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有个权臣白月光》 1、第 1 章 宣启十九年,暮春三月,宫墙草长,清晖殿里杂树障目,许久未经修剪的枝杈互相牵扯纠缠着,漏出零星的暖光,被风一吹,忽然冷了。 荣云姝在床榻上辗转低咳着,听着脚步近了,便取出掖在臂钏里的手帕,咬破手指落下淋漓几滴揉作一团。 率先奔来的是她的贴身宫女琴叶,“长公主,太医请来了。” 身后不仅跟着挎药箱的太医,还有尾巴似的几个宫女,利落地跪在塌前把脸埋在胸前。 荣云姝从帘幕里递出一只手,琴叶接住轻放在脉枕上,然后将染血的手帕展开送到太医眼前。 “这……” 此次前来的是早先常伴君侧的程太医,程太医在后宫当差几十载,深知长公主是世宗皇帝和先帝生前最疼爱的孩子,先帝英年早逝,当朝太后一门心思全放在年幼的新帝身上,对长公主日渐挑剔,如今又……难免叫长公主寒了心,昼夜思虑,拖垮了身子也说得通。 程太医搭脉探得愈加仔细,皆是体虚郁结的脉象,但见了这血淋淋的帕子丝毫不敢大意,立即开出方子交予琴叶,又忍不住多嘴道:“微臣斗胆,还请长公主保重身体,近日少忧思多走动,情志舒畅才能尽快恢复。” “不碍事,”荣云姝作脑袋昏沉状,声音细弱无力,“耽误不了出宫的日子。” 琴叶却气愤岔声道:“清晖殿外到处都是看守的禁卫,一日三餐都做不得数,长公主哪儿有地方可去?奴婢倒想拿着这方子去求太后开恩,可怜长公主要远嫁戎狄那荒凉之地,还得受教习嬷嬷脸色!” 程太医心有不忍,想到太后与长公主关系僵滞,而历来插手皇家之事的人没什么好下场,只得垂着头咽下逞能的话,蹑手蹑脚退出了殿门。 待琴叶趁机将底下一群太后眼线通通轰出去后,荣云姝坐起身来,倚靠在床头,从玉枕里掏出珍珠钗,内层封着的信笺刚刚露出头来,便被琴叶摁了回去,手边的茶盏应声落地。 “长公主,渴了唤奴婢就是,您怎么,怎么又咳血了……” 窗外听墙角的宫女正贴着耳朵,便听见殿里快咳不出声,哑 着嗓子让琴叶住口,像是怕被旁人看了笑话,挣扎着要起来召教习嬷嬷进殿。 荣云姝远嫁蛮夷之地和亲的消息是十日前昭告天下的,偌大的皇宫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先帝在位时太后便与长公主不对付,新帝荣登大宝不过数月,还是个黄口小儿,太后便迫不及待开始依仗母族势力排除异己。 正所谓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眼看边境戎狄蠢蠢欲动,大楚新旧更迭之际,和亲求和实乃兵不血刃的上上良策,而今荣氏皇嗣凋敝,拿得出手的只剩下长公主。 为了拔除她这颗眼中钉,太后不惜撕破脸皮将她关在清晖殿里,用新帝的安危逼她就范,往殿里塞满了眼线,临了还要叫个油盐不进的教习老婆子时刻刁难苛责她,明面上下道懿旨十里红妆百官送嫁,给足了她长公主的体面,实则已经向境外的戎狄部落放出风声,大楚长公主是死是活任凭处置。 当然,凄惨死了最合心意。 死之前,用尽手段也要撬开她的嘴,将皇室秘辛吐个干净。 只因父皇临死前,屏退心腹和妃嫔,是她连日侍疾,赤红着眼眶捧出了遗诏。 这件事,原本不该被她知晓。 但偏偏琴叶觉得蹊跷,夜探寿庆宫,撞见了太后密谋的好事。 “长公主,今日看诊太后应该会放松警惕,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死士安排妥当,皇上正在明广殿安睡。”琴叶端着熬好的汤药走到她身侧,低顺的眉眼柔和,目光明澈如秋水,眼底却掠过刀口舔血的冷静。 荣云姝凝视着汤药中浮动的模糊面容,笑容苦涩,将珍珠钗交给琴叶,“你是父皇身边的人,本宫信你。倘若本宫活不了,你就拿着这钗去找他。” 琴叶清楚“他”是谁,一如既往嗤声道:“长公主莫不是准备将号令死士的令牌和暗语都一并托付宁王?” “本宫也……信他。”荣云姝苍白了脸颊,本能地闭上眼睛,眉头紧蹙。 琴叶是父皇薨逝前特意从死士中挑出来给她在深宫中护身的,父皇意料太后会生出挟幼帝把持朝政动摇国本的野心,便将荣氏皇帝蓄养精锐死士的秘密和盘托出,让她务必助新帝坐稳皇位,待新帝成年掌权方可交出令牌和 暗语。她一时疑惑,提议让宁王辅助新帝与太后抗衡,父皇却怒急攻心,扔出另一份遗诏,说的是宁王非皇室血脉,新帝拿回权柄之际就是宁王的死期。 于是她也拿到了宁王身世的铁证,那时,她又惊又喜。 她早听宁王提及他不是她亲皇叔,却苦于没有证据,不得不在父皇病重时疏远他。 父皇容不下她与宁王相识相知,弥留之际给死士下了最后一道指令,她若和宁王在一起,死士便能不眠不休杀了他。 而她扑在父皇怀中对天起誓的时候,琴叶就站在她身后。 “既然长公主心意已决,奴婢应下了。” 琴叶收下那钗,将提前备好的匕首推到她手边,亏得此刻殿门松懈,两人的举动无人窥视,“长公主身娇体贵,为了皇家颜面自请上路,来日皇上掌权奴婢会禀明一切,请长公主入皇陵随先帝作伴。” 太后意图昭然若揭,情势急迫,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荣云姝贴身藏着匕首,勉强稳住身形,回头朝琴叶笑了笑,接下来只能数着和亲的日子,抛却莫名而生的恐惧。 也不知,宁王被贬西境,这钗他还愿不愿收? * 和亲当日,皇宫高墙内挂着一片红绸囍字。 不计其数的赤红将清晖殿照得通亮,窗外的微风吹来鼓乐。 吉时已到,长公主荣云姝盛装出降,要送往关外蛮夷之地和亲。 鱼贯而入的宫女嬷嬷簇拥着缓行的女子迈出宫门,当值的宫人们跪在长长的甬道里,打头的禁卫腰跨长刀,车辇落在中央,行得不急不慢,在长街上彰显着皇家的威仪和华贵。 荣云姝倚靠着冰冷坚硬的车壁,凤冠霞帔压得她脑袋昏沉,隔着车帘,仿佛能意料到外面攘往熙来的百姓正追着和亲的车辇指天画地。 她的狼狈与坐在囚车里游街示众别无二致。 这时风起,窗外给长公主作陪嫁的琴叶紧跟车辇,想将目光投.射.到她的脸上,无奈喜帕搭盖遮住了对视的深意。 荣云姝心里清楚,就算必死也要抓住时机,出了城门她的生死就不再重要,更多可能是生不如死,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受尽折磨。 眸中似有无尽暗芒翻滚裹挟后趋于平静,袖中的匕首尚且 温热,她沉默地听着人声。 “听说长公主是一等一的貌美,京城多少公侯卿士想做驸马都看不上眼,怎么突然就远嫁和亲了?” “关外戎狄肆虐,太后做主把长公主嫁过去求和,满朝文武都夸太后圣明。只可惜深闺娇客,也不知能挨过几个春秋……” “太后的女儿也真舍得。” “先帝还是太子东宫那会儿,当今太后只是良娣,长公主和新帝皆为先皇后所出,可不是太后身上掉下来的肉。” “听人说,长公主早年心有所属,打算死守不成婚,太后不准呢!” …… 众人了然,不免露出怜悯的目光。 不少看迎的高门贵女上楼,执扇遮唇,感慨这十里红妆恰如猎猎招展的白幡,出了城门就只剩一条绝路,而长公主被太后厌弃,命丧蛮夷铁蹄之下是迟早的事,或许,在关外黄沙里走个两三日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偏偏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跳进狼窝虎穴。 身为长公主,这是她的荣耀和宿命。 不知是谁这样告诉她。 荣云姝牵动唇角,眼里的莹光泛着寒意,是太后。 太后想亲手摧折她,而她,却只能选择血溅城门竭力给太后干政浇一盆冷水。 蓦然有泪沾湿裙面,如同淋漓的鲜血沉到心底。 胜过丹脂点染的红,也不知,留在脖颈还是淌出胸口。 还有一条街就到城门了。 她摸出贴身的匕首,通体银鳞般的刀鞘触之即浑身战栗。 闭眼细听车轴碾轧的哼声,离城门近了。 荣云姝定了定心神,庆幸整张脸敷粉涂脂,掩去她苍白的面色,她想着,好歹死了也不会显得太过寡淡。 拿匕首朝胸口比划了片刻,屏息之间,刀尖出鞘—— 忽然,咣当一声倒在地上的动静让长街上翘首的百姓惊惶退后。 城门外疾驰而来的骏马稳稳停在和亲的仪仗前,被射落马下的和亲使臣刚爬起来,又猛然跪倒在地。 吹奏的喜乐戛然而止,车辇停下。 荣云姝扎向胸口的举动呆滞,她不禁往车壁里侧靠了靠。 紧接着有更多给长公主送行的官员惊呼行礼,嘴里喊的分明是“宁王”,议论的也是“宁王怎么擅自回京了?” 她下意识将匕首回鞘收进袖中,袖口拢紧,凝视着眼前隔绝的方向,隐约能辨出低沉暗哑的男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第 2 章 自城门而来的军队憋着劲儿,层层甲胄中为首的骏马打了个响鼻,众目睽睽,面朝长公主和亲的车辇靠近。楼上观瞻的京城贵女们谨慎地低头私语,远望着最前的宁王,身着玄甲,颀长的身形凌厉卓绝,颇有些眼生。 起初在场的百官没敢认出他的身份。 谁能想到当年不受世宗待见,因参与夺嫡被削权就藩贬到西境的宁王如今竟然召集军队回京,哪儿有半点西境探子所言的病痨秧子模样? 传闻西境天灾人祸不断,常有流寇作乱,饿殍遍野,宁王不过一庸碌无为的京城皇子,到了地方就水土不服落下病根,别说上阵杀敌,便是骑马巡街都能大病好几场。 以至于朝堂上传出阵阵笑声,新帝即位时太后径直略过宁王,权当荣氏皇族没了旁支威胁,由着宁王在西境自生自灭。 派去宁王就藩地的细作探子一批又一批,上报的实情都是宁王无用,大可放心。 可如今真见了这跨马射箭的男子,所有人都惊异万分,说不出话来,终于认清透甲锥箭头直指自己脑门,稍有不慎就会被当街射.杀,绝非沾沾和亲使臣的袖袍这般简单。 想到这点的和亲使臣更是匍匐在地,浑身抖得像筛子,就差痛哭流涕,磕头求饶了。 “尔等要将长公主带往何处?”宁王荣赦将称手的弩.箭扔给属下,阴鸷的眼神扫过四壁高悬的绛红帷幔。 手执武器的士兵压足了气势与皇宫禁卫停驾对峙。禁卫首领绷紧脸皮,却也只敢拔刀护住车辇,等说完一连串太后懿旨,盔甲里的汗都落下来了。 宁王作为长公主的亲皇叔,世宗在位时便惯会护犊子,饶是与先帝各成一派,也从未波及过长公主。 眼下世宗、先帝皆已薨逝,宁王此举无疑是准备扇巴掌。 擅自带兵回京本是重罪,可新帝年幼,朝堂上不乏长袖善舞之人。 摆在众人面前的,显然是个拥兵自重的西境藩王。 荣赦的视线在车辇上格外停驻了几息,而后牵起嘴角,睨着众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声调极为徐缓,势要路人皆知,“大楚太后?区区落魄林氏女,先帝早死前 一杯毒酒相赐,竟叫她与外戚勾结抗旨,妄想做大楚的主人。” “大楚长公主何等尊贵,下嫁给关外戎狄蛮子,令天下人耻笑?” 正当众议哗然,荣赦将鼓鼓囊囊的布袋扔到和亲使臣的脚边。 禁卫忍着惧意拿刀尖挑开绳索,充斥眼前的是一颗瞪圆眼珠的头颅,作戎狄人打扮,斩断的脖颈处结了碗口大的血痂。 不少名门贵女惊叫连连,软绵绵倒地一片。 太过紧张的荣云姝听到车辇外倒吸凉气的响声,相隔廿步之遥,岂能不知外面酿造的风波。 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缓缓追近,她仍不敢确信,且不说西境路途遥远绝非数日便能抵达,宁王根本不可能再踏足京城,除非…… 顷刻,她从浑噩中惊醒,一股寒气自脚心往上蹿,来不及深想,身子已然探了出去。 跑! 她旋即跳下马车,也不知撞到什么,会有多少人围观她仓皇出逃,就算长公主的身份体面被踩进烂泥里,她也不能再与荣赦有任何瓜葛。 荣云姝将心一横,边跑边准备揭下这碍眼的盖头喜帕,却听耳畔马蹄声逼仄,一只手拦腰截住她,她惊呼一声,脚下腾空,落在马背上。 挣扎无果,身后起伏的胸膛依然紧贴着,更让她脸颊发烫,三魂七魄全都找不着北了。 揽住她的那只手在颠簸中松了力道,头顶的气息似乎有些乱。 她阖上眼,喉间忽然哽住,心头涌现的酸楚很快便扑灭了拼命挣脱的想法。 等高头大马直奔王府,她被轻柔地抱下马背,方才还满脸严凛的宁王在暖色的阴影下步子很慢,用极温和的口吻,迫近他不想放手的唯一炙热,身不由己地停下来。 “姝儿,我来晚了。” 荣云姝慌乱间推开他,想站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命令他不要靠近。 荣赦却早有意料,一把将她拽住,灼烫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厚厚的盖头摩挲她的脸颊,她到底如那摇曳悬风的柳絮,被他牢牢圈在臂弯里动弹不得。 三年未见,相思成疾。 荣云姝又落入那日思夜念的温暖怀抱,听着他唇齿缱绻的低声呼唤,心底漾起的旖旎渐渐浮出水面。 正想着,皇宫高墙内的血腥气青面獠牙般向她扑来, 父皇那双眼渗出太多不甘和恨意…… 她吓出一身冷汗,唯恐与荣赦饱含情愫的视线相撞,霎时变了脸色,推搡着挣脱他,脚下不稳便重重地摔到地上。 “别碰我!” 她缩着肩,攥紧了袖中匕首,“还请皇叔放我回皇宫。” 荣赦俯身伸手,一滴热泪在他的手背上溅开。 荣赦自以为她畏惧太后,这和亲之事本是胁迫,如今她要下嫁的戎狄首领被西境军队斩于马下,一切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他心疼地宽慰她,再度抬起的手意图揭开盖头,却因她躲开的举动悬在半空,沉了心。 他的满腔热切亦在她的话语中碎成齑粉。 她指着他的鼻子颤声骂道:“你违逆先帝遗诏,未经传召直入京城,眼下又搅乱和亲事宜,与那些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说得急了,她红着眼眶压抑着哭腔,反倒差点咄咄逼人的底气。 “姝儿……”荣赦不愿看她被朝堂旧事拘了天性,执意要给她庇佑,于是揭了盖头,注视着面前的出嫁少女。 今日,她穿戴这凤冠霞帔,衬得难掩的姿容不似平素如清风晓露中的梨枝,却能与落入掌中的琼蕊海棠比肩,比他时常梦到的模样更摄人心魄。 情动之际,他用指尖描摹她的眉眼,呢喃道,“三年未见,姝儿转眼就想嫁给别人了?” 他说过会娶她,就像这和亲懿旨不过废纸一张,只要她答应。 “皇叔这话,从何说起?”荣云姝目光所及之处,是荣赦那张略带冷肃的俊逸面庞,“荣氏皇族子嗣悬绝,您是长辈,我与新帝都尊崇您,愿皇叔感念与父皇的手足情谊,放过我。” 她口口声声拿皇室的血脉关系堵他,而这“放过”二字,仿佛将要踏出决绝的步子,拿刀子豁开昔日那道旧疤。 三年前,她也是这番说辞,回绝了同他远离京城的念想,转过身便投进深宫高墙,与他断绝了所有的书信往来。 她在躲他,而他被世宗削了羽翼,随手扔了块贫瘠多灾的封地打发出去,又遭先帝遣人暗中行刺,诸事缠身,再难轻易插足皇家之事。 此次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他已做好万全准备。 先帝遗诏要他永不回京又算得了什么? 荣云 姝何其了解他,他既回了京城便无人能撼动,可她宁愿他守在封地平安顺遂过完此生,也不想他再淌京城的浑水,更不能让他被天下人唾骂。 她对先前的留恋悔恨不迭,倏地低下头抽出袖中匕首,随着刀鞘啪嗒掉在地上,锋利的刀尖却直指自己的脖颈,接连滚落下刺目的血珠。 “姝儿!”荣赦拦下还欲往里送的匕首,任凭握拳滴落的鲜血溅到袍角和长靴上,情急之下单手劈向她的颈后,将她抱入院中。 宁王府掌了灯,夜里的风溜进窗隙里探看,帐幔深处窸窣起身的荣云姝换下了凤冠霞帔,望向镜中人,抚上裹着白纱的脖颈,半点笑容也无,眼里的忧虑从听到院里伺候的婢女议论后又加重了几分。 宁王荣赦擅闯京城当街强抢长公主,又在朝堂上公然撕毁和亲懿旨,加之西境大军近来横扫戎狄,已经激起层层猜测,其中最荒唐的便是从皇宫内传出的一段禁.忌.情.史,事关人伦纲常及皇家颜面,一度让满朝文武上书弹劾,而颇有手腕的太后乐见其成。 太后传召长公主即刻返回皇宫。 荣云姝得知消息后,正欲亲自到荣赦的书房找他,却见房梁飘下悄无声息的人影,从遭逢宁王抢亲的变故到目睹两人的纠缠,琴叶一直潜在暗处等待时机。 四下无人的时候,琴叶来到她身边,规矩地行完礼,单独相对时不改常态,仍旧冷冰冰的,“长公主,奴婢来接您回清晖殿。” 荣云姝镇静了些许,但说话的口吻略有慌乱,“太后想利用本宫对付宁王,本宫若走,也是光明正大从宁王府正门而出。你不必刻意提醒,本宫知晓其中利害,更不会违逆本宫与父皇生前的誓言。” 琴叶起先瞧见了她的决心,倒也没强逼,但留在宁王府夜长梦多,宁王今非昔比,长公主还能像往常一般左右宁王不成? “长公主能说服宁王?” 能吗?这个念头一出,荣云姝细致思忖片刻,想到荣赦已非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体弱皇子,她没把握。 “本宫尽力一试。在此期间,暗部死士绝不可轻举妄动。” 琴叶叹了口气,“还望长公主多想想新帝的处境,宁王回京名义上打着护卫皇上的旗号 ,谁人不知,宁王狼子野心,与太后没什么分别。他若下狠心夺取皇位,荣氏江山将不复存在。” “奴婢谨遵先帝遗命,到那时,请长公主以国事为重,不要做本末倒置的糊涂事。” 荣云姝的心绪缭乱不堪,行了一路都未见平复,眼前掠过无数血流成河的场面,脚下最先怯懦三分。 推开书房那扇门,却不曾见意料中荣赦愁云笼罩的脸庞,他笑了笑,招眼的兵符就摆在几案上。 她的视线越过兵符,定在他包扎好的左手上,努力让他瞥见自己的冷淡无情,“皇叔,请准许我回宫。” 开窗的光尘里,能清楚看见明暗交错的影子,犹豫了半晌,她也没听见半分恼怒和怨怼。 荣赦走近她,情不自禁微微倾身,眉头皱紧,思索了良久却只提起另一件事,“姝儿,和亲当日,你起了寻死的念头。” 他笑意渐冷,瞥见她抿唇不语,眼里跳动的愠色又倏忽熄灭,每每斥她犯了错,他总是急不得恼不得,更不忍心叫她伤心落泪。 “罢了。” “我择了吉日,姝儿若要回宫,应是堂堂正正入主中宫。” 荣云姝立时乱了方寸,这次,藏好的刀尖指向他,颤巍巍抵到他的心口,“皇叔,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你违背伦常,你此举乃冒天下之大不韪,倘若民心涣散,荣氏江山倾覆便在弹指间……你是新帝皇叔,却要抢他的皇位,娶他的长姐,天下百姓绝不会拥戴你。” 荣赦气得牙痒,心里只念着早先叫人收走她的匕首她不肯,没想到用到他这儿来了。 他伸出带伤的左手,正欲触上刀尖,匕首却突然缩回半寸。 她眼尾红作一片,退到门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第 3 章 荣赦注视着她畏怯的模样,一时间说不上话,两人离得如此近,四目相对。 “先帝叫了我多少年‘野种’,临死前把证据交予姝儿,你岂会不知?”荣赦拂拭她眼角的泪珠轻声哄道,“乖,让我拿它将你换回来。” 荣云姝抬起一双莹光渐褪的泪眼,愣了愣,纤长的眼睫动了下,“果然瞒不住你。” 暗道自己总是这般无用,明知他人在西境仍能通晓京城之事,连太后抗旨打翻了父皇御赐的毒酒都了如指掌。 可在父皇榻前,那些临终交托的遗旨断然不会轻易走漏风声。 她惊异于他获知的途径,又想到他亲自过问显然是一知半解,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皇叔既然有心探寻,想必皇宫大内也拦不住你。”荣云姝将视线瞟向别处,自顾自地说,“只可惜白费了皇叔一番功夫,那证据已经被我毁了。” “你我这血缘在外人看来,说不清了。” 卸下头面的荣云姝紧握匕首,双唇煞白,眼眸却愈加通红,说什么也不肯再同他往前一步了。 荣赦看得出她的执拗,猜想其中缘故牵涉新帝,但此时无法探明究竟。 就算没了铁证,对他而言,也不是要紧事。 他渴求许久的事情早已箭在弦上,眼下如何轻言放弃? “姝儿,不准叫我皇叔。”荣赦沉着脸,“我不在乎旁人所想,他们若多嘴,杀了便是。” 荣云姝望着眼前能将生杀予夺轻描淡写的荣赦,脸白如纸,求他别再往下说了。 她更害怕,琴叶就在书房的某处,见她如此动摇,而荣赦果真惦记着她和皇位泥足深陷,按捺不住要兵戎相见。 那借口销毁的证据绝不能现世,纵使当年太后怀疑她在父皇临终前还得了什么秘密,她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除了替他遮掩这身份,她别无选择。 他本就是皇子,不过缠连前朝,并非荣氏血脉而已。 如今太后借士族势力把持朝政,长此以往,荣氏几十年心力膏血,终将付之东流。 届时,必须有一位皇室正统与之抗衡。 这也是荣赦回京,太后大怒但追随先帝的忠臣力保宁王 留在京城辅佐新帝的初衷。 她与宁王的关系不得涉及皇室丑闻,甚至,她越厌恶,朝堂的臣子才越能审时度势。 只因大楚几代帝王坐拥江山奢靡成风,国库内耗日久,百姓怨声载道,正亟需骁勇善战的藩王彰显皇恩浩荡。 荣云姝摇了摇头,松开匕首,垂着眼眸听着砸向地面的脆响,“皇叔,我做不到。” 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死生皆为荣氏皇族,要她抛下所有与荣赦举案齐眉,变成那把刀,唆使荣赦颠覆朝堂坐上万人敬仰的尊位,倒不如当初便丧身火海,和双亲在九泉之下团聚。 造成眼下的局面,是她的错。 怪她没能彻底斩断情丝。 她沉默良久,哀叹世上根本没有折中的两全之法,身处皇家,享受这泼天富贵,就顾不上偏私的感情。 荣云姝咬唇,心下酸涩。 原以为荣赦的表情难看,眼中或多或少含着坚定和逼视,他会如三年前那样摔门而去,然而温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发顶,荣赦眉头微敛,目光扫向不远处的房梁,脚边匕首旋即被腾空飞射出去。 荣赦揽着她退出房门—— 突然的动静让侍卫冲入书房与黑衣蒙面的刺客厮打起来。 那身形像极了琴叶。 她的心跳有些异样,庭院的灯笼被风吹灭,夜色极其黝暗。 她强行克制自己的情绪,连语调都变了,“皇叔,当心刺客。快来人,保护皇叔!” 荣赦察觉到她语带颤音,狐疑地朝她看了一眼,她却无暇旁顾,只紧挨着他警惕地瞪着四周随处可见的刀剑。 他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直到整个王府都在高喊抓刺客,灯火通明的瞬间,先前焦躁到不能自己的长公主却不见了。 “废物!还不快找!”荣赦伸出手抓住侍卫手里留下的刺客腰带,眼底掠过暗抑杀伐的寒气。 宁王府出动,时刻紧盯的皇宫也收到消息,很快,无数府兵和禁卫在大街小巷搜查掳走长公主的刺客。 本该千钧一发的场面,荣云姝却抖抖索索捏住琴叶的腰,任凭琴叶飞檐走壁,将她放在昏天暗地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里,等听到“长公主,可以睁眼了”方才眯着眼缝长吁一口气。 她踩中被风刮倒的 土地公泥塑胳膊,刚站直身子又双腿一软,凉如冰的双手死活挂在琴叶身上,“本……本宫害怕,这是何处?” 虽说一路紧闭双眼,但去往的不是皇宫方向,这点她十分清楚。 琴叶将她扒拉下来,语重心长道:“委屈长公主暂留此地,奴婢已差死士将太后和宁王的人马引至破庙。太后不会放过让您假死的好机会,您也可以趁机替宁王扳回一局。长公主,今夜能不能与宁王撇清关系,就看您的了。” 一番话让荣云姝冷静下来。 琴叶说得极是,与其在宁王府同荣赦周旋却迟迟下不了决心,耽误各自前程,不如就此让宁王捉到太后的话柄,日后对峙朝堂也多了几分底气。 她应当搏一搏,就赌太后表露无遗的贪欲。 再不济,还有死士暗中庇护,她左右死不了。 “本宫知道了。”荣云姝摸着柱子往里走,几乎要站不稳了,但还是加快了脚步适应破庙里的黑暗,“你且退下,本宫在此候着,待太后的人现身,本宫便一口咬定他们是主谋。” 琴叶点头,消失在夜色深处。 蓦然停步的荣云姝这时脸色刷白,像是赴难一般,独自啃噬的恐惧不减反增,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细听破庙里外的响动,坐在草堆里抱紧双膝,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疲倦向她袭来。 破庙外晃动的火把终于迎了过来,破门而入的不是皇宫禁卫,而是太后借士族蓄养的杀手。 黑衣蒙面,恰如宁王府出现的刺客那般,正中下怀。 一行十余人,为首的杀手将土地庙点亮,发现她的踪影便冷哼一声,朝她涌来。 她立刻想逃跑,刚跑出两步便软倒在地。 杀手麻利地将她装进布袋,然后扔进一具尸体,准备火烧破庙。 却见数支羽箭破空而来,躲闪之余,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围靠进来的宁王府兵列阵在前,火光将破庙众杀手照得无所遁形。 荣赦手挽弓.弩,更多的箭尖齐刷刷指向意图不轨的杀手。 杀手们面面相觑,心道不能让宁王看出蛛丝马迹,只得舍弃扛在肩上的长公主,分开逃窜。 一时间双方交战,不敌箭阵的杀手咬破衣襟藏 好的毒囊自尽,荣赦不欲去追剩下的黑衣人,赶紧扯开布袋,待露出灰扑扑一张脸来,即刻嘱咐属下去寻郎中。 “宁王殿下,奴婢是长公主的贴身宫女。宫中有太医,让奴婢带长公主回清晖殿。”随禁卫赶来的琴叶大着胆子走向他,指着门外备好的车辇。 荣赦脸上有狠厉的阴鸷,皱眉道:“皇宫禁卫办事不力,本王带长公主回宁王府,你要拦?” “奴婢……奴婢不敢。”琴叶惶恐,“可太后说皇上近来梦魇,长公主若知晓怕是要心疼死了。” 荣赦眼底的血丝更添疯癫的冷意,他管束不了自己的心思,却也不能阻止她回宫的意志,今夜不走来日也会走,他只能推开她,想着推远一些,她能否心甘情愿把手递给他握? 荣赦松开手,站到两步开外。 琴叶毫不犹豫叫人将昏迷的长公主扶进了车辇。 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卫低头禀报破庙里还有一具尸体,方才拽回了荣赦的视线。 翌日卯时,清晖殿。 荣云姝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掀开被衾,动了动脖颈,与推门进来的琴叶撞个正着。 “什么时辰了?”她迷迷糊糊听着夜风呜咽的声响睡了整夜,心里并不安稳。 琴叶将盥洗的用具摆在原处,边伺候她穿衣边回道:“卯时了。皇上刚上朝,太后在金銮殿上发脾气,正与宁王争论昨夜刺客一事。” 话音刚落,荣云姝便催促琴叶快些贴好妆面,片刻过后,素白的脸色如玉瓷般焕然,举手投足间将大楚第一美人的风韵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她来不及等琴叶对镜中人啧啧称赞,提起襦裙就奔向满朝文武互相口诛笔伐的正殿,里面如火如荼的气焰有些杀气腾腾。 守在殿外的禁卫横刀拦住她,她盯着眼前人,冷若冰霜斥责道:“太后让你们昏头了?本宫有先帝令牌,与皇上有要事相商。” 禁卫退回原地,瞧着长公主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模样反倒吃惊不小,低声下气道:“长公主请。” 今日上朝,金銮殿上百官跪拜,嘴里高呼皇上万岁却时刻揣摩着太后的表情。 太后林氏仿若一座金身佛像端坐在新帝旁侧,“宁王,你和长公主 之间传出的风言风语人尽皆知,你可认罪?” 正说着,年幼的新帝睡在龙椅里翻了个身。 站在殿内首位的荣赦索性信步往前,拾级而上,眼里的恣意显露无遗,未开口先听见沉重的甲胄自殿外涌来。 他瞥见太后眼里的戒备和警惕,哂笑道:“皇宫里的禁卫全是些酒囊饭袋,本王做主给宫里换一批禁卫保护皇上,太后您不会拒绝本王的一片好心。” 明白人一听便知这说辞与当日强逼长公主和亲的别无二致。 众臣乱了阵脚,以为宁王要造反,却不料那些生面孔的禁卫当真只是站在各处墙角,旋即松了口气。 但荣赦想要的并非如此,他步步紧逼,就差拿刀架在太后脖子上,太后林氏自新帝登基以来向来享受的都是众星拱月般的讨好,哪儿受得住宁王挑筋刮骨的眼神,不过对峙几息便失了体面,满脸焦躁,扯着嗓子喊救驾。 见朝堂众人皆是贪生怕死之辈,太后又指着宁王污蔑道:“你休想杀人灭口,遮掩和长公主的丑事!” 荣赦觑起眼,正欲开口,远远看见一袭品月莲素缎襦裙的少女,脚踩丝履,任由众人的目光扫视而来,眼睑半敛,静柔从容的脸上泛着灼灼逼人的皇家之气。 长公主荣云姝对着虚空微微行礼,“儿臣得知太后您被谣言蒙蔽,便自告奋勇前来为您解惑,以免污言秽语脏了圣听。” 这时,明黄色的糯软团子突然醒了,歪着脸瞅了瞅底下一群人,找着长姐的影子扑哧一下就乐了,急得手舞足蹈,“皇姐,要抱抱!” 荣云姝冲着他摇摇头,抿唇笑了笑,口中继续陈诉道:“天理昭昭,诸位大臣想必也清楚昨夜本宫被刺客掳走之事。宁王是本宫的亲皇叔,那日当街抢亲实属情急之策。皇叔身处西境,赶回京城乃探听关外戎狄与本朝某位权臣有密谋反叛的诡计,而本宫远嫁和亲便是筹码。如今计划落空,暗处的贼人便恼羞成怒将本宫掳走……” “长公主是说,昨夜的刺客是戎狄人?” “笑话,本宫倒怀疑沾了和亲一事的都脱不了干系。说句犯上的话,太后、皇叔本宫一个都不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第 4 章 荣云姝神色坦然,质疑的声音不大不小敲击在文武百官的心头,事情变得蹊跷又微妙。 很多追随先帝的老臣联想到先帝驾崩前太后被圈禁宫中无法侍疾,还是长公主捧出新帝继位的遗诏,当时朝野上下唏嘘不已,料想长公主免不了开府置官署,要争一争这掌握权柄的时机。 但稳坐在新帝身侧的,是太后。 再将和亲一事细想,来龙去脉又有多少不可言说的皇家阴私? 众臣惊得满手是汗,对宁王当街揭露的太后早被先帝赐死的秘辛将信将疑,更有甚者,已经生出摇摆的心思,探出投向宁王的苗头。 于是乎,站得满满当当的正殿里,有的左顾右盼,有的踌躇不决,竟全然一片死寂。 而在场最在乎荣云姝口中提及的“与本朝某位权臣有密谋反叛诡计”的,当属归附太后的一干外戚,为首者便是把持诸多朝中大员的林商河,官居一品,是本朝丞相。 林商河若有所思的目光在长公主和宁王之间徘徊,等到土地庙女尸案交给了京兆尹,只暗地里跟太后对上手势,然后满脸堆笑,仗着百官之首的地位客气地对宁王好一番恭维。 至于荣云姝想要的结果,跟随林商河嘈杂议论起来的众臣渐渐表了态。 大楚长公主遭贼人掳走的案件要严查,就从土地庙女尸案着手。 另外,远嫁和亲告吹,宁王抢亲的原委就按照她的说法昭告天下。 话一出口,太后不耐烦地朝左右示意,吩咐退朝。 临走时,还不忘递给她颇有深意的眼神,将想要奔向她的懵懂小皇帝牵走了。 高亢尖锐的“退朝”声此起彼伏,仿佛豁开了挡水的堤坝,让正殿内所有的困兽都开始逃跑。 荣云姝远远走在最后,目送着这些随波逐流的朝臣。 身后的声音缓缓地追上她,荣赦慢步走在她身侧,投来的视线哪儿还有方才逼迫太后那般干净利落。 他按下心头的喜悦,唇角却不自觉翘起,“姝儿不必为我操心打算,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无伤大雅。” 他就知道,纵使两人许久未见也无法磨灭彼此的身影。她不顾身份扑进殿内 说出这些话不就是为他开脱,正如他闯进京城也要护她周全?其间种种,思及便觉一阵暖意。 荣赦眼中沉寂的情绪又将翻涌而出,偏偏此刻,一大堆宫人围拢过来,将两人冲散到两边,几息变换而已,喉间滚动的话语就被艰涩地吞入腹中,他死死盯紧少女离去的背影,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叫琴叶的贴身宫女是? 荣赦孤身伫立在原处,丝毫没留意廊庑拐角里猫着腰瞪眼跺脚的小皇帝。 “皇上,该回宫了,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同样撞见长公主与宁王一前一后走出正殿的孙嬷嬷摆出果然如此的模样,低头见新帝那小脸儿上淌着的泪,跟不要钱的银珠子似的。 去而复返的小皇帝荣绥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又想到宫里的流言,害怕像孙嬷嬷说的那样,皇姐不愿要他了? 他不喜欢皇叔!以前父皇也不喜欢,说会把皇叔赶出去。 他憋红了脸,别扭地抱住孙嬷嬷的腰,终于主动说要去寿庆宫找太后说话。 太后最后的那道眼神,荣云姝想了很久,无非是准备想方设法敲打她,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刚刚随着琴叶离开正殿,她几乎不敢回头看,待踏进清晖殿,四处宫门紧闭,她才恢复了往日从容的姿态,躺在贵妃榻上深思太后的警示,想着想着便困倦起来,小憩片刻后慵懒地支肘起身。 因和亲事败,清晖殿外没了甲胄加身的禁卫看守,太后的眼线也走了大半,至于近来磋磨她的那个教习嬷嬷…… 琴叶将油盐不进的老婆子扭送到她面前,她只用两根手指捻住手帕,轻缓的语调带着委屈的口吻,“王嬷嬷,本宫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也多亏嬷嬷你悉心教导,本宫才能端庄有礼地出嫁,说不准,还能体面地被运回京城呢。” “长公主这话严重了!奴婢就算有一万个狗胆,也不敢拿您的身子开玩笑!”王嬷嬷脸色青白,匍匐在地上连连磕头。 谁能料到,这板上钉钉的和亲之事突然就不成了。 眼看着太后撤走了大批宫人,王嬷嬷作为太后身边的狗腿子,一贯会听风,挂着谄媚的嘴脸给她使颜色的时候可不肯多喊她一声“长公主”。 如今生了变数,王嬷 嬷得到离宫的消息,还没收拾好细软就被琴叶抓了包。 荣云姝让琴叶数了数王嬷嬷以下犯上的罪状,一条条,娓娓道来。 王嬷嬷来不及再做任何辩驳,胸口像灌满了铅水般堵得慌,而那方染血的手帕还留着,正飘到她的脑袋前面,十分扎眼。 蓦然,王嬷嬷意识到头顶的长公主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居高临下的威仪不是一般的皇室公主学得来的。当朝的大楚长公主,可是一生在皇家便享尽圣宠,七岁便得了封号“永乐”,赐了食邑,远超那些成年出嫁才有的公主待遇,说句上天眷顾也不为过。 若不是荣氏几代皇帝命短,长公主哪儿会被太后刁难去和亲?恐怕在金銮殿里帮新帝出谋划策的都轮不上太后。 王嬷嬷很清楚太后是如何一步步依仗外戚蚕食掉长公主特有的权利的。 眼下,宁王违抗了永不踏足京城的遗诏,既然没有公然造反,想必是要给长公主撑腰的。 无人不知,宁王有多宠爱长公主,所以才会有人信两人私通的鬼话。 王嬷嬷之所以不信,是因为这话是太后差人传出去的,太后与长公主向来水火不容,闹到这等地步,她本想脱身,却不曾想,琴叶这个贱蹄子来得这么快。 越想越惶恐,等荣云姝沉着脸责问认不认罪的时候,王嬷嬷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哆嗦着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良久才冒出“饶命”二字。 荣云姝被王嬷嬷的嚎叫声吵得头疼,罪状桩桩件件都罗列在纸上,白纸黑字,再让琴叶拿住她的手摁个手印便成了。 琴叶松开挣扎得快要脱力的王嬷嬷,将罪状装进匣子里,像模像样地喊人要将她捆到太后跟前去,可想而知,这一去肯定没了全尸。 “长公主!长公主,奴婢知错了,真的再也不敢了!”王嬷嬷散着头发跪走到荣云姝脚边,“您想怎么罚奴婢都行,奴婢自个儿掌嘴,站在院里风吹日晒,顶盘踩碟……还请长公主开恩,别把奴婢送到太后那儿。” “太后不是你的靠山吗?” “奴婢求长公主开恩!” 王嬷嬷什么都不肯说,荣云姝也不打算撬开她的嘴,更不敢将她收为己用。不过,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王嬷嬷,之前宫里传出的污言秽语,你可知情?” “奴婢不……知道,奴婢知道!是小德子传出去的,他恨长公主您前些日子将他撵出清晖殿,没人待见,便行差踏错生了背主的心思,还用这样龌龊的法子。” 荣云姝半敛眼帘,自忖的表情让王嬷嬷看到了希望的幻象,她又笃定了一番,叫旁侧静听的琴叶蹙眉剜了个白眼。 “既如此,本宫也并非吃人不吐骨头的夜叉。”荣云姝伸出手,找到能扶靠的椅背,“你在清晖殿前高喊放出谣言的主使,再学半个时辰狗叫,本宫自会找人护你出宫。” “别忘了,方才是谁有一万个狗胆来着。” 她接着又吩咐琴叶道:“去将皇上宫里的‘长福’抱过来,叫王嬷嬷好好学学长福的英姿。” 说到“长福”她不免眼底柔软,逐渐平静,“本宫这病太医都说不能拘着不高兴,你给本宫寻乐子,没准本宫好全了还得感激你呢。” 话音刚落,王嬷嬷就被拖了出去。 琴叶依言去了明广殿,走之前,将珍珠钗物归原主。 荣云姝捏着和亲出嫁前托付琴叶的珍珠钗,取出钗里的字条,里面写满了赴死的决绝和诀别的悲怆,以及号令荣氏死士的暗语和令牌藏匿地。 将字条放在灯盏上方,仅剩几寸的距离,却让她如烈火焚身般缩回了手。她怕碎成齑粉的不止是临终的交托,还有年少的痴心。 她身在皇宫,与死在蛮夷没多大区别。 倘若不敌太后,她还是要走这条路。 万一她哪日暴毙,或者丢了初心,有些话来不及写,这留下的字条和钗,好歹能换来片刻的慰藉。 听着殿外嘶声力竭的高喊,不通人情的宫墙隔绝了所有的哭声,荣云姝将字条上的“推心置腹”又重念了一遍,坐在菱花镜前戴上了珍珠钗。 犹记得,偷溜出宫的少年寻来这钗,不顾手臂上鞭痕错落,用熏香的绢帕一寸一寸小心地擦拭着,直到蒙尘的明珠再度璀璨生辉。 她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有不衰的圣宠,却唯独稀罕这支珍珠钗。 三年前,更是她的心头好。 荣云姝打住了念头,安静地将钗放回玉枕里。 再起身的时候,琴叶抄了近 路赶回来,怀里还抱着嘤嘤吐舌的小白狗,“长公主,不好了,皇上带着乌泱泱的禁卫朝仙蓬殿去了。” 她有些疑惑,仙蓬殿原是她少时住过的寝殿,因有宫人犯了会传人的痘疾便早早搬离了,按理说应该空置多年,虽说由于太过富丽堂皇,仙蓬殿时常需宫人扫洒养护。 “长公主,宁王今日下了早朝就搬进去了。” 她双眉深锁,失声惊道:“怎么会……” 转念一想,“是太后的主意?” 是了,太后眼巴巴望着她出错,让荣赦住在宫里名义上是宁王府久未住人应当重新修缮,实则包藏祸心,要坐实空穴来风的由头。她不知,荣赦居然会答应。 更棘手的是,一向乖巧的绥儿要去仙蓬殿找麻烦。 “抱好长福,去仙蓬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第 5 章 两人去仙蓬殿的路上穿过甬道,见周遭瞧热闹的宫人都慌张散开去,便疾步往前,对视过后,一声“长公主驾到”传进朱红的门槛内,殿中最深处所有的动静戛然,没过多久,拨开禁卫款款而至的荣云姝就站到了穷奢极侈的金漆高台上。 禁卫后退,高台处同样立着宁王和小皇帝。 宁王褪下朝服,换上了竹青色云纹绫锻锦袍,泰然自若地俯瞰着,烟影迷离氤氲时,笑容无害,若非那漆黑双眸尽显封冻的肃杀感,倒像个玉不去身的翩翩君子。 此刻,怒气冲冲的小皇帝比宁王的腰还矮,只能仰着小脸儿龇牙咧嘴,手里还提着禁卫的剑。 荣云姝的出现仿佛裂开了一根弦,一高一矮朝她望过来,小皇帝荣绥率先哭出了声,不依不饶地控诉道:“皇姐,荣赦他欺负朕!” 然后迈开莲藕节似的小腿儿蹬蹬蹬跑到她身边,滴溜的圆眼睛里含着一泡泪。 要是荣绥没拖着长剑不撒手的话,她可真就心疼了。 荣云姝沉着脸色,将长剑拿过来,“皇上,你怎能直呼皇叔名讳?看来是谢太傅的戒尺打少了,温习功课的空子也能钻。皇叔是长辈,绥儿是晚辈,下了朝堂不能这般无理取闹。” “可朕是君,他是臣。”荣绥见她出言维护宁王,心里的恐惧不减反增,“皇姐,你不想要我了,对不对!” 甚至连随口称“朕”的圣仪都不要了,瞪得又大又圆的眼珠格外分明。 荣云姝愣住了。 她也害怕荣绥会用更可怕的目光盯着她。 她与荣绥是亲姐弟没错,但太后离间,一石二鸟之计难免会有重伤。 荣云姝放软态度,叹了口气,心道等回了明广殿再好好跟绥儿讲道理。 再将视线挪到荣赦脸上,“皇叔,本宫先带着皇上回明广殿,今日这事,还望皇叔海涵。” 荣赦距离姐弟俩不足五步,将二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暗道小皇帝带兵闯进仙蓬殿如若没有太后唆使,大概是出不了明广殿的。 他虽然在朝上扬言要替换掉宫中这些禁卫,倒也没做什么大动作,只是将仙蓬殿内外换了换,回京前安插的 眼线照样活跃在皇宫里,太后做的那些腌臜事,他也有所耳闻。 深宫里众人的关系盘根错节如蛛网密布。 她很看重小皇帝,他自然得多几分哄小孩儿的耐心。 “皇上这拿剑的手势不错,就是剑和身量差太远,改日微臣送皇上一把称手的。” 荣赦顺着小皇帝的“君臣礼仪”下了台阶,只感慨这小不点跟以往没什么两样,还是个鬼机灵,他得时刻提防着,别叫姝儿上了当。 一句话落地,荣云姝便要拽着荣绥往外走。 岂料荣绥指着宁王,“谁要你的破剑!太后说你违抗父皇遗诏回京,还带着兵住到宫里,要抢朕的皇位,抢朕的皇姐!” “住口!”荣云姝气红了眼。 唯恐被波及的禁卫赶紧跪在玉砖上,纠结着接下来的皇家秘辛要不要听。 即使今早才闹出清晖殿王嬷嬷澄清谣言的事情,他们也想听真人较量一番,于是纷纷垂着脑袋,耳朵却是竖着的。 荣赦皱着眉,见她颤动着手指咬唇难堪的模样,觉得荣绥这小不点实在讨打。 但荣绥就算知道说错了话,也傲着脖颈想继续说。 他讨厌太后,可太后给他出主意,他更讨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叔。 他不懂“抢皇姐”有什么不同,想到的全是太后和孙嬷嬷的话,皇姐有了皇叔就会离开皇宫,再也不回来了。 他一定要把这个皇叔赶出京城! 当然,为了不挨揍,他聪明地把太后提了出来,这样皇姐就不会责怪他了。 正暗自窃喜,却看到皇姐掂量着手中长剑,架到了宁王的脖子上。 “皇上是觉得皇叔该杀吗?”荣云姝真的很生气。 荣绥倏忽认为,皇姐再也不会笑着拥抱他了。 小皇帝吓懵了,连眼泪都憋在眼眶里打转。 荣赦更是来不及反应,但就算能躲,他也不会偏移半寸,甚至贴心地往剑锋处贴了贴。 “!” 荣云姝赶紧稳住手腕,不知怎的,涌上眉心的怒意泄了大半。 她闭上眼酝酿了几息,又睁眼去看脸色惨白的荣绥,“皇上,你可以凭谣言凭任性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吗?上到群臣下至百姓,所有人都知道‘君无戏言’。皇上是一国之君,行事需光明磊落,说 出的话更要向天下担责。” “倘若皇上信太后,我这个做长姐的,便褪下长公主的头面亲自到京兆尹走一趟,三堂会审,还百姓一个真相。” “皇姐,不……不是的……朕只想让这个皇叔离开京城,朕不想杀他。”荣绥伸手想抓住她的衣袖,瞥见她的眼神又缩了回去。 “那皇上知道方才那番话,对你的皇姐是多大的侮辱吗?” 荣赦的声音明明是和缓的,却如同寒刀刮在脸上。 荣云姝拿剑的手腕卸了力,冒尖的酸涩染红了眼尾。 待看清她的艰难处境,荣赦才真正明白,此前是他冲动了,不该任性妄为当街抢了亲,殊不知,这件事会让她寸步难行,就算他夺了皇位,将皇后的桂冠和荣光都给她,她也会被史官挑剔,这辈子受人议论。 现下,他要改变策略了。 说着,荣赦睨着高台下听风声的禁卫们,目光幽深,“皇上可知,长公主和亲的深意?” 荣绥年仅六岁,懵懂间做了皇帝,即使配了太傅也不懂朝政,太后更是捧着他贪玩逗狗,时至今日竟与开蒙不久的稚童无异,近来还常常发脾气,在早朝上打瞌睡,而群臣商讨和亲之事的时候,他正在明广殿睡到日上三竿,听见太后事毕后的解释,只说长公主要出远门为新帝祈福,过几日就会回宫。 因此,当荣赦回京抢走长公主的消息传进明广殿,荣绥就什么都信了。 小皇帝的眼里仍是无知和疑惑。 面对两眼空空的荣绥,荣云姝再也拿不住长剑,将其懊恼地扔到脚边。 “皇上不知,尔等竟能装聋作哑?”荣赦眼底充斥着洞悉一切的残酷,“我大楚将士在边境抗敌厮杀马革裹尸的壮烈,境外蛮夷抢掠屠城以致大楚百姓血流成河的惨状,那些被俘虏的子民遭受过的雪凶风饕、骨肉分离和非人凌虐,你们这些爹生娘养的,全都忘得干净?” “若要求和,也是那些蛮夷。大楚与之血仇,誓死不退让!” “长公主于大楚的意义,千金之躯,如何能送去蛮夷任人糟践?” 这时还有谁不明白,所有禁卫只觉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在胸膛里乱窜,他们何尝没有血性,联想到昭告天下的那份和亲内幕 文书,以及宁王镇守西境攻破蛮夷防线拿下那和亲首领的项上人头……顿时醍醐灌顶般振奋了精神,看向长公主与宁王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奇怪。 荣云姝漆黑的眼眸里惊颤不已,她没料到三年未见的荣赦竟完全变了个人,至少在面对朝野上下的质疑和揣测,他总能八风不动,一举反击。 而小皇帝荣绥一捉住“送”这个字便慌了手脚,他死死地抱住荣云姝的腰,又小心翼翼地勾起她的小指,抽噎着说道:“皇……皇姐……我们来拉勾,你会陪着绥儿,不会像……像父皇母后那样……再也看不见绥儿,好不好?” 荣云姝喉间发紧,快要说不出话来,但依然露出笑脸和他勾住小指再碰碰拇指,弯腰将他抱在怀里,勉强理顺断断续续的气息,温柔说着:“皇姐答应,皇姐发誓绝不丢下绥儿。” 刚说完,眼里像忽然呛了泪,她正欲挡住狼狈的面容,却见身旁递来一方素绢手帕—— 荣赦面不改色看着她拭泪,然后摸出好看的糖人儿放到小皇帝眼前,“微臣一大早刚得的,还请皇上赏个薄面?” 说着作势要揽到嘴边,终于被荣绥拦住了。 小皇帝正要张嘴,蓦然听见几声犯馋的吠叫,旋即眼睛里亮起光来,“长福,快过来!” 琴叶抱着长福,还未撒手便被敦实的白狗子踹了两脚,眼疾手快想揪住,忽然想到什么,立时放过了它。 长福围着高台撒欢,荣绥一会儿举着糖人一会儿抱着狗,想必很快就会忘记方才的伤痛和阴影。 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已然结束,荣云姝趁着当前难得的轻松懈怠,与琴叶耳语了片刻便牵着荣绥和一大群闲杂人等退出了仙蓬殿。 荣赦瞥见小皇帝扭头对他恶狠狠地放出话,“别以为朕会被你收买!” 随后又瞧了瞧糖人,意有所指。 最后,荣赦的视线在琴叶身上逗留了几息,回想琴叶伸手捉狗的姿势,不禁觑起眼,心道:姝儿的贴身宫女是个习武之人。 他召来侍卫,吩咐过后又接过呈上来的女尸案线索。 “青楼女子?” 荣云姝薅出一片长福的软毛,远远盯着做功课的荣绥,跟琴叶低声说道。 琴叶接下来还是很冷静,“王嬷嬷送出宫了,但太后的尾巴盯上了她。” “恶人自有恶人收,既然助纣为虐,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本宫放过她了,至于太后那边,本宫也伸不出手。” “另外,王嬷嬷口中的小德子今日当执的时候掉进荷花池溺死了,打捞上来已经僵了。” 荣云姝撸着长福圆润肚皮的手停滞下来,正欲追问,却见长福翻起身来低吠了两声,走进明广殿的是皇上的奶母孙嬷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6、第 6 章 算起来,自新帝登基,她就没怎么跟孙嬷嬷碰过面。 孙嬷嬷却表情做得自然,进门行礼,像对待往日圣宠加身的长公主那般,眼神打量过来,嘴角咧开的笑挤进光瘪的褶皱里,眉心那颗黑痣平白显得刻薄。 “长公主,皇上该用膳了。”孙嬷嬷说着便招呼御膳房过来的小太监,提着食盒,一排排候着。 荣绥扬起小脸儿,缠着她留下来用膳。 她也打算多陪荣绥说说话,便留在明广殿听他讲近日的趣事。 越听脸色越不对,话里没一句是心向课业的,提及骑大马更是迫不及待扔下碗筷,眉飞色舞地要给她做示范。 所谓的大马,就是明广殿伺候的这群小太监。 而小皇帝每日饭后的玩乐远不止这些。 荣云姝强忍着深切的悔恨,心底又对太后恨上了几分,但迟迟没发作,只吩咐荣绥乖乖吃饭,给他添了些以前喜欢的菜式,“皇上,怎么不喜欢跟谢太傅待在一块儿呀?谢太傅见多识广,知道的东西可比他们多多了。” 涉及“他们”的大群宫人紧提一口气。 孙嬷嬷笑得含糊,示意左右继续给皇上夹菜。 “皇姐,朕不喜欢吃这个。”荣绥皱着脸,在青菜和肉之间徘徊了几眼,然后果断将宫人放在碟里的丁香鸭塞到嘴里,满口呜呜回答道,“谢太傅总是凶朕,打朕手心……朕是皇帝,父皇都没舍得打朕,朕不喜欢他。” 荣云姝缓缓放下银箸,看着绥儿逐渐偏离最初聪慧可人的模样,有日渐长歪的趋势,不禁反思。 见吃得满嘴油光的荣绥有噎住的迹象,连忙端茶,却被孙嬷嬷截了胡。 她眼中有些黯然,望见荣绥对奶母孙嬷嬷的依赖,环顾桌案上仅动了两箸的精致素食,想来绥儿挑食的坏习惯也养出来了。 她的担忧全写在脸上,等出了明广殿也心神不定。 琴叶也一路上日常禀报死士探来的消息,皇上的寝殿暗探太多容易暴露,如今只留了一人独身保护皇上,其余的小事,并未危及性命,死士无权过问。 所以,这些太后的手段只能由她与之明暗交锋。 而和亲一事刚刚 落定,她必须尽快找到仍旧忠于荣氏皇族的阵营。 可朝堂有林相把持,谈何容易? 再难也要试试。 她沉默地走过御花园,迎面撞上的小宫女说是太后想请她到远香亭聚一聚。 远香亭,荷花池。 荣云姝放眼看过这无穷碧涛,亭子里的微风撩过衣裙,珠钗步摇清越的响声飘在这不大不小的湖心亭中,坐看鱼趣的太后将那双狭长的艳眸转向她。 荣云姝约莫见到了什么难忍的场面,一想到当朝太后是那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的奸邪之人,是时刻扎在父皇母后心头的一根刺,甚至惯会用妖媚的皮囊蛊惑君心,一旦父皇病重就心思活络,想往肚子里塞些不清不楚的孽障,便只觉腹中翻滚,如吞蚊蝇。 万幸父皇临了认清了林氏的真面目,可终归是辜负了郁郁而终的母后。 她只恨,薄情之下的附骨之疽成了这万人之上的太后,而那杯毒酒没能取走林氏的性命。 荣云姝接过莲纹盘里的鱼食,将大半的鱼群引到脚下,“太后唤儿臣来此,怕不是赏荷观鱼?” 这荷花没开,锦鲤跃在静水深潭中,四周高墙夹峙,深可几许,倘若遇到湍流很快就会成为一道肥美的腹中餐。 荣云姝亦惯会用“儿臣”来嘲讽她。 太后林氏纤手丹蔻,将鱼食尽数倾倒在池里,“长公主,别走近了,当心跌进荷花池里。” 荣云姝掸落左袖似有若无的尘埃,并不在意林氏的威胁。 果然,那小德子的死是太后下的毒手。 顺着方向找到了林氏那张不输二八少女的脸,待瞥见林氏半边脸颊带着金凰面具,她心底哂笑,不由暗道天意捉弄:林氏爬到了太后的位置心满意足,却要永远锁在深宫里,哪儿也去不得。 “太后日理万机,也听说宫里传闲话的小德子失足掉池子里了?”荣云姝直视而来的目光落在林氏的面具上,“可笑宫里的谣言传来传去,还是换汤不换药,远不如京城里的戏折子好听。” 有名的几大戏班子对皇室现状含沙射影,其中好的坏的,都能让林氏沾一身腥,更何况,近来官兵连唱戏的听戏的都一起抓了,林氏那些嚣张邀功的外戚子弟可没少给顶头的太后娘娘添 油加醋。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公然反抗林氏的声音了。 这次有人胆敢将林氏曾经做过的事情编进戏折子,不用想也知道,除了宁王没人能全身而退。 “永乐!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太后摔碎了石桌上的盘碟,糕点果品滚落一地,“哀家是该好好考虑你的婚事了,你已年满十八,此次和亲失败又让皇家蒙羞,倘若还耽搁着婚事,恐怕今后就变成大楚唯一嫁不出去的笑柄了。” 林氏咬牙切齿撑着颜面,叫出她的封号更觉得面具下的脸颊隐隐泛疼。 荣云姝朝池里碾落的鱼食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似乎知道林氏膈应什么,却依旧神色自若,对林氏的怒气毫无反应,“太后莫不是老糊涂了。儿臣早在及笄礼成之时就向天下百姓坦白了。我心有所属,此生发誓苦守情肠,实难从命。” 荣云姝当初认定的那个男子,听说是病死了。 但世宗和先帝竟全然不顾皇室的体统,纷纷默许了这件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事。 而她被抬进东宫就像蝼蚁一样活得谨小慎微,日日听着先帝和先皇后伉俪情深的故事,因为过分的美貌和卑微的出身,连府里的下人都能踩她几脚。 她妒忌得发狂,学了多少蛰伏的手段,才终于杀尽了那些挡路的碍眼的。 她想要的东西不可能得不到。 只是,她这辈子失去的两样:鞭笞毁掉的半张脸,落胎伤了根基再难有孕的身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先帝赐给她的,她要加倍还给荣云姝。 永乐,永乐,她最恨这个封号。 还有宁王,她要让他们身败名裂,永不超生。 林氏攥住袖中手帕,身子不自觉往后微仰,耳朵里听不得半点“老”字,她是大楚史上最年轻的太后,年仅二十七就坐拥权势,哪个女子有她尊贵? 得到太后眼神示意的老太监扬手便要教训她,“长公主,你居然对太后出言不逊,依大楚律令应当掌嘴!” “你敢!”琴叶护到她身前,“长公主有先帝令牌,除非皇上降罪,任何人不得伤长公主分毫。” 林氏不得不记着先帝令牌这茬,差点儿绞碎了帕子,目光跟淬了毒似的。 此刻,荣云姝突然脸色煞白 ,揪紧胸口,用手帕接住唇齿溢出的丝丝血渍,站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便要行礼,“是儿臣的错,儿臣给太后赔罪。” 说完又是大口鲜血,险些溅到林氏明艳富贵的裙面上。 林氏吓得后退两步,心里巴不得荣云姝去死,但还是急得喊人传太医。 倘若让人瞧见,还不到处嚼舌根,说她想逼死先帝最疼爱的女儿? “不劳烦太后了。”荣云姝接过琴叶手中的崭新手帕,矜持地沾了沾唇瓣,充斥舌间的温热鲜血没有腥气,是甜的,还有些腻。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太后的戏弄和侮辱。 林氏反应过来,又想到和亲前几日去清晖殿的程太医,怒极反笑,“好啊……” 荣云姝却没耐心继续看林氏耍太后威风,转身便走,正如来时那般面无表情。 “哀家定要把你许配出去,把你逐出京城!” 荣云姝夜里辗转难阖眼,倒不是惧怕林氏的狠话,只是想起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将玉枕里的珍珠钗翻找出来,擦拭钗头明珠的手帕还剩下贴己的温度,待窗外一阵风吹来,很快又冷了。 她揽着这钗睡了一晚。 连着三天三夜的噩梦缠得她心惊胆战,直到两手空空,方才见到天边一抹鱼肚白,琴叶站在光晕里,遮住了投射而来的暖意。 琴叶的眼神像极了父皇,“长公主,车辇备好了,宁王已经在马车上静候多时了。” “去哪儿?”她赶紧将珍珠钗夺过来,放进玉枕里,不敢去看琴叶眼中的情绪。 僵硬地抬起胳膊任由琴叶为她选衣裳配饰,贴完妆面,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不记得答应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长公主,今日京兆尹派人传话,京郊破庙里那具女尸定案了。宁王觉得有端倪,请长公主过去掌掌眼。” 她顿时清醒了,按捺住心底异样的悸动,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宁王碰面。 “但全京城都想看。您是长公主,是天下女子的典范。无论宁王做什么,您都得沉住气。”琴叶不愿让她被情爱昏了头,“这钗还是交给奴婢保管!死士不想留下的东西,没人能守得住。” 她岂能不懂琴叶的话中深意。 他不能死。 纵使她还是死死盯着玉枕的方向,但指间松动,仿佛有人抢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琴叶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意。 踏出清晖殿之前,两人彼此缄默不像主仆,等到了宫门口,众人迎来的仍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而琴叶又变成了咋咋呼呼的高傲宫女,扶着她上了车辇。 “殿下?”打马上前的侍卫佯装咳嗽好几声。 荣赦正盯着前方的车辇出神,“走,去京兆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7、第 7 章 京郊土地庙最近的热闹源于贼人慌忙遗落的代替长公主荣云姝的那具女尸,本该是烧焦后面目全非无人指认,岂料纵火扑空,模样虽是刻意损毁的,但身形衣饰很快就被有心人寻到特殊之处。 此女乃是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前些日子闹出寻死的风波,但凡相识的人皆口供一致,和仵作验尸的笔录不谋而合。 风月场所无非是那档子情债,闹腾多了,权当笑话看,至于要了多少青楼女子的性命则无人放在心上,没准这女子死得不光彩,被老鸨一张草席裹到乱葬岗,叫贼人拿了尸身充数。 因此,当这女尸的身份一公布,围聚闲看的京城百姓就走了大半。 等站在风尖浪口的两辆马车走近众人的视线时,官府外的衙差和护卫腰跨武器泾渭分明。 掌管京兆尹的崔宗修是林相的门生,关系密切自不必说,当初在金銮殿提议彻查此案,林相当即表了态,太后眼疾手快便准了长串的奏书,为了避嫌,林氏族人没踏进崔宗修的官邸,明面上绝不过问。但说起来,破庙自戕的几个黑衣人出身都抹得干净,真靠抛下的女尸抓到幕后主使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她压根就没想揪出什么,不过是利用朝臣们的猜忌,将她从太后和宁王的阵营摘出来。她那番话一出口,有的人自然就想到了先帝。 朝臣忌惮宁王,也不放心太后。 而林相在朝中势力渐长,荣氏皇族又没什么值得钻营的从龙之功。 急急忙忙站队的和原地观望的都十分踌躇。 说到底,太后的手伸得太长反倒助长了暗中的歪风邪气。 林商河做事向来不留余地,能得到半数朝臣的鼎力支持,定然存放着不少权贵压箱底的把柄。所以留在京兆尹半盏茶的功夫,荣云姝听得没趣,找了说辞便将掌眼的挑子撂下,回车辇上歇着去了。 也不知宁王跟来了没,她坐在车厢里回想方才的场面,出乎意料的是,两人仿佛对面不识的陌生人,倒叫有意打量的崔宗修摸不着头脑,竟怪异地落下心里的石头,倘若皇家没有丑闻,那宁王的身价便高出不知多少,堪言不可限 量。 朱漆车轮转动起来,荣云姝在摇晃的清冷熏香中有了倦意,只想着赶紧回宫清醒一番,掀开帘子,却发现与皇宫背道而驰,来到了风景宜人的湖畔。 下了车辇,一直在窗外紧跟的琴叶更是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湖畔停泊的游舫里正在品茗的男子背对着她,身影何其熟悉,不是宁王又是谁? “皇叔,既然京兆尹已经定案,本宫也不欲深究,现下便要回皇宫了。”荣云姝顺着侍卫指引进到游舫中,“皇叔可有见到本宫的贴身宫女?” 荣赦放下茶盏,目光瞥向了飘在湖心的木舟,上面隔空喊话的宫女站不稳,随着风吹波澜荡来荡去,“本王想和长公主单独说会儿话,这没眼力见的奴婢还是支远些好。” 荣云姝脸色泛白,眼底躲闪着什么,但还是注意到他今日生疏的称谓,难道是她总皇叔前皇叔后的,惹恼了他? 他唤她这声“长公主”,是迷途知返,将她视作无物了? 虽然心有落寞,但她还是庆幸他能知晓利害,及时止损。 因没了顾虑,荣云姝反而松了口气,“皇叔想说什么?” 琴叶功夫在身,凫水不在话下,就算被试探打落水中,自保亦绰绰有余。 “本王想跟长公主谈笔交易。”荣赦略一挑唇,眼神冷漠,不似刚回京时对她有毫不掩饰的恣意,“太后十分碍眼,本王不想看她在朝上指手画脚。” “那皇叔想让本宫做什么?”荣云姝顺势改口,将两人的身份放在明面上,显然没想到荣赦会口出妄言,直截了当袒露对太后的厌恶。 她总觉得今日湖畔相聚,荣赦像是在对她示好? 她前几日刚和太后在远香亭吵得差点儿大动干戈,今日便有宁王亲自送上称手的利刃,她忽然幽幽地道:“皇叔莫不是使性子,像往常一样逗弄本宫?” 荣赦接过茶壶给她沏了杯茶,“喝茶,开郁清神,可别被林氏气坏了身子。” 荣云姝噎住,他果然知道她在远香亭骤然吐血的事。 谎言戳破的瞬间,让她倏忽脸颊一热,现在想想,这法子可不甚高明,难免落人口实,降了长公主的身份。 “本王近日在皇宫见皇上无心课业,只顾玩乐,那谢 太傅乍看椎心泣血,实则太过古板严苛,叫皇上越发逆反,还是早些换了好。” 荣云姝对荣绥不求上进这事算有了心结,但她是女眷,决定不了帝王的日程,原本打算从结交的闺中好友中探听京城里与皇上年纪相仿又品性尚佳的小公子入宫作伴读,但近来和亲风波惹出的闲言碎语让她有些头疼,那些身家清白的高门贵女都避之不及,而她也不愿在人前招摇,便搁置了。 如今荣赦一提起,她便动了心思。 她细细数出众位朝臣中有哪几位德才兼备的能堪称帝师,做太傅这差事,在他们看来比应付每日早朝打盹摸鱼的小皇帝要棘手多了。听说皇上个头长了,脾气也大,气得谢太傅痛心疾首,连连打退堂鼓。 思来想去,她倒觉得强人所难,不敢下断言了。 荣赦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伸着手指头摇头否决了很多心仪的人选,便微扬起头,眉眼似有笑意,“此等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就让皇上的‘亲’皇叔来做。” “!” 荣云姝简直惊愕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事情的发展委实有些骇人听闻。 让手握重兵的藩王亲自教导年幼无知的小皇帝,这……朝野上下都会惊掉下巴的。 “来,尝尝新进的糕饼酥果。”荣赦垂下视线,掩盖了眼底掠过的深意,只觉神清气爽,将多日的烦闷一扫而空。 所以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便挤掉了谢太傅的位置,开始借着教导小皇帝的由头在宫中行走自如。 千般万般,一句“盟友”便让她满腔言语化作绣花拳头,她满脸复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8、第 8 章 宁王在朝堂上提议亲自教导新帝,众臣各怀心事,一时竟不知宁王是好为人师,为大楚的江山社稷着想,还是狼子野心意图操纵新帝就范。 自朝廷新旧更迭,先帝濒死前将宁王困在西境的遗诏昭告天下,皇室兄弟阋墙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若非新帝年幼,宁王绝不可能染指朝中政务。 当然,众臣讳莫如深的担忧,是宁王手握重兵,朝廷积弱,他想造反,不说易如反掌也会得到部分老臣暗中扶持。 谢太傅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传进了寿庆宫。太后林氏坐在太师椅上接过茶盏,紫铜缠枝香炉燃的香线袅入鼻间。 “慌什么。哀家在朝堂上说的话别是当做耳旁风了。谢太傅有这空闲,还不如到小皇帝跟前卖个笑脸。教导皇帝的重任,总得要皇上自个儿所愿。宁王这厮,小皇帝历来厌恶得紧。” “你服个软,莫折了太傅的派头就是。” 太后能将更替太傅的决定全权交给小皇帝,想必是摸准了小皇帝跋扈任性的脾气。 小皇帝前些日子在仙蓬殿被拂了脸面,这下,肯定说什么也不许宁王顶着太傅的名头教训他。 谢太傅顿时宽了心,连忙向太后告退,为了保住这份清闲有油水的差事,他迫不及待往小皇帝宫里赶。 但真去了,却被几个宁王身边的侍卫拦在宫门外,相熟的小太监将他往甬道石柱拐角一拉,脸色颇有些古怪,道:“谢太傅您来晚了,皇上被宁王请到仙蓬殿去了。” 谢太傅大惊失色,错愕道:“皇上不是跟宁王水火不容吗?怎的,今日宁王居然请得动。”说着又看看时辰,早朝刚过不久,按常理,小皇帝补觉都来不及,哪儿肯轻易出这被窝。 “请不动,宁王亲自将皇上拽下床榻,往肩上一扛,二话不说便闯出去了。奴才们跟也跟不得,几个侍卫堵在明广殿,不让禀报太后娘娘。” 这还得了。 谢太傅转身就想去寿庆宫让太后主持公道,岂料后领被往上一勒,身后站着的侍卫冲他笑了笑,“谢太傅,时候不早了,回家歇息去。” 没走多久,便将谢太傅扔进宫外的马车里 ,只听窗里呜噎低怂的骂声不绝于耳,渐渐淹没在车轱辘的沉闷声响中。 荣云姝也没得到此等挟持皇上胆大包天一类的消息。她正趴在庭院里的石桌上,双眉紧蹙,手里的薄纱水墨团扇有气无力地摇了摇。 “琴叶,本宫辨不出宁王所言之真伪。想了这几日,朝廷上下对宁王态度微妙,宁王久经沙场,又是西境藩王,若一朝成了帝师,和皇上有了牵绊,于荣氏江山利弊参半,本宫也拿不定主意。” 琴叶低着头用衣袖扫去石桌上的嫩叶,“奴婢是死士,只会些打打杀杀的粗活。宁王生性狠厉,话既出口想必做不到也难。奴婢知道,长公主已有决断,一切顺遂长公主心意即可。” 只要不违逆先帝遗命,长公主和宁王是同盟也好,是仇人也罢,能保住荣氏江山,将新帝辅佐成一代明君,宁王便还有用处。 和太后抗衡的人,眼下最合适的是宁王。 荣云姝手里的团扇在光影斑驳处忽明忽暗,她没有细究宁王的目的,左右不会做犯上作乱的事,她一直是信他的。 “也不知,宁王有什么法子能拿下本宫那不省心的弟弟。”她不免叹了口气,想到荣绥就止不住头疼。 也亏得他们俩姐弟是先皇后所出,继承大统名正言顺,满朝文武虽对皇上有些许失望,但好在年纪小,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 因此,再度挑选太傅一事显得格外重要。 谢太傅入仕数载,向来爱面子,如今公然提议太傅人选,林相爷示意群臣多加安抚,又跟太后求了额外赏赐,一时间面面俱到,也让不少蠢蠢欲动的朝臣灭了投靠宁王的心思。 可等了许久,早朝上迟迟未见谢太傅义愤填膺的身影,不一会儿,有宫人来报,谢太傅回府偶染风寒,实在下不了榻,前来告假。 林商河脸色不悦,忍着将谢太傅破口大骂的念头继续跟宁王斡旋。 谢太傅一退场,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宝座上睡眼惺忪的小皇帝。 太后林氏年岁不算老,看着荣绥却是慈目温柔,“皇上,你看这事……” 小皇帝荣绥揉着眼眶,明黄色的龙袍包裹着小而团的身子,脸上写满了不耐和别扭。 太后冲着荣绥点点头,像是 在无形中鼓励他,最好任性妄为,让宁王难堪,“皇上,既然谢太傅告假,宫里不可一日无太傅教导,还请皇上从中选出合眼缘的大臣,哀家跟林相帮你商讨一二。” 太后恨不得立刻掰开荣绥的嘴,将自己的心意一股脑塞过去,她已经和林相私底下有过商量,若谢太傅靠不住,备选的人选无论如何也要送到小皇帝身边去。 宁王荣赦弯起薄唇,露出的笑容高深莫测,丝毫看不见小皇帝眼里的纠结和委屈。 小皇帝留意到荣赦的神情,刹那间,牙酸口苦,又想到仙蓬殿那日所受恐吓,还有满室的新奇玩意儿,左右为难。 “朕……” “朕觉得皇叔说的不无道理。谢太傅玩忽职守,朕乃一国之君,还有好多史书名籍要学……” 小皇帝咬牙切齿说完很长一段话。也不知朝臣是什么表情,但太后着实惊得往后微仰,笑容有些阴冷,沉默了半晌,才做到面无表情地看向宁王。 太后和林相不高兴,小皇帝一见两人吃瘪,胸中郁气就散了大半,心道荣赦果然没哄骗他,他为皇姐报仇了。 寿庆宫。 啪的一声,桌案上的瓷瓶茶盏摔得粉碎。 太后林氏恼羞成怒,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刮了一下,连心神都不禁恍惚起来。 内室里急步走出的宫女执起她的手,心疼道:“太后娘娘,您被烫伤了。”说话间已经将怀里的烫伤药捧出来轻缓地抹在那青葱般的手指上。 “皇上跟哀家离了心,这全都是永乐和宁王的诡计!” 林氏看着低头敷药的人,心肠软了下来,很快眼神便变了意味,眼角染上了欲念。 紧接着,身材高大的宫女将太后打横抱起,走向了床榻。 帐幔重重的密语令当值的宫女红了脸,守着紧闭的门窗不敢动作。 等过了传膳的时辰,太后妖媚的半张脸在镜中泛着微醺,张口便叫人传唤林相进宫。 “兄长,你表亲房里那混小子赶回京城了吗?” 林商河不禁微笑,在她身后望了一阵,“太后放心,明日便抵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9、第 9 章 皇上新换了太傅,每日要去仙蓬殿请安,温书习课样样不能少,日头落到山顶还要学骑射。 明广殿里外的宫人都怨声载道,然后通通被宁王差人打了板子。 荣云姝听着便笑了,有人操心皇上的功课,她自然落得清闲。 于是这几日吃得好睡得也足,百无聊赖就想出宫走走。如今谣言渐熄,她身为长公主,要出宫也没人敢拦着。 话刚出口,有宫女敛身行礼,“长公主,户部侍郎家的霍三姑娘递来请柬,请您过去一叙。” 荣云姝盯着请柬瞧了会儿,原本去郊外踏青的行程推后,她坐着马车朝霍府过去。 见了霍侍郎和几位夫人,她在绣楼里与霍珍闲话,视线落到对面娇弱纤柔的少女脸上,关切道:“霍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说话间还煞有其事地拉着她仔细瞅了瞅,暗道:肤白脸嫩的,看来过得挺舒坦。 “让长公主见笑了。”霍珍似有若无地拿手帕擦擦唇角,“大夫说我这身子骨弱,一有风吹草动就下不了榻。前日刚见好,我害怕过了病气给长公主,今日才敢往宫里递帖子。” 也是,得了跟谢太傅一样的病,春寒料峭的日子,这宫里的风吹草动可不少。 荣云姝露出一抹微笑,叙旧时不紧不慢,仿佛没在和亲当日见过她看热闹。待两人谈话随意了些,霍珍便下意识提及三日后的林府寿宴。 林商河筹备良久,如今位高权重,朝臣家的高门贵女都会去。身为长公主,她就算和太后再有嫌隙,也不能直接缺席。 今年和亲一事告罢,之前见风使舵的朝臣女眷们逐渐心思活络,开始跟她频频示好。 她没理由拒绝,也不在意,等到了林府寿宴这日,吩咐琴叶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便款步上了马车。 湖面上的风吹过长廊,荣云姝站在人声鼎沸的丞相府邸,见过林商河的正室夫人,今日这寿宴,是林相夫人一手操办的。 因林府出了个太后,此次前来的男女都面带容光,兴致颇高。 吃宴席不如赏景。 荣云姝走到后院,入目尽是雕梁画栋,一应陈设虽比不了皇宫,但远超京城 的富贵人家。 林家并非簪缨世家,而是普通商户,半路发家又机缘巧合救了世宗,这才在京城有了容身之所。 商人逐利,林氏的嘴脸想来是随了祖上。 荣云姝走向庭院深处—— “二姑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出院子也不跟奴婢吱声。这边风大,伤着身子老爷又要把您关在房里了。”耳畔传来婢女没好气儿的劝说声。 婢女拿备好的外衫严严实实罩住那孱弱瘦削的少女,背地里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目光流转间,林锦芍喉间轻痒,微咳道:“前厅开席了吗?” “偏厅的夫人姑娘们都入席半个时辰了。若非二姑娘你身娇体贵,平素鲜少沾油腻荤腥,冷不得热不得,这次相爷寿宴来的王公显贵家眷您也是能见一见的。”婢女不耐地将她往回赶。 林锦芍走在前面看不到婢女的脸色,但整个游芳苑里里外外的仆从都是别院犯了错打发过来的,对她谈不上主仆情谊,时常埋怨伺候她的苦差事不说,私底下更是嫉妒她投了个好胎,而身后这婢女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拨过来的,从未跟她客气过,明嘲暗讽只是家常便饭。 “回。”林锦芍回头扫了眼婢女,不知为何,身后人打了个哆嗦,咬着唇愤然切齿却也不敢发作。 婢女追上几步留意她的举动,眼前弱柳扶风的相府嫡女似乎与从前无异,那双幽深黯淡的眸子里满是怯懦。 等到了长廊尽头,走走歇歇的林锦芍抚上悸动的心口,远远望见明艳入画的女子迎面而来,停下脚步。 “臣女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扶起林锦芍,温声打量,“你是林相的女儿?” 眼前的女子倒是跟太后的眉眼有些相似。 正走着无趣,她便与林相的女儿聊起天来,半盏茶的功夫,她对这女子倒有些怜惜,只可叹林相那凉薄之人,定然不会为这么个失了母亲的女儿打算。 约莫是准备送进有利可图的朝臣家里结姻亲。 正说着,林锦芍眼底划过不自在的情绪,她似有纠结,走到荣云姝身侧,两人不知怎的,便来到了公子哥们投壶射覆的湖亭水榭。 “你可有心仪之人?” 荣云姝忽然问起,觉得林相的做派确是不配做 个好父亲。 林锦芍的心笼在层层阴霾中辨不出滋味,脸上却依然摆出反应得有些呆滞的表情,摇了摇头,又迟疑着点头羞赧。 “那我们就过去瞧瞧,隔远了瞧。” 林锦芍低下头,扯着帕子欲言又止。 假山周遭翠幕遮掩,越往深处越是喧哗。 荣云姝猫着腰将眼神投向不远处耀睛夺目的世家公子哥们,停留得最久的那道身影,玉树临风,熟悉得让她眼睑一跳。 荣赦怎么来了。 正思忖不妙,林锦芍突然感觉濡湿的手腕像被蛇信子舔舐过,毛骨悚然,尖叫连连,脚底更是不慎踩到附着的青苔滑了出去,一路滚落到碎石铺就的大道上,发髻上点缀的珠翠叮当散一地。 “……”荣云姝瞥见松软的脚印旁是露珠莹莹的嫩叶。 四周死寂了霎那。 林锦芍摔得七荤八素却也察觉到自己如今有多狼狈,尽管周身骨头都快散了架,也情愿咬着牙以脸贴地,将整张脸埋在凌乱的垂发里,不敢动弹。 头顶有两三个男声窃窃私语,其中有人打趣为首的男子道:“方才你们还不信,瞧瞧,这仰慕宁王的都赶着趟儿,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 名动京城的宁王荣赦就站在她面前,林锦芍下意识抬起头,眼里全是一位容仪俊伟,目含利刃的年轻藩王。 林锦芍提了口气,咬着唇,眼底划过委屈和羞耻,杏眼噙泪,正欲说什么。 荣云姝心底有些闷,原来林锦芍看上了宁王。 “还不快将二姑娘扶起来。” 仓促行至水榭的丞相夫人走近时逐渐步履庄重,身后跟着众多名门贵女,如众星拱月,彰显着当家主母的派头。 林锦芍颤颤巍巍被扶起来,顾不得身上好几块淤青,慌张的眼神,羞红的脸颊,乱糟糟地戳在贵女堆里,形成了奇异的对照。 好些个心直口快的都笑出了声。 林锦芍几乎要站不稳了,慌张朝在场的世家公子们赔礼道:“相府嫡女林锦芍,让诸位公子见笑了。” 女眷这边察言观色,左右觉得是相府的小姐出了丑,也不敢多言,此等景况,多说半句话都引火烧身。 荣赦紧锁眉头。 看惯风月的几个纨绔子弟都心情复杂,这就是林丞相原 配夫人的嫡次女,传闻中养在深闺的病美人? 世家公子们的目光越来越奇怪。 “好了好了,我这个女儿啊不常在外走动,受了惊吓,身子骨又弱。来人啊,将二姑娘扶回去,请府里的郎中搭搭脉。”丞相夫人笑着打圆场,言语中时不时透露出对原配女儿的关切,“诸位请继续,切莫扰了大家的雅兴。” 话音刚落,从远处走来的女子顺着直道袅袅婷婷,斑驳的树影洒在她华贵的襦裙上。 “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的目光挪到荣赦脸上,“皇叔,你也在啊。” 再将放在人群中的相府夫人身上,看到笨口拙舌,朝众人行完礼,在怯懦和畏惧的交织中虔诚望着的林锦芍,并未说话。 林锦芍这一摔的确有些狼狈,也不知是真胆小还是目的明确。 但无论如何,林锦芍的婢女认得她了。然后林锦芍也跟她搭话,一场尴尬便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掩盖了过去。 林锦芍再三跟她表示感谢,换完衣裳还邀请她坐到一处,她半眯着眼,视线仍放在不远处的人群里。 荣赦的箭术长进了不知多少倍,加之王权瞩目,很多贵女都遮唇窃语。 “林二姑娘觉得宁王如何?” 林锦芍眼睫微颤,“宁王殿下……他……” 半晌也说不清什么。 荣云姝继续将一块清香的糕饼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似有若无提及道:“本宫这个皇叔,见惯了西境那些乱民流寇,想必,日后回了西境也是骁勇善战的好手,倒不至于像京城这样束手束脚。” 在京城顶多猎几只野鹿,在西境却能杀人。 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跟着一个满身血腥的男子去西境那种荒凉之地受苦,身在京城的女子更不可能。 她只是在警醒林锦芍。 若让林商河动了往宁王府塞人的心思,那林锦芍便真的只能凄惨此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0、第 10 章 一场寿宴风头全让隔帘后的宁王占了去。林相有意示好,朝廷风向朔变,含情脉脉的高门贵女一扫当初在城门长街瞅见死人脑袋的惊惶,见长公主走来,也忙不迭提着笑脸迎合,又觉得林锦芍碍眼,顿时将脸扭到一旁,缩口不言了。 林锦芍在林府不受宠,她从记事起除了嫡女的头衔,便什么也没拥有过,尤其是林家上下以及周遭朝她投射而来的充满蔑视的眼光。 想到这儿,林锦芍看向大楚尊贵的长公主,眼前这位自小便能轻而易举得到无上殊荣,明明与她境遇相似,却仍旧满身荣光,让太后和她父亲焦头烂额的女子,着实让人又妒又羡。 林锦芍想,她不过是长公主身边的陪衬而已,再近几步就是有意攀附,给相府丢脸了。 她跌落假山,只希望宁王能想起有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哪怕一眼,让她全了妄念便好。 于是林锦芍抬起头,将视线探向隔帘,帘外的天地朦胧混沌,她一直没能看清宁王的脸。 此时,风起。隔帘掀开一角,宁王慢慢走进来,引得众贵女娇嗔捂脸。 林锦芍揪紧心口,双脚钉在原地,双瞳微颤,望着由远及近的身影。 然后眼睁睁瞅着,宁王绕过她,向长公主展开一丝笑容。 耳畔轰鸣过后,林锦芍看着长公主冷着眼吹开茶水浮出的细沫儿,当着众女的面拒绝了宁王的赏春邀请。 宁王眼下既是皇上的皇叔,又是皇上的太傅,于情于理,长公主都不该冷脸相待。 林锦芍以为宁王会沉下脸来,岂料他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迷人眼,心满意足离开了。 出了和亲当日莫须有的皇室丑闻,长公主与宁王似有交恶,今日一见,倒是真的。 林锦芍眼中一片落寞,但望着温文儒雅有君子风范的宁王,再听长公主先前形容宁王的言辞,直觉是诋毁,反倒不甘落于人后。 翻来覆去将心底的炽热嚼了个遍,林锦芍心跳不止,直到追来的婢女扯住她的衣袖,方才回过神来,跟着婢女从偏厅走了出去。 荣云姝与人说话的功夫就瞧见林锦芍往长廊拐角离开了,也没多想,再 同众贵女你来我往寒暄了半晌,撤了席面,大家心照不宣地走到人迹最多的美景前,插花煮茶,提笔丹青,三三两两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自然是无人敢在长公主面前卖弄的,贵女堆里时兴的打擂也是附庸风雅,更多的时候,她只需走走看看,跟朝廷几位肱骨之臣的女儿吹捧两句,便落在僻静之处悠闲地欣赏星星点点的美人图。 出席寿宴虽不是一等一的大事,但年轻男女总难免桥边偶遇,几颗树几道廊也拦不住春日的旖旎。 若遇到心上人,惊鸿一瞥就显得十分要紧。她不禁想到林锦芍,原来这女子大智若愚,反其道而行之,也算得上今日入府的亮眼之处。 想必是觉得宁王长年在西境,对繁文缛节没什么好脸色,清新脱俗的法子不如贵女落难,能激起男子的怜惜和好奇心。 可惜了,荣赦惯不会疼惜娇滴滴的女子,她从前在世宗的庇护下,最先欺负他的时候,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有着超出常人的隐忍,宁折不屈的样子总是勾起她娇蛮的坏心思。 谁知一来二去,招惹了一头蛰伏的野狼,她纡尊降贵伸手给出的同情和怜悯纷纷被踩在脚下。 荣赦戏弄她时,也抓着她的软肋,威胁她;见她哭得太大声,又仗着她给的令牌偷溜出宫买些新奇玩意儿。 所以见到荣赦哄皇上的手段,荣云姝蓦然鼻尖酸涩,只道往事不可追忆,默默忍受,熬着年月也能淡忘。 荣云姝想找到琴叶的影子破除与荣赦往昔的纠葛,忽然又想到,琴叶候在相府外的马车上,离寿宴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手边的果盘撤下再添置,她懒懒地窝在亭子里,不时有生面孔的贵女跟她攀关系,而那些有些相熟的女子,已经坐在她身边打听宁王的兴趣喜好,果真是,半点便宜也不曾漏出指缝。 荣赦明面上还是她的皇叔,这些女子,一开口就想觊觎她的皇婶之位,靠辈分压她一头。 荣云姝更加敷衍,没多久就独自躲清静去了。 此地离得不远,杨柳春华倒映在湖面上,景致不出奇,但难得人少不喧闹,她携着裙摆便踏上台阶,手中的团扇抬高到发顶,接住了飘落的桃瓣。 脚下踩着的影子越靠 越近,荣云姝回头,见到一紫金双鹤衣袍的男子,三角眼,鼻头微钩,拿折扇眯眼微笑的样子略显轻浮。 “草民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思量道:京城没见过这人,能在林府出现,不是哪家大人的庶子便是林相的远亲。 他自称草民,祖上没有官衔,未在朝中谋职,应该只是到相府赴宴的亲戚。 不巧的是,林商河素来眼高于顶,家中小辈混在京城又仗着太后的名号,结交的都是朝中大员,剩下的三亲六戚一律算上打秋风的待遇,被扫地出门是常事。 这人来得蹊跷,荣云姝放眼见四下无人,便心生警惕,不顾他接下来说什么,抬脚想走出去,却被拦在阶前。 那男子放肆的目光从脚到头一寸寸挪到她的脸上,迫不及待将折扇凑近。 荣云姝看他满脸丑态,蹙眉愠怒道:“给本宫让开!你受何人指使?胆敢冒犯本宫,你有几个脑袋!” 她故作镇定,拖长了声音,眸中尽是幽暗的冷芒。 “长公主见谅,草民初来乍到,可否请长公主赏脸,正所谓携美同游,乃一段佳话。” 荣云姝渐渐平复眉间的怒火,忖度着她与这男子之间的力量悬殊,接过话头,姑且顺着他的心意,“看来你便是太后心中的驸马人选了。” 男子紧紧跟上,动作倒是不慌不忙,双目灼灼,“草民没想到,长公主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倒不辜负来京城这一遭。” 呵。荣云姝自知身边这男子甩不掉,若是贸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宴席将过,她有意往遮蔽易逃的地方走去,万幸方才远远望见这里的摆置,稍加防范,这男子也占不了便宜。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缓急有序地走,趁着男子沉浸在虚伪的谎言中,她撩起裙裾疾跑进回廊。 没跑几步,头脑昏蒙下,双腿忽然软了下去。 廊下的男子咧嘴笑出了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1、第 11 章 荣云姝寸步难行,难以置信地倒在地面上,彻骨的冰冷触到脸上,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浑身被卸了力道,很快,一股热气自小腹乱窜而起,双颊滚烫。 男子俯身,露出得逞的奸猾模样,用折扇挨近她的脸,然后滑到衣襟开合处,急切地想要窥探。 她无力地颤抖着,破碎的呼救声刚从喉间溢出来,忽然见一片阴影罩在头顶,那意图不轨的男子被踹远了,没来得及惨叫便白眼上翻,昏死过去。 “乖,吃了它。”视线弥蒙间落到荣赦那双沉郁的眼中,他有些懊恼,从怀中摸出瓷瓶,取出一粒移到她唇边,怕她受不了苦味,轻缓地哄道。 荣云姝这才看清面前的荣赦,想抬手攥紧他的衣袖,奈何浑身无力,又料想她此刻定是丑态百出,便立即乖顺地吞下,皱着眉头,别扭地靠着就近的阑干。 待恢复了些气力,荣云姝咬牙站起身来,脚底不稳,险些磕到柱子。 “姝儿……长公主,别逞能,这里没有旁人,我已经吩咐侍卫留意外面的动静了。”荣赦于心不忍,还是接过她的手,将她扶在臂弯里,示意她放心靠扶着,一时半会儿没人打搅。 落入温暖的怀中,荣云姝冰冷战栗的身子逐渐有了涌动的血流,她僵直着脖颈,眼眶微红,却克制着不准掉下泪来。 “是谁……” 她知道背后主使是太后,在偌大的林府,众目睽睽下,还有哪些人暗中给她使绊子,比如这种药,如何能混入她的饮食中。 念头刚闪过,她又回味了方才吃过的解药,疑惑问道:“皇叔,你怎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的解药?” 荣赦还沉浸在她粉颊微醺的醉颜上,倏忽冒出古怪的想法,在另一种时候,叫“皇叔”倒别有一番滋味,旋即也昏了头,被反复追问几句才清醒了。 他有些难为情,但眼前又浮现出她吃味的模样,不禁道:“在西境时,朝廷的女细作大半都想爬床,即便还未得手就被拆穿了,但敌在暗我在明,我也不得不防。” 说着咳嗽两声,眼神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 荣云姝先是唇角略弯 ,然后心底五味陈杂,推开他,伸手拢聚几缕垂在耳际的发丝,整理好衣裳,变回了世人眼中的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皇叔,过去那些日子,叫你为难了。” 她果真有些气恼。荣赦想,生气的样子也格外讨喜。 只可惜,如今的境地叫人进退两难,在除掉她身边所有的后顾之忧前,他还不能亲昵地唤她,他们二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他知晓,他们彼此都不曾真正放下。 京城危机四伏,譬如今日的林府寿宴,若非他察觉她离席太久,一众贵女都不清楚她的去向,他也许会错过……倘若一步错了,他眼底掠过的狠厉像染血的利刃,一刀刀剜在早已昏迷的无耻之徒身上。 “本宫要走了。”荣云姝一双眼眸湛亮,犹如水中清冷的皎月,“还请皇叔暗中相助,本宫要这人自食恶果。” “长公主太心善了,本王此刻就能将这东西拖出去凌迟。”荣赦将视线收回,连脚底都不愿施舍给地上的登徒子,仿佛看牲畜般,离得远远的。 越是恨越是能体会太后一干人等的“良苦用心”。纵使她挣脱了圈套,也不敢赌上女子的名节大张旗鼓地状告此人,更可能的结局是她被恶意玷污,无论是中途还是事后被什么人撞破,她左右都逃不掉完璧有瑕,下嫁此人的命运。 就算是眼下,她也只能暂且咽下一口气。 极似走入死局。 “放心。他活不长。”荣赦的脸色比她还要差,阴沉的神色中全是杀气。 荣云姝更多的话被堵在胸口,思忖片刻,她抬首看了看时辰,“此地不宜久留。待会儿便有人要找寻过来了。” 正说着,远处悉悉索索的人声传来。 荣赦眼疾手快将男子拎到别处藏匿起来,眨眼之间,长廊内外只有她独身站着。 她沉下一口气,不慌不忙迈开步子朝人声涌动处走近。 走走停停,轻晃着团扇,她望着大群人闯进来,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惋惜,像是被人搅了赏景的兴致,“慌慌张张作甚?莫不是偌大的丞相府遭了贼?” 走在前头的林相夫人瞪大双眼,旋即又换上笑容,“长公主安好,便让臣妇放心了。” 荣云姝恰好捕捉到林相夫人眼里 那丝诧异和失望。 更多不明不白被唤来的人有男有女,正呆呆得瞧着她矜贵地走下台阶,蓦然轻笑间随清风柳絮潋滟吹来,醉倒了不少男子的心。 林锦芍也在其中,本以为会亲眼目睹大楚长公主不堪人言的一桩丑事,做好了感同身受的准备,却没料到眼前什么也没发生。那父亲叫人吩咐她借此机会宽慰长公主,等时机成熟,与宁王多接触,然后向太后请旨的事情…… 对了,她那不成器的远房表哥去哪儿了? 林锦芍用手帕沾唇的时候不由得左顾右盼。 “林二姑娘,在找什么?”荣云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林锦芍身子僵硬,口中吐出的话也有些凌乱。 “没……没什么。” 荣云姝绽开笑意,将手腕略微抬高,边示意边说道:“时辰不早了,你送本宫出府。” 林锦芍惊愕地转头,更害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好压下心里的屈辱,一想到没准能见到宁王,便闭上眼捧着她的手,低眉顺眼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走出去。 “得了,林二姑娘,你回。” 荣云姝拿开手,笑意未达眼底,“林二姑娘,改日若有什么新鲜事,可别忘了往宫里递帖子,本宫许久没看到合眼缘的人了。” 听着不知是否意有所指,林锦芍留意到陆续走出的几位贵女觑了她两眼。 “那林二姑娘还不知,自己接下来要成为众矢之的了。”琴叶在马车里听荣云姝耳语了几句,想到长公主在京城意味着皇家的威仪,更于先帝是莫大的恩赐,所以除了太后没人敢轻易拂她的面子。 这些高门贵女惯会见风使舵,又想攀上宁王府的高枝,自然要把一切可疑的苗头掐灭在襁褓中。 荣云姝放下帘子,阖上眼,满脑子都是林锦芍站在府门前对宁王含羞带怯的模样。 手里拈着的桂花酥被狠狠咬缺了一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2、第 12 章 林府宴席散去,撵走一大帮仆从后,正堂里坐着的林商河声音渐冷,动怒之际桌案上的茶盏翻落到地面上。 底下半跪着的男子林志文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痨鬼,“表叔,我原本就快得手了,也不知是哪个混蛋踢了我……” “看到脸了吗?”林商河死盯着他,被人撞见肯定落人话柄,只是没当场发作,想必是想给长公主做遮掩,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楚。 夜长梦多,长公主那边是彻底得罪干净了。 “没……表叔,我正……哪儿察觉有人过来……不是表叔你说林府后院安全,无人打搅的吗?”林志文还欲强辩,心里也有些咕哝。 “色令智昏的混账东西!谁准你攀亲带故的,把事情办成这样,还有种质问老夫!”林商河看着屋里一干小辈,个个都指望不上。 “打出去!打出去!你滚回老家,别说到京城来过。”林商河厉声呵斥道。 不料林志文却撒泼耍赖,非要娶长公主,否则就跑到府门外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就连一旁的丞相夫人张氏都没眼看,只觉此等泼皮真让林府蒙羞,但念着是亲戚,给点银钱打发了算了。 林商河隐隐有杀人灭口的心思,又想到太后迫切想要结果,眼前又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暂且忍下胸口的恶气,脸皮僵着,勉强扯出笑意,“好了,你大老远入京城,老夫也不会慢待你。想当皇家的女婿,你得机灵点,别上了人家的当。这几日,你先留在府中等待时机,待老夫和太后娘娘选个吉日,让你圆了这神女梦。” 如此放软态度,林志文大喜过望,像是捏住林府把柄一般,告退下场的时候走得趾高气昂,看得林锦芍抿唇而笑,眼底尽是嘲讽。 林商河打量着自己这常年在后院不走动的原配女儿,之前没留意,已经亭亭玉立,姿色体态丝毫不输京城里的一众高门贵女。 知道她体弱,他的续弦夫人心眼小,能长成这样知书达理的模样,也难为她了。 林商河指了指下首放置软垫的椅子,“坐。为父听说你在长公主那儿颇有些好感,你是相府嫡女,应该出门多见世面 ,也好跟你母亲做个伴。快出阁的姑娘,你太后姑姑也时常念叨着。” “过两日跟为父进宫拜见太后,别丢了林家的颜面。” 林锦芍行礼应答,敛身挽手时腰肢不及盈盈一握,娇柔妩媚,逐渐与她生母的影子重叠。 林商河满意极了。 此时天色尚好,面朝皇宫的远山如出鞘的刀锋,不时被几声鸟啼送到了清晖殿的枝头。 荣云姝立刻停住,不喜石桌旁轻啄的锦色翠鸟,那鬓角一抹金,让她想到了太后的半脸面具。没了逗鸟的兴致,她起身便问琴叶,“皇上在做什么?” 琴叶答得干脆,“在仙蓬殿,跟宁王讨教功课。” 荣云姝神情稍微和缓,心道去仙蓬殿关心皇上,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琴叶没多说话,长公主和宁王这层关系仍在,身在皇室,太后和满朝文武的眼皮底下,两人定会避嫌。远观日久,琴叶也觉得皇上年幼,身边亟需皇室的扶助,看来看去也只有宁王降得住。 近日常去仙蓬殿,皇上身后的眼线也跟不进去,光就这点,便有人欢喜有人愁。 荣云姝自然是欢喜得很,双脚踏进仙蓬殿时顿觉神清气爽,连四处的桃花都开得恰到好处,花团簇在枝头绕着香,让林中深处的人影都袅袅似云烟。 她一出现,小皇帝荣绥便放下弓箭讨她发笑。 荣赦看完了荣绥的功课,抬起头来,砚台里的墨香蘸在笔尖,之后又被放在笔搁上,他转脸看她,“看来长公主也听说皇上的骑射大有长进,特此路过,前来督察。” 行,连借口都替她找好了。 荣云姝神情自若,动作熟稔,牵着荣绥寻到最舒适的一处树荫下倚坐着,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大片空地,想起了昔日父皇骑马射箭的英姿。 还有,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落寞生闷气的小皇叔。 记得那时,皇叔也不过长她八岁,在一众皇子中年纪尚小,是个阴郁不服输的少年郎。 转眼的功夫,荣氏皇族却没逃过命短的厄运,意外折损,病弱不支的……就连荣赦也差点儿没挨住太医的预示,也正因如此,宁王非皇家骨血的风波才得已平息。 但觊觎那把龙椅的皇子何其多,一场逼宫事败,被牵连 发落的荣赦被逐出京城,而她的父皇到死也不愿承认荣赦的身份。 前朝旧事,鸠占鹊巢的劣迹让整个荣氏皇族人丁凋敝。 她心底有万分歉疚,凝望着荣赦指导绥儿射箭遛马的场景,喉间苦涩。 琴叶给她拢好披风,“这风冷,长公主移步到亭中观景。” 亭子不近不远,能瞧见荣绥冲她扬手炫耀的小脸儿,荣赦勒紧缰绳,毫不客气地将地上蹦跳的小团子逮到马背上。 仿佛她也听得见呼啸而过的风声。 荣绥还是个稚童,好玩的心性,没多久便精疲力竭倒在躺椅上呼呼大睡。荣云姝心疼,让琴叶抱着皇上去殿内的床榻上歇息。 荣赦扔了马鞭,身上的护具和扎上的衣袖袍角纷纷散开,一回头又变成受京城贵女青睐的俊逸扮相,双目微敛俯身看人的时候,横波蛊惑,任谁也不相信这是个雷厉风行的权臣,背地里铁血手腕,令境外蛮夷闻风丧胆。 “聚福斋新做的糕点,尝尝。”荣赦将食盒里的糕点依次摆置在石桌上,然后献宝似的朝她眨眨眼,黑眸里满是真挚。 荣云姝的目光在四喜乾果之间流连,嘴上也没闲着,吃完佯装抱怨道:“本宫在皇宫养尊处优的,都快被你们喂胖了。” 荣赦瞧着她矜持地品着味,双眼眯着像狸猫似的,心底有些发痒,面上却是深思熟虑的模样,“嗯,这样一说,倒有些……” 荣云姝瞪圆的眸子湛亮。 荣赦握拳咳道:“长公主甚美,普天下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 她脸颊微烫,慌忙咽下唇齿间的酥甜滋味,用衣袖挡脸喝了几口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3、第 13 章 荣绥在仙蓬殿学得有模有样,上朝有人问询竟也能引出几句意味深长的话,虽说明眼人都知道小皇帝背后是谁,但太后不动,群臣自然不敢揽活儿。 小皇帝被惯出的脾气,全撒在明广殿里那一屋子太后打赏的奴才身上了。 最近孙嬷嬷六神无主,日夜伺候的小皇帝开始独身吃饭洗漱,不愿听她说话,对殿内的宫人也没什么好声好气,跑去仙蓬殿的次数更勤了。 孙嬷嬷忍不住去太后跟前念叨,太后林氏心绪也非常恶劣,正沉着脸色剪裁窗前的盆栽,那绕着红线的金剪一下又一下,剪掉了大半开得娇艳的花朵。 比花儿还娇嫩的林锦芍见太后剪累了,赶忙扶着她的手走向贵妃榻,低头行礼的时候乖顺可人,又饱含大家闺秀的清丽端庄。 孙嬷嬷多瞥了一眼,想到进门撞见的林相,八成是太后的侄女,举止间便恭谨了几分,说完满腹牢骚,站着旁侧等太后定夺。 太后林氏手里串着的佛珠来回滚了半圈,摆手让孙嬷嬷回去,继续跟林锦芍说着话,从林府家常谈到寿宴诸事,期间也谈及了她那远房表哥林志文。 太后听说林锦芍喜欢宁王,停了半晌,问道:“你也年纪不小了,年初及笄,按理说是该找个好人家,替你父亲分分忧。” “锦芍全凭太后姑姑做主。”林锦芍眼中的羞赧和忐忑彰显得恰到好处。 太后勾起唇角,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女,如花的年纪,倘若被成婚的苦楚浇淋,还能开得如此放肆吗?她回忆了当初那段东宫的永夜,心想,不能叫她独自享受。 她是普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尚且要饱尝痛苦,而跪在她脚下的这群贵女,哪个不是她的曾经。 太后由衷的喜悦展现在半张脸上,眼底的妒恨藏在悲悯的佯装之下,她拍了拍林锦芍的手,“哀家听你父亲说起宁王,思前想后,倒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林锦芍看到太后的金凰面具上隐约泛着斑驳的血色,挨近了瞧,像是剪落在地的花瓣。她此刻也是满脸喜色,只想着同为林家人,太后果然值得亲近。 “长公主到。” 随着 门帘被掀开,门外的阳光倾泻到莲纹雕琢的地砖上,轻缓踏来的绢鞋由远及近,最后,身着石榴裙芳菲美艳明月独揽的少女比叶间细蕊更加玲珑剔透。 荣云姝微笑着捉住林锦芍的手,“林二姑娘,方才听宫人来报,太后跟前来了位妹妹,唤本宫过来见见。本宫一瞧,还真是你。” 林锦芍怯懦地缩回手,双眼禁不住瞥向她,“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手中的冰凉散去,脸上愈加温柔,像是记着林府寿宴的后院偶遇,说巧不巧,也是闺中缘分。 即便她心知,或许林锦芍并非无意间撞上她,而是打探了许久,投其所好。 “永乐,这是林相的女儿林锦芍,想必你已经见过了。见你们这般亲昵,哀家甚是欣慰。”太后林氏见到荣云姝的脸就咬牙切齿,忍下她不行礼的举动,与林锦芍暗中对个眼色,期望林锦芍能博取荣云姝的好感。 荣云姝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应下来后便牵住林锦芍的手往寿庆宫外走。 “林二姑娘,喜欢什么,本宫都送你。”荣云姝将清晖殿里的珠宝首饰都找出来,支肘托腮,用两根手指无聊地拨弄着,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林锦芍摸不准她的心思,摆满桌案的首饰泛着灼目的光,对她来说,没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她甚至觉得如若长公主靠这种东西来结交贵女,想必也没多大的谋略,在她看来,除了这长公主的身份和傲人的容貌,荣云姝也没拿得出手的好物了。 连太后的喜怒都揣测不出,一味恣意妄为,她不过是个还活在昔日盛宠幻影中的傻子罢了。 傻子配纨绔草包,太后倒也眼光独到。 林锦芍行礼感激,但还是婉拒了,表示自己与那些目光短浅的贵女不同,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头一枝,“臣女是真心与长公主交好,长公主不嫌弃臣女母亲早逝,在林府无依无靠,臣女已经十分知足了。” “是吗?看来本宫会错意了。”荣云姝拨开这些碍眼的俗物,果然笑容里越发透着赏识,“有林二姑娘这个闺中好友,还是个温婉的大美人,本宫岂不是赚足了?” “长公主折煞臣女了。臣女愿时刻为长公主解闷。”林锦芍思绪绕了好久,心想 长公主常年在皇宫中,全京城的贵女们多半都听闻过她的盛宠事迹,如今先帝这颗大树倒了,小皇帝又不堪重用,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回京不久的宁王了。 宁王虽与先帝不和,但对长公主是实打实的袒护。这点,从抢亲当日便能看出。宁王年轻俊美,在西境多年并无妻儿,犯了疯病的宜太妃也早死在后宫大火中,下嫁宁王,是全京城的高门贵女最满意的婚事。 和宁王结亲,就意味着同太后作对,很多朝臣仍有犹豫。 但如果,宁王妃出在林府,那后院女子的出身就不重要了。 因此,这桩婚事若太后提及,她的父亲迎合,朝堂上自然无人反对。于整个大楚,好处越多,对她就越有利。 林锦芍攀着她这根绳,一直不肯放开。话里话外缠了她许久,来皇宫里跑得勤快,听说已经三次偶遇宁王了。 她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不适,远远站在御花园里,在皇上的后院,亦步亦趋的林锦芍一会儿崴脚一会儿丢东西,香囊发簪手帕此类女子贴身佩戴之物,林锦芍没丝毫疼惜,扔得干脆利落。 荣云姝知晓她不图财不图利,盯上的是荣赦。但是,当上宁王妃,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可笑的是,林锦芍显然在拿她当垫脚石。 而荣赦最恨林锦芍的正是这点。 荣赦拂开林锦芍的衣袖,皱着眉,快步走向仙蓬殿,丝毫不愿跟林锦芍浪费唇舌。 “林二姑娘,请留步。”侍卫将林锦芍拦在殿外,再往前,便是刀剑无眼。 林锦芍失了林府的体面,识趣地止步,回府路上却焦头烂额,但就算宁王在最开始就将对她的厌恶说明了,但她也不相信自己当真魅力全无。她明明比一般的贵女出众,定然是因为她姓林,与太后的关系密切,惹得他不快。 所以,她要让宁王看到比身份更多的东西,以她的实力,她绝对是宁王妃的不二人选。 林锦芍像抓住了关窍,眼里顿时清明起来。 之后,荣云姝便发觉林锦芍换了招数,开始吟诗作赋,甚至咬牙学起了骑射。 “琴叶,将这套护具送给林二姑娘,免得她磕着碰着,又要赖着皇叔了。”荣云姝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在马场双脚微颤的林 锦芍。 荣赦坐在对侧,伸手拿了块花盏金糕,“看旁人费尽心机,长公主兴致倒挺高。” 荣云姝呛咳了片刻,找茶水的时候忽然觉得掌心有些痒,一抬头,发现荣赦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她的手中仅剩一盏温热的茶。 被挠了掌心的荣云姝不敢动弹。 “皇上开始骑马射箭了,长公主可千万别走神。”荣赦的说话声拉回了她的视线。 她强行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没察觉到荣赦眼底掠过的笑意,他的嗓音每一下都敲击在她的心头。 荣云姝见琴叶走过来,霎时别开眼,注视着远处已能娴熟勒马前行的荣绥,小团子近来练习扎马射箭,手脚灵活,臂弯的力量逐渐稳健,像是帝王年幼的模样了。荣绥一张笑脸满是稚气,两颊肉嘟嘟的,欢呼雀跃时翻身下马,朝着连连退步的林锦芍做了个鬼脸。 林锦芍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但遗憾的是,那温驯的马驹嫌弃地打了个响鼻,尾巴扫到她的身上,带起了片片落叶和尘土。 林锦芍愈加厌嫌,想她全副武装讨好宁王,宁王丝毫没有庇护怜惜之心,竟叫侍卫拉来马驹让她试试,还当着小皇帝的面让她下不来台。被一个小孩儿欺负,林锦芍眼眶一红,心有不甘。 “林二姑娘,户部侍郎家的霍三姑娘递来帖子,过几日与本宫去琼花楼凑凑热闹怎样?”荣云姝适时给了个台阶,示意琴叶将林锦芍扶过来。 林锦芍也略有耳闻,各位高门贵女时常到琼花楼听戏赏景,因国子监学子喜好在周边走动,而备受深闺女子的青睐。 林锦芍想去,却不是想对哪家惊才绝艳的风流才子暗送秋波,她被桎梏于林府后院,迫切想找回贵女们的认同。 荣云姝知道她不会拒绝,笑着将护具赠给她,并调侃她不必如此,再怎么劳神,宁王也不会对任何女子动心。 林锦芍垂着眼睑,也不知听进了多少,行礼远去的背影单薄,让她好一阵喟叹,只希望这番话不要付之东流。 “长公主真想放过林家人?”荣赦眼里的波澜是漆黑无光的,腰间的佩剑亦开刃饮过血。 荣云姝三番五次提醒过林锦芍了,荣氏皇族与太后一脉的仇恨本不必祸及满门 。 “本宫只想,尽人事,听天命。”她望着比往日更强健的荣绥,这江山压在绥儿肩上已是重任,只求上苍怜悯,让绥儿茁壮长大。 至于林锦芍,初见她时,觉得她投缘,毕竟有那样的身世,却仍拼命活着,实乃难得的坚韧之人。 倘若经得住考验,用长公主的身份帮她谋求一份平安顺遂的婚事,也是桩美谈。 荣云姝摇了摇头,蹙眉思忖。 “想什么呢,一脸呆相。”荣赦借折扇轻敲她的额角,又唤来荣绥,“皇上瞧,长公主不高兴了。” “怎么办啊,快来哄一哄。” 荣云姝这下笑出了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4、第 14 章 上琼花楼听戏赏景是件雅事。不少高门贵女围坐在几处,望着戏台子细数着京城里的名角,情不自禁便说起了前些日子把太后编进戏折子的曲折波澜。万幸那些入狱的戏子没胡乱攀扯,不多时就放了出来,只是有些触犯太后的尽数被撵出了京城。 回味了几番,几位贵女颇有些遗憾,京城的.名角虽多,但敢写奇闻轶事的通通被吓破了胆,生怕含沙射影惹怒了太后。说起来,在场的贵女中有哪位的父亲能在朝廷上和林相爷对峙?想到此处,便没有多大兴致,众人摇着团扇,鬼使神差地将目光挪到另一端,这时,长公主正听着戏台上激昂愤懑的陈词,神态自若,不知有没有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荣云姝阖上眼静思了半晌,像是完全沉浸在戏中,那戏中唱的身不由己何尝不是每个荣氏皇族中人要甘愿承受的。眼角略有湿润,她取下绢帕轻压眼尾,顺着众人的视线牵动唇角,众人一瞧,长公主感同身受,神情疲惫,仿佛唤起了心底那说不出的委屈。 其中几位贵女的父亲曾是先帝的心腹,原本被太后敲打在朝廷大权旁落,如今观测完宁王的前程,便要探探长公主的态度。得了这种高门贵女齐聚的场面,自然旁敲侧击也要多留意长公主对太后及林相的虚实。 正因如此,荣云姝出了皇宫每走一步,身边时刻都有很多影子,太后的眼线是其次,有死士暗中保护翻不出大浪,而这些代替朝臣的贵女们,分成一波又一波,借着闺中趣闻和少不更事,瞅准机会,想将她里外全都抽丝剥茧一番,探勘得彻底。 长公主与宁王关系缓和的苗头是林锦芍看出来的,她频繁进宫自以为打探到许多不知道的秘密,譬如小皇帝也没那么厌烦宁王,好歹亲缘相系,深宫中最尖锐的矛盾指向的是太后。 而套出这些话的霍三姑娘沾沾自喜,同时也听说林锦芍爱慕宁王的事情,林相已经私底下和相熟的朝臣商议了许久,怕是这两日便要请示太后,倘若太后答应,宁王那边也不好当面回绝,林锦芍当宁王妃怕是要板上钉钉了。 霍珍暗地里 剜了林锦芍一眼,转头又更加殷勤的和荣云姝谈论这台上的戏,急得林锦芍半晌也插不上话。 荣云姝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瞧这戏台上一场,戏台下还不知有多少场呐。戏也看足了,朝臣们家中的贵女也把她里外瞧了个七七八八,她演得有些倦意,见琴叶冲她点点头,心道,事情成了,她也没必要陪下去了。 “诸位妹妹,本宫有些乏了,大家也早些回府,也好准备接下来同太后去深山寺祈福的事宜。”荣云姝率先起身,走出琼花楼时扫视周遭来来往往的国子监学子,朝角落的巷口看了两眼,若无其事地走上马车。 车帘外的车夫辨不出表情,抬着脖颈挥鞭赶马。 荣云姝与坐在旁侧的琴叶对视过后,这辆马车忽然在长街上疾驰,不一会儿便多了好些尖叫呼救的喊声。 长街上一片混乱,巡逻的守卫不知是否见这顶马车实在普通,竟开了城门放发疯的马跑出去,丝毫没有拦马救人的意图。 荣云姝在车厢内跌跌撞撞,幸好被琴叶拽紧胳膊,否则跌出马车也不足为奇。仅凭颤抖的惊呼声,车夫便能想象马车里的女子当下定然惊慌失措,面色惨白。 “你是什么人!来人啊,救长公主!”琴叶见马车不停,匆忙去抓车夫的衣服,却差点儿被甩开的马鞭打到。 车夫嘴角显出狞笑,看马车里的两个弱女子仿若落入陷阱的猎物,也不回头,径直赶往郊外树林,在计划好的时辰内翻身下了马车,疯马进入林中,周遭的黑衣人便从树杈间飘落到地面上,手里的刀刃亮出雪白的光。 鲜血迸溅到车帘上,那匹红着眼睛的马被陡然斩杀,马车里的人摔了出来。 琴叶将她护在身后,抖着苍白的唇质问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黑衣人露出的眼睛紧盯着荣云姝,只见她已然怔住,双脚吓得都抬不起来了。 还真是起初在破庙打晕她的那群人。 荣云姝想到琴叶的叮嘱,此刻装得更卖力了,况且方才那一摔着实把她吓得不轻。于是当琴叶转头让她快逃的时候,她跌坐到地面上,几缕凌乱的发丝被眼泪浸湿,可怜极了。 黑衣人扬起刀,在她的惊叫中, 琴叶应声倒地,腰间淌出血迹。 她瞪圆的眼眸中全是难以置信,很快,眼前一黑,倒在琴叶的身边。 “带走。” 假意晕倒的荣云姝被布袋套头,忍住里面黑漆的灰尘充斥鼻间的呛咳感,憋好了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只是脑袋悬在半空,腹中颠三倒四,丝毫不比真晕过去来得轻松。 等她被扔进一间柴房,被粗鲁地扯下布袋,门外落了锁,几乎没了人声她才敢动一动手脚,只是捆绑的麻绳箍得她动作受限,她低头看了看腰间挂着的香囊,松了口气。 她静待着这间柴房有人能走进来,最好是林相或者太后身边的亲信。 但破门而入的琴叶衣裳还带着血,却冲她摇了摇头,“长公主,捉到了两个还未自戕的杀手。林相那个老狐狸,听说宁王出兵寻过来了,只下令转移不肯前来。” 也算在情理之中。荣云姝没多大的失落,被解开了束缚,关切地瞧了瞧琴叶的伤势。 琴叶脸上的表情终于有片刻松动,“奴婢没有受伤。”说着又叫来门外站着的黑衣人,正是最先挥刀的那个,“这是暗营里的死士,奴婢早先让他混入杀手中探听情报,无奈林相多疑,只肯用知根知底的心腹。此次行动,便是他提前禀报的。擒住的杀手中有一人与林相的心腹走得近,也算小有收获。” 荣云姝让琴叶奖赏了那名死士,将生擒的杀手带去暗营审讯,之后立刻坐上马车赶了回去。 回到清晖殿,出浴穿衣,她走到庭院中,不知几时便在外等候的宁王仔细地看了看她,像是在生气,可绷紧的脸色逐渐和缓,他注目不移,盯着她。 她顿住脚步,屏退宫人,扬起笑脸,双眸弯得没心没肺,“皇叔,本宫没事。” 荣赦不等她含糊过去,扫视四周没见到那个叫琴叶的贴身宫女,“长公主不该和本王解释几句?清晖殿里叫琴叶的贴身宫女,是先帝留给长公主的。” “你……”她眼底的情绪仿佛坐实了他的猜测。 荣赦岂是一般的聪明人,他也许早就想到了这层关联,只是想亲耳听她说而已。 但她如何能把许诺父皇的誓言轻易打破,整个荣氏皇族的秘辛他或许并不关心,可她却 不能坦然相对,这便注定她对荣赦有愧。 “皇叔,你离开京城好吗?”荣云姝闭上眼,揪紧胸口说道,“眼下太后不会让我对外和亲了,我在皇宫不会有性命之忧,皇叔你应该回西境。” 回到西境,太后的爪牙便奈何不了他。他也不用背负与她的皇室丑闻,至少等荣绥长大掌握权柄,她能给他的,会是富庶的一生。 或是,她身死之后,能让琴叶将自己的尸身运到西境,死后与他同穴。 他留在京城,她害怕,迟早她会忍不住违背与父皇的誓约,到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她也会害了他的性命。 “长公主忘了,我既然重回京城便走不了了。我心中所愿,长公主岂会不知?”荣赦不想让她为难,但她身边强敌环伺,将她交给任何人他都不会放心。就算她能得到先帝的支持,但以此来对抗太后的势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长公主好生歇息,明日去深山寺,由宁王府的侍卫亲自护送。”荣赦转身离去的背影走得决绝,隐约有不容置否的气势。 她扶着门边克制想要追出去的双脚,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荣赦的确生气了。除了她走上马车的那刻,他便再也不曾将视线转向缓行的马车。 琴叶心知肚明,将门帘落下,遮挡了荣云姝的目光。 荣云姝满脸不自在,心不在焉地看着桌上的信笺,里面写满了林相和太后的野心,一字一句都昭示着她和宁王的诸多不可能。 近日,太后已经想方设法将林锦芍推到宁王身边。 想必深山寺一行,林锦芍目的明确,只是,荣赦正在气头上…… 刚想到什么,便听见马车外一声娇弱的惊呼,正欲踏上太后马车的林锦芍差点儿被路过的马蹄踩到裙角。 铁石心肠的宁王殿下连勒马回头的动作都没有,奔向队伍最前方,很快就不见踪影。 太后林氏在马车里宽慰林锦芍,“宁王向来不喜这深山寺,今日前来,也是看在哀家的面子上。外面盛传宁王不近女色,对你对她们,都是一样的。你待会儿见了住持,只管照哀家说的行事便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5、第 15 章 细雨过后的深山寺,四周翠色掩映,寺庙内还有没来得及清扫的积水,小心绕开一群群衣裳端肃的女子,倒影出各式各样的绢鞋。 由小沙弥引入长廊,主殿上悲悯的金佛端坐在莲座上,望着脚底下焚香祈福的众人。几番叩首诵读后,贵女们陆续到后院商议给寺庙捐赠的香火钱,林锦芍搀扶着太后,候着新一轮进来的男眷。 为首的宁王径直走到一旁,眼里没半点虔诚,只盯着这些名门之后装模作样地附和着太后的嗜好,心底不免哂笑。 倘若林氏真心敬畏满天神佛,又怎么会做出一桩桩伤天害理的恶事来? 说她惺惺作态,不过是用求神拜佛做幌子,便如世宗和先帝那般,供奉的佛龛拿来镇压当年谋权篡位横死的冤魂,而常年不离手的佛珠,由高僧开过光,正是自欺欺人的一道护身符。 荣赦直视着殿内的金佛,仿佛想起了日夜叩拜的另一个身影,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仅剩的生母幻影,心道:他的母亲投身于世宗苟且偷生,将他带到这人世却从未给过他应有的慈爱,从小到大,除了生父的忌日,母亲总是对他避而不见,把他扔到荒芜的偏殿,却对佛堂有着难以自持的执念。 到他被驱逐京城,远赴西境,他的母亲自戕于深宫火海中,找到尸身的地方也是在佛堂那种方寸之地。 荣赦此生不愿接近这些处处彰显“我佛慈悲”的地方,环视满室光辉,目光渐渐沉郁下来。 捋着胡须的住持头顶的戒疤像也在发光,他满脸褶皱中透出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在太后身边和宁王身上瞧了又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有段前缘,冥冥中自有天定。” 林锦芍知晓住持看到的是自己,眼中尽是突如其来的喜悦,将目光瞥向宁王,绯红的脸颊像娇艳的桃瓣,“大师……” 太后瞅准时机正欲开口,却见宁王直接单手拎起住持的衣襟,眯着眼睛笑道,“既然大师神机妙算,可预知自己脑袋上这一卦,是凶卦?” 那神情仿佛立即能让掌中之人当场检验这随口而出的卦象,刹那间把住持吓懵了, 松开手的时候,许是因为年老,两眼昏花,扑通跌落到冰冷的地砖上。 “你……你……这……”住持满脸惶恐,颤抖着手指被小沙弥扶起来,还想说什么,又看到太后的眼神示意。 太后林氏也没想到宁王居然在佛祖面前大动干戈,但好歹群臣皆在,也让他们看看这宁王阴晴不定,随时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投靠宁王全然不值。 “宁王,大师古道热肠,不过是顺遂天意提了一句,你又何必言语威胁,在这些出家人面前喊打喊杀的。”太后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哀叹着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一串佛经。 不少大臣也吓坏了。 林锦芍苍白着脸色,像是害怕眼前人突然抽出长剑利落地摘掉众人的脑袋。 荣赦早前倒没看出,这林氏姑侄一丘之貉不说脸皮也厚,等着他到寺庙,原来是想用佛祖的恩威强压他,在满朝文武面前揭露他不尊礼数胆大妄为的真面目。 这一遭,他接了住持的话,林家的女儿就是上天赐予他再续前缘的妙人。 若是公然反驳,无论用什么方式,他都会惹怒佛祖,成为苍天不佑之人。 鉴于荣氏皇族历代皇帝壮年而折的厄运,他估计也逃不掉。 所以,群臣眼下欲言又止,显得十分为难。 有了舆论,哪日他暴毙而亡就不算什么出奇的大事。 但可惜,他不是往日连自保都做不到的软柿子。 “太后说得极是。”荣赦丝毫没有愠怒的迹象,仅仅表露出无奈、烦闷的情绪,其中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懊恼。 有心人瞧了,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太后携众人在深山寺参佛,男女分宿,暂歇于后院,只待红日西沉便启程回京。 为关照京城诸位贵眷的口味,小沙弥特意送来京城里有名的几道糕点吃食,除了不沾荤腥外,寺庙后院景色宜人,大抵是个品茗闲适的好地方。 有了上次林府寿宴的教训,荣云姝很谨慎送到嘴边的饮食,让琴叶在人群中多留意,然后就看见姗姗来迟的林锦芍。 眼红的霍珍像是避讳什么脏东西,放下茶盏就走到贵女最多的阵营中,朝林锦芍翻了个白眼,“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 “ 霍妹妹这是在说哪里的话,太后姑姑喜欢谁,我如何能置喙?”林锦芍端着手,非常娴静,等霍珍说完方才慢慢回答了一句。 想来,林锦芍已经摆起宁王妃的架子来了。 霍珍若没有被同伴拉住,此刻可能会扯了林锦芍的头面。 荣云姝眼底掠过洞悉一切的暗芒,却没打算出头帮衬哪一方,仿佛深谙观棋不语的规矩,心里只静候着太后的招数。 听琴叶来报,太后在正殿已经和荣赦过完一招了,她虽对荣赦的做法有些疑惑,但他的怅然离去,却能叫太后胸口堵得慌,即使比尖刀剜心来得慢了些。 她相信,荣赦还有后招。 如今,她提前含服了保持清明的药丸,纵使饮食中有任何不妥,也能预先防备。毕竟,太后不会舍得杀了她,她背后的秘密,是太后废寝忘食也想攫取的。 与一群贵女在后院溜达,其间几处景致甚合她的心意。她同琴叶对了个眼神,上了阁楼,有独享美景的意味。 而周遭的贵女更喜欢到处走动,就连林锦芍都不愿拘在阁楼上,于是,她躺在卧榻上远眺着山林,桌案上三寸线香袅袅浮跃。 琴叶像是不经意退出了阁楼。 荣云姝嗅到了檀香中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恍若未闻,渐渐支着手肘开始昏睡。 “成了!快,去将人带过来!”在窗边窥探的小沙弥赶紧跑向远处。 与此同时,林锦芍被霍珍拦下,两人几句不和后,转身的空挡,霍珍用手帕捂住她的口鼻拖到了无人之处,摸出袖中白瓷瓶里的药丸,与丫鬟合力将她扔到假山后,要路过的人亲眼看到她的丑态。 林锦芍被扔在那儿的时候,褪去伪装的荣云姝站在阁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6、第 16 章 林锦芍摇晃着站起身来,背靠着假山,浑身上下隐隐发烫的迹象迷乱了她的呼吸,她艰难地吞咽了几息,眼神中充斥着羞耻和愤怒,还有自脚底升起的寸寸寒意。 她心知这副样子绝不能被任何人瞧见。打起精神环顾四周,不远处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阁楼,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心底咯噔一下,匆忙往反方向挪动。 每走半步就脸红心跳的场面,让荣云姝看得实在有些辛苦。 琴叶就在暗处,倘若林锦芍肯跑进阁楼躲避,哪怕仅有一丝惊动她的想法,她也会伸出援手,顺势匀出几粒解药,让林锦芍度过难关。 但林锦芍此番举动,正在明晃晃地告诉她,接下来的事情林锦芍是知情者,就算再狼狈,林锦芍也不愿放弃做宁王妃的机会,心甘情愿助纣为虐。 荣云姝终是挽手望着林锦芍踉跄往外走的身影,静静地,让琴叶按兵不动。 林锦芍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过分的紧张和心虚令周身的血流加剧,后果便是她猛然跌倒在廊下,双眼朦胧辨不清人脸,只揪紧手里的绢帕,额头尽是细密的薄汗。 林志文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林锦芍不同寻常的模样,当即便清楚她吃了什么,不禁朝虚空拱手一礼,眼前竟浮现出怀抱双娇的情景。 “表妹你这是怎么了?来,表哥扶你起来。”林志文忽然从背后搂住林锦芍,又害怕被人打搅了好事,便将林锦芍往肩上扛,火急火燎奔向阁楼。 林锦芍被颠得七荤八素,手脚瘫软无力,早先的清醒仿佛绑着千斤重的石头,沉入深潭。 荣云姝等着鱼儿咬钩,等了许久。 感受到陌生的气息靠近,没来得及思索地上沉闷的哼声,旋即睁开眼,琴叶像一阵风,吹眼的功夫就折了男子的胳膊,腿风扫过,鼻青脸肿跪在地上。 荣云姝路过陷入半迷醉的林锦芍,转脸对琴叶说道:“这局既然有人帮衬,就按这样走。可以喊人了。” 说完荣云姝提前避开这是非之地,直到凌乱的脚步声往阁楼方向过去,才搭上琴叶的手腕,略有急切地往人群中淌去。 随着几声女 子的尖叫,太后吩咐众人退后,小沙弥双手合十将赶来的男眷拦在阁楼外,有些贵女神色恍然地小声议论,“长公主方才在阁楼小憩,莫不是……” 然后被荣赦扫来的视线制止了。 众女握着绢帕的手指微微发颤,心里又想到宁王在长街上提着蛮夷的头颅扔在长公主和亲的车辇前,莫名让人胆寒。 “霍三姑娘,前面发生什么事了?”荣云姝全须全尾地站在众人眼前,刚才嚼舌根的贵女纷纷噤声,满脸不自在。 比起长公主出事,霍珍更痛恨林锦芍,特意瞅了瞅假山周遭,见此刻迟迟不见人,立即开口胡诌道:“回长公主,我们都被赶出来了,只知道阁楼里有个从未见过的外男。对了,我刚刚和林二姑娘走散了,长公主看见她了吗?” 荣云姝对霍珍这种损人利己的做法十分鄙夷,可眼下围在她身边的何尝不是些豺狼虎豹。 她不经意撞进荣赦的眼中,只觉心底回暖,朝他递出个眼神,而后瞥了瞥霍珍,脸上不悦,“霍三姑娘慎言。待本宫进去瞧明白了,你再开口也不迟。” 霍珍有些难堪。 荣云姝踏进阁楼时,陪着太后率先进来,不慎看见阁楼中的场景发出尖叫的几名贵女缩在角落捂着脸失魂落魄。 太后脚边是通体被冷水浇湿的林锦芍,看样子是受了非常粗鲁的方式被迫清醒了。 等她走进众人的视线,被五花大绑嘴塞布条的林志文瞪圆了眼睛,使劲儿呜咽。 一次接一次,太后环视脚下这些酒囊饭袋,心底暗骂废物,脸上的情绪也是起伏不定,一双眼盯着没事人似的荣云姝,忍着怒火没将林锦芍踢出去。 蠢货,居然让别人算计了,有什么脸称作林家人! “太后……这林二姑娘犯了什么错?”荣云姝颇有些同情,伸手想扶起林锦芍,忽然动作一滞,看向被殴打得不成人样的林志文,蹙眉道,“这人是混进来的刺客吗?” 说是刺客,也不该穿成一副人模狗样的装束,再瞧林锦芍拢紧衣裳垂眼啜泣的惊惶样子,更荒唐的猜测油然而生。 “林二姑娘你……”荣云姝旋即闭口不言,可投射过去的视线是凉的,毕竟,现在阁楼的所有人,个个都 满腹盘算,对于这场巧合心知肚明。 她也不例外。 演完这场戏,荣云姝收了表情,太后脸上挂不住,但还不想舍弃林锦芍这颗棋子。 “那太后打算,如此处置这个浪荡秽乱之人?本宫向来最恨此等鼠辈,不如……” “来人啊,拔去这人的舌头,剜去眼珠喂狗。”太后心疼地捧着林锦芍苍白的一张脸,“胆敢冒犯哀家的侄女,其心可诛!”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就连阁楼突然出现的外男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什么企图都不容辩解深究,电光火石间,林志文就被禁卫拖下去处理了。 太后走出阁楼时,久候的住持和小沙弥听着寺庙外的惨叫,后背浸湿了一层汗,只敢念着阿弥陀佛,请佛祖不要怪罪。 纵使是将人提到寺外去杀,对于众人而言,也是一场血光之灾。太后当晚便留下来誊抄经文,一时间寺庙后院每间屋子都闪着豆大的灯光,亦跟着诵经抄录。 避嫌的男眷和朝臣就住在山脚下的帐篷里,夜里风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臣都病倒了。 于是,接连三日的早朝,朝堂上多的是告假的人,太后本着体恤众人的心思,取消了今日的早朝事宜。 好好的祈福,变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时寺庙里只放出话来,阁楼里惊现刺客,原本是冲着长公主来的,幸好长公主中途离开了,没有中计受伤。 这番说辞,有人信有人好奇,正因过程遮掩太多,寺庙外不远处那滩血迹显得格外诡谲。 霍珍在绣楼上将能摸得着的瓷器都砸了个遍,“凭什么!林锦芍都和外男私会毁了清白,太后还如此包庇她!” 她认定林锦芍失了清白之身,那药下得猛,有女子投怀送抱,一般的男人怎么能把持得住! 霍家正房夫人煞白了脸,赶忙捂住她的嘴:“哎哟我的小祖宗,可别胡乱说话,你是想害你父亲人头不保吗?” 霍珍的眼里却掠过什么念头,“我要去找父亲,让父亲把这件事告诉宁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7、第 17 章 寿庆宫这几日没什么动静,听说林商河来过一趟,半盏茶的功夫就拂袖走人了,出宫门的时候脸上的情绪阴晴不定,看起来,和太后之间有了不可说的嫌隙。 林锦芍更是不出林府大门,躲在后院,不知是被阁楼一事吓得头脑昏蒙,还是羞愧得失魂落魄,但荣云姝认为,以她的心智,倒不至于爬不起来,应该是在避风头。 荣云姝将手里的弓箭射出去,歪歪扭扭钉在箭靶上,荣绥围着她又笑又拍手,然后扑到她腿上,眯着眼睛学她给自己打气的模样,给她鼓劲儿。 荣赦在一旁拉弓射箭,离弦而出的箭羽不偏不倚,恰巧与那远离箭靶红心的箭羽紧挨着。 荣云姝怔住了,心跳如鹿。 荣绥揉揉眼,像抓住了荣赦的小辫子,背着手摆出严肃的小脸,“爱卿,你这箭术竟然退步至此,朕心甚忧。” 然后收到了弓箭敲脑袋的礼尚往来,荣绥撅着嘴腮帮子鼓鼓的,冲身边的宫人嚷嚷道:“你们这些奴才,看着朕被人欺负,都不管管吗?” 荣云姝低头笑了一下,但也意识到荣绥的短处,他生在皇家,从小锦衣玉食,对待宫人没任何怜悯之心。 “皇上,出宫玩吗?”荣赦敛着目光,幽暗的眸色像一汪深潭,他擦拭着搁置的箭羽,而后双臂抬高,这一箭正中靶心。 小皇帝觉得被人戏弄,有些不悦,抱怨道:“你上次说送朕一把称手的剑,这都多久了,你总是戏耍朕!” “皇上……”荣云姝摇头,蹲下身替他吹吹脑袋上的红印,“绥儿,你是皇帝,怎么能耍小孩子脾气。” “微臣可不敢犯这欺君之罪。”荣赦低头看她对待小皇帝的模样,莫名有些吃味,别过脸道,“皇上年纪太小,刀剑无眼,待你再长高一截,微臣定将宝剑双手奉上。” “皇上不是喜欢宫外吗?跟微臣出去见见这京城盛景,如何?”荣赦意有所指,将视线挪到她的脸上。 荣云姝也正注视着他,先是蹙眉忧虑宫外的是非,又转念想到荣赦做事从来不会毫无章法,只是,他要带荣绥出宫,太后那边绝不会同意。 “我自有 办法。”荣赦的眼神示意被她看懂了。 荣绥歪着脑袋迟疑,到底是小孩子,很快就被宫外花样百出的东西打动了,他在明广殿听了很多宫外的趣事,奈何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宫门从不会为他打开,而皇宫的每面墙都那么高…… 小皇帝欢欢喜喜答应了,未免他反悔,还要拽着自家皇姐作证。 “成了,时辰到了。皇上,你该温习功课了。”荣赦忽然露出恶劣的笑容,将荣绥后劲一拎,小鸡似的圈到殿中。 荣云姝被荣绥腾空挣扎的小短腿儿逗乐了,想到荣赦年少时与荣绥大致不差,都是桀骜不驯的典范,如今一物降一物,也说得很有道理。 “皇上整日拘在皇宫,永远成不了一位好君王。”正想得出神,荣赦出现在她身后,像似怕她有所误会,也怕她狠不下心肠,他又走出殿外同她仔细解释。 荣云姝自然深晓其害,荣绥这般年纪正是矫正错漏的好时机,荣氏江山这些年风雨飘摇,最缺明君治理天下,一想到朝廷内里败絮,她又觉得以荣绥的性子,将难以挽回。 难得的是,荣赦竟能放下与荣氏皇族的芥蒂,耐心培养荣绥。 “上一辈的仇怨,祸不及你我。”荣赦背负的国仇家恨对天下百姓没有益处,“兴亡皆苦百姓,倘若荣绥与百姓离心,那我也是要反的。” “多谢皇叔。”荣云姝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唯恐眼中掉下泪来。如此浅显的道理,世宗和父皇一生都没做明白,篡位得来的龙椅,向来座下白骨累累。 说是这皇权的错,谁又能拎得清? “殿下,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递来请柬。”走进庭院的侍卫将请柬送到两人眼前。 荣云姝憋红了眼尾,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皇叔有约,本宫就先回去了。”荣云姝唤来琴叶,直到走出仙蓬殿也不敢回头。 “宁王殿下,可是这菜肴不合心意?”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坐在高楼上浅酌佳酿。 荣赦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后知后觉,才发现她慌张离开,原来是怕被他看见哭鼻子。 胸中有些烦闷,荣赦扫视周遭推杯换盏的嬉闹场面,知道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已经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殿 下常年在西境,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心仪之人,想必……” “本王听说霍大人和林相是老相识,怎么,他觉得这户部侍郎的位置坐腻了,想换个地方?”荣赦目光渐渐沉下来,如果是来给他说媒的,大可不必。 林锦芍做过什么,林商河三番五次和太后筹谋的诡计,林家人背地里打的好盘算,他又不是傻子,怎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霍家大公子被宁王的气势吓住了,手里的酒撒了大半,“殿……殿下,您言重了。先帝最恨结党营私,父亲刚正不阿,与林相爷不过是同届出身的秀才,区区交情,不足为殿下所道。” 既然不是给林府贴金,他倒要听听了。 荣赦一双眼黑森森的,慵懒地靠在窗边,屈起的手指轻敲窗沿。 “殿下,您可知深山寺一事另有隐情?”霍大公子喉咙滚出的字句略带锋芒,“谁人不知殿下您如今在京城的地位,多少深闺女子一见倾心,就连太后的侄女也私底下打探您的喜好。” “只是近来,京城里有不好的传闻,说的是林家二姑娘……” 荣赦轻笑,“霍大公子也学着市井妇人,到处嚼舌根了?” 霍大公子呼吸一滞,赶忙跪在地上,“您瞧我这榆木脑袋,我也是听……听府中有下人在传,想禀报殿下,以免让皇家蒙羞而已。” “行了。这件事,你应该得空说给太后听听。没准,太后能急得夜不能寐。”荣赦站起身,临走之前好心提醒。 “林锦芍跟本王没半点瓜葛。” “你最好回去告诉你妹妹,肖想越多,失去的可就悔不当初了。另外,你妹妹德行有亏,让霍大人早些管教,以正家风。” 荣赦连眼神都没给隔间藏身之人。 霍珍捂着苍白的脸颊,也不让人扶,颤抖着肩膀低声啜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8、第 18 章 没多久,户部侍郎如坐针毡,上朝时刻意避开林相,也不敢和宁王走得太近,但还是一下朝就被伺候太后的宫人拦住了。 户部侍郎腿都吓软了,去了趟寿庆宫,出宫门的时候砰的一声摔倒在马车前,当时,有好些个结伴的朝臣路过。 荣赦是第二个进寿庆宫的人,他一出现,禀报的宫人就双膝跪地,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太后林氏也被他浑身的戾气震慑到了,为了颜面,将手里的佛珠重重拍在桌案上,“宁王,你好大的胆子,到哀家跟前还要摆架子。” 荣赦坐到椅子上,嘴角略微牵起,浮现出轻嘲的意味,“本王是过来找太后讨说法的,太后莫不是忘了对满朝文武说了什么?” “怎么,宁王是要向哀家兴师问罪?哀家也是为皇家子嗣着想。即便世宗、先帝厌弃你,你身上也同样流着皇室的血。你回了京城,哀家顺应民意替你的终身大事考虑,有何不妥?” “太后这份心,可惜了,本王无福消受。” 荣赦的目光逼视而来,太后那双掩在衣袖中攥紧的手隐约有些发颤。 气氛忽然冷却下来,裹挟着寒气。 “你们林家人行事还是老一套,以为几个女人就能搅弄风云,祸乱天下了?”荣赦眼底的阴郁如出笼的猛兽,迸射出层层杀意。 “先帝那道送你上路的圣旨,你可得藏好了。你曾经做过的丑事,倘若世人皆知,那整个朝廷就热闹了。” 荣赦留着她的性命,是因为林家的势力还没到能连根拔起的地步。她这个当朝太后,到底能坐多久,谁知道呢。 大楚如今内忧外患,境外蛮夷攒动尚需精力应对,他不想做没把握的事,用百姓的生计来换血洗过后的江山。 “你!”太后半张脸愤怒得有些扭曲,她最怕的事情被轻易吐露出口,宁王对京城的事情知道多少,他身在西境,一回京就掀起轩然大波,是细作,还是……永乐那个贱蹄子对宁王说了什么。 直到荣赦走出寿庆宫,正殿里一片狼藉,发疯似的太后红着双眼盯着镜中的面容,一出神就想到了荣云姝被京城百姓称赞的绝无仅 有的容貌。 将发间的凤钗扔到地上,太后蓦然推倒铜镜,将“永乐”二字在唇齿间狠狠碾碎。 “长公主,不好了。”慌张跑来的小宫女闯入庭院。 琴叶将小宫女拦在不远处,“不知礼数的奴婢,有什么说话便是。” “别吓她。”荣云姝转头走近,见她的服饰像是明广殿里的,旋即心底咯噔一下,“皇上怎么了?” “皇上不知吃了什么,在殿里捂着肚子疼昏过去了!”小宫女说得双肩战栗,见有太监去请太医,便赶紧过来清晖殿。 怎么会…… 荣云姝一路疾步赶往明广殿,按理说,皇上身边有暗卫保护,琴叶也拨了个日夜守护的死士,万无一失,断然没突然中毒的道理。 依据小宫女的描述,荣绥应该是中毒的迹象,当她到达明广殿和太医交涉时,太医起初也怀疑,但看诊后打消了她的猜测。 万幸,经过及时诊治,皇上并无大碍,已经睡下了。 荣赦也在殿中,殿外跪了一排随身伺候的宫人,包括御膳房到明广殿所有经手的一干人等。 场面有些失控。 因为荣赦正在下令捆住孙嬷嬷打板子。 打到第十板的时候,盛装威仪的太后踏进门槛,禁卫直接制住了宁王身边的侍卫。 “宁王,你在后宫擅用私刑,是何居心?宫人自有皇上管束,再不济,也得哀家点头。”太后眯起眼,仿佛找到了兴师问罪的缺口。 荣云姝替荣绥掖好被角,走出内室,迎面对上太后的眼神。 “是本宫下令,孙嬷嬷身为皇上乳母,明广殿一众宫人的掌事人,出了此等事,她难辞其咎。三十大板,不过是小惩。” 太后岂能不知荣云姝出言袒护,又道:“皇上常去仙蓬殿,只查这里的宫人有什么用,来人啊,把仙蓬殿的奴才通通带过来,哀家倒要看看谁敢‘毒害’皇上。” 显然,太后还不清楚太医的诊断。 荣赦上扬嘴角,负手立在台阶上,“太后话中夹枪带棒,倒不如直接将本王拿下,也好三堂会审,让世人也断一断这皇家事。” 太后的脸色却陡然变得很难看,明广殿的每个宫人都经不住细查。 孙嬷嬷哀嚎着叫太后饶命,然后认下了渎职之罪 。 “继续打。”荣赦将太医报出的诊断当众说了一遍,却不是有人刻意下毒,而是整个明广殿上下的宫人伺候皇上日渐疏忽,让皇上吃了冷茶,隔夜的食物,忽然腹中绞痛,所以在场所有宫人都得罚。 这件事听者觉得荒唐,绝对是胡诌,孙嬷嬷满肚子冤枉,她再怎么也不可能苛待皇上,御膳房里更是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孙嬷嬷哭喊着让太后做主,明广殿里的宫人也神色慌张,看着三十板子打下去,孙嬷嬷逐渐没了声气儿。 其余的宫人依次被绑在长凳上,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整个后宫,皇上最大,太后你说对吗?”荣赦轻飘飘的一句话,含着危险的意味。 莫非他从小皇帝的饮食中察觉到了什么。 太后看着满宫殿扬言至死效忠她的宫人,心道,被杖毙也好,死无对证。 因此,待三十大板彻底完毕,不少体弱的也同孙嬷嬷一样都昏死过去,剩下的几个年纪小太监被拖下去前,终于认清了宁王的手段。 太后胸口气闷,要进殿去看小皇帝,却被荣赦拦下了,“太医在皇上的饮食中发现了可以致人昏睡的药草粉末,所以一直以来皇上早朝精神不济,是药效作祟。这件事,太后可清楚?” 太后眼神顿住,脸上故作惊疑,“有这种事?那哀家更要去瞧瞧皇上,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挑拨哀家与皇上的关系。” “本王觉得,太后应该避嫌。至于其间始末,交给林相查明真相,想必诸位朝臣也十分乐意。” 太后变得戒备,宁王居然主动提及由林相主查,却叫她避嫌,事出反常必有妖。 也好,交给林相,她最放心。 太后走了。荣云姝仍有疑惑,但当她跟随荣赦走进内室,原本躺在床榻上昏睡不安的荣绥突然坐起身来,冲她咧嘴咯咯笑,“皇姐!” 荣云姝垂下的眼睫倏忽轻颤,她抚上心口,赶忙去看荣赦,“你们这是……” “说好了,你要带朕出宫。”荣绥眨眨眼。 荣赦将小皇帝从床榻上提溜起来,“什么时辰了,先去把课业做完。” 荣云姝欲言又止,最后想到荣赦的自有办法,皇上若在病中,明广殿的宫人全都挨了板子,那换上仙蓬殿的侍卫保护,倒也说得过去,更何况,太后如今有损害龙体的嫌疑,自然不能叫皇宫的禁卫把守明广殿。 “长公主可愿与皇上一齐同游京城?” 荣赦的嗓音近在耳边,漆黑的双眸中映着她的影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9、第 19 章 带着小皇帝偷溜出宫,两人乔装打扮,避开皇宫守卫,提前到约定的地方等候。不多时,荣云姝坐着马车外出,只说是出门赏景,和寻常一样,禁卫例行公事便放她们出宫。 到达约定之地,荣云姝今日着装素淡,挽着白玉簪,走在街巷里,和丫鬟陪同的高门贵女没太大差别。京城繁华,达官显贵不胜枚举,贵女们日常在街巷游玩,因有巡视的官兵卯足了精神,泼皮无赖少得可怜。 荣云姝走到卖胭脂的摊位前,看到隔壁的小团子手里拿着糖葫芦,怀中还搂着几包零嘴,腰间的钱袋子鼓鼓的,样子颇为富态。 荣赦也没拘着荣绥,贴了假胡须,一身粗布衣衫,假扮的是富家小公子的随从。 此刻小公子扭脸望着她,眼睛发亮,赶忙咽下嘴里的吃食,仰着小脸儿道:“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给你吃。”说着将怀里腾着热气儿的笼饼递给她。 荣云姝顺势走近,和他们走到一处,接过的笼饼还有些烫手。 荣赦刚想伸手,却被琴叶捧到手上,脸上到没有任何局促,仿佛做惯了伺候长公主的活计。 荣赦有些不悦,转头从荣绥怀中抽出半包炒栗。 “那是我的!”荣绥气哼哼地跺脚,似乎被他这身仆从装扮迷惑了,壮起胆子要耍公子的威风。 然后脑门吃了一记栗子,荣赦头也不回,走到最前面,“充公。” 荣云姝跟在身后叹气,这两人凑到一处,若非荣绥还小,想必将是京城的一道腥风血雨。 几条街转了个遍。荣绥已经顾不上他们,迈开小腿儿跑开了。 荣云姝吩咐琴叶护着他,望着两人先行的身影,脚步放缓。 荣赦将炒栗递给她,她低头瞧了瞧,全是手剥褪壳的,不禁有些吃惊,后知后觉地拿绢帕贴上脸颊,匆忙接过。 他继续摸出怀里的胭脂盒,“京城里的样式的确比西境的更合心意。” 荣云姝忽然找到了他话中的深意,他难道…… 当初两人心意互通时,荣赦总是找机会溜出宫门,给她寻来各式各样的胭脂首饰,抱臂倚在殿门前,埋怨她娇蛮任性,眼光太高折腾人。 这种习惯,连同她的决绝信带到了西境。 荣赦叹了口气,其实不必多言,但他着实心有不甘。 两人内心皆有波澜。待距离巷口数尺的当口,荣赦追问起前几日,她到琼花楼听戏赏景,被惊马带到京郊,遇伏差点儿受伤的事情。 荣云姝以为,这件事,他不会再提了。 可纵使他逐渐理清其中关窍,也希望她放下戒备,亲自说说来龙去脉。 “我虽不知太后忌惮什么,但长公主犹如先帝余威尚存,林氏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无论是和亲还是强掳,其间百转千回,林氏都没有动杀心。这说明,长公主定持有什么,令林氏畏惧、垂涎,或者两者皆是。” “起初我不愿多想,可琴叶实在令人生疑。家世清白,找不出错漏,出现的时间与先帝驾崩临近,而且深藏武功,实力不容小觑。” 荣云姝几乎都快忘了,荣赦心细如发,多次巧合之下,他仍能纹丝不动,应是早有防备。她不能违逆与父皇的承诺,对琴叶和死士的事情更要绝口不提。 琴叶护主,由先帝派遣,护佑新主和长公主,倒是人之常情。 荣赦担忧的是,琴叶的忠诚到底是对谁?倘若忠于皇权,那长公主也不过是棋子,终归不值得交托性命。 荣云姝知道他的疑虑,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不求其他,琴叶和死士终将效忠新帝。她只想竭尽所能,护着荣绥平安长大。 “皇叔……”她一开口,荣赦便知她什么也不会说。 罢了。左右是烦心事,由他守着就好,出现苗头,杀了便是。 先帝再如何,也不会苛待了自己宠爱的女儿。 荣赦只是想提醒她,凡事无需独自承受,即使回避他的目光,也莫要将自己置于险地。 荣云姝唇齿间咬碎的炒栗泛着一丝苦,她更期望荣赦能结善果,靠近她,可能追悔莫及。 鼻尖酸涩,她扬起脸勉强露出微笑,“皇叔,我们该跟上去了。” 正说着,小巷深处传来荣绥的喊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疾步追进小巷,却见巷子里荣绥和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滚在地面上扭打着,满地摔落的吃食,琴叶本想制住小乞丐,奈何荣绥薅着他的头发,怎么看都是被欺负的那 个。 “住手。绥儿,你赶快起来。”荣云姝上前分开两人,看到荣绥拿回钱袋,狠狠踹了小乞丐一脚。 小乞丐吃痛,秸秆似的身子往后仰倒,半晌爬不起来,蜷着肚子咬牙闷哼。 荣赦拎起荣绥的后颈,用钱袋打了他的屁股,“欺凌弱小,下死手,你是打架还是杀人?” 荣绥眼里含着泪,眼巴巴望着自家皇姐。 “该。”荣云姝也是气急,将小乞丐扶起来,“伤到哪儿了?琴叶,拿跌打药来。” 小乞丐整张脸被蓬松脏污的乱发挡住,要不是方才哼叫了几声,她都认为小乞丐不会说话。 荣云姝还欲说些什么,小乞丐却撞开她,一路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没事?”荣赦伸手揽住她,她稳住身形后,旋即退出他的怀抱,往腰间一摸,钱袋没了。 荣绥顿时叉腰怒瞪荣赦,“我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 几人便追过去。 郊外的破庙很多,稍大的一座有几间漏雨的草房,房梁挂在重叠的蛛网,每走半步,吱呀的风声将门板吹得张牙舞爪。 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很微弱,喘促的呼吸十分艰难。 躺在草垛上的有老有少,衣衫褴褛早就辨不出男女,只能瞧见年纪大的喘气不匀,正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放眼望去,个个都瘦骨嶙峋,唯独一双眼大得出奇,察觉到有人,齐齐注视着他们。 荣绥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吓得躲到她的身后,终于从中找到了那个偷钱袋的小乞丐。 小乞丐还没来得及跟同席的伙伴分享喜悦,看到他们的脸,霎时脸色惨白,攥紧手里的钱袋站起来,张开手臂遮住他们的视线。 “钱袋是我拿的,要杀要剐冲我来!” 荣云姝没想到小乞丐倒挺有担当,脸色便又放松了几分,也不准备抓他见官,物归原主就行。 在大楚,盗窃要当众斩去双手。 她只想拿回钱袋,毕竟上面刻着皇家标记,倘若被有心人发现,今日一行就暴露了。 至于里面的银钱,就当作荣绥伤人的赔礼。 可小乞丐死活不愿将钱袋还给她。 荣赦捉住小乞丐的衣襟,轻而易举便将他提溜起来,手里轻飘飘的没几两肉。 他 垂下眼睑,倒没愠怒,反而笑道:“小子,偷就是偷,既然做了贼还怕折了面子?”非得说拿,也不知糊弄谁。 “我……”小乞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很快羞愧地低下脑袋。 “读过书?”荣赦空出的另一只手举起他的手掌看了看。 小乞丐不争气地哭了。 突然钻出一个小姑娘,使劲拉扯着荣赦的衣袍,“你们都是些坏人!不准欺负我哥,是我喜欢这个钱袋,你们抓我好了!” 荣云姝豁然开朗,取下发间的白玉簪,这簪子不是皇室之物,也能换些银钱,她将簪子放到小姑娘手上,轻声哄道:“这个给你,用来换钱袋好不好?” 小姑娘却愣住了,几息之后,取下小乞丐手中的钱袋,将簪子和钱袋都还给她。 有些不舍,立马扭过脸撅嘴道:“谁稀罕,我以后自己挣。” 荣云姝笑着摇摇头,倒挺喜欢他们的。 临走时,她还是执意留下了银钱和伤药。 走到破庙门口,荣绥表情呆呆的,绞着袖中手指,问道:“京城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吗?” 荣赦停下脚步,“皇上今日所见,只是京郊一间破庙而已。远离京城,还有许多饱受战乱、饥荒的百姓,他们的孩子都长这样,有的,甚至活不过皇上这个年纪。” “皇上可知,后宫的吃穿用度是寻常百姓穷尽三生也难以奢望的。皇上受天下人供奉,身边伺候的宫人,同样是穷苦百姓的孩子。” 荣绥不敢抬头。 出了破庙,回头望了几眼,倏忽开口道:“朕能让他们活下来吗?” 荣云姝捏住绢帕。 荣赦却没再回答,一直往前走。 “皇姐,我们能带上刚才那对兄妹吗?”荣绥在破庙的门缝里看到了凝视他们的眼睛。 荣云姝摸摸他的脑袋,吩咐琴叶安顿好破庙里的人,然后将那对兄妹带进皇宫。 回宫的路程不远,荣赦要带着皇上从侧门溜回去,他们走到距离皇宫一条街的地方,准备在此分开。 这时,街上有巡查的官兵朝一个方向奔去。 涌过去的人群中,有百姓窃窃私语。 “霍家三姑娘在琼花楼寻短见呢!” “是户部侍郎的掌上明珠吗?” “对对,就是她,听说是为了宁王!” 荣赦:“……” 荣云姝盯着他瞧了又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0、第 20 章 此事突然在街头巷尾宣扬开了,宁王更不能出现在风尖浪口上。 此刻琴叶不在,荣云姝只好让荣赦带着皇上先回宫,免得因这事被太后寻到明广殿找宁王,皇上离宫之事露出马脚。 荣赦也心知自己不好出面,便带着小皇帝往皇宫侧门过去,离开前嘱咐她先回清晖殿,之后的事情,由他处理就行。 但荣云姝岂能放任百姓围聚在琼花楼看热闹,等两人消失在视线中,马车便调转方向,拨开议论纷纭的闲杂人等。 琼花楼里,霍珍坐在栏杆上,双脚悬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还痴念着宁王的名讳,隔远望去,还以为是被丈夫狠心抛弃的糟糠之妻,哪儿还有半点高门贵女的脸面。 霍家人在阁楼边上劝,巡查的官兵赶紧将百姓拦在外面,周围闻讯赶来的国子监学子更是摇头觉得有失体统。一时间,琼花楼内外人流涌动。 荣云姝从琼花楼的后院而入,并未上楼,只让痛心得涕泗横流的户部侍郎霍大人悄声下来。她瞥见霍大人面色憔悴,许是从上完早朝就开始神色恍惚。 户部侍郎一见是长公主,赶忙跪在地上,“微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是微臣管教无方,才叫全京城都来看霍家的笑话。哎,造孽啊……怪就怪微臣这个女儿心气儿高,从小娇惯坏了。” 荣云姝倒好奇霍珍如此铤而走险,全然不顾家门荣耀,做出这档子哗众的事情,究竟为了什么。她回想今日太后召见霍大人,顿觉此事多半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霍大人快起身,本宫也是恰好今日出宫赏玩。霍三姑娘……着实不像往日,闹成这般,定然事出有因。” “长公主明鉴。微臣就这一个女儿,说起来,也是荒唐,她在闺中口出妄言,污蔑太后的侄女说是……微臣这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竟然私底下将篓子捅到宁王跟前儿去了。如今太后念在霍家世代忠贞,只罚微臣这女儿遣回乡下老宅寻一门亲事,到京城外做个规矩妇人……微臣虽不舍却也知分寸,难道要等太后一道懿旨,霍家满门无光吗?可,微臣这女儿,哎……” 要霍珍 回到老家给寻常百姓做人妇,倒不如拿刀将她结果了。 但她怎么肯悄无声息死在闺中,想必心里将林锦芍恨了千百遍,决意鱼死网破,要拖林锦芍下水。 这泼皮法子,将宁王也算计进去了。 即便她毁了名声,别人也只会叹她一片痴心,就算是做妾,为堵住悠悠众口,朝臣都会劝谏太后,在宁王面前建议他收进后院。 做不了宁王妃,也要先林锦芍半步,踏进宁王的后院。 荣云姝倒没料到,霍珍豁得出去,连霍家人上下荣辱都抛到了脑后。 那她就不会死了。 霍家人先惊后造势,无论最后谁来收场,都轻易走不了。 可这次来的是她。荣云姝看出霍大人还是挺在意自个儿的老脸,楼上劝得声嘶力竭,都是几个妇人丫鬟。 “霍大人,本宫知道了。霍三姑娘对宁王情根深种,那便顺了她的心意,待她入殓,本宫定劝宁王过来瞧她一眼。” 荣云姝略带惋惜道:“可怜霍三姑娘年纪尚小,霍大人忽遭丧女之痛,本宫也会禀明皇上,准您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户部侍郎脸色大变,谁知这长公主平素见着待人温和,在人命关天的当口,却说出不痛不痒的话来,直言让他的女儿以死明志? “霍家冒犯皇家,攀扯宁王也就算了,在琼花楼要死要活,还当街毁坏太后侄女的清白,偏偏当着众多国子监学子的面儿,就算本宫不这么做,太后那边……本宫劝霍大人自行斟酌。” 他虽是户部侍郎,但岂能跟林家人抗衡。霍大人也是知道霍珍胡闹才过来的,眼下闹得难以收场,他心里也直打鼓。 但让他眼睁睁让霍珍去死,也做不了。 “霍大人,还不快去将霍三姑娘拉回来,要是迟了,林相该过来兴师问罪了。”荣云姝的话让他浑身哆嗦,赶紧手脚并用爬上楼梯。 荣云姝径直转头离开了。 回到清晖殿,琴叶正牵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小姑娘过来行礼。 小姑娘学得有模有样,露出两个小虎牙,“长公主安好。” 荣云姝便抛却了方才的不快,低头问她待得可习惯,小姑娘满脸懵懂,看哪里都新奇,全然不知深宫是何意,提及家人,几段曲折,倒确 是天意弄人。 小姑娘十二岁,叫陶桃,听上去像叠音,荣云姝便唤她桃桃,暂且将她安置在清晖殿里,由琴叶带着,左右不会像外面受尽委屈。 “桃桃,你兄长呢?”荣云姝没瞧见,将目光挪到琴叶的脸上。 琴叶说:“陶平初刚送到仙蓬殿,就被皇上要走了。” 荣云姝倒是愣住,想到那叫陶平初的少年既然也是书香门第,因为战乱,家中被洗劫被迫逃亡到京城,心性和见识也是有的,多和皇上接触也是好事。 皇上能把人要过去,想必荣赦也是准了的。 荣云姝吩咐几句便让琴叶将陶桃带下去熟悉宫里的规矩,然后找去了仙蓬殿。 荣赦丝毫没有被霍珍的糟心事影响,坐在庭院里,用匕首在石桌上雕刻着什么。 她走近去看,发现他正将石桌上的木块削成长剑,已经初具雏形,于是叹道:“皇叔这八风不动的气势,真让本宫折服。太后那边有说法了吗?” 荣赦推开木块,将匕首收进刀鞘,再拂去石凳上的木屑,邀她坐下,“长公主安心便好。吃点心吗?喝什么茶?” 荣云姝不禁眉眼略弯,笑道:“本宫可没空操心皇叔的事,方才早就回宫了,这事也是听其他宫人在传。” “哦?”荣赦牵起唇角,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抱怨道,“这些高门贵女中意我,无非是相中了我的身份,我若是寻常男子,倒没这么麻烦。” “不过,很快她们也就不会再动心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1、第 21 章 户部侍郎家的嫡女公然驳斥皇室,挑唆宁王与太后的关系,太后勃然大怒,当夜便用禁卫将霍大人一家子堵在霍府,听说,特意前往的林相与霍大人“促膝长谈”。 一是为林家女儿讨回公道,二是调查皇上所用茶点饮食夹有昏睡药草沫儿的幕后主使。 霍大人哪儿敢接话,这分明是太后借刀杀人,要在他霍家按上罪名,泼脏水。 但林商河所言有理有据,还煞有其事地找到了霍大人的线人,虽然是隔了不知多少辈的亲戚,只因两人私底下碰过面,那人又是太医院的人,与御膳房又有些交情。 无巧不成书。林商河揪住一丝线索非得将天大的机会紧紧握住,简言之,户部侍郎免不了被抄家发配。 至于动机,反正子虚乌有,随意捏造都比霍大人开口喊冤要强得多。 何况,林商河岂能给他这个上朝伸冤的机会。 禁卫撤离不久,除了畏罪服毒的霍大人,霍府一干人等通通下狱。刹那间,人声鼎沸的忠臣世家,一夜之间变成了遗臭万年的罪人。 霍家本与历朝历代的冤魂没什么不同,都是丧身于贪念或奸佞之手,可偏偏霍家大公子偷听到林商河与霍大人的谈话后,亲眼看到霍大人被灌下毒酒,挣扎着死不瞑目。 霍珍在大狱里不知怎的,突然撞柱而亡。 就在押送剩下的霍家人发配边境服苦役之前,还掀起了追捕逃犯的风波。 全京城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霍大公子。 百姓纷纷猜测,霍大公子连夜逃出了京城。 林商河越想越寝食难安,一时间抓不到人,也害怕夜长梦多,赶紧将案子了结,把霍家人打发离京。 祸事连连。 荣云姝得到消息,满朝文武哗然之下,不仅见识到林商河的权势,敬畏太后,更觉得宁王也参与其中,足见其心狠手辣。 看来,脏水两头泼,太后这是要得罪她的人都落不着好。 奈何林商河行动实在太快太狠,荣云姝赶去诏狱的时候,连霍珍的尸身都没瞧见。其余霍家连坐之人,去了便有同谋的嫌疑。 她救不了。霍家已经走上这条路,息事宁人 的后路断了,就算那霍大公子还在,也做不到力挽狂澜。 “本王听了你这番话,可以相信。但满殿朝臣不会为你伸冤,将利刃指向太后和林相。”荣赦眉峰微动,觑起眼看向跪在仙蓬殿内精神恍惚的霍大公子。 如今他什么也没有了。 整个霍家获罪,三代不能入仕。 他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霍大公子先是想宁王替父伸冤,以为宁王向来和太后对立,想必很乐意听到当晚的猫腻。但后来他又想,无凭无据,他的妹妹还当众攀扯宁王,宁王岂会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 是了。亏得这霍大公子想明白了。 周围的侍卫如是说。 荣赦不是大善人,他告诫过霍家人,仁至义尽,落得这种下场只能怪人心不足,让林商河趁虚而入。 “霍家满门,留你一个,也算好运。你现在离宫,这辈子还能有盼头。做个寻常百姓,远比在京城趋炎附势好得多。”荣赦沉寂的眼里漆黑一片,“当然,给你个机会,刺杀林商河。你用这条命给你父亲和霍氏报仇,全了孝心。待本王扳倒太后,会为霍氏正名。” “选。” 荣赦扔出一柄长剑。 霍大公子却双臂颤抖,打了个哆嗦。 迟迟不敢伸手拿剑。 “扔出去。”荣赦的无情径直绷断了霍大公子最后一根弦。 但最终也不过是,哭着喊着请求他帮霍家复仇而已。 无用的懦夫罢了。 侍卫虽满心鄙夷,但还是依照宁王的承诺,将活人扔出了京城。 至于以后,全看老天的造化。 荣赦又转头对另外的侍卫问道:“安排下去了吗?” 侍卫答:“谨遵王爷吩咐,人到了。” 其实,这场刺杀根本用不上旁人。 荣赦等着太后设宴,在宴会上,林家人会把林锦芍塞给他。 赴宴的当天,他去了,同去的还有长公主和皇上。 荣云姝入席,望着圆台中央翩跹的舞姬,周遭环坐的朝臣正饮酒愣神,完全不认为皇家夜宴会混进什么刺客。 林商河和太后遥遥对视,此次设宴,意在借霍氏获罪之事恩威并施。 朝廷风向朔变,没人会不识抬举。 趁此时机,把宁王的婚事定下来,量荣赦也说不 出花来。 三番五次拒绝天恩,皇上还小,她就是要用懿旨叫宁王下不了台。 太后阴毒地剜了不远处一眼,平心静气,忽然笑开了。 “长公主,林锦芍去后殿换衣了。”琴叶弯腰在她耳边说道。 荣云姝将手里的银杯转了三圈,幽淡的声音传来,“林家要下大功夫夺取宁王妃的位置,抚琴弄舞,她想做什么?” 琴叶又附耳说了句。 “那便先让林家的女儿,自个儿献丑!好好的聪明人,可惜了。”荣云姝扬起绢帕沾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视出去。 荣赦看懂了她的动作,环杯转三圈,是他们的暗语,预示接下来多加小心。 荣赦身边的侍卫也悄然退场。 一舞毕。方才的舞姬没有散去,反倒退后半步,如众星拱月般迎来了抱琴上场的林锦芍。 林锦芍温婉动人的美仔细到每个服饰和举动细节,朝臣们看惯了艳俗,对清丽佳人别有青睐。 更何况,这曲音绕梁,再加上舞姬随乐灵动,顿时捉住了众人的视线。 可佳人眼中只有宁王的身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颇有些情难却意难平。 太后顺势举杯,林商河赶紧接上。 “难得众卿家齐聚在此,哀家……” 正说着,琴弦“铮”地断开。 林锦芍满脸的惊异和疑惑,像是意识到什么,咬着唇,眼底露出一抹戒备。 旋即低头去看,手指被琴弦割伤,涌出几滴鲜血。 她匆忙用绢帕捂住,之前营造的意境碎成齑粉。 “这林二姑娘学艺不精啊……” “看上去也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美貌倒是有,但和长公主比起来着实差了一截。” 群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太后哪儿顾得上林锦芍殿前失仪,生怕错过眼前的机会,直接打断所有人的谈话。 “哀家见林二姑娘思慕心切,这弦如心声,足以证明一个女子的忠贞。而且那日在深山寺,住持也卜算过……” 这时,荣赦掌心的杯盏往桌上一掷。 林锦芍身侧的一名舞姬抽出腰间软剑,双脚踏过琴身,剑花扬在半空,直指宁王。 “不好!有刺客!” “快,保护皇上和太后!” 荣云姝惊得站起身来,刚想奔过去,却被琴叶拽住了衣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2、第 22 章 荣赦身边的侍卫与之缠斗,岂料舞姬身形敏捷,侍卫不敌,错身的瞬间那剑刃裹挟着冲天的杀意,将所有人打得措手不及。 皇家夜宴,禁卫从殿外赶来并及时反应,尚需时间。 太后眼睑一挑,示意禁卫敷衍行事。 荣赦进殿未携带武器,赤手与利刃相搏十分惊险。 更迷惑的是,这舞姬像是清楚宁王的武功路数,几番过招不落下风。 舞姬看准时机,将长剑刺向宁王的胸口。 “皇叔!”长公主揪紧绢帕,望着荣赦被长剑刺入,双腿有些发软。 万幸,荣赦顺势偏移,这剑刺穿了他的肩膀,未伤及脏腑,性命无忧。 舞姬被禁卫拿下,腹部中箭,鲜血染湿了周围的玉砖。 她愤然咬牙,看着宁王跌坐到席位上,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宁王,我今日没能杀了你替天|行道,是我无能。但是你在西境做的那些恶事,绝不会石沉大海!你害死了多少女子,就因为她们无意中知晓你落下隐疾,此生不能有子嗣,你便恼羞成怒将她们折磨致死。京城都说你宁王无妻无子,后院干净,呸!你这种十恶不赦的恶鬼……迟早下阎罗殿,永生永世受抽筋剥皮之苦……” “你还记得我吗?我逃出西、西境混入京城,杀不了你……也要让天下人看到……你的……你的真面目!” 由于情绪太过激烈,舞姬身上淌的血汩汩往外冒,脸色很快就变得惨白。 她最后转头深深望了林相一眼,张开的口型正在说:“林相,照顾好我的家人。” 无声说完便决绝赴死,倒在地面上没了气息。 林商河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刺客什么意思?! 林锦芍盯着血泊中的舞姬,回想方才响彻大殿的惊天消息,失手打翻了琴身,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 “太医呢?还不赶快给宁王瞧瞧伤势。”言外之意,抓紧证实刺客说的事实。 相比于林商河的如坐针毡,太后却显得眉飞色舞,要是真像刺客所言,那宁王也就不足为惧了。 太医检查完伤势,诊了脉,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句话:“剑伤有些深,务必精心护养。至 于后嗣……宁王许是年少落下病根……” 那就是真事了。 当年世宗将宁王赶出京城到西境就藩,他的确大病初愈。 没多久,又传出水土不服,到达西境来回病了好多场。 虽然没人亲眼见过,但细作回禀的消息向来灵通。 看来就是在那时,伤了根基。 那多年来无妻无子就不是宁王看不上,而是有心无力了。 只是可惜了送去的美人们,不是办事不力,而是被宁王杀人灭口了。 太后心里舒坦了,这宁王妃的头衔,已经没价值了。 群臣甚至也暗暗松了口气。 一是庆幸自家女儿没上赶着进宁王府,被天下人笑话。 二是心有考量,宁王无子嗣,就无法威胁到新帝的皇位。 反而让许多大臣盘算着,需不需要主动替宁王遮掩这桩秘辛。 荣云姝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荣赦,脑海中响起他在仙蓬殿庭院说的话—— 很快,京城的女子就不会再动心思了。 这是他的计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连身为男子的尊严都可以弃如敝屣,只为了免去其余女子对他的纠缠。 太不值了。 荣云姝眼角湿润,她虽然不愿看到荣赦与别的女子伉俪情深。 但也实在不想让他落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他就这样,谈笑风生之际便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太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抬脚便准备离开夜宴,临了还要大发慈悲敲打朝臣,吩咐在此的人不准说出一个字,以免让皇室蒙羞。 群臣领命。 荣赦任凭鲜血沁透半边衣袍,忽然说道:“本王还想问问林相,太后不打算替微臣讨个公道吗?” “刺客想要本王的命,幕后主使,怕不止复仇这么简单。皇宫戒备森严,得有个位高权重的人才能将人放进宫。” 矛头指向林商河。林商河眯着眼睛,让禁卫将舞姬的尸身拖下去,然后麻溜地跪在太后面前,“太后,微臣有几个胆子,怎会公然谋害宁王!” “宁王殿下,可不要中了那刺客的奸计,定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动摇我大楚的国本。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朝廷内外有几人真心辅佐新帝?” 荣赦脸上浮起的嗤笑,含着难懂的深意,“林相是说,本王在 自导自演了?如今刺客已死,既然死无对证,那本王也不会再往下查,算是给林相留点颜面。” 他一副言辞凿凿的模样,加上那刺客的确下了死手,倒是让在场的群臣都将信将疑,毕竟宁王与太后不和摆在明面上,大家心知肚明。 群臣已然将这事归到了太后的授意上。 “岂有此理!” “宁王你休要血口喷人。老臣行得正坐得端,你这是栽赃陷害!刺客一死,你怎么说都占理。那老臣问问殿下,刺客说你在西境滥杀无辜,此事可要查上一番?也还你个清白?” 林商河眉毛倒竖,吹胡子瞪眼。 荣赦此刻犹如静候猎物的野狼,眼里掠过银白的锋芒。 “那便立案彻查,本王等着与太后对簿公堂。” “够了。哀家说这件事就此揭过,林相,清者自清,何必闹出乱子,让朝廷脸上不好看。”太后一听荣赦的话就害怕他将西境的细作之事抖露出来。 放在以往,宁王只是个遣离京城的病秧子藩王。 但而今,宁王在京城站稳脚跟,百姓对宁王在西境对抗蛮夷之事赞不绝口。 宁王声望渐起,她绝不能让百姓抓住话柄。 在夜宴上吃的苦头,林商河注定只能吞进肚中。 这一局,荣赦不战而胜。 荣云姝是第一个走出大殿的人,她回到清晖殿,不想见任何人,将自个儿关在房中,免得又听到仙蓬殿的消息。 琴叶屏退伺候的宫人,镇定地站在门外。 过了几息,殿内传出荣云姝的声音。 “将本宫妆匣暗格中的伤药拿出来,送去仙蓬殿。”她坐在铜镜前,头也不愿回。 荣赦向来讲究,受了伤,就爱用她的伤药,抱怨留疤太丑。 她能如何?还不得乖乖奉上。 琴叶挽身退下。 夜里辗转反侧,荣云姝看着昏暗的窗沿,觉得有些憋闷,便披衣开窗。 月色正好。 清冷的微光映射到荣赦俊逸的侧脸上,衬得薄唇苍白,漆黑的眼里尽是轻暖的笑意。 “长公主,我过来请罪了。” 荣云姝瞥见他手里捏着的瓷瓶,猛地关上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3、第 23 章 夜凉如水,风声叩窗难免令人胡思乱想。 荣云姝拿被衾蒙头,还是下榻去开窗。 窗棂外侧站立的荣赦动作未改,再冷也穿得单薄。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不时飘在双肩后的发丝一直垂到腰后,只简单着一件外衫,将自己得体地裹在素淡的衣料中。 荣赦忽然踉跄半步,因牵动肩上的伤势,不禁闷哼出声。 荣云姝旋即伸手去接,意识到什么,然后扭过脸轻哼道:“皇叔半夜闯进清晖殿,于理不合,再不走,本宫可要喊人了。” “长公主……”荣赦虚弱的模样展露无遗,眼角垂下,莫名勾起一丝委屈,“我就站在窗外,不会打搅长公主的。” 荣云姝捏紧窗叶,边说边准备阖上,“随你。” 临了在缝隙中瞧见被寒风吹散的几缕发丝,妥协道:“罢了,进来。” 荣赦眼里尽是欣喜,立刻抬脚翻窗。 “从门进”三个字还未脱口,眨眼间,荣赦已经躺到了屏风外的矮榻上。 荣云姝只好认命给他的伤处敷药,虽然也知剑伤较深,但亲眼去瞧却不免错愕,暗道这伤倘若移到心口,怕是回天乏术。 “那刺客是你找来的?”她伸手触及血淋淋的剑伤,指尖有些发颤。 荣赦安静地望着她,半晌才回答:“长公主一向聪慧,我自知瞒不过,又见长公主赌气似的出了殿门,顿觉罪孽深重,专程来给长公主赔罪。” 荣云姝蹙眉,可心底的郁结消褪大半,嘴上还不打算饶过他,“刺客是你雇的,就不知道让她避重就轻,吓唬一番便得了,何苦吃这一剑?还有,朝廷上下皆信那刺客的鬼话,你就真打算……” “长公主所言甚是。”荣赦听着她的埋怨和心疼,即便剑伤时有痛楚,但舒展的眉头充斥着暖意,“是我大意了,往后我都听长公主的。” 荣云姝手指失了力道,脸上浮出红云,“说什么胡话!本宫瞧着,你是故意的。” 荣赦认错态度良好,倒是没料到佳人手上突然没个轻重,牵扯的那一瞬,是真疼了,唇色白了半分。 荣云姝慌了神,赶忙缩回手,却被荣赦捉住了,“这点疼不 算什么。长公主,这几日,能常来仙蓬殿坐坐吗?” “皇叔受了伤,暂时不用操心皇上的课业,本宫也就……”荣云姝被他眼底的情绪烫到了,“本宫去太医院寻些利于伤口恢复的药膳,亲自送过去。” 荣赦这才松开她的手。 荣云姝暗自松了口气。 “那我就先回去了。长公主早些歇息,切莫劳神,一切有我。”荣赦肩上有伤,离开时却轻车熟路,将各宫分布的人手纷纷避开,然后回到了仙蓬殿。 荣云姝左思右想,约莫觉得有些不太合理,等翌日清早,用早膳时放下银箸,咽下口中的吃食,小声道:“好啊,本宫上当了。” 昨夜那一遭,她什么也没问出来,还被荣赦骗取承诺,要备好药膳眼巴巴送去仙蓬殿,实在是岂有此理! 想着便愤恨地咬了半个笼饼,一不留神让鲜汁舔舐齿间,有些灼口。 琴叶匆忙递来清茶,替她顺了气,“长公主,当心些,待会儿还得陪皇上温习功课呢。” 荣云姝听说太后钻空子,准备这几日陪伴皇上到宫外游玩,她自然不会允许,于是吃得稍快,草草结束了早膳,往明广殿赶去,一心要比太后捷足先登。 太后林氏恨得牙痒,再三哄骗小皇帝,他却不爱搭理,拉着荣云姝坐在庭院里说话,似乎对出宫毫无兴趣,不禁奇怪,之前他隔三岔五都缠着要出宫,怎么现在反而沉稳起来了? 太后哪儿知道小皇帝已经出宫玩了一趟,满足了好奇也就失了兴致,除非有格外心动的由头,否则他不会违背皇姐的嘱咐,去和太后单独玩。 就连父皇在时,也不许他常与太后碰面。 更何况,太后在他的膳食中动了手脚,与他并不交心。 小皇帝荣绥如是想。 太后拿捏不了小皇帝,就将怒火发到小皇帝身边的生面孔上,挑眉沉声道:“你是哪宫的小太监?哀家怎么从未在宫里见过你。” 荣云姝转脸看过来,而荣绥直接护住陶平初,“太后,他是朕的朋友,才不是宫里的小太监。” 荣云姝心道不好,站起身来与太后对视,莞尔道:“太后,这是皇上看中的伴读。皇上年纪小,身边没什么朋友,难得对平初这孩子另眼相待 ,本宫便做主将这孩子讨过来了。” “哦?这个伴读是哪家的小子,哀家看遍京城子弟,还不知他的父亲在朝几品,祖上做何营生?” 陶平初闻声跪在地面上,态度恭谨,看起来对宫廷礼仪十分熟悉,一时间找不出错处。 “回禀太后娘娘,小民是拓郡郡丞之子,因戎狄进犯,家父战死沙场,举家迁至京城。小民仰慕天恩,偶然进宫得皇上赏识。承蒙皇上抬爱,小民定肝脑涂地,为大楚效忠。” 太后心里犯嘀咕,颇有些瞧不上京外的区区郡丞,还是个死了的。转念一想,也好,小皇帝的伴读是个废物,总比她亲自诏京城纨绔进宫惹眼。 回头查查这事,不出乱子就行。 太后睨着陶平初,“起来。哀家乏了,回宫。”最后这句是对身后的宫人说的。身为太后身边的老人儿,大太监扬声传话,将守宫的侍卫惊得一哆嗦。 略微刺耳。荣云姝偏头将瞪的那眼还给太后,而后将陶平初带到跟前儿,“你做得很好。有你照应皇上,本宫就放心了。” 陶平初有超出同龄人的沉静,模样周正,心性和悟性也好,让他在太后面前藏拙的言辞也说得很得体,虽说方才的身世是子虚乌有,但很快就会成为事实。 陶家人会很喜欢这个记名养子的。 荣赦办事,太后查不出多余的东西。只是可惜,陶家人只缺个儿子,陶桃暂时无法过继,待时机成熟,再将他们兄妹安置到一处。 心里有了主意,荣云姝望着皇上拉着陶平初一本正经做讲课夫子的模样,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至于那场夜宴,宁王遇刺后被陡然揭露的秘辛,承受后果的,变成了林锦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4、第 24 章 林锦芍在皇家夜宴上公然献艺,又对宁王一片痴心,满朝文武看在眼里,倘若成了便是一件美事,若是成不了,就是全京城的笑柄。何况,宁王有疾之事不能张扬,只能对外说林锦芍入不了宁王的眼。 即便大臣们一回府就打消了所有闺中贵女的旖旎之梦,也不妨碍嘲弄林锦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林锦芍嫁不了宁王,这辈子有了这档子追男人的丑事,纵使身家再好,也找不到门当户对的良配了。 皆知她林锦芍心有情郎,谁还敢上赶着自讨苦吃? 但林商河养着家里的女儿就是为了存续家族荣耀,如今林锦芍虽然已是废棋,但也不能草草嫁个寻常人家,这让他林府的脸面往哪儿放? 林商河与家中夫人连夜商议,宜早不宜迟,将手里的赔钱货扔给需要拉拢的官员庶子为妻。毕竟那家也有个不成器的混账儿子,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小妾和外室成群,正室夫人这头衔却迟迟无人接手。 林锦芍去,也对得起林家的门脸。 于是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快就商定了嫁娶吉日。这些事,等被禁足内院的林锦芍知晓的时候,聘礼庚帖已经敲锣打鼓送进了林府大门,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 林锦芍当即未做任何挣扎,听着家中庶妹趾高气昂地埋汰她,冷着脸回到自己的院子。过了许久,等四下无人时方才发觉心口是凉的,仿佛流着林家人的血,生来就是肮脏不堪的。 在旁人热闹的为她准备嫁妆和凤冠霞帔时,她不哭不闹,反而极有礼数地“感激”她向来敬重的父亲,向他最后求了个机会,进宫给太后姑姑请安,以报答太后近些天对她的爱护。 林商河准了,也不怕她耍心思逃跑,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着高门贵女的矜贵,她若逃出了林府,从此就再无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最好的结局也是在外飘零此生。 她不会选择这么糊涂的做法。 林锦芍坐在进宫的马车里,攥紧手中的绢帕在心里想着。 下了马车,林锦芍被宫人领到寿庆宫去。 荣云姝连日给仙蓬殿送了药膳,又看过了皇上和陶平初 相处的日常,回宫的路上偶然听扫洒的宫人在甬道两侧嘴碎,说的约莫是林锦芍不知检点,如今得了这么个亲事,也是咎由自取,以及还敢用太后侄女的由头进宫如何如何。 荣云姝停下脚步,回头问琴叶,“她们说的是真的?” 琴叶扶着她的手腕,笑道:“长公主不太高兴?奴婢以为,林锦芍得此结果,也算打了太后的脸面,长公主会长舒一口气。” “没有林锦芍在宫里添堵的确舒心。但是本宫向来瞧不惯那些落井下石的,今日传闲话的宫人各自领罚。宫里的规矩,看来她们都忘了。” 荣云姝没多说什么,途径御花园时在亭子里小坐一会儿,往鲤鱼池中轻缓地撒着鱼食,望着满池的涟漪,不知该叹息还是该欢喜。 “你们先退下。”周围伺候的宫人们依言离去。 仅留琴叶站在身侧,继续往石桌上倾倒茶水,不多不少,却是两杯。 果然,林锦芍借口甩掉了身后的尾巴,来到了亭中。 这次行礼,倒没了往日的故作娇柔,反而赏心悦目,“臣女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应声唤她起身入座,净手后也坐到她的对侧,执起茶盏,吹开水面的茶沫儿,道:“林二姑娘,你当真喜欢皇叔吗?” 林锦芍没料到她身为女子竟然径直将“喜欢”二字宣之于口,而且如此从容不迫。 抬起茶盏的手微顿,片刻过后,不由得眼角湿润,自哂道:“臣女何德何能,从落地人间那刻就注定,除了自己这身体面,旁的皆无法做主。喜欢一个人,还是他的身份、地位,又有何不同?” 但林锦芍还是愿意对她袒露心声,放下茶盏,用绢帕沾了沾眼角,平复心境后又道:“其实臣女最初是羡慕长公主的。同样是女子,长公主却生来尊贵,颇受世宗、先帝的宠爱,年幼时无忧无虑,到了现在也是大楚的荣耀,就连太后也不敢轻易触碰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倘若长公主是男子,想必这大楚江山恐怕早有定数。” 荣云姝却摇头,笑容不似方才那般明艳,“你错了。正因本宫是女子,所以世宗、先帝才愿意将世间女子歆羡的荣宠加诸于本宫。本宫活在深宫的意义,你又怎会明白? 各有各的难处罢了。” “记得本宫曾对你说过,不要和宁王牵扯。此后也旁敲侧击,再三提醒。走到如今的地步,并非本宫与皇叔赶你入深渊,而是你步子迈大了,一步踏进了皇家纷争。” 再然后,荣云姝却不再多言。 林锦芍忽然觉得自己被一叶障目,从林府寿宴那日便错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臣女若不争,家中庶妹、京城各府女子都会争。她们有退路,而臣女却无依无靠。臣女原以为,靠自己也能将那些捧高踩低的通通比下去。却不曾想,偌大的林府,臣女一个亲人也没有。” “臣女过两日便要出嫁了。”林锦芍笑出了声,满脸无奈,“以后也不会再进宫劳烦长公主了。” 她颤抖着双肩,站起身行礼赔罪,“对不起,臣女之前做了诸多陷长公主于危险之地的恶事。长公主和宁王殿下,定会心想事成。” 荣云姝眼底有些发愣,林锦芍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她以为,至少林锦芍会开口求她,但她没有。 而且,林锦芍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发现我与皇叔之间的端倪了? 荣云姝不敢深想。 不过,既然林锦芍这般干脆,虽不知她何时察觉的,但应该不会对外宣扬。就算传出去了,之前全京城闹过一场,也无人相信。 “她要嫁的,是哪家?” “兵部侍郎家的庶五子,宠妾所生,其母因与外男互通款曲被乱棍打死,听说此人在庄子上养到成年后才回京,是京城烟柳巷的常客。文不成武不就,小妾和外室却多得在京城里出了名。” 荣云姝也挺佩服林商河给自个儿女儿找的亲事,显然在他眼里,血缘比不上和朝廷官员的裙带关系。 不禁想到父皇当年对她终身不嫁之事痛心疾首,但又松了口气,以至于在临终前放心地将皇室秘辛交给她,还亲昵地唤着她的乳名,许诺她为荣氏皇族做出的牺牲,终会被世人铭记。 永乐长公主,绝不可有驸马。 就算驸马无权无势,毫无根基,她也不能动心。 更不可能是宁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5、第 25 章 林锦芍出嫁当日,京城里好些个高门贵女在人潮中偷瞧,那场面虽不及她和亲那般热闹非凡,但过往停驻的百姓嘴里仍说着闲言碎语,而林府也没有多大反应,将冷情的道理摆在了明面上:嫁出去的女儿已是别家人。 荣云姝不知林锦芍踏入深宅后院会如何过活,但依照她的心性,斗倒那群小妾外室,想必也不算什么难事。 马车调转方向,回了皇宫。 走在高墙下的甬道中,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她抬起团扇遮挡头顶的艳阳,垂眼瞥见脚底曳长的阴影,转身去看,后宫晦影重重,颇有料峭的寒气。 仙蓬殿矗立在雕梁画栋的深宫中,恬壮危寻,仿若一座苦海愁城。里面住着的人,无论是她,还是现在的荣赦,都不可避免将历经血雨腥风。 也罢。注定要来,倒不如提前备下摧枯拉朽之势。 何况她正想去看看,荣赦的肩伤好了几成。 荣云姝在仙蓬殿进出无需通传,可思虑到殿内住的是宁王,即便名义上有血缘牵连,未免被宫里的有心人传来传去,还是先由琴叶让侍卫往里禀报。 这个时辰,皇上照例在殿内习课练武,她算准安排再过去,旁人只道是关切皇上,荣氏皇族两姐弟,的确是世间子女的典范。她拥护着皇上,就如同坚守皇权正统。 朝臣也放心地将皇上交给宁王教导。 除了太后惶惶不安,总觉得宁王会教出个反叛的帝王,威胁到她的干政。 而事实上,皇上也从未打心眼里亲近过太后。 最初的亲近,只是听取了她的嘱咐,与太后表面和气,艰难谋求成长的时机。 眼下宁王主动回京,手握精兵又传出绝无子嗣的消息,他对皇上越上心,便让朝臣在保皇的觉悟中多倾斜几分。对太后而言,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再找机会将宁王驱逐出京。 宁王府修葺完毕,不多日,荣赦就要坦坦荡荡入住宁王府,成为荣氏皇族位高权重的辅政亲王。 这种场面,太后和林相不敢想。 他们如今最害怕的是,皇上年纪渐长,在朝堂上说出的话,很快就不是童言无忌了。皇上已经 明事理,开口做出的决断,虽不能当场拍板,但足以动摇人心。 荣云姝很乐意看到太后不愿见到的后果。 进了仙蓬殿,皇上正蹲在庭院里,手执树枝往地面上勾画什么,身边与他动作一致的陶平初故作深沉,摇了摇头,用树枝刷刷地进行修正。 她放眼望去,没瞧见荣赦的身影。正欲开口询问守门的侍卫,低头看见陶桃眨巴着又圆又亮的一双杏眼,眼里满是渴望和欣喜,但还是谨记琴叶的教诲,乖巧地走在宫女堆里,垂着小脑袋,又偷瞄了一眼。 发现被她抓了包,赶紧捂住脸,不敢抬头看人。 荣云姝轻笑着唤她到跟前儿,想到她自入宫后便没有和兄长相见的机会,有些心疼地拍拍她的小手,然后让其余的宫人退出宫门,候在殿外。 “桃桃,快去。” 陶桃扬起笑窝,煞有其事地说了句“谢谢长公主”,而后风一般衣裙翻飞,奔向了她的兄长。 陶平初同样惊讶,接住陶桃之前先是放下手里的树枝,拍掉衣袍上的尘土,朝长公主行完礼,又扶起还在聚精会神划树枝的皇上,方才摸了摸陶桃的脑袋。 荣云姝准他们兄妹到一旁说悄悄话。 刚迈开步子,荣绥便哼哼唧唧地抱住她,扭脸向陶平初示威,像是在较量说“瞧,朕也有皇姐,皇姐对朕最好了!” 荣云姝无奈地捏住小鬼头的脸蛋儿,牵着他的小手走到之前他们勾画的地方,只见地面上交叉纵横的长线歪歪斜斜,说是幅画也不尽然,更不像字迹,便好奇道:“皇上在画什么?” 荣绥捡起树枝拨开朝这块标记的地面缓慢蠕动的青虫,满脸紧张,命令周围的宫人不许踩坏,这可是他们辛苦一早上才划好的。 “皇姐,这是朕和陶伴读一起画的大楚江山图。”荣绥高傲地抬起小脸儿,立刻拉着她磕磕碰碰地讲述了一遍。 荣云姝低头仔细去瞧,倒确是大楚版图,只不过各个地域有些草率,其间的几道天堑关卡也不太明显,但令人惊疑的是,没错漏多划出蛮夷的地方,边境线十分明确,想必是有高人指点。尽管如此,她也非常欣慰。 高人之一的陶平初也挺宝贝这新鲜出炉的地图,而陶桃又开 始懵懂提问,便激起了两人的解说欲,于是三个小孩子,表情凝重,围蹲在槐树底下谈论起来。 荣云姝就由着他们闹腾,让琴叶给他们备好吃食茶点,以免待会儿讲累了饿得慌。 “皇叔可在殿中?”这时她才想起要问什么,退到台阶旁,和静守的侍卫说话。 侍卫眼神呆愣,没料到长公主会亲自走到身边问话,赶紧跪地行礼,却被拦下。 荣云姝正在等侍卫答复,丝毫不在意虚礼。 侍卫不免对她心生好感,回答时十分恭谨,道:“宁王殿下出宫办事去了。边境来报,结戎部族派王子前来大楚和谈,已经在路上了,说是最多三日便能抵达京城。殿下不放心,准备亲自部署,以免蛮夷另有诡计。而且宁王府里有些摆设也亟需殿下做主,所以殿下今早下朝便出宫了。” 荣云姝回味方才侍卫的那番话,到了午膳也心不在焉。 琴叶见她手里的书卷来回翻了个遍,迟迟不动筷,便吩咐底下的宫人先撤下,温热着之后再传唤。 掌中的书卷被轻易抽走,荣云姝终于回了神,见是琴叶旋即松了口气,道:“琴叶,你可知结戎部族求和之事?” 琴叶一边听着,一边将书卷归置到原处,“奴婢也是从长公主您这儿听说的。” “胡说。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哄骗本宫了?”荣云姝抬眸,望着她,“这件事对大楚而言,是何等值得庆贺的大事?恐怕百姓知晓的,比本宫多得多。本宫好歹也是大楚长公主,你们这样瞒着,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吗?” 琴叶即刻跪在地面上,在训练有素的反应中找到合适的情绪,恭敬回道:“长公主恕罪,奴婢和暗部死士绝无半点不臣之心。只是,此事对长公主不利,长公主到时万事当心,最好不要同那结戎王子碰上。” “为何?”荣云姝有瞬间的静默,然后眼底掠过冷意,“那结戎王子的父王,就是太后指给本宫的和亲之人?” 琴叶点头,欲言又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0、第 20 章 此事突然在街头巷尾宣扬开了,宁王更不能出现在风尖浪口上。 此刻琴叶不在,荣云姝只好让荣赦带着皇上先回宫,免得因这事被太后寻到明广殿找宁王,皇上离宫之事露出马脚。 荣赦也心知自己不好出面,便带着小皇帝往皇宫侧门过去,离开前嘱咐她先回清晖殿,之后的事情,由他处理就行。 但荣云姝岂能放任百姓围聚在琼花楼看热闹,等两人消失在视线中,马车便调转方向,拨开议论纷纭的闲杂人等。 琼花楼里,霍珍坐在栏杆上,双脚悬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还痴念着宁王的名讳,隔远望去,还以为是被丈夫狠心抛弃的糟糠之妻,哪儿还有半点高门贵女的脸面。 霍家人在阁楼边上劝,巡查的官兵赶紧将百姓拦在外面,周围闻讯赶来的国子监学子更是摇头觉得有失体统。一时间,琼花楼内外人流涌动。 荣云姝从琼花楼的后院而入,并未上楼,只让痛心得涕泗横流的户部侍郎霍大人悄声下来。她瞥见霍大人面色憔悴,许是从上完早朝就开始神色恍惚。 户部侍郎一见是长公主,赶忙跪在地上,“微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是微臣管教无方,才叫全京城都来看霍家的笑话。哎,造孽啊……怪就怪微臣这个女儿心气儿高,从小娇惯坏了。” 荣云姝倒好奇霍珍如此铤而走险,全然不顾家门荣耀,做出这档子哗众的事情,究竟为了什么。她回想今日太后召见霍大人,顿觉此事多半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霍大人快起身,本宫也是恰好今日出宫赏玩。霍三姑娘……着实不像往日,闹成这般,定然事出有因。” “长公主明鉴。微臣就这一个女儿,说起来,也是荒唐,她在闺中口出妄言,污蔑太后的侄女说是……微臣这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竟然私底下将篓子捅到宁王跟前儿去了。如今太后念在霍家世代忠贞,只罚微臣这女儿遣回乡下老宅寻一门亲事,到京城外做个规矩妇人……微臣虽不舍却也知分寸,难道要等太后一道懿旨,霍家满门无光吗?可,微臣这女儿,哎……” 要霍珍 回到老家给寻常百姓做人妇,倒不如拿刀将她结果了。 但她怎么肯悄无声息死在闺中,想必心里将林锦芍恨了千百遍,决意鱼死网破,要拖林锦芍下水。 这泼皮法子,将宁王也算计进去了。 即便她毁了名声,别人也只会叹她一片痴心,就算是做妾,为堵住悠悠众口,朝臣都会劝谏太后,在宁王面前建议他收进后院。 做不了宁王妃,也要先林锦芍半步,踏进宁王的后院。 荣云姝倒没料到,霍珍豁得出去,连霍家人上下荣辱都抛到了脑后。 那她就不会死了。 霍家人先惊后造势,无论最后谁来收场,都轻易走不了。 可这次来的是她。荣云姝看出霍大人还是挺在意自个儿的老脸,楼上劝得声嘶力竭,都是几个妇人丫鬟。 “霍大人,本宫知道了。霍三姑娘对宁王情根深种,那便顺了她的心意,待她入殓,本宫定劝宁王过来瞧她一眼。” 荣云姝略带惋惜道:“可怜霍三姑娘年纪尚小,霍大人忽遭丧女之痛,本宫也会禀明皇上,准您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户部侍郎脸色大变,谁知这长公主平素见着待人温和,在人命关天的当口,却说出不痛不痒的话来,直言让他的女儿以死明志? “霍家冒犯皇家,攀扯宁王也就算了,在琼花楼要死要活,还当街毁坏太后侄女的清白,偏偏当着众多国子监学子的面儿,就算本宫不这么做,太后那边……本宫劝霍大人自行斟酌。” 他虽是户部侍郎,但岂能跟林家人抗衡。霍大人也是知道霍珍胡闹才过来的,眼下闹得难以收场,他心里也直打鼓。 但让他眼睁睁让霍珍去死,也做不了。 “霍大人,还不快去将霍三姑娘拉回来,要是迟了,林相该过来兴师问罪了。”荣云姝的话让他浑身哆嗦,赶紧手脚并用爬上楼梯。 荣云姝径直转头离开了。 回到清晖殿,琴叶正牵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小姑娘过来行礼。 小姑娘学得有模有样,露出两个小虎牙,“长公主安好。” 荣云姝便抛却了方才的不快,低头问她待得可习惯,小姑娘满脸懵懂,看哪里都新奇,全然不知深宫是何意,提及家人,几段曲折,倒确 是天意弄人。 小姑娘十二岁,叫陶桃,听上去像叠音,荣云姝便唤她桃桃,暂且将她安置在清晖殿里,由琴叶带着,左右不会像外面受尽委屈。 “桃桃,你兄长呢?”荣云姝没瞧见,将目光挪到琴叶的脸上。 琴叶说:“陶平初刚送到仙蓬殿,就被皇上要走了。” 荣云姝倒是愣住,想到那叫陶平初的少年既然也是书香门第,因为战乱,家中被洗劫被迫逃亡到京城,心性和见识也是有的,多和皇上接触也是好事。 皇上能把人要过去,想必荣赦也是准了的。 荣云姝吩咐几句便让琴叶将陶桃带下去熟悉宫里的规矩,然后找去了仙蓬殿。 荣赦丝毫没有被霍珍的糟心事影响,坐在庭院里,用匕首在石桌上雕刻着什么。 她走近去看,发现他正将石桌上的木块削成长剑,已经初具雏形,于是叹道:“皇叔这八风不动的气势,真让本宫折服。太后那边有说法了吗?” 荣赦推开木块,将匕首收进刀鞘,再拂去石凳上的木屑,邀她坐下,“长公主安心便好。吃点心吗?喝什么茶?” 荣云姝不禁眉眼略弯,笑道:“本宫可没空操心皇叔的事,方才早就回宫了,这事也是听其他宫人在传。” “哦?”荣赦牵起唇角,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抱怨道,“这些高门贵女中意我,无非是相中了我的身份,我若是寻常男子,倒没这么麻烦。” “不过,很快她们也就不会再动心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6、第 26 章 结戎部族前来京城和谈的使臣是四王子北野连。据边境来报,自大楚和亲一事取下了部族首领的脑袋,大楚军队顺势攻城略地,拿下结戎三城,迫使结戎新主面临威胁,不得不选择明面上受降,并派遣新首领的亲兄弟到京城签署求和书,昭告天下,从此与大楚和睦相处。 虽然这场和约能不能维持百年尚未可知,但是对大楚百姓而言,显然是件值得普天同庆的盛事。朝堂上,群臣也眉开眼笑,讨论起接待结戎四王子的安排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魄。 对宁王更是赞不绝口,直说大楚的精锐为百姓扬眉吐气,实乃快哉。 即便是在退朝之后,群臣仍旧围着宁王说了好一通奉承话。 林商河觉得高兴,却并非单单为了大楚的颜面,而是认为结戎四王子前来的目的绝不纯粹,北野步被杀,对北野连来说大楚对他有杀父之仇,小心提防的同时,他们倒可以利用一番,拔除朝廷的祸害。 太后也和林商河想到一处去了,于是很快就将林商河召进寿庆宫,捻着手里的佛珠,半张脸遮在金凰面具里,另半张脸的笑容显得异常阴毒。 “北野连明日便能入京了。哀家已经派人在歇脚的驿站里和北野连搭上线,接下来,北野连会全程配合林相你的。林相,这几日你多留意宁王的动向。不出所料,今日宁王就会搬离仙蓬殿去往宁王府。到了宫外,人多眼杂,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想必宁王府也缺人手,林相作为同僚,也该为宁王费费心。” 太后伸手去瞧指尖猩红的丹蔻,将北野连的回信交给林商河,道:“哀家希望林相明日亲自去接北野连。既然结戎部族想看看大楚的诚意,那哀家自然不会吝啬。” 林商河赶紧领懿旨,直接顶替了明日为首的位置,这举措仿佛打了皇上的脸面,因为皇上在朝廷指派的是宁王。 被告知的时候,荣赦正立在仙蓬殿里,接旨意时没多余的表情,让寿庆宫的大太监一时不知他是喜是怒,总之,发觉与太后所想有出入后,大太监满脸失望地离开了。 随后又响起“长公主驾到”的传 音。荣云姝兴冲冲踏进正殿,临了收敛脸上的焦虑和不舍,保持着长公主的仪态,缓步走向荣赦。 荣云姝扫视底下摆置的物件渐渐被搬空,心底有些酸楚,“皇叔今日便要搬出皇宫了吗?” 荣赦注视而来的目光直直撞进了她的眼中,她不禁后退半步,平复躁动的情绪,勉强挤出微笑,道:“本宫来为皇叔送行。宁王府也不算远,好歹在京城繁华街巷,皇叔下朝了也能解解闷。要是进宫给皇上授课,马车的脚程也快得很。” 荣赦突然笑出声,只觉她愈发可爱,不由得抬手想将她揽入怀中,但思及旁侧的宫人,终是忍住了,攥紧手掌,垂在衣袖里,就连眼底掠过的灼热也随之掩藏。 “皇上若是舍不得本王,便让他亲自来说,撺掇长公主前来是何道理?” 荣云姝俏脸发烫,慌忙别开眼,像被发现了秘密的稚童,半晌后,咬唇迟疑道:“那本宫替皇上挽、挽留皇叔小住几日,皇叔可答应?” 此刻,荣赦心尖轻颤,不动声色道:“我是就藩的亲王,长住皇宫难免惹人非议。何况这次结戎使臣前来,我若还住在仙蓬殿,于和谈无益,还会落人口实。” 更重要的是,我留在皇宫,很难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这话他咽进腹中,余光瞥见她期望落空的情绪,纵使心疼也与她保持着适中的距离。而其间饱含的深意,荣云姝何尝不知? 她拾起明媚傲人的笑容,和荣赦对视几眼,双双从仙蓬殿走到宫门前。 按理说,她这个大楚长公主成年后应该前往封地,但她既未成婚又有先帝的遗诏特许居住在后宫清晖殿,是不会遭人非议的。也正因如此,她没有结党营私的条件,如若和宁王走得太近,反倒正中太后下怀。 在皇宫内她尚能借皇上习课的幌子进出仙蓬殿,出了皇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能正大光明进入宁王府。 这样的打算也削减了她和荣赦的见面机会。 所以太后得知荣赦今日便要离开皇宫时,满脸的欣喜快要掩藏不住。 她闭上眼,在宫门内的阴影中安静站立着,等车轴转动,方才睁开眼,望着马车一路驶向热闹的街巷中。 “皇姐,他走了吗? ”荣绥扬起小脸,拉住她的衣袖,纠结许久才撅嘴道,“朕就知道,他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离开的时辰都不告诉朕。” 荣云姝眼睫一颤,蹲下身揽住明黄色的小团子,温声哄道:“皇上别难过,皇叔只是离开皇宫,又不是像从前那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待皇上再长高一截,就能自由出入皇宫,到时候无论是宁王府还是京城,甚至去哪儿都不会有人干涉。” 她越说越觉得是在宽慰自己。 荣绥升起一抹希冀,就差手舞足蹈了,但还是克制着佯装严肃的模样,“那朕能走遍大楚江山吗?” 他昨日跟陶平初争论了好一阵,觉得这地图上的不毛之地根本住不了人,可陶平初却说,穷山恶水之地也有人迹,只是他们如同生在炼狱,从未享受过人间。 这番话对身为大楚帝王的荣绥来说无异于挑衅,他当即立誓要亲自去瞧,倘若真像陶平初所言,也定要改变局面。 陶平初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只摇头说,“皇上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一言九鼎。皇帝是不能随便发誓的。” 荣绥气不过,昨日闹着不肯吃晚膳,直到陶平初在庭院里画了十遍地图才消气。原本精神很好,下朝又听说荣赦要离开皇宫,一边庆幸一边哼声,最后在陶平初的提醒下,赫然发觉荣赦离了宫也能拎着他的后领教导他,拿着藤条到明广殿让他背长串的四书五经。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等着荣赦唤人来和他道别,却不料,荣赦直接从仙蓬殿出宫去了。 荣绥发出闷闷的鼻音,抱着她的袖子不撒手,“荣赦恐吓朕,说朕后几日上朝要是丢了大楚的颜面,就把朕吊到房梁上三天三夜。” 荣云姝不免扶额,怪不得皇上今日老实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7、第 27 章 北野连来京时城门处百姓围聚, 踮脚望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异族男子,手臂搂着的菜篮子往前?面?一扔,有了一片菜叶就有臭鸡蛋馊饭等拼命招呼。 林商河赶紧让城内戒备的士兵将闹事?的百姓全都轰走, 略带歉意, 拱手对马背上?的北野连道:“还望四王子不要见怪, 京都宾舍就在前?面?不远, 再过两条街就到了。” 北野连皱着眉头将肩上?的菜叶掸掉, 攥紧马缰绳, 扬鞭便疾驰往前?,害得林商河差点儿被扑来的风绊倒。 “大人, 你没事?!”身后低头哈腰的巡查官兵眼疾手快扶住林商河。 林商河沉着脸, 有些不快, 但耐着性子跟在使臣的队伍旁侧, 没当场发作?。随北野连进京的使臣见了,奔到他面?前?赔笑脸, 一口一个“四王子秉性如?此, 绝对不是对林相爷不敬”。 林商河憋着满腹气闷到京都宾舍把结戎部族一行人安置妥当。临走时,和驻守在客舍附近的官兵打了个示意,对面?了然,只说?“北野连身边有我们的人伺候”,然后两相错开。 北野连在宾舍休憩整顿完毕,隔日早朝被宫人领进了金銮殿。跟着丹陛拾级而上?,北野连跨进殿门, 所有人的视线应声望来。 北野连每一步都走得高高在上?,脚步停顿在分立两侧的群臣中央,抬着头向大楚的皇帝行礼,略微沉肩, 单手附在身前?,道:“结戎四王子北野连,见过大楚皇帝。” 那?句皇帝小儿虽然没说?出口,但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结戎来的北野连根本不打算行朝拜之礼,就是欺负他们大楚的皇帝年纪小! 诸多大臣愤怒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拿棍棒打得北野连屈膝磕头,可真实情况是,朝廷内外没人治得了结戎的嚣张气焰。毕竟,除了这一场漂亮仗,其余几年大楚赔出去的割地条款比新得来的结戎三城要多得多。 大楚近些年积贫积弱,又因为蛮夷寻事?,国库内耗空虚,眼下的确经不起兵戎相见。当然,宁王的部下表面?上?属于朝廷,但广投于各地边境,难免养虎为患。 种种思量都提示大楚非常愿意和谈,所以北 野连才毫无忌惮,已然是抓准了他们的软肋,正等着狮子大开口。 即便这些话北野连不放在眼前?说?,群臣清醒过后也是知道的。 看上?去毫无震慑力?的小皇帝荣绥敛着小脸儿,眼神里?莫名有些不悦,就这样低头瞧着台阶下的北野连,迟迟未让他起身。 太后转头对北野连道:“结戎四王子远道而来,快快起身。” 北野连满意地直起身来,将目光放在太后的宝座上?,“大楚太后果然像百姓盛传的那?样,威仪端方?,值得天下人尊敬。” 直接越过小皇帝,再向太后单手微鞠行礼。 “岂有此理!”几位被先?帝托孤的老臣冲冠眦裂,朝着小皇帝进言,脸却对着北野连,“结戎四王子这话是何意?太后值得尊敬,我们当今圣上?就不值得尊敬了吗?” “北野连,既然你们结戎和谈的诚意有疑,那?我们大楚也不必奉陪了!” 北野连简直被这番话刺激到了,投射过来的眼神像嗜血的野兽,嗤笑着注视殿前?发话的老臣。 那?老臣突然一惊,身上?的气势瞬间?矮了半头,他们已经被蛮夷打怕了,骨子里?没来由掀起一阵阴风。 “你是觉得朕还是个小孩子吗?”荣绥接住荣赦递来的目光,软糯板正的嗓音传到大殿上?,那?老臣匆忙退回原位。 北野连一副“还用我说?”的模样,念及和大楚太后的同盟,方?才没和六七岁的黄口小儿计较,只挑眉看向一身朝服的荣赦。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宁王殿下了?宁王亲手斩下我父王的首级,西境部下更是连破我结戎三城,真叫本王子好奇,这大楚究竟是谁说?了算?” 将眼底的仇恨摆在对方?面?前?,北野连不免嘲笑起满殿群臣,“你们的主?子是太后还是宁王?” 群臣面?色大变。林商河立即叫他住口,可就算是同盟,他北野连也可以随时撕破脸,他自认为已经在大殿上?给了太后足够的颜面?,是大楚的小皇帝咄咄逼人。 他只是顺势反击,说?话的时候还没忘了让群臣看清宁王的真面?目,太后不是要他对付宁王吗?这番话应该很动听才是。 北野连气定神闲,大有 一言不合就拂袖离去的架势。 荣赦站在不远处轻飘飘落下几句话:“四王子在结戎部族,被大楚的战马踏成重伤休养了许久,导致错过了争夺首领之位的时机。这件事?,想必传遍了结戎各部。所以,新任结戎首领才让你出来避风头的。” 话音刚落,朝堂上?顿时哄笑出声。 “原来如?此,那?四王子你也是个中豪杰……”言外之意,吃了败仗又不中用的蛮夷之人,没资格在大楚朝堂上?出言不逊。 太后也缓和了神情,率先?在北野连愠怒时打断他,“四王子一路入京舟车劳顿,早些退朝,四王子和众位使臣也好看赏京城风光。” “今夜已设下琼筵,诸位大臣也回府好生准备一番。” 太后为求息事?宁人,扬手便想让身边的大太监宣布退朝。 “慢着。”荣绥大马金刀似的坐在龙椅上?,反眉紧拧,“四王子北野连既然前?来求和,那?朕自要送结戎一份礼物。” 已经转身的北野连又站回殿内。太后和林相心底咯噔一下,由于今日小皇帝太不寻常,一半朝臣同林商河表情相似,另一半倒是暗自振奋,将视线投向了八风不动的宁王。 大太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太后握住袖中的手指,觉得小皇帝也有些刺眼起来。 “你走近些。近前?来,到朕面?前?。”荣绥仍旧用清脆软糯的嗓音对北野连说?,伸出的手掌小小的,丝毫没有威胁。 大多数朝臣都认为不合规矩,哪儿有使臣能得到近窥龙颜的恩典,莫不是小皇帝又在胡闹了? 荣赦却抬头凝视着龙椅上?的小皇帝,唇角牵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北野连心道:大楚果然气数已尽,这小皇帝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他照着小皇帝说?的那?样做了。 太后倒不知小皇帝私自备下了什?么礼物,也将目光挪到旁侧的龙椅上?。 龙椅后走出来的陶平初将手里?精心雕镂的剑匣双手捧到小皇帝手边。 荣绥眼神凌厉,抽出长剑的动作?十分利落,剑尖直指北野连。 “皇上?!” 太后失声喊道。 殿前?的群臣也胆战心惊。 北野连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一瞬,坐在龙椅上?的稚童让他有些发愣,即便剑尖离他的心口还有很远的距离。 荣绥绽开笑脸,将长剑扔在北野连脚下,“朕赏你的。这柄宝剑,曾斩下你父王的首级,朕就把它送给你留作?念想。” 北野连此刻将狰狞的面?孔发挥到了极致。殿内众臣纷纷屏住呼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8、第 28 章 早朝这?—?出刚落幕, 群臣显然还未从惊慌失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回府后吓得腿软,但出了门又?得端着脸色到皇宫赴宴, 只是在琼筵中跪拜小皇帝时更加卖力, 生怕—?不小心就触怒了龙颜, 待日后小皇帝掌权, 连被手起刀落的时辰都算不到。 这?时, 琼筵依次回座的场面下, 歌舞升平,—?派祥和之中稍带着硝烟弥散的危险。 不出所料, 北野连的目标锁定在宁王身上, 即便?望着大楚美人的清歌曼舞, 手掌中捏着的酒杯倾倒的动作都在针对身前?的方向。 小皇帝扔给他的那柄剑, 是活生生的耻辱。 这?口气,北野连实在咽不下去, 于是找准机会?, 环视周遭,将目光投射在筵席上首的宝座上,“怎么,如此?重要的琼筵,大楚长公主?不露面,是不准备将我结戎部族放在眼?里吗?” 朝臣左顾右盼,的确没有瞧见?长公主?的影子, 但思及之前?两方和亲的事宜,长公主?作为和亲公主?,间接促成了北野连父王的死局,所以不出席也在情理之中。毕竟, 长公主?在此?,双方难免会?有嫌隙。 “四王子与我大楚和谈,和朕的皇姐无?关。”荣绥瞪着底下筵席中仍在挑事的北野连,说起这?事,不免向太后投去不满的眼?神。 太后是吩咐内务府将席面算上荣云姝的,她不上场,这?好戏也不能开锣。岂料荣赦竟然说动了许多大臣,认为荣云姝出现在筵席上,对和谈没有益处,劝谏她暂不出清晖殿。 正巧清晖殿又?传出荣云姝病倒的消息,满宫的宫女都在里面伺候,派遣的太医也直言她昨日当风便?病了,今晨下不了榻,晚间的筵席更不能带病叫结戎的人看了笑?话。 —?番说辞简直将所有的借口都堵了回去。太后气急,便?将手里的佛珠丢到回禀的宫人脸上,往宫外递出了消息。 可北野连不甘心,非得将和亲失败这?事放在明面上,并扬言大楚长公主?不出来亲自对结戎部族表示道歉,便?撂下这?和谈事宜,大不了两国再起战火,他们结戎也不是经?不起每年征战。 太后佯装苦了脸,转头 征求小皇帝的意见?,为难道:“皇上你看这?……” 群臣心里也没谱,谁都清楚大楚现今的兵力,远水解不了近渴,驻守西境的军队不可能遍及全境,戍守边境的将士也不像宁王的部下个?个?都骁勇善战。 半晌的思忖,不少大臣动摇了,开始纷纷向小皇帝进言。 林商河满脸高深莫测,背地里浮现出得逞的笑?容。 荣赦岂能令他们如愿?结戎部族不过是—?群野蛮之辈,有勇无?谋者多见?,之所以凶悍与他们生来熟知边境地形和气候有很大关联,占据天时地利。 至于人和,是大楚朝廷腐朽,令供养戍边将士的粮草军饷时时短缺。大楚内政得以整治,假以时日便?能收复失地,将这?群蛮夷赶出边境。 “四王子身为结戎使臣,在大楚皇宫质问长公主?去处,本王倒觉得结戎想旧事重提,打着和谈的旗号,在京城混淆视听?,对我大楚戍边将士不利。” 荣赦说着便?提起边境形势,和北野连的目光撞上,眼?里是冷肃的杀意,“结戎使臣进京后,大楚与结戎理应各自退守。为何结戎首领私底下召集部族众人密会?,在边境线上蠢蠢欲动,丝毫没有休养生息的征兆?” 北野连下意识将杯中美酒—?饮而尽,理所当然道:“你们大楚向来狡猾,本王子进京和谈,万—?遭遇不测,结戎部族势必会?踏平边境诸城,不死不休。所以本王子好好坐在这?儿,和你们客气地说话,你们应该心存感?激。” “如果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本王子,谈什么和约,不如继续打下去,看看是我结戎还是你们大楚稳坐这?偌大的江山?” 结戎人天生好战,没什么礼义廉耻,无?论与之对战还是结盟,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局面。这?和谈着实憋屈,可群臣你看我我看你,面色铁青的同时早就服了软。 要不,答应北野连算了。 长公主?乃—?介女流,为了和谈,暂且应了由她向结戎前?首领表示歉意,也不算丢了大楚的脸面。 眼?下朝臣们脑子里全是到底要不要将尚在病中的长公主?传唤过来,毕竟这?道歉什么时候都能成,何必上赶着贴北野连的 冷脸? 众臣正犹豫不决。 荣赦盯着北野连手里的空酒杯,遮住眼?底的深意。 太后已经?让大太监去请长公主?前?来赴宴。 大太监—?脚刚踏下台阶,筵席外宫人接连往前?通传,“长公主?到。” 众人只来得及瞧见?—?抹红影,待就近的灯笼照亮琼筵的每—?处,方才看清款步而来的大楚长公主?,—?颦—?笑?犹压莺穿柳带的春色,明明眼?角憔悴,却?如厌倦凡俗的瑞凤,薄情惬卧,比之以往的素淡更添风景。 荣云姝入座,抬起脸扫视周遭,眉黛似燕,双眸映着各处的光,露井般澄澈幽深,仿佛轻轻—?瞥就能洞察人心。 便?是荣赦,也许久未见?到她如此?盛气凌人的美貌,再将视线移至她腰间坠着的令牌,顿时梦回世宗册封先帝为太子,入主?东宫当日,盛装听?旨的永乐公主?。 群臣惊魂甫定,还以为宝座上坐的是世宗或者先帝,方才能将这?样的长公主?引唤至此?。 而事实也相差不大,因为他们同时瞧见?了长公主?腰间的令牌。 见?此?令牌如先帝亲临—— 就连太后也要站起身向“先帝”行叩拜之礼。 太后和林相不得不随众人朝荣云姝行礼。小皇帝和荣赦也在其中,君臣—?体,将大楚对先帝的尊崇静穆摆在北野连面前?。 北野连这?下也只能像早朝那般敷衍表示敬意,以免因小失大。 荣云姝鲜少拿出先帝令牌,心知多则必反,即便?是在和亲当日也不愿让父皇泉下不宁,让朝臣以为她用?令牌谋私利;但今日新帝年幼,不足以震慑北野连,她必须如此?。 群臣跪拜,也表明与她同求大楚康泰。先帝令牌用?来挽回大楚颜面,此?举并无?任何不妥。此?时,倘若有人非议,定然与大楚异心,其心可诛。 “结戎四王子北野连,你方才想让本宫说什么?”荣云姝—?开口也示意众人起身。 北野连呆愣在席间,像是在回味,而后方才回过神来,视线打量着她,喃喃道:“这?就是大楚长公主?了,果然名不虚传,是普天下—?等—?的大美人。可惜啊,父王没这?福气。” 言语间的 轻浮令人不悦。 荣云姝蹙眉,接着之前?的话,丝毫没将北野连放在眼?里,道:“你父王北野步之死,的确出自我大楚之手。但结戎杀害大楚多少百姓,用?北野步的血祭奠地下的无?辜亡灵,也算你们结戎的诚意。” 所以,别妄想我大楚向结戎低头。 给北野步—?个?交代? 那谁给大楚牺牲的将士和百姓交代? 荣云姝这?话径直揭过了和亲当日发生的所有事,不管北野连认不认,将此?事昭告天下,他们大楚绝对问心无?愧。 太后刚从跪拜之礼的怨恨中挣脱出来,又?听?到荣云姝滴水不漏的言辞,只觉胸口堵得慌,若非群臣在此?,便?要掀翻杯盏,以宣泄无?法抑制的怒气。 林商河赶紧用?袖中手势安抚太后,—?招不行还有另外的招数。 琼筵暂且沉寂下来,丝竹绕耳,舞姿翩跹中,走出了来自结戎的异域舞姬。 荣赦眼?里的暖意只留给不远处的长公主?,按照此?前?他们的计划,倘若北野连执意让她抱恙前?来赴宴,那方才的场面就是威慑北野连的第—?步。 紧接着,他们也有后招。 敌在明我在暗,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果然,北野连筵席吃了—?半,对结戎的歌舞非常骄傲,仰着头对荣云姝道:“听?说大楚人才济济,长公主?虽为女子,也精通礼乐诗书。不知长公主?可比得过我结戎的舞姬?” 群臣瞠目而视,“北野连,大楚长公主?岂能和区区舞姬相提并论?” 北野连却?不依不饶,—?想到能让长公主?为他—?舞,心思便?更活络了。 太后暗道:永乐这?贱蹄子,哀家倒要看看她怎么推诿。 荣云姝依旧浅酌杯中美酒,并未因“舞姬”二字恼羞成怒,反而神态自若,等对侧的荣赦将酒杯斜置两息,才悠悠道:“本宫如今有先帝令牌在身,恐难合四王子心意。先帝在此?,四王子莫不是想亵渎先帝,让大楚昔日帝王为结戎献舞不成?” “……”北野连手里的酒杯都快捏碎了,今日接连被羞辱,简直是—?生之耻,倘若传出去,让他有何面目回结戎部族? 群臣赶忙拱手向半空的先帝致敬, 嘴里念叨着先帝莫怪,然后背地里抖着肩膀,表情憋得辛苦。 荣赦却?知她不愿拿先帝说事,而今说出去的话已落地,她不免又?要夜里难受了。 女儿无?能,大楚竟要靠父皇您处处维护,亦是毕生羞辱。 但终会?加倍奉还的,请父皇相信儿臣。 荣云姝攥紧袖中绢帕,而荣绥也彻底明白了大楚的境地。 “长公主?强词夺理,若是不敢,大可向我结戎臣服,何必推三阻四?”北野连寸步不让,今日便?非要瞧见?大楚长公主?献舞。 荣绥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鼓的,望着荣赦眼?睛眨了又?眨。 出了宫,套麻袋揍他! 荣赦无?声笑?了笑?,他跑不了。 荣云姝心道来得正好,霎时笑?靥娇艳,不知晃了谁的眼?,“四王子对先帝不敬,举头三尺有神明,当心祸从口出,遭遇不测。” “你敢咒本王子!”北野连拍案而起,横眉立目,身后的使臣也愤愤不平。 然而话刚挤出喉咙,北野连突然瘫软在地,张嘴哆嗦着,除了眼?睛能转,浑身使不上劲儿,仿佛被魂灵侵占—?般,眼?前?混沌难辨,只看得见?五色斑斓的众多影子。 鬼魅似的。 北野连身边的使臣错愕地往四周打量,心有余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9、第 29 章 琼筵过后, 北野连站着进皇宫又被横着抬了出去,据说结戎随侍的使臣嚷嚷着大楚皇室在筵席吃食中下毒,着太医来验, 都没任何迹象, 问就是心魂失守, 极有可能触怒神灵, 至于真假, 哪儿还有闲工夫争来争去, 几个使臣立即抬着北野连回宾舍静养,一大帮子人身后跟着累得半死的皇宫太医。 不敬鬼神而在宾舍躺了五日的北野连哪儿知道单单他那席位上满桌的饮食都异常精致, 例如?少?许毒蕈汤参杂抹汁, 无?色无味的特制软筋散, 寻常人物根本享受不了。 这顿丰美珍奇的筵席, 北野连吃得挺值。 荣云姝在御花园赏景的身影都欢快了些,想到琼筵过后荣赦偷摸着跑进清晖殿, 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早已宵禁, 荣赦轻车熟路越过禁卫的眼线,将?她带到仙蓬殿的房檐上,凭空变出几道?可口的吃食,笑?着看她仔细用绢帕将?沾了油渍的手指擦拭干净,笑?得像偷腥的猫儿,惬意地抚上满足的肚腹,道?:“皇叔快快回府!” 荣赦看着她没良心的模样, 喟叹着摇头,“亏得我连夜给长公主带好吃的,瞧瞧,我这衣襟都烫亮了, 长公主却吃干抹净开始赶我走了。” “?”荣云姝听着不对劲,但视线被他衣襟处的油光吸引了,眼底顿起担忧,几乎下意识想帮他查看伤势,以免牵扯肩膀的旧伤,可念头刚起,自个儿的脸比他的衣襟还烫,“那……那皇叔还不快回府,本宫给的伤药还有吗?” 荣赦的笑?容依旧,赶紧打住这适可而止的玩笑,生怕一不留神就暴露得彻底,于是佯装动了动胳膊,“骗你的。长公主总跟我说,仙蓬殿的月色是最美的。我之前不大信,如?今看来,的确是深宫中最难忘的景色。” “长公主时常念叨着,万籁俱寂时,微见仙蓬殿月下的山光潭影,不像白日那般锋芒毕露,反倒能安定心神,驱逐邪佞。” “我今日请长公主来此,也算圆了自己的好奇心。” 荣云姝随他的话语环视四周,在琼筵上的委屈自责竟然渐渐烟消云散,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目光滞住,再面对他时,胸口闷闷的,“ 皇叔,你不必对我如?此。” 我是大楚的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宁王妃。 荣云姝闭上眼,却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的眼里映着神色自若的影子,荣赦揭过话头,翻身落下仙蓬殿,为她折下一枝桃花,而后往房檐上一抛,道?:“长公主快接着,桃枝坠地,你便输了。” 荣云姝下意识攥紧飞来的桃枝,忽然绽开笑?颜,“皇叔,你还记得。” “是啊,永乐公主的规矩,我怎敢轻易忤逆?”荣赦再上房檐,坐在她身侧不禁抱怨道,“长公主还是这么不服输。明明以往用这规矩让我吃了好些苦头……” 荣云姝反驳:“皇叔之后加倍戏弄本宫的事情,别想在本宫这里抹去。” 瞪圆双眸与他争辩一番,不多时,两人相视而笑?。更深露重,怨愤消散,该回宫了。 躺在床榻进入睡梦前,荣云姝瞥见窗前瓷瓶中多了根桃枝,不由得被衾蒙头,枕着放着珍珠钗的玉枕,放心任凭自己陷入混沌之中。 今夜,并未像往常一样,她握着父皇赐予的令牌噩梦连连。 一夜无?梦。精神也大好,仿佛病痛全消,让她尚在病中无法到处走动的状态好转,没几日,甚至比北野连恢复得更快,她就在这偌大的御花园中驻足赏景,一面听着琴叶回禀的宾舍消息,一面走进桃林,小坐了半刻。 北野连一出宾舍,便是和荣赦及诸多大臣商讨和谈条件。 但和谈之事,岂会?顺利进行?就连京城百姓都知道,和谈这几日显然是一场苦战。荣云姝自琼筵后便取下先帝令牌妥善保管,出现在京城街巷的时候,还是那个并无实权的长公主。 马车往前,停在了繁华的叫卖处。荣云姝走下马车,在琴叶的保护下闲逛起来,心底正默数着荣绥和陶平初兄妹想要的小玩意儿。 几番采购,琴叶手里满满当当。荣云姝左右瞧了瞧,差不多了,便让琴叶放置到马车上,她就在原处走走。 和摊贩闲谈了两句,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影子。 荣云姝蹙眉警惕,立刻躲闪开去,见来人是北野连,脸色更沉了,“四王子不忙着商议和谈,跟踪本宫做什么?” 说着便 离远了些,也不打算等他说什么,迈开脚步就要往前走。 北野连自诩在结戎也算长相俊朗,一度引众多女子折腰,却横遭大楚长公主的冷眼,心头的不甘随之涌起,便追到前面拦住她,高?声道:“长公主不知,我结戎与你们和谈,开出的条件,你们大楚的朝臣咬死不松口。” “这其一,便是请长公主再和亲一次。此次嫁的,正是本王子。” 荣云姝脚步微顿,眼底掠过的暗芒更冷了。周遭的叫卖声戛然而止,不少?百姓隔远观望,不知长公主该如何?作?答。 “快!快闪开!”一匹骏马从远处冲撞过来,勒马的缰绳不听使唤,瞬间将瞧热闹的百姓惊吓得四散开去。 荣云姝退到一旁望着疾驰过去的骏马,驾马的人身着兵部侍郎家的服饰,应该是驯马的家仆。 “长公主,我们走。”琴叶趁乱将她带离了方才的风尖浪口,等两人钻进了马车,荣云姝的心才彻底放下。 “他怎会知晓本宫的动向?” 琴叶也面色凝重,“奴婢去查。” 马车外不远处,北野连眼看着荣云姝溜走,脸色发青,和忽然现身的随从耳语几句,方才拂袖离去。 荣云姝从车窗中瞥见北野连的背影,敛着目光思忖,这时,马车旁经过的百姓有的在谈论兵部侍郎的家务事。 “这兵部侍郎的庶五子也是个混账胚子,居然和老子新纳的妾室不清不楚,好像那妾室还怀了孩子……” “可不是,刚刚跑过去的那匹马,就是兵部侍郎在马厩打儿子的时候受惊冲出府院的,任谁也拿不住。” “我听说那庶五子娶进门的正头夫人哭着闹着要和离,也不知她娘家人有什么说法。” 荣云姝垂下车帘,却觉着这事没这么巧,正好她出现在街巷,北野连前来刁难,这匹惊马便跑来化解了麻烦。 再次听到林锦芍的消息,她唏嘘之余,更多的是疑惑,按理说林锦芍不会?主动和离,除非…… “琴叶,让马车跟上北野连。” 荣云姝势必要弄清楚其中关窍,正想着,马车停在小巷口,有两人面朝无?人处对脚下的麻袋踹得痛快。 她从车窗中探出脑袋,身影较小的那个不是荣绥又是谁? 而大的那个,也巧了,是皇叔。 这下不用去看,她也知道麻袋里的是谁了。 荣云姝把荣绥接上了马车,在车窗处抿唇笑?道?:“皇叔不将?结戎四王子送回宾舍吗?” 荣赦掸去衣袍的灰尘,道?:“放一宿,也死不了。明日的和谈,我倒不想跟北野连多费口舌。” 荣云姝没说什么,收回视线,让马车调转回皇宫。 走之前,又掀开车帘问道:“方才那马,是皇叔的手笔?” 荣赦却摇头,“我的人还没出手。那惊马,的确是从兵部侍郎的后院跑出来的。” 荣云姝的眼前旋即浮现出林锦芍的影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0、第 30 章 兵部侍郎庶五子?一夜之间出了许多丑事, 风卷残云似的将京城的烦嚣架在了热锅上,让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从结戎和谈到朝廷大员的荒唐家?事,件件新鲜瞩目, 一时间里外都不得清闲。 北野连挺喜欢拿朝臣家?宅不宁的丑闻噎住和谈桌上大楚的几位要员。闹到最后, 为了顾及大楚颜面?, 兵部侍郎的家?务事成了朝堂上亟需解决的要点。 便因此, 那?庶五子?被兵部侍郎遣人抬出了主宅, 据说扔进了京城另一座宅邸, 没多久就传出兵部侍郎召族老在祠堂里分家?,单将庶五子?这一支剔除了主宅, 算是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而林锦芍也随那?庶五子?另辟住所, 离开了京城的繁华地界, 进入稍远的宅院, 分拨的仆从丫鬟紧巴巴的,所得的家?财也只能中规中矩维持生活, 断然没有预留半分喝花酒的银钱。 更令人没料到的是, 这项担忧很快就了结了。缘由无他?,花销最大的源头因兵部侍郎杖责太狠,加之常年出没烟花柳巷伤了本元,不出两日便咽了气。 第?三日,挂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门幡。庶五子?的意外身亡让兵部侍郎冠上了心狠手辣的恶名,朝廷为息事宁人,不得不将其革职查办。 林商河本想做些表面?功夫就放过他?, 但不知?是谁击鼓鸣冤要状告兵部侍郎草菅人命,人证物证俱在,甚至牵扯出陈年旧案,每一条都踩在大楚十恶不赦的律法酷刑上, 这下不仅无人保得住,兵部侍郎落得抄了家?,还勾连出不少贪污受贿的朝臣。 其中包括林商河。 朝廷内外顿时焦躁忙碌起来。和兵部侍郎家?一切同理,此次必定严查,绝不能叫北野连带着大楚朝廷的笑话回结戎。 于是,因林相疑似涉案,领了两份差事的荣赦近些日子?几乎抽不开身,直到有人禀报在京畿之地找到了重要证据,需宁王就地取证,荣赦便连夜离开了京城。 兵部侍郎虽罪无可恕被处以极刑,但祸不及家?人性?命,只罚没了家?产,倒没有驱逐他?们?离京。可事已?至此,和兵部侍郎相关?的一干人等哪儿还有脸面?待在京城受人诟 病,很快就举家?迁往老家?。 也就只有提早分家?又突然丧夫的林锦芍,朝廷可怜她无处可去便放过她所得那?点微末的家?产,准她办了丧事,日后踏实?过日子?就无关?紧要。 林锦芍骤然从新妇变成新寡,算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凄凉人物,好?些个发善心挣好?名声的高门贵女都在宅邸丧事后露了脸,宽慰她也不是活不下去。 话虽如此,但荣云姝踏进寂寥的宅邸时,撤下白事后低头扫洒做事的仆从丫鬟却无悲无喜,而改换素淡妇人模样的林锦芍坐在庭院中刺绣,仿佛极适应新寡的身份,管束手底下的家?仆,收纳田契地宅,至于那?些曾经的小妾外室们?通通被官府抄家?的消息吓破了胆,早就逃散多时。 庶五子?这一支至今并无子?嗣。那?兵部侍郎传出与之有染的进门小妾,腹中婴孩还没来得及现世便随母沉了塘。 就像在林府独院细数的日子?那?般,一切如常。 林锦芍回头朝她笑道:“长公主也是来劝妾身这新寡妇人,忘却前尘,好?好?活着吗?” “本宫瞧着,你这稳坐宅院的日子?十分舒坦。眼前一草一木,偏偏不像守丧那?样痛彻心扉。”荣云姝穿过回廊下的树荫,望着清减不少的林锦芍。 林锦芍静了几息,复又开口道:“长公主说笑了。不遇良人,谈何痛楚?妾身所求,不过安身立命,当不成王妃,功勋家?的儿媳,也自有法子?脱离苦海。” “妾身与那?些在内宅中虚度余生的蠢钝妇人,本非同路人。” 荣云姝仔细回味着她这番话,许多疑云也逐渐显出真?身。 兵部侍郎的家?务事,和林锦芍有莫大关?联。 她不禁想到突然陷入涉案漩涡的林商河,暗自叹道:这女儿对爹,也照样狠得下心肠。 荣云姝坐在石桌旁,瞧了瞧林锦芍手里那?对戏水的鸳鸯,绣成了雌的,却草草收尾,留出大半空隙,也不遗憾,反而邀她品评,注视了良久,方才调侃道:“妾身原以为,当初长公主放出终身不嫁的誓言,于天下女子?而言是件难事。岂料妾身历经一番,发觉孑然一身,倒也逍遥。” “大抵只有妾身这类生 性?凉薄之人,才能作壁上观,事了拂衣去。”林锦芍将那?只独鸯扔进大堆绣品中,抚平袖口的褶皱。 荣云姝知?晓林锦芍与她开门见山,就是默认了她心中的猜疑;也清楚林锦芍看穿了她和荣赦之间难以磨灭的纠葛。便如林锦芍所言,她做不到无牵无挂,更不会趁乱推波助澜。 林锦芍在告诉她,她迟早会违逆当初昭告天下的誓言。 荣云姝并未接住她言辞中的锋芒,只想听她亲口证实?之前的疑惑,便道:“街市惊马当真?是巧合?” 光是马厩的惊马跑出后院,再?被驯马的家?仆一路追到街市,这其间若无人把控如何能顺利出城门?怕是刚疾驰一条街就被巡查的官兵拦下了。 可她差人打探的时候,后院下人一一否认。 “长公主居然怀疑妾身?”林锦芍索性?闭上眼,掩去眼里的情绪,“妾身可没功夫管宫里的闲事。长公主如此轻信旁人,哪日被人算计了,可别赖在妾身头上。” 然后便匆忙送客,一脸不待见她的神情,和方才动容的样子?判若两人。 荣云姝隐约窥探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待回了皇宫,左思右想,心底涌上不安,立即让琴叶将暗中保护的死士增派到皇上身边,而她这里,有琴叶便足以。 至少撑到荣赦回京。 想必太后和林相也不敢在皇宫对荣绥做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近日还需加强戒备,倘若出了错漏…… 荣云姝不敢深想,更对北野连的宾舍保持警惕。 和谈一时半会儿僵持对峙,太后主张去皇家?围场春猎,化干戈为玉帛,双方将戾气消弭,再?继续和谈事宜。 群臣附和之下,距离荣赦回京还有五日。 荣云姝在清晖殿等到第?二日时,有宫人传报,宁王府的侍卫接到了荣赦的密信。 这封密信,当夜被一支短箭钉在了她寝宫的床头。 她捏着密信,在灯影中见到熟悉的字迹,信笺上印着斑驳血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1、第 21 章 户部侍郎家的嫡女公然驳斥皇室,挑唆宁王与太后的关系,太后勃然大怒,当夜便用禁卫将霍大人一家子堵在霍府,听说,特意前往的林相与霍大人“促膝长谈”。 一是为林家女儿讨回公道,二是调查皇上所用茶点饮食夹有昏睡药草沫儿的幕后主使。 霍大人哪儿敢接话,这分明是太后借刀杀人,要在他霍家按上罪名,泼脏水。 但林商河所言有理有据,还煞有其事地找到了霍大人的线人,虽然是隔了不知多少辈的亲戚,只因两人私底下碰过面,那人又是太医院的人,与御膳房又有些交情。 无巧不成书。林商河揪住一丝线索非得将天大的机会紧紧握住,简言之,户部侍郎免不了被抄家发配。 至于动机,反正子虚乌有,随意捏造都比霍大人开口喊冤要强得多。 何况,林商河岂能给他这个上朝伸冤的机会。 禁卫撤离不久,除了畏罪服毒的霍大人,霍府一干人等通通下狱。刹那间,人声鼎沸的忠臣世家,一夜之间变成了遗臭万年的罪人。 霍家本与历朝历代的冤魂没什么不同,都是丧身于贪念或奸佞之手,可偏偏霍家大公子偷听到林商河与霍大人的谈话后,亲眼看到霍大人被灌下毒酒,挣扎着死不瞑目。 霍珍在大狱里不知怎的,突然撞柱而亡。 就在押送剩下的霍家人发配边境服苦役之前,还掀起了追捕逃犯的风波。 全京城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霍大公子。 百姓纷纷猜测,霍大公子连夜逃出了京城。 林商河越想越寝食难安,一时间抓不到人,也害怕夜长梦多,赶紧将案子了结,把霍家人打发离京。 祸事连连。 荣云姝得到消息,满朝文武哗然之下,不仅见识到林商河的权势,敬畏太后,更觉得宁王也参与其中,足见其心狠手辣。 看来,脏水两头泼,太后这是要得罪她的人都落不着好。 奈何林商河行动实在太快太狠,荣云姝赶去诏狱的时候,连霍珍的尸身都没瞧见。其余霍家连坐之人,去了便有同谋的嫌疑。 她救不了。霍家已经走上这条路,息事宁人 的后路断了,就算那霍大公子还在,也做不到力挽狂澜。 “本王听了你这番话,可以相信。但满殿朝臣不会为你伸冤,将利刃指向太后和林相。”荣赦眉峰微动,觑起眼看向跪在仙蓬殿内精神恍惚的霍大公子。 如今他什么也没有了。 整个霍家获罪,三代不能入仕。 他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霍大公子先是想宁王替父伸冤,以为宁王向来和太后对立,想必很乐意听到当晚的猫腻。但后来他又想,无凭无据,他的妹妹还当众攀扯宁王,宁王岂会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 是了。亏得这霍大公子想明白了。 周围的侍卫如是说。 荣赦不是大善人,他告诫过霍家人,仁至义尽,落得这种下场只能怪人心不足,让林商河趁虚而入。 “霍家满门,留你一个,也算好运。你现在离宫,这辈子还能有盼头。做个寻常百姓,远比在京城趋炎附势好得多。”荣赦沉寂的眼里漆黑一片,“当然,给你个机会,刺杀林商河。你用这条命给你父亲和霍氏报仇,全了孝心。待本王扳倒太后,会为霍氏正名。” “选。” 荣赦扔出一柄长剑。 霍大公子却双臂颤抖,打了个哆嗦。 迟迟不敢伸手拿剑。 “扔出去。”荣赦的无情径直绷断了霍大公子最后一根弦。 但最终也不过是,哭着喊着请求他帮霍家复仇而已。 无用的懦夫罢了。 侍卫虽满心鄙夷,但还是依照宁王的承诺,将活人扔出了京城。 至于以后,全看老天的造化。 荣赦又转头对另外的侍卫问道:“安排下去了吗?” 侍卫答:“谨遵王爷吩咐,人到了。” 其实,这场刺杀根本用不上旁人。 荣赦等着太后设宴,在宴会上,林家人会把林锦芍塞给他。 赴宴的当天,他去了,同去的还有长公主和皇上。 荣云姝入席,望着圆台中央翩跹的舞姬,周遭环坐的朝臣正饮酒愣神,完全不认为皇家夜宴会混进什么刺客。 林商河和太后遥遥对视,此次设宴,意在借霍氏获罪之事恩威并施。 朝廷风向朔变,没人会不识抬举。 趁此时机,把宁王的婚事定下来,量荣赦也说不 出花来。 三番五次拒绝天恩,皇上还小,她就是要用懿旨叫宁王下不了台。 太后阴毒地剜了不远处一眼,平心静气,忽然笑开了。 “长公主,林锦芍去后殿换衣了。”琴叶弯腰在她耳边说道。 荣云姝将手里的银杯转了三圈,幽淡的声音传来,“林家要下大功夫夺取宁王妃的位置,抚琴弄舞,她想做什么?” 琴叶又附耳说了句。 “那便先让林家的女儿,自个儿献丑!好好的聪明人,可惜了。”荣云姝扬起绢帕沾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视出去。 荣赦看懂了她的动作,环杯转三圈,是他们的暗语,预示接下来多加小心。 荣赦身边的侍卫也悄然退场。 一舞毕。方才的舞姬没有散去,反倒退后半步,如众星拱月般迎来了抱琴上场的林锦芍。 林锦芍温婉动人的美仔细到每个服饰和举动细节,朝臣们看惯了艳俗,对清丽佳人别有青睐。 更何况,这曲音绕梁,再加上舞姬随乐灵动,顿时捉住了众人的视线。 可佳人眼中只有宁王的身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颇有些情难却意难平。 太后顺势举杯,林商河赶紧接上。 “难得众卿家齐聚在此,哀家……” 正说着,琴弦“铮”地断开。 林锦芍满脸的惊异和疑惑,像是意识到什么,咬着唇,眼底露出一抹戒备。 旋即低头去看,手指被琴弦割伤,涌出几滴鲜血。 她匆忙用绢帕捂住,之前营造的意境碎成齑粉。 “这林二姑娘学艺不精啊……” “看上去也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美貌倒是有,但和长公主比起来着实差了一截。” 群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太后哪儿顾得上林锦芍殿前失仪,生怕错过眼前的机会,直接打断所有人的谈话。 “哀家见林二姑娘思慕心切,这弦如心声,足以证明一个女子的忠贞。而且那日在深山寺,住持也卜算过……” 这时,荣赦掌心的杯盏往桌上一掷。 林锦芍身侧的一名舞姬抽出腰间软剑,双脚踏过琴身,剑花扬在半空,直指宁王。 “不好!有刺客!” “快,保护皇上和太后!” 荣云姝惊得站起身来,刚想奔过去,却被琴叶拽住了衣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1、第 31 章 荣赦遇险, 在京畿之地被人设伏,至今重伤昏迷,连夜抬回了宁王府, 因宫禁并未上报消息, 侍卫斗胆将密信递进清晖殿, 其间种种?, 令荣云姝神色恍惚, 心道只是去暗中瞧一眼, 不必让琴叶知晓。 谨慎起见,她出宫门前带上香囊, 沿途标记, 倘若琴叶寻来也可知她的动向。她只是怕琴叶不准她出宫, 更惧父皇的影子, 想着仅此一夜,荣赦平安她便即刻回宫。 荣云姝避开巡逻的禁卫, 从熟知的暗道中偷溜出去。夜沉无星, 黑压压的一片,去往宁王府的路上只听见越来越远的打更声,一个提着灯笼的宁王府侍卫迎上她,敛身拱手道:“长公主,属下在此等候多时了。请长公主往这边走,太后和林相耳目众多,倘若被发?现了只怕会再生事端。” “宁王的伤势如何?有无性命之忧?找京城最好的大夫来瞧过了吗?要不要本宫将太医传唤到宁王府?”荣云姝最先的迟疑很?快被涌上心头的担忧占据, 这条路的确可以通往宁王府,何况这侍卫暂且并无异常。 荣云姝袖中的密信仿佛千斤坠,将她的理智一点点掏空殆尽。跟随灯笼急步转过大街小巷,她忽然停下脚步, 向侍卫问道:“宁王的肩伤好些了吗?本宫听太医说,宁王离京前抬不了肩,不过?幸好伤在左肩,骑马持剑并无大碍。” 侍卫低垂着脸,恭谨地举着灯笼在前方照路,走出步子,沉缓有力道:“劳烦长公主费心,宁王殿下肩伤未愈,此次遇伏昏迷,旧伤复发?了。长公主仔细脚下,属下这就带您过去。” “好。”荣云姝攥紧袖中的密信,腰间坠下的香囊左右摇曳,经过巷口时脚底不稳,跌坐在地面上,痛呼扭伤了脚踝。 侍卫赶忙走到她身边,用灯笼照亮脚下。 “狗奴才,本宫的脚也是你能碰的吗?”荣云姝突然站起身使出一记扫阴腿,在侍卫双膝跪地时,夺过灯笼踩灭,往另外的方向奔逃。 那人绝不是宁王府的侍卫,荣赦肩伤可以捏造,但?持剑却惯用左手,区区细枝末节反倒暴露了密信的真假。 “快,别让她跑了!” 身后尾随的黑衣人举着明火 到处搜寻。 荣云姝也不知能躲在何处,倘若再横冲直撞跑下去,定然逃不出他们的诡计。皇宫的方向去不得。她咬牙拐进更复杂的街巷,凭借对京城地界的掌控,择了近路去往林锦芍的宅院。 似有若无的响声唤醒了守门的家仆,将府门打开,惊慌失措的女子径直闯入院中。 家仆正准备拦下,内院亮起的灯盏引出了披衣垂发?的林锦芍。 “去将大门紧闭,若再有动静,你只管放心睡去,谁也别搭理。”林锦芍使唤仆从充耳不闻,然后朝着内院的方向过?去。 待荣云姝进了房门,林锦芍便吹灭了烛火,神情举止并无丝毫探寻之意,似乎早料到今夜这一出,在宅院里等着她。 “长公主随意,妾身这便要歇息了。” 荣云姝在窗前微光中瞧见林锦芍兀自上了床榻,拉过?被衾,散开的垂发?遮住隐约的轮廓,眼里的情绪还未被悉知,就主动阖上眼睑,仿佛不曾离开寝房。 “本宫大抵知晓黑衣人为谁卖命了。”荣云姝此刻的双手像是刚浸入寒霜冬雪中,冷得彻骨,她摸索着桌角坐到软凳上,“林商河将行动告知于你,你为何不袖手旁观?救下本宫,你和林府不仅会断了亲,还?会结仇。” 所以,林锦芍值得信任吗? 荣云姝虽然看似脱险,但?难保林锦芍不会出尔反尔,将她揭发出去。可当她想起林锦芍在庭院中说的话,那句“莫要轻信旁人,免得被人算计”何尝不是在警醒她,最后甚至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来这宅院可得庇护。 “你想要本宫做什么?”荣云姝投射过?去的目光让床榻上佯装睡意的林锦芍抿唇笑了笑。 林锦芍坐起身,背倚在床柱上,转过脸注视着她,“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妾身想要的当日已经同长公主说明白了,不过?‘安身立命’而已。今夜妾身赠予的人情,还?望能从长公主手上讨要一份免死令。” “你若不犯大楚律令,何须免死一说?”荣云姝蹙眉,脸上褪去的血色逐渐回染,她望着林锦芍,却不像惹了人命案的样子。 “妾身自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对那些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林锦芍没打算花费心思。 半晌,终于等到这句话。 “本宫应你。” 林锦芍眼底却掠过?一丝意味深长。 房梁上跳下的黑衣人钳住荣云姝的手臂,利落地用麻绳捆好,拿方巾捂住她的嘴。 “……”荣云姝瞪着床榻上无动于衷的林锦芍,只恨信错了人。 林锦芍整张脸都笼罩在晦暗的阴影中,“长公主,对不起了。父命难违,你要怪,就怪北野连对你贼心不死。妾身不这么做,也活不了。” 视线停留在她腰间悬坠的香囊上,冲黑衣人道:“这里面装着一种?特殊的香料,常用于追踪。你们动作快点,免得让我被人怀疑。” “!”荣云姝面色煞白,心底不知涌现多少念头,却无法化解当前的危机。这香囊的踪迹倘若在林锦芍这里断去,那之后就当真凶多吉少了。 黑衣人扯下她的香囊,一掌劈晕了她。 再醒来时,荣云姝被关进了一间房,眼前黑蒙的布料遮挡了所有的视线,能说话但?是不能打草惊蛇,而手脚处捆紧的麻绳根本挣扎不了。 她只能一寸寸挪动身体,先用脚探,再伸出手触摸周遭的摆件。身下是一张床,她终于寻到床沿顺势滚落到地面上,费力地找到了木凳腿儿,想支撑身体坐起来。 门外的悉索响声随着打开的房门漏进一道昏黄的亮光,很?快,房门闭住,向她走来的人影听气息和脚步声,是个身形健硕的男子。 “北野连?”荣云姝将这人的名字从唇齿间溢出的时候,指尖微微颤抖。 北野连的笑声肆无忌惮,仿佛走进了随心所欲的地方,抒发?心底畅快的时候更是令她毛骨悚然,“长公主,数日未见,本王子可是对你想念得紧。奈何深宫高墙,你又闭门不出,本王只好差人将你请过来了。” 荣云姝知道他正在一步步靠近,但?此时不能挣扎,她旋即扬起一抹笑意,像受邀品茗的宾客,神情自若道:“既然四王子请本宫到此,本宫人也来了,结戎部族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北野连愣住,见她丝毫没有惶恐求饶的狼狈,反倒兴致更佳,不免多出些许耐心来,摘下她眼前的黑布,捏住她的下颌,道:“长公主可真是个妙人。本王子思来想去,当街求 娶那日,着实有伤长公主颜面。不如,今夜我们便成就好事,再请旨和亲,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荣云姝扭过脸,待眼前恢复清明,方才瞥向俯身轻佻的北野连,纵使心里再慌张,也不敢露出怯意,下颌处的那只手实在刺眼。 “四王子无媒无聘,如何行这洞房之事?你身在大楚,就得遵照大楚的规矩。”荣云姝自有长公主的傲骨,说话间却又不像深闺女子那般耻于开口,仿佛令人瞧见了境外女子的身影。 然而下一刻,她的脸颊浮现出女子的羞赧,美人凝眸,恰似雪映明珠,水溅青丝,别有芳姿酥态。 北野连顿时眼神迷离,站起身拎起桌案上的一壶酒,酣畅饮入腹中,倘若之前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愤恨不甘,那现在便是由衷被俘虏,心头渐升痴迷。 荣云姝手脚的束缚也被松开。 北野连瞧着她手腕上的乌青,有些懊恼地扶起她,沏好热茶,给?她赔罪,“长公主所言甚是,是本王子考虑不周。” 荣云姝坐在软凳上,僵直的身子略有放松。 “那长公主认为,本王子今夜如何才算有诚意?”北野连欺身而至,捧住她的双肩。 荣云姝垂着眼睑,藏在袖中的手嵌入掌心。北野连势在必得,她能拖一阵是一阵,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 只期望琴叶能发现端倪,或者荣赦……不,密信是伪造,那他就还在京畿,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脚程。 “长公主,别走神,趁本王子现在还对你痴心,赶紧瞧瞧,这洞房还有哪点不合你心意?”北野连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垂,引得她浑身战栗,额角渗出细密的薄汗。 “本……本宫不喜欢这床幔、被衾,还?有满屋子的摆设。”她将心一横,已然存了死志。 北野连烦躁地踢开脚旁的木凳,哪还不明白她是在拖延时间,霎时将她扯到边上,搂住往肩上一扛,扔在了床榻上。 荣云姝缩进角落,拔下发?间的玉簪,指向自己的脖颈,道:“你别过来,本宫要是死在宾舍,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长公主,没人会来救你,你就安心做结戎的王子妃!”北野连嗤笑着,见她这时才真正万念俱灰,不禁恶狠狠地恐吓道 ,“你就算死了,也得做本王子的女人。” 一番话堪称奇耻大辱。 手里的玉簪紧贴着脖颈,荣云姝却觉得可笑,结戎蛮族又岂会在意伦常,她恐怕是死了也得不到清白之身。 玉簪坠落。 她得亲眼看着北野连被千刀万剐。 “看来长公主想清楚了。”北野连突然拽住她的脚踝,将她拖曳到床头。 荣云姝在惊悸中盯紧床榻上的玉簪。 “四王子,不好了,宁王带人杀到宾舍来了!”外面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荣云姝怔住。 北野连没想到宁王竟然这么快就回京了,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袍,点了她的穴道,将人捂住嘴塞进墙后的暗室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2、第 32 章 整个宾舍灯火通明, 内外的脚步声都逐渐停歇,在风吹树叶的悉索声中,两人对上, 火把燃起的亮光罩到头顶, 锐利的目光逼视而来。 北野连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宁王, 想到今夜引荣云姝出宫的密信, 里面半真半假, 宁王在京畿之地遇伏是真的, 至于受伤之事,让他试试不就知晓了吗? 正想着, 北野连伸出手掌欲抓住荣赦的左肩, 探身过?来的时候嘴上还奉承着, 道:“宁王殿下不是在京外取证吗?怎么, 漏夜赶回京城,便是为了和本王子促膝长谈?抑或是, 宁王认为跟结戎有得谈了?” 率先回应北野连的是出鞘的长剑, 荣赦身边的侍卫衣袍还带着血迹,“请四王子自重。宁王殿下在京畿遇刺,发现了刺客身上有结戎人特有的鹰隼图腾,特此回京告知四王子,还请四王子管束身边的随从,以免被有心人借机挑唆大楚与结戎的关系。” 北野连收回手,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视线落在宁王身上,道:“所以宁王殿下是来宾舍兴师问罪的?” 不过?是找个借口到这儿寻大楚长公主罢了。那刺客明明是太后的人,而结戎的特有刺青世人皆知,根本不算什么确凿的指认。 北野连好奇的是, 宁王为何会知道荣云姝就藏在宾舍中的。 荣赦眼神冷漠,目光越过?北野连,显然心有不耐,“结戎与我大楚和谈,本是一桩两相称心的美谈。如今出了结戎人刺杀大楚皇室的事情,本王不得不来此印证四王子的诚意。” “哦?看来还是宁王殿下想得周到,如此维护结戎的脸面,亲自前来同本王子商讨。”北野连身边的随从也刷地拔刀相向,他接着道,“但扰了本王子一夜好梦,本王子明日便要向大楚朝臣讨教?,宁王此举,到底是何居心?若真为和谈着?想,就请宁王殿下带着你?的人撤离本王子的住所,免得让大楚落人话柄,让你我的边境将士心寒。” “宁王殿下,请。”北野连倒要看看宁王无凭无据,该怎么擅闯宾舍,是准备用大楚将士的鲜血作赌注?还是押上大楚皇室的尊严? 对峙之势下,荣赦身边的侍卫有些迟疑,或许那 匿名的线报有误,长公主并未在宾舍,是否等明日进皇宫探知…… “搜!”荣赦负手站在北野连面前,睨着双目,眼底仿佛有阴郁的戾气。 北野连讥讽的话语还未挤出喉咙,突然,房檐间跳跃的黑影被夜色掩盖。 “有刺客!快,进去搜!”立在房檐下的两群人都涌了进去。 北野连眼里的慌张隐去得极快,但还是被荣赦捕捉到了。荣赦踹开宾舍的每间房,身后的侍卫静候在门外,并未见到北野连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不可能。荣赦踏进北野连的寝房,环顾四周,瞧见床榻上齐整的痕迹,不禁留意起周遭的摆件,桌上一杯冷茶,装酒的空壶,虽然看似有疑,但并没有第二人的气息。 荣云姝浑身动弹不得,听到墙外的响动,眼底掠过?一丝希冀。 会是荣赦吗? 怎么办?她现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这暗室如此隐蔽…… 荣赦走过这面墙,视线停留了几息,而后回到床榻边,骤然掀起被衾,床榻下严丝合缝,也算正常。 “宁王殿下是怀疑刚才的刺客跑到本王子的床上来了?”北野连失笑,跟在荣赦身侧看他束手无策的样子,戏谑道,“你?们大楚对结戎的诚心本王子倒是瞧见了。区区刺客而已,还劳师动众搜查本王子的住所,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旁人不知,还以为本王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恶事,要被宁王殿下捉拿归案。” 北野连的声音。荣云姝瞪圆双眸,耳畔又听到了“宁王”的字眼,刹那间想要挣扎呼救,可仅仅是心中所想罢了,身体根本无能为力。 荣云姝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是冷的。 与此同?时,荣赦忽然转身攥住北野连的衣襟,话语中含着狠厉的威胁,“四王子做过?什么自是心知肚明。你?若胆敢行不轨之事,本王定让你生不如死。” 最后的几个字让荣云姝静默下来。 “是吗?那本王子肯定拭目以待。”北野连挣脱开去,掸了掸衣襟的褶皱,也分毫不让,道,“不过?现在,请宁王殿下立刻离开本王子的宾舍!” 那刺客也不知有没有猫腻,北野连眼下将宾舍四周都敞开任凭搜寻,可事实?摆在众人面前,荣赦已然没 有理由再留在宾舍咄咄逼人。 大批侍卫潮水般退到宾舍外。 北野连注视着?宁王翻身上马远去的背影,朝身边的随从道:“跟着?他。宁王诡计多端,切莫让他再打?搅本王子的好事。” 随从领命闪身而去。 “殿下。”方才飞檐走壁的黑衣人揭下脸上的阻挡,跪在阴影处,赫然是宁王府的侍卫。 荣赦接过黑衣人递来的夜袭装束,伪装后,瞥向那马背上穿着宁王服饰的替身,“你?们先回宁王府待命。倘若本王明早未归,便找机会将消息递给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让她顶替长公主对外称病。” 话音刚落,侍卫和荣赦旋即消失在黑暗中。 宾舍中北野连的寝房,荣云姝在墙后暗室感知到了外面的死寂,眼底的落寞随之浮现。荣赦并没有发现她,历经这一遭,北野连必定会加强守备,再想逃脱便如遁地登天。 她得想办法自救。 可如今连发间唯一能伤人的利器都被北野连毁掉了,她还能做什么? 正苦思冥想着,墙外又有了动静,这次是机关打开的声音。荣云姝的脸色煞白,双唇也没了血色。 北野连的脸出现在暗室充斥的光影中,她紧闭双眼,在黑暗中被蛮力扯到床榻上。 穴道解开,她奋力挣扎,却被一掌扇到床头,脑后磕到硬枕,眼前晕眩的空隙只见北野连欺身覆上—— 她满眼惶恐,羞愤欲死的情绪将她拽入深潭,整个身子犹如被铅水灌溺般透不过?气来。 有声音向她袭来,她拼命捂住耳朵。 嘴角渗出淋漓的鲜血,她不仅想咬破嘴唇,更想咬舌自尽。 “长公主……”那声音很低,很沉,隐忍着?心疼,可她什么也不想听。 荣赦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颈后一痛,惊惶失魂的女子仿佛想一刀斩断他的头颅,纵使嘴里的血腥浸润了她的口鼻,她也丝毫不松口。 “姝儿别怕……”温厚的手掌在她身后轻柔地拍着?。 荣云姝缓缓地睁开眼,眼睫颤抖着?,唇齿间涌入的气息将她从深潭中打捞起来,再也无法抑制,她抽噎着哭出了声。 荣赦依旧揽着她,似乎风云骤变,山崩地裂亦是如此,他会一直将她牢牢地护在怀中 。 “皇叔,你?杀了北野连?” 荣云姝哭红了双眼,眼底更像绛雪弥散的冰冷,她心知此刻他们还在宾舍,当前必须全身而退。 她离开荣赦的怀抱,扯下披帛替他包扎颈后见血的咬痕。荣赦握住她颤抖的双手,“长公主,让我来。” 荣赦不想让她瞧见这咬伤,也不愿她因?此愧对自己,连连噩梦。 她抽出手,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湿润,将视线投到了昏迷不醒的北野连身上。 荣云姝担忧,北野连无缘无故死在宾舍,会让结戎对大楚开战。 荣赦却盯着北野连脑后的血迹,旁边的碎花瓶有些刺眼,“他今夜死不了。想死也没这么容易。” 说着包扎完伤口,起身将药丸塞进北野连嘴里,用桌上的冷茶灌入,直到他和水咽下。 荣云姝暂且放下心中思虑,未免北野连的随从发现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便破门而出,飞离房檐之前,荣赦往北野连寝房门前扔下一块断绳的太后近侍令牌。 “不好!快,快救四王子……来人,抓刺客!” 宾舍里的随从本不想打搅北野连的兴致,可之前隔远了还能听到房内打?砸惊呼的喊声,现在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实?在蹊跷,于是便提着?胆子到寝房门前,入目便是房门大开,地上一块被拽断黑绳的令牌,北野连躺在血泊里,床榻上哪儿还有半点人影? 北野连的随从倾巢而出。 荣云姝不会武功,此刻被荣赦揽身越过?重重房檐,察觉到他气息紊乱,一抬手,满掌的温热。 “皇叔,放我下来……”荣云姝蹙眉略微挣扎。 两人落地,荣赦左肩的黑衣紧贴在臂膀上,血水顺着?手指滴落到地面。 “只是肩伤复发而已。”荣赦勉强笑了笑。 荣云姝却有些气恼,伸手轻触到他的左腹,温热的鲜血继续淌出,浸湿了地上的脚印。 “京畿遇险是真事,你?受了重伤对不对?” 荣赦正欲反驳,身后的街巷传来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荣云姝镇静下来,扶着他拐进黑暗中。 倘若明火搜寻,血迹必定会暴露他们的行?踪,荣赦显然没有气力再和北野连的随从对抗,而他们的身份绝不能公诸于众。 去找林锦芍! 她之前被林锦芍出卖,无人能猜想她会再回到那所宅院。 荣云姝总觉得今夜的所有事,和林锦芍脱不了干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3、第 33 章 黑沉沉的宅邸内外无亮光, 后院的侧门敞开,像是请君入瓮,又不尽然。因为家仆迎上他们, 领进门后, 便有人?沿途处理?血迹, 并制造了逃出郊外的假象。 林锦芍特意为他们准备了客房, 连郎中都请好了。荣云姝只好将荣赦扶进房门, 不放心郎中的底细, 便站在旁侧神情紧张。 郎中却有些为难,放下药匣, 伸出探看伤口的手僵在半空, 转头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伤患的夫人??” 荣云姝愣住, 脸颊浮现出不自?然的羞色, 瞧了瞧荣赦注视而来的眼神,霎时走出屏风, 撞上了在外缓步的林锦芍。 林锦芍在外室沏了茶, 令人?在隔壁备好了热汤,望向死里逃生的荣云姝,她半边衣裙被鲜血染红,发?髻散乱,但眼底的锋芒丝毫未减,对她质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把戏?” 林锦芍却知道她眼下最担忧的事情,做出承诺, “放心,那?郎中是外地名医,和妾身宅院里的管事是亲戚,这几?日到?此?地探亲, 暂居郊外,无人?生疑。” “长公主和宁王的身份,那?郎中也不会?多嘴过?问。” 荣云姝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后才走近,接过?桌案上的热茶,一杯暖意下肚,终于松了口气,道:“本宫姑且再信你一次。”现在荣赦重伤,她别无选择。 “长公主不必忧心。倘若妾身有什么不轨之意,想必方才宁王踏进后院的时候,妾身早就身首异处了。”林锦芍轻笑?着告知她另外的事,“毕竟宁王能赶回京城,去往北野连的宾舍要人?,也是妾身的主意。妾身讨要的免死令,不知眼下还做不做数?” 荣云姝惊诧地瞥向她,实在不明白?林锦芍既然已经将她出卖给?北野连,又为何?主动给?荣赦递消息,让她偷得一丝生机? “太后近侍的断绳令牌也是你拿出来的?”她从疑云中缓过?神来。 林锦芍道:“长公主可别问妾身图什么。妾身自?有打算,只期望宁王把这事做得天衣无缝,最好能让北野连和太后反目。” 充其?量,他们都是这布局里的棋子,无意识成为了林锦芍的刀。 荣云姝顿时觉得自?己从 未真正认识过?林锦芍,她生长在林府,如何?能耳濡目染学到?这许多损人?利己的阴招。 但林锦芍直言并未将他们当成敌人?,甚至还调侃日后将仰仗他们二人?,只为在京城寻得此?生安稳。 倒也是。林商河在一日,林锦芍永远不可能在京城抬起头来。她是相府的耻辱,亦是林商河的手里捏着的废子。 父女相残显然不容于世,可林锦芍选择向林商河的敌人?示好,尽管心里没多少效忠的意思,但也的确能最快达到?目的。 或许,林商河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青出于蓝,倘若她是相府嫡子,那?大楚江山的下一任权相定然危险百倍。 荣云姝随丫鬟到?隔壁梳洗之前?,在门边对林锦芍道:“本宫说出的话绝不会?反悔。” 免死令之事,她允诺了。 林锦芍抬手的动作微滞,唇角牵动的弧度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多谢长公主。”从相府寿宴那?日起,她一开始的选择,虽中途有失偏颇,但能借此?与长公主交集,也算了却了她一番心愿。 她也曾期盼闺阁懵懂时的知己密友,哪怕而今两相戒备,也好过?她日日以伪装示人?。与长公主相处时,她才能真正放下佯装的表象,将自?身的私欲袒露无遗。 既如此?,她何?苦择朽木而放弃未来平坦的大道。 林锦芍浅酌品茗,视线投射到?内室的方向。郎中擦了擦汗,从屏风里侧走出来,仆从弯着腰端出一盆盆血水和换下的布料。 荣云姝迅速换洗完毕,将拢好的发?丝用木簪简单挽了发?髻,身上的血污衣裳已被丫鬟拿去销毁,此?刻再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扫之前?的狼狈和恍然,赫然自?带贵气。 郎中毕恭毕敬地回禀荣赦的伤势,大抵是失血无力,伤口缝上给?了汤药,还需静养伤势,这几?日尽量不舟车劳顿,最好不要催动内力。 “那?脖颈处的咬伤,也处理?好了,就是日后可能会?留疤。”郎中略带歉意,就算皇宫里最好的太医来看,亦是这么个说法。 林锦芍却掩唇而笑?。 “知……知道了。”荣云姝粉颊桃腮的模样恍若刚出嫁的小女子。 她的思 绪飘远了。 羞赧中尚有些自?责,荣赦当时强忍痛楚揽住她宽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荣云姝保持呆愣的姿势坐了许久,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性命无忧便好,大不了这几?日让荣赦安心待在宁王府,反正和谈事宜已然推后。 林锦芍再嘱咐了郎中几?句,郎中低着脑袋应声,然后和管事一齐到?后院歇下,权当这事从未发?生,照往常那?般探完亲,之后再离开。 林锦芍见伺候穿衣的仆从也从屏风走了出来,便转身去寝房歇息,临走前?提醒道:“长公主在哪儿歇息都可。过?了今晚,院里的下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旋即贴心地紧闭房门。 微微张口想解释什么,荣云姝没底气地踏进屏风后,见到?面无血色的荣赦,此?刻躺在床榻上,被衾里的手指抬了抬,沉寂地睡着那?儿,让她患得患失。 若是再晚几?步,荣赦会?不会?…… 荣云姝岂会?不知,荣赦冒着重伤颠簸回京,又被她一番受惊挣扎,能带着她逃离宾舍已非常人?能及。 她颤抖着伸手想触碰他的脸,突然记起什么,缩回身边,就守在他的床榻旁枯坐了后半夜,等?着等?着,便疲惫地闭上眼,睡着了。 窗外的一缕光亮唤醒了枝头的鸟啼。 荣云姝抬起脸来,耳畔的笑?意却低低传来,荣赦支撑身体坐起来,见她额头的红印,探手拂去她眼角压折的发?丝,“长公主,该起身了。” 她垂着眼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左右扫视,方才发?现她身后拢紧的外衫。 迟钝地反应过?来,荣赦已经早早醒来,坐在床头瞧了她许久。 本想将她安置在床榻上,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又攥紧他的手,略微动作便会?被惊醒。 所以荣赦清醒后尚有气力时,才敢坐起身替她披上外衫,幸好这房内备足了暖炉,宿在床榻边别的事没有,就是容易手酸脖颈疼。 想到?这儿,起身活动的荣云姝忽然俏脸微红。 荣赦也知晓了什么,抚摸脖颈后侧的咬痕,不禁流连几?息,下了榻,衣袍遮掩,外人?看不出有何?不妥。 “长公主不必介怀。” 她却低垂着脑袋,心跳如鼓。 “皇叔 ,你的伤势……”荣云姝旋即调转话头,想上前?扶住他,但荣赦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示意他伤势尚可,走路的力气还是有的。 敲门进来,林锦芍在外室见到?安然无恙的两人?,眼底的打量意有所指。 可话未出口,荣赦手里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杀意凌然。 荣云姝也没料到?荣赦出剑如此?快,方寸之间便能要了林锦芍的性命。 “林锦芍,迫害大楚长公主,你死不足惜。” 林锦芍僵住身子,仿佛被扼住了声息,说不出话来。即便她坐在宅院能谋算诸事,可生死一念,宁王常年驰骋边境,手中的剑肃杀难挡,是她一个小女子毕生无法抵御的威胁。 荣云姝这才知晓,林锦芍求免死令的意图,她想让陷入虎狼巢穴的人?亲口保她。 城府至此?,如何?能不在意? “皇叔,放过?她。本宫允诺过?,可免她一死。”她更担忧荣赦气极,动了内力,加重伤势便得不偿失。 荣赦沉着脸,将长剑回鞘。 林锦芍顺势退到?门边,掌心捏出了薄汗,半晌才恢复神智,隔远扶门道:“妾身便知晓,宁王殿下对长公主情深意重,会?冒死搭救。” 林锦芍面色灰败,目光却定在荣云姝的脸上,“长公主得此?良配,当真羡煞妾身。” 荣云姝蹙眉,按住再起杀意的荣赦,“本宫与宁王皆是皇室中人?。” 林锦芍道:“长公主不必忧心。妾身也只是无根据的揣测。世人?皆知,宁王殿下乃世宗的血脉。” 她手里又没有混淆作乱的证据,只是和两人?处久了,察言观色之下再将长公主当年昭告天下终身不嫁的誓言仔细回味,以往全京城都在揣度的病逝心上人?,与宁王殿下何?其?相似?宁王的身世不就昭然若揭了么。 “时辰不早了。妾身就在此?恭送二位。”林锦芍收回视线,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不会?多此?一举,去窥探他们二人?的秘辛。 荣赦暂且信她。 宁王府的侍卫在后院备好马车,两人?不再耽搁,各自?回到?了来处。 宁王遇刺,肩伤复发?无法上朝,太后听闻便立刻差太医去瞧,突然惊闻他左 腹受伤,从中提及结戎人?的字眼。 朝臣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了林相。 林相含糊着替北野连辩解,太后宣北野连觐见,北野连却闭门不出,当日下朝后直接让宾舍随从将太后近侍的令牌送到?了寿庆宫。 言语中埋怨太后出尔反尔,派人?将荣云姝抢回了皇宫。 太后想逼问荣云姝有关先帝的遗诏等?诸多秘密,这件事北野连心知肚明,于是更觉得大楚人?心叵测。 同盟双方有了嫌隙。 这下换成了太后有口难辨,顿时要去清晖殿瞧瞧装病的荣云姝是否在皇宫。 正欲起身,宫门处有人?禀报:“太后娘娘,长公主求见。” 太后嗤笑?着将茶盏砸向垂帘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2、第 22 章 荣赦身边的侍卫与之缠斗,岂料舞姬身形敏捷,侍卫不敌,错身的瞬间那剑刃裹挟着冲天的杀意,将所有人打得措手不及。 皇家夜宴,禁卫从殿外赶来并及时反应,尚需时间。 太后眼睑一挑,示意禁卫敷衍行事。 荣赦进殿未携带武器,赤手与利刃相搏十分惊险。 更迷惑的是,这舞姬像是清楚宁王的武功路数,几番过招不落下风。 舞姬看准时机,将长剑刺向宁王的胸口。 “皇叔!”长公主揪紧绢帕,望着荣赦被长剑刺入,双腿有些发软。 万幸,荣赦顺势偏移,这剑刺穿了他的肩膀,未伤及脏腑,性命无忧。 舞姬被禁卫拿下,腹部中箭,鲜血染湿了周围的玉砖。 她愤然咬牙,看着宁王跌坐到席位上,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宁王,我今日没能杀了你替天|行道,是我无能。但是你在西境做的那些恶事,绝不会石沉大海!你害死了多少女子,就因为她们无意中知晓你落下隐疾,此生不能有子嗣,你便恼羞成怒将她们折磨致死。京城都说你宁王无妻无子,后院干净,呸!你这种十恶不赦的恶鬼……迟早下阎罗殿,永生永世受抽筋剥皮之苦……” “你还记得我吗?我逃出西、西境混入京城,杀不了你……也要让天下人看到……你的……你的真面目!” 由于情绪太过激烈,舞姬身上淌的血汩汩往外冒,脸色很快就变得惨白。 她最后转头深深望了林相一眼,张开的口型正在说:“林相,照顾好我的家人。” 无声说完便决绝赴死,倒在地面上没了气息。 林商河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刺客什么意思?! 林锦芍盯着血泊中的舞姬,回想方才响彻大殿的惊天消息,失手打翻了琴身,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 “太医呢?还不赶快给宁王瞧瞧伤势。”言外之意,抓紧证实刺客说的事实。 相比于林商河的如坐针毡,太后却显得眉飞色舞,要是真像刺客所言,那宁王也就不足为惧了。 太医检查完伤势,诊了脉,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句话:“剑伤有些深,务必精心护养。至 于后嗣……宁王许是年少落下病根……” 那就是真事了。 当年世宗将宁王赶出京城到西境就藩,他的确大病初愈。 没多久,又传出水土不服,到达西境来回病了好多场。 虽然没人亲眼见过,但细作回禀的消息向来灵通。 看来就是在那时,伤了根基。 那多年来无妻无子就不是宁王看不上,而是有心无力了。 只是可惜了送去的美人们,不是办事不力,而是被宁王杀人灭口了。 太后心里舒坦了,这宁王妃的头衔,已经没价值了。 群臣甚至也暗暗松了口气。 一是庆幸自家女儿没上赶着进宁王府,被天下人笑话。 二是心有考量,宁王无子嗣,就无法威胁到新帝的皇位。 反而让许多大臣盘算着,需不需要主动替宁王遮掩这桩秘辛。 荣云姝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荣赦,脑海中响起他在仙蓬殿庭院说的话—— 很快,京城的女子就不会再动心思了。 这是他的计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连身为男子的尊严都可以弃如敝屣,只为了免去其余女子对他的纠缠。 太不值了。 荣云姝眼角湿润,她虽然不愿看到荣赦与别的女子伉俪情深。 但也实在不想让他落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他就这样,谈笑风生之际便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太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抬脚便准备离开夜宴,临了还要大发慈悲敲打朝臣,吩咐在此的人不准说出一个字,以免让皇室蒙羞。 群臣领命。 荣赦任凭鲜血沁透半边衣袍,忽然说道:“本王还想问问林相,太后不打算替微臣讨个公道吗?” “刺客想要本王的命,幕后主使,怕不止复仇这么简单。皇宫戒备森严,得有个位高权重的人才能将人放进宫。” 矛头指向林商河。林商河眯着眼睛,让禁卫将舞姬的尸身拖下去,然后麻溜地跪在太后面前,“太后,微臣有几个胆子,怎会公然谋害宁王!” “宁王殿下,可不要中了那刺客的奸计,定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动摇我大楚的国本。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朝廷内外有几人真心辅佐新帝?” 荣赦脸上浮起的嗤笑,含着难懂的深意,“林相是说,本王在 自导自演了?如今刺客已死,既然死无对证,那本王也不会再往下查,算是给林相留点颜面。” 他一副言辞凿凿的模样,加上那刺客的确下了死手,倒是让在场的群臣都将信将疑,毕竟宁王与太后不和摆在明面上,大家心知肚明。 群臣已然将这事归到了太后的授意上。 “岂有此理!” “宁王你休要血口喷人。老臣行得正坐得端,你这是栽赃陷害!刺客一死,你怎么说都占理。那老臣问问殿下,刺客说你在西境滥杀无辜,此事可要查上一番?也还你个清白?” 林商河眉毛倒竖,吹胡子瞪眼。 荣赦此刻犹如静候猎物的野狼,眼里掠过银白的锋芒。 “那便立案彻查,本王等着与太后对簿公堂。” “够了。哀家说这件事就此揭过,林相,清者自清,何必闹出乱子,让朝廷脸上不好看。”太后一听荣赦的话就害怕他将西境的细作之事抖露出来。 放在以往,宁王只是个遣离京城的病秧子藩王。 但而今,宁王在京城站稳脚跟,百姓对宁王在西境对抗蛮夷之事赞不绝口。 宁王声望渐起,她绝不能让百姓抓住话柄。 在夜宴上吃的苦头,林商河注定只能吞进肚中。 这一局,荣赦不战而胜。 荣云姝是第一个走出大殿的人,她回到清晖殿,不想见任何人,将自个儿关在房中,免得又听到仙蓬殿的消息。 琴叶屏退伺候的宫人,镇定地站在门外。 过了几息,殿内传出荣云姝的声音。 “将本宫妆匣暗格中的伤药拿出来,送去仙蓬殿。”她坐在铜镜前,头也不愿回。 荣赦向来讲究,受了伤,就爱用她的伤药,抱怨留疤太丑。 她能如何?还不得乖乖奉上。 琴叶挽身退下。 夜里辗转反侧,荣云姝看着昏暗的窗沿,觉得有些憋闷,便披衣开窗。 月色正好。 清冷的微光映射到荣赦俊逸的侧脸上,衬得薄唇苍白,漆黑的眼里尽是轻暖的笑意。 “长公主,我过来请罪了。” 荣云姝瞥见他手里捏着的瓷瓶,猛地关上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4、第 34 章 滚烫的茶水泼到门前, 距离荣云姝的裙角不过咫尺,明眼?人一看?便知,太后迁怒的人不是长公主?又是谁? 太后林氏有些日子没瞧见荣云姝到寿庆宫请安了, 她一向阳奉阴违, 无事不登寿庆宫的宫门, 此次前来, 定然和北野连所言之事脱不了干系。 太后料想到荣云姝必定揪住北野连发难, 迫不及待地想通过这件事质问她, 但荣云姝一开口却只字未提昨夜的惊险,仿佛从未发生, 坐在寿庆宫里?提起了去皇家围场春猎的事情。 太后抿了口宫人捧来的新?茶, 左右打量着全须全尾的荣云姝, 问及她今早抱恙的消息, 不禁冷笑道:“永乐,你现在可是越发娇贵了。哀家看?这皇宫倒把?你养出了一身毛病。” 荣云姝不置可否, 抬起眼?注视着面前不掩好恶的太后, 回答道:“多亏太后的关?照,才让本宫噩梦连连,白日夜里?都谨小慎微,哪怕眼?前只是一个泥坑,也不得不如履薄冰。” “但也正因如此,深宫高墙里?的人心向背,本宫才能?逐步洞悉。”荣云姝走出寿庆宫, 回了太后一个明艳的笑靥,“太后接连送了本宫好些大礼,本宫也得找时?间还?礼才是。” 背影离去的时?候,太后捏着那块断绳的近侍令牌, 咬牙拍在桌案上,“查!是谁丢了令牌?这块令牌怎么跑到北野连的宾舍去了!” 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一摸腰间,眼?睛瞪大,陡然双膝跪地。 寿庆宫外,琴叶紧跟着荣云姝,并不赞成长公主?和太后正面冲突,毕竟太后执掌大部分政权,如今的形势对清晖殿不利,何况长公主?被北野连掳走的事情,无凭无据,也绝不敢声张。 “本宫自有打算。琴叶,昨晚的事,是本宫大意了。北野连目中无人至此,这次春猎必定会挑起事端,本宫前去,也好庇护皇上。”荣云姝眼?底掠过的情绪令人哭笑不得。 琴叶只是个奴婢,她见长公主?心意已?决,纵使再劝也唤不回长公主?的念头,也就选择默认,但尽管如此,去皇家围场的前一晚,还?是郑重其事地告知长公主?,“您与宁王,切不可再越雷池 。长公主?瞒不住奴婢,也抵挡不了先?帝的遗诏。” 这番话?彻底将荣云姝心尖的旖旎浇灭,冷不丁让她想到了荣赦的伤势,春猎期间,他再也受不得伤了。 于是等到春猎时?,大楚皇室携朝廷的肱骨栋梁一齐角逐春猎头筹,北野连跟在车队中,回忆起当日宾舍被人半途劫走的荣云姝,不禁将皇室众人都盯上了,目的也很?明确,便要在春猎中将这些不识好歹的大楚庸才变成手下败将。 拔得魁首之人,竟是他这个结戎四王子,想想就觉得解气。 北野连抬手挡下车帘外的光线,眯着眼?睛将那晚折断的玉簪放在掌中细细把?玩。 此时?,荣云姝的目光似有若无,挪动到不远处的马车上,也不知荣赦养伤几日,这山路颠簸会不会又牵动了他的伤口。 琴叶将备好的吃食举到她眼?前,轻唤两声,见她并未回神,只得拂下车帘,低声恭谨道:“一路上人多眼?杂,还?请长公主?万事当心。” 荣云姝脸色黯淡下来,无趣地趴在矮桌上,面对手边的点心也没了之前的欢愉,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甜枣,过了半晌,又问道:“琴叶,还?有多远才到皇家围场?” 琴叶耐着性子回答,耳听她询问了数十遍,方才转过脸应出了她最满意的答复。车窗外车轴纷纷停下,恭迎的宫人一个个垂着脑袋将他们引到皇家围场扎好的帐篷处。 春猎景色怡人,引来了京城大半的高门贵女,因此女眷暂居的帐篷划到了最里?侧,守备森严以免放归林间的猎物夜间伤人。长公主?的住所在一众女眷中颇为出众,彰显了皇家的气势和肃穆,未免被人打搅,荣云姝婉拒了贵女们的邀请,待春猎正式开始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皇姐,朕也想和众卿一起到林间狩猎。”荣绥坐在龙椅上,翘首盼来的长姐仍旧冲他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太后故作慈爱地对荣绥道:“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这些臣子间的小把?戏,就不必参与了。就算皇上亲自下场,身为臣子,他们也不敢和皇上比试。” 说着便伸出手,期望在朝臣面前演一回太后和皇上之间一家无二的戏码。但奈何荣绥渐露锋 芒,在太后身边稳稳行礼,端的是帝王对太后的敬重,眼?里?并没有半分情分。 太后愣住,金凰面具下的表情扭曲,几息后还?要大度亲昵地对荣绥嘘寒问暖。经此一事,荣绥也收了心思,将目光投向围场上纵马驰骋的臣子们。 荣云姝在人群中寻找荣赦的影子,不近不远的脚步声靠近,宁王走进?高台,与太后呈分庭抗礼之势,见完君臣礼,便和众人一同等头筹的消息。 不断有宫人来报,北野连来势汹汹,在林间狩猎眼?看?远超底下的臣子,照这场面,很?快便是北野连夺得魁首。 在围场外侧的高门贵女听这消息,揪紧手里?的绢帕凝视着自家兄弟的身影。一地碎影中,北野连勒马停在众人跟前,将手中的猎物随意扔在地面上,与身后赶来的大楚俊杰们两相?对比,显然高出太多。 结戎部族的骑射向来便是一绝。大楚尚文者多,以武会结戎,难免有些下不来台。朝臣变了脸色,与其说春猎夺筹,不如说是太后特意缓和和谈氛围,任凭北野连在春猎中处处异彩,只求早日将边境停战之事定下来。 宫人旋即宣布今日的魁首,而此刻的北野连翻身下马,趾高气昂地指向宁王,道:“本王子还?未与你们大楚骁勇善战的宁王比试,如何算得上真正打败大楚。” “这……”朝臣左顾右盼,拿不出主?意。 荣绥愠怒,对北野连破口大骂,“四王子好不要脸,宁王前几日遇刺受伤,朕看?你此刻就是想胜之不武!” 北野连抱臂道:“皇上这话?是想与我结戎开战了?倘若宁王能?带伤赢了本王子,本王子倒可以考虑,和大楚重修旧好,造福边境百姓。” 说完意味不明地瞧了瞧荣云姝。 荣云姝厌嫌地蹙眉,转脸望着荣赦,却见荣赦笑了笑,眼?底的寒气也刺骨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5、第 35 章 太后捻动手里?的佛珠,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头朝北野连道:“四王子,皇上说得有理。宁王前些日子在京畿之地遇刺, 查出刺客是结戎人。即便是有人刻意挑唆大楚与结戎的关系, 但宁王有伤在身, 这?场比试传出去可不好听。” 言外之意, 之前的刺杀是子虚乌有, 大楚对结戎有着十足的诚意。一番话看似维护宁王, 实?则偏袒的是北野连。她甚至还想着,以北野连沉不住气的秉性, 绝对不会?眼睁睁放过宁王。 什?么胜之不武?在他北野连眼里, 敌人的弱点就是他一招毙命的时机。传出去的名声再不好听, 他也舒展了胸中恶气, 给部族战死的勇士报了仇。北野连可受不了大楚这?些破规矩,望着假仁假义的太后, 执意要跟宁王过?招。 可既然是春猎, 自然要遵循皇家围场历来的祖训,双方勒马射箭,射中对手身后的猎物,点到为止。 荣云姝有些担忧,想眼神示意荣赦不必理会?,但荣赦盯着北野连嚣张的姿态,脸上阴晴未定, 让宫人牵来骏马便飞身落在马背上,隐约能瞧见凌厉的箭羽。北野连已经在对侧等着他了,朝臣见两人隔远对峙,便如商议和谈之事那般, 能瞬间掀起无数波澜。 箭尖贴着北野连的脸射中了他身后奔逃的猎物。 若论骑射,两人旗鼓相当。北野连暗自讥讽,受了伤的宁王这?箭势都比之前要差了几分。 北野连跨马提弓,与宁王的距离却越来越小,跃身抬脚便想踢掉他手里?拉满的弓箭。 荣赦眸色一变,利落躲闪开去,双脚借力跃向半空,一来二去两人便在马背上打了起来,其间冷不丁放出的箭羽总能见缝插针,不一会?儿倒地的猎物就更多了。 北野连忽然落在马背上,将怀里?折断的玉簪捏在掌中,笑着问荣赦:“宁王殿下,你?说本王子将这?玉簪抛出去,会?不会?有人认得这?簪的主人?” 荣赦的目光挪到北野连手中的玉簪上,簪尾精雕细琢的纹路异常熟悉,属于内务府分拨给皇室女眷的特殊标记。 森寒的杀意应招而?出,北野连顺势将玉簪抛向半空,两人此轮的比 试却招招致命,一时间令在场的朝臣心有余悸。 “他们在抢什么?”外围观战的贵女们踮脚去看,由于两人招式凌厉,骏马和猎物混淆了视线,辨不清那物件儿的真身。 荣云姝惊愣了几息,如何不知那是她当夜从发间取下欲赴死的凶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握住袖中绢帕,指尖有些泛白。 荣赦将两截玉簪夺入手中,北野连忽然生出想笑的冲动,霎时目光交错,运转内力一掌朝向他左腹的旧伤。 玉簪而已。做掉了宁王,待结戎攻入大楚皇城,这?天下便如探囊取物,区区大楚长公主,还不手到擒来? 北野连这?招明摆着是直取宁王的性命。 荣云姝望着将玉簪攥在掌心的荣赦,瞪大双眸,有破碎的喊声被扼在咽喉中,周遭惊呼的吸气声接连响起。 荣赦夹持马肚,勒紧缰绳之际,骏马利落扫尾,挡住了北野连的判断,搭上的箭羽旋即破空而?出,任凭北野连来势汹汹,也不敢贸然近身,顿时野心落空。 “四王子,比试快结束了。”荣赦却比北野连更快投入狩猎的状态,在北野连动机不纯时继续拿下奔逃的猎物。 北野连瞥见宁王毫不费力的收招射箭,挥动马鞭的力道引起阵阵嘶鸣。奔腾的野性令北野连赌上了结戎的满身荣耀,箭身对准猎物,想将围场里仅剩的活物通通射杀。 突然,腹中隐约有芒刺搔刮的痛意,北野连手臂蓄力不稳,射出的箭羽偏离计划,直直地朝大楚皇帝的宝座而去。 荣赦眼底掠过?短促的慌乱,此时伤口崩裂的动静尤其刺耳。 “护驾!” 禁卫上前挥刀妄图斩下飞射的箭羽,奈何箭势如破竹。荣云姝几乎是刹那间便扑向荣绥,拼死也要护住他。 幸而众人反应及时,箭羽钉入龙椅一侧,荣绥在她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北野连被禁卫团团围住。 荣赦皱着眉头,袖中掩藏的玉簪泛着丝丝凉意,下令让禁卫将北野连送回自己的营帐就近关押。见势不妙,使臣团里的随从纷纷向太后求情。 “四王子无心之失,还请太后和皇上宽恕。” 荣云姝牵着荣绥的手有些颤抖,冷着脸质问道:“北野连三番五次不将我大 楚放在眼里。如今公然行刺皇上,有何话讲?” 太后也惊魂未定,转念想到北野连方才明显有隐情,便开口让林相彻查,未免伤及大楚与结戎的和气,此事待回京再作商议。 北野连只是被暂时拘禁在临时住所,回到帐里?左思右想,内力运转无碍,可那瞬间的滋味如百爪挠心,非痒似痛,实?在蹊跷得很,便立即让随从跟太后传递消息,拨了宫中太医前来探看。 “北野连查不出什么。”荣赦赶到皇上帐中,见到她方才放下心来,将那折断的玉簪交由她处置。 当夜她被掳去北野连的宾舍,荣赦救走她时给北野连喂下了一颗药丸…… 荣云姝接过递来的玉簪,回想围场里千钧一发的场面,不禁牵紧了衣袖,“皇叔下次,切莫再以身犯险了。” 荣赦笑着应下,瞥见受了惊吓的荣绥,嘱咐陶平初仔细照顾,又将身边的侍卫加派到帐外,方才离去。 荣云姝追出营帐,“皇叔,你?的伤……” “并无大碍。”荣赦本想抬起手,但察觉手臂有些麻木,左腹的伤口牵动后开始渗出血迹,便背对着她,出声提醒道:“长公主,近日让你?身边的贴身宫女多留意,寿庆宫很快便会?有行动。” 太后与北野连之间本不是两相信任的同盟,如今北野连诸事不顺,想必太后定会?想其他的法子,最好能在皇家围场解决掉眼中钉。 荣云姝将荣赦的话记在心头,回女眷营帐的途中与一宫女迎面撞上。 琴叶赶忙将她护在身后,蹙眉道:“你?是哪个宫的小宫女,走路如此慌张?” 谁知那宫女却垂着脑袋认错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拐角。 荣云姝拦住琴叶欲上前发难的举动,凝视着愈来愈远的背影,那宫女相较其他宫人的确魁梧许多,看服饰,是寿庆宫里的。 太后身边何时有这?么身形高挑的宫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6、第 36 章 那宫女回了太?后的营帐, 正欲上前说什么,岂料北野连身边的随从走进帐中将手里的密信递给宫人。 畏缩低头的宫女并未接过,反而?后退半步, 由太?后新换的近侍把北野连想问?的事情?躬身呈上。 太?后看?完密信眼神冷漠, 抬手便将密信扔到随从脚下, 愠怒道:“结戎四王子这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我大楚的城池岂是?闭着眼就能让你们得便宜的?四王子此举, 怕不是?想违反盟约, 让结戎部族的首领心寒?” 随从仿佛意料到太?后的反应, 又故作高深地微微敛身,将她心中所想全?都看?得透彻, 道:“太?后娘娘明鉴, 结戎愿与大楚永不开战。四王子之所以有此提议, 也?是?想为大楚分忧。” “大楚现有宁王当道, 新帝年幼,倘若长?此以往, 恐怕朝廷上下皆畏惧宁王势力。那太?后娘娘您, 以及整个林氏必定后患无穷。宁王是?皇室中人,也?做得了大楚的帝王。可太?后您在宫中并无依靠,到那时,天?下之主掌握生?杀予夺……” 营帐中的幽香令人窒息。 太?后掐住佛珠,明知宁王不可能有子嗣,朝臣绝不会让其坐上龙椅,但心底的阴云并未被吹散, 反倒压得她喘息不得,终于她松了口,道:“四王子有什么法子可助哀家成事?” 随从面带喜色,将北野连的计划通篇讲完, 之后悄然退下,临走前向?那立在旁侧的宫女投去怀疑的目光。 “段时安,你说哀家若杀了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他会不会半夜从皇陵里爬出来向?哀家索命?” 说着便用脚抬起那宫女的脸,眼底的癫狂刮过那起伏的喉结,不禁捧腹笑仰在贵妃榻上,情?不由衷,拽着双膝跪地的宫女被翻红浪。 让鬼祟附耳在帐外的随从心惊肉跳,匆忙隐去身形,逃也?似的跑回了北野连的营帐。 北野连坐在榻上拧眉,总觉得胸口堵得慌,运转内力时似有若无的痛楚让他焦头烂额,但问?了好些个太?医,都说没问?题。正因如此,他只得困守在帐中,不敢随意沾染桌上的吃食,非要亲自验过才放心几分。 他已经没有 耐心了。来到大楚算来也?十?日有多?,结戎部族传来的消息总在追问?进程,而?他目前寸步难行。归根结底,这笔账还得扣在宁王头上。 结戎无意和大楚和谈,他想要的是?大楚完整的边境布防图。如今他们的人已然借太?后创造的机会摸清了皇宫的底细,就等暗探得手,他在皇家围场这儿顺势解决掉宁王,尽早脱身。 想到这儿,北野连嘴角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翻身而?起,精神抖擞道:“太?后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此时传密信的随从跌跌撞撞闯进来,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方才连滚带爬来到北野连身边,贴耳低声道:“四王子,属下发现了……” “你说太?后宫里有男人?”北野连略微蹙眉,然后拍了拍随从的肩膀,笑容越发诡谲起来。这可是?上赶着的好事情?,看?来老天?爷也?在暗示大楚气数已尽。 北野连迫不及待想让大楚所有人臣服在他的脚下。在此之前,不如让太?后知道,她的秘密被结戎攥在掌中,两方同?盟的事宜,实在是?坚不可摧。 “派人去将那宫女抓过来。本王子要让太?后求着,将边防图赠予结戎。” 随从眼前一亮,立刻领命下去安排。 荣云姝摇着团扇远眺帐外来往的人影,待熏香弥散开来,琴叶的脚步声终于靠近她的身后,于是?她回头将皇家围场的布局仔细瞧了瞧,左思右想,望见了极易被人撕开的裂口,那沿途所经之地,必然涉及宁王和她的营帐。 “太?后暂且不会对皇上不利。照此看?来,她的目标是?本宫和宁王。”荣云姝收回视线,在果品中挑拣了一枚蜜饯放入口中,唇齿间的甜腻裹挟着一丝酸涩,对她而?言,这几日在皇家围场的处境,恰似眼前。 琴叶将手里的围场布局图卷好放入袖中,同?时提醒长?公主,那宫女经查实,的确是?寿庆宫的宫人,但有没有被人李代桃僵还尚未可知。 荣云姝回忆那宫女的身形,心底的疑虑一直笼罩在眉间,倘若那是?太?后联通外界的线索,那便有必要唤来亲自瞧一瞧,以免被暗处的敌手打个措手不及。 琴叶知晓长?公主的意思,旋即 退出营帐,即便此举略有打草惊蛇,但深想又何?尝不是?给太?后的警示,若太?后收手便也?罢了。 太?后要在围场解决他们,又岂知不是?作茧自缚? 荣云姝浅酌一小口茶水,这下苦涩淌过舌尖,颇有些难言回甘的滋味。 段时安伺候完太?后,走出营帐赶往宫人聚集的帐篷,半途总觉得有双眼睛紧盯着,不免疾步转身,向?着林相的营帐而?去。 林商河正对林家内宅的事情?破口大骂,其间提到林锦芍才歇了口气,与身边人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两分,直到太?后宫里的“小宫女”前来。 林商河冲底下的人摆摆手,待帐中闲杂人等尽数走完后,抬起脸面色不悦道:“段时安,你来这儿做什么?” 段时安噗通跪在地面上,看?样子像刚经历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抖着肩膀道:“丞相大人,还请救救奴才。” 说到这儿,林商河挑了挑眼皮,漫不经心轻嘲道:“你自有太?后庇佑。老夫不过是?个丞相,在朝堂上还能说几句话。可到了后宫,便有心无力了。” 一番话将他对段时安的所有不满化成了,讥讽段时安被太?后看?中,藏在寿庆宫以色侍奉的刀子,言辞中佯装叹息,段时安这辈子都入不了仕。 林商河以为段时安想借他的名义在太?后面前争宠。 但段时安却?并无此意,满脸惶恐,将今日见到长?公主的事情?说出来,道:“奴才被人跟踪,想来是?长?公主欲遣人捉奴才去问?话。奴才这条贱命不值什么,可长?公主若是?知晓了太?后那边的事情?……” 话未说完,林商河不禁面露严色,负手在帐中走来走去,“你且细细道来。” 段时安将之前发生?的所有都禀报了林商河,林商河皱着眉头,捋着短须思忖道:“北野连的人也?到过太?后的营帐?” 段时安愣住,点头后将太?后和北野连随从的话又详尽说完。他知道林相和太?后向?来宠辱一体,何?况太?后也?没打算瞒着林相,反而?有很多?床笫之言都提示林相在太?后心里极其重要。便如同?此刻,太?后筹谋已久的计划,非林相不能胜任。 林商河不信任段时安,也?不打算在太?后心里剜肉,于是?便让段时安在前面带路,亲自前往太?后处议事。 隐藏四处的兵马已经换成流匪的装束,而?北野连暗中安插的人手也?开始对皇家围场的裂口进行部署。 夜色之下,潜行的杀伐犹如剑锋霜寒的一瞬。 荣赦在帐中活动了左肩,视线落到腹部反复的伤口处,任凭赶来的太?医换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7、第 37 章 许太医是宫里的熟脸, 时常在后宫走动,对宁王也十分守礼,几乎是半躬着身体靠近荣赦, 然后将手?里的药匣打开, 抖着手?, 只觉得?头顶的眼神有些刺骨。 双脚站不稳, 许太医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在那条沟壑样的伤疤全然呈现于众人眼前时, 许太医小心揭下新缝合的伤口覆盖物, 处理?过后,深吸一口气, 终于准备不急不慢地将手?里的瓷瓶揭开。 荣赦牵动嘴角, 眉心的痛楚不似常人能忍受, 但在场的人都不认为他受的伤能有多严重, 因为宁王身上的伤痕何?止于此。 不少旧疤都有反复磨砺的迹象,让人想起了世宗坐镇大楚时, 后宫传出的种种谣言, 世宗并不待见宁王,明明对他的母亲盛宠不衰,却唯独没有对他爱屋及乌。 而他的母亲,那位名噪一时的宫妃,乃是前朝的皇后。 一场大火能泯灭前朝诸多往事,但宁王的存在,对世宗而言始终是一根刺。 即便他的生母用性命启誓, 他的确是荣氏血脉。 许太医猛地回神,继续颤抖着手?指给宁王上药。这期间,荣赦身边的侍卫静立在两侧,帐外架起的火把燃得?噼里啪啦的响声尤其令人心头微跳。 淋上药汁的白巾眼看就要碰到他的伤口, 荣赦忽然侧过身,问道:“本王记得许太医膝下有两个孙子,一个三岁,一个刚满月。那满月的小孙儿近来低热不断,离京前?昏蒙不醒,如今可好些了?” 许太医停住动作,受宠若惊道:“多谢宁王殿下记挂,微臣的孙儿已然转危为安。殿下,围场夜凉,且让微臣给殿下包扎伤口,这几日,切莫沾水食辣。” “也好。”荣赦笑笑,伸展左臂的伤痕,肩上的伤口愈合程度喜人,不出三日便可以恢复如初,但左腹还需日常敷药,而随侍伴驾的太医就这么几位,许太医接连来此照料,可见用心。 只是这心,不知暗地里向着谁? 许太医依旧十分老实?,沉默地等待他的命令。 荣赦轻飘飘地吐露出其间关窍,居高临下地睨着许太医,道:“本王这伤经由许太医的手?,怕是今夜便溃烂深入,再不济,也活不过 明日。” 话音刚落,两侧的侍卫刷地拔出长剑,架在许太医的脖子上。 许太医年过半百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登时扔了手?中之物,跪在地面上恨不得?以头抢地。 荣赦体恤许太医年老,让侍卫将其抬站起来,望着他浑浊的眼睛,摇头叹道:“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许太医顿时矮了半截,双腿拖曳到地上,脸色惨白,喉咙里挤出的话除了求饶,却也不肯多说什么。 荣赦知晓许太医身不由己,毕竟他也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谁不想安享天伦之乐?要是被人威胁到家人性命,想必许太医拼死也不会说出幕后主使。 索性无事发生,他便权当做件好事。扬手让侍卫给许太医喂下药丸,荣赦用另外的药匣开始包扎伤口,“许太医精通药理,应当知晓这药丸的用处。待会儿本王假意出现不适症状,侍卫便在你身上制造点皮外伤。你吃了这药丸便如同死过一轮,尽早回京收拾收拾离开京城。” 许太医涕泗横流,彻底瘫软身体,“多谢宁王殿下!” 这条生路,对他而言已经是万全的退路,哪怕这京城的富贵荣华将与他再无?纠葛,他许家的数十口性命能保下,也是祖上积德,托了宁王殿下的福。 药效淌过全身,许太医倒在营帐里。 不出所料,等隔远观望的人瞧见许太医被宁王的侍卫抬出来,没了声息,旋即跟着闻声而至的禁卫探出目光,半晌,只见帐中的宁王捂着腹部的伤口,痛彻心扉的模样显然一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荣云姝得?知消息的时候并未奔出营帐,而是揪紧衣角,让琴叶继续将伪装流寇的叛军动向报给她,良久过后,宁王帐中的侍卫来报,时机已到。 琴叶扶住她的手?腕,身上的装束与长公主做了对调,将安全路线平静地说给她,最?后只淡然回了句,“长公主,多加小心。” 荣云姝更忧心她的安危,这些叛军中参杂着北野连的人手,目标必定不会放过长公主的营帐。但无?论如何?,荣云姝都希望她能化险为夷。 即便琴叶见惯了生死,亦是死士暗营中的首领。 “多加小心。”荣云姝回头对她道。 琴叶脸上的冷淡 有了些许松动,她不禁挽身行礼,道:“请长公主宽心。” 荣云姝知晓自己在此不过是多余的累赘,对荣赦和琴叶来说,她的存在是最招眼的软肋,她必须到安全的地方,到皇上的身边去。 只有那里,太后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儿,荣云姝借着夜色和宫女服饰的掩护,提起裙摆往皇上的营帐走去。 “见过长公主。”陶平初听到脚步声,早在帐门内候着,左右见无?人注意,两人走进帐中,他方才低声道。 旁人只道是奉茶宫女,皇上年幼,身边总有很?多宫人伺候,此举并不会引来注目。 “皇姐。”荣绥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张开手?臂便要握住她的手?,让她哄睡。 荣云姝循着荣绥的床榻边,轻声说起光怪陆离的民间故事,很?快,营帐外悉悉索索的声响愈来愈明显,无?数禁卫涌向周围,不少朝臣及其家眷纷纷落荒赶来。 太后快步走进小皇帝的营帐,浑身的威仪令所有人跪地行礼,除了床榻旁专心哄睡的荣云姝。 “大胆!见着太后娘娘竟然不下跪!”太后身边的近侍扫着拂尘瞪眼尖声道。 太后不知皇上何?时和一个小宫女如此亲密了,她凝视着眼前的背影,心底突然有些怪异,直到这宫女转过身,指间的佛珠断然停滞。 “原来是长公主,奴才该死!”那近侍刚晋升,畏惧权势的念头挥之不去,生怕开罪长公主就跟之前?的宫人一样,被宁王解决了。 太后眼底露出狠毒的冷意,抬脚便踹开匍匐在地的近侍,“丢人现眼的东西。” 荣云姝却扶着皇上站起来,交由陶平初整理服饰,然后缓步往前?,对脚边的近侍说道:“你的确该死,但错不在此。你错在跟错了主子。” “永乐!”太后恨不得?让禁卫当场剥了她的皮。 她怎么会在这儿? 那长公主营帐里的到底是谁? 不对…… 太后霎时发觉蹊跷之处,掌心的佛珠嵌进肉里,回头去找林商河的影子。 荣云姝行至她身侧,嫣然一笑,“太后在找什么?此刻不远处刀光剑影,不知林相和那位‘小宫女’现在何处,本宫也着实?担忧得很?。” 什么“小宫女”? 两人之间亦是剑拔弩张,让帐外的众人云里雾里,始终不清楚这场突来的流寇夜袭有什么不同寻常。 但在荣云姝的眼中,太后如今定然暗自承受惊涛骇浪,今夜的所有都将成为她的催命符。 “宁王殿下到。” 荣云姝眼里映着夜色中跳跃的光亮,与太后的脸色大相径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3、第 23 章 夜凉如水,风声叩窗难免令人胡思乱想。 荣云姝拿被衾蒙头,还是下榻去开窗。 窗棂外侧站立的荣赦动作未改,再冷也穿得单薄。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不时飘在双肩后的发丝一直垂到腰后,只简单着一件外衫,将自己得体地裹在素淡的衣料中。 荣赦忽然踉跄半步,因牵动肩上的伤势,不禁闷哼出声。 荣云姝旋即伸手去接,意识到什么,然后扭过脸轻哼道:“皇叔半夜闯进清晖殿,于理不合,再不走,本宫可要喊人了。” “长公主……”荣赦虚弱的模样展露无遗,眼角垂下,莫名勾起一丝委屈,“我就站在窗外,不会打搅长公主的。” 荣云姝捏紧窗叶,边说边准备阖上,“随你。” 临了在缝隙中瞧见被寒风吹散的几缕发丝,妥协道:“罢了,进来。” 荣赦眼里尽是欣喜,立刻抬脚翻窗。 “从门进”三个字还未脱口,眨眼间,荣赦已经躺到了屏风外的矮榻上。 荣云姝只好认命给他的伤处敷药,虽然也知剑伤较深,但亲眼去瞧却不免错愕,暗道这伤倘若移到心口,怕是回天乏术。 “那刺客是你找来的?”她伸手触及血淋淋的剑伤,指尖有些发颤。 荣赦安静地望着她,半晌才回答:“长公主一向聪慧,我自知瞒不过,又见长公主赌气似的出了殿门,顿觉罪孽深重,专程来给长公主赔罪。” 荣云姝蹙眉,可心底的郁结消褪大半,嘴上还不打算饶过他,“刺客是你雇的,就不知道让她避重就轻,吓唬一番便得了,何苦吃这一剑?还有,朝廷上下皆信那刺客的鬼话,你就真打算……” “长公主所言甚是。”荣赦听着她的埋怨和心疼,即便剑伤时有痛楚,但舒展的眉头充斥着暖意,“是我大意了,往后我都听长公主的。” 荣云姝手指失了力道,脸上浮出红云,“说什么胡话!本宫瞧着,你是故意的。” 荣赦认错态度良好,倒是没料到佳人手上突然没个轻重,牵扯的那一瞬,是真疼了,唇色白了半分。 荣云姝慌了神,赶忙缩回手,却被荣赦捉住了,“这点疼不 算什么。长公主,这几日,能常来仙蓬殿坐坐吗?” “皇叔受了伤,暂时不用操心皇上的课业,本宫也就……”荣云姝被他眼底的情绪烫到了,“本宫去太医院寻些利于伤口恢复的药膳,亲自送过去。” 荣赦这才松开她的手。 荣云姝暗自松了口气。 “那我就先回去了。长公主早些歇息,切莫劳神,一切有我。”荣赦肩上有伤,离开时却轻车熟路,将各宫分布的人手纷纷避开,然后回到了仙蓬殿。 荣云姝左思右想,约莫觉得有些不太合理,等翌日清早,用早膳时放下银箸,咽下口中的吃食,小声道:“好啊,本宫上当了。” 昨夜那一遭,她什么也没问出来,还被荣赦骗取承诺,要备好药膳眼巴巴送去仙蓬殿,实在是岂有此理! 想着便愤恨地咬了半个笼饼,一不留神让鲜汁舔舐齿间,有些灼口。 琴叶匆忙递来清茶,替她顺了气,“长公主,当心些,待会儿还得陪皇上温习功课呢。” 荣云姝听说太后钻空子,准备这几日陪伴皇上到宫外游玩,她自然不会允许,于是吃得稍快,草草结束了早膳,往明广殿赶去,一心要比太后捷足先登。 太后林氏恨得牙痒,再三哄骗小皇帝,他却不爱搭理,拉着荣云姝坐在庭院里说话,似乎对出宫毫无兴趣,不禁奇怪,之前他隔三岔五都缠着要出宫,怎么现在反而沉稳起来了? 太后哪儿知道小皇帝已经出宫玩了一趟,满足了好奇也就失了兴致,除非有格外心动的由头,否则他不会违背皇姐的嘱咐,去和太后单独玩。 就连父皇在时,也不许他常与太后碰面。 更何况,太后在他的膳食中动了手脚,与他并不交心。 小皇帝荣绥如是想。 太后拿捏不了小皇帝,就将怒火发到小皇帝身边的生面孔上,挑眉沉声道:“你是哪宫的小太监?哀家怎么从未在宫里见过你。” 荣云姝转脸看过来,而荣绥直接护住陶平初,“太后,他是朕的朋友,才不是宫里的小太监。” 荣云姝心道不好,站起身来与太后对视,莞尔道:“太后,这是皇上看中的伴读。皇上年纪小,身边没什么朋友,难得对平初这孩子另眼相待 ,本宫便做主将这孩子讨过来了。” “哦?这个伴读是哪家的小子,哀家看遍京城子弟,还不知他的父亲在朝几品,祖上做何营生?” 陶平初闻声跪在地面上,态度恭谨,看起来对宫廷礼仪十分熟悉,一时间找不出错处。 “回禀太后娘娘,小民是拓郡郡丞之子,因戎狄进犯,家父战死沙场,举家迁至京城。小民仰慕天恩,偶然进宫得皇上赏识。承蒙皇上抬爱,小民定肝脑涂地,为大楚效忠。” 太后心里犯嘀咕,颇有些瞧不上京外的区区郡丞,还是个死了的。转念一想,也好,小皇帝的伴读是个废物,总比她亲自诏京城纨绔进宫惹眼。 回头查查这事,不出乱子就行。 太后睨着陶平初,“起来。哀家乏了,回宫。”最后这句是对身后的宫人说的。身为太后身边的老人儿,大太监扬声传话,将守宫的侍卫惊得一哆嗦。 略微刺耳。荣云姝偏头将瞪的那眼还给太后,而后将陶平初带到跟前儿,“你做得很好。有你照应皇上,本宫就放心了。” 陶平初有超出同龄人的沉静,模样周正,心性和悟性也好,让他在太后面前藏拙的言辞也说得很得体,虽说方才的身世是子虚乌有,但很快就会成为事实。 陶家人会很喜欢这个记名养子的。 荣赦办事,太后查不出多余的东西。只是可惜,陶家人只缺个儿子,陶桃暂时无法过继,待时机成熟,再将他们兄妹安置到一处。 心里有了主意,荣云姝望着皇上拉着陶平初一本正经做讲课夫子的模样,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至于那场夜宴,宁王遇刺后被陡然揭露的秘辛,承受后果的,变成了林锦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8、第 38 章 群臣震惊之余, 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宁王,心里的狐疑尽数写在脸上:宁王不是遭人暗害,眼看就要生命垂危了吗?对于此?, 荣赦全须全尾地?站在营帐前, 无疑是打了有心人一巴掌, 让太后彻底领会到了空欢喜的可怜下场。 帐外的动静突然消失了, 被宁王侍卫拖拽到众人跟前儿的阴影直往太后心眼里钻, 那张脸何其熟悉, 连带灰头土脸的林商河,一齐暴露在皇上的营帐前。 荣绥沉着小脸, 走到火光明亮处, 望着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林商河, 疑惑道:“林相, 你?怎会如此?狼狈?”稚嫩的嗓音叩击朝臣的视线,紧接着他转身去看那身穿寿庆宫服饰的小宫女, 不禁皱眉, “这个小宫女又犯了什么事?” 两?种质疑莫名有一股压抑的危机感,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神灼灼,紧盯着宁王的举动。荣云姝颇有些欣慰,荣绥无从分辨的表情逐渐显露出?帝王的气势。 虽然冷脸对着宁王,但明眼人都知晓宁王侍卫手底下这两?人,一个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一个是寿庆宫的宫女, 这番话是说给太后听的。 太后仍旧维持着体面,配着隐约泛着光泽的半边金凰面具,似乎掩盖了性急的本性,故作不悦地?说道:“宁王, 你?这是什么意思?倘若针对哀家,冲着哀家便是。林相是大楚的功臣,岂容一个侍卫践踏?” 至始至终,太后都没有看那垂头惊惶的宫女一眼。 而这并不妨碍众人从中?窥知真相。只见荣赦单薄的身影立在灯火通明处,眼神示意之下擒拿的一排排流寇挨个跪在空地?上,北野连胸前中?箭昏迷不醒被随从抬到中?央。 北野连身边的随从还未开口哭诉有人意图谋害结戎四王子,荣赦便亲手揭去流寇中?某些人的黑巾,恰巧是留在宾舍里的结戎人。 至于这些人为何违命来此?,就只能问问北野连了。太后心头窃喜,赶紧让太医去瞧北野连的伤势,顺势祸水东引,直言等北野连醒来就当众审讯。 前来的太医中?少了一人,许太医背后有何人唆使,太后不等荣赦问出?话来,便摁住话头,言外之意是准备将?这事 化成北野连因私怨故意谋害宁王。 荣赦看准了太后的心思,原本就打算让太后和北野连互相攀咬,此?刻不动声色地?扶起林商河,关切道:“林相快快请起。本王知道,虽然这群流寇出?自京城,跟丞相大人手底下的人有莫大关联,但他们?说什么也诬蔑不了大楚的丞相。林相不必忧心。” 林商河却听得差点儿魂飞九天,哪儿敢站起来,霎时匍匐在地?,请太后和诸位大臣佐证清白。可这林氏的水从来都是浑的,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碰上几位内里勾连的,倒毫不吝啬地?替林商河说了几句好话。 但也止步于此?了,毕竟流寇和叛军差别迥异,那牵扯掉脑袋的人也多得多。 太后自然无条件站在林商河身边,她?背靠着林商河在朝廷的势力,没了林商河才是大事。她?得尽全力保住林氏的地?位。 相比之下,那位小宫女就没这种好运了。 这次是荣云姝让人将?那宫女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宫女起初想躲,或者当场寻死?,但都被侍卫拦住了。侍卫散去宫女的头发,冷水泼去妆面,淋到身上,那魁梧高大的身形逐渐显露,不少高门贵女羞得捂脸惊叫。 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身穿寿庆宫的宫女服饰,在寿庆宫做事……也就是说,太后宫里一直藏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男子? 群臣愣神,带着怀疑的态度望着,而事实的真相总是令人猝不及防,他们?更想听太后的说辞,这事关大楚皇室的颜面。 许多家眷心生退意,生怕听到什么见不得人的惊天消息。当然,如果?宁王的侍卫能从外围让开的话。 皇室的丑事可不止这一桩。太后对荣云姝的手段,放在此?刻,同样也得让她?感同身受。 “混账!哀家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令先帝蒙羞的事情。宁王,你?以为胡乱塞个男人就能栽赃到哀家头上了吗?” 太后说着便要身边的近侍将?那人扭送到跟前儿,势必亲自逼问出?幕后主使。 荣云姝却没能让太后如愿,无论段时安会不会被太后用来洗脱嫌疑,她?接下来提到的才是重点,于是当着众人面,将?那份从太后寝宫搜出?来的先帝遗 诏曝露眼前。 太后见了熟悉的那份遗诏,身子略微歪倒,心道:不可能,她?离京前已经烧毁了,荣云姝手里的绝不可能是真的。 荣云姝神情自若地?将?遗诏念完,几位老?臣颤巍巍接过遗诏核对,的确是先帝的手笔,那玉玺断然做不得假。 太后于先帝在位时德行?有亏,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如今公然在寿庆宫做出?此?等荒唐之事,也没太大争议,毕竟在他们?眼中?,太后早有被先帝一杯毒酒赐死?的结局,而他们?轻信小人,居然让这种品行?不端的女人在后宫教导新帝。 朝臣几乎是脸色大变,再多辩解也无济于事,甚至回想起和亲当日宁王回京的那番话,那时他们?就该多个心眼。 后宫不得干政。 太后错就错在,宁王回京后荣氏皇族有了新的依仗,朝廷能做主的人不止是太后和林商河。 何况,皇上至始至终都不喜太后。 太后能在后宫违逆先帝的圣旨,足见野心勃勃。 大楚绝不可毁在林氏手中?。 再深想回神,今夜的流寇定然和林相脱不了干系。那结戎四王子北野连猖獗至此?,也是欺负他们?大楚新帝年幼……北野连费尽心机也要置宁王于死?地?,难保不是和太后暗自商议的结果?。 太后满脸苍白,手里的佛珠被狠狠掐断,啪嗒掉落在地?面上。荣云姝将?低垂的目光挪到她?脸上,良久,就在她?以为荣云姝要借机杀了她?的时候。 荣云姝不紧不慢地?说道:“大楚太后何等尊贵?未免百姓对皇室失望,这件事就此?打住,本宫希望在场众卿守口如瓶。至于太后娘娘,便好生待在后宫,在佛祖跟前赎罪。” 荣云姝更想遵照父皇的遗诏杀了太后,但眼下事关大楚人心动摇的关键,结戎虎视眈眈,北野连前来和谈的事宜仍在僵持。 太后,林商河,北野连…… 身在局中?,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群臣也跟着松了口气,如今实在不适合大动干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想必众人心知肚明。 可解决一两?个碍眼的丑事源头,倒毫不费力。段时安吓得双眼上翻,瘫软在地?。 林商河从地?面上爬起来,站直身体,像无声地?控诉,也成了太后掌控的最后一颗定心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9、第 39 章 皇家围场风波再起。回京途中, 目睹当夜一幕的朝臣及家眷纷纷噤若寒蝉。太后几乎是被禁卫请回宫的,未免皇上发落得不知分寸,林氏很沉得住气, 回到寿庆宫权当用心悔过。 林商河在朝廷扎根日久, 一时半会儿, 太后选择避锋芒在暗中窥伺。这点, 荣云姝也?知晓得明明白白。朝中此刻大刀阔斧想从北野连的口中撬开一条和谈的轻便路, 待北野连苏醒重新坐到和谈桌案上, 牢狱中审讯的流寇和结戎人,逐渐吐露出些许蛛丝马迹。 但?北野连模棱两可的态度却让大楚处于劣势。并无实证, 结戎的气焰势必高涨。 荣云姝在后宫中踱步, 清风吹拂的凉意让她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寿庆宫门前。宫门口的小太监立即想高声通报, 荣云姝身边的琴叶拦住宫人。 她循着?甬道走远了。 “长公主, 太后娘娘有请。”身后的小太监匆忙追来。 荣云姝踏进寿庆宫的心境仍旧平静,琴叶扶着她撩开珠帘, 叮当作响的脆声令寝宫里的太后抬起脸来, 即使盛气凌人,周身的气息也变得略有憔悴。 瞧见荣云姝一步步走向她。太后眼底似有难解的厌恶掠过,明面上却装作偃旗息鼓,满身疲态道:“永乐,哀家知晓你恨哀家夺走了你母后的圣宠。如今你赢了,哀家也不会干涉你的婚事。只是哀家得给你个忠告,皇上年幼, 宁王在朝中的势力渐长,长此以往,必定动摇民心。倘若宁王有反心,那大楚的主人到底是谁就难说了。” 太后意有所指, 脸上挂着?的遗憾似乎激起了荣云姝的某种回忆。 眼前这个女人没资格提及她的母后。 太后却以为她内心松动,不禁深想着计谋。 荣云姝视小皇帝为荣氏的期望,纵使宁王是他们的皇叔,如今也?得了太医绝无子嗣的断言,但?终归是皇权的威胁者,依照先帝的性子,宁王碰不得皇位,一旦涉及争权夺位的暗流,荣云姝心里的戒备就种下了。 荣云姝面无表情地听着,嗤笑道:“太后,你是在挑拨本宫和皇叔之间的关系吗?本宫自幼长在皇宫,宁王的品性如何,本宫自然信得过。何况宁王是皇上 的皇叔,一心为大楚稳固江山,如何会做那乱臣贼子?” 太后半垂着?眼睑,手里捻转着?新换上的一串佛珠,牵动唇角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望着?她的神情?像是随时等着?与这番话背道而驰的场面。 也?不再好心劝说,目光阴郁地盯着她身侧的花盆,说话声咬得紧紧的,“那份遗诏出自何人之手?” 荣云姝刚从扰乱的思绪中回神,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快意,缓言道:“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手里的遗诏货真价实,如何能假借他人之手仿造?太后若是不甘心就此落败,可命人去查验。” 她笑道:“也?对。本宫忘了,太后眼下哪儿也去不得。” “本宫乏了。改日再来跟太后请安。” 荣云姝肆无忌惮地走到门边,离开之前还要往太后心头扎上一刀,“之前那个‘小宫女’是叫段时安对?他还活着。要是死了,太后得多伤心啊……太后想见他,本宫也?是可以亲自去诏狱将人提出来。” 太后攥着手里的佛珠,脸色青白变换,语气更冷了,“永乐,你还是多想想小皇帝的处境!” 荣云姝走后,寿庆宫里起伏的摔打声异常熟悉。 清晖殿里,陶桃蹲在地上用枝叶拨弄挡路的碎石,望着?零落的蚂蚁成群结队搬运着?遗落的米粒,正看得出神,转脸瞧见宫门前款步而来的荣云姝,扬起红扑扑的脸蛋,拍了拍衣裙站起来,脚步有些摇晃,乖巧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伸手摸摸她柔软的小小发髻,从袖中拿出精巧的点心递给她,“本宫赏给桃桃吃。” 陶桃眼前一亮,拆开点心便往嘴里抿了小块,鼓着?腮帮子嘟囔着?“谢过长公主”,然后继续蹲在地上数蚂蚁,嘴角的甜点沫儿偶尔掉落,也?成了这群蚂蚁的目标。 方才的郁结一扫而空。 荣云姝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深宫高墙内的鸟雀低飞,鲜少?能看到风筝。实在冷清。她收回目光,琴叶一直陪在她身边,捧着桌案上的热茶,或者找出她喜爱的书籍。 “琴叶,你说本宫方才在寿庆宫的态度,能让太后如愿吗?”她颐指气使地戳中太后的痛处,太后想要的是她和宁王互相怀疑 ,就算她刻意回避这些话,宫里依旧会有妖风传到皇上的殿中。 倒不如让太后以为,她对宁王的信任岌岌可危。 后宫事后宫毕。她接下来得佯装逐步踏进?太后的圈套却不自知的模样。 若想釜底抽薪,必定要引敌手胸有成竹,直到陷入一叶障目的境地。 而今她抛出的苗头,就落在诏狱里的段时安身上。 琴叶此次半晌才?从思忖中抽离,镇定道:“太后心急火燎想重回朝堂把持朝政,林商河在外助力,自会露出马脚。奴婢知晓长公主的想法,和宁王里应外合的确事半功倍,但?此时皇宫风声鹤唳,闹出的动静太大,势必惊动太后。” 荣云姝正等着?听见耳畔的质疑声。 琴叶继续道:“奴婢可以差人去往宁王府传信。” 有琴叶相帮,这件事会轻松许多。荣云姝眉眼舒展,朝着?琴叶抿唇笑道:“本宫也?知,琴叶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本宫。” 当夜在皇家围场的营帐是这样,如今自然也是。 死士无情?,倒也?有些许悖论。 荣云姝信任琴叶,不止是父皇的遗诏,亦是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她愈加笃定。 琴叶一心为大楚江山忠心耿耿。 琴叶眼底掠过几许不知所措的情?绪,脸上的表情略微僵硬,耳垂却悄然染上粉色,显然没料到长公主的夸耀,其中满心的信任,是对她的首肯。 长公主是个好主子。 奈何生在帝王家。 琴叶无声地叹息道。 诏狱中,阴暗潮湿的地砖上,一缕火光由远及近,照亮了墙角攀附的青苔。 段时安迷瞪的双眼麻木地转了一圈,伸出手便想到牢门处讨要饭食,岂料头顶罩下来的人影遮住了突现的光亮,那张脸让他不自觉揪紧了心口。 “宁王殿下……” 荣赦抬手屏退闲杂人等,就坐在牢门前的木桌静静地喝茶。 等灯盏的油光渐弱,又走了出去。 至始至终,做好准备咬紧牙关什么都不知道的段时安,连一句问话都没听到。 段时安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卸去力道,半死不活地贴在墙壁上。 可笑的是,前后脚追紧宁王行踪的林商河,买通了诏狱的守卫,亲自来审问他,拿一张供认罪名的纸张,和一颗烈毒的药丸,质问他是否出卖了太后。 然后,又用家人的性命做要挟,要他死咬宁王认下搅乱朝纲的罪名,当场谢罪。 这份供认罪名的纸张,另一份摁满了血手印,从流寇堆里呈到了荣赦的案头。 林商河关心则乱,已然和北野连窜通好供词,想向天下人证实,宁王通敌叛国的狼子野心。 荣赦留意着诏狱里的动静,在林商河以为将要成事之时,将他们当场抓了个现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0、第 40 章 林商河两面三?刀, 在诏狱中胁迫段时安,等见到荣赦的侍卫便眼?疾手?快将木桌上的供词收进袖中,轻而易举把这些侍卫糊弄了过去。当然, 其中不乏有荣赦的助力, 为的是让林商河心生警惕, 自乱阵脚, 一回府必定会先发制人。 乱臣贼子的罪名, 再加诸通敌叛国, 数罪并罚,足以令朝廷内外唏嘘不已。震惊四座的场面便是今日朝堂上两大阵营, 林商河携一丘之貉力求龙椅上的小?皇帝明鉴,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 何况宁王身为皇室宗亲, 是皇上的皇叔。 小?皇帝当为天下百姓做表率,大义灭亲, 方才对得起满满当当的白纸黑字, 以及从北野连口中审出的“真相”。 而另外的朝臣则跪求小?皇帝彻查此事,以免中伤无辜,让结戎和百姓看了笑?话。 两方势力胶着对峙,皆剑拔弩张,将突破口指向了小?皇帝荣绥。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指望不上小?皇帝英明神武的决断,那堆积的折子, 有些弹劾太?后,有些拥戴宁王作为摄政王从旁协政,尽数按倒在小?皇帝的案头,至今还带着优柔寡断的稚气。 新帝年幼, 朝臣群龙无首,说是要让小?皇帝拿出定论,却自觉分划出阵营在朝堂上吵了三?个早朝。 最终,在群臣断言一争高下时,小?皇帝下旨将宁王收押诏狱,待查明事实真伪便给天百姓一个交待。圣旨砸到众人脑门上的那刻,朝上鸦雀无声。 宁王自请摘下头顶的殊荣,褪去官服,被禁卫押送至前几日才到访过的诏狱。荣赦踏进诏狱的牢房后,不日便传出段时安畏罪自戕的消息。 一张白布遮盖了扑朔迷离的疑云,就这样被扔进乱葬岗任凭黄土掩埋。 由于林商河插手?,布局周密的谋略让深宫里的太?后内里欢悦,她?假意在寿庆宫的佛堂里修身养性,直到坐实宁王的罪证让小?皇帝逐渐丧失了耐心。 君臣间的信任薄如蝉翼,一根蛛丝笔直地刺进心脉。 一旦涉及皇权争夺,就算是黄口小?儿?也会寝食难安,更何况眼?下还有朝臣在为宁王求情。 太?后数着日子等着意料中的人再次走 进寿庆宫,此次的荣云姝面色不愉,眼?尾微红,双眼?满是疲倦,眼?底的乌青像两团无声的绝望。 她?哭过,也数夜辗转难眠。 终于憋着心口的火气,想到让她?丢失脸面的太?后,无权无势,正好做软柿子。 太?后就知道荣云姝之前佯装出来的端庄仪态都?是扭捏的表象,她?从东宫到皇宫,自小?就备受圣宠,刁蛮任性的秉性是刻入骨子里的,没道理成?了大楚长?公?主,就规矩学乖了。 “永乐,你瞧瞧,哀家早说过,宁王别有用心。”太?后幸灾乐祸的表情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得意,仿佛在她?周遭摔碎的名贵瓷器没什么大不了,她?此刻倒觉得荣云姝越疯越好。 荣云姝踢开她?脚边的蒲团,几乎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深渊,红着眼?睛冷哼道:“本宫相信皇叔,绝不会被你挑唆动摇!” 呼出两口浊气,荣云姝迈开步子掀帘离开。 身后是太?后林氏低低地嘲笑?声。 回到清晖殿,她?继续对着铜镜做出幼时跋扈的姿态,时不时挤出几滴眼?泪,望着浮肿的眼?眶,颇为满意。 琴叶还是拿来了敷眼?的热巾,见她?手?边还放着催泪的瓷瓶,出声道:“长?公?主,您也要仔细身子,可别累垮了,到时就没力气教训太?后和林相了。” “本宫不碍事。”荣云姝闭眼?仰躺在贵妃榻上,感受着眼?睑上的温热,抬手?摸了块矮桌上的糕点,咕哝道,“这几日只有本宫做出如坐针毡的丑态,太?后和林相才会主动上钩。皇叔做得了鱼饵,本宫又岂会贪图享乐?” 在这深宫中,有太?多尔虞我?诈亟需付出心血。 要想彻底拔除太?后和林相,荣氏皇族势必同心合力。 单凭她?捏造的这点绵薄之势,还不够。 于是荣云姝又精心设计了许多君臣离心的巧合,得益于皇上的童言无忌和城府太?浅,被假象日夜浸润的太?后,在听到早朝皇上亲口颁布的“秋后问?斩”,不禁喜上眉梢,开始跟林商河里应外合。 动作一呼百应,每一步都?踩中了他们预设的棋局。北野连成?功从皇宫里盗取了边防图,连夜送往结戎核实,岂料被林 商河的人在离京路上劫杀。 漏网之鱼吊着最后一口气将幕后黑手?告知北野连。北野连捏着残损的边防图,骂了句“假货”便直奔林商河的府邸,又遭到林府的人暗算。 林商河是准备杀北野连灭口的。即便可能惹来结戎部族兴师问?罪的大麻烦,北野连也必死无疑。反正也是要栽赃到宁王头上的,他有把握让宁王在结戎部族的逼迫下尽早谢罪。 何必挨到秋后问?斩?这杀害北野连泄愤的罪名就能将宁王挫骨扬灰。 事不宜迟,林商河眼?见北野连前来,当场目露凶光,叫嚣着让暗地里蓄养的杀手?死要见尸。 与此同时,荣云姝在床榻上只觉腹中绞痛,一股血腥涌出口鼻,染湿了锦被和玉枕,虚弱地伸手?想对外呼救,“来人啊……” 应声闯入清晖殿的却是恢复盛装的太?后。 太?后见她?惊惶之余,饱受鸩毒煎熬,情不由衷地笑?出了眼?泪,用指尖丹蔻沾润嘴边的咸味,终于从压抑的笑?转成?了放肆的讥诮。 她?指着上天,扬眉吐气道:“先帝,你且看着生前的掌上明珠被钻心的痛楚一寸一寸折磨至死。永乐?哀家便要她?死不瞑目,下地狱做怨鬼……” 荣云姝支撑着蚀骨的残躯,揪紧被衾的一角,曾经的美貌化成?了黑血涌窍的可怖模样,眼?神逐渐空洞。 太?后仍在捧腹大笑?,注视着荣云姝身上的生机如油灯殆尽,突然对以往执着于她?手?中先帝遗诏的念头有些懊悔,她?死了,死得越惨才越解恨。 什么先帝遗诏! 待她?用禁卫围住明早朝堂的众臣,将小?皇帝押到龙椅上,先帝的所有遗诏都?是假的,她?的懿旨才是无上荣耀。 宁王没了。 荣云姝没了。 挟天子令群臣,这天下如何不能姓林? 太?后眼?底的癫狂极尽笃定,直到亲眼?目睹荣云姝咽气。 “将她?扔出去喂狗。”接过指令的禁卫低垂着脑袋,从血泊中捞起毫无声息的荣云姝。 深宫高墙内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下,迟来的瓢泼大雨无情地冲刷着甬道里的血迹—— 早朝的钟声敲响。群臣身着朝服陆续走进殿内议政,轰然一声,殿门紧闭,龙椅上被五花大绑的小?皇帝脸色煞白。 太?后凤冠垂帘,林商河以丞相的尊位登上台阶,几乎快要靠近人人艳羡的龙椅。这番举动,看在诸多同僚眼?中,和造反没什么分别。 “今日议事,由太?后娘娘主持。” 紧接着,有甲胄加身的禁卫抬进一具僵硬的死尸,揭开头顶的白布,引来朝臣双腿瘫软。 “北野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4、第 24 章 林锦芍在皇家夜宴上公然献艺,又对宁王一片痴心,满朝文武看在眼里,倘若成了便是一件美事,若是成不了,就是全京城的笑柄。何况,宁王有疾之事不能张扬,只能对外说林锦芍入不了宁王的眼。 即便大臣们一回府就打消了所有闺中贵女的旖旎之梦,也不妨碍嘲弄林锦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林锦芍嫁不了宁王,这辈子有了这档子追男人的丑事,纵使身家再好,也找不到门当户对的良配了。 皆知她林锦芍心有情郎,谁还敢上赶着自讨苦吃? 但林商河养着家里的女儿就是为了存续家族荣耀,如今林锦芍虽然已是废棋,但也不能草草嫁个寻常人家,这让他林府的脸面往哪儿放? 林商河与家中夫人连夜商议,宜早不宜迟,将手里的赔钱货扔给需要拉拢的官员庶子为妻。毕竟那家也有个不成器的混账儿子,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小妾和外室成群,正室夫人这头衔却迟迟无人接手。 林锦芍去,也对得起林家的门脸。 于是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快就商定了嫁娶吉日。这些事,等被禁足内院的林锦芍知晓的时候,聘礼庚帖已经敲锣打鼓送进了林府大门,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 林锦芍当即未做任何挣扎,听着家中庶妹趾高气昂地埋汰她,冷着脸回到自己的院子。过了许久,等四下无人时方才发觉心口是凉的,仿佛流着林家人的血,生来就是肮脏不堪的。 在旁人热闹的为她准备嫁妆和凤冠霞帔时,她不哭不闹,反而极有礼数地“感激”她向来敬重的父亲,向他最后求了个机会,进宫给太后姑姑请安,以报答太后近些天对她的爱护。 林商河准了,也不怕她耍心思逃跑,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着高门贵女的矜贵,她若逃出了林府,从此就再无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最好的结局也是在外飘零此生。 她不会选择这么糊涂的做法。 林锦芍坐在进宫的马车里,攥紧手中的绢帕在心里想着。 下了马车,林锦芍被宫人领到寿庆宫去。 荣云姝连日给仙蓬殿送了药膳,又看过了皇上和陶平初 相处的日常,回宫的路上偶然听扫洒的宫人在甬道两侧嘴碎,说的约莫是林锦芍不知检点,如今得了这么个亲事,也是咎由自取,以及还敢用太后侄女的由头进宫如何如何。 荣云姝停下脚步,回头问琴叶,“她们说的是真的?” 琴叶扶着她的手腕,笑道:“长公主不太高兴?奴婢以为,林锦芍得此结果,也算打了太后的脸面,长公主会长舒一口气。” “没有林锦芍在宫里添堵的确舒心。但是本宫向来瞧不惯那些落井下石的,今日传闲话的宫人各自领罚。宫里的规矩,看来她们都忘了。” 荣云姝没多说什么,途径御花园时在亭子里小坐一会儿,往鲤鱼池中轻缓地撒着鱼食,望着满池的涟漪,不知该叹息还是该欢喜。 “你们先退下。”周围伺候的宫人们依言离去。 仅留琴叶站在身侧,继续往石桌上倾倒茶水,不多不少,却是两杯。 果然,林锦芍借口甩掉了身后的尾巴,来到了亭中。 这次行礼,倒没了往日的故作娇柔,反而赏心悦目,“臣女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应声唤她起身入座,净手后也坐到她的对侧,执起茶盏,吹开水面的茶沫儿,道:“林二姑娘,你当真喜欢皇叔吗?” 林锦芍没料到她身为女子竟然径直将“喜欢”二字宣之于口,而且如此从容不迫。 抬起茶盏的手微顿,片刻过后,不由得眼角湿润,自哂道:“臣女何德何能,从落地人间那刻就注定,除了自己这身体面,旁的皆无法做主。喜欢一个人,还是他的身份、地位,又有何不同?” 但林锦芍还是愿意对她袒露心声,放下茶盏,用绢帕沾了沾眼角,平复心境后又道:“其实臣女最初是羡慕长公主的。同样是女子,长公主却生来尊贵,颇受世宗、先帝的宠爱,年幼时无忧无虑,到了现在也是大楚的荣耀,就连太后也不敢轻易触碰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倘若长公主是男子,想必这大楚江山恐怕早有定数。” 荣云姝却摇头,笑容不似方才那般明艳,“你错了。正因本宫是女子,所以世宗、先帝才愿意将世间女子歆羡的荣宠加诸于本宫。本宫活在深宫的意义,你又怎会明白? 各有各的难处罢了。” “记得本宫曾对你说过,不要和宁王牵扯。此后也旁敲侧击,再三提醒。走到如今的地步,并非本宫与皇叔赶你入深渊,而是你步子迈大了,一步踏进了皇家纷争。” 再然后,荣云姝却不再多言。 林锦芍忽然觉得自己被一叶障目,从林府寿宴那日便错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臣女若不争,家中庶妹、京城各府女子都会争。她们有退路,而臣女却无依无靠。臣女原以为,靠自己也能将那些捧高踩低的通通比下去。却不曾想,偌大的林府,臣女一个亲人也没有。” “臣女过两日便要出嫁了。”林锦芍笑出了声,满脸无奈,“以后也不会再进宫劳烦长公主了。” 她颤抖着双肩,站起身行礼赔罪,“对不起,臣女之前做了诸多陷长公主于危险之地的恶事。长公主和宁王殿下,定会心想事成。” 荣云姝眼底有些发愣,林锦芍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她以为,至少林锦芍会开口求她,但她没有。 而且,林锦芍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发现我与皇叔之间的端倪了? 荣云姝不敢深想。 不过,既然林锦芍这般干脆,虽不知她何时察觉的,但应该不会对外宣扬。就算传出去了,之前全京城闹过一场,也无人相信。 “她要嫁的,是哪家?” “兵部侍郎家的庶五子,宠妾所生,其母因与外男互通款曲被乱棍打死,听说此人在庄子上养到成年后才回京,是京城烟柳巷的常客。文不成武不就,小妾和外室却多得在京城里出了名。” 荣云姝也挺佩服林商河给自个儿女儿找的亲事,显然在他眼里,血缘比不上和朝廷官员的裙带关系。 不禁想到父皇当年对她终身不嫁之事痛心疾首,但又松了口气,以至于在临终前放心地将皇室秘辛交给她,还亲昵地唤着她的乳名,许诺她为荣氏皇族做出的牺牲,终会被世人铭记。 永乐长公主,绝不可有驸马。 就算驸马无权无势,毫无根基,她也不能动心。 更不可能是宁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1、第 41 章 太后和林相的野心昭然若揭。朝臣中?逐渐显露出别有用心之人, 力图在此?次宫变中?谋取私利,于是率先表示依附,跪地拥护太后圣明。 年?幼的新帝眼睁睁看着龙椅底下, 昔日诚惶诚恐的笑脸人, 纷纷变成以权谋私的墙头草。朝廷内外, 仿若没了主心骨, 他们看重的不是荣氏皇族, 而是皇位带来的仕途。更何况, 新帝仍在,这天下还是荣氏做主。 若说方才林商河一派中?尚有犹豫, 那?而今就只剩下和太后不对付的几位老臣, 慷慨陈词骂了一通, 险些气出病症, 由于指名道姓将林家人骂得太狠,太后便要将他们拉出去, 和宁王一并处置了。 今日早朝的议程事关宁王的部下谋害北野连, 此?等?折损大楚与结戎双方和谈的祸事。林商河胜券在握,就等?将几位冥顽不灵的老臣杀鸡儆猴,群臣跪服,彻底敲定宁王即刻斩首示众的懿旨。 太后万分认同,眼神半敛着让禁卫把以下犯上的逆臣拖去诏狱。小皇帝被捆在龙椅上,板着小脸儿什么话也没说。 当?然,就算他说出口, 也无人理会。 其中?两鬓斑白的大臣站直了身体?,便要当?场脱去官袍撞柱以示忠心。太后冷眼旁观,本想让老东西一了百了,却不曾料到, 有进殿的禁卫擅自拦住了他,紧接着,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刺向了台阶上的林商河。 林商河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胸口没入的长箭,迟缓地喷出两口鲜血来。 “兄长!”太后见林商河站在身前没有反应,急切地站起身来,双眼盯着他胸口淌出的血迹,不禁面色铁青,跌坐到地面上。 殿外凌乱的脚步声逐渐井然有序,就连大殿四周的禁卫也肃然而立,收起腰间的武器,将脑袋垂到胸前,大气都不敢出。 朝臣更是被突现的异象吓得软倒一片,忙不迭缩成团,警惕地听着殿外的动静。 小皇帝荣绥在龙椅中?毫不慌张,未免被太后趁势要挟,暗自利用偷藏的匕首割裂绳索背后的死结,在众人惊魂不定时,迈着小短腿奔向殿内原定的藏身地,捂住嘴巴屏息凝神。 “宁王……是你,你想造反 吗?”太后看着进殿的人影,哪儿还有诏狱受刑的狼狈,一袭青冥常服衬出的气势冷得不近人情,此?刻应在苟延残喘的宁王荣赦,召集重兵包围了整个大殿。 那?欲撞柱殉国的老臣涕泗横流,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然后被人眼疾手快抬出了大殿。 已?经在朝上归顺太后和林相的臣子躺在地上装死,抑或是匍匐在地哀嚎求饶,恳请宁王身边的侍卫,不要将蓄势待发的长箭对准他们的脑袋。 两次宫变,摧枯拉朽的局面,令太后顿时回神,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可?笑,她居然被宁王和荣云姝给耍了…… 既然宁王好?端端站在这儿发号施令,那?昨夜暴毙毒发的荣云姝也是在做戏而已?。太后红了眼,转头去看龙椅上的人,却发现小皇帝也利落地逃之夭夭。 天罗地网之下,太后本能地后退半步,眼底的念头转瞬即逝,她不甘心,明明仅差一步之遥……于是在人群中?去找禁卫统领的面孔,出乎意料地瞅见那?发誓对她鞍前马后效忠的人,正拉开弓|弩,赶紧向宁王表诚心。 殿内跟随太后的趋炎附势之人,哪个不识时务?荣赦的嗓音低沉阴郁,顷刻间便能让脚边求饶的诸位身首异处,但他并未直接射杀这些沆瀣一气的蝼蚁,反倒耐着性子跟太后说起他们的计划。 直到最关键的证人走?进众人的视线。林商河面无血色,因为中?箭只觉胸膛里气血翻涌,四肢逐渐变冷,眼神昏花的瞬间,再也站不住脚,骨碌碌滚落到台阶下。 藕粉色的绢鞋映入眼帘。 林锦芍呈上那?些搜罗的罪状,其中?的条条框框就像林府当?初对她的那?般,将林商河的生路尽数封死,包括太后和林商河之间的诸多密谋,北野连来京做的恶事,径直撕开了太后通敌的盟约,以及曾许诺结戎的几座城池。 如此?一来,动摇大楚国本的罪名不可?推卸。林商河颤抖着手指,连说话都费劲儿,只能闭着眼睛喘粗气,情绪大起大落之际,胸前的伤口血流不止。 “好?啊,没想到哀家还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好?侄女?!”太后岂能不知前因后果,林锦芍办事果断,参与了好?几场暗渡 陈仓的谋算,甚至连寿庆宫的先帝遗诏都偶有提及,也时常以进宫探亲为由给林相传递消息,没想到……林锦芍竟能罔顾伦常,临时反水。 林锦芍却没把视线分给太后,她蹲下身审视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眼角滑过一滴眼泪,被举起的绢帕截住,她牵扯唇畔,继续用帕子去擦拭林商河衣襟上的鲜血,“父亲,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她说完又忽然笑了笑,“女?儿和父亲情分已?尽。不过您放心,您的身后事女?儿会妥善置办的。” 林锦芍眸色冷淡,仿佛交了差事,与刚才那?个留恋父女?温情的女?子迥然不同,便如深闺中?常常念叨的那?样,她渴慕、敬重的父亲,想起她时就当?她是趁手的棋子,待她失去价值却能弃如敝履。她不过是做了跟她父亲同样的事情。 绝情冷血的报应,她亦甘之如饴。 太后和林相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凝望着殿内抽身到旁侧的林锦芍,传阅到群臣手上的罪状已?然替他们做出了最终的结局。 荣赦身边的侍卫立即上前捉住了所?有居心不良的人。太后倒是没有锒铛入狱,将那?具北野连的尸体?看在眼里,幸灾乐祸道:“宁王,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北野连死了,结戎部族定然不会放过你……” 太后笑得癫狂,就算到死也不肯离开垂帘的凤座,以至于林商河霎时咽气的那?刻,只有林锦芍为他阖上愤恨的双眼。 “林晚洛,你千算万算,可?知晓北野连此?时正趁着宫变,到本王府邸盗取了真正的边防图?”荣赦口中?的名讳是如此?卑贱,在深宫中?兴风作浪的林氏早该随着先帝遗诏化成枯骨,她没有资格做大楚的太后。 太后愣住,仿佛对自己的闺名十分陌生,更觉得恐惧,她是太后,不是什么林晚洛!她瞪圆了充斥愠怒的双眸,根本不想听北野连是死是活。但她破天荒的明白了,她在意的东西,很快就要轰然塌陷。 她被塞进了冷宫。 成为了先帝的废妃。 让人拖走?前,林晚洛头顶的凤冠摔得四分五裂,她叫嚷着要宁王杀了她,但荣赦只是笑着目送她远去。 死,太痛快了。 冷宫的折磨 ,她这辈子都不想尝。 更何况,后宫现在是荣氏姐弟做主。 林晚洛的眼底写尽了仇怨。 北野连没死。他一心为了边防图,不惜竭力混入宁王府,盗走?了真正的边防图,然后逃出了京城。早朝过后,许多大臣被林商河谋反之事牵连,京城里气氛沉寂,没人在意北野连的去向。 或者说,荣赦有意放北野连出京,甚至能“护送”他安全到达结戎部族,并指望着他费尽心机得到的边防图让结戎部族节节败退。 边境布防图是真的,其中?的几处软肋却早已?被移花接木。 待攻破结戎,身中?奇毒的北野连便是大楚的阶下囚。 荣赦意料的局面逐渐向他靠拢,朝政危机刚刚过去,不少臣子纷纷开始向小皇帝进言,举荐宁王作为大楚的摄政王,辅佐新帝。 小皇帝答应了。 荣云姝在大殿背后回避群臣,远远望着荣绥撇着嘴,心底莫名有些不安。历经太后干政,荣氏新帝难免会多想,他不想承认的皇叔,会不会有一天,也觊觎他的宝座。 对此?,荣云姝在明广殿揽着闷闷不乐的荣绥,瞧着他小小的身影倍感心疼,眼下他们没有多余的气力重塑朝纲,这件事必须交给荣赦来做。 荣云姝回想荣赦殚精竭虑的作为,从未怀疑过他的初衷,“皇叔不会的。绥儿,你要做个明君,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皇叔所?做的一切。” 说着说着,逐渐变成喃喃自语,“皇叔若是想要那?把龙椅,谁又能阻止呢……” 大势所?趋,她终究是一介女?子。 护住大楚江山,还需君臣一心。 父皇留下的暗营和死士,不过是短暂的臂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2、第 42 章 宁王摄政, 抽丝剥茧掏出了与林商河私交甚密的朝臣,其中腐朽朝纲者,无?用之人以儆效尤, 暂且动不了的也得居安思危, 直到结戎部族在边境蠢蠢欲动, 案头的奏折才略微换了风向。 荣云姝知晓荣赦近来忙碌, 连带着皇上也伏案听着, 弹劾来弹劾去的奏折堆砌到角落, 素日的勤勉到这时也抵不上边防战乱。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偏殿处理政务的一大一小倒相安无?事, 只是见她进来, 目光一致投向她。 身边的宫人将长公主提上的食盒接过来, 快步走到案边开始摆置。 “公事再重要, 也得清闲片刻。”荣云姝朝着两人递去一抹笑意,又指了指御膳房的菜式, 招呼两人一同用膳。 自打林家人被驱逐出京后, 京城里闹事的人便少了很多,而禁卫军得以整治,眼下的皇宫可谓固若金汤,一时间,众人皆有喘息的机会。荣赦如今是摄政王,却也得王府皇宫两头跑,未免落人口实, 他必须谨遵君臣之仪。 荣赦手执银箸,瞥见她时而回避的视线,兀自暗地里叹了口气,心?里更是五味陈杂。大庭广众之下, 他们之间不过咫尺距离,却恍若远在天边。 待朝廷内外安定下来,应当有所缓和。 两人脑海中闪过的念头随即消散。 正吃得食不?甘味,殿外有蹑手蹑脚的小太监小跑至荣赦身边,附耳说了两句,依稀是朝政相关,于是这用膳便草草了之,荣绥作为大楚皇帝也跟了上去。 “撤下。”荣云姝站起身,目送着他们走远的身影,良久,觉得胸口闷闷的,额间有些隐痛,提不?起精神,便去了御花园散心。 从御花园而出,沿途的草木被暖阳笼罩,停步时可见莹透的微光挂在嫩芽上,荣云姝轻抬湿润的鞋面,拾起裙角边被人踩落的花瓣,心?绪稍有转圜,不?远处熟悉的说话声让她不禁愣在原地,指间的动作也停滞了。 “寿庆宫里的物件儿自有内务府清点。你手里这些东西,就不必给冷宫送去了。”早先在清晖殿主事的琴叶却出现在到达冷宫的半路上,截下了原本给冷宫的先帝废妃送贴身衣物的小宫女。 虽然林晚洛 时常在冷宫里发疯寻短见,但是她曾经下过命令,不?许林晚洛死了,她要在深宫里看着林晚洛自食恶果。所以,内务府还是会差人将林晚洛压箱底的旧衣还过去,如此作为既能羞辱她一番又丝毫不费银钱。 荣云姝弯腰捡拾的身影正巧被眼前的树荫掩盖,她蹙眉继续安静看着,琴叶却并未夺过小宫女怀里的包袱,只淡淡说道:“拿去烧了。” 小宫女不?敢对长公主跟前?的贴身宫女说半句顶嘴的话,连连道是,等琴叶走出老远方才挣扎着从石阶上爬起来,凹凸不平的碎石铺路,压得她膝盖疼。 刚抬起脸,忽然又猛地双膝跪地,小宫女牙根发颤,脑袋紧贴冰凉的碎石道:“奴婢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俯身从小宫女怀中抽出干瘪的包袱,“起来,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说着便打开包袱,捻起里面那件单薄的衣裳,比起太后的日常用度,这衣料略微粗粝,针脚和纹饰都太过简单,倒像是内务府按月对付哪个不?受宠的宫妃,从边角料里省出来的。 林晚洛能留着这样的衣裳,想必是恨极了父皇。 那段不?受宠的时日,居然能被林晚洛刻骨铭心,倒也是好毅力。 正因如此,这衣裳应当还给她。 荣云姝对林晚洛如今的处境并不上心?,她在意的是琴叶为何抓着这件衣裳不放。琴叶素来谨慎,越是留心?越会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模样,她临走前显然对小宫女不?放心,但又不?能众目睽睽将包袱要过去毁掉…… “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这包袱已经烧干净了。”荣云姝在小宫女行礼后退时忍不?住再嘱咐两句,至于多的,也不?肯说什么,只敛着神色在长亭里翻看了衣裳,想起什么似的,又觉得漏掉了关键的记忆。 眉心?一疼。 荣云姝眼前晦暗不?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顾不上什么旧衣裳,便让身后的宫女拿着,径直回了清晖殿。 黄昏时,荣云姝心?中烦躁,便传唤了太医前来,将午后偶发的头疼不适悉数告知,太医捋着长须深思,仍旧挂着高?深莫测的模样,摇头道:“许是长公主近日思虑过重,待微臣开道方子,先送服三日。 ” 荣云姝支肘托腮,让琴叶揉额头的力度再加重几分,闭着眼睛,开口送走了太医,想到汤药的苦涩便喉间难咽,便唤人呈上了蜜饯。 汤药未到,唇齿的甘甜却早早落入肚腹。 琴叶瞅见桌案上明晃晃的那件衣裳,面不改色地按揉着手指触摸的穴位,“长公主明日可要出宫散散心?奴婢听说,来京的戏班子有个江南名角,几出拿手好戏都是长公主爱听的。” 荣云姝舒展的眉黛不?似平素如柳絮轻盈,细看之下,她依旧微微皱着眉,不?知是被推门而入的汤药沁了鼻还是被旁的什么扰了情绪。 “琴叶,随本宫去趟冷宫。”荣云姝扬手止住了她手里的力道,望着那碗凑近的汤药,腾出的热气扑面而来。 琴叶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挽手回道:“天色已晚,长公主喝完汤药好生歇息,明日再去也不?迟。” 她不出宫瞧热闹,非要去冷宫,就是想让琴叶亲口说出点什么。 可琴叶明摆着不?愿透露,像堵密不?透风的墙,而她也不?能耍长公主脾气,做出莫名的处罚。 “本宫现在就要去。”荣云姝的声音一如既往悦耳动人,听在琴叶耳朵里难免有些使性子,琴叶无奈,哑着姿态劝长公主喝完汤药,顺口气。 荣云姝将喝完的药碗砸在桌案上,指着那件衣裳问琴叶,“你打算隐瞒本宫多少事?”她想着荣赦和皇上无?形的隔阂,再看看身边相处多时的琴叶,心?底的酸楚涌上眉梢,眼角不?争气地红了。 琴叶顿时没了分寸,也慌了神,“长公主……” 末了,只是跪在地面上,咬牙提醒道:“奴婢对长公主绝无?二心?。但有些事,长公主听不得也见不?得,奴婢到死也不?会泄露半个字。” 荣云姝的眼前模模糊糊浮现出父皇的影子,是了,只有父皇的遗命才值得琴叶拼死相护。 她反应过来,脚底卸了力,“将那衣裳扔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3、第 43 章 荣云姝放弃探知琴叶隐瞒的消息, 听着清晖殿外时?不时?传来的人声,推开窗,朝向冷宫的方?向, 沉寂的夜色中微弱的烛火显得脆弱可欺。 她以为不生踏足冷宫的心思, 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直到她偶然到父皇的遗物?前睹物?思人, 看到了一幅画, 画中的宫妃在雨中漫步, 撑着青禾骨伞,只留下一缕背影, 那衣袖上的纹饰十分眼熟。 借着近处的光拨开薄薄的冷雾, 她想起了琴叶要销毁的衣裳, 或许不是材质而是纹饰。荣云姝继续耐着性子一寸一寸地比对?, 最后在落款的小诗上找到了画中人的名号。 宜太妃。 那位患了疯病的宠妃。 世宗在世时?,荣赦的恩宠皆来自宜太妃。虽然他在世宗的怀疑中诞生, 亦从出?生就被厌弃, 可宜太妃的地位,在后宫中仍旧为人所道。 这幅画,不是父皇应该收藏的画作,却也不知为什么混在一处,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荣云姝不敢深想,世宗钟爱宜太妃,那场大火世人都说有隐情, 她又何尝不知? 她救不了宜太妃,就连东宫都差点儿走水。 宜太妃素来痛恨她和?父皇,犯了疯病后更?是被困在寝宫。 当时?谁也没料到。 林晚洛为何会有和?宜太妃相似的衣裳?这深宫的妃嫔素来讲究,父皇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 她便知晓世宗对?宜太妃的偏爱,不可能有人忤逆犯上,身着皇帝宠妃相近的衣式。 荣云姝将画卷合上,不由得想起当年的许多事,宜太妃被锁在寝宫不得旨意不可出?宫,那时?候世宗精神不济,对?后宫众妃冷淡。林晚洛身为太子良娣,并不受宠,但面圣后深得世宗喜爱,也因此?得到了父皇的赏识。 如今想来,林晚洛那件和?宜太妃极其相似的衣裳,就是她拾得世宗喜爱的关键。林晚洛在刻意模仿宜太妃,借机夺了太子妃的宠爱。 她的父皇母后,三番两次被人挑唆,也是林晚洛的手段。 荣云姝心里逐渐清明,这件衣裳应当昭示着宜太妃的喜好。宜太妃葬身于皇宫大火,绝无生还的可能,那具焦尸便是佐证。 但总有谜团。 她得去冷宫一探究竟。 荣云姝将父皇的遗物?整理妥当,当夜设想了几种情形,等?翌日大早便趁着早朝的光景支开了琴叶,只身前往冷宫。 冷宫里入目的萧瑟并没有春日的生机,天色尚早,雾蒙蒙的露珠浮动,遮住了荣云姝的视线。她准确地找到了林晚洛所在的破旧住所。 “永乐。” 她不禁怔住,勉强站起身的林晚洛盛气凌人的面具上突显出?几分讥诮。 “你瞧,哀家便知道你会找过来。”林晚洛坚决不改口?,姿态像是还在寿庆宫享受服侍,即使周遭没有一个宫人愿意跟着受难,她也仍旧高高在上,倾斜着半边身子,好像在跟半空中的虚影说话。 荣云姝听她喊了声“先帝”,攥紧绢帕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到这儿来,倒像是在你的意料之中。那件旧衣,是你故意让本宫看见?的?” “哀家有时?候在想,永乐你的聪慧何尝不是一种错漏。世宗喜欢聪明女人,也怕极了宜太妃。你生来受尽恩宠,可知晓,世宗待你如此?不止是疼惜孙女,他对?宁王有多忌惮,就对?你有多怜惜。你是荣氏皇族不容置喙的血脉,理应代替荣氏皇族承宠,也是整个大楚兴盛的展望。无关那把龙椅,世宗才能毫无芥蒂地捧着你。” 虽然不知林晚洛为什么突然提起往事,她还是控制不住浑身轻颤。 “先帝亦是如此?。你活在权势的浪潮中,却唯独过得比所有人都轻松。甚至能逃过那场大火,逃过荣氏皇族凋敝的诅咒。” 林晚洛露出?似有若无的笑脸,在阴影中显得十分森然,“所以,宜太妃没有对?你下手。” “宜太妃”三个字激起了荣云姝眼底掠过的愧色,她恍然间沉思这句话,惊愕道:“宜太妃已经身亡,你休要血口?喷人。林晚洛,别?以为本宫会轻信你的鬼话。” 那种荣氏皇族凋敝的诅咒,怎么可能是宜太妃作恶? 她是荣赦的母妃,又如何狠得下心肠对?她的儿子下毒手? 但……那场大病,的确让荣赦的身世尘埃落定。 荣云姝不相信这些毫无痕迹的消息,林晚洛定然是准备用逝去的宜太妃挑拨她和?荣赦的关系,令朝政 动荡。 林晚洛仔细地打量着她的难以置信,继续吐露过往的秘辛,“哀家本以为,宜太妃死了。” 什么! 荣云姝这下站不稳了。 “你休要胡言!本宫可是亲眼看见?宜太妃的尸身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越说越惊心,因为便是这种面目全非的焦尸,更?让人生疑。她的笃定,来自于世宗当时?痛彻心扉的模样,以及贴身宫女的辨认。 可这些,也能以假乱真。 随即而来的喜悦占据了她的心房。 宜太妃没有死,对?荣赦来说无疑是上天的恩赐。 她不相信林晚洛随口?胡诌的话,没有证据,宜太妃便没有谋害荣氏皇族的罪名,她松了口?气,不再去想子虚乌有的编排。 “宜太妃在哪儿?”她算准了林晚洛接下来的话,眼里的疑虑绕到心头,她也不愿听到内心的答案。 林晚洛见?她伤怀的神情,明明忐忑到不能自已却仍旧压抑着,莫名有些愉悦,说话便比着她的痛处,往她心窝里扎,“世宗因爱生恨,亲自断了宜太妃的生路,却又舍不得让她去死,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疯癫的宜太妃在深宫的某处,无名无姓的活着。” “后来,又将照顾宜太妃的重任传给了先帝。” “不可能。父皇临终前并未交待宜太妃的下落。”荣云姝有一瞬间的晃神,锥心的刺痛令她捂住心口?,脑子里晴天霹雳般,让她头疼欲裂。 林晚洛一直盯着她,直到看着她倒地不起。 “长公主?……” 荣云姝陡然惊醒,额间的清凉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抓住琴叶的手,“宜太妃在哪儿?” 琴叶似乎并未挣扎,只轻声说道:“长公主?,皇上和?宁王殿下过来看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4、第 44 章 静谧的暖光从窗棂外倾洒至床幔向阳侧, 待小皇帝和宁王来到主殿,荣云姝已然变回了之前的模样,那场头疼不适和冷宫林晚洛说的话, 都被她刻意遗忘了。 琴叶侧耳低声告知她, 荣赦并不知晓她是在冷宫晕倒的, 正因如此, 她才能装作无事?发生, 在宜太妃之事?没有定?论前稍安勿躁, 开口便关切如常,只说是着了风寒还未痊愈。 荣赦见她没有丝毫犹豫, 视线停留在她瘦削的双肩处, 略微往上便能看清她小了一圈的脸颊, 她近来食不下咽, 整日恹恹的,召遍了太医院的人, 也都与她的说辞一致。 这些?天忙于政务, 疏于对清晖殿的关注,荣赦只好一股脑将宫外聚福斋的吃食送进殿内,眼里的情绪落在她身上,昭然若揭。 “本宫小憩半晌便都好了。”荣云姝迎着日头却像走进寒风料峭的冬夜,因为林晚洛那番话,目光忍不住回避荣赦。 她想一个人待着。这份念头就连荣绥都看懂了,只见明黄色的小团子轻柔地捉住她的衣袖, “皇姐,你还难受吗?朕让太医再过来看看,皇姐怎会无缘无故头疼胸闷……是不是林晚洛那个坏女人又在后宫使坏!” 没料到荣绥无意间提及了林晚洛,荣云姝默默地揪紧心口, 呼出一口气,脸色僵硬的瞬间想到了什么,于是强装温和的神情,哄着荣绥出了殿门。 “本宫无碍。” 这话是说给荣赦听的。荣赦仿佛没见到她眼中的躲闪,也并未深究,随着荣绥身后乌泱泱的宫人,踏出清晖殿的宫门。 荣云姝心里仿若千斤坠,目送着两人走远,等彻底没了影子,方才软了脚,倚靠着门边面色恍惚。 琴叶扶住她,保持着低眉的姿态,触碰到她指尖的凉意,良久过后,喉间的艰涩滚动几息,“长公主有什么想问的,憋在心底,也并非长久之计。” 荣云姝诧异地望着琴叶,抿着略微泛白的唇,终究不敢多问,想到宜太妃在后宫中的往事?,林晚洛所?言的谋害之事?,她无法沉着面对。 而荣赦倘若知晓这一切,又该如何? 父皇留给她的遗诏的确没有曝露宜太妃的下落,可如今想来, 能将人藏匿到如此地步,神不知鬼不觉,便绝不会在人多眼杂的深宫大内,这世上,还有个非常稳妥的地方,荣氏皇帝蓄养的死士暗营。 想到这儿,荣云姝不免投出质疑的情绪,这件事琴叶从未开口提及,世宗要宜太妃活着,父皇不会违逆圣意,可困囚于暗营,对宜太妃来说比后宫更惨烈,到底为何,宜太妃要受此折磨? 她恨不得知晓往事?全貌,又忐忑到难以自持,答案呼之欲出,只差琴叶的决绝。琴叶搀扶着她,感知到她浑身的颤抖,心道:先帝并未透露宜太妃的下落,是对的,长公主太心软,与宁王纠葛重重,早晚会让宁王得知宜太妃的踪迹。 她越揣度,便越迟疑。 琴叶放下心来,并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找个由头便哄着长公主休养身子,后宫里的腌臜事?何其多,也不急于一时。 但?琴叶遗漏了一件事,宁王太在意长公主,长公主频频受旧疾困扰本就是蹊跷的事?情,他想彻查,就一定?会知晓长公主昨日的行?踪,宫中耳目众多,很快便查到了冷宫林晚洛的头上。 林晚洛算好的杀手锏最终还是扔到了正主眼前。荣赦坐在马车里回?忆林晚洛嚣张的阴谋,宜太妃作为关键的那根弦,总是绕着荣氏皇族,世宗、先帝……这些?和他身世密切相关的人,无形中罩住了他和长公主,如同雾障,抑或是沼泽。 泥足深陷的那刻,他对宜太妃的执念突然涌出心头,名不副实的生母,他的母妃,永远都坐在佛龛前背对着他,时而绝望,时而冷漠,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深渊。 查。 母妃不是他逼疯的,他却也挣脱不了内心的喜悦。 到如今,没人能左右他的生死。 他的母妃,也不至于抱憾终身,哪怕当作普通妇人,他也养得起。 荣赦独自坐在宁王府喝闷酒,直到手脚麻木,眼前虚浮,再也听不见侍卫的唤声,这才晃晃悠悠地转到回廊下,将手里的酒盅砸个粉碎。 紧接着,长夜漫漫,春日的光和暖都偃旗息鼓,纷纷溺毙在惨淡的月色中,湖面的倒影被涟漪惊扰,辗转难眠的两人,一人在宁王府醉醺醺地遮眼,另一人披散着墨发,单薄的衣裳 在风声中呜咽。 京城的永夜陷入沉寂。 宜太妃也终于回来了。 手眼通天的宁王,大楚的摄政王,在翻遍整个京城后找到了诡谲的暗营一角,派心腹几经周折,折损数余人,方才救出了咿呀乱叫的宜太妃。 那时,荣云姝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捏着号令死士的令牌,让人扶走了一袭黑衣的琴叶,琴叶手里的鲜血滴落在她的绢鞋上,绽开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她有心放走宜太妃,琴叶作为死士首领,沉默着接受了错误的指令。 这次的心软,令她担上了死士的性命,也暴露了荣氏皇族的底牌。 琴叶临走前,漆黑的眼中掠过一丝狠厉,“长公主,放走了宜太妃,死士便要执行先帝的遗诏,宁王能活多久,奴婢也不知道。” 荣云姝像是没了意识,昏蒙着脑袋回?到清晖殿,也不知受了风,还是因为别的,眼下两团乌青夺去了她的神采,不出两日,便大病不起。 宜太妃死而复生,但?无人敢议论世宗后宫的旧事,朝中大臣睁着眼睛说些奉承话,也不好凭空议论摄政王的母妃,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宜太妃福缘深厚,乃大楚一等一的喜事?。 喜事?这一桩,却并未让宁王多几分高兴,过了几日,连探视长公主的由头都被人拿捏,更是令他寒了心。 知子莫若母。 疯癫的宜太妃除了四肢长久被铁链磨损的瘀痕,一身反复的皮外伤,脑子却没有丝毫问题,辨人识物,甚至清醒到熟知皇宫的各处玄机。 她装疯卖傻这些?年,苟延残喘之际,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重见天日,她以为,放她出来的会是世宗,或者是先帝。 却没料到,那两人挨不住短命的败局。 来救她的,会是她狠心抛弃的儿子。 而现在,她的好儿子,正用手掐住她的脖颈,为了个女人要大义灭亲。 “说,解药在哪儿?”荣赦仿若深潭的眼中充斥着阴郁,伸出的手却迟迟不敢用狠决的杀意,向来对他漠不关心的母妃,此时虔诚地仰着脖子,似乎在嘲讽他下不了手。 宜太妃在滔滔的愠怒之下,凝望着面前陌生的宁王,忽而想起与他逐渐重合的那张脸,他的生父,一个落荒而逃的 情种,拱手将龙椅让给了世宗,最?后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这滋味,几乎让她这个前朝皇后,母族被屠尽。 荣赦松了手,森冷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理智,“本王一定?要救她,谁也别妄想要她的命。” 宜太妃那张曾经折服世宗的脸,眼角的细纹勾出淡淡的风痕,她站稳了身子,望着身侧照出人影的铜镜,悠悠开口道:“那你就去把江山夺回?来。” “这条路,从你生下来就注定了。母妃不会让她死得轻松,她得活着,像母妃一样,看着你登上帝位。” “你蹉跎一日,她便痛苦一分。” “荣氏姐弟,一个也活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5、第 45 章 后宫里?站着一群讳莫如深的宫人, 遮天蔽日的高墙将清晖殿围得严严实实,长公主缠绵病榻,日夜昏蒙着说胡话, 今日终于醒来半个时辰, 又被吓回榻上, 因?为荣氏皇族命短难熬的宿命又开始传得沸沸扬扬。 荣氏皇族男子的命运更让人唏嘘, 无论年少时多么身强力壮, 到了一定?时日总会大病一场, 病来如山倒,再无转圜的余地。 当初福大命大, 由太医经手抢回来的皇子, 也就只有宁王。 之后, 哪怕是再高明的法子, 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先帝以及其他皇室中人日渐凋零。 长公主如是, 就连皇上这两日也…… 宫人们面面相觑, 纷纷望向殿内忙前忙后的琴叶,琴叶身为长公主的贴身宫女,这些天突然性情大变,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像座煞神,但仔细瞧着也没见半分神情低落的表情,倒总是拿警惕的眼神扫视她们, 令人站不住脚。 “皇上……绥儿怎么样了?”荣云姝迷迷糊糊捉住琴叶的袖子不撒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救他……” 琴叶跪在地面上,将黑沉沉的汤药喂进长公主口中, 苦涩的滋味滑过舌尖,引来阵阵战栗。 荣赦不顾君臣之别踏入内室,满室的药味呛得他皱了皱眉,床榻上神志不清的长公主揪紧被衾,眼角淌出几滴眼泪,像是陷入了很深的梦境,恐惧和无助裹挟着袅绕的苦药,小口小口地浇灭了她心头的温热。 玉枕上浸润的纹饰隐约闪烁着光泽,一瞬间便化成?利刃刺入了他的胸膛。荣赦缓步靠近,想唤醒她,又迟疑愧疚,如此反复的忧虑让摄政王的威仪顿时削减大半,略显疲惫的背脊更是被窗外的暖阳拽得老远。 琴叶抽出的软剑直指他的要害,“长公主不愿见你,还望殿下识趣。”宜太妃得救,宁王与长公主之间的鸿沟已然无法弥补,眼下是荣氏皇族与前朝的恩怨。 孰是孰非她没有深究的资格,但是长公主和皇上危在旦夕的事实,足以让暗营死士不遗余力,宁王是皇室的仇敌。 明明宜太妃就在宁王府,可皇宫里的噩耗接二连三?地出现。宁王根本就没打算出手相助,很显 然,他选择了宜太妃。 荣赦双目锐利,面对长公主身边潜藏的死士首领,全是怀疑和讥讽,“琴叶,你到底在意的是长公主的性命,还是皇上的?先帝遗诏命你随侍长公主,明里是保护,暗中亦是监视。倘若长公主捏着先帝令牌和死士暗营,心存异动,那便在和亲当日,长公主不自戕,你也会想办法了结她的性命。” “思来想去,长公主也不过是荣氏皇族的一颗棋子。” “如今皇上身体抱恙,看样子中毒不深,还得些许时日才能像长公主这般昏迷不醒,你若放不下皇上,便亲自过去守着,何必将皇上的病症告知长公主,雪上加霜?” 她想用长公主的性命,要挟他。 琴叶有些扛不住宁王的目光,凛冽的气势撕裂了她幽暗的念头,她下意识看向经受不住打击再度昏蒙的长公主,持剑的指尖发白。 荣赦却视若无睹地绕开她,将床榻上的长公主打横抱起,正欲迈开腿向殿外走去,又听琴叶慌张喝止,阻拦道:“宁王,你不能这样带长公主出宫!” 荣赦停步。 “长公主若醒来,该如何面对满京城的风言风语?”琴叶知晓宁王在乎长公主,也察觉到皇宫中百般蹊跷,到了宫外或许还有生机…… “你不是要用长公主来换皇上的性命吗?”荣赦眼底的冷意比冬夜的寒霜更甚,“那又何必在乎长公主的名声?” 他要将长公主带走,远离这些深宫旧事,永远不再受旁人的利用和陷害。 低头瞥见她憔悴的面容,又蓦然心中痛楚,可他……不也是帮凶,无知无觉给了她许多伤痕…… 刹那间眼神清明,荣赦折返至床榻边,轻缓地将长公主放下,重?新掖好被角。她贵为大楚长公主,不应该承受百姓的谣言。 “等我。”荣赦温和的嗓音和宽厚的手掌逐渐抚平了她的惊惶。 荣云姝紧锁的眉头,顷刻间舒展开来,循着梦境中浮现的温热,死死地攥紧他的手指,贪婪地靠近。 魇足的暖阳被天外的低云压得喘不过气来,雷雨交加的夜晚漫卷着苍凉肃穆的皇宫,接下来三日,每日都大雨滂沱,将深长的甬道冲刷成流淌的小河。 清晖殿外,撑伞的侍卫不敢再 近前,望着浑身淋湿的荣赦,欲言又止。 宜太妃说什么也不肯救长公主和皇上,除非看到宁王荣登大宝。而寻找解药的过程颇为曲折,皇宫中进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谋害皇室中人的暗线就算埋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也得日夜排查,那毒物为何,来源在哪儿,指望不上太医院,更是如同大海捞针。 可长公主的病症日渐加重?,她等不了这么久。 荣赦仰着脸盯着清晖殿,任凭冰冷的雨水砸向他,闭上眼的瞬间,在雷电轰鸣中坠入了深渊。 而挣扎在深渊中的荣云姝某日忽而惊醒,环顾四周之后,见到了她梦寐中想见的人,荣赦握住她的手,眼下的阴影显露出几分紧张。 “皇叔……”荣云姝勉力绽开笑容,数日未下床,还带着丝丝病气。她就这样深切地凝视着眼前人,张着唇,微微颤抖着。 荣赦明白她的心意,揽着她,吹温了汤药挪到她苍白的唇畔,将她歇息的这些日子,发生过的桩桩件件都仔细告诉她,其中说得最多的是皇上的近况,皇上好些了,也活泼了,于是派遣琴叶过去照顾,把长公主的关心传进明广殿。 皇上得知了长公主好转的迹象,不哭不闹,在明广殿用功,有琴叶守着,出不了差错。 等说到这儿,荣云姝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许,见左右无人,便赖在他肩头,用细细软软的声音缠着他,非要大楚的摄政王替她绾发。 青丝垂落腰际,铜镜中病色不减姿容的女子,眉眼弯弯,像个撒娇要糖吃的稚童,一如当年的娇憨,打趣他不够灵活的十指,不会京城高门贵女最爱的式样,还总是捉不住溜走的发丝。 荣赦低声抱怨,眼里的情绪却漾着朝日的暖意,像极了在深宫中被骄横跋扈的永乐公主戏弄的病弱皇子。 他时常犯错,又甘之如饴。 此刻,天幕降下一道强光,将仙蓬殿里?的一处劈出明火,火势熊熊,舔舐着最近的那片桃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备考,暂定隔日更,鞠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6、第 46 章 仙蓬殿意外走水, 万幸火势被及时制止,烧毁的也就那片桃林。天色放晴,空中弥散的香气却十分阴冷, 荣云姝忍不住呛咳两声, 直觉心口泛着凉意。 近日皇上也过?来看过?, 无意间提及宫外的别苑, 企图说服她前往小住。话里话外, 也说到自个儿在明广殿内, 有许多人伺候,断不会再被奸邪之人害了性命。 荣云姝还是觉得额头闷闷的, 下意识想到宜太妃, 瘦削的双肩便多了几分轻颤。她本意欲守在荣绥身侧, 又想到明广殿有琴叶和死士的庇护, 思忖了许久,还是没有松口。 她没来由地害怕, 总是不放心。 于是夜不能寐, 熬到清晨头脑昏蒙,又倒了下去。 这次再醒来,却已然到了郊外别苑。 近身伺候的小丫鬟听说是宁王府上的,手?巧,性子通透,总能为她梳妆成昔日圣宠的模样,一扫之前病怏怏的疲态。荣云姝接连几日下不了床, 双腿颇有些惫懒,有时候整日都出不了房门,一开窗,便是满室的苦味。 算算日子, 她已经半月有余未见到荣赦和皇上了。思来想去,便越发想要身子快些好起来,她以为宜太妃就此收手,这病去如抽丝,只不过?要?费些时日。 好在别苑的太医殚精竭虑,滋补濡养的身子渐渐能多走些步子,等到月底,除了身形虚弱了点,被妆面遮掩后,倒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荣云姝急着要?进京城,对周遭陌生的面孔扫视了片刻,也没太在意,只叫丫鬟去备马车,正准备静候着,却并未听见任何人跑动,刹那间,气氛凝滞。 “长公主快回屋歇着,奴婢这就派人去请皇……宁王殿下。”丫鬟抬手将外衫披至她的双肩,仔细地拢紧,担忧地瞧着她的脸色。 因为差点儿出了错漏,赶紧低头咽下心底的不安。 荣云姝却没听出多少?怪异之处,只当是小丫鬟想到了皇上,又觉得皇宫行事不便,提及了更稳妥的宁王。 也好。 待她痊愈再进宫。 荣云姝压下心底的念头,对丫鬟说道:“不必麻烦宁王了。本宫再休养几日,趁着机会,也好准备皇上的生辰宴。” 丫鬟动了动唇角, 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觉得长公主莫名有些可怜,便变着花样转移话题,带着她在后院松松腿脚。 为了让长公主尽快好起来,丫鬟更是不遗余力地帮她搜寻京城里的新奇物件儿,作为皇上的生辰礼。 即便眼下,城中风声鹤唳,皇上的宝座更替了数十日。 荣赦下朝后,又在清晖殿驻足了半晌,还没来得及询问长公主的近况,便被几位朝臣的奏折唤回了大殿。 林商河的势力拔除干净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内外皆有波动,加之新帝年幼并无建树,很快就有不小的动乱,连带着边境结戎挑衅,导致军心不稳。 百姓都以为大厦将倾,近来又发生了几处洪水决堤的天灾,不少?朝臣难以堪当大任,纷纷尸位素餐,几番推诿之下,他这摄政王的手?段便显得天怒人怨。 荣氏皇族几经凋敝,小皇帝根本降伏不了这内忧外患的处境,何况长公主性命堪忧……他的私心和疑虑,最终令他踏上了这条帝王之路。 荣登大宝的那日,宜太妃在宁王府穿戴好太后服饰,却始终未等来接她进宫的辇轿。而小皇帝荣绥,则从皇宫移到了京城新宅,得了个绥王的闲名。 整个皇宫,只剩下孤家寡人。 有大臣劝说荣赦填充后宫,但又想到他注定无后的传闻,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铩羽而归。 荣赦这皇帝必定不长久,有人暗中预料,他等着将绥王的儿子过?继到名下,绕了大圈又将兜转回原地。 但更多人则是小心应承着雷霆手?段的新皇,猜测绥王活不到那个年纪。 当然如今最要?紧的,还是绥王的生辰宴,以及宜太妃的追封。几位资历较老的朝廷要员一通见解,意见不合时吵得口干舌燥,最终统一口径,国库空虚,绥王生辰宴不宜大费周章,也不是什么泼天大事,缓至明年补上亦可。 而宜太妃身为新皇生母,朝廷理应尽心操办晋封之事,以彰显大楚的威仪。 荣赦兴致缺缺,不耐地回应了两句,驳回了宜太妃做太后的奏折,考虑到绥王年幼,大楚天灾人祸频发,便将生日宴一切从简,但形式仍得周全。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愣是将大臣的心眼堵得严严 实实。 他们回府时,突然一拍脑门,想到新皇登基,也并未大肆铺张,不知是嫌麻烦还是省工夫,一应改朝换代的繁琐事宜通通叫停,大楚国号纹丝不动。 原来新皇好节俭,不喜繁文缛节。 朝臣们心有余悸,回府后赶紧勒令家眷收敛动作,穿起素净衣裳来。 一时间,满京城的高门贵女不敢违逆圣意,只当是边境战事吃紧,开始陆续为大楚的国运祈福。 结戎因为北野连盗取的边防图,渐渐迷失自我,正一步步走向边防将士的陷阱。这件事,荣赦心知肚明。他在京城做的这些,更多是为了向一人表明心意。 可他又迟迟不敢以如今的面目去见别苑的长公主。 心烦意乱之际,便提剑斩断视线中不断变换的剑花,凌厉的劲力震伤了侍卫的手?臂,侍卫力不从心,单膝跪地道:“皇上,长公主一心念着绥王的生辰宴……” 荣赦收了剑,望着宫外的方向,胸膛的郁结尚未散去。 侍卫刚想出主意,殿外禀报的宫人匆忙而来,磕头行礼道:“皇上,宜太妃病了,请您回宁王府一趟。” 荣赦置若罔闻,用白巾净手?,擦亮了剑刃,“回去告诉母妃,朕会派遣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去看她。” 宫人梗着脖子,硬生生跪在那儿。 侍卫暗道这宫人丝毫没有眼力见,害怕皇上迁怒,赶紧伸腿踢了他一脚。荣赦就知道自个儿的母妃还有后招,也不急着让宫人开口,因为这时,琴叶入宫了。 作为荣氏皇帝豢养的暗营死士,琴叶无疑是个心狠手?辣的典范,她转手?便将长公主托付给了新任皇帝,甚至和荣赦达成了协议。 荣赦坐上龙椅,待大楚江山稳固,绥王长大成人,一切都要归还旧主。 可笑的是,他身为前朝皇子,对于这个“旧”字却十分鄙夷。 为了这把龙椅,千疮百孔的两朝恩怨,竟然一直是他和长公主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他起初艳羡这身龙袍,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后却觉得大错特错,目之所及满眼疮痍罢了,他在乎的,从来都没如意过。 人世间,没有万全之策。 听到琴叶提及长公主,荣赦瞥了眼她愧疚的面色,只冷淡地让她照 顾好绥王,莫要辜负了利用长公主的这份心。 琴叶不敢多待,从明广殿取了绥王夜里念叨的旧物便抽身离开了。 地上的宫人还未起身,自觉闭上耳目,把身体缩成鹌鹑的模样,口中呐呐道:“皇、皇上,宜太妃差奴才给您带话,说是……想念长公主和绥王……” 话音未落,就瞧见荣赦沉着脸,猛地将长剑摔至石桌上,“摆驾宁王府。” 宁王府中,宜太妃的吃穿用度赶不上宫里的太后,那身华贵的服饰她穿了几日,又在房中翩跹起舞,吓得伺候的丫鬟仆从都以为她疯病犯了。 太医擦着冷汗为宜太妃诊治许久,只道是心病难消,捋着胡须摇头叹气。 宜太妃跳完前朝皇帝最爱的那支舞,霎时安静下来,笑?着将太后的服饰褪下,亲自烧成了灰烬。 等满屋子的浓烟呛出门窗,踏进房内的荣赦皱着眉让人收拾残局。屏退闲杂人等后,最先开口的是兀自拭去泪痕的宜太妃。 “皇上还认我这个母妃吗?” 宜太妃恍惚的眼眸中看不清任何情绪。 周遭的沉寂令人挣扎无果。 在这片稀薄的乱影中,荣赦没有敞开往日的伤痕,反倒轻笑着回了句:“朕三岁那年,也是这样问母妃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7、第 47 章 京郊别苑, 正值夜深人静,风吹墙头,一抹斜月悬挂在房檐上, 仿佛是从山尖趟过来的, 悄无声息地照进?院内的水井中, 荣云姝看得?愣神, 整个人坐在阑干里侧, 好似被勾住了遐思。 随身伺候的丫鬟向来谨慎, 但眉眼里的恭顺又跟琴叶不太像,见到她身子?好些了便到屋外吹凉风, 话?里话?外都是心疼的劝解, 就连这别苑里的其他人, 待她亦如此。 这里一草一木的宁静更是让她心焦火燎, 她觉得?别扭,心底便琢磨了法子?想离开。 荣赦本意并非拘着她, 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见丫鬟差人来报,长公?主整日郁郁寡欢,不待见屋里屋外的气闷,最终还是舍不下揪心的担忧,寻了个空挡到了别苑里。 他来的时候,穿着宁王的便服,轻手轻脚地从回廊里走出来。 荣云姝此刻正在庭院里用?嫩枝扫着石桌上的花瓣, 瞧着合眼缘的,便扔进?花篮里,却也没说到桃园中摘几枝插瓶装饰。她清闲得?懒懒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终于察觉到另外的脚步声, 转过脸来,恹恹的模样消散开去?,那双瞬间凝聚微光的眼眸,盛满了细碎的涟漪,她一高兴,连说话?声都细细柔柔的,生怕来人的影子?随风而逝。 “皇叔,你是来接我回宫的吗?” 这次,荣云姝连“本宫”二字都不舍得?出口磋磨他,大抵是害怕两人的距离更远了,没了琴叶在身边,她总能时不时喘口气。 “这得?太医说了算。” 荣云姝顿时垮了脸,太医说她还得?静养,总之?再挨下去?,恐怕连绥儿的生辰宴都去?不了了。 “放心,断不会委屈了长公?主。病好全了,长公?主去?哪儿都行。”荣赦笑着回应她,给她带了聚福斋的适口小菜,顾及她的底子?还虚得?慌,便特意挑选了清淡爽口的,正赶上丫鬟送来后厨的饭菜。 丫鬟这一出现恰好打断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荣云姝的不满也被迫压抑在眼底。 荣云姝的视线挪到丫鬟身上,纷乱的思绪逐渐沉寂下来。 丫鬟像是没料到荣赦突然?出现,吓得?赶紧跪在地面上行礼,又 差点儿将“皇上”脱口而出,死命摁住咽喉,低垂着脖子?喊了声“宁王殿下”。 荣云姝没多想什么,倒难得?绽开笑脸在荣赦跟前夸赞起丫鬟行事周全,对她也颇有照顾。这些话?说着说着便转了锋芒,丫鬟脸更白了,用?眼神瞥了瞥新皇,见他仍旧微笑听着,方才落下了心底的石头。 听说上一次跟长公?主套近乎的宫女?,早被撵去?绥王府了。她只是宁王府的一个小婢女?,被撵出去?了必定再无活路。 别苑内的所有人将京城诸事守口如瓶,至今荣云姝依旧相信眼前的一切都像最初的解释,荣赦陪她用?完膳,又在花园里散了心,日常寻了些稀罕别致的首饰来哄她开心。 荣云姝听了几个坊间流传的笑话?,倚着廊下的树干掩唇而笑,像是许久没领会过荣赦绘声绘色说话?本的本事了,便捉住他刻意疏忽的错漏,和他拌了会儿嘴。 荣赦凝望着她的笑靥,累叠在一处的郁结却始终并未纾解,正出神,手指忽然?动?了动?,拈起她发间的绿叶,欲盖弥彰地提及旁的事,道:“长公?主近来在为皇上的生辰礼烦心?” 荣云姝升起的雀跃浮在眉黛间,她张开双臂在荣赦面前转了个圈,裳裙翻飞,如同芙蕖中悠悠绽开的一瓣莲,又似飘落湖心亭的一片羽,仰着白皙纤长的脖颈道:“皇叔,不如现在就带我出去?,我这病已然?好了,你瞧,我可不骗人。” 这一幕,画面定格在当年两人在皇宫经历的种种,荣赦没来得?及回味,忽然?被这句“我不骗人”狠狠剜了心。 荣赦稳住心神,在朝堂和战场上练就的铁石心肠却在此刻溃败,视线模糊了几息,有些分辨不清浊重?的呼吸,显露的是他,还是眼前等着答复,神情不安的长公?主。 “京郊有处新园子?,里面的能工巧匠惯会做些小玩意儿,想必皇上会喜欢。”就在荣云姝以为期望落空的时候,耳畔的嗓音又掀起了她的兴致。 但这句话?离她的愿望还挺远。她还欲说点什么,不料荣赦拿折扇敲了敲她的额头,“太医说的话?总有几分道理。长公?主得?好生休养,待皇上生辰宴那日,全须全尾地 站在筵席上,这样皇上也会高兴的。” 此话?实在占理。 荣云姝的小心思都被他猜尽了,刹那间捂着额头,又恼又笑,情不自禁便屈服道:“行了行了,皇叔不必唠叨了,本宫可不是三岁小孩子?,给个甜枣就满足了。” “那长公?主要怎么?”荣赦见她摆起了长公?主的架子?,不自觉心口有些烫,浑身冰冷的血液回暖起来,他忍不住去?想,倘若他们二人就在此间白头偕老,没有皇权纷争,做回寻常百姓,会不会获得?圆满的结局? 荣云姝还在仔细考虑,蹙眉思忖片刻,方才缓声道:“本宫对京郊自然?没有皇叔熟悉。择日不如撞日,皇叔带本宫去?那园子?走一遭好不好?” 她眨眨眼,尾音略微上翘,似乎在撒娇。荣赦舍不得?挪开视线,突然?被她逗得?耳根一热,握拳轻咳道:“也、也好。” 所以也不知是谁诱哄谁,等荣赦坐在马车上,暗地吩咐马车绕远些,那新开的园子?里才有些能工巧匠哼哧奔过去?。 按照新皇的旨意手忙脚乱地摆好园子?里的物件儿,又挑了尚好的准备拿出来让长公?主掌掌眼。 马车停下,荣云姝撩开车帘往外瞧,园子?倒像那么回事,就是里面没什么正经商客采买,四周静悄悄的,仿佛正迎着她的踪迹,将她引入心仪的地方。 底下强忍着没跪地行礼的一众园中人,兢兢业业地扮着自个儿的角色,向长公?主推荐了出彩的物件儿,荣云姝走一路瞧一路,又亲自询问了工匠,不禁起了动?手参与的心思。 荣赦便在一旁陪着她,看她手指灵活,盯着工匠的动?作一一仿照,失败了几次,又重?新耐着性子?捏出样式,不经意便花了脸。 丫鬟赶紧举着绢帕在身后追着,荣云姝却伸出一根手指摸向丫鬟的脸颊,笑出了声。 荣赦牵动?唇角,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母妃嗤笑的那番话?。 “覆水难收,此后,荣氏姐弟对你只有恨……” 横插胸膛的那柄剑,霎时刺痛了他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8、第 48 章 荣云姝回到别苑后, 将亲手捏成的?小塑土偶放进雕镂的?碧笼里,打量了一会儿,便想到了荣绥尚在襁褓中时那软糯可爱的模样, 不禁掩唇轻笑, 又记起他?任性打闹的架势, 摇了摇头, 眉眼仍是略弯着。 眼尖的?丫鬟凑近好生夸赞了一番长公主手巧, 替她将珍视的?生?辰礼收进稳妥的?地方, 心底想,长公主被新皇哄高兴了, 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别苑里的?人, 都是受新皇差遣的下人, 他?们素来知晓坊间对长公主和新皇的?揣测。荣氏皇族仅剩的三位, 自小地位尊崇的?长公主,叫新皇一声“皇叔”, 是新皇最在乎的?女子, 他?们之间究竟如何,看了这些时日,丫鬟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只是打心眼里疼爱长公主!丫鬟匆忙晃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背德谈资,下意识偷瞧长公主盈润白皙的?脸颊,屏息放低动作,害怕脚步踩重了就惊走了窗前的?倩影。 经过太医的精心医治,荣云姝一扫之前病怏怏的羸弱模样, 也的?确如她自己所言,她现在就能回京城,即便荣赦过分谨慎的态度让她软了心肠,暂且答应多留些时日就当在京郊散散心。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 丫鬟吞下喉咙里酸涩的?言辞,整日提心吊胆地充当长公主的?小尾巴,哪怕长公主走快了几步,一不留神消失在眼前,都会以为她离开别苑了。 别苑内外的?守卫本不必令人忧心。 加之?皇宫里传来消息,新皇正在为长公主回京做准备,丫鬟便降下几分警惕,陪同长公主在京郊的?山水闲暇处打发时间。 却不料,一行人走到马车的反方向,长公主在溪涧这头盯着一只腿上系着草环的野兔,眨眼便绕到了对岸,丫鬟赶忙追上去,哪儿还有长公主的?影子? 长公主突然走丢了。 丫鬟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原地,高声喊着周遭背过身严阵以待的?护卫。 与此同时,荣云姝提着略显累赘的?裙角一路跟着野兔,野兔表现得训练有素,三步一回头,直到将她引入一座杂草丛生?的?废亭中,这里的?位置很隐蔽,倘若不仔细瞧,根本 看不见中央立着的?石亭子。 如此明显的法子,用来引她上钩。 纵然她一眼便识破了这迹象,也没有惊动别苑里的?人。 因为引她相见的?不是旁人,而是时常在后宫给野兔装饰草环的——宜太妃。 宜太妃既然在她病重之?际没有拿走她的性命,自然也不会冒险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段来加害她,只要别苑里的?人将今日的异象告知荣赦,这只彰显宜太妃旧习的?野兔便是铁证。 正因如此,荣云姝才?敢放心避开别苑的?一干人等,只身前来。 亭中静悄悄的?,凉风吹落的卷叶飞至她的?脚边,她不慎踩到,枯脆的?悉索声吸引了宜太妃。 身为世宗一生?偏爱的宠妃,宜太妃即便穿着素淡不施粉黛,也依旧风华犹存,可她今日却用了世宗最不喜的?榴花压住了骨子里的?清丽,甚至妆面显露锋芒,平添几许戾气。 见到这样的宜太妃,荣云姝倒是能预见那些前朝恩怨纠缠的?漩涡中,她倾尽所有的?孤注一掷。用两朝皇室白骨堆砌的?龙椅,到这时,已然血污遍地。 荣云姝心底的?恨意刚刚涌上眉间,又陡然凝结在脸上,因为面前的?宜太妃与她的?神情没什么不同。 枝头的鸟雀振翅叽喳了好一阵,山顶的?日头忽明忽暗,天幕缓缓沉下来。 “长公主,多时不见,你?已经出落成风仪玉立的?大姑娘了。果然我儿的眼光,只能瞧上这大楚最美貌的?女子。” 宜太妃这番话明褒暗贬,仿佛在掷地有声地讥诮着什么。荣云姝深知她记恨荣氏皇族,对荣赦也从未有过好脸色,无论是被世宗囚在后宫还是死士暗营,她都时刻谋算着荣氏皇族的性命。 她想拉着所有人陪葬。 如果荣云姝能窥见她的内心,便会由衷地蹙眉道:她疯了。 至少眼下这场景,宜太妃忽然收了之?前怨恨的眼神,转而左右打量着她,那意味不明的神色令她莫名心寒,背脊爬上一层薄薄的?凉意。 宜太妃继续往她的忐忑和疑虑中参杂了别样的滋味,“我如今见着长公主,越看越欢喜,便觉得此前棒打鸳鸯是件错事。” “长公主可愿让我这个做母妃的?, 圆了一桩亏欠的?心事?” 高悬在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荣云姝站在石亭外,像是听见了风声呜咽声,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宜太妃特意将她支进密林深处,只为了亲自过过眼,仿佛挽手端正普通妇人相看儿媳的?姿态。 荣云姝先是惊愕,然后慌张后退,低垂着脑袋以免被人瞧见她的失态,脑子里晕乎乎的?,心口、手心和两颊都隐约有些发烫。 “宜太妃,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和皇叔皆是皇室中人……”她丝毫不敢让内心的?想法表现出来,暗自深吸一口气,几息后方才平复情绪。 宜太妃是荣赦的?母妃,她却叫不出尊称,更不会跟着叫母妃。 眼前的?女人,是谋害荣氏皇族的罪魁祸首,她的父皇也…… 荣云姝彻底冷静下来,宜太妃恨极了荣氏皇族,又岂会轻易松口,成?全她和荣赦的?私心?恐怕另有图谋。 她顿生?忌惮之心,举止间已然有了离去的?念头,冷不防听见面前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长公主费尽心思为我儿打算,着实令我吃惊不小。我还以为,先帝将我儿的身世秘密交给你?,无论如何,你?都会选择向世人揭露。毕竟普天之?下,唯有这般你和我儿才能称心如意地在一起。” “没想到……你真是世宗和先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他?们若是泉下有知,怕不得气急攻心?” “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荣云姝愈发生?疑,捏着绢帕的?手指逐渐收紧。 这件事,在她看来,于大楚于皇室,她都没有做错。大楚亟需宁王坐镇,新帝也离不了宗亲辅佐。 她相信荣赦,哪怕他?已经变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荣云姝眼中的?坚定?逗乐了宜太妃,她不禁笑容加深,状似叹息,沉吟片刻后,悠悠地吐露出来意,“我儿满心满眼都是你,为了你?,他?虚置后宫,还任由京城里流言四起,不就是想寻个良机,将皇后的桂冠加封给你?吗?” 那流言蜚语,据说很早之前便有了,说的是宁王被太医断定绝无子嗣。 她的儿子,能为荣云姝做到这个份上,想必也承袭了他?生?父的遗志。 想当个情种? 她 便全了他?的?心意。 宜太妃走出石亭,迈下台阶,“长公主,眼下改朝换代,你?做我儿的皇后,可算得上是天造地设……” 一个混淆在荣氏后宫的?前朝皇子,和被夺了皇室殊荣的长公主,犹如上天的戏弄,足以预料触目惊心的?悲局,但是,宜太妃却满足于宿命使然的神妙机巧。 她眼底升起的癫狂,荣云姝怎么可能不懂。 宜太妃的?说话声从耳畔钻进去,裹挟着刺骨的?风,哗啦啦地在荣云姝空洞的?脑子里晃动。 她说什么? 虚置后宫……皇后…… 荣云姝闭上眼,不再?去看宜太妃,转过身无知无觉地扶着原路返途中的树干,望向?阴云密布的?天幕。 跌跌撞撞地麻木往前,她一不小心踏空扭了脚,却仍旧支撑着身体,踉跄地站起来,咬着牙缓慢地走在崎岖小道上。 待丫鬟喜出望外奔过来的时候,只见荣云姝脸色惨白,衣裙沾染了泥污,右脚踝红肿得十分碍眼。 “……是真的?吗?” “是不是!” 荣云姝没有理会丫鬟的?急切,捏着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反常。 丫鬟躲闪的眼神,几乎成了击溃她的最后一根弦。 荣云姝收回手,无视所有人的劝阻,形单影只,走向了马车停留的?迷惘来时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5、第 25 章 林锦芍出嫁当日,京城里好些个高门贵女在人潮中偷瞧,那场面虽不及她和亲那般热闹非凡,但过往停驻的百姓嘴里仍说着闲言碎语,而林府也没有多大反应,将冷情的道理摆在了明面上:嫁出去的女儿已是别家人。 荣云姝不知林锦芍踏入深宅后院会如何过活,但依照她的心性,斗倒那群小妾外室,想必也不算什么难事。 马车调转方向,回了皇宫。 走在高墙下的甬道中,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她抬起团扇遮挡头顶的艳阳,垂眼瞥见脚底曳长的阴影,转身去看,后宫晦影重重,颇有料峭的寒气。 仙蓬殿矗立在雕梁画栋的深宫中,恬壮危寻,仿若一座苦海愁城。里面住着的人,无论是她,还是现在的荣赦,都不可避免将历经血雨腥风。 也罢。注定要来,倒不如提前备下摧枯拉朽之势。 何况她正想去看看,荣赦的肩伤好了几成。 荣云姝在仙蓬殿进出无需通传,可思虑到殿内住的是宁王,即便名义上有血缘牵连,未免被宫里的有心人传来传去,还是先由琴叶让侍卫往里禀报。 这个时辰,皇上照例在殿内习课练武,她算准安排再过去,旁人只道是关切皇上,荣氏皇族两姐弟,的确是世间子女的典范。她拥护着皇上,就如同坚守皇权正统。 朝臣也放心地将皇上交给宁王教导。 除了太后惶惶不安,总觉得宁王会教出个反叛的帝王,威胁到她的干政。 而事实上,皇上也从未打心眼里亲近过太后。 最初的亲近,只是听取了她的嘱咐,与太后表面和气,艰难谋求成长的时机。 眼下宁王主动回京,手握精兵又传出绝无子嗣的消息,他对皇上越上心,便让朝臣在保皇的觉悟中多倾斜几分。对太后而言,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再找机会将宁王驱逐出京。 宁王府修葺完毕,不多日,荣赦就要坦坦荡荡入住宁王府,成为荣氏皇族位高权重的辅政亲王。 这种场面,太后和林相不敢想。 他们如今最害怕的是,皇上年纪渐长,在朝堂上说出的话,很快就不是童言无忌了。皇上已经 明事理,开口做出的决断,虽不能当场拍板,但足以动摇人心。 荣云姝很乐意看到太后不愿见到的后果。 进了仙蓬殿,皇上正蹲在庭院里,手执树枝往地面上勾画什么,身边与他动作一致的陶平初故作深沉,摇了摇头,用树枝刷刷地进行修正。 她放眼望去,没瞧见荣赦的身影。正欲开口询问守门的侍卫,低头看见陶桃眨巴着又圆又亮的一双杏眼,眼里满是渴望和欣喜,但还是谨记琴叶的教诲,乖巧地走在宫女堆里,垂着小脑袋,又偷瞄了一眼。 发现被她抓了包,赶紧捂住脸,不敢抬头看人。 荣云姝轻笑着唤她到跟前儿,想到她自入宫后便没有和兄长相见的机会,有些心疼地拍拍她的小手,然后让其余的宫人退出宫门,候在殿外。 “桃桃,快去。” 陶桃扬起笑窝,煞有其事地说了句“谢谢长公主”,而后风一般衣裙翻飞,奔向了她的兄长。 陶平初同样惊讶,接住陶桃之前先是放下手里的树枝,拍掉衣袍上的尘土,朝长公主行完礼,又扶起还在聚精会神划树枝的皇上,方才摸了摸陶桃的脑袋。 荣云姝准他们兄妹到一旁说悄悄话。 刚迈开步子,荣绥便哼哼唧唧地抱住她,扭脸向陶平初示威,像是在较量说“瞧,朕也有皇姐,皇姐对朕最好了!” 荣云姝无奈地捏住小鬼头的脸蛋儿,牵着他的小手走到之前他们勾画的地方,只见地面上交叉纵横的长线歪歪斜斜,说是幅画也不尽然,更不像字迹,便好奇道:“皇上在画什么?” 荣绥捡起树枝拨开朝这块标记的地面缓慢蠕动的青虫,满脸紧张,命令周围的宫人不许踩坏,这可是他们辛苦一早上才划好的。 “皇姐,这是朕和陶伴读一起画的大楚江山图。”荣绥高傲地抬起小脸儿,立刻拉着她磕磕碰碰地讲述了一遍。 荣云姝低头仔细去瞧,倒确是大楚版图,只不过各个地域有些草率,其间的几道天堑关卡也不太明显,但令人惊疑的是,没错漏多划出蛮夷的地方,边境线十分明确,想必是有高人指点。尽管如此,她也非常欣慰。 高人之一的陶平初也挺宝贝这新鲜出炉的地图,而陶桃又开 始懵懂提问,便激起了两人的解说欲,于是三个小孩子,表情凝重,围蹲在槐树底下谈论起来。 荣云姝就由着他们闹腾,让琴叶给他们备好吃食茶点,以免待会儿讲累了饿得慌。 “皇叔可在殿中?”这时她才想起要问什么,退到台阶旁,和静守的侍卫说话。 侍卫眼神呆愣,没料到长公主会亲自走到身边问话,赶紧跪地行礼,却被拦下。 荣云姝正在等侍卫答复,丝毫不在意虚礼。 侍卫不免对她心生好感,回答时十分恭谨,道:“宁王殿下出宫办事去了。边境来报,结戎部族派王子前来大楚和谈,已经在路上了,说是最多三日便能抵达京城。殿下不放心,准备亲自部署,以免蛮夷另有诡计。而且宁王府里有些摆设也亟需殿下做主,所以殿下今早下朝便出宫了。” 荣云姝回味方才侍卫的那番话,到了午膳也心不在焉。 琴叶见她手里的书卷来回翻了个遍,迟迟不动筷,便吩咐底下的宫人先撤下,温热着之后再传唤。 掌中的书卷被轻易抽走,荣云姝终于回了神,见是琴叶旋即松了口气,道:“琴叶,你可知结戎部族求和之事?” 琴叶一边听着,一边将书卷归置到原处,“奴婢也是从长公主您这儿听说的。” “胡说。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哄骗本宫了?”荣云姝抬眸,望着她,“这件事对大楚而言,是何等值得庆贺的大事?恐怕百姓知晓的,比本宫多得多。本宫好歹也是大楚长公主,你们这样瞒着,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吗?” 琴叶即刻跪在地面上,在训练有素的反应中找到合适的情绪,恭敬回道:“长公主恕罪,奴婢和暗部死士绝无半点不臣之心。只是,此事对长公主不利,长公主到时万事当心,最好不要同那结戎王子碰上。” “为何?”荣云姝有瞬间的静默,然后眼底掠过冷意,“那结戎王子的父王,就是太后指给本宫的和亲之人?” 琴叶点头,欲言又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9、第 49 章 丫鬟直道长公主进了趟林子?, 回到别苑便失魂落魄,左右一寻思就知道那系着草环的野兔捅了篓子?,让新皇千叮万嘱的事?情?展露无遗, 最终还?是被长公主知道了。 一切的偏离不知该从何说起。 宜太妃说的每句话, 荣云姝都十分清楚, 所以当荣赦赶往别苑想要解释时, 她原封不动?地将这些事?情?还?给了荣赦, 口中的一声“新皇”更是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窝。 荣赦自知理?亏, 亦无法表述任何辩解的情?绪,因为事?实摆在眼前, 终究是他夺了荣绥的皇位, 无论是身为“皇叔”还?是宁王,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天下之?大不韪。 荣云姝不愿见他, 也没气急败坏地砸摔房中的摆件,只是神色恍惚地望着窗外的方?向,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别苑。 长公主和新皇闹得不愉快。别苑里的众人?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 一时间气氛颇有些风声鹤唳,丫鬟看不懂长公主的心思,言语中时常提及绥王的生辰宴,试图挽回些什?么。 荣云姝没有迁怒别苑里的人?,所以院落内外的日常还?算风平浪静,但她对于“绥王府”等字眼不免冷哼,顺势撂下银箸, 说要去?园子?里走走。 经过林间失踪一事?后,别苑里的守备便一直没有松懈,便在眼下逛个?园子?,除了丫鬟在前方?掌灯, 后面还?远远跟着些甲胄加身的护卫。 荣云姝在园子?里穿梭来去?,慢悠悠的,随着脚边的灯影,抬头望了望天穹上倒挂的弦月,幽冷的光芒投射至她的眼眸,被风一吹,徒增阵阵凉意。 这个?时辰,京城里形形色色的人?影都已归家,游荡在外的只剩下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荣云姝静静地走在沉寂的月色中,明明没有丝毫赏景的兴致,却偏偏挪不动?脚步。 “皇……”丫鬟本是提心吊胆偷瞄着长公主的动?静,害怕她一时想不开要寻个?园子?里的空隙伤害自己,冷不丁抬脸瞧见停在园中的新皇,吓得当即跪地,又怕长公主不喜赶忙收了声。 “都下去?。” 丫鬟和护卫纷纷垂头退下。 荣云姝勉强迈开脚便要 转身离去?,衣袖却被轻轻地捉住了,身后的嗓音一如既往的熟悉,甚至还?带着几分认错的决绝,“长公主要打要骂,冲着我来便是,可?别气坏了身子?。” 她无力反驳,下意识往旁边躲,脚底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趔趄了两下,整个?人?忍不住往前倾—— 就在她快要跌倒之?际,一只手稳稳地揽住了她,她的后背撞上了结实的胸膛,耳畔贴着的衣料递来怦怦的心跳声。 荣云姝僵直了脖颈,惊惶地推开他,也不知是羞还?是怒,白皙盈润的脸颊顿时升起片片绯色,她逼迫自己不要掉下眼泪,拼命咬着唇,不肯再看他一眼。 荣赦不敢追上前,踌躇在原地,望着她背对的纤弱身影,眉眼间染上了愁云。他已然辜负了她的信任,又有什?么脸面来乞求她的谅解?即便他说出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可?最终的恶果皆是由他引起的。 宜太妃是他的母妃。 前朝与荣氏的恩怨纠葛。 无数枯骨铺就的皇位…… 这些都是他必定?会?承受的,但他没想到他的母妃仍然不愿放过她,为了挑拨离间居然擅自离开宁王府,意图用她来报复自己。 想到时而疯癫自语却在清醒时肆意妄为的母妃,荣赦贪恋的亲情?随着仅剩的希冀一同破灭成?了齑粉。 如今,普天下能庇护长公主的,唯有那把龙椅。一步已踏错,他只求问心无愧,将大楚江山交付给值得百姓拥戴的明君。 正想到了年纪尚小?的荣绥,面前人?忽然对上了他的目光。 荣云姝红着眼圈,此刻的脸颊上依稀残存着一丝绯色,她终于下定?决心,“皇叔,我要回绥王府。” 不是回京城,也不是回赶造竣工的公主府,她只想待在绥儿身边,像守着父皇的遗诏那样守着荣氏皇族最后的体面。 哪怕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她也得对得起世宗和父皇的嘱托。 荣云姝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逃避荣赦的反应,他而今变成?了大楚的皇帝,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她的允许,她还?记得和亲当日,他扬言要迎娶她做皇后…… 越想越心惊,荣赦坐上皇位,用的是荣氏皇族的身份,倘若贸然让她成? 为皇后,势必会?遭万人?唾弃,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发生。 她眼里的思绪荣赦岂能不明白?他往前半步,她就会?连连后退,忐忑和慌张的举动?刺痛了他的心口,可?他眼下除了表明真心宽慰她,别无他法。 大楚风雨飘摇的关头,他不会?再做蠢事?。 何况,她已经被长公主的身份桎梏了许多?年,到如今,他怎能忍心看她继续在深宫中沉浮挣扎? “我只求长公主再信我一次……” 荣云姝鼻尖微酸,低声吞下喉间的闷泣,深吸一口气,用绢帕拭去?眼尾的湿润,定?定?地注视着他,她要听的不是这句话。 荣赦软下气势,弯腰探手拂去?她鞋面上的污迹,“好,我答应。” 她慢慢平复了情?绪,仰头眨眨眼,却无法忽视低声下气求原谅的荣赦。她揪紧衣袖,扭过脸淡淡地收回脚,“本宫要走了。” 这番话刹那间唤醒了两人?的记忆。荣赦被贬离京城之?时,她不顾先帝阻拦赶来送他,他求不得她一同远走,便堪堪站在风中,一脸病色,半晌才说了句:“姝儿,我要走了……” 荣云姝煞白了脸颊,狼狈地从回忆中抽身,奋力奔向园外的阔道,不久便响起丫鬟追喊的担忧声。 她彻夜未眠,待翌日清早便让人?备好了马车,跟荣赦有关的物件儿一律都没捎带上,只揽着那件亲手做的生辰礼,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京城里热闹非凡,丝毫没有被皇位更迭的朝堂事?波及,反倒欢声笑语叫卖着,一路上还?能瞧见好些个?朝廷大员家的贵女,三两成?群地坐在琼花楼听戏。 荣云姝闭上眼,听到坊间关于“新皇”的谈论,不免收紧了手指,让丫鬟放下车帘子?,快马加鞭直奔绥王府。 绥王府的大门外,琴叶接住悬停半空润玉般的手,“长公主。” 荣云姝听到琴叶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了荣赦之?前的话。荣赦说过,琴叶被派遣到绥儿身边护他周全,而她在病重之?际,也迷迷糊糊向琴叶嘱托过绥儿的安危。 绥儿能在皇宫保性命无忧,想必琴叶有很大的功劳。她终于露出几分笑意,这让近来伺候在侧的丫鬟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紧接着,琴叶单独与她提及的所有事?,字里行间,一寸寸浇灭了她的热忱和两人?相?处多?时的主仆情?谊。 “长公主,你不该进绥王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0、第 50 章 荣云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绥王府的。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绥儿, 琴叶言语中的厉害关系便硬生?生?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无法忽视绥儿身边潜藏的危机。 这一点琴叶很清楚,所以绥儿没必要知道她来过, 也正因如此, 她离开时选了最隐蔽的一条路。 荣云姝戴着帏帽, 轻纱笼罩住周身, 仿佛踏足了寒月逼人的境地, 手脚皆是冷的。随身伺候的丫鬟没在偏殿找到长公主, 火急火燎地打听好动向,方才钻进马车让侍卫沿街寻人。 生?辰礼放在怀中的包袱中, 沉甸甸的, 让人唏嘘不已。荣云姝每走一步便细数荣绥的生?辰宴还有多久, 数着数着, 不禁眼圈一热,视线模糊起来。 街巷里来往穿梭的人影为了奔到远处瞧热闹, 撞倒了她。她下意识攥紧包袱, 反应有些迟钝,连骏马飞驰的响声都没听见。 “当?心!”身侧的嗓音惊得她喉间酸涩,没等她挤出灿烂的笑容,身后的胸膛便安静地充当?宽厚有力?的倚靠。 昏暗无人的小巷里,她扶住歪斜的帏帽,尽量让自己看不出悲喜,更牢牢抓住帏帽上用来遮掩面容的白纱, 勉强稳住身形道?:“本宫思来想去,绥儿日渐年长,姐弟之间也该避避嫌,本宫……这就要回公主府了。” 荣赦佯装听不出她间断停歇的鼻音, 也没多说什么,只接过她手中的包袱,从她身后退到旁侧,引着她往前走,说道:“我正好顺路。” 荣云姝僵直的手指陷进掌心,低垂着脑袋跟在荣赦身后,良久方才呐呐回道?:“多谢皇叔。” 两人前后相隔不过咫尺,对荣云姝来说,这条人迹较少的路径一眼望不到头,待她心神恍惚地停下?脚步,仰首瞥见雄浑遒劲的鎏金牌匾,心头闷闷的,“公主府”三个字掐头去尾,只剩下满眼的嘲讽。 命运弄人的悲局,就算藏身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巷也不可能被轻易抹灭,荣云姝笑容苍白,正对上门前等候的护卫。 他们皆是低眉顺眼,恭谨地将她迎入府邸。她不敢回头,顺着陌生?的面孔继续往前走,直到彻底消失在荣赦的视线中。 绥王府的生?辰宴举行 之际,前来走动的朝廷要员见?风使舵,一连在府中商讨了许久,瞅准了皇宫的动向才?放下心来,企图用可有可无的心意代替新皇抚平小绥王的心里创伤。 一时间,众卿跟朝堂上没什么不同,长袖善舞之人说几句漂亮话,就能换得群臣推杯换盏,而真正的小寿星,却顶着生?人勿近的软糯团子脸,依稀能看到逐渐长开的眉眼,想来多年后又是个名动京城的俊俏王爷。 琴叶仔细留意着筵席上的众人,分心朝长公主的席位看过去,却见原本应该万众瞩目的位置空空如也。 “皇姐去哪儿了?”荣绥揉了揉眼睛,立刻放下手里的杯盏,腾地从席位上双脚落地,抿着唇转身奔向后院。 “王爷!” 琴叶赶紧追了出去。 众臣一阵唏嘘,登时顾左右而言他,生?怕身边有新皇的眼线,这种时候,即便荣赦没有到场,他们也不敢置喙皇家的事。 那长公主从歌姬登场的那刻便被人叫走了,当?时灯影昏乱,加之仆从宫人来往穿梭,眨眼间发生的事情,除了坐得最高?的绥王也很难发觉。 荣云姝在远离喧闹的后院回廊里见?到了荣赦。 虽说明面上他是新皇,来不来都是错处,但?好歹他是真心期望荣绥能够平安顺遂,因此也备了份礼物。 无论如何,只要荣赦能换得大楚康泰,荣云姝是不会一直矫情荣氏江山的龙椅是由何人攫取的,毕竟他在百姓眼中还是荣氏皇族,而大楚的动乱正被新皇的铁骑镇压殆尽。 百废待兴的苗头高高?升起。这一趟,喝彩者多,大楚边关的将?士们也满怀希冀。 刚得战报,结戎部族节节败退,那臭名昭著的北野连,在经历毒药磋磨的同时,亦落入了大楚掌中。 荣赦并未下旨将北野连押解进?京,倒是留在了边关城墙上风吹日晒,待他尝遍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便会到无数将士和百姓的衣冠冢前磕头谢罪。 提到北野连这个人,荣云姝心底的念头忽然闪过,当?日荣赦舍命救下?她,其间种种都近在眼前。 荣云姝深知,荣赦不屑多与北野连这厮纠缠,结戎部族不臣者一律杀了便是,他在乎的是那桩她被冒犯的旧事。 “皇叔,本宫离席有些久了,该原路返回了。”荣云姝说着便伸手去接他备好的生?辰礼,紫檀匣里静躺着一枚免死令牌。 她不禁抬眼凝望着荣赦,道?:“这生?辰礼……” “绥王府有琴叶此等暗营死士操持,一旦行动,绝无退路。免死令放在绥王身边,有备无患。” 荣赦笑得淡然,说话间将预料的危机轻飘飘地揭过。 但?荣云姝知晓,一次“行动”必然掀起腥风血雨,到那时,她也不过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何谈护住最亲近的人? 她沉下?心来,阖上紫檀匣,只听“啪嗒”一声,让两人不近不远的距离有了些许松动。 “皇叔,本宫会看着绥儿的。倘若绥王府有任何不利于大楚百姓的举动,本宫自会处置。” 荣云姝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这枚免死令牌,永远都不会派上用场。 哪怕是她只身犯险,也会竭力阻止暗营死士,只是……她揪紧心口,后背倚靠在阑干内侧,眼前又浮现出父皇的身影。 接踵而至的重压并未像剥离皇宫的绥王府那般,令她卸下一口气。她蹙眉陷入回忆,眼尾的长睫隐约现出湿润的水迹,但?很快就偃旗息鼓,显露出身为长公主的执拗。 荣赦不忍,眉宇间笼着的忧虑,在晦暗明灭的回廊中,平添了一丝寒气。 他放软嗓音,扶着她的肩坐到歇脚的观景处,然后撤开手,于视野开阔的当?口,想到了什么。 “长公主,荣绥已经不再是三岁稚童了。” “他要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荣云姝顺着他的方向瞧了眼灯火通明的前厅,孤身行路之人难免心有牵挂,与其继续如履薄冰,倒不如适时松手,终归有些沟壑,得成?就帝王霸业的人来趟。 最难的岁月才?刚刚开始。 她低声应了句,正欲起身,脚步声急,荣绥飞奔过来,扬手打落了她手中的紫檀匣。 免死令摔到地面上。 荣绥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脚底踩着掀翻的紫檀匣,恶狠狠道?:“离我皇姐远点!” 荣云姝诧异转头,收到了琴叶的眼神示意,气息都不顺畅了。 她瞥见荣赦的侧脸,年纪尚小的荣绥皮实得很,自以为撞见?了新皇要 挟长公主的场面,不免发了怒,想把不速之客赶出绥王府。 空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沉寂。 荣云姝忘了荣赦是怎么离开绥王府的,她只呆愣了片刻,绷紧情绪训斥绥儿,“你若再任性妄为,皇姐便不来你这府邸了。” 荣绥瞧见了他们举止亲密的一角,并未多想,又觉得心里委屈,不待她平复心绪细问今日的小寿星,便兀自踹了阑干一脚,红着眼睛快步走远了。 这场生辰宴,天公不作美,哗啦降下?倾盆的雨幕。 荣云姝收好免死令牌,让琴叶将自己备下?的生?辰礼保管妥当?。 “照看好绥儿。”她狠心不去追,径直从回廊向着府外的捷径折身,旁边淋湿了半边衣裳的丫鬟终于撑开伞骨,亦步亦趋的影子随风拉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1、第 51 章 绥王府筵席过后, 万家灯火之中,紧闭朱门的公主府鲜少再有马车出入,荣云姝偶尔派人过问荣绥的课业, 但更多时候, 传唤琴叶前来问话成了?每日的习惯。 琴叶明里暗里潜入公主府, 然后将长公主的牵挂和关切转换成鞭策荣绥的金科玉律, 直到他摆正了身负重任的姿态, 性子逐渐沉稳下来, 开始接触朝堂事务。 荣赦虽为新皇,但是对权势没有太多执念, 哪怕如今大楚唾手可得, 他眼里的冷色细看之下亦没有丝毫痴迷。 所以深宫高墙内忙于政务的荣赦, 看到了绥王的变化, 终于和缓了?脸色,时不时传召他前?往皇宫, 一如当初教导那般, 继续知无不言。 荣云姝在府邸安静地拨弄着讨食的池鱼,掠过嫩叶的微风轻拂过她的眉梢,良久,才想起琴叶的提醒。 绥儿与荣赦之间的鸿沟,深不见底。 起初是嫉妒,因她而起,中途得以斡旋也曾消磨过半, 但始终是存在的。 而后来,这些裹挟着私欲的情绪被权力浸润,渐渐地,可能会在隐晦的角落生根, 甚至会变质。 荣云姝指尖触碰到滑腻的锦鲤尾巴,略微停顿,直起身来放下饵食,牵动的唇角已无半分喜悦。 骑马射箭,由琴叶精心?侍奉,又得荣赦的暗中袒护和教导,荣绥个子蹿得老高,几年光景就长成了?满京城玉树临风的少年王爷,距离弱冠仅剩五年。 也因此,荣绥对新皇的成见日渐堆砌,大多都是京城里的狐朋狗友怂恿的,她现在就害怕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再给他吹耳旁风。 对她这个长姐,荣绥犯了错总是躲着走,平素倒没少到公主府撒娇,就算进了?花楼吃酒也笑着发誓绝对不会碰莺莺燕燕一根手指头。 这点她倒是没有怀疑。她已经察觉到了,荣绥结交的那群酒囊饭袋,背后撑腰的都是些各怀鬼胎的朝堂要员,他有意拉拢,或者说借助这些为了利益杀红眼的蛀虫,从中攫取真正的价值,培植自己的势力。 有时候,荣云姝不禁无奈地摇头,心?道不愧是荣赦教导出来的,荣绥尊师重道的礼节全然抛到了脑后,连“皇叔”都不肯唤,却把他的手段 学了?个七七八八。 可还远远不够,荣赦难得与她碰面,负手立在庭院里,亲口对她说,荣绥这些小把戏对付不了?他,要想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他得暗中使绊子,直到另一个独当一面的大楚帝王站到他眼前。 而立竿见影的结果,往往是由妒恨、不甘以及肩负百姓的重责浇筑起来的,哪怕剑走偏锋培养出一个势均力敌的仇敌。 荣赦望着静谧的京城盛景,留给大楚的时间不多了?。 荣云姝闭上眼眸,轻柔地拉住他的衣袖,张口便想与他承诺,无论如何,绥儿都不能让他置于险地,但这话她迟疑了?。 她拢紧十指,一旦荣绥再度坐上皇位执掌权柄,琴叶的暗营死士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不由得想到父皇的遗诏,以及揭露他身世秘辛的证据。 荣云姝藏得很好,暂时不会有任何错漏。她松了口气,目送荣赦远去的背影,翌日便听到了新皇要带绥王微服出巡的消息,这次岭西决堤损失惨重,加上不知何地冒出的流寇作乱,事务繁杂,也是对荣绥的新一轮试炼。 新皇出京,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时间满京城的牛鬼蛇神都蠢蠢欲动。 从宁王府调到公主府的丫鬟拧着眉头担忧她的安危,她却噗嗤笑出声,手执新鲜的花枝敲了敲丫鬟的额头,“你跟着本宫也有些时日了,怎还这么笨?” “京城如今乱中有序,正好考验一番这群摇摆不定的朝臣。若要筛选出栋梁之材,还需一场疾风骤雨。” 丫鬟捂住嘴,瞪圆眼眸谨慎点头,就连走起路来都底气十足。 新皇离京的那日,荣云姝隔远送了?送,荣绥少年意气,跃身立于马上,冲她挥动着马缰绳,“皇姐,等我回?来。” 她扬脸应声,轻缓的一声“嗯”却瞅准了?马车里富贵公子打扮的荣赦,见他的目光投射而来,一双澄澈的眸子也凝望着他,没着急折返。 两人离开后的第三日,荣云姝坐在府邸的亭子里吹了一阵风,手边的茶盏放凉了?好一会儿,方才听见远处小跑过来的小太监,“长公主,冷宫里的那位出事了?。” 小太监奔来公主府,也是别无他法,毕竟新皇虚置后宫,出了这档子事也没个 可以拿捏出主意的人,于是管事的太监自然而然想到了她。 荣云姝回?忆起上次踏足冷宫的时辰,也是这般猝不及防,四?周斑驳的高墙彻底囚住了瓮中鳖、笼中雀,身为曾经权势滔天的太后,林晚洛满身傲骨尽数折损于破败的宫殿中。 林晚洛大抵是知晓她这一生?的命运的。 她那么聪明,哪怕苟延残喘也会找准时机给活着的人添堵。 只是荣云姝没料到,送走林晚洛的会是一杯鸩酒,还是出自宜太妃的手笔。 “拉去乱葬岗埋了?。” 荣云姝伸出的脚落到原地,至始至终都没有踏进污秽不堪的偏殿,林晚洛死不瞑目的模样吓得身后的宫人连连后退,可她却觉得,不过是因果报应。 林晚洛自作自受而已。 荣云姝浅淡的笑容并未退却,但也没有多愉悦,她的父皇厌极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到头来一抔黄土,九泉之下更不愿意让她入妃陵。 林晚洛手里残害的无数生灵,当然也不会答应。 掌事太监得了?眼色,便殷切地护着她离开冷宫,按照命令将林晚洛白布裹身,一张草席从宫门拉了?出去。 宁王府里,宜太妃正在窗前?刺绣,似乎被午后的日头晃了?眼,兀自拿绢帕贴着染上细纹的眼尾,发髻间隐约的几根白发压抑着莫名的寒气。 荣云姝在窗前?与她对视,露出般般入画的容貌,一时间仿佛让她看到了那位天真到想与先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后,情不自禁地低声嘲讽,“长公主这双纯澈的眼睛,倒是跟名动大楚的太子妃长得一模一样。” 宜太妃还记得她的母后。 甚至曾经也艳羡过。 只是这些事情她以往都没有留意过。 “外面日头烈,长公主进来说话。”宜太妃又换了口吻,眉眼流露出温顺柔和的慈爱来,停下手里的动作,请她走近说话。 宛若普通妇人。 “宜太妃知道本宫要来?”荣云姝并未掉以轻心?,瞥向大开的房门,见宁王府的侍卫立在不远处,忍不住在心底疑惑:宜太妃那杯鸩酒,是怎么越过重重守备,送进冷宫的? 宜太妃却佯装糊涂,亲切地让婢女沏茶摆上果品,仿佛毒杀了?一个人,就跟仰头说了句“今日天气不好”没什么差别,顶多皱皱眉头。 但在荣云姝看来,宜太妃连眉头也不会皱。 林晚洛作为当年一些旧事的知情人,突然暴毙,死法如何根本无人关心。 不日便会传出消息,林晚洛死于恶疾,这是冷宫常有的事。 她总不能,也没有证据,指责宜太妃暗害冷宫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2、第 52 章 说来也是怪事, 宜太妃将?蓄积多日的谋算一?股脑全告诉了她,一?度让荣云姝以为,她深居简出?被关坏了脑子, 精神恍惚。 不过宜太妃一?向举止怪异, 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所以荣云姝也没放松警惕, 甚至连她房里的茶水都不肯喝。 宜太妃见了端起手边的茶盏, 用眼神仔细描摹着上面精妙的缠丝花纹, 半晌,才幽幽开口:“长公主是不是觉得我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或者……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 话虽如此, 荣云姝看过去的目光中, 宜太妃的容颜依旧, 纵使岁月不饶人,但对她而言却丝毫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宜太妃的憔悴是从眼睛开始的, 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眸仿佛能一?眼洞穿所有人的贪欲, 也因此,她心生颓败。 荣云姝收起了诧异的表情,在得知她袒露一?切诡计的同时,不免蹙眉沉思?。 宜太妃为何要跟她谈及此事? 她的脸色有些暗,言语间并没有多余的愠怒和憎恶,毕竟这些事情,她早就料到了。 一?想到宜太妃利用她, 也利用了荣赦,便忍不住揪心道:“皇叔他?……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吗?” 报复荣氏皇族强取豪夺。 报复前朝皇帝懦弱可欺。 却唯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半分的喜怒, 就像从未生下?他?,根本就尝不了骨肉亲情的滋味。 不,应该说,那些曾经放任他?人打骂欺辱荣赦的时日,已经被宜太妃遗忘了。 宜太妃一?生所爱,是前朝皇帝?世宗?还是她自己?……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只言片语来形容母子割裂的痛楚。 乞求奢望的人,一?直都是荣赦而已。 荣云姝略带冰凉的眼眸,无声地打量着这位断情绝爱的宜太妃。 宜太妃眼角眉梢显露出?的轻蔑掩盖了刹那间的刺痛,她笑着抚摸自己这身早已魂飞九天?的皮囊,似乎在缅怀以往盛气凌人的美貌,至于其?他?的,她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身在皇室,脏……太脏了……我若不是一?时心软生下?了他?,此刻断不会白送给大楚一?个皇帝。” 荣 云姝攥紧掌心,凝望着光线里满脸慈爱的美妇人,许久过后?,才平息了心口的憋闷,她直直地看着宜太妃,质问道:“你?这番话还说给谁听过?” 宜太妃却保持着品茶的姿势,表情舒展开来,“放心,这些话我从来都不曾向他?透露过。我原想着,凭借这份生育之恩,从死士暗营里出?来,好歹能混个太后?当当,再不济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啪嗒”一?声,荣云姝扔下?茶盏,“皇叔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妃?” 宜太妃轻抬眼皮,半张脸被褪去的阳光笼罩在阴霾深处,她自顾自地接上刚才的话,“可惜我小?看了他?,他?也痴迷权术,有无法疏解的执念。既然坐上了皇位,他?有什么理由接受我这个劣迹斑斑的母妃?” “够了!” 荣云姝受不了宜太妃的漠然,她细嚼慢咽对自己诉衷肠,可一?切都是假的。 满室的微风突然令人遍体?生寒。 宜太妃说什么?难道荣赦会为了名利权势,再给自己添上一?条弑母的罪名? 宜太妃放下?茶盏,目光钉在她的脸上,“长公主不信我,还是不信他??” “也罢。你?都叫他?‘皇叔’了,我自然比不了。只不过,人心隔肚皮,他?什么性子,我这个做母妃的最清楚。长公主拼死要护住他?的身世,可知晓,他?恨不得早日摆脱这层枷锁……迎娶你?进门??” 窗外枝头的鸟雀振翅惊叫,忽然飞跃至阳光下?。 “宜太妃,皇叔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本宫会差人过来‘问候’你?的。”荣云姝转身便要离去,丝毫不受她的蛊惑。 而这句关切的问候,言外之意何尝不是派人盯紧她的出?格举动?? 宜太妃推开茶盏,指间捏住的银针轻缓地在发髻上摩挲,毫不在乎地选择了另外的话题,“你?一?口一?个‘皇叔’,看来是铁定心思?要继续隐瞒他?的身世了?” “你?说,倘若你?那个实心眼的胞弟知晓了此事,以他?的居心行?事,两人谁会赢?”宜太妃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恨不得让大楚因此山河倾覆,总之她那双盛满仇恨的眼睛,空荡荡的,令人毛骨悚然。 荣云 姝走出?宁王府时仍旧心有余悸,戴上帷帽之前偏头唤来了宁王府的管事,“宜太妃近日若有异动?,还望管事多跑一?趟。” 管事弯腰行?礼,郑重地应了声,在整个宁王府,所有人都默认了长公主的差遣,这道命令早在新皇还是宁王殿下?时就有了。 何况,管束照顾时而疯癫的宜太妃,这是新皇的原话。管事将?她送到府门?前,便急匆匆回?了府邸。 今日,她和宜太妃的谈话无人知晓。老奸巨猾的朝臣们纷纷将?目光齐聚冷宫,打探林晚洛的蹊跷死因,但毫不意外,林晚洛被毒杀的消息尽数封锁,宫人讳莫如深,不敢为了丁点的好处不要脑袋,于是京城里一?时风平浪静。 荣云姝再得知走漏风声时,已然是宜太妃病倒之际。 新皇回?京,荣绥迫不及待勒马进了公主府,身后?的琴叶步履匆忙,接住了他?的外袍,“殿下?,长公主眼下?不在府中,您得收拾妥当,今夜进宫赴宴。” 荣绥身形快如一?阵风,直奔回?廊深处,左拐右拐再穿过三四道拱门?,终于看见了跪作一?片的丫鬟们。 里面没有熟悉的身影。 “皇姐去哪儿了?”荣绥冷下?脸来,听到四周细微的呼吸声,不禁皱眉踹了旁边的石桌一?脚,引来隔得最近的丫鬟低声颤抖。 荣绥又将?视线落到琴叶的脸上,“皇姐在哪儿?” 琴叶追了一?路脸不红气不喘,在他?近前站定,垂头恭谨道:“殿下?,长公主去了宁王府。” 话音刚落,荣绥转头嗤声,“皇姐又去看那个蛇蝎女人了。” 与此同时,荣云姝还没来得及去迎接新皇和绥儿,就得到了宜太妃病重的消息,未免她胡言乱语,便提前告知了琴叶,往宁王府的方?向过去了。 前几日,荣云姝见到宜太妃的时候,她精神头尚好,还有闲心将?血淋淋的阴谋掰碎,一?点一?滴染在刺绣上,让自己品评。 可不出?三日,宜太妃就口鼻冒出?丝丝鲜血,再三日,突然卧病不起,差太医来看,说是身中奇毒,那毒与当初林晚洛喝的酒一?模一?样。 也因此,有朝臣揣测,有人在针对新皇,而此刻绥王刚好还京 ……今夜的庆功筵席是专为绥王所设的,也难免不是新皇发难的契机。 荣云姝却摇头,屏退一?干人等,在床榻边看到了宜太妃惨白的那张脸。 “你?这么做,是想挑起内斗,动?摇大楚吗?”她的心口像是被大石堵住,世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奈何宜太妃病入膏肓,仍被满腔憎恨冲昏了头脑。 可又如何?让她对一?个将?死之人鞭笞唾弃? 荣云姝也想过,毕竟宜太妃掐灭了荣氏皇族多少性命,但……宜太妃的恨,至少有一?半是荣氏皇族造成的。 冤冤相报,害人害己。 宜太妃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勉强撩开半掩的床幔,朝她笑了笑,“长公主,他?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细若蚊蝇。 荣云姝闻言愣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让开步子转过身,瞧见了门?外那抹颀长的阴影。 宜太妃苍白的唇牵动?的弧度似微风轻拂,她伸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 紧接着,那节手臂重重地砸向了床沿。 “宜太妃……殁了。” 太医跪地动?容道。 荣云姝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心头不知有什么滋味,下?意识去看门?外的身影,却见原地空空如也。 人情坎坷,死生不过转瞬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6、第 26 章 结戎部族前来京城和谈的使臣是四王子北野连。据边境来报,自大楚和亲一事取下了部族首领的脑袋,大楚军队顺势攻城略地,拿下结戎三城,迫使结戎新主面临威胁,不得不选择明面上受降,并派遣新首领的亲兄弟到京城签署求和书,昭告天下,从此与大楚和睦相处。 虽然这场和约能不能维持百年尚未可知,但是对大楚百姓而言,显然是件值得普天同庆的盛事。朝堂上,群臣也眉开眼笑,讨论起接待结戎四王子的安排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魄。 对宁王更是赞不绝口,直说大楚的精锐为百姓扬眉吐气,实乃快哉。 即便是在退朝之后,群臣仍旧围着宁王说了好一通奉承话。 林商河觉得高兴,却并非单单为了大楚的颜面,而是认为结戎四王子前来的目的绝不纯粹,北野步被杀,对北野连来说大楚对他有杀父之仇,小心提防的同时,他们倒可以利用一番,拔除朝廷的祸害。 太后也和林商河想到一处去了,于是很快就将林商河召进寿庆宫,捻着手里的佛珠,半张脸遮在金凰面具里,另半张脸的笑容显得异常阴毒。 “北野连明日便能入京了。哀家已经派人在歇脚的驿站里和北野连搭上线,接下来,北野连会全程配合林相你的。林相,这几日你多留意宁王的动向。不出所料,今日宁王就会搬离仙蓬殿去往宁王府。到了宫外,人多眼杂,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想必宁王府也缺人手,林相作为同僚,也该为宁王费费心。” 太后伸手去瞧指尖猩红的丹蔻,将北野连的回信交给林商河,道:“哀家希望林相明日亲自去接北野连。既然结戎部族想看看大楚的诚意,那哀家自然不会吝啬。” 林商河赶紧领懿旨,直接顶替了明日为首的位置,这举措仿佛打了皇上的脸面,因为皇上在朝廷指派的是宁王。 被告知的时候,荣赦正立在仙蓬殿里,接旨意时没多余的表情,让寿庆宫的大太监一时不知他是喜是怒,总之,发觉与太后所想有出入后,大太监满脸失望地离开了。 随后又响起“长公主驾到”的传 音。荣云姝兴冲冲踏进正殿,临了收敛脸上的焦虑和不舍,保持着长公主的仪态,缓步走向荣赦。 荣云姝扫视底下摆置的物件渐渐被搬空,心底有些酸楚,“皇叔今日便要搬出皇宫了吗?” 荣赦注视而来的目光直直撞进了她的眼中,她不禁后退半步,平复躁动的情绪,勉强挤出微笑,道:“本宫来为皇叔送行。宁王府也不算远,好歹在京城繁华街巷,皇叔下朝了也能解解闷。要是进宫给皇上授课,马车的脚程也快得很。” 荣赦突然笑出声,只觉她愈发可爱,不由得抬手想将她揽入怀中,但思及旁侧的宫人,终是忍住了,攥紧手掌,垂在衣袖里,就连眼底掠过的灼热也随之掩藏。 “皇上若是舍不得本王,便让他亲自来说,撺掇长公主前来是何道理?” 荣云姝俏脸发烫,慌忙别开眼,像被发现了秘密的稚童,半晌后,咬唇迟疑道:“那本宫替皇上挽、挽留皇叔小住几日,皇叔可答应?” 此刻,荣赦心尖轻颤,不动声色道:“我是就藩的亲王,长住皇宫难免惹人非议。何况这次结戎使臣前来,我若还住在仙蓬殿,于和谈无益,还会落人口实。” 更重要的是,我留在皇宫,很难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这话他咽进腹中,余光瞥见她期望落空的情绪,纵使心疼也与她保持着适中的距离。而其间饱含的深意,荣云姝何尝不知? 她拾起明媚傲人的笑容,和荣赦对视几眼,双双从仙蓬殿走到宫门前。 按理说,她这个大楚长公主成年后应该前往封地,但她既未成婚又有先帝的遗诏特许居住在后宫清晖殿,是不会遭人非议的。也正因如此,她没有结党营私的条件,如若和宁王走得太近,反倒正中太后下怀。 在皇宫内她尚能借皇上习课的幌子进出仙蓬殿,出了皇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能正大光明进入宁王府。 这样的打算也削减了她和荣赦的见面机会。 所以太后得知荣赦今日便要离开皇宫时,满脸的欣喜快要掩藏不住。 她闭上眼,在宫门内的阴影中安静站立着,等车轴转动,方才睁开眼,望着马车一路驶向热闹的街巷中。 “皇姐,他走了吗? ”荣绥扬起小脸,拉住她的衣袖,纠结许久才撅嘴道,“朕就知道,他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离开的时辰都不告诉朕。” 荣云姝眼睫一颤,蹲下身揽住明黄色的小团子,温声哄道:“皇上别难过,皇叔只是离开皇宫,又不是像从前那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待皇上再长高一截,就能自由出入皇宫,到时候无论是宁王府还是京城,甚至去哪儿都不会有人干涉。” 她越说越觉得是在宽慰自己。 荣绥升起一抹希冀,就差手舞足蹈了,但还是克制着佯装严肃的模样,“那朕能走遍大楚江山吗?” 他昨日跟陶平初争论了好一阵,觉得这地图上的不毛之地根本住不了人,可陶平初却说,穷山恶水之地也有人迹,只是他们如同生在炼狱,从未享受过人间。 这番话对身为大楚帝王的荣绥来说无异于挑衅,他当即立誓要亲自去瞧,倘若真像陶平初所言,也定要改变局面。 陶平初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只摇头说,“皇上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一言九鼎。皇帝是不能随便发誓的。” 荣绥气不过,昨日闹着不肯吃晚膳,直到陶平初在庭院里画了十遍地图才消气。原本精神很好,下朝又听说荣赦要离开皇宫,一边庆幸一边哼声,最后在陶平初的提醒下,赫然发觉荣赦离了宫也能拎着他的后领教导他,拿着藤条到明广殿让他背长串的四书五经。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等着荣赦唤人来和他道别,却不料,荣赦直接从仙蓬殿出宫去了。 荣绥发出闷闷的鼻音,抱着她的袖子不撒手,“荣赦恐吓朕,说朕后几日上朝要是丢了大楚的颜面,就把朕吊到房梁上三天三夜。” 荣云姝不免扶额,怪不得皇上今日老实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3、第 53 章 皇宫夜宴, 群臣脸上绷着?笑容,谨慎地看了看龙椅上的新皇。 宜太妃殁了,这对新皇无疑是晴天霹雳, 众人皆屏息听着?, 原本讨好的微笑僵硬地挂在嘴边, 显得更突兀了。 没人知晓此时此刻新皇在想什么, 因为他对这件事无悲无喜, 甚至并?未取消这场庆功宴。 但荣云姝一直都在宁王府等着?他。 知他面冷心热, 即便宜太妃对他如此不顾母子情分,也不会真的置之不理。 宜太妃的死, 有些朝臣想趁机大?做文章, 也只有荣赦不在意, 才能迷惑众人, 可如此,也让坊间变相?给他扣上了不忠不孝的罪名。 就?她所知的这些事情, 就?足够令常人难以忍受, 当她等来了荣赦,远远瞧见他的身影,如同一盏摇曳的孤灯,面容隐晦,那双眼深邃似层层海雾。 “皇叔……”荣云姝一想到他此时的隐忍就?忍不住攥紧绢帕。 荣赦停下脚步,扫视她单薄的衣裳,便让丫鬟将外衫披到她肩上, “长公主,你不该来这儿,夜深了,回?去。” 荣云姝却摇摇头, 坚定的目光映在他的眼睛里,“皇叔时常在宫中劳神,朝廷政务繁重,群臣阳奉阴违,还得皇叔费心应付。宜太妃病逝,本宫理应在此主持大?局。” 两人在灵堂前?驻足,入目所及的一片白茫茫,夹杂着?烧卷的灰烬,渲染了整个堂内。 荣赦回?头,缓和了情绪,道:“荣绥夜宴找了你许久,你不必守在这儿,以荣绥的性?子,他又得记上我一笔了。” 荣云姝望着?棺椁前?的一双白烛,昏黄的光亮照耀着?堂前?,被?窗缝的风声吹得欲明欲灭。 “本宫会去看绥儿的。”她仰着?脸,明艳的五官在灯影中姝丽非常,但她的眉黛紧锁着?,唇色也有些苍白,满脸写?着?对他的担忧。 在人前?,她继续自称“本宫”,就?是为了避免众人疑心她和荣赦的关?系。 到了人后,她仍旧选择了陪伴他。荣赦恨宜太妃,却也无法?割舍血脉相?连的悸动。 宜太妃这次,是真正人死如灯灭,而非之前?皇宫里刻意的谣传。 虽然在荣赦眼中,这 件事早就?发生了,而他无疑是受到了双倍的伤害,剜心的痛楚过后,无知无觉的表情令她不禁收紧了十指。 她揽住荣赦的肩膀,他眼眶中的血丝根根分明,可所有的情绪都压抑着?不能发泄。 “姝儿,我没有亲人了。”荣赦在僻静之处忍着?心底的酸涩,视线朝着?灵堂的方向?,一刻也不曾挪开。 荣云姝又想到宜太妃被?世宗宣扬假死的时候,那时他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却支撑着?奔向?皇宫,不顾世宗的脸色,想冲进火海。 看到那具焦尸,荣赦倚靠在门廊边,吐出一口鲜血。 她匆匆赶去时,只见到手?忙脚乱的太医和禁卫。 她的母后慌张地接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双眼。 再见荣赦,那日世宗震怒,将他贬离京城…… 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又深刻。荣氏皇族和荣赦,都被?无形的命运戏弄了很久。 这声“姝儿”也沾湿了她的眼尾。 她安静地哄着?他,嗓音柔和温顺,仿若一阵轻烟,“皇叔,不会的……我在。” * 荣赦在位期间,大?楚内外肃清的威胁日渐减少,到了结戎大?败的那日,百姓对新皇的褒贬逐渐统一,除了心狠冷情这一条恶名,已经无人能挑剔他的成就?。 大?楚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鼎盛,周边蠢蠢欲动的小国尽数依附投诚。 朝廷里尸位素餐的大?臣贬的贬罚的罚,国子监里奋发图强的书生们也开始参与朝政。 权贵的权衡亦间接稳定了朝堂,百姓安居乐业,大?楚一度出现了好几处富庶之地。 新皇正值壮年,按理说本该充盈后宫,毕竟新人辈出的太医院都在琢磨皇嗣的可能性?。 可天有不测风云,皇宫里时不时传出新皇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加之勤政推行民策,一度让百姓牵肠挂肚。 荣云姝却夜半开窗,盯着?坊间传闻近日连床榻都下不了的新皇,轻而易举地从房檐上飘落到窗外。 荣赦难得放纵,松了松筋骨,要拉着?她去京城里赏灯。 荣云姝没好气地回?道:“本宫还以为皇叔当真身体不适,看来白担心一场。” 说着?便取下妆台旁的帷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满 京城的热闹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她路过杂耍场地,买卖的小摊,也远远瞧见了朝臣家的女眷。 “皇叔,等等。” 她突然出声拽着?他的袍角往摊贩后面躲避,目送着?两道身影渐渐走入人群。 荣赦从角落里走出来,将她护在内侧,环视周遭,然后道:“长公主可看清楚了?” 荣云姝眨眨眼,思忖道:“刚刚那是王丞相?家的小女儿?” 转脸见荣赦点头,她不禁捧住脸,心口有些躁动,不可思议道:“那……跟王家女儿走在一起的是……是绥儿?” 话?音刚落,她拍了拍自个儿的脑门,对啊,绥儿已到了快弱冠的年纪,该娶妻了。 荣云姝绽开笑靥,与荣赦眼神示意,轻手?轻脚地跟着?他们,暗中观察。 飞梭般的年华转瞬即逝,刹那间,她得知了荣赦的用意。 新皇对朝政有心无力?,身体不佳,又无子嗣,是时候退位让贤,让这把龙椅回?到振兴大?楚的明君手?上了。 在荣绥弱冠之年,荣赦结束了这场帝王考核,重新将皇位交给他。 这件事,震惊四座,被?写?进了话?本中,那戏折子里也时常有此美谈。 荣绥没想到夺回?龙椅会像这般兵不血刃,他满怀惊诧,在皇宫里找到了褪去龙袍的荣赦。 那句“为什么”迟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想到了荣赦刻意的栽培,过往种种何尝不是有力?的回?答。 “朕,绝不会辜负天下人的期望。” 荣绥沉寂的眼里盛着?大?楚江山,这也是他头一回?面对这位权倾朝野的昔日霸主,心甘情愿唤了声“皇叔”。 所有的事情,都向?着?最初的方向?振翅,绥儿登基的日子选在了母后离世的后几日。 在此之前?,她带着?绥儿去了皇陵祭拜父皇母后。 八月十五,月圆夜。 荣云姝与褪去皇帝头衔的宁王在凉亭对弈。 黑白两子,正在为大?楚的后来穿针引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4、第 54 章 荣绥登基, 年轻帝王起势很足,全然没有仓促坐上皇位的狼狈,倒是?一回生?二回熟, 从荣赦手中接回了?重担, 兼顾朝廷上下两头, 祈愿这把龙椅安静地立在大殿里, 供天下百姓朝拜。 今日朝堂, 宁王在府邸休养, 身边的人传来消息,诸位大臣十?分热络地将为帝王选妃的吉时提上日程。充盈后?宫, 历朝历代都是?件值得关注的大事, 何况年轻帝王弱冠不久, 是?京城贵女们的深闺憧憬之人。 本以为一切顺理成章, 但荣绥却不置可否,扬手退朝便到了?公主府, 这时天日昏蒙, 长街上人烟稀少,年轻的帝王身着便服,望着府邸里的天井,百无聊赖地数着飘散的落叶。 落叶打着卷,被台阶下的绢鞋轻踩,发?出悉索的脆响,吸引了?荣绥的视线。 荣云姝站在他身侧, 眸光中盛满了?清冽的幽潭,她抬手的动作?很轻,像极了?微风吹拂落叶,伸展着指骨, 抚上了?茶盏青瓷的纹路,也顺带扫去了?荣绥的愁绪。 “皇上不喜欢王家姑娘吗?” 她有所?耳闻,对于选妃一事荣绥并未表明态度,她很清楚他的秉性,若是?欢喜便不会借口推辞。她更意外?的是?,荣绥明明和王家嫡出的小女儿郎情妾意,选妃之事若延后?,完全可以将封后?大典提上议程。 满朝文武觊觎后?位者不胜其数,王丞相虽然寒门出身,但是?荣赦看中了?他的真才实学选上来的,他家的三?个女儿在京城后?宅里也算得上才貌双全,倘若荣绥中意其中一个,立为皇后?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那王家嫡出的小女儿饱读诗书,纯良贤德,的确当得起皇后?的封位。 “皇上是?怕王家也像伏诛的林氏那般,依仗后?位造势,进而搅乱朝政?”荣云姝低着眼睫,眼睑下覆着一层薄薄的阴影,“抑或是?,皇上觉得王丞相是?皇叔提拔上来的,仍有顾虑?” 荣绥愣住,闻言转脸注视着面前这个为他付出良多的女子,“皇姐,朕……我并非有此念头,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皇姐尚未觅得良人,我又岂能在后?宫享乐?” 说着 他便委委屈屈地凑过来,皱着眉头,语调越来越低,“皇姐你别骂我,我知道你当初的誓言,可斯人已逝,皇姐何苦守着过往的回忆艰难度日……皇姐是?大楚的长公主,理应与心?爱之人举案齐眉。” “不管皇姐看上了?谁,我都能助皇姐促成好事。” 荣云姝闷笑两声,拿手边的银箸敲了?下他的头冠,“原来如此,你倒想得周到。你皇姐我是?此等穷凶极恶的人吗?我心?有所?属,皇上就不必操心?了?。” 她一副自?有打算的模样,忍不住在心?底叹道:我若是?说出心?爱之人,满朝文武不得摁着你灭了?这桩皇家丑闻? 当然这话咽在肚腹中,无人知晓,看在荣绥眼里就是?余情未了?,肝肠寸断的表现,这让他不得不忧心?忡忡。 女子难为,有权势地位的女子更会被万人诟病。 但对于荣云姝而言,她心?中所?念已然圆满,旁人如何说道都与她无关。 荣绥欲言又止,最后?拗不过她的决绝,便紧握着一知半解的答案回了?皇宫。 荣云姝觉得,日子像这般不紧不慢悠闲地过,没有后?宅纷争,无柴米油盐的繁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封后?大典前,她还尚有心?情在京城闲逛,但之后?的一件事又激起了?她的警惕。 坊间的风言风语再起。 这次没有揪出幕后?黑手,可深居简出的林锦芍突然请她做客,将坊间得来的最新情报透露给她,“长公主,有人要拿您和宁王做文章。” 林锦芍醉心?于商道,京城大小的胭脂铺都有她的手笔,人脉自?然挺广,与贩夫走卒、京城贵胄都打过交道,得知此事蹊跷后?,搜寻了?来龙去脉,发?觉这谣言来自?一个宫里的老?嬷嬷。 荣云姝谢过之后?便拿着消息差人打探,那老?嬷嬷被宁王府的侍卫暗中捉走了?。 隔日,宁王府就送出信笺,那宫人一直为宜太妃做事,朝代更迭后?还乡,还不忘执行?宜太妃临终的指令,要将宁王非荣氏皇族血脉的秘辛抖露出去。 而那人的手段也很高明,只负责传出长公主与宁王私下有染的谣言,引发?坊间闲言碎语的揣度,待皇帝察觉时, 这谣言早就有鼻子有眼,于是?天子震怒,便会彻查她和宁王的关系。 宁王的身份不可能天衣无缝。 “皇叔,此事宁王府不宜有大动作?,交给本宫。”荣云姝抬眸远眺深秋难得的烈日,阳光毒辣,寸寸刮在她的肩头。 荣赦却不愿让她冒险,即便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直觉此事棘手,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他本就名声狼藉,无论是?血脉身世,还是?皇室苟且的罪名,罪多不压身,大不了?被剥夺封号贬为庶民,甚至……斩首示众。 荣云姝摇摇头,她不明白宜太妃将死之前吩咐这桩祸事的用意,宜太妃没理由将荣赦置于死地,他毕竟是?宜太妃的亲生?儿子。 可如今的种种,令她无法镇静自?若,她坚定地打消了?荣赦的念头,这些荣华富贵本就是?荣氏皇族欠下的债。 宁王曾为了?大楚江山树敌无数,倘若失去了?这道护身符,明里暗里会遭遇多少算计? 荣云姝不顾荣赦的反对,将他拒之门外?,深思?熟虑后?方才放出消息,主动提出对外?议亲。 “胡闹!”荣赦气红了?眼,却也不愿白费了?她的心?思?,只好顶着三?更半夜无人时,到她面前请罪服软,直言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荣云姝坐在亭子里燃烧铜盆里满满当当的信笺,里面写的全是?宁王的身世,事无巨细纷纷指证了?他混淆不清的血脉,先帝更是?一针见血,说他是?前朝余孽。 “皇叔,这是?最好的方式了?,只有这样,谣言才会不攻自?破。”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晌才挪开。 虽说她急匆匆表示对外?议亲有掩饰的嫌疑,但她与荣赦之间的情愫纠葛向来隐晦,更遑论有染之事?她眼下自?证清白,越自?私越能体现皇家的利弊权衡。 她坦然对待,捕风捉影的谣言,如何对抗皇权?至于证据,只要不上升到宁王的身世秘辛,她的婚事,势必会成为满京城的新谈资。 倘若她站在风口浪尖,能换来大楚的片刻安宁,稳固皇权和荣赦的安危,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姝儿……” 荣赦将她揽入怀中,眼中的血丝显出几分无力感,“你是?大楚的长公主,亦是?普普通通的女子,世宗、先帝已成过往,他们不能再逼迫你了?。” “你可还记得,那位骄纵跋扈的永乐公主,她一直在为自?己而活……” 是?啊。 但她不是?当初无忧无虑的永乐了?。 荣云姝闭上双眸,听着铜盆里噼里啪啦的响声,眼眶一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5、第 55 章 大楚长公主招驸马一事掀起了?轩然大波, 身为胞弟,荣绥差点?儿喜极而泣,再三询问?此事真假, 终于放心地传出旨意, 因此, 圣旨一出, 覆水难收。 驸马虽无?实权, 但?满京城眼馋驸马之位的朝廷要员不在少数, 毕竟长公主是皇帝唯一的胞姐,两?人姐弟情深, 皇帝重视她, 她的地位自?然举足轻重。 加之长公主貌美, 即便不是刚及笄的少女, 也不愧大楚第一美人的桂冠,左右想来百利无?一害, 那些顾虑坊间传言的人也不禁心思活络起来, 纷纷鞭策家里尚未娶亲的儿子们,无?论嫡庶,除开内定的继承者,全都削尖了?脑袋往长公主跟前凑。 荣云姝戴着帷帽在高楼之上注视着来往的人群。身旁的丫鬟举着很?长的帖子,里面的画像和?小注十分详尽,她拿着朱笔在帖上勾勾画画,时不时瞥向窗外的人, 询问?长公主的印象。 奈何长公主只将?“不行,没眼缘,人品差”诸如?类似的话?语挂在嘴边,几经筛选过后, 丫鬟瞪圆了?杏眸,停下笔惊叹道:“长公主,驸马没了?。” 荣云姝喷出半口茶水,弯着眉眼拿绢帕掩唇,“小丫头,胆子越发大了?。” 说完便摸走了?丫鬟手里的帖子,仔细去?看,表情怔住,这样一划拉,还真没人了?。 她拍了?拍掌心的瓜子壳,起身道:“罢了?,吩咐下去?照常进行。” 她原本便醉翁之意不在酒,待选出顺眼的驸马,与之谈好合作事宜,一年之内井水不犯河水,期满和?离,绝不拖泥带水。满京城的公侯朝臣家,对驸马的红利分外关注,她还需慎重选择,以免助长了?歪风邪气。 但?是真到?了?招驸马这天,此地空无?一人,驻守在远处的禁卫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泥里,望着逐渐走近的长公主,顿时跪作一片。 “长公主,他?们……他?们让宁王府的人带走了?。” 荣云姝闻言哪儿还顾得上丫鬟在后面追赶,提起裙角便钻进马车里,一心到?宁王府阻止荣赦胡来。 一路上车轱辘转得飞快,一如?她的心跳毫无?规律,仿佛就 要窒息一般,令她揪紧衣袖,有那么一瞬,她居然是喜悦的,纵使前路荆棘,她之所爱仍痴心不改,守着彼此的承诺……但?转念想来,不免惊起一身冷汗。 荣赦树立无?数,这一趟,可是把京城权贵都得罪光了?。 荣云姝慌张的步子在庭院的那头异常清晰,不少侍卫循声?望来,随后低垂着脑袋向她行礼。 她继续快步走过来,踏足这方庭院,也闯进了?荣赦的视线。 拥兵自?重、权倾朝野的宁王殿下,刚从谋朝篡位夺来的龙椅上让位,便传出与长公主有染的谣言,而今更是直接毁了?招驸马的筵席,让人始料未及。 荣云姝旋即去?看庭院里一排排候选驸马的权贵子弟,只听沉重的板子打在敦实的皮肉上,夹杂着“长公主救我”的惨叫声?,很?有眼力见的侍卫下手更狠了?。 荣赦气红了?眼,坐在堂前阴鸷地盯着,吩咐周遭捧读各家罪状的侍卫放出声?来,以免挨板子的人听不清楚。 “……” 荣云姝还真不知道,荣赦捉人打板子仍旧按照大楚律令,就算这些罪名对于京城权贵来说不痛不痒,但?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更何况里面还有些手脚不干净的纨绔子弟。 不过是打几顿板子,以儆效尤。 可荣赦偏偏选了?这么个?万众瞩目的日子,这消息一传出去?,满京城的权贵不得发疯似的告到?御前? 果然,庭院里想起了?一道另类的尖声?,宫里的掌事太监急忙赶来宣读旨意,请宁王入宫一趟。 荣云姝此时不敢上前拦住荣赦一行人,来不及与他?眼神交流,便只好目送他?远去?。 “长公主请留步,皇上只宣了?宁王。”掌事太监略带歉意地弯腰,讨好地笑了?笑。 荣云姝一颗心霎时悬空,惴惴不安。 皇宫里,荣绥屏退左右,也撵走了?抱团参宁王一本的朝臣们,终于两?人站在书房里,尔后传出茶盏摔到?门后的响声?。 吓得掌事太监缩着脖子候在殿外,直到?宁王沉着脸色走向宫门。 当晚,荣云姝实在辗转难眠,便冒着夜色进了?皇宫,见到?正在拟旨贬黜宁王的皇帝。 荣绥不甚意外,奋笔疾书的气势 像是在剜刀子,“皇姐你?怎么来了??朕说了?,谁也不许给宁王求情。” 这声?“朕”足见荣绥有多恼怒,他?调查了?坊间的传闻,那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仿佛在嘲笑他?,明明自?家皇姐和?宁王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却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他?忍不住回想了?很?多往事,自?他?记事起,皇姐除了?对他?万般好,便最?是放不下宁王,宁王一回京,诸多蹊跷就翻涌而来,譬如?她处处维护宁王,对宜太妃的尽心,乃至于后来宜太妃的丧事…… 对了?,他?撞见过他?们之间的丑事,他?生辰那日,两?人独处…… 想到?这儿,荣绥拗断了?毛笔,啪嗒扔在砚台里,溅起一簇墨团,“皇姐,朕要你?亲口说,京城里的那些污言秽语,是不是真的?” 他?的皇姐,怎么会做这些背德之事,简直荒谬! 荣云姝半晌没说话?,她眼里闪烁的情绪极其复杂,但?最?后还是将?坊间传闻背后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避重就轻,更直言“有染一事乃凭空捏造”。 荣绥方才缓和?了?面色,松了?口气道:“我相信皇姐,既然如?此,我会处理好坊间之事,安抚朝臣的。” 荣云姝见他?捏着那道被墨迹沾坏的圣旨,迟疑过后再度抬头,问?她,“皇姐,那这驸马你?还要吗?” “不要了?。” 荣绥既然要插手坊间的谣言,必定纸包不住火,她招驸马的初衷便被推翻了?。眼下,她不得不镇定下来。 “皇上,我有要事禀报。” 她的眸中似乎晕染了?道道浅淡的伤痕,探出手,艰难地戳破了?她为之努力的那堵墙,当初她如?履薄冰,到?如?今,面对皇权,她也相信自?己的胞弟。 荣赦的去?留,不该被前朝旧事牵绊。 大楚江山永固,何人功勋何人埋骨? 她不禁轻叹,凝视着书房内明黄色的身影,灯影重重,窗外的风声?渐渐停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7、第 27 章 北野连来京时城门处百姓围聚, 踮脚望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异族男子,手臂搂着的菜篮子往前?面?一扔,有了一片菜叶就有臭鸡蛋馊饭等拼命招呼。 林商河赶紧让城内戒备的士兵将闹事?的百姓全都轰走, 略带歉意, 拱手对马背上?的北野连道:“还望四王子不要见怪, 京都宾舍就在前?面?不远, 再过两条街就到了。” 北野连皱着眉头将肩上?的菜叶掸掉, 攥紧马缰绳, 扬鞭便疾驰往前?,害得林商河差点儿被扑来的风绊倒。 “大人, 你没事?!”身后低头哈腰的巡查官兵眼疾手快扶住林商河。 林商河沉着脸, 有些不快, 但耐着性子跟在使臣的队伍旁侧, 没当场发作?。随北野连进京的使臣见了,奔到他面?前?赔笑脸, 一口一个“四王子秉性如?此, 绝对不是对林相爷不敬”。 林商河憋着满腹气闷到京都宾舍把结戎部族一行人安置妥当。临走时,和驻守在客舍附近的官兵打了个示意,对面?了然,只说?“北野连身边有我们的人伺候”,然后两相错开。 北野连在宾舍休憩整顿完毕,隔日早朝被宫人领进了金銮殿。跟着丹陛拾级而上?,北野连跨进殿门, 所有人的视线应声望来。 北野连每一步都走得高高在上?,脚步停顿在分立两侧的群臣中央,抬着头向大楚的皇帝行礼,略微沉肩, 单手附在身前?,道:“结戎四王子北野连,见过大楚皇帝。” 那?句皇帝小儿虽然没说?出口,但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结戎来的北野连根本不打算行朝拜之礼,就是欺负他们大楚的皇帝年纪小! 诸多大臣愤怒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拿棍棒打得北野连屈膝磕头,可真实情况是,朝廷内外没人治得了结戎的嚣张气焰。毕竟,除了这一场漂亮仗,其余几年大楚赔出去的割地条款比新得来的结戎三城要多得多。 大楚近些年积贫积弱,又因为蛮夷寻事?,国库内耗空虚,眼下的确经不起兵戎相见。当然,宁王的部下表面?上?属于朝廷,但广投于各地边境,难免养虎为患。 种种思量都提示大楚非常愿意和谈,所以北 野连才毫无忌惮,已然是抓准了他们的软肋,正等着狮子大开口。 即便这些话北野连不放在眼前?说?,群臣清醒过后也是知道的。 看上?去毫无震慑力?的小皇帝荣绥敛着小脸儿,眼神里?莫名有些不悦,就这样低头瞧着台阶下的北野连,迟迟未让他起身。 太后转头对北野连道:“结戎四王子远道而来,快快起身。” 北野连满意地直起身来,将目光放在太后的宝座上?,“大楚太后果然像百姓盛传的那?样,威仪端方?,值得天下人尊敬。” 直接越过小皇帝,再向太后单手微鞠行礼。 “岂有此理!”几位被先?帝托孤的老臣冲冠眦裂,朝着小皇帝进言,脸却对着北野连,“结戎四王子这话是何意?太后值得尊敬,我们当今圣上?就不值得尊敬了吗?” “北野连,既然你们结戎和谈的诚意有疑,那?我们大楚也不必奉陪了!” 北野连简直被这番话刺激到了,投射过来的眼神像嗜血的野兽,嗤笑着注视殿前?发话的老臣。 那?老臣突然一惊,身上?的气势瞬间?矮了半头,他们已经被蛮夷打怕了,骨子里?没来由掀起一阵阴风。 “你是觉得朕还是个小孩子吗?”荣绥接住荣赦递来的目光,软糯板正的嗓音传到大殿上?,那?老臣匆忙退回原位。 北野连一副“还用我说?”的模样,念及和大楚太后的同盟,方?才没和六七岁的黄口小儿计较,只挑眉看向一身朝服的荣赦。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宁王殿下了?宁王亲手斩下我父王的首级,西境部下更是连破我结戎三城,真叫本王子好奇,这大楚究竟是谁说?了算?” 将眼底的仇恨摆在对方?面?前?,北野连不免嘲笑起满殿群臣,“你们的主?子是太后还是宁王?” 群臣面?色大变。林商河立即叫他住口,可就算是同盟,他北野连也可以随时撕破脸,他自认为已经在大殿上?给了太后足够的颜面?,是大楚的小皇帝咄咄逼人。 他只是顺势反击,说?话的时候还没忘了让群臣看清宁王的真面?目,太后不是要他对付宁王吗?这番话应该很动听才是。 北野连气定神闲,大有 一言不合就拂袖离去的架势。 荣赦站在不远处轻飘飘落下几句话:“四王子在结戎部族,被大楚的战马踏成重伤休养了许久,导致错过了争夺首领之位的时机。这件事?,想必传遍了结戎各部。所以,新任结戎首领才让你出来避风头的。” 话音刚落,朝堂上?顿时哄笑出声。 “原来如?此,那?四王子你也是个中豪杰……”言外之意,吃了败仗又不中用的蛮夷之人,没资格在大楚朝堂上?出言不逊。 太后也缓和了神情,率先?在北野连愠怒时打断他,“四王子一路入京舟车劳顿,早些退朝,四王子和众位使臣也好看赏京城风光。” “今夜已设下琼筵,诸位大臣也回府好生准备一番。” 太后为求息事?宁人,扬手便想让身边的大太监宣布退朝。 “慢着。”荣绥大马金刀似的坐在龙椅上?,反眉紧拧,“四王子北野连既然前?来求和,那?朕自要送结戎一份礼物。” 已经转身的北野连又站回殿内。太后和林相心底咯噔一下,由于今日小皇帝太不寻常,一半朝臣同林商河表情相似,另一半倒是暗自振奋,将视线投向了八风不动的宁王。 大太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太后握住袖中的手指,觉得小皇帝也有些刺眼起来。 “你走近些。近前?来,到朕面?前?。”荣绥仍旧用清脆软糯的嗓音对北野连说?,伸出的手掌小小的,丝毫没有威胁。 大多数朝臣都认为不合规矩,哪儿有使臣能得到近窥龙颜的恩典,莫不是小皇帝又在胡闹了? 荣赦却抬头凝视着龙椅上?的小皇帝,唇角牵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北野连心道:大楚果然气数已尽,这小皇帝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他照着小皇帝说?的那?样做了。 太后倒不知小皇帝私自备下了什?么礼物,也将目光挪到旁侧的龙椅上?。 龙椅后走出来的陶平初将手里?精心雕镂的剑匣双手捧到小皇帝手边。 荣绥眼神凌厉,抽出长剑的动作?十分利落,剑尖直指北野连。 “皇上?!” 太后失声喊道。 殿前?的群臣也胆战心惊。 北野连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一瞬,坐在龙椅上?的稚童让他有些发愣,即便剑尖离他的心口还有很远的距离。 荣绥绽开笑脸,将长剑扔在北野连脚下,“朕赏你的。这柄宝剑,曾斩下你父王的首级,朕就把它送给你留作?念想。” 北野连此刻将狰狞的面?孔发挥到了极致。殿内众臣纷纷屏住呼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6、第 56 章 荣云姝走出皇宫之际, 荣绥久未回?神,似乎在思索、震惊、恍然?大悟,最后身影停留在窗棂上, 让她?频频回?望。 薄薄的一层窗纸, 陡然?隔绝的两道门, 衬得皇宫甬道里细碎的脚步声有些?冷寂。 此件秘辛, 从今往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算她?不主动说, 荣赦也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不久, 荣赦入宫门,再见?伏案批阅奏折的年轻帝王, 目之所及是富丽堂皇的摆件, 大楚最尊贵的男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故意将这退下皇位的宁王晾在一旁。 前朝过往如同翻涌的热浪, 炙烤着荣氏皇族的旧疤。 无论是谁夺了谁的皇位,他们都?不过是皇权的奴隶。大楚需要一位恪尽职守的帝王, 这点他们心知肚明。 “皇叔……不对?, 朕该直呼你宁王了。” 荣绥看着眼前这位实为外姓王的荣氏皇子,只觉得命运总在嘲讽皇室中人,仇恨、嫉妒、猜忌……直到让他们自相残杀,再当面揭穿所有的谎言,用一盆血水淋得他们体无完肤。 这是皇权的附庸,他们身在局中。 荣绥又道:“说来?可笑,你比朕更适合这把龙椅。” 年轻的帝王矜贵中饱含上位者?的威仪, 他蹙着凌厉的眉,五官也渐渐棱角分明,大概是浑身的帝王之气让他必须承受这头顶的冕旒,稳坐世间至高位, 其实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可是荣赦已然?知晓了公主府递来?的消息,笑了笑,“皇上的心中已有答案,臣做不了皇帝。” 他甘愿俯首称臣,对?大楚江山也没有多余的想法,除开心中所思所念志不在此,还有一份私心。 他不愿让姝儿失望。 更何况荣绥年幼时便展露出帝王的野心,这些?年对?他虎视眈眈,甚至不惜借助先帝的死士谋取皇位。 荣绥爱权,有魄力?,看似多情却?总能渔翁得利,由他对?付朝堂只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豁得出去,也不屑与昏聩之人为伍,将大楚江山当作?一份事?业,殚精竭虑,这是帝王的本分。 而自己做不到,还不如早日将这片河山交给荣绥。 荣赦没有半分遗憾,神 情坦然?,对?做出的决定从不后悔,于是放下奏折的年轻帝王叫人看座,又提起了一件事?,“所以,你当初与太医里应外合,宣扬出去的也是谣言?” “皇上说的是哪件事??”荣赦靠在椅背上,像从前教?导他那般懒洋洋的,“臣自回?京以来?,大大小小的伤情,都?是从太医院传出去的。” 荣绥倒没有觉得荣赦在敷衍,也不计较他随性而坐的冒犯,反而出奇地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那些?模糊的过往竟也有几处值得追忆。 他排斥荣赦,也曾敬佩过。 譬如这件事?,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儿,谎称自己今后没有子嗣。诚然?,荣赦已经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有胆量。 放弃子嗣争权夺利的机遇,更是用行动在远离帝位。 荣赦忽然?想起来?,摩挲着指间,然?后扶额道:“皇上,臣现在有点后悔了。” “!” 荣绥心生警惕,表情凝固了一瞬,莫名觉得他脱了这身朝服宛若卸了千斤的重担,下了朝就没个正经。 哦,对?了,他这几日根本就没上朝。 一直告病,就连进?宫都?是宫人搀扶着过来?的。 “皇上体恤臣,臣没要过什么封赏,不如再破个谣言,还臣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名声?” 荣绥唇角抽动,知道宁王注意到了坊间的动向,但?他只对?皇姐的事?上心,深思片刻,疑惑道:“你当初自愿为之,如今怎么就回?头了?” “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 荣赦的目光对?上不远处欲知后事?的一双眼睛,他顿时端坐起来?,尔后郑重地站起身,行君臣大礼,面色凝重,道:“还请皇上成全,为臣与长公主赐婚。” 荣绥正在走神,以为京城哪家女子入了宁王的眼,此刻突然?捕捉到什么,一闪而过的瞬息,逼得他眉头突突地跳。 “谁?……你说跟谁?” “臣,和、长公主。” 荣赦咬字清晰,直击他的脑门。 荣绥头疼,只觉怒从心来?,将桌案拍得天崩地裂,“皇姐怎会看上你这么个狗男人?” “休想!” “你休想占皇姐的便宜!” 紧接着,他便开始数落宁王的不是,从藩地的传闻 到京城的闲言碎语,总之宁王在全天下人眼里都?坏透了,除了当了一阵好皇帝,脾气臭,手?腕冷厉,杀过不知多少人……每一项都?是错处。 荣赦安静地听着,也不反驳,也没起身,只重复着刚才的请旨赐婚,颇有誓不罢休的阵势。 荣绥呼出几口恶气,终于平复了心情,“皇叔,长姐早就心有所属,非他不嫁,你这般非君子所为!” 他意图用默许宁王荣氏皇族的身份,来?压制这场违背伦常的感情,哪怕是子虚乌有,但?世人皆知就行了。 同为皇室宗亲,宁王和皇姐绝无可能。 皇姐看不上京城里的男人,驸马也不招了,定然?是对?病逝的心爱之人念念不忘。 没人能强迫皇姐! 想到这儿,荣绥挺直脊背,丝毫不为所动,反倒大义凌然?,觉得宁王着实可耻。 荣赦闻言却?笑了笑,“皇上口中之人,他活着回?来?了,正是本王。” 荣绥:“……” 他的肩膀有些?隐隐发抖,显然?气得不轻,忙高声对?殿外的宫人道:“来?人啊,去、去把朕的皇姐叫过来?……” 他不信。 宁王满口胡诌,定然?、定……还未“定”出个所以然?,只听到匆忙到此的女子珠钗环佩清脆作?响,跟着宁王跪到一处,鼓起勇气,捏着袖中绢帕道:“请皇上恕罪!” 皇姐承认了?! 荣绥难以置信,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一些?线索串得两人珠联璧合,竟是他从小到大都?没察觉到不对?劲。 原来?如此。 荣绥再也不顾皇帝的操行,又骂骂咧咧地将宁王数落了好一阵,看得荣云姝一颗悬吊的心被暖意包裹着,她?的至亲,并未拿厌嫌讥讽的眼神对?待她?,而是想到她?多年来?的苦楚…… “还真是个狗男人。” “皇姐,他这么多年没管你,被世宗贬离京城,都?没骨气回?来?,你要他作?甚?” 荣绥扶起荣云姝,让人看座,恶狠狠地盯着跪得纹丝不动的宁王,“朕不同意。” 荣赦循声点头,又摇头,满眼的愧疚化成执拗,沉郁的双眼幽深且泛起希冀,他跪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权。 只是,那份他难以释怀,盛满 内疚的承诺。 这一跪,便是三天三夜。 荣云姝心疼地为他遮阳避雨,由最开始的规劝,到现在的无声陪伴。 她?亦知晓,荣赦无法放过自己,虽然?她?从未怪过他,也明白身不由己的煎熬。 她?又何尝不是在欺骗自己?迟疑、徘徊,层层桎梏笼罩住彼此。 直到,他们勘破此间的业障,再多权势皆如过眼云烟,余下的时日,山河无恙,结庐在人境,炊烟袅袅。 荣绥亲手?将那道赐婚的圣旨还给了他们。 “皇姐,要时常进?京走动,到皇宫来?看看我。”荣绥取下那枚如帝王亲临的玉佩,和圣旨放到一起。 荣云姝鼻尖酸涩,绽开笑容道:“绥儿可得备好聚福斋的吃食,我嗜甜,辣的咸的少备一点。” 荣绥望着她?眸子的柔光,听到她?的嗓音掠过耳畔,“不要苦了自己。” “嗯。” 荣绥低头,掩去不舍的目光,咽下挽留的话。 隔日,宁王府传出噩耗,年轻的帝王因为长公主招驸马被毁一事?,怒斥宁王跪罚三天三夜,也算给了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但?宁王本就旧病缠身,这一趟折腾下来?人就不行了。 太医们亲眼看到宁王断了气,送葬当日,沉重的棺椁也埋入墓穴。 长公主深感自责,遂自请离开京城,游历大楚,非召不得返。 无人知晓,宁王假死,荣云姝买下了林锦芍在南乡的一处院落,两人褪去繁复尊贵的衣袍,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 卧于阳坡晒暖,温书砍柴,教?村落里的孩子习武练字。 溪边吹来?微润的风,青石上滴答滴答落下雨珠,荣云姝牵着隔壁大娘家虎头虎脑的小团子,身旁还围着高矮不一的几个稚童。 “下雨了,快回?家……慢点跑,别摔着了。”荣云姝冲小团子们挥手?。 走在最后的小少年抱着木剑,笑着跑开前喊了声“师娘,师父来?了!”,然?后便没了踪影。 头顶笼罩的竹伞挡住了凉意,荣赦探手?,拿白巾沾去她?发间、肩侧、衣袖上的水渍,视线追随着她?,瞥见?归家的孩童们,笑道:“夫人喜欢?” 她?的脸和手?刹那间开始发烫,连耳根也不能幸免, 于是便羞恼着掐住他的胳膊。 荣赦惊叫一声,知她?脸皮薄,赶紧俯身认错求饶,“好夫人,我再也不敢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进?了家门,他揽着她?绕过泥污和小水坑,将她?一寸一寸地圈进?臂弯里。 低头去瞧—— 秋水剪瞳下,两颊的绯色浅浅,如染雾,白桃花蕊粉沁沁的。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当奴婢重生成病娇后》感兴趣的小天使欢迎到作者专栏收藏呀~ 上辈子,温文尔雅堪称良配的侯府公子卫酌,哄她做棋子,位极人臣。 不曾想,燕枝从低贱婢女一跃成了当朝贵妃,有了不该有的幻想,让他动了杀心。 被毒哑凌迟那日,卫酌面如冠玉、长身鹤立,原本残废的双腿安然无恙,看她像个不争气的玩物。 重活一世,燕枝主动入局。 只不过,她要全了上辈子的心愿,成为掌控卫酌的权臣夫人。 看他爱而不得,卑微乞怜。 对了,还得打断他的腿。 注: 1.女主重生,男主未重生。 2.男主渣,热衷权势;女主表面娇软无害,实则黑心病娇。 3.男主前世假残疾,现在真残废(介意慎入)。 4.全文1v1,不换男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8、第 28 章 早朝这?—?出刚落幕, 群臣显然还未从惊慌失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回府后吓得腿软,但出了门又?得端着脸色到皇宫赴宴, 只是在琼筵中跪拜小皇帝时更加卖力, 生怕—?不小心就触怒了龙颜, 待日后小皇帝掌权, 连被手起刀落的时辰都算不到。 这?时, 琼筵依次回座的场面下, 歌舞升平,—?派祥和之中稍带着硝烟弥散的危险。 不出所料, 北野连的目标锁定在宁王身上, 即便?望着大楚美人的清歌曼舞, 手掌中捏着的酒杯倾倒的动作都在针对身前?的方向。 小皇帝扔给他的那柄剑, 是活生生的耻辱。 这?口气,北野连实在咽不下去, 于是找准机会?, 环视周遭,将目光投射在筵席上首的宝座上,“怎么,如此?重要的琼筵,大楚长公主?不露面,是不准备将我结戎部族放在眼?里吗?” 朝臣左顾右盼,的确没有瞧见?长公主?的影子, 但思及之前?两方和亲的事宜,长公主?作为和亲公主?,间接促成了北野连父王的死局,所以不出席也在情理之中。毕竟, 长公主?在此?,双方难免会?有嫌隙。 “四王子与我大楚和谈,和朕的皇姐无?关。”荣绥瞪着底下筵席中仍在挑事的北野连,说起这?事,不免向太后投去不满的眼?神。 太后是吩咐内务府将席面算上荣云姝的,她不上场,这?好戏也不能开锣。岂料荣赦竟然说动了许多大臣,认为荣云姝出现在筵席上,对和谈没有益处,劝谏她暂不出清晖殿。 正巧清晖殿又?传出荣云姝病倒的消息,满宫的宫女都在里面伺候,派遣的太医也直言她昨日当风便?病了,今晨下不了榻,晚间的筵席更不能带病叫结戎的人看了笑?话。 —?番说辞简直将所有的借口都堵了回去。太后气急,便?将手里的佛珠丢到回禀的宫人脸上,往宫外递出了消息。 可北野连不甘心,非得将和亲失败这?事放在明面上,并扬言大楚长公主?不出来亲自对结戎部族表示道歉,便?撂下这?和谈事宜,大不了两国再起战火,他们结戎也不是经?不起每年征战。 太后佯装苦了脸,转头 征求小皇帝的意见?,为难道:“皇上你看这?……” 群臣心里也没谱,谁都清楚大楚现今的兵力,远水解不了近渴,驻守西境的军队不可能遍及全境,戍守边境的将士也不像宁王的部下个?个?都骁勇善战。 半晌的思忖,不少大臣动摇了,开始纷纷向小皇帝进言。 林商河满脸高深莫测,背地里浮现出得逞的笑?容。 荣赦岂能令他们如愿?结戎部族不过是—?群野蛮之辈,有勇无?谋者多见?,之所以凶悍与他们生来熟知边境地形和气候有很大关联,占据天时地利。 至于人和,是大楚朝廷腐朽,令供养戍边将士的粮草军饷时时短缺。大楚内政得以整治,假以时日便?能收复失地,将这?群蛮夷赶出边境。 “四王子身为结戎使臣,在大楚皇宫质问长公主?去处,本王倒觉得结戎想旧事重提,打着和谈的旗号,在京城混淆视听?,对我大楚戍边将士不利。” 荣赦说着便?提起边境形势,和北野连的目光撞上,眼?里是冷肃的杀意,“结戎使臣进京后,大楚与结戎理应各自退守。为何结戎首领私底下召集部族众人密会?,在边境线上蠢蠢欲动,丝毫没有休养生息的征兆?” 北野连下意识将杯中美酒—?饮而尽,理所当然道:“你们大楚向来狡猾,本王子进京和谈,万—?遭遇不测,结戎部族势必会?踏平边境诸城,不死不休。所以本王子好好坐在这?儿,和你们客气地说话,你们应该心存感?激。” “如果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本王子,谈什么和约,不如继续打下去,看看是我结戎还是你们大楚稳坐这?偌大的江山?” 结戎人天生好战,没什么礼义廉耻,无?论与之对战还是结盟,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局面。这?和谈着实憋屈,可群臣你看我我看你,面色铁青的同时早就服了软。 要不,答应北野连算了。 长公主?乃—?介女流,为了和谈,暂且应了由她向结戎前?首领表示歉意,也不算丢了大楚的脸面。 眼?下朝臣们脑子里全是到底要不要将尚在病中的长公主?传唤过来,毕竟这?道歉什么时候都能成,何必上赶着贴北野连的 冷脸? 众臣正犹豫不决。 荣赦盯着北野连手里的空酒杯,遮住眼?底的深意。 太后已经?让大太监去请长公主?前?来赴宴。 大太监—?脚刚踏下台阶,筵席外宫人接连往前?通传,“长公主?到。” 众人只来得及瞧见?—?抹红影,待就近的灯笼照亮琼筵的每—?处,方才看清款步而来的大楚长公主?,—?颦—?笑?犹压莺穿柳带的春色,明明眼?角憔悴,却?如厌倦凡俗的瑞凤,薄情惬卧,比之以往的素淡更添风景。 荣云姝入座,抬起脸扫视周遭,眉黛似燕,双眸映着各处的光,露井般澄澈幽深,仿佛轻轻—?瞥就能洞察人心。 便?是荣赦,也许久未见?到她如此?盛气凌人的美貌,再将视线移至她腰间坠着的令牌,顿时梦回世宗册封先帝为太子,入主?东宫当日,盛装听?旨的永乐公主?。 群臣惊魂甫定,还以为宝座上坐的是世宗或者先帝,方才能将这?样的长公主?引唤至此?。 而事实也相差不大,因为他们同时瞧见?了长公主?腰间的令牌。 见?此?令牌如先帝亲临—— 就连太后也要站起身向“先帝”行叩拜之礼。 太后和林相不得不随众人朝荣云姝行礼。小皇帝和荣赦也在其中,君臣—?体,将大楚对先帝的尊崇静穆摆在北野连面前?。 北野连这?下也只能像早朝那般敷衍表示敬意,以免因小失大。 荣云姝鲜少拿出先帝令牌,心知多则必反,即便?是在和亲当日也不愿让父皇泉下不宁,让朝臣以为她用?令牌谋私利;但今日新帝年幼,不足以震慑北野连,她必须如此?。 群臣跪拜,也表明与她同求大楚康泰。先帝令牌用?来挽回大楚颜面,此?举并无?任何不妥。此?时,倘若有人非议,定然与大楚异心,其心可诛。 “结戎四王子北野连,你方才想让本宫说什么?”荣云姝—?开口也示意众人起身。 北野连呆愣在席间,像是在回味,而后方才回过神来,视线打量着她,喃喃道:“这?就是大楚长公主?了,果然名不虚传,是普天下—?等—?的大美人。可惜啊,父王没这?福气。” 言语间的 轻浮令人不悦。 荣云姝蹙眉,接着之前?的话,丝毫没将北野连放在眼?里,道:“你父王北野步之死,的确出自我大楚之手。但结戎杀害大楚多少百姓,用?北野步的血祭奠地下的无?辜亡灵,也算你们结戎的诚意。” 所以,别妄想我大楚向结戎低头。 给北野步—?个?交代? 那谁给大楚牺牲的将士和百姓交代? 荣云姝这?话径直揭过了和亲当日发生的所有事,不管北野连认不认,将此?事昭告天下,他们大楚绝对问心无?愧。 太后刚从跪拜之礼的怨恨中挣脱出来,又?听?到荣云姝滴水不漏的言辞,只觉胸口堵得慌,若非群臣在此?,便?要掀翻杯盏,以宣泄无?法抑制的怒气。 林商河赶紧用?袖中手势安抚太后,—?招不行还有另外的招数。 琼筵暂且沉寂下来,丝竹绕耳,舞姿翩跹中,走出了来自结戎的异域舞姬。 荣赦眼?里的暖意只留给不远处的长公主?,按照此?前?他们的计划,倘若北野连执意让她抱恙前?来赴宴,那方才的场面就是威慑北野连的第—?步。 紧接着,他们也有后招。 敌在明我在暗,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果然,北野连筵席吃了—?半,对结戎的歌舞非常骄傲,仰着头对荣云姝道:“听?说大楚人才济济,长公主?虽为女子,也精通礼乐诗书。不知长公主?可比得过我结戎的舞姬?” 群臣瞠目而视,“北野连,大楚长公主?岂能和区区舞姬相提并论?” 北野连却?不依不饶,—?想到能让长公主?为他—?舞,心思便?更活络了。 太后暗道:永乐这?贱蹄子,哀家倒要看看她怎么推诿。 荣云姝依旧浅酌杯中美酒,并未因“舞姬”二字恼羞成怒,反而神态自若,等对侧的荣赦将酒杯斜置两息,才悠悠道:“本宫如今有先帝令牌在身,恐难合四王子心意。先帝在此?,四王子莫不是想亵渎先帝,让大楚昔日帝王为结戎献舞不成?” “……”北野连手里的酒杯都快捏碎了,今日接连被羞辱,简直是—?生之耻,倘若传出去,让他有何面目回结戎部族? 群臣赶忙拱手向半空的先帝致敬, 嘴里念叨着先帝莫怪,然后背地里抖着肩膀,表情憋得辛苦。 荣赦却?知她不愿拿先帝说事,而今说出去的话已落地,她不免又?要夜里难受了。 女儿无?能,大楚竟要靠父皇您处处维护,亦是毕生羞辱。 但终会?加倍奉还的,请父皇相信儿臣。 荣云姝攥紧袖中绢帕,而荣绥也彻底明白了大楚的境地。 “长公主?强词夺理,若是不敢,大可向我结戎臣服,何必推三阻四?”北野连寸步不让,今日便?非要瞧见?大楚长公主?献舞。 荣绥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鼓的,望着荣赦眼?睛眨了又?眨。 出了宫,套麻袋揍他! 荣赦无?声笑?了笑?,他跑不了。 荣云姝心道来得正好,霎时笑?靥娇艳,不知晃了谁的眼?,“四王子对先帝不敬,举头三尺有神明,当心祸从口出,遭遇不测。” “你敢咒本王子!”北野连拍案而起,横眉立目,身后的使臣也愤愤不平。 然而话刚挤出喉咙,北野连突然瘫软在地,张嘴哆嗦着,除了眼?睛能转,浑身使不上劲儿,仿佛被魂灵侵占—?般,眼?前?混沌难辨,只看得见?五色斑斓的众多影子。 鬼魅似的。 北野连身边的使臣错愕地往四周打量,心有余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9、第 29 章 琼筵过后, 北野连站着进皇宫又被横着抬了出去,据说结戎随侍的使臣嚷嚷着大楚皇室在筵席吃食中下毒,着太医来验, 都没任何迹象, 问就是心魂失守, 极有可能触怒神灵, 至于真假, 哪儿还有闲工夫争来争去, 几个使臣立即抬着北野连回宾舍静养,一大帮子人身后跟着累得半死的皇宫太医。 不敬鬼神而在宾舍躺了五日的北野连哪儿知道单单他那席位上满桌的饮食都异常精致, 例如?少?许毒蕈汤参杂抹汁, 无?色无味的特制软筋散, 寻常人物根本享受不了。 这顿丰美珍奇的筵席, 北野连吃得挺值。 荣云姝在御花园赏景的身影都欢快了些,想到琼筵过后荣赦偷摸着跑进清晖殿, 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早已宵禁, 荣赦轻车熟路越过禁卫的眼线,将?她带到仙蓬殿的房檐上,凭空变出几道?可口的吃食,笑?着看她仔细用绢帕将?沾了油渍的手指擦拭干净,笑?得像偷腥的猫儿,惬意地抚上满足的肚腹,道?:“皇叔快快回府!” 荣赦看着她没良心的模样, 喟叹着摇头,“亏得我连夜给长公主带好吃的,瞧瞧,我这衣襟都烫亮了, 长公主却吃干抹净开始赶我走了。” “?”荣云姝听着不对劲,但视线被他衣襟处的油光吸引了,眼底顿起担忧,几乎下意识想帮他查看伤势,以免牵扯肩膀的旧伤,可念头刚起,自个儿的脸比他的衣襟还烫,“那……那皇叔还不快回府,本宫给的伤药还有吗?” 荣赦的笑?容依旧,赶紧打住这适可而止的玩笑,生怕一不留神就暴露得彻底,于是佯装动了动胳膊,“骗你的。长公主总跟我说,仙蓬殿的月色是最美的。我之前不大信,如?今看来,的确是深宫中最难忘的景色。” “长公主时常念叨着,万籁俱寂时,微见仙蓬殿月下的山光潭影,不像白日那般锋芒毕露,反倒能安定心神,驱逐邪佞。” “我今日请长公主来此,也算圆了自己的好奇心。” 荣云姝随他的话语环视四周,在琼筵上的委屈自责竟然渐渐烟消云散,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目光滞住,再面对他时,胸口闷闷的,“ 皇叔,你不必对我如?此。” 我是大楚的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宁王妃。 荣云姝闭上眼,却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的眼里映着神色自若的影子,荣赦揭过话头,翻身落下仙蓬殿,为她折下一枝桃花,而后往房檐上一抛,道?:“长公主快接着,桃枝坠地,你便输了。” 荣云姝下意识攥紧飞来的桃枝,忽然绽开笑?颜,“皇叔,你还记得。” “是啊,永乐公主的规矩,我怎敢轻易忤逆?”荣赦再上房檐,坐在她身侧不禁抱怨道,“长公主还是这么不服输。明明以往用这规矩让我吃了好些苦头……” 荣云姝反驳:“皇叔之后加倍戏弄本宫的事情,别想在本宫这里抹去。” 瞪圆双眸与他争辩一番,不多时,两人相视而笑?。更深露重,怨愤消散,该回宫了。 躺在床榻进入睡梦前,荣云姝瞥见窗前瓷瓶中多了根桃枝,不由得被衾蒙头,枕着放着珍珠钗的玉枕,放心任凭自己陷入混沌之中。 今夜,并未像往常一样,她握着父皇赐予的令牌噩梦连连。 一夜无?梦。精神也大好,仿佛病痛全消,让她尚在病中无法到处走动的状态好转,没几日,甚至比北野连恢复得更快,她就在这偌大的御花园中驻足赏景,一面听着琴叶回禀的宾舍消息,一面走进桃林,小坐了半刻。 北野连一出宾舍,便是和荣赦及诸多大臣商讨和谈条件。 但和谈之事,岂会?顺利进行?就连京城百姓都知道,和谈这几日显然是一场苦战。荣云姝自琼筵后便取下先帝令牌妥善保管,出现在京城街巷的时候,还是那个并无实权的长公主。 马车往前,停在了繁华的叫卖处。荣云姝走下马车,在琴叶的保护下闲逛起来,心底正默数着荣绥和陶平初兄妹想要的小玩意儿。 几番采购,琴叶手里满满当当。荣云姝左右瞧了瞧,差不多了,便让琴叶放置到马车上,她就在原处走走。 和摊贩闲谈了两句,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影子。 荣云姝蹙眉警惕,立刻躲闪开去,见来人是北野连,脸色更沉了,“四王子不忙着商议和谈,跟踪本宫做什么?” 说着便 离远了些,也不打算等他说什么,迈开脚步就要往前走。 北野连自诩在结戎也算长相俊朗,一度引众多女子折腰,却横遭大楚长公主的冷眼,心头的不甘随之涌起,便追到前面拦住她,高?声道:“长公主不知,我结戎与你们和谈,开出的条件,你们大楚的朝臣咬死不松口。” “这其一,便是请长公主再和亲一次。此次嫁的,正是本王子。” 荣云姝脚步微顿,眼底掠过的暗芒更冷了。周遭的叫卖声戛然而止,不少?百姓隔远观望,不知长公主该如何?作?答。 “快!快闪开!”一匹骏马从远处冲撞过来,勒马的缰绳不听使唤,瞬间将瞧热闹的百姓惊吓得四散开去。 荣云姝退到一旁望着疾驰过去的骏马,驾马的人身着兵部侍郎家的服饰,应该是驯马的家仆。 “长公主,我们走。”琴叶趁乱将她带离了方才的风尖浪口,等两人钻进了马车,荣云姝的心才彻底放下。 “他怎会知晓本宫的动向?” 琴叶也面色凝重,“奴婢去查。” 马车外不远处,北野连眼看着荣云姝溜走,脸色发青,和忽然现身的随从耳语几句,方才拂袖离去。 荣云姝从车窗中瞥见北野连的背影,敛着目光思忖,这时,马车旁经过的百姓有的在谈论兵部侍郎的家务事。 “这兵部侍郎的庶五子也是个混账胚子,居然和老子新纳的妾室不清不楚,好像那妾室还怀了孩子……” “可不是,刚刚跑过去的那匹马,就是兵部侍郎在马厩打儿子的时候受惊冲出府院的,任谁也拿不住。” “我听说那庶五子娶进门的正头夫人哭着闹着要和离,也不知她娘家人有什么说法。” 荣云姝垂下车帘,却觉着这事没这么巧,正好她出现在街巷,北野连前来刁难,这匹惊马便跑来化解了麻烦。 再次听到林锦芍的消息,她唏嘘之余,更多的是疑惑,按理说林锦芍不会?主动和离,除非…… “琴叶,让马车跟上北野连。” 荣云姝势必要弄清楚其中关窍,正想着,马车停在小巷口,有两人面朝无?人处对脚下的麻袋踹得痛快。 她从车窗中探出脑袋,身影较小的那个不是荣绥又是谁? 而大的那个,也巧了,是皇叔。 这下不用去看,她也知道麻袋里的是谁了。 荣云姝把荣绥接上了马车,在车窗处抿唇笑?道?:“皇叔不将?结戎四王子送回宾舍吗?” 荣赦掸去衣袍的灰尘,道?:“放一宿,也死不了。明日的和谈,我倒不想跟北野连多费口舌。” 荣云姝没说什么,收回视线,让马车调转回皇宫。 走之前,又掀开车帘问道:“方才那马,是皇叔的手笔?” 荣赦却摇头,“我的人还没出手。那惊马,的确是从兵部侍郎的后院跑出来的。” 荣云姝的眼前旋即浮现出林锦芍的影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0、第 30 章 兵部侍郎庶五子?一夜之间出了许多丑事, 风卷残云似的将京城的烦嚣架在了热锅上,让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从结戎和谈到朝廷大员的荒唐家?事,件件新鲜瞩目, 一时间里外都不得清闲。 北野连挺喜欢拿朝臣家?宅不宁的丑闻噎住和谈桌上大楚的几位要员。闹到最后, 为了顾及大楚颜面?, 兵部侍郎的家?务事成了朝堂上亟需解决的要点。 便因此, 那?庶五子?被兵部侍郎遣人抬出了主宅, 据说扔进了京城另一座宅邸, 没多久就传出兵部侍郎召族老在祠堂里分家?,单将庶五子?这一支剔除了主宅, 算是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而林锦芍也随那?庶五子?另辟住所, 离开了京城的繁华地界, 进入稍远的宅院, 分拨的仆从丫鬟紧巴巴的,所得的家?财也只能中规中矩维持生活, 断然没有预留半分喝花酒的银钱。 更令人没料到的是, 这项担忧很快就了结了。缘由无他?,花销最大的源头因兵部侍郎杖责太狠,加之常年出没烟花柳巷伤了本元,不出两日便咽了气。 第?三日,挂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门幡。庶五子?的意外身亡让兵部侍郎冠上了心狠手辣的恶名,朝廷为息事宁人,不得不将其革职查办。 林商河本想做些表面?功夫就放过他?, 但不知?是谁击鼓鸣冤要状告兵部侍郎草菅人命,人证物证俱在,甚至牵扯出陈年旧案,每一条都踩在大楚十恶不赦的律法酷刑上, 这下不仅无人保得住,兵部侍郎落得抄了家?,还勾连出不少贪污受贿的朝臣。 其中包括林商河。 朝廷内外顿时焦躁忙碌起来。和兵部侍郎家?一切同理,此次必定严查,绝不能叫北野连带着大楚朝廷的笑话回结戎。 于是,因林相疑似涉案,领了两份差事的荣赦近些日子?几乎抽不开身,直到有人禀报在京畿之地找到了重要证据,需宁王就地取证,荣赦便连夜离开了京城。 兵部侍郎虽罪无可恕被处以极刑,但祸不及家?人性?命,只罚没了家?产,倒没有驱逐他?们?离京。可事已?至此,和兵部侍郎相关?的一干人等哪儿还有脸面?待在京城受人诟 病,很快就举家?迁往老家?。 也就只有提早分家?又突然丧夫的林锦芍,朝廷可怜她无处可去便放过她所得那?点微末的家?产,准她办了丧事,日后踏实?过日子?就无关?紧要。 林锦芍骤然从新妇变成新寡,算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凄凉人物,好?些个发善心挣好?名声的高门贵女都在宅邸丧事后露了脸,宽慰她也不是活不下去。 话虽如此,但荣云姝踏进寂寥的宅邸时,撤下白事后低头扫洒做事的仆从丫鬟却无悲无喜,而改换素淡妇人模样的林锦芍坐在庭院中刺绣,仿佛极适应新寡的身份,管束手底下的家?仆,收纳田契地宅,至于那?些曾经的小妾外室们?通通被官府抄家?的消息吓破了胆,早就逃散多时。 庶五子?这一支至今并无子?嗣。那?兵部侍郎传出与之有染的进门小妾,腹中婴孩还没来得及现世便随母沉了塘。 就像在林府独院细数的日子?那?般,一切如常。 林锦芍回头朝她笑道:“长公主也是来劝妾身这新寡妇人,忘却前尘,好?好?活着吗?” “本宫瞧着,你这稳坐宅院的日子?十分舒坦。眼前一草一木,偏偏不像守丧那?样痛彻心扉。”荣云姝穿过回廊下的树荫,望着清减不少的林锦芍。 林锦芍静了几息,复又开口道:“长公主说笑了。不遇良人,谈何痛楚?妾身所求,不过安身立命,当不成王妃,功勋家?的儿媳,也自有法子?脱离苦海。” “妾身与那?些在内宅中虚度余生的蠢钝妇人,本非同路人。” 荣云姝仔细回味着她这番话,许多疑云也逐渐显出真?身。 兵部侍郎的家?务事,和林锦芍有莫大关?联。 她不禁想到突然陷入涉案漩涡的林商河,暗自叹道:这女儿对爹,也照样狠得下心肠。 荣云姝坐在石桌旁,瞧了瞧林锦芍手里那?对戏水的鸳鸯,绣成了雌的,却草草收尾,留出大半空隙,也不遗憾,反而邀她品评,注视了良久,方才调侃道:“妾身原以为,当初长公主放出终身不嫁的誓言,于天下女子?而言是件难事。岂料妾身历经一番,发觉孑然一身,倒也逍遥。” “大抵只有妾身这类生 性?凉薄之人,才能作壁上观,事了拂衣去。”林锦芍将那?只独鸯扔进大堆绣品中,抚平袖口的褶皱。 荣云姝知?晓林锦芍与她开门见山,就是默认了她心中的猜疑;也清楚林锦芍看穿了她和荣赦之间难以磨灭的纠葛。便如林锦芍所言,她做不到无牵无挂,更不会趁乱推波助澜。 林锦芍在告诉她,她迟早会违逆当初昭告天下的誓言。 荣云姝并未接住她言辞中的锋芒,只想听她亲口证实?之前的疑惑,便道:“街市惊马当真?是巧合?” 光是马厩的惊马跑出后院,再?被驯马的家?仆一路追到街市,这其间若无人把控如何能顺利出城门?怕是刚疾驰一条街就被巡查的官兵拦下了。 可她差人打探的时候,后院下人一一否认。 “长公主居然怀疑妾身?”林锦芍索性?闭上眼,掩去眼里的情绪,“妾身可没功夫管宫里的闲事。长公主如此轻信旁人,哪日被人算计了,可别赖在妾身头上。” 然后便匆忙送客,一脸不待见她的神情,和方才动容的样子?判若两人。 荣云姝隐约窥探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待回了皇宫,左思右想,心底涌上不安,立即让琴叶将暗中保护的死士增派到皇上身边,而她这里,有琴叶便足以。 至少撑到荣赦回京。 想必太后和林相也不敢在皇宫对荣绥做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近日还需加强戒备,倘若出了错漏…… 荣云姝不敢深想,更对北野连的宾舍保持警惕。 和谈一时半会儿僵持对峙,太后主张去皇家?围场春猎,化干戈为玉帛,双方将戾气消弭,再?继续和谈事宜。 群臣附和之下,距离荣赦回京还有五日。 荣云姝在清晖殿等到第?二日时,有宫人传报,宁王府的侍卫接到了荣赦的密信。 这封密信,当夜被一支短箭钉在了她寝宫的床头。 她捏着密信,在灯影中见到熟悉的字迹,信笺上印着斑驳血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1、第 31 章 荣赦遇险, 在京畿之地被人设伏,至今重伤昏迷,连夜抬回了宁王府, 因宫禁并未上报消息, 侍卫斗胆将密信递进清晖殿, 其间种种?, 令荣云姝神色恍惚, 心道只是去暗中瞧一眼, 不必让琴叶知晓。 谨慎起见,她出宫门前带上香囊, 沿途标记, 倘若琴叶寻来也可知她的动向。她只是怕琴叶不准她出宫, 更惧父皇的影子, 想着仅此一夜,荣赦平安她便即刻回宫。 荣云姝避开巡逻的禁卫, 从熟知的暗道中偷溜出去。夜沉无星, 黑压压的一片,去往宁王府的路上只听见越来越远的打更声,一个提着灯笼的宁王府侍卫迎上她,敛身拱手道:“长公主,属下在此等候多时了。请长公主往这边走,太后和林相耳目众多,倘若被发?现了只怕会再生事端。” “宁王的伤势如何?有无性命之忧?找京城最好的大夫来瞧过了吗?要不要本宫将太医传唤到宁王府?”荣云姝最先的迟疑很?快被涌上心头的担忧占据, 这条路的确可以通往宁王府,何况这侍卫暂且并无异常。 荣云姝袖中的密信仿佛千斤坠,将她的理智一点点掏空殆尽。跟随灯笼急步转过大街小巷,她忽然停下脚步, 向侍卫问道:“宁王的肩伤好些了吗?本宫听太医说,宁王离京前抬不了肩,不过?幸好伤在左肩,骑马持剑并无大碍。” 侍卫低垂着脸,恭谨地举着灯笼在前方照路,走出步子,沉缓有力道:“劳烦长公主费心,宁王殿下肩伤未愈,此次遇伏昏迷,旧伤复发?了。长公主仔细脚下,属下这就带您过去。” “好。”荣云姝攥紧袖中的密信,腰间坠下的香囊左右摇曳,经过巷口时脚底不稳,跌坐在地面上,痛呼扭伤了脚踝。 侍卫赶忙走到她身边,用灯笼照亮脚下。 “狗奴才,本宫的脚也是你能碰的吗?”荣云姝突然站起身使出一记扫阴腿,在侍卫双膝跪地时,夺过灯笼踩灭,往另外的方向奔逃。 那人绝不是宁王府的侍卫,荣赦肩伤可以捏造,但?持剑却惯用左手,区区细枝末节反倒暴露了密信的真假。 “快,别让她跑了!” 身后尾随的黑衣人举着明火 到处搜寻。 荣云姝也不知能躲在何处,倘若再横冲直撞跑下去,定然逃不出他们的诡计。皇宫的方向去不得。她咬牙拐进更复杂的街巷,凭借对京城地界的掌控,择了近路去往林锦芍的宅院。 似有若无的响声唤醒了守门的家仆,将府门打开,惊慌失措的女子径直闯入院中。 家仆正准备拦下,内院亮起的灯盏引出了披衣垂发?的林锦芍。 “去将大门紧闭,若再有动静,你只管放心睡去,谁也别搭理。”林锦芍使唤仆从充耳不闻,然后朝着内院的方向过?去。 待荣云姝进了房门,林锦芍便吹灭了烛火,神情举止并无丝毫探寻之意,似乎早料到今夜这一出,在宅院里等着她。 “长公主随意,妾身这便要歇息了。” 荣云姝在窗前微光中瞧见林锦芍兀自上了床榻,拉过?被衾,散开的垂发?遮住隐约的轮廓,眼里的情绪还未被悉知,就主动阖上眼睑,仿佛不曾离开寝房。 “本宫大抵知晓黑衣人为谁卖命了。”荣云姝此刻的双手像是刚浸入寒霜冬雪中,冷得彻骨,她摸索着桌角坐到软凳上,“林商河将行动告知于你,你为何不袖手旁观?救下本宫,你和林府不仅会断了亲,还?会结仇。” 所以,林锦芍值得信任吗? 荣云姝虽然看似脱险,但?难保林锦芍不会出尔反尔,将她揭发出去。可当她想起林锦芍在庭院中说的话,那句“莫要轻信旁人,免得被人算计”何尝不是在警醒她,最后甚至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来这宅院可得庇护。 “你想要本宫做什么?”荣云姝投射过?去的目光让床榻上佯装睡意的林锦芍抿唇笑了笑。 林锦芍坐起身,背倚在床柱上,转过脸注视着她,“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妾身想要的当日已经同长公主说明白了,不过?‘安身立命’而已。今夜妾身赠予的人情,还?望能从长公主手上讨要一份免死令。” “你若不犯大楚律令,何须免死一说?”荣云姝蹙眉,脸上褪去的血色逐渐回染,她望着林锦芍,却不像惹了人命案的样子。 “妾身自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对那些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林锦芍没打算花费心思。 半晌,终于等到这句话。 “本宫应你。” 林锦芍眼底却掠过?一丝意味深长。 房梁上跳下的黑衣人钳住荣云姝的手臂,利落地用麻绳捆好,拿方巾捂住她的嘴。 “……”荣云姝瞪着床榻上无动于衷的林锦芍,只恨信错了人。 林锦芍整张脸都笼罩在晦暗的阴影中,“长公主,对不起了。父命难违,你要怪,就怪北野连对你贼心不死。妾身不这么做,也活不了。” 视线停留在她腰间悬坠的香囊上,冲黑衣人道:“这里面装着一种?特殊的香料,常用于追踪。你们动作快点,免得让我被人怀疑。” “!”荣云姝面色煞白,心底不知涌现多少念头,却无法化解当前的危机。这香囊的踪迹倘若在林锦芍这里断去,那之后就当真凶多吉少了。 黑衣人扯下她的香囊,一掌劈晕了她。 再醒来时,荣云姝被关进了一间房,眼前黑蒙的布料遮挡了所有的视线,能说话但?是不能打草惊蛇,而手脚处捆紧的麻绳根本挣扎不了。 她只能一寸寸挪动身体,先用脚探,再伸出手触摸周遭的摆件。身下是一张床,她终于寻到床沿顺势滚落到地面上,费力地找到了木凳腿儿,想支撑身体坐起来。 门外的悉索响声随着打开的房门漏进一道昏黄的亮光,很?快,房门闭住,向她走来的人影听气息和脚步声,是个身形健硕的男子。 “北野连?”荣云姝将这人的名字从唇齿间溢出的时候,指尖微微颤抖。 北野连的笑声肆无忌惮,仿佛走进了随心所欲的地方,抒发?心底畅快的时候更是令她毛骨悚然,“长公主,数日未见,本王子可是对你想念得紧。奈何深宫高墙,你又闭门不出,本王只好差人将你请过来了。” 荣云姝知道他正在一步步靠近,但?此时不能挣扎,她旋即扬起一抹笑意,像受邀品茗的宾客,神情自若道:“既然四王子请本宫到此,本宫人也来了,结戎部族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北野连愣住,见她丝毫没有惶恐求饶的狼狈,反倒兴致更佳,不免多出些许耐心来,摘下她眼前的黑布,捏住她的下颌,道:“长公主可真是个妙人。本王子思来想去,当街求 娶那日,着实有伤长公主颜面。不如,今夜我们便成就好事,再请旨和亲,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荣云姝扭过脸,待眼前恢复清明,方才瞥向俯身轻佻的北野连,纵使心里再慌张,也不敢露出怯意,下颌处的那只手实在刺眼。 “四王子无媒无聘,如何行这洞房之事?你身在大楚,就得遵照大楚的规矩。”荣云姝自有长公主的傲骨,说话间却又不像深闺女子那般耻于开口,仿佛令人瞧见了境外女子的身影。 然而下一刻,她的脸颊浮现出女子的羞赧,美人凝眸,恰似雪映明珠,水溅青丝,别有芳姿酥态。 北野连顿时眼神迷离,站起身拎起桌案上的一壶酒,酣畅饮入腹中,倘若之前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愤恨不甘,那现在便是由衷被俘虏,心头渐升痴迷。 荣云姝手脚的束缚也被松开。 北野连瞧着她手腕上的乌青,有些懊恼地扶起她,沏好热茶,给?她赔罪,“长公主所言甚是,是本王子考虑不周。” 荣云姝坐在软凳上,僵直的身子略有放松。 “那长公主认为,本王子今夜如何才算有诚意?”北野连欺身而至,捧住她的双肩。 荣云姝垂着眼睑,藏在袖中的手嵌入掌心。北野连势在必得,她能拖一阵是一阵,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 只期望琴叶能发现端倪,或者荣赦……不,密信是伪造,那他就还在京畿,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脚程。 “长公主,别走神,趁本王子现在还对你痴心,赶紧瞧瞧,这洞房还有哪点不合你心意?”北野连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垂,引得她浑身战栗,额角渗出细密的薄汗。 “本……本宫不喜欢这床幔、被衾,还?有满屋子的摆设。”她将心一横,已然存了死志。 北野连烦躁地踢开脚旁的木凳,哪还不明白她是在拖延时间,霎时将她扯到边上,搂住往肩上一扛,扔在了床榻上。 荣云姝缩进角落,拔下发?间的玉簪,指向自己的脖颈,道:“你别过来,本宫要是死在宾舍,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长公主,没人会来救你,你就安心做结戎的王子妃!”北野连嗤笑着,见她这时才真正万念俱灰,不禁恶狠狠地恐吓道 ,“你就算死了,也得做本王子的女人。” 一番话堪称奇耻大辱。 手里的玉簪紧贴着脖颈,荣云姝却觉得可笑,结戎蛮族又岂会在意伦常,她恐怕是死了也得不到清白之身。 玉簪坠落。 她得亲眼看着北野连被千刀万剐。 “看来长公主想清楚了。”北野连突然拽住她的脚踝,将她拖曳到床头。 荣云姝在惊悸中盯紧床榻上的玉簪。 “四王子,不好了,宁王带人杀到宾舍来了!”外面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荣云姝怔住。 北野连没想到宁王竟然这么快就回京了,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袍,点了她的穴道,将人捂住嘴塞进墙后的暗室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2、第 32 章 整个宾舍灯火通明, 内外的脚步声都逐渐停歇,在风吹树叶的悉索声中,两人对上, 火把燃起的亮光罩到头顶, 锐利的目光逼视而来。 北野连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宁王, 想到今夜引荣云姝出宫的密信, 里面半真半假, 宁王在京畿之地遇伏是真的, 至于受伤之事,让他试试不就知晓了吗? 正想着, 北野连伸出手掌欲抓住荣赦的左肩, 探身过?来的时候嘴上还奉承着, 道:“宁王殿下不是在京外取证吗?怎么, 漏夜赶回京城,便是为了和本王子促膝长谈?抑或是, 宁王认为跟结戎有得谈了?” 率先回应北野连的是出鞘的长剑, 荣赦身边的侍卫衣袍还带着血迹,“请四王子自重。宁王殿下在京畿遇刺,发现了刺客身上有结戎人特有的鹰隼图腾,特此回京告知四王子,还请四王子管束身边的随从,以免被有心人借机挑唆大楚与结戎的关系。” 北野连收回手,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视线落在宁王身上,道:“所以宁王殿下是来宾舍兴师问罪的?” 不过?是找个借口到这儿寻大楚长公主罢了。那刺客明明是太后的人,而结戎的特有刺青世人皆知,根本不算什么确凿的指认。 北野连好奇的是, 宁王为何会知道荣云姝就藏在宾舍中的。 荣赦眼神冷漠,目光越过?北野连,显然心有不耐,“结戎与我大楚和谈,本是一桩两相称心的美谈。如今出了结戎人刺杀大楚皇室的事情,本王不得不来此印证四王子的诚意。” “哦?看来还是宁王殿下想得周到,如此维护结戎的脸面,亲自前来同本王子商讨。”北野连身边的随从也刷地拔刀相向,他接着道,“但扰了本王子一夜好梦,本王子明日便要向大楚朝臣讨教?,宁王此举,到底是何居心?若真为和谈着?想,就请宁王殿下带着你?的人撤离本王子的住所,免得让大楚落人话柄,让你我的边境将士心寒。” “宁王殿下,请。”北野连倒要看看宁王无凭无据,该怎么擅闯宾舍,是准备用大楚将士的鲜血作赌注?还是押上大楚皇室的尊严? 对峙之势下,荣赦身边的侍卫有些迟疑,或许那 匿名的线报有误,长公主并未在宾舍,是否等明日进皇宫探知…… “搜!”荣赦负手站在北野连面前,睨着双目,眼底仿佛有阴郁的戾气。 北野连讥讽的话语还未挤出喉咙,突然,房檐间跳跃的黑影被夜色掩盖。 “有刺客!快,进去搜!”立在房檐下的两群人都涌了进去。 北野连眼里的慌张隐去得极快,但还是被荣赦捕捉到了。荣赦踹开宾舍的每间房,身后的侍卫静候在门外,并未见到北野连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不可能。荣赦踏进北野连的寝房,环顾四周,瞧见床榻上齐整的痕迹,不禁留意起周遭的摆件,桌上一杯冷茶,装酒的空壶,虽然看似有疑,但并没有第二人的气息。 荣云姝浑身动弹不得,听到墙外的响动,眼底掠过?一丝希冀。 会是荣赦吗? 怎么办?她现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这暗室如此隐蔽…… 荣赦走过这面墙,视线停留了几息,而后回到床榻边,骤然掀起被衾,床榻下严丝合缝,也算正常。 “宁王殿下是怀疑刚才的刺客跑到本王子的床上来了?”北野连失笑,跟在荣赦身侧看他束手无策的样子,戏谑道,“你?们大楚对结戎的诚心本王子倒是瞧见了。区区刺客而已,还劳师动众搜查本王子的住所,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旁人不知,还以为本王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恶事,要被宁王殿下捉拿归案。” 北野连的声音。荣云姝瞪圆双眸,耳畔又听到了“宁王”的字眼,刹那间想要挣扎呼救,可仅仅是心中所想罢了,身体根本无能为力。 荣云姝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是冷的。 与此同?时,荣赦忽然转身攥住北野连的衣襟,话语中含着狠厉的威胁,“四王子做过?什么自是心知肚明。你?若胆敢行不轨之事,本王定让你生不如死。” 最后的几个字让荣云姝静默下来。 “是吗?那本王子肯定拭目以待。”北野连挣脱开去,掸了掸衣襟的褶皱,也分毫不让,道,“不过?现在,请宁王殿下立刻离开本王子的宾舍!” 那刺客也不知有没有猫腻,北野连眼下将宾舍四周都敞开任凭搜寻,可事实?摆在众人面前,荣赦已然没 有理由再留在宾舍咄咄逼人。 大批侍卫潮水般退到宾舍外。 北野连注视着?宁王翻身上马远去的背影,朝身边的随从道:“跟着?他。宁王诡计多端,切莫让他再打?搅本王子的好事。” 随从领命闪身而去。 “殿下。”方才飞檐走壁的黑衣人揭下脸上的阻挡,跪在阴影处,赫然是宁王府的侍卫。 荣赦接过黑衣人递来的夜袭装束,伪装后,瞥向那马背上穿着宁王服饰的替身,“你?们先回宁王府待命。倘若本王明早未归,便找机会将消息递给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让她顶替长公主对外称病。” 话音刚落,侍卫和荣赦旋即消失在黑暗中。 宾舍中北野连的寝房,荣云姝在墙后暗室感知到了外面的死寂,眼底的落寞随之浮现。荣赦并没有发现她,历经这一遭,北野连必定会加强守备,再想逃脱便如遁地登天。 她得想办法自救。 可如今连发间唯一能伤人的利器都被北野连毁掉了,她还能做什么? 正苦思冥想着,墙外又有了动静,这次是机关打开的声音。荣云姝的脸色煞白,双唇也没了血色。 北野连的脸出现在暗室充斥的光影中,她紧闭双眼,在黑暗中被蛮力扯到床榻上。 穴道解开,她奋力挣扎,却被一掌扇到床头,脑后磕到硬枕,眼前晕眩的空隙只见北野连欺身覆上—— 她满眼惶恐,羞愤欲死的情绪将她拽入深潭,整个身子犹如被铅水灌溺般透不过?气来。 有声音向她袭来,她拼命捂住耳朵。 嘴角渗出淋漓的鲜血,她不仅想咬破嘴唇,更想咬舌自尽。 “长公主……”那声音很低,很沉,隐忍着?心疼,可她什么也不想听。 荣赦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颈后一痛,惊惶失魂的女子仿佛想一刀斩断他的头颅,纵使嘴里的血腥浸润了她的口鼻,她也丝毫不松口。 “姝儿别怕……”温厚的手掌在她身后轻柔地拍着?。 荣云姝缓缓地睁开眼,眼睫颤抖着?,唇齿间涌入的气息将她从深潭中打捞起来,再也无法抑制,她抽噎着哭出了声。 荣赦依旧揽着她,似乎风云骤变,山崩地裂亦是如此,他会一直将她牢牢地护在怀中 。 “皇叔,你?杀了北野连?” 荣云姝哭红了双眼,眼底更像绛雪弥散的冰冷,她心知此刻他们还在宾舍,当前必须全身而退。 她离开荣赦的怀抱,扯下披帛替他包扎颈后见血的咬痕。荣赦握住她颤抖的双手,“长公主,让我来。” 荣赦不想让她瞧见这咬伤,也不愿她因?此愧对自己,连连噩梦。 她抽出手,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湿润,将视线投到了昏迷不醒的北野连身上。 荣云姝担忧,北野连无缘无故死在宾舍,会让结戎对大楚开战。 荣赦却盯着北野连脑后的血迹,旁边的碎花瓶有些刺眼,“他今夜死不了。想死也没这么容易。” 说着包扎完伤口,起身将药丸塞进北野连嘴里,用桌上的冷茶灌入,直到他和水咽下。 荣云姝暂且放下心中思虑,未免北野连的随从发现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便破门而出,飞离房檐之前,荣赦往北野连寝房门前扔下一块断绳的太后近侍令牌。 “不好!快,快救四王子……来人,抓刺客!” 宾舍里的随从本不想打搅北野连的兴致,可之前隔远了还能听到房内打?砸惊呼的喊声,现在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实?在蹊跷,于是便提着?胆子到寝房门前,入目便是房门大开,地上一块被拽断黑绳的令牌,北野连躺在血泊里,床榻上哪儿还有半点人影? 北野连的随从倾巢而出。 荣云姝不会武功,此刻被荣赦揽身越过?重重房檐,察觉到他气息紊乱,一抬手,满掌的温热。 “皇叔,放我下来……”荣云姝蹙眉略微挣扎。 两人落地,荣赦左肩的黑衣紧贴在臂膀上,血水顺着?手指滴落到地面。 “只是肩伤复发而已。”荣赦勉强笑了笑。 荣云姝却有些气恼,伸手轻触到他的左腹,温热的鲜血继续淌出,浸湿了地上的脚印。 “京畿遇险是真事,你?受了重伤对不对?” 荣赦正欲反驳,身后的街巷传来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荣云姝镇静下来,扶着他拐进黑暗中。 倘若明火搜寻,血迹必定会暴露他们的行?踪,荣赦显然没有气力再和北野连的随从对抗,而他们的身份绝不能公诸于众。 去找林锦芍! 她之前被林锦芍出卖,无人能猜想她会再回到那所宅院。 荣云姝总觉得今夜的所有事,和林锦芍脱不了干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3、第 33 章 黑沉沉的宅邸内外无亮光, 后院的侧门敞开,像是请君入瓮,又不尽然。因为家仆迎上他们, 领进门后, 便有人?沿途处理?血迹, 并制造了逃出郊外的假象。 林锦芍特意为他们准备了客房, 连郎中都请好了。荣云姝只好将荣赦扶进房门, 不放心郎中的底细, 便站在旁侧神情紧张。 郎中却有些为难,放下药匣, 伸出探看伤口的手僵在半空, 转头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伤患的夫人??” 荣云姝愣住, 脸颊浮现出不自?然的羞色, 瞧了瞧荣赦注视而来的眼神,霎时走出屏风, 撞上了在外缓步的林锦芍。 林锦芍在外室沏了茶, 令人?在隔壁备好了热汤,望向死里逃生的荣云姝,她半边衣裙被鲜血染红,发?髻散乱,但眼底的锋芒丝毫未减,对她质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把戏?” 林锦芍却知道她眼下最担忧的事情,做出承诺, “放心,那?郎中是外地名医,和妾身宅院里的管事是亲戚,这几?日到?此?地探亲, 暂居郊外,无人?生疑。” “长公主和宁王的身份,那?郎中也不会?多嘴过?问。” 荣云姝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后才走近,接过?桌案上的热茶,一杯暖意下肚,终于松了口气,道:“本宫姑且再信你一次。”现在荣赦重伤,她别无选择。 “长公主不必忧心。倘若妾身有什么不轨之意,想必方才宁王踏进后院的时候,妾身早就身首异处了。”林锦芍轻笑?着告知她另外的事,“毕竟宁王能赶回京城,去往北野连的宾舍要人?,也是妾身的主意。妾身讨要的免死令,不知眼下还做不做数?” 荣云姝惊诧地瞥向她,实在不明白?林锦芍既然已经将她出卖给?北野连,又为何?主动给?荣赦递消息,让她偷得一丝生机? “太后近侍的断绳令牌也是你拿出来的?”她从疑云中缓过?神来。 林锦芍道:“长公主可别问妾身图什么。妾身自?有打算,只期望宁王把这事做得天衣无缝,最好能让北野连和太后反目。” 充其?量,他们都是这布局里的棋子,无意识成为了林锦芍的刀。 荣云姝顿时觉得自?己从 未真正认识过?林锦芍,她生长在林府,如何?能耳濡目染学到?这许多损人?利己的阴招。 但林锦芍直言并未将他们当成敌人?,甚至还调侃日后将仰仗他们二人?,只为在京城寻得此?生安稳。 倒也是。林商河在一日,林锦芍永远不可能在京城抬起头来。她是相府的耻辱,亦是林商河的手里捏着的废子。 父女相残显然不容于世,可林锦芍选择向林商河的敌人?示好,尽管心里没多少效忠的意思,但也的确能最快达到?目的。 或许,林商河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青出于蓝,倘若她是相府嫡子,那?大楚江山的下一任权相定然危险百倍。 荣云姝随丫鬟到?隔壁梳洗之前?,在门边对林锦芍道:“本宫说出的话绝不会?反悔。” 免死令之事,她允诺了。 林锦芍抬手的动作微滞,唇角牵动的弧度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多谢长公主。”从相府寿宴那?日起,她一开始的选择,虽中途有失偏颇,但能借此?与长公主交集,也算了却了她一番心愿。 她也曾期盼闺阁懵懂时的知己密友,哪怕而今两相戒备,也好过?她日日以伪装示人?。与长公主相处时,她才能真正放下佯装的表象,将自?身的私欲袒露无遗。 既如此?,她何?苦择朽木而放弃未来平坦的大道。 林锦芍浅酌品茗,视线投射到?内室的方向。郎中擦了擦汗,从屏风里侧走出来,仆从弯着腰端出一盆盆血水和换下的布料。 荣云姝迅速换洗完毕,将拢好的发?丝用木簪简单挽了发?髻,身上的血污衣裳已被丫鬟拿去销毁,此?刻再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扫之前?的狼狈和恍然,赫然自?带贵气。 郎中毕恭毕敬地回禀荣赦的伤势,大抵是失血无力,伤口缝上给?了汤药,还需静养伤势,这几?日尽量不舟车劳顿,最好不要催动内力。 “那?脖颈处的咬伤,也处理?好了,就是日后可能会?留疤。”郎中略带歉意,就算皇宫里最好的太医来看,亦是这么个说法。 林锦芍却掩唇而笑?。 “知……知道了。”荣云姝粉颊桃腮的模样恍若刚出嫁的小女子。 她的思 绪飘远了。 羞赧中尚有些自?责,荣赦当时强忍痛楚揽住她宽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荣云姝保持呆愣的姿势坐了许久,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性命无忧便好,大不了这几?日让荣赦安心待在宁王府,反正和谈事宜已然推后。 林锦芍再嘱咐了郎中几?句,郎中低着脑袋应声,然后和管事一齐到?后院歇下,权当这事从未发?生,照往常那?般探完亲,之后再离开。 林锦芍见伺候穿衣的仆从也从屏风走了出来,便转身去寝房歇息,临走前?提醒道:“长公主在哪儿歇息都可。过?了今晚,院里的下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旋即贴心地紧闭房门。 微微张口想解释什么,荣云姝没底气地踏进屏风后,见到?面无血色的荣赦,此?刻躺在床榻上,被衾里的手指抬了抬,沉寂地睡着那?儿,让她患得患失。 若是再晚几?步,荣赦会?不会?…… 荣云姝岂会?不知,荣赦冒着重伤颠簸回京,又被她一番受惊挣扎,能带着她逃离宾舍已非常人?能及。 她颤抖着伸手想触碰他的脸,突然记起什么,缩回身边,就守在他的床榻旁枯坐了后半夜,等?着等?着,便疲惫地闭上眼,睡着了。 窗外的一缕光亮唤醒了枝头的鸟啼。 荣云姝抬起脸来,耳畔的笑?意却低低传来,荣赦支撑身体坐起来,见她额头的红印,探手拂去她眼角压折的发?丝,“长公主,该起身了。” 她垂着眼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左右扫视,方才发?现她身后拢紧的外衫。 迟钝地反应过?来,荣赦已经早早醒来,坐在床头瞧了她许久。 本想将她安置在床榻上,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又攥紧他的手,略微动作便会?被惊醒。 所以荣赦清醒后尚有气力时,才敢坐起身替她披上外衫,幸好这房内备足了暖炉,宿在床榻边别的事没有,就是容易手酸脖颈疼。 想到?这儿,起身活动的荣云姝忽然俏脸微红。 荣赦也知晓了什么,抚摸脖颈后侧的咬痕,不禁流连几?息,下了榻,衣袍遮掩,外人?看不出有何?不妥。 “长公主不必介怀。” 她却低垂着脑袋,心跳如鼓。 “皇叔 ,你的伤势……”荣云姝旋即调转话头,想上前?扶住他,但荣赦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示意他伤势尚可,走路的力气还是有的。 敲门进来,林锦芍在外室见到?安然无恙的两人?,眼底的打量意有所指。 可话未出口,荣赦手里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杀意凌然。 荣云姝也没料到?荣赦出剑如此?快,方寸之间便能要了林锦芍的性命。 “林锦芍,迫害大楚长公主,你死不足惜。” 林锦芍僵住身子,仿佛被扼住了声息,说不出话来。即便她坐在宅院能谋算诸事,可生死一念,宁王常年驰骋边境,手中的剑肃杀难挡,是她一个小女子毕生无法抵御的威胁。 荣云姝这才知晓,林锦芍求免死令的意图,她想让陷入虎狼巢穴的人?亲口保她。 城府至此?,如何?能不在意? “皇叔,放过?她。本宫允诺过?,可免她一死。”她更担忧荣赦气极,动了内力,加重伤势便得不偿失。 荣赦沉着脸,将长剑回鞘。 林锦芍顺势退到?门边,掌心捏出了薄汗,半晌才恢复神智,隔远扶门道:“妾身便知晓,宁王殿下对长公主情深意重,会?冒死搭救。” 林锦芍面色灰败,目光却定在荣云姝的脸上,“长公主得此?良配,当真羡煞妾身。” 荣云姝蹙眉,按住再起杀意的荣赦,“本宫与宁王皆是皇室中人?。” 林锦芍道:“长公主不必忧心。妾身也只是无根据的揣测。世人?皆知,宁王殿下乃世宗的血脉。” 她手里又没有混淆作乱的证据,只是和两人?处久了,察言观色之下再将长公主当年昭告天下终身不嫁的誓言仔细回味,以往全京城都在揣度的病逝心上人?,与宁王殿下何?其?相似?宁王的身世不就昭然若揭了么。 “时辰不早了。妾身就在此?恭送二位。”林锦芍收回视线,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不会?多此?一举,去窥探他们二人?的秘辛。 荣赦暂且信她。 宁王府的侍卫在后院备好马车,两人?不再耽搁,各自?回到?了来处。 宁王遇刺,肩伤复发?无法上朝,太后听闻便立刻差太医去瞧,突然惊闻他左 腹受伤,从中提及结戎人?的字眼。 朝臣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了林相。 林相含糊着替北野连辩解,太后宣北野连觐见,北野连却闭门不出,当日下朝后直接让宾舍随从将太后近侍的令牌送到?了寿庆宫。 言语中埋怨太后出尔反尔,派人?将荣云姝抢回了皇宫。 太后想逼问荣云姝有关先帝的遗诏等?诸多秘密,这件事北野连心知肚明,于是更觉得大楚人?心叵测。 同盟双方有了嫌隙。 这下换成了太后有口难辨,顿时要去清晖殿瞧瞧装病的荣云姝是否在皇宫。 正欲起身,宫门处有人?禀报:“太后娘娘,长公主求见。” 太后嗤笑?着将茶盏砸向垂帘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4、第 34 章 滚烫的茶水泼到门前, 距离荣云姝的裙角不过咫尺,明眼?人一看?便知,太后迁怒的人不是长公主?又是谁? 太后林氏有些日子没瞧见荣云姝到寿庆宫请安了, 她一向阳奉阴违, 无事不登寿庆宫的宫门, 此次前来, 定然和北野连所言之事脱不了干系。 太后料想到荣云姝必定揪住北野连发难, 迫不及待地想通过这件事质问她, 但荣云姝一开口却只字未提昨夜的惊险,仿佛从未发生, 坐在寿庆宫里?提起了去皇家围场春猎的事情。 太后抿了口宫人捧来的新?茶, 左右打量着全须全尾的荣云姝, 问及她今早抱恙的消息, 不禁冷笑道:“永乐,你现在可是越发娇贵了。哀家看?这皇宫倒把?你养出了一身毛病。” 荣云姝不置可否, 抬起眼?注视着面前不掩好恶的太后, 回答道:“多亏太后的关?照,才让本宫噩梦连连,白日夜里?都谨小慎微,哪怕眼?前只是一个泥坑,也不得不如履薄冰。” “但也正因如此,深宫高墙里?的人心向背,本宫才能?逐步洞悉。”荣云姝走出寿庆宫, 回了太后一个明艳的笑靥,“太后接连送了本宫好些大礼,本宫也得找时?间还?礼才是。” 背影离去的时?候,太后捏着那块断绳的近侍令牌, 咬牙拍在桌案上,“查!是谁丢了令牌?这块令牌怎么跑到北野连的宾舍去了!” 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一摸腰间,眼?睛瞪大,陡然双膝跪地。 寿庆宫外,琴叶紧跟着荣云姝,并不赞成长公主?和太后正面冲突,毕竟太后执掌大部分政权,如今的形势对清晖殿不利,何况长公主?被北野连掳走的事情,无凭无据,也绝不敢声张。 “本宫自有打算。琴叶,昨晚的事,是本宫大意了。北野连目中无人至此,这次春猎必定会挑起事端,本宫前去,也好庇护皇上。”荣云姝眼?底掠过的情绪令人哭笑不得。 琴叶只是个奴婢,她见长公主?心意已?决,纵使再劝也唤不回长公主?的念头,也就选择默认,但尽管如此,去皇家围场的前一晚,还?是郑重其事地告知长公主?,“您与宁王,切不可再越雷池 。长公主?瞒不住奴婢,也抵挡不了先?帝的遗诏。” 这番话?彻底将荣云姝心尖的旖旎浇灭,冷不丁让她想到了荣赦的伤势,春猎期间,他再也受不得伤了。 于是等到春猎时?,大楚皇室携朝廷的肱骨栋梁一齐角逐春猎头筹,北野连跟在车队中,回忆起当日宾舍被人半途劫走的荣云姝,不禁将皇室众人都盯上了,目的也很?明确,便要在春猎中将这些不识好歹的大楚庸才变成手下败将。 拔得魁首之人,竟是他这个结戎四王子,想想就觉得解气。 北野连抬手挡下车帘外的光线,眯着眼?睛将那晚折断的玉簪放在掌中细细把?玩。 此时?,荣云姝的目光似有若无,挪动到不远处的马车上,也不知荣赦养伤几日,这山路颠簸会不会又牵动了他的伤口。 琴叶将备好的吃食举到她眼?前,轻唤两声,见她并未回神,只得拂下车帘,低声恭谨道:“一路上人多眼?杂,还?请长公主?万事当心。” 荣云姝脸色黯淡下来,无趣地趴在矮桌上,面对手边的点心也没了之前的欢愉,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甜枣,过了半晌,又问道:“琴叶,还?有多远才到皇家围场?” 琴叶耐着性子回答,耳听她询问了数十遍,方才转过脸应出了她最满意的答复。车窗外车轴纷纷停下,恭迎的宫人一个个垂着脑袋将他们引到皇家围场扎好的帐篷处。 春猎景色怡人,引来了京城大半的高门贵女,因此女眷暂居的帐篷划到了最里?侧,守备森严以免放归林间的猎物夜间伤人。长公主?的住所在一众女眷中颇为出众,彰显了皇家的气势和肃穆,未免被人打搅,荣云姝婉拒了贵女们的邀请,待春猎正式开始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皇姐,朕也想和众卿一起到林间狩猎。”荣绥坐在龙椅上,翘首盼来的长姐仍旧冲他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太后故作慈爱地对荣绥道:“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这些臣子间的小把?戏,就不必参与了。就算皇上亲自下场,身为臣子,他们也不敢和皇上比试。” 说着便伸出手,期望在朝臣面前演一回太后和皇上之间一家无二的戏码。但奈何荣绥渐露锋 芒,在太后身边稳稳行礼,端的是帝王对太后的敬重,眼?里?并没有半分情分。 太后愣住,金凰面具下的表情扭曲,几息后还?要大度亲昵地对荣绥嘘寒问暖。经此一事,荣绥也收了心思,将目光投向围场上纵马驰骋的臣子们。 荣云姝在人群中寻找荣赦的影子,不近不远的脚步声靠近,宁王走进?高台,与太后呈分庭抗礼之势,见完君臣礼,便和众人一同等头筹的消息。 不断有宫人来报,北野连来势汹汹,在林间狩猎眼?看?远超底下的臣子,照这场面,很?快便是北野连夺得魁首。 在围场外侧的高门贵女听这消息,揪紧手里?的绢帕凝视着自家兄弟的身影。一地碎影中,北野连勒马停在众人跟前,将手中的猎物随意扔在地面上,与身后赶来的大楚俊杰们两相?对比,显然高出太多。 结戎部族的骑射向来便是一绝。大楚尚文者多,以武会结戎,难免有些下不来台。朝臣变了脸色,与其说春猎夺筹,不如说是太后特意缓和和谈氛围,任凭北野连在春猎中处处异彩,只求早日将边境停战之事定下来。 宫人旋即宣布今日的魁首,而此刻的北野连翻身下马,趾高气昂地指向宁王,道:“本王子还?未与你们大楚骁勇善战的宁王比试,如何算得上真正打败大楚。” “这……”朝臣左顾右盼,拿不出主?意。 荣绥愠怒,对北野连破口大骂,“四王子好不要脸,宁王前几日遇刺受伤,朕看?你此刻就是想胜之不武!” 北野连抱臂道:“皇上这话?是想与我结戎开战了?倘若宁王能?带伤赢了本王子,本王子倒可以考虑,和大楚重修旧好,造福边境百姓。” 说完意味不明地瞧了瞧荣云姝。 荣云姝厌嫌地蹙眉,转脸望着荣赦,却见荣赦笑了笑,眼?底的寒气也刺骨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5、第 35 章 太后捻动手里?的佛珠,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头朝北野连道:“四王子,皇上说得有理。宁王前些日子在京畿之地遇刺, 查出刺客是结戎人。即便是有人刻意挑唆大楚与结戎的关系, 但宁王有伤在身, 这?场比试传出去可不好听。” 言外之意, 之前的刺杀是子虚乌有, 大楚对结戎有着十足的诚意。一番话看似维护宁王, 实?则偏袒的是北野连。她甚至还想着,以北野连沉不住气的秉性, 绝对不会?眼睁睁放过宁王。 什?么胜之不武?在他北野连眼里, 敌人的弱点就是他一招毙命的时机。传出去的名声再不好听, 他也舒展了胸中恶气, 给部族战死的勇士报了仇。北野连可受不了大楚这?些破规矩,望着假仁假义的太后, 执意要跟宁王过?招。 可既然是春猎, 自然要遵循皇家围场历来的祖训,双方勒马射箭,射中对手身后的猎物,点到为止。 荣云姝有些担忧,想眼神示意荣赦不必理会?,但荣赦盯着北野连嚣张的姿态,脸上阴晴未定, 让宫人牵来骏马便飞身落在马背上,隐约能瞧见凌厉的箭羽。北野连已经在对侧等着他了,朝臣见两人隔远对峙,便如商议和谈之事那般, 能瞬间掀起无数波澜。 箭尖贴着北野连的脸射中了他身后奔逃的猎物。 若论骑射,两人旗鼓相当。北野连暗自讥讽,受了伤的宁王这?箭势都比之前要差了几分。 北野连跨马提弓,与宁王的距离却越来越小,跃身抬脚便想踢掉他手里?拉满的弓箭。 荣赦眸色一变,利落躲闪开去,双脚借力跃向半空,一来二去两人便在马背上打了起来,其间冷不丁放出的箭羽总能见缝插针,不一会?儿倒地的猎物就更多了。 北野连忽然落在马背上,将怀里?折断的玉簪捏在掌中,笑着问荣赦:“宁王殿下,你?说本王子将这?玉簪抛出去,会?不会?有人认得这?簪的主人?” 荣赦的目光挪到北野连手中的玉簪上,簪尾精雕细琢的纹路异常熟悉,属于内务府分拨给皇室女眷的特殊标记。 森寒的杀意应招而?出,北野连顺势将玉簪抛向半空,两人此轮的比 试却招招致命,一时间令在场的朝臣心有余悸。 “他们在抢什么?”外围观战的贵女们踮脚去看,由于两人招式凌厉,骏马和猎物混淆了视线,辨不清那物件儿的真身。 荣云姝惊愣了几息,如何不知那是她当夜从发间取下欲赴死的凶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握住袖中绢帕,指尖有些泛白。 荣赦将两截玉簪夺入手中,北野连忽然生出想笑的冲动,霎时目光交错,运转内力一掌朝向他左腹的旧伤。 玉簪而已。做掉了宁王,待结戎攻入大楚皇城,这?天下便如探囊取物,区区大楚长公主,还不手到擒来? 北野连这?招明摆着是直取宁王的性命。 荣云姝望着将玉簪攥在掌心的荣赦,瞪大双眸,有破碎的喊声被扼在咽喉中,周遭惊呼的吸气声接连响起。 荣赦夹持马肚,勒紧缰绳之际,骏马利落扫尾,挡住了北野连的判断,搭上的箭羽旋即破空而?出,任凭北野连来势汹汹,也不敢贸然近身,顿时野心落空。 “四王子,比试快结束了。”荣赦却比北野连更快投入狩猎的状态,在北野连动机不纯时继续拿下奔逃的猎物。 北野连瞥见宁王毫不费力的收招射箭,挥动马鞭的力道引起阵阵嘶鸣。奔腾的野性令北野连赌上了结戎的满身荣耀,箭身对准猎物,想将围场里仅剩的活物通通射杀。 突然,腹中隐约有芒刺搔刮的痛意,北野连手臂蓄力不稳,射出的箭羽偏离计划,直直地朝大楚皇帝的宝座而去。 荣赦眼底掠过?短促的慌乱,此时伤口崩裂的动静尤其刺耳。 “护驾!” 禁卫上前挥刀妄图斩下飞射的箭羽,奈何箭势如破竹。荣云姝几乎是刹那间便扑向荣绥,拼死也要护住他。 幸而众人反应及时,箭羽钉入龙椅一侧,荣绥在她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北野连被禁卫团团围住。 荣赦皱着眉头,袖中掩藏的玉簪泛着丝丝凉意,下令让禁卫将北野连送回自己的营帐就近关押。见势不妙,使臣团里的随从纷纷向太后求情。 “四王子无心之失,还请太后和皇上宽恕。” 荣云姝牵着荣绥的手有些颤抖,冷着脸质问道:“北野连三番五次不将我大 楚放在眼里。如今公然行刺皇上,有何话讲?” 太后也惊魂未定,转念想到北野连方才明显有隐情,便开口让林相彻查,未免伤及大楚与结戎的和气,此事待回京再作商议。 北野连只是被暂时拘禁在临时住所,回到帐里?左思右想,内力运转无碍,可那瞬间的滋味如百爪挠心,非痒似痛,实?在蹊跷得很,便立即让随从跟太后传递消息,拨了宫中太医前来探看。 “北野连查不出什么。”荣赦赶到皇上帐中,见到她方才放下心来,将那折断的玉簪交由她处置。 当夜她被掳去北野连的宾舍,荣赦救走她时给北野连喂下了一颗药丸…… 荣云姝接过递来的玉簪,回想围场里千钧一发的场面,不禁牵紧了衣袖,“皇叔下次,切莫再以身犯险了。” 荣赦笑着应下,瞥见受了惊吓的荣绥,嘱咐陶平初仔细照顾,又将身边的侍卫加派到帐外,方才离去。 荣云姝追出营帐,“皇叔,你?的伤……” “并无大碍。”荣赦本想抬起手,但察觉手臂有些麻木,左腹的伤口牵动后开始渗出血迹,便背对着她,出声提醒道:“长公主,近日让你?身边的贴身宫女多留意,寿庆宫很快便会?有行动。” 太后与北野连之间本不是两相信任的同盟,如今北野连诸事不顺,想必太后定会?想其他的法子,最好能在皇家围场解决掉眼中钉。 荣云姝将荣赦的话记在心头,回女眷营帐的途中与一宫女迎面撞上。 琴叶赶忙将她护在身后,蹙眉道:“你?是哪个宫的小宫女,走路如此慌张?” 谁知那宫女却垂着脑袋认错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拐角。 荣云姝拦住琴叶欲上前发难的举动,凝视着愈来愈远的背影,那宫女相较其他宫人的确魁梧许多,看服饰,是寿庆宫里的。 太后身边何时有这?么身形高挑的宫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6、第 36 章 那宫女回了太?后的营帐, 正欲上前说什么,岂料北野连身边的随从走进帐中将手里的密信递给宫人。 畏缩低头的宫女并未接过,反而?后退半步, 由太?后新换的近侍把北野连想问?的事情?躬身呈上。 太?后看?完密信眼神冷漠, 抬手便将密信扔到随从脚下, 愠怒道:“结戎四王子这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我大楚的城池岂是?闭着眼就能让你们得便宜的?四王子此举, 怕不是?想违反盟约, 让结戎部族的首领心寒?” 随从仿佛意料到太?后的反应, 又故作高深地微微敛身,将她心中所想全?都看?得透彻, 道:“太?后娘娘明鉴, 结戎愿与大楚永不开战。四王子之所以有此提议, 也?是?想为大楚分忧。” “大楚现有宁王当道, 新帝年幼,倘若长?此以往, 恐怕朝廷上下皆畏惧宁王势力。那太?后娘娘您, 以及整个林氏必定后患无穷。宁王是?皇室中人,也?做得了大楚的帝王。可太?后您在宫中并无依靠,到那时,天?下之主掌握生?杀予夺……” 营帐中的幽香令人窒息。 太?后掐住佛珠,明知宁王不可能有子嗣,朝臣绝不会让其坐上龙椅,但心底的阴云并未被吹散, 反倒压得她喘息不得,终于她松了口,道:“四王子有什么法子可助哀家成事?” 随从面带喜色,将北野连的计划通篇讲完, 之后悄然退下,临走前向?那立在旁侧的宫女投去怀疑的目光。 “段时安,你说哀家若杀了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他会不会半夜从皇陵里爬出来向?哀家索命?” 说着便用脚抬起那宫女的脸,眼底的癫狂刮过那起伏的喉结,不禁捧腹笑仰在贵妃榻上,情?不由衷,拽着双膝跪地的宫女被翻红浪。 让鬼祟附耳在帐外的随从心惊肉跳,匆忙隐去身形,逃也?似的跑回了北野连的营帐。 北野连坐在榻上拧眉,总觉得胸口堵得慌,运转内力时似有若无的痛楚让他焦头烂额,但问?了好些个太?医,都说没问?题。正因如此,他只得困守在帐中,不敢随意沾染桌上的吃食,非要亲自验过才放心几分。 他已经没有 耐心了。来到大楚算来也?十?日有多?,结戎部族传来的消息总在追问?进程,而?他目前寸步难行。归根结底,这笔账还得扣在宁王头上。 结戎无意和大楚和谈,他想要的是?大楚完整的边境布防图。如今他们的人已然借太?后创造的机会摸清了皇宫的底细,就等暗探得手,他在皇家围场这儿顺势解决掉宁王,尽早脱身。 想到这儿,北野连嘴角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翻身而?起,精神抖擞道:“太?后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此时传密信的随从跌跌撞撞闯进来,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方才连滚带爬来到北野连身边,贴耳低声道:“四王子,属下发现了……” “你说太?后宫里有男人?”北野连略微蹙眉,然后拍了拍随从的肩膀,笑容越发诡谲起来。这可是?上赶着的好事情?,看?来老天?爷也?在暗示大楚气数已尽。 北野连迫不及待想让大楚所有人臣服在他的脚下。在此之前,不如让太?后知道,她的秘密被结戎攥在掌中,两方同?盟的事宜,实在是?坚不可摧。 “派人去将那宫女抓过来。本王子要让太?后求着,将边防图赠予结戎。” 随从眼前一亮,立刻领命下去安排。 荣云姝摇着团扇远眺帐外来往的人影,待熏香弥散开来,琴叶的脚步声终于靠近她的身后,于是?她回头将皇家围场的布局仔细瞧了瞧,左思右想,望见了极易被人撕开的裂口,那沿途所经之地,必然涉及宁王和她的营帐。 “太?后暂且不会对皇上不利。照此看?来,她的目标是?本宫和宁王。”荣云姝收回视线,在果品中挑拣了一枚蜜饯放入口中,唇齿间的甜腻裹挟着一丝酸涩,对她而?言,这几日在皇家围场的处境,恰似眼前。 琴叶将手里的围场布局图卷好放入袖中,同?时提醒长?公主,那宫女经查实,的确是?寿庆宫的宫人,但有没有被人李代桃僵还尚未可知。 荣云姝回忆那宫女的身形,心底的疑虑一直笼罩在眉间,倘若那是?太?后联通外界的线索,那便有必要唤来亲自瞧一瞧,以免被暗处的敌手打个措手不及。 琴叶知晓长?公主的意思,旋即 退出营帐,即便此举略有打草惊蛇,但深想又何?尝不是?给太?后的警示,若太?后收手便也?罢了。 太?后要在围场解决他们,又岂知不是?作茧自缚? 荣云姝浅酌一小口茶水,这下苦涩淌过舌尖,颇有些难言回甘的滋味。 段时安伺候完太?后,走出营帐赶往宫人聚集的帐篷,半途总觉得有双眼睛紧盯着,不免疾步转身,向?着林相的营帐而?去。 林商河正对林家内宅的事情?破口大骂,其间提到林锦芍才歇了口气,与身边人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两分,直到太?后宫里的“小宫女”前来。 林商河冲底下的人摆摆手,待帐中闲杂人等尽数走完后,抬起脸面色不悦道:“段时安,你来这儿做什么?” 段时安噗通跪在地面上,看?样子像刚经历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抖着肩膀道:“丞相大人,还请救救奴才。” 说到这儿,林商河挑了挑眼皮,漫不经心轻嘲道:“你自有太?后庇佑。老夫不过是?个丞相,在朝堂上还能说几句话。可到了后宫,便有心无力了。” 一番话将他对段时安的所有不满化成了,讥讽段时安被太?后看?中,藏在寿庆宫以色侍奉的刀子,言辞中佯装叹息,段时安这辈子都入不了仕。 林商河以为段时安想借他的名义在太?后面前争宠。 但段时安却?并无此意,满脸惶恐,将今日见到长?公主的事情?说出来,道:“奴才被人跟踪,想来是?长?公主欲遣人捉奴才去问?话。奴才这条贱命不值什么,可长?公主若是?知晓了太?后那边的事情?……” 话未说完,林商河不禁面露严色,负手在帐中走来走去,“你且细细道来。” 段时安将之前发生?的所有都禀报了林商河,林商河皱着眉头,捋着短须思忖道:“北野连的人也?到过太?后的营帐?” 段时安愣住,点头后将太?后和北野连随从的话又详尽说完。他知道林相和太?后向?来宠辱一体,何?况太?后也?没打算瞒着林相,反而?有很多?床笫之言都提示林相在太?后心里极其重要。便如同?此刻,太?后筹谋已久的计划,非林相不能胜任。 林商河不信任段时安,也?不打算在太?后心里剜肉,于是?便让段时安在前面带路,亲自前往太?后处议事。 隐藏四处的兵马已经换成流匪的装束,而?北野连暗中安插的人手也?开始对皇家围场的裂口进行部署。 夜色之下,潜行的杀伐犹如剑锋霜寒的一瞬。 荣赦在帐中活动了左肩,视线落到腹部反复的伤口处,任凭赶来的太?医换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7、第 37 章 许太医是宫里的熟脸, 时常在后宫走动,对宁王也十分守礼,几乎是半躬着身体靠近荣赦, 然后将手?里的药匣打开, 抖着手?, 只觉得?头顶的眼神有些刺骨。 双脚站不稳, 许太医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在那条沟壑样的伤疤全然呈现于众人眼前时, 许太医小心揭下新缝合的伤口覆盖物, 处理?过后,深吸一口气, 终于准备不急不慢地将手?里的瓷瓶揭开。 荣赦牵动嘴角, 眉心的痛楚不似常人能忍受, 但在场的人都不认为他受的伤能有多严重, 因为宁王身上的伤痕何?止于此。 不少旧疤都有反复磨砺的迹象,让人想起了世宗坐镇大楚时, 后宫传出的种种谣言, 世宗并不待见宁王,明明对他的母亲盛宠不衰,却唯独没有对他爱屋及乌。 而他的母亲,那位名噪一时的宫妃,乃是前朝的皇后。 一场大火能泯灭前朝诸多往事,但宁王的存在,对世宗而言始终是一根刺。 即便他的生母用性命启誓, 他的确是荣氏血脉。 许太医猛地回神,继续颤抖着手?指给宁王上药。这期间,荣赦身边的侍卫静立在两侧,帐外架起的火把燃得?噼里啪啦的响声尤其令人心头微跳。 淋上药汁的白巾眼看就要碰到他的伤口, 荣赦忽然侧过身,问道:“本王记得许太医膝下有两个孙子,一个三岁,一个刚满月。那满月的小孙儿近来低热不断,离京前?昏蒙不醒,如今可好些了?” 许太医停住动作,受宠若惊道:“多谢宁王殿下记挂,微臣的孙儿已然转危为安。殿下,围场夜凉,且让微臣给殿下包扎伤口,这几日,切莫沾水食辣。” “也好。”荣赦笑笑,伸展左臂的伤痕,肩上的伤口愈合程度喜人,不出三日便可以恢复如初,但左腹还需日常敷药,而随侍伴驾的太医就这么几位,许太医接连来此照料,可见用心。 只是这心,不知暗地里向着谁? 许太医依旧十分老实?,沉默地等待他的命令。 荣赦轻飘飘地吐露出其间关窍,居高临下地睨着许太医,道:“本王这伤经由许太医的手?,怕是今夜便溃烂深入,再不济,也活不过 明日。” 话音刚落,两侧的侍卫刷地拔出长剑,架在许太医的脖子上。 许太医年过半百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登时扔了手?中之物,跪在地面上恨不得?以头抢地。 荣赦体恤许太医年老,让侍卫将其抬站起来,望着他浑浊的眼睛,摇头叹道:“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许太医顿时矮了半截,双腿拖曳到地上,脸色惨白,喉咙里挤出的话除了求饶,却也不肯多说什么。 荣赦知晓许太医身不由己,毕竟他也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谁不想安享天伦之乐?要是被人威胁到家人性命,想必许太医拼死也不会说出幕后主使。 索性无事发生,他便权当做件好事。扬手让侍卫给许太医喂下药丸,荣赦用另外的药匣开始包扎伤口,“许太医精通药理,应当知晓这药丸的用处。待会儿本王假意出现不适症状,侍卫便在你身上制造点皮外伤。你吃了这药丸便如同死过一轮,尽早回京收拾收拾离开京城。” 许太医涕泗横流,彻底瘫软身体,“多谢宁王殿下!” 这条生路,对他而言已经是万全的退路,哪怕这京城的富贵荣华将与他再无?纠葛,他许家的数十口性命能保下,也是祖上积德,托了宁王殿下的福。 药效淌过全身,许太医倒在营帐里。 不出所料,等隔远观望的人瞧见许太医被宁王的侍卫抬出来,没了声息,旋即跟着闻声而至的禁卫探出目光,半晌,只见帐中的宁王捂着腹部的伤口,痛彻心扉的模样显然一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荣云姝得?知消息的时候并未奔出营帐,而是揪紧衣角,让琴叶继续将伪装流寇的叛军动向报给她,良久过后,宁王帐中的侍卫来报,时机已到。 琴叶扶住她的手?腕,身上的装束与长公主做了对调,将安全路线平静地说给她,最?后只淡然回了句,“长公主,多加小心。” 荣云姝更忧心她的安危,这些叛军中参杂着北野连的人手,目标必定不会放过长公主的营帐。但无?论如何?,荣云姝都希望她能化险为夷。 即便琴叶见惯了生死,亦是死士暗营中的首领。 “多加小心。”荣云姝回头对她道。 琴叶脸上的冷淡 有了些许松动,她不禁挽身行礼,道:“请长公主宽心。” 荣云姝知晓自己在此不过是多余的累赘,对荣赦和琴叶来说,她的存在是最招眼的软肋,她必须到安全的地方,到皇上的身边去。 只有那里,太后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儿,荣云姝借着夜色和宫女服饰的掩护,提起裙摆往皇上的营帐走去。 “见过长公主。”陶平初听到脚步声,早在帐门内候着,左右见无?人注意,两人走进帐中,他方才低声道。 旁人只道是奉茶宫女,皇上年幼,身边总有很?多宫人伺候,此举并不会引来注目。 “皇姐。”荣绥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张开手?臂便要握住她的手?,让她哄睡。 荣云姝循着荣绥的床榻边,轻声说起光怪陆离的民间故事,很?快,营帐外悉悉索索的声响愈来愈明显,无?数禁卫涌向周围,不少朝臣及其家眷纷纷落荒赶来。 太后快步走进小皇帝的营帐,浑身的威仪令所有人跪地行礼,除了床榻旁专心哄睡的荣云姝。 “大胆!见着太后娘娘竟然不下跪!”太后身边的近侍扫着拂尘瞪眼尖声道。 太后不知皇上何?时和一个小宫女如此亲密了,她凝视着眼前的背影,心底突然有些怪异,直到这宫女转过身,指间的佛珠断然停滞。 “原来是长公主,奴才该死!”那近侍刚晋升,畏惧权势的念头挥之不去,生怕开罪长公主就跟之前?的宫人一样,被宁王解决了。 太后眼底露出狠毒的冷意,抬脚便踹开匍匐在地的近侍,“丢人现眼的东西。” 荣云姝却扶着皇上站起来,交由陶平初整理服饰,然后缓步往前?,对脚边的近侍说道:“你的确该死,但错不在此。你错在跟错了主子。” “永乐!”太后恨不得?让禁卫当场剥了她的皮。 她怎么会在这儿? 那长公主营帐里的到底是谁? 不对…… 太后霎时发觉蹊跷之处,掌心的佛珠嵌进肉里,回头去找林商河的影子。 荣云姝行至她身侧,嫣然一笑,“太后在找什么?此刻不远处刀光剑影,不知林相和那位‘小宫女’现在何处,本宫也着实?担忧得很?。” 什么“小宫女”? 两人之间亦是剑拔弩张,让帐外的众人云里雾里,始终不清楚这场突来的流寇夜袭有什么不同寻常。 但在荣云姝的眼中,太后如今定然暗自承受惊涛骇浪,今夜的所有都将成为她的催命符。 “宁王殿下到。” 荣云姝眼里映着夜色中跳跃的光亮,与太后的脸色大相径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8、第 38 章 群臣震惊之余, 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宁王,心里的狐疑尽数写在脸上:宁王不是遭人暗害,眼看就要生命垂危了吗?对于此?, 荣赦全须全尾地?站在营帐前, 无疑是打了有心人一巴掌, 让太后彻底领会到了空欢喜的可怜下场。 帐外的动静突然消失了, 被宁王侍卫拖拽到众人跟前儿的阴影直往太后心眼里钻, 那张脸何其熟悉, 连带灰头土脸的林商河,一齐暴露在皇上的营帐前。 荣绥沉着小脸, 走到火光明亮处, 望着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林商河, 疑惑道:“林相, 你?怎会如此?狼狈?”稚嫩的嗓音叩击朝臣的视线,紧接着他转身去看那身穿寿庆宫服饰的小宫女, 不禁皱眉, “这个小宫女又犯了什么事?” 两?种质疑莫名有一股压抑的危机感,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神灼灼,紧盯着宁王的举动。荣云姝颇有些欣慰,荣绥无从分辨的表情逐渐显露出?帝王的气势。 虽然冷脸对着宁王,但明眼人都知晓宁王侍卫手底下这两?人,一个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一个是寿庆宫的宫女, 这番话是说给太后听的。 太后仍旧维持着体面,配着隐约泛着光泽的半边金凰面具,似乎掩盖了性急的本性,故作不悦地?说道:“宁王, 你?这是什么意思?倘若针对哀家,冲着哀家便是。林相是大楚的功臣,岂容一个侍卫践踏?” 至始至终,太后都没有看那垂头惊惶的宫女一眼。 而这并不妨碍众人从中?窥知真相。只见荣赦单薄的身影立在灯火通明处,眼神示意之下擒拿的一排排流寇挨个跪在空地?上,北野连胸前中?箭昏迷不醒被随从抬到中?央。 北野连身边的随从还未开口哭诉有人意图谋害结戎四王子,荣赦便亲手揭去流寇中?某些人的黑巾,恰巧是留在宾舍里的结戎人。 至于这些人为何违命来此?,就只能问问北野连了。太后心头窃喜,赶紧让太医去瞧北野连的伤势,顺势祸水东引,直言等北野连醒来就当众审讯。 前来的太医中?少了一人,许太医背后有何人唆使,太后不等荣赦问出?话来,便摁住话头,言外之意是准备将?这事 化成北野连因私怨故意谋害宁王。 荣赦看准了太后的心思,原本就打算让太后和北野连互相攀咬,此?刻不动声色地?扶起林商河,关切道:“林相快快请起。本王知道,虽然这群流寇出?自京城,跟丞相大人手底下的人有莫大关联,但他们?说什么也诬蔑不了大楚的丞相。林相不必忧心。” 林商河却听得差点儿魂飞九天,哪儿敢站起来,霎时匍匐在地?,请太后和诸位大臣佐证清白。可这林氏的水从来都是浑的,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碰上几位内里勾连的,倒毫不吝啬地?替林商河说了几句好话。 但也止步于此?了,毕竟流寇和叛军差别迥异,那牵扯掉脑袋的人也多得多。 太后自然无条件站在林商河身边,她?背靠着林商河在朝廷的势力,没了林商河才是大事。她?得尽全力保住林氏的地?位。 相比之下,那位小宫女就没这种好运了。 这次是荣云姝让人将?那宫女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宫女起初想躲,或者当场寻死?,但都被侍卫拦住了。侍卫散去宫女的头发,冷水泼去妆面,淋到身上,那魁梧高大的身形逐渐显露,不少高门贵女羞得捂脸惊叫。 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身穿寿庆宫的宫女服饰,在寿庆宫做事……也就是说,太后宫里一直藏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男子? 群臣愣神,带着怀疑的态度望着,而事实的真相总是令人猝不及防,他们?更想听太后的说辞,这事关大楚皇室的颜面。 许多家眷心生退意,生怕听到什么见不得人的惊天消息。当然,如果?宁王的侍卫能从外围让开的话。 皇室的丑事可不止这一桩。太后对荣云姝的手段,放在此?刻,同样也得让她?感同身受。 “混账!哀家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令先帝蒙羞的事情。宁王,你?以为胡乱塞个男人就能栽赃到哀家头上了吗?” 太后说着便要身边的近侍将?那人扭送到跟前儿,势必亲自逼问出?幕后主使。 荣云姝却没能让太后如愿,无论段时安会不会被太后用来洗脱嫌疑,她?接下来提到的才是重点,于是当着众人面,将?那份从太后寝宫搜出?来的先帝遗 诏曝露眼前。 太后见了熟悉的那份遗诏,身子略微歪倒,心道:不可能,她?离京前已经烧毁了,荣云姝手里的绝不可能是真的。 荣云姝神情自若地?将?遗诏念完,几位老?臣颤巍巍接过遗诏核对,的确是先帝的手笔,那玉玺断然做不得假。 太后于先帝在位时德行?有亏,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如今公然在寿庆宫做出?此?等荒唐之事,也没太大争议,毕竟在他们?眼中?,太后早有被先帝一杯毒酒赐死?的结局,而他们?轻信小人,居然让这种品行?不端的女人在后宫教导新帝。 朝臣几乎是脸色大变,再多辩解也无济于事,甚至回想起和亲当日宁王回京的那番话,那时他们?就该多个心眼。 后宫不得干政。 太后错就错在,宁王回京后荣氏皇族有了新的依仗,朝廷能做主的人不止是太后和林商河。 何况,皇上至始至终都不喜太后。 太后能在后宫违逆先帝的圣旨,足见野心勃勃。 大楚绝不可毁在林氏手中?。 再深想回神,今夜的流寇定然和林相脱不了干系。那结戎四王子北野连猖獗至此?,也是欺负他们?大楚新帝年幼……北野连费尽心机也要置宁王于死?地?,难保不是和太后暗自商议的结果?。 太后满脸苍白,手里的佛珠被狠狠掐断,啪嗒掉落在地?面上。荣云姝将?低垂的目光挪到她?脸上,良久,就在她?以为荣云姝要借机杀了她?的时候。 荣云姝不紧不慢地?说道:“大楚太后何等尊贵?未免百姓对皇室失望,这件事就此?打住,本宫希望在场众卿守口如瓶。至于太后娘娘,便好生待在后宫,在佛祖跟前赎罪。” 荣云姝更想遵照父皇的遗诏杀了太后,但眼下事关大楚人心动摇的关键,结戎虎视眈眈,北野连前来和谈的事宜仍在僵持。 太后,林商河,北野连…… 身在局中?,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群臣也跟着松了口气,如今实在不适合大动干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想必众人心知肚明。 可解决一两?个碍眼的丑事源头,倒毫不费力。段时安吓得双眼上翻,瘫软在地?。 林商河从地?面上爬起来,站直身体,像无声地?控诉,也成了太后掌控的最后一颗定心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9、第 39 章 皇家围场风波再起。回京途中, 目睹当夜一幕的朝臣及家眷纷纷噤若寒蝉。太后几乎是被禁卫请回宫的,未免皇上发落得不知分寸,林氏很沉得住气, 回到寿庆宫权当用心悔过。 林商河在朝廷扎根日久, 一时半会儿, 太后选择避锋芒在暗中窥伺。这点, 荣云姝也?知晓得明明白白。朝中此刻大刀阔斧想从北野连的口中撬开一条和谈的轻便路, 待北野连苏醒重新坐到和谈桌案上, 牢狱中审讯的流寇和结戎人,逐渐吐露出些许蛛丝马迹。 但?北野连模棱两可的态度却让大楚处于劣势。并无实证, 结戎的气焰势必高涨。 荣云姝在后宫中踱步, 清风吹拂的凉意让她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寿庆宫门前。宫门口的小太监立即想高声通报, 荣云姝身边的琴叶拦住宫人。 她循着?甬道走远了。 “长公主, 太后娘娘有请。”身后的小太监匆忙追来。 荣云姝踏进寿庆宫的心境仍旧平静,琴叶扶着她撩开珠帘, 叮当作响的脆声令寝宫里的太后抬起脸来, 即使盛气凌人,周身的气息也变得略有憔悴。 瞧见荣云姝一步步走向她。太后眼底似有难解的厌恶掠过,明面上却装作偃旗息鼓,满身疲态道:“永乐,哀家知晓你恨哀家夺走了你母后的圣宠。如今你赢了,哀家也不会干涉你的婚事。只是哀家得给你个忠告,皇上年幼, 宁王在朝中的势力渐长,长此以往,必定动摇民心。倘若宁王有反心,那大楚的主人到底是谁就难说了。” 太后意有所指, 脸上挂着?的遗憾似乎激起了荣云姝的某种回忆。 眼前这个女人没资格提及她的母后。 太后却以为她内心松动,不禁深想着计谋。 荣云姝视小皇帝为荣氏的期望,纵使宁王是他们的皇叔,如今也?得了太医绝无子嗣的断言,但?终归是皇权的威胁者,依照先帝的性子,宁王碰不得皇位,一旦涉及争权夺位的暗流,荣云姝心里的戒备就种下了。 荣云姝面无表情地听着,嗤笑道:“太后,你是在挑拨本宫和皇叔之间的关系吗?本宫自幼长在皇宫,宁王的品性如何,本宫自然信得过。何况宁王是皇上 的皇叔,一心为大楚稳固江山,如何会做那乱臣贼子?” 太后半垂着?眼睑,手里捻转着?新换上的一串佛珠,牵动唇角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望着?她的神情?像是随时等着?与这番话背道而驰的场面。 也?不再好心劝说,目光阴郁地盯着她身侧的花盆,说话声咬得紧紧的,“那份遗诏出自何人之手?” 荣云姝刚从扰乱的思绪中回神,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快意,缓言道:“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手里的遗诏货真价实,如何能假借他人之手仿造?太后若是不甘心就此落败,可命人去查验。” 她笑道:“也?对。本宫忘了,太后眼下哪儿也去不得。” “本宫乏了。改日再来跟太后请安。” 荣云姝肆无忌惮地走到门边,离开之前还要往太后心头扎上一刀,“之前那个‘小宫女’是叫段时安对?他还活着。要是死了,太后得多伤心啊……太后想见他,本宫也?是可以亲自去诏狱将人提出来。” 太后攥着手里的佛珠,脸色青白变换,语气更冷了,“永乐,你还是多想想小皇帝的处境!” 荣云姝走后,寿庆宫里起伏的摔打声异常熟悉。 清晖殿里,陶桃蹲在地上用枝叶拨弄挡路的碎石,望着?零落的蚂蚁成群结队搬运着?遗落的米粒,正看得出神,转脸瞧见宫门前款步而来的荣云姝,扬起红扑扑的脸蛋,拍了拍衣裙站起来,脚步有些摇晃,乖巧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伸手摸摸她柔软的小小发髻,从袖中拿出精巧的点心递给她,“本宫赏给桃桃吃。” 陶桃眼前一亮,拆开点心便往嘴里抿了小块,鼓着?腮帮子嘟囔着?“谢过长公主”,然后继续蹲在地上数蚂蚁,嘴角的甜点沫儿偶尔掉落,也?成了这群蚂蚁的目标。 方才的郁结一扫而空。 荣云姝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深宫高墙内的鸟雀低飞,鲜少?能看到风筝。实在冷清。她收回目光,琴叶一直陪在她身边,捧着桌案上的热茶,或者找出她喜爱的书籍。 “琴叶,你说本宫方才在寿庆宫的态度,能让太后如愿吗?”她颐指气使地戳中太后的痛处,太后想要的是她和宁王互相怀疑 ,就算她刻意回避这些话,宫里依旧会有妖风传到皇上的殿中。 倒不如让太后以为,她对宁王的信任岌岌可危。 后宫事后宫毕。她接下来得佯装逐步踏进?太后的圈套却不自知的模样。 若想釜底抽薪,必定要引敌手胸有成竹,直到陷入一叶障目的境地。 而今她抛出的苗头,就落在诏狱里的段时安身上。 琴叶此次半晌才?从思忖中抽离,镇定道:“太后心急火燎想重回朝堂把持朝政,林商河在外助力,自会露出马脚。奴婢知晓长公主的想法,和宁王里应外合的确事半功倍,但?此时皇宫风声鹤唳,闹出的动静太大,势必惊动太后。” 荣云姝正等着?听见耳畔的质疑声。 琴叶继续道:“奴婢可以差人去往宁王府传信。” 有琴叶相帮,这件事会轻松许多。荣云姝眉眼舒展,朝着?琴叶抿唇笑道:“本宫也?知,琴叶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本宫。” 当夜在皇家围场的营帐是这样,如今自然也是。 死士无情?,倒也?有些许悖论。 荣云姝信任琴叶,不止是父皇的遗诏,亦是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她愈加笃定。 琴叶一心为大楚江山忠心耿耿。 琴叶眼底掠过几许不知所措的情?绪,脸上的表情略微僵硬,耳垂却悄然染上粉色,显然没料到长公主的夸耀,其中满心的信任,是对她的首肯。 长公主是个好主子。 奈何生在帝王家。 琴叶无声地叹息道。 诏狱中,阴暗潮湿的地砖上,一缕火光由远及近,照亮了墙角攀附的青苔。 段时安迷瞪的双眼麻木地转了一圈,伸出手便想到牢门处讨要饭食,岂料头顶罩下来的人影遮住了突现的光亮,那张脸让他不自觉揪紧了心口。 “宁王殿下……” 荣赦抬手屏退闲杂人等,就坐在牢门前的木桌静静地喝茶。 等灯盏的油光渐弱,又走了出去。 至始至终,做好准备咬紧牙关什么都不知道的段时安,连一句问话都没听到。 段时安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卸去力道,半死不活地贴在墙壁上。 可笑的是,前后脚追紧宁王行踪的林商河,买通了诏狱的守卫,亲自来审问他,拿一张供认罪名的纸张,和一颗烈毒的药丸,质问他是否出卖了太后。 然后,又用家人的性命做要挟,要他死咬宁王认下搅乱朝纲的罪名,当场谢罪。 这份供认罪名的纸张,另一份摁满了血手印,从流寇堆里呈到了荣赦的案头。 林商河关心则乱,已然和北野连窜通好供词,想向天下人证实,宁王通敌叛国的狼子野心。 荣赦留意着诏狱里的动静,在林商河以为将要成事之时,将他们当场抓了个现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0、第 40 章 林商河两面三?刀, 在诏狱中胁迫段时安,等见到荣赦的侍卫便眼?疾手?快将木桌上的供词收进袖中,轻而易举把这些侍卫糊弄了过去。当然, 其中不乏有荣赦的助力, 为的是让林商河心生警惕, 自乱阵脚, 一回府必定会先发制人。 乱臣贼子的罪名, 再加诸通敌叛国, 数罪并罚,足以令朝廷内外唏嘘不已。震惊四座的场面便是今日朝堂上两大阵营, 林商河携一丘之貉力求龙椅上的小?皇帝明鉴,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 何况宁王身为皇室宗亲, 是皇上的皇叔。 小?皇帝当为天下百姓做表率,大义灭亲, 方才对得起满满当当的白纸黑字, 以及从北野连口中审出的“真相”。 而另外的朝臣则跪求小?皇帝彻查此事,以免中伤无辜,让结戎和百姓看了笑?话。 两方势力胶着对峙,皆剑拔弩张,将突破口指向了小?皇帝荣绥。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指望不上小?皇帝英明神武的决断,那堆积的折子, 有些弹劾太?后,有些拥戴宁王作为摄政王从旁协政,尽数按倒在小?皇帝的案头,至今还带着优柔寡断的稚气。 新帝年幼, 朝臣群龙无首,说是要让小?皇帝拿出定论,却自觉分划出阵营在朝堂上吵了三?个早朝。 最终,在群臣断言一争高下时,小?皇帝下旨将宁王收押诏狱,待查明事实真伪便给天百姓一个交待。圣旨砸到众人脑门上的那刻,朝上鸦雀无声。 宁王自请摘下头顶的殊荣,褪去官服,被禁卫押送至前几日才到访过的诏狱。荣赦踏进诏狱的牢房后,不日便传出段时安畏罪自戕的消息。 一张白布遮盖了扑朔迷离的疑云,就这样被扔进乱葬岗任凭黄土掩埋。 由于林商河插手?,布局周密的谋略让深宫里的太?后内里欢悦,她?假意在寿庆宫的佛堂里修身养性,直到坐实宁王的罪证让小?皇帝逐渐丧失了耐心。 君臣间的信任薄如蝉翼,一根蛛丝笔直地刺进心脉。 一旦涉及皇权争夺,就算是黄口小?儿?也会寝食难安,更何况眼?下还有朝臣在为宁王求情。 太?后数着日子等着意料中的人再次走 进寿庆宫,此次的荣云姝面色不愉,眼?尾微红,双眼?满是疲倦,眼?底的乌青像两团无声的绝望。 她?哭过,也数夜辗转难眠。 终于憋着心口的火气,想到让她?丢失脸面的太?后,无权无势,正好做软柿子。 太?后就知道荣云姝之前佯装出来的端庄仪态都?是扭捏的表象,她?从东宫到皇宫,自小?就备受圣宠,刁蛮任性的秉性是刻入骨子里的,没道理成?了大楚长?公?主,就规矩学乖了。 “永乐,你瞧瞧,哀家早说过,宁王别有用心。”太?后幸灾乐祸的表情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得意,仿佛在她?周遭摔碎的名贵瓷器没什么大不了,她?此刻倒觉得荣云姝越疯越好。 荣云姝踢开她?脚边的蒲团,几乎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深渊,红着眼?睛冷哼道:“本宫相信皇叔,绝不会被你挑唆动摇!” 呼出两口浊气,荣云姝迈开步子掀帘离开。 身后是太?后林氏低低地嘲笑?声。 回到清晖殿,她?继续对着铜镜做出幼时跋扈的姿态,时不时挤出几滴眼?泪,望着浮肿的眼?眶,颇为满意。 琴叶还是拿来了敷眼?的热巾,见她?手?边还放着催泪的瓷瓶,出声道:“长?公?主,您也要仔细身子,可别累垮了,到时就没力气教训太?后和林相了。” “本宫不碍事。”荣云姝闭眼?仰躺在贵妃榻上,感受着眼?睑上的温热,抬手?摸了块矮桌上的糕点,咕哝道,“这几日只有本宫做出如坐针毡的丑态,太?后和林相才会主动上钩。皇叔做得了鱼饵,本宫又岂会贪图享乐?” 在这深宫中,有太?多尔虞我?诈亟需付出心血。 要想彻底拔除太?后和林相,荣氏皇族势必同心合力。 单凭她?捏造的这点绵薄之势,还不够。 于是荣云姝又精心设计了许多君臣离心的巧合,得益于皇上的童言无忌和城府太?浅,被假象日夜浸润的太?后,在听到早朝皇上亲口颁布的“秋后问?斩”,不禁喜上眉梢,开始跟林商河里应外合。 动作一呼百应,每一步都?踩中了他们预设的棋局。北野连成?功从皇宫里盗取了边防图,连夜送往结戎核实,岂料被林 商河的人在离京路上劫杀。 漏网之鱼吊着最后一口气将幕后黑手?告知北野连。北野连捏着残损的边防图,骂了句“假货”便直奔林商河的府邸,又遭到林府的人暗算。 林商河是准备杀北野连灭口的。即便可能惹来结戎部族兴师问?罪的大麻烦,北野连也必死无疑。反正也是要栽赃到宁王头上的,他有把握让宁王在结戎部族的逼迫下尽早谢罪。 何必挨到秋后问?斩?这杀害北野连泄愤的罪名就能将宁王挫骨扬灰。 事不宜迟,林商河眼?见北野连前来,当场目露凶光,叫嚣着让暗地里蓄养的杀手?死要见尸。 与此同时,荣云姝在床榻上只觉腹中绞痛,一股血腥涌出口鼻,染湿了锦被和玉枕,虚弱地伸手?想对外呼救,“来人啊……” 应声闯入清晖殿的却是恢复盛装的太?后。 太?后见她?惊惶之余,饱受鸩毒煎熬,情不由衷地笑?出了眼?泪,用指尖丹蔻沾润嘴边的咸味,终于从压抑的笑?转成?了放肆的讥诮。 她?指着上天,扬眉吐气道:“先帝,你且看着生前的掌上明珠被钻心的痛楚一寸一寸折磨至死。永乐?哀家便要她?死不瞑目,下地狱做怨鬼……” 荣云姝支撑着蚀骨的残躯,揪紧被衾的一角,曾经的美貌化成?了黑血涌窍的可怖模样,眼?神逐渐空洞。 太?后仍在捧腹大笑?,注视着荣云姝身上的生机如油灯殆尽,突然对以往执着于她?手?中先帝遗诏的念头有些懊悔,她?死了,死得越惨才越解恨。 什么先帝遗诏! 待她?用禁卫围住明早朝堂的众臣,将小?皇帝押到龙椅上,先帝的所有遗诏都?是假的,她?的懿旨才是无上荣耀。 宁王没了。 荣云姝没了。 挟天子令群臣,这天下如何不能姓林? 太?后眼?底的癫狂极尽笃定,直到亲眼?目睹荣云姝咽气。 “将她?扔出去喂狗。”接过指令的禁卫低垂着脑袋,从血泊中捞起毫无声息的荣云姝。 深宫高墙内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下,迟来的瓢泼大雨无情地冲刷着甬道里的血迹—— 早朝的钟声敲响。群臣身着朝服陆续走进殿内议政,轰然一声,殿门紧闭,龙椅上被五花大绑的小?皇帝脸色煞白。 太?后凤冠垂帘,林商河以丞相的尊位登上台阶,几乎快要靠近人人艳羡的龙椅。这番举动,看在诸多同僚眼?中,和造反没什么分别。 “今日议事,由太?后娘娘主持。” 紧接着,有甲胄加身的禁卫抬进一具僵硬的死尸,揭开头顶的白布,引来朝臣双腿瘫软。 “北野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1、第 41 章 太后和林相的野心昭然若揭。朝臣中?逐渐显露出别有用心之人, 力图在此?次宫变中?谋取私利,于是率先表示依附,跪地拥护太后圣明。 年?幼的新帝眼睁睁看着龙椅底下, 昔日诚惶诚恐的笑脸人, 纷纷变成以权谋私的墙头草。朝廷内外, 仿若没了主心骨, 他们看重的不是荣氏皇族, 而是皇位带来的仕途。更何况, 新帝仍在,这天下还是荣氏做主。 若说方才林商河一派中?尚有犹豫, 那?而今就只剩下和太后不对付的几位老臣, 慷慨陈词骂了一通, 险些气出病症, 由于指名道姓将林家人骂得太狠,太后便要将他们拉出去, 和宁王一并处置了。 今日早朝的议程事关宁王的部下谋害北野连, 此?等?折损大楚与结戎双方和谈的祸事。林商河胜券在握,就等?将几位冥顽不灵的老臣杀鸡儆猴,群臣跪服,彻底敲定宁王即刻斩首示众的懿旨。 太后万分认同,眼神半敛着让禁卫把以下犯上的逆臣拖去诏狱。小皇帝被捆在龙椅上,板着小脸儿什么话也没说。 当?然,就算他说出口, 也无人理会。 其中?两鬓斑白的大臣站直了身体?,便要当?场脱去官袍撞柱以示忠心。太后冷眼旁观,本想让老东西一了百了,却不曾料到, 有进殿的禁卫擅自拦住了他,紧接着,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刺向了台阶上的林商河。 林商河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胸口没入的长箭,迟缓地喷出两口鲜血来。 “兄长!”太后见林商河站在身前没有反应,急切地站起身来,双眼盯着他胸口淌出的血迹,不禁面色铁青,跌坐到地面上。 殿外凌乱的脚步声逐渐井然有序,就连大殿四周的禁卫也肃然而立,收起腰间的武器,将脑袋垂到胸前,大气都不敢出。 朝臣更是被突现的异象吓得软倒一片,忙不迭缩成团,警惕地听着殿外的动静。 小皇帝荣绥在龙椅中?毫不慌张,未免被太后趁势要挟,暗自利用偷藏的匕首割裂绳索背后的死结,在众人惊魂不定时,迈着小短腿奔向殿内原定的藏身地,捂住嘴巴屏息凝神。 “宁王……是你,你想造反 吗?”太后看着进殿的人影,哪儿还有诏狱受刑的狼狈,一袭青冥常服衬出的气势冷得不近人情,此?刻应在苟延残喘的宁王荣赦,召集重兵包围了整个大殿。 那?欲撞柱殉国的老臣涕泗横流,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然后被人眼疾手快抬出了大殿。 已?经在朝上归顺太后和林相的臣子躺在地上装死,抑或是匍匐在地哀嚎求饶,恳请宁王身边的侍卫,不要将蓄势待发的长箭对准他们的脑袋。 两次宫变,摧枯拉朽的局面,令太后顿时回神,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可?笑,她居然被宁王和荣云姝给耍了…… 既然宁王好?端端站在这儿发号施令,那?昨夜暴毙毒发的荣云姝也是在做戏而已?。太后红了眼,转头去看龙椅上的人,却发现小皇帝也利落地逃之夭夭。 天罗地网之下,太后本能地后退半步,眼底的念头转瞬即逝,她不甘心,明明仅差一步之遥……于是在人群中?去找禁卫统领的面孔,出乎意料地瞅见那?发誓对她鞍前马后效忠的人,正拉开弓|弩,赶紧向宁王表诚心。 殿内跟随太后的趋炎附势之人,哪个不识时务?荣赦的嗓音低沉阴郁,顷刻间便能让脚边求饶的诸位身首异处,但他并未直接射杀这些沆瀣一气的蝼蚁,反倒耐着性子跟太后说起他们的计划。 直到最关键的证人走?进众人的视线。林商河面无血色,因为中?箭只觉胸膛里气血翻涌,四肢逐渐变冷,眼神昏花的瞬间,再也站不住脚,骨碌碌滚落到台阶下。 藕粉色的绢鞋映入眼帘。 林锦芍呈上那?些搜罗的罪状,其中?的条条框框就像林府当?初对她的那?般,将林商河的生路尽数封死,包括太后和林商河之间的诸多密谋,北野连来京做的恶事,径直撕开了太后通敌的盟约,以及曾许诺结戎的几座城池。 如此?一来,动摇大楚国本的罪名不可?推卸。林商河颤抖着手指,连说话都费劲儿,只能闭着眼睛喘粗气,情绪大起大落之际,胸前的伤口血流不止。 “好?啊,没想到哀家还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好?侄女?!”太后岂能不知前因后果,林锦芍办事果断,参与了好?几场暗渡 陈仓的谋算,甚至连寿庆宫的先帝遗诏都偶有提及,也时常以进宫探亲为由给林相传递消息,没想到……林锦芍竟能罔顾伦常,临时反水。 林锦芍却没把视线分给太后,她蹲下身审视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眼角滑过一滴眼泪,被举起的绢帕截住,她牵扯唇畔,继续用帕子去擦拭林商河衣襟上的鲜血,“父亲,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她说完又忽然笑了笑,“女?儿和父亲情分已?尽。不过您放心,您的身后事女?儿会妥善置办的。” 林锦芍眸色冷淡,仿佛交了差事,与刚才那?个留恋父女?温情的女?子迥然不同,便如深闺中?常常念叨的那?样,她渴慕、敬重的父亲,想起她时就当?她是趁手的棋子,待她失去价值却能弃如敝履。她不过是做了跟她父亲同样的事情。 绝情冷血的报应,她亦甘之如饴。 太后和林相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凝望着殿内抽身到旁侧的林锦芍,传阅到群臣手上的罪状已?然替他们做出了最终的结局。 荣赦身边的侍卫立即上前捉住了所?有居心不良的人。太后倒是没有锒铛入狱,将那?具北野连的尸体?看在眼里,幸灾乐祸道:“宁王,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北野连死了,结戎部族定然不会放过你……” 太后笑得癫狂,就算到死也不肯离开垂帘的凤座,以至于林商河霎时咽气的那?刻,只有林锦芍为他阖上愤恨的双眼。 “林晚洛,你千算万算,可?知晓北野连此?时正趁着宫变,到本王府邸盗取了真正的边防图?”荣赦口中?的名讳是如此?卑贱,在深宫中?兴风作浪的林氏早该随着先帝遗诏化成枯骨,她没有资格做大楚的太后。 太后愣住,仿佛对自己的闺名十分陌生,更觉得恐惧,她是太后,不是什么林晚洛!她瞪圆了充斥愠怒的双眸,根本不想听北野连是死是活。但她破天荒的明白了,她在意的东西,很快就要轰然塌陷。 她被塞进了冷宫。 成为了先帝的废妃。 让人拖走?前,林晚洛头顶的凤冠摔得四分五裂,她叫嚷着要宁王杀了她,但荣赦只是笑着目送她远去。 死,太痛快了。 冷宫的折磨 ,她这辈子都不想尝。 更何况,后宫现在是荣氏姐弟做主。 林晚洛的眼底写尽了仇怨。 北野连没死。他一心为了边防图,不惜竭力混入宁王府,盗走?了真正的边防图,然后逃出了京城。早朝过后,许多大臣被林商河谋反之事牵连,京城里气氛沉寂,没人在意北野连的去向。 或者说,荣赦有意放北野连出京,甚至能“护送”他安全到达结戎部族,并指望着他费尽心机得到的边防图让结戎部族节节败退。 边境布防图是真的,其中?的几处软肋却早已?被移花接木。 待攻破结戎,身中?奇毒的北野连便是大楚的阶下囚。 荣赦意料的局面逐渐向他靠拢,朝政危机刚刚过去,不少臣子纷纷开始向小皇帝进言,举荐宁王作为大楚的摄政王,辅佐新帝。 小皇帝答应了。 荣云姝在大殿背后回避群臣,远远望着荣绥撇着嘴,心底莫名有些不安。历经太后干政,荣氏新帝难免会多想,他不想承认的皇叔,会不会有一天,也觊觎他的宝座。 对此?,荣云姝在明广殿揽着闷闷不乐的荣绥,瞧着他小小的身影倍感心疼,眼下他们没有多余的气力重塑朝纲,这件事必须交给荣赦来做。 荣云姝回想荣赦殚精竭虑的作为,从未怀疑过他的初衷,“皇叔不会的。绥儿,你要做个明君,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皇叔所?做的一切。” 说着说着,逐渐变成喃喃自语,“皇叔若是想要那?把龙椅,谁又能阻止呢……” 大势所?趋,她终究是一介女?子。 护住大楚江山,还需君臣一心。 父皇留下的暗营和死士,不过是短暂的臂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2、第 42 章 宁王摄政, 抽丝剥茧掏出了与林商河私交甚密的朝臣,其中腐朽朝纲者,无?用之人以儆效尤, 暂且动不了的也得居安思危, 直到结戎部族在边境蠢蠢欲动, 案头的奏折才略微换了风向。 荣云姝知晓荣赦近来忙碌, 连带着皇上也伏案听着, 弹劾来弹劾去的奏折堆砌到角落, 素日的勤勉到这时也抵不上边防战乱。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偏殿处理政务的一大一小倒相安无?事, 只是见她进来, 目光一致投向她。 身边的宫人将长公主提上的食盒接过来, 快步走到案边开始摆置。 “公事再重要, 也得清闲片刻。”荣云姝朝着两人递去一抹笑意,又指了指御膳房的菜式, 招呼两人一同用膳。 自打林家人被驱逐出京后, 京城里闹事的人便少了很多,而禁卫军得以整治,眼下的皇宫可谓固若金汤,一时间,众人皆有喘息的机会。荣赦如今是摄政王,却也得王府皇宫两头跑,未免落人口实, 他必须谨遵君臣之仪。 荣赦手执银箸,瞥见她时而回避的视线,兀自暗地里叹了口气,心?里更是五味陈杂。大庭广众之下, 他们之间不过咫尺距离,却恍若远在天边。 待朝廷内外安定下来,应当有所缓和。 两人脑海中闪过的念头随即消散。 正吃得食不?甘味,殿外有蹑手蹑脚的小太监小跑至荣赦身边,附耳说了两句,依稀是朝政相关,于是这用膳便草草了之,荣绥作为大楚皇帝也跟了上去。 “撤下。”荣云姝站起身,目送着他们走远的身影,良久,觉得胸口闷闷的,额间有些隐痛,提不?起精神,便去了御花园散心。 从御花园而出,沿途的草木被暖阳笼罩,停步时可见莹透的微光挂在嫩芽上,荣云姝轻抬湿润的鞋面,拾起裙角边被人踩落的花瓣,心?绪稍有转圜,不?远处熟悉的说话声让她不禁愣在原地,指间的动作也停滞了。 “寿庆宫里的物件儿自有内务府清点。你手里这些东西,就不必给冷宫送去了。”早先在清晖殿主事的琴叶却出现在到达冷宫的半路上,截下了原本给冷宫的先帝废妃送贴身衣物的小宫女。 虽然林晚洛 时常在冷宫里发疯寻短见,但是她曾经下过命令,不?许林晚洛死了,她要在深宫里看着林晚洛自食恶果。所以,内务府还是会差人将林晚洛压箱底的旧衣还过去,如此作为既能羞辱她一番又丝毫不费银钱。 荣云姝弯腰捡拾的身影正巧被眼前的树荫掩盖,她蹙眉继续安静看着,琴叶却并未夺过小宫女怀里的包袱,只淡淡说道:“拿去烧了。” 小宫女不?敢对长公主跟前?的贴身宫女说半句顶嘴的话,连连道是,等琴叶走出老远方才挣扎着从石阶上爬起来,凹凸不平的碎石铺路,压得她膝盖疼。 刚抬起脸,忽然又猛地双膝跪地,小宫女牙根发颤,脑袋紧贴冰凉的碎石道:“奴婢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俯身从小宫女怀中抽出干瘪的包袱,“起来,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说着便打开包袱,捻起里面那件单薄的衣裳,比起太后的日常用度,这衣料略微粗粝,针脚和纹饰都太过简单,倒像是内务府按月对付哪个不?受宠的宫妃,从边角料里省出来的。 林晚洛能留着这样的衣裳,想必是恨极了父皇。 那段不?受宠的时日,居然能被林晚洛刻骨铭心,倒也是好毅力。 正因如此,这衣裳应当还给她。 荣云姝对林晚洛如今的处境并不上心?,她在意的是琴叶为何抓着这件衣裳不放。琴叶素来谨慎,越是留心?越会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模样,她临走前显然对小宫女不?放心,但又不?能众目睽睽将包袱要过去毁掉…… “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这包袱已经烧干净了。”荣云姝在小宫女行礼后退时忍不?住再嘱咐两句,至于多的,也不?肯说什么,只敛着神色在长亭里翻看了衣裳,想起什么似的,又觉得漏掉了关键的记忆。 眉心?一疼。 荣云姝眼前晦暗不?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顾不上什么旧衣裳,便让身后的宫女拿着,径直回了清晖殿。 黄昏时,荣云姝心?中烦躁,便传唤了太医前来,将午后偶发的头疼不适悉数告知,太医捋着长须深思,仍旧挂着高?深莫测的模样,摇头道:“许是长公主近日思虑过重,待微臣开道方子,先送服三日。 ” 荣云姝支肘托腮,让琴叶揉额头的力度再加重几分,闭着眼睛,开口送走了太医,想到汤药的苦涩便喉间难咽,便唤人呈上了蜜饯。 汤药未到,唇齿的甘甜却早早落入肚腹。 琴叶瞅见桌案上明晃晃的那件衣裳,面不改色地按揉着手指触摸的穴位,“长公主明日可要出宫散散心?奴婢听说,来京的戏班子有个江南名角,几出拿手好戏都是长公主爱听的。” 荣云姝舒展的眉黛不?似平素如柳絮轻盈,细看之下,她依旧微微皱着眉,不?知是被推门而入的汤药沁了鼻还是被旁的什么扰了情绪。 “琴叶,随本宫去趟冷宫。”荣云姝扬手止住了她手里的力道,望着那碗凑近的汤药,腾出的热气扑面而来。 琴叶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挽手回道:“天色已晚,长公主喝完汤药好生歇息,明日再去也不?迟。” 她不出宫瞧热闹,非要去冷宫,就是想让琴叶亲口说出点什么。 可琴叶明摆着不?愿透露,像堵密不?透风的墙,而她也不?能耍长公主脾气,做出莫名的处罚。 “本宫现在就要去。”荣云姝的声音一如既往悦耳动人,听在琴叶耳朵里难免有些使性子,琴叶无奈,哑着姿态劝长公主喝完汤药,顺口气。 荣云姝将喝完的药碗砸在桌案上,指着那件衣裳问琴叶,“你打算隐瞒本宫多少事?”她想着荣赦和皇上无?形的隔阂,再看看身边相处多时的琴叶,心?底的酸楚涌上眉梢,眼角不?争气地红了。 琴叶顿时没了分寸,也慌了神,“长公主……” 末了,只是跪在地面上,咬牙提醒道:“奴婢对长公主绝无?二心?。但有些事,长公主听不得也见不?得,奴婢到死也不?会泄露半个字。” 荣云姝的眼前模模糊糊浮现出父皇的影子,是了,只有父皇的遗命才值得琴叶拼死相护。 她反应过来,脚底卸了力,“将那衣裳扔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3、第 43 章 荣云姝放弃探知琴叶隐瞒的消息, 听着清晖殿外时?不时?传来的人声,推开窗,朝向冷宫的方?向, 沉寂的夜色中微弱的烛火显得脆弱可欺。 她以为不生踏足冷宫的心思, 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直到她偶然到父皇的遗物?前睹物?思人, 看到了一幅画, 画中的宫妃在雨中漫步, 撑着青禾骨伞,只留下一缕背影, 那衣袖上的纹饰十分眼熟。 借着近处的光拨开薄薄的冷雾, 她想起了琴叶要销毁的衣裳, 或许不是材质而是纹饰。荣云姝继续耐着性子一寸一寸地比对?, 最后在落款的小诗上找到了画中人的名号。 宜太妃。 那位患了疯病的宠妃。 世宗在世时?,荣赦的恩宠皆来自宜太妃。虽然他在世宗的怀疑中诞生, 亦从出?生就被厌弃, 可宜太妃的地位,在后宫中仍旧为人所道。 这幅画,不是父皇应该收藏的画作,却也不知为什么混在一处,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荣云姝不敢深想,世宗钟爱宜太妃,那场大火世人都说有隐情, 她又何尝不知? 她救不了宜太妃,就连东宫都差点儿走水。 宜太妃素来痛恨她和?父皇,犯了疯病后更?是被困在寝宫。 当时?谁也没料到。 林晚洛为何会有和?宜太妃相似的衣裳?这深宫的妃嫔素来讲究,父皇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 她便知晓世宗对?宜太妃的偏爱,不可能有人忤逆犯上,身着皇帝宠妃相近的衣式。 荣云姝将画卷合上,不由得想起当年的许多事,宜太妃被锁在寝宫不得旨意不可出?宫,那时?候世宗精神不济,对?后宫众妃冷淡。林晚洛身为太子良娣,并不受宠,但面圣后深得世宗喜爱,也因此?得到了父皇的赏识。 如今想来,林晚洛那件和?宜太妃极其相似的衣裳,就是她拾得世宗喜爱的关键。林晚洛在刻意模仿宜太妃,借机夺了太子妃的宠爱。 她的父皇母后,三番两次被人挑唆,也是林晚洛的手段。 荣云姝心里逐渐清明,这件衣裳应当昭示着宜太妃的喜好。宜太妃葬身于皇宫大火,绝无生还的可能,那具焦尸便是佐证。 但总有谜团。 她得去冷宫一探究竟。 荣云姝将父皇的遗物?整理妥当,当夜设想了几种情形,等?翌日大早便趁着早朝的光景支开了琴叶,只身前往冷宫。 冷宫里入目的萧瑟并没有春日的生机,天色尚早,雾蒙蒙的露珠浮动,遮住了荣云姝的视线。她准确地找到了林晚洛所在的破旧住所。 “永乐。” 她不禁怔住,勉强站起身的林晚洛盛气凌人的面具上突显出?几分讥诮。 “你瞧,哀家便知道你会找过来。”林晚洛坚决不改口?,姿态像是还在寿庆宫享受服侍,即使周遭没有一个宫人愿意跟着受难,她也仍旧高高在上,倾斜着半边身子,好像在跟半空中的虚影说话。 荣云姝听她喊了声“先帝”,攥紧绢帕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到这儿来,倒像是在你的意料之中。那件旧衣,是你故意让本宫看见?的?” “哀家有时?候在想,永乐你的聪慧何尝不是一种错漏。世宗喜欢聪明女人,也怕极了宜太妃。你生来受尽恩宠,可知晓,世宗待你如此?不止是疼惜孙女,他对?宁王有多忌惮,就对?你有多怜惜。你是荣氏皇族不容置喙的血脉,理应代替荣氏皇族承宠,也是整个大楚兴盛的展望。无关那把龙椅,世宗才能毫无芥蒂地捧着你。” 虽然不知林晚洛为什么突然提起往事,她还是控制不住浑身轻颤。 “先帝亦是如此?。你活在权势的浪潮中,却唯独过得比所有人都轻松。甚至能逃过那场大火,逃过荣氏皇族凋敝的诅咒。” 林晚洛露出?似有若无的笑脸,在阴影中显得十分森然,“所以,宜太妃没有对?你下手。” “宜太妃”三个字激起了荣云姝眼底掠过的愧色,她恍然间沉思这句话,惊愕道:“宜太妃已经身亡,你休要血口?喷人。林晚洛,别?以为本宫会轻信你的鬼话。” 那种荣氏皇族凋敝的诅咒,怎么可能是宜太妃作恶? 她是荣赦的母妃,又如何狠得下心肠对?她的儿子下毒手? 但……那场大病,的确让荣赦的身世尘埃落定。 荣云姝不相信这些毫无痕迹的消息,林晚洛定然是准备用逝去的宜太妃挑拨她和?荣赦的关系,令朝政 动荡。 林晚洛仔细地打量着她的难以置信,继续吐露过往的秘辛,“哀家本以为,宜太妃死了。” 什么! 荣云姝这下站不稳了。 “你休要胡言!本宫可是亲眼看见?宜太妃的尸身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越说越惊心,因为便是这种面目全非的焦尸,更?让人生疑。她的笃定,来自于世宗当时?痛彻心扉的模样,以及贴身宫女的辨认。 可这些,也能以假乱真。 随即而来的喜悦占据了她的心房。 宜太妃没有死,对?荣赦来说无疑是上天的恩赐。 她不相信林晚洛随口?胡诌的话,没有证据,宜太妃便没有谋害荣氏皇族的罪名,她松了口?气,不再去想子虚乌有的编排。 “宜太妃在哪儿?”她算准了林晚洛接下来的话,眼里的疑虑绕到心头,她也不愿听到内心的答案。 林晚洛见?她伤怀的神情,明明忐忑到不能自已却仍旧压抑着,莫名有些愉悦,说话便比着她的痛处,往她心窝里扎,“世宗因爱生恨,亲自断了宜太妃的生路,却又舍不得让她去死,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疯癫的宜太妃在深宫的某处,无名无姓的活着。” “后来,又将照顾宜太妃的重任传给了先帝。” “不可能。父皇临终前并未交待宜太妃的下落。”荣云姝有一瞬间的晃神,锥心的刺痛令她捂住心口?,脑子里晴天霹雳般,让她头疼欲裂。 林晚洛一直盯着她,直到看着她倒地不起。 “长公主?……” 荣云姝陡然惊醒,额间的清凉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抓住琴叶的手,“宜太妃在哪儿?” 琴叶似乎并未挣扎,只轻声说道:“长公主?,皇上和?宁王殿下过来看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4、第 44 章 静谧的暖光从窗棂外倾洒至床幔向阳侧, 待小皇帝和宁王来到主殿,荣云姝已然变回了之前的模样,那场头疼不适和冷宫林晚洛说的话, 都被她刻意遗忘了。 琴叶侧耳低声告知她, 荣赦并不知晓她是在冷宫晕倒的, 正因如此, 她才能装作无事?发生, 在宜太妃之事?没有定?论前稍安勿躁, 开口便关切如常,只说是着了风寒还未痊愈。 荣赦见她没有丝毫犹豫, 视线停留在她瘦削的双肩处, 略微往上便能看清她小了一圈的脸颊, 她近来食不下咽, 整日恹恹的,召遍了太医院的人, 也都与她的说辞一致。 这些?天忙于政务, 疏于对清晖殿的关注,荣赦只好一股脑将宫外聚福斋的吃食送进殿内,眼里的情绪落在她身上,昭然若揭。 “本宫小憩半晌便都好了。”荣云姝迎着日头却像走进寒风料峭的冬夜,因为林晚洛那番话,目光忍不住回避荣赦。 她想一个人待着。这份念头就连荣绥都看懂了,只见明黄色的小团子轻柔地捉住她的衣袖, “皇姐,你还难受吗?朕让太医再过来看看,皇姐怎会无缘无故头疼胸闷……是不是林晚洛那个坏女人又在后宫使坏!” 没料到荣绥无意间提及了林晚洛,荣云姝默默地揪紧心口, 呼出一口气,脸色僵硬的瞬间想到了什么,于是强装温和的神情,哄着荣绥出了殿门。 “本宫无碍。” 这话是说给荣赦听的。荣赦仿佛没见到她眼中的躲闪,也并未深究,随着荣绥身后乌泱泱的宫人,踏出清晖殿的宫门。 荣云姝心里仿若千斤坠,目送着两人走远,等彻底没了影子,方才软了脚,倚靠着门边面色恍惚。 琴叶扶住她,保持着低眉的姿态,触碰到她指尖的凉意,良久过后,喉间的艰涩滚动几息,“长公主有什么想问的,憋在心底,也并非长久之计。” 荣云姝诧异地望着琴叶,抿着略微泛白的唇,终究不敢多问,想到宜太妃在后宫中的往事?,林晚洛所?言的谋害之事?,她无法沉着面对。 而荣赦倘若知晓这一切,又该如何? 父皇留给她的遗诏的确没有曝露宜太妃的下落,可如今想来, 能将人藏匿到如此地步,神不知鬼不觉,便绝不会在人多眼杂的深宫大内,这世上,还有个非常稳妥的地方,荣氏皇帝蓄养的死士暗营。 想到这儿,荣云姝不免投出质疑的情绪,这件事琴叶从未开口提及,世宗要宜太妃活着,父皇不会违逆圣意,可困囚于暗营,对宜太妃来说比后宫更惨烈,到底为何,宜太妃要受此折磨? 她恨不得知晓往事?全貌,又忐忑到难以自持,答案呼之欲出,只差琴叶的决绝。琴叶搀扶着她,感知到她浑身的颤抖,心道:先帝并未透露宜太妃的下落,是对的,长公主太心软,与宁王纠葛重重,早晚会让宁王得知宜太妃的踪迹。 她越揣度,便越迟疑。 琴叶放下心来,并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找个由头便哄着长公主休养身子,后宫里的腌臜事?何其多,也不急于一时。 但?琴叶遗漏了一件事,宁王太在意长公主,长公主频频受旧疾困扰本就是蹊跷的事?情,他想彻查,就一定?会知晓长公主昨日的行?踪,宫中耳目众多,很快便查到了冷宫林晚洛的头上。 林晚洛算好的杀手锏最终还是扔到了正主眼前。荣赦坐在马车里回?忆林晚洛嚣张的阴谋,宜太妃作为关键的那根弦,总是绕着荣氏皇族,世宗、先帝……这些?和他身世密切相关的人,无形中罩住了他和长公主,如同雾障,抑或是沼泽。 泥足深陷的那刻,他对宜太妃的执念突然涌出心头,名不副实的生母,他的母妃,永远都坐在佛龛前背对着他,时而绝望,时而冷漠,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深渊。 查。 母妃不是他逼疯的,他却也挣脱不了内心的喜悦。 到如今,没人能左右他的生死。 他的母妃,也不至于抱憾终身,哪怕当作普通妇人,他也养得起。 荣赦独自坐在宁王府喝闷酒,直到手脚麻木,眼前虚浮,再也听不见侍卫的唤声,这才晃晃悠悠地转到回廊下,将手里的酒盅砸个粉碎。 紧接着,长夜漫漫,春日的光和暖都偃旗息鼓,纷纷溺毙在惨淡的月色中,湖面的倒影被涟漪惊扰,辗转难眠的两人,一人在宁王府醉醺醺地遮眼,另一人披散着墨发,单薄的衣裳 在风声中呜咽。 京城的永夜陷入沉寂。 宜太妃也终于回来了。 手眼通天的宁王,大楚的摄政王,在翻遍整个京城后找到了诡谲的暗营一角,派心腹几经周折,折损数余人,方才救出了咿呀乱叫的宜太妃。 那时,荣云姝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捏着号令死士的令牌,让人扶走了一袭黑衣的琴叶,琴叶手里的鲜血滴落在她的绢鞋上,绽开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她有心放走宜太妃,琴叶作为死士首领,沉默着接受了错误的指令。 这次的心软,令她担上了死士的性命,也暴露了荣氏皇族的底牌。 琴叶临走前,漆黑的眼中掠过一丝狠厉,“长公主,放走了宜太妃,死士便要执行先帝的遗诏,宁王能活多久,奴婢也不知道。” 荣云姝像是没了意识,昏蒙着脑袋回?到清晖殿,也不知受了风,还是因为别的,眼下两团乌青夺去了她的神采,不出两日,便大病不起。 宜太妃死而复生,但?无人敢议论世宗后宫的旧事,朝中大臣睁着眼睛说些奉承话,也不好凭空议论摄政王的母妃,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宜太妃福缘深厚,乃大楚一等一的喜事?。 喜事?这一桩,却并未让宁王多几分高兴,过了几日,连探视长公主的由头都被人拿捏,更是令他寒了心。 知子莫若母。 疯癫的宜太妃除了四肢长久被铁链磨损的瘀痕,一身反复的皮外伤,脑子却没有丝毫问题,辨人识物,甚至清醒到熟知皇宫的各处玄机。 她装疯卖傻这些?年,苟延残喘之际,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重见天日,她以为,放她出来的会是世宗,或者是先帝。 却没料到,那两人挨不住短命的败局。 来救她的,会是她狠心抛弃的儿子。 而现在,她的好儿子,正用手掐住她的脖颈,为了个女人要大义灭亲。 “说,解药在哪儿?”荣赦仿若深潭的眼中充斥着阴郁,伸出的手却迟迟不敢用狠决的杀意,向来对他漠不关心的母妃,此时虔诚地仰着脖子,似乎在嘲讽他下不了手。 宜太妃在滔滔的愠怒之下,凝望着面前陌生的宁王,忽而想起与他逐渐重合的那张脸,他的生父,一个落荒而逃的 情种,拱手将龙椅让给了世宗,最?后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这滋味,几乎让她这个前朝皇后,母族被屠尽。 荣赦松了手,森冷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理智,“本王一定?要救她,谁也别妄想要她的命。” 宜太妃那张曾经折服世宗的脸,眼角的细纹勾出淡淡的风痕,她站稳了身子,望着身侧照出人影的铜镜,悠悠开口道:“那你就去把江山夺回?来。” “这条路,从你生下来就注定了。母妃不会让她死得轻松,她得活着,像母妃一样,看着你登上帝位。” “你蹉跎一日,她便痛苦一分。” “荣氏姐弟,一个也活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5、第 45 章 后宫里?站着一群讳莫如深的宫人, 遮天蔽日的高墙将清晖殿围得严严实实,长公主缠绵病榻,日夜昏蒙着说胡话, 今日终于醒来半个时辰, 又被吓回榻上, 因?为荣氏皇族命短难熬的宿命又开始传得沸沸扬扬。 荣氏皇族男子的命运更让人唏嘘, 无论年少时多么身强力壮, 到了一定?时日总会大病一场, 病来如山倒,再无转圜的余地。 当初福大命大, 由太医经手抢回来的皇子, 也就只有宁王。 之后, 哪怕是再高明的法子, 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先帝以及其他皇室中人日渐凋零。 长公主如是, 就连皇上这两日也…… 宫人们面面相觑, 纷纷望向殿内忙前忙后的琴叶,琴叶身为长公主的贴身宫女,这些天突然性情大变,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像座煞神,但仔细瞧着也没见半分神情低落的表情,倒总是拿警惕的眼神扫视她们, 令人站不住脚。 “皇上……绥儿怎么样了?”荣云姝迷迷糊糊捉住琴叶的袖子不撒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救他……” 琴叶跪在地面上,将黑沉沉的汤药喂进长公主口中, 苦涩的滋味滑过舌尖,引来阵阵战栗。 荣赦不顾君臣之别踏入内室,满室的药味呛得他皱了皱眉,床榻上神志不清的长公主揪紧被衾,眼角淌出几滴眼泪,像是陷入了很深的梦境,恐惧和无助裹挟着袅绕的苦药,小口小口地浇灭了她心头的温热。 玉枕上浸润的纹饰隐约闪烁着光泽,一瞬间便化成?利刃刺入了他的胸膛。荣赦缓步靠近,想唤醒她,又迟疑愧疚,如此反复的忧虑让摄政王的威仪顿时削减大半,略显疲惫的背脊更是被窗外的暖阳拽得老远。 琴叶抽出的软剑直指他的要害,“长公主不愿见你,还望殿下识趣。”宜太妃得救,宁王与长公主之间的鸿沟已然无法弥补,眼下是荣氏皇族与前朝的恩怨。 孰是孰非她没有深究的资格,但是长公主和皇上危在旦夕的事实,足以让暗营死士不遗余力,宁王是皇室的仇敌。 明明宜太妃就在宁王府,可皇宫里的噩耗接二连三?地出现。宁王根本就没打算出手相助,很显 然,他选择了宜太妃。 荣赦双目锐利,面对长公主身边潜藏的死士首领,全是怀疑和讥讽,“琴叶,你到底在意的是长公主的性命,还是皇上的?先帝遗诏命你随侍长公主,明里是保护,暗中亦是监视。倘若长公主捏着先帝令牌和死士暗营,心存异动,那便在和亲当日,长公主不自戕,你也会想办法了结她的性命。” “思来想去,长公主也不过是荣氏皇族的一颗棋子。” “如今皇上身体抱恙,看样子中毒不深,还得些许时日才能像长公主这般昏迷不醒,你若放不下皇上,便亲自过去守着,何必将皇上的病症告知长公主,雪上加霜?” 她想用长公主的性命,要挟他。 琴叶有些扛不住宁王的目光,凛冽的气势撕裂了她幽暗的念头,她下意识看向经受不住打击再度昏蒙的长公主,持剑的指尖发白。 荣赦却视若无睹地绕开她,将床榻上的长公主打横抱起,正欲迈开腿向殿外走去,又听琴叶慌张喝止,阻拦道:“宁王,你不能这样带长公主出宫!” 荣赦停步。 “长公主若醒来,该如何面对满京城的风言风语?”琴叶知晓宁王在乎长公主,也察觉到皇宫中百般蹊跷,到了宫外或许还有生机…… “你不是要用长公主来换皇上的性命吗?”荣赦眼底的冷意比冬夜的寒霜更甚,“那又何必在乎长公主的名声?” 他要将长公主带走,远离这些深宫旧事,永远不再受旁人的利用和陷害。 低头瞥见她憔悴的面容,又蓦然心中痛楚,可他……不也是帮凶,无知无觉给了她许多伤痕…… 刹那间眼神清明,荣赦折返至床榻边,轻缓地将长公主放下,重?新掖好被角。她贵为大楚长公主,不应该承受百姓的谣言。 “等我。”荣赦温和的嗓音和宽厚的手掌逐渐抚平了她的惊惶。 荣云姝紧锁的眉头,顷刻间舒展开来,循着梦境中浮现的温热,死死地攥紧他的手指,贪婪地靠近。 魇足的暖阳被天外的低云压得喘不过气来,雷雨交加的夜晚漫卷着苍凉肃穆的皇宫,接下来三日,每日都大雨滂沱,将深长的甬道冲刷成流淌的小河。 清晖殿外,撑伞的侍卫不敢再 近前,望着浑身淋湿的荣赦,欲言又止。 宜太妃说什么也不肯救长公主和皇上,除非看到宁王荣登大宝。而寻找解药的过程颇为曲折,皇宫中进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谋害皇室中人的暗线就算埋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也得日夜排查,那毒物为何,来源在哪儿,指望不上太医院,更是如同大海捞针。 可长公主的病症日渐加重?,她等不了这么久。 荣赦仰着脸盯着清晖殿,任凭冰冷的雨水砸向他,闭上眼的瞬间,在雷电轰鸣中坠入了深渊。 而挣扎在深渊中的荣云姝某日忽而惊醒,环顾四周之后,见到了她梦寐中想见的人,荣赦握住她的手,眼下的阴影显露出几分紧张。 “皇叔……”荣云姝勉力绽开笑容,数日未下床,还带着丝丝病气。她就这样深切地凝视着眼前人,张着唇,微微颤抖着。 荣赦明白她的心意,揽着她,吹温了汤药挪到她苍白的唇畔,将她歇息的这些日子,发生过的桩桩件件都仔细告诉她,其中说得最多的是皇上的近况,皇上好些了,也活泼了,于是派遣琴叶过去照顾,把长公主的关心传进明广殿。 皇上得知了长公主好转的迹象,不哭不闹,在明广殿用功,有琴叶守着,出不了差错。 等说到这儿,荣云姝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许,见左右无人,便赖在他肩头,用细细软软的声音缠着他,非要大楚的摄政王替她绾发。 青丝垂落腰际,铜镜中病色不减姿容的女子,眉眼弯弯,像个撒娇要糖吃的稚童,一如当年的娇憨,打趣他不够灵活的十指,不会京城高门贵女最爱的式样,还总是捉不住溜走的发丝。 荣赦低声抱怨,眼里的情绪却漾着朝日的暖意,像极了在深宫中被骄横跋扈的永乐公主戏弄的病弱皇子。 他时常犯错,又甘之如饴。 此刻,天幕降下一道强光,将仙蓬殿里?的一处劈出明火,火势熊熊,舔舐着最近的那片桃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备考,暂定隔日更,鞠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6、第 46 章 仙蓬殿意外走水, 万幸火势被及时制止,烧毁的也就那片桃林。天色放晴,空中弥散的香气却十分阴冷, 荣云姝忍不住呛咳两声, 直觉心口泛着凉意。 近日皇上也过?来看过?, 无意间提及宫外的别苑, 企图说服她前往小住。话里话外, 也说到自个儿在明广殿内, 有许多人伺候,断不会再被奸邪之人害了性命。 荣云姝还是觉得额头闷闷的, 下意识想到宜太妃, 瘦削的双肩便多了几分轻颤。她本意欲守在荣绥身侧, 又想到明广殿有琴叶和死士的庇护, 思忖了许久,还是没有松口。 她没来由地害怕, 总是不放心。 于是夜不能寐, 熬到清晨头脑昏蒙,又倒了下去。 这次再醒来,却已然到了郊外别苑。 近身伺候的小丫鬟听说是宁王府上的,手?巧,性子通透,总能为她梳妆成昔日圣宠的模样,一扫之前病怏怏的疲态。荣云姝接连几日下不了床, 双腿颇有些惫懒,有时候整日都出不了房门,一开窗,便是满室的苦味。 算算日子, 她已经半月有余未见到荣赦和皇上了。思来想去,便越发想要身子快些好起来,她以为宜太妃就此收手,这病去如抽丝,只不过?要?费些时日。 好在别苑的太医殚精竭虑,滋补濡养的身子渐渐能多走些步子,等到月底,除了身形虚弱了点,被妆面遮掩后,倒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荣云姝急着要?进京城,对周遭陌生的面孔扫视了片刻,也没太在意,只叫丫鬟去备马车,正准备静候着,却并未听见任何人跑动,刹那间,气氛凝滞。 “长公主快回屋歇着,奴婢这就派人去请皇……宁王殿下。”丫鬟抬手将外衫披至她的双肩,仔细地拢紧,担忧地瞧着她的脸色。 因为差点儿出了错漏,赶紧低头咽下心底的不安。 荣云姝却没听出多少?怪异之处,只当是小丫鬟想到了皇上,又觉得皇宫行事不便,提及了更稳妥的宁王。 也好。 待她痊愈再进宫。 荣云姝压下心底的念头,对丫鬟说道:“不必麻烦宁王了。本宫再休养几日,趁着机会,也好准备皇上的生辰宴。” 丫鬟动了动唇角, 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觉得长公主莫名有些可怜,便变着花样转移话题,带着她在后院松松腿脚。 为了让长公主尽快好起来,丫鬟更是不遗余力地帮她搜寻京城里的新奇物件儿,作为皇上的生辰礼。 即便眼下,城中风声鹤唳,皇上的宝座更替了数十日。 荣赦下朝后,又在清晖殿驻足了半晌,还没来得及询问长公主的近况,便被几位朝臣的奏折唤回了大殿。 林商河的势力拔除干净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内外皆有波动,加之新帝年幼并无建树,很快就有不小的动乱,连带着边境结戎挑衅,导致军心不稳。 百姓都以为大厦将倾,近来又发生了几处洪水决堤的天灾,不少?朝臣难以堪当大任,纷纷尸位素餐,几番推诿之下,他这摄政王的手?段便显得天怒人怨。 荣氏皇族几经凋敝,小皇帝根本降伏不了这内忧外患的处境,何况长公主性命堪忧……他的私心和疑虑,最终令他踏上了这条帝王之路。 荣登大宝的那日,宜太妃在宁王府穿戴好太后服饰,却始终未等来接她进宫的辇轿。而小皇帝荣绥,则从皇宫移到了京城新宅,得了个绥王的闲名。 整个皇宫,只剩下孤家寡人。 有大臣劝说荣赦填充后宫,但又想到他注定无后的传闻,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铩羽而归。 荣赦这皇帝必定不长久,有人暗中预料,他等着将绥王的儿子过?继到名下,绕了大圈又将兜转回原地。 但更多人则是小心应承着雷霆手?段的新皇,猜测绥王活不到那个年纪。 当然如今最要?紧的,还是绥王的生辰宴,以及宜太妃的追封。几位资历较老的朝廷要员一通见解,意见不合时吵得口干舌燥,最终统一口径,国库空虚,绥王生辰宴不宜大费周章,也不是什么泼天大事,缓至明年补上亦可。 而宜太妃身为新皇生母,朝廷理应尽心操办晋封之事,以彰显大楚的威仪。 荣赦兴致缺缺,不耐地回应了两句,驳回了宜太妃做太后的奏折,考虑到绥王年幼,大楚天灾人祸频发,便将生日宴一切从简,但形式仍得周全。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愣是将大臣的心眼堵得严严 实实。 他们回府时,突然一拍脑门,想到新皇登基,也并未大肆铺张,不知是嫌麻烦还是省工夫,一应改朝换代的繁琐事宜通通叫停,大楚国号纹丝不动。 原来新皇好节俭,不喜繁文缛节。 朝臣们心有余悸,回府后赶紧勒令家眷收敛动作,穿起素净衣裳来。 一时间,满京城的高门贵女不敢违逆圣意,只当是边境战事吃紧,开始陆续为大楚的国运祈福。 结戎因为北野连盗取的边防图,渐渐迷失自我,正一步步走向边防将士的陷阱。这件事,荣赦心知肚明。他在京城做的这些,更多是为了向一人表明心意。 可他又迟迟不敢以如今的面目去见别苑的长公主。 心烦意乱之际,便提剑斩断视线中不断变换的剑花,凌厉的劲力震伤了侍卫的手?臂,侍卫力不从心,单膝跪地道:“皇上,长公主一心念着绥王的生辰宴……” 荣赦收了剑,望着宫外的方向,胸膛的郁结尚未散去。 侍卫刚想出主意,殿外禀报的宫人匆忙而来,磕头行礼道:“皇上,宜太妃病了,请您回宁王府一趟。” 荣赦置若罔闻,用白巾净手?,擦亮了剑刃,“回去告诉母妃,朕会派遣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去看她。” 宫人梗着脖子,硬生生跪在那儿。 侍卫暗道这宫人丝毫没有眼力见,害怕皇上迁怒,赶紧伸腿踢了他一脚。荣赦就知道自个儿的母妃还有后招,也不急着让宫人开口,因为这时,琴叶入宫了。 作为荣氏皇帝豢养的暗营死士,琴叶无疑是个心狠手?辣的典范,她转手?便将长公主托付给了新任皇帝,甚至和荣赦达成了协议。 荣赦坐上龙椅,待大楚江山稳固,绥王长大成人,一切都要归还旧主。 可笑的是,他身为前朝皇子,对于这个“旧”字却十分鄙夷。 为了这把龙椅,千疮百孔的两朝恩怨,竟然一直是他和长公主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他起初艳羡这身龙袍,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后却觉得大错特错,目之所及满眼疮痍罢了,他在乎的,从来都没如意过。 人世间,没有万全之策。 听到琴叶提及长公主,荣赦瞥了眼她愧疚的面色,只冷淡地让她照 顾好绥王,莫要辜负了利用长公主的这份心。 琴叶不敢多待,从明广殿取了绥王夜里念叨的旧物便抽身离开了。 地上的宫人还未起身,自觉闭上耳目,把身体缩成鹌鹑的模样,口中呐呐道:“皇、皇上,宜太妃差奴才给您带话,说是……想念长公主和绥王……” 话音未落,就瞧见荣赦沉着脸,猛地将长剑摔至石桌上,“摆驾宁王府。” 宁王府中,宜太妃的吃穿用度赶不上宫里的太后,那身华贵的服饰她穿了几日,又在房中翩跹起舞,吓得伺候的丫鬟仆从都以为她疯病犯了。 太医擦着冷汗为宜太妃诊治许久,只道是心病难消,捋着胡须摇头叹气。 宜太妃跳完前朝皇帝最爱的那支舞,霎时安静下来,笑?着将太后的服饰褪下,亲自烧成了灰烬。 等满屋子的浓烟呛出门窗,踏进房内的荣赦皱着眉让人收拾残局。屏退闲杂人等后,最先开口的是兀自拭去泪痕的宜太妃。 “皇上还认我这个母妃吗?” 宜太妃恍惚的眼眸中看不清任何情绪。 周遭的沉寂令人挣扎无果。 在这片稀薄的乱影中,荣赦没有敞开往日的伤痕,反倒轻笑着回了句:“朕三岁那年,也是这样问母妃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7、第 47 章 京郊别苑, 正值夜深人静,风吹墙头,一抹斜月悬挂在房檐上, 仿佛是从山尖趟过来的, 悄无声息地照进?院内的水井中, 荣云姝看得?愣神, 整个人坐在阑干里侧, 好似被勾住了遐思。 随身伺候的丫鬟向来谨慎, 但眉眼里的恭顺又跟琴叶不太像,见到她身子?好些了便到屋外吹凉风, 话?里话?外都是心疼的劝解, 就连这别苑里的其他人, 待她亦如此。 这里一草一木的宁静更是让她心焦火燎, 她觉得?别扭,心底便琢磨了法子?想离开。 荣赦本意并非拘着她, 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见丫鬟差人来报,长公?主整日郁郁寡欢,不待见屋里屋外的气闷,最终还是舍不下揪心的担忧,寻了个空挡到了别苑里。 他来的时候,穿着宁王的便服,轻手轻脚地从回廊里走出来。 荣云姝此刻正在庭院里用?嫩枝扫着石桌上的花瓣, 瞧着合眼缘的,便扔进?花篮里,却也没说到桃园中摘几枝插瓶装饰。她清闲得?懒懒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终于察觉到另外的脚步声, 转过脸来,恹恹的模样消散开去?,那双瞬间凝聚微光的眼眸,盛满了细碎的涟漪,她一高兴,连说话?声都细细柔柔的,生怕来人的影子?随风而逝。 “皇叔,你是来接我回宫的吗?” 这次,荣云姝连“本宫”二字都不舍得?出口磋磨他,大抵是害怕两人的距离更远了,没了琴叶在身边,她总能时不时喘口气。 “这得?太医说了算。” 荣云姝顿时垮了脸,太医说她还得?静养,总之?再挨下去?,恐怕连绥儿的生辰宴都去?不了了。 “放心,断不会委屈了长公?主。病好全了,长公?主去?哪儿都行。”荣赦笑着回应她,给她带了聚福斋的适口小菜,顾及她的底子?还虚得?慌,便特意挑选了清淡爽口的,正赶上丫鬟送来后厨的饭菜。 丫鬟这一出现恰好打断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荣云姝的不满也被迫压抑在眼底。 荣云姝的视线挪到丫鬟身上,纷乱的思绪逐渐沉寂下来。 丫鬟像是没料到荣赦突然?出现,吓得?赶紧跪在地面上行礼,又 差点儿将“皇上”脱口而出,死命摁住咽喉,低垂着脖子?喊了声“宁王殿下”。 荣云姝没多想什么,倒难得?绽开笑脸在荣赦跟前夸赞起丫鬟行事周全,对她也颇有照顾。这些话?说着说着便转了锋芒,丫鬟脸更白了,用?眼神瞥了瞥新皇,见他仍旧微笑听着,方才落下了心底的石头。 听说上一次跟长公?主套近乎的宫女?,早被撵去?绥王府了。她只是宁王府的一个小婢女?,被撵出去?了必定再无活路。 别苑内的所有人将京城诸事守口如瓶,至今荣云姝依旧相信眼前的一切都像最初的解释,荣赦陪她用?完膳,又在花园里散了心,日常寻了些稀罕别致的首饰来哄她开心。 荣云姝听了几个坊间流传的笑话?,倚着廊下的树干掩唇而笑,像是许久没领会过荣赦绘声绘色说话?本的本事了,便捉住他刻意疏忽的错漏,和他拌了会儿嘴。 荣赦凝望着她的笑靥,累叠在一处的郁结却始终并未纾解,正出神,手指忽然?动?了动?,拈起她发间的绿叶,欲盖弥彰地提及旁的事,道:“长公?主近来在为皇上的生辰礼烦心?” 荣云姝升起的雀跃浮在眉黛间,她张开双臂在荣赦面前转了个圈,裳裙翻飞,如同芙蕖中悠悠绽开的一瓣莲,又似飘落湖心亭的一片羽,仰着白皙纤长的脖颈道:“皇叔,不如现在就带我出去?,我这病已然?好了,你瞧,我可不骗人。” 这一幕,画面定格在当年两人在皇宫经历的种种,荣赦没来得?及回味,忽然?被这句“我不骗人”狠狠剜了心。 荣赦稳住心神,在朝堂和战场上练就的铁石心肠却在此刻溃败,视线模糊了几息,有些分辨不清浊重?的呼吸,显露的是他,还是眼前等着答复,神情不安的长公?主。 “京郊有处新园子?,里面的能工巧匠惯会做些小玩意儿,想必皇上会喜欢。”就在荣云姝以为期望落空的时候,耳畔的嗓音又掀起了她的兴致。 但这句话?离她的愿望还挺远。她还欲说点什么,不料荣赦拿折扇敲了敲她的额头,“太医说的话?总有几分道理。长公?主得?好生休养,待皇上生辰宴那日,全须全尾地 站在筵席上,这样皇上也会高兴的。” 此话?实在占理。 荣云姝的小心思都被他猜尽了,刹那间捂着额头,又恼又笑,情不自禁便屈服道:“行了行了,皇叔不必唠叨了,本宫可不是三岁小孩子?,给个甜枣就满足了。” “那长公?主要怎么?”荣赦见她摆起了长公?主的架子?,不自觉心口有些烫,浑身冰冷的血液回暖起来,他忍不住去?想,倘若他们二人就在此间白头偕老,没有皇权纷争,做回寻常百姓,会不会获得?圆满的结局? 荣云姝还在仔细考虑,蹙眉思忖片刻,方才缓声道:“本宫对京郊自然?没有皇叔熟悉。择日不如撞日,皇叔带本宫去?那园子?走一遭好不好?” 她眨眨眼,尾音略微上翘,似乎在撒娇。荣赦舍不得?挪开视线,突然?被她逗得?耳根一热,握拳轻咳道:“也、也好。” 所以也不知是谁诱哄谁,等荣赦坐在马车上,暗地吩咐马车绕远些,那新开的园子?里才有些能工巧匠哼哧奔过去?。 按照新皇的旨意手忙脚乱地摆好园子?里的物件儿,又挑了尚好的准备拿出来让长公?主掌掌眼。 马车停下,荣云姝撩开车帘往外瞧,园子?倒像那么回事,就是里面没什么正经商客采买,四周静悄悄的,仿佛正迎着她的踪迹,将她引入心仪的地方。 底下强忍着没跪地行礼的一众园中人,兢兢业业地扮着自个儿的角色,向长公?主推荐了出彩的物件儿,荣云姝走一路瞧一路,又亲自询问了工匠,不禁起了动?手参与的心思。 荣赦便在一旁陪着她,看她手指灵活,盯着工匠的动?作一一仿照,失败了几次,又重?新耐着性子?捏出样式,不经意便花了脸。 丫鬟赶紧举着绢帕在身后追着,荣云姝却伸出一根手指摸向丫鬟的脸颊,笑出了声。 荣赦牵动?唇角,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母妃嗤笑的那番话?。 “覆水难收,此后,荣氏姐弟对你只有恨……” 横插胸膛的那柄剑,霎时刺痛了他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8、第 48 章 荣云姝回到别苑后, 将亲手捏成的?小塑土偶放进雕镂的?碧笼里,打量了一会儿,便想到了荣绥尚在襁褓中时那软糯可爱的模样, 不禁掩唇轻笑, 又记起他?任性打闹的架势, 摇了摇头, 眉眼仍是略弯着。 眼尖的?丫鬟凑近好生夸赞了一番长公主手巧, 替她将珍视的?生?辰礼收进稳妥的?地方, 心底想,长公主被新皇哄高兴了, 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别苑里的?人, 都是受新皇差遣的下人, 他?们素来知晓坊间对长公主和新皇的?揣测。荣氏皇族仅剩的三位, 自小地位尊崇的?长公主,叫新皇一声“皇叔”, 是新皇最在乎的?女子, 他?们之间究竟如何,看了这些时日,丫鬟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只是打心眼里疼爱长公主!丫鬟匆忙晃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背德谈资,下意识偷瞧长公主盈润白皙的?脸颊,屏息放低动作,害怕脚步踩重了就惊走了窗前的?倩影。 经过太医的精心医治,荣云姝一扫之前病怏怏的羸弱模样, 也的?确如她自己所言,她现在就能回京城,即便荣赦过分谨慎的态度让她软了心肠,暂且答应多留些时日就当在京郊散散心。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 丫鬟吞下喉咙里酸涩的?言辞,整日提心吊胆地充当长公主的?小尾巴,哪怕长公主走快了几步,一不留神消失在眼前,都会以为她离开别苑了。 别苑内外的?守卫本不必令人忧心。 加之?皇宫里传来消息,新皇正在为长公主回京做准备,丫鬟便降下几分警惕,陪同长公主在京郊的?山水闲暇处打发时间。 却不料,一行人走到马车的反方向,长公主在溪涧这头盯着一只腿上系着草环的野兔,眨眼便绕到了对岸,丫鬟赶忙追上去,哪儿还有长公主的?影子? 长公主突然走丢了。 丫鬟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原地,高声喊着周遭背过身严阵以待的?护卫。 与此同时,荣云姝提着略显累赘的?裙角一路跟着野兔,野兔表现得训练有素,三步一回头,直到将她引入一座杂草丛生?的?废亭中,这里的?位置很隐蔽,倘若不仔细瞧,根本 看不见中央立着的?石亭子。 如此明显的法子,用来引她上钩。 纵然她一眼便识破了这迹象,也没有惊动别苑里的?人。 因为引她相见的?不是旁人,而是时常在后宫给野兔装饰草环的——宜太妃。 宜太妃既然在她病重之?际没有拿走她的性命,自然也不会冒险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段来加害她,只要别苑里的?人将今日的异象告知荣赦,这只彰显宜太妃旧习的?野兔便是铁证。 正因如此,荣云姝才?敢放心避开别苑的?一干人等,只身前来。 亭中静悄悄的?,凉风吹落的卷叶飞至她的?脚边,她不慎踩到,枯脆的?悉索声吸引了宜太妃。 身为世宗一生?偏爱的宠妃,宜太妃即便穿着素淡不施粉黛,也依旧风华犹存,可她今日却用了世宗最不喜的?榴花压住了骨子里的?清丽,甚至妆面显露锋芒,平添几许戾气。 见到这样的宜太妃,荣云姝倒是能预见那些前朝恩怨纠缠的?漩涡中,她倾尽所有的?孤注一掷。用两朝皇室白骨堆砌的?龙椅,到这时,已然血污遍地。 荣云姝心底的?恨意刚刚涌上眉间,又陡然凝结在脸上,因为面前的?宜太妃与她的?神情没什么不同。 枝头的鸟雀振翅叽喳了好一阵,山顶的?日头忽明忽暗,天幕缓缓沉下来。 “长公主,多时不见,你?已经出落成风仪玉立的?大姑娘了。果然我儿的眼光,只能瞧上这大楚最美貌的?女子。” 宜太妃这番话明褒暗贬,仿佛在掷地有声地讥诮着什么。荣云姝深知她记恨荣氏皇族,对荣赦也从未有过好脸色,无论是被世宗囚在后宫还是死士暗营,她都时刻谋算着荣氏皇族的性命。 她想拉着所有人陪葬。 如果荣云姝能窥见她的内心,便会由衷地蹙眉道:她疯了。 至少眼下这场景,宜太妃忽然收了之?前怨恨的眼神,转而左右打量着她,那意味不明的神色令她莫名心寒,背脊爬上一层薄薄的?凉意。 宜太妃继续往她的忐忑和疑虑中参杂了别样的滋味,“我如今见着长公主,越看越欢喜,便觉得此前棒打鸳鸯是件错事。” “长公主可愿让我这个做母妃的?, 圆了一桩亏欠的?心事?” 高悬在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荣云姝站在石亭外,像是听见了风声呜咽声,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宜太妃特意将她支进密林深处,只为了亲自过过眼,仿佛挽手端正普通妇人相看儿媳的?姿态。 荣云姝先是惊愕,然后慌张后退,低垂着脑袋以免被人瞧见她的失态,脑子里晕乎乎的?,心口、手心和两颊都隐约有些发烫。 “宜太妃,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和皇叔皆是皇室中人……”她丝毫不敢让内心的?想法表现出来,暗自深吸一口气,几息后方才平复情绪。 宜太妃是荣赦的?母妃,她却叫不出尊称,更不会跟着叫母妃。 眼前的?女人,是谋害荣氏皇族的罪魁祸首,她的父皇也…… 荣云姝彻底冷静下来,宜太妃恨极了荣氏皇族,又岂会轻易松口,成?全她和荣赦的?私心?恐怕另有图谋。 她顿生?忌惮之心,举止间已然有了离去的?念头,冷不防听见面前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长公主费尽心思为我儿打算,着实令我吃惊不小。我还以为,先帝将我儿的身世秘密交给你?,无论如何,你?都会选择向世人揭露。毕竟普天之?下,唯有这般你和我儿才能称心如意地在一起。” “没想到……你真是世宗和先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他?们若是泉下有知,怕不得气急攻心?” “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荣云姝愈发生?疑,捏着绢帕的?手指逐渐收紧。 这件事,在她看来,于大楚于皇室,她都没有做错。大楚亟需宁王坐镇,新帝也离不了宗亲辅佐。 她相信荣赦,哪怕他?已经变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荣云姝眼中的?坚定?逗乐了宜太妃,她不禁笑容加深,状似叹息,沉吟片刻后,悠悠地吐露出来意,“我儿满心满眼都是你,为了你?,他?虚置后宫,还任由京城里流言四起,不就是想寻个良机,将皇后的桂冠加封给你?吗?” 那流言蜚语,据说很早之前便有了,说的是宁王被太医断定绝无子嗣。 她的儿子,能为荣云姝做到这个份上,想必也承袭了他?生?父的遗志。 想当个情种? 她 便全了他?的?心意。 宜太妃走出石亭,迈下台阶,“长公主,眼下改朝换代,你?做我儿的皇后,可算得上是天造地设……” 一个混淆在荣氏后宫的?前朝皇子,和被夺了皇室殊荣的长公主,犹如上天的戏弄,足以预料触目惊心的?悲局,但是,宜太妃却满足于宿命使然的神妙机巧。 她眼底升起的癫狂,荣云姝怎么可能不懂。 宜太妃的?说话声从耳畔钻进去,裹挟着刺骨的?风,哗啦啦地在荣云姝空洞的?脑子里晃动。 她说什么? 虚置后宫……皇后…… 荣云姝闭上眼,不再?去看宜太妃,转过身无知无觉地扶着原路返途中的树干,望向?阴云密布的?天幕。 跌跌撞撞地麻木往前,她一不小心踏空扭了脚,却仍旧支撑着身体,踉跄地站起来,咬着牙缓慢地走在崎岖小道上。 待丫鬟喜出望外奔过来的时候,只见荣云姝脸色惨白,衣裙沾染了泥污,右脚踝红肿得十分碍眼。 “……是真的?吗?” “是不是!” 荣云姝没有理会丫鬟的?急切,捏着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反常。 丫鬟躲闪的眼神,几乎成了击溃她的最后一根弦。 荣云姝收回手,无视所有人的劝阻,形单影只,走向了马车停留的?迷惘来时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9、第 49 章 丫鬟直道长公主进了趟林子?, 回到别苑便失魂落魄,左右一寻思就知道那系着草环的野兔捅了篓子?,让新皇千叮万嘱的事?情?展露无遗, 最终还?是被长公主知道了。 一切的偏离不知该从何说起。 宜太妃说的每句话, 荣云姝都十分清楚, 所以当荣赦赶往别苑想要解释时, 她原封不动?地将这些事?情?还?给了荣赦, 口中的一声“新皇”更是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窝。 荣赦自知理?亏, 亦无法表述任何辩解的情?绪,因为事?实摆在眼前, 终究是他夺了荣绥的皇位, 无论是身为“皇叔”还?是宁王,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天下之?大不韪。 荣云姝不愿见他, 也没气急败坏地砸摔房中的摆件,只是神色恍惚地望着窗外的方?向,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别苑。 长公主和新皇闹得不愉快。别苑里的众人?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 一时间气氛颇有些风声鹤唳,丫鬟看不懂长公主的心思,言语中时常提及绥王的生辰宴,试图挽回些什?么。 荣云姝没有迁怒别苑里的人?,所以院落内外的日常还?算风平浪静,但她对于“绥王府”等字眼不免冷哼,顺势撂下银箸, 说要去?园子?里走走。 经过林间失踪一事?后,别苑里的守备便一直没有松懈,便在眼下逛个?园子?,除了丫鬟在前方?掌灯, 后面还?远远跟着些甲胄加身的护卫。 荣云姝在园子?里穿梭来去?,慢悠悠的,随着脚边的灯影,抬头望了望天穹上倒挂的弦月,幽冷的光芒投射至她的眼眸,被风一吹,徒增阵阵凉意。 这个?时辰,京城里形形色色的人?影都已归家,游荡在外的只剩下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荣云姝静静地走在沉寂的月色中,明明没有丝毫赏景的兴致,却偏偏挪不动?脚步。 “皇……”丫鬟本是提心吊胆偷瞄着长公主的动?静,害怕她一时想不开要寻个?园子?里的空隙伤害自己,冷不丁抬脸瞧见停在园中的新皇,吓得当即跪地,又怕长公主不喜赶忙收了声。 “都下去?。” 丫鬟和护卫纷纷垂头退下。 荣云姝勉强迈开脚便要 转身离去?,衣袖却被轻轻地捉住了,身后的嗓音一如既往的熟悉,甚至还?带着几分认错的决绝,“长公主要打要骂,冲着我来便是,可?别气坏了身子?。” 她无力反驳,下意识往旁边躲,脚底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趔趄了两下,整个?人?忍不住往前倾—— 就在她快要跌倒之?际,一只手稳稳地揽住了她,她的后背撞上了结实的胸膛,耳畔贴着的衣料递来怦怦的心跳声。 荣云姝僵直了脖颈,惊惶地推开他,也不知是羞还?是怒,白皙盈润的脸颊顿时升起片片绯色,她逼迫自己不要掉下眼泪,拼命咬着唇,不肯再看他一眼。 荣赦不敢追上前,踌躇在原地,望着她背对的纤弱身影,眉眼间染上了愁云。他已然辜负了她的信任,又有什?么脸面来乞求她的谅解?即便他说出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可?最终的恶果皆是由他引起的。 宜太妃是他的母妃。 前朝与荣氏的恩怨纠葛。 无数枯骨铺就的皇位…… 这些都是他必定?会?承受的,但他没想到他的母妃仍然不愿放过她,为了挑拨离间居然擅自离开宁王府,意图用她来报复自己。 想到时而疯癫自语却在清醒时肆意妄为的母妃,荣赦贪恋的亲情?随着仅剩的希冀一同破灭成?了齑粉。 如今,普天下能庇护长公主的,唯有那把龙椅。一步已踏错,他只求问心无愧,将大楚江山交付给值得百姓拥戴的明君。 正想到了年纪尚小?的荣绥,面前人?忽然对上了他的目光。 荣云姝红着眼圈,此刻的脸颊上依稀残存着一丝绯色,她终于下定?决心,“皇叔,我要回绥王府。” 不是回京城,也不是回赶造竣工的公主府,她只想待在绥儿身边,像守着父皇的遗诏那样守着荣氏皇族最后的体面。 哪怕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她也得对得起世宗和父皇的嘱托。 荣云姝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逃避荣赦的反应,他而今变成?了大楚的皇帝,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她的允许,她还?记得和亲当日,他扬言要迎娶她做皇后…… 越想越心惊,荣赦坐上皇位,用的是荣氏皇族的身份,倘若贸然让她成? 为皇后,势必会?遭万人?唾弃,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发生。 她眼里的思绪荣赦岂能不明白?他往前半步,她就会?连连后退,忐忑和慌张的举动?刺痛了他的心口,可?他眼下除了表明真心宽慰她,别无他法。 大楚风雨飘摇的关头,他不会?再做蠢事?。 何况,她已经被长公主的身份桎梏了许多?年,到如今,他怎能忍心看她继续在深宫中沉浮挣扎? “我只求长公主再信我一次……” 荣云姝鼻尖微酸,低声吞下喉间的闷泣,深吸一口气,用绢帕拭去?眼尾的湿润,定?定?地注视着他,她要听的不是这句话。 荣赦软下气势,弯腰探手拂去?她鞋面上的污迹,“好,我答应。” 她慢慢平复了情?绪,仰头眨眨眼,却无法忽视低声下气求原谅的荣赦。她揪紧衣袖,扭过脸淡淡地收回脚,“本宫要走了。” 这番话刹那间唤醒了两人?的记忆。荣赦被贬离京城之?时,她不顾先帝阻拦赶来送他,他求不得她一同远走,便堪堪站在风中,一脸病色,半晌才说了句:“姝儿,我要走了……” 荣云姝煞白了脸颊,狼狈地从回忆中抽身,奋力奔向园外的阔道,不久便响起丫鬟追喊的担忧声。 她彻夜未眠,待翌日清早便让人?备好了马车,跟荣赦有关的物件儿一律都没捎带上,只揽着那件亲手做的生辰礼,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京城里热闹非凡,丝毫没有被皇位更迭的朝堂事?波及,反倒欢声笑语叫卖着,一路上还?能瞧见好些个?朝廷大员家的贵女,三两成?群地坐在琼花楼听戏。 荣云姝闭上眼,听到坊间关于“新皇”的谈论,不免收紧了手指,让丫鬟放下车帘子?,快马加鞭直奔绥王府。 绥王府的大门外,琴叶接住悬停半空润玉般的手,“长公主。” 荣云姝听到琴叶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了荣赦之?前的话。荣赦说过,琴叶被派遣到绥儿身边护他周全,而她在病重之?际,也迷迷糊糊向琴叶嘱托过绥儿的安危。 绥儿能在皇宫保性命无忧,想必琴叶有很大的功劳。她终于露出几分笑意,这让近来伺候在侧的丫鬟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紧接着,琴叶单独与她提及的所有事?,字里行间,一寸寸浇灭了她的热忱和两人?相?处多?时的主仆情?谊。 “长公主,你不该进绥王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0、第 50 章 荣云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绥王府的。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绥儿, 琴叶言语中的厉害关系便硬生?生?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无法忽视绥儿身边潜藏的危机。 这一点琴叶很清楚,所以绥儿没必要知道她来过, 也正因如此, 她离开时选了最隐蔽的一条路。 荣云姝戴着帏帽, 轻纱笼罩住周身, 仿佛踏足了寒月逼人的境地, 手脚皆是冷的。随身伺候的丫鬟没在偏殿找到长公主, 火急火燎地打听好动向,方才钻进马车让侍卫沿街寻人。 生?辰礼放在怀中的包袱中, 沉甸甸的, 让人唏嘘不已。荣云姝每走一步便细数荣绥的生?辰宴还有多久, 数着数着, 不禁眼圈一热,视线模糊起来。 街巷里来往穿梭的人影为了奔到远处瞧热闹, 撞倒了她。她下意识攥紧包袱, 反应有些迟钝,连骏马飞驰的响声都没听见。 “当?心!”身侧的嗓音惊得她喉间酸涩,没等她挤出灿烂的笑容,身后的胸膛便安静地充当?宽厚有力?的倚靠。 昏暗无人的小巷里,她扶住歪斜的帏帽,尽量让自己看不出悲喜,更牢牢抓住帏帽上用来遮掩面容的白纱, 勉强稳住身形道?:“本宫思来想去,绥儿日渐年长,姐弟之间也该避避嫌,本宫……这就要回公主府了。” 荣赦佯装听不出她间断停歇的鼻音, 也没多说什么,只接过她手中的包袱,从她身后退到旁侧,引着她往前走,说道:“我正好顺路。” 荣云姝僵直的手指陷进掌心,低垂着脑袋跟在荣赦身后,良久方才呐呐回道?:“多谢皇叔。” 两人前后相隔不过咫尺,对荣云姝来说,这条人迹较少的路径一眼望不到头,待她心神恍惚地停下?脚步,仰首瞥见雄浑遒劲的鎏金牌匾,心头闷闷的,“公主府”三个字掐头去尾,只剩下满眼的嘲讽。 命运弄人的悲局,就算藏身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巷也不可能被轻易抹灭,荣云姝笑容苍白,正对上门前等候的护卫。 他们皆是低眉顺眼,恭谨地将她迎入府邸。她不敢回头,顺着陌生?的面孔继续往前走,直到彻底消失在荣赦的视线中。 绥王府的生?辰宴举行 之际,前来走动的朝廷要员见?风使舵,一连在府中商讨了许久,瞅准了皇宫的动向才?放下心来,企图用可有可无的心意代替新皇抚平小绥王的心里创伤。 一时间,众卿跟朝堂上没什么不同,长袖善舞之人说几句漂亮话,就能换得群臣推杯换盏,而真正的小寿星,却顶着生?人勿近的软糯团子脸,依稀能看到逐渐长开的眉眼,想来多年后又是个名动京城的俊俏王爷。 琴叶仔细留意着筵席上的众人,分心朝长公主的席位看过去,却见原本应该万众瞩目的位置空空如也。 “皇姐去哪儿了?”荣绥揉了揉眼睛,立刻放下手里的杯盏,腾地从席位上双脚落地,抿着唇转身奔向后院。 “王爷!” 琴叶赶紧追了出去。 众臣一阵唏嘘,登时顾左右而言他,生?怕身边有新皇的眼线,这种时候,即便荣赦没有到场,他们也不敢置喙皇家的事。 那长公主从歌姬登场的那刻便被人叫走了,当?时灯影昏乱,加之仆从宫人来往穿梭,眨眼间发生的事情,除了坐得最高?的绥王也很难发觉。 荣云姝在远离喧闹的后院回廊里见?到了荣赦。 虽说明面上他是新皇,来不来都是错处,但?好歹他是真心期望荣绥能够平安顺遂,因此也备了份礼物。 无论如何,只要荣赦能换得大楚康泰,荣云姝是不会一直矫情荣氏江山的龙椅是由何人攫取的,毕竟他在百姓眼中还是荣氏皇族,而大楚的动乱正被新皇的铁骑镇压殆尽。 百废待兴的苗头高高?升起。这一趟,喝彩者多,大楚边关的将?士们也满怀希冀。 刚得战报,结戎部族节节败退,那臭名昭著的北野连,在经历毒药磋磨的同时,亦落入了大楚掌中。 荣赦并未下旨将北野连押解进?京,倒是留在了边关城墙上风吹日晒,待他尝遍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便会到无数将士和百姓的衣冠冢前磕头谢罪。 提到北野连这个人,荣云姝心底的念头忽然闪过,当?日荣赦舍命救下?她,其间种种都近在眼前。 荣云姝深知,荣赦不屑多与北野连这厮纠缠,结戎部族不臣者一律杀了便是,他在乎的是那桩她被冒犯的旧事。 “皇叔,本宫离席有些久了,该原路返回了。”荣云姝说着便伸手去接他备好的生?辰礼,紫檀匣里静躺着一枚免死令牌。 她不禁抬眼凝望着荣赦,道?:“这生?辰礼……” “绥王府有琴叶此等暗营死士操持,一旦行动,绝无退路。免死令放在绥王身边,有备无患。” 荣赦笑得淡然,说话间将预料的危机轻飘飘地揭过。 但?荣云姝知晓,一次“行动”必然掀起腥风血雨,到那时,她也不过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何谈护住最亲近的人? 她沉下?心来,阖上紫檀匣,只听“啪嗒”一声,让两人不近不远的距离有了些许松动。 “皇叔,本宫会看着绥儿的。倘若绥王府有任何不利于大楚百姓的举动,本宫自会处置。” 荣云姝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这枚免死令牌,永远都不会派上用场。 哪怕是她只身犯险,也会竭力阻止暗营死士,只是……她揪紧心口,后背倚靠在阑干内侧,眼前又浮现出父皇的身影。 接踵而至的重压并未像剥离皇宫的绥王府那般,令她卸下一口气。她蹙眉陷入回忆,眼尾的长睫隐约现出湿润的水迹,但?很快就偃旗息鼓,显露出身为长公主的执拗。 荣赦不忍,眉宇间笼着的忧虑,在晦暗明灭的回廊中,平添了一丝寒气。 他放软嗓音,扶着她的肩坐到歇脚的观景处,然后撤开手,于视野开阔的当?口,想到了什么。 “长公主,荣绥已经不再是三岁稚童了。” “他要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荣云姝顺着他的方向瞧了眼灯火通明的前厅,孤身行路之人难免心有牵挂,与其继续如履薄冰,倒不如适时松手,终归有些沟壑,得成?就帝王霸业的人来趟。 最难的岁月才?刚刚开始。 她低声应了句,正欲起身,脚步声急,荣绥飞奔过来,扬手打落了她手中的紫檀匣。 免死令摔到地面上。 荣绥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脚底踩着掀翻的紫檀匣,恶狠狠道?:“离我皇姐远点!” 荣云姝诧异转头,收到了琴叶的眼神示意,气息都不顺畅了。 她瞥见荣赦的侧脸,年纪尚小的荣绥皮实得很,自以为撞见?了新皇要 挟长公主的场面,不免发了怒,想把不速之客赶出绥王府。 空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沉寂。 荣云姝忘了荣赦是怎么离开绥王府的,她只呆愣了片刻,绷紧情绪训斥绥儿,“你若再任性妄为,皇姐便不来你这府邸了。” 荣绥瞧见了他们举止亲密的一角,并未多想,又觉得心里委屈,不待她平复心绪细问今日的小寿星,便兀自踹了阑干一脚,红着眼睛快步走远了。 这场生辰宴,天公不作美,哗啦降下?倾盆的雨幕。 荣云姝收好免死令牌,让琴叶将自己备下?的生?辰礼保管妥当?。 “照看好绥儿。”她狠心不去追,径直从回廊向着府外的捷径折身,旁边淋湿了半边衣裳的丫鬟终于撑开伞骨,亦步亦趋的影子随风拉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1、第 51 章 绥王府筵席过后, 万家灯火之中,紧闭朱门的公主府鲜少再有马车出入,荣云姝偶尔派人过问荣绥的课业, 但更多时候, 传唤琴叶前来问话成了?每日的习惯。 琴叶明里暗里潜入公主府, 然后将长公主的牵挂和关切转换成鞭策荣绥的金科玉律, 直到他摆正了身负重任的姿态, 性子逐渐沉稳下来, 开始接触朝堂事务。 荣赦虽为新皇,但是对权势没有太多执念, 哪怕如今大楚唾手可得, 他眼里的冷色细看之下亦没有丝毫痴迷。 所以深宫高墙内忙于政务的荣赦, 看到了绥王的变化, 终于和缓了?脸色,时不时传召他前?往皇宫, 一如当初教导那般, 继续知无不言。 荣云姝在府邸安静地拨弄着讨食的池鱼,掠过嫩叶的微风轻拂过她的眉梢,良久,才想起琴叶的提醒。 绥儿与荣赦之间的鸿沟,深不见底。 起初是嫉妒,因她而起,中途得以斡旋也曾消磨过半, 但始终是存在的。 而后来,这些裹挟着私欲的情绪被权力浸润,渐渐地,可能会在隐晦的角落生根, 甚至会变质。 荣云姝指尖触碰到滑腻的锦鲤尾巴,略微停顿,直起身来放下饵食,牵动的唇角已无半分喜悦。 骑马射箭,由琴叶精心?侍奉,又得荣赦的暗中袒护和教导,荣绥个子蹿得老高,几年光景就长成了?满京城玉树临风的少年王爷,距离弱冠仅剩五年。 也因此,荣绥对新皇的成见日渐堆砌,大多都是京城里的狐朋狗友怂恿的,她现在就害怕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再给他吹耳旁风。 对她这个长姐,荣绥犯了错总是躲着走,平素倒没少到公主府撒娇,就算进了?花楼吃酒也笑着发誓绝对不会碰莺莺燕燕一根手指头。 这点她倒是没有怀疑。她已经察觉到了,荣绥结交的那群酒囊饭袋,背后撑腰的都是些各怀鬼胎的朝堂要员,他有意拉拢,或者说借助这些为了利益杀红眼的蛀虫,从中攫取真正的价值,培植自己的势力。 有时候,荣云姝不禁无奈地摇头,心?道不愧是荣赦教导出来的,荣绥尊师重道的礼节全然抛到了脑后,连“皇叔”都不肯唤,却把他的手段 学了?个七七八八。 可还远远不够,荣赦难得与她碰面,负手立在庭院里,亲口对她说,荣绥这些小把戏对付不了?他,要想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他得暗中使绊子,直到另一个独当一面的大楚帝王站到他眼前。 而立竿见影的结果,往往是由妒恨、不甘以及肩负百姓的重责浇筑起来的,哪怕剑走偏锋培养出一个势均力敌的仇敌。 荣赦望着静谧的京城盛景,留给大楚的时间不多了?。 荣云姝闭上眼眸,轻柔地拉住他的衣袖,张口便想与他承诺,无论如何,绥儿都不能让他置于险地,但这话她迟疑了?。 她拢紧十指,一旦荣绥再度坐上皇位执掌权柄,琴叶的暗营死士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不由得想到父皇的遗诏,以及揭露他身世秘辛的证据。 荣云姝藏得很好,暂时不会有任何错漏。她松了口气,目送荣赦远去的背影,翌日便听到了新皇要带绥王微服出巡的消息,这次岭西决堤损失惨重,加上不知何地冒出的流寇作乱,事务繁杂,也是对荣绥的新一轮试炼。 新皇出京,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时间满京城的牛鬼蛇神都蠢蠢欲动。 从宁王府调到公主府的丫鬟拧着眉头担忧她的安危,她却噗嗤笑出声,手执新鲜的花枝敲了敲丫鬟的额头,“你跟着本宫也有些时日了,怎还这么笨?” “京城如今乱中有序,正好考验一番这群摇摆不定的朝臣。若要筛选出栋梁之材,还需一场疾风骤雨。” 丫鬟捂住嘴,瞪圆眼眸谨慎点头,就连走起路来都底气十足。 新皇离京的那日,荣云姝隔远送了?送,荣绥少年意气,跃身立于马上,冲她挥动着马缰绳,“皇姐,等我回?来。” 她扬脸应声,轻缓的一声“嗯”却瞅准了?马车里富贵公子打扮的荣赦,见他的目光投射而来,一双澄澈的眸子也凝望着他,没着急折返。 两人离开后的第三日,荣云姝坐在府邸的亭子里吹了一阵风,手边的茶盏放凉了?好一会儿,方才听见远处小跑过来的小太监,“长公主,冷宫里的那位出事了?。” 小太监奔来公主府,也是别无他法,毕竟新皇虚置后宫,出了这档子事也没个 可以拿捏出主意的人,于是管事的太监自然而然想到了她。 荣云姝回?忆起上次踏足冷宫的时辰,也是这般猝不及防,四?周斑驳的高墙彻底囚住了瓮中鳖、笼中雀,身为曾经权势滔天的太后,林晚洛满身傲骨尽数折损于破败的宫殿中。 林晚洛大抵是知晓她这一生?的命运的。 她那么聪明,哪怕苟延残喘也会找准时机给活着的人添堵。 只是荣云姝没料到,送走林晚洛的会是一杯鸩酒,还是出自宜太妃的手笔。 “拉去乱葬岗埋了?。” 荣云姝伸出的脚落到原地,至始至终都没有踏进污秽不堪的偏殿,林晚洛死不瞑目的模样吓得身后的宫人连连后退,可她却觉得,不过是因果报应。 林晚洛自作自受而已。 荣云姝浅淡的笑容并未退却,但也没有多愉悦,她的父皇厌极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到头来一抔黄土,九泉之下更不愿意让她入妃陵。 林晚洛手里残害的无数生灵,当然也不会答应。 掌事太监得了?眼色,便殷切地护着她离开冷宫,按照命令将林晚洛白布裹身,一张草席从宫门拉了?出去。 宁王府里,宜太妃正在窗前?刺绣,似乎被午后的日头晃了?眼,兀自拿绢帕贴着染上细纹的眼尾,发髻间隐约的几根白发压抑着莫名的寒气。 荣云姝在窗前?与她对视,露出般般入画的容貌,一时间仿佛让她看到了那位天真到想与先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后,情不自禁地低声嘲讽,“长公主这双纯澈的眼睛,倒是跟名动大楚的太子妃长得一模一样。” 宜太妃还记得她的母后。 甚至曾经也艳羡过。 只是这些事情她以往都没有留意过。 “外面日头烈,长公主进来说话。”宜太妃又换了口吻,眉眼流露出温顺柔和的慈爱来,停下手里的动作,请她走近说话。 宛若普通妇人。 “宜太妃知道本宫要来?”荣云姝并未掉以轻心?,瞥向大开的房门,见宁王府的侍卫立在不远处,忍不住在心底疑惑:宜太妃那杯鸩酒,是怎么越过重重守备,送进冷宫的? 宜太妃却佯装糊涂,亲切地让婢女沏茶摆上果品,仿佛毒杀了?一个人,就跟仰头说了句“今日天气不好”没什么差别,顶多皱皱眉头。 但在荣云姝看来,宜太妃连眉头也不会皱。 林晚洛作为当年一些旧事的知情人,突然暴毙,死法如何根本无人关心。 不日便会传出消息,林晚洛死于恶疾,这是冷宫常有的事。 她总不能,也没有证据,指责宜太妃暗害冷宫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2、第 52 章 说来也是怪事, 宜太妃将?蓄积多日的谋算一?股脑全告诉了她,一?度让荣云姝以为,她深居简出?被关坏了脑子, 精神恍惚。 不过宜太妃一?向举止怪异, 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所以荣云姝也没放松警惕, 甚至连她房里的茶水都不肯喝。 宜太妃见了端起手边的茶盏, 用眼神仔细描摹着上面精妙的缠丝花纹, 半晌,才幽幽开口:“长公主是不是觉得我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或者……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 话虽如此, 荣云姝看过去的目光中, 宜太妃的容颜依旧, 纵使岁月不饶人,但对她而言却丝毫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宜太妃的憔悴是从眼睛开始的, 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眸仿佛能一?眼洞穿所有人的贪欲, 也因此,她心生颓败。 荣云姝收起了诧异的表情,在得知她袒露一?切诡计的同时,不免蹙眉沉思?。 宜太妃为何要跟她谈及此事? 她的脸色有些暗,言语间并没有多余的愠怒和憎恶,毕竟这些事情,她早就料到了。 一?想到宜太妃利用她, 也利用了荣赦,便忍不住揪心道:“皇叔他?……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吗?” 报复荣氏皇族强取豪夺。 报复前朝皇帝懦弱可欺。 却唯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半分的喜怒, 就像从未生下?他?,根本就尝不了骨肉亲情的滋味。 不,应该说,那些曾经放任他?人打骂欺辱荣赦的时日,已经被宜太妃遗忘了。 宜太妃一?生所爱,是前朝皇帝?世宗?还是她自己?……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只言片语来形容母子割裂的痛楚。 乞求奢望的人,一?直都是荣赦而已。 荣云姝略带冰凉的眼眸,无声地打量着这位断情绝爱的宜太妃。 宜太妃眼角眉梢显露出?的轻蔑掩盖了刹那间的刺痛,她笑着抚摸自己这身早已魂飞九天?的皮囊,似乎在缅怀以往盛气凌人的美貌,至于其?他?的,她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身在皇室,脏……太脏了……我若不是一?时心软生下?了他?,此刻断不会白送给大楚一?个皇帝。” 荣 云姝攥紧掌心,凝望着光线里满脸慈爱的美妇人,许久过后?,才平息了心口的憋闷,她直直地看着宜太妃,质问道:“你?这番话还说给谁听过?” 宜太妃却保持着品茶的姿势,表情舒展开来,“放心,这些话我从来都不曾向他?透露过。我原想着,凭借这份生育之恩,从死士暗营里出?来,好歹能混个太后?当当,再不济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啪嗒”一?声,荣云姝扔下?茶盏,“皇叔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妃?” 宜太妃轻抬眼皮,半张脸被褪去的阳光笼罩在阴霾深处,她自顾自地接上刚才的话,“可惜我小?看了他?,他?也痴迷权术,有无法疏解的执念。既然坐上了皇位,他?有什么理由接受我这个劣迹斑斑的母妃?” “够了!” 荣云姝受不了宜太妃的漠然,她细嚼慢咽对自己诉衷肠,可一?切都是假的。 满室的微风突然令人遍体?生寒。 宜太妃说什么?难道荣赦会为了名利权势,再给自己添上一?条弑母的罪名? 宜太妃放下?茶盏,目光钉在她的脸上,“长公主不信我,还是不信他??” “也罢。你?都叫他?‘皇叔’了,我自然比不了。只不过,人心隔肚皮,他?什么性子,我这个做母妃的最清楚。长公主拼死要护住他?的身世,可知晓,他?恨不得早日摆脱这层枷锁……迎娶你?进门??” 窗外枝头的鸟雀振翅惊叫,忽然飞跃至阳光下?。 “宜太妃,皇叔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本宫会差人过来‘问候’你?的。”荣云姝转身便要离去,丝毫不受她的蛊惑。 而这句关切的问候,言外之意何尝不是派人盯紧她的出?格举动?? 宜太妃推开茶盏,指间捏住的银针轻缓地在发髻上摩挲,毫不在乎地选择了另外的话题,“你?一?口一?个‘皇叔’,看来是铁定心思?要继续隐瞒他?的身世了?” “你?说,倘若你?那个实心眼的胞弟知晓了此事,以他?的居心行?事,两人谁会赢?”宜太妃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恨不得让大楚因此山河倾覆,总之她那双盛满仇恨的眼睛,空荡荡的,令人毛骨悚然。 荣云 姝走出?宁王府时仍旧心有余悸,戴上帷帽之前偏头唤来了宁王府的管事,“宜太妃近日若有异动?,还望管事多跑一?趟。” 管事弯腰行?礼,郑重地应了声,在整个宁王府,所有人都默认了长公主的差遣,这道命令早在新皇还是宁王殿下?时就有了。 何况,管束照顾时而疯癫的宜太妃,这是新皇的原话。管事将?她送到府门?前,便急匆匆回?了府邸。 今日,她和宜太妃的谈话无人知晓。老奸巨猾的朝臣们纷纷将?目光齐聚冷宫,打探林晚洛的蹊跷死因,但毫不意外,林晚洛被毒杀的消息尽数封锁,宫人讳莫如深,不敢为了丁点的好处不要脑袋,于是京城里一?时风平浪静。 荣云姝再得知走漏风声时,已然是宜太妃病倒之际。 新皇回?京,荣绥迫不及待勒马进了公主府,身后?的琴叶步履匆忙,接住了他?的外袍,“殿下?,长公主眼下?不在府中,您得收拾妥当,今夜进宫赴宴。” 荣绥身形快如一?阵风,直奔回?廊深处,左拐右拐再穿过三四道拱门?,终于看见了跪作一?片的丫鬟们。 里面没有熟悉的身影。 “皇姐去哪儿了?”荣绥冷下?脸来,听到四周细微的呼吸声,不禁皱眉踹了旁边的石桌一?脚,引来隔得最近的丫鬟低声颤抖。 荣绥又将?视线落到琴叶的脸上,“皇姐在哪儿?” 琴叶追了一?路脸不红气不喘,在他?近前站定,垂头恭谨道:“殿下?,长公主去了宁王府。” 话音刚落,荣绥转头嗤声,“皇姐又去看那个蛇蝎女人了。” 与此同时,荣云姝还没来得及去迎接新皇和绥儿,就得到了宜太妃病重的消息,未免她胡言乱语,便提前告知了琴叶,往宁王府的方?向过去了。 前几日,荣云姝见到宜太妃的时候,她精神头尚好,还有闲心将?血淋淋的阴谋掰碎,一?点一?滴染在刺绣上,让自己品评。 可不出?三日,宜太妃就口鼻冒出?丝丝鲜血,再三日,突然卧病不起,差太医来看,说是身中奇毒,那毒与当初林晚洛喝的酒一?模一?样。 也因此,有朝臣揣测,有人在针对新皇,而此刻绥王刚好还京 ……今夜的庆功筵席是专为绥王所设的,也难免不是新皇发难的契机。 荣云姝却摇头,屏退一?干人等,在床榻边看到了宜太妃惨白的那张脸。 “你?这么做,是想挑起内斗,动?摇大楚吗?”她的心口像是被大石堵住,世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奈何宜太妃病入膏肓,仍被满腔憎恨冲昏了头脑。 可又如何?让她对一?个将?死之人鞭笞唾弃? 荣云姝也想过,毕竟宜太妃掐灭了荣氏皇族多少性命,但……宜太妃的恨,至少有一?半是荣氏皇族造成的。 冤冤相报,害人害己。 宜太妃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勉强撩开半掩的床幔,朝她笑了笑,“长公主,他?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细若蚊蝇。 荣云姝闻言愣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让开步子转过身,瞧见了门?外那抹颀长的阴影。 宜太妃苍白的唇牵动?的弧度似微风轻拂,她伸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 紧接着,那节手臂重重地砸向了床沿。 “宜太妃……殁了。” 太医跪地动?容道。 荣云姝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心头不知有什么滋味,下?意识去看门?外的身影,却见原地空空如也。 人情坎坷,死生不过转瞬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3、第 53 章 皇宫夜宴, 群臣脸上绷着?笑容,谨慎地看了看龙椅上的新皇。 宜太妃殁了,这对新皇无疑是晴天霹雳, 众人皆屏息听着?, 原本讨好的微笑僵硬地挂在嘴边, 显得更突兀了。 没人知晓此时此刻新皇在想什么, 因为他对这件事无悲无喜, 甚至并?未取消这场庆功宴。 但荣云姝一直都在宁王府等着?他。 知他面冷心热, 即便宜太妃对他如此不顾母子情分,也不会真的置之不理。 宜太妃的死, 有些朝臣想趁机大?做文章, 也只有荣赦不在意, 才能迷惑众人, 可如此,也让坊间变相?给他扣上了不忠不孝的罪名。 就?她所知的这些事情, 就?足够令常人难以忍受, 当她等来了荣赦,远远瞧见他的身影,如同一盏摇曳的孤灯,面容隐晦,那双眼深邃似层层海雾。 “皇叔……”荣云姝一想到他此时的隐忍就?忍不住攥紧绢帕。 荣赦停下脚步,扫视她单薄的衣裳,便让丫鬟将外衫披到她肩上, “长公主,你不该来这儿,夜深了,回?去。” 荣云姝却摇摇头, 坚定的目光映在他的眼睛里,“皇叔时常在宫中劳神,朝廷政务繁重,群臣阳奉阴违,还得皇叔费心应付。宜太妃病逝,本宫理应在此主持大?局。” 两人在灵堂前?驻足,入目所及的一片白茫茫,夹杂着?烧卷的灰烬,渲染了整个堂内。 荣赦回?头,缓和了情绪,道:“荣绥夜宴找了你许久,你不必守在这儿,以荣绥的性?子,他又得记上我一笔了。” 荣云姝望着?棺椁前?的一双白烛,昏黄的光亮照耀着?堂前?,被?窗缝的风声吹得欲明欲灭。 “本宫会去看绥儿的。”她仰着?脸,明艳的五官在灯影中姝丽非常,但她的眉黛紧锁着?,唇色也有些苍白,满脸写?着?对他的担忧。 在人前?,她继续自称“本宫”,就?是为了避免众人疑心她和荣赦的关?系。 到了人后,她仍旧选择了陪伴他。荣赦恨宜太妃,却也无法?割舍血脉相?连的悸动。 宜太妃这次,是真正人死如灯灭,而非之前?皇宫里刻意的谣传。 虽然在荣赦眼中,这 件事早就?发生了,而他无疑是受到了双倍的伤害,剜心的痛楚过后,无知无觉的表情令她不禁收紧了十指。 她揽住荣赦的肩膀,他眼眶中的血丝根根分明,可所有的情绪都压抑着?不能发泄。 “姝儿,我没有亲人了。”荣赦在僻静之处忍着?心底的酸涩,视线朝着?灵堂的方向?,一刻也不曾挪开。 荣云姝又想到宜太妃被?世宗宣扬假死的时候,那时他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却支撑着?奔向?皇宫,不顾世宗的脸色,想冲进火海。 看到那具焦尸,荣赦倚靠在门廊边,吐出一口鲜血。 她匆匆赶去时,只见到手?忙脚乱的太医和禁卫。 她的母后慌张地接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双眼。 再见荣赦,那日世宗震怒,将他贬离京城…… 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又深刻。荣氏皇族和荣赦,都被?无形的命运戏弄了很久。 这声“姝儿”也沾湿了她的眼尾。 她安静地哄着?他,嗓音柔和温顺,仿若一阵轻烟,“皇叔,不会的……我在。” * 荣赦在位期间,大?楚内外肃清的威胁日渐减少,到了结戎大?败的那日,百姓对新皇的褒贬逐渐统一,除了心狠冷情这一条恶名,已经无人能挑剔他的成就?。 大?楚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鼎盛,周边蠢蠢欲动的小国尽数依附投诚。 朝廷里尸位素餐的大?臣贬的贬罚的罚,国子监里奋发图强的书生们也开始参与朝政。 权贵的权衡亦间接稳定了朝堂,百姓安居乐业,大?楚一度出现了好几处富庶之地。 新皇正值壮年,按理说本该充盈后宫,毕竟新人辈出的太医院都在琢磨皇嗣的可能性?。 可天有不测风云,皇宫里时不时传出新皇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加之勤政推行民策,一度让百姓牵肠挂肚。 荣云姝却夜半开窗,盯着?坊间传闻近日连床榻都下不了的新皇,轻而易举地从房檐上飘落到窗外。 荣赦难得放纵,松了松筋骨,要拉着?她去京城里赏灯。 荣云姝没好气地回?道:“本宫还以为皇叔当真身体不适,看来白担心一场。” 说着?便取下妆台旁的帷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满 京城的热闹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她路过杂耍场地,买卖的小摊,也远远瞧见了朝臣家的女眷。 “皇叔,等等。” 她突然出声拽着?他的袍角往摊贩后面躲避,目送着?两道身影渐渐走入人群。 荣赦从角落里走出来,将她护在内侧,环视周遭,然后道:“长公主可看清楚了?” 荣云姝眨眨眼,思忖道:“刚刚那是王丞相?家的小女儿?” 转脸见荣赦点头,她不禁捧住脸,心口有些躁动,不可思议道:“那……跟王家女儿走在一起的是……是绥儿?” 话?音刚落,她拍了拍自个儿的脑门,对啊,绥儿已到了快弱冠的年纪,该娶妻了。 荣云姝绽开笑靥,与荣赦眼神示意,轻手?轻脚地跟着?他们,暗中观察。 飞梭般的年华转瞬即逝,刹那间,她得知了荣赦的用意。 新皇对朝政有心无力?,身体不佳,又无子嗣,是时候退位让贤,让这把龙椅回?到振兴大?楚的明君手?上了。 在荣绥弱冠之年,荣赦结束了这场帝王考核,重新将皇位交给他。 这件事,震惊四座,被?写?进了话?本中,那戏折子里也时常有此美谈。 荣绥没想到夺回?龙椅会像这般兵不血刃,他满怀惊诧,在皇宫里找到了褪去龙袍的荣赦。 那句“为什么”迟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想到了荣赦刻意的栽培,过往种种何尝不是有力?的回?答。 “朕,绝不会辜负天下人的期望。” 荣绥沉寂的眼里盛着?大?楚江山,这也是他头一回?面对这位权倾朝野的昔日霸主,心甘情愿唤了声“皇叔”。 所有的事情,都向?着?最初的方向?振翅,绥儿登基的日子选在了母后离世的后几日。 在此之前?,她带着?绥儿去了皇陵祭拜父皇母后。 八月十五,月圆夜。 荣云姝与褪去皇帝头衔的宁王在凉亭对弈。 黑白两子,正在为大?楚的后来穿针引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4、第 54、 章 荣绥登基, 年轻帝王起势很足,全然没有仓促坐上皇位的狼狈,倒是?一回生?二回熟, 从荣赦手中接回了?重担, 兼顾朝廷上下两头, 祈愿这把龙椅安静地立在大殿里, 供天下百姓朝拜。 今日朝堂, 宁王在府邸休养, 身边的人传来消息,诸位大臣十?分热络地将为帝王选妃的吉时提上日程。充盈后?宫, 历朝历代都是?件值得关注的大事, 何况年轻帝王弱冠不久, 是?京城贵女们的深闺憧憬之人。 本以为一切顺理成章, 但荣绥却不置可否,扬手退朝便到了?公主府, 这时天日昏蒙, 长街上人烟稀少,年轻的帝王身着便服,望着府邸里的天井,百无聊赖地数着飘散的落叶。 落叶打着卷,被台阶下的绢鞋轻踩,发?出悉索的脆响,吸引了?荣绥的视线。 荣云姝站在他身侧, 眸光中盛满了?清冽的幽潭,她抬手的动作?很轻,像极了?微风吹拂落叶,伸展着指骨, 抚上了?茶盏青瓷的纹路,也顺带扫去了?荣绥的愁绪。 “皇上不喜欢王家姑娘吗?” 她有所?耳闻,对于选妃一事荣绥并未表明态度,她很清楚他的秉性,若是?欢喜便不会借口推辞。她更意外?的是?,荣绥明明和王家嫡出的小女儿郎情妾意,选妃之事若延后?,完全可以将封后?大典提上议程。 满朝文武觊觎后?位者不胜其数,王丞相虽然寒门出身,但是?荣赦看中了?他的真才实学选上来的,他家的三?个女儿在京城后?宅里也算得上才貌双全,倘若荣绥中意其中一个,立为皇后?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那王家嫡出的小女儿饱读诗书,纯良贤德,的确当得起皇后?的封位。 “皇上是?怕王家也像伏诛的林氏那般,依仗后?位造势,进而搅乱朝政?”荣云姝低着眼睫,眼睑下覆着一层薄薄的阴影,“抑或是?,皇上觉得王丞相是?皇叔提拔上来的,仍有顾虑?” 荣绥愣住,闻言转脸注视着面前这个为他付出良多的女子,“皇姐,朕……我并非有此念头,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皇姐尚未觅得良人,我又岂能在后?宫享乐?” 说着 他便委委屈屈地凑过来,皱着眉头,语调越来越低,“皇姐你别骂我,我知道你当初的誓言,可斯人已逝,皇姐何苦守着过往的回忆艰难度日……皇姐是?大楚的长公主,理应与心?爱之人举案齐眉。” “不管皇姐看上了?谁,我都能助皇姐促成好事。” 荣云姝闷笑两声,拿手边的银箸敲了?下他的头冠,“原来如此,你倒想得周到。你皇姐我是?此等穷凶极恶的人吗?我心?有所?属,皇上就不必操心?了?。” 她一副自?有打算的模样,忍不住在心?底叹道:我若是?说出心?爱之人,满朝文武不得摁着你灭了?这桩皇家丑闻? 当然这话咽在肚腹中,无人知晓,看在荣绥眼里就是?余情未了?,肝肠寸断的表现,这让他不得不忧心?忡忡。 女子难为,有权势地位的女子更会被万人诟病。 但对于荣云姝而言,她心?中所?念已然圆满,旁人如何说道都与她无关。 荣绥欲言又止,最后?拗不过她的决绝,便紧握着一知半解的答案回了?皇宫。 荣云姝觉得,日子像这般不紧不慢悠闲地过,没有后?宅纷争,无柴米油盐的繁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封后?大典前,她还尚有心?情在京城闲逛,但之后?的一件事又激起了?她的警惕。 坊间的风言风语再起。 这次没有揪出幕后?黑手,可深居简出的林锦芍突然请她做客,将坊间得来的最新情报透露给她,“长公主,有人要拿您和宁王做文章。” 林锦芍醉心?于商道,京城大小的胭脂铺都有她的手笔,人脉自?然挺广,与贩夫走卒、京城贵胄都打过交道,得知此事蹊跷后?,搜寻了?来龙去脉,发?觉这谣言来自?一个宫里的老?嬷嬷。 荣云姝谢过之后?便拿着消息差人打探,那老?嬷嬷被宁王府的侍卫暗中捉走了?。 隔日,宁王府就送出信笺,那宫人一直为宜太妃做事,朝代更迭后?还乡,还不忘执行?宜太妃临终的指令,要将宁王非荣氏皇族血脉的秘辛抖露出去。 而那人的手段也很高明,只负责传出长公主与宁王私下有染的谣言,引发?坊间闲言碎语的揣度,待皇帝察觉时, 这谣言早就有鼻子有眼,于是?天子震怒,便会彻查她和宁王的关系。 宁王的身份不可能天衣无缝。 “皇叔,此事宁王府不宜有大动作?,交给本宫。”荣云姝抬眸远眺深秋难得的烈日,阳光毒辣,寸寸刮在她的肩头。 荣赦却不愿让她冒险,即便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直觉此事棘手,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他本就名声狼藉,无论是?血脉身世,还是?皇室苟且的罪名,罪多不压身,大不了?被剥夺封号贬为庶民,甚至……斩首示众。 荣云姝摇摇头,她不明白宜太妃将死之前吩咐这桩祸事的用意,宜太妃没理由将荣赦置于死地,他毕竟是?宜太妃的亲生?儿子。 可如今的种种,令她无法镇静自?若,她坚定地打消了?荣赦的念头,这些荣华富贵本就是?荣氏皇族欠下的债。 宁王曾为了?大楚江山树敌无数,倘若失去了?这道护身符,明里暗里会遭遇多少算计? 荣云姝不顾荣赦的反对,将他拒之门外?,深思?熟虑后?方才放出消息,主动提出对外?议亲。 “胡闹!”荣赦气红了?眼,却也不愿白费了?她的心?思?,只好顶着三?更半夜无人时,到她面前请罪服软,直言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荣云姝坐在亭子里燃烧铜盆里满满当当的信笺,里面写的全是?宁王的身世,事无巨细纷纷指证了?他混淆不清的血脉,先帝更是?一针见血,说他是?前朝余孽。 “皇叔,这是?最好的方式了?,只有这样,谣言才会不攻自?破。”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晌才挪开。 虽说她急匆匆表示对外?议亲有掩饰的嫌疑,但她与荣赦之间的情愫纠葛向来隐晦,更遑论有染之事?她眼下自?证清白,越自?私越能体现皇家的利弊权衡。 她坦然对待,捕风捉影的谣言,如何对抗皇权?至于证据,只要不上升到宁王的身世秘辛,她的婚事,势必会成为满京城的新谈资。 倘若她站在风口浪尖,能换来大楚的片刻安宁,稳固皇权和荣赦的安危,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姝儿……” 荣赦将她揽入怀中,眼中的血丝显出几分无力感,“你是?大楚的长公主,亦是?普普通通的女子,世宗、先帝已成过往,他们不能再逼迫你了?。” “你可还记得,那位骄纵跋扈的永乐公主,她一直在为自?己而活……” 是?啊。 但她不是?当初无忧无虑的永乐了?。 荣云姝闭上双眸,听着铜盆里噼里啪啦的响声,眼眶一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5、第 55、 章 大楚长公主招驸马一事掀起了?轩然大波, 身为胞弟,荣绥差点?儿喜极而泣,再三询问?此事真假, 终于放心地传出旨意, 因此, 圣旨一出, 覆水难收。 驸马虽无?实权, 但?满京城眼馋驸马之位的朝廷要员不在少数, 毕竟长公主是皇帝唯一的胞姐,两?人姐弟情深, 皇帝重视她, 她的地位自?然举足轻重。 加之长公主貌美, 即便不是刚及笄的少女, 也不愧大楚第一美人的桂冠,左右想来百利无?一害, 那些顾虑坊间传言的人也不禁心思活络起来, 纷纷鞭策家里尚未娶亲的儿子们,无?论嫡庶,除开内定的继承者,全都削尖了?脑袋往长公主跟前凑。 荣云姝戴着帷帽在高楼之上注视着来往的人群。身旁的丫鬟举着很?长的帖子,里面的画像和?小注十分详尽,她拿着朱笔在帖上勾勾画画,时不时瞥向窗外的人, 询问?长公主的印象。 奈何长公主只将?“不行,没眼缘,人品差”诸如?类似的话?语挂在嘴边,几经筛选过后, 丫鬟瞪圆了?杏眸,停下笔惊叹道:“长公主,驸马没了?。” 荣云姝喷出半口茶水,弯着眉眼拿绢帕掩唇,“小丫头,胆子越发大了?。” 说完便摸走了?丫鬟手里的帖子,仔细去?看,表情怔住,这样一划拉,还真没人了?。 她拍了?拍掌心的瓜子壳,起身道:“罢了?,吩咐下去?照常进行。” 她原本便醉翁之意不在酒,待选出顺眼的驸马,与之谈好合作事宜,一年之内井水不犯河水,期满和?离,绝不拖泥带水。满京城的公侯朝臣家,对驸马的红利分外关注,她还需慎重选择,以免助长了?歪风邪气。 但?是真到?了?招驸马这天,此地空无?一人,驻守在远处的禁卫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泥里,望着逐渐走近的长公主,顿时跪作一片。 “长公主,他?们……他?们让宁王府的人带走了?。” 荣云姝闻言哪儿还顾得上丫鬟在后面追赶,提起裙角便钻进马车里,一心到?宁王府阻止荣赦胡来。 一路上车轱辘转得飞快,一如?她的心跳毫无?规律,仿佛就 要窒息一般,令她揪紧衣袖,有那么一瞬,她居然是喜悦的,纵使前路荆棘,她之所爱仍痴心不改,守着彼此的承诺……但?转念想来,不免惊起一身冷汗。 荣赦树立无?数,这一趟,可是把京城权贵都得罪光了?。 荣云姝慌张的步子在庭院的那头异常清晰,不少侍卫循声?望来,随后低垂着脑袋向她行礼。 她继续快步走过来,踏足这方庭院,也闯进了?荣赦的视线。 拥兵自?重、权倾朝野的宁王殿下,刚从谋朝篡位夺来的龙椅上让位,便传出与长公主有染的谣言,而今更是直接毁了?招驸马的筵席,让人始料未及。 荣云姝旋即去?看庭院里一排排候选驸马的权贵子弟,只听沉重的板子打在敦实的皮肉上,夹杂着“长公主救我”的惨叫声?,很?有眼力见的侍卫下手更狠了?。 荣赦气红了?眼,坐在堂前阴鸷地盯着,吩咐周遭捧读各家罪状的侍卫放出声?来,以免挨板子的人听不清楚。 “……” 荣云姝还真不知道,荣赦捉人打板子仍旧按照大楚律令,就算这些罪名对于京城权贵来说不痛不痒,但?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更何况里面还有些手脚不干净的纨绔子弟。 不过是打几顿板子,以儆效尤。 可荣赦偏偏选了?这么个?万众瞩目的日子,这消息一传出去?,满京城的权贵不得发疯似的告到?御前? 果然,庭院里想起了?一道另类的尖声?,宫里的掌事太监急忙赶来宣读旨意,请宁王入宫一趟。 荣云姝此时不敢上前拦住荣赦一行人,来不及与他?眼神交流,便只好目送他?远去?。 “长公主请留步,皇上只宣了?宁王。”掌事太监略带歉意地弯腰,讨好地笑了?笑。 荣云姝一颗心霎时悬空,惴惴不安。 皇宫里,荣绥屏退左右,也撵走了?抱团参宁王一本的朝臣们,终于两?人站在书房里,尔后传出茶盏摔到?门后的响声?。 吓得掌事太监缩着脖子候在殿外,直到?宁王沉着脸色走向宫门。 当晚,荣云姝实在辗转难眠,便冒着夜色进了?皇宫,见到?正在拟旨贬黜宁王的皇帝。 荣绥不甚意外,奋笔疾书的气势 像是在剜刀子,“皇姐你?怎么来了??朕说了?,谁也不许给宁王求情。” 这声?“朕”足见荣绥有多恼怒,他?调查了?坊间的传闻,那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仿佛在嘲笑他?,明明自?家皇姐和?宁王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却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他?忍不住回想了?很?多往事,自?他?记事起,皇姐除了?对他?万般好,便最?是放不下宁王,宁王一回京,诸多蹊跷就翻涌而来,譬如?她处处维护宁王,对宜太妃的尽心,乃至于后来宜太妃的丧事…… 对了?,他?撞见过他?们之间的丑事,他?生辰那日,两?人独处…… 想到?这儿,荣绥拗断了?毛笔,啪嗒扔在砚台里,溅起一簇墨团,“皇姐,朕要你?亲口说,京城里的那些污言秽语,是不是真的?” 他?的皇姐,怎么会做这些背德之事,简直荒谬! 荣云姝半晌没说话?,她眼里闪烁的情绪极其复杂,但?最?后还是将?坊间传闻背后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避重就轻,更直言“有染一事乃凭空捏造”。 荣绥方才缓和?了?面色,松了?口气道:“我相信皇姐,既然如?此,我会处理好坊间之事,安抚朝臣的。” 荣云姝见他?捏着那道被墨迹沾坏的圣旨,迟疑过后再度抬头,问?她,“皇姐,那这驸马你?还要吗?” “不要了?。” 荣绥既然要插手坊间的谣言,必定纸包不住火,她招驸马的初衷便被推翻了?。眼下,她不得不镇定下来。 “皇上,我有要事禀报。” 她的眸中似乎晕染了?道道浅淡的伤痕,探出手,艰难地戳破了?她为之努力的那堵墙,当初她如?履薄冰,到?如?今,面对皇权,她也相信自?己的胞弟。 荣赦的去?留,不该被前朝旧事牵绊。 大楚江山永固,何人功勋何人埋骨? 她不禁轻叹,凝视着书房内明黄色的身影,灯影重重,窗外的风声?渐渐停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6、6第 56 章 荣云姝走出皇宫之际, 荣绥久未回?神,似乎在思索、震惊、恍然?大悟,最后身影停留在窗棂上, 让她?频频回?望。 薄薄的一层窗纸, 陡然?隔绝的两道门, 衬得皇宫甬道里细碎的脚步声有些?冷寂。 此件秘辛, 从今往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算她?不主动说, 荣赦也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不久, 荣赦入宫门,再见?伏案批阅奏折的年轻帝王, 目之所及是富丽堂皇的摆件, 大楚最尊贵的男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故意将这退下皇位的宁王晾在一旁。 前朝过往如同翻涌的热浪, 炙烤着荣氏皇族的旧疤。 无论是谁夺了谁的皇位,他们都?不过是皇权的奴隶。大楚需要一位恪尽职守的帝王, 这点他们心知肚明。 “皇叔……不对?, 朕该直呼你宁王了。” 荣绥看着眼前这位实为外姓王的荣氏皇子,只觉得命运总在嘲讽皇室中人,仇恨、嫉妒、猜忌……直到让他们自相残杀,再当面揭穿所有的谎言,用一盆血水淋得他们体无完肤。 这是皇权的附庸,他们身在局中。 荣绥又道:“说来?可笑,你比朕更适合这把龙椅。” 年轻的帝王矜贵中饱含上位者?的威仪, 他蹙着凌厉的眉,五官也渐渐棱角分明,大概是浑身的帝王之气让他必须承受这头顶的冕旒,稳坐世间至高位, 其实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可是荣赦已然?知晓了公主府递来?的消息,笑了笑,“皇上的心中已有答案,臣做不了皇帝。” 他甘愿俯首称臣,对?大楚江山也没有多余的想法,除开心中所思所念志不在此,还有一份私心。 他不愿让姝儿失望。 更何况荣绥年幼时便展露出帝王的野心,这些?年对?他虎视眈眈,甚至不惜借助先帝的死士谋取皇位。 荣绥爱权,有魄力?,看似多情却?总能渔翁得利,由他对?付朝堂只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豁得出去,也不屑与昏聩之人为伍,将大楚江山当作?一份事?业,殚精竭虑,这是帝王的本分。 而自己做不到,还不如早日将这片河山交给荣绥。 荣赦没有半分遗憾,神 情坦然?,对?做出的决定从不后悔,于是放下奏折的年轻帝王叫人看座,又提起了一件事?,“所以,你当初与太医里应外合,宣扬出去的也是谣言?” “皇上说的是哪件事??”荣赦靠在椅背上,像从前教?导他那般懒洋洋的,“臣自回?京以来?,大大小小的伤情,都?是从太医院传出去的。” 荣绥倒没有觉得荣赦在敷衍,也不计较他随性而坐的冒犯,反而出奇地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那些?模糊的过往竟也有几处值得追忆。 他排斥荣赦,也曾敬佩过。 譬如这件事?,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儿,谎称自己今后没有子嗣。诚然?,荣赦已经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有胆量。 放弃子嗣争权夺利的机遇,更是用行动在远离帝位。 荣赦忽然?想起来?,摩挲着指间,然?后扶额道:“皇上,臣现在有点后悔了。” “!” 荣绥心生警惕,表情凝固了一瞬,莫名觉得他脱了这身朝服宛若卸了千斤的重担,下了朝就没个正经。 哦,对?了,他这几日根本就没上朝。 一直告病,就连进?宫都?是宫人搀扶着过来?的。 “皇上体恤臣,臣没要过什么封赏,不如再破个谣言,还臣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名声?” 荣绥唇角抽动,知道宁王注意到了坊间的动向,但?他只对?皇姐的事?上心,深思片刻,疑惑道:“你当初自愿为之,如今怎么就回?头了?” “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 荣赦的目光对?上不远处欲知后事?的一双眼睛,他顿时端坐起来?,尔后郑重地站起身,行君臣大礼,面色凝重,道:“还请皇上成全,为臣与长公主赐婚。” 荣绥正在走神,以为京城哪家女子入了宁王的眼,此刻突然?捕捉到什么,一闪而过的瞬息,逼得他眉头突突地跳。 “谁?……你说跟谁?” “臣,和、长公主。” 荣赦咬字清晰,直击他的脑门。 荣绥头疼,只觉怒从心来?,将桌案拍得天崩地裂,“皇姐怎会看上你这么个狗男人?” “休想!” “你休想占皇姐的便宜!” 紧接着,他便开始数落宁王的不是,从藩地的传闻 到京城的闲言碎语,总之宁王在全天下人眼里都?坏透了,除了当了一阵好皇帝,脾气臭,手?腕冷厉,杀过不知多少人……每一项都?是错处。 荣赦安静地听着,也不反驳,也没起身,只重复着刚才的请旨赐婚,颇有誓不罢休的阵势。 荣绥呼出几口恶气,终于平复了心情,“皇叔,长姐早就心有所属,非他不嫁,你这般非君子所为!” 他意图用默许宁王荣氏皇族的身份,来?压制这场违背伦常的感情,哪怕是子虚乌有,但?世人皆知就行了。 同为皇室宗亲,宁王和皇姐绝无可能。 皇姐看不上京城里的男人,驸马也不招了,定然?是对?病逝的心爱之人念念不忘。 没人能强迫皇姐! 想到这儿,荣绥挺直脊背,丝毫不为所动,反倒大义凌然?,觉得宁王着实可耻。 荣赦闻言却?笑了笑,“皇上口中之人,他活着回?来?了,正是本王。” 荣绥:“……” 他的肩膀有些?隐隐发抖,显然?气得不轻,忙高声对?殿外的宫人道:“来?人啊,去、去把朕的皇姐叫过来?……” 他不信。 宁王满口胡诌,定然?、定……还未“定”出个所以然?,只听到匆忙到此的女子珠钗环佩清脆作?响,跟着宁王跪到一处,鼓起勇气,捏着袖中绢帕道:“请皇上恕罪!” 皇姐承认了?! 荣绥难以置信,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一些?线索串得两人珠联璧合,竟是他从小到大都?没察觉到不对?劲。 原来?如此。 荣绥再也不顾皇帝的操行,又骂骂咧咧地将宁王数落了好一阵,看得荣云姝一颗悬吊的心被暖意包裹着,她?的至亲,并未拿厌嫌讥讽的眼神对?待她?,而是想到她?多年来?的苦楚…… “还真是个狗男人。” “皇姐,他这么多年没管你,被世宗贬离京城,都?没骨气回?来?,你要他作?甚?” 荣绥扶起荣云姝,让人看座,恶狠狠地盯着跪得纹丝不动的宁王,“朕不同意。” 荣赦循声点头,又摇头,满眼的愧疚化成执拗,沉郁的双眼幽深且泛起希冀,他跪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权。 只是,那份他难以释怀,盛满 内疚的承诺。 这一跪,便是三天三夜。 荣云姝心疼地为他遮阳避雨,由最开始的规劝,到现在的无声陪伴。 她?亦知晓,荣赦无法放过自己,虽然?她?从未怪过他,也明白身不由己的煎熬。 她?又何尝不是在欺骗自己?迟疑、徘徊,层层桎梏笼罩住彼此。 直到,他们勘破此间的业障,再多权势皆如过眼云烟,余下的时日,山河无恙,结庐在人境,炊烟袅袅。 荣绥亲手?将那道赐婚的圣旨还给了他们。 “皇姐,要时常进?京走动,到皇宫来?看看我。”荣绥取下那枚如帝王亲临的玉佩,和圣旨放到一起。 荣云姝鼻尖酸涩,绽开笑容道:“绥儿可得备好聚福斋的吃食,我嗜甜,辣的咸的少备一点。” 荣绥望着她?眸子的柔光,听到她?的嗓音掠过耳畔,“不要苦了自己。” “嗯。” 荣绥低头,掩去不舍的目光,咽下挽留的话。 隔日,宁王府传出噩耗,年轻的帝王因为长公主招驸马被毁一事?,怒斥宁王跪罚三天三夜,也算给了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但?宁王本就旧病缠身,这一趟折腾下来?人就不行了。 太医们亲眼看到宁王断了气,送葬当日,沉重的棺椁也埋入墓穴。 长公主深感自责,遂自请离开京城,游历大楚,非召不得返。 无人知晓,宁王假死,荣云姝买下了林锦芍在南乡的一处院落,两人褪去繁复尊贵的衣袍,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 卧于阳坡晒暖,温书砍柴,教?村落里的孩子习武练字。 溪边吹来?微润的风,青石上滴答滴答落下雨珠,荣云姝牵着隔壁大娘家虎头虎脑的小团子,身旁还围着高矮不一的几个稚童。 “下雨了,快回?家……慢点跑,别摔着了。”荣云姝冲小团子们挥手?。 走在最后的小少年抱着木剑,笑着跑开前喊了声“师娘,师父来?了!”,然?后便没了踪影。 头顶笼罩的竹伞挡住了凉意,荣赦探手?,拿白巾沾去她?发间、肩侧、衣袖上的水渍,视线追随着她?,瞥见?归家的孩童们,笑道:“夫人喜欢?” 她?的脸和手?刹那间开始发烫,连耳根也不能幸免, 于是便羞恼着掐住他的胳膊。 荣赦惊叫一声,知她?脸皮薄,赶紧俯身认错求饶,“好夫人,我再也不敢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进?了家门,他揽着她?绕过泥污和小水坑,将她?一寸一寸地圈进?臂弯里。 低头去瞧—— 秋水剪瞳下,两颊的绯色浅浅,如染雾,白桃花蕊粉沁沁的。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当奴婢重生成病娇后》感兴趣的小天使欢迎到作者专栏收藏呀~ 上辈子,温文尔雅堪称良配的侯府公子卫酌,哄她做棋子,位极人臣。 不曾想,燕枝从低贱婢女一跃成了当朝贵妃,有了不该有的幻想,让他动了杀心。 被毒哑凌迟那日,卫酌面如冠玉、长身鹤立,原本残废的双腿安然无恙,看她像个不争气的玩物。 重活一世,燕枝主动入局。 只不过,她要全了上辈子的心愿,成为掌控卫酌的权臣夫人。 看他爱而不得,卑微乞怜。 对了,还得打断他的腿。 注: 1.女主重生,男主未重生。 2.男主渣,热衷权势;女主表面娇软无害,实则黑心病娇。 3.男主前世假残疾,现在真残废(介意慎入)。 4.全文1v1,不换男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