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渣化之路》 第一枝红莲(一)(善恶两面。...) 1 “小侯爷,那杏花巷的盈姑娘又求人捎消息进来,想见您一面,小侯爷,您看这……”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瞧着模样颇有几分精明,吊梢眼薄嘴唇,颧骨很高,是典型的刻薄相,只是面前的是他主子,因此语气显得谦恭卑微些,然谢隐知晓,他对自己并未有几分真实的敬意。 说起杏花巷的盈姑娘,谢隐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在这个名叫赵吉的侯府管家跟前,他几乎算是和颜悦色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赵吉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要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别讲了。” 赵吉连忙道:“小侯爷,不是,您听小的说呀!” 他一脸的我都是为了小侯爷您好的模样,言辞恳切眼神真诚,再加上他是唯一知道小侯爷秘密的人,能不被信任么?“您都跟方家姑娘定了亲,这不管怎么说,您不能在娶妻之前,叫人家知道您在外头有了首尾啊!正室尚未过门,小妾却先纳上了,这不是给方家姑娘没脸么?” 谢隐从善如流地问:“那照你说,应当如何是好?” “唉。”赵吉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稳住盈姑娘,将您与方家姑娘定亲之事暂且隐瞒,待到您成婚,再迎盈姑娘入门也就是了。” 说完,他小心地观察着谢隐的脸色,试图从谢隐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让他失望的是,谢隐神态一如以往,这倒是有些叫人不解了,毕竟这位冒牌的小侯爷……可是自打知道身世那天起,便变了个人一般,对任何可能威胁到他身份地位的存在,都心狠手辣决不留情。 可怜啊,可怜的盈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才应当是正儿八经的侯府血脉,却要委曲求全,做了冒牌小侯爷的外室,啧啧,这日后的日子,还指不定要如何悲惨呢!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该去见她?” “盈姑娘性子倔,小侯爷若是现在去见了,她兴许觉得自己能拿捏您,一旦知道您订婚,以她的脾性,说不得便要大闹一场,到时候,您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啊!” 赵吉看似掏心挖肺,字字句句都是为小侯爷考量,实则每一句都在引着谢隐朝坑里跳,毕竟他最了解小侯爷,自从得知自己并非侯爷夫人亲生,而是自外头抱回来的无父无母的野种,小侯爷便格外看重脸面,任何影响他名声的人事物,他都能一眼不眨的除去! 谢隐知道赵吉的目的,就是想要折辱盈姑娘,逼着盈姑娘在小侯爷大婚后入侯府做妾,以此才能解那幕后之人的心头之恨。 他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可为何不能见?我好好与她说也就是了。” 赵吉叹了一声:“盈姑娘岂是那种听得进去的人?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倘若她知道情投意合之人早已定亲,怕是要玉石俱焚!小侯爷难道不怕……” 小侯爷自然是怕的,任何威胁到他荣华富贵的存在,他都会想方设法解决掉,盈姑娘也不例外。 原本,小侯爷便听从了赵吉的话,没有去见盈姑娘,直到大婚之后,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盈姑娘无依无靠,又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只得入了侯府做妾,俗话说得好,宁为穷□□,不做富人妾,她在这侯府之中焉有好日子过? 且不说小侯爷的妻子,便是侯爷夫人都不大喜欢她,觉着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却自甘下贱与人为妾,实在是令人不齿。 谢隐微微一笑:“你的话很中听,也很有道理,都是为我考虑,可见你是将我放在心上的。” 小侯爷自身份暴露起,便是赵吉陪伴身边,出谋划策殚精竭虑,真可谓是感天动地的忠仆,只是小侯爷似乎不记得了,引导他发现身世问题,将他与幕后之人牵线的,不是别人,也正是赵吉! 赵吉笑得很腼腆:“这都是小的分内之事,为小侯爷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隐面上的笑意未曾改变:“赴汤蹈火倒不必了,我这确实有个忙需要你帮。” “小侯爷请讲。” 谢隐随意地掸了掸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这具身体是侯府之子,父慈母爱,虽自己没什么才能,可守成却并不难,只要好好过日子不作死,活个七八十岁应当问题不大,可惜啊……可惜,他并非真正的侯府之子,只是个被抱来的冒牌货罢了,那位被他养在外头的盈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 此人面甜心苦,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二话不说便将赵吉口中“知情者”数人灭口,随后又刻意找上流落在外的盈姑娘,以自己英俊的外貌与出众谈吐,轻轻松松虏获了姑娘芳心,盈姑娘父母双亡,早尝遍人情冷暖,乍遇到这般温柔体贴的郎君,如何能不心动? 涉世未深的姑娘,总是很容易骗的,天真又纯洁,烂漫的将爱情当作全部,吃足了苦头也要与心爱之人相守。 而这一头,小侯爷自然不会娶盈姑娘做正妻,他还要面儿,他怕被侯爷夫人知道自己并非亲生,会被赶出侯府,哪里敢将盈姑娘带进来?于是赵吉给他出了个主意,盈姑娘放在外头,难保哪天便被侯府中人看见,她与夫人生得相似,所以放在外头不保险。 可明媒正娶也不大可能,两人身份云泥之别,无论盈姑娘是否真是侯府千金,如今世人皆知,淮南侯府只有世子爷,倘若小侯爷是冒牌货的消息传出去……昔日那些死对头,怕不是个个都要来落井下石! 因此,最好的方式,便是将盈姑娘当作妾侍迎进门,妾侍身份卑贱,连拜见侯爷夫人的资格都没有,到时将她关在院中,不叫她随意走动便是。 而作为回报,小侯爷应当与盈姑娘生个孩子延续侯府血脉,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的报恩了。 赵吉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小侯爷的心坎儿上,只要与方家姑娘成婚,到时候即便身份败露,大家也只能将错就错,这个丑闻可不能昭告天下,那时他的地位才算稳固,因此目前还是要稳住盈姑娘,不能叫她出来捣乱。 盈姑娘还不知道心上人已定了亲,更是要将自己当作棋子,实在可怜。 原本,倘若谢隐没有占据这具身体,一切都会像赵吉安排的那样,只是最终结果不大相同。 小侯爷毕竟不是亲生,赵吉真正的主子也不是他,幕后之人筹谋这一切便是要狠狠扒侯府一层皮,怎么可能真让小侯爷享受够齐人之福? 对方特意挑在方家姑娘嫁过来有孕之后才挑出此事,方家虽是文臣,方家姑娘的姨母却是宫中的淑妃娘娘,怎能咽下这口气?两家别说是结亲,根本就是结仇! 而盈姑娘在得知真相后,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侯爷夫人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纷纷大病,小侯爷自然也受万夫所指,荣华富贵名声头衔尽数泡汤,整个侯府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小侯爷也终于在最后关头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他人掌中玩物,因为自私、贪婪、卑劣,才使得自己的人生一团糟。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更没有足够的品行支撑自己,因此才会成为谢隐的祭品。 赵吉恭恭敬敬弯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闻小侯爷开口,不由得抬起头看过来,很显然,他对小侯爷不仅没有几分尊重,甚至是瞧他不起的,只有小侯爷才以为赵吉是尽心为自己打算,连人心是真是假都看不出,善意恶意都无法辨别,这样的人…… 赵吉这一抬头,瞧见的便是小侯爷那张看了快二十年,明明无比熟悉,以至于闭上眼就能描绘出五官发丝的脸,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面前像是换了个人……轻易就被挑拨,暴躁易怒又阴暗无谋的小侯爷,似乎一瞬间有了转变。 没等赵吉想出什么来,小侯爷朝他又是微微一笑。 小侯爷平日里在侯爷夫人面前装乖,私底下却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还以为自己十分有本事,即便装相也能叫人瞧出他三不精的本质,就像是镀了一层金的泥菩萨,打碎之后只余一坨烂泥,有慧眼的人瞬间就能将他看穿——赵吉常以此为荣,所谓的小侯爷,高高在上,不也照样被他这个奴才玩弄于股掌之中? “小……侯爷?” “知道我秘密的那几个人,还记得他们的下场吗?” 赵吉心里一咯噔! 当然记得! 那些人还是他清理的!他一边惴惴不安,一边大脑飞速转动,试图想明白小侯爷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小侯爷大可放心,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人封了口,日后他们再也不能威胁到小侯爷了!” 结果谢隐并没有与他玩文字游戏,只是很温和道:“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封了口,这话说得,不大准确。” 赵吉陡然觉得空气都变得格外凝重,无形之中似是有什么重担压在了他肩头,他嘴唇哆嗦两下,随后,一只手放在了他肩上,是小侯爷的。 养尊处优的世子爷的手,自然修长好看,宛如上好白玉雕琢而成,挑不出一丝瑕疵。 这只手轻轻拍了拍赵吉的肩头:“备马车,去杏花巷。” 赵吉暗道一声不好,倘若此刻去杏花乡,难保盈姑娘不小题大做,原本可是要压一压她的性子的!只是正想劝呢,就瞧见小侯爷似笑非笑的面容,无形中给了赵吉极大的压力,片刻后,他只得嗫嚅着应了一声:“是。” 杏花巷距离侯府很远,这也是赵吉的建议,倘若将盈姑娘安置离得近,难保哪天与侯爷夫人碰上,或是被旁人发现,因此才选了杏花巷,这里住的大多是大户人家养在外面的粉头,常常可见各种低调不失华丽的马车驶入杏花巷,天明复又离开,家家户户门扉紧闭,若无必要决不互相打扰。 “小侯爷,要不要小的陪您进……” “你在外面候着。”谢隐轻声说。 赵吉不敢多说话,他总觉着今儿的小侯爷怪怪的,跟往常不一样,这让他再三警醒,回想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从中摸索,试图寻找到任何可能会令小侯爷怀疑自己的蛛丝马迹,然而无论怎样想都是毫无头绪。 不应该啊,自私成性的小侯爷,怎会不在意名声?他自己没什么本事,自己最清楚,只是口头上花活儿,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娶盈姑娘为正妻,而是要娶方家姑娘,说是出自爱意,那是骗人的,为的便是方家如日中天,还有个淑妃娘娘在宫中,日后靠着岳丈好乘凉,即便是身份败露,看在女儿的份上,方大人也不可能任由他被赶出侯府。 而侯爷夫人即便得知,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小侯爷最大的依恃,便是侯爷夫人的亲生孩子是个姑娘,盈姑娘即便回到侯府也无法继承爵位,因此他有恃无恐,根本不怕。 嘴上说心仪盈姑娘,却又不愿她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回去给自己添堵,分夺属于自己的利益,实在是罕见的自私自利冷心凉薄之人! 跟随他这么多年也没得过什么好处,反倒什么腌臜事儿都要自己做,那他为了利益出卖小侯爷,自然也理所当然。 赵吉心里那点子不安,在想到自己床下那金灿灿的黄金时,瞬间化为虚无,这么多年过来,小侯爷都没能逃脱他的掌控,眼看大事将成,一时半会儿的,难不成小侯爷还能神仙附体? 于是他不再着急,守在了马车旁边,笑了笑。 杏花巷的这所院子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为了安全,仅有三个下人,一个做饭婆子,一个伺候丫头,还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小侯爷自己守不住一个女人过日子,便也担心盈姑娘在外头给自己头上染点色,连年轻门房都不放心,花最少的钱雇了个没什么用的老头。 他刚一进门,便听见一声饱含喜悦却又隐忍的呼唤:“赵大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二)(善恶两面。...) 2 显然,对于深深信任却又许久不见的情郎,少女无比欢喜,以至于她都忘记了矜持,迫不及待想要扑入他怀中。 然而,却在与他拥抱前一秒,被他温和地扶住了双肩,短暂如蜻蜓点水般接触了一下,随后分开,少女愣住了,不由得看向情郎,却发觉他和往日很不相同。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能感觉到赵大哥对自己的态度愈发冷淡、反复无常,上一秒还与她有说有笑,下一秒少不得便要阴阳怪气,她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在自己身上反省,是不是哪里没有做好呢,是不是她不够讨人喜欢了,才叫他心生厌倦? 这些时日,代替赵大哥来看自己的赵吉的表现也都证明了这一点,他好像要抛弃她了,因此她才愈发想要见他,是因为她不肯委身于他的缘故吗?那并非是不爱慕他,只是她想要留到新婚之夜,她想做个好姑娘。 “赵大哥,你怎么了?” 谢隐目光很和煦:“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要说好,那自然是好的,吃穿不愁,每日闲暇做做绣活攒些银子,她知道自己吃他的穿的不好,因此才想自己养活自己,可在这小院子哪里也不去,最重要的是见不到赵大哥,日思夜想,赵吉的态度又那样模棱两可,能好起来才是奇怪。 只是当着谢隐的面,少女还是勉强道:“我过得很好,赵大哥呢?赵大哥都不来看我了……” 她说着,顿觉自己太过不知耻,竟说出这样的话,羞得粉面通红,低下头去。 等了许久不见谢隐说话,她才小心又不解地朝他看来,水汪汪的眼眸,天真清澈,她是真正的侯府千金,容貌自然生得不差,养育她的养母早逝,剩下个养父不知何时染上了赌瘾,欠了一大笔债,她就是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也还不清,养父因此将她卖了抵债,这才被小侯爷碰见。 至于她的养父是如何染上的赌瘾……谢隐眼眸幽深,那就要问问幕后之人了。 “赵大哥,你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少女有些慌乱,往日赵大哥不是这样的,她担心是否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讨他嫌恶了。 谢隐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来,那是属于小侯爷的记忆,盈姑娘虽为他所救,但并非攀龙附凤之人,小侯爷几次三番想要成就好事都被她坚定拒绝,久而久之,这位自私卑劣的小侯爷自然耐心不再,只他又不肯承认是自己色心大起,便将罪责归咎于盈姑娘,怪罪她不信任自己,才不肯将身子托付。 这等颠倒黑白的话,亏他说得出。 后来他大婚,强行要了盈姑娘的身子,迫使她怀孕,因此才让一个自珍自爱的姑娘入了侯府为妾……桩桩件件,当真不像是活人做出的事。 “妙盈,我有件事,要同你坦白,还请你认真听我诉说。” 陆妙盈还是头一回见她的赵大哥露出这种表情,她不由得紧张起来,点了点头:“赵大哥,你说吧。” 院子外头,这一直等着,却不见里头动静的赵吉又开始琢磨来琢磨去,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儿,要说他,那可是小侯爷身边的一号红人,原本小侯爷身边是有小厮书童的,他一小管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谁叫他知道了小侯爷的秘密呢?这一路往上升,不就成了小侯爷的心腹吗? 对于这位鸠占鹊巢的小侯爷,赵吉半点不放在心上,这小子虽心狠手辣,脑子却糊涂得很,身为下人,却能将高贵的小侯爷当成木偶玩弄,对赵吉来说,这大大满足了他的自负,令他生出一种自己不比天潢贵胄差的感觉。 可以说,控制小侯爷所带来的的快感,远胜于他所得到的金子。 院子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说小侯爷得手了?! 赵吉面露喜色,得手了好啊,得手了就表明从此以后,真千金与假世子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任谁都不能再将他们分开,到时候侯府一团糟,那才叫有趣呢! 他在这里想得美滋滋,里头陆妙盈双手捂嘴,泪眼迷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谢隐没有瞒她彼此的身份,只是做了些许调整,没有告诉她小侯爷的恶意,他需要小侯爷作为自己的祭品,而祭品在人间一般都沾有因果,小侯爷自私自利,贪婪无耻,陆妙盈、方家姑娘、侯爷夫人……这些与他因果纠缠之人对他都有怨恨,要了结因果,才能算得上是干净的祭品,因此,不能伤害这些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 如果得知所爱之人对自己尽是利用,用完后便弃若敝屣,哪个年轻的姑娘不会崩溃呢?甚至于从此以后可能都无法再去信任与爱上别人,一生都要活在这一次利用之中。 所以谢隐只告诉陆妙盈,自己这段时间没有来看她,并非是移情别恋,也并非是生她的气,而是发现了彼此的真实身份,一时间难以接受,因此逃避。 现在他提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带陆妙盈回侯府,面见侯爷夫人,向他们禀明此事,让颠倒错乱的身份从此回到正轨,让凤凰栖于梧桐,丧家之犬无地自容。 陆妙盈此时大脑一片混乱,她分不清谢隐的话是真是假,她打小就知道自己并非爹娘亲生,因此格外懂事,即便被养父卖了抵债,也觉得是报了养育之恩,现在她爱慕的人却告诉她,原来他是淮安侯府的小侯爷,没等她因他的身份吃惊,他话锋一转,又说他是假的,而她才是真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都想不明白了! 谢隐抬手倒了杯热茶,放在陆妙盈手边,全程没有碰触到她,陆妙盈颤抖着捧起那杯茶,滚烫的温度让她的心缓缓安定,谢隐所说的对她而言太过虚幻遥远,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那赵大哥对我,又是真是假?” 谢隐缓缓道:“……若你回到侯府,成了侯府千金,自然身娇体贵,有更好的姻缘在等你,你我便不再相配了。” “那我就不回去!” 陆妙盈想都没想,便这样回答:“我愿意就留在这里,我不想跟赵大哥分开,也不稀罕什么富贵荣华、侯府千金的身份!” 谢隐哑然,小侯爷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倘若他也像谢隐一般与陆妙盈实话实说,这痴情又善良的好姑娘,必然不会为难他,是为小侯爷的前程考虑,也能避免侯爷夫人得知真相的崩溃,可惜小侯爷心胸狭窄。 他顿了顿:“你必须回去,恢复你的身份。” 陆妙盈不懂:“为——” “因为我已经定亲了。” 谢隐不疾不徐地说,“只有你回去,这桩婚事才能作罢。” 陆妙盈觉得自己现在大脑里像是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你看吧!他根本就不爱你!就是不想要你了!所以才定了亲,如果不是彼此身份有误,他只会娶妻生子,然后再也不来见你! 另一个声音则说:可他现在和盘托出,就说明他根本不是品行卑劣之人!也许他有苦衷,也许有别的原因!他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不是吗! 谢隐目光平和:“妙盈,你仔细想清楚,身份互换之后,你便是尊贵的侯府千金,而我不过是父母不祥的野种,到时候,我失去的不仅是小侯爷的身份,还会有无数落井下石嘲笑于我的人,你如今觉着爱慕我,其实不过是因我救你于水火,但我占了你这么多年的富贵与爹娘,本就欠你良多,你是个聪明姑娘,应当知道怎样选择最好。” 做回侯府千金后,将与他的过往只字不提,侯爷与夫人都是厚道之人,自会给她挑选出众的郎君婚配,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谢隐说得其实不错,小侯爷除了一张脸生得俊俏外是文不成武不就,什么都不行,靠着家世才在京中横着走,淮南侯深受皇帝器重,他狐假虎威私下得罪的人可不少,一旦身份拨乱反正,等待小侯爷的绝没什么好果子。 陆妙盈本想说不会,谢隐却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又道:“倘若你不回去,我继续做小侯爷,已经定下的这门亲事便不能退,人言守诺,我便要娶方家姑娘为妻,到那时,你是要做妾,还是要与我一刀两断呢?” 陆妙盈无话可说,只落下泪来,她害怕那未知的人生,今日所知晓的一切对她而言冲击力太大,谢隐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迷茫中,她看见谢隐的表情,平静、温和、像是春天的风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其实她未必不知小侯爷是什么德性之人,只是养母病逝,养父又换了个人般卖掉了她,宛如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浮木,从天而降买下她还留她在身边的小侯爷便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 跟随养父母长大的陆妙盈过得并不轻松,家境贫寒,所幸她心灵手巧,做绣活勉强也能贴补家用,她没读过什么书,没穿过好料子,更没有奢华金贵的首饰,她见识的太少了,所以才会接受一点点虚伪的爱意,就将之当成全部,即便受到伤害,也下意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段错位的人生,本就该回到彼此的轨迹中去。 “回去之后,别跟侯爷夫人提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他们会为你筹谋一桩好婚事。” 这时候谢隐便庆幸小侯爷还没来得及得手,两人之间最亲密也不过拥抱拉手,否则若是坏了这姑娘的清白,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陆妙盈抓紧了裙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谢隐,问他:“赵大哥不要我了吗?” 谢隐回答道:“你是你自己,能拥有你的人,也该只有你自己,别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 陆妙盈隐隐约约觉得,赵大哥不一样了,从前的赵大哥她看了欢喜,却只能说是对救命恩人的依赖,因为他抱她,拉她的手,她觉得自己也该回报,久而久之便认为是爱情,可她才十七岁,连世界是什么样都不知晓,又哪里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激? 那不时跳动的不安,与无形中的忐忑,都证明了这一点。 谢隐看得比陆妙盈清楚,只要彼此分开,她成为侯府千金,很快就会将这段爱情当作云淡风轻的往事了。 赵吉哼着小曲儿等了半晌,总算是看见了动静,他狗腿上前准备迎接小侯爷,却见小侯爷身后还跟了个姑娘,虽然戴着兜帽遮住了面容,但不是盈姑娘又是谁? “小侯爷……” 最关键的是,小侯爷没有搭理他,而是直接上了马车! 一时间赵吉也不敢多问,他几次三番朝小侯爷使眼色,小侯爷却都像是没看见,压根不回应,这让赵吉如坐针毡,他想说点什么,可盈姑娘在,万一透露出去…… 就这样,一直回到侯府,赵吉都没能顺利跟谢隐搭上话。 眼见小侯爷带着盈姑娘朝侯爷跟夫人居住的前院去,赵吉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小侯爷!小侯爷!” 谢隐停下脚步,赵吉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几个小厮绑成了粽子,他原本想要争辩喊无辜,可走在盈姑娘身后的谢隐却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赵吉被吓得头皮发麻,大概是平时小侯爷的表现太蠢,以至于他从未见过对方这样一面。 就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而赵吉的生死,根本算不得什么。 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直到小侯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赵吉仍旧惊魂未定,他想说点什么让小厮们放开自己,一张嘴才发现,舌头打结,愣是字不成句! “见到侯爷与夫人,你不用怕,他们是很和善的人,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不会厌恶你。” 到了正院门口,等人进去通禀时,谢隐如是对陆妙盈说。 陆妙盈红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很快有人过来引他们进去,她便失去了这最后一次同谢隐单独说话的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三)(善恶两面。...) 3 “显哥儿这么晚了还过来,是有什么事不成?” 侯夫人看见谢隐,面上立时满是笑容,她是典型的慈母心肠,人也温婉贤惠,待谁都是一团和气,若非是从小侯爷的记忆中得知淮南候夫妻的品行,谢隐也不会选择深夜坦白,毕竟这世上多得是为了面子不顾亲情之人,已经养育长大的养子,与在外漂泊十七年的亲生女儿,在膝下仅有一子的情况下,很多人都会选择儿子。 无论是从继承爵位的角度,还是颜面的角度。 谢隐进屋后,立刻向淮南候夫妻跪了下来! 这一跪,惊呆了两人,夫妻俩面面相觑,连忙来扶,而跟在谢隐身后的陆妙盈,自然也被他们看在眼中。 乍一看觉得这姑娘面善,似曾相识,有那么一瞬间,侯夫人杂七杂八想了许多,心说难道是儿子看中了这位姑娘,因此不想要跟方家的婚事了?可两家婚事已经定下,怎能轻易说退?若被人得知,要说他们家风不正。 倒是侯爷盯着陆妙盈看了半晌,惊愕地又看向妻子:“夫人,这……” 陆妙盈心中亦是无比忐忑,她虽不怨天尤人,可得知自己并非养父母亲生时也着实伤心,怎能不去想自己的亲生父母?尤其是在养父为了还赌债将自己卖了之后,她又渴望寻到亲生父母,又怕寻到了得知他们是故意不要她,眼下竟痴痴站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父亲,母亲,今日,儿有一事,须得向二位禀明。” 在淮南候夫妻震惊的目光与表情中,谢隐缓缓将自己与陆妙盈的身世道出来,原本他认为,像小侯爷这样的人,即便一生孤苦众叛亲离都是理所当然,偏偏淮南候夫妻疼他爱他,陆妙盈待他更是真心,倘若叫这些人知道他内里的卑劣不堪,对他们情感上将会造成巨大的伤害,那样的话,非但不能了结因果,反倒要增添业障,因此,谢隐略过了小侯爷的真实想法,只说自己与那背主的奴才赵吉虚以委蛇,想要从他身上得知幕后之人的线索,如今赵吉引诱他骗了陆妙盈的身子,再在大婚后纳陆妙盈为妾,他觉得再不说出实情,只怕酿成大祸,因此才和盘托出。 至于他与陆妙盈相识后才与方家定亲一事,谢隐对此诚恳认错,小侯爷自然是想两头讨好哪边都不落下,他却不会如此,只说自己思虑不周,优柔寡断,万分挣扎后才决定诚实相告。 想想也是,他做了十七年金贵小侯爷,一朝得知自己并非亲生,难免慌乱不安,害怕失去,除却富贵日子外,淮南候夫妻这样的父母世间罕见,谁会愿意离开他们呢? 谢隐一直跪在地上不起来,淮南候伸手来扶他:“好孩子,显儿,你能说出实情,不对我们隐瞒,便不负为父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了。” 他知道自己儿子没什么才能,但有他在,保他一生荣华并不难,只要孩子品性好,做不出什么事业也无所谓,从前赵显虽在他们夫妻面前乖巧,但私底下什么德性,淮南候也略有察觉,他自认尽职尽责,孩子为何会长成那样?如今看来,只是少年顽劣,本性却不坏,如此他也欣慰。 侯夫人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看着陆妙盈眼熟——那不正是豆蔻时自己的翻版么! 不说长得一模一样,也有七八分相似,站在一起说是母女,决不会叫人怀疑。 夫妻俩都很是激动,尤其是谢隐说明了自己并非是与陆妙盈对调,而是不知自哪里抱来的孩子后,夫妻俩对他即便有嫌隙,也在这坦荡的态度下渐渐散开,毕竟是亲手养育大的孩子,又不曾有深仇大恨,更兼他这样磊落,因此淮南候道:“不必再查了,为父信你。” 侯夫人也点头:“侯爷说的也正是母亲想说的,妙盈既然是咱们家的姑娘,自然要认祖归宗,以后你们二人便做兄妹好好相处……” 言下之意,便是接纳陆妙盈,也不赶谢隐,从现实角度来讲,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既维持了颜面,又能一家团圆,赵家有了香火继承,两人之间也没有利益瓜葛,日后陆妙盈倘若嫁人,小侯爷作为兄长还能成为娘家依靠。 淮南候问陆妙盈:“妙盈,为父这样决策,你可有异议?倘若有直言无妨。” 陆妙盈心中有些失落,她弄不明白自己对小侯爷的心意,若说从前爱得死去活来,那是没有的,可眼下只要想到会跟这个人成为兄妹,她又有种说不出的抗拒,只是心里头下意识为谢隐好,点头道:“我都听侯爷跟夫人的。” “还叫什么侯爷夫人?” 陆妙盈嘴巴动了动,迎着侯夫人笑意吟吟的目光,却无论如何都没勇气叫出爹娘。 眼看一切将要尘埃落定,淮南候也命人去将赵吉压下去,谢隐却并没有起身,仍旧跪在地上,他目光平静而沉稳:“请侯爷收回成命。” 一家三口顿时愣住,又听谢隐道:“我本是鸠占鹊巢之人,为人子十七年,不曾有建树,未带来任何荣耀,却享尽富贵荣华,于心有愧,倘若真继续作为小侯爷生活,只会令人耻笑,属于赵姑娘的,应当尽数归还,还请侯爷夫人成全。” 说着,他深深拜了下去。 侯夫人心中一酸,泪流不止:“你这孩子怎地不听人说!难道这十几年的父母亲情,你都说要便不要?你为了骨气自尊说要离家,却又何曾想过我与你父亲的心情?” “赵大哥别走!”陆妙盈也急了。“我并不在乎这些,若非赵大哥,兴许我早已被卖进那腌臜地方,焉能有回家的可能?赵大哥留下来,我发誓,日后定然当赵大哥是亲生兄长!” 谢隐听完了她们母女二人说的话,并未打断,直到陆妙盈说完,才问:“夫人,我若留下来,与方家的婚事应当如何?” 侯夫人一愣。 “当初与方家定下婚事的,乃是侯府嫡子,可我并非侯爷夫人亲生,又无功名在身,拿什么去匹配方家姑娘?如此岂不是有骗婚之嫌?” 方家之势如日中天,会与淮南侯府结亲,为的是巩固家族势力,而不是要将自家珍贵的姑娘嫁给淮南候的养子。 这是门当户对的道理,也是心照不宣的规矩,若他身份有变,应当主动向方家说明。 侯夫人还想再说,淮南候却大笑出声! 有力的手掌重重拍在谢隐肩上:“好!好!有出息!有志气!有这等心性,何愁不能成大事?就依我儿所说!该属于妙盈的,全部都归还于她,出了这样的事,当初定下婚事的为父也有责任,明日为父便与你一同前往方家谢罪!” 说完,他顿觉失言:“显哥儿,即便你我之间不再是父子,这份情意却不会有改变,日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谢隐双手抱拳:“多谢侯爷,多谢夫人,十七年来受尽二位恩惠,请受小子一拜。” 侯夫人忍着泪,她简直心如刀绞,亲生的孩子回到身边是天大的喜事,可养了十七年的孩子要离开,她又万分不舍。 被抱来时,他还是个小小婴儿,什么都不懂,这怎么能怪罪到他身上呢?且他心思坦荡,不仅没有隐瞒妙盈的消息,还亲自将妙盈带回来,又将心怀不轨的恶奴拿下,为侯爷去查幕后之人铺路,这么好的孩子…… 陆妙盈初初回家,哪里都不适应,怯生生的,侯夫人心疼不已,便要陪她一起睡,侯爷顺势与养子彻夜长谈,次日顶着一双黑眼圈,带上聘书信物,去了方家。 陆妙盈——现在应当叫她赵妙盈,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父慈母爱,自然无限欢喜,可这欢喜之中,又饱含对谢隐的担忧,她愿意他留下来,愿意跟他做兄妹,也不愿看他离开侯府四处漂泊。 谢隐既然已决定离开,自然不会再住小侯爷的院子,那是侯府最好的位置,如今便收拾出来,改造成适合女儿家居住的模样,日后便是赵妙盈住了。 侯夫人觉着愧对女儿,盘算着认祖归宗之前,要让侯爷先入宫禀明圣上,显哥儿虽不是他们亲生,可这份情意却做不得假,即便他不再是侯府世子,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妙盈在外多年,身份昭告天下后,难免有人笑话她自乡野生长,还有女儿,她想向皇后娘娘为女儿求个恩典,侯爷这些年赤胆忠心,受了重伤才退下来,他们淮南侯府向来安分守己,皇后娘娘应当不会不允。 方家出了位在宫中很是受宠爱的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又生有皇子,再加上方大人官拜正一品,方家之势,如日中天。 淮南候父子的到来,令方大人很是惊讶,两家定下亲事,那是互惠互助,小侯爷没什么能力,日后当个闲散侯爷也惹不出什么事,淮南候简在帝心,这么一桩婚事,能拉来这样一位亲家,绝对不亏。 只是……若这小侯爷不是嫡子,甚至不是亲生,那问题就大了。 一个无父无母又没能力的养子,怎么配娶他们方家的女儿?! 淮南候与方大人说话时,方家姑娘坐在屏风后静静地听着,她享受了家族所带来的荣耀与地位,理所当然便要为家族付出,因此即便小侯爷平庸无能,她也不曾有过丝毫怨言,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淮南候嫡子的身份上。 方大人问:“贤侄,你应当不会怨我吧?” 言谈间,退婚一事已摆上明面,谢隐起身拱手:“小子不敢。” 方大人点头:“年轻人有志气,愿意离家是很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成功,可你要清楚,十年寒窗,尚且有无数人名落孙山,待到入朝堂,多年不得志之人更是比比皆是,我不能因为你有这样的志气,便将爱女下嫁于你。” 谢隐道:“小子明白,父母爱子之心便是如此。” 方大人轻叹,真是可惜了。 此子虽是养子,但有这样志气,也不失为托付终身之人,奈何他执意离开侯府,不接受侯府一切帮助,少年人意气重,未来必定多舛艰难,未来他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而他身为父亲,不能因为欣赏这份志气,便同意这门婚事。 不骄不躁,被退婚也不心生怨恨,这般心性,但愿他能不负众望。 方家姑娘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她见过小侯爷几次,对自己即将嫁给这样的人,不说心生怨怼,但失望总归有几分,可今日却让她见识到了他优秀的品行,只可惜,她不能去赌他的未来,那太缥缈虚无,即便小侯爷敢保证他定会出人头地,她也不会赌,因为她是方家女,应当以自己的婚事承担起家族的荣耀。 缘尽于此,仅此而已。 还了婚书,退了信物,这桩未完成的婚事便宣告结束,谢隐离开前,向屏风后的方家姑娘鞠躬致歉,方家姑娘睫毛微颤,似乎是想说两句话,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微微颔首,由衷祝愿他日后能平步青云,再觅良缘。 很快,淮南侯府小侯爷并非淮南候夫妇亲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正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时,圣上的旨意下达,封认祖归宗的赵家姑娘为安平县主,而与淮南侯府退亲的方家,也并未与淮南侯府反目成仇,安平县主认祖归宗那日,方大人还亲自前往祝贺,实力打破两家不和的谣传。 至于那位一朝跌落云端的小侯爷,有人暗中观察了几日,曾想寻他的麻烦,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竟是不知所踪。 一开始人们还会笑话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笑他往日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庶民,只是时间一长,久不见人,渐渐地也就不再提起,像是一颗落入湖面的石头,只在最初激起些许水花,随后便消失无踪,沉寂到底,再无人提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四)(善恶两面。...) 4 离开淮南侯府后,谢隐便将名字由赵显改为谢隐,其实他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本名是什么,只是人活在世上难免需要一个代号,谢隐便是他的代号。 改了名字后,他彻底与淮南侯府断了关系,只是淮南候夫妇对他疼爱有加,十七年来在不知他并非亲生的情况下,简直将他当作了眼珠子,从未给过他任何压力,倘若谢隐就此跟他们一刀两断,从此隐姓埋名老死不相往来,只会加深彼此之间的因果。 令爱着自己的人失望、伤心、思念,会让本就低劣的祭品更不纯净。 离开侯府后,谢隐租了一个极为便宜的农家小院暂住,他没打算在京城多待,这里人多眼杂,认识他的人多,厌恶他的人也多,想要不靠侯府成事难如登天,他没有向淮南候隐瞒自己的去向,却坚决不肯接受淮南候的帮助,连租这个小院子的钱,都是他自己给人抄书换来的。 小侯爷文不成武不就,字写得也一般,然而谢隐发觉自己似乎精通此道。 他住在这里的事,知道的人加上他自己也不超过五个,淮南候一家三口,以及常来探望他的侯府管家,可这天晚上,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直到进了屋将斗篷取下,才看见她乌发如云容貌端丽,竟是个三十余岁的美妇,她一见谢隐,登时眼圈儿便泛红:“可怜的显儿……你怎地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我那姐姐姐夫也当真狠心,好歹是养了十七年的孩子,怎舍得你过这般清苦的日子!” 这农家小院杂乱无章,堆满杂物,且屋顶有多处破损,屋里更是潮湿脏乱,因此房租才这样便宜,谢隐租下屋子后光是打扫就花了三天时间,租下来前他问过房东,里头的物品可以随他处置,因此他将不必要的杂物丢弃,又亲自修缮了屋顶,还在院子里种了花草青菜,屋子里虽不算豪华,却干净清爽。 说苦,是对娇生惯养的小侯爷说的,谢隐并不觉得苦,因此,也无法与这位美妇共情。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等她哭完。 一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哭也要有人来安慰,同仇敌忾的站在统一战线上,泪水才有意义,眼下显然是没有的。 美妇哭哭啼啼抹了抹眼角:“显儿,你……” “我已不再是淮南侯府的小侯爷赵显了,蒋夫人叫我谢隐即可。” 美妇道:“你如何能不是姨母看着长大的显哥儿?难道你那狠心的爹娘赶你出来,什么都不给你,你便不认姨母了?他们不疼你,姨母疼!” 谢隐看着这张面容,即便不再是豆蔻少女,这位美妇仍然容貌出众,又因为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保养极好,眼角连细纹也无,和生得略显艳丽的淮南候夫人比起来,美妇更加娇柔秀丽,温柔婉约,给人的第一印象极好。 可盛屿从不在乎他人容貌生得是美是丑,绝色红颜亦会成枯骨,他只看见了这张美丽容貌下所掩藏的恶意。 “蒋夫人,事已至此,又何必与我演戏?”他缓缓开口,“我已离开淮南侯府,蒋夫人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回去,更不会与真正的侯府千金争权夺势,夫人还是把这些心思用在自家人身上吧。” 蒋夫人脸色一变。 她望着这个脑子不甚灵光,被她买通的赵吉耍得团团转却丝毫不曾察觉,结果却在紧要关头毁了一切的外甥,蒋夫人与淮南候夫人是亲生的姐妹,也正是经过淮南候夫人的牵线,她才有机会嫁给淮南候的弟弟赵家二爷,姐妹嫁兄弟,当时还传为了一段佳话。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私底下是怎样波涛汹涌,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知道。 小侯爷对此并不清楚,但蒋夫人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且知道他的身世,不仅没有揭发,还教他要怎样隐瞒,小侯爷对她一直感恩戴德,也难怪谢隐如此说话,会教蒋夫人吃惊意外。 “显哥儿,你在说什么?姨母可都是为了你好——” “是不是为我好,蒋夫人心中最清楚。”谢隐淡淡地说,连招呼蒋夫人坐都懒。“蒋夫人与其有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倒不如去想想办法,如何封住赵吉的嘴,他可不是什么忠心耿耿的死士,我想侯爷应当很快就能撬开了。” 蒋夫人愈发惊疑不定,她用格外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谢隐,一时间竟有种自己认错了人的感觉,这难道不是谢隐吗?他分明是,可为何又给他一种判若两人之感? 与谢隐说不通,蒋夫人只得离开,她临走前,谢隐提醒道:“夫人回去应当问问二老爷,夫人所作所为,二老爷是否知情。” 蒋夫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谢隐言尽于此,他微微合上眼,不曾再回答,过不了几日他便要离开,京城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之所以会提醒蒋夫人,也是希望她悬崖勒马,不要毁了这份与侯夫人的姐妹情谊,伤害还没有造成,现在停手还来得及,只要她愿意。 蒋夫人心下惴惴,谢隐的态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以为是侯爷夫人将他赶出来,以他那狭隘恣睢的性格必定心生怨恨,那么她便能加以利用,可谢隐的表现却很令人不解,一朝从天子骄子沦为庶民,难道他当真没有丝毫怨怼不满? 而且他怎么知道赵吉是她的人?那他之前的表现都是在做戏?不应该啊,这孩子她说是看着长大的半点不假,他哪里有这样的才能?! 谢隐又准备了一些钱,数目不多,交给了住在隔壁的老阿婆,老阿婆年纪大了,子孙不孝顺,她一个人过,平日缺衣少食很是艰难,谢隐留下一部分做盘缠,另外的全都给了她,请她在自己不在时帮忙照料院子里的花草青菜,再帮他看看门。 老阿婆高兴不已,谢隐给的钱足够她整一年的嚼用,她连连点头,保证会将谢隐的家看管好。 谢隐含笑将钥匙交给她。 “路上小心,一路平安……”老阿婆颤巍巍地站在原地冲谢隐挥手。 谢隐应了一声。 “赵大哥。” 这熟悉的声音传来,谢隐才发现不知何时,赵妙盈竟来了,她身着一袭青色衣裙,不施脂粉,面容因此显得愈发莹白,身边有两个伶俐的婢女,见了谢隐,纷纷福身问安,谢隐认得她们是淮南候夫人的贴身婢子,如今伺候在赵妙盈身边,足见侯夫人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十分珍爱。 赵妙盈手中牵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只看品相便是一等,她抿着红唇,欲言又止。 谢隐声音温和:“我已改名,不再姓赵。” “……我知道。”姑娘低下眼眸。“那我能叫你谢大哥吗?” 谢隐莞尔:“当然。” 不知为何,明明一个多月未见,可她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很多年,再见到他,眼眶便不由自主变得酸涩想要落泪,“我会很努力的……” 谢隐微微怔住。 “很努力学那些我从来没学过的东西,努力变成人人称道的贵女,不给爹娘丢脸,谢大哥……”赵妙盈攥紧了手中缰绳,她吸了吸鼻子,泪水从她眼角缓缓落下,“爹都跟我说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隐不肯接受淮南候的帮助,银钱不要院子不要下人也不要,淮南候被他气个半死骂他倔驴,谢隐无奈,只得朝他求了件事,淮南候却脸色大变,不许他去,谢隐坚持,淮南候不得已,才破例为他写了一封荐信,只要拿着这封荐信去往边境,呈递给戍边大将胥丰田,便能得到一个机会。 而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要看谢隐自己究竟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赵妙盈与淮南候夫人得知后险些哭瞎了眼,尤其是侯夫人,她自己养的儿子有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战场上刀剑无眼,那蛮子又格外凶残暴虐,显哥儿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怎么受得了餐风宿露的行军之苦?他连条鱼都没杀过! 淮南候一开始也不肯,只是面对妻女的哭泣,他为人父,更加坚强些,若非身受重伤从战场上退下来,现在他说不定也在边境,胥丰田与他是莫逆之交,显哥儿即便去了,有胥丰田在,也不会出事,男人年轻时总要出去闯一闯,遇到挫折才能真正成长。 “我会的。” 赵妙盈将缰绳交到谢隐手中,泪盈于睫,看得出来她是极力不想哭的,因为她是个很坚强的姑娘,即便养母病逝,养父将她卖了还债,她都咬牙不肯示弱,回到爹娘身边被疼爱照料,性子中的尖刺才柔软许多,若非面对生离死别,也不会流泪。 谢隐摸了摸枣红马的鬃毛:“是匹好马。” 两个婢女早在自家县主与前小侯爷说话时便退到了不远处,赵妙盈抬起头,一个多月不见,谢大哥好像更高了,她得抬头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 恢复身份后,赵妙盈曾不止一次想过谢隐说的话,他说她对他,感激之情、救命之恩,大于男女情爱,她仔细回想梳理过,似乎当真如此,在谢大哥展现出他的诚实、磊落之前,她所看到的是他是虚幻且不真实的,可在经历了互换身份这件事后,她成了县主,父母很疼爱她,她也因此见了不少门当户对的郎君,然而没有哪一个像谢大哥一般,令她不敢看他。 被那双黑色的眼眸看着,简直想要沉溺其中。 “……我还是爱慕谢大哥。” 枣红马很亲人,蹭着谢隐的手臂,谢隐冷不丁听到赵妙盈这一句,顿时愣住:“嗯?” “我还是爱慕谢大哥!”赵妙盈双手握拳,鼓足了勇气,“所以谢大哥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等你的!” 说完她发觉自己失言,又连忙道:“若是谢大哥遇到了好姑娘也没关系,我会将谢大哥当成真正的兄长来尊敬,我保证!” 谢隐万万没想到这个姑娘竟会这样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好一会,在赵妙盈的忐忑中,他的眼神变得更为柔和:“嗯。”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你还没有见识更好的人,更大的世界,不过这句话,我记下了,倘若我回来时,你心意不改……” “不会改的!” 少女急忙忙地说。 谢隐不由微微一笑,“为了你自己,好好活着吧。” 他用另一只没碰过马儿的手,轻轻摸了摸赵妙盈的头,稍触即离,并不逾矩,随后翻身上马,启程而去。 赵妙盈双手抱在一起贴在胸口,就这样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五)(善恶两面。...) 5 边境气候恶劣,地理环境特殊,导致这里粮食产量极低,再加上漫天风沙,刮起来时如刀刃磨砺脸面,因此生活在这里的无论军民,大多生得大手大脚、面黄粗糙。 而军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底层营帐,聚众排外、恃强凌弱的兵痞简直数也数不清,不打仗的时候,他们大多无所事事,除却每日必要的操练,回来必定是张嘴骂娘,一双臭脚十天半个月不洗是常有的事。 他们大多是从内陆被征兵,背井离乡来到边境,上一回战场,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得另说,巨大的心理压力导致兵士之间隔三岔五起冲突,饶是胥丰田大将军明令禁止聚众斗殴,还当众砍了几个违反军令的兵痞,也仍旧无法抑制这股歪风邪气。 原因无他,这场仗打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蛮子骁勇善战,常年掳掠边境,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刚上战场的新兵们看着那魁梧高大的身躯以及凶神恶煞的面容,胆子小点的直接被吓得魂飞魄散,从骨子里便没有与之抗衡的勇气,更何况朝廷军饷发的又不及时,常年缺衣少穿,肚皮都不怎么填得饱,拿什么去跟蛮子打? 胥丰田将军几次三番写加急快报,可惜都石沉大海,他心知肚明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塘报在上呈圣人之间便被拦下也未可知,简要来说,朝中有人不希望他打胜仗,只希望他与蛮子互相制约僵持不下,将他困死在边境不得回朝,那便是他们的目的。 兵部与户部一定都有他们的人,因此才能联手将军饷扣下,送来的也大多以次充好,连活都活不下去,几个月发一回饷银,上战场就要没命,将士们怎么能有士气? 谢隐带着淮南候的书信前来投奔,胥丰田见他生得俊美皎洁,原本打算将他留在营帐中做个文书,谢隐却不愿,于是便作为新兵被分配下去,他只需要胥丰田给予这个机会,剩下的并不需要他人帮忙。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新人,与谢隐同住一所营帐的兵士们都十分不爽! 大家都十天半个月洗一回澡,就你天天洗!大家每天晚上都不洗脚上床就睡,就你爱干净!那大通铺臭烘烘脏兮兮的谁不知道?就你嫌弃,连躺都不躺! 谢隐晚上和衣而卧,坐在椅子上入眠,并不上大通铺,这倒并非是他不喜他人接近,而是因为……实在是太臭了! 看不顺眼一个人很简单,因为他干净又寡言,还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所有人衣服都一样,怎么穿到他身上就那么好看? 平日操练,许多人浑水摸鱼,伸伸胳膊蹬蹬腿算完,这谢隐却格外爱出风头,精于表现,没几天便惹了兵头注意,得了夸赞不说,兵头还拿谢隐做例子,叫其他人学! 学什么!学他那娘们唧唧的每天洗澡洗脚,早上起来还要刮胡子梳头发洗脸漱口?! 不学! 谢隐很快引起众怒,原本便有人想摁着他打,可打一顿不疼不痒,又不能把人打死,倒不如想个法子作弄他一回,令他知道在这营帐之中除了负责管理他们的兵头谁说了算! 军营中自然没有每日烧热水洗澡的条件,好在后山处有一条活水河,水流干净清澈,只是有些冷,谢隐洗澡时,会将贴身衣服清洗干净晾在岸边,泡完一回后,衣物也差不多被风吹干,虽然生活在同样臭味熏天的营帐中,但他永远是清爽整洁的,不见丝毫脏乱。 趁着谢隐在河里背对着岸边,几个兵痞蹑手蹑脚摸过去,将挂在树梢上的衣服一把抓,然后疯狂大笑起来! 躲在暗处的几个人也跳出来一同狂笑,今儿个非要让这娘们唧唧的小白脸知道点厉害!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表现! 谢隐听到这笑声,回过头来。 小侯爷本就生得不错,这具身体属于谢隐后,便不知不觉被他所同化,容貌也渐渐向他原本的模样靠拢,只是不会面目全非,不同的灵魂展现出了不一样的姿态,面对这番嘲弄狂笑,谢隐面上并没有表情,只是沉静地看着。 嘲笑别人的时候,别人要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那么嘲笑的人就会很尴尬,比如现在。 几个兵痞面面相觑,他们是跟谢隐一个营帐的,一个营帐共住有十二人,其中十一人都在孤立谢隐,可这小子成日不怎么爱说话,面对孤立也纹丝不动,跟块石头似的,说实话,给他们一种有钱人家大少爷的感觉,不过转念想想就算了,谁家富贵公子哥儿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跑来军营受罪? 既然没背景,那欺负也就欺负了呗! 孤立、逼迫弱者裸奔,这些都是轻的,男人扎堆的地方,再恶劣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出,胥丰田接手边境军时狠狠杀了一批才遏制住,剩下的小打小闹无法避免,哪怕将军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不闹大动静,没有伤亡,基本上都不算大事。 “你的裤衩想要吗!”一个兵痞挥舞着手里的黑色亵裤嘎嘎笑,“想要就从老子的裤|裆里钻过去!不然你就光屁股回军营去吧!” 话音一落,其他人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们一件衣服也没给谢隐留,今儿他们就是要好生教训一顿这个不知道规矩的家伙,让他长长记性! 谢隐站在水中,仅有三分之一的上半身露在外头,肌肤洁白,但并不如穿着衣服时那样文雅瘦弱,反倒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于骨骼之上。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哪怕面对这样的羞辱与挑衅,都不为所动。 “喂,你聋了啊!听到没有?不想光屁股回去,就出来跪下从老子们的□□钻过去啊!” “这还是便宜你了!咱们隔壁营帐的那小子,可是连兄弟们的牛子都嗦过了哈哈哈哈哈哈——” “哎你还真别说,虽然将军严令禁止咱们在城里狎妓,可没有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住?这男人的屁股可紧得很哩……” 几个人露出心照不宣的下流笑容,又故意看向谢隐,可惜谢隐并未因此被激怒,不过他当真是朝岸边走来了,难道说是怕了?知道屈服讨好了?嘿,看在他长得这么小白脸的份上,只要他跪地磕头再钻过去,他们就饶他这一回! 只是随着谢隐的身体缓缓浮现,他似乎并未因此感到羞耻,反倒看得兵痞们又羡又妒,眼见谢隐即将走到身前,为首的那个趾高气昂岔开腿:“跪下!” 话音刚落,这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被狠狠抻到了地上,而他手中属于谢隐的外衫,则被谢隐取走披上,他的头发还滴着水,眼眸却深沉而危险,透着股说不出的冰冷与狠意。 显然,面对淮南候夫妻与赵妙盈、老阿婆时的温柔,这些兵痞并没有这个荣幸得见。 其他人先是愣了下,随即蜂拥而上,准备凭借人多势众把谢隐一次性揍服! 可他们错估了谢隐的实力,这小子平日看起来不扎眼,也不强壮,可那拳头比沙包砸在脸上都疼!而且专挑人的关节处打,又打不死,又钻心疼,只是眨眼间,方才污言秽语挑衅谢隐的人,都已七倒八歪在地上哀嚎,谢隐将自己的衣服拿回来,从容穿上,长发未曾束起,又平静地先行离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多么努力地在隐忍,他克制着内心深处那股嗜杀的欲望,以温和的态度来面对每个人,只是因为他不敢放纵灵魂深处的凶兽,那是在咆哮、叫嚣着要见血的错误,人活着,应当明白错误、改正错误、禁锢错误。 直到天黑,兵痞们才互相搀扶着回来,一进营帐,看见谢隐坐在他惯平常的地方闭目,一群人愣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弄出动静将其惊醒,然后再给他们来一拳。 这他娘的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出手真他娘的狠!刚才他们检查过了,明明疼得要死,身上愣是一点伤没见着!他奶奶的,真是邪门儿! 整个营帐对谢隐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前是恶意挑衅言语羞辱,如今是噤若寒蝉不敢妄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还算融洽,反倒是隔壁几个营帐的兵痞,见谢隐如此与众不同,忍不住就想搞他,来跟谢隐营帐的人商量时,结果这些人一个劲儿摇头,说别去招惹,那家伙邪门得很!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战场,上去就可能没命,谁还在意这个! 短短一个月内,谢隐少说揍了十几波人,平均每隔两三天就有人来找他麻烦,一开始只是个别人看不爽他,后来被揍过的人口耳相传,来的都是不信邪的。 一个半月后的深夜,已经没人再敢来挑衅谢隐,新来的小白脸有些古怪这件事已经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说句实话,他们看见胥丰田大将军,都没有看见小白脸这么害怕!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总觉得那个人一伸手就能把自己魂魄碾碎,只是他没有那样做而已。 谢隐没有从前的记忆,他只是本能地渴望修复自己破损的灵魂,每个前来招惹他的人,他都想要将他们的灵魂从身体里扯出来——情感上如此,理性却占据了更大优势,因此即便揍人他也手下留情,疼得再厉害,养几日也就好了。 他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声号角响起,这是紧急集合的标识,谢隐睁开眼,迅速从营帐钻了出去,其他睡得昏天暗地的兵士们也慌慌张张爬起来,黑暗中还穿错衣服鞋子的比比皆是。 蛮子夜袭军营! 胥丰田将边境军主要分为两大部分,来回轮流换班驻扎于城外戒备,这几日正好轮到谢隐所在的这一支。 号角突响,负责值夜的兵士在做什么?! 一出营帐,便是杀声震天,谢隐来不及多想,只听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伴随一阵狂笑,他反应极快,单手撑地低头,以腿重击马腹,马儿吃痛,马背上的蛮子本挥舞大刀意图将他斩首,谁知突如其来这么一出,大惊之下竟从马背上翻滚而下! 谢隐劈手夺了他的刀,下一秒便将刀刃架在了此人脖子上。 是个身材魁梧的虬髯蛮子,一双眼睛凶恶无比,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显然被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弱这么多的中原男人摁在身下动弹不得,对草原上的勇者而言,是非常耻辱的事。 只要轻轻一动,只要一点点力气,他就能收割这个人的生命,毫不费力的…… 谢隐只犹豫了眨眼的时间。 鲜血溅到他眉眼俊美的面容上,将这个光风霁月般的人,沾染了几分地狱修罗的戾气。 从他心中百转千回,再到下定决心动手,不过片刻,这一幕恰好被出了营帐的兵痞们看到。 众人不由瑟瑟发抖,他们还能活得好好的,真是老天爷保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六)(善恶两面。...) 6 胥丰田大将军带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材修长的青年背对着众人站在空地之上,脚下尽是鲜血,他的手上、身上,也都满是红色,倒在地上的是已死去的蛮子,不过死得并不多,剩下的则分为两边,一边是被捆起来活捉的蛮子,另一边则是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兵士,显然,从号角吹响,蛮子夜袭,胥丰田点兵前来的这段时间里,他竟以一己之力,将这几百号蛮子尽数捉住了!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谢隐所在的军营处于西方,胥丰田大将军除却每日在城内审查外,便是在这四座集体军营来回巡视,蛮子会偷袭西营是他没想到的,相较其他三处营地,西营这边新兵居多,属于不是特别优秀的兵力,胥丰田一直在想办法要如何训练他们。 但即便不够优秀,兵痞油子多,也不至于一个个胆小到这种程度,除却被蛮子杀死的那些人外,剩下的简直像是被吓傻了…… 就连胥丰田都久久没能开口,地上那些死去的蛮子全部都是一击致命,看得出来死前并不痛苦,而谢隐,他在这之前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小侯爷,他是怎么做到的? 谢隐的手指往下滴着血,毕竟是□□凡胎,会受伤,而他发觉自己并不讨厌这种痛觉。 胥丰田手下副将检查了夜袭的蛮子,惊奇地回禀:“大将军!这是蛮人的虎师精锐!” 胥丰田顿时精神一震:“什么!” 蛮人骁勇善战,其中以三支精锐部队为主,这三支精锐部队个个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打起仗来不要命,分别是鹰师、虎师、狼师,象征着蛮人的最高战力,三支部队由蛮王与他两个兄弟分别执掌,其中虎师,正是由蛮王的弟弟汝康所带领。 汝□□性残暴好战,他对金银女人没有兴趣,只喜欢杀戮,手段尤其恶劣,做过无数残忍到令人发指之事,他手下的虎师自然有样学样,所到之处必定屠戮村烧杀抢掠不留活口。 除此之外,汝康性情傲慢自负,常仗自己与蛮王一母同胞横行霸道,连蛮王的面子都不给,每年两国会签订休战协议,惟独这个汝康,从不受协议约束,但像这种派虎师偷袭之事,还是头一回。 胥丰田上前查看一番,发觉副将所说并非空穴来风,被杀死的蛮子只是少数,胥丰田见过许多在战场上失去人性,将自我掩埋的人,他们似乎变成了木偶,只知道挥舞手上的刀剑杀人,许多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甚至屡屡噩梦,被吓傻吓疯,在战场上胆怯的比比皆是,每年都要砍上那么几十个逃兵。 可谢隐没有。 从他一击致命的手段来看,他很强,有足够将这支虎师部队全歼的能力,可他却将他们抓住捆绑,没有被心中的凶兽所控制。 没有变成杀人狂魔,也没有被吓得体似筛糠,天生的强者。 胥丰田觉得,也许自己该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经此一事,谢隐一战成名,他直接被胥丰田提拔到了身边,在虎师手中守住营帐还避免了兵士伤亡,这功劳可不小。 胥丰田很快发现自己之前将谢隐分去西营是最大的错误! 要知道行军最重要的便是舆图与布防,谢隐此人过目不忘,又心性坚定沉稳,最难得可贵的是他没有私心,因为舆图上对蛮人驻扎之地没有清晰记载,他向胥丰田请缨,单独去了半月,回来后便绘制出了蛮地的精细地图,胥丰田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立刻丢到一边! “此番前往蛮地,末将还探听到了很重要的消息。” 胥丰田正痴迷地看着绘制精细笔法清楚的地图,听谢隐这样说,立马激动起来:“什么!” “汝康似乎与蛮王不合。” 胥丰田眼睛一眯,“怪不得,先前虎师偷袭我便觉得奇怪,如今是休战期,蛮王不至于出尔反尔,可虎师偷袭又是实打实的,若是汝康未经蛮王允许私自做出此事,我倒是不意外。” 谢隐探查到的还不止这一点,他甚至查到了汝康是如何跟蛮王结下的梁子,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位掌管狼师的蛮王兄弟钭高的手笔,毕竟蛮王与汝康一母同胞,钭高的生母却是低贱的女奴,且这位女奴在生下钭高后便被王后处死。 以蛮人的风俗,死后尸体应当举行盛大的葬礼,送到天葬区,他们认为人死后灵魂上移因此不能埋入土内,王后却命人将钭高生母土葬,要说钭高对王后以及王后所生的兄弟没有怨恨,胥丰田是不信的。 只是这些都是蛮人王室隐私,谢隐居然能查得出来! “那依你所说,接下来应当如何?” 谢隐缓缓道:“借刀杀人。”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乘,汝康虽暴躁凶悍,却是实打实的强将,他与钭高乃是蛮王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一个脑子好,擅长出谋划策,一个身手强,打起仗来不要命,但凡削弱其中一人,就等同断了蛮王一只臂膀,这长达十数年的边境战役,便有可能彻底结束。 将蛮人打服,逼他们退入沙漠腹部修生养息,少说能换得边境十年太平。 “借谁的刀,杀谁的人?”胥丰田紧紧盯着谢隐。 谢隐表情平和,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县主,这是侯爷在外头买了令人送回来的香饼,您要不要尝尝?” 圆脸的婢女端着一碟样子好看的糕点走进来,对坐在窗边单手托腮的小娘子如是问。 赵妙盈回过神,看到那盘糕点,笑了笑:“阿爹有心了,阿娘那边可有?” “您就放心吧,侯爷说了,不能厚此薄彼,您跟夫人都有。” 赵妙盈伸手拿起一块香饼,这糕点做得很是精细好看,香味又足,她咬了一小口,瞬间被美味征服,只是很快又情绪低落几分,惹得圆脸婢女担忧,还以为自家县主是哪里不舒服。 赵妙盈摇摇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我是想到了……听说他很喜欢吃甜的。” 圆脸婢女先是愣住,随即意识到自家县主口中的“他”是指谁,现在侯府里并不禁止提起小侯爷,只是小侯爷改了名字,他们这些下人只能称呼他为谢公子了。 “县主别担心,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是这么说……”赵妙盈觉得点心都没了味儿,颓丧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外面天高海阔,在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固然好,可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自谢大哥离开已经快要半年,却不曾得到任何书信,她也从什么都不懂的土丫头变成了如今规矩极好的贵女,跟阿娘一同出门,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她之前是在乡下长大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受伤了要怎么办呢?” 圆脸婢女见县主打不起精神,努力劝慰:“县主……” 赵妙盈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么担心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多读两本书,等谢大哥回来了,我可以请他给我讲讲边境是什么样子,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浅薄无知,还是多读书!” 说着给自己握拳打气,刚让婢女把书拿过来,就听见外头给侯夫人的问好声,赵妙盈连忙起身:“阿娘。” “坐着坐着,别起来。”侯夫人快步走进来摁住女儿肩膀,“咱们是一家人,何至于这样生疏?” 要不怎么说女儿是小棉袄,真是贴心得很,经过半年相处,母女之间已彻底消除了隔阂,关系好得不行,晚上甚至还常常一起睡,惹得淮南候私底下抱怨了好几回。 赵妙盈欢喜地被母亲抱着,脸蛋在她肩膀上蹭一蹭,这才瞧见母亲身后还跟了旁人,赶紧站好,拿出淑女气质优雅福身:“见过姨母、表姐。” 来人是侯夫人的胞妹,也是淮南候的弟媳,姐妹嫁兄弟,当年可是佳话一桩,淮南候疼爱妻子,因此让女儿叫蒋夫人为姨母,蒋夫人生得秀丽端庄,气质优雅,淮南候夫人与她比起来便显得有些随意,至少这种跟女儿抱在一起,晚上睡一张床的事,蒋夫人是不会做的,太不庄重。 蒋夫人拉起赵妙盈的手,欢喜的不行,打趣道:“盈姐儿愈发俊俏了,我可不敢叫你这县主给我行礼啊,这要传出去,姨母不得被问罪?” 一时间,主客纷纷笑起来,赵妙盈乖巧跟表姐互换了个眼色,只是听着听着,赵妙盈着急了,怪不得阿娘带姨母过来,而不是叫她过去,原来是为了她的婚事! 过了年她便十八了,表姐年后便要出嫁,而她却连婚事都没有,虽然她生得美貌,可前头十七年过得不好,正儿八经的勋贵人家总要考虑再三,尤其是她没有兄弟帮扶,阿爹百年之后,淮南侯府便是个空壳子,娶她并不划算,因此虽然回来了半年,但赵妙盈的婚事一直没着落。 她心里还为此松了口气,没想到今儿姨母上门,竟是来说媒的! 蒋夫人笑道:“是郑老太傅家的小郎君,姐姐你是见过的,生得俊秀又会读书,前不久做的诗连皇上都大加赞赏,他是家中幼子,自幼便跟在老太傅身边长大,才学斐然,与盈姐儿是极为相配的。” 人确实是不错,侯夫人心中自己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旁人不这么觉得,这郑家的小郎君条件挑不出毛病,难道是真的爱慕她的盈姐儿? 她也没有一口答应,总得等侯爷归家,与他说道说道才成,妇道人家囿于后宅,对前朝之事所知甚少,免得里头牵扯到什么利益,不能贸然应承。 送走了蒋夫人,见女儿闷闷不乐,侯夫人失笑:“怎么了这是,都不愿意对娘笑了?” 赵妙盈抿着嘴,“阿娘,我不想成亲。” “不成亲怎么能行?日后阿爹阿娘总要变老,你不成亲,谁来照顾你呀。” 赵妙盈想说就算成亲了也不一定有人照顾她,这一点她在民间长大,看得不知多少,即便是恩爱的爹娘,也是阿娘照顾阿爹的时候多。 她垂下头:“……我就是不想成亲。” 侯夫人摸摸她的头:“傻姑娘,你以后就会明白的,阿娘是为了你好,难道会害你吗?” 赵妙盈愈发难过,她不敢告诉阿娘自己有爱慕的人,她怕阿娘责怪谢大哥,也害怕谢大哥不会回来,她想等他回来再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蒋夫人出了淮南侯府,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她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京中一家首饰铺子,在那里见了一位打扮雍容的贵夫人。 两人先是见了礼,那贵夫人略有些急切:“如何?淮南候夫人可答应了婚事?” 蒋夫人笑着说:“王姐姐不要着急,虽未答应,却也差不离了。” 姓王的夫人叹了口气,“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麻烦你。” “怎么能说是麻烦呢?郑家小郎君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我那外甥女若能嫁给他,也算是门当户对。” 两人说着话,又小声密谋起来,因为蒋夫人是打着看首饰的名号,为了不惹人注目,因此没有送女儿归家,名叫赵青苓的姑娘没看到喜欢的款式进来寻母亲,不小心便听到了这几句。 她与表妹赵妙盈关系不错,比起那些贵女,赵妙盈干脆利落又真诚,赵青苓很喜欢她,姐妹俩时常互相交换书信,诉说这段时间来的生活,原本母亲要给表妹做媒,赵青苓是欢喜的,她觉着表妹哪里都好,是那些人眼光不好,郑家小郎君确实是才貌双全,足以匹配表妹。 可照刚才她听到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赵青苓留了个心眼,她伸出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婢女不要出声,又仔细听了会儿,眉头缓缓蹙起,片刻后,悄悄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七)(善恶两面。...) 1 “小侯爷,那杏花巷的盈姑娘又求人捎消息进来,想见您一面,小侯爷,您看这……”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瞧着模样颇有几分精明,吊梢眼薄嘴唇,颧骨很高,是典型的刻薄相,只是面前的是他主子,因此语气显得谦恭卑微些,然谢隐知晓,他对自己并未有几分真实的敬意。 说起杏花巷的盈姑娘,谢隐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在这个名叫赵吉的侯府管家跟前,他几乎算是和颜悦色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赵吉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要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别讲了。” 赵吉连忙道:“小侯爷,不是,您听小的说呀!” 他一脸的我都是为了小侯爷您好的模样,言辞恳切眼神真诚,再加上他是唯一知道小侯爷秘密的人,能不被信任么?“您都跟方家姑娘定了亲,这不管怎么说,您不能在娶妻之前,叫人家知道您在外头有了首尾啊!正室尚未过门,小妾却先纳上了,这不是给方家姑娘没脸么?” 谢隐从善如流地问:“那照你说,应当如何是好?” “唉。”赵吉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稳住盈姑娘,将您与方家姑娘定亲之事暂且隐瞒,待到您成婚,再迎盈姑娘入门也就是了。” 说完,他小心地观察着谢隐的脸色,试图从谢隐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让他失望的是,谢隐神态一如以往,这倒是有些叫人不解了,毕竟这位冒牌的小侯爷……可是自打知道身世那天起,便变了个人一般,对任何可能威胁到他身份地位的存在,都心狠手辣决不留情。 可怜啊,可怜的盈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才应当是正儿八经的侯府血脉,却要委曲求全,做了冒牌小侯爷的外室,啧啧,这日后的日子,还指不定要如何悲惨呢!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该去见她?” “盈姑娘性子倔,小侯爷若是现在去见了,她兴许觉得自己能拿捏您,一旦知道您订婚,以她的脾性,说不得便要大闹一场,到时候,您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啊!” 赵吉看似掏心挖肺,字字句句都是为小侯爷考量,实则每一句都在引着谢隐朝坑里跳,毕竟他最了解小侯爷,自从得知自己并非侯爷夫人亲生,而是自外头抱回来的无父无母的野种,小侯爷便格外看重脸面,任何影响他名声的人事物,他都能一眼不眨的除去! 谢隐知道赵吉的目的,就是想要折辱盈姑娘,逼着盈姑娘在小侯爷大婚后入侯府做妾,以此才能解那幕后之人的心头之恨。 他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可为何不能见?我好好与她说也就是了。” 赵吉叹了一声:“盈姑娘岂是那种听得进去的人?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倘若她知道情投意合之人早已定亲,怕是要玉石俱焚!小侯爷难道不怕……” 小侯爷自然是怕的,任何威胁到他荣华富贵的存在,他都会想方设法解决掉,盈姑娘也不例外。 原本,小侯爷便听从了赵吉的话,没有去见盈姑娘,直到大婚之后,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盈姑娘无依无靠,又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只得入了侯府做妾,俗话说得好,宁为穷□□,不做富人妾,她在这侯府之中焉有好日子过? 且不说小侯爷的妻子,便是侯爷夫人都不大喜欢她,觉着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却自甘下贱与人为妾,实在是令人不齿。 谢隐微微一笑:“你的话很中听,也很有道理,都是为我考虑,可见你是将我放在心上的。” 小侯爷自身份暴露起,便是赵吉陪伴身边,出谋划策殚精竭虑,真可谓是感天动地的忠仆,只是小侯爷似乎不记得了,引导他发现身世问题,将他与幕后之人牵线的,不是别人,也正是赵吉! 赵吉笑得很腼腆:“这都是小的分内之事,为小侯爷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隐面上的笑意未曾改变:“赴汤蹈火倒不必了,我这确实有个忙需要你帮。” “小侯爷请讲。” 谢隐随意地掸了掸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这具身体是侯府之子,父慈母爱,虽自己没什么才能,可守成却并不难,只要好好过日子不作死,活个七八十岁应当问题不大,可惜啊……可惜,他并非真正的侯府之子,只是个被抱来的冒牌货罢了,那位被他养在外头的盈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 此人面甜心苦,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二话不说便将赵吉口中“知情者”数人灭口,随后又刻意找上流落在外的盈姑娘,以自己英俊的外貌与出众谈吐,轻轻松松虏获了姑娘芳心,盈姑娘父母双亡,早尝遍人情冷暖,乍遇到这般温柔体贴的郎君,如何能不心动? 涉世未深的姑娘,总是很容易骗的,天真又纯洁,烂漫的将爱情当作全部,吃足了苦头也要与心爱之人相守。 而这一头,小侯爷自然不会娶盈姑娘做正妻,他还要面儿,他怕被侯爷夫人知道自己并非亲生,会被赶出侯府,哪里敢将盈姑娘带进来?于是赵吉给他出了个主意,盈姑娘放在外头,难保哪天便被侯府中人看见,她与夫人生得相似,所以放在外头不保险。 可明媒正娶也不大可能,两人身份云泥之别,无论盈姑娘是否真是侯府千金,如今世人皆知,淮南侯府只有世子爷,倘若小侯爷是冒牌货的消息传出去……昔日那些死对头,怕不是个个都要来落井下石! 因此,最好的方式,便是将盈姑娘当作妾侍迎进门,妾侍身份卑贱,连拜见侯爷夫人的资格都没有,到时将她关在院中,不叫她随意走动便是。 而作为回报,小侯爷应当与盈姑娘生个孩子延续侯府血脉,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的报恩了。 赵吉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小侯爷的心坎儿上,只要与方家姑娘成婚,到时候即便身份败露,大家也只能将错就错,这个丑闻可不能昭告天下,那时他的地位才算稳固,因此目前还是要稳住盈姑娘,不能叫她出来捣乱。 盈姑娘还不知道心上人已定了亲,更是要将自己当作棋子,实在可怜。 原本,倘若谢隐没有占据这具身体,一切都会像赵吉安排的那样,只是最终结果不大相同。 小侯爷毕竟不是亲生,赵吉真正的主子也不是他,幕后之人筹谋这一切便是要狠狠扒侯府一层皮,怎么可能真让小侯爷享受够齐人之福? 对方特意挑在方家姑娘嫁过来有孕之后才挑出此事,方家虽是文臣,方家姑娘的姨母却是宫中的淑妃娘娘,怎能咽下这口气?两家别说是结亲,根本就是结仇! 而盈姑娘在得知真相后,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侯爷夫人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纷纷大病,小侯爷自然也受万夫所指,荣华富贵名声头衔尽数泡汤,整个侯府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小侯爷也终于在最后关头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他人掌中玩物,因为自私、贪婪、卑劣,才使得自己的人生一团糟。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更没有足够的品行支撑自己,因此才会成为谢隐的祭品。 赵吉恭恭敬敬弯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闻小侯爷开口,不由得抬起头看过来,很显然,他对小侯爷不仅没有几分尊重,甚至是瞧他不起的,只有小侯爷才以为赵吉是尽心为自己打算,连人心是真是假都看不出,善意恶意都无法辨别,这样的人…… 赵吉这一抬头,瞧见的便是小侯爷那张看了快二十年,明明无比熟悉,以至于闭上眼就能描绘出五官发丝的脸,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面前像是换了个人……轻易就被挑拨,暴躁易怒又阴暗无谋的小侯爷,似乎一瞬间有了转变。 没等赵吉想出什么来,小侯爷朝他又是微微一笑。 小侯爷平日里在侯爷夫人面前装乖,私底下却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还以为自己十分有本事,即便装相也能叫人瞧出他三不精的本质,就像是镀了一层金的泥菩萨,打碎之后只余一坨烂泥,有慧眼的人瞬间就能将他看穿——赵吉常以此为荣,所谓的小侯爷,高高在上,不也照样被他这个奴才玩弄于股掌之中? “小……侯爷?” “知道我秘密的那几个人,还记得他们的下场吗?” 赵吉心里一咯噔! 当然记得! 那些人还是他清理的!他一边惴惴不安,一边大脑飞速转动,试图想明白小侯爷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小侯爷大可放心,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人封了口,日后他们再也不能威胁到小侯爷了!” 结果谢隐并没有与他玩文字游戏,只是很温和道:“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封了口,这话说得,不大准确。” 赵吉陡然觉得空气都变得格外凝重,无形之中似是有什么重担压在了他肩头,他嘴唇哆嗦两下,随后,一只手放在了他肩上,是小侯爷的。 养尊处优的世子爷的手,自然修长好看,宛如上好白玉雕琢而成,挑不出一丝瑕疵。 这只手轻轻拍了拍赵吉的肩头:“备马车,去杏花巷。” 赵吉暗道一声不好,倘若此刻去杏花乡,难保盈姑娘不小题大做,原本可是要压一压她的性子的!只是正想劝呢,就瞧见小侯爷似笑非笑的面容,无形中给了赵吉极大的压力,片刻后,他只得嗫嚅着应了一声:“是。” 杏花巷距离侯府很远,这也是赵吉的建议,倘若将盈姑娘安置离得近,难保哪天与侯爷夫人碰上,或是被旁人发现,因此才选了杏花巷,这里住的大多是大户人家养在外面的粉头,常常可见各种低调不失华丽的马车驶入杏花巷,天明复又离开,家家户户门扉紧闭,若无必要决不互相打扰。 “小侯爷,要不要小的陪您进……” “你在外面候着。”谢隐轻声说。 赵吉不敢多说话,他总觉着今儿的小侯爷怪怪的,跟往常不一样,这让他再三警醒,回想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从中摸索,试图寻找到任何可能会令小侯爷怀疑自己的蛛丝马迹,然而无论怎样想都是毫无头绪。 不应该啊,自私成性的小侯爷,怎会不在意名声?他自己没什么本事,自己最清楚,只是口头上花活儿,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娶盈姑娘为正妻,而是要娶方家姑娘,说是出自爱意,那是骗人的,为的便是方家如日中天,还有个淑妃娘娘在宫中,日后靠着岳丈好乘凉,即便是身份败露,看在女儿的份上,方大人也不可能任由他被赶出侯府。 而侯爷夫人即便得知,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小侯爷最大的依恃,便是侯爷夫人的亲生孩子是个姑娘,盈姑娘即便回到侯府也无法继承爵位,因此他有恃无恐,根本不怕。 嘴上说心仪盈姑娘,却又不愿她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回去给自己添堵,分夺属于自己的利益,实在是罕见的自私自利冷心凉薄之人! 跟随他这么多年也没得过什么好处,反倒什么腌臜事儿都要自己做,那他为了利益出卖小侯爷,自然也理所当然。 赵吉心里那点子不安,在想到自己床下那金灿灿的黄金时,瞬间化为虚无,这么多年过来,小侯爷都没能逃脱他的掌控,眼看大事将成,一时半会儿的,难不成小侯爷还能神仙附体? 于是他不再着急,守在了马车旁边,笑了笑。 杏花巷的这所院子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为了安全,仅有三个下人,一个做饭婆子,一个伺候丫头,还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小侯爷自己守不住一个女人过日子,便也担心盈姑娘在外头给自己头上染点色,连年轻门房都不放心,花最少的钱雇了个没什么用的老头。 他刚一进门,便听见一声饱含喜悦却又隐忍的呼唤:“赵大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八)(善恶两面。...) 8 淮南候回到府中后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他今日比往常回来都晚,妻女担心得很,便在前厅等待,侯爷一回府,两人便迫不及待迎上前去。 “侯爷,今儿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阿爹,你还好吧?” 看见妻女,淮南候略显恍惚的眼神逐渐清醒,他眨眨眼,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看得侯夫人心惊肉跳的:“干什么呢这是,好端端的,掐自己干什么呀!” 话音未落,就见淮南候伸手过来,在她脸上掐了一下,侯夫人瞬间怒了:“赵铁汉!” 淮南候吓了一咯噔,连忙讨好道:“疼吗夫人?要是疼就不是做梦。” 若非女儿大了,他还想掐一下女儿,让女儿瞧瞧自己是不是还没醒呢。 侯夫人揉着脸,赵妙盈扶着母亲,“阿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并非自己做梦之后,淮南候瞬间得意起来,两手叉腰:“我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娘俩儿自己商量商量,是先听好消息呢,还是先听坏消息?” 母女俩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先听好消息,偏偏这会儿淮南候故意拿乔,又是要女儿倒茶,又是要妻子捏肩,把母女俩忙活的不可开交,眼看他还要提出新的要求,侯夫人怒了:“赵铁汉,这日子你想过就过,不想过就算!” 赵妙盈好奇道:“阿娘为何叫阿爹赵铁汉?” 一说到这个,淮南候立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想粉饰太平当无事发生,却听夫人冷笑:“还能是为什么,你爹年轻时读书不成,被丢去军营,是个不长脑子的武夫,看上了我,又知道我喜欢风花雪月,怕我被别人娶了,于是化名赵铁汉进了你外祖家当小厮,一路从小厮混到管家,能耐可不小!” 她就说呢,从前常有人写情诗丢进院子里,自打这赵铁汉来了,那是把她的院子守得水泄不通,别说情诗,连个苍蝇都见不着! 突然被扯出陈年往事,赵侯爷脖子都红了:“你跟孩子胡说啥……” “你的意思是我胡说?” 淮南候立马怂了:“没没没没,你说得是真的,是真的。” “好消息是什么,快说。” 这下淮南候再不敢装模作样,老老实实道:“显哥儿……不,谢隐,他被圣上封为了将军,并擢他暂代胥丰田大将军一职,掌管边境军。” 然后就瞧见母女俩眼睛瞪得圆圆的,赵妙盈更是夸张到两只手捂住小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淮南候忍不住骄傲:“不愧是我的儿子!” 赵妙盈喜滋滋应承:“谢大哥可真厉害!” “那坏消息呢?” 夫人虽然也激动,但还是更在意侯爷所说的坏消息,赵妙盈连忙放下手,紧紧盯着父亲,生怕从父亲口中得知谢大哥其实受伤了之类的消息。 “坏消息就是,谢隐执掌边境军,如今又是休战期,蛮王虽死,却还有两个十分厉害的兄弟,只怕没个几年回不来。” 这么一说,无论侯夫人还是赵妙盈,都难掩失望之色,淮南候连忙安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能在短短半年多时间里做到这个成就,已是十分厉害了!还有一些是军事上的机密,我无法告诉你们,只希望你们不必太过担心,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谢隐不会有事的。” “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能不担心呢?”侯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我派人给他寄去的书信跟冬衣,他有没有收到,边境黄沙漫天,又干又冷,他那样娇贵的长大,怎么受得住啊!” 淮南候不敢多说话,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女儿黯然神伤,他那颗不爱思考的大脑里突然有什么电闪火石,一时头脑充血,脱口而出:“盈姐儿,你是不是对谢隐——” 赵妙盈被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看出自己心事的不是心思细腻的娘亲,而是大大咧咧的父亲,登时脸色一变,想要掩饰,却压根儿说不出否认的话。 夫人正想要斥责丈夫胡说,一扭头瞧见女儿局促的眼神跟表情,还有什么瞧不出来? 竟是叫侯爷给说中了! 她想起此前的事,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回娘跟你提亲事,你都不爱听,总是露不出个笑脸,原来你……” 赵妙盈慌忙跪了下来:“爹娘恕罪,这件事谢大哥并不知情,我也不敢告诉他……你们别怪他啊,跟他没有关系的,是我自己……” 谢隐还是自己儿子时,淮南候看他是千般好万般好,可一想到他要成女婿,顿时脸就黑了:“不行,我不同意这门婚事!那小子打小就没本事爱偷懒,还喜欢装模作样,讨厌他的人可多了,他哪里配得上盈姐儿!” ……说得好像刚才把谢隐夸上天的人不是他一样。 夫人转念间想得更多,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盈姐儿在乡下长了十七年,自家人自然只会心疼不会嫌弃,可那些门当户对的,少不得都要在心里将她看轻,即便匆匆寻了个人家将盈姐儿嫁了,也不一定能得到好结果。 如今显哥儿出息了,人也稳妥,从先前两人身份的事来看,品行也磊落。 于是夫人并不像淮南候那样情绪激动,她把女儿扶起来:“这件事等谢隐平安回来后再说,只是在外头你可不许提,知道吗?” 赵妙盈没想到母亲没有生气,连忙乖巧点头,此后的日子里更是努力读书学习,因着谢隐身在军营,她对那些春花秋月的书没什么兴趣,反倒爱读兵书,不懂的地方便找淮南候问,每每叫淮南候醋的不行,心里把谢隐的仇记了一遍又一遍。 夫人想着谢隐应当很快便回来了,谁知这一等,便足足又等了四年,盈姐儿都二十二了,谢隐才传来班师回朝的消息! 这四年里,她曾想过写信给谢隐,问问他的想法,却被女儿阻止,赵妙盈心性坚定,说好的等谢大哥回来,就一定要等他回来再说,她不会给他造成任何麻烦,而这四年里,上门求娶的人也越来越少,毕竟这个年纪属实有些大,许多人暗地里都笑话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赵妙盈也不生气。 如果只是因为旁人的言论便要改变自己的决定,随波逐流,那她是配不上谢大哥的。 谢隐此番回京,除却被活捉的俘虏蛮王外,还带来了边境所有的特产。 四年里,与蛮人打仗的次数并不多,前任蛮王死后,钭高兵变杀死了汝康,自称蛮王,可惜他血统卑贱,不被人承认,蛮人迅速分散成几个部落,再不如从前那般拧成一股绳,谢隐又暗中着人与其中一支部落私下做盐铁生意,大力高价收购蛮人的牛羊毛皮及乳酪,却对其他几支部落不闻不问。 不战而屈人之兵,杀人不见血的,便从内部瓦解了蛮人,活捉了钭高,四年下来,边境的商市已经固定开始流通,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适合边境土壤种植的农作物,一旦自给自足,兵部户部再怎么联手在军饷粮草上做文章,也威胁不到边境军,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将士们打起仗来自然也拼命。 胥丰田两年前便已清醒,只是伤重毁了底子,他记挂边境将士与百姓,一直留在军中,也不恋权,不少人私底下煽风点火撺掇他与谢隐争斗,都被他臭骂一顿,用他的话说,这个年纪了,早该回京颐享天年,一代后浪推前浪,他可不是那种心胸狭隘,见不得旁人好的老货! 这话骂得千里之外的某些人疯狂打喷嚏。 对于谢隐,包括圣上在内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便是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假世子,只以为是横空出世的天才。 今儿是大军进城之日,一大早赵妙盈便起了身,紧张无比,明明昨晚便选好了衣服,可临到更衣前,她又开始踌躇不决,不知道到底哪一套穿在身上最好看。 四年了……谢大哥还会记得她吗?他们这几年都没有私下联系,只有阿娘跟他之间的往来信件,说的都是些家常琐事,知道他平安她便安心,可她今年都二十二了,真怕见了面,他会认不出她来。 侯夫人一进来,便无奈的笑了:“盈姐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衣服弄得满床都是。” “我不知道穿什么。”赵妙盈扑进母亲怀中,难得像个小姑娘撒娇,“阿娘帮我参谋参谋,哪一套好看啊?” “这一套吧?” 侯夫人取的是一套粉色衣裙,鲜艳娇嫩如桃花,层层叠叠的仙气十足,赵妙盈有些犹豫:“会不会太粉嫩了些,我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但母亲的眼光她是信任的,因此百般纠结后,她终究还是换上了这身粉色衣裙,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穿了这么鲜嫩的颜色,仿佛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也一如当年杏花巷中,那个等待良人的少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九)(善恶两面。...) 1 “小侯爷,那杏花巷的盈姑娘又求人捎消息进来,想见您一面,小侯爷,您看这……”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瞧着模样颇有几分精明,吊梢眼薄嘴唇,颧骨很高,是典型的刻薄相,只是面前的是他主子,因此语气显得谦恭卑微些,然谢隐知晓,他对自己并未有几分真实的敬意。 说起杏花巷的盈姑娘,谢隐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在这个名叫赵吉的侯府管家跟前,他几乎算是和颜悦色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赵吉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要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别讲了。” 赵吉连忙道:“小侯爷,不是,您听小的说呀!” 他一脸的我都是为了小侯爷您好的模样,言辞恳切眼神真诚,再加上他是唯一知道小侯爷秘密的人,能不被信任么?“您都跟方家姑娘定了亲,这不管怎么说,您不能在娶妻之前,叫人家知道您在外头有了首尾啊!正室尚未过门,小妾却先纳上了,这不是给方家姑娘没脸么?” 谢隐从善如流地问:“那照你说,应当如何是好?” “唉。”赵吉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稳住盈姑娘,将您与方家姑娘定亲之事暂且隐瞒,待到您成婚,再迎盈姑娘入门也就是了。” 说完,他小心地观察着谢隐的脸色,试图从谢隐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让他失望的是,谢隐神态一如以往,这倒是有些叫人不解了,毕竟这位冒牌的小侯爷……可是自打知道身世那天起,便变了个人一般,对任何可能威胁到他身份地位的存在,都心狠手辣决不留情。 可怜啊,可怜的盈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才应当是正儿八经的侯府血脉,却要委曲求全,做了冒牌小侯爷的外室,啧啧,这日后的日子,还指不定要如何悲惨呢!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该去见她?” “盈姑娘性子倔,小侯爷若是现在去见了,她兴许觉得自己能拿捏您,一旦知道您订婚,以她的脾性,说不得便要大闹一场,到时候,您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啊!” 赵吉看似掏心挖肺,字字句句都是为小侯爷考量,实则每一句都在引着谢隐朝坑里跳,毕竟他最了解小侯爷,自从得知自己并非侯爷夫人亲生,而是自外头抱回来的无父无母的野种,小侯爷便格外看重脸面,任何影响他名声的人事物,他都能一眼不眨的除去! 谢隐知道赵吉的目的,就是想要折辱盈姑娘,逼着盈姑娘在小侯爷大婚后入侯府做妾,以此才能解那幕后之人的心头之恨。 他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可为何不能见?我好好与她说也就是了。” 赵吉叹了一声:“盈姑娘岂是那种听得进去的人?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倘若她知道情投意合之人早已定亲,怕是要玉石俱焚!小侯爷难道不怕……” 小侯爷自然是怕的,任何威胁到他荣华富贵的存在,他都会想方设法解决掉,盈姑娘也不例外。 原本,小侯爷便听从了赵吉的话,没有去见盈姑娘,直到大婚之后,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盈姑娘无依无靠,又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只得入了侯府做妾,俗话说得好,宁为穷□□,不做富人妾,她在这侯府之中焉有好日子过? 且不说小侯爷的妻子,便是侯爷夫人都不大喜欢她,觉着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却自甘下贱与人为妾,实在是令人不齿。 谢隐微微一笑:“你的话很中听,也很有道理,都是为我考虑,可见你是将我放在心上的。” 小侯爷自身份暴露起,便是赵吉陪伴身边,出谋划策殚精竭虑,真可谓是感天动地的忠仆,只是小侯爷似乎不记得了,引导他发现身世问题,将他与幕后之人牵线的,不是别人,也正是赵吉! 赵吉笑得很腼腆:“这都是小的分内之事,为小侯爷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隐面上的笑意未曾改变:“赴汤蹈火倒不必了,我这确实有个忙需要你帮。” “小侯爷请讲。” 谢隐随意地掸了掸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这具身体是侯府之子,父慈母爱,虽自己没什么才能,可守成却并不难,只要好好过日子不作死,活个七八十岁应当问题不大,可惜啊……可惜,他并非真正的侯府之子,只是个被抱来的冒牌货罢了,那位被他养在外头的盈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 此人面甜心苦,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二话不说便将赵吉口中“知情者”数人灭口,随后又刻意找上流落在外的盈姑娘,以自己英俊的外貌与出众谈吐,轻轻松松虏获了姑娘芳心,盈姑娘父母双亡,早尝遍人情冷暖,乍遇到这般温柔体贴的郎君,如何能不心动? 涉世未深的姑娘,总是很容易骗的,天真又纯洁,烂漫的将爱情当作全部,吃足了苦头也要与心爱之人相守。 而这一头,小侯爷自然不会娶盈姑娘做正妻,他还要面儿,他怕被侯爷夫人知道自己并非亲生,会被赶出侯府,哪里敢将盈姑娘带进来?于是赵吉给他出了个主意,盈姑娘放在外头,难保哪天便被侯府中人看见,她与夫人生得相似,所以放在外头不保险。 可明媒正娶也不大可能,两人身份云泥之别,无论盈姑娘是否真是侯府千金,如今世人皆知,淮南侯府只有世子爷,倘若小侯爷是冒牌货的消息传出去……昔日那些死对头,怕不是个个都要来落井下石! 因此,最好的方式,便是将盈姑娘当作妾侍迎进门,妾侍身份卑贱,连拜见侯爷夫人的资格都没有,到时将她关在院中,不叫她随意走动便是。 而作为回报,小侯爷应当与盈姑娘生个孩子延续侯府血脉,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的报恩了。 赵吉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小侯爷的心坎儿上,只要与方家姑娘成婚,到时候即便身份败露,大家也只能将错就错,这个丑闻可不能昭告天下,那时他的地位才算稳固,因此目前还是要稳住盈姑娘,不能叫她出来捣乱。 盈姑娘还不知道心上人已定了亲,更是要将自己当作棋子,实在可怜。 原本,倘若谢隐没有占据这具身体,一切都会像赵吉安排的那样,只是最终结果不大相同。 小侯爷毕竟不是亲生,赵吉真正的主子也不是他,幕后之人筹谋这一切便是要狠狠扒侯府一层皮,怎么可能真让小侯爷享受够齐人之福? 对方特意挑在方家姑娘嫁过来有孕之后才挑出此事,方家虽是文臣,方家姑娘的姨母却是宫中的淑妃娘娘,怎能咽下这口气?两家别说是结亲,根本就是结仇! 而盈姑娘在得知真相后,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侯爷夫人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纷纷大病,小侯爷自然也受万夫所指,荣华富贵名声头衔尽数泡汤,整个侯府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小侯爷也终于在最后关头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他人掌中玩物,因为自私、贪婪、卑劣,才使得自己的人生一团糟。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更没有足够的品行支撑自己,因此才会成为谢隐的祭品。 赵吉恭恭敬敬弯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闻小侯爷开口,不由得抬起头看过来,很显然,他对小侯爷不仅没有几分尊重,甚至是瞧他不起的,只有小侯爷才以为赵吉是尽心为自己打算,连人心是真是假都看不出,善意恶意都无法辨别,这样的人…… 赵吉这一抬头,瞧见的便是小侯爷那张看了快二十年,明明无比熟悉,以至于闭上眼就能描绘出五官发丝的脸,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面前像是换了个人……轻易就被挑拨,暴躁易怒又阴暗无谋的小侯爷,似乎一瞬间有了转变。 没等赵吉想出什么来,小侯爷朝他又是微微一笑。 小侯爷平日里在侯爷夫人面前装乖,私底下却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还以为自己十分有本事,即便装相也能叫人瞧出他三不精的本质,就像是镀了一层金的泥菩萨,打碎之后只余一坨烂泥,有慧眼的人瞬间就能将他看穿——赵吉常以此为荣,所谓的小侯爷,高高在上,不也照样被他这个奴才玩弄于股掌之中? “小……侯爷?” “知道我秘密的那几个人,还记得他们的下场吗?” 赵吉心里一咯噔! 当然记得! 那些人还是他清理的!他一边惴惴不安,一边大脑飞速转动,试图想明白小侯爷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小侯爷大可放心,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人封了口,日后他们再也不能威胁到小侯爷了!” 结果谢隐并没有与他玩文字游戏,只是很温和道:“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封了口,这话说得,不大准确。” 赵吉陡然觉得空气都变得格外凝重,无形之中似是有什么重担压在了他肩头,他嘴唇哆嗦两下,随后,一只手放在了他肩上,是小侯爷的。 养尊处优的世子爷的手,自然修长好看,宛如上好白玉雕琢而成,挑不出一丝瑕疵。 这只手轻轻拍了拍赵吉的肩头:“备马车,去杏花巷。” 赵吉暗道一声不好,倘若此刻去杏花乡,难保盈姑娘不小题大做,原本可是要压一压她的性子的!只是正想劝呢,就瞧见小侯爷似笑非笑的面容,无形中给了赵吉极大的压力,片刻后,他只得嗫嚅着应了一声:“是。” 杏花巷距离侯府很远,这也是赵吉的建议,倘若将盈姑娘安置离得近,难保哪天与侯爷夫人碰上,或是被旁人发现,因此才选了杏花巷,这里住的大多是大户人家养在外面的粉头,常常可见各种低调不失华丽的马车驶入杏花巷,天明复又离开,家家户户门扉紧闭,若无必要决不互相打扰。 “小侯爷,要不要小的陪您进……” “你在外面候着。”谢隐轻声说。 赵吉不敢多说话,他总觉着今儿的小侯爷怪怪的,跟往常不一样,这让他再三警醒,回想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从中摸索,试图寻找到任何可能会令小侯爷怀疑自己的蛛丝马迹,然而无论怎样想都是毫无头绪。 不应该啊,自私成性的小侯爷,怎会不在意名声?他自己没什么本事,自己最清楚,只是口头上花活儿,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娶盈姑娘为正妻,而是要娶方家姑娘,说是出自爱意,那是骗人的,为的便是方家如日中天,还有个淑妃娘娘在宫中,日后靠着岳丈好乘凉,即便是身份败露,看在女儿的份上,方大人也不可能任由他被赶出侯府。 而侯爷夫人即便得知,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小侯爷最大的依恃,便是侯爷夫人的亲生孩子是个姑娘,盈姑娘即便回到侯府也无法继承爵位,因此他有恃无恐,根本不怕。 嘴上说心仪盈姑娘,却又不愿她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回去给自己添堵,分夺属于自己的利益,实在是罕见的自私自利冷心凉薄之人! 跟随他这么多年也没得过什么好处,反倒什么腌臜事儿都要自己做,那他为了利益出卖小侯爷,自然也理所当然。 赵吉心里那点子不安,在想到自己床下那金灿灿的黄金时,瞬间化为虚无,这么多年过来,小侯爷都没能逃脱他的掌控,眼看大事将成,一时半会儿的,难不成小侯爷还能神仙附体? 于是他不再着急,守在了马车旁边,笑了笑。 杏花巷的这所院子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为了安全,仅有三个下人,一个做饭婆子,一个伺候丫头,还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小侯爷自己守不住一个女人过日子,便也担心盈姑娘在外头给自己头上染点色,连年轻门房都不放心,花最少的钱雇了个没什么用的老头。 他刚一进门,便听见一声饱含喜悦却又隐忍的呼唤:“赵大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十)(善恶两面。...) 3 “显哥儿这么晚了还过来,是有什么事不成?” 侯夫人看见谢隐,面上立时满是笑容,她是典型的慈母心肠,人也温婉贤惠,待谁都是一团和气,若非是从小侯爷的记忆中得知淮南候夫妻的品行,谢隐也不会选择深夜坦白,毕竟这世上多得是为了面子不顾亲情之人,已经养育长大的养子,与在外漂泊十七年的亲生女儿,在膝下仅有一子的情况下,很多人都会选择儿子。 无论是从继承爵位的角度,还是颜面的角度。 谢隐进屋后,立刻向淮南候夫妻跪了下来! 这一跪,惊呆了两人,夫妻俩面面相觑,连忙来扶,而跟在谢隐身后的陆妙盈,自然也被他们看在眼中。 乍一看觉得这姑娘面善,似曾相识,有那么一瞬间,侯夫人杂七杂八想了许多,心说难道是儿子看中了这位姑娘,因此不想要跟方家的婚事了?可两家婚事已经定下,怎能轻易说退?若被人得知,要说他们家风不正。 倒是侯爷盯着陆妙盈看了半晌,惊愕地又看向妻子:“夫人,这……” 陆妙盈心中亦是无比忐忑,她虽不怨天尤人,可得知自己并非养父母亲生时也着实伤心,怎能不去想自己的亲生父母?尤其是在养父为了还赌债将自己卖了之后,她又渴望寻到亲生父母,又怕寻到了得知他们是故意不要她,眼下竟痴痴站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父亲,母亲,今日,儿有一事,须得向二位禀明。” 在淮南候夫妻震惊的目光与表情中,谢隐缓缓将自己与陆妙盈的身世道出来,原本他认为,像小侯爷这样的人,即便一生孤苦众叛亲离都是理所当然,偏偏淮南候夫妻疼他爱他,陆妙盈待他更是真心,倘若叫这些人知道他内里的卑劣不堪,对他们情感上将会造成巨大的伤害,那样的话,非但不能了结因果,反倒要增添业障,因此,谢隐略过了小侯爷的真实想法,只说自己与那背主的奴才赵吉虚以委蛇,想要从他身上得知幕后之人的线索,如今赵吉引诱他骗了陆妙盈的身子,再在大婚后纳陆妙盈为妾,他觉得再不说出实情,只怕酿成大祸,因此才和盘托出。 至于他与陆妙盈相识后才与方家定亲一事,谢隐对此诚恳认错,小侯爷自然是想两头讨好哪边都不落下,他却不会如此,只说自己思虑不周,优柔寡断,万分挣扎后才决定诚实相告。 想想也是,他做了十七年金贵小侯爷,一朝得知自己并非亲生,难免慌乱不安,害怕失去,除却富贵日子外,淮南候夫妻这样的父母世间罕见,谁会愿意离开他们呢? 谢隐一直跪在地上不起来,淮南候伸手来扶他:“好孩子,显儿,你能说出实情,不对我们隐瞒,便不负为父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了。” 他知道自己儿子没什么才能,但有他在,保他一生荣华并不难,只要孩子品性好,做不出什么事业也无所谓,从前赵显虽在他们夫妻面前乖巧,但私底下什么德性,淮南候也略有察觉,他自认尽职尽责,孩子为何会长成那样?如今看来,只是少年顽劣,本性却不坏,如此他也欣慰。 侯夫人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看着陆妙盈眼熟——那不正是豆蔻时自己的翻版么! 不说长得一模一样,也有七八分相似,站在一起说是母女,决不会叫人怀疑。 夫妻俩都很是激动,尤其是谢隐说明了自己并非是与陆妙盈对调,而是不知自哪里抱来的孩子后,夫妻俩对他即便有嫌隙,也在这坦荡的态度下渐渐散开,毕竟是亲手养育大的孩子,又不曾有深仇大恨,更兼他这样磊落,因此淮南候道:“不必再查了,为父信你。” 侯夫人也点头:“侯爷说的也正是母亲想说的,妙盈既然是咱们家的姑娘,自然要认祖归宗,以后你们二人便做兄妹好好相处……” 言下之意,便是接纳陆妙盈,也不赶谢隐,从现实角度来讲,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既维持了颜面,又能一家团圆,赵家有了香火继承,两人之间也没有利益瓜葛,日后陆妙盈倘若嫁人,小侯爷作为兄长还能成为娘家依靠。 淮南候问陆妙盈:“妙盈,为父这样决策,你可有异议?倘若有直言无妨。” 陆妙盈心中有些失落,她弄不明白自己对小侯爷的心意,若说从前爱得死去活来,那是没有的,可眼下只要想到会跟这个人成为兄妹,她又有种说不出的抗拒,只是心里头下意识为谢隐好,点头道:“我都听侯爷跟夫人的。” “还叫什么侯爷夫人?” 陆妙盈嘴巴动了动,迎着侯夫人笑意吟吟的目光,却无论如何都没勇气叫出爹娘。 眼看一切将要尘埃落定,淮南候也命人去将赵吉压下去,谢隐却并没有起身,仍旧跪在地上,他目光平静而沉稳:“请侯爷收回成命。” 一家三口顿时愣住,又听谢隐道:“我本是鸠占鹊巢之人,为人子十七年,不曾有建树,未带来任何荣耀,却享尽富贵荣华,于心有愧,倘若真继续作为小侯爷生活,只会令人耻笑,属于赵姑娘的,应当尽数归还,还请侯爷夫人成全。” 说着,他深深拜了下去。 侯夫人心中一酸,泪流不止:“你这孩子怎地不听人说!难道这十几年的父母亲情,你都说要便不要?你为了骨气自尊说要离家,却又何曾想过我与你父亲的心情?” “赵大哥别走!”陆妙盈也急了。“我并不在乎这些,若非赵大哥,兴许我早已被卖进那腌臜地方,焉能有回家的可能?赵大哥留下来,我发誓,日后定然当赵大哥是亲生兄长!” 谢隐听完了她们母女二人说的话,并未打断,直到陆妙盈说完,才问:“夫人,我若留下来,与方家的婚事应当如何?” 侯夫人一愣。 “当初与方家定下婚事的,乃是侯府嫡子,可我并非侯爷夫人亲生,又无功名在身,拿什么去匹配方家姑娘?如此岂不是有骗婚之嫌?” 方家之势如日中天,会与淮南侯府结亲,为的是巩固家族势力,而不是要将自家珍贵的姑娘嫁给淮南候的养子。 这是门当户对的道理,也是心照不宣的规矩,若他身份有变,应当主动向方家说明。 侯夫人还想再说,淮南候却大笑出声! 有力的手掌重重拍在谢隐肩上:“好!好!有出息!有志气!有这等心性,何愁不能成大事?就依我儿所说!该属于妙盈的,全部都归还于她,出了这样的事,当初定下婚事的为父也有责任,明日为父便与你一同前往方家谢罪!” 说完,他顿觉失言:“显哥儿,即便你我之间不再是父子,这份情意却不会有改变,日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谢隐双手抱拳:“多谢侯爷,多谢夫人,十七年来受尽二位恩惠,请受小子一拜。” 侯夫人忍着泪,她简直心如刀绞,亲生的孩子回到身边是天大的喜事,可养了十七年的孩子要离开,她又万分不舍。 被抱来时,他还是个小小婴儿,什么都不懂,这怎么能怪罪到他身上呢?且他心思坦荡,不仅没有隐瞒妙盈的消息,还亲自将妙盈带回来,又将心怀不轨的恶奴拿下,为侯爷去查幕后之人铺路,这么好的孩子…… 陆妙盈初初回家,哪里都不适应,怯生生的,侯夫人心疼不已,便要陪她一起睡,侯爷顺势与养子彻夜长谈,次日顶着一双黑眼圈,带上聘书信物,去了方家。 陆妙盈——现在应当叫她赵妙盈,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父慈母爱,自然无限欢喜,可这欢喜之中,又饱含对谢隐的担忧,她愿意他留下来,愿意跟他做兄妹,也不愿看他离开侯府四处漂泊。 谢隐既然已决定离开,自然不会再住小侯爷的院子,那是侯府最好的位置,如今便收拾出来,改造成适合女儿家居住的模样,日后便是赵妙盈住了。 侯夫人觉着愧对女儿,盘算着认祖归宗之前,要让侯爷先入宫禀明圣上,显哥儿虽不是他们亲生,可这份情意却做不得假,即便他不再是侯府世子,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妙盈在外多年,身份昭告天下后,难免有人笑话她自乡野生长,还有女儿,她想向皇后娘娘为女儿求个恩典,侯爷这些年赤胆忠心,受了重伤才退下来,他们淮南侯府向来安分守己,皇后娘娘应当不会不允。 方家出了位在宫中很是受宠爱的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又生有皇子,再加上方大人官拜正一品,方家之势,如日中天。 淮南候父子的到来,令方大人很是惊讶,两家定下亲事,那是互惠互助,小侯爷没什么能力,日后当个闲散侯爷也惹不出什么事,淮南候简在帝心,这么一桩婚事,能拉来这样一位亲家,绝对不亏。 只是……若这小侯爷不是嫡子,甚至不是亲生,那问题就大了。 一个无父无母又没能力的养子,怎么配娶他们方家的女儿?! 淮南候与方大人说话时,方家姑娘坐在屏风后静静地听着,她享受了家族所带来的荣耀与地位,理所当然便要为家族付出,因此即便小侯爷平庸无能,她也不曾有过丝毫怨言,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淮南候嫡子的身份上。 方大人问:“贤侄,你应当不会怨我吧?” 言谈间,退婚一事已摆上明面,谢隐起身拱手:“小子不敢。” 方大人点头:“年轻人有志气,愿意离家是很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成功,可你要清楚,十年寒窗,尚且有无数人名落孙山,待到入朝堂,多年不得志之人更是比比皆是,我不能因为你有这样的志气,便将爱女下嫁于你。” 谢隐道:“小子明白,父母爱子之心便是如此。” 方大人轻叹,真是可惜了。 此子虽是养子,但有这样志气,也不失为托付终身之人,奈何他执意离开侯府,不接受侯府一切帮助,少年人意气重,未来必定多舛艰难,未来他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而他身为父亲,不能因为欣赏这份志气,便同意这门婚事。 不骄不躁,被退婚也不心生怨恨,这般心性,但愿他能不负众望。 方家姑娘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她见过小侯爷几次,对自己即将嫁给这样的人,不说心生怨怼,但失望总归有几分,可今日却让她见识到了他优秀的品行,只可惜,她不能去赌他的未来,那太缥缈虚无,即便小侯爷敢保证他定会出人头地,她也不会赌,因为她是方家女,应当以自己的婚事承担起家族的荣耀。 缘尽于此,仅此而已。 还了婚书,退了信物,这桩未完成的婚事便宣告结束,谢隐离开前,向屏风后的方家姑娘鞠躬致歉,方家姑娘睫毛微颤,似乎是想说两句话,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微微颔首,由衷祝愿他日后能平步青云,再觅良缘。 很快,淮南侯府小侯爷并非淮南候夫妇亲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正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时,圣上的旨意下达,封认祖归宗的赵家姑娘为安平县主,而与淮南侯府退亲的方家,也并未与淮南侯府反目成仇,安平县主认祖归宗那日,方大人还亲自前往祝贺,实力打破两家不和的谣传。 至于那位一朝跌落云端的小侯爷,有人暗中观察了几日,曾想寻他的麻烦,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竟是不知所踪。 一开始人们还会笑话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笑他往日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庶民,只是时间一长,久不见人,渐渐地也就不再提起,像是一颗落入湖面的石头,只在最初激起些许水花,随后便消失无踪,沉寂到底,再无人提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十一)(善恶两十面。...) 6 胥丰田大将军带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材修长的青年背对着众人站在空地之上,脚下尽是鲜血,他的手上、身上,也都满是红色,倒在地上的是已死去的蛮子,不过死得并不多,剩下的则分为两边,一边是被捆起来活捉的蛮子,另一边则是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兵士,显然,从号角吹响,蛮子夜袭,胥丰田点兵前来的这段时间里,他竟以一己之力,将这几百号蛮子尽数捉住了!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谢隐所在的军营处于西方,胥丰田大将军除却每日在城内审查外,便是在这四座集体军营来回巡视,蛮子会偷袭西营是他没想到的,相较其他三处营地,西营这边新兵居多,属于不是特别优秀的兵力,胥丰田一直在想办法要如何训练他们。 但即便不够优秀,兵痞油子多,也不至于一个个胆小到这种程度,除却被蛮子杀死的那些人外,剩下的简直像是被吓傻了…… 就连胥丰田都久久没能开口,地上那些死去的蛮子全部都是一击致命,看得出来死前并不痛苦,而谢隐,他在这之前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小侯爷,他是怎么做到的? 谢隐的手指往下滴着血,毕竟是□□凡胎,会受伤,而他发觉自己并不讨厌这种痛觉。 胥丰田手下副将检查了夜袭的蛮子,惊奇地回禀:“大将军!这是蛮人的虎师精锐!” 胥丰田顿时精神一震:“什么!” 蛮人骁勇善战,其中以三支精锐部队为主,这三支精锐部队个个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打起仗来不要命,分别是鹰师、虎师、狼师,象征着蛮人的最高战力,三支部队由蛮王与他两个兄弟分别执掌,其中虎师,正是由蛮王的弟弟汝康所带领。 汝□□性残暴好战,他对金银女人没有兴趣,只喜欢杀戮,手段尤其恶劣,做过无数残忍到令人发指之事,他手下的虎师自然有样学样,所到之处必定屠戮村烧杀抢掠不留活口。 除此之外,汝康性情傲慢自负,常仗自己与蛮王一母同胞横行霸道,连蛮王的面子都不给,每年两国会签订休战协议,惟独这个汝康,从不受协议约束,但像这种派虎师偷袭之事,还是头一回。 胥丰田上前查看一番,发觉副将所说并非空穴来风,被杀死的蛮子只是少数,胥丰田见过许多在战场上失去人性,将自我掩埋的人,他们似乎变成了木偶,只知道挥舞手上的刀剑杀人,许多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甚至屡屡噩梦,被吓傻吓疯,在战场上胆怯的比比皆是,每年都要砍上那么几十个逃兵。 可谢隐没有。 从他一击致命的手段来看,他很强,有足够将这支虎师部队全歼的能力,可他却将他们抓住捆绑,没有被心中的凶兽所控制。 没有变成杀人狂魔,也没有被吓得体似筛糠,天生的强者。 胥丰田觉得,也许自己该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经此一事,谢隐一战成名,他直接被胥丰田提拔到了身边,在虎师手中守住营帐还避免了兵士伤亡,这功劳可不小。 胥丰田很快发现自己之前将谢隐分去西营是最大的错误! 要知道行军最重要的便是舆图与布防,谢隐此人过目不忘,又心性坚定沉稳,最难得可贵的是他没有私心,因为舆图上对蛮人驻扎之地没有清晰记载,他向胥丰田请缨,单独去了半月,回来后便绘制出了蛮地的精细地图,胥丰田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立刻丢到一边! “此番前往蛮地,末将还探听到了很重要的消息。” 胥丰田正痴迷地看着绘制精细笔法清楚的地图,听谢隐这样说,立马激动起来:“什么!” “汝康似乎与蛮王不合。” 胥丰田眼睛一眯,“怪不得,先前虎师偷袭我便觉得奇怪,如今是休战期,蛮王不至于出尔反尔,可虎师偷袭又是实打实的,若是汝康未经蛮王允许私自做出此事,我倒是不意外。” 谢隐探查到的还不止这一点,他甚至查到了汝康是如何跟蛮王结下的梁子,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位掌管狼师的蛮王兄弟钭高的手笔,毕竟蛮王与汝康一母同胞,钭高的生母却是低贱的女奴,且这位女奴在生下钭高后便被王后处死。 以蛮人的风俗,死后尸体应当举行盛大的葬礼,送到天葬区,他们认为人死后灵魂上移因此不能埋入土内,王后却命人将钭高生母土葬,要说钭高对王后以及王后所生的兄弟没有怨恨,胥丰田是不信的。 只是这些都是蛮人王室隐私,谢隐居然能查得出来! “那依你所说,接下来应当如何?” 谢隐缓缓道:“借刀杀人。”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乘,汝康虽暴躁凶悍,却是实打实的强将,他与钭高乃是蛮王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一个脑子好,擅长出谋划策,一个身手强,打起仗来不要命,但凡削弱其中一人,就等同断了蛮王一只臂膀,这长达十数年的边境战役,便有可能彻底结束。 将蛮人打服,逼他们退入沙漠腹部修生养息,少说能换得边境十年太平。 “借谁的刀,杀谁的人?”胥丰田紧紧盯着谢隐。 谢隐表情平和,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县主,这是侯爷在外头买了令人送回来的香饼,您要不要尝尝?” 圆脸的婢女端着一碟样子好看的糕点走进来,对坐在窗边单手托腮的小娘子如是问。 赵妙盈回过神,看到那盘糕点,笑了笑:“阿爹有心了,阿娘那边可有?” “您就放心吧,侯爷说了,不能厚此薄彼,您跟夫人都有。” 赵妙盈伸手拿起一块香饼,这糕点做得很是精细好看,香味又足,她咬了一小口,瞬间被美味征服,只是很快又情绪低落几分,惹得圆脸婢女担忧,还以为自家县主是哪里不舒服。 赵妙盈摇摇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我是想到了……听说他很喜欢吃甜的。” 圆脸婢女先是愣住,随即意识到自家县主口中的“他”是指谁,现在侯府里并不禁止提起小侯爷,只是小侯爷改了名字,他们这些下人只能称呼他为谢公子了。 “县主别担心,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是这么说……”赵妙盈觉得点心都没了味儿,颓丧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外面天高海阔,在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固然好,可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自谢大哥离开已经快要半年,却不曾得到任何书信,她也从什么都不懂的土丫头变成了如今规矩极好的贵女,跟阿娘一同出门,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她之前是在乡下长大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受伤了要怎么办呢?” 圆脸婢女见县主打不起精神,努力劝慰:“县主……” 赵妙盈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么担心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多读两本书,等谢大哥回来了,我可以请他给我讲讲边境是什么样子,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浅薄无知,还是多读书!” 说着给自己握拳打气,刚让婢女把书拿过来,就听见外头给侯夫人的问好声,赵妙盈连忙起身:“阿娘。” “坐着坐着,别起来。”侯夫人快步走进来摁住女儿肩膀,“咱们是一家人,何至于这样生疏?” 要不怎么说女儿是小棉袄,真是贴心得很,经过半年相处,母女之间已彻底消除了隔阂,关系好得不行,晚上甚至还常常一起睡,惹得淮南候私底下抱怨了好几回。 赵妙盈欢喜地被母亲抱着,脸蛋在她肩膀上蹭一蹭,这才瞧见母亲身后还跟了旁人,赶紧站好,拿出淑女气质优雅福身:“见过姨母、表姐。” 来人是侯夫人的胞妹,也是淮南候的弟媳,姐妹嫁兄弟,当年可是佳话一桩,淮南候疼爱妻子,因此让女儿叫蒋夫人为姨母,蒋夫人生得秀丽端庄,气质优雅,淮南候夫人与她比起来便显得有些随意,至少这种跟女儿抱在一起,晚上睡一张床的事,蒋夫人是不会做的,太不庄重。 蒋夫人拉起赵妙盈的手,欢喜的不行,打趣道:“盈姐儿愈发俊俏了,我可不敢叫你这县主给我行礼啊,这要传出去,姨母不得被问罪?” 一时间,主客纷纷笑起来,赵妙盈乖巧跟表姐互换了个眼色,只是听着听着,赵妙盈着急了,怪不得阿娘带姨母过来,而不是叫她过去,原来是为了她的婚事! 过了年她便十八了,表姐年后便要出嫁,而她却连婚事都没有,虽然她生得美貌,可前头十七年过得不好,正儿八经的勋贵人家总要考虑再三,尤其是她没有兄弟帮扶,阿爹百年之后,淮南侯府便是个空壳子,娶她并不划算,因此虽然回来了半年,但赵妙盈的婚事一直没着落。 她心里还为此松了口气,没想到今儿姨母上门,竟是来说媒的! 蒋夫人笑道:“是郑老太傅家的小郎君,姐姐你是见过的,生得俊秀又会读书,前不久做的诗连皇上都大加赞赏,他是家中幼子,自幼便跟在老太傅身边长大,才学斐然,与盈姐儿是极为相配的。” 人确实是不错,侯夫人心中自己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旁人不这么觉得,这郑家的小郎君条件挑不出毛病,难道是真的爱慕她的盈姐儿? 她也没有一口答应,总得等侯爷归家,与他说道说道才成,妇道人家囿于后宅,对前朝之事所知甚少,免得里头牵扯到什么利益,不能贸然应承。 送走了蒋夫人,见女儿闷闷不乐,侯夫人失笑:“怎么了这是,都不愿意对娘笑了?” 赵妙盈抿着嘴,“阿娘,我不想成亲。” “不成亲怎么能行?日后阿爹阿娘总要变老,你不成亲,谁来照顾你呀。” 赵妙盈想说就算成亲了也不一定有人照顾她,这一点她在民间长大,看得不知多少,即便是恩爱的爹娘,也是阿娘照顾阿爹的时候多。 她垂下头:“……我就是不想成亲。” 侯夫人摸摸她的头:“傻姑娘,你以后就会明白的,阿娘是为了你好,难道会害你吗?” 赵妙盈愈发难过,她不敢告诉阿娘自己有爱慕的人,她怕阿娘责怪谢大哥,也害怕谢大哥不会回来,她想等他回来再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蒋夫人出了淮南侯府,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她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京中一家首饰铺子,在那里见了一位打扮雍容的贵夫人。 两人先是见了礼,那贵夫人略有些急切:“如何?淮南候夫人可答应了婚事?” 蒋夫人笑着说:“王姐姐不要着急,虽未答应,却也差不离了。” 姓王的夫人叹了口气,“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麻烦你。” “怎么能说是麻烦呢?郑家小郎君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我那外甥女若能嫁给他,也算是门当户对。” 两人说着话,又小声密谋起来,因为蒋夫人是打着看首饰的名号,为了不惹人注目,因此没有送女儿归家,名叫赵青苓的姑娘没看到喜欢的款式进来寻母亲,不小心便听到了这几句。 她与表妹赵妙盈关系不错,比起那些贵女,赵妙盈干脆利落又真诚,赵青苓很喜欢她,姐妹俩时常互相交换书信,诉说这段时间来的生活,原本母亲要给表妹做媒,赵青苓是欢喜的,她觉着表妹哪里都好,是那些人眼光不好,郑家小郎君确实是才貌双全,足以匹配表妹。 可照刚才她听到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赵青苓留了个心眼,她伸出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婢女不要出声,又仔细听了会儿,眉头缓缓蹙起,片刻后,悄悄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十二)(善恶面两面。...) 5 边境气候恶劣,地理环境特殊,导致这里粮食产量极低,再加上漫天风沙,刮起来时如刀刃磨砺脸面,因此生活在这里的无论军民,大多生得大手大脚、面黄粗糙。 而军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底层营帐,聚众排外、恃强凌弱的兵痞简直数也数不清,不打仗的时候,他们大多无所事事,除却每日必要的操练,回来必定是张嘴骂娘,一双臭脚十天半个月不洗是常有的事。 他们大多是从内陆被征兵,背井离乡来到边境,上一回战场,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得另说,巨大的心理压力导致兵士之间隔三岔五起冲突,饶是胥丰田大将军明令禁止聚众斗殴,还当众砍了几个违反军令的兵痞,也仍旧无法抑制这股歪风邪气。 原因无他,这场仗打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蛮子骁勇善战,常年掳掠边境,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刚上战场的新兵们看着那魁梧高大的身躯以及凶神恶煞的面容,胆子小点的直接被吓得魂飞魄散,从骨子里便没有与之抗衡的勇气,更何况朝廷军饷发的又不及时,常年缺衣少穿,肚皮都不怎么填得饱,拿什么去跟蛮子打? 胥丰田将军几次三番写加急快报,可惜都石沉大海,他心知肚明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塘报在上呈圣人之间便被拦下也未可知,简要来说,朝中有人不希望他打胜仗,只希望他与蛮子互相制约僵持不下,将他困死在边境不得回朝,那便是他们的目的。 兵部与户部一定都有他们的人,因此才能联手将军饷扣下,送来的也大多以次充好,连活都活不下去,几个月发一回饷银,上战场就要没命,将士们怎么能有士气? 谢隐带着淮南候的书信前来投奔,胥丰田见他生得俊美皎洁,原本打算将他留在营帐中做个文书,谢隐却不愿,于是便作为新兵被分配下去,他只需要胥丰田给予这个机会,剩下的并不需要他人帮忙。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新人,与谢隐同住一所营帐的兵士们都十分不爽! 大家都十天半个月洗一回澡,就你天天洗!大家每天晚上都不洗脚上床就睡,就你爱干净!那大通铺臭烘烘脏兮兮的谁不知道?就你嫌弃,连躺都不躺! 谢隐晚上和衣而卧,坐在椅子上入眠,并不上大通铺,这倒并非是他不喜他人接近,而是因为……实在是太臭了! 看不顺眼一个人很简单,因为他干净又寡言,还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所有人衣服都一样,怎么穿到他身上就那么好看? 平日操练,许多人浑水摸鱼,伸伸胳膊蹬蹬腿算完,这谢隐却格外爱出风头,精于表现,没几天便惹了兵头注意,得了夸赞不说,兵头还拿谢隐做例子,叫其他人学! 学什么!学他那娘们唧唧的每天洗澡洗脚,早上起来还要刮胡子梳头发洗脸漱口?! 不学! 谢隐很快引起众怒,原本便有人想摁着他打,可打一顿不疼不痒,又不能把人打死,倒不如想个法子作弄他一回,令他知道在这营帐之中除了负责管理他们的兵头谁说了算! 军营中自然没有每日烧热水洗澡的条件,好在后山处有一条活水河,水流干净清澈,只是有些冷,谢隐洗澡时,会将贴身衣服清洗干净晾在岸边,泡完一回后,衣物也差不多被风吹干,虽然生活在同样臭味熏天的营帐中,但他永远是清爽整洁的,不见丝毫脏乱。 趁着谢隐在河里背对着岸边,几个兵痞蹑手蹑脚摸过去,将挂在树梢上的衣服一把抓,然后疯狂大笑起来! 躲在暗处的几个人也跳出来一同狂笑,今儿个非要让这娘们唧唧的小白脸知道点厉害!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表现! 谢隐听到这笑声,回过头来。 小侯爷本就生得不错,这具身体属于谢隐后,便不知不觉被他所同化,容貌也渐渐向他原本的模样靠拢,只是不会面目全非,不同的灵魂展现出了不一样的姿态,面对这番嘲弄狂笑,谢隐面上并没有表情,只是沉静地看着。 嘲笑别人的时候,别人要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那么嘲笑的人就会很尴尬,比如现在。 几个兵痞面面相觑,他们是跟谢隐一个营帐的,一个营帐共住有十二人,其中十一人都在孤立谢隐,可这小子成日不怎么爱说话,面对孤立也纹丝不动,跟块石头似的,说实话,给他们一种有钱人家大少爷的感觉,不过转念想想就算了,谁家富贵公子哥儿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跑来军营受罪? 既然没背景,那欺负也就欺负了呗! 孤立、逼迫弱者裸奔,这些都是轻的,男人扎堆的地方,再恶劣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出,胥丰田接手边境军时狠狠杀了一批才遏制住,剩下的小打小闹无法避免,哪怕将军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不闹大动静,没有伤亡,基本上都不算大事。 “你的裤衩想要吗!”一个兵痞挥舞着手里的黑色亵裤嘎嘎笑,“想要就从老子的裤|裆里钻过去!不然你就光屁股回军营去吧!” 话音一落,其他人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们一件衣服也没给谢隐留,今儿他们就是要好生教训一顿这个不知道规矩的家伙,让他长长记性! 谢隐站在水中,仅有三分之一的上半身露在外头,肌肤洁白,但并不如穿着衣服时那样文雅瘦弱,反倒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于骨骼之上。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哪怕面对这样的羞辱与挑衅,都不为所动。 “喂,你聋了啊!听到没有?不想光屁股回去,就出来跪下从老子们的□□钻过去啊!” “这还是便宜你了!咱们隔壁营帐的那小子,可是连兄弟们的牛子都嗦过了哈哈哈哈哈哈——” “哎你还真别说,虽然将军严令禁止咱们在城里狎妓,可没有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住?这男人的屁股可紧得很哩……” 几个人露出心照不宣的下流笑容,又故意看向谢隐,可惜谢隐并未因此被激怒,不过他当真是朝岸边走来了,难道说是怕了?知道屈服讨好了?嘿,看在他长得这么小白脸的份上,只要他跪地磕头再钻过去,他们就饶他这一回! 只是随着谢隐的身体缓缓浮现,他似乎并未因此感到羞耻,反倒看得兵痞们又羡又妒,眼见谢隐即将走到身前,为首的那个趾高气昂岔开腿:“跪下!” 话音刚落,这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被狠狠抻到了地上,而他手中属于谢隐的外衫,则被谢隐取走披上,他的头发还滴着水,眼眸却深沉而危险,透着股说不出的冰冷与狠意。 显然,面对淮南候夫妻与赵妙盈、老阿婆时的温柔,这些兵痞并没有这个荣幸得见。 其他人先是愣了下,随即蜂拥而上,准备凭借人多势众把谢隐一次性揍服! 可他们错估了谢隐的实力,这小子平日看起来不扎眼,也不强壮,可那拳头比沙包砸在脸上都疼!而且专挑人的关节处打,又打不死,又钻心疼,只是眨眼间,方才污言秽语挑衅谢隐的人,都已七倒八歪在地上哀嚎,谢隐将自己的衣服拿回来,从容穿上,长发未曾束起,又平静地先行离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多么努力地在隐忍,他克制着内心深处那股嗜杀的欲望,以温和的态度来面对每个人,只是因为他不敢放纵灵魂深处的凶兽,那是在咆哮、叫嚣着要见血的错误,人活着,应当明白错误、改正错误、禁锢错误。 直到天黑,兵痞们才互相搀扶着回来,一进营帐,看见谢隐坐在他惯平常的地方闭目,一群人愣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弄出动静将其惊醒,然后再给他们来一拳。 这他娘的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出手真他娘的狠!刚才他们检查过了,明明疼得要死,身上愣是一点伤没见着!他奶奶的,真是邪门儿! 整个营帐对谢隐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前是恶意挑衅言语羞辱,如今是噤若寒蝉不敢妄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还算融洽,反倒是隔壁几个营帐的兵痞,见谢隐如此与众不同,忍不住就想搞他,来跟谢隐营帐的人商量时,结果这些人一个劲儿摇头,说别去招惹,那家伙邪门得很!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战场,上去就可能没命,谁还在意这个! 短短一个月内,谢隐少说揍了十几波人,平均每隔两三天就有人来找他麻烦,一开始只是个别人看不爽他,后来被揍过的人口耳相传,来的都是不信邪的。 一个半月后的深夜,已经没人再敢来挑衅谢隐,新来的小白脸有些古怪这件事已经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说句实话,他们看见胥丰田大将军,都没有看见小白脸这么害怕!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总觉得那个人一伸手就能把自己魂魄碾碎,只是他没有那样做而已。 谢隐没有从前的记忆,他只是本能地渴望修复自己破损的灵魂,每个前来招惹他的人,他都想要将他们的灵魂从身体里扯出来——情感上如此,理性却占据了更大优势,因此即便揍人他也手下留情,疼得再厉害,养几日也就好了。 他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声号角响起,这是紧急集合的标识,谢隐睁开眼,迅速从营帐钻了出去,其他睡得昏天暗地的兵士们也慌慌张张爬起来,黑暗中还穿错衣服鞋子的比比皆是。 蛮子夜袭军营! 胥丰田将边境军主要分为两大部分,来回轮流换班驻扎于城外戒备,这几日正好轮到谢隐所在的这一支。 号角突响,负责值夜的兵士在做什么?! 一出营帐,便是杀声震天,谢隐来不及多想,只听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伴随一阵狂笑,他反应极快,单手撑地低头,以腿重击马腹,马儿吃痛,马背上的蛮子本挥舞大刀意图将他斩首,谁知突如其来这么一出,大惊之下竟从马背上翻滚而下! 谢隐劈手夺了他的刀,下一秒便将刀刃架在了此人脖子上。 是个身材魁梧的虬髯蛮子,一双眼睛凶恶无比,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显然被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弱这么多的中原男人摁在身下动弹不得,对草原上的勇者而言,是非常耻辱的事。 只要轻轻一动,只要一点点力气,他就能收割这个人的生命,毫不费力的…… 谢隐只犹豫了眨眼的时间。 鲜血溅到他眉眼俊美的面容上,将这个光风霁月般的人,沾染了几分地狱修罗的戾气。 从他心中百转千回,再到下定决心动手,不过片刻,这一幕恰好被出了营帐的兵痞们看到。 众人不由瑟瑟发抖,他们还能活得好好的,真是老天爷保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枝红莲(十三)(善恶面两面。...) 4 离开淮南侯府后,谢隐便将名字由赵显改为谢隐,其实他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本名是什么,只是人活在世上难免需要一个代号,谢隐便是他的代号。 改了名字后,他彻底与淮南侯府断了关系,只是淮南候夫妇对他疼爱有加,十七年来在不知他并非亲生的情况下,简直将他当作了眼珠子,从未给过他任何压力,倘若谢隐就此跟他们一刀两断,从此隐姓埋名老死不相往来,只会加深彼此之间的因果。 令爱着自己的人失望、伤心、思念,会让本就低劣的祭品更不纯净。 离开侯府后,谢隐租了一个极为便宜的农家小院暂住,他没打算在京城多待,这里人多眼杂,认识他的人多,厌恶他的人也多,想要不靠侯府成事难如登天,他没有向淮南候隐瞒自己的去向,却坚决不肯接受淮南候的帮助,连租这个小院子的钱,都是他自己给人抄书换来的。 小侯爷文不成武不就,字写得也一般,然而谢隐发觉自己似乎精通此道。 他住在这里的事,知道的人加上他自己也不超过五个,淮南候一家三口,以及常来探望他的侯府管家,可这天晚上,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直到进了屋将斗篷取下,才看见她乌发如云容貌端丽,竟是个三十余岁的美妇,她一见谢隐,登时眼圈儿便泛红:“可怜的显儿……你怎地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我那姐姐姐夫也当真狠心,好歹是养了十七年的孩子,怎舍得你过这般清苦的日子!” 这农家小院杂乱无章,堆满杂物,且屋顶有多处破损,屋里更是潮湿脏乱,因此房租才这样便宜,谢隐租下屋子后光是打扫就花了三天时间,租下来前他问过房东,里头的物品可以随他处置,因此他将不必要的杂物丢弃,又亲自修缮了屋顶,还在院子里种了花草青菜,屋子里虽不算豪华,却干净清爽。 说苦,是对娇生惯养的小侯爷说的,谢隐并不觉得苦,因此,也无法与这位美妇共情。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等她哭完。 一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哭也要有人来安慰,同仇敌忾的站在统一战线上,泪水才有意义,眼下显然是没有的。 美妇哭哭啼啼抹了抹眼角:“显儿,你……” “我已不再是淮南侯府的小侯爷赵显了,蒋夫人叫我谢隐即可。” 美妇道:“你如何能不是姨母看着长大的显哥儿?难道你那狠心的爹娘赶你出来,什么都不给你,你便不认姨母了?他们不疼你,姨母疼!” 谢隐看着这张面容,即便不再是豆蔻少女,这位美妇仍然容貌出众,又因为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保养极好,眼角连细纹也无,和生得略显艳丽的淮南候夫人比起来,美妇更加娇柔秀丽,温柔婉约,给人的第一印象极好。 可盛屿从不在乎他人容貌生得是美是丑,绝色红颜亦会成枯骨,他只看见了这张美丽容貌下所掩藏的恶意。 “蒋夫人,事已至此,又何必与我演戏?”他缓缓开口,“我已离开淮南侯府,蒋夫人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回去,更不会与真正的侯府千金争权夺势,夫人还是把这些心思用在自家人身上吧。” 蒋夫人脸色一变。 她望着这个脑子不甚灵光,被她买通的赵吉耍得团团转却丝毫不曾察觉,结果却在紧要关头毁了一切的外甥,蒋夫人与淮南候夫人是亲生的姐妹,也正是经过淮南候夫人的牵线,她才有机会嫁给淮南候的弟弟赵家二爷,姐妹嫁兄弟,当时还传为了一段佳话。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私底下是怎样波涛汹涌,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知道。 小侯爷对此并不清楚,但蒋夫人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且知道他的身世,不仅没有揭发,还教他要怎样隐瞒,小侯爷对她一直感恩戴德,也难怪谢隐如此说话,会教蒋夫人吃惊意外。 “显哥儿,你在说什么?姨母可都是为了你好——” “是不是为我好,蒋夫人心中最清楚。”谢隐淡淡地说,连招呼蒋夫人坐都懒。“蒋夫人与其有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倒不如去想想办法,如何封住赵吉的嘴,他可不是什么忠心耿耿的死士,我想侯爷应当很快就能撬开了。” 蒋夫人愈发惊疑不定,她用格外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谢隐,一时间竟有种自己认错了人的感觉,这难道不是谢隐吗?他分明是,可为何又给他一种判若两人之感? 与谢隐说不通,蒋夫人只得离开,她临走前,谢隐提醒道:“夫人回去应当问问二老爷,夫人所作所为,二老爷是否知情。” 蒋夫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谢隐言尽于此,他微微合上眼,不曾再回答,过不了几日他便要离开,京城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之所以会提醒蒋夫人,也是希望她悬崖勒马,不要毁了这份与侯夫人的姐妹情谊,伤害还没有造成,现在停手还来得及,只要她愿意。 蒋夫人心下惴惴,谢隐的态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以为是侯爷夫人将他赶出来,以他那狭隘恣睢的性格必定心生怨恨,那么她便能加以利用,可谢隐的表现却很令人不解,一朝从天子骄子沦为庶民,难道他当真没有丝毫怨怼不满? 而且他怎么知道赵吉是她的人?那他之前的表现都是在做戏?不应该啊,这孩子她说是看着长大的半点不假,他哪里有这样的才能?! 谢隐又准备了一些钱,数目不多,交给了住在隔壁的老阿婆,老阿婆年纪大了,子孙不孝顺,她一个人过,平日缺衣少食很是艰难,谢隐留下一部分做盘缠,另外的全都给了她,请她在自己不在时帮忙照料院子里的花草青菜,再帮他看看门。 老阿婆高兴不已,谢隐给的钱足够她整一年的嚼用,她连连点头,保证会将谢隐的家看管好。 谢隐含笑将钥匙交给她。 “路上小心,一路平安……”老阿婆颤巍巍地站在原地冲谢隐挥手。 谢隐应了一声。 “赵大哥。” 这熟悉的声音传来,谢隐才发现不知何时,赵妙盈竟来了,她身着一袭青色衣裙,不施脂粉,面容因此显得愈发莹白,身边有两个伶俐的婢女,见了谢隐,纷纷福身问安,谢隐认得她们是淮南候夫人的贴身婢子,如今伺候在赵妙盈身边,足见侯夫人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十分珍爱。 赵妙盈手中牵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只看品相便是一等,她抿着红唇,欲言又止。 谢隐声音温和:“我已改名,不再姓赵。” “……我知道。”姑娘低下眼眸。“那我能叫你谢大哥吗?” 谢隐莞尔:“当然。” 不知为何,明明一个多月未见,可她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很多年,再见到他,眼眶便不由自主变得酸涩想要落泪,“我会很努力的……” 谢隐微微怔住。 “很努力学那些我从来没学过的东西,努力变成人人称道的贵女,不给爹娘丢脸,谢大哥……”赵妙盈攥紧了手中缰绳,她吸了吸鼻子,泪水从她眼角缓缓落下,“爹都跟我说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隐不肯接受淮南候的帮助,银钱不要院子不要下人也不要,淮南候被他气个半死骂他倔驴,谢隐无奈,只得朝他求了件事,淮南候却脸色大变,不许他去,谢隐坚持,淮南候不得已,才破例为他写了一封荐信,只要拿着这封荐信去往边境,呈递给戍边大将胥丰田,便能得到一个机会。 而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要看谢隐自己究竟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赵妙盈与淮南候夫人得知后险些哭瞎了眼,尤其是侯夫人,她自己养的儿子有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战场上刀剑无眼,那蛮子又格外凶残暴虐,显哥儿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怎么受得了餐风宿露的行军之苦?他连条鱼都没杀过! 淮南候一开始也不肯,只是面对妻女的哭泣,他为人父,更加坚强些,若非身受重伤从战场上退下来,现在他说不定也在边境,胥丰田与他是莫逆之交,显哥儿即便去了,有胥丰田在,也不会出事,男人年轻时总要出去闯一闯,遇到挫折才能真正成长。 “我会的。” 赵妙盈将缰绳交到谢隐手中,泪盈于睫,看得出来她是极力不想哭的,因为她是个很坚强的姑娘,即便养母病逝,养父将她卖了还债,她都咬牙不肯示弱,回到爹娘身边被疼爱照料,性子中的尖刺才柔软许多,若非面对生离死别,也不会流泪。 谢隐摸了摸枣红马的鬃毛:“是匹好马。” 两个婢女早在自家县主与前小侯爷说话时便退到了不远处,赵妙盈抬起头,一个多月不见,谢大哥好像更高了,她得抬头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 恢复身份后,赵妙盈曾不止一次想过谢隐说的话,他说她对他,感激之情、救命之恩,大于男女情爱,她仔细回想梳理过,似乎当真如此,在谢大哥展现出他的诚实、磊落之前,她所看到的是他是虚幻且不真实的,可在经历了互换身份这件事后,她成了县主,父母很疼爱她,她也因此见了不少门当户对的郎君,然而没有哪一个像谢大哥一般,令她不敢看他。 被那双黑色的眼眸看着,简直想要沉溺其中。 “……我还是爱慕谢大哥。” 枣红马很亲人,蹭着谢隐的手臂,谢隐冷不丁听到赵妙盈这一句,顿时愣住:“嗯?” “我还是爱慕谢大哥!”赵妙盈双手握拳,鼓足了勇气,“所以谢大哥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等你的!” 说完她发觉自己失言,又连忙道:“若是谢大哥遇到了好姑娘也没关系,我会将谢大哥当成真正的兄长来尊敬,我保证!” 谢隐万万没想到这个姑娘竟会这样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好一会,在赵妙盈的忐忑中,他的眼神变得更为柔和:“嗯。”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你还没有见识更好的人,更大的世界,不过这句话,我记下了,倘若我回来时,你心意不改……” “不会改的!” 少女急忙忙地说。 谢隐不由微微一笑,“为了你自己,好好活着吧。” 他用另一只没碰过马儿的手,轻轻摸了摸赵妙盈的头,稍触即离,并不逾矩,随后翻身上马,启程而去。 赵妙盈双手抱在一起贴在胸口,就这样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