!王弟大人的护卫队有几多人?五十?一百?清河城的驻军可是有三千之多!你可曾考虑到这些因素?” “妈的...”牧沢被斥的恼火,正想发作,却又按捺了下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有道理?你可快清醒一点吧,牧沢。”苏克鲁斯叹了口气,“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政治不是这么简单的游戏,冲进朝堂三刀两毒,一个王国就能翻天。政变成功之后你又当如何?政变失败...我们是否又有逃生的途径?你糊涂啊,牧沢。” 牧沢叹了口气,说:“但事态已经刻不容缓了啊。前天夜里,有人要行刺王弟;这件事你不要和他人提及,但在清河城之中确实已经有人盯上了王弟大人。如果我们不作出行动的话...” “因为一个连雇主都不甚清楚的刺客,你们就要把国王宰了?”苏克鲁斯摇了摇头,“算了,牧沢,多的我不和你说了,我不过是个拿剑的下位者,即使你们有什么想法我也很难去干涉,你们想清楚、有了觉悟就足够。只希望你记住,我们的剑是为王弟而挥,但这并不说明我们就想死的没有价值。‘保你平步青云’,至少王弟大人是这么告诉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5 “它以自我为中心运转,遥望猎户座,只有它不和其他星座为沐浴去长河。他又做上两座美丽的人间城市,一座城市里正在举行婚礼和饮宴,人们在火炬的闪光照耀下正把新娘们从闺房送到街心,唱起响亮的婚歌。”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早餐的时候,戴维斯·德雷克告诉阿格尼,格里芬爵士天亮之前就离开了他们位于比武场南侧的帐篷。 “听说是报名官找他去的,我们需要在今天之内把参赛的选手报上去,骑士或者骑士扈从都可以。”戴维斯解释道。“卡尔加里王国还算是通情达理,虽然不在一个赛场,但至少扈从有表现自己的机会,若是有那本事打进前五,还可以跟骑士老爷一决高下;要是在奥弥尔,骑士扈从只有给领主牵马绳的份儿。” “哈!一场真正的骑士比武大会,”莫里斯·诺顿爵士激动地宣布,“不愧是昔日希罗帝国的帝都和骑士文化的发源地!” “按照旧日帝国的比武大会习俗,你上场打的可能就不是人,而是塔罗斯吐火兽和穷奇,运气不好的话还得三人一组对战蝎尾狮。”戴维斯耸了耸肩,“诸神保佑我们生在了一个伊利亚特教团已经把这些杂碎差不多杀光了的年代,好让我们这些骑士在大会场上只跟人打斗,而不是跟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 “那你又见过几只蝎尾狮?戴维斯爵士。”莫里斯不屑的说,“凭仗卡尔加里高贵而荣誉的骑士手中的剑,不管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也得俯首称臣,我看这不过是为你的信心不足找的借口吧?难不成你怕对上我的时候,我比蝎尾狮还要可怕?” “那倒不至于,男爵大人。”戴维斯讪笑着行了个礼,“蝎尾狮这种东西嘛,在我的家乡奥弥尔也罕见,自打我出生以来就只听过几起偏远乡下的传闻,更别说见过了。至于在比武会场上碰上您,我想以我三脚猫的剑术,肯定是连三个回合都撑不过去的啦。” 莫里斯没品出戴维斯这番言语的意思,思索了一番还是没能想出来他是否话里有话,生气的一跺脚,都没有给阿格尼留下一句告别的话语就愤懑的起身返回自己的营帐去了。阿格尼坐在王都守备队为领主们准备的毛皮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略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头看着戴维斯。他手里的酒散发着浓郁到弹不开的香气,颜色也像血液一样刺眼,这是主办方提供的北卡尔加里产红酒,世人根据其特点和出产地将其命名为“石爪之血”。 “你和格里芬两个人说话就不能不这么刻薄吗,戴维斯。”阿格尼苦笑了一下,“再有段时间,莫里斯或者别的哪个叼毛肯定会被你们气坏;即使不气出什么毛病来,一顿揍肯定是少不了你的。欺负一下平民百姓就算了,刚刚跟你说话的可是个男爵啊,还是你领主的亲生儿子。” “嗐,和格里芬干的事比起来,我嘴臭了点也就那样吧,算不了什么大事情。”戴维斯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傻笑着坐了下来,“你可知道,格里芬今天做了件什么事情?” “什么事?”阿格尼有些糊涂了。 “格里芬把他,”说着,戴维斯伸出自己带着皮革手套的手指向了躺在羽毛床上鼾声如雷的金发水手长,“把这个家伙的名字,写在了比武大会扈从那一组的名单上。” “占行简..?”阿格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我想他一定不会高兴。” “至少现在睡得挺香。”戴维斯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等他醒了,可能会把格里芬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或者把他倒着挂在密涅瓦的城墙上让乌鸦排着队啄他的卵蛋。不过说实在的,你也有你自己的问题,阿格尼。” “我的问题?” “对啊!占行简是个了,密涅瓦河可没有鲨鱼呀!” “我管他有没有鲨鱼!没有的话我就把你丢进埃吉尔海,让你跟大章鱼玩儿拳击!”占行简重重一巴掌拍在格里芬爵士的锅盔的宽边帽檐上,直把他的锅盔都给打歪了,吓得格里芬忙不迭的扶好。“我接下来一个月的烟、酒,你给我管好,如果出了什么差池,你就给老子擦一个月盔甲,不然我他妈管你是什么狗屁骑士,老子给你把另一颗门牙拔下来塞进你腚眼里!听明白没有?格里芬?” “呃..听明白了,占哥,听明白了。”格里芬懊恼的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占行简的火气这么大,本来只打算开个小玩笑,没成想却成了一笔巨大破费的开端:占行简的烟酒消耗量几乎是格里芬的三倍有多,相比起来,还不如帮他擦一个月铠甲来得合算一些;倘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格里芬这个骑士老爷就名声扫地了。 “呸,吃人饭不干人事。”占行简毫不掩饰他对格里芬的轻蔑,伸手从他的布面软甲内衬口袋里面拿走了包烟,点着了之后就坐在红剑王的雕像底座上抽了起来。其实格里芬说的没错,他有能把那些骑士老爷们打的在泥浆里满地乱爬的本事。很不幸,在他的水手生涯里,有着多到甚至他都数不清的聚众械斗经历——一个外貌和周遭格格不入的人所承受的恶意往往要比普通人大得多。有的是跟同船水手起了言语所无法解决的争执,有的是在码头和搬运工赌单双骰时发生的矛盾,还有两次是开阳港水手行会给一帮水手一人一个银币去砸了玉港水手行会的场子,那回打的还挺狠,占行简的鼻梁都被打断了,但他在挂彩之前起码用短锤开了五个人的瓢,将两个倒霉蛋倒掷进了幽冥海,把他们打的像劁猪一样在码头上哭嚎,祈求诸神的怜悯;诸神没有赐予他们渴求的怜悯,而是占行简一下又一下无情的短锤。但这和比武大会能一样吗?占行简沮丧的想着,他和彭易之一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彭易之单纯是因为性格孤僻不喜欢应酬,自己则是不喜欢被注视着的那种感觉...但事已至此,格里芬已经把他的名字写在了报名表上。 他呆呆的望向主席台的位置,那个被鎏金帐幕所环绕的虎皮宝座是国王的座位,卡尔加里王国的国王雷耶斯·艾伯特穿着一套雕工精细、上了一层薄薄的釉的黑色鳞甲,钢铁原色、没有任何装饰的的披风扣环在他的肩膀上挺立,他单手托腮,漠然的看着场上的骑士们,在初冬的日光下好像一片格格不入的深暗,那或许就是卡尔加里威震天下的“黑袍骑士”由来吧?占行简这么想着。国王和他一样有着一头漂亮浓密的金发,颜色几乎与他头戴的王冠头环别无二致,或许自己真正的家乡才是卡尔加里也说不定呢? 他左侧站着的胖子年约五十,穿着一身锦缎编织的密涅瓦样式贵族长袍。他或许是占行简自从踏上希罗大地以来见过的最胖的男子,或许比起刘峻辰的身形都要大出一半,用“高大魁梧”已经不足以形容。但严格来说,占行简潜意识中觉得剃光头的人都不好惹,尤其是剃光头的胖子,尤其以这一位为甚。他的猜测不错,这位身宽体胖的贵族是卡尔加里的掌玺大臣,多梅尼卡伯爵马塞勒斯·梅格。 国王的右侧坐着的便是这场比武大会的主角:新任国师桑博特·莫特利。这个出身名门的贵族青年神情冷酷,眼神深邃,即使相隔了相当一段距离,占行简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宛若尖刀一般的眼神。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珩缝外衣,虽然斜挂的缎带让他和平民有所区别,但却并不华丽,好似只要拿下那缎带,他便能淹没在参观比武大会的人流中一般。 占行简抽着烟,呆呆地看向主席台的大人们,思索着一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事情,诸如水手行会还没有给他结清的工钱,埋藏在玉港近岸礁石下的私酒,还有格里芬·达勒欠他的烟酒,好像这场比武大会和他无关一般。那披着虎皮的王座正下方三排座位是留给卡尔加里王国的大封臣们的,诸如迈斯的克里斯蒂安家族和罗伊顿的麦考利家族,或许他们在暮光之栈见到的克雷斯伯爵夫人也会坐在那里的位置上。赛场左右两侧的长椅是预备给低级贵族的,诸如那些云云多他甚至叫不上名字的爵士老爷们,他相信阿格尼和戴维斯也定然在此列。他越想越恼火,格里芬·达勒,这个背时砍脑壳的卡尔加里大话精,好像从马戏团跑出来的流氓爵士怎么就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了? 占行简揉着脑袋,思考一会儿开场要用什么样的兵器,像格里芬说的那样用钉头锤吗?比武大会的规则是点到即止,服输即可退出决斗,但他真的怕自己一锤子就把哪个倒霉的骑士大人给打死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把人脑袋开瓢的经历...他不介意帮哪个倒霉的家伙做个脑外科手术,但他并不像给阿格尼惹上什么麻烦,那毕竟是自己的雇主,或者另一方面来说,那是他在这块人生地不熟的异邦大陆上为数不多的伙伴。越想越乱,占行简从雕像底座上爬了下来。 “去找个小酒馆喝一杯吧?再回赛场找阿格尼。”占行简懊恼的想着。 正当这时,一声悠扬、浑厚、嘹亮的铜号号角声从赛场传来,宛若一阵纤细的清风,传进了密涅瓦城内外人们的耳朵里。 “嘟——” 这是象征王国有重要事件发生的号角声,例如围城,国王逝世,大贵族婚礼,还有着一种可能性便是比武大会的开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6 “强大的阿伽门农一直奋勇搏杀,同时激励阿尔戈斯人。有如肆虐的烈火进攻茂密的丛林,猛烈的旋风刮得烈火在林间席卷,丛丛树木在烈焰的进攻下连根倒下,溃逃的特洛亚人的脑袋当时也这样在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手下纷纷落地。”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如果希罗世界有墨菲定律的话,那太阳历1542年11月15日的晚上苏克鲁斯一定会用其为自己那天的经历命名。那本应该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初冬之夜,远在千里之外的卡尔加里人正在为新任国师的上任举办隆重的比武盛事,凤凰岛的海民还沉浸在日神节狂欢的余韵中,北地约姆斯的渔人正忙于处理冬季的渔获,扶桑的孩子们穿着和服在神社整夜整夜的祈福。稍显不同的是,在这一天的奥弥尔清河城,苏克鲁斯迎来的不是他已经习惯的安眠,而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屠杀。 他是在那天晚上明白了这个道理的: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那么遑论这个可能性究竟有多么渺小,它终究会发生。 王弟居住在回音塔——那是清河城历代财政大臣们居住的塔楼,因为其悠长的门廊中能够轻易产生各种各样的回音而闻名于世,伊萨克王弟的卫队大多数驻扎在这座塔楼之内,为数大约百人——另有五十人与王都守备队们分享着军营的床榻。因为苏克鲁斯平日尽忠职守的表现,他能够得以获得回音塔内柔软舒适的床位,而不必与王都守备队的卫士们一起睡大通铺,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也须在必要的时候负担夜晚岗哨的工作。穿过回音塔第五层的狭长门廊,进入宽敞的阳台,他的夜哨工作便是在在这里进行——大多数时候是两人一组,遇见健谈活泼一些的伙伴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小声的聊天,聊聊近况,聊聊政治,聊以前的经历,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东西;反正夜晚长的很,他们多得是时间和彼此分享之前的人生。在这项工作岗位上苏克鲁斯学会了面不改色的说谎,虽然他无法将之前的经历对卫兵伙伴们实言相告,但他在文书的角楼中阅读的古籍却给予了他丰富的想象力,而父亲麾下的混混们向他吹嘘的江湖传说也让他能够把自己的背景编造的有声有色,由不得同袍们不相信;敞开了心扉之后,那些老兵油子们——例如帕特里克,便很乐意和苏克鲁斯分享自己偷偷躲过侍卫队长的盘查带来的酒水和下酒菜,和苏克鲁斯一起开小差。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健谈,例如利亚姆;这个维吉尔的小伙子在苏克鲁斯脑海里的轮廓总和艾能奇有几分相似,他们总是沉默,喜欢思考和自言自语。每当碰到这样的岗哨伙伴时,苏克鲁斯也乐得自己一个人抱着剑,听着寒风呼啸,眺望着远方的奥弥尔群山和陡峭隘口,想着维桑的事情,思索陈生他们究竟在哪里,还是否活着,就那样自己静静地呆上八个小时,一言不发。 今天和他一起站在岗哨位置的是帕特里克。 “嘿...呲呲!”转眼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清河城业已进入了深沉的熟睡,帕特里克往右瞥了一眼正在站岗的苏克鲁斯。 “怎么了?老帕。” “你看。”帕特里克变戏法似的从盔甲下摸出一包东西,又用大拇指的第二个关节敲了敲自己的水袋。“我带了点好东西,圣何塞威士忌,还有俩苹果派。跟兄弟整两口?” “你从哪带来的?”苏克鲁斯瞪圆了眼睛,“牧沢没有查过你的水袋里是水还是酒?” “嘿嘿,我的水袋可是双层的,上层装水,他闻也闻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下层装的是什么,他想知道也知道不了。”帕特里克耸了耸肩。 “我还是算了吧,我陪你吃个派,酒我就算了。”苏克鲁斯笑着摆摆手,“圣何塞威士忌的泥煤味太呛嘴了。” “别别呀!我的好老弟,兄弟我整了点什么好东西可不都想着你吗,这玩意你别说,卖的也不便宜,我自个喝实在浪费。”帕特里克道,“这见鬼的冷风吹着,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能不来两口烈酒就能硬站一晚上的。来点吧!兄弟我一片好意,还能害你不成?” 苏克鲁斯想了想,嘿嘿笑了起来,把自己的头盔往后拉了拉,接过了帕特里克的水袋。带着少许海盐味的圣何塞威士忌犹如一泓冷火,从他的喉头烫开一条通路,辛辣的感觉直冲脑门。 “嘶——hooah!”苏克鲁斯满意的打出一个酒嗝。 “小点声——你这个傻缺!”帕特里克连忙提醒,“让牧沢听见了又得挨鞭子了!这个扶桑矮子打人可太狠了,那皮条子抽在屁股上,保准让你肿成个水晶虾饺,三天都得在自己房间拉屎撒尿,床都下不了!” “噫...知道了知道了。”苏克鲁斯搪塞着,把水袋给回帕特里克。“给个苹果派我吃吃。” 帕特里克递了一个苹果派给苏克鲁斯,旋即拿起水袋,又大灌了一口:“hooah!这才是站夜岗该喝的东西!这天气让人喝一晚上水,回去**儿都冻裂了。你说是不?” 他们在五楼的阳台上小声的谈天说地,分享那两块苹果派和一袋圣何塞威士忌。浓烈的酒精让苏克鲁斯周身变得燥热,眼睛刺痛,帕特里克更是脑袋上都冒着蒸汽儿。他们喝的如此欢快,以至于苏克鲁斯和帕特里克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颗改变了他们命运的勾爪被勾在了五楼阳台的边沿。 第一个黑影爬上了五楼的阳台。 苏克鲁斯注意到了身后的异动,他当场摔掉手里的苹果派,用穿着札甲靴的脚重重踹了过去:很明显,这绝不可能是回音塔的清洁人员,外墙四个月刷一次,且绝不可能在半夜两三点,侍卫队长牧沢也没有变态到用勾爪爬五楼查他们岗哨的程度——那只能是歹徒,或者怀抱着别的什么目的的人们,例如刺客。总之,苏克鲁斯这一脚绝不可能踹在错误的人身上。显而易见,苏克鲁斯命中了自己的目标,随着一声低吼,黑影被踹离了五楼的阳台,直直的摔了下去,在清河城庭院结实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即使死不了也再也起不来床,这一点苏克鲁斯可以肯定。但旋即,第三、第四个黑影也迅捷的爬进了阳台。 “去叫人!我操你妈,帕特里克,去叫人!”情急之下,苏克鲁斯大吼大叫起来;他甚至能看见黑影的手里握着的闪闪发光的金属器物——不用想他都能清楚地知道那是剑,那闪光是剑身在月光反射下发出来的,绝对不错。在那一瞬间,秃瓢曾在北陆前线教过他的招式本能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他迅速躬身,往后快退一步,把身后的盾牌甩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右手则唰的一声拔出了自己的刺剑。或许他应该感谢帕特里克的圣何塞威士忌,他心里想,在仿佛快要结冰的阳台站了一晚上岗之后他的手指头本应该僵硬得无法动弹,但那几口烈酒暖了他的身子,平日使剑的感觉还停留在指尖,和他并肩作战。 帕特里克吃了一惊,张大了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把手里的水袋一摔,向身后的门廊狂奔而去。真糟糕,苏克鲁斯心想,他已经听见了门廊中的回音,那是刀剑的碰撞声和打斗时的喊杀声,看来袭击者并非只有这几个人。而正帕特里克落荒而逃的当儿,第三个人也爬上了阳台,苏克鲁斯开始后悔让帕特里克去叫人的决定了,现在他得一个人对付三个人。 第三个黑影发出了两声吸鼻子的声音,用低沉的声音对苏克鲁斯说道:“苹果派,圣何塞威士忌...站岗的时候可不能开小差啊,苏克鲁斯。” 苏克鲁斯大骇之下努力在稀薄的一点儿月光下辨认说话者的脸。 “我都不认得了?我是万尼克啊。”黑影继续说着,“王都守备队的副队长。你忘了我们昨天才在比武场一起打过剑吗?” “万尼克,是你啊。”苏克鲁斯握紧了手中的刺剑,“大半夜拿着剑爬人家阳台,你是来看小姑娘洗澡的,还是来看王弟大人打炮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变态的爱好啊?” “嗐,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万尼克把剑柄在手中旋了一圈,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如日轮般的圆弧。“你站在了错误的一边,政治是很残酷的啊,苏克鲁斯。你今天得死在这里,谁说话都不好使。” “行。”苏克鲁斯轻蔑的说。“但我觉得——” 苏克鲁斯话音未落,他便迅捷的出手了——那句没说完的话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至于能否吸引到这三个人的注意力,已经不重要;苏克鲁斯扬手抡起盾牌结结实实的砸的左侧的卫兵后退了几步,右手的刺剑则恶狠狠的捅进了中间那名都城守备队士兵的大腿。或许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响动的原因,这三个人都没有穿铁甲和锁子甲,只穿了仅能提供简单防护的布面软甲,这给了苏克鲁斯足够的可乘之机。苏克鲁斯翻声背对着最右侧的万尼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有两只手,而对方有三个人,就算自己能同时打中两人,第三个人的一击自己也得硬吃下来:他的判断很准确,苏克鲁斯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身后刀剑和铁甲碰撞的铿锵声,那一击毫无疑问是万尼克打出来的。不过,苏克鲁斯对自己穿着的板甲护胸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接下他这一击。 旋即,苏克鲁斯把刺剑从来人的大腿中一拧,顺势用剑格砸在了最左侧的都城守备队士兵的脸上,把剑格从他的鼻孔里捅了进去,几乎把这个可怜家伙的脸砸了个稀烂,鲜血不断从他断开的鼻梁往外喷溅。肾上腺素正在飙升,苏克鲁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如此这般大的惊人。万尼克出手再次砍向苏克鲁斯,但他灵活的躲过这一击,并顺着他移动的方向把那个大腿被他扎穿的倒霉蛋撞下了阳台。 不再有人爬上阳台,这让苏克鲁斯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要对付的只有这几个人而已。一对四,而他已经干掉了其中的两个。严格来说,万尼克是个棘手的家伙,虽然苏克鲁斯的剑技不错,但在训练场上他们也互有胜负,那不是一个苏克鲁斯有把握能轻易取胜的对手,万尼克是一名真正的战士,能做到清河城王都守备队副队长的人,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苏克鲁斯唯一能够倚仗的是他的铠甲和盾牌。 苏克鲁斯闪身连刺三剑,割裂了那个被他砸碎了鼻子的倒霉蛋的咽喉。 卫兵“嘶——嘶”的吸着气倒下,鲜红的动脉血喷溅在苏克鲁斯的板甲护胸上,在月光下冒着一点儿渗人的白汽。苏克鲁斯站定举盾,尽量弓起身子把自己缩在盾牌的后面,面对着万尼克。 “你真是个麻烦的角色,苏克鲁斯,可以的话我还挺希望和你站在同一边的。”万尼克摆出一个钥匙式持剑式,“咱们快点结束吧,我还赶着去拿王弟的狗头邀功。” “你说得对,万尼克,我们快点结束吧。”苏克鲁斯笑了一声,“拜你和你的国王所赐,我得赶着去逃命了。” “你知道就好——”万尼克话音未落,他便看到苏克鲁斯举盾冲将过来。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比斗剑技,他的胜算较大。但苏克鲁斯一开始就没有和他拼大剑的打算,他穿着铠甲拿着盾,重量比自己大出许多,被这么结结实实的撞上的话... 他们正在打斗的地方,是回音塔五楼的阳台。 坠落的过程中,万尼克想了许多。随着地面朝自己急速接近,往日的一幕幕都像走马灯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的跳跃、浮现,在那一天万尼克想起了五岁时父亲在冬泉镇给他买的二两江米糖,十五岁时和他在草垛子里亲热的磨坊少女,二十五岁时被册封骑士那一天的欣喜若狂,以及在他三十五岁的那个冬夜,他和一个少年在一场没有荣誉可言的卑劣决斗中被结结实实的撞下了清河城回音塔五楼的阳台。苏克鲁斯的动作是如此的迅捷、刚猛,以至于他甚至没有余力用自己的手指扒住阳台的边沿和他前不久刚刚挂上的钩锁以保住他的性命,他就这样被苏克鲁斯撞得整个人飞出了阳台,力道之大以至于他能看见苏克鲁斯把他的盾牌也和自己一起撞的飞了起来。 对啊,今天没有穿铠甲,确实是自己这辈子做的做错误的决定了。 苏克鲁斯从阳台探出头,看着清河城庭院里摔得七窍流血的万尼克和另外两个倒霉蛋,同时也注意到了军营那里也打作了一团——那显然是和王都守备队们住在一起的伊萨克的护卫队队员正在战斗。情势已经无力回天,清河城内国王麾下的佣兵足有五百人之多,城外还有三千,他们是翻不起什么浪花的。是时候逃跑了,苏克鲁斯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从未忘记自己踏上这块大陆那一天起他身上背负着的使命,他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为了穿越过尸横遍地的门廊,苏克鲁斯至少又杀掉了三个人。袭击者和王弟的护卫队穿着一模一样的铠甲,甚至连胸前的家族盾徽都相通——这是显而易见的,伊萨克·拉罗斯和西德尼·拉罗斯同属一个家族,家族盾徽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的不同,这却让敌我变得难以分辨。苏克鲁斯一心想逃,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人他二话不说便是一剑,就这样和几个侍从一起一路杀出了回音塔。他没有看见牧沢,也没有看见伊萨克,但这时并非是担心朋友和主人的时候,还是管自己逃命要紧吧。 “去哪里?苏克鲁斯。”利亚姆只简单的穿着一件深色的奥弥尔鳞甲护胸和锁子甲套头,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连靴子都没有穿,只紧跟在苏克鲁斯身后。 “马厩!去马厩,抢两匹马然后咱们跑!”苏克鲁斯杀红了眼,把剑从另外一名不长眼的挡路者胸膛拔了出来,舔着嘴唇大吼大叫着说。“没有马的话谁也跑不掉!” 他们冲出了回音塔的大门,庭院里已经打成了一片地狱般的场景,到处都有人在拼大剑,只不过王弟的护卫队很明显处于劣势。他们遭到夜袭,大多数人没有穿铠甲,人数也比国王的守备队要少好几倍,几乎正在被一面倒的屠杀。许多熟悉的脸庞倒在了血泊之中,和其他的尸体混在一起,难以分辨;利亚姆见到这个场面几乎要哭了出来,但说实在话,苏克鲁斯已经对这些麻木了,他在北陆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袍泽兄弟,现在的他只想找一匹马,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出这个鬼地方。那些政治斗争、主仆誓言在他的眼里都已经不值一提,唯一令他牵挂的只有马房小妹帕梅拉,但这次事件会影响到她吗? 还是先顾及自己吧,苏克鲁斯心想。只不过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在马房之外等待他的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快马,而是一群全副武装的都城守备队士兵,还有一个他绝不想见到的人。 穿着黑袍的宫廷术士。 “伊斯特万,我操你妈!”苏克鲁斯扯着嗓子咆哮道,“别挡老子的路!给我滚开!” “噢哟!我们可爱的小伙子苏克鲁斯今天的脾气有点暴躁。”伊斯特万拿着一根顶上镶嵌着发光石的法杖,一脸戏谑的看着苏克鲁斯。“你我心里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妈的...”苏克鲁斯咬了咬牙,即使披甲武士的人数再多,那也毕竟是和他差不多的普通人,凭仗他的剑技和斗志或许还有取胜的希望。但伊斯特万,这个该死的宫廷术士伊斯特万!苏克鲁斯对神秘学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这个法师将会在战斗时使出什么样的魔法,他对这个敌人完全不了解,那是个未知的敌人。 正当他要挺剑上前的当儿,他看见了伊斯特万把自己的法杖往下摆了摆。是错觉吗?在那一瞬间,苏克鲁斯看见伊斯特万法杖顶端的石头发出了耀眼炫目的光芒,那是埃塞克斯方皓石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ja-boom-boom!” 随着一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响,指向苏克鲁斯的法杖顶端有一道沉重有力的气流喷薄而出,在那一瞬间大地似乎都在震颤,清河城庭院内的尘土都被扬了起来,这股强大的气流就这样在电光火石之间狠狠地打在了苏克鲁斯他们的身上。利亚姆整个人被轰飞了出去,直摔在回音塔的外墙上,很不幸,利亚姆的头部最先接触到了外墙。随着一声苏克鲁斯将永生难忘的丑恶响声,利亚姆被链甲包裹着的脑袋像一颗熟透的南瓜那样炸开了,红白色的汁水像向日葵一般喷溅满墙。苏克鲁斯虽然有板甲护胸保护,但肋骨登时断了好几根,他被这股气流轰飞了数米之远。 在那一瞬间,苏克鲁斯感觉到有一股甜蜜的腥味从自己的喉头涌出,或许那是血;恍惚中,苏克鲁斯鼓足了腮帮子,恶狠狠的把这一口温热的液体咽回了肚子。他记忆力最后的镜头就只剩下没了脑袋的利亚姆,和拿着法杖正在狂笑的伊斯特万,他在嬉笑他们的弱小?还是自傲于自己的魔法?苏克鲁斯都已经不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7 “凡住在地上,名字从创世以来,没有记在被杀之羔羊生命册上的人,都要拜它。凡有耳的,就应当听。” ——《圣经:启示录》 在那天清晨,伊芙琳·希利卡和自己的妹妹茉门堡公爵夫人温蒂·希利卡骑着卡尔加里骏马,在希利卡家族骑士的护送下前往比武大会的现场。她们的坐骑罩袍上用金丝绣着她们的家族盾徽:一只在浪花中翻滚、腾跃的红色鲑鱼,那是他们的父亲、爷爷乃至祖辈传下来的印章,而如今,这徽记传到了她们两姐妹的手上。密涅瓦河的南岸边,依然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和各国商旅,比武大会的意义正在于此,那不仅只是骑士们夸耀勇武、百姓们寻找乐子的王国盛事,同样也是对经济的一针兴奋剂,往来的商人在这里临时设立自己的行会和营地,互相交易物品,而王国从中课取税收。卡尔加里的骑士精神天下闻名,而这次比武大会带来的税收甚至足以囊括其支出,甚至还能有所盈余。作为南卡尔加里最大领主、且商业气息敏锐的希利卡家族自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她们早在比武大会之前就找上了王国的财政大臣,在这次盛事中投下重金。 当然,比起哗啦啦的金罗兰,伊芙琳和温蒂更想看的是在阳光下闪耀的铠甲、披着各种华丽纹章罩袍的高头大马,还有那些骑士们——少女的心性大抵如此。 这天伊芙琳穿了一件紫色礼服,精心梳理了一个符合淑女形象的漂亮发型,噙着微笑来到国王王座正下方的座位,那是预备给她和温蒂这样的王国大领主的位置,她们的高贵头衔和血统让她们有资格坐在全场能够最清晰的看见骑士们的英姿的地方。妹妹才十五岁,还没有到初开情窦的年纪,伊芙琳看着身边穿着缎带纱裙、戴着绿宝石项链和耳坠的妹妹,心里想着,但她有一天会成为卡尔加里的一颗明珠,就和自己现在一样。 虽然父亲去世得早,但她们生长在安稳和平的环境里,不用为操持家业担心许多。家中又有几位勇猛的堂兄弟为两位贵族小姐披荆斩棘,操持琐事,所以也没有人胆敢打这对姐妹家产的主意,她们的日子可说是过的十分惬意。 “看哪,伯爵夫人,这可比吟游诗人们唱的还要棒。”站在伊芙琳旁边的堂兄梅林·希利卡道,“王国上下最棒的骑士,今天都来了。” “你也很不错呀,梅林。”伊芙琳轻启朱唇,捂着嘴笑了一下,“我给你定做的铠甲可还算合身?” 梅林拍了拍自己的板甲护胸,朗声对伊芙琳说:“承蒙抬爱,这声铠甲一定能让我在比武中夺得冠军。到时候,我便把象征胜利与美的桂冠献给两位小姐。” 伊芙琳和温蒂兴奋地看着骑士们陆续出场,进入自己的预定位置。卡尔加里的王家统帅、黑袍骑士的统领们自然是全场的焦点,那是冷湖的麦考利家族年轻的表兄弟提奥多罗斯和萨洛扬。此二人都穿着黑袍黑甲,连具装战马的马甲都漆成黑色,惟有他们麦考利家族象征性的白金头发将他们变得犹如暗夜中的波江座十五星般耀眼炫目。果然,卡尔加里的贵族们说的不错,“麦考利家的男人和黑袍黑甲宛如太阳和月亮、宝剑与英雄一般相称”。 紧跟在麦考利家族的队列之后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卡尔加里将门克里斯蒂安兄弟和他们麾下的骑士。石爪堡公爵“碎颅者”托尔西亚·克里斯蒂安走在队列最前,伊芙琳还依稀记得在她年幼时父亲奥丁顿·希利卡还在世,那时他便已抱着伊芙琳在怀里讲述“碎颅者”的勇武传说。“他举着那柄叫‘哈泰之血’的双手大剑,在王国大厦将倾时力挽狂澜,让奥弥尔的凶徒们再也不敢来犯卡尔加里的国境。”今日非彼时,父亲早已不在人世,而今是伊芙琳将这些故事在看台上告诉自己的妹妹;回忆起往事点滴,不禁令她感到唏嘘。“穿云枪”托尔芬·克里斯蒂安穿着比哥哥更加华丽的烤蓝胸甲,昂首阔步的骑着骏马走过看台,不住伸手向看台上的年轻贵族小姐们致意,还多看了伊芙琳和温蒂几眼。 “爱现鬼。”伊芙琳发出不满的嘘声,“看他能打到第几个回合。” 在这之后,好望堡伯爵“铁锤”塞缪尔·多诺万和桦树岭伯爵史丹利·克洛维带领着自己的队列走过看台。“只有塞缪尔伯爵一人戴着覆面盔,人们说他的头盔上有奥林匹斯教祭司给他熔铸的符咒,保佑他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但实际上我可是知道,他不愿意摘头盔的原因,是他的光头有碍观瞻。”伊芙琳悄悄对温蒂说道,温蒂不禁偷偷的吃吃笑了起来。“至于史丹利伯爵,大家都叫他‘空钱袋’,他有一个爱花钱的夫人,挥金如土到让他连骑士的俸禄都无法足额给出。” 除了那些伊芙琳在社交场合早已见过的王国贵族之外,还来了许多她并不认识的人。有从灰水崖和托伦角来的北地徒步武士,金麦城的剑客,黄岩镇的自由骑手,还有来自各国上下、渴求在这次比武大会中扬名立万的贵族小伙子。他们中有西奥弥尔的胜利城公爵麦斯威尔·施瓦茨的继承人拜罗德·施瓦茨;艾雷岛欧洛克家族的年轻后生塔尔西·欧洛克和他的弟弟厄格里·欧洛克,他们的家族盾徽是一只棕色的野猪,不由得让伊芙琳想起艾雷岛的名产野猪啤酒;埃塞克斯名门梅卡瓦公爵家的二儿子“鬼脸”塞辛格·罗德里戈,据说他翻脸比翻书快;极寒之地阿尔戈的斯瓦罗堡领主查莫斯家族的洛拉克·查莫斯也不远万里的来了,但他的甲胄样式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温蒂小声的跟伊芙琳说,她着实被胡德·麦克莱恩吓了一跳;他是凤凰群岛自由贸易城邦的商业贵族之子,穿着夸张的扶桑羽织,骑着的黑色骏马没有罩袍,而是用紫色和红色的绸缎编织成的粗绳绞出一件马衣来替代,在严肃的队列之中显得异常浮夸。不过当她看到一头暗金色头发、黑色的盾牌上画着一只帅气的喷火巨龙的红林堡伯爵“侠义骑士”卡梅伦·瓦格纳时,又好像恨不得马上为他披上白纱、拿上鲜花。 掌玺大臣马塞勒斯的侄子“芜菁骑士”兰登·梅格也在队列之中,据说马塞勒斯没有生育能力,兰登便从分家过继到了马塞勒斯门下当养子,为将来继承多米尼卡伯爵领做准备;还有柯蒂斯堡的诺顿家族,老伯爵里维拉和冷湖公爵加布里埃尔·麦考利一个年纪,都已经不适合在拿骑枪在战场上冲杀,这次来的是他的继承人莫里斯和他的私生子,曾经在暮光之栈和自己打过照面的阿格尼·柯蒂斯。 “虽然是私生子,但他的教养比莫里斯好得多。”伊芙琳向温蒂指出,“我觉得阿格尼才应该是继承人,莫里斯太过无礼。” 梅林·希利卡、莫雷·希利卡和纳尔逊·希利卡作为茉门堡和阿依达公爵领的代表,当他们的队列经过看台时,伊芙琳和温蒂发出夸张的欢呼声,引得众人侧目。年纪最大的梅林恭顺有礼的向两位小姐行礼致意,纳尔逊和莫雷则将手平举至自己心脏的位置,表示自己在赛场上将不辱希利卡家族的名誉。 梅林的表现相当不俗,虽然他头一个轮次就遇见了西奥弥尔名门之后拜罗德·施瓦茨,但他只一个回合就将拜罗德刺下马,第二回合又击败了浮夸的胡德·麦克莱恩。第三回合的骑射比武中,他和兰登·梅格三次交手都没分出胜负,但在最后关头他一箭射翻了兰登的战马,于是掌玺大臣也只好宣告了自己侄子的失败。纳尔逊和莫雷就显得要逊色一些,在第一轮的时候,莫雷就被“侠义骑士”卡梅伦·瓦格纳一枪挑下马,纳尔逊则败在“穿云枪”托尔芬·克里斯蒂安的骑枪之下。 马上比武大会进行了整日,直到黄昏。比武赛场上尘土飞扬,以至于马塞勒斯·梅格不得不几次差人在中场时在赛道上大面积洒水以压住扬尘。有好几次伊芙琳都看见骑士们的战马撞在一起,热烈的人群发出尖叫的声浪,为他们的所下的赌注而欢呼雀跃。温蒂好几次被激烈的比斗吓得遮住自己的眼睛,但伊芙琳看得津津有味。“碎颅者”托尔西亚·克里斯蒂安战绩傲人,他犹如水中游龙一般挽出一套炫目的枪花,轻松地在与莫里斯·诺顿和史丹利·克洛维的对战中取胜,接着又与“侠义骑士”卡梅伦·瓦格纳展开激战。两人都是希罗大陆赫赫有名的骑士,这场梦幻般的骑枪对决最终以托尔西亚棋胜一招将卡梅伦的肩甲挑脱而被判定胜利。柯蒂斯堡的私生子阿格尼在众人意料之外的挺过了前四轮,连续击败了厄格里·欧洛克和洛拉克·查莫斯,甚至还打败了有着“穿云枪”美誉的托尔芬·克里斯蒂安,进入了最后的决赛圈。 接下来,阿格尼·柯蒂斯被托尔西亚·克里斯蒂安打下了马,而王国骑士统领萨洛扬·维克托则输给了梅林。堂兄的再次取胜不由得让伊芙琳和温蒂兴奋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志在冠军的萨洛扬则怒气冲冲的骂骂咧咧着离开了赛场,临走时把自己的头盔狠狠砸在了赛场入口处。相比起来,阿格尼·柯蒂斯被击败之后的表现显得要有礼有节许多:他整理好了自己的盔甲和战马,先后向雷耶斯国王和托尔西亚公爵致意之后,悄无声息的在几名侍从的陪同下离开了赛道。全场疯狂的为石爪堡公爵而欢呼,这位高大的卡尔加里将星一直都很受欢迎。 但在伊芙琳没能关注到的侍从比武场中,雷诺茨男爵阿格尼·柯蒂斯的侍从,一名叫做彭易之的年轻异邦人脱颖而出。他在步战环节中击败了多名对手,随后又在骑枪比武和骑射比武中一路杀进决赛圈,并夺得了侍从比武大会的冠军,赢取了和贵族骑士们一比高低的权利。 最后场内只剩下四名骑手:伊芙琳的堂兄梅林·希利卡和麦考利家族的提奥多罗斯,石爪堡公爵托尔西亚·克里斯蒂安,以及阿格尼·柯蒂斯的年轻侍从彭易之。他们将在比武大会的次日,决出最终的胜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8 “不幸的人啊,你为何离开太阳的光辉,来到这悲惨的地域,拜访亡故的人们?请你离开这深坑,移开那锋利的佩剑,让我吮吸牲血,好给你作真实的预言。” ——《荷马史诗:奥德赛》 “今天是你的日子。”阿格尼清晨起床准备出发的时候,他庄重的向彭易之宣布。“今天,所有维桑人都将注视着你。” “怎么会这样说?”彭易之有些摸不着头脑。 “实力和运气你都有,这是我们现在可遇而不可求的。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来是为了做什么的,彭易之。”阿格尼拍了拍这个北陆佬的肩膀,“维桑人在希罗的扬名立万,将从你开始。” “你也打得不错啊,阿格尼。”彭易之故作轻松的说,但事实上,他因为过度紧张甚至有些肚子疼。“你还不是把那个叫托尔芬的伯爵打下马了吗?人人都说他很强,但我可不觉得他有多强。” “他哥哥不一样。”阿格尼摇着头说,“那不是个绣花枕头;而他是你将碰到的最大的敌手。” 说罢,阿格尼伸出他被皮革手套包覆着的双掌,打开他的搭扣,将自己身后的白色披风取了下来,安在了彭易之的肩头,然后把自己的战马牵到了彭易之的面前:那是刘峻辰早前买下的卡尔加里山地猎马,披着如初雪一般纯白的罩袍,上面绘着阿格尼的盾徽,白底白色玫瑰。虽然这匹马的体型不比那些贵族骑士的战马更大,但速度要更快些,是阿格尼喜欢的坐骑。 骑上了战马的彭易之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白色的披风和胸甲罩袍,白色的盾徽,甚至连盾徽的底色都是白色。虽然那不是紫色这种造价高昂的贵族专用颜色,却凸显着一股异样的纯净澄澈。很奇怪,他并不反感穿着阿格尼的甲胄、骑着他的战马战斗。“看好吧,团长。”彭易之用维桑话告诉阿格尼,“我让他们见识见识维桑少年兵的骨气。” 这一轮的弓骑对决的对手是密特朗的年轻伯爵梅林·希利卡,他穿着绘有自己红底蓝色鲑鱼的披风,威风凛凛的骑马走了出来。而当他对面的彭易之以连人带马都是白色外衣的模样进入赛场的时候,赛场内外不禁鸦雀无声。 他们将看到的是一个年轻侍从和一个伯爵的决斗,那是场地位差距悬殊的战斗,但彭易之丝毫没有畏惧。绕场跑到第二圈的时候,彭易之默念着望江堡的名字,一箭正中梅林伯爵的头盔。他们用的是去掉箭头的练习箭,如若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用着锥头箭,梅林便已经倒毙于马下了;显而易见,比武大会的原则是一方只要认为自己不能战斗了便可以提出放弃资格,被一箭射中脑袋的梅林伯爵摇了摇头,高高擎起了手中的骑兵弓,向观众和国王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到了最后一阵了。彭易之的心陡然震颤了一下,这时他才发觉现在的自己和平时的自己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他暂时抛弃了沉默寡言和乖僻暴戾,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在竞技场上战无不胜的战士。听到那些如惊雷一般的欢呼和喝彩了吗?听到那些自己出生时本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贵族小姐们投来的尖叫了吗?彭易之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那些是你的啊,是你彭易之的。那是他在之前的人生中从未拥有过的东西,这里和战阵不一样,原来战斗可以是这样?在维桑的北陆那样一个血与火浇筑的地方,即使你豁出性命去战斗,也没有贵族小姐为你喝彩。 但那无法玷污战斗的纯度。彭易之心想,他是高傲的,他笃信着自己的信念比这些渴求功名利禄的骑士们更高一等。除了这点儿可怜的自傲,他也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托尔西亚·克里斯蒂安公爵最终站在了战场上,他是克里斯蒂安家族兄弟里最高的那一个,也是最年长的那一个。有人说,在克拉克·莫特利退役之后他就是卡尔加里最闪耀的将星;也有人说,他的技击之术和弓马之道无人能及,但彭易之并不畏惧。实际上他在之前的比武中也证明了这一点,当他把“侠义骑士”瓦格纳·卡梅伦打下马时,群众的欢呼声甚至盖过了密涅瓦城大圣堂洪钟发出的巨响。他坚信着,克里斯蒂安要对付的并不仅仅是彭易之一个人,授业传道的父亲,给予他指引的教官,漆吴山和北陆死去的同袍,还有在场下代表着维桑共和国注视着他的阿格尼,都和他站在一起。 彭易之回到他的角落,从阿格尼的手里接过一把长长的钝头练习骑枪。阿格尼从他笑了笑,彭易之则还以一个坚定的眼神。 “白骑士!白骑士!”人群中高呼着周身穿得洁白如雪的彭易之。 彭易之微小的向看客们和贵族小姐们挥手致意,昂然挺胸的跨上了赛场。自己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彭易之心想,一定不是,但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自己?是在小石山发出的那声咆哮?是自己丢进矶野川的那颗烟头?不过这些东西都已经无所谓了,改变也好不改变也好,今天的主角是我,我要让这群希罗人见识到维桑人的气魄。 严格意义上来说,彭易之确实学习了几乎每一种人们能够想到的兵器,甚至在他父亲的道场里,连不常见的偏门暗器和制作工艺与形制早已失传的古流武器彭易之也曾多多少少的修习过,但那些毕竟仅限于步战:彭易之是来到希罗之后才学会了骑马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只足够他建立起和马儿之间的基本信赖关系并了解操纵马匹的大致套路,要真正说的上是“弓马娴熟”,没有经年累月的修炼,以及一匹和自己一同成长起来的马儿是做不到的。这是彭易之的弱点,彭易之稍稍有些紧张的想着,但是没关系,这些都可以用自己的勇气去填补。 他把自己的骑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引起观众席上贵族小姐们的一阵尖叫,随即,他做出了一个夹枪冲锋的姿势,而对面的石爪堡公爵也已经准备完毕。电光火石间,彭易之一脚踢上了胯下的白罩袍战马,战马一声嘶吼,往前突击。就当二人临近交锋的身位时,彭易之的骑枪出手早了:这是个致命的错误,直接导致了公爵轻松地闪避了这次攻击,而他的骑枪直直朝着彭易之带着椎顶盔的面部而来,若不是彭易之迅捷的闪避了这次攻击,石爪堡公爵差点就把他的脑袋打下来。 “这家伙是想弄死我么?”彭易之拉开距离后默默想着,“可不能再疏忽大意了,还好没有被他击中;下一把就在瞄准距离之后再定胜负。” 第二轮突刺的时候,彭易之预估好了骑枪出手的时机,瞄准托尔西亚·克里斯蒂安的胸甲把自己的骑枪稳当的送了出去,却被托尔芬公爵用自己的骑枪成功的格挡开了:那需要比彭易之更准确的预判,因为托尔西亚出手前的思考时间远远比彭易之更来得紧迫。第三轮突刺时,两人的骑枪甚至撞在了一起,所幸他俩都及时将骑枪脱手,但巨大的惯性还是撕扯的彭易之手臂肌肉生疼,两支木质练习骑枪就这样碎成了片。激烈的打斗让人群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没想到冠军的争夺之战是如此的激烈!彭易之深呼吸着,来到了属于自己的角落,从阿格尼手里接过新的练习骑枪。 “你可以的!”缺了一颗门牙的格里芬隔着栅栏起哄,“从来没有人和石爪堡公爵长枪比武能打到第四轮!” 彭易之摇了摇头:“但他没有倒下。” 回到赛场上,彭易之狂热的大脑已经稍微清醒了一些,那不是他能轻松对付的对手,他低估了希罗大陆上的战士们。彭易之付出了超乎常人的汗水和磨砺,这是看得出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卡尔加里的骑士们就松懈了自己的训练,诚如格里芬所言,白驹过隙,时光轮转,骑士们早就对那一套道德标准嗤之以鼻了,但只有战斗,从他们爷爷的爷爷甚至要更前面的先辈们传达给他们的就只有这一点。这一点,石爪堡公爵毫无疑问的切实遵守了,他让彭易之不得不承认他是自己来到希罗之后碰见过的最强的对手。 “我会打倒你的。”彭易之轻声说,“然后把冠军的奖杯带回维桑。” 两骑相交,枪起枪落。 彭易之的一枪重重的从下往上捅中了石爪堡公爵的开面盔,直把整个头盔从他的脑袋上挑了下来,迫使公爵露出了自己的一头金发和面庞。而托尔芬公爵一骑枪捅中了彭易之的板甲护胸,把他的护胸钢板捅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强烈的冲击力让彭易之从马上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地上,嘴里不断吐出一丝一缕的鲜血,染红了阿格尼的白色罩袍。看台上满座着高呼“白骑士!”的人群,欢呼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彭易之败了。 正当国王的侍从们要将彭易之拖下场外的时候,托尔西亚公爵却下了马,缓慢的走到了躺倒在地的彭易之面前,屏退了周围的侍卫。毫无疑问,他是本次比武大赛的优胜者,是冠军,但他用一个简单的手势暂停了司仪宣告他胜利的祝词,缓慢的把彭易之扶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温柔,就像是生怕给碎了好几根肋骨的彭易之再造成二次伤害似的。 当不长不短的一段儿沉默之后,“彭易之,这是一个外国的名字。”托尔芬公爵提高声调向观众席宣布。 “这个人想要羞辱我吗?”彭易之意识模糊的想着,他正想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是因为骑枪的钝头造成的巨大冲击把他的肺部压缩成了一团的缘故,他即使想说话,张嘴也只能发出一些叽里咕噜的低喃。外国的名字怎么了?即使失败了,我也是这次比武大会的亚军!有多少有名有姓的贵族骑士没能走到这个位置?有多少人倒在我的剑和骑枪之下? “卡尔加里王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骑士创造的国度,起初,我们坚信着自己的先祖传达给我们的讯息:怜悯,荣誉,英勇,信仰,牺牲,谦逊,公正,诚实。但随着春秋更替,我们逐渐丢下了那些我们视作信条的真理。”石爪堡公爵的语调十分严肃,“但这些英勇的品质,正活在一个异邦人身上:他以尚未成熟的身躯切磋琢磨出了能杀入卡尔加里王国英雄云集的骑士比武大会决赛的武艺,他的技击之术甚至让我都感到畏惧!而他甚至不是一名真正的骑士,只不过是雷诺茨男爵的一名侍从,被人呼唤着难以发音的异邦名字,却几乎得到了我们当中绝大多数贵族骑士所得不到的赞誉!我们究竟要再遗忘多少,失去多少,才能重新拾回先祖的荣耀?才能回忆起那些我们曾经奉若神明的教条?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在比武大会和战场上找寻自己的命运,何罪之有?” 看台上的群众们,卡尔加里国王,新旧的国师,还有奥林匹斯正教的祭司们都鸦雀无声。 “我们失去了许多东西,却越来越喜欢追名逐利,忘却了身为骑士的真正使命:保护弱者,惩奸除恶,克勇诚誉,无怪天理。而现在,一名真正的骑士正站在我的面前,这和他的异邦身份没有关系,我托尔西亚·克里斯蒂安认可他!”石爪堡公爵挥手召来了自己的侍从,“毫无疑问,我获得了这次比武大会的优胜。人们总是记住第一名,而忘了第二名;但我却不希望你们忘却这位第二名的骑士!” 说罢,他放开了扶着彭易之的手,彭易之踉跄了几步,坚持着没有倒下。石爪堡公爵带他来到场地中央,一字一顿庄严的大声说:“雷诺茨的彭易之,跪下。” 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什么,彭易之也不例外。他已经多次听过格里芬和戴维斯向他叙说的这一仪式的经过,他恍然间明白了,托尔西亚公爵要在这里把他册封为骑士。彭易之震颤着,努力把憋到嗓子眼的那一口鲜血咽回肚子里,单膝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托尔西亚·克里斯蒂安公爵的面前。 “我,克里斯蒂安家族的托尔西亚,以赛亚·克里斯蒂安之子,卡尔加里王国的封臣,石爪堡的公爵,在此向奥林匹斯正教的诸神,向主神朱庇特和战神阿瑞斯庄严宣誓,愿意成为彭易之成为骑士的见证人。”托尔西亚说着,从侍从手里拿过了自己的长剑“哈泰之血”,那是一柄剑柄用蓝宝石作为配重块的钨钢剑,虽然装饰华丽,但场外注视着这一切的阿格尼敢断言它绝不是一柄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石爪堡公爵拿起他的佩剑,将剑身平放,轻拍了一下彭易之的左肩,又轻拍了一下右肩,随即把剑双手横托在自己胸前,居高临下的对彭易之郑重的、一字一句的说:“强敌当前,无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诸神;耿正直言,宁死不诳;保护弱者,无怪天理!这是你的誓言,骑士扈从彭易之!你是否愿意在奥林匹斯诸神和国王的面前发誓,守护奥林匹斯正教和骑士的荣誉,保护妇女与儿童,服从领主和国王,遑论前路如何艰险、卑微、困顿,也能始终如一的奋战,不辱使命?” “我愿意。”彭易之努力恢复着自己说话的机能,尽可能大声的说。 托尔西亚微笑着,把佩剑收入剑鞘,对彭易之说:“骑士有骑士的名字,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个普通人。雷诺茨男爵的封地就是你的姓氏,而我,克里斯蒂安家族的托尔西亚将名字的前缀‘tor’赠送给你,作为你成为骑士的祝礼,从今往后,你就是托兰(toran)·雷诺茨爵士。起来吧,雷诺茨的托兰·雷诺茨爵士,卡尔加里王国的‘白骑士’!” 说罢,托尔西亚将自己的佩剑,连同那支装点着宝石的剑鞘一起递到了彭易之手里。 “白骑士!白骑士!”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柯蒂斯堡的白骑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39 “现在请你告诉我,要说真话不隐瞒。是什么不幸的死亡命数把你征服?是长久的疾病,还是善射的阿尔特弥斯用她那温柔的箭矢射中你丧你的性命?” ——《荷马史诗:奥德赛》 苏克鲁斯在阴暗潮湿的清河城地牢中醒来。 周围一片死寂般的深暗,几乎没有一点儿能用肉眼看见的亮光——至于为什么是“几乎”,木质牢门之外的甬道尽头的石壁上,安放着一柄昏黄的、仿佛被一阵轻弱的徐风拂过便能熄灭的壁烛。除此之外,他除了墙壁缝隙漏水处的滴答声和老鼠吱吱吱的叫唤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妈的...”苏克鲁斯嘟囔着想要起身,却被手脚处镣铐发出的清脆响动止住了行动。那是最大号的铁镣,他心里想,不然绝不可能沉重到他连抬手都困难重重。他什么也看不见,若不是那一点儿壁烛的微光,他几乎以为自己被那该死的伊斯特万施放的法术打瞎了双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穿着麻布的衣服——至于他的铠甲、刺剑和盾牌,理所当然的是已经不见了。腐臭的气味犹如一条在黑暗中蜿蜒盘绕的毒蛇,钻进苏克鲁斯的鼻腔,熏得他几欲作呕,他不知道那是木头腐烂的臭气还是死体的尸臭,不过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被吊在清河城城墙外的倒霉蛋不知几许,而在这幽暗的地牢中默默死去的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在最初的48小时里,没有人为他送来水和食物。冗长、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持续等待让他抓狂,尤其是他甚至还并不知道在未知的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像那些倒霉蛋一样被挂在清河城的外墙上,任由乌鸦啄噬和寒风捶打?为什么自己没有被拉到城门外那颗大桉树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但或许跟那些人比起来,自己才是倒霉蛋。他宁愿痛快的挨上一刀,或者让自己的脖颈被套上绞索,也不愿意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粪坑中忍耐饥渴。胃部已没有食物可供消化,肠道内的粪便也已经被二次吸收,苏克鲁斯的肠胃开始了自我消化的过程,饥饿为他的腹部带来了剧烈的烧灼感,每当他稍有大点的动作,他便能感受到酸水在往上翻滚,好像要突破他的喉咙冲口而出一般。 他开始用自己的指甲在墙上刻字以计数时间,左手掐着自己的指头算分秒,右手在地牢的石壁上刻下一道道浅浅的、他只能刚好在指尖上感受到其存在的刻痕,那是本能的反应——他不想连时间的概念都失去。所幸地牢石壁的裂缝处有渗水,他也不管那水源是否洁净,每当他渴了,就在湿润的石壁上舔两口,舌尖上那一点儿潮湿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能坚持的更久一点儿。但令人绝望的是,当他刻下第51道代表小时的凹槽,将自己灼疼的指尖拿开,用双掌在地牢的石壁上游离时,他发现了更多、更多的凹槽。那些凹槽绝不是出自他的手笔,苏克鲁斯心想。他本以为51个小时已经足够长,但他摸到的却并不止有这些,足足有几百...甚至几千道凹槽。 这些凹槽是谁的手指甲刻下的?还是说,并不是同一个人刻下的? 囚禁到了第四天,苏克鲁斯粒米未进。正当他感觉到饥饿和死神即将带他前往另一个世界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视野变得明亮了许多,在那一瞬间苏克鲁斯不得不承认自己甚至产生了一点儿“死亡”的错觉,但其实不是,那是火光——万尼克手中的火把发出的火光。 万尼克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拿着一只熊熊燃烧的火把,走过地牢冗长的甬道,来到了关押苏克鲁斯的地牢门前。这时苏克鲁斯才看见地牢中关着的并不止他一人,只是只有他自己活着而已。在他的地牢正对面有着另外一间地牢,很显然,那个家伙用自己的衬衫做成了一条绞索,在地牢厚重的门柱上把自己勒死了。 帕特里克。苏克鲁斯绝望的想着,和他一起分享那袋圣何塞威士忌的芬里尔叼毛,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我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万尼克拿着拐杖在地上“笃、笃”的戳了两下,得意洋洋的说,“虽然摔断了一条腿,但是这条命还在,不过你可就不一样了,苏克鲁斯。” 苏克鲁斯倚靠在地牢的墙壁上,有气无力的看着万尼克。说话让他感到疲惫,他不打算与万尼克交谈。他活也好死也好,跟自己都不再有关系了。 “你应该会很好奇,为什么你没有被国王陛下下令处死。”万尼克居高临下的看着濒死的苏克鲁斯,“王弟跟他的那个跟班扶桑杂种跑了;不过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他俩。到时候,你们这些王弟的余党就会跟他一起被吊在清河城城墙外面,就算是尸体也吊——反正活人死人吊起来都一个样,没差。”说罢,万尼克回头看了看把自己在门柱上吊死的帕特里克,“呸,真是个懦夫,活该挺不过来。” “他不是懦夫。”苏克鲁斯开口了,他的气若游丝,嘴唇干裂,说出的话语也微小的像蚊子叫。 “哈哈?不,我不跟你争论这个,苏克鲁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最后站着的那个人才有话语权。”万尼克轻蔑的笑笑,“不过你够种,这点我得承认,而且还相当能打。我喜欢你啊,苏克鲁斯,你别会错意,不是沃伦那个老**儿对你的那种喜欢,我认你是条汉子,但很可惜,你得死。就冲你把我从回音塔撞下去这个仇,我会很乐意把你给吊死。”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对啊,就是为了说这些,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医生说走动一下出出汗对我伤势恢复有好处。”万尼克耸了耸肩,伸手从他的褡裢里拿出一块黑面包,丢进了苏克鲁斯的监牢。“这个或许能让你挺久一点,清河城的地牢没有刑具和凶神恶煞的守卫,因为我们有足够坚固的实心木头门柱;不过,在这里饿死的人已经不止一两个了。” “操你妈。万尼克。” “你说什么?” “我说,”苏克鲁斯咳嗽了一声,那咳嗽声就好像从他已然干瘪的胸前中挤出来的浑浊气流一般在地牢中回荡。“我说操你瞎妈的七彩大花逼,万尼克。你侍奉昏王,滥杀无辜,罪该万死;如果我能从这里出去再次拿起剑,我发誓会把你的脑袋削下来接到你的**儿里,让穷奇兽和克努特沙虫在里面孵蛋。我要把你的大动脉接到大静脉上,一剑搠得你浑身血液倒流,在之后我要把你挂上冬泉镇的大水车,雇一个法师日夜不断的在下面放冲击波,好方便你永无休止的做极速圆周运动!”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傻逼。”万尼克被气笑了,“是,你读的书多,你是奥弥尔的喷神,我承认你。但你无法否认我们现时的区别!从这个地牢走出去,王国的宫廷医师会为我疗愈伤口,冬泉镇的妓女会为我张开双腿,清河城的厨房会为我准备热乎乎、油滋滋的烤猪肘和酸菜汤。而你呢,苏克鲁斯,只能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屎坑舔墙壁渗出的脏水,吃我施舍给你的、干硬发霉的黑面包。你的诅咒对我毫无伤害,苏克鲁斯。” “说完了?”苏克鲁斯正了正自己的身子,“获得足够的成就感了吗?你可以滚了,万尼克。我很期待被你绞死的那一天。” “呸。”万尼克卡了卡脖子,朝苏克鲁斯吐出一口黄中带绿的浓痰,拄着拐杖走出了甬道。 “妈的...”苏克鲁斯闷哼了两声,苦笑起来。“早该知道事实比我想的更残酷...” 他又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沉思良久,还是捡起了地上那块黑面包。万尼克说的不错,这块面包已经干硬发霉,恶臭扑鼻,但苏克鲁斯已经顾不了许多。肚子里总得有点东西,不至于自己在实现刚刚说的那些豪言壮语之前就在这里饿死,只要多活一天,事情或许就可以有转机。那些在卫队中训练、放哨的时光在他的意识中好像变成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一般,那时他还做着骑士梦,热切地期盼有一天伊萨克的长剑也会搭在自己的肩头,让自己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骑士。甚至可以有一天派出自己雇佣的探子,在希罗寻找团长和副官他们的下落... 他一边咀嚼着面包,在阴影里发出令人不快的咔嚓声,一边嗤笑着自己的愚蠢。 自己尽力了吗?苏克鲁斯不断的质问自己,沦落到今天这番田地又是为何? 面包已经吃尽,苏克鲁斯贪婪的伸出舌头,嘬着自己手指上的面包屑,然后又舔了几下湿润的墙壁压抑想要咳嗽的欲望。他再一次在地上那一点儿稀薄的稻草上躺下,陷入了长久的昏睡。或许这次睡下了就不会醒来?苏克鲁斯这么想着,不醒也好...什么梦想啊,什么维桑啊,都见鬼去吧。他不要当苏克鲁斯了,至少死去的时候让他用自己的名字吧。 “苏克鲁斯!苏克鲁斯!” 不知过了多久,苏克鲁斯听到有一缕稚嫩的声音钻进了他污糟的耳孔。或许是幻觉?苏克鲁斯沉默的想着,抑或是他在发梦吧。这里不是什么别的地方,这里是清河城的黑牢,西德尼·拉罗斯的绝对禁域,东奥弥尔死神的天堂。不会有人在这里喊自己的,不要再妄想了,苏克鲁斯这么告诉自己。 “陆晴!”帕梅拉紧张的看了看身后,拍打了一下门柱。“陆晴!快起来!” “十八层地狱啊。”苏克鲁斯从稻草中站起,镣铐发出碰撞的哗啦声。 “嘘!小点声!”帕梅拉的手中端着一盏油灯,“别把守卫吵醒了!快,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苏克鲁斯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又想干咳了,只得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你怎么进来的?” “把守卫灌醉了就进来了,这会儿他们睡着了。”帕梅拉轻描淡写的说,“不说这个,你快过来!离过道近一点,我先把你的铐子解开!” 苏克鲁斯伸出手,任由帕梅拉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手铐和脚镣,蹑手蹑脚的把它们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了苏克鲁斯的牢门。不多言语,帕梅拉拽着苏克鲁斯的手,跌跌撞撞的带着苏克鲁斯踏上了地牢的甬道。在那一瞬间,马房小妹帕梅拉因为经年累月干活而略有些粗糙的双掌在苏克鲁斯的脑海里变得比茉门堡出产的最不定能把这四个人全宰了,但他什么也没有。时值深夜,清河城外的道路上连旅人都十分稀少,不会有人对他们施以援手,只有远远地、两名驾着马车的行商站在路边,好像看热闹一般的看着巡逻队和苏克鲁斯。 不,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苏克鲁斯心想。 隔着薄纱一般的月光,苏克鲁斯依稀看到了那个驾着马车的商人,有着他似曾相识的一头棕褐色头发和黝黑的皮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40 “环绕大地的震地神幻化成埃尼珀斯,在漩流回转的河口和她一起躺卧。紫色的波浪有如高山四周矗立,屏障隆起,隐藏神明和凡间女子。” ——《荷马史诗:奥德赛》 托兰·雷诺茨抛弃了那些本应属于他的赞誉和卡尔加里王庭在赛后为他准备的隆重典礼,只拿上了作为奖品的铠甲和石爪堡公爵给予他作为赠礼的佩剑,和阿格尼·柯蒂斯一行寥寥数人奔驰在卡尔加里东部海岸宽阔的堤道上。他们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有马蹄敲击在并不坚固的土路上时发出的清脆响声,以及横越埃及尔海而来的海风回荡在耳畔。阿格尼骑着他的那匹山地猎马,不顾一切的鞭打着这可怜的畜生,同时不断用钉在马靴后跟的铜质马刺这种话,团长。”托兰·雷诺茨听罢,精神大振,抓起手里用柳树杈穿起的烤鱼狠狠咬了一口。鱼肉烤的恰到好处,上下牙只轻轻一咬就剥落开来。“这件事我绝不会比你更无谓;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同伴了,只要能把陆晴这个叼毛找回来,我把佩剑跟马当掉换钱也没所谓。” “北陆佬,你还是省省吧。”占行简笑着揶揄道,“这帮骑士老爷最宝贝的不就是他们的佩剑吗?” “对啊,你是我们当中的第二个骑士,而且还是石爪堡公爵亲手册封的。”阿格尼严肃了起来,“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你干的不错,易之。要是他们都和你一样,蒙鸠依人绝不敢在北陆对我们予取予求。” 稍事休憩之后,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又踏上了归程。原本轻骑简从都需要四天才能抵达的骑程,阿格尼他们只用了一天半;每人两匹马轮换骑乘,一旦有一匹马儿因为背上沉重的披甲骑士而支撑不住长时间奔跑时,立马就换到下一匹马,即使路上碰见了什么旅店也不刻意落脚休息,而是骑到那儿该饮马暂歇就在哪儿就地扎营。从柯蒂斯堡到王都的路上原有一座曾隶属卡戎公爵的、以鳌虾浓汤闻名的富饶市镇长河湾,阿格尼还记得格里芬在暮光之栈时曾手舞足蹈的宣布那里的美食绝不逊色与暮光之栈一星半点,他本计划回程时带着他们在长河湾暂住几日,但那些计划也都被抛诸脑后:此刻,没有什么比陆晴,比他们的伙伴更重要。更别说陆晴曾为了救阿格尼一命而堕海,在此之前还和托兰·雷诺茨一道抢救出了他们如今赖以为生的金条箱。 雷诺茨山堡已近在眼前。 阿格尼显得疲惫:这两天他几乎没有安安稳稳睡过觉,他的眼窝深陷,铠甲上全是马蹄溅起的泥土和扬尘,头发也散乱糟污,但在这种时候他显然不愿意过多顾忌自己的个人形象,他一把推开了刘峻辰递来的、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湿毛巾,双眼燃起暮色中的炬火,问道:“王弟和他的侍卫队长在哪里?” 经过几日的休息,一路隐姓埋名、饥寒交迫的东奥弥尔王弟伊萨克·拉罗斯已经在雷诺茨山堡的款待之下多少恢复了些元气,面色也比刘峻辰初见他时的狼狈样子红润许多。因为流亡他乡的缘故,伊萨克抛掉了那些繁复、昂贵又能恰到好处的展现身份的锦缎衬衫,只穿着黑色棉布做成的的干净珩缝衬衣出来见阿格尼,只有他那一头犹如雄狮一般的金发在冬日的艳阳下依然闪耀。 阿格尼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向王弟行了一个宫廷礼:“王弟阁下,初次见面,我是雷诺茨的男爵阿格尼·柯蒂斯,请恕我的人招待不周。” “不,他们把我照顾的很好。”伊萨克·拉罗斯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从清河城出来之后,我没敢取道康桥和红鹿堡,因为我不知道那里的人们是否愿意追随我;柯蒂斯堡伯爵拒绝了我的求助,雷诺茨是第一个愿意容留我过夜安顿,并为我提供食宿和安全保护的地方,对此我表示感激。” “如果您愿意的话,想留多久都没有关系,我向您保证;如果之后您还是执意要前往密涅瓦城,请允许我的人来担任您的护卫,有一队骑手护卫,刺客和土匪能打的主意也少些,世道凶险,这份好意还望您不要拒绝。”阿格尼匆慌的说道,“请原谅我的无礼,我现在有要事想找您的护卫队长谈一谈,不知是否...” “啊!是牧沢吧。”伊萨克睁大了眼睛,“应该还算方便,出城之后我们在红鹿堡东边遇见了一伙马贼,虽然牧沢没让他们伤到我分毫,但肩胛骨挨了一下,这会应该还在房间养伤。” 阿格尼略一点头,匆匆走向山堡内侧的住屋。胡子拉碴的牧沢正端坐在房间内的床上,似乎是在行扶桑武人每日都会做的冥想仪式。连日的逃命让他疲惫的脸颊深陷,形同枯槁,连额头上的皱纹都多了许多,全然没有当时清河城王弟护卫队长那般威风八面,只有他的那长短双刀依然被上了剑油和打粉,妥善的保存在刀架上。 “您是..?”牧沢面对着这个气喘吁吁还穿着全身铠甲闯进他房间的骑士,有些不知所措。但阿格尼并未佩剑,这让他相信阿格尼没有恶意。 “恕我冒昧,牧沢爵士,我是雷诺茨的男爵阿格尼·柯蒂斯。”阿格尼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在牧沢面前坐下。“您之前提到了一个胸口纹虎鸫的黑发小伙子?” “对的,没错,他是我护卫队中的一员。”牧沢沉吟了一会,“但他之前曾失去了记忆,莫非您是...?” “他是我的朋友,兄弟和救命恩人。”阿格尼看着牧沢的眼睛,好像要把所有的信息都从他眼里挖出来一般。“我欠他一条命,或许可以说我这条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也不过分,他是我的兄弟,对我的重要程度——请原谅我口无遮拦,超出您的想象。不管他去到哪里,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啊,我了解了。”牧沢正了正自己的身姿,以扶桑武士的礼节向阿格尼微微鞠躬。“但请恕我实言相告,在那天晚上之后...” 阿格尼的心猛然一沉,他早已知晓牧沢和伊萨克是在政变失败之后为了保命而逃出的清河城,而他们手下的护卫队自然凶多吉少,他不相信那个风言残暴嗜杀的西德尼·拉罗斯会在政变这样的事件中留下活口。“他被杀了吗?”阿格尼语调低沉的问。 “不,我没有看见他被杀。”牧沢摇了摇头,“但苏克鲁斯的情况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苏克鲁斯?” “对啊,苏克鲁斯,我们现在说的这个人。”牧沢愣了一下,“他不叫苏克鲁斯吗?他是告诉过我那是他到了清河城之后才取的名字,但之前的名字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 “请继续说。” “我带着王弟殿下冲破城门口的岗哨时,看见苏克鲁斯在马厩。”牧沢道,“或许是想抢一匹马逃走吧?但那不是个好主意。宫廷术士已经带着几乎两打的卫兵在哪里守着呢。” “宫廷术士?”阿格尼糊涂了,“然后呢?” “对的,宫廷术士,我们都叫他伊斯特万,是隶属于群星学派的法师,一个阴险的老家伙,时常用黑魔法和炼金术蛊惑西德尼,说不定东奥弥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也有一份。但问题是这个家伙不止会在实验室里鼓捣那些瓶瓶罐罐,那天晚上我们才知道这个家伙同时也是一个战斗法师。” “真该死。”阿格尼恨恨的说,顺手拿过桌上的水壶,不用木杯,往嘴里大灌了一口。谁知里面并不是清水而是麦酒,险些呛得他喷了出来。“然后呢?他跑出来了没?” “很不幸...我只有坏消息告诉你,阿格尼。”牧沢摇了摇头。 “他死了?” “不,也没有。”牧沢直直的看着阿格尼的脸,“伊斯特万用了法术,我之前略有耳闻,那咒语代表‘冲击’。有两个小伙子,都是顶呱呱的卫兵,就那样狠狠撞死在回音塔外墙上——苏克鲁斯比较幸运,他飞出去好几米远。但应当不会有性命之虞,我亲眼所见,他当时穿的是卫兵值夜班岗哨穿的重甲。如果只是被冲击波撞个正着,最多只是断几根肋骨的程度。”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阿格尼冷峻的看着牧沢,“陆...苏克鲁斯可能没有死,他现在正在清河城的地牢里。” “恐怕是这样。” 阿格尼放下杯子就要走。 “你回来,阿格尼!听我说完!”牧沢慌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从阿格尼大声说。“你现在去也没用!刚刚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城内的警备一定异常森严;没有看不起您和您手下的意思,但清河城不是区区两百人就能染指的!即使要潜入进去救人,现在恐怕也不可能!” “那你说,我应该做些什么?牧沢爵士?”阿格尼回身,有些愤懑的对牧沢说,“等着我的兄弟在地牢饿死,方便我可以给他收尸?” “请冷静,男爵大人,我也不是什么‘爵士’,扶桑没有骑士的说法,只有武士。”牧沢冷静的说,“至少您可以先派个探子去看看情况,确认苏克鲁斯是死是活,然后再行下一步打算。” “他也是你的士兵,牧沢..阁下。”阿格尼换了一种称为,但那愤懑的语气并没有变化。 “是的,而且是个好士兵,据我所知,当袭击开始的时候苏克鲁斯一个人在五楼阳台干死了四个袭击者。”牧沢叹了口气说,“但我是王弟的护卫队长,一旦担任这个职位,我便有履行职责的义务,王弟的安危对我来说是第一要务。至于其余的士兵,除了为他们祈祷,我没有别的什么能做的。” 阿格尼在房中踱着步,焦虑的情绪在他的心海中翻滚、烧灼。住屋的窗外,夕阳已没入山堡庭院的树梢,阿格尼深吸一口气,对牧沢说:“请您把苏克鲁斯这个人的一切都告诉我,他的经历,他的生活习惯,他的薪俸和朋友...我想知道他活的怎么样。” 牧沢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正襟危坐在床榻上,虽然肩胛骨的碎裂处还上着夹板,让他的吴服凸起了好大一块,显得略有些滑稽,但阿格尼并没有笑。 当阿格尼·柯蒂斯从小屋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梢头。牧沢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向阿格尼回忆苏克鲁斯曾经向他阐述的一切,从他被苏克鲁斯村的渔民捡回开始说起;他告诉阿格尼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沃伦的手下遭受了怎样惨无人道的虐待,告诉他伊萨克是怎样在机缘巧合之下将苏克鲁斯纳为自己的护卫,告诉他和苏克鲁斯交好的马房小妹,还有大个子帕特里克和维吉尔的利亚姆;他连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包括苏克鲁斯曾经在文书的角楼里阅读了那些浩如烟海的古籍文献,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磨练自己的刺剑剑技,甚至包括了逃出生天的卫兵们的证言:苏克鲁斯在最后那天晚上以一对四守住了五楼的阳台,即使面对在马厩埋伏他的两打王都守备队士兵也不曾表露出胆怯和退缩。那不愧是自己的好兄弟,阿格尼心想,在来到雷诺茨山堡之前阿格尼还不敢下百分之百确定的断言,但在牧沢告诉他这一切之后他比世间任何一人都更加确信。个性坚韧,沉默寡言,宁死不后退一步,在需要他豁出性命的时候绝不向命运低头:那是自己带来希罗的小伙子,那绝对是陆晴本人。 “我欠您和伊萨克阁下一个巨大的人情。”阿格尼对牧沢说,“您家大人在危难之际从那个什么狗屁文书手底下救下了苏克鲁斯,而您又在之后给予了他许多帮助。这份人情必须被偿还,我向您保证,不管您和伊萨克殿下今后去到哪里,我阿格尼·雷诺茨和这座山堡都是您的坚实后盾。” “感谢你的承诺,阿格尼爵士。”牧沢略一鞠躬,“恕我直言,王弟对这次密涅瓦之行抱有很大希望,但我不认为卡尔加里王国愿意参合到东奥弥尔宫廷内斗这样的烂摊子,更不愿意为了王弟殿下而和西德尼·拉罗斯这样的疯子再次树敌。届时很有可能要再次上门叨扰。” “小事一件,牧沢阁下。”阿格尼匆匆的说,“雷诺茨山堡永远为您和王弟殿下敞开大门。现在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找我的副官谈一谈。” 牧沢略微颔首,当他还没有抬起头的时候,阿格尼就已经转身出门而去。 “峻辰,事出紧急,我有话和你说。”阿格尼拍了拍正在火堆旁和伊萨克交谈的刘峻辰,然后转头看了看王弟,“请恕我无礼,我有要事要与我的副官商量。” “什么事这么紧急?”在和他来到了庭院内的大柳树阴影下之后,刘峻辰不安的问道,“问出什么特别的信息了吗?” “根据我们手里现有的信息,陆晴很可能正在清河城的地牢。”阿格尼尽量让自己的言语精炼、简明扼要,“劫狱并不现实,我们也不可能把清河城打下来——即使卡尔加里王庭调集大军也未必有这个把握。所以我想让你去实现一个计划,一个很久以前就在我脑海里成型的计划。” “你说。” “我们带来的金条虽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但二百多军兵人吃马嚼,终归有花尽的一天,我们需要和维桑取得联系,还需要开辟自己的财政来源。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将计划让占行简和艾能奇动身前往长河湾港口租一条船再招募些水手,尝试开辟返回维桑的航路。而你,峻辰,我希望你能发挥你的长处,在希罗组建一个维桑人的商会。” “商会?”刘峻辰愣了一下。 “对的,一个商会。”阿格尼说,“本来我想晚些再着手于这个计划,但时不我待。你得尽快出发,前往清河城。” “清河城...”刘峻辰把食指指节弯曲,顶在嘴唇边沉吟道,“你希望我去赎回陆晴?” “赎回或者作为奴隶购买,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把陆晴弄出来就好。”阿格尼双手交叉环绕于胸前,倚靠在柳树上,“我会给你十五个骑手作为商队护卫,再给你半数的金条作为你的启动资金。接下来就是你的舞台了,峻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41 “宙斯这样说,动了动他那暗黑色的眉毛,使赫克托尔穿着那副铠甲正合身,凶猛的阿瑞斯也暴烈地进入他的心灵,使他全身的各个肢节充满了力量。”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当苏克鲁斯在哈泰的马车驿站中再次苏醒时,已是四天后的深夜。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他逃离清河城的那天晚上,苏克鲁斯依稀记得有一支弩箭洞穿了捉住他和帕梅拉的那侦查队长的覆面盔,没入他的脖颈,箭头直从他的喉结钻出,鲜血喷溅在他的战马脑袋上,惊的这畜生嘶吼起来。再往后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他的后脑似乎挨了钝锤,但伤得不重,真正让他卧床四天不起的恐怕是他已经断裂的肋骨在没能得到很好的恢复的情况下在搏斗中再次遭到巡逻队士兵的重击——他应该庆幸,骨头在体内折断之后只会有两种情况:骨髓从断裂处流出进入污染血液,他将发高烧,然后在高烧中死去;或者开始一点点的自我修复,直到断口形成包膜,开始缓慢的愈合过程,他就能活下来。而他属于后者。 “你醒了?”身旁的帕梅拉从睡梦中惊醒,还保持着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的姿势,而苏克鲁斯的呻吟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你感觉怎么样?苏克鲁斯?” “水。”苏克鲁斯感觉嗓子好像烧着一团火,即使想说什么,那些话却像被卡在了喉头,让他发出的声音活像垂死之人的呻吟。 接过帕梅拉递过来的水杯,苏克鲁斯一饮而尽,随后又喝了四杯。这时他才感觉自己又能喘口气了。 “我感觉好像有一头大象压在我身上。”苏克鲁斯把脑袋放回鸭毛枕头上,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好吧,既然你能够开玩笑,说明应该是死不了了。”帕梅拉生气的说,“你睡了四天,眼睛睁也不睁,额头烫的像是能打火锅,来了两个医生都一致认为再烧两天你可能会活活烧死。” “这不是没死吗,帕梅拉。”苏克鲁斯笑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哈泰。”帕梅拉皱着眉头说,“哈泰的马车驿站。” “哈泰的马车驿站,还来过两次医生。”苏克鲁斯侧耳倾听窗外驿站老板高亢嘹亮的叫卖声、酒客们愤怒的咒骂声和骰子在骰盅内撞击的脆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那个...那个凤凰群岛人,帮我们出了这笔钱?” “啊!你醒了,我的朋友。”苏克鲁斯的房门被大力的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举起双手作拥抱状的凤凰群岛人,在此之前,苏克鲁斯已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在冬泉镇酒馆的那次火并,第二次则是在他逃出清河城的那个夜晚。他依旧是那一头卷曲的棕色头发,穿着凤凰群岛样式的露臂长袍,但因为天气略有些寒冷的缘故,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皮坎肩。“感觉怎么样?醒过来了吗?你最好的朋友班亚德·阿基·巴希尔永远为你服务,苏克鲁——斯,哈哈,你们大陆人的名字还是这么难以发音。” 他的口音带着浓郁的群岛气息,每当他说第四音节的词语时,口腔内就会不由自主的发出弹舌和爆破音,那毫无疑问是群岛口音使然。在东奥弥尔人的眼里,凤凰群岛是一个盛产刺客、歌姬和美酒的自由贸易城邦,也是政治犯的天然避风港。但这名群岛人救下了他的性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醒过来了,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很感谢你的帮助。”苏克鲁斯单手撑着床垫,努力的想要从床上坐起身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大陆人常常这么说,我相信这句话就好像我对日神樽比勒的信仰一般虔诚坚定不可动摇,我的朋友。”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单手横在胸前,夸张的行了一个宫廷礼,“你在冬泉镇的酒馆救了我们一命,债务必须被偿还,但那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一听到这位可爱的小妹妹想要去清河城地牢救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我不禁被这美好动人的爱情故事感动的潸然泪下,于是就埋伏在清河城城墙豁口外的小路上,希望能找到一些班亚德·阿基·巴希尔能够做的工作——” “你认识我?”帕梅拉惊奇的看着班亚德,“你之前见过我吗?” “噢,我可爱的小妹妹,凤凰群岛人无所不晓,从阿尔戈的群山到莎赛镇和姊妹城,希罗世界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我说的是——每一个。”班亚德道,“摆渡人不会忘记每一个曾向他们提供帮助的人。” “我——” “噢,先不要说太多话,我亲爱的朋友苏克鲁斯。”班亚德深鞠一躬,其夸张的动作让帕梅拉好一会才把笑意从脸上憋回去,“你刚刚从深眠中苏醒,想必饿的宛如在笼中关了一个星期的雄狮,即使给你一整头牛我想你都可以连骨头都嚼干净——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在哈泰买不到一整头牛,却可以让你把肚子填饱。在这之后我们再详聊吧!” 说罢,班亚德拍了拍手,门外的侍者便推门而入,在房间内的桌上摆上早已准备好的餐点:刚出炉的面包和黑咖啡,一壶加热过的金麦城采珠人红酒,温热的奶酪,半只烤鸡和蔬菜拼盘,以及两大碗热乎乎的牛肉大麦浓汤。“请原谅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在哈泰找不到正宗的群岛菜式,只能让你吃这些食物,等到了日神之地,班亚德·阿基·巴希尔一定让你品尝些真正该给人类吃的美食。”班亚德伸出两只食指,在空中往前一伸。 “日神之地?”苏克鲁斯问道,“你要带我去凤凰群岛吗?” “噢,当然,我的朋友,日神之地不会拒绝任何一位落难的人,尤其是班亚德·阿基·巴希尔的朋友。”班亚德的不断地发出弹舌音和爆破音,“我们将取道梅卡瓦穿越银血山脉,横越芬里尔的国境,在阿尔比诺搭船前往索洛岛的伊丹港;当然,如果你有更好的去处,班亚德·阿基·巴希尔也不会强行把你带走,好像那些没有新意的匪徒和强盗,班亚德·阿基·巴希尔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和最坚固的后盾!现在,请不要再说许多,酒饭正在变冷——而你迫切需要一些热食来暖暖身子,补充营养,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可不愿意在把你救出来之后看到你因为饥寒交迫而嗝屁,请吧。”说罢,班亚德又行了一个夸张的宫廷礼,手掌尖端的方向直指向桌上的餐点。 这时苏克鲁斯才觉出饿来:他的肚子发出的鸣响犹如春天的猫发出的啼叫一般,好像这四天他都没有吃些像样的东西。事实上,帕梅拉努力给他喂了些流食,但那几乎于事无补,苏克鲁斯的身躯伤痕累累,又几乎在清河城的黑牢中消耗掉了最后一丝养分,急需进些东西来补充他迫切需要的能量。苏克鲁斯伸手拿过桌上的烤鸡,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嚼起来。 “能吃东西,就是生命力旺盛的明证。”班亚德满意的对帕梅拉说,“吃饭,睡觉,做爱,人生无非是为了这几件事而活,即使王上驾崩也不能阻止人们进行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活动;我可爱的小妹妹,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同样也准备了你的分量,这几天照顾我可怜的朋友一定很辛苦,请你也不要客气,尽管吃些东西吧。” 去凤凰群岛吗?那大概也不错,苏克鲁斯一边把一朵圆生菜叶子包裹着烤鸡肉、沾上农场酱塞进嘴时心里一边想着,总不会比在清河城的遭遇更坏。那不是个奥林匹斯正教的信仰能够触及到的土地,苏克鲁斯在脑海中检索着他曾经在文书的小角楼内读到过的有关于这座群岛的信息,群岛的海之民们信仰着和奥林匹斯信仰截然不同的一神宗教「尊日神教」,以日神樽比勒为唯一真神。但这座群岛从太阳历11世纪起便已作为自由贸易城邦存在,在黑暗时代的上古传说中,凤凰群岛有一层刀枪不入的魔法屏障,庇护着海之民们在黑暗时代免受埃塞克斯冥府之门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各类魔物侵袭。在希罗大陆一片焦土的年代,凤凰群岛成为了人类最后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风港,这也为之后凤凰群岛成为富庶的自由贸易城邦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但陈生和洛溪团,还有维桑...苏克鲁斯不敢多想,现在连活下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班亚德·阿基·巴希尔,”苏克鲁斯吃完面前的餐点之后用手抹了抹嘴,满足的打出一个饱嗝,面色也因为红酒的作用而红润了许多,“你把我带到凤凰群岛之后,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听到你这么说非常伤心,我的朋友,即使你正确的说对了他晦涩难懂又绕口的名字。”班亚德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群岛的海之民帮助朋友是不图回报的,有两颗金罗兰固然很好,但没有的话海之民也不会强求,他们的故乡已经足够富庶,而他们的生存之道也和大陆人不尽相同;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只希望他的朋友能逃出那个人间地狱,找到一个能容纳自己一张床榻的国度,仅此而已。” “你真是个好人,班亚德·阿基·巴希尔。” “请不要对班亚德·阿基·巴希尔说反话,群岛的海之民虽然擅于做生意,但他们的脑子一根筋,听不出弦外之音。”班亚德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前推。“如果你说班亚德·阿基·巴希尔是个好人,那他就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好人。” “但你在冬泉镇酒馆——” “休要再因冬泉镇的事质疑班亚德·阿基·巴希尔了,我的朋友,职业是不分贵贱的,哈泰的妓女和芬里尔的皇帝在人格上没有任何差距,他们都服务于人民。”班亚德皱了皱眉头,“班亚德·阿基·巴希尔是一名摆渡人的刺客——但那只是谋生的一种手段,他还有家人需要养活,可以的话他不会从事这样高风险的职业,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即使他曾经刀口染血,但那也不过只是生意,而他搭救苏克鲁斯却并非出于金钱方面的考量,单纯只是想回报他的恩情。噢,日神樽比勒啊,该如何才能让我的朋友苏克鲁斯放下戒备,敞开心扉?这可真是个比费马定理更加难以证明的难题。” “好了,不要再说了,苏克鲁斯。”帕梅拉责怪道,“谁用马车把你拉到哈泰,雇医师照料你的伤口,给你准备热乎乎的酒饭?” “请原谅我,班亚德·阿基·巴希尔。”苏克鲁斯低下了头,“我不应该对你的帮助产生疑问。” “听到你这么说,可怜的班亚德·阿基·巴希尔很高兴,我的朋友。”班亚德露出笑容和洁白而整齐的八颗牙齿,“请好好休息,我们不着急赶路;我住在隔壁的房间,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上路,不论是否想要和班亚德·阿基·巴希尔一起去索洛岛,请让我事先知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赤血篆》 Chapter 42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是充满谎言的。如果他活着而我们死了的话,他的真相会被记录下来。而我们的会被抹去。』 ——约翰·普莱斯《使命召唤:现代战争》 当格里芬·达勒和戴维斯·德雷克带着其余参加比武大会的人员们归返雷诺茨山堡时,恰好是伊萨克·拉罗斯和牧沢正成拜别阿格尼,动身前往密涅瓦城的下午。阿格尼依稀记得那天下午的南卡尔加里下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雪,这很不常见,据格里芬所言,温暖湿润的南卡尔加里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过冬雪了。 “你觉得王庭会答应帮他复国吗?”阿格尼双手交叉环绕于胸前,站在山堡的门楼上,和格里芬一起远远望着伊萨克和牧沢骑马离去的背影。 “我?”格里芬耸了耸肩,“诸神慈悲,我应该实言相告:恐怕王庭连收留他都不愿意。” “此话怎讲?” “你比我们更早回来,阿格尼,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多问。”格里芬舔了舔嘴唇,“但你走之后在王庭发生了一些事情,虽然我不知道来龙去脉,但也能猜出一二;王国恐怕在这种时候不会理会东奥弥尔的流亡王子,也不愿意搅进这个烂摊子。” “发生了一些事情...”阿格尼没好气的说,“怕什么来什么。” “在那里,”格里芬指向西方巍峨的银血山脉,“梅卡瓦的罗德里戈家族已经对西方的芬里尔帝国屈膝称臣,那是第二个埃塞克斯地区皈依芬里尔的统治者家族,第一个是弗林吉亚公爵哈林顿·瓦格纳,或许你认识他表弟,就是那个在比武会场上跟石爪堡公爵好一番恶战的‘侠义骑士’卡梅伦·瓦格纳。” “意味着?” “意味着,埃塞克斯的不破堡垒,卡尔加里王国抵御西方威胁的天堑银血山脉和狮印山脉已经大门洞开。”格里芬担忧的缩了缩身子,“令人生畏的西方帝国已经打开了通往东方平原的通途,他们随时可以取道弗林吉亚1和亚眠城2,一拳打进卡尔加里的腹地。” “那也不能毫无理由就大打出手吧?”阿格尼咕哝道。 “要理由,他们可以编出一万个,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芬里尔已经眼馋丰饶富裕的卡尔加里很久了,帝国正在不断扩张,盯上卡尔加里是迟早的事情。而且你不知道吗?玛拉公主此刻恐怕正在芬里尔。” “玛拉公主?”阿格尼愣了愣神,“玛拉公主...你说的是克拉克·莫特利平定的那场内乱?” “是的。”格里芬打了个哈欠,“一如伊萨克王弟此时正在做的事情一样:宫廷斗争中失败之后前往他国寻求政治庇护。芬里尔皇帝利奥波德·西塞罗几乎用最高礼仪接待了玛拉·艾伯特,把战锤镇宫殿最好的贵宾房让给她住,配上四十个佣人日夜伺候她的起居,给她最好的条件,让她乐不思蜀;殊不知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杯难以下咽的苦酒。芬里尔大可以用玛拉对于卡尔加里王座的宣称权而对我们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这话说的可有些过分。”阿格尼哼了一声,“卡尔加里的黑袍骑士我可是见过的,那不是吓唬小孩的把戏,那是货真价实的骑士。” “算了吧,阿格尼,卡尔加里有些年头没有打过仗了,上一次差不多是十年之前。”格里芬把视线从渐行渐远的伊萨克身上转回山堡内侧,“你见过那个萨洛扬·麦考利了吗?虽然我没有什么别的本事,看人还是很准的——这家伙就是个实打实的饭桶,只因为麦考利家族响亮的名号和一张好脸,加上能哄得主上欢心,就混到了骑士统领的位置。你能想象这样一个蠢蛋带领着卡尔加里黑袍骑士冲阵的场面?恐怕他只会带着黑袍骑士去送死。” 阿格尼没有说话。 “话说回来,芬里尔的步兵方阵也不是哄小孩的把戏。我去过一次战锤镇,见过他们的步兵操演——你真该看看,阿格尼,他们的步兵行军时的队列直的像戴维斯看见小姑娘时的**,十八层地狱啊,他们是经历过多变态的训练才能变成那样?”格里芬摇了摇头,“能做到令行禁止的军队已经实属难得,但芬里尔更不一样;你想想,阿格尼,希罗的王国茫茫多,为什么芬里尔能从一方诸侯变成统治整个芬里尔、半个埃塞克斯的庞大帝国?为什么那些高傲的山地贵族愿意对他们卑躬屈膝?为什么玛拉那个婊子别的地方不去,独独选了芬里尔?那不是没有理由的,阿格尼。人吃饭是因为饿了,睡觉是因为困了,世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有被解释的理由。而芬里尔的军队就是理由,阿格尼。” “所以在你看来,战争很有可能会在近期爆发?” “恐怕是这样。”格里芬压低声音,“您也该早些做好准备,对不对?您看,”格里芬伸出他被皮革手套包裹着的左手食指,指向庭院。“刘副官现在不知在何方,我就假设他在外出公务;托兰·雷诺茨爵士还沉浸在比武大会打到亚军的狂喜之中无法自拔,艾能奇和占行简,他俩在跟戴维斯带来的新丁玩单双骰赌烟酒。至于戴维斯,你看,他还在向手下炫耀比武大会的奖品:那件老土的海豹皮披风。他们确实是您忠实的部下,但他们准备好踏上战场了吗?他们准备好和芬里尔的大军,或许还加上他们在奥弥尔的盟友——准备好和他们搏杀了吗?” “那你呢?格里芬爵士。”阿格尼反问道。 “我?”格里芬摇了摇头,“如果你是莫里斯,我会和你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保管连战神阿瑞斯听了都感动的掉下泪来,莫里斯就喜欢听那些不知所云的屁话并信以为真;但你没有那么蠢。我对你实话实说:我对这一仗没有信心,那不是因为卡尔加里王国和芬里尔帝国之间的实力差距,而是因为王国的心态已经不正。萨洛扬这样的人当上了骑士统领,年青一代的继承者们又尽是些莫里斯这样的人,卡尔加里已经不是三十年前夺旗战争中的卡尔加里了,阿格尼。我当然不会说我们会失败,卡尔加里黑袍骑士的骑枪和宝剑依然锐利,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但至少我们在初期很难会占到便宜,而你看庭院里这些家伙。”格里芬拿鼻尖指了指庭院中的士兵们,“他们都是好孩子——一个个热血昂扬的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渴望第一个爬山城墙,渴望第一个冲进战阵——所以他们当中有几个人会活过第一波的冲击?阿格尼,跟着你比跟着莫里斯或者里维拉要好要舒服,至少我能看到日子还有奔头,所以我不希望你失势。你得知道,没了庭院里这些人,你狗屁不是。” “哈。”阿格尼粗声一笑,“难得看到你不开那些下流玩笑,好好说了一番道理。” “说下流玩笑只是找乐子,”格里芬耸了耸肩,“真正威胁到性命的时候,我宁愿骂些脏话。我可不是扶桑帝国那些一言不合就拿短刀开自己膛的变态3,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有可能。” 夜色渐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的一侧,而温柔的一点儿月光给了雷诺茨山堡少许亮光。刘峻辰动身出发前往东奥弥尔之后,戴维斯·德雷克实际上就代替了刘峻辰的工作,指挥人手在山堡内外点燃营火和火把,组织人手巡逻;实际上在戴维斯所造成的匪患和破坏在被阿格尼消弭之后,柯蒂斯堡的道路就宁静了许多,之前流失在外的民众也渐渐地归返自己的故乡,但柯蒂斯堡仍然脆弱的像一只风中的小舟,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都经不起战火的摧残和烧灼。 戴维斯·德雷克正在马厩统算雷诺茨山堡剩余的物资,刘峻辰出发的时候带走了二十人和相同数量的马匹,以及半数的貯金,而伊萨克与牧沢临走的时候阿格尼送了他们每人一副还算看得过去的甲胄以及一小袋金罗兰。戴维斯沮丧地发现自己接手的工作是一个烂摊子:阿格尼本有一笔来路不明的金锭,足以为盟约团的全部人手提供武装和补给,但却因为这些原因消耗掉了一大半;而自己并不是管理的天才,还需要多加学习,只是他不确定在学习的过程中会不会把这些仅剩的储备给败干净。 接下来的两周里,弗林吉亚公爵对芬里尔屈膝称臣一事在卡尔加里王国全境传开,王国刚刚从比武盛事的喜悦和狂欢中苏醒,迎接他们的便是如此令人担忧的消息。或许王庭能有最新的消息渠道,但下层贵族和平民对远方发生着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怀疑有一场针对他们的战争正在酝酿。在风言风语中,那些吓人的谣传愈演愈烈,哈林顿·瓦格纳也被卡尔加里人打上了“屈膝者”这一令人感到尴尬的绰号。阿尔格隆的乔伊斯几次前往雷诺茨山堡向阿格尼报告说每一个过路的旅人说的版本都不一样,而且一个比一个更可怕:芬里尔的盟友东奥弥尔王国似乎正在纠集军队向王国北部移动,但不知是要取道哈泰镇侵攻他们的死对头西奥弥尔王国,还是对卡尔加里有所图谋;红林堡伯爵“侠义骑士”卡梅伦·瓦格纳已经与自己的兄长合兵一处,准备横越狮印山脉前往亚眠城;还有人说东奥弥尔的王弟伊萨克因为反对与芬里尔的同盟,已经被西德尼国王用长枪串在了清河城的城墙上。更有甚者,一队过路的马戏团信誓旦旦的宣称他们在梅卡瓦看见了芬里尔正在集结大军。 没有人能证实这些谣言,卡尔加里王国上下在战争的阴霾中沉默。在这样的气氛中,即使收到再残酷的信息也不会让戴维斯感到惊讶。但戴维斯始终忘不了那天当他把自己的兄长卡柯洛送来的虎鸫所带来的信息拿到阿格尼的面前时,阿格尼露出的那种复杂、难以言喻的表情。 “我...”阿格尼欲言又止,他重重的把信札放下,握紧了拳头。“这很重要,戴维斯。你不是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只是和我爸。”戴维斯耸了耸肩,“卡柯洛人还挺好的,但他不适合当骑士,更适合去教会当修士或者祭司。” “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虎鸫的?” “刚才。”戴维斯眉头紧锁,不住搓着手。“刚拿到手,我马上就拿给你了。如果这上面说的是真的,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这上面说的是真的,东奥弥尔王国正在向康桥调集重兵准备前往南埃塞克斯与芬里尔的大军汇合。”阿格尼的心猛地收紧,“那么一定有一场战争要打,而目标不会有别人,一定是卡尔加里。真该死!哈泰镇不是在西奥弥尔的治下吗?为什么东奥弥尔人可以自由的进出银血山脉?” “我不觉得西奥弥尔王国敢于跟芬里尔叫板。”戴维斯看着阿格尼的眼睛,“如果我是施瓦茨家族,就不会选择为了放行这种事情和芬里尔结下梁子;平日里东西奥弥尔争端不断,但那却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芬里尔只消动动手指头,西奥弥尔就得家家披麻戴孝,那划不来的。如果他们不想惹祸上身,就一定会乖乖对东奥弥尔的军队放行,即使对方有杀父之仇也不例外。” “好啦,两位爵士老爷。”格里芬将双手重重的搭在木桌上,扫视着戴维斯和阿格尼。“准备战争吧。” -------------------------------------------------------------------------------- 注释1弗林吉亚:埃塞克斯中部地区的公爵级领地,银血山脉北部的重要商队补给站和交通枢纽。 注释2亚眠城:狮印山脉和银血山脉隘口处的关隘城市,埃塞克斯进入卡尔加里的大门,《救国联盟》开场时由弗林吉亚公爵哈林顿·瓦格纳统治。 注释3切腹:在扶桑帝国的文化背景中,切腹被视为有尊严的死法,在战争失败之后的将领往往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担负战争失败的罪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