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大清》 正文卷 第1章 烽烟再起 乾隆元年(1736年)二月初六日,北京,冰雪初融,春寒料峭。刚交巳时(上午九点),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雍正亲书“勤政亲贤”的匾额下面,登基刚刚半年的乾隆皇帝在御座前的水磨青砖地上来回踱着,眼晴不时的看一眼放在御座旁小几上的一份奏折。 尽管这份奏折已经呈上来几天了,他也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但是现在看见那奏折,心里还是有些许的兴奋和激动。 那是钦命经略大臣,统领苗疆军务,兼领贵州巡抚张广泗的报捷奏折,经过正月里二十几日的苦战,贵州苗乱已经全部平定。这场起于雍正十三年初的苗乱,历时将近一年,朝廷几次易帅,耗用国库七百万两白银,终于高奏凯歌。 乾隆元年伊始,就有这样一个天大的喜讯,不能不让他兴奋不已。然而,最让他激动的还不止于此。苗疆大捷,战事结束,自己这个新皇帝的威信如日中天,朝廷可以腾出人手和银子,进行自己谋划多日的更大战事了,这就是今天召见几位王大臣要议的事。 这时,太监李玉进来禀报:“主子爷,庄亲王及各位亲王大臣请见,已经在垂花门候着了。” “叫进吧。”乾隆说完,在御前上坐了。 不一会,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充礼、和亲王弘昼、军机大臣鄂尔泰、张廷玉依次走进来,并排跪下行礼。 “快起来吧,赐座。”待几个人都在小櫈上坐了,乾隆没有说政务,却温言絮语的和允禄、允礼拉起了家常:“十六叔、十七叔,前日去请安,皇太后还跟朕念叨,说朕小时候常粘住你们要蝈蝈笼子,趴在你们的肩头到树上摘果子。如今虽然君臣分际,可是每次见你们在朕面前行礼,朕心里都深感不安。” 允禄听了皇上的话,忙在座上一拱手道:“皇上仁德之心可昭日月,然而先国后家,君臣之礼断不可废。” “你们都是圣祖爷的儿子,世宗爷的兄弟,是朕的叔叔,岂能让你们每日见朕都行跪拜之礼?以后朝堂之上,行君臣之礼。便殿召见,就免了跪拜之礼,就这样定了,两位叔叔不要再辞了。” 允禄和允礼见皇上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再推辞,拂了圣意,也是失礼,于是二人起身拱手道:“谢皇上恩典!” 待他二人重又坐下,乾隆才进入正题:“苗疆大捷的折子已经递上来几天了,善后事宜,你们可有了章程?” 张廷玉是军机大臣兼管着户部、礼部,苗疆善后事宜,没有一件不是用银子的事,于是他当先奏对道:“皇上,苗疆善后事宜,臣以为以两件事为要务,一是选派官吏,绥靖地方,复苏民生;二是张广泗以下有功将士的议叙封赏。” “衡臣说的是,”乾隆接着张廷玉的话说:“鄂西林(鄂尔泰)管着吏部,你和部里议一下,选一些不畏劳苦,清廉恤民的好官到府县里,军机处再议一下战后复苏民生的具体方略。张广泗封三等世袭轻车都尉,着任云贵总督,兼领贵州巡抚。” “以下各有功将佐官兵的封赏,阵亡将士的抚恤,你们一并议一下,该花的银子不要省。银子给的少了,从将军、游击到千总、把总,扣到兵那里,就剩不下什么了。” “皇上,”鄂尔泰说道:“奴才下去就和部里议一下,估计这事情,没有几百万两银子办不下来。好在苗疆平定,国内再无战事,用不了几年,也就松缓过来了。” 乾隆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才幽幽的说道:“西南没了战事,国家却还没有太平,战事嘛,说有立时就有。” 皇上这话,把大家都说得惊愣了,不解的看着他,见没有下文,允禄忍不住问道:“皇上,莫非是准噶尔又兴兵进犯了?” “那倒没有。” “那是何处还有战事?” “东边,朝鲜!”乾隆干脆的答道。 “朝鲜?”弘昼眼下分管着兵部,他惊诧,怎么朝鲜进犯这么大的事,自己竟会毫不知情?他问道:“皇上,难道朝鲜兴兵进犯了?” “没有。”乾隆依旧语气平淡。 “皇上,”张廷玉问道:“莫非是朝鲜有了不臣之举。” “眼下也没有。” “那不知皇上所言朝鲜战事,是何所指?” “兴兵,伐他!”这次乾隆说得更干脆。 “皇上”,允禄也忍不住了,“朝鲜国既没有兴兵进犯,也无不臣之举,年年朝贡,从未疏漏,不知皇上何故要伐朝鲜?” “十六叔,”乾隆对允禄,也是对众人说:“往远了说,太宗天聪元年,因朝鲜助前明兵马侵伐我国,窝藏毛文龙,招我逃民扰我地方,太宗皇帝一征朝鲜,阿敏率部攻占安州、平壤,朝鲜仁主李倧逃往江华岛,遣使求和,承诺结盟、入质、纳贡、去明年号、约为兄弟之国,太宗皇帝撤兵。” “然而,太宗崇德元年,太宗皇帝由汗改称皇帝,正式立国号为大清。朝鲜臣僚群情汹汹,骂声一片,李倧拒不接见我大清使团,不接我大清国书,我使团离开汉城,沿途百姓塞路,顽童掷瓦砾以辱之。太宗皇帝称帝大典,朝鲜使臣罗德宪拒不下拜。” “太宗皇帝愤而率十万大军亲征朝鲜,仅十二日便抵王京城下,进而攻占江华岛,俘朝鲜王妃、王子、宗室七十六人。李倧率群臣徒步出城,至我大军大营拜见太宗皇帝,伏地请罪,太宗皇帝仁德如天,降旨赦之。重又筑坛盟誓,朝鲜奉我大清为正朔,并送质子二人。” “再往近了说,我大清入主中原九十余年,朝鲜上下在葬礼和祭祀中,竟一直用着前明年号。康熙四十三年三月十九日,朝鲜举行了一场盛大祭祀,祭的竟是已经死了六十年的崇祯,祭文的开篇便是:崇祯七十七年岁次甲申庚子朔十九日戊午,朝鲜国王臣李焞,敢昭告于大明毅宗烈皇帝……” “听听,崇祯七十七年!到现在,怕是要崇祯一百多年了吧,这样的年号亘古未有,闻所未闻!似这等阳奉阴违、背信弃义、首鼠两端之国,难道不该攻伐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2章 雷霆之怒 乾隆的一番话,句句属实,入情入理,竟说得在座的众人一时无以辩驳。怔了一会,鄂尔泰说道:“皇上,今日我大清之国力,不知胜过太宗皇帝之时多少倍,天朝兵至,朝鲜必又将举国来降,不知皇上有何打算?” 这话其实是拐着弯的顶了乾隆一下,事情明摆着,太宗两次攻朝鲜,最后无非就是朝鲜乞和、称臣、纳贡。现在人家本来就称着臣、纳着贡,你再去征伐,人家无非再乞一次和,再称一次臣而已,你还能怎样? 众人和鄂尔泰一样,看着乾隆如何回答,乾隆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下,语气轻松的说了七个字:“除国、绝祀、设行省。” 这轻轻的几个字,对在座的几人来说,无异于一声惊雷,半晌没说话的允礼先按捺不住了,拱手急道:“皇上,如此便是不给朝鲜李氏留后路,其必狗急跳墙,作鱼死网破之举,到时举国皆兵,民皆悍然不畏死,恐轻易不能下之。” 在座的人中,张廷玉年纪最长,已经六十五岁,是三朝老臣。如今见这个刚登基半年的青年皇帝逞勇斗狠,兴此灭国大战,情急之下,不禁摆起了老资格,想好好的规劝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他说道:“皇上,自周武王将箕子封于朝鲜,几千年来,虽偶有不臣之主,但多数时候仍为我中华属国。隋炀帝三次御驾亲征高句丽,兴兵少则六十万,多则百余万,却次次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劳师靡饷,国库倾尽,以致民不聊生,激起民变。前车之鉴,望皇上三思。” 张廷玉的话说得重了些,尤其拿出杨广举例,尤为不妥。乾隆听了,瞬间变了脸色,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快速的踱了几步,倏地停在张廷玉身边,厉声质问道:“张廷玉,朕因你是三朝老臣,礼敬有加,你却不知进退,以为朕年轻可欺。拿出杨广比之于朕,是说我大清不如隋朝,还是说朕也会同杨广一样,做一个亡国之君?” 他话还没说完,张廷玉已经吓得跪地,摘下顶戴放于地上,连连叩首,口中急道:“老臣急不择言,虽无心冒犯皇上,也请皇上治臣之罪。” 乾隆说到最后时,脸已经气得发白,听了他的话,更是怒不可遏,拿起小几上的茶碗,“啪”的在地上掼了个粉碎,口中怒道:“你住口,还敢自称老臣,正是因为你老,以为侍候了圣祖爷、世宗爷两代主子,才敢不把朕放在眼里,是不是,嗯?” 他这一说,在座的几人齐齐摘了顶子,伏地连连叩头。允禄吓得声音发颤,结结巴巴的说:“皇上……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张廷玉出言无状,冒犯皇上,罪不可恕。惟愿皇上念其素日奉职勤谨,不辞辛劳,臣斗胆恳请皇上从轻发落。”说罢又是连连叩头。 其他几人见允禄把该说的都说了,此时皇上在气头上,说多了没准适得其反,所以都不再说话,只是连连叩头。 乾隆摔了杯子骂了人,气已经出了一半,低头看着张廷玉连连叩地的满头白发,又想到刚刚说过两个叔叔便殿召见,免了跪拜之礼,心已经软了下来。 他又缓缓在地上踱了几步,已回过了脸色,长叹了一口气,换了柔声道:“十六叔你们都起来坐吧,衡臣也起来吧。既是无心之过,朕也就不怪罪了。” 张廷玉如蒙大赦一般,又连连磕了几个头,口中谢恩,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踉跄几步退到小櫈子边上,腿上已经没有了力气,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櫈子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来人,”乾隆提高了声音冲着门口说。 “奴才在,”门口站着的侍卫吴镜湖闻声进来,跪在地上。 “叫个侍候的人来,”乾隆吩咐道。 “嗻!”侍卫退出去,很快有个小太监进来跪下,口中说:“主子。” “把地上打扫了,换热茶来,赐张廷玉、鄂尔泰参汤。” 小太监轻巧麻利的把地上的碎瓷片扫干净,擦干了水渍,又有太监捧着银盘进来,给众人分别奉上了热茶和参汤。 待太监都退了出去,乾隆才又温声说道:“也许是朕话没说明白,你们误会了朕。以为朕年轻自负,意气用事,其实不然。” 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为什么隋唐都不遗余力的攻伐高句丽?隋炀帝和唐太宗不惜御驾亲征?就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周围山河四塞,有山川之险,有平原之利,有海洋之便,地土肥沃,水源充沛。” “谁占了它,就拥有了帝王之资,进可逐鹿中原,退可据关自守。于我大清而言,更是至关重要,因为它与满州龙兴之地犬牙交错,难分彼此。” “当年唐高宗做到了,他攻灭了高句丽,设了九府、四十二州、一百个县。但是他做得不彻底,虎头蛇尾,只灭了高句丽和百济,却留下了新罗。养虎终成患,新罗趁唐对吐蕃用兵之际,大举攻伐唐朝新设的州县,前后打了六年,最终将唐军赶到了大同江以北。” “大同江以南原高句丽和百济的土地,是李世民父子两代人,前后用了二十几年打下来的,却全都成了新罗的囊中之物。” “现在我大清如日中天,朝鲜阳奉阴违,虚与委蛇。朕敢保证自己,却不敢保证后世子孙个个都能励精图治,勤政亲贤。在座的诸位,又有谁能保证大清永远国富兵强?” “朝鲜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君主、政权,除了对我朝称臣纳贡外,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国家。我朝对朝鲜,只是名义上的宗主国,既无实际主权,也无任何治权。他们有难,我朝要倾力相助。一旦我朝有难,彼等立刻从我朝脱离出去。这样的属国,留之何益?” “如果我朝不趁现在有这个能力,将朝鲜完全划入大清治下。倘若后世,让他人占去,岂不成了我大清的肘腋之患?莫说关外龙兴之地,就是关内中原,就是这北京城,也都岌岌可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3章 密谋台湾 “不是朕危言耸听,前明万历年间,日本丰臣秀吉两次大举攻入朝鲜,第一次攻朝,不到一个月就攻陷了王京汉城。前明先后出兵近二十万入朝与倭寇作战,朝鲜称之为‘壬辰倭乱’。” “虽然后来明、朝联军胜了,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明军因此实力大减,不得已削减辽镇兵额,我先祖才能乘势壮大。” “殷鉴不远,试问在座诸公,谁敢保证将来东洋倭寇不会卷土重来?到时我朝该如何自处?莫不成要走前明的老路吗?到时候悔之晚矣。现在,是到了非做不可的时候了。为后世子孙计,为万年基业计,我们多担当些,不应该吗?” 他这一番话,让众人明白了,这位年轻皇帝还真不是意气用事,他所说的话,真的有一番道理在里面。但即使如此,这事的难处,仍是无法想象的,众人一时还是难以接受皇上的主张。 允禄心中默谋了一番,斟酌着字句说道:“听了皇上的话,才知圣虑高深,远非臣等所能及也。但行此灭国之战,非举国之力,恐难功成。苗疆之乱初定,准噶尔部又不时骚扰。臣想此事须要妥为谋划,慎之又慎才好。” “好,十六叔。”乾隆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语气变得很轻松:“朕知道此事的份量,断不会草率行事。你们下去后,先将苗疆善后事宜处置妥当。朝鲜之事,只是我们君臣知道就好,待朕思虑周详,我们再议,如何?” 众人齐拱手道:“谨遵圣命!” “好,道乏吧!” 见众人退出,太监李玉在门口轻声说:“主子爷。” “进来。” 李玉进来跪下奏道:“早膳时主子翻了牌子的官员还在垂花门候着,主子见不见?” 乾隆感觉心中有些烦乱,对李玉道:“告诉奏事处,今儿个不见了,叫他们回吧,明日先见他们。” “嗻。”李玉叩了头,起身退了出去。 乾隆想着心事,侍卫吴镜湖悄声走了进来,见屋内没有别人,他走到乾隆跟前,悄声说:“皇上,头一次见您发这么大的火,可别气坏了身子。” 乾隆轻抚了一下额头,长吁出一口气,才道:“做这么大的事,没有这雷霆之怒,千钧之势,能成吗?” “你们说的话,我在门口都听见了,我也觉得朝鲜必须得打。可……是不是太急了点,苗疆刚花了那么多银子,善后又要大笔的银子,这……” “朕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们要做的事那么多,总要一件一件的做下去了才行。内政在稳步推进,可是军事上,目前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了。你不知道朕心里急吗?天知道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为什么现在只有这一件事能做?”吴镜湖不解的问。 “你跟朕来,”乾隆起身走了出去。 他跟着乾隆来到了养心殿的正殿,乾隆吩咐道:“让侍候的人都回避。” 等到吴镜湖把殿里的太监宫女都撵了出去,乾隆领着他走到正殿的东北角,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块巨大的黄绫幔帐对他说:“揭下来。” 吴镜湖拽住幔帐的一角,一用力,幔帐一下子滑落在地上,墙上赫然出现了一张巨幅的地图,地图最上方斗大的字写着“康熙皇舆全览图”。 乾隆在地图下沿的凹槽里拿起一根细长光滑的木棍,指点着地图对吴镜湖说:“你看,除了北方的罗刹国,将来我们最大的威胁都来自海上。这是朝鲜,这是台湾,这是琼崖。这三个岛形成一个弧线,将中国大陆东南沿海以及中国所有的海岸线包围了起来。” “如果我们在这三个岛上都驻有重兵,最重要的是有强大的海军,就可以将我们的海洋领土向前推进到大洋深处。朝鲜镇着日本,琼崖镇着安南,台湾居中,三岛互为犄角,可以应对来自海洋任何方向的威胁,确保中国本土万无一失。” “台湾和琼崖现在都是我们的,不用去打。但是目前我们没有强大的海军,即使敌人从海上来了,我们也只能望洋兴叹。所以台湾和琼崖现在的要务是设省和建军。” “设省吗?”吴镜湖插话说。 “对,台湾府改为台湾省,琼崖道改为南海省。” “我懂,我懂,没想到这么快。”吴镜湖兴奋的直点头。 “台湾和南海设省后,第一是发展民生,第二是建设海军,可那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得逐步向前推进。” “惟独朝鲜,名义上是属国,却不归我们治理,必须先把它拿下来。而且攻朝鲜不需要走水路,大清现有的军队就可以做到,所以说现在能做的,而且急于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我明白了。”吴镜湖说道。 “还有更深的意思,你不明白,攻朝鲜是一举三得。”乾隆仰头望着地图上方,幽幽的说。 “怎么个一举三得?” “走,回去说。” 两个人回到了西暖阁,关上房门,坐下后,乾隆压低了声音说:“攻下朝鲜设省,就叫东海省,建设起强大的海军,与台湾和南海一起,对大陆形成拱卫之势,此为一得。” “满人入关后,对东北龙兴之地实行封禁。白山黑水,地广人稀,大片大片的黑土地无人耕种,北方地区的粮食还要用漕运从江南运过来,是不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如果在朝廷里提出解除关外封禁,朝廷的八旗势力和关外的那几个世袭罔替的王爷必然会强烈反对,这事肯定做不成。” “而如果我们对朝鲜大举兴兵,就要冲破柳条边,进入关外。过去的不仅是军队,还有大批运送粮草物资的民夫。到时候,我们在那些遭灾的、地少人多的省份招募饥民充当民夫,这样还可以省下赈灾的银子。” “等朝鲜打下来了,还要迁入大量的汉人定居,迁出大量的朝鲜人口。这些迁出的朝鲜人口就近分散安置在关外与汉人杂居。还有那些招募来的民夫,见到那么多一望无边的黑土地,还有谁愿意回到原来关内的贫瘠之地?” “关外军队,民夫,朝鲜人口多了,自然会有工商业者蜂拥而至。到时候来一个混水摸鱼,谁能分得清哪些是朝廷招募的民夫,哪些是买卖人?那样柳条边就形同虚设,关外封禁就不攻自破了,此为二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4章 王府遗恨 吴镜湖听得眼睛都直了,呆呆的问:“那第三得呢?” “刚才说了,北方还有一个最大的危胁。” “罗刹国?” “对,罗刹国。关外的土地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罗刹人早就对这片地方垂涎三尺,清朝自作聪明的封禁政策,恰恰让地广人稀的关外土地更大的激起了罗刹人的觊觎之心。” “因为人口少,没办法供养大量驻军,所以关外地区的防卫力量十分薄弱,不堪一击。等关外人口多了,就地募集兵士,组建军队,战时上阵,平时屯垦。士兵定期轮换回家,军心也能安定。” “关外民风历来彪悍,建起一支庞大的军队,训练有素,战力非凡。到时候,罗刹人还敢轻易挑衅吗?此为第三得。” 吴镜湖此时心中已经对皇上钦佩得五体投地,由衷的感叹道;“我的天,皇上这是下得好大的一盘棋,如果这些事都做下来,中国可保千年无忧了。” 乾隆却没有他那么兴奋,站起身来,在地上缓慢的踱着步子,语气沉重的说道:“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世事如棋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庄亲王府紧挨着皇城的西北角,正对着护国寺。允午后去了一趟工部说事情,回到王府时,太阳已经落到树梢了。 他回到内院,脱了翎道:“听说老四今天把茶碗都摔了?” 允听了弘晳这刺耳的话,深深的皱了皱眉头,略带惊讶的口气问弘晳:“你到底在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弘晳诡秘的笑着,却没有回答,岔开了话题:“咱这个闲散王爷上不了台面,听说上面动了这么大的肝火,一时好奇,瞎打听着玩呗。” “哼”允哂道:“你也不用蒙我,你可不是打听着玩。不过,你俩毕竟也是我的亲侄儿,大老远的来了,我总不能拂了你们的面子。本来不让泄露,你俩听了,切勿外传。” 弘晈在一旁笑道:“十六叔多心了,二哥(弘晳为胤礽第二子)自不必说,就是我,您打小看着我长大,我是那口无遮拦的人吗?” 允没理他的话茬,端起茶喝了一口,用极轻的声音,缓缓的说道:“皇上要征朝鲜。” “哦,征朝鲜。”弘晳听了允的话,反应却很平淡。他已过不惑之年,天性聪颖,自幼颇受康熙喜爱,学问、见识在同辈人中都是一流的。 虽然是胤礽的第二子,但与他同母所生的哥哥十一岁时夭折,实际他是胤礽的长子,也是康熙的嫡孙,自小在宫里长大,是见过大世面的。 他想了一会,才叹气说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他阿玛就是靠年羹尧在青海打了胜仗才坐稳了龙椅,他有了张广泗苗疆之胜还不够,还想弄个更大的,生怕自己的屁股坐不稳,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允又皱了皱眉头,说道:“虽是私宅交谈,多少也得存点体面,怎么还把先帝爷也扯进来了?你这话听得我心惊肉跳。” “十六叔你甭心惊,我说的话,自是我来担当。”弘晳却一点没有打住话头的意思:“我阿玛坐了几十年的皇太子,最后却让他阿玛拣了个大便宜。” “就是我这个亲王,那是他们爷们给的吗?那是圣祖爷大行之前钦赐的,原旨意是孙辈中只特封我一人为亲王。可是到了他阿玛那,我变成了郡王,硬是又压了我八年才封了亲王,难道我还要承他的情吗?” 他好像是憋了很久的洪水终于把大堤冲出了豁口,越说越激动:“就是他,十二岁进宫有什么稀罕?我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我让圣祖爷抱在怀里的时候,他额娘也就刚会走路吧。” “圣祖爷在郑家庄建了行宫,又建了王府,不就是想他老人家出京时能带上我阿玛,父子见面容易些吗?可惜圣祖爷驾崩的早,大行之前有旨意,欲令阿哥一人往住郑家庄,试问除了我阿玛,还有哪个阿哥有资格住在城外?” “可是那雍正,让我们全家搬到了郑家庄,硬是将我阿玛自己囚在宫里,到头来,一个人孤零零的老在了咸安宫。那宫里,是我阿玛的伤心地,他恨那里。如果他去了郑家庄,他不会走得那么早。我一想起我阿玛,这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嗬嗬嗬……”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允见状低声劝慰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阿玛也走了十来年了。你现在稳稳当当的做个亲王,一大家子人安富尊荣,好生教养儿子们成人,不好吗?何苦再作他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5章 文字冤狱 弘晳已经止住了哭,抹了一把脸,带着鼻音对允禄道:“十六叔您的好意我领了,但人各有志。” “您是议政王,他不是要征朝鲜吗,你就上个折子,力主出兵朝鲜,也就是帮我了。” “呵呵,”允干笑着说:“上折子倒不必了,圣意已决。今天就是因为张廷玉劝谏的话说的过了点,皇上气得把茶碗摔了。” “把个张老相国数落得颜面扫地,磕头如捣蒜。要不是我老着脸皮求情,指不定怎么下台呢?” “那就好,”弘晳恨恨的说道:“他阿玛碰到了年羹尧,他碰到了张广泗,这又要征朝鲜,我就不信他们爷们能一直走运。” “苗疆的乱民,算上老幼妇孺总不过几万人,朝廷十几万人马前后打了一年,花了几百万两银子,还好意思吹嘘什么苗疆大捷!” “如今又要征朝鲜,真当朝鲜军队都是碗里的打糕吗?我就要看看他怎么在朝鲜碰个头破血流!” 允禄真的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见是一个话缝,立马插话说:“你今天来问我皇上为什么摔茶碗,我也告诉你了。” “其他的我什么都没说,你说什么我也全当没听到。咱们爷们就说说家常,可好?” “十六叔你不必为难,”弘晳换了强硬的口气:“如果怕遭牵连,这就去老四那里告发我谋逆,就是抄家灭门,我绝不怨十六叔一句!”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哪个不是圣祖爷的骨血?你好歹叫我一声叔,我能忍心把你一大家子往火坑里送?” “我能看着咱们天家骨肉再自相残杀?你们都是我的亲侄儿,我不能害你,也不能坑他,不然将来没脸去见圣祖爷。” “你有什么想头,他有什么章程,反正我是谁也劝不住,我只能作壁上观。当叔的还是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吧,哎!” 后晌,刚交申时(下午三点),张廷玉进宫来见乾隆。 他在府中刚吃过午饭,就有太监来传旨,令他申时进宫议事。 来的路上,他还在满心疑惑,皇上午后召见军机大臣,是极少有的事情,除非有紧急军务或是其他的大事突发。 可是苗疆已经告捷,眼下其他地方也没有战事,所以定然不能是紧急军务。 难道是头晌议政时的事情还没算完,皇上还要找后账?怎么想也不太可能。他一路想得脑门子发烫,也没有个头绪。 在西华门前下轿,走到养心殿垂花门前递了牌子,只一会儿,太监来叫进。 他走到西暖阁前,朗声说道:“保和殿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军机处行走、臣张廷玉恭叩圣驾!” “进来吧。”里面传来乾隆温和的声音。 张廷玉听了,心下稍安,太监挑起帘子,他躬身趋进,眼风一扫,见屋里除了皇上,还有果亲王允礼坐在小櫈子上。 到了拜垫前,甩下马蹄袖行了礼,待皇上叫起,赐座后,他在小櫈子上正襟危坐。 “衡臣老相,”乾隆先开了口:“头晌是朕火气大了些,话也说得重了,现在想来着实有些后悔。” “你辞出去以后,朕想起来,小时候在上书房读书,你随侍在圣祖爷左右,没少指点朕的学问,还曾经手把手教朕写字呢。” 张廷玉哪里能知道眼前这个皇上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这些事,到他这里现学现卖的,而他说的那些,也是确有其事。 他心里一阵酸热,忙拱手道:“皇上,是臣口不择言,冒犯了皇上,皇上责的极是,并不为过。倘若因臣年迈而轻纵,何以儆省后来人?” “好了,这事就此翻过,把你和果亲王召来,是为了这件事。”说罢,将一份奏折递过来,张廷玉忙起身过来双手接了,坐回小櫈子上翻开来看。 是左都御史孙国玺上的折子,内容很短,大意是奏请皇上将汪景祺的的头骨摘下掩埋。 张廷玉看了,心里一紧,不禁抬头瞅了一眼皇上的神色。这事太敏感了,自己必须要万分小心,如果在这事上说错了话,后果要比头晌那事严重多了。 汪景祺他虽然不熟识,但对他的事情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汪与他是同年生人,少年即颇有才名,因而恃才傲物,狂放不羁。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仕途坎坷,屡试不第。其父汪霖曾官至户部侍郎,而他四十几岁才考中举人。 因知仕途无望,便去投奔陕西布政使胡期恒,胡为时任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的亲信,因此将汪景祺荐入年羹尧的幕中,随年大将军在西宁大营中做了两年西宾。 在这期间著有《读书堂西征随笔》二卷,称年是“宇宙之第一伟人”,“盖自有天地以来,制敌之奇,奏功之速,宁有盛于今日之大将军哉!”,并将此书赠与年收藏,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后来年羹尧坏事,在查抄其在杭州的宅邸时,这本书被发现并呈给了雍正,雍正在书的首页题字“悖谬狂乱,至于此极!” 年羹尧被赐自裁七日后,雍正下谕旨称汪景祺“作诗讥讪圣祖仁皇帝,大逆不道,”因被枭首示众,其妻发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兄弟、亲侄俱革职,发往宁古塔。 而汪景褀的脑袋被悬挂在菜市口的通衢大道上示众,至今已经挂了十年了,那头颅早已变成了一具骷髅。 张廷玉自己就是个读书人,对大清的文字狱当然是了然于胸。因言获罪的事,自打顺治朝就开始了。 最初的起因是“华夷之辩”,一些读书人在诗书中表达出了慨叹乾坤反覆,怀念故国山河的情感,而这正刺痛了满清统治者最脆弱的神经,于是开始大兴牢狱,广事株连。 到了雍正朝,文字狱更是演变成了权力斗争的工具,铲除异己的手段。一时间诘告蜂起,从学界到官场,个个噤若寒蝉。 有清一代,文网之密,案件之多,株连之广,罪名之阴毒,手段之狠辣,都是史无前例的。 而这些,张廷玉又怎敢说出半句,他看过了折子,向允礼望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6章 阴损的雍正 只见允礼一脸木然,看不出任何门道。他只好又拿起折子,装出再仔细研读的样子,实则心里在紧张的斟酌着如何回话。 乾隆看出了端倪,先开了口:“这份折子递进来两天了,朕思量再三,还是先同你们俩个议一下。” 皇上已经说话了,就是再难开口,也不得不说了,张廷玉只能避重就轻:“皇上,汪景祺的头已经在菜市口挂了十年了,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着实挺骇人的,白天还好些,天一黑,胆子小一些的都绕着走。” “十七叔,你如何看?”乾隆转问允礼。 “回皇上,”允礼道:“汪景祺罪有应得,枭首示众已十年,先帝爷儆戒世人的用意已经达到,就把那枯骨摘下来,也无关大局。” “嗯,你们说的都对,但似乎说得不够,再看看这份折子。”说着,他又从小几上拿起一份折子递给允礼,一边说道:“这份折子递进来的还要早几天,朕留中了。” 允礼接过折子看了,又递给了张廷玉,他接过一看,是山东道御史曹一士上的折子,题目是《请宽妖言禁诬告折》,他细细看过,合起了折子,默不作声。 “还不止这些,”乾隆又说道:“朕这里,现就有着几份密折,诘告有人在诗中、文中、日记中,甚至家规中,墓志中有影射朝廷,攻讦世宗爷的词句。” “和汪景祺的枯骨比起来,是不是这些更可怕?” 张廷玉听了心中一凛,这确实比枯骨可怕多了。他是三朝老臣,亲眼见了多少人完全是无意之举,一个不慎,抄杀砍头,妻儿流放。 他为官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一听见这种事情就心里发紧,生怕哪个人倒了霉运,牵连到自己。 想到这里,他说道:“皇上,如果告发之事扑风捉影,无凭无据,而朝廷又大张旗鼓的去查办,确实容易弄得人人自危,于世风朝局都不利。” 乾隆道:“所以,朕才没有把这事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就比如查嗣廷,就因为出了几道考题,被人编排出个维民所止,其后更是附会成了雍正去头。” “朕若说他冤,定然就会有人说朕是先帝爷的不肖子,全然不知敬天法祖。那些曾经告发过的人就会寝食难安,疑神疑鬼。” “朕若说他不冤,就有人会想朕一定也会视这种事情如洪水猛兽,毫不留情。为投朕所好,诘告的密折就会纷至沓来。” “新朝伊始,要推出很多新政,苗乱刚刚平定,国家可能还要有战事。有多少烦难的事情需要上下同心的去做,哪有多余的精力消耗在这上头?” 听了这番话,允礼倒不觉得如何,作为汉臣的张廷玉心里一松,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他顿时有了说话的底气,拱手道:“皇上此念,定可使朝野风气为之一新,上下吏员心无挂碍,专心任事。” 允礼道:“皇上,臣说句不该当的话,新朝伊始,纠偏不宜过猛,转向不宜过急,似乎更有利于朝局人心的稳定。” “你们说的都对,”乾隆道:“所以,这件事情只能闷声去做,不能张扬。十七叔你下去后知会刑部,把汪景祺的人头摘下来,先寻个地方埋了。” “然后将他在黑龙江的妻儿亲属一并宽释,待家属回京后,再作移交。还有,把查嗣廷的家人也一并放回来吧。” “臣遵旨。” “衡臣,钱名世宅子门前的匾额还挂着吧?” “回皇上,还挂着。” 这又是一桩轰动一时的文字狱,钱名世是江苏武进人,有“江左才子”的美称,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探花,曾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 因与年羹尧乡试同年,交情颇好,年羹尧平定青海叛乱后,钱名世赋诗八首赠之。 其中有“分陕旌旗周召伯,从天鼓角汉将军”、“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宜刊第二碑”之句,与汪景琪一样,极尽歌功颂德之事。 其实,公正的说,将年羹尧捧到天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雍正自己。 年羹尧青海大胜后,雍正兴奋异常,喜不自胜,竟然在年羹尧折子的朱批中说出来“卿乃朕之恩人”,“朕实不知该怎样疼你”这样有失身份的肉麻话。 他在百忙之中竟然还不忘给几千里外的年羹尧送玩具,并在信中写道:“今有新进三种小规矩甚如意,寄赐与卿以为玩具,卿之感固一日不敢忘,而朕之怜实不能一时不念也。” 一次赐给年羹尧荔枝,为保证鲜美,雍正令驿站六天内从京师送到西安,这种赏赐可与唐明皇向杨贵妃送荔枝相比了。 然而,一旦他对年羹尧翻脸无情,痛下杀手时,那些当初和他一样对年羹尧歌功颂德的人便都成了罪大恶极。在这件事情上,雍正的做法特别不厚道。 雍正四年,钱名世因赠诗而受年羹尧案株连,以“曲尽谄媚、颂扬奸恶”获罪,部议定为斩刑。 雍正表面上宽宏大量,免其死罪,只是革去职衔,发回原籍。 但他却亲自写了“名教罪人”的匾额,叫人悬在钱家祖宅的大门口,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常州知府、武进知县会到他家宅门前检查该匾额是否悬挂。 他又命三百八十五位文臣写诗文声讨钱名世的“劣迹罪行”,诗文由雍正审核通过后,交付钱名世辑成专集,题为《御制钱名世名教罪人诗》。 用上好的宣纸刻印,刊行全国,极尽阴损刻薄之能事。 “衡臣,你以军机处的名义给常州知府写信,”乾隆道:“让他们去把匾额摘下销毁,以后府里、县里不准再为难钱家。” “臣遵旨!” “十七叔,曹一士的折子朕准了,但是不能明着说,还是留中。今后凡有告发他人诗文书札等悖逆讥刺的,如查无实迹,告发者反坐!” “就按这个意思,你下去和刑部议一议,拟个部文出来颁布下去。” 紫禁城,养心殿后殿,乾隆的寝宫内。刚交亥时(晚上九点),乾隆已经在宫女的服侍下洗潄完毕,和衣躺在榻上。 值事的太监已经吹熄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了一根,幽幽的火苗跳跃着发出昏暗的光。 虽然已经有了些许困意,但他感觉有些心绪不宁,闭目沉思。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着征朝鲜的事情,想着宫里的事情,千头万绪,像一团乱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7章 深宫惊魂 他正想得入神,感觉门口有异样。他猛的睁开眼,骇然发现,寝宫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的开了。 弘晳和弘晈,一老一少两个人,脸色惨白,像两个鬼魅一样站在地上! 他猛然坐起,惊恐的望着这两个人。弘晳脸上泛着阴冷的笑,弘晈回身把门关上。 乾隆更觉害怕,喝问道:“宫门已经下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不奉旨夜入内宫,你们好大的胆子!” 弘晳阴冷的脸上又多了一丝轻蔑,“嗬嗬”冷笑着说道:“少在那装模作样的吓唬人,宫里怎么了?” “我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见天儿在这里玩儿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乾隆豁然站起,怒道:“放肆!敢这样和朕讲话,你不要命了吗?来人!侍卫!侍卫!” “呵呵呵呵”弘晳笑得更张狂了:“喊吧,敞开了喊,看看有没有人进来接你的旨,奉你的诏,嗯?哈哈哈哈……” “侍卫!侍卫!来人!”乾隆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叫着,可是,除了弘晳的阴笑,他听不到任何回应。 “省省吧,别费劲了。”弘晳向他走近了几步,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床榻挡住,一屁股跌坐在榻上。 弘晳站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弘晈也无声的跟了过来,站在弘晳身边,却不说话,只是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他,目露凶光。 乾隆知道再叫已经没用了,想强迫着自己定下心神,可是说出的话却将他的恐惧暴露无遗:“你们……你们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算账!”弘晳眉眼一挑,接着说道:“这都两辈子人的账了,旧账加新账,再不算算,时间久了,保不准还真就忘了。” 知道已经无可回避,乾隆也强自镇定下来,当即回道:“算账?哼!朕知道你的心思。” “你阿玛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如果他不被废,现在,这宫里的主子应该是你,对不对?” “你说得对!”弘晳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就是这个心思,怎么样?我的心思有错吗?” “我阿玛是圣祖爷的嫡子,我是圣祖爷的嫡长孙,我做这宫里的主子,不应该吗?你呢?你阿玛是庶出,你也是庶出。我阿玛被封为皇太子的时候,你阿玛还没出生呢。”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无论嫡庶、长幼、贵贱,你阿玛哪一点能和我阿玛比?你哪一点能和我比?嗯?” “你住口!”乾隆被他戳中了痛处,已经怒不可遏了,早已经忘记了害怕,厉声的反唇相讥:“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你阿玛的皇太子早就被圣祖爷废了,废了两次,明发诏谕!全天下人都知道,只有你还在梦中!” “没错,我阿玛是被圣祖爷废了,可是你阿玛的皇位就来得清白吗?没有他不清不楚的坐上了龙椅,哪轮得着你在这跟我大呼小叫。” “我懒得跟你费话,你阿玛做的事,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会儿没准正在圣祖爷那为自己狡辩呢,你还不去帮着说两句!”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毫不迟疑的向乾隆刺来,乾隆猝不及防,惨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那锋利的匕首深深的刺入自己的胸口! 随着“啊”的一声惊叫,乾隆猛的坐起,愣怔了一会,他才缓过神来,原来是一场噩梦。 他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贴身的衣服都已经粘在了身上,心怦怦的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房门“哗”的被推开,烛台上那根已经快要燃尽的蜡烛猛的一闪,几乎熄灭。值夜太监和侍卫快步冲进来,见皇上安然无恙的坐在榻上,这才跪下道:“主子!” “没事,今天累得紧了,睡得不好。”乾隆尽量轻描淡写的说道:“朕没困意了,掌灯,上茶。” 太监点亮了六根蜡烛,屋里顿时亮了起来。待人都退出去,乾隆感觉心跳渐渐平稳了,身上的汗已经退去,被汗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又粘又凉。 外面起风了,一阵阵呼啸而过,吹得窗扇一鼓一鼓的。偶尔有被风吹起的砂粒打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殿顶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在寂静的寒夜中尤为刺耳。 他喝了一口热茶,呆坐在榻边,两眼迷茫的望着跳跃的烛火,还在回想着梦里那惊悚的一幕。 这半年来,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噩梦,但这一次是最真切的,所以也最骇人。 弘晳和弘皎的心思他老早就知道,只是在他们的罪行还没有彰显之前,不可能无故对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下手,桃子总要等到熟了才能摘。 他双手用力在脸上搓了几下,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自己内心的苦闷都倾吐出来一样。 如果能回到从前,他从心里不稀罕做这个皇帝,什么苗疆,什么朝鲜,本就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半年来,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白天看着高居九重,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噩梦惊醒。怕自己睡觉说梦话,他让值夜的太监和侍卫都站得远远的。 他最渴望的就是回到原来的生活,这半年里,他记不得有多少次在梦中回到了家里,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妈。 妈还是那么美,只是明显的憔悴了,以前是满头的青丝,现在却依稀有了白发。 妈妈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带相框的照片。从他记事起,妈妈的床头就永远摆着两张照片,那是他和哥哥的百日照。 此刻妈妈把他的照片拿在手里,一动不动,就是那样深情的望着,望着,不一会儿,眼泪从眼角无声的滑落。 他颤颤的喊了一声“妈!”,妈没听见。 他又大声的喊:“妈,是我,我回来了!” 妈还是没听见,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仍然深情的凝望着他的照片。 他更加大声的喊:“妈!妈!是我呀!”妈仍然没听见,他已经从梦里惊醒了,泪水已经流了满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8章 同是北京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乾隆皇帝,他叫黄越。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半年前的一次北京之旅。 半年的一个早晨,北京一所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黄越刚刚睡醒。 他拿起手机,点开一条未读信息:黄哥,家里临时有点急事,今天不能过去了,我让一个朋友开我的车去接您,八点半准时,酒店停车场老地方等您,祝您玩的愉快! 小吴叫吴波,是一个网约车司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五天以前,黄越刚到机场,在网上约车,就是小吴开着车送他来的酒店。 小吴嘴甜又健谈,说话有喜感,对他也格外殷勤,黄越对他的印象不错,就把他的车包了下来。 八点四十,黄越吃完早餐,向小吴每天停车的地方走去。远远的,他就找寻小吴那辆白色的凯美瑞轿车,可是找了半天也没见到。 “操!”,黄越嘴里嘟囔着,“小吴这孙子,还说八点半准时,都这个点了还没来,找了个什么不靠谱的家伙?” 他边念叨着,边沿着停着场的通道,一辆车接一辆车的找过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刚接起来放在耳边,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传过来:“喂,是黄哥吗?小吴让我来接你,我就在停车场,离酒店大门不远,一辆黑色的吉普车,车牌尾号866……” 黄越挂断电话,转身向回走,刚走了没有多远,蓦的,一个尾号866的车牌映入眼帘。 我靠,这是一辆崭新的奔驰大g,硬朗而倔强的外型,夸张而醒目的车标。 黄越有些疑惑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向车内看去。他怔住了,眼睛也变得直直的。 手握方向盘坐着的,是一个和小吴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长了一张绝美的脸! 见他怔怔的没说话,女孩先说话了:“黄哥你好,上车吧。” “你好,”黄越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嘴里胡乱的应着,刚要上车,抬起的腿突然又放了下来。 他说:“我还是坐后面,嗯,坐后面”,边说着,边关上了前门,拉开后门坐了进来。 女孩打着了火,微笑着仰头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问道:“咋不坐前面?” “坐前面要系安全带,勒着不舒服。” “坐在后面最好也系上安全带,安全第一啊。” “没事儿,没事儿,我相信女人开车,女人开车都稳当。”黄越心口不一的说着,其实他真想系上安全带,他是一个特惜命的人,平素活得很仔细。 但是现在他不能系,不然就把自己的谎话戳穿了。他赶紧岔开了话题:“小吴家里有什么事儿了?不是说开他的车来吗?” “小吴的奶奶昨天晚上突然生病,住进医院了,”女孩边熟练的倒车,边说道。 “原本他是让我开他的车来接你,可是我想奶奶那边可能也需要用车,所以我就开自己的车来了。” “对了,”她倒好了车,停稳后,从座位旁边拿起一条软中华,转身递给黄越,“这是小吴给你的。” “这是干啥”,黄越一愣,边迟疑着接过烟,边不解的问。 女孩听了黄越的问话,并没有回头看他,一边慢慢地把车开出停车场,一边说:“小吴说,你给他的包车费是别人的两倍,他还半道撂下了,心里过意不去。” “他要在医院陪护,这几天恐怕都不能来了。听他说,你原定的行程还有三天,我答应他了,这三天我帮他一声,我再叫车也没问题的,他太客气了。” “没关第,吴波的奶奶从小看着我长大,小时候没少照看我,对我特别好。他去护理奶奶,我帮点儿忙也是应该的。” “行,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咱就这么定了,今天是十六号,咱们的行程到十八号晚上结束。” “我定了十九号的机票,你回头和小吴说一声,如果十九号他方便的话,送我去一趟机场,我按全天付他车费。如果不方便,我就另约车。” 经过一个短暂的停顿,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嗯,你和小吴是朋友?” “我们是发小,我五岁时,我爸妈带着我来北京做生意。当时租了一间房,和吴波家住在一个大院里。” “我们做了九年邻居,可以说是一起玩到大,小学时还是同班同学。后来我们家搬了,但是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 黄越从夹克的兜里掏出了烟,拿在手里停顿了片刻,却终于没有把烟从烟盒里抽出来,而是悄无声息的把烟盒装回了兜里。 黄越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女孩发觉了,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是不是想抽烟了?” “没有,不想。” “想抽就抽吧,我把车窗打开一点儿。” “嗯,你抽烟吗?” “我不会。” “哦,我这会儿不想抽。小吴奶奶的病情怎么样?严重吗?” “心绞痛,老毛病了,昨天晚上突然发作,赶紧送到了医院。早上我给小吴打过电话了,奶奶现在症状已经缓解了,不过大夫说,要住院治疗。” “你对小吴的奶奶很有感情吧?” “嗯,我家刚到北京来的那几年,我爸妈每天没白天没晚上的忙,根本顾不上家。我弟弟比我小两岁,放在了老家让奶奶照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9章 岸芷汀兰 “奶奶带不了两个孩子,外婆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所以我就被爸妈带来了北京。” 女孩声音轻柔,娓娓道来:“那时我刚上小学,每天下午放学很早,回到家把书包往吴波家一扔,就和大院里的孩子们一起玩。” “到了晚饭时间,就在吴波家里吃。饭都是吴波奶奶做,做好了饭,奶奶就挨个胡同里,满世界的喊我俩回家吃饭。” “晚上困了,我就在吴波家里睡着了。每天都是爸妈回家后,我爸再把我抱回家里。” “奶奶人特好,对我就亲孙女一样。刚搬家的时候,我还经常回到大院里去看她。” “后来大院拆迁了,他们家搬到了更远的地方。我也上了高中,每天很晚放学。再后来去了南方上大学,就只能在放假的时候去看她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奶奶也老了……” 女孩陷入了对孩提时代的回忆,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些许的无奈。 黄越静静的听着她的述说,忘情的欣赏着她那美丽动人的脸庞,宛若凝脂的皮肤和乌黑顺滑的长发,这才是他坐在后座的真实用意。 不时的,还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幽香。那香味,既不是洗发水的香,也不单纯是香水的味道,而是混合了少女体香的那种特殊的味道。 有几次,那幽香飘过来的时候,黄越还不动声色的,贪婪的使劲嗅了嗅,幽幽的,淡淡的,沁人心脾,让人心醉。 他接着女孩的话头说道:“我们都长大了,长辈们当然也都老了。你和小吴是同学,那你俩应该同岁吧?” “不是,他九五年,比我大一岁,我是五岁上的小学。当时不够上学年龄,开始学校不收我。” “后来我哭着闹着就要和吴波一起上学,我爸和校长说了很多好话,校长让招生的老师考了我几道算术题,我都答对了,才收了我,呵呵。” “啧啧,你是个小神童啊,那么爱学习呀!” “什么小神童呀,那时我和吴波在一个幼儿园,后来他要去上学了,我就觉得特别失落,没有人玩了。” “那会儿我刚来北京不久,周围都是陌生人,爸妈还顾不上我。所以那时,在我心中,吴波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我每天就像个跟屁虫,跟在他后面跑。” “有谁欺负我,也是他护着我。每次我俩吵架,奶奶都骂他,呵呵呵,他奶奶就像我的亲奶奶一样。” “你父母干事业挺拼的,家里做什么生意?”黄越问道。 女孩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起初是做建筑,这几年刚刚做开发。” “我靠,”虽然女孩已经刻意把话说得尽量低调,但黄越心里仍然是吃惊不小。 “尼玛,这是2017年的北京,在这里做房地产开发商,兜里没有几十亿人民币垫底,你敢说是房地产开发商吗?” 他透过女孩说的话,仔细的琢磨着她。小吴求她帮忙,她没有花钱再叫一辆网约车来接自己,因为那样对小吴是一种侮辱,小吴肯定不会同意。 但是她完全可以找一个司机,开着她的车,或者随便开一辆什么车过来。家里开着房地产开发公司,专职的司机肯定也不止十个八个。 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她自己开车过来了。因为,她是在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回报奶奶当年的恩情。 在她看来,这样做,远比千百句问候的话,或是几千几万块钱,更能表达她的心意。 见他半天没吭声,女孩开口了,“你呢,这国庆节假期也过去了,你怎么还有时间出来旅游呀?” “我?”黄越打心里有些高兴,这女孩第一次主动打听他的事情,至少证明自己没有让她反感。 他话语里都充满了笑意:“呵呵,我是无业游民一个,大学毕业后就没干什么,好几年了,就这样走来走去。你呢?这三天,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 “不会的,我现在也是无业游民一个,呵呵呵……”女孩开心的笑出了声,不知道是不是自我解嘲。 “无业游民?俺不信。” “真的,我夏天刚毕业,在家复习考研。去年大四时考了一次,没考上,今年还想再考一次,”女孩挺坦诚。 “哦,你今年刚毕业,那小吴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是今年刚毕业?在一起几天,我还没问过他。” “不是”,说到吴波,女孩又笑了,“小吴这个笨瓜,打小就不好好学习,小学时经常抄我的作业,因为学习没少挨他爸的打。” “后来考了一个专科学校,去年毕业。就考了一个本儿,开起了网约车。” “哎,我和小吴有点同命相怜呀,如果不是有我妈罩着,我也一定少不了挨我老爸的皮带。” “也是因为学习吗?” “嗯,因为学习,如果班里的同学考试时都发挥正常,我肯定是倒数第一,我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哈哈哈……” “哟,你还笑得挺自豪”,女孩带着揶揄的笑在倒车镜里瞟了他一眼,“你咋弄的?不好好学习,是不是光想着追女生了?” “还真不是,我上大学之前真的没追过女孩,” 黄越一脸坦诚:“我偏科,偏得厉害,我除了对英语没有感觉,还天生是个理科盲,数理化和我五行相克,八字不合。” “哈哈哈……”,女孩笑得比上一次还开心,“大哥,除了英语和数理化,那还剩下什么了?你倒底哪科行,体育行不行?”她都快笑出眼泪来了。 黄越看她笑得那么夸张,平静的问道:“美女,遇见了一个学渣,在心里笑笑就行了,不一定要笑出声来吧?” “什么美女?俗气。” “那我叫你小姐姐吧。” “不行,我听了起鸡皮疙瘩,叫我的名字吧,我姓叶,叶芷兰。” “芷兰”,黄越仔细的品味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芷兰,香气浓郁,颜色青葱,这名字美的不要不要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0章 连降四级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光已经放亮了。寝殿外面太监宫女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有的在吹熄宫灯,有的打扫院子,有的在换值交接。 寝殿外值夜的太监知道皇上从半夜醒来后,就再没睡着,茶水送了几次,蜡烛都换了三根了。 所以虽然已经过了叫起的时辰,太监没敢来叫,乾隆似乎还听见李玉在小声的叮嘱其他人不要弄出动静来。 他翻身坐起,双手在脸上搓了搓,蹬上靴子下了地,在地上伸欠了几下,对门外说道:“来人,洗漱。” 头晌强打着精神照常见人说事,处理政务,午后沉沉的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后才觉得状态好了许多。 拿起案上的怀表看了一下,已经过了申时(下午三点),他出了房门,向前殿踱去。 踱到西暖阁,向门前侍候的太监问道:“来了吗?” “回主子,来了一会儿了,在垂花门候着呢?” “叫进吧。” 他在御座上坐了,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刚喝了一口,门口有人说话:“江苏布政使,臣陈宏谋恭叩圣驾!” “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帘被挑开,一个二品顶戴的中年官员弯腰进来,趋到毡垫前,甩了马蹄跪下,口中道:“臣陈宏谋恭请皇上圣安!”说罢磕下头去。 “起来站着说话吧。”乾隆淡淡的说。 陈宏谋身子一动,显然是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起来。乾隆以为他没听清,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起来吧,站着说话。” 陈宠谋这才开了口:“臣……臣不敢奉诏,肯请皇上准臣跪着回话。” “为何不敢奉诏?是跪得久了,不习惯站了吗?” 陈宏谋哪里能听得出皇上话中的深意,又叩了一个头,说道:“朝廷有礼法,臣子面君须跪奏。位高年长者,也要皇上恩典才可免跪,臣不敢蒙皇上如此恩典。” 在下面低头跪着的陈宏谋自然看不见乾隆脸上的笑意,只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陈宏谋,朕问你,失礼和抗旨,哪个罪过更大些?” “这个……”陈宏谋顿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别这个那个了,不准你跪着回话,起来!”乾隆虽然脸上带笑,口气却不容置疑。 陈宏谋无奈,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不经意间抬头瞅了皇上一眼,看见皇上竟然是面带笑容,他赶紧又低下头,心中甚是疑惑。 做官十余年,眼前的这个新皇帝是第一次见,雍正皇帝见了七、八次也不止,像这样站着跟皇上说话,还是第一次。 像皇上说的那样,他真的是不会站了,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怎样都觉得便扭,真的感觉不如跪着自在。 乾隆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温声道:“你不必心里不安,更不必担心违了礼法。这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恩典,以后慢慢的都会这样。” “你只是开了一个头儿罢了,因为这与要交给你的差事有关。礼法也是人定的,不合时宜的,该改也要该,不然容易闹出笑话。” 皇上的话让陈宏谋听得如坠云雾之中,大清立国就定下的森严礼法,已经施行了一百多年了,怎么到了这个登基半年的新君口中,就成了笑话? 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本身才是最大的笑话。 究竟要给自己安排什么样的差事,竟然与笑话有关? “陈宏谋,知道为什么刚过完年就召你进京吗?” “想是召臣进京来述职的。” “呵呵呵,”乾隆笑出了声,“陈宏谋,不瞒你说,你还在进京路上之时,朕已经让军机处知会吏部,另择江苏布政使人选,你现在已经无职可述了。” 陈宏谋闻听,吃了一惊,自己是从二品布政使,掌管江苏一省的财赋,户籍,官员考核。 按照朝廷惯例,如有升降迁转,必先行文知会省里督抚,有的还要在邸报上刊出。 卸任官员还要交接政务,核查账目等诸多事宜,都办完后方可离开。 怎的自己事先毫不知情,只是接到廷寄,命自己即日来京。人还在路上,职位已经另择人选,这真是令人费解。 乾隆没去管陈宏谋心里有多少疑惑,再一次语出惊人:“陈宏谋,你另有任用,去做台湾知府。” 陈宏谋今天自打进了这屋里,见了这个青年皇帝,心里的疑惑就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而皇上最后的一句话,是让他最不能理解的。 自己为官十余年,从京官又辗转数省,从部院小吏一路做到布政使。 不仅为官清廉,而且实心做事,不畏劳苦。所到之处,深得民心,政声雀起,吏部考绩,每次都是“卓异”。 而现在,皇上竟然将自己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连降四级,去做从四品的知府? 看皇上的脸色,也不似要降罪给自己,他又疑,又惊,连带着有些恐惧,本就不太习惯站立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了。 “陈宏谋,朕知道你满腹的疑惑,你先莫急,听朕慢慢对你说。看你好像站得很别扭,坐下说吧。” “这……” 见陈宏谋还要推辞,乾隆加重了语气:“坐吧,朕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总闹起这些礼数,正事都耽误了。” 陈宏谋这才在墙边的小櫈子上搭了一个边儿,斜签着坐了。 “来人!”随着乾隆的话音,门口的小太监孙静已经挑帘子进来,躬身应道:“主子。” “上茶。” 待孙静奉了茶,乾隆对他道:“让门外的人都回避,你去盯着。” 这差使孙静早就做惯了,只要是让自己或是侍卫吴镜湖在门口侍候,准是有极为机密的事情要说。 当下出来让门口的太监宫女都散了,自己则远远在守在殿外。 暖阁内,乾隆开了口:“知道朕为何要你申时进来递牌子吗?” “因为后晌很少见人说事,也没有其他人递牌子,所以咱们君臣二人可以做一番长谈。” 他接着说道:“陈宏谋,你是广西临桂四塘人,康熙三十五年生,今年四十一岁,雍正元年三甲进士。” “你原名陈弘谋,与朕同一个弘字。朕即位后,你为避讳,才改成现在的名字。朕说的这些,可都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1章 台湾建省 “回皇上,”陈宏谋在座中躬身拱手道:“臣多年在外省任上,今日是初次得见天颜。不仅恩荣殊遇,还承蒙皇上对臣俯察入微,令臣既惶恐,又疑惑。” “嗯,你说话倒也中肯,那朕也就推心置腹了。”乾隆道:“知道朕为什么对你了解这么多吗?” “因为朕为了务色一个合适的人选,足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从上百人当中,最后选定了你。” “不为别的,就为你的公忠廉能,廉与能倒也罢了,最难得的就是这公与忠。做事存着公忠之心,就能上为国家,下为黎民,不计个人得失,不会趋利避害。” “你不必自谦,听朕接着说。”见陈宏谋要客套一番,乾隆没给他机会:“你离京后,即去台湾赴任。” “你到任后,朕就让军机处行文给闽浙总督和福建巡抚,以后台湾所有军政、民政、吏治等一干政务,由军机处直接管辖,不再归省里了。” “隔山越海,军机处如何能管到台湾去?只是应个名罢了。所以,你其实是归朕真接管。” “短则一年,多则两年,等你再回到台湾时,台湾已经不再是台湾府,而是行省了,你就是第一任的台湾巡抚!” “皇上要将台湾变为行省?” “对。” “那臣缘何要一、两年再回台湾?” “因为你要出远门。” “去哪里?” “学郑和,去西洋。” “去西洋?” “对,不只你一个人去,而是很多人。朕只找来你一个人,其他人就要你去找了。” “敢问皇上,要臣找多少人?” “大约要几千人?” “皇上要臣去西洋做什么事,要找那么多人?” 乾隆站起身来,边在地上踱着步子,边思量着,踱了几个来回,才缓缓的开口。 但却没有回答陈宏谋的问题,而是突兀的冒出来一句:“知道为什么将你调任的事情,既没有知会省里的督抚,也没有刊在邸报上吗?” “臣还是想得不甚透彻。”陈宏谋直言不讳。 “因为台湾建省的时机尚未成熟,朕不想过早的透露出消息。你从布政使调任知府,又非因过黜降,势必引起一片哗然。” “你自已选两个可用之人,做台湾同知,报吏部备案即可。上任时一并带去,你出使西洋期间,让他们分管军政,民政,务必要保证运转如常。” “你出使西洋,要做的事情,可说是千头万绪,朕一时也难以尽都说得清楚,有些事,甚至要你去了以后,相机行事。” “朕只能教你四个字的主旨,‘学以致用’。把西洋国家好的东西,强过我们的东西,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全都学回来。” “为什么朕思虑再三,最后觉得让你去最适宜。因为朕详细的看过你的履历,你从部院小吏做起,做过吏部郎中,知府,盐道,按察史,布政史。” “对吏治,刑名,民生,财税全都熟稔,对其中的弊端了然于胸,你最清楚我国哪些地方不如别人,哪些地方要改进。” “远隔重洋,万里之遥,不可能事事请示机宜,朕委你台湾知府兼钦命出使西洋各国全权大使,授你便宜行事之权,来不及请旨的事宜,你可自行决断。” “有一桩最重要的事,朕要和你交待清楚。你悉心遴选五百名学童,年龄在十二岁至十六岁之间,不拘贫富贵贱,不拘民族,也不拘地域,广东,福建,台湾等各省人氏均可。” “但必须要聪明伶俐,体魄健壮,不畏劳苦,是可造之材。遴选时就以为出洋使团做杂役的名义,每人每年给二十两月例。这样一来,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就可以拒之门外了。” “这些学童遴选出来后,学问肯定高低不一,有的甚至大字都不识几个,就要在台湾集中起来学习,不但要学汉字,还要学夷语,夷文,不然出去以后岂不都成了聋子瞎子?” “还要学习西洋国家的风俗,礼仪,便是你,很多也要去学。比如西洋那些国家,大臣见君主是无需跪奏的,要不学会这些,岂不是要闹出笑话?” 陈宏谋这时才明白,方才皇上所说要闹笑话的出处。 只是皇上说得这些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有很多甚至是头一次听说。虽然他一直在聚精会神的听着皇上的话,但还是一时无法全部理解。 见皇上稍作停顿,端起盏来喝茶,他拱手道:“皇上,出使西洋需要通译,教习这五百学童也要懂夷文夷语的师傅才行。” “这是自然,朕都替你想好了。郞世宁是意达利亚人,来我国二十年了,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身体尚好,也想回自己的国家去看看。” “朕委他做使团参赞兼首席通译官,随你一同出使,你这次离京就可带上他同去。” “你可再去广州,在十三行里找一些精通夷文夷语的人,给学童们做师傅,瞧着好的,就聘来做通译,一同出使西洋。” “你要记着,此去重洋万里,前途莫测,钱给的少了,定然请不来能人的,所以不该省的就不要省。” “皇上,”陈宏谋问道:“这些学童去了西洋,都学些什么呢?要学多久?” “这五百人是开路先锋,如果他们学得好,事情进展得顺利,接下来可能会一批接一批的派人出去,人数也会越来越多,也许几千人,也许上万人。” “第一批这五百人,自然要学一些当下我国急需的学问和技艺。因学习各种技艺所需时间和长短不一,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 “学童们在台湾学习期间,你也要对他们多番考察,逐个甄别。总之就是一个章程,朝廷不惜银子,学童亦要刻苦,务必因材施教,力求学有所成。” 乾隆忽然转了话题:“朕问你,如果学童们到了西洋的国家,受到夷人讥讽耻笑,你该如何应对?” “皇上,”陈宏谋不解的问:“学童因何会受到夷人的讥讽耻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2章 两害相权 “因为辫子。” “辫子?” “对,在西洋国家,只有女人才留辫子。朕曾问过郞世宁,他说,似我朝这种前面剃光,后面留长辫子的模样,到了西洋国家,就成了怪物一样。” “那……”陈宏谋无语。 “学童们本就没见过世面,如果处处受人耻笑,如何能安心学习?到时你岂不要前功尽弃?” “皇上,”陈宏谋紧张起来:“臣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理,请皇上示下。” “两害相权取其轻。”乾隆淡淡的说道。 “皇上的意思是……”陈宏谋不敢说,在以前,这可是要命的事。 “剪掉。”乾隆说的轻描淡写。 “皇上有旨,臣不敢不遵,但臣有顾虑,不敢不实言以谏。皇上,兹事体大呀!” “这个朕知道,”乾隆的语气变得郑重:“朕花了那么多银子,送学童们出去,是让他们去学习经世致用的学问技艺,回来后强国富民。” “若处处照着祖宗家法来,就在家呆着好了,费那么大劲出去做什么? “臣明白了,知道该如何做了。” “你未必知道,”乾隆狡黠的笑着,“这里面有个尺度的学问,学童们剪辫子,你只能默许,而不能倡导。” “不然回来后,御史们弹劾上来,宗室里的人来呱噪,大家都麻烦。” “有学成回国的,执意还要梳辫子的,再留起来就是。风气一开,以后的事情就难说了。” 陈宏谋不能接受皇上对辫子的态度,但皇上的话他是完全听懂了,诏命煌煌,自己能不能接受这个态度有个屁的用? 于是拱手道:“臣谨遵圣命!” 乾隆在小几上拿起一个亮晶晶的银币递给陈宏谋,“你认得这个吧?” “回皇上,臣认得,这是本洋,夷人的银币。” “对,这银币重七钱二分,我们不做这样大小的。我们做一种一两的,一种半两的。” “你要把制作银币的机器,还有造线膛枪的机器和技术,都要最新最好的,连同技师,都给朕请到台湾来!” “皇上,”陈宏谋疑惑的问:“恕臣愚钝,线膛枪是什么枪?” “呵呵呵,”乾隆笑了,“朕说的急了些,竟忘了这个东西我朝没有几个人知道,朕细说给你听。” “现在火器营用的火枪和鸟铳,枪膛里面是平滑的,叫做滑膛枪。这种枪的弹丸击发出去,百步之外就失了准头,很难击中目标了。” “而线膛枪是在枪膛里面刻出螺旋状的线槽,这线槽就叫作膛线。弹丸从这种有膛线的枪膛中击发后,是旋转着飞出去,不仅射得远,且不易偏离方向,两百步外还能击中目标。” “你试想一下,若我们现在用的鸟枪火铳与这种线膛枪在战场上对阵,是不是成了烧火的棍子?” 陈宏谋听得呆了,心悦诚服的拱手说道:“这种枪臣闻所未闻,皇上说来竟如数家珍,圣学之深,当真是神化难名!” 乾隆微微一笑,并未理会他的马屁,接着说道:“不止是枪,同样的原理,还有线膛炮,你这次一并给朕带回来。” “朕从内务府拔二十万两银子给你,你到任后,台湾的赋税不必再解交户部,连同盐税,茶税,海关厘金,统交你使用。” “你出洋时,不要带银子,把银子全都换成茶叶、瓷器、丝绸,这些十三行的人最懂了,你可以去请教他们。” “将这些东西带到西洋,二十万两兴许就变成了四十万。你仔细筹划用度,大的方略用密折奏朕,若银两不够,朕再给你。” 陈宏谋听到这里,也顾不得皇上的旨意,“扑通”一声朝乾隆跪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皇上让臣做的这个知府,竟比总督巡抚权力更大。” “非是臣畏难推诿,实是怕臣才具平庸,难当此大任,辜负了皇上的厚望,也误了国之大计呀!” 乾隆双手将陈宏谋扶起,摁他到小櫈上坐下,语重心长的说道:“汝咨(陈宏谋的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做的事,非但是我朝立国以来未有过的事,就是千百年来,也没有人做过。” “即使朕亲自去做,也未必就一定比你做得更好。朕翻遍了吏部的名册,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 “因为朕信得过你的道德操守,信得过你的公忠之心!你不必瞻前顾后,只管做去。做得好了,即为不世之功,做得不好,朕为你担责!” 一番话说得陈宏谋落下泪来,忙用衣袖拭了。 乾隆说道:“朕只能提点你这么多,其他细务,要你自己去斟酌了。对了,海上常有海盗出没,切记带上水师,轻重火炮也是少不得的。” 陈宏谋在座中一一应了,乾隆温声问道:“朕听说这么多年,你的家眷一直在北京?” “回皇上,家母年事已高,经不得舟车劳顿,所以一直住在京城,由内人照料。儿子们有的已经有了差使,有的还在读书。” “好,出洋日久,每个官员准携家眷一人。你就放心出去,家里朕自然会照应的。” “谢皇上恩典!” “还有一宗要切记,朕对外只说你去西洋各国考察通商事宜,其他的事均未透露。所以才让你在台湾筹划这事,出发也在那里。” “隔着大海,还有海禁,消息传递不畅,利于守住机密,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臣明白。” “给你一个月假,安顿好家里。一个月后递牌子进来,有遗漏之处,再议一下。” “三月中旬你启程赴台湾,给你半年时间筹备。西洋商船往来我国,一般三、四月间来,八、九月间乘风返航,你也在九月起程,如何?” “谨尊皇上圣谕!臣庶竭驽钝,拼死报效!” “朕也许还要派几个人随同你去历练,到时去台湾与你会合。时候不早了,道乏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3章 为了脸面 也许是因为前一晚没有睡好,或者是跟陈宏谋长谈之后,心情好了很多,乾隆当晚一夜好睡。 早上醒来,洗漱之后,去院子里疏散了一会儿,吸足了早晨清新微寒的空气,觉得神清气爽,周身又允满了力气。 用过了早膳,他边踱向西暖阁,边问身边的小太监:“昨天让岳钟琪早点进来递牌子,人来了没有?” 太监躬身答道:“回主子,早就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在垂花门外候着。” “叫进吧,到温室。” 温室其实就是“勤政亲贤”里面的一个小套间,是乾隆平日里读书批折子的地方,很少在这里见人说事。 他刚在炕桌前坐了,有太监挑起了帘子,岳钟琪迈步进来,在地当中跪下,雄浑有力的声音说道:“罪臣岳钟琪恭请皇上圣安!” 乾隆望着下面跪着的这个人,身材虽不高大,却雄武刚健,已年过半百却未见老态,跪在地上也难掩其军人风骨,如铜浇铁铸一般。 他就是岳飞的二十一世孙,康熙朝就已经名满天下的大将岳钟琪了。 康熙五十六年,准噶尔汗国与沙俄勾结,意欲吞并青藏,出兵攻占了拉萨,围攻布达拉宫,拘禁了达赖和班禅。 康熙命十四阿哥胤禔为抚远大将军,赶赴青海督师平乱。 岳钟琪以副将衔率军为先锋,出奇兵,用良谋,斩关夺隘,一路攻进拉萨,平定叛乱,自此一战成名,雍正朝又在青海屡建奇功。 然而,雍正七年受命为宁远大将军,与靖远大将军傅尔丹分率两路军马进攻准噶尔部的伊犁,却屡屡受挫,打了三年,劳师靡饷仍旧是个胶着状态。 雍正盛怒之下,以“辜恩负国”先后将岳、傅二人锁拿,交兵部拘禁候议,部议岳钟琪“斩决”。 后来雍正念其进西藏,平青海的功劳,改为“斩监侯”,保住了性命,却一直身陷囹圄。 直到乾隆登基后,在雍正十三年底将岳、傅二人释放,回家过了个团圆年。 “东美(岳钟琪的字),起来吧,坐下说话。”乾隆温声说道。 岳钟琪早已经罢官夺爵,现今虽蒙恩获释,但仍是罪余之人。昨日接太监传谕,命他今日提前一个时辰进宫递牌子。 今天进来一看,是皇上单独召见自己,又是在这温室里,想是皇上不愿自己见到昔日同僚尴尬。 见皇上温语赐坐,想起自己几年来的牢狱之苦,险些丧命,又想起世间的人情冷暖,不禁心中一热,几乎掉下泪来。 但他毕竟是个铮铮铁汉,硬是忍住了,叩头谢恩后,起身在旁边小櫈子上坐了。 “几年没见了,你气色还好,这几年没少受苦吧?” “回皇上!”岳钟琪在座上拱手道:“罪臣是获罪当诛之人,承蒙先帝爷法外开恩,才得以苟延残喘。” “今又蒙皇上宽释,正思量无法报圣主高天厚地之恩,受些微苦头,怎敢劳皇上动问?” “呵呵,”乾隆轻松的笑了笑,说:“这都是些面儿上该说的话,朕相信你,获罪入狱,并不敢生怨望之心。但凭心说,你真的没有一点委屈?” 岳钟琪不愿意说违心的话,低头沉默片刻,正不知如何回答,乾隆却接着说道:“不要你为难了,朕替你说了吧,纵使有,也是该当的。” “皇上……” 岳钟琪想说什么,乾隆摆手止住了他,说:“朕虽然没有亲历过战阵,但是对西北几次用兵的情形还是不陌生的。” “苗疆为什么屡平屡叛?准噶尔为什么屡屡侵扰青藏?罗卜藏丹津为什么敢在青海作乱?” “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或是沙漠瀚海,无边无际;或是山高林密,道路难行;有的地方甚至是烟瘴千里,沼泽遍地。” “朝廷对这些地方鞭长莫及,莫说是大军作战,就是平时设流官,有的府县官宁可弃官不做,也不肯到任。” “一旦兴兵作战,后方向前线运上去一斤粮,竟要在路上消耗十几斤。我大军千里跋涉到了阵前,敌人逃得无影无踪,就是干耗着我们的军需供给。” “兵士们中了瘴毒的,被毒蛇咬伤的,掉进陷坑的,摔下山崖的,淹死在沼泽的,竟然比战斗中死伤多出几倍。” “我军竟不是和敌人在作战,是和这天气,这地势,这毒虫在作战!” “就像刚刚张广泗的苗疆之胜,大捷是说给外人听的,你是上老了战阵的,有什么不明白的?” “朝廷出动的正规军队,比叛苗全族人还要多。却打了几年不能完胜,从雍正朝打到乾隆朝。” “这仗打的,胜得起输不起。输了,折损的不仅仅是钱粮兵马,更重要的朝廷的脸面!是君主的尊严!” “所以一战败了之后,就要换将再战,再败再战,已经不是为了平乱而打仗,是为了脸面在打!” “就如你和傅尔丹,不就是因为被噶尔丹策零给拖进了泥潭,寻不到与敌决战的机会,战事久拖不决。朝廷几百上千万两银子供给着前线,却一次又一次丢了脸面。” “先帝爷忧心如焚,于几千里之外指示机宜,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此打仗,能有个不败的?” 乾隆推心置腹,毫不掩饰的说了这么多,竟然像亲临过前线一样,句句说到了岳钟琪的心里,好像比他自己想到的还要多。” 他起初还能静静的听着,可是听到后来,纵是他铁骨铮铮的一个人,也再不能忍住,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不住的涌流出来。 只是在君前不敢放声,他只能双手掩面,眼泪从手掌、脸颊上滴下来,双肩也不住的颤动着。 正巧门前侍候的太监探头向里张望,乾隆看着他,眼神向岳钟琪示意了一下。 皇帝身边的太监没有一个不是人精的,那太监立马会意,顷刻拿了一条拧干了水的热毛巾过来,双手捧给岳钟琪。 岳钟琪见皇上不说了,也止住了哭,在座上向乾隆躬身拱手道:“罪臣无状,君前失仪了。”然后接过了毛巾擦着脸。 乾隆虚抬了一下手,转脸问太监道:“你刚才张望作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4章 半年为期 太监忙躬身道:“回主子爷,兆惠递了牌子,在垂花门候着呢,原有旨意说来了就见的,所以才来望一下。” “叫进来吧。” 很快,门帘子再次被挑开,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年纪,身着五品官服的人走进来,对着乾隆行下礼去:“奴才兆惠恭请圣安!” “起来站着说话吧,”乾隆说完,对岳钟琪道;“这是兆惠,现任兵部郞中。”又转对兆惠道:“这是岳东美,岳军门!” 兆惠对岳钟琪拱手道:“见过岳军门。” 岳钟琪已经做了几年阶下囚,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闻言慌忙站起,冲乾隆连连摆手道:“皇上,臣早已无官职,不敢称军门!” 乾隆笑着说:“那是以前,自现在起,朕将你的宁远大将军还给你,所以他该当叫你一声‘岳军门’。” “皇上!”岳钟琪双膝跪地,头叩了一下,又抬起时,眼中已经是满含泪水。他颤声说道:“臣这几年每每在梦里还在为朝廷出兵放马,就是把这把老骨头扔在沙场上,臣也算死得其所。” “既蒙皇上不弃,还让臣做这个将军,求皇上成全了臣的心愿!”说罢又叩了一个头。 乾隆被他感动了,穿上靴子下了炕,亲手将他扶起来:“东美,坐下说。”岳钟琪坐下后,乾隆在地上踱着步,接着说道:“既然你能有这份忠心志量,朕自然要成全你。找你来,就是为了打这一仗。” “莫不是西北又起战端?臣一定去挣回这个面子!” “呵呵呵,”乾隆轻松的笑出了声:“刚说过,自今而后,朕打仗不为面子,只为里子。不打则已,打则必胜!像西北那样泥潭里的仗,朕是不会再打了。朕要你领兵东征!” “东征?” “对!东征朝鲜!” 看到岳钟琪不解的神情,乾隆遂把昨天议事时和众人讲过的话,拣着大概重又对岳钟琪说了一遍。 岳钟琪听罢,却不似允禄他们一干人那样犹疑,干脆的说道:“皇上,打与不打是皇上定的事,怎样打胜才是臣要想的事。” “好!”乾隆听了赞道:“朕素来知你智勇双全,有先祖武穆遗风!” 岳钟琪听说到自己先祖,忙又起身跪下,乾隆却没再扶他,接着说道:“朕今儿早上还想到岳武穆,其实前明时,岳武穆和关公同称武圣人,明神宗追封岳武穆为岳圣帝君,关公为关圣帝君。” “我朝立国后,有人说岳武穆是抗金的,我朝原称后金,就不宜再将岳武穆立为武圣。此后,才有关圣人一家独大。” “朕却不以此为意。圣祖爷南巡时也曾去拜祭明孝陵,袁崇焕在宁远大败太祖皇帝,他的祠堂现不也在崇文门外花市斜街立着?” “现在出兵打仗,哪次不是汉军绿营挑重任?在这上面分得清满汉吗?想当初,都是各为其主的事,难说谁对谁错。” “朕钦佩的就是岳武穆这份孤忠!家国危难之时,上下主和之际,却如砥柱立于激流,不爱钱,不惜死,忠贞自持。正如司马光诗曰:孤忠贯白日,美志掩丹霞。” 跪在地上的岳钟琪听到皇上对先祖大加褒扬,连连叩头。乾隆扶起他来,道:“好了,坐下说差事吧,你且说说,征朝鲜要多少兵马?” 岳钟琪想了一会,说道:“皇上,臣以为五万精兵够用了。” “不,朕给你十万人,轻重火炮任你带,北京不够,朕让张广泗将他军中的悉数运来。朕问你,要用多少时日完胜?” “皇上,臣不敢用张广泗军中火炮。” “为何?” “正如皇上所言,苗疆形势多变,苗民叛服不定。不敢说什么时候就有战事,如果将其军中火炮悉数北运,将来误了西北战事,臣不是成了罪人?” “这个你不必担心,朕就告诉你也无妨,这几日正在商议苗疆善后事宜,昨日张广泗又有折子递进来,奏请增加贵州的兵额,朕意驳了他。苗乱已平,张广泗苗疆经略一职似乎也该免了,所辖兵马各回本省。” 岳钟琪不解的问:“皇上,如此措置,若苗乱再起,岂不是又要重新集结人马?” “苗乱很可能会再起,起了也不打了?” “不打了?” “对,不打了。苗乱和准噶尔侵扰青藏不同,只是因为改土归流做的急了些,当地的土司不甘心失了权力,自然要煽动民众作乱。” “朝廷派的流官又不能尊重当地风俗,妥为化解矛盾,只知道一味的弹压,不激起民变才怪。” “如果再乱,也就是改土归流缓上几年,无关痛痒。有这些年平苗乱花的银子,用来修路好不好?每年修一段,有个十年八年的就差不多了。” “修路时,可以征召当地苗民来做民工,挣了一份工钱,能吃饱饭了,谁愿意作乱?路修好了,又没有战事,客商自然就多了,当地的货物土产能运出来,百姓又多赚了钱。” “都过上了好日子,纵有再多土司来煽动作乱,也没人响应了。即使真的乱了,交通便利了,我大军无论是行军速度,还是粮草供给,都方便许多,平叛也是轻而易举。这样,是不是一举三得?” “不只是修路,还要垦荒,修渠,蠲免钱粮,粮食多了,先让汉民吃饱肚子,日子过得好了,让那些苗民看得眼热,就不用朝廷去改土归流,自己也过来了,是不是?” 这下岳钟琪听明白了,不禁由衷的感佩道:“皇上此举真有如天之德,能免了多少人死于战火。老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苗乱若再剿上几回,苗民真的剩不下多少了。” “是啊,”乾隆在御座上坐了,叹了口气道:“无论满人、汉人、苗民还是将来的朝鲜人,都是我朝子民,都要让他们过上安生日子。所以朕问你,征朝鲜要多少时日?” 岳钟琪迟疑了一下,说道:“三个月,臣敢保完胜,只是还要请兵部多拔一些火枪、鸟铳到军中。” “好!一言为定。现在是二月,就以半年为期,三个月筹备,三个月作战,到八月,一定要完胜。让李朝的军队在青黄不接时作战,八月庄稼熟了,仗也打完了,总不能让朝鲜臣民刚归顺就挨饿吧。” “至于火枪,呵呵,”他停住了,转脸问兆惠道:“你回京几日了?造出了多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5章 杀人利器 兆惠躬身答道:“回主子,奴才前日回京的。火铳造好的不多,共计一百二十支。” “因前几个月招募匠人,筹措材料,制出样来又反复试射修改,一直到上个月才最终成型,估计今后一个月能造两百支。” “都试过了吗?威力如何?是否可靠?”乾隆问道。 “回主子,奴才亲自试过了,威力比鸟铳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经过几番改造,已经可靠无误。因主子前有旨意,让奴才严守机密,所以这次才没带来。” “嗯,你做得对,你亲自试过了就行,朕要它也没有用。用三个月时间,还能造出六百支,差不多够使了。” 他二人的对话让岳钟琪听糊涂了,他见机插话问道:“皇上,兆惠说的火铳竟能有如此威力?” “呵呵呵,”乾隆听了兆惠的话很满意,开心的对岳钟琪说道:“实话对你说,朕为了征朝鲜,自登基后就着手筹划。” “这个兆惠,已经在奉天呆了四个多月了,过年都没回来。刚你不是要火枪吗,让他告诉你。” 兆惠对岳钟琪说:“标下向皇上奏说的,是连珠火铳。” “连珠火铳?” “是,岳军门可知道熙朝有个叫戴梓的人,字文开的?” “知道,就是造出威远大将军炮的那个人,后来被流放到了盛京,听说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对,就是他,是一个难得的造火器天才。熙朝时,南怀仁在圣祖爷面前,常以西洋火器自骄,夸耀他们国家发明的冲天炮如何厉害,并说只有他们比利时人能造出来。” “结果没等他们造出来,戴梓只用了八天时间就造出了样炮。圣祖爷率众臣观看试射,威力巨大,弹无虚发。圣祖爷大为赞赏,当即赐名为威远大将军炮。” “后来圣祖爷亲征噶尔丹,在昭莫多之战中,此炮大显神威,仅向噶尔丹大营开了三炮,敌军就落荒而逃。” “此事让南怀仁大大的丢了颜面,从此怀恨在心。后来勾结张献忠的养子陈宏勋巫奏戴梓私通东洋,结果戴梓被流放到盛京,靠卖画艰难度日,活了三十多年。” “戴梓曾试制出一种火铳,外形似琵琶,铳背有弹仓,可装二十八颗火药铅丸,有两个扳机,互相衔接,扣动一机弹丸落入筒中,同时解锁另一机,击发先前的弹丸。如此往复,可以瞬间连击二十八颗。” 他的话让岳钟琪听得瞠目结舌,他似乎有些怀疑的问:“如此威力的连珠火铳,岂不是抵得上几十枝火枪鸟铳了?怎的我原先竟毫无所知?” 兆惠笑笑说:“不止军门,起初标下也是毫无所知。戴梓制出火铳后,曾献给了康亲王,可是康亲王并未在意,看过后就撂开了手。” “据说后来戴梓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连珠火铳被造出了许多支,在战场上屠戮无数生灵。梦中一人斥责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尔若将此杀器献于朝廷,使其流布人间,尔之子孙将俱无活路。” “梦里惊醒后,他就将制出的火铳毁掉,连图样也都烧了,所以世人鲜有所闻。” “是皇上几个月前,密令标下前往盛京寻访戴梓后人。我辗转寻到了戴梓的四子戴高,问及此事,戴高最初三缄其口。” “直到我说是奉旨而来,他才不得已说了实情,当初戴梓烧掉的火铳图样是原稿,还有一份副本因当时没找到,后来就淡忘了。直至戴梓死后,家人在收拾旧物时,才偶然发现。” “戴高将图样交给了标下,标下奏明皇上,皇上即命由内帑拨银,在京中招募匠人,就地在奉天秘密制造。三月之后,将有七百支以资军用。” 岳钟琪听得两眼放出光来,激动的对乾隆说到:“皇上,果真如此,征朝鲜有两个月足够了!” “呵呵呵,”乾隆也笑得很开心:“还是以六个月为期,兆惠改武职,着升为参将,就在你麾下效力。” “你们先下去计议一下,将军队调度,所需粮饷,进军线路,甚或完胜后的善后抚民措置等一切细务写个方略奏朕。” “朕再与众王大臣议一下,议定之后,所需军费就由兵部与户部交涉。朕不能总去掏内务府的腰包,那些钱,朕还有大用呢。” 兆惠由五品文职骤升为三品参将,内心不禁一阵激动狂喜,但他也是一个深沉人,从容跪下叩首道:“奴才谢主子超擢之恩!” 乾隆对他道:“你与岳军门议完军务后,还要返回奉天,抓紧督造火铳,火药铅丸也要充足,雨季作战,切记做好防潮,然后就在奉天等候岳军门东征时会合。记住了吗?起来说话吧。” “奴才记下了。”兆惠叩头起身站到一边。 岳钟琪对乾隆道:“皇上,战事要筹备三个月,还要与众王大臣会议,臣想必难守住机密,怕很难出奇制胜。” “你见的是,这么大的事情,本就无秘密可言。我方有绝对的优势,就堂而皇之的进兵。” “但你要切记,太宗皇帝两次攻朝鲜,都是轻而易举。那是因为李朝只要称臣纳贡便可结盟媾和,他向谁称臣都一样,回去依然做他的国王,所以根本没有斗志。” “但这次绝不相同,纵使朕许他个亲王,接到北京来,只怕他未必肯做这个李后主。” “故而彼必将拼死一战,你切切不可生轻慢之心。如非必要,也不要杀戮太多,结下太多仇恨,将来也不好羁縻教化。” “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兵士,只要放下武器,绝不可枉杀一人!” “只要李昑肯放弃朝鲜,他的族人一个不伤,他王宫的金银分文不取。朕封他亲王,在北京和热河各给他建一座王府,府旁可建太庙,随他住在哪里,朕保他全族人安富尊荣。” “他的儿子们封为郡王,俱可开府建牙,与蒙古王公一样礼遇。京畿、热河的皇庄,随他们挑选。他来北京,朕亲自郊迎!只要他安分守己,朕必不做赵光义。” “如果他定要冥顽不化……”乾隆顿了一下,咬了咬细白的牙齿,冷冷的说:“只怕鱼死光了,网也未必就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6章 阴毒的法子 岳钟琪道:“圣意臣俱已明白,臣不敢轻敌,只是这仗再难,也比西北要强些。总归能找到敌人决战,他难不成逃到海上去?” “臣稳扎稳打,剿抚并用,不敢滥伤无辜。这差使如果不能漂漂亮亮的办下来,即使皇上不降罪,臣也无颜再回来了!” “好!就是这话,”乾隆很满意:“你好生做去,这仗打下来,朕把三等公爵、太子太保都还你!” 岳钟琪与兆惠退了出去,太监进来躬身问道:“主子,早上翻过牌子的官员都在垂花门候着了,各位王爷和军机大臣也来了,请旨,先见哪个?” “让庄亲王、鄂尔泰他们有事去军机处议去,传和亲王、尹继善、刘统勋进来,到外间。” 说罢,他蹬上靴子下了炕,踱到了隔壁的“勤政亲贤”来,在御座上坐了。 不一会儿,听见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弘昼因是每天进来,乾隆特许不必报名的,其余二人在门外说道:“两江总督,奴才尹继善恭叩圣驾!” “内阁学士,上书房行走,臣刘统勋恭叩圣驾!” 听见皇上叫进,几个人进来,请过安,乾隆赐了座,问几人道:“知道为什么只叫你们三人进来吗?” “臣不知。”弘昼如实作答。 “是因为朕要说的这件事,在他们看来也许是小事一桩,朕郑重其事的拿出来说,有小题大作之嫌,议来议去,也未必能议出什么结果。” 见几个人用不解的眼光望向自己,乾隆从小几下面拿出一块黑乎乎,比鸡蛋大些的东西,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弘昼仔细瞧了瞧,说道。“皇上,这是鸦片。” “对,是鸦片。”乾隆将鸦片放在小几上,接着道:“前些日子英吉利国来了一个使团,朕让礼部接待了他们。” “昨日内务府送上使团呈上来的礼单,恰朕忙着,没空看,就让先送给皇太后瞧瞧,有看着顺眼的就留下。” “结果后晌朕去给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竟把这个拿出来给朕看,说是从英吉利国的礼品中挑出来留下的,礼单上竟写的是福寿膏!” “皇上,”尹继善说道:“这个东西民间确实叫福寿膏,京里还少见,江南就多些,若是到了广州,就更常见了。” “对,就是这个福寿膏,据说还是前明万历御赐的名字呢。他在后宫炼制、服食的丹药里面,就有这个东西,吃得整日里头晕、眼花,三十年不上朝。” “皇上,”刘统勋说道:“鸦片确实危害不浅,早在雍正七年,先帝爷就下诏颁发了《兴贩鸦片及开设烟馆之条例》。” “条例规定,兴贩鸦片烟者,照收买违禁货物例,枷号一个月,发边卫充军。若私开鸦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众律,拟绞监候,为从杖一百,流三千里。” “处罚不可谓不严厉,只可惜仍是没有禁绝民间吸食。” “岂止民间吸食,”乾隆道:“就是官员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沾上了这个东西。” “皇上,”弘昼道:“这个东西传入中国,没有一千年,也总有八百年了吧。最早是当作药材来用的,它确实也有安神、镇痛、止咳的功效,所以才有人用它。” “岂止是安神止咳,还能让人乐而忘忧,欲仙欲死呢。”乾隆道:“这正是鸦片的可恨之处。” “开始用来当药材用,发现用后立见奇效,于是动辄就用,越用越受用,等感觉到难受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吸食成了瘾,一天不吸,则如百虫噬体,万箭穿心,为了能吸上一口,纵是卖儿鬻女,典房当屋,杀人越货也在所不惜。” “皇上,”弘昼道:“千百年来,民间怕还是当药材用的多些。如皇上所说成瘾不能自拔的也有,只是还在少数。” “你说的不错,可是你知道先帝爷为什么要在雍正七年颁布那个《条例》?就是因为进来的鸦片越来越多,渐成泛滥之势,而这后面,是有人故意为之!” “何人故意为之?” “英吉利人。” “皇上,何以见得?” “我朝物产丰富,所需大都能自给,而西夷各国却大量需要我国的茶叶。由于从我国买走的货物所值,是卖进我国货值的三倍,他们只能把大量的白银送过来。” “可白银终归是有数的,他们不能坐视越来越多的白银从自己手中白白流走,所以就想出了用鸦片把白银换回去的阴毒法子!” “如果此诡计一旦成功,大清的国人都成了瘾君子,慢说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卖茶叶赚回的银子,就是国家的库银,也早晚有被掏空的那一天!” “皇上,”尹继善道:“近年来海关进来的鸦片似乎不是很多,据臣所知,去年关上总计进口鸦片三百箱。” “你说的是海关上进来的,不包括不法商人偷运进来的。你可知道,东印度公司把鸦片从印度运到广州,一转手就是六倍的利!” “如此的暴利,纵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在所不惜,他们运进来的鸦片有多少?没人知道。” “何况,雍正七年的《条例》,现在已经形同虚设。这事怪不得别人,根子在我们自己身上。只是禁止贩运,禁开烟馆,却不禁吸,有了鸦片,在家里难道不能吸吗?” “海关上也未明确禁止鸦片入关。朕特意让人查了一下,海关上的《关册》中,至今还有鸦片入关的税率,每担鸦片纳银二两,每斤估价三钱。国家政令尚且自相矛盾,怎能禁绝鸦片?” 他说到恨处,情不自禁的一掌拍在小几上,顿了一会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今日就把这事做个了断。” “尹继善着调任两广总督,到任后把海关上,十三行,西夷各国,尤其是那个东印度公司给朕盯紧了。” “刘统勋着任刑部右侍郎,给你禁鸦片的专差,抓紧同部里商议,拿出章程,制定新的条例,审议后颁布天下。” “新条例宁严毋宽,吸食者、贩卖者、开烟馆者一律治罪。夷人商船有夹带者,一律收缴销毁,处以罚金,累犯者治罪。偷运者一律重处,超过一定数量者,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7章 望鹤北归 “和亲王掌总,官员有吸食者,一律革职。参与贩运、开烟馆者,与主犯一体惩处。” “小尹你到两广任上后,还有一件要务。海关上禁止鸦片进口之后,私运者必将更加猖獗,你务必多处设防,严加稽查!” “一年之后,有再吸食者,朕唯刘延清(刘统勋的字)是问。如果你两广的地面儿再有偷运进来的,朕让老尹相公去广州,用家法治你!” 众人闻听皇上的玩笑,都轻松的笑了一回。弘昼问道:“皇上,这样一来,西夷各国是不是还得接着用银子换我们的茶叶。” “嗯,除非将来他们能有我们需要的正经东西,若不然,等海禁全开了,恐怕还得用更多的银子来换我们的东西。” “那他们的银子岂不是有用完的时候?”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那到时他们还用什么来换?” “也许就得战场上见高下了。” 黄昏时分,晚霞将紫禁城的殿阁宫阙都照得红彤彤的。乾隆忙完了一天的政务,走到养心殿前的空地上,粗重的透了一口气,望了望西边的夕阳晚霞,虽然灿烂夺目,但很刺眼。 他移回了目光,又望向南方的苍茫天际。他不知道自己想找寻什么,现在他的心像一口枯井,空空荡荡,杂草丛生。 正愣怔间,看见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个黑点,在慢慢移动。他好奇的望着,黑点慢慢的变大,到后来竟变成了许多个,原来是去南方越冬的候鸟北归了。 他伫立在那里,静静地仰望着那一片黑点无声的移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的看清轮廓了,看到了缓慢煽动的翅膀,是一群排成人字形的灰鹤,极快的从他头顶掠过。 他倏的转身,继续望着,然而只是一瞬的功夫,灰鹤飞过养心殿的房脊不见了,只留下一片寂寥的天空。他继续保持仰望的姿势,似乎想透过殿顶的重檐继续看着那北去的灰鹤。 他多想穿越这深宫,这围城,这山水迢迢,这浩渺时空,像灰鹤那样飞回到北方,因为那是他家的方向。 如果他不从家飞来北京旅游,也许他现在正在家里,和妈妈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看着她永远那么美丽动人的笑容。 脖颈仰的酸了,他无奈的收回目光,失魂落魄的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颓然无力的躺在榻上,望着殿顶的藻井,那细密的斗拱,仿佛顷刻间就会化成一支支利箭,向他飞来,将他万箭穿心! 后面的深宫,前面的朝堂,那一个个对自己跪拜叩首,唯命是从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敌人。 他真的累了,灰鹤都北归了,他也想回家,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可悲的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反清复明,盼望光复汉家法统的仁人志士,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他除之而后快。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狂风中挣扎,无论哪个方向刮过来的风,都恨不得将他撕得粉碎。 今天说起了岳飞,岳飞为国家、为民族付出了生命,但后人记住了他,深爱着他,流芳千古,彪炳史册。 如果哪一天,他被灌下了一杯毒酒,无声无息的死在这深宫里,有谁会记得他呢?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为自己深爱着的国家和民族做过的事情。 如果芷兰在,看到了他所做的一切,相信她会理解自己,可是明明前一秒钟还在一起,瞬间之后就两处茫茫皆不见,找了半年了都没找到,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要一直不停的找下去,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半年前,他和芷兰在走在潭柘寺的山间小径上,芷兰在前面走着,他故意稍稍放慢了脚步,和她拉开了几步远的距离,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身材。 笔直修长的腿,浑圆上翘的臀,瀑布般的黑发直到腰际。质地很薄的白色收腰小外套,搭配着湖蓝色的紧身长裤,完美的勾勒出迷人的曲线。 脚上一双白得一尘不染的旅游鞋,不仅没有掩饰住她高挑的身材,更加散发出青春的气息。 几天前,黄越去看过香山的红叶。那时,身边是个唐僧一样碎碎念的小吴。而今天,换成了芷兰,远看时,亭亭玉立,及近处,馨香醉人。他发自内心的感叹,这里的景色要比香山好多了。 正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前面的芷兰见他没有跟上来,突然侧转过身来,扭着脸看他,黄越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她挺拔的胸部。 芷兰好像发觉了什么,立刻微红了脸,马上转过身去,加快了脚步。黄越咽了一口唾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因为不想让芷兰黑天开车,所以不到四点,两人就走了潭柘寺。 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开上了一个坡顶,夕阳斜照,山峦起伏。黄越望着层叠的山峦,发出了感叹:“山川形胜,藏风聚气,北京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可不是,要不然,元明清三朝也不会都选这里定都。” “哼,满州人入主中原,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取得天下。有时候我还真想过,如果我穿越到明朝做了崇祯,我一定会把满州人赶回长白山里打猎去。” “真的假的?你怎么做到?是用现代人的认知,对当时的满州人进行降维打击吗?” “如果要彻底打垮他们,肯定要用降维打击。即使不用这样,只用一个办法,至少能保大明百年国运。” “是吗?什么办法?” “迁都。” “迁都?” “对。崇祯有个好妻子,就是周皇后,称得上是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她曾经向崇祯提出过迁都的建议,这对大明来说,无异于一剂救命的良药,可惜被崇祯这个偏执狂当成了耳旁风。” “为什么迁都就能保证大明不亡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8章 衣冠南渡 “正如金国当初没有灭了南宋一样,现在就说说后金,如果崇祯迁都,那么后金就会陷入和他们的女真祖先相同的境地,我假设一下,你就明白了。” “中国历史上有三次因动乱而发生的大规模人口南迁现象,称为‘衣冠南渡’,前两次是因为‘永嘉之乱’和‘安史之乱’。” “第三次就是因为北宋灭亡,赵构渡江,在杭州建立南宋,大批中原百姓为躲避金兵,跟着朝廷南迁。因为发生在宋高宗建炎元年,也叫‘建炎南渡’”。 “如果当初崇祯听了周皇后的建议,迁都南京。把辽东、京城乃至整个长江以北的军队全部调往江南,吴三桂也不会投靠满清,不会把五万明军精锐和二十万辽东百姓拱手送人。” “那么,就会有大批的中原百姓跟着中央政府向南迁移,就会出现中国历史上的第四次‘衣冠南渡’。” “北方地区连年的自然灾害,本就导致人口锐减,再出现大规模南迁的话,整个北方地区就会出现大量的无人区。” “让满州人入关,把空旷少人的北方地区扔给李闯的农民军和满州人去争,会不会很热闹?” “那李自成的农民军有没有可能投降了满清?”芷兰问。 “不会,李自成在清军和吴三桂的联合追杀下都至死不降,如果和满清单挑,更不会投降了。” “再说他当时的兵力十倍于清军,双方极有可能因为争夺势力范围而杀得你死我活。” “满州人入关时,满州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加到一起,总兵力才十万出头。这十万兵力,如果要长途奔袭,跨越辽阔的北方,去渡江攻击明军。那么后勤供给就会出现大问题。” “前几次入关作战所带的粮草,只够在京城、直隶附近转转。如果一直向南进军,无论如何是不够的。那样,就要将军队化整为零,分散开来,到处搜寻,或买、或抢沿途百姓的粮食。” “在大片的无人区里,无粮可买,可抢。小股的清军,还可能受到农民军的袭扰,那么这些清军真的到了长江边上,还能有多少战斗力?”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清军入关后,能不能做出渡江攻击的决策都未可知。因为满清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存在着几派势力。顺治六岁继位,就是各派势力妥协的结果。” “如果真的占领了中国北方,满清内部就有可能出现分歧。就像一群强盗合起伙来出去打家劫舍,在没有抢到财物的时候是最团结的。” “在当时,北京城以及周边地区大量的财富近在咫尺,却抢不到手,这激发了满州人的斗志,使他们变得空前团结。” “一旦占领了广大的北方,有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既得利益,很多人就会丧失了斗志,急于跑马圈地,划分地盘去了。” “就很难形成渡江作战的一致主张,最后斗争的结果,很可能会激发内部矛盾,甚至分裂。” “有一种胜利叫撤退,有一种失败叫占领。避敌锋芒,迁都自保,以图再战。用空间换时间,将战线拉长,将敌军分散,慢慢消耗。从古代到近代,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有效方法。” “只要中央政府不倒,哪怕国土沦丧,屡战屡败,但是仍然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凝聚力。” “如果崇祯明白这个道理,集结明军精锐,从容的把江南本就不多的农民军剿灭,然后再全力经营半壁江山。” “江南自古富庶地,多鱼米之乡,有清一代的大半时间,江南一省的税赋都占全国的三分之一。” “北方所需的粮食,很大一部分都要靠漕运从江南运过来。有了这样的物质基础,明朝的元气就会迅速得以恢复。” “最重要的一点,是民心和士气。崇祯死后,江南出现了几股明朝残余势力,这几股势力不但战斗力不行,而且自相残杀。” “即使是这样,江南的抗清斗争依然相当顽强,相当惨烈。不然也不会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样的惨剧发生。” “如果崇祯迁都南京,他是唯一的真命天子,有完整的行政体系,运行有效的各级官府,有赋税来源,有大量军队,有民心和士气,有了这些,大明会亡吗?” “可惜的是,崇祯一次又一次的错失了迁都的时机,一点一点被两线作战消耗着国家残存的实力。等到农民军把南下的道路彻底堵死之后,一切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有后人称赞明朝帝王的气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对这点我也不否认。” “可是,如果能保住大明半壁汉家江山,使亿兆百姓免受几百年剃发易服的蹂躏。与所谓的气节相比,哪个更有实际意义呢?可是崇祯就是像中了邪,始终走不出明成祖朱棣的老路。” “那如果他迁都,李自成会不会追着他打过江南?” “不会,李闯的格局决定了他没有那样的志向。在一群农民的观念中,攻进了北京,占了紫禁城,就是坐了龙庭。偌大的北方,还不够他折腾的吗?” “他手下的农民军也都是北方人,没有多少人愿意放着北京城不要,跟着他大老远跑到南方去。” “农民最大的特点是小富即安,他肯定就会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急于在北京称帝,先过过做皇帝的瘾。” “李自成已经把北京团团围住了,还派了一个投降的太监去同崇祯谈判,提出了三个要求。” “第一,要求封他为王,封西北的一片土地给他;第二,要一百万两银子犒赏军队;第三,不接受皇帝的召见。而且农民军还可以应朝庭的请求,帮助剿灭其他义军,甚至同清军作战。” “相对于国破家亡身死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很优厚了。可令不费解的是,崇祯硬是拒绝了。李闯一气之下,攻破了北京,杀进了紫禁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19章 不和你喝酒 第二天中午,黄越和芷兰从天坛公园出来,坐到车里,黄越问:“想吃点什么?” “我吃饭不挑,都行。” “你喜欢吃水爆肚吗?” “嗯,可以。” “那咱们去大栅栏,那儿有条胡同里的一家水爆肚,特香。” 大栅栏是繁华的商业区,不好找停车位,芷兰把车停在了远处,两人步行向大栅栏走去。路过一家超市,黄越进去买了一小罐臭豆腐。 芷兰好奇的问:“你就着臭豆腐吃水爆肚?” “嗯,老香了。”看见芷兰直咧嘴,黄越问:“你不吃臭豆腐吗?” “吃,但我只吃油炸的,就着臭豆腐吃水爆肚……”芷兰不说了,只是咧着嘴,愁眉苦脸的。 “瞅你那表情,是想说我口味太重了,是吗?说出来呗,别憋着。” 芷兰还是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不过笑得很难看。 在黄越的带领下,两个人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爆肚馆,黄越说:“咱找个靠门口的座位,省得臭豆腐的味儿熏到了别人。” 芷兰说:“这儿你挺熟的。” “嗯,小吴听说我爱吃水爆肚,带我到这儿来的,我俩都来吃过两回了。你的小料正常放吗?” “嗯,正常放。” “老板,来两份爆肚,一份小料不放香菜。” 吃完,两人走回了停车的地方,坐进了车里,芷兰问:“下午去哪?” “嗯,”黄越想了想,“这离北海公园不远,咱们去那儿吧,行吗?” “不是要去逛胡同吗?怎么又去北海公园?干嘛去?荡起双桨吗?”芷兰调皮的笑问。 “不去逛胡同了,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去北海旁边坐坐,感觉肯定挺好。不划船,你别害怕。明知道你不会同意,我干嘛要自讨没趣?呵呵。” 芷兰笑笑,发动了汽车。 北海公园,秋风送爽,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墙。两个人沿着绿柳成行的岸边走了一会,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面对着宽阔的湖面,还有琼岛道:“嗯,虽然你挺败家,但心地挺善良。” 黄越厚着脸皮顺竿爬:“你没看出来吗?我不仅善良,而且还一身正气。” “有吗?”芷兰装模作样的端详了黄越一会儿,又左右嗅了嗅,摇摇头说:“正气倒没看出来,我怎么觉得臭豆腐跟着咱们来公园了?哈哈哈……”她作势捂住口鼻大笑了起来。 “快得了吧,臭豆腐罐早就扔在爆肚馆了。吃完爆肚,我又吃了两块口香糖,你这人损人不带脏字啊。” 芷兰没说话,只是捂着嘴开心的笑着。 整个下午,在愉快的聊天中不知不觉的过去。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将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游人已经不多了,几只小船在湖面静静的飘着。 风渐渐凉了起来,芷兰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来一件水粉色的薄外套穿上,衬得她原本洁白如玉的脸庞变得白里透红。 黄越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像极了一朵盛开的桃花,楚楚动人,娇艳欲滴。 蓦地,一种伤感袭上了他的心头,那滋味又苦又涩,久久难以咽下。 后天就要离开了,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和眼前的这个女孩重逢。眼前这朵清新脱俗的桃花,又会为谁绽放?谁会有这样的幸运? 芷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神才从迷离中回转,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感谢你这几天的辛苦。” 芷兰的眼神从他的脸上扫过,又看向湖面,过了好一会,才说:“明晚吧,明晚我请你,算是给你饯行。” 黄越有点受宠若惊:“真的啊,你请我?请我喝杯壮行酒吗?浑身是胆雄赳赳,呵呵。” “吃饭,不喝酒。”芷兰的话很轻,但很干脆。 黄越有些失望:“你不会喝酒?” “会喝。” “酒量咋样?” “从来没醉过。” “那你啥意思?”黄越有点摸不着头脑。 “酒逢知己,从我会喝酒那天起,我只跟知己喝酒。如果我不想喝,没人能逼我喝。咱俩……”她顿了顿,“咱俩现在还只能算是朋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20章 飞来横祸 上午十点,芷兰已经开着车,行驶在去八达岭的高速公路上。 今天的天气一改前两日的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大概是昨晚就变了天,黄越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就看见天阴阴的,好像还有轻微的雾霾。 高速公路上的车不是很多,车子飞快的行驶着。今天是三天行程的最后一天,不知道是天气影响了心情,还是心情应和着天气。这会儿,车里的气氛很沉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里很静,只有汽车划破空气的风噪声和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透过车窗,微微的传进车里。 不知过了多久,芷兰率先打破了沉默,她问黄越:“晚上想吃点什么?” “都行,我吃东西也不挑。”黄越说:“你喜欢吃什么,我一定也行。” “嗯,”芷兰想了想说:“那就吃东来顺的涮羊肉,怎么样?” “好啊,就是涮羊肉,我喜欢吃,让大小姐破费了,呵呵。”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 芷兰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黄越没话找话的问:“后来你弟弟来北京了吗?” “嗯,我家搬进了新房子,他就过来了,现在上大二。我爸妈公司里请的员工越来越多,可是也没见他们怎么轻闲。其实我妈不同意我考研,她想让我进公司帮她的忙,但是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 “因为我从小看到我爸妈为了生意,忙得家都顾不上,更别说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女孩子有个本科学历,差不多就够了,考研也很辛苦的。我有一个大学同学,为了考研,把手机都停机了,整整一年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复习,才考上的。” “是啊,考研很难的,我去年就是因为功夫没下到,才没考上。”芷兰坦诚的说。 “就是,今年再试一回,考不上就算了。人家有颜值的都不用靠才华,你又有颜值又有矿,要才华干什么使?” “再说了,以你现实的条件,如果再有了研究生的学历,你想过没有,得有什么样的男人才敢娶你呀?” 经过三天的接触,黄越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哎呀,是不是我草率了,你该不是已经名花有主了吧?” 芷兰在后视镜里,含羞带怒的狠狠剜了他一眼:“哼,还没有谁能入得了姐姐我的法眼呢。” 就在她用眼睛瞪着黄越的时候,旁边一辆轿车飞快的从左侧车道超了过去,这家伙显然是严重超速了。 突入其来的黑影让芷兰吃了一惊,本能的向右侧轻打了一下方向盘,又马上打回来摆正,但车还是晃了一晃。 有惊无险,黄越在后面打趣道:“姐姐,你慢点开,生命无价。我妈说了,我今年本命年,万事得小心。” 芷兰笑啐他:“滚,闭上你的乌鸦嘴,我的命比你的值钱,呵呵呵……” 下午,当两个人从长城走下来,重新坐到车里时,已经是腰酸腿软了。 在车里歇了好一会,由于是阴天,天黑的要早一些,这时的天色已经略显晦暗了。该是返程的时候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无声的呆坐着。 好久,黄越用低而干涩的声音问道:“小吴奶奶的病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芷兰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对了,我没有告诉吴波明天送你的事儿。” “唔?” “明天……明天我送你去机场,不要你钱,呵。”芷兰淡淡的笑了笑,可是笑得很不自然。 “芷兰……” “嗯?”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不知道……”听了黄越的话,等了好半天,芷兰才幽幽的回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黄越也无言以对了。是啊,说什么呢?面对一个相处才三天的女孩,即使心里再如何动情,如何喜欢,能怎么说呢?说我喜欢你吗?芷兰不把他当成色狼才怪。 在以前泡妞的时候,这种瞎话可以不用走心,张嘴就来。可是现在,面对芷兰,他说不出口。人有时候真他妈奇怪,说瞎话时轻松自如,想说真话时,反而心虚气短。 最后,还是芷兰打破了沉默,她说:“回吧,说好了我请吃饭,别把你饿着了。”说着发动了汽车。 返程的路上,芷兰好像有些心神不定,车子开得明显比来时要慢。走了不到一半路程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车子开到一个山顶转弯处的时候,刚转过弯来,借着灯光,远远看见前面行驶着一辆大货车。 车上装的不知道是煤还是砂石之类的货物,用苫布盖着,看上去很重。芷兰的车速比大货车要快,渐渐离大货车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这时已经开始下坡的大货车,在重力的作用下,开始加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不亚于奔驰大g的车速了。芷兰为了尽快超过它,也不自觉的加快了车速。 两辆车的距离又一次拉近,芷兰变换了一下车灯的远近光,示意大货车司机,然后打了左转向灯,向左侧慢慢靠过去。 就在左侧车轮刚刚跨过中心线的时候,突然,从大货车车厢左侧掉下来一大块石头一样的东西,猛的砸在了地上,又弹起了老高,翻滚着向奔驰大g射了过来。 一刹那间,芷兰猛地向左急打方向,堪堪躲过了那个东西。可是由于车轮打的太猛,车子猛的向路中间的隔离护栏冲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 芷兰本能的向右猛打方向,车子陡然转向,又直直的向右侧的防护栏冲过去。由于速度过快,当芷兰猛踩刹车,并试图将方向再打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奔驰大g撞断了护栏,冲了出去。 在车子撞上护栏的一瞬间,车身发生了变型,黄越右侧的车门忽然打开了,在车里剧烈的左右摇晃的他,整个人一下子飞了出去! 护栏外面是一个深谷,黑夜中深不见底,恐怖异常。随着身体极速的坠落,黄越听到了两个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叫喊。 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芷兰的。只不过,芷兰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正文卷 第21章 无语泪流 当黄越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一片迷茫。 眼前还不时闪过一块大石在汽车的灯光中,面目狰狞,翻滚着射过来。奔驰大g左冲右突,最后撞断护栏冲下山谷的恐怖画面。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还有自己和芷兰绝望的惨叫。 随着神志慢慢恢复,他感觉有些诧异。因为他记忆中自己明明是掉下了山谷,可是为什么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没有了记忆,这显然不合情理。 “啊……”的惨叫之后,应该是“啪”的一声,然后自己先是感觉筋断骨折,肝胆俱裂的那种痛,身体再慢慢的变凉,最后失去知觉。难道不应是这样吗? 是不是自己在摔死之前,已经被吓死了?或者是摔下去的时候,头部先着了地,瞬间就没了知觉。 倒是有这种可能,可是这里好像不是阴曹地府,他也没在通往奈何桥的路上。他感觉有光亮,虽然像是蜡烛的光亮,却也亮得刺眼,自己好像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顿时感到头痛欲裂,忙又把眼睛闭上。过了许久,他又试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头还是很痛,他强忍住了,尽量用力把眼睛睁大,想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声音吓了他一大跳,“呀,皇上醒了,王爷,皇上醒了!” 这一吓,他忘了头痛的事,马上睁大了眼睛,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声音刚落,飞也似的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人。进到屋里,又猛然停住脚步。 冲在前面的一个二十几岁模样的年轻人低声呵斥刚才叫喊的那个女孩:“禁声!在皇上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女孩低眉敛衽,不敢作声。年轻人接着吩咐道:“去,叫人去殿外给鄂相和张相传话。说皇上醒了,已无大碍,叫在殿外候旨,再去乾清宫禀告庄亲王和果亲王。”女孩忙答应着出去了。 那两人这才快步走到床前跪下,那年轻人语中带着颤音:“皇兄,您醒了,您可吓死臣弟了!” “皇兄?臣弟?”黄越顿时懵逼了。他没说话,不敢说。只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根大辫子垂在脑后,虽然脑门子上长出了半寸多长的头发,但也能明显看出是清朝打扮了。 黄越只觉得脑袋如遭了雷击,“轰”的一声,本来很疼的,这下竟然麻木了。他希望这是一个梦,他用牙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生疼。 我操,完了,这不是梦。这是什么情况,拍清宫剧吗?也不是,因为满眼望去,没有一点现代社会的元素。这是现实的场景,这分明是穿越到清朝了! 那年轻人看他半天没出声,又急切的问道:“皇兄这会子觉得如何,可是没有气力说话?” 黄越想,自己总不说话也不成,总不能一直装哑吧,于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嗓音带着沙哑:“你是谁?” 这一问,把年轻人给唬得身上微微一震,显然是被吓到了。 他嘴唇翕合几下,才颤颤说道:“皇兄,您怎么了皇兄?我是五弟弘昼啊!他是弘晓啊!”他指着跪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说道。 熟知历史的黄越立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雍正的儿子,乾隆的弟弟,排行老五的弘昼了。 那自己是,乾……隆……,弘历?对,该不会错了。那鄂相、张相必是受雍正遗命辅政的军机大臣鄂尔泰和张廷玉了。 又是怔怔的半天没有说话,黄越仿佛找到了自己年纪大了以后,老年痴呆的感觉。 那弘昼见他又闭口不语,又惊又急,忙又说道:“皇兄今日御极大典,可是仪节冗繁,累坏了,怎的连臣弟也不认得了?” “皇兄,皇阿玛的梓宫还停在乾清宫,朝中事务千头万绪,千斤重担全在您的肩上。皇兄,您,您可别吓臣弟呀……”说到这里,弘昼已经泣不成声,连连叩头。 黄越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因为现在大脑里一片空白,说得越多,纰漏越多,就越发难以自圆其说了。 默谋了片刻,他开了口:“老五,我……朕这会子头疼得紧,精神也不济,叫进一碗参汤来。你与弘晓去外面候着,叫侍候的人都出去。待朕好些,再传你进来。” “臣弟领旨,”弘昼和弘晓磕了头,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自己,他掀开被子,双手撑着,慢慢的坐起来。先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又摸了摸手臂。 再摸了摸两条腿,又将两条腿先后抬起,分别弯了一下,又伸直。他舒了一口气,还好,四肢还都健全,除了有点僵硬麻木,也没有伤口。 这时,门口传来太监的声音:“主子,参汤好了。” “进”,黄越在榻上盘了腿,应道。 一个太监开了门,另一个用托盘端了一碗参汤进来,走到榻前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 黄越伸手端起碗,先试着小嘬一口,温度刚好,就分作几口喝光了那碗参汤。将碗放在托盘上,太监起身,倒退着走到门口,转身走出去,又回身将房门关上。 一碗温热的参汤喝了下去,黄越感觉胃里面暖暖的,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头也疼得轻了些。 他闭目躺在榻上,回想着今天的遭遇。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好好的怎么就穿越到了几百年前? 不知道能不能回得去了,该不会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吧。既使是成了皇帝,他仍然不愿意。 他宁愿回到文明发达的社会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愿在这里做个帝王。 自己在前世是不是已经死了?对,肯定死了。那么惨烈的车祸,那么高的山谷摔下来,断无生还之理。 还有芷兰,芷兰会怎么样?她系着安全带,应该不会被甩出车外。 上天保佑!但愿车里的安全气囊能救她一命。那么美的女孩,花样的年华,她该好好活着,去享受她想要的岁月静好,她一定还活着! 妈!他想到了妈,自己死了,妈该有多伤心!他心里猛然泛起无尽的悲苦,顿时感觉喉咙一阵酸痛,眼泪已经无声的滑落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