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第 1 章(天将将转晴,戚映竹以养病...) 山雾濛濛,细雨斜来。 时雨向前一步。此时此景,山林中一妙龄少女、一老妪相伴,颇不寻常。为掩盖麻烦,他动了杀心……但当他扣紧自己袖中匕首时,山风轻轻徐来,一阵凉气吸入肺腑。 体内的余伤,让时雨胸膛微震,咳嗽出声。 同时间,细微的血腥味,自少年方向,随风飘向主仆二人。戚映竹自己尚未意识到,她的体弱对一切异常更为敏感……血腥味流窜,戚映竹咳嗽出声。 隔着漫漫雨点,二人咳嗽声一止,齐齐望向对方。 成姆妈不悦地、提醒地咳嗽一声。 戚映竹回过神,脸颊更烫,颇觉狼狈。她为自己的不妥表现后悔时,听到这少年开了口:“我能借把伞吧?” 少年声气儿偏清亮,讨人喜欢。戚映竹一怔,她和成姆妈同时仰头,看向二人头顶的伞。 可是……成姆妈见这个后生的眼睛盯着自己身后的女郎,她挺身而出:“你这小子无礼,你在雨中走了这么半晌,没见你身上淋雨。你借什么伞?” 时雨睨了下眼。 他少年之貌,睫毛又浓又长,其下一双带着弯弧的眼睛清黑透亮,如碎着光沾着水的星辰,一漾一漾。他打量人的眼神,直接得让人不适。 他满不在乎:“是嘛?” 戚映竹瞠了目:隔着姆妈阻挡目光的肩膀,她稍微仰脸,看到了这个少年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几乎一瞬间,雨水哗哗哗涌向他。他的眉眼、面颊、武袍,都被雨淋得湿透了。 他的长睫毛如同雨帘一般,任由雨水滴滴答答地淌下。 在这一瞬间,戚映竹心中涌上忍俊不禁的促狭之悦。 她轻轻推姆妈:“姆妈,不碍事的,我们把伞给他吧。” 成姆妈瞪这个黑衣少年一眼,却是迎上少年那无所谓的目光,少年对她一笑,姆妈心中微微一凛。她到底年长,凭经验看出这个少年恐怕不好惹。她侍奉女郎在此,二人在山中孤零零住着,可不要惹了煞星才好…… 成姆妈递出伞,尽量稳着声说道:“女郎,今夜老爷必然又将那十个卫士派过来。女郎可不要再心善,将人赶回去……老奴听说,那十个卫士,还有在御前当值过的。” 戚映竹知道姆妈为什么撒谎,她低头,小声胡乱应好。 时雨接过黑伞时,对这对主仆的杀心淡了。他看看雨,再看看这可怜的老妇人和那娇滴滴的女郎……时雨少有地改了主意,说:“跟我来。” -- 山中迷路又淋雨,女郎的身体恐怕撑不住。经验丰富的成姆妈衡量后,决定相信一个少年真想害她们,不必这么麻烦。她做主跟上那少年,戚映竹默默地走在后方。 行了不到一刻,时雨到了破败的山中小寺前。他收了伞,回头,看向那对主仆。 成姆妈看到红墙小寺,心中一阵激动,因她想起两人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成姆妈回头看向戚映竹苍白的面颊,握紧女郎的手暗示。戚映竹柔柔地点下头,跟着姆妈进了寺。 落雁山如今人烟稀少,这山中小寺自然也没什么香火。时雨进去正堂后,找一个墙面白灰的角落坐下,他盘腿而坐,闭目调整自己的气息,为自己疗伤的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听到虚弱的足音。 时雨睁开眼,看到戚映竹被那老妪扶着进来。戚映竹抬起眼,悄悄望他一下。而只这一刹,那老妪又拧着肥胖的身体,挡住了时雨的目光。 成姆妈拉着戚映竹的手,将女郎拽到离那陌生少年最远的距离。戚映竹静立着,成姆妈熟练地弯腰拍灰,扯下自己的斗篷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让戚映竹坐下。 戚映竹自是不肯。 成姆妈笑:“老奴皮厚肉糙,坐地上一夜都没什么。但这里湿气重,女郎要是因此生病,那才麻烦了。” 戚映竹抿唇,为自己不争气的体质而微懊恼。她坐下后,握住姆妈的手,轻声:“姆妈,日后我定然……” 成姆妈严肃着脸打断:“女郎,你还记得夫人让你背的《闺训》么?” 戚映竹愣了一下,感觉到另一侧角落里,有一道灼热笔直的少年目光,紧盯向自己。她心里赧然,转移话题道:“姆妈,你说的是《归云集》吧?那本诗集蛮好看的,我背给你听……” 姆妈不搭理她:“待一会儿雨停了,咱们再回家。左右现在无事,老婆子又不认字,就只记得夫人让您背的《闺训》。老奴也想当文雅人,和女郎说说话。女郎,咱们这就背一背吧…… “凡为女子,大理须明;温柔典雅,四德三从……” 作为女郎的教养姆妈,成姆妈唯一熟悉的文章,便是这类教闺秀三从四德的文章。虽时人风气开放,男女交往并无那般多的避讳……但宣平侯是位老儒,迂腐中庸至极,戚映竹的教养姆妈,自然将这类文章日日诵读,好让女郎记到心中。 成姆妈边背诵,边视线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打量她们的黑衣少年。阴影挡住他的神情,他只露出半张面孔,和一双钩子般的眼睛。 因为年龄尚小,他眼中的冷,被漂亮的眼仁和眼睛弧度中和。 戚映竹冰雪聪明,阻挡姆妈不成,就要被迫听教诲。当着少年的面,她心里尴尬,觉得狼狈。她抱着臂,坐姿贤淑静雅,默默侧脸,面容红得更厉害了些。 时雨不悦地看着她们:叽哩哇啦什么? 必然是故意显摆有文化,让他听不懂。 到底是少年心性,时雨虽没有听懂成姆妈对自己的警告和暗示,却因不服气,而懒得理那对主仆……他闭上眼专心调整自己的气息,小寺中,成姆妈背诵《闺训》的声音在风雨声中琅琅。 -- 雨水涟涟不绝,山庙中泾渭分明。 戚映竹用斗篷裹着身子,听姆妈唠唠叨叨许久。她静静望着天地间的雨丝,已然习惯性地当做听不到姆妈的说话声。 空气中泥土芳香与雨的气息混在一起,小寺竟很静谧。戚映竹抱臂而坐,想着自己的心事,少有地心情平静下来。她渐渐有些困,便将脸埋在膝盖间。见她如此,成姆妈说话声也小了。 浅寐不知过了多久,戚映竹被姆妈推醒。姆妈指着外头灰白的天光,小声:“女郎,雨停了,那小子好像睡着了。咱们趁他没醒,赶紧走吧。” 成姆妈始终将那少年不当做什么好人。 靠着自己膝盖的少女忍着身体的酸楚,清醒过来。外面一派濛濛的清光,雨水清亮亮地落在地上形成小水洼,她被成姆妈扶起来。戚映竹本没有想到那少年,听姆妈一说,她恍然想起。 戚映竹侧过头,看到那靠着墙的少年闭着眼,外面的幽光,搭在他鼻梁上,皎白万分。成姆妈为她穿好斗篷,并飞快地把自己的斗篷也穿好。成姆妈拽着戚映竹要出门时,戚映竹略微挣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那少年。 成姆妈:“女郎!” 戚映竹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回头。半晌,她小声:“我们走了,万一再下雨怎么办?把伞留给他吧。” 不等成姆妈阻拦,戚映竹轻轻推开姆妈的手,拿过伞,一瘸一拐地走向时雨。 她走到角落里,蹲在时雨面前,屏住呼吸。戚映竹小心翼翼地将抱着的黑伞放下,但她气血不足,这般微小的动作,她蹲下身时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 一只手伸来,指骨充满习武人的劲力。他轻松无比地抓住她手腕,让她没有摔坐到地上。 时雨手按在她手腕上,戚映竹仰着脸,眼含流雾,轻轻眨一眨。斗篷的红色映着雪白的脸,如同雪地里的红梅一般。斗篷上细白的绒毛,被她的气息拂得轻颤。 二人黑眸相对。 好苦的香。 狭窄的墙角,他鼻子耸了耸,突然上身一动,微倾身。 少年凑得近,高挺的鼻梁差点撞到她,戚映竹骇然,猛地后仰。她抬头生斥,却见他眼神纯净凌厉,独独没有逗弄。 他不像是故意欺负人。 古怪气氛下,成姆妈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在后紧迫的:“女郎,你没事吧?悄悄把伞放好,咱们赶紧走。你没惊醒那小子吧?” 戚映竹对着时雨的眼睛。 他睫毛在幽暗中如银蛾一般,闪着清亮的光。他眼中的光不是清水,而是让人喝醉迷失的酒,醉醺醺的。 戚映竹不知哪来的底气,轻声开口:“姆妈,他睡得好香,没有醒。” 说完,她因说谎而脸绯红,伸手,轻轻推开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一点点站起来,红色斗篷扬起的风,混着药香,轻轻拂向时雨。戚映竹垂下眼,转过目光,背过身走向成姆妈。 时雨坐在角落中,因光暗的缘故,他并未让成姆妈发现他醒着。 香气远离,只指尖柔腻尚在。 时雨好奇地搓了搓指间。 -- 黑夜中,时雨低头走在山道上。他抱紧怀中的黑色大伞,脚步时轻时重,行路飘忽,脚步声轻得让人听不到。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思绪,停住了脚步,抬目:“出来。” 瞬间,从他身后的灌木疏影中,出来了三个黑衣人影。三人或立在草间,或站在树上,或离时雨只有几步距离。他们用微妙的站位,包围住时雨。 其中一人阴恻恻地笑,竟是女子声:“时雨,你敢接刺杀‘秦月夜’自己人的单子,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我们奉楼主之命,抓你回去!” 时雨道:“凭你们?” 乌云藏在云翳后,他身影在原地消失。三人凛然,知其轻功之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当即谁也不敢放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 章 天将将转晴,戚映竹以养病为名,去了长安郊外的落雁山上定居。 近日长安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便是十七年前侯府抱错千金一事。戚映竹当了十几年的假千金,如今真千金归来,她自然应当让位。 侯府并不欠戚映竹什么——真论起来,这位女郎病歪歪十几年,不知吃了多少名贵药草。侯府未曾让她偿还旧恩,只是让她避去山上住,已经格外开恩。 余晖残红铺满天际,春日落花被尘埃所碾,贴着地面轻轻扬起一点儿。有侯府标志的一辆古朴马车,在山间一处被草木所掩的院落门前停下。 杏红从墙头蜿蜒而出,马车中先跳下一位姆妈。她踮脚向院落看,见得青苔藤蔓后,院子里左半边的屋舍厢房被雷所劈,乌凄凄一片,草木乱生,无人修葺。 这位姓成的姆妈摇摇头,转身向马车中的女郎轻语两句。车门打开,站在车外、一路护送的几个卫士忍不住屏息,向那马车中被扶下的侯府假千金望去。 他们见得白纱轻委,一只纤白的、玉琢般的手搭在了成姆妈手上。戚映竹亭亭玉立,身形却被微微被风吹拂的幕离笼住,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到她半分容貌。 卫士们心有失落。 戚映竹静静地站在院落前,打量自己日后恐怕要长久住下去的地方。侍卫长咳嗽一声,拱手立在她身后,低声安慰:“女郎切莫忧心。唐二郎南下办事,暂且顾不上女郎。待二郎归来,女郎说不定就能回长安了……” 他迟疑一下,怕女郎做傻事,便特意提点道:“二郎心慕女郎,女郎若是嫁入了端王府,便熬出头了。” 戚映竹:“是重新飞上枝头么?” 侍卫长才觉得她说话阴阳怪气,又听到戚映竹低婉又透着几分倦怠的正常回复:“多谢劝慰,但不必将我的事告诉旁人。能有一容身之处,我已然满意,别无他想。” 卫士们点点头,不再多话,告辞而去。从此后,这山中院落便供给戚映竹和成姆妈住。 侯府千金沦落至此,连个服侍的贴身侍女都没有。 -- 山中又下了几日雨,天亮了,成姆妈坐在女郎寝舍外头的廊庑下,摇着扇子看炉上正煎着的药汤。 服侍旧的假千金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何况这假千金还是个病痨子。侯府中的仆从们都躲着不肯接这差事,成姆妈被派来,一是自己没有门路躲开苦活,二是,富贵险中求。 她想到临去前,侯府夫人和真正的千金小姐说的话—— “我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她却锦衣玉食,实在不公。我非要她去吃点我有过的苦!” “到底是侯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女郎,也不能真的不管了。万一唐二郎回来……这样吧,让她去山中住一住,唐二郎若还肯要她,是她造化,我这做母亲的也算为她找了个好去处。若是唐二郎不要……起码山中生活清静。” “成姆妈,你好生伺候她,你的儿孙前程便都不忧。过两年,不论她生或死,嫁人或不嫁人,你都可以回来和儿孙团聚了。” 成姆妈想得出神时,听到屋中传来的轻微咳嗽声。知道是女郎醒了,她连忙放下手中扇子,进去服侍女郎。 进屋时,成姆妈唬了一跳,因看到戚映竹已经披衣下床,坐在妆镜前梳理她的乌黑长发。成姆妈过去便夺了女郎手中的木梳,板起脸:“哪家女郎有自己梳发的?” 戚映竹仰面,窗外日头落在她面容上,洒着银金色的光。 成姆妈看得怔一下,见戚映竹也因她的反应而愣一下,紧接着,戚映竹微微浅笑,颊畔浮起很浅的酒窝,让她有了少女憨态:“我以身作则呀!” 戚映竹垂眼,乌黑的眼眸在眼中轻轻荡了一重波光:“日后,这里只有我与姆妈两个人住。姆妈也不必夜里侍候我。这里的屋子多的是,姆妈自己挑一间住着便是。” 她这样说,让成姆妈心中顿生起了怜爱:这也曾是娇贵护着养起来的千金小姐,如今却…… 成姆妈道:“不成!” 她推着戚映竹纤瘦的肩,让戚映竹转过去面对着铜镜。成姆妈望着镜中那面容雪白、分明病弱的少女,心中怜惜多了许多分,她坚定地,一边为戚映竹梳发,一边道: “女郎如今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女郎这般容貌……何愁不会回长安?老奴会好好照顾女郎的常日饮食,女郎自己也不可自暴自弃才是。” 姆妈在耳边絮絮叨叨,戚映竹心中温暖之余,却也想到:回去长安么? 养父养母……都已经不要她了。 她真的还要苦熬,等着回去的机会么? -- 其实病逝山中未尝不好。 幼年时,曾有算命先生断定她活不过双十之年。 她是早逝之命,常日吃药,如今已经十七年过去了……何必与命运相抗呢。 -- 戚映竹并未将矛盾想法与成姆妈分享,姆妈照顾她本就辛苦,她只努力养病便是。至于心中郁郁,自己排解便是。 山中日子飞逝,许是空气好,许是没有俗事人打扰,亦或者成姆妈照顾得好,戚映竹病了许多日后,竟渐渐好了起来。她能够多吃一些饭菜,也能下地走路,让成姆妈惊喜万分。 于是,一日午后,戚映竹歪在榻上翻书时,姆妈一边坐在矮凳上做女红,一边与她唠叨:“女郎,今日外头有太阳,咱们出去走走吧。” 戚映竹拿书挡住脸,装作没听到。 成姆妈毫不气馁:“你呀,身体不好,就是因为你总也懒得动的缘故。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各个身强体壮,都是因为我们整日做农活……咱们现在从侯府里出来了,侯府对女郎每日吃的药未必有以前上心。条件不好了,咱们更要好好养病……” 戚映竹心想:好啰嗦呀。 她不得不起身,堵住成姆妈的话:“我去便是。” 姆妈这才高兴,她一下子跳起,丝毫不像五十多岁的老妪,反而比戚映竹更像个手脚灵活的二八少女。戚映竹看她那般高兴,心中也微微喜悦一些。 二人出门,姆妈为戚映竹裹好斗篷时,戚映竹回头看到屋外贴着墙角的竹伞,多嘴一句:“这里总下雨,把伞带上吧。” -- 一语成谶。 成姆妈扶着戚映竹,在山中走了不到小半时辰,戚映竹便娇喘微微,走不动路。二人又歇了许久,再次行走时,天公不作美,天上飘起了小雨。 成姆妈连忙拉着戚映竹寻路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山中不仅飘雨,还弥漫起了雾。烟雾笼罩山头,越来越浓,成姆妈和戚映竹被罩在雨雾下,心生迷乱,迷了路径。 成姆妈自责:“都是老婆子不好,明知道山中多雨,还要出来。” 戚映竹穿着红色斗篷,红底白绒照着她的面容,嫣红之色,连她眉目间的羸弱都遮掩了三分,让她生出几分娇美感。雨丝斜斜拂在面颊上,清清凉凉,戚映竹不像成姆妈那般发愁,反而觉得在山中淋雨,也很不错。 她前十七年藏在侯府宅院中,本没有机会这般亲近自然。 戚映竹侧身,帮姆妈也罩好斗篷挡雨。她微仰头,看到二人头顶的黑色大伞,微微笑时,唇角又溢出酒窝的浅痕。 戚映竹:“这有什么关系?我有斗篷,姆妈也有斗篷,我们都淋不到雨,还多拿了一把伞。就算雨再大些,也没有关系。” 姆妈看她一眼,难得见到戚映竹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暖,噗嗤也跟着笑了起来。成姆妈摇摇头,催促戚映竹:“好了,咱们快找地方躲雨吧。你身体不好,可不要淋雨淋病了。” 戚映竹低低应一声,被姆妈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路。 灰蒙蒙的山间,雨水渐重,乌云浓密。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红一灰的斗篷相携着艰难移动,倒也珊然可爱。草木沙沙声伴随着雨声潺潺,两相叠加,山间显得更加静谧。 戚映竹走得累了,她怕姆妈担心自己,便捂着心脏,强行压下急促的心跳。仰头之时,戚映竹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因看到薄雾笼罩的山间,视线尽头,有一个黑衣少年,从山路的另一头拐了过来。 雨水淅淅沥沥,少年行在山路上,并未撑伞。他飒然而来,颇具野性。 水烟氤氲,沉甸甸又轻飘飘。隔着雨帘,冰凉的水飘到面颊上,戚映竹周身怪异得难受,并未去看。 雨太潮了。 山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少年……岂不奇怪? 戚映竹思考的时候,再抬眼时,心跳不禁加快。因那方才分明离她们还有七八丈的少年,此时已经足以与她们擦肩而过。 姆妈握着戚映竹手臂的手一紧,力气重得戚映竹微咬唇。 戚映竹低下头,看到少年修长笔直的小腿。他踩着黑靴,黑靴收得极紧,每走一步,黑布衣料贴腿,轻快又随意,煞是好看。 黑衣少年与她们只离两步,他缓缓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擦肩而过的片刻时间,濛濛青山间,戚映竹回神抬头,蓦地一滞,看到他武袍劲瘦,紧窄的腰身笔挺如竹。 她当做没在意,目光继续向上,想看点正常的东西。她注意到他衣襟领口、发丝面容,皆干燥无比,一丝没有被雨淋到。 黑衣少年偏过脸来,肤白胜雪,眼若星辰。他凌厉又俊俏,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又透着无拘无束。 成姆妈肥硕的身体挡在了二人视线中间,高声:“女郎,我们快些走。千万不要授人以柄,给不三不四的人占了便宜。” 戚映竹自己心虚,登时脸颊滚烫,低下头仓促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 雨丝飞溅,时雨停住脚步,眯眼看向那对主仆。 虽然他没有完全听懂她们的话,但他大约明白那个老婆子在瞧不起自己。 该不该杀了她们呢—— 时雨轻轻扣着袖中匕首,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恶时雨”,杀人是他颇为信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 章(真好看。) 天将将转晴,戚映竹以养病为名,去了长安郊外的落雁山上定居。 近日长安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便是十七年前侯府抱错千金一事。戚映竹当了十几年的假千金,如今真千金归来,她自然应当让位。 侯府并不欠戚映竹什么——真论起来,这位女郎病歪歪十几年,不知吃了多少名贵药草。侯府未曾让她偿还旧恩,只是让她避去山上住,已经格外开恩。 余晖残红铺满天际,春日落花被尘埃所碾,贴着地面轻轻扬起一点儿。有侯府标志的一辆古朴马车,在山间一处被草木所掩的院落门前停下。 杏红从墙头蜿蜒而出,马车中先跳下一位姆妈。她踮脚向院落看,见得青苔藤蔓后,院子里左半边的屋舍厢房被雷所劈,乌凄凄一片,草木乱生,无人修葺。 这位姓成的姆妈摇摇头,转身向马车中的女郎轻语两句。车门打开,站在车外、一路护送的几个卫士忍不住屏息,向那马车中被扶下的侯府假千金望去。 他们见得白纱轻委,一只纤白的、玉琢般的手搭在了成姆妈手上。戚映竹亭亭玉立,身形却被微微被风吹拂的幕离笼住,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到她半分容貌。 卫士们心有失落。 戚映竹静静地站在院落前,打量自己日后恐怕要长久住下去的地方。侍卫长咳嗽一声,拱手立在她身后,低声安慰:“女郎切莫忧心。唐二郎南下办事,暂且顾不上女郎。待二郎归来,女郎说不定就能回长安了……” 他迟疑一下,怕女郎做傻事,便特意提点道:“二郎心慕女郎,女郎若是嫁入了端王府,便熬出头了。” 戚映竹:“是重新飞上枝头么?” 侍卫长才觉得她说话阴阳怪气,又听到戚映竹低婉又透着几分倦怠的正常回复:“多谢劝慰,但不必将我的事告诉旁人。能有一容身之处,我已然满意,别无他想。” 卫士们点点头,不再多话,告辞而去。从此后,这山中院落便供给戚映竹和成姆妈住。 侯府千金沦落至此,连个服侍的贴身侍女都没有。 -- 山中又下了几日雨,天亮了,成姆妈坐在女郎寝舍外头的廊庑下,摇着扇子看炉上正煎着的药汤。 服侍旧的假千金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何况这假千金还是个病痨子。侯府中的仆从们都躲着不肯接这差事,成姆妈被派来,一是自己没有门路躲开苦活,二是,富贵险中求。 她想到临去前,侯府夫人和真正的千金小姐说的话—— “我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她却锦衣玉食,实在不公。我非要她去吃点我有过的苦!” “到底是侯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女郎,也不能真的不管了。万一唐二郎回来……这样吧,让她去山中住一住,唐二郎若还肯要她,是她造化,我这做母亲的也算为她找了个好去处。若是唐二郎不要……起码山中生活清静。” “成姆妈,你好生伺候她,你的儿孙前程便都不忧。过两年,不论她生或死,嫁人或不嫁人,你都可以回来和儿孙团聚了。” 成姆妈想得出神时,听到屋中传来的轻微咳嗽声。知道是女郎醒了,她连忙放下手中扇子,进去服侍女郎。 进屋时,成姆妈唬了一跳,因看到戚映竹已经披衣下床,坐在妆镜前梳理她的乌黑长发。成姆妈过去便夺了女郎手中的木梳,板起脸:“哪家女郎有自己梳发的?” 戚映竹仰面,窗外日头落在她面容上,洒着银金色的光。 成姆妈看得怔一下,见戚映竹也因她的反应而愣一下,紧接着,戚映竹微微浅笑,颊畔浮起很浅的酒窝,让她有了少女憨态:“我以身作则呀!” 戚映竹垂眼,乌黑的眼眸在眼中轻轻荡了一重波光:“日后,这里只有我与姆妈两个人住。姆妈也不必夜里侍候我。这里的屋子多的是,姆妈自己挑一间住着便是。” 她这样说,让成姆妈心中顿生起了怜爱:这也曾是娇贵护着养起来的千金小姐,如今却…… 成姆妈道:“不成!” 她推着戚映竹纤瘦的肩,让戚映竹转过去面对着铜镜。成姆妈望着镜中那面容雪白、分明病弱的少女,心中怜惜多了许多分,她坚定地,一边为戚映竹梳发,一边道: “女郎如今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女郎这般容貌……何愁不会回长安?老奴会好好照顾女郎的常日饮食,女郎自己也不可自暴自弃才是。” 姆妈在耳边絮絮叨叨,戚映竹心中温暖之余,却也想到:回去长安么? 养父养母……都已经不要她了。 她真的还要苦熬,等着回去的机会么? -- 其实病逝山中未尝不好。 幼年时,曾有算命先生断定她活不过双十之年。 她是早逝之命,常日吃药,如今已经十七年过去了……何必与命运相抗呢。 -- 戚映竹并未将矛盾想法与成姆妈分享,姆妈照顾她本就辛苦,她只努力养病便是。至于心中郁郁,自己排解便是。 山中日子飞逝,许是空气好,许是没有俗事人打扰,亦或者成姆妈照顾得好,戚映竹病了许多日后,竟渐渐好了起来。她能够多吃一些饭菜,也能下地走路,让成姆妈惊喜万分。 于是,一日午后,戚映竹歪在榻上翻书时,姆妈一边坐在矮凳上做女红,一边与她唠叨:“女郎,今日外头有太阳,咱们出去走走吧。” 戚映竹拿书挡住脸,装作没听到。 成姆妈毫不气馁:“你呀,身体不好,就是因为你总也懒得动的缘故。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各个身强体壮,都是因为我们整日做农活……咱们现在从侯府里出来了,侯府对女郎每日吃的药未必有以前上心。条件不好了,咱们更要好好养病……” 戚映竹心想:好啰嗦呀。 她不得不起身,堵住成姆妈的话:“我去便是。” 姆妈这才高兴,她一下子跳起,丝毫不像五十多岁的老妪,反而比戚映竹更像个手脚灵活的二八少女。戚映竹看她那般高兴,心中也微微喜悦一些。 二人出门,姆妈为戚映竹裹好斗篷时,戚映竹回头看到屋外贴着墙角的竹伞,多嘴一句:“这里总下雨,把伞带上吧。” -- 一语成谶。 成姆妈扶着戚映竹,在山中走了不到小半时辰,戚映竹便娇喘微微,走不动路。二人又歇了许久,再次行走时,天公不作美,天上飘起了小雨。 成姆妈连忙拉着戚映竹寻路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山中不仅飘雨,还弥漫起了雾。烟雾笼罩山头,越来越浓,成姆妈和戚映竹被罩在雨雾下,心生迷乱,迷了路径。 成姆妈自责:“都是老婆子不好,明知道山中多雨,还要出来。” 戚映竹穿着红色斗篷,红底白绒照着她的面容,嫣红之色,连她眉目间的羸弱都遮掩了三分,让她生出几分娇美感。雨丝斜斜拂在面颊上,清清凉凉,戚映竹不像成姆妈那般发愁,反而觉得在山中淋雨,也很不错。 她前十七年藏在侯府宅院中,本没有机会这般亲近自然。 戚映竹侧身,帮姆妈也罩好斗篷挡雨。她微仰头,看到二人头顶的黑色大伞,微微笑时,唇角又溢出酒窝的浅痕。 戚映竹:“这有什么关系?我有斗篷,姆妈也有斗篷,我们都淋不到雨,还多拿了一把伞。就算雨再大些,也没有关系。” 姆妈看她一眼,难得见到戚映竹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暖,噗嗤也跟着笑了起来。成姆妈摇摇头,催促戚映竹:“好了,咱们快找地方躲雨吧。你身体不好,可不要淋雨淋病了。” 戚映竹低低应一声,被姆妈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路。 灰蒙蒙的山间,雨水渐重,乌云浓密。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红一灰的斗篷相携着艰难移动,倒也珊然可爱。草木沙沙声伴随着雨声潺潺,两相叠加,山间显得更加静谧。 戚映竹走得累了,她怕姆妈担心自己,便捂着心脏,强行压下急促的心跳。仰头之时,戚映竹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因看到薄雾笼罩的山间,视线尽头,有一个黑衣少年,从山路的另一头拐了过来。 雨水淅淅沥沥,少年行在山路上,并未撑伞。他飒然而来,颇具野性。 水烟氤氲,沉甸甸又轻飘飘。隔着雨帘,冰凉的水飘到面颊上,戚映竹周身怪异得难受,并未去看。 雨太潮了。 山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少年……岂不奇怪? 戚映竹思考的时候,再抬眼时,心跳不禁加快。因那方才分明离她们还有七八丈的少年,此时已经足以与她们擦肩而过。 姆妈握着戚映竹手臂的手一紧,力气重得戚映竹微咬唇。 戚映竹低下头,看到少年修长笔直的小腿。他踩着黑靴,黑靴收得极紧,每走一步,黑布衣料贴腿,轻快又随意,煞是好看。 黑衣少年与她们只离两步,他缓缓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擦肩而过的片刻时间,濛濛青山间,戚映竹回神抬头,蓦地一滞,看到他武袍劲瘦,紧窄的腰身笔挺如竹。 她当做没在意,目光继续向上,想看点正常的东西。她注意到他衣襟领口、发丝面容,皆干燥无比,一丝没有被雨淋到。 黑衣少年偏过脸来,肤白胜雪,眼若星辰。他凌厉又俊俏,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又透着无拘无束。 成姆妈肥硕的身体挡在了二人视线中间,高声:“女郎,我们快些走。千万不要授人以柄,给不三不四的人占了便宜。” 戚映竹自己心虚,登时脸颊滚烫,低下头仓促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 雨丝飞溅,时雨停住脚步,眯眼看向那对主仆。 虽然他没有完全听懂她们的话,但他大约明白那个老婆子在瞧不起自己。 该不该杀了她们呢—— 时雨轻轻扣着袖中匕首,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恶时雨”,杀人是他颇为信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 章(“你想的,是这样么?”...) 山雾濛濛,细雨斜来。 时雨向前一步。此时此景,山林中一妙龄少女、一老妪相伴,颇不寻常。为掩盖麻烦,他动了杀心……但当他扣紧自己袖中匕首时,山风轻轻徐来,一阵凉气吸入肺腑。 体内的余伤,让时雨胸膛微震,咳嗽出声。 同时间,细微的血腥味,自少年方向,随风飘向主仆二人。戚映竹自己尚未意识到,她的体弱对一切异常更为敏感……血腥味流窜,戚映竹咳嗽出声。 隔着漫漫雨点,二人咳嗽声一止,齐齐望向对方。 成姆妈不悦地、提醒地咳嗽一声。 戚映竹回过神,脸颊更烫,颇觉狼狈。她为自己的不妥表现后悔时,听到这少年开了口:“我能借把伞吧?” 少年声气儿偏清亮,讨人喜欢。戚映竹一怔,她和成姆妈同时仰头,看向二人头顶的伞。 可是……成姆妈见这个后生的眼睛盯着自己身后的女郎,她挺身而出:“你这小子无礼,你在雨中走了这么半晌,没见你身上淋雨。你借什么伞?” 时雨睨了下眼。 他少年之貌,睫毛又浓又长,其下一双带着弯弧的眼睛清黑透亮,如碎着光沾着水的星辰,一漾一漾。他打量人的眼神,直接得让人不适。 他满不在乎:“是嘛?” 戚映竹瞠了目:隔着姆妈阻挡目光的肩膀,她稍微仰脸,看到了这个少年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几乎一瞬间,雨水哗哗哗涌向他。他的眉眼、面颊、武袍,都被雨淋得湿透了。 他的长睫毛如同雨帘一般,任由雨水滴滴答答地淌下。 在这一瞬间,戚映竹心中涌上忍俊不禁的促狭之悦。 她轻轻推姆妈:“姆妈,不碍事的,我们把伞给他吧。” 成姆妈瞪这个黑衣少年一眼,却是迎上少年那无所谓的目光,少年对她一笑,姆妈心中微微一凛。她到底年长,凭经验看出这个少年恐怕不好惹。她侍奉女郎在此,二人在山中孤零零住着,可不要惹了煞星才好…… 成姆妈递出伞,尽量稳着声说道:“女郎,今夜老爷必然又将那十个卫士派过来。女郎可不要再心善,将人赶回去……老奴听说,那十个卫士,还有在御前当值过的。” 戚映竹知道姆妈为什么撒谎,她低头,小声胡乱应好。 时雨接过黑伞时,对这对主仆的杀心淡了。他看看雨,再看看这可怜的老妇人和那娇滴滴的女郎……时雨少有地改了主意,说:“跟我来。” -- 山中迷路又淋雨,女郎的身体恐怕撑不住。经验丰富的成姆妈衡量后,决定相信一个少年真想害她们,不必这么麻烦。她做主跟上那少年,戚映竹默默地走在后方。 行了不到一刻,时雨到了破败的山中小寺前。他收了伞,回头,看向那对主仆。 成姆妈看到红墙小寺,心中一阵激动,因她想起两人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成姆妈回头看向戚映竹苍白的面颊,握紧女郎的手暗示。戚映竹柔柔地点下头,跟着姆妈进了寺。 落雁山如今人烟稀少,这山中小寺自然也没什么香火。时雨进去正堂后,找一个墙面白灰的角落坐下,他盘腿而坐,闭目调整自己的气息,为自己疗伤的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听到虚弱的足音。 时雨睁开眼,看到戚映竹被那老妪扶着进来。戚映竹抬起眼,悄悄望他一下。而只这一刹,那老妪又拧着肥胖的身体,挡住了时雨的目光。 成姆妈拉着戚映竹的手,将女郎拽到离那陌生少年最远的距离。戚映竹静立着,成姆妈熟练地弯腰拍灰,扯下自己的斗篷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让戚映竹坐下。 戚映竹自是不肯。 成姆妈笑:“老奴皮厚肉糙,坐地上一夜都没什么。但这里湿气重,女郎要是因此生病,那才麻烦了。” 戚映竹抿唇,为自己不争气的体质而微懊恼。她坐下后,握住姆妈的手,轻声:“姆妈,日后我定然……” 成姆妈严肃着脸打断:“女郎,你还记得夫人让你背的《闺训》么?” 戚映竹愣了一下,感觉到另一侧角落里,有一道灼热笔直的少年目光,紧盯向自己。她心里赧然,转移话题道:“姆妈,你说的是《归云集》吧?那本诗集蛮好看的,我背给你听……” 姆妈不搭理她:“待一会儿雨停了,咱们再回家。左右现在无事,老婆子又不认字,就只记得夫人让您背的《闺训》。老奴也想当文雅人,和女郎说说话。女郎,咱们这就背一背吧…… “凡为女子,大理须明;温柔典雅,四德三从……” 作为女郎的教养姆妈,成姆妈唯一熟悉的文章,便是这类教闺秀三从四德的文章。虽时人风气开放,男女交往并无那般多的避讳……但宣平侯是位老儒,迂腐中庸至极,戚映竹的教养姆妈,自然将这类文章日日诵读,好让女郎记到心中。 成姆妈边背诵,边视线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打量她们的黑衣少年。阴影挡住他的神情,他只露出半张面孔,和一双钩子般的眼睛。 因为年龄尚小,他眼中的冷,被漂亮的眼仁和眼睛弧度中和。 戚映竹冰雪聪明,阻挡姆妈不成,就要被迫听教诲。当着少年的面,她心里尴尬,觉得狼狈。她抱着臂,坐姿贤淑静雅,默默侧脸,面容红得更厉害了些。 时雨不悦地看着她们:叽哩哇啦什么? 必然是故意显摆有文化,让他听不懂。 到底是少年心性,时雨虽没有听懂成姆妈对自己的警告和暗示,却因不服气,而懒得理那对主仆……他闭上眼专心调整自己的气息,小寺中,成姆妈背诵《闺训》的声音在风雨声中琅琅。 -- 雨水涟涟不绝,山庙中泾渭分明。 戚映竹用斗篷裹着身子,听姆妈唠唠叨叨许久。她静静望着天地间的雨丝,已然习惯性地当做听不到姆妈的说话声。 空气中泥土芳香与雨的气息混在一起,小寺竟很静谧。戚映竹抱臂而坐,想着自己的心事,少有地心情平静下来。她渐渐有些困,便将脸埋在膝盖间。见她如此,成姆妈说话声也小了。 浅寐不知过了多久,戚映竹被姆妈推醒。姆妈指着外头灰白的天光,小声:“女郎,雨停了,那小子好像睡着了。咱们趁他没醒,赶紧走吧。” 成姆妈始终将那少年不当做什么好人。 靠着自己膝盖的少女忍着身体的酸楚,清醒过来。外面一派濛濛的清光,雨水清亮亮地落在地上形成小水洼,她被成姆妈扶起来。戚映竹本没有想到那少年,听姆妈一说,她恍然想起。 戚映竹侧过头,看到那靠着墙的少年闭着眼,外面的幽光,搭在他鼻梁上,皎白万分。成姆妈为她穿好斗篷,并飞快地把自己的斗篷也穿好。成姆妈拽着戚映竹要出门时,戚映竹略微挣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那少年。 成姆妈:“女郎!” 戚映竹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回头。半晌,她小声:“我们走了,万一再下雨怎么办?把伞留给他吧。” 不等成姆妈阻拦,戚映竹轻轻推开姆妈的手,拿过伞,一瘸一拐地走向时雨。 她走到角落里,蹲在时雨面前,屏住呼吸。戚映竹小心翼翼地将抱着的黑伞放下,但她气血不足,这般微小的动作,她蹲下身时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 一只手伸来,指骨充满习武人的劲力。他轻松无比地抓住她手腕,让她没有摔坐到地上。 时雨手按在她手腕上,戚映竹仰着脸,眼含流雾,轻轻眨一眨。斗篷的红色映着雪白的脸,如同雪地里的红梅一般。斗篷上细白的绒毛,被她的气息拂得轻颤。 二人黑眸相对。 好苦的香。 狭窄的墙角,他鼻子耸了耸,突然上身一动,微倾身。 少年凑得近,高挺的鼻梁差点撞到她,戚映竹骇然,猛地后仰。她抬头生斥,却见他眼神纯净凌厉,独独没有逗弄。 他不像是故意欺负人。 古怪气氛下,成姆妈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在后紧迫的:“女郎,你没事吧?悄悄把伞放好,咱们赶紧走。你没惊醒那小子吧?” 戚映竹对着时雨的眼睛。 他睫毛在幽暗中如银蛾一般,闪着清亮的光。他眼中的光不是清水,而是让人喝醉迷失的酒,醉醺醺的。 戚映竹不知哪来的底气,轻声开口:“姆妈,他睡得好香,没有醒。” 说完,她因说谎而脸绯红,伸手,轻轻推开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一点点站起来,红色斗篷扬起的风,混着药香,轻轻拂向时雨。戚映竹垂下眼,转过目光,背过身走向成姆妈。 时雨坐在角落中,因光暗的缘故,他并未让成姆妈发现他醒着。 香气远离,只指尖柔腻尚在。 时雨好奇地搓了搓指间。 -- 黑夜中,时雨低头走在山道上。他抱紧怀中的黑色大伞,脚步时轻时重,行路飘忽,脚步声轻得让人听不到。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思绪,停住了脚步,抬目:“出来。” 瞬间,从他身后的灌木疏影中,出来了三个黑衣人影。三人或立在草间,或站在树上,或离时雨只有几步距离。他们用微妙的站位,包围住时雨。 其中一人阴恻恻地笑,竟是女子声:“时雨,你敢接刺杀‘秦月夜’自己人的单子,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我们奉楼主之命,抓你回去!” 时雨道:“凭你们?” 乌云藏在云翳后,他身影在原地消失。三人凛然,知其轻功之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当即谁也不敢放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 章(他要找“七女郎”玩。...) 天将将转晴,戚映竹以养病为名,去了长安郊外的落雁山上定居。 近日长安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便是十七年前侯府抱错千金一事。戚映竹当了十几年的假千金,如今真千金归来,她自然应当让位。 侯府并不欠戚映竹什么——真论起来,这位女郎病歪歪十几年,不知吃了多少名贵药草。侯府未曾让她偿还旧恩,只是让她避去山上住,已经格外开恩。 余晖残红铺满天际,春日落花被尘埃所碾,贴着地面轻轻扬起一点儿。有侯府标志的一辆古朴马车,在山间一处被草木所掩的院落门前停下。 杏红从墙头蜿蜒而出,马车中先跳下一位姆妈。她踮脚向院落看,见得青苔藤蔓后,院子里左半边的屋舍厢房被雷所劈,乌凄凄一片,草木乱生,无人修葺。 这位姓成的姆妈摇摇头,转身向马车中的女郎轻语两句。车门打开,站在车外、一路护送的几个卫士忍不住屏息,向那马车中被扶下的侯府假千金望去。 他们见得白纱轻委,一只纤白的、玉琢般的手搭在了成姆妈手上。戚映竹亭亭玉立,身形却被微微被风吹拂的幕离笼住,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到她半分容貌。 卫士们心有失落。 戚映竹静静地站在院落前,打量自己日后恐怕要长久住下去的地方。侍卫长咳嗽一声,拱手立在她身后,低声安慰:“女郎切莫忧心。唐二郎南下办事,暂且顾不上女郎。待二郎归来,女郎说不定就能回长安了……” 他迟疑一下,怕女郎做傻事,便特意提点道:“二郎心慕女郎,女郎若是嫁入了端王府,便熬出头了。” 戚映竹:“是重新飞上枝头么?” 侍卫长才觉得她说话阴阳怪气,又听到戚映竹低婉又透着几分倦怠的正常回复:“多谢劝慰,但不必将我的事告诉旁人。能有一容身之处,我已然满意,别无他想。” 卫士们点点头,不再多话,告辞而去。从此后,这山中院落便供给戚映竹和成姆妈住。 侯府千金沦落至此,连个服侍的贴身侍女都没有。 -- 山中又下了几日雨,天亮了,成姆妈坐在女郎寝舍外头的廊庑下,摇着扇子看炉上正煎着的药汤。 服侍旧的假千金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何况这假千金还是个病痨子。侯府中的仆从们都躲着不肯接这差事,成姆妈被派来,一是自己没有门路躲开苦活,二是,富贵险中求。 她想到临去前,侯府夫人和真正的千金小姐说的话—— “我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她却锦衣玉食,实在不公。我非要她去吃点我有过的苦!” “到底是侯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女郎,也不能真的不管了。万一唐二郎回来……这样吧,让她去山中住一住,唐二郎若还肯要她,是她造化,我这做母亲的也算为她找了个好去处。若是唐二郎不要……起码山中生活清静。” “成姆妈,你好生伺候她,你的儿孙前程便都不忧。过两年,不论她生或死,嫁人或不嫁人,你都可以回来和儿孙团聚了。” 成姆妈想得出神时,听到屋中传来的轻微咳嗽声。知道是女郎醒了,她连忙放下手中扇子,进去服侍女郎。 进屋时,成姆妈唬了一跳,因看到戚映竹已经披衣下床,坐在妆镜前梳理她的乌黑长发。成姆妈过去便夺了女郎手中的木梳,板起脸:“哪家女郎有自己梳发的?” 戚映竹仰面,窗外日头落在她面容上,洒着银金色的光。 成姆妈看得怔一下,见戚映竹也因她的反应而愣一下,紧接着,戚映竹微微浅笑,颊畔浮起很浅的酒窝,让她有了少女憨态:“我以身作则呀!” 戚映竹垂眼,乌黑的眼眸在眼中轻轻荡了一重波光:“日后,这里只有我与姆妈两个人住。姆妈也不必夜里侍候我。这里的屋子多的是,姆妈自己挑一间住着便是。” 她这样说,让成姆妈心中顿生起了怜爱:这也曾是娇贵护着养起来的千金小姐,如今却…… 成姆妈道:“不成!” 她推着戚映竹纤瘦的肩,让戚映竹转过去面对着铜镜。成姆妈望着镜中那面容雪白、分明病弱的少女,心中怜惜多了许多分,她坚定地,一边为戚映竹梳发,一边道: “女郎如今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女郎这般容貌……何愁不会回长安?老奴会好好照顾女郎的常日饮食,女郎自己也不可自暴自弃才是。” 姆妈在耳边絮絮叨叨,戚映竹心中温暖之余,却也想到:回去长安么? 养父养母……都已经不要她了。 她真的还要苦熬,等着回去的机会么? -- 其实病逝山中未尝不好。 幼年时,曾有算命先生断定她活不过双十之年。 她是早逝之命,常日吃药,如今已经十七年过去了……何必与命运相抗呢。 -- 戚映竹并未将矛盾想法与成姆妈分享,姆妈照顾她本就辛苦,她只努力养病便是。至于心中郁郁,自己排解便是。 山中日子飞逝,许是空气好,许是没有俗事人打扰,亦或者成姆妈照顾得好,戚映竹病了许多日后,竟渐渐好了起来。她能够多吃一些饭菜,也能下地走路,让成姆妈惊喜万分。 于是,一日午后,戚映竹歪在榻上翻书时,姆妈一边坐在矮凳上做女红,一边与她唠叨:“女郎,今日外头有太阳,咱们出去走走吧。” 戚映竹拿书挡住脸,装作没听到。 成姆妈毫不气馁:“你呀,身体不好,就是因为你总也懒得动的缘故。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各个身强体壮,都是因为我们整日做农活……咱们现在从侯府里出来了,侯府对女郎每日吃的药未必有以前上心。条件不好了,咱们更要好好养病……” 戚映竹心想:好啰嗦呀。 她不得不起身,堵住成姆妈的话:“我去便是。” 姆妈这才高兴,她一下子跳起,丝毫不像五十多岁的老妪,反而比戚映竹更像个手脚灵活的二八少女。戚映竹看她那般高兴,心中也微微喜悦一些。 二人出门,姆妈为戚映竹裹好斗篷时,戚映竹回头看到屋外贴着墙角的竹伞,多嘴一句:“这里总下雨,把伞带上吧。” -- 一语成谶。 成姆妈扶着戚映竹,在山中走了不到小半时辰,戚映竹便娇喘微微,走不动路。二人又歇了许久,再次行走时,天公不作美,天上飘起了小雨。 成姆妈连忙拉着戚映竹寻路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山中不仅飘雨,还弥漫起了雾。烟雾笼罩山头,越来越浓,成姆妈和戚映竹被罩在雨雾下,心生迷乱,迷了路径。 成姆妈自责:“都是老婆子不好,明知道山中多雨,还要出来。” 戚映竹穿着红色斗篷,红底白绒照着她的面容,嫣红之色,连她眉目间的羸弱都遮掩了三分,让她生出几分娇美感。雨丝斜斜拂在面颊上,清清凉凉,戚映竹不像成姆妈那般发愁,反而觉得在山中淋雨,也很不错。 她前十七年藏在侯府宅院中,本没有机会这般亲近自然。 戚映竹侧身,帮姆妈也罩好斗篷挡雨。她微仰头,看到二人头顶的黑色大伞,微微笑时,唇角又溢出酒窝的浅痕。 戚映竹:“这有什么关系?我有斗篷,姆妈也有斗篷,我们都淋不到雨,还多拿了一把伞。就算雨再大些,也没有关系。” 姆妈看她一眼,难得见到戚映竹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暖,噗嗤也跟着笑了起来。成姆妈摇摇头,催促戚映竹:“好了,咱们快找地方躲雨吧。你身体不好,可不要淋雨淋病了。” 戚映竹低低应一声,被姆妈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路。 灰蒙蒙的山间,雨水渐重,乌云浓密。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红一灰的斗篷相携着艰难移动,倒也珊然可爱。草木沙沙声伴随着雨声潺潺,两相叠加,山间显得更加静谧。 戚映竹走得累了,她怕姆妈担心自己,便捂着心脏,强行压下急促的心跳。仰头之时,戚映竹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因看到薄雾笼罩的山间,视线尽头,有一个黑衣少年,从山路的另一头拐了过来。 雨水淅淅沥沥,少年行在山路上,并未撑伞。他飒然而来,颇具野性。 水烟氤氲,沉甸甸又轻飘飘。隔着雨帘,冰凉的水飘到面颊上,戚映竹周身怪异得难受,并未去看。 雨太潮了。 山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少年……岂不奇怪? 戚映竹思考的时候,再抬眼时,心跳不禁加快。因那方才分明离她们还有七八丈的少年,此时已经足以与她们擦肩而过。 姆妈握着戚映竹手臂的手一紧,力气重得戚映竹微咬唇。 戚映竹低下头,看到少年修长笔直的小腿。他踩着黑靴,黑靴收得极紧,每走一步,黑布衣料贴腿,轻快又随意,煞是好看。 黑衣少年与她们只离两步,他缓缓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擦肩而过的片刻时间,濛濛青山间,戚映竹回神抬头,蓦地一滞,看到他武袍劲瘦,紧窄的腰身笔挺如竹。 她当做没在意,目光继续向上,想看点正常的东西。她注意到他衣襟领口、发丝面容,皆干燥无比,一丝没有被雨淋到。 黑衣少年偏过脸来,肤白胜雪,眼若星辰。他凌厉又俊俏,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又透着无拘无束。 成姆妈肥硕的身体挡在了二人视线中间,高声:“女郎,我们快些走。千万不要授人以柄,给不三不四的人占了便宜。” 戚映竹自己心虚,登时脸颊滚烫,低下头仓促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 雨丝飞溅,时雨停住脚步,眯眼看向那对主仆。 虽然他没有完全听懂她们的话,但他大约明白那个老婆子在瞧不起自己。 该不该杀了她们呢—— 时雨轻轻扣着袖中匕首,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恶时雨”,杀人是他颇为信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6 章(“男孩儿不能对女孩儿这般...) 时雨离开威猛镖局的时候,跟胡老大说:“那个采花贼,你帮我留意下。” 胡老大遗憾时雨不留下帮自己干点活,随口道:“啊?那个小贼?估计犯事后就逃了,咱们这么小的镇,也藏不住人……时雨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时雨:“当然是杀。” 胡老大虎躯一震,惊骇万分:“时雨大人难道是要为民除恶?” 不像啊。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时雨”,杀人没有规矩。有时是接了“秦月夜”的任务,有时是毫无理由地杀人。但无论时雨的杀人理由是什么,一个“恶”字道尽了他的本性——他不可能除恶扬善啊。 时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 时雨说:“他害了我的名声,我杀他很奇怪么?” 胡老大:“……” 挺……挺奇怪啊。 说时雨是采花贼的,是官府的人,又不是那个采花贼……但时雨却要找采花贼算账。 胡老大琢磨着是否是时雨不想惹官府的人,他没有问,时雨出了镖局大门后,身影一晃,人就看不见了。这般神出鬼没的功夫,让胡老大凛然—— “秦月夜”在发生不得了的内斗。 老一派势力退下后,新势力登台,少不了时雨这样的人物。威猛镖局若还想和“秦月夜”合作,此时多照顾时雨一点,日后都会得到回报。 -- 时雨确实神出鬼没,好像这都是戚映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就像那一晚戚映竹推门见到的时雨一样,她分明看到了他,但是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没见过时雨。 次日,戚映竹借成姆妈的口,跟府衙打听,询问官府是否寻到采花贼的下落。戚映竹甚至小心翼翼地暗示,说那黑衣少年,恐怕并不是真正的采花贼。 戚映竹坐在窗下,对外头的小吏轻声:“姆妈口述、你们画的画像,我见到了。官爷,那少年看上去与我一般大,又生得俊俏……他何至于做什么采花贼呢?” 成姆妈在旁拽戚映竹的手臂。 戚映竹知道成姆妈既不希望她多事,也不想看到她为时雨说话,可是……戚映竹硬着头皮说道:“官爷可明察此事。” “好了好了,”来问话的小吏却很不耐烦,并不把此事当回事,“你办案还是我们办案?我们已经贴了告示,女郎你也被保护得好好的,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了。” 那小吏转身就走,将戚映竹噎得面色苍白,目有羞怒色。成姆妈怕得罪官府人,嘱咐戚映竹一声就去追了。戚映竹兀自在窗口旁,她手指紧抠着窗栏,身子轻轻颤抖。 昨日高台,今日泥沼。 这些人不过是欺她孤零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她好心好意地给人讯息,却还被人抢白,这般糟蹋……戚映竹黑眸中泪光潮湿,摇摇欲晃。她咬得唇发白,努力不掉下眼泪…… 头话呀?” 眸中被泪水弄得模糊的戚映竹一僵,猛地仰头张望。她立在厢房的窗口,抬目只看到檐角轻晃的铁马,墙头乱糟糟的瓦砾,还有……葱郁得看不出深浅的古树叶子。 戚映竹怕人发现,压低声音:“时雨?” 依然是来自头顶的声音:“昂。” 戚映竹咬唇,方才还被小吏气得想哭,这会儿却被他弄得想笑。她小心看四周,见廊头院门口都有卫士的影子,好些卫士都向这个方向看。 戚映竹小声:“你在哪里?” 没人回答。 戚映竹隐约明白他不想撒谎的时候,就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戚映竹换个话题:“你不要下来,这里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 头顶传来一声嗤,这一次,戚映竹准确地循声望去,她盯得眼睛发直,终于在树干极高的地方、丛丛叶子深处,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黑色的衣袍。 戚映竹既紧张他背着人来找自己,又忧心他为什么来找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武功好高啊。 就像现在,他人在这里,院中的卫士们却没发现。 戚映竹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时雨:“追一个人,追到了这里,想到你在,就顺便来看看。” 戚映竹不知自己该喜该忧。 院门口的几个卫士,回头看到那位美丽的女郎一直仰着头看树叶。他们看了半天,心中起疑,慢慢向这边走来。戚映竹没有发现,还专注地仰头想从树叶深处找人,时雨发现了卫士。 时雨:“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晚上来看你。” 倏忽一下,卫士们到了戚映竹的窗下问询,戚映竹紧张无比,在卫士们仰头查看树木时,她真的怕对方看出什么。幸好并没有。而待卫士们走了,戚映竹后怕地坐下,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汗。 她怔愣半天,暗自自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他担心。 时雨就算不是那个采花贼,他也未曾洗白自己从未杀过人,毕竟山上找到的那两具尸体,无人解释得清。他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到……也是一件好事。 -- 当夜,戚映竹百般踟蹰,万般纠结。 她怕时雨真的来寻她,她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如何摆脱此人。成姆妈自晚膳起,就发现自家女郎心事重重。成姆妈询问未果,只知道女郎晚膳也没吃几口,就一径长吁短叹。 可惜,当夜,时雨并未出现。 他说来找她的话,就如同随口说的玩笑,不算数。戚映竹怕他再闯自己的闺房,熬着夜不敢脱衣不敢合眼,她心中琢磨着话术……全都像无用功一样。 戚映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次日,她和成姆妈主仆二人被官府的人叫住,委婉地表示那采花贼估计离开他们小镇了,两位可以回到落雁山上去住了。成姆妈一时愕然,觉得根本没有寻到采花贼的踪迹,怎么就能说是安全的了? 成姆妈要找人说理,被戚映竹拦住。 戚映竹要成姆妈整理东西回山上,成姆妈不情愿,戚映竹这才道:“姆妈,落雁山才应该是我待的地方。我一直在山下府衙中好吃好喝地住着,有人是要不高兴的。” 成姆妈恼怒:“谁不高兴……啊。” 她想到了戚映竹敏感的身份,想到了前些日子回归侯府的真千金。 戚映竹淡淡一笑,面上无波,她转身回去里舍收拾行李,成姆妈望着女郎纤细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成姆妈心疼道:“何必这样呢?你又不碍着她什么,她自在侯府里锦衣玉食,你都躲到这里来了,她还要怎样啊。” 戚映竹没有多说,脑中短暂出现那位千金刚归来时,看着自己时目中的恼怒意。对方是该怪她,听说戚映竹的亲身父母是农夫农妇,没什么文化,动辄打骂人……后来那两位去了后,还给真千金留下一个弟弟,成了拖油瓶。 戚映竹在侯府穿金戴银时,侯府的真千金却在吃苦……对方如今仅仅要将戚映竹赶出京城,已经算是客气了吧? -- 成姆妈原本担心他们回到落雁山上后,采花贼去而复返。不管戚映竹怎么说,成姆妈坚定认为时雨是采花贼,即使不是,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戚映竹也确实……觉得时雨不是什么好人。 她便没再多话。 不过,成姆妈的担心多余。二人回到山上住后,日子恢复了清静。没有府衙来扰,也根本没有什么外人来这边。渐渐的,成姆妈放下了戒心,好好照顾女郎。 这一日清晨,成姆妈去扫院子,戚映竹起床后缓了一会儿心神,便坐于窗下,开始梳妆。 她从妆奁中拿出一张红纸,轻轻抿在唇间……忽然,支起的窗杆旁,一只少年的手从外伸来,好奇万分地将她抿在唇间的红纸向外一扯。 修长有力的指骨,白净的指节。 戚映竹呆呆地张嘴,看到从屋顶翻跳下来的时雨:“……” 时雨也呆住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红纸,没想到她力气小之外,牙齿的力气也小。他还想与她玩呢,红纸一下子就抽走了。 时雨歪头,问她:“你是不是咬合不太好?” 戚映竹:“……” 她忽地一下站起,因起得猛而眼前发晕,身子轻晃。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她的肩。等戚映竹定好神,便登时惊骇——因时雨和她面对面地站着,他一手抓着她的肩,一手还搓着她染唇的红纸。 时雨低头看她。 二人四目相对,戚映竹恍惚:“……时雨。” 时雨弯一下眼睛,清亮地“哎”一声。他看着她漂漂亮亮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就开心。他说:“我去官府找你,但你不在那里住了。我试着来山上,原来你搬回来住了。” 戚映竹:“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她说完就涨红脸,意识到不妥。她不应该关心一个陌生少年……戚映竹面容绯红,时雨却没那么多心思,他随意的:“我去赚钱了。胡老大有一趟镖,给的钱挺多,我就去帮他了。” 他垂下眼觑她,他眸光清澈,神色中既藏着无辜,又藏着独属于少年的狡黠与自信:“你在等我啊?” 戚映竹正想飞快回答“没有”,她眼角余光看到了成姆妈拄着扫帚往这边走来的肥胖身子。她心里一慌,当然不能让姆妈看到时雨。戚映竹想也不想,抓着时雨的手,拉着他一同蹲下。 成姆妈立在窗外,疑惑的:“女郎?” 光影明灭,尘埃在日光下轻舞。戚映竹抓着时雨的手,一起蹲在妆台下。时雨也不反抗,好奇地睁大黑眸看着她。戚映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回答外面的姆妈:“姆妈,我头有点晕,你帮我熬一碗药回来吧。” 成姆妈果然关心她,本想进来看,被戚映竹用语言劝去灶房。戚映竹蹲在窗下,弄得一头冷汗,好不容易听到成姆妈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她听到头顶呼吸热热的,少年在笑。 戚映竹脸燥热,少年的脸贴来,睫毛飞簌簌擦过她的脸。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知,舌尖轻轻一舔,就擦去了戚映竹额上的一滴汗。 少女骇然,僵着背向后躲。戚映竹以为他不懂,试图教他:“男孩儿不能对女孩儿这般随便的。” 时雨瞥她一眼,给自己找理由道:“可我手上拿着东西,我要帮你擦汗啊。” 此时的戚映竹心慌意乱,并不能看出这个少年的烂漫中,透露的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无情、不在意。 她以为他又要胡来,时雨却只是观察她片刻,道:“你真好玩儿,我决定了,我要一直来找你玩儿。” 戚映竹脸瞬间僵住:……求他不要再来找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7 章(“不怕不怕,没人伤害你。...)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睫毛颤抖,气息相处。 唇与唇相贴的刹那,戚映竹的魂儿飞出一半——她好歹曾是侯府千金,她不应遭受这般羞辱! 但同时,戚映竹心里又有点迟疑:这样的羞辱……值得她一头撞死以示清白么? 戚映竹没有想明白,与她贴着的少年就向后一退,压着的气息远去了。戚映竹维持着一种懵的神色:她心里松口气,却同时紧张地盯着他下一刻准备的动作。 电光“轰”一声划过天际,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戚映竹身后的窗子。紧挨长榻而坐的戚映竹手指攒紧身下褥子,看到时雨睫毛向下低一下。 窗外雪白的光打在时雨的面上,将他凌厉而俊俏的眉目映得分外清楚。他的眼睛分明是无情的,但在他低头刹那,黑夜与烛火一明一暗的摇曳,让他的眼睛如银鱼出湖一般,湿漉漉的,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时雨嘀咕:“不对。” 他抬头看她,盯着她的眼睛,回忆着他混迹江湖所见的所有亲人场面。他确定地重复一遍:“不对。” 戚映竹绷着声:“什么?” 亲一亲,不是这样碰一碰的。 时雨没有说话,他再一次地倾身而来。这一次,他手搂住戚映竹的后脑勺,脸与她相贴,鼻子也撞上她。气息再一次地碰触,他却好像一下子有了经验,他会动唇了。 人张嘴除了可以说话,也能做别的。 轰一下,戚映竹浑身发抖,苍白得过分的肌肤泛起绯红色。她伸手要推要躲,但是时雨按压着她,她柔弱的力道,根本没有被他感觉到。何况只是刹那羞耻,这感觉却并不痛苦。 少年的气息是清甜的。 唇间还有奶酒的味儿……戚映竹头脑晕乎,手指发抖。她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要躲,可是她糊涂地想到,他晚上喝了酒吧。奶香味缠着酒味……甜甜的。 戚映竹眸子闪烁,她抬眸,与他垂下的、睁大的乌黑眼睛对上。 戚映竹被那并不痛苦、甚至带着快意勾弄她的感觉吸引,她恍恍惚惚地与他这般,头脑发热半天,心脏又开始跳得厉害。她以为自己心疾犯了,怕得要死,眸中渗了水,觉得自己会死于心疾。 咚、咚咚、咚咚咚。 心口跳得那么厉害,唇却那般软。身体发热,气息变乱。戚映竹模糊地觉得哪里不对,她再鼓起勇气看他,发觉他的气息在一瞬间变了。 风呼呼地敲着窗,心头的汗淋淋相融。少年男女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因你来我往的晃动,被烛火照得拖长又变短。 时雨轻轻一推,将她压在榻上。他目中欲如杀气,凌厉万分,催如宝剑。他迫不及待的架势,让戚映竹回了神,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处境,自己面临的危险。 她涨红脸——她被诱。 时雨扑了空,因怀下的美人突然有了力气,奋力推开他,拿起案上的烛台就向他扔砸。时雨抬手便扣住戚映竹手腕,制住了她的反抗。戚映竹抬头,又气又急:“你不许胡来!” 时雨抬头,眼中欲未褪,衬得眸若清水,几分无辜。 他蹙眉,似对自己的状态很不解。 但他在她的害怕下,恢复了神智。 时雨问她:“你想死么?” 戚映竹以为他威胁她,心里羞耻,面上怒红色更厉:“你!” 时雨偏脸,他从她手里夺走烛台扔在案上。烛台中的火早灭了,烛台咕噜噜滚在案上。戚映竹顾不上看,她被时雨推着肩,半靠在墙上。她害怕万分,时雨再次倾身凑来。 时雨盯着她的脸:“这样后,你会去一头撞死么?” 戚映竹:“……” 她被他压着,仰着脸看他诚挚的、困惑的问题。不知为何,她的慌乱竟一点点褪了下去。戚映竹真的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想到方才的事——因为亲了一下,她应该羞愧得去死么? 戚映竹茫然。 她觉得活着没意思。 可是……因为这个去死么? 戚映竹犹豫:那种感觉……并不糟糕啊。 为什么……要因为那个去求死? 时雨再疑惑地问:“我应该杀你么?” 少年的问题没头没尾,一般人也听不懂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是被压着的戚映竹与他对视,福至心灵,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少年真正的困惑——采花贼,先女干后杀。 这个少年不懂,为什么要杀。 时雨伸手,抚摸她的脸,费解万分:“明明很好看。” ——明明很好看,为什么要杀? 戚映竹呆呆地仰脸看着他,片刻,她肯定万分的:“你不是采花贼。” 他如果是,不会连那么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清楚。 时雨张口露出虎牙,向她龇一下:“你不是说我是么?” 他这副神态,不知为何,让戚映竹想笑。她低低说了两句“对不起”,她低着眼睛的样子,落在时雨眼中,觉得她太虚弱,像是被人戳一下,就会散了架一般。 时雨不知道该手捧哪里,而且看着她的样子,他发呆片刻,竟有点不想杀她了。 ……虽然她说他是采花贼,让官府四处抓他,给他最近的行迹惹了很多麻烦。 他今夜,本就是报复来杀她的。 -- 时雨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戚映竹为他端茶道歉。时雨抬眸看她一眼,戚映竹心里一紧。 他自己不知道,他眼里空荡荡的,一点神色都没有。这种眼神,无情万分,让人本能知道他不是寻常人。 戚映竹努力忽略两人之间的吻,她要自救。她想到自己从官爷那里看到的山中死去的人的尸体……就算没有采花贼,也是死人的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半夜三更出现在一个少女的闺房中,按照常理,少女本应该害怕惊惧的……戚映竹默默垂下了头。 她静默的时候,感觉到时雨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对方毫不迂回,也发觉不了她的忐忑,她垂头半晌,坐姿越来越僵硬。雨水滴答,呼吸轻微,一男一女…… 戚映竹受不了地抬头,声音轻柔柔的:“你、你叫什么?” 时雨不吭气,目光探究。 戚映竹反应过来,自报家门:“我姓戚,你可以叫我‘戚女郎’。” 时雨想:七女郎?大概家里排名七?好像贵族女郎都是用序齿自称的。 时雨在对方端正的坐姿下,也想显示自己的修养。他很礼貌地有来有往:“时雨。” 戚映竹猜想:“神萍写时雨,晨色奏景风……是这个‘时雨’么?” 时雨:“……?” 戚映竹与他有些懵的眼神对视,对方的茫然十分清晰,她忽有一瞬,对他这个小贼不那么害怕了。他看上去也不过与自己差不多大罢了。戚映竹抿唇,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 时雨睫毛颤一下,忽然倾身凑近,脸颊几乎和她挨上。 他鼻尖一耸,嗅了一下。 “咚。” 戚映竹捂住了自己的心脏,被他骇得差点又心悸了。她张臂就推他,却没推动,手指抓在他手臂上。戚映竹仰头,见时雨仍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她,眼若清雨,呼吸湿润。 时雨盯着她的唇,一下子想到方才。 挺甜的。 如果她当时没有打断,他想继续。 时雨心里那般想,眼神就显露了出来。他直接地凑来要贴她的唇,戚映竹转过脸,手捂住了他的嘴。 手掌挨着少年温软的唇瓣,戚映竹手心出了汗。她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问:“山上的人,是你杀的么?” 气氛一凝。 贴着她手掌的温热气息向后离开,诡异的沉寂中,戚映竹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收回手,抬头看他。见时雨垂眼盯着她,戚映竹咬唇,解释:“……我怕你杀我。” 时雨心想,我今夜来,本就是为杀你。 一个诬陷他是采花贼、给他行踪带来麻烦的人,他本就是要杀的。 但是时雨盯着她,他不说话,戚映竹眼神开始不安,露出几分恐惧来。她悄悄向他望来,眉目乌灵,弱质纤纤。她只这般坐着,就有说不出的美。 时雨看着她。 他见识她的害怕,开了口:“我不随意杀人的。” 时雨嘟哝:“我还救了你一命。” 戚映竹脱口而出:“那天晚上,真的是你?” 时雨抬头看她,戚映竹从他眼中,寻到了那一晚立在门口少年眼中的纯净与错愕。她渐渐地面红,渐渐地扭捏。她侧过脸,小声的:“谢谢。” -- 于是时雨如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他无功而返。 他非但没有杀那个女郎,且在对方哀求他,说“天太晚了,你该走了”时,他真的走了。 时雨想到她长得挺好看,亲起来还甜甜的……他心里高兴起来,倒并不为此生气或难过。 采花贼的名号嘛,当就当呗。 不过……他既然不拿“七女郎”出气,就要寻那个真正的采花贼出气。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时雨”,一个“恶”字,道尽了时雨的狠与冷。 时雨离开了府衙,从头到尾,卫士们都没发现他踪迹。天亮后,时雨在小镇中的威猛镖局中得到杀手楼“秦月夜”的暗号。暗号那一头的人告诉他:“暂时先不要回来,等楼中事情解决,你再回来与我合作。” 镖局主人人称“胡老大”,小胡须,长杆身,是个四十出头的黑脸汉子。他看时雨将纸条扔进火炉中,叼着烟袋笑道:“时雨大人,既然你不回楼里了,我给你找地方住,你帮我走趟镖,让兄弟们开开眼吧……” 威猛镖局是掩护“秦月夜”的存在,平时得了那杀手楼组织不少好处。 胡老大精明的眼睛转来转去,敲敲烟袋。他不关心“秦月夜”现在的内斗,只想着若是能够得到时雨大人的帮助,自己手里的生意能好做多少! 谁知时雨偏头,淡淡地睨他一眼后,很不配合:“我有地方去。” 他要找“七女郎”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8 章(好像只要他问了她,他就能...) 山间景好。院中杏花,日夜开落;古木青翠,被风吹动。树叶与花瓣飞扬着落到地上,被扫帚扫去,依然留下薄薄一层,雪白色与青赫色交映。 戚映竹知道自己赶不走这少年,她自暴自弃地重新坐于窗下梳妆,努力忽视在自己身旁上蹿下跳、对她这里一切都表现得分外有兴趣的时雨。 期间成姆妈不放心她,从灶房中探出头看来。 戚映竹看到成姆妈,她握着的象牙梳一紧,将自己头发扯得生疼。她还没顾得上提醒时雨,身旁“嗖”一声,黑衣少年就窜到了墙根处躲起来,没被外面的成姆妈看到。 戚映竹瞪圆眼,惊讶地看时雨——他居然知道要躲开不喜欢他的成姆妈。 时雨觉得她的惊讶侮辱了自己,他道:“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话这么说着,他靠着墙,右手指间还新奇地玩着从戚映竹这里拿去的红纸。他就好像看不出戚映竹的排斥一般,自己很自在。 戚映竹恹恹的,随他去了。 “你确实咬合不好。”时雨莫名其妙蹦出来这么一句。 戚映竹没理他。 他自己凑过来,脸蛋凑到戚映竹面前,将戚映竹吓得绷着背向后一躲。她眼睛看到这俊俏的少年郎,嘴里叼着她方才抿唇的红纸,但他不是用唇抿,他是用牙齿咬。 上下牙齿紧紧咬住一张纸,两颗虎牙微长。春风吹拂,碎发拂过时雨的面孔,贴在他唇上;一片柳絮颤巍巍,黏结在他睫毛上。 目黑唇红,齿咬红纸。 时雨伸手去拽自己齿间所咬的红纸,他没有拽出来,便向戚映竹炫耀:“唔唔唔。” ——看我咬合多好。 戚映竹:“……” 戚映竹眸中波光转动,她绷不住脸,噗嗤笑出声。 少女颊畔的笑涡若隐若现,刹那的俏皮掩去了她眉目间的病弱颓色。 时雨看得呆住,他不知如何描述,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这样……让他忍不住想一直看的少女。她病歪歪的样子很好看,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好看。他心跳咚咚,顺本能行事,一闲下来,就想来找她。 时雨因发呆而牙齿松开,那张被他咬着的红纸从他唇间飘落。戚映竹伸手捧过,她悄悄觑一眼,看到时雨有些懊恼的神色。 戚映竹无意识地,被他可爱到了。 时雨:“我咬合真的很好。” 戚映竹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不是用牙齿咬的……算了。” 她将红纸收回妆奁,不像是要再用的样子。时雨观察她,见她又恢复到了那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和他刚过来时看到的一样。时雨往她眼前凑,这一会儿,戚映竹不那么一惊一乍,她推他,眉目间却始终有郁色。 时雨不解,问:“你怎么了?” 戚映竹已经梳洗好,她回身向内舍行去,时雨一路跟着她。戚映竹坐到床榻上,看向时雨。少年腰板挺直紧窄,双腿修长,走路永远是气定神闲,分外好看……她看他腿的时间长了,时雨敏感地低头看自己。 戚映竹立时脸红地移开目光,心里暗恼:你怎么能一直盯着人家的腿看呢? 万一被人发现,就是“不知廉耻”。 戚映竹转移话题:“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时雨懒洋洋的:“找你玩儿啊。” 戚映竹并不相信他,她道:“你那般羞辱我,还一直来找我……你若是想杀我,直接杀了就是。何必这般一回回地戏弄人呢?” 她垂头,盯着自己裙裾下露出的绣花鞋鞋尖,目中已经湿漉漉:“我劝你也不必拿我逗趣,我就是没了,顶多姆妈掉两滴泪,没有人会为我难过的。你也别想拿着我的尸体去威胁谁,侯府不会认的。” 时雨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同时心里觉得委屈——他哪里有想杀她! 诚然,时雨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就是因他武功高强,杀人还没有一定规律性。但是时雨自问自己对这个“七女郎”一直挺好……他几次动了杀念,但几次都没有动手! 她冤枉他! 时雨盯着戚映竹半天,思考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他明明对她挺好的……好一会儿,时雨恍然大悟,心想我明白了。 因为她是一个胆小的人!她害怕他杀她! 时雨便解释:“我……不随便杀人。” 他说这话,自己都心虚,他赶紧多编出一句谎话来:“我,只杀该杀的人。” 戚映竹缓缓地抬眼,向他看来。时雨气息压低,腰杆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希望她看出他的诚意。半晌后,戚映竹半信半疑,问:“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杀山上的那两人?” 时雨既怕吓到她,又怕她不理他。他结巴道:“我、我做生意的。就是、就是……死的人,伤害了别人……的感情。我要帮那个‘别人’,讨回公道。” 他将“杀手”的职业,解释得这般清纯无辜。 若是“秦月夜”的楼主在此,定要记下这解释,当做“杀手楼”的招牌用。 戚映竹依然想不明白,她一个官家小姐,对他的事稀里糊涂。她凭着自己看过的几本话本,尝试着猜:“这是……除恶扬善么?你是江湖人?” 时雨:“昂。” 戚映竹若有所思。 时雨见她那恹恹之色消退了些,他蠢蠢欲动,便又想靠近她。结果他才迈一步,戚映竹重新惊恐地抬头看他。时雨僵住脚步,郁闷又不解。 他道:“你都知道我不杀你了,干嘛还这样?” 戚映竹:“时雨……你不能这样的。女郎的闺房,你不能这样随意进的,会对我名声不好。” 她提防着他因为她一句话而突然发怒,毕竟他真的杀过人……谁知道时雨看起来脾气倒挺好,他根本没有发怒的倾向,始终保持着一个能够沟通的氛围。 对时雨来说,他不喜欢的会直接杀;他不杀的,便是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 时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就想找你玩儿。” 他嘟囔:“我很快就要走了。我喜欢你,我玩几天都不行么?” 只要“秦月夜”那边的事情结束,他就会回去了。他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他如今对戚映竹印象挺好,便想在自己休息的这段时间,有个玩儿的地方。 他不想整日和胡老大那些人待在一起。 戚映竹因为他一句“我喜欢你”而脸通红,虽然她心里明白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她应该坚定地拒绝,不给他一点希望。可是……她拒绝有用么? 她望着时雨,时雨漆黑的眼睛与她对视。怪异的气流在其中流窜,戚映竹心跳开始不正常,手指发麻。 她蓦地别过脸,阻止自己的妄念。她说服自己:我只是害怕时雨欺辱我和姆妈。 戚映竹费尽力气,才用极轻的声音憋出一句话:“那你……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闯我闺房,尤其是不能夜里。还有,你不能让姆妈发现……” 时雨笑露虎牙。 他凭借少年独有的狡黠,看出她分明也是想和他玩。 自然。 戚映竹纵是整日恹恹无趣,被病所困,可她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亦会为病痛以外的新鲜世界吸引到……侯府没有过的,侯府不愿给她的,她再厌世,也终究有好奇心。 -- 春日下午,成姆妈陪着戚映竹看书消磨时间。 成姆妈完全不知道他们院中的那棵古树高高的树杈上,躺着一个时雨。成姆妈唠唠叨叨,说些家里鸡蛋没了、女郎可想吃肉之类的闲话。戚映竹屏着呼吸,紧张地拿着一本书坐在旁边翻看。 她猜时雨就在树上,她眼睛时不时向上瞥一眼,但她不敢让成姆妈发现。 戚映竹碰了碰案上的茶盏,抿一口水。她突然想到树上的时雨两个时辰没动静了……是不是他终于觉得她无聊,走了? “轰”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哆嗦,心跳狂乱。成姆妈慌忙把她搂到怀里,捂住耳朵。成姆妈:“不怕不怕,老婆子在,没人敢伤害女郎。” 她怕女郎犯了心疾。 戚映竹被抱入姆妈的怀抱,心中感动万分。她张口说不出话,便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好了一会儿,戚映竹小声安抚姆妈,与姆妈一同看去,见原来是一棵树上的树杈压下来,砸在隔壁的两间厢房。两间房子被砸出了两个破洞,尘土飞扬。 他们院中除了戚映竹住的寝舍,剩下的两间厢房,都被高处树枝砸下来,压塌了。 成姆妈诧异:“好端端的,房子怎么塌了?” 戚映竹呆住,她本能地仰头往树上看——是不是时雨做了什么! 她看到葱郁树枝间,时雨大约也被弄懵了,他趴下来往下探头探脑。成姆妈抬头,戚映竹慌忙一声:“姆妈!” 正仰头打算细看的姆妈一愣,低头看到戚映竹捂住心口。戚映竹虚弱道:“我,心口疼……” 姆妈连忙扶戚映竹进屋休息,顾不上管外头被压塌的房子。戚映竹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树顶。树上的时雨,默默地爬回去—— 真的不关他事。 他饿了,正好看到一只鸟,他便站起来去捉鸟。 他就跳了几下而已,他跳了那么多下都没事,鸟一落下了就出事……是鸟的错。 -- 当夜,山间潺潺下雨。 厢房塌了,戚映竹原本想要姆妈和自己分开睡,此时也只能让姆妈搬回来与自己一道睡。但因为戚映竹下午时说心口疼,成姆妈担心她,对她寸步不离。 戚映竹心神不定:夜里下雨,时雨可有走了? 他那么大个人儿,又武功高强,下雨了总会躲雨吧? 夜间睡在榻上,戚映竹听到外面姆妈的呼噜声有节奏地响起,她试着唤了两声姆妈后,没人回答,戚映竹便蹑手蹑脚地船上鞋履下了床,向外头走。 戚映竹关上门,立在廊上小声唤:“时雨,时雨!” 天地如黑河浇灌,雨声轰烈。戚映竹的声音被雨盖住,她也听不到回应。她扶着栏杆走两步,突然天上一道闪电划过,雷鸣声轰然而来。戚映竹身子一颤,心跳正加快……她被抱入了一个少年怀里,少年捂住了她的耳朵。 时雨很开心:“你关心我啊?” 然后,他调皮又懂事的:“不怕不怕,没人伤害你。” 戚映竹被抱在少年潮湿的怀抱中,少年的怀抱清新硬实,和姆妈不同。 电光照耀天际,戚映竹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耳边明明被捂住,却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戚映竹恍惚地仰头,看到时雨漆雨夜一般的眼睛。 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嘴巴一张一合。她听不到他说什么,但她从他咿呀学语一般的生疏动作,判断出他的想法—— 他在学下午时的姆妈,哄她不要害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9 章(喜雨)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睫毛颤抖,气息相处。 唇与唇相贴的刹那,戚映竹的魂儿飞出一半——她好歹曾是侯府千金,她不应遭受这般羞辱! 但同时,戚映竹心里又有点迟疑:这样的羞辱……值得她一头撞死以示清白么? 戚映竹没有想明白,与她贴着的少年就向后一退,压着的气息远去了。戚映竹维持着一种懵的神色:她心里松口气,却同时紧张地盯着他下一刻准备的动作。 电光“轰”一声划过天际,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戚映竹身后的窗子。紧挨长榻而坐的戚映竹手指攒紧身下褥子,看到时雨睫毛向下低一下。 窗外雪白的光打在时雨的面上,将他凌厉而俊俏的眉目映得分外清楚。他的眼睛分明是无情的,但在他低头刹那,黑夜与烛火一明一暗的摇曳,让他的眼睛如银鱼出湖一般,湿漉漉的,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时雨嘀咕:“不对。” 他抬头看她,盯着她的眼睛,回忆着他混迹江湖所见的所有亲人场面。他确定地重复一遍:“不对。” 戚映竹绷着声:“什么?” 亲一亲,不是这样碰一碰的。 时雨没有说话,他再一次地倾身而来。这一次,他手搂住戚映竹的后脑勺,脸与她相贴,鼻子也撞上她。气息再一次地碰触,他却好像一下子有了经验,他会动唇了。 人张嘴除了可以说话,也能做别的。 轰一下,戚映竹浑身发抖,苍白得过分的肌肤泛起绯红色。她伸手要推要躲,但是时雨按压着她,她柔弱的力道,根本没有被他感觉到。何况只是刹那羞耻,这感觉却并不痛苦。 少年的气息是清甜的。 唇间还有奶酒的味儿……戚映竹头脑晕乎,手指发抖。她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要躲,可是她糊涂地想到,他晚上喝了酒吧。奶香味缠着酒味……甜甜的。 戚映竹眸子闪烁,她抬眸,与他垂下的、睁大的乌黑眼睛对上。 戚映竹被那并不痛苦、甚至带着快意勾弄她的感觉吸引,她恍恍惚惚地与他这般,头脑发热半天,心脏又开始跳得厉害。她以为自己心疾犯了,怕得要死,眸中渗了水,觉得自己会死于心疾。 咚、咚咚、咚咚咚。 心口跳得那么厉害,唇却那般软。身体发热,气息变乱。戚映竹模糊地觉得哪里不对,她再鼓起勇气看他,发觉他的气息在一瞬间变了。 风呼呼地敲着窗,心头的汗淋淋相融。少年男女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因你来我往的晃动,被烛火照得拖长又变短。 时雨轻轻一推,将她压在榻上。他目中欲如杀气,凌厉万分,催如宝剑。他迫不及待的架势,让戚映竹回了神,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处境,自己面临的危险。 她涨红脸——她被诱。 时雨扑了空,因怀下的美人突然有了力气,奋力推开他,拿起案上的烛台就向他扔砸。时雨抬手便扣住戚映竹手腕,制住了她的反抗。戚映竹抬头,又气又急:“你不许胡来!” 时雨抬头,眼中欲未褪,衬得眸若清水,几分无辜。 他蹙眉,似对自己的状态很不解。 但他在她的害怕下,恢复了神智。 时雨问她:“你想死么?” 戚映竹以为他威胁她,心里羞耻,面上怒红色更厉:“你!” 时雨偏脸,他从她手里夺走烛台扔在案上。烛台中的火早灭了,烛台咕噜噜滚在案上。戚映竹顾不上看,她被时雨推着肩,半靠在墙上。她害怕万分,时雨再次倾身凑来。 时雨盯着她的脸:“这样后,你会去一头撞死么?” 戚映竹:“……” 她被他压着,仰着脸看他诚挚的、困惑的问题。不知为何,她的慌乱竟一点点褪了下去。戚映竹真的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想到方才的事——因为亲了一下,她应该羞愧得去死么? 戚映竹茫然。 她觉得活着没意思。 可是……因为这个去死么? 戚映竹犹豫:那种感觉……并不糟糕啊。 为什么……要因为那个去求死? 时雨再疑惑地问:“我应该杀你么?” 少年的问题没头没尾,一般人也听不懂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是被压着的戚映竹与他对视,福至心灵,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少年真正的困惑——采花贼,先女干后杀。 这个少年不懂,为什么要杀。 时雨伸手,抚摸她的脸,费解万分:“明明很好看。” ——明明很好看,为什么要杀? 戚映竹呆呆地仰脸看着他,片刻,她肯定万分的:“你不是采花贼。” 他如果是,不会连那么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清楚。 时雨张口露出虎牙,向她龇一下:“你不是说我是么?” 他这副神态,不知为何,让戚映竹想笑。她低低说了两句“对不起”,她低着眼睛的样子,落在时雨眼中,觉得她太虚弱,像是被人戳一下,就会散了架一般。 时雨不知道该手捧哪里,而且看着她的样子,他发呆片刻,竟有点不想杀她了。 ……虽然她说他是采花贼,让官府四处抓他,给他最近的行迹惹了很多麻烦。 他今夜,本就是报复来杀她的。 -- 时雨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戚映竹为他端茶道歉。时雨抬眸看她一眼,戚映竹心里一紧。 他自己不知道,他眼里空荡荡的,一点神色都没有。这种眼神,无情万分,让人本能知道他不是寻常人。 戚映竹努力忽略两人之间的吻,她要自救。她想到自己从官爷那里看到的山中死去的人的尸体……就算没有采花贼,也是死人的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半夜三更出现在一个少女的闺房中,按照常理,少女本应该害怕惊惧的……戚映竹默默垂下了头。 她静默的时候,感觉到时雨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对方毫不迂回,也发觉不了她的忐忑,她垂头半晌,坐姿越来越僵硬。雨水滴答,呼吸轻微,一男一女…… 戚映竹受不了地抬头,声音轻柔柔的:“你、你叫什么?” 时雨不吭气,目光探究。 戚映竹反应过来,自报家门:“我姓戚,你可以叫我‘戚女郎’。” 时雨想:七女郎?大概家里排名七?好像贵族女郎都是用序齿自称的。 时雨在对方端正的坐姿下,也想显示自己的修养。他很礼貌地有来有往:“时雨。” 戚映竹猜想:“神萍写时雨,晨色奏景风……是这个‘时雨’么?” 时雨:“……?” 戚映竹与他有些懵的眼神对视,对方的茫然十分清晰,她忽有一瞬,对他这个小贼不那么害怕了。他看上去也不过与自己差不多大罢了。戚映竹抿唇,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 时雨睫毛颤一下,忽然倾身凑近,脸颊几乎和她挨上。 他鼻尖一耸,嗅了一下。 “咚。” 戚映竹捂住了自己的心脏,被他骇得差点又心悸了。她张臂就推他,却没推动,手指抓在他手臂上。戚映竹仰头,见时雨仍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她,眼若清雨,呼吸湿润。 时雨盯着她的唇,一下子想到方才。 挺甜的。 如果她当时没有打断,他想继续。 时雨心里那般想,眼神就显露了出来。他直接地凑来要贴她的唇,戚映竹转过脸,手捂住了他的嘴。 手掌挨着少年温软的唇瓣,戚映竹手心出了汗。她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问:“山上的人,是你杀的么?” 气氛一凝。 贴着她手掌的温热气息向后离开,诡异的沉寂中,戚映竹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收回手,抬头看他。见时雨垂眼盯着她,戚映竹咬唇,解释:“……我怕你杀我。” 时雨心想,我今夜来,本就是为杀你。 一个诬陷他是采花贼、给他行踪带来麻烦的人,他本就是要杀的。 但是时雨盯着她,他不说话,戚映竹眼神开始不安,露出几分恐惧来。她悄悄向他望来,眉目乌灵,弱质纤纤。她只这般坐着,就有说不出的美。 时雨看着她。 他见识她的害怕,开了口:“我不随意杀人的。” 时雨嘟哝:“我还救了你一命。” 戚映竹脱口而出:“那天晚上,真的是你?” 时雨抬头看她,戚映竹从他眼中,寻到了那一晚立在门口少年眼中的纯净与错愕。她渐渐地面红,渐渐地扭捏。她侧过脸,小声的:“谢谢。” -- 于是时雨如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他无功而返。 他非但没有杀那个女郎,且在对方哀求他,说“天太晚了,你该走了”时,他真的走了。 时雨想到她长得挺好看,亲起来还甜甜的……他心里高兴起来,倒并不为此生气或难过。 采花贼的名号嘛,当就当呗。 不过……他既然不拿“七女郎”出气,就要寻那个真正的采花贼出气。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时雨”,一个“恶”字,道尽了时雨的狠与冷。 时雨离开了府衙,从头到尾,卫士们都没发现他踪迹。天亮后,时雨在小镇中的威猛镖局中得到杀手楼“秦月夜”的暗号。暗号那一头的人告诉他:“暂时先不要回来,等楼中事情解决,你再回来与我合作。” 镖局主人人称“胡老大”,小胡须,长杆身,是个四十出头的黑脸汉子。他看时雨将纸条扔进火炉中,叼着烟袋笑道:“时雨大人,既然你不回楼里了,我给你找地方住,你帮我走趟镖,让兄弟们开开眼吧……” 威猛镖局是掩护“秦月夜”的存在,平时得了那杀手楼组织不少好处。 胡老大精明的眼睛转来转去,敲敲烟袋。他不关心“秦月夜”现在的内斗,只想着若是能够得到时雨大人的帮助,自己手里的生意能好做多少! 谁知时雨偏头,淡淡地睨他一眼后,很不配合:“我有地方去。” 他要找“七女郎”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0 章(“我还蛮喜欢你的。”...) 天将将转晴,戚映竹以养病为名,去了长安郊外的落雁山上定居。 近日长安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便是十七年前侯府抱错千金一事。戚映竹当了十几年的假千金,如今真千金归来,她自然应当让位。 侯府并不欠戚映竹什么——真论起来,这位女郎病歪歪十几年,不知吃了多少名贵药草。侯府未曾让她偿还旧恩,只是让她避去山上住,已经格外开恩。 余晖残红铺满天际,春日落花被尘埃所碾,贴着地面轻轻扬起一点儿。有侯府标志的一辆古朴马车,在山间一处被草木所掩的院落门前停下。 杏红从墙头蜿蜒而出,马车中先跳下一位姆妈。她踮脚向院落看,见得青苔藤蔓后,院子里左半边的屋舍厢房被雷所劈,乌凄凄一片,草木乱生,无人修葺。 这位姓成的姆妈摇摇头,转身向马车中的女郎轻语两句。车门打开,站在车外、一路护送的几个卫士忍不住屏息,向那马车中被扶下的侯府假千金望去。 他们见得白纱轻委,一只纤白的、玉琢般的手搭在了成姆妈手上。戚映竹亭亭玉立,身形却被微微被风吹拂的幕离笼住,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到她半分容貌。 卫士们心有失落。 戚映竹静静地站在院落前,打量自己日后恐怕要长久住下去的地方。侍卫长咳嗽一声,拱手立在她身后,低声安慰:“女郎切莫忧心。唐二郎南下办事,暂且顾不上女郎。待二郎归来,女郎说不定就能回长安了……” 他迟疑一下,怕女郎做傻事,便特意提点道:“二郎心慕女郎,女郎若是嫁入了端王府,便熬出头了。” 戚映竹:“是重新飞上枝头么?” 侍卫长才觉得她说话阴阳怪气,又听到戚映竹低婉又透着几分倦怠的正常回复:“多谢劝慰,但不必将我的事告诉旁人。能有一容身之处,我已然满意,别无他想。” 卫士们点点头,不再多话,告辞而去。从此后,这山中院落便供给戚映竹和成姆妈住。 侯府千金沦落至此,连个服侍的贴身侍女都没有。 -- 山中又下了几日雨,天亮了,成姆妈坐在女郎寝舍外头的廊庑下,摇着扇子看炉上正煎着的药汤。 服侍旧的假千金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何况这假千金还是个病痨子。侯府中的仆从们都躲着不肯接这差事,成姆妈被派来,一是自己没有门路躲开苦活,二是,富贵险中求。 她想到临去前,侯府夫人和真正的千金小姐说的话—— “我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她却锦衣玉食,实在不公。我非要她去吃点我有过的苦!” “到底是侯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女郎,也不能真的不管了。万一唐二郎回来……这样吧,让她去山中住一住,唐二郎若还肯要她,是她造化,我这做母亲的也算为她找了个好去处。若是唐二郎不要……起码山中生活清静。” “成姆妈,你好生伺候她,你的儿孙前程便都不忧。过两年,不论她生或死,嫁人或不嫁人,你都可以回来和儿孙团聚了。” 成姆妈想得出神时,听到屋中传来的轻微咳嗽声。知道是女郎醒了,她连忙放下手中扇子,进去服侍女郎。 进屋时,成姆妈唬了一跳,因看到戚映竹已经披衣下床,坐在妆镜前梳理她的乌黑长发。成姆妈过去便夺了女郎手中的木梳,板起脸:“哪家女郎有自己梳发的?” 戚映竹仰面,窗外日头落在她面容上,洒着银金色的光。 成姆妈看得怔一下,见戚映竹也因她的反应而愣一下,紧接着,戚映竹微微浅笑,颊畔浮起很浅的酒窝,让她有了少女憨态:“我以身作则呀!” 戚映竹垂眼,乌黑的眼眸在眼中轻轻荡了一重波光:“日后,这里只有我与姆妈两个人住。姆妈也不必夜里侍候我。这里的屋子多的是,姆妈自己挑一间住着便是。” 她这样说,让成姆妈心中顿生起了怜爱:这也曾是娇贵护着养起来的千金小姐,如今却…… 成姆妈道:“不成!” 她推着戚映竹纤瘦的肩,让戚映竹转过去面对着铜镜。成姆妈望着镜中那面容雪白、分明病弱的少女,心中怜惜多了许多分,她坚定地,一边为戚映竹梳发,一边道: “女郎如今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女郎这般容貌……何愁不会回长安?老奴会好好照顾女郎的常日饮食,女郎自己也不可自暴自弃才是。” 姆妈在耳边絮絮叨叨,戚映竹心中温暖之余,却也想到:回去长安么? 养父养母……都已经不要她了。 她真的还要苦熬,等着回去的机会么? -- 其实病逝山中未尝不好。 幼年时,曾有算命先生断定她活不过双十之年。 她是早逝之命,常日吃药,如今已经十七年过去了……何必与命运相抗呢。 -- 戚映竹并未将矛盾想法与成姆妈分享,姆妈照顾她本就辛苦,她只努力养病便是。至于心中郁郁,自己排解便是。 山中日子飞逝,许是空气好,许是没有俗事人打扰,亦或者成姆妈照顾得好,戚映竹病了许多日后,竟渐渐好了起来。她能够多吃一些饭菜,也能下地走路,让成姆妈惊喜万分。 于是,一日午后,戚映竹歪在榻上翻书时,姆妈一边坐在矮凳上做女红,一边与她唠叨:“女郎,今日外头有太阳,咱们出去走走吧。” 戚映竹拿书挡住脸,装作没听到。 成姆妈毫不气馁:“你呀,身体不好,就是因为你总也懒得动的缘故。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各个身强体壮,都是因为我们整日做农活……咱们现在从侯府里出来了,侯府对女郎每日吃的药未必有以前上心。条件不好了,咱们更要好好养病……” 戚映竹心想:好啰嗦呀。 她不得不起身,堵住成姆妈的话:“我去便是。” 姆妈这才高兴,她一下子跳起,丝毫不像五十多岁的老妪,反而比戚映竹更像个手脚灵活的二八少女。戚映竹看她那般高兴,心中也微微喜悦一些。 二人出门,姆妈为戚映竹裹好斗篷时,戚映竹回头看到屋外贴着墙角的竹伞,多嘴一句:“这里总下雨,把伞带上吧。” -- 一语成谶。 成姆妈扶着戚映竹,在山中走了不到小半时辰,戚映竹便娇喘微微,走不动路。二人又歇了许久,再次行走时,天公不作美,天上飘起了小雨。 成姆妈连忙拉着戚映竹寻路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山中不仅飘雨,还弥漫起了雾。烟雾笼罩山头,越来越浓,成姆妈和戚映竹被罩在雨雾下,心生迷乱,迷了路径。 成姆妈自责:“都是老婆子不好,明知道山中多雨,还要出来。” 戚映竹穿着红色斗篷,红底白绒照着她的面容,嫣红之色,连她眉目间的羸弱都遮掩了三分,让她生出几分娇美感。雨丝斜斜拂在面颊上,清清凉凉,戚映竹不像成姆妈那般发愁,反而觉得在山中淋雨,也很不错。 她前十七年藏在侯府宅院中,本没有机会这般亲近自然。 戚映竹侧身,帮姆妈也罩好斗篷挡雨。她微仰头,看到二人头顶的黑色大伞,微微笑时,唇角又溢出酒窝的浅痕。 戚映竹:“这有什么关系?我有斗篷,姆妈也有斗篷,我们都淋不到雨,还多拿了一把伞。就算雨再大些,也没有关系。” 姆妈看她一眼,难得见到戚映竹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暖,噗嗤也跟着笑了起来。成姆妈摇摇头,催促戚映竹:“好了,咱们快找地方躲雨吧。你身体不好,可不要淋雨淋病了。” 戚映竹低低应一声,被姆妈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路。 灰蒙蒙的山间,雨水渐重,乌云浓密。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红一灰的斗篷相携着艰难移动,倒也珊然可爱。草木沙沙声伴随着雨声潺潺,两相叠加,山间显得更加静谧。 戚映竹走得累了,她怕姆妈担心自己,便捂着心脏,强行压下急促的心跳。仰头之时,戚映竹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因看到薄雾笼罩的山间,视线尽头,有一个黑衣少年,从山路的另一头拐了过来。 雨水淅淅沥沥,少年行在山路上,并未撑伞。他飒然而来,颇具野性。 水烟氤氲,沉甸甸又轻飘飘。隔着雨帘,冰凉的水飘到面颊上,戚映竹周身怪异得难受,并未去看。 雨太潮了。 山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少年……岂不奇怪? 戚映竹思考的时候,再抬眼时,心跳不禁加快。因那方才分明离她们还有七八丈的少年,此时已经足以与她们擦肩而过。 姆妈握着戚映竹手臂的手一紧,力气重得戚映竹微咬唇。 戚映竹低下头,看到少年修长笔直的小腿。他踩着黑靴,黑靴收得极紧,每走一步,黑布衣料贴腿,轻快又随意,煞是好看。 黑衣少年与她们只离两步,他缓缓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擦肩而过的片刻时间,濛濛青山间,戚映竹回神抬头,蓦地一滞,看到他武袍劲瘦,紧窄的腰身笔挺如竹。 她当做没在意,目光继续向上,想看点正常的东西。她注意到他衣襟领口、发丝面容,皆干燥无比,一丝没有被雨淋到。 黑衣少年偏过脸来,肤白胜雪,眼若星辰。他凌厉又俊俏,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又透着无拘无束。 成姆妈肥硕的身体挡在了二人视线中间,高声:“女郎,我们快些走。千万不要授人以柄,给不三不四的人占了便宜。” 戚映竹自己心虚,登时脸颊滚烫,低下头仓促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 雨丝飞溅,时雨停住脚步,眯眼看向那对主仆。 虽然他没有完全听懂她们的话,但他大约明白那个老婆子在瞧不起自己。 该不该杀了她们呢—— 时雨轻轻扣着袖中匕首,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恶时雨”,杀人是他颇为信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1 章(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 时雨离开威猛镖局的时候,跟胡老大说:“那个采花贼,你帮我留意下。” 胡老大遗憾时雨不留下帮自己干点活,随口道:“啊?那个小贼?估计犯事后就逃了,咱们这么小的镇,也藏不住人……时雨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时雨:“当然是杀。” 胡老大虎躯一震,惊骇万分:“时雨大人难道是要为民除恶?” 不像啊。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时雨”,杀人没有规矩。有时是接了“秦月夜”的任务,有时是毫无理由地杀人。但无论时雨的杀人理由是什么,一个“恶”字道尽了他的本性——他不可能除恶扬善啊。 时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 时雨说:“他害了我的名声,我杀他很奇怪么?” 胡老大:“……” 挺……挺奇怪啊。 说时雨是采花贼的,是官府的人,又不是那个采花贼……但时雨却要找采花贼算账。 胡老大琢磨着是否是时雨不想惹官府的人,他没有问,时雨出了镖局大门后,身影一晃,人就看不见了。这般神出鬼没的功夫,让胡老大凛然—— “秦月夜”在发生不得了的内斗。 老一派势力退下后,新势力登台,少不了时雨这样的人物。威猛镖局若还想和“秦月夜”合作,此时多照顾时雨一点,日后都会得到回报。 -- 时雨确实神出鬼没,好像这都是戚映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就像那一晚戚映竹推门见到的时雨一样,她分明看到了他,但是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没见过时雨。 次日,戚映竹借成姆妈的口,跟府衙打听,询问官府是否寻到采花贼的下落。戚映竹甚至小心翼翼地暗示,说那黑衣少年,恐怕并不是真正的采花贼。 戚映竹坐在窗下,对外头的小吏轻声:“姆妈口述、你们画的画像,我见到了。官爷,那少年看上去与我一般大,又生得俊俏……他何至于做什么采花贼呢?” 成姆妈在旁拽戚映竹的手臂。 戚映竹知道成姆妈既不希望她多事,也不想看到她为时雨说话,可是……戚映竹硬着头皮说道:“官爷可明察此事。” “好了好了,”来问话的小吏却很不耐烦,并不把此事当回事,“你办案还是我们办案?我们已经贴了告示,女郎你也被保护得好好的,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了。” 那小吏转身就走,将戚映竹噎得面色苍白,目有羞怒色。成姆妈怕得罪官府人,嘱咐戚映竹一声就去追了。戚映竹兀自在窗口旁,她手指紧抠着窗栏,身子轻轻颤抖。 昨日高台,今日泥沼。 这些人不过是欺她孤零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她好心好意地给人讯息,却还被人抢白,这般糟蹋……戚映竹黑眸中泪光潮湿,摇摇欲晃。她咬得唇发白,努力不掉下眼泪…… 头顶传来一个少年声音:“你帮我说话呀?” 眸中被泪水弄得模糊的戚映竹一僵,猛地仰头张望。她立在厢房的窗口,抬目只看到檐角轻晃的铁马,墙头乱糟糟的瓦砾,还有……葱郁得看不出深浅的古树叶子。 戚映竹怕人发现,压低声音:“时雨?” 依然是来自头顶的声音:“昂。” 戚映竹咬唇,方才还被小吏气得想哭,这会儿却被他弄得想笑。她小心看四周,见廊头院门口都有卫士的影子,好些卫士都向这个方向看。 戚映竹小声:“你在哪里?” 没人回答。 戚映竹隐约明白他不想撒谎的时候,就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戚映竹换个话题:“你不要下来,这里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 头顶传来一声嗤,这一次,戚映竹准确地循声望去,她盯得眼睛发直,终于在树干极高的地方、丛丛叶子深处,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黑色的衣袍。 戚映竹既紧张他背着人来找自己,又忧心他为什么来找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武功好高啊。 就像现在,他人在这里,院中的卫士们却没发现。 戚映竹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时雨:“追一个人,追到了这里,想到你在,就顺便来看看。” 戚映竹不知自己该喜该忧。 院门口的几个卫士,回头看到那位美丽的女郎一直仰着头看树叶。他们看了半天,心中起疑,慢慢向这边走来。戚映竹没有发现,还专注地仰头想从树叶深处找人,时雨发现了卫士。 时雨:“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晚上来看你。” 倏忽一下,卫士们到了戚映竹的窗下问询,戚映竹紧张无比,在卫士们仰头查看树木时,她真的怕对方看出什么。幸好并没有。而待卫士们走了,戚映竹后怕地坐下,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汗。 她怔愣半天,暗自自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他担心。 时雨就算不是那个采花贼,他也未曾洗白自己从未杀过人,毕竟山上找到的那两具尸体,无人解释得清。他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到……也是一件好事。 -- 当夜,戚映竹百般踟蹰,万般纠结。 她怕时雨真的来寻她,她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如何摆脱此人。成姆妈自晚膳起,就发现自家女郎心事重重。成姆妈询问未果,只知道女郎晚膳也没吃几口,就一径长吁短叹。 可惜,当夜,时雨并未出现。 他说来找她的话,就如同随口说的玩笑,不算数。戚映竹怕他再闯自己的闺房,熬着夜不敢脱衣不敢合眼,她心中琢磨着话术……全都像无用功一样。 戚映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次日,她和成姆妈主仆二人被官府的人叫住,委婉地表示那采花贼估计离开他们小镇了,两位可以回到落雁山上去住了。成姆妈一时愕然,觉得根本没有寻到采花贼的踪迹,怎么就能说是安全的了? 成姆妈要找人说理,被戚映竹拦住。 戚映竹要成姆妈整理东西回山上,成姆妈不情愿,戚映竹这才道:“姆妈,落雁山才应该是我待的地方。我一直在山下府衙中好吃好喝地住着,有人是要不高兴的。” 成姆妈恼怒:“谁不高兴……啊。” 她想到了戚映竹敏感的身份,想到了前些日子回归侯府的真千金。 戚映竹淡淡一笑,面上无波,她转身回去里舍收拾行李,成姆妈望着女郎纤细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成姆妈心疼道:“何必这样呢?你又不碍着她什么,她自在侯府里锦衣玉食,你都躲到这里来了,她还要怎样啊。” 戚映竹没有多说,脑中短暂出现那位千金刚归来时,看着自己时目中的恼怒意。对方是该怪她,听说戚映竹的亲身父母是农夫农妇,没什么文化,动辄打骂人……后来那两位去了后,还给真千金留下一个弟弟,成了拖油瓶。 戚映竹在侯府穿金戴银时,侯府的真千金却在吃苦……对方如今仅仅要将戚映竹赶出京城,已经算是客气了吧? -- 成姆妈原本担心他们回到落雁山上后,采花贼去而复返。不管戚映竹怎么说,成姆妈坚定认为时雨是采花贼,即使不是,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戚映竹也确实……觉得时雨不是什么好人。 她便没再多话。 不过,成姆妈的担心多余。二人回到山上住后,日子恢复了清静。没有府衙来扰,也根本没有什么外人来这边。渐渐的,成姆妈放下了戒心,好好照顾女郎。 这一日清晨,成姆妈去扫院子,戚映竹起床后缓了一会儿心神,便坐于窗下,开始梳妆。 她从妆奁中拿出一张红纸,轻轻抿在唇间……忽然,支起的窗杆旁,一只少年的手从外伸来,好奇万分地将她抿在唇间的红纸向外一扯。 修长有力的指骨,白净的指节。 戚映竹呆呆地张嘴,看到从屋顶翻跳下来的时雨:“……” 时雨也呆住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红纸,没想到她力气小之外,牙齿的力气也小。他还想与她玩呢,红纸一下子就抽走了。 时雨歪头,问她:“你是不是咬合不太好?” 戚映竹:“……” 她忽地一下站起,因起得猛而眼前发晕,身子轻晃。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她的肩。等戚映竹定好神,便登时惊骇——因时雨和她面对面地站着,他一手抓着她的肩,一手还搓着她染唇的红纸。 时雨低头看她。 二人四目相对,戚映竹恍惚:“……时雨。” 时雨弯一下眼睛,清亮地“哎”一声。他看着她漂漂亮亮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就开心。他说:“我去官府找你,但你不在那里住了。我试着来山上,原来你搬回来住了。” 戚映竹:“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她说完就涨红脸,意识到不妥。她不应该关心一个陌生少年……戚映竹面容绯红,时雨却没那么多心思,他随意的:“我去赚钱了。胡老大有一趟镖,给的钱挺多,我就去帮他了。” 他垂下眼觑她,他眸光清澈,神色中既藏着无辜,又藏着独属于少年的狡黠与自信:“你在等我啊?” 戚映竹正想飞快回答“没有”,她眼角余光看到了成姆妈拄着扫帚往这边走来的肥胖身子。她心里一慌,当然不能让姆妈看到时雨。戚映竹想也不想,抓着时雨的手,拉着他一同蹲下。 成姆妈立在窗外,疑惑的:“女郎?” 光影明灭,尘埃在日光下轻舞。戚映竹抓着时雨的手,一起蹲在妆台下。时雨也不反抗,好奇地睁大黑眸看着她。戚映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回答外面的姆妈:“姆妈,我头有点晕,你帮我熬一碗药回来吧。” 成姆妈果然关心她,本想进来看,被戚映竹用语言劝去灶房。戚映竹蹲在窗下,弄得一头冷汗,好不容易听到成姆妈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她听到头顶呼吸热热的,少年在笑。 戚映竹脸燥热,少年的脸贴来,睫毛飞簌簌擦过她的脸。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知,舌尖轻轻一舔,就擦去了戚映竹额上的一滴汗。 少女骇然,僵着背向后躲。戚映竹以为他不懂,试图教他:“男孩儿不能对女孩儿这般随便的。” 时雨瞥她一眼,给自己找理由道:“可我手上拿着东西,我要帮你擦汗啊。” 此时的戚映竹心慌意乱,并不能看出这个少年的烂漫中,透露的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无情、不在意。 她以为他又要胡来,时雨却只是观察她片刻,道:“你真好玩儿,我决定了,我要一直来找你玩儿。” 戚映竹脸瞬间僵住:……求他不要再来找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2 章(“你……你好像从来没告诉...) “秦月夜”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楼组织。 时雨凭着卓越的轻功与狠辣的杀人手法,成为楼中排名前五的杀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秦月夜”将这些杀手组织起来,平时杀手们各自接各自的任务,楼主只从他们的酬金中抽取提成,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最近时雨连续接了三个刺杀本楼杀手的活儿。 排名前五的杀手,除了排名第一的金光御,其他三人都死在了时雨手中。 如此手下,“秦月夜”的楼主大怒,自然要给他一些教训! 下过雨的山道与灌木间,时而粼粼可见清水之光。时雨从人面前消失,派来杀他的三名杀手背靠背,低头时,忽见到地上清薄水洼,一道影子飘过。 其中一人反应最快,他扭身一旋,一把暗器挥洒,却正好对上时雨手中挥出的短刃—— 雪白之光,逼得人向后疾退三尺,脸颊却还是被兵刃擦出血粒子! 然如此一来,时雨的踪迹终于重新暴露。其余二人抓紧机会错步跟上,一柄长刀贴身而舞,急催向时雨。时雨不擅与重兵器相对,他腰腹被撞伤,闷哼一声后,向后疾退。 时雨错开暗器,翻身蹲落到树梢上。眼前银光乍亮,时雨刷一下张开手中大伞。三人以为是什么武器,慌忙向后撤开。寻到这般机会,时雨从树上飞下,手中的短刃血光自伞后劈来。 逆风而逼,手中伞“刺啦”被撕裂开,双方兵器交戈! 黑伞轰然倒地,时雨追随跃下。寒夜照山,他在林中飞快穿梭,身形和树影融在一起,更加难以辨清。 那个女杀手观察敏锐:“他气力不足,身上血腥味重,显然已经受伤。我等齐上阵,不可让他再逃!” -- 此夜山中唯一的居院中,满院花香树影,厢房中一灯如豆。 戚映竹已经吃了药,却并未入睡。她散着发,垂坐在床帐旁,单薄的妃色裙裾铺地。烛火昏黄,她微拧着眉,悄悄打量一下成姆妈。 成姆妈正训她训得语重心长、唾沫横飞:“女郎,你实在太不当心了。今日那小子,你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就送他伞?何况男女有别,你是已有了人家的女郎……” 戚映竹轻声:“我没有人家。” 成姆妈失笑:“长安城谁不知道唐二郎对你的心思?你可莫这么说,老婆子还等着沾女郎的光,跟女郎风光回长安去,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瞧瞧!唐二郎……只要他回来了,知道女郎身上发生的事,他定会心疼至极,来接女郎回去的。” 成姆妈分外乐观,因那端王府中唐二郎自小迷恋戚家的女郎,人尽皆知。二人青梅竹马,唐二郎风雅端庄,戚映竹柔弱娴雅,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成姆妈觉得只要戚映竹是被唐二郎娶回去,那夫人和真正侯府小姐的想法,自己都不算违背。这是女郎最好的出路……何况成姆妈自第一次见到这位女郎,这般相貌,她丝毫不觉得唐二郎会因女郎的身世而变心。 唐二郎只是端王府上的一位寻常公子,又不是端王世子。这样的年轻人娶妻,自然只要他自己喜欢,约束会少很多。 成姆妈说了许久,见戚映竹只是垂头不语。她心里一咯噔,怕戚映竹心中有别的想法。她连忙坐下,握住女郎的手劝道:“女郎你看,你常日喝的药都那般贵,若是侯府停了供药,你可怎么办?你身体弱,和寻常女郎都不同……” 戚映竹恹恹道:“老死乡间有什么不好。” 成姆妈握着她的手一用力,戚映竹为姆妈出主意:“我这般身子骨,也没有别的去处……到时候姆妈埋了我的尸骨,你好好地回长安……” 成姆妈在她手背上重重一拍。 戚映竹吃痛,唇角笑涡却若隐若现:“我开玩笑的。” 成姆妈见她慧黠可亲,却仍掩不住眉目间气弱之色,心中一怜。她舍不得再说女郎,只努力把戚映竹拉回正道:“唐二郎一去两月,女郎不若给他写封信,也亲近些……” 总不能一直不冷不热的…… 戚映竹侧过肩,脸埋入了床帐后,她伏到了褥子上,掩口打哈欠:“我困了。姆妈,熄灯,咱们睡吧。” 成姆妈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叹口气,持着高烛出去,没再多说了。 -- 同时间,山上武打激烈,皆是搏命之战。同是杀手,你死我活,谁也不曾留情。 在三人的围攻下,少年黑衣身影如雾一般飘忽,更加诡谲万分。而不管他们如何逼迫,时雨手中的短刃都不曾乱起。他紧盯着一人,将一人杀掉后,再对付其余二人。 当两名杀手都死于他手下后,时雨身上也伤口不断渗血。他喘着气跪在地上,血珠子滴答答地顺着手腕向下滴。最后一名杀手与他对视,心中生骇。 一双稚童般无情又无辜的眼睛,是世间最卓越的杀手的标志。 这样的眼睛,时雨拥有。 那杀手向后退时,时雨已飞身袭来。对方露了怯意,两人只对招了十几回合,对方的脖子就被时雨压着抹开了。对方临死前求饶:“别杀我!你中了我的毒,我给你解药……” 他的呼吸,还是断在了时雨手中。 时雨抛开他的尸体,没有从他衣襟中找到解药。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他头重脚轻,视线看到地上被撕开了一道长缝的黑色大伞。 鬼使神差,时雨喘着气走过去,他染着血的手伸出,吃力地将伞抱到自己怀中。 短短一个动作,他脚步更加飘虚,自知是毒开始发散了。 -- 厢房中的灯熄灭后,成姆妈睡在外间,戚映竹睡在里间。 外室姆妈入睡得很快,呼噜声此起彼伏,内舍床帐内的戚映竹,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入睡前,姆妈提到的唐二郎,让戚映竹想到了桩桩往事。唐二郎是待她很好,但是唐二郎真的会放下世人成见,娶她这个侯府假千金么?他愿意,端王府会愿意么? 就算所有人都点了头……难道她也应该点头么? 婚姻到底是什么呢? 古诗中说的婚姻,爱慕,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虽身体不好,却亦有慕少艾的欣羡之心。只是也许是因为自己缠绵病榻太久……她并没有那般机会。 戚映竹并未觉得唐二郎不好,她只是、只是……茫茫然地想着,难道此生要与这人绑在一起么? 侯府,真假千金,唐二郎,婚姻,爱恋……戚映竹笔直地躺在床上,盯着上方的帐子。昏昏暗暗的光中,那些心事好像卷入了床帐中,成为了起伏卷纹,如海浪一般一重重向她扑压而来。 逼仄、难受。 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痛…… 戚映竹捂着心脏,冷汗淋淋地扶着床柱坐起。心悸的毛病突然发作,让她面如白纸,手指颤颤。她手胡乱地从帐中伸出,扶着几案去找药。 床头黑檀木匣中的一瓶药已经吃完,戚映竹呆愣片刻,心跳的“咚咚”声更加厉害,让她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伴随着外头姆妈香甜的呼噜声,她咬着唇,想到了灶房中应该有一瓶新炼好的药丸。戚映竹不忍心将姆妈从睡梦中喊起跟着自己折腾,她披上衣,趔趄地向外头奔去,脚步飘虚。 几步的距离,戚映竹脊背上的冷汗密密,浸湿了轻衫。 -- 草木凌乱的山道上,时雨勉强集中精力,将死掉的人推下山。处理了尸体,简单清理战场后,时雨才离开。 落雁山这座山,时雨其实第一次来。因为有人告诉他,杀手们追杀他,他出城将杀手们全都解决了再说。而今时雨抱着伞走在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伤口一直在渗血。 他浑浑噩噩地在山中走了些距离,以为自己走的是下山路。他知道自己意识越来越浑浊,心里也生了焦虑,怕自己不妥之状越来越重,不等下山,就倒在山道上…… 可笑! 恶时雨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因毒发而死在山路上,江湖上那些人会笑掉大牙! 时雨便硬撑着,死也不肯留人笑柄。 突兀的,少年前方的路被一处别院拦住了路。冷汗淋淋,鲜血黏身,时雨抬头,发现自己立在一处庭院前。他定了下神,抬步就走入这处—— 他需要人救他。 哪怕把这院落的人杀干净,他也要有人能救命。 -- 抱着伞的黑衣少年一步一个血印,他满头冷汗地立在一间看上去有人住的厢房前。时雨面无表情,一脚抬起就要踹门,与此同时,他袖中匕首已经准备好杀人。 “吱呀”,面前的木门不等时雨踹翻,就从里被打开。 戚映竹煞白着脸,衣容凌乱。她长发汗湿,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门框,立在木门里面。 时雨汗湿面颊,血腥凝黏在黑色劲衣上。他因无情而显得凶狠可怖,却在看到戚映竹的刹那,少年漆黑的眼中有了波动,黑眸错愕。 二人相互凝视片刻,时雨影子拖长在地。短瞬间,黑夜削弱了少年气势的凌厉,只留无措和懵然,莫名有些乖。 天上无月,院中花香浓郁,一重风过,杏色的、白色的花瓣簌簌飞落,飘向二人。 二人都看着对方,不解为何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夜间凉风袭来,将少年身上的血腥味冲向戚映竹鼻端。戚映竹忍不住心脏疼得更厉害,她弯下腰,忍住自己忽然之间涌上的呕吐欲。 她捂住口鼻后,向后跌了一步。怕惊醒屋中的姆妈,少女忍着难受,用气音小声:“你……为什么来我家?” 时雨:她家? 花瓣落在肩头,柳絮飞到睫毛上。少年鼻尖发痒,睫毛眨了一下。他低头时,看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伞。时雨歪了歪头,眼睛都为此一亮,他理直气壮道:“我是来还你伞的!” 戚映竹看向他递来的伞。 破旧的、被撕裂的、龙骨已经断了的伞……时雨脸蓦地红起。 他一时张皇,有些无措地想将丢脸的伞收回来。面前的戚映竹身子晃了一下,她终于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时雨本能地张开手臂,接住了她倒过来的柔弱身子。 她晕倒在他怀里,他被她所压,身上的伤口血流得更多,疼得时雨一个哆嗦。他接过她的身子坐倒在地,头晕乎乎,鼻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香气,呛得他心头也跟着晕。 时雨忘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他目光迷离地低头,看怀中闭目的少女。 皮肤白,头发长,嘴巴红。 真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3 章(时雨跟在戚映竹身后,不断...) 时雨跟在戚映竹身后,不断地问:“你到底叫什么?” 他突来的执着,却并未让戚映竹开口告诉他姓名。 她和他什么关系,要将闺名告诉他? 年少女郎闷着头在前方走,披帛轻轻擦过时雨的手。前方杂耍火光大亮时,风迎面而来,戚映竹雪青色的衣裙微微摇曳,药香味拂过时雨的鼻端。 时雨胸口剧烈一震,恍惚得他指腹发麻。 戚映竹回头,觑眼悄然看他。她立在灯火暗光下,弱质纤纤的模样,让时雨一时无措,大脑空白。时雨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时雨问:“……你想吃饼么?” 戚映竹一愕,诚实回答道:“我不饿。” 时雨闷闷地“哦”一声。 戚映竹的眼睛,追随向一个从他们旁边过去的路人。那人架着自己的孩童坐在肩膀上,小孩的手中摇着一竹蜻蜓。那竹蜻蜓在孩童的手中转,孩童被街上热闹吸引,眼花缭乱,抓着竹蜻蜓的手不禁一松。 竹蜻蜓摇摇晃晃地,向戚映竹飞来。竹蜻蜓在风中转得歪歪扭扭,窄平的横板要擦上戚映竹的脸时,戚映竹抬手去接。 她接了空,因身后伸来一只手,稳稳地抓住这只竹蜻蜓了。 戚映竹扭头,见时雨手指修长又灵活,他轻轻一转,那竹蜻蜓就在他手中转得陀螺一般快。前方那丢了竹蜻蜓的孩子扭头张望,看到了他们这里,顿时急得哇哇大哭,拍打自己父亲的肩膀。 戚映竹脸红:“还给人家吧?” 时雨的脸突然凑过来,戚映竹被他吓得后退一步。时雨盯着她,若有所思:“你喜欢呀?” 戚映竹:“……没有。” 时雨歪头,突兀地来了一句:“这么简单的木工,我也会做。” 戚映竹不解地看向他,时雨扭过脸追上那对父子。戚映竹在原地闷着,见时雨不知与人家如何说的,等他回来时,竹蜻蜓还在他手中。时雨笑眯眯;“人家送我了。给你!” 他大方地将戚映竹递上竹蜻蜓,清晰地看到戚映竹的眼眸轻轻亮了一下。她总是闷闷不乐,于是她每次微微露出些欢喜的样子,时雨心中都高兴十分。 戚映竹接过竹蜻蜓,在手中看得新奇。她一个长在深闺、常年病歪歪躺着的女郎,确实没见过这样的新奇玩意儿。来看病的人,给她带的都是珍贵药材,珠宝绫罗,谁会拿这样普通的小玩意儿打扰曾经的侯府千金呢? 戚映竹心脏咚咚,拿着竹蜻蜓不知道怎么办。时雨从后贴来,如同将她抱入怀中一般。她慌得要走时,他的手伸来握住她的手,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耳边:“这样玩儿。” 他冲着她手中的玩意儿吹一口气,那气息柔柔地掠起戚映竹耳畔落下的乌黑发丝。 少女的脸登时被他吹红了。 他抓着她的手指头教她,戚映竹的心被撕扯成好几半。 一会儿是他拂在她腮畔的灼热气息,一会儿是他时不时碰到她手指的手,一会儿是手中的竹蜻蜓在转。 戚映竹笨手笨脚,时雨却很耐心。他不光教她玩儿,他还偷笑。戚映竹几次听到他在后的偷笑声,她的耳根红得更多。时雨微侧头,唇擦过戚映竹的耳尖,他张口,虎牙在她耳朵上轻轻一咬。 戚映竹一颤,猛地抬头推人:“时雨!” 时雨莫名地心虚,几下窜出几丈。他心跳得飞快,盯着她嗔怪微恼的眼神,他又心虚,又觉得刺激……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丰富的感情让时雨有点儿迷惘,他扭过了头,被摊贩上卖的五颜六色的泥人所吸引。他道:“你看!” 戚映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有街巷上买卖的小玩意儿,在戚映竹这里都新奇万分。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但她终究有几分少女心性,看得目不转睛。 时雨便来看她。 时雨:“喜欢啊?” 戚映竹连忙摇头,移开目光:“时雨,我们走吧。”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竹蜻蜓,想她有这个就足够了。待她病逝前,在她短短的生命中,起码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候。戚映竹低着头,让自己记住这一晚。 下一瞬,一个手指般大小、五彩斑斓的泥人,摇晃着落入她眼中。 戚映竹心脏弱,她被吓得心跳加快往后退时,抬头,果然看到是时雨拿着泥人在逗她。时雨看到她果然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眉目飞扬。他歪头看她,笑得露出虎牙:“你胆子真小。” 戚映竹嗔:“时雨,你不要吓我!” 时雨哼一声,手一伸,将泥人丢入她怀中。他大方无比:“给你的。” 戚映竹一愣,她说不要,说自己没有钱。时雨与她推脱得不耐烦了,扭头便闪入了人群中,强行将泥人丢给了她玩儿。戚映竹迷茫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在原地等他,还是去人群里找他,时雨又突然出现在了她旁边。 他手掌向上一翻,一个木簪子出现在掌心。简陋的簪子上刻着木兰花,浅浅几笔,雕工却精细。 时雨:“给你!哼,你就喜欢这种木头泥巴……我比他们做的都好。” 戚映竹辩解:“我没有喜欢木头泥巴。” 她说:“我不能收你的簪子。” 收簪子是有意味的,是代表男女相悦的……但她猜时雨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时雨撇过脸:“不,我就要送你。” 他不等她拒绝,探身而来,就将簪子插入她发间。戚映竹僵得不敢乱动,亦心乱如麻。这般近的距离,他气息拂在她面上,手指在她头发上拨弄。 戚映竹一会儿想自己出来时没有换衣裳、衣裳是不是皱了,她没有涂胭脂,脸色是不是太差,她眼睛够不够大,头发脏不脏…… 时雨道:“好看。” 戚映竹呆呆看他。 重重叠叠的灯笼下,他对她笑,睫毛上沾着尘,闪烁如银鱼。时雨红了脸:“七女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仙女妹妹。” 他说完,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又吸引到了他,他刷一下从戚映竹面前消失,戚映竹被他吓得,已经心脏不再突然狂跳了。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低头半天,微微地,抿一下唇角。 下一刻,时雨再次出现。他又给她带了新的玩意儿:“给你!” 戚映竹:“你不要给我……我没有钱财,不能还你。” 时雨不在意:“我有钱啊,你不知道我多有钱!” 戚映竹并未当回事,只心里感动他如此待自己。她已然看出,时雨行事无拘无束,全凭心情……他全凭心情,却给她买这么多玩意儿,他待她的心……戚映竹低头。 她小声:“戚映竹。” 时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 戚映竹抬头,她跟着他学坏了,露出几分狡猾神色,道:“没什么,你继续玩儿吧。” 她只是盯着他看,看他的一眉一眼。 灯火阑珊下的少年如春日夜雨一般闯入她的世界。春晖明媚,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很快就会离开。已经习惯病痛折磨的戚映竹不敢奢望什么,她悄悄告诉自己:有过这样一晚,就足够了。 -- 时雨依然给戚映竹买许多玩意儿,多得她的怀抱都要放不下了。 时雨一边买,一边心里有些小别扭。每给她买一点儿东西,他就在心里默默加一句—— 明天的零嘴儿钱没有了; 算了我明天不要吃饭了,我去蹭威猛镖局的饭吧; 后天的零嘴儿也不吃了; 我、我不给自己买玩具玩了; 接下来十天,我都不给自己买东西了,也不吃饭了,也不喝水了,我没有钱了,我要穷死了…… 然而他心里几多不情愿,手却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看到她笑,他就想买……他这就是戏文里说的“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吧。 时雨懂那个昏君了。 两人只逛了一会儿,实际也没走多远,戚映竹便累了。时雨带她去那员外办的戏台前听戏,二人站在人群中,时雨听个热闹,但他扭头,见戚映竹看得津津有味。 戚映竹怅然道:“我小时候,也隔着帘子看过戏台……那时候大家说人多,怕我被挤到,不让我看戏。” 时雨可怜她道:“那你不如跟着我,我天天让你听戏。” 戚映竹见怪不怪,低声:“你又说胡话。” 时雨闷闷不乐,但他在这里站不住。他想和戚映竹说话,戚映竹却只知道盯着戏台……时雨凑到她耳朵边,她警惕地捂住耳朵,不肯让他咬。 时雨被气到。 他只好扯着嗓门喊:“你饿了么?我给你买饼子吃吧?” 他嘱咐戚映竹待在这里不要动,一扭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戚映竹并没有太注意,因他总是神出鬼没,而台上的戏确实让戚映竹听得津津有味。她以前虽然也听过戏,但一个人闷闷听一出只唱给她一个人的戏,和那么多人一起挤在戏台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戚映竹这边安静听戏,时雨人影消失,这段时间,那几位穿着常服打扮成普通人的杀手立在戏台对面的酒肆二楼,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恶时雨”一晚上都在那位女郎身边窜来窜去,几人已经明白这个女郎对时雨的意义重大。 几人点头:“看来就是她了。” 几人对视:“现在下去抓她?” 杀手们当机立断,有这个想法后,他们从酒肆楼上消失。几人从不同方位,现身在了人群中,一点点顺着人流,往戏台的方向挤。他们盯着戚映竹的背影,看着距离一点点拉近。 然而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并不容易,这里人实在太多。突地,锣鼓声停,台上的那出戏结束,轰然掌声与喝彩声从人群中爆发,让几个杀手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同时,敏锐地发现,时雨回来了。几人低下头,赶紧装作普通百姓。 戚映竹被人群挤来挤去,已经离开了原地。她这时才害怕,唤人:“时雨、时雨……” 戚映竹被挤得呼吸困难,心神也迷离。她越来越难受时,视线中看到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戚映竹咬牙,坚持着努力往那人方向挤。她被人群踩了好几脚,眼中波光潋滟。 戚映竹伸手去推那人后背,声音含几分委屈,不觉带上了撒娇:“时雨,你怎么不理我?” 那人蓦地回头,戚映竹一怔,因这是个女郎女扮男装。这少女穿着男子武袍,也束着高马尾,但根本不是戚映竹认识的时雨。 戚映竹一呆,她后退时,被那女扮男装的少女一把握住手:“你找我?” 戚映竹听到身后传来少年不悦的声音:“七女郎!” 她扭头,看到捧着油纸包的时雨瞪着她。 戚映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4 章(竟是连个“情郎”的误会,...) 山雾濛濛,细雨斜来。 时雨向前一步。此时此景,山林中一妙龄少女、一老妪相伴,颇不寻常。为掩盖麻烦,他动了杀心……但当他扣紧自己袖中匕首时,山风轻轻徐来,一阵凉气吸入肺腑。 体内的余伤,让时雨胸膛微震,咳嗽出声。 同时间,细微的血腥味,自少年方向,随风飘向主仆二人。戚映竹自己尚未意识到,她的体弱对一切异常更为敏感……血腥味流窜,戚映竹咳嗽出声。 隔着漫漫雨点,二人咳嗽声一止,齐齐望向对方。 成姆妈不悦地、提醒地咳嗽一声。 戚映竹回过神,脸颊更烫,颇觉狼狈。她为自己的不妥表现后悔时,听到这少年开了口:“我能借把伞吧?” 少年声气儿偏清亮,讨人喜欢。戚映竹一怔,她和成姆妈同时仰头,看向二人头顶的伞。 可是……成姆妈见这个后生的眼睛盯着自己身后的女郎,她挺身而出:“你这小子无礼,你在雨中走了这么半晌,没见你身上淋雨。你借什么伞?” 时雨睨了下眼。 他少年之貌,睫毛又浓又长,其下一双带着弯弧的眼睛清黑透亮,如碎着光沾着水的星辰,一漾一漾。他打量人的眼神,直接得让人不适。 他满不在乎:“是嘛?” 戚映竹瞠了目:隔着姆妈阻挡目光的肩膀,她稍微仰脸,看到了这个少年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几乎一瞬间,雨水哗哗哗涌向他。他的眉眼、面颊、武袍,都被雨淋得湿透了。 他的长睫毛如同雨帘一般,任由雨水滴滴答答地淌下。 在这一瞬间,戚映竹心中涌上忍俊不禁的促狭之悦。 她轻轻推姆妈:“姆妈,不碍事的,我们把伞给他吧。” 成姆妈瞪这个黑衣少年一眼,却是迎上少年那无所谓的目光,少年对她一笑,姆妈心中微微一凛。她到底年长,凭经验看出这个少年恐怕不好惹。她侍奉女郎在此,二人在山中孤零零住着,可不要惹了煞星才好…… 成姆妈递出伞,尽量稳着声说道:“女郎,今夜老爷必然又将那十个卫士派过来。女郎可不要再心善,将人赶回去……老奴听说,那十个卫士,还有在御前当值过的。” 戚映竹知道姆妈为什么撒谎,她低头,小声胡乱应好。 时雨接过黑伞时,对这对主仆的杀心淡了。他看看雨,再看看这可怜的老妇人和那娇滴滴的女郎……时雨少有地改了主意,说:“跟我来。” -- 山中迷路又淋雨,女郎的身体恐怕撑不住。经验丰富的成姆妈衡量后,决定相信一个少年真想害她们,不必这么麻烦。她做主跟上那少年,戚映竹默默地走在后方。 行了不到一刻,时雨到了破败的山中小寺前。他收了伞,回头,看向那对主仆。 成姆妈看到红墙小寺,心中一阵激动,因她想起两人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成姆妈回头看向戚映竹苍白的面颊,握紧女郎的手暗示。戚映竹柔柔地点下头,跟着姆妈进了寺。 落雁山如今人烟稀少,这山中小寺自然也没什么香火。时雨进去正堂后,找一个墙面白灰的角落坐下,他盘腿而坐,闭目调整自己的气息,为自己疗伤的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听到虚弱的足音。 时雨睁开眼,看到戚映竹被那老妪扶着进来。戚映竹抬起眼,悄悄望他一下。而只这一刹,那老妪又拧着肥胖的身体,挡住了时雨的目光。 成姆妈拉着戚映竹的手,将女郎拽到离那陌生少年最远的距离。戚映竹静立着,成姆妈熟练地弯腰拍灰,扯下自己的斗篷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让戚映竹坐下。 戚映竹自是不肯。 成姆妈笑:“老奴皮厚肉糙,坐地上一夜都没什么。但这里湿气重,女郎要是因此生病,那才麻烦了。” 戚映竹抿唇,为自己不争气的体质而微懊恼。她坐下后,握住姆妈的手,轻声:“姆妈,日后我定然……” 成姆妈严肃着脸打断:“女郎,你还记得夫人让你背的《闺训》么?” 戚映竹愣了一下,感觉到另一侧角落里,有一道灼热笔直的少年目光,紧盯向自己。她心里赧然,转移话题道:“姆妈,你说的是《归云集》吧?那本诗集蛮好看的,我背给你听……” 姆妈不搭理她:“待一会儿雨停了,咱们再回家。左右现在无事,老婆子又不认字,就只记得夫人让您背的《闺训》。老奴也想当文雅人,和女郎说说话。女郎,咱们这就背一背吧…… “凡为女子,大理须明;温柔典雅,四德三从……” 作为女郎的教养姆妈,成姆妈唯一熟悉的文章,便是这类教闺秀三从四德的文章。虽时人风气开放,男女交往并无那般多的避讳……但宣平侯是位老儒,迂腐中庸至极,戚映竹的教养姆妈,自然将这类文章日日诵读,好让女郎记到心中。 成姆妈边背诵,边视线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打量她们的黑衣少年。阴影挡住他的神情,他只露出半张面孔,和一双钩子般的眼睛。 因为年龄尚小,他眼中的冷,被漂亮的眼仁和眼睛弧度中和。 戚映竹冰雪聪明,阻挡姆妈不成,就要被迫听教诲。当着少年的面,她心里尴尬,觉得狼狈。她抱着臂,坐姿贤淑静雅,默默侧脸,面容红得更厉害了些。 时雨不悦地看着她们:叽哩哇啦什么? 必然是故意显摆有文化,让他听不懂。 到底是少年心性,时雨虽没有听懂成姆妈对自己的警告和暗示,却因不服气,而懒得理那对主仆……他闭上眼专心调整自己的气息,小寺中,成姆妈背诵《闺训》的声音在风雨声中琅琅。 -- 雨水涟涟不绝,山庙中泾渭分明。 戚映竹用斗篷裹着身子,听姆妈唠唠叨叨许久。她静静望着天地间的雨丝,已然习惯性地当做听不到姆妈的说话声。 空气中泥土芳香与雨的气息混在一起,小寺竟很静谧。戚映竹抱臂而坐,想着自己的心事,少有地心情平静下来。她渐渐有些困,便将脸埋在膝盖间。见她如此,成姆妈说话声也小了。 浅寐不知过了多久,戚映竹被姆妈推醒。姆妈指着外头灰白的天光,小声:“女郎,雨停了,那小子好像睡着了。咱们趁他没醒,赶紧走吧。” 成姆妈始终将那少年不当做什么好人。 靠着自己膝盖的少女忍着身体的酸楚,清醒过来。外面一派濛濛的清光,雨水清亮亮地落在地上形成小水洼,她被成姆妈扶起来。戚映竹本没有想到那少年,听姆妈一说,她恍然想起。 戚映竹侧过头,看到那靠着墙的少年闭着眼,外面的幽光,搭在他鼻梁上,皎白万分。成姆妈为她穿好斗篷,并飞快地把自己的斗篷也穿好。成姆妈拽着戚映竹要出门时,戚映竹略微挣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那少年。 成姆妈:“女郎!” 戚映竹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回头。半晌,她小声:“我们走了,万一再下雨怎么办?把伞留给他吧。” 不等成姆妈阻拦,戚映竹轻轻推开姆妈的手,拿过伞,一瘸一拐地走向时雨。 她走到角落里,蹲在时雨面前,屏住呼吸。戚映竹小心翼翼地将抱着的黑伞放下,但她气血不足,这般微小的动作,她蹲下身时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 一只手伸来,指骨充满习武人的劲力。他轻松无比地抓住她手腕,让她没有摔坐到地上。 时雨手按在她手腕上,戚映竹仰着脸,眼含流雾,轻轻眨一眨。斗篷的红色映着雪白的脸,如同雪地里的红梅一般。斗篷上细白的绒毛,被她的气息拂得轻颤。 二人黑眸相对。 好苦的香。 狭窄的墙角,他鼻子耸了耸,突然上身一动,微倾身。 少年凑得近,高挺的鼻梁差点撞到她,戚映竹骇然,猛地后仰。她抬头生斥,却见他眼神纯净凌厉,独独没有逗弄。 他不像是故意欺负人。 古怪气氛下,成姆妈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在后紧迫的:“女郎,你没事吧?悄悄把伞放好,咱们赶紧走。你没惊醒那小子吧?” 戚映竹对着时雨的眼睛。 他睫毛在幽暗中如银蛾一般,闪着清亮的光。他眼中的光不是清水,而是让人喝醉迷失的酒,醉醺醺的。 戚映竹不知哪来的底气,轻声开口:“姆妈,他睡得好香,没有醒。” 说完,她因说谎而脸绯红,伸手,轻轻推开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一点点站起来,红色斗篷扬起的风,混着药香,轻轻拂向时雨。戚映竹垂下眼,转过目光,背过身走向成姆妈。 时雨坐在角落中,因光暗的缘故,他并未让成姆妈发现他醒着。 香气远离,只指尖柔腻尚在。 时雨好奇地搓了搓指间。 -- 黑夜中,时雨低头走在山道上。他抱紧怀中的黑色大伞,脚步时轻时重,行路飘忽,脚步声轻得让人听不到。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思绪,停住了脚步,抬目:“出来。” 瞬间,从他身后的灌木疏影中,出来了三个黑衣人影。三人或立在草间,或站在树上,或离时雨只有几步距离。他们用微妙的站位,包围住时雨。 其中一人阴恻恻地笑,竟是女子声:“时雨,你敢接刺杀‘秦月夜’自己人的单子,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我们奉楼主之命,抓你回去!” 时雨道:“凭你们?” 乌云藏在云翳后,他身影在原地消失。三人凛然,知其轻功之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当即谁也不敢放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5 章(时雨面露不悦,戚映竹却支...) 时雨跟在戚映竹身后,不断地问:“你到底叫什么?” 他突来的执着,却并未让戚映竹开口告诉他姓名。 她和他什么关系,要将闺名告诉他? 年少女郎闷着头在前方走,披帛轻轻擦过时雨的手。前方杂耍火光大亮时,风迎面而来,戚映竹雪青色的衣裙微微摇曳,药香味拂过时雨的鼻端。 时雨胸口剧烈一震,恍惚得他指腹发麻。 戚映竹回头,觑眼悄然看他。她立在灯火暗光下,弱质纤纤的模样,让时雨一时无措,大脑空白。时雨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时雨问:“……你想吃饼么?” 戚映竹一愕,诚实回答道:“我不饿。” 时雨闷闷地“哦”一声。 戚映竹的眼睛,追随向一个从他们旁边过去的路人。那人架着自己的孩童坐在肩膀上,小孩的手中摇着一竹蜻蜓。那竹蜻蜓在孩童的手中转,孩童被街上热闹吸引,眼花缭乱,抓着竹蜻蜓的手不禁一松。 竹蜻蜓摇摇晃晃地,向戚映竹飞来。竹蜻蜓在风中转得歪歪扭扭,窄平的横板要擦上戚映竹的脸时,戚映竹抬手去接。 她接了空,因身后伸来一只手,稳稳地抓住这只竹蜻蜓了。 戚映竹扭头,见时雨手指修长又灵活,他轻轻一转,那竹蜻蜓就在他手中转得陀螺一般快。前方那丢了竹蜻蜓的孩子扭头张望,看到了他们这里,顿时急得哇哇大哭,拍打自己父亲的肩膀。 戚映竹脸红:“还给人家吧?” 时雨的脸突然凑过来,戚映竹被他吓得后退一步。时雨盯着她,若有所思:“你喜欢呀?” 戚映竹:“……没有。” 时雨歪头,突兀地来了一句:“这么简单的木工,我也会做。” 戚映竹不解地看向他,时雨扭过脸追上那对父子。戚映竹在原地闷着,见时雨不知与人家如何说的,等他回来时,竹蜻蜓还在他手中。时雨笑眯眯;“人家送我了。给你!” 他大方地将戚映竹递上竹蜻蜓,清晰地看到戚映竹的眼眸轻轻亮了一下。她总是闷闷不乐,于是她每次微微露出些欢喜的样子,时雨心中都高兴十分。 戚映竹接过竹蜻蜓,在手中看得新奇。她一个长在深闺、常年病歪歪躺着的女郎,确实没见过这样的新奇玩意儿。来看病的人,给她带的都是珍贵药材,珠宝绫罗,谁会拿这样普通的小玩意儿打扰曾经的侯府千金呢? 戚映竹心脏咚咚,拿着竹蜻蜓不知道怎么办。时雨从后贴来,如同将她抱入怀中一般。她慌得要走时,他的手伸来握住她的手,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耳边:“这样玩儿。” 他冲着她手中的玩意儿吹一口气,那气息柔柔地掠起戚映竹耳畔落下的乌黑发丝。 少女的脸登时被他吹红了。 他抓着她的手指头教她,戚映竹的心被撕扯成好几半。 一会儿是他拂在她腮畔的灼热气息,一会儿是他时不时碰到她手指的手,一会儿是手中的竹蜻蜓在转。 戚映竹笨手笨脚,时雨却很耐心。他不光教她玩儿,他还偷笑。戚映竹几次听到他在后的偷笑声,她的耳根红得更多。时雨微侧头,唇擦过戚映竹的耳尖,他张口,虎牙在她耳朵上轻轻一咬。 戚映竹一颤,猛地抬头推人:“时雨!” 时雨莫名地心虚,几下窜出几丈。他心跳得飞快,盯着她嗔怪微恼的眼神,他又心虚,又觉得刺激……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丰富的感情让时雨有点儿迷惘,他扭过了头,被摊贩上卖的五颜六色的泥人所吸引。他道:“你看!” 戚映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有街巷上买卖的小玩意儿,在戚映竹这里都新奇万分。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但她终究有几分少女心性,看得目不转睛。 时雨便来看她。 时雨:“喜欢啊?” 戚映竹连忙摇头,移开目光:“时雨,我们走吧。”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竹蜻蜓,想她有这个就足够了。待她病逝前,在她短短的生命中,起码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候。戚映竹低着头,让自己记住这一晚。 下一瞬,一个手指般大小、五彩斑斓的泥人,摇晃着落入她眼中。 戚映竹心脏弱,她被吓得心跳加快往后退时,抬头,果然看到是时雨拿着泥人在逗她。时雨看到她果然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眉目飞扬。他歪头看她,笑得露出虎牙:“你胆子真小。” 戚映竹嗔:“时雨,你不要吓我!” 时雨哼一声,手一伸,将泥人丢入她怀中。他大方无比:“给你的。” 戚映竹一愣,她说不要,说自己没有钱。时雨与她推脱得不耐烦了,扭头便闪入了人群中,强行将泥人丢给了她玩儿。戚映竹迷茫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在原地等他,还是去人群里找他,时雨又突然出现在了她旁边。 他手掌向上一翻,一个木簪子出现在掌心。简陋的簪子上刻着木兰花,浅浅几笔,雕工却精细。 时雨:“给你!哼,你就喜欢这种木头泥巴……我比他们做的都好。” 戚映竹辩解:“我没有喜欢木头泥巴。” 她说:“我不能收你的簪子。” 收簪子是有意味的,是代表男女相悦的……但她猜时雨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时雨撇过脸:“不,我就要送你。” 他不等她拒绝,探身而来,就将簪子插入她发间。戚映竹僵得不敢乱动,亦心乱如麻。这般近的距离,他气息拂在她面上,手指在她头发上拨弄。 戚映竹一会儿想自己出来时没有换衣裳、衣裳是不是皱了,她没有涂胭脂,脸色是不是太差,她眼睛够不够大,头发脏不脏…… 时雨道:“好看。” 戚映竹呆呆看他。 重重叠叠的灯笼下,他对她笑,睫毛上沾着尘,闪烁如银鱼。时雨红了脸:“七女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仙女妹妹。” 他说完,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又吸引到了他,他刷一下从戚映竹面前消失,戚映竹被他吓得,已经心脏不再突然狂跳了。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低头半天,微微地,抿一下唇角。 下一刻,时雨再次出现。他又给她带了新的玩意儿:“给你!” 戚映竹:“你不要给我……我没有钱财,不能还你。” 时雨不在意:“我有钱啊,你不知道我多有钱!” 戚映竹并未当回事,只心里感动他如此待自己。她已然看出,时雨行事无拘无束,全凭心情……他全凭心情,却给她买这么多玩意儿,他待她的心……戚映竹低头。 她小声:“戚映竹。” 时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 戚映竹抬头,她跟着他学坏了,露出几分狡猾神色,道:“没什么,你继续玩儿吧。” 她只是盯着他看,看他的一眉一眼。 灯火阑珊下的少年如春日夜雨一般闯入她的世界。春晖明媚,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很快就会离开。已经习惯病痛折磨的戚映竹不敢奢望什么,她悄悄告诉自己:有过这样一晚,就足够了。 -- 时雨依然给戚映竹买许多玩意儿,多得她的怀抱都要放不下了。 时雨一边买,一边心里有些小别扭。每给她买一点儿东西,他就在心里默默加一句—— 明天的零嘴儿钱没有了; 算了我明天不要吃饭了,我去蹭威猛镖局的饭吧; 后天的零嘴儿也不吃了; 我、我不给自己买玩具玩了; 接下来十天,我都不给自己买东西了,也不吃饭了,也不喝水了,我没有钱了,我要穷死了…… 然而他心里几多不情愿,手却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看到她笑,他就想买……他这就是戏文里说的“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吧。 时雨懂那个昏君了。 两人只逛了一会儿,实际也没走多远,戚映竹便累了。时雨带她去那员外办的戏台前听戏,二人站在人群中,时雨听个热闹,但他扭头,见戚映竹看得津津有味。 戚映竹怅然道:“我小时候,也隔着帘子看过戏台……那时候大家说人多,怕我被挤到,不让我看戏。” 时雨可怜她道:“那你不如跟着我,我天天让你听戏。” 戚映竹见怪不怪,低声:“你又说胡话。” 时雨闷闷不乐,但他在这里站不住。他想和戚映竹说话,戚映竹却只知道盯着戏台……时雨凑到她耳朵边,她警惕地捂住耳朵,不肯让他咬。 时雨被气到。 他只好扯着嗓门喊:“你饿了么?我给你买饼子吃吧?” 他嘱咐戚映竹待在这里不要动,一扭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戚映竹并没有太注意,因他总是神出鬼没,而台上的戏确实让戚映竹听得津津有味。她以前虽然也听过戏,但一个人闷闷听一出只唱给她一个人的戏,和那么多人一起挤在戏台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戚映竹这边安静听戏,时雨人影消失,这段时间,那几位穿着常服打扮成普通人的杀手立在戏台对面的酒肆二楼,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恶时雨”一晚上都在那位女郎身边窜来窜去,几人已经明白这个女郎对时雨的意义重大。 几人点头:“看来就是她了。” 几人对视:“现在下去抓她?” 杀手们当机立断,有这个想法后,他们从酒肆楼上消失。几人从不同方位,现身在了人群中,一点点顺着人流,往戏台的方向挤。他们盯着戚映竹的背影,看着距离一点点拉近。 然而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并不容易,这里人实在太多。突地,锣鼓声停,台上的那出戏结束,轰然掌声与喝彩声从人群中爆发,让几个杀手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同时,敏锐地发现,时雨回来了。几人低下头,赶紧装作普通百姓。 戚映竹被人群挤来挤去,已经离开了原地。她这时才害怕,唤人:“时雨、时雨……” 戚映竹被挤得呼吸困难,心神也迷离。她越来越难受时,视线中看到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戚映竹咬牙,坚持着努力往那人方向挤。她被人群踩了好几脚,眼中波光潋滟。 戚映竹伸手去推那人后背,声音含几分委屈,不觉带上了撒娇:“时雨,你怎么不理我?” 那人蓦地回头,戚映竹一怔,因这是个女郎女扮男装。这少女穿着男子武袍,也束着高马尾,但根本不是戚映竹认识的时雨。 戚映竹一呆,她后退时,被那女扮男装的少女一把握住手:“你找我?” 戚映竹听到身后传来少年不悦的声音:“七女郎!” 她扭头,看到捧着油纸包的时雨瞪着她。 戚映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6 章(戚映竹回到自己寝舍,先去...) 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但他不肯到戚映竹的屋檐前。 他站在四五丈外的庭院门口,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他戴上了兜帽。戚映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衣服还有兜帽可以戴。 用兜帽挡雨的少年立在那里,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睛乌黑如葡萄,面孔白净,唇瓣红润。他太无辜了,这般看来,谁想得到他纯良面孔下有颗杀人如麻的心呢? 起码戚映竹立在屋前,隔着雨丝看他。她早上时因为他的热情而受到惊吓的心,在此时变得柔软下来——戴着兜帽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戚映竹面颊滚烫,努力忽视早上时他在自己被窝中搞出的状况。她忧心忡忡,有些怕他就这般赖在自己这里,两人生出更多意外,她想劝他离开。 于是,趁着姆妈去熬药的功夫,少女闺秀向他小小招手:“时雨,你过来。” 时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会恶心的。” 车轱辘话说了几次,戚映竹再三保证,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时雨身子在原地倏地一下消失。戚映竹尚未回过神,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骇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时雨伸手来抓她,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风雨飘来,戚映竹面容一白,霎时犯了恶心。 她一下子捂住嘴,侧过脸咳嗽。 她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稍微缓和一会儿,才想到时雨。她回头看他,果然撞上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时雨撇过脸,不高兴地:“你看!我就说过的。” 戚映竹心中羞赧,然而她病惯了,稍微刺激些的气味都会惊扰到她。她闻不出是时雨身上的什么气味让自己接受不了,反而觉得自己的破败身子,果然是拖累。 戚映竹叹口气,倚着窗坐了下去。 才安静一会儿,时雨便不甘寂寞地蹭了过来,靠近她:“你伤心了?还是生气了?” 戚映竹推他,让他坐到对面去。许是时雨怕她难受,这次倒乖乖听了话。戚映竹抬目,与他对视一瞬,二人目光皆有些凝住。 戚映竹回神后,红着脸移开目光。她掩饰自己砰砰心跳,斟酌着:“时雨,你这么长时间离家,你家人不想你么?” 时雨靠着她的案几,伸手无聊地拨着上面的宣纸。宣纸上墨汁浓郁,已经写满了字。 时雨并非不识字,“秦月夜”的楼主还是教过他两日字的。但是江湖上的认字,和闺房中学堂中的“认字”标准,自然完全不同。戚映竹这桌案上宣纸上的字,时雨大略翻了一下,他竟然八成的字都不认识。 时雨微僵。 他少有的,心头浮起了些自卑感,收回了自己翻弄她桌案的手。甚至在她对面坐着,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回答:“我不是说我是孤儿嘛,我没有家。” 戚映竹抿唇:“骗人。” 时雨转过脸来看她:“没有。” 戚映竹:“你有名有姓,就算没有父母,也定是被人收养养大的。怎能说自己无父无母?” 时雨眼中,浮起丝丝冷意。他垂着眸,慢悠悠:“有人养,就代表有父有母么?你知道有人养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么?难道每个人养孩子,都是为了展示人间温情?” 少年直白尖锐的话,刺得戚映竹心口僵住,脸色微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养父养母……现在宣平侯府,恐怕恨不得她早日死了。 养父养母待她一直淡淡的。戚映竹不能想通,是因为自己常年生病,算命先生预料自己活不久,他们才对自己感情淡薄,还是因为养的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戚映竹呼吸微乱,心口又有些疼,她伸手捂住了心房。 时雨一直盯着她:“怎么了?” 戚映竹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沙沙的,只能听到雨点儿落在泥土上、屋檐上的声音。 戚映竹忍了一会儿,悄悄抬眼看他。时雨对她对视,眸子一眨不眨。 戚映竹忍着自己移开目光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时雨心里泛起了挫败和无助感。 人生第一次,他想和一个人亲近,那个人柔弱得不能杀不能碰,连威胁都不能。非但如此,那个人总是拐弯抹角地赶他走。为什么……他这么让她讨厌么? 时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相信!你骗我。” 他刷得站起来,气势如剑出鞘。 戚映竹面色更白,她跟着他站起,强撑着身体。她仰头就要称自己没有说谎,时雨挨了过来,向她弯下腰来。他低头一抵,戚映竹半站起来的身子被他一推,就坐了回去。 他捂住她的后脑勺,唇贴了过来,与她气息相擦。 戚映竹一惊,抓住他的手要挣脱,她抬起的手,被他另一只手反握住。时雨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一手扣她后脑勺,一手抓住她两只手,低头与她亲吻。 他的唇温热柔软,气息干净清朗。少年垂下的睫毛轻轻一勾,眼睛水滴一般。 戚映竹一恍神,便被他压着,加深了这个意味难言的亲昵。 她的理智知道应该抗拒,但是她柔弱的身体抗拒不了,她的心也抗拒不了。他冰凉的沾着雨丝的鼻梁与她亲密相蹭时,戚映竹体会到了少有的亲近感。 她因病弱而一贯与人疏离,旁人也不敢来打扰她、怕她病倒。被当做瓷器看护了十几年的人,本以为心如死水,却原来那死水,也会波澜漾起。 气息变得滚烫,呼吸更显凌乱。 终是少年的胆大、无知的妄为占了上风。风追蝴蝶,蝴蝶振翅迎风。 戚映竹软绵绵地倒下去,时雨弯身,将她抱到怀中,她滚烫的脸贴着他的颈。戚映竹说不出话,她腮畔的发丝被时雨撩开,腮帮被他忍不住亲一下。 戚映竹听到时雨的笑声。 得意的、自信的。 戚映竹声音带一丝哽咽:“时雨……这样是不对的。” 时雨不明白她,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低头,看她气息那般乱,不禁喉头滚一滚。他身体的感觉难以言说,他抓住她的手,想更亲近一些。成姆妈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道过来了:“女郎,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戚映竹一抬头,便看到时雨眼中那无掩饰的冰冷。 她一颤:“时雨!” 时雨低头,踟蹰了下,收敛了杀气。他厌恶那个老婆子总是来打扰他,他恨不得掳走戚映竹,好日日让七女郎陪他玩。但是时雨也知道,他要是杀了那个老婆子,戚映竹估计又开始哭哭啼啼。 时雨有些挫败,也有些焦躁。 他烦闷不已,而戚映竹坚定地推他,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姆妈已经上了台阶,推门就能进来。戚映竹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快走吧,今夜不要过来了。你就算不走……今夜我也不会为你开门的。” 时雨笑:“你不会,你心软,疼我。” 戚映竹面红,嗔斥:“胡说什么!” 她硬是将他推了起来,催促他快走。时雨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戚映竹松口气时,他忽地低下头,在她脸上偷亲一下。戚映竹一愣,听到时雨笑嘻嘻:“我明晚接你出去玩。” 戚映竹赶紧道:“什么?我不去!” 时雨回头看她一眼,他没将她的拒绝当回事。戚映竹没法跟他明确拒绝,因她身后,姆妈推开帘子过来。戚映竹紧张万分,见千钧一发之际,时雨身子一纵,从窗口翻了出去。 戚映竹手心捏汗地坐了下去,觉得和他说一会儿,比自己生一场病,也没有轻松多少。 成姆妈看到窗户下,桌案上的宣纸被风吹得刷刷响。成姆妈不满地放下药碗去关窗:“女郎,你不应总坐在窗下,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戚映竹低着头不语,收整自己的心情。她正兀自懊恼,原本她打算和时雨划清界限……结果,又浪费了一次机会。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收拾桌上的宣纸,她无意地一抬头,看到戚映竹的脸。成姆妈一震,骇然道:“你嘴怎么了?” 戚映竹茫然:“什么?” 成姆妈怒火高烧,抓住她的手,成姆妈又气又伤心,浑身哆嗦道:“是不是哪个登徒浪子冲撞了你,你却不敢说?女郎,咱们这就下山报官,老婆子绝不会让你被人玷污。难怪、难怪……我就说你这两日不对劲,身子弱,还总坐在窗下干什么。 “你是不是怕麻烦,怕被侯府人说,才想自己忍着,不肯报官?女郎,你、你受苦了,是我没看顾好你!” 成姆妈伤心得落泪,戚映竹心里发紧。她好不容易哄着成姆妈离开,自己端了面镜子过来照。戚映竹望着镜中那发丝凌乱、面染红霞的妙龄佳人,噗嗤一笑。 她声音柔婉又俏皮:“姆妈,你瞎猜什么,我还以为怎么着了。不过是你方才去熬药的时候,我趴着睡一会儿,口脂被吃掉了一点,不小心沾到了脸上……姆妈,快打水让我洗一把脸,我这样子也太难看了。” 可恶的时雨,竟用舌头舔,将胭脂和口脂给抹开了! 成姆妈泪眼婆娑,半信半疑。戚映竹坚定说她想多了,成姆妈劝不动女郎下山报官,便也只能接受女郎这个说辞。但是成姆妈有了心,发誓从此以后寸步不离女郎……便是要熬药,也要拉着女郎一起去。 女郎是要嫁给唐二郎做高门夫人的,万不可失身于此! -- 杀手们远远跟踪时雨,在时雨下山后,他们又在落雁山观察了一整夜。确认时雨去的那处院落,只有一个貌美女郎,和一个年老婆子。杀手们松口气,笑:“原来是红鸾星动了。” 一人道:“他是玩一玩,还是认真的?” 另一人答:“玩一玩吧……要是认真的,他就惨了。杀手岂能有弱点,恶时雨连这个都不懂么……不过他也不用懂了,他会死在我们手下。” 一人道:“用这女郎,真能威胁得了时雨吗?时雨那小子……我从没见他有过什么感情,对什么人动过仁慈心。连楼主都说,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是天生的杀手……要不是他这次跟秦小楼主合作,楼主也不会忍心除掉他。” 后一人回答道:“时雨当然不会对这女郎有什么太深感情,但他现在正处在新鲜劲儿上。这个女郎现在是他的玩物,他怎么会愿意别人动?” 众人讨论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们道:“再看看,确认一下。” -- 一日后,天放晴了。时雨想到夜里要带戚映竹去看什么灯会,便兴奋万分。 他在威猛镖局睡了一白天,傍晚时才出门。时雨走过街巷,被一处小摊前卖的樱桃蜜饼吸引。那香气甜丝丝,让他想到戚映竹好吃的嘴巴。 小摊前的客人来来往往,生意红火。小二抬头,发现有一个穿着红黑色相间武袍的少年,默默地在他们的摊位前站了许久。少年唇红齿白,生得好看,大约是某个出来玩的小郎君? 小二热情招呼:“小郎君要吃饼子么?不贵,一个才三文钱。” 时雨眉目一动,他点了头。 小二当即热情地去为他包了一个饼子,递给时雨。时雨手一张,一串铜板撒向小二掌心。小二心里一动,看到时雨给了四个铜板。小二心里乐开花,想这小郎君阔绰,竟多给了一个铜板当他的辛苦费。 不想小二还没有收回铜板,时雨道:“等等。” 他将给多了的那个铜板,拿了回去。 小二微觉窒息:“……” 时雨人不走,他就站在小摊前,接过热乎乎的刚烤出的蜜饼咬一口。当即,带着樱桃香的蜜汁流窜舌尖,细绵的乳让人口齿生甜。时雨本就嗜甜,不禁眉目弯起。 他说:“好吃。” 他嘀咕:“应该让七女郎也尝尝。” 小二随意接口:“那你就再买一个呗,又不贵。” 时雨思考一下后,他忍着口水,收好自己咬了一口的饼子,用油纸包裹起来藏进怀中。他不肯花钱多买,反而说:“我带去给七女郎尝一口,她喜欢了我再买。” 小二登时不觉得他是哪家逃出来玩的小郎君了,心里鄙夷:穷酸鬼。 他口里的“七女郎”可真可怜,都吃不到情郎多买的一个饼子,还要跟他分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7 章(过了一日,戚映竹烧退了。...) 黄昏为青山涂一层金粉。 绛红色与青白色的帘帐飞扬,屏风上影影绰绰,遒劲梅花枝叶蜿蜒伸展,几乎出了画框。时雨推开窗子,那窗户后的花瓶被他动作推倒,骨碌碌要摔到地上。 在花瓶挨地前,时雨轻飘飘地踩在地上,扶起了花瓶,将花瓶放回窗台,窗户也重新关上。 成姆妈用这招来对付翻窗的小贼,只要花瓶落地声起,就知道有人从外闯入。可惜成姆妈疑神疑鬼,却没疑到那闯入的小贼,可能武艺出众至极。 时雨行走如风,熟门熟路地进“七女郎”的内舍。他进了半圆门,从屏风后探出头,微微怔了一下。 帷帐高悬,他认识的七女郎倚睡在床榻上,一身雪青纯色长裙与臂弯间的雪白纱帛一道从腰下铺尘,曳在木制床畔前。那样轻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她本就过白的面色被衬得更加剔透,空洞得似要消逝。 时雨心头涌上些许不安。 直到他看到美人云鬓松挽,唇点朱红。戚映竹虽然恹恹地躺在那里,但她胸口玉雪轻堆,幽幽起伏,并非没有呼吸。 黄昏光洒进来,她靠着引枕而卧,帘帐轻扬时光华潋滟,这是好看得足够让时雨呆住的场景。 不好看的,是戚映竹旁边,坐着那个肥胖的老婆子在做针线活,寸步不离。 成姆妈自从觉得不对劲后,就做什么都跟在戚映竹身边,坚持不让戚映竹离开自己的视线。无论戚映竹如何强调,她都觉得有人觊觎自家女郎。戚映竹想不出法子,只好随姆妈去了。 戚映竹心里,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放松感:姆妈总是跟前跟后,自己没有落单机会,时雨就不会来缠她了吧? 这段错误的关系,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戚映竹躺在那里,听姆妈唠叨让她多出去走走、锻炼身体的废话,戚映竹不爱听那些,她摇着团扇盖在脸上,装作睡了。一会儿,戚映竹听不到姆妈唠叨了,才将手中所握的团扇一点点向下移。 团扇上方,她那乌黑好看的眼睛,滴溜溜,妙盈盈,露了出来。 戚映竹细长的的柳眉忽然轻蹙了一下,因她看到了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的时雨。时雨与她视线对上,戚映竹握着扇子的手一紧。戚映竹脊背微微绷起,被时雨亲得酸麻的那种感觉,从腰椎骨向周身蔓延起来。 她又害怕,又茫然,还夹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欢喜。 戚映竹定定神,趁着姆妈不看她,她向时雨打眼色,示意他离开——她今日绝对不能再收留他了。 时雨顺着戚映竹的目光,看到了姆妈。时雨恍然:他懂了。 时雨大咧咧走了进来,戚映竹眼睛登时瞪直,她刷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骇然看他:他怎么敢! “女郎?”成姆妈发现戚映竹突然坐起来,目光发直地看着她身后。成姆妈扭头去看,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影子闪了一下,时雨抬手在她身前某个穴道上一戳,成姆妈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摔倒了。 时雨顶天立地地站着,腰杆笔直,双腿修长。他嫌弃成姆妈不是香香软软的戚映竹,就任由人“咚”一声摔在地上,都不肯接人一下。 戚映竹声音扬高带颤:“时雨!” 她伏身下床就要去看成姆妈,但剧烈的动作和受到的刺激,让她一下子捂住心口咳嗽起来,面色渐渐苍白,神色也变得委顿。时雨一慌,不敢再乱动手,赶紧过来。 戚映竹发抖:“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姆妈吗?” 时雨迷茫地看一眼地上躺着的婆子:“我没有伤害啊。” 戚映竹:“她被你弄倒了!你是不是杀了她?咳咳……你敢这样,我、我……” 时雨不服气:“我只是让她昏睡了而已……好啦,你不要咳嗽了,就算是我的错好了吧?” 时雨不悦地把成姆妈搬到外面的榻上躺好,回来后,看戚映竹气息微微地卧着引枕喘气。时雨一阵后怕,他坐过来就将她抱入怀中,为她拍心口,关心问:“有没有好一点儿?” 戚映竹面红如血,猛然挣扎开来。 时雨扣住她,气息喷在她耳后:“你不要乱动。” 他轻轻松松地制住她,看她面容霎时从苍白转为红透,她气息不如之前那般弱了,但是却变得混乱,喘息微微。戚映竹抓住他的手,颤声:“好了,不要了。” 时雨一顿,觉得手下触觉很不一样。他低头,看到自己手搭在她的莹润心口处。怀中女郎颤巍巍,声音带些哽咽,还有一丝颤音。他的唇贴在她面上,感觉到她体温变烫。 时雨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 戚映竹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那样的娇,少有的酥。她转过脸,尴尬地咬住唇,何其羞涩。 时雨发会儿呆,然后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他血液瞬间滚烫,他一转身就将戚映竹压在了身下,按在床板上。戚映竹目中含着水雾:“时雨,不要!” 时雨道:“女郎说‘不要’,就是‘要’。” 他手指轻抚开她衣襟,戚映竹却用手挡着不肯。两人在帷帐内争斗半天,时雨开始不耐烦时,一滴水滴到了他手上。他一愣,抬头看她泪眼朦胧的模样。她此时衣衫凌乱、乌发蓬松的样子,分明是可怜又娇憨,与她平日冷清清、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时雨低头,用牙齿咬她眼中掉下来的泪,不满:“真的不要么?” 戚映竹没有昏了头:“……你让我起来。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时雨满不在乎,心想有什么关系,这世上谁敢不理他。但是他没有那样说,他从床上翻起来后,乖乖伸手,扶住戚映竹。 戚映竹仓促擦掉眼角被他吓出来的泪渍,侧身挡着他的目光。她感觉到自己背后少年那渴望的神色,烫得她全身僵硬。 戚映竹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育时雨。他无父无母,不知道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但是戚映竹好歹是大家闺秀,她纵是……不,没有纵是,她就是不能和时雨走太近。 戚映竹整理好了衣襟,想好了腹稿,她回头要与时雨说话时,见时雨懒洋洋地趴在床头。他膝盖跪在脚踏板上,两只手肘撑在床褥上。他眼巴巴地仰着头看她,眼神清澈纯洁。 戚映竹一呆:这般纯洁的目光……也许时雨只是与她玩一玩呢? 是了,他本来无父无母呀。她不应对他太凶。 时雨心中烦恼地想:到底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被自己睡啊?他虽没有和人这样过,但他见过太多江湖前辈有红颜知己,他在秦楼楚馆也出入过不少次。 他的欲觉醒之时,遭受的最大阻碍,便是戚映竹的婆婆妈妈了。 戚映竹低头,对时雨小声:“下次不能这样了。我是大家闺秀,不能……那样的。” 时雨抬头奇怪地看她一眼,领悟到了奇怪的东西,他眼睛微亮,被雨擦过一般:“你是说,不做到最后一步,就都可以么?” 戚映竹:“……” 少年眼中的跃跃欲试太明显,戚映竹赶紧按住他:“不是!我不愿意,你什么都不能做的。你不是说,只待几日就要走么,难道、难道……你想和自己的朋友在短短几日内,也吵架么?” 时雨呆住:“朋友?” 杀手要什么朋友? “朋友”这个词让少年抗拒,让他觉得危险。他撑着手臂坐起,打算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时,手擦过自己的胸怀,时雨想起了自己来山上的目的。 时雨的注意力被转移,他从怀中珍贵无比地取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后,一块被咬了一口的蜜饼出现在戚映竹眼皮下。 时雨催促:“我买给你吃的,你喜不喜欢?” 戚映竹心中一暖,却被那缺了一口、牙印还留着一半的饼子吓到。时雨举着饼非要她吃,她不好伤他的心,便低头想寻没有牙印的方向咬一口。 时雨将手中饼一转,就要她吃他咬过的那一口。时雨道:“你吃这里!我试过这里,这里糖浆多,特别甜。肯定好吃的。其他地方我没试过,万一不好吃呢?” 戚映竹涨红脸,她想说这样不妥,她岂能和他吃同一口。但是……戚映竹叹口气,知道自己大约跟时雨说不通。凡事只要她忍一忍,时雨其实也不会伤害她。 戚映竹抱着得过且过的心,轻轻咬了一口。时雨期待地望着她,半晌,少女面上浮起笑,腮畔上的笑涡若隐若现:“好甜的。” 时雨伸指,来戳她脸颊上的笑涡。戚映竹一僵,听到时雨懊恼的:“哎呀,不见了。” 他仰头对她说:“你应该多笑笑,你整天叹气,拉着一张脸,没有你笑起来好看。” 戚映竹一噎,被他直白的话气道:“……你才整日拉着一张脸!我表情比你丰富多了。” 她会哭会笑,但时雨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他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会说话,他偶尔笑一笑而已……他竟然说她没表情! 时雨不以为然,他也没意识到戚映竹不高兴,他递饼子给她:“你再吃一口,凉了就不好吃了。” 戚映竹摇头,不肯吃了。戚映竹:“我脾胃弱,要少吃多餐,一次不能吃太多。” 时雨:“……” 时雨问了两遍,确认她胃口这么小后,诧异一下后,他就着她咬过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地吃干净。戚映竹看得脸红,却不好说。糖浆从他手指间流出,他伸出舌尖舔到,粉红舌尖灵蛇一般灵活。 戚映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加红了。她蓦地一下转过脸不敢看了,从枕下找到一方帕子扔给他,嗔道:“擦擦手吧。” 时雨踟蹰一下,大方道:“我再给你买一个吧。” 戚映竹:“算啦,天已经黑了,你安静一会儿吧。你又能去哪里买呢?买回来也凉了。” 时雨狡黠:“不会凉的。” 时雨擦干净了手,从后抱她。戚映竹以为他要跟她玩闹,不想时雨修长的手指从后伸来,飞快地在她心口点了两下。柔软的触感让少年指头动了动,戚映竹叫道:“你!”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能动了。 时雨笑着把她横抱到了怀中,认真的:“我说了今天带你出去玩儿。” 戚映竹被他抱到怀中,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他的脸低下来,与她鼻尖轻轻蹭一下,戚映竹只能任由他这般胡来。 -- 天色昏暗,夜色笼罩,灯会上的灯盏一一亮了起来。 街上熙攘,灯火摇落,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戚映竹被时雨拉着手走在期间,她低着头闷声,让时雨心里干着急。 时雨:“这里可好玩了!我专门问过人,才带你来玩的。你昨天说不要,但是我想带你来,只能点你穴了。我又没欺负你!” 时雨盯着她纤瘦的腰肢,心中憋屈,又追上去加一句:“玩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嘛。” 戚映竹终于肯理他了,扭过脸来,美目闪烁:“真的?” 时雨原本还试图拐她跟自己回“秦月夜”,现在他知道,光将她拐下山,她都这么不高兴。要是去了“秦月夜”,她大概会不吃不喝地跟他抗争了。 时雨有气无力地:“真的。陪我玩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戚映竹小声:“不能让姆妈知道。” 时雨更加伤心,回答她:“你放心,那个老婆子不会发现的。” 戚映竹这才微微放下心。她见时雨不太高兴,迟疑了一下,主动伸手,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时雨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他沮丧时,盯着前方一对情人打打闹闹,心里分外羡慕。那男的叫女郎一声“芳娘”,女郎轻轻捶打男的肩头一下,眼中娇嗔……时雨忽然觉得他和“七女郎”之间,哪里不对劲。 戚映竹见他直直地站着看前方,并不理会自己。她心中亦有些惧怕,怕他丢下她不管。少女咬着唇,纠结地盯着他的手。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指,轻轻地挨过去…… 灯火光暗一瞬,时雨蓦地回头。 戚映竹立即装作无事地收回自己的手,抿唇而立。 时雨面容严肃,低头认真地问:“你……你好像从来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8 章(风雨之夜,宣平侯府门前停...) 檐角雨如溪流哗哗,密密如帘。雨敲树叶,待天边的电光消了,心如擂鼓的戚映竹反应过来,向后撤,退出时雨的怀抱。 时雨没有阻拦,他打了个喷嚏。 戚映竹心情便更加古怪。 她分明怕这个少年打扰她,可是她看到他鼻头微红、眼睛如水的模样,又不忍苛责。她还要承认是自己放不下时雨,才会趁姆妈睡着后出来找他。 戚映竹微偏过脸,有些恼自己。雨丝轻轻向廊内拂来,她披着斗篷,身形羸弱,乌发扫于颈内,被雨淋湿几绺,落落地贴着面颊与玉颈。她的侧脸在昏暗的雨夜下,生得明丽柔婉,透着朦胧美。 时雨看得呆住。 他脑子里没有什么赞美女性的好听的话,可他心知肚明,她病歪歪的样子,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美人。 时雨看着她发呆时,见她转过脸来,乌黑的眼珠子几分嗔恼地盯着他。时雨看她嘴巴一张一合,这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她一直在说话:“……我都说让你夜里不要来了。” 时雨反驳:“你说的是不要进你房子,我是在房子外面的。” 戚映竹:“那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时雨向她摊开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方才他捂她耳朵时,那只手都一直握着拳。戚映竹低头看去,豁然一惊,只见时雨的手中,紧巴巴地攒着一只硬邦邦、垂着翅膀、一动不动的鸟。 戚映竹:“死、死的?” 她面白如纸,向后退一步,本以平稳的心脏,再次被吓得咚咚咚跳起来。 时雨不知道她的害怕,还很高兴的:“白天的时候,就是这只鸟弄塌了你的房子。我估计你很生气,就替你报仇,抓住凶手了。但你不让我见你,我就不能把凶手给你。” 他说完,责怪而委屈地看她一眼。 戚映竹恍惚。 她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好。她因为常年缠绵病榻,心中多多少少对世间有些失望与怨怼。一只死鸟被握在时雨手中,她知道他表现的很吓人,但戚映竹并没有太多善心去可怜。 戚映竹嗔:“鸟是凶手么?” 少年听她嘤嘤娇语,心头重重一颤。 戚映竹抬眸乜他,清水微漾。 时雨握着死鸟的手向她面前伸了伸。他心里发虚,藏着一件没有告诉戚映竹的事情——弄塌了她家的房子,时雨是想帮她补好屋顶的。 他今夜徘徊在此,也是想补屋顶。 但是时雨不承认自己是弄塌她屋子的人,当然也不会以此邀功。 缓缓的,伴随着雨声,戚映竹侧过脸,不去看他递来的鸟:“什么怪东西,死掉的,我才不要。” 戚映竹背对着时雨,她眼睛看着烟雾茫茫的雨间院落,平缓自己的情绪。她说话声音清浅如溪水,但她知道背后的少年听得到:“你今夜……就在这里淋雨么?” 时雨随意万分:“嗯。” 戚映竹垂下黑睫,手指轻轻勾扯身上斗篷的衣带,她轻声:“你不回家去么?” 时雨:“我没有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戚映竹略微赌气的:“那就回你能够……” 不等她说完,时雨打断:“不要。” 戚映竹:“时雨……” 时雨抱臂,别过脸哼一声:“不、要!” 戚映竹回眸,与他偷偷望来的黑眼珠对上。时雨嘀咕:“别人没你好看。” 戚映竹面颊红了,脊背微微地僵硬。她抠着衣襟上的花纹,飘来的雨丝连粉色指甲都淋湿了。戚映竹声音更轻:“你不是会武功么?我之前见你,雨下那么大,你没有被雨淋到。” 时雨“啊”一声,慵懒又耐心:“那样是需要很多内力的。我现在有伤在身,还要抓一个人,我不想浪费内力。” 戚映竹低着头:“……可你就淋湿了啊。” 时雨没吭气,或许是他不知道她纠结的心事,不能明白她的怅然是为何。 戚映竹最后的问话,被淹没在雨中:“那你……一整晚都要淋雨么?” 时雨回答:“啊。” 戚映竹回了身,轻轻地看他一眼。她走过他身边,袅袅娜娜,敛着目向屋舍中走去。带着苦味的药香自她身上传来,被时雨闻到。 时雨不掩饰他的失落和期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戚映竹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他一眼。 雨丝飞溅,一道廊庑下,佳人与少年别立两侧。 戚映竹抿唇:“你……进来吧。” 时雨眼睛亮起,如同银河雨落,星辰飞燃。 -- 戚映竹不忍心在知道时雨要待在外面淋雨后,还当做不知放任不管。关上门的那一刹,外头的风雨被关在外,她和时雨那单纯的关系,也一同被关在了外面。 戚映竹心里慌张又紧张,她手搭在门上,轻轻颤抖。 她定了下神,垂下眼,小心地拽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往寝舍里面走。姆妈的呼噜声一顿一顿的,在两人耳畔响彻。 时雨低头,看到她握着自己衣袖的手在轻轻发抖。他见她哆嗦得那么厉害,于是伸手来握她的手。女郎羊脂一般柔腻而冰凉的手被时雨抓住,雪白肌肤外,宽大的翠绿玉镯轻轻磕到时雨手腕。 时雨微恍惚,戚映竹则惊得猛烈颤了一下。 戚映竹回头,责怪地瞪他,低头看向他抓着她的手,欲挣扎。 二人别了半天,戚映竹终于推开了时雨的手。她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引路,绕过姆妈睡的床榻,回自己里面的寝舍。她这般一惊一乍,时雨这个没良心的,只知道好奇地四处张望。 两个少年猫腰而走,眼见着要带时雨走过外舍,不想戚映竹转身时,斗篷带子飞扬,勾到了一个落地青瓷花瓶上。时雨在后跟着,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记恨她不让自己牵手,便仰脸看天,根本没有提醒。 戚映竹被自己的衣带子扯得脚步一趔趄,拉得花瓶在地上“刺啦”一声。 仰着头看房梁的时雨背着手,噗嗤一声笑,将戚映竹吓得直扑来捂他嘴。 姆妈的呼噜声消失了,模糊的唤声响起:“女郎?” 戚映竹抬头,看到睡在外舍美人榻上的姆妈坐了起来,她拉着时雨,登时蹲下去,瑟瑟地依偎着大花瓶,也不知道花瓶能不能藏住二人。 时雨眯起眼,觉得这探险一般的、偷偷摸摸的经历,很有趣。 戚映竹颤颤地回答一声:“姆妈……我起夜出恭,你、你不用起来,继续睡吧。” 成姆妈:“老婆子扶你……” 戚映竹声音一时尖厉:“不用!” 坐在榻上的姆妈明显一愣,神智都要被女郎那一声急促的唤弄得清醒过来。她紧接着听到女郎似乎带着哽咽、羞耻的声音:“……我一个人来就好,姆妈,求你,别起来了。” 成姆妈刚睁开眼,视线未曾适应屋中的黑暗。她没有发现那对蹲在榻边不远、靠着花瓶的一对少年。成姆妈寻思着女郎大了,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成姆妈迟疑的:“不是睡不着?真的不用姆妈陪你?” 戚映竹声音低弱:“不用。” 好一会儿,没有再听到姆妈动静,戚映竹才真的松了口气。紧绷了一路的她身子一颤,向后摇摇地歪倒。时雨张臂,就将她抱住了。戚映竹挣扎,少年温暖滚烫的呼吸,从后柔柔地拂来。 戚映竹耳珠与后颈慢慢僵住。 时雨贴着她的耳,气息撩乱她发丝:“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戚映竹耳根红透,她怕吵醒姆妈,不敢开口。她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她心里暗自懊恼时,时雨一声不吭,将她横抱了起来。 戚映竹蓦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 长发荡在时雨臂弯,她一手搂住他颈,一手背被自己牙齿咬住。她仰头,看时雨俯下眼睛看她,她闭目躲避,睫毛颤抖。他轻轻松松地抱着她,如进自己的家门一般自如,去内舍去了。 -- 戚映竹自然不会让时雨上自己的床,她顶多肯拿一床褥子铺在地上,让他睡。即使这样,已经和戚映竹从小接受的闺训很不一样了。 戚映竹一方面害怕时雨,一方面心里也憋着恼:她已经不是侯府千金,她前两日还被真千金找借口重新赶上了山。她故意要变得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样。 可是……她让时雨进来,是不是引狼入室呢? 戚映竹蹙着眉,想不清楚。时雨则开心地团着被褥在地上打个滚,他眼睛仰头看她,眼里没有邪意,让戚映竹忍不住心软。 戚映竹心想算了,他要是真想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何况她身体弱,此时已经撑不住了。 这一夜过得足够跌宕,戚映竹难得脸一挨枕,便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中间没有如往日那般,被一点儿动静就惊醒。睡着前,戚映竹还勉强地想着: 雨停了就让他走; 天亮了,姆妈进来之前,就让他走…… 他可千万不能被姆妈看到。 -- 相比戚映竹的虚弱,时雨精力充足得很。他在地上打滚一圈,闭上眼装睡后睡不着,又偷偷睁开一只眼往帐子里看。 片刻后,时雨托腮趴在床榻边缘。 帐中香气犯苦,他凑上去,睫毛在她脸上跳颤,闻到香气来自她唇,以及唇下。 他靠前挨着她的脸,气息与她轻缠间,又停下。 时雨皱起眉,想到他如果不经她许可,亲了她,她是不是又要哭哭啼啼指责他?时雨已经发现,这个“七女郎”叽叽歪歪,有一大堆道理,一大堆“不行”“不许”“不可”。 想到这里,时雨叹口气。少年懒懒的,抱着被子躺了下去。他面朝着床榻上的美人闭上眼,心想他明天就问她,能不能亲。 好像只要他问了她,他就能亲到佳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19 章(1……) 黄昏为青山涂一层金粉。 绛红色与青白色的帘帐飞扬,屏风上影影绰绰,遒劲梅花枝叶蜿蜒伸展,几乎出了画框。时雨推开窗子,那窗户后的花瓶被他动作推倒,骨碌碌要摔到地上。 在花瓶挨地前,时雨轻飘飘地踩在地上,扶起了花瓶,将花瓶放回窗台,窗户也重新关上。 成姆妈用这招来对付翻窗的小贼,只要花瓶落地声起,就知道有人从外闯入。可惜成姆妈疑神疑鬼,却没疑到那闯入的小贼,可能武艺出众至极。 时雨行走如风,熟门熟路地进“七女郎”的内舍。他进了半圆门,从屏风后探出头,微微怔了一下。 帷帐高悬,他认识的七女郎倚睡在床榻上,一身雪青纯色长裙与臂弯间的雪白纱帛一道从腰下铺尘,曳在木制床畔前。那样轻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她本就过白的面色被衬得更加剔透,空洞得似要消逝。 时雨心头涌上些许不安。 直到他看到美人云鬓松挽,唇点朱红。戚映竹虽然恹恹地躺在那里,但她胸口玉雪轻堆,幽幽起伏,并非没有呼吸。 黄昏光洒进来,她靠着引枕而卧,帘帐轻扬时光华潋滟,这是好看得足够让时雨呆住的场景。 不好看的,是戚映竹旁边,坐着那个肥胖的老婆子在做针线活,寸步不离。 成姆妈自从觉得不对劲后,就做什么都跟在戚映竹身边,坚持不让戚映竹离开自己的视线。无论戚映竹如何强调,她都觉得有人觊觎自家女郎。戚映竹想不出法子,只好随姆妈去了。 戚映竹心里,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放松感:姆妈总是跟前跟后,自己没有落单机会,时雨就不会来缠她了吧? 这段错误的关系,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戚映竹躺在那里,听姆妈唠叨让她多出去走走、锻炼身体的废话,戚映竹不爱听那些,她摇着团扇盖在脸上,装作睡了。一会儿,戚映竹听不到姆妈唠叨了,才将手中所握的团扇一点点向下移。 团扇上方,她那乌黑好看的眼睛,滴溜溜,妙盈盈,露了出来。 戚映竹细长的的柳眉忽然轻蹙了一下,因她看到了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的时雨。时雨与她视线对上,戚映竹握着扇子的手一紧。戚映竹脊背微微绷起,被时雨亲得酸麻的那种感觉,从腰椎骨向周身蔓延起来。 她又害怕,又茫然,还夹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欢喜。 戚映竹定定神,趁着姆妈不看她,她向时雨打眼色,示意他离开——她今日绝对不能再收留他了。 时雨顺着戚映竹的目光,看到了姆妈。时雨恍然:他懂了。 时雨大咧咧走了进来,戚映竹眼睛登时瞪直,她刷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骇然看他:他怎么敢! “女郎?”成姆妈发现戚映竹突然坐起来,目光发直地看着她身后。成姆妈扭头去看,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影子闪了一下,时雨抬手在她身前某个穴道上一戳,成姆妈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摔倒了。 时雨顶天立地地站着,腰杆笔直,双腿修长。他嫌弃成姆妈不是香香软软的戚映竹,就任由人“咚”一声摔在地上,都不肯接人一下。 戚映竹声音扬高带颤:“时雨!” 她伏身下床就要去看成姆妈,但剧烈的动作和受到的刺激,让她一下子捂住心口咳嗽起来,面色渐渐苍白,神色也变得委顿。时雨一慌,不敢再乱动手,赶紧过来。 戚映竹发抖:“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姆妈吗?” 时雨迷茫地看一眼地上躺着的婆子:“我没有伤害啊。” 戚映竹:“她被你弄倒了!你是不是杀了她?咳咳……你敢这样,我、我……” 时雨不服气:“我只是让她昏睡了而已……好啦,你不要咳嗽了,就算是我的错好了吧?” 时雨不悦地把成姆妈搬到外面的榻上躺好,回来后,看戚映竹气息微微地卧着引枕喘气。时雨一阵后怕,他坐过来就将她抱入怀中,为她拍心口,关心问:“有没有好一点儿?” 戚映竹面红如血,猛然挣扎开来。 时雨扣住她,气息喷在她耳后:“你不要乱动。” 他轻轻松松地制住她,看她面容霎时从苍白转为红透,她气息不如之前那般弱了,但是却变得混乱,喘息微微。戚映竹抓住他的手,颤声:“好了,不要了。” 时雨一顿,觉得手下触觉很不一样。他低头,看到自己手搭在她的莹润心口处。怀中女郎颤巍巍,声音带些哽咽,还有一丝颤音。他的唇贴在她面上,感觉到她体温变烫。 时雨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 戚映竹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那样的娇,少有的酥。她转过脸,尴尬地咬住唇,何其羞涩。 时雨发会儿呆,然后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他血液瞬间滚烫,他一转身就将戚映竹压在了身下,按在床板上。戚映竹目中含着水雾:“时雨,不要!” 时雨道:“女郎说‘不要’,就是‘要’。” 他手指轻抚开她衣襟,戚映竹却用手挡着不肯。两人在帷帐内争斗半天,时雨开始不耐烦时,一滴水滴到了他手上。他一愣,抬头看她泪眼朦胧的模样。她此时衣衫凌乱、乌发蓬松的样子,分明是可怜又娇憨,与她平日冷清清、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时雨低头,用牙齿咬她眼中掉下来的泪,不满:“真的不要么?” 戚映竹没有昏了头:“……你让我起来。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时雨满不在乎,心想有什么关系,这世上谁敢不理他。但是他没有那样说,他从床上翻起来后,乖乖伸手,扶住戚映竹。 戚映竹仓促擦掉眼角被他吓出来的泪渍,侧身挡着他的目光。她感觉到自己背后少年那渴望的神色,烫得她全身僵硬。 戚映竹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育时雨。他无父无母,不知道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但是戚映竹好歹是大家闺秀,她纵是……不,没有纵是,她就是不能和时雨走太近。 戚映竹整理好了衣襟,想好了腹稿,她回头要与时雨说话时,见时雨懒洋洋地趴在床头。他膝盖跪在脚踏板上,两只手肘撑在床褥上。他眼巴巴地仰着头看她,眼神清澈纯洁。 戚映竹一呆:这般纯洁的目光……也许时雨只是与她玩一玩呢? 是了,他本来无父无母呀。她不应对他太凶。 时雨心中烦恼地想:到底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被自己睡啊?他虽没有和人这样过,但他见过太多江湖前辈有红颜知己,他在秦楼楚馆也出入过不少次。 他的欲觉醒之时,遭受的最大阻碍,便是戚映竹的婆婆妈妈了。 戚映竹低头,对时雨小声:“下次不能这样了。我是大家闺秀,不能……那样的。” 时雨抬头奇怪地看她一眼,领悟到了奇怪的东西,他眼睛微亮,被雨擦过一般:“你是说,不做到最后一步,就都可以么?” 戚映竹:“……” 少年眼中的跃跃欲试太明显,戚映竹赶紧按住他:“不是!我不愿意,你什么都不能做的。你不是说,只待几日就要走么,难道、难道……你想和自己的朋友在短短几日内,也吵架么?” 时雨呆住:“朋友?” 杀手要什么朋友? “朋友”这个词让少年抗拒,让他觉得危险。他撑着手臂坐起,打算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时,手擦过自己的胸怀,时雨想起了自己来山上的目的。 时雨的注意力被转移,他从怀中珍贵无比地取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后,一块被咬了一口的蜜饼出现在戚映竹眼皮下。 时雨催促:“我买给你吃的,你喜不喜欢?” 戚映竹心中一暖,却被那缺了一口、牙印还留着一半的饼子吓到。时雨举着饼非要她吃,她不好伤他的心,便低头想寻没有牙印的方向咬一口。 时雨将手中饼一转,就要她吃他咬过的那一口。时雨道:“你吃这里!我试过这里,这里糖浆多,特别甜。肯定好吃的。其他地方我没试过,万一不好吃呢?” 戚映竹涨红脸,她想说这样不妥,她岂能和他吃同一口。但是……戚映竹叹口气,知道自己大约跟时雨说不通。凡事只要她忍一忍,时雨其实也不会伤害她。 戚映竹抱着得过且过的心,轻轻咬了一口。时雨期待地望着她,半晌,少女面上浮起笑,腮畔上的笑涡若隐若现:“好甜的。” 时雨伸指,来戳她脸颊上的笑涡。戚映竹一僵,听到时雨懊恼的:“哎呀,不见了。” 他仰头对她说:“你应该多笑笑,你整天叹气,拉着一张脸,没有你笑起来好看。” 戚映竹一噎,被他直白的话气道:“……你才整日拉着一张脸!我表情比你丰富多了。” 她会哭会笑,但时雨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他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会说话,他偶尔笑一笑而已……他竟然说她没表情! 时雨不以为然,他也没意识到戚映竹不高兴,他递饼子给她:“你再吃一口,凉了就不好吃了。” 戚映竹摇头,不肯吃了。戚映竹:“我脾胃弱,要少吃多餐,一次不能吃太多。” 时雨:“……” 时雨问了两遍,确认她胃口这么小后,诧异一下后,他就着她咬过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地吃干净。戚映竹看得脸红,却不好说。糖浆从他手指间流出,他伸出舌尖舔到,粉红舌尖灵蛇一般灵活。 戚映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加红了。她蓦地一下转过脸不敢看了,从枕下找到一方帕子扔给他,嗔道:“擦擦手吧。” 时雨踟蹰一下,大方道:“我再给你买一个吧。” 戚映竹:“算啦,天已经黑了,你安静一会儿吧。你又能去哪里买呢?买回来也凉了。” 时雨狡黠:“不会凉的。” 时雨擦干净了手,从后抱她。戚映竹以为他要跟她玩闹,不想时雨修长的手指从后伸来,飞快地在她心口点了两下。柔软的触感让少年指头动了动,戚映竹叫道:“你!”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能动了。 时雨笑着把她横抱到了怀中,认真的:“我说了今天带你出去玩儿。” 戚映竹被他抱到怀中,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他的脸低下来,与她鼻尖轻轻蹭一下,戚映竹只能任由他这般胡来。 -- 天色昏暗,夜色笼罩,灯会上的灯盏一一亮了起来。 街上熙攘,灯火摇落,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戚映竹被时雨拉着手走在期间,她低着头闷声,让时雨心里干着急。 时雨:“这里可好玩了!我专门问过人,才带你来玩的。你昨天说不要,但是我想带你来,只能点你穴了。我又没欺负你!” 时雨盯着她纤瘦的腰肢,心中憋屈,又追上去加一句:“玩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嘛。” 戚映竹终于肯理他了,扭过脸来,美目闪烁:“真的?” 时雨原本还试图拐她跟自己回“秦月夜”,现在他知道,光将她拐下山,她都这么不高兴。要是去了“秦月夜”,她大概会不吃不喝地跟他抗争了。 时雨有气无力地:“真的。陪我玩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戚映竹小声:“不能让姆妈知道。” 时雨更加伤心,回答她:“你放心,那个老婆子不会发现的。” 戚映竹这才微微放下心。她见时雨不太高兴,迟疑了一下,主动伸手,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时雨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他沮丧时,盯着前方一对情人打打闹闹,心里分外羡慕。那男的叫女郎一声“芳娘”,女郎轻轻捶打男的肩头一下,眼中娇嗔……时雨忽然觉得他和“七女郎”之间,哪里不对劲。 戚映竹见他直直地站着看前方,并不理会自己。她心中亦有些惧怕,怕他丢下她不管。少女咬着唇,纠结地盯着他的手。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指,轻轻地挨过去…… 灯火光暗一瞬,时雨蓦地回头。 戚映竹立即装作无事地收回自己的手,抿唇而立。 时雨面容严肃,低头认真地问:“你……你好像从来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0 章(“谁是‘戚日央’?”...) 晦天涩雨,树林黝黑。 时雨解决完那些人后,一把将戚映竹横抱起。她在他怀中已经虚弱至极,手捂住前襟,面色惨然至极。时雨看得骇然,她却抓着他的领口,努力说话:“姆妈……时雨,救姆妈……” 时雨:“我先带你找医工。” 戚映竹急得连连摇头,她眼前模糊看不清,四周浓郁的血腥味催着心神。凄冷的寒夜深林,她只能依靠时雨。她至今弄不清楚为什么那些人要抓自己,但是她记得姆妈与自己一般无辜。 戚映竹喘着气,拼力睁开眼:“救姆妈!” 时雨被她那白纸一般的面色和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吓到,她奄奄一息地卧于他心口,他怀里明明抱着她,他却觉得自己是抱着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脆弱蝴蝶。 在认识戚映竹后,时雨才知道原来有人的生命这般弱。 惶然的少年被她吓到,他不敢在这时违抗她,知道自己每多耽误一会儿,她的性命就在自己怀中多流失一分。时雨紧紧地将她藏在怀中,他说不出具体的缘由,但他知道自己不想在这一晚失去她。 时雨颤声:“我救、我救!央央,你坚持一下……我带你一起救姆妈,你别闭眼啊。” 闭上眼,就像他杀过的每一个人那样,再也不会睁开眼跟他说话跟他玩了。 年少的时雨抱着戚映竹,纵身跃起,带着她在深林间穿梭,向着那批抓走姆妈的人方向追去。他争时夺刻,一边追人,一边用胸口的内力熨帖着戚映竹,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他只会用这种方式,希望能让她好受一些。 时雨爆发出了他从未表现过的强大武力。“秦月夜”的楼主说过这个少年是个武疯子,极好的杀人工具,但是在被时雨追上之前,那些杀手都未曾想过,怀中尚且带着一个人的时雨,都能稳稳将他们拦住。 他们试图用成姆妈和戚映竹威胁时雨,然而时雨轻而易举地杀掉他们,从他们怀中救人。 时雨大开杀戒,如狱间修罗一般一步步踩着尸体们凝成的血泊,电光将他面容也照得冷酷肃杀。瘫坐在血泊中的成姆妈瑟瑟发抖,害怕这个少年会杀自己,但是时雨道:“央央是不是快死了?怎么办?” 成姆妈这才努力定神,看向那个打斗前、被少年放在树下靠着的虚弱女郎。她一眼认出戚映竹,生出了勇气扑过去:“女郎?女郎!” 天未亮的时候,成姆妈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时雨怀里抱着戚映竹,手将成姆妈拽住,用轻功托着这个自己一贯讨厌的老婆子一道下山。 怀里的戚映竹已经没有了声息,只有微弱的心跳还显示着她活着。时雨一夜之间这般巨大地消耗内力,等他听从姆妈的指路,一脚踹开一医馆,将医工从床上拉起来的时候,医工看到这个面色苍白、趔趄一步差点摔倒的黑衣少年。 少年靴下踩血,睫毛滴水,他将怀中的戚映竹交给医工:“你看看她。” 小镇上的医馆本就不多,成姆妈平时给戚映竹抓药,就是在这家医馆。医工虽被时雨吓到,但见到他小心翼翼抱着的女孩儿时,瞬间冷静下来:“怎么回事,快将她放平,我看看。” 医工责怪他们:“这位女郎心脾脆弱,你们这是带着她做什么了?” 医工叫醒自己的妻子和徒儿们,一道紧急诊治戚映竹。时雨缓缓地后退,靠在墙上,他的手臂僵硬,因肌肉痉挛而微微发抖。时雨盯着那些人救治戚映竹,成姆妈与他一道紧张。 时雨垂下眼,想到自己这边的事还未解决完。他转身要离开医馆,手被成姆妈抓住。 时雨扭过脸,成姆妈看到他睫毛上的一点儿血水痕迹还未被雨水冲刷干净。这个少年面容无害,但成姆妈清清楚楚记得他是怎么开杀戒的。 成姆妈忍着心里的恐惧,和时雨抖着声音说话:“小郎君,你这便走了?” 她半个多月前在山间和女郎躲雨时,见过这少年。那时她颇为嫌恶地称呼人为“那小子”,而今,她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小郎君”。 时雨奇怪问:“我不走么?” 他说道:“一般发生这种事,你们都希望永远不用再见到我的。” 他说得这般天真、理所当然,眼神中也干干净净没有失落沮丧,好似他对此全然不在意、无所谓。但是成姆妈怔了一下,对时雨的惧怕消退了些。成姆妈低声:“小郎君,这些日子,是不是你一直偷偷来找我们家女郎玩儿的?” 时雨抿唇:“央央不让我说。” 成姆妈:“……” 成姆妈心里更多了几分求助成功的把握,她飞快地看一眼时雨,说服自己“这人就算是恶徒应该也和自家女郎是朋友”。成姆妈忍着局促和难堪,小声说:“那个,既然你和我们女郎认识,今夜之事又是因你而起……老婆子不是怪你的意思,老婆子是说……因为我和女郎离家太久了,主家没有给我们太多钱……今日女郎这病发得突然,我们钱财有些……” 时雨:“啊。” 他问:“你们要多少银两啊?” 成姆妈羞得难堪,支吾半天说不出来。时雨盯着她看了半天,他看不明白成姆妈的窘迫。成姆妈只好低声试探着报了一个不太多的数字,她也实在不好意思跟一个陌生少年要钱……若非情非得已……时雨道:“你等一会儿,我去取钱给你。” 时雨去票号取了银两,回头交给成姆妈。他离开医馆的时候回头看一眼,戚映竹依然没有醒来,天已经亮了。时雨走在天地银雨间,默默想着,也许央央醒来后,就再不会愿意看到他了。 时雨不喜欢跟人说自己杀手的身份。 因为他从小到大,不管交到什么样的朋友,只要他让人见到了他杀人不眨眼那一面,他无一例外会失去那个朋友。时雨一直不解他们为什么害怕,但是他们会说他是“怪物”。 那么,也许他真的是怪物吧。 好可惜。 时雨委屈地想,我到底没有睡到央央,就要离开了。 -- “秦月夜”派来的杀手,也惹怒了时雨。时雨开始在整个小镇搜寻,将所有那些藏在暗处的杀手揪出赖。既然已经大开杀戒,时雨便开始反杀。 时雨失踪了两日,这两日,镇上不断有尸体被发现,整个小镇陷入恐慌不安中。 两日后的夜里,时雨见到各处墙角做的记号,才回到威猛镖局。镖局的胡老大等他等得头痛欲裂,见到少年回来,松口气就赶紧迎上去:“大人,您怎么就突然开杀戒了呢?您这不是要引起整个镇子的恐慌么?百姓这两天都不敢出门了。好多人报案,说自己老婆、丈夫失踪了的……不会都被你杀了吧?” 时雨偏脸,认真说:“因为他们都是楼主的眼线。” 胡老大不纠结这个,知道他再说不合适,时雨也听不懂。他转而说起更重要的事:“大人,您该回‘秦月夜’了!秦小楼主已经占领了‘秦月夜’,但是金光御和原楼主纠集大批江湖人士,将‘秦月夜’的所在公开了……杀手楼这种地方,您也晓得,只要被人知道老巢,江湖上可多得是仇人。 “秦小楼主急召所有人回去援助!大人,秦小楼主给您发了十万火急的召令,说什么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时雨颔首:“好。” “秦月夜”的内斗到了最后阶段,江湖人共攻“秦月夜”,时雨必须回去了。 -- 戚映竹一日后苏醒,又在医馆住了一日后,在她的坚持下,成姆妈和她回到了山上。 女郎仍在病中,成姆妈不敢多问戚映竹和那个陌生少年的关系,戚映竹也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问姆妈——时雨呢?他为什么不来了? 傍晚时分,成姆妈去厨房给女郎做些好吃的改善伙食,戚映竹捧着一卷书靠墙而坐,恹恹地发着呆。她还在病中,屋舍门窗禁闭,一会儿风都不敢让她吹到。 戚映竹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她听到了极轻的什么敲打窗子的声音。戚映竹定神细听,那“啪啪”声不停,她心神被牵得一紧,手中书被她扔下。 披着外衫、长发揉入颈下后领的柔弱少女推开窗,果然,时雨站在窗外。他摊开掌心,手中放着许多小石子,他就是用这样的小石子在敲窗。 戚映竹与他对望,他移开目光。 戚映竹终对他妥协,她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隔着窗,对外头的少年轻声:“把石子扔了。” 时雨茫然地扔掉石子,他的手被戚映竹握住。时雨一怔,低下头,她那又细又长的手指贴着他的手,冰冰凉凉。戚映竹抓着他的手,给他擦干净手掌心。她迟疑一下,抬头悄悄望他。 时雨正低头看着她,眼睛一贯的清澈漆黑。 戚映竹抓着帕子要缩回去,时雨忽然反抓住她手腕,他上半身前倾,长睫毛几乎擦到她脸上。他小声对她道:“让你的姆妈睡一会儿好不好?” 戚映竹怔忡,她低下头,抿唇不语。 时雨眼睛一下子亮了,知道她是默许的意思。恰时,成姆妈端着食盒从灶房出来,肥胖臃肿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拐弯的屋宇下。时雨身形倏地一下在戚映竹面前消失,他出现了成姆妈身后,手指轻轻一点,那无辜的姆妈便被他点中穴道、晕了过去。 他武功高,自然早早听到成姆妈过来的脚步声。时雨为讨好戚映竹,成姆妈晕了后,他并没有往外走一步、掉头就不管,他伸手接住了老人家倒下来的身体。时雨将成姆妈背起来,戚映竹怔一下,连忙去给他开门。 时雨将姆妈放在榻上,还热情地给人盖上了被子。他仰头看戚映竹,眼睛清清亮亮,乖巧万分。 这般可爱无害。 戚映竹忍不住笑,扭过脸,咬住唇:“不要打扰姆妈了。我们出去说话。” -- 一檐月光穿透薄云,照在地上。院中花树簌簌落叶落花,香气渺渺。巨大的杏树旁,戚映竹和时雨一同坐在廊下台阶上。山间静谧,清风徐徐,少年男女安静地看着花瓣在地上飞旋。 时雨说:“我要离开了。” 戚映竹微微侧过脸,看向他。她吃惊了一下,却也因早有预料,并不太意外。戚映竹问:“是因为……那天晚上的那些黑衣人么?” 时雨没说话,戚映竹便知道大约是了。 戚映竹几分纠结,试图劝道:“时雨,你怎么、怎么惹上那些人的……你们江湖上的人,都这般不由分说,打打杀杀么?你、你……是不是把他们都杀了?时雨,你们这样打来打去,他们再报复回来……多危险啊。” 时雨以为她害怕,他道:“他们不会再打扰你了!” ——因为他会把这些人杀干净!知道央央存在的人,都别想活着。 戚映竹低声:“你别杀人了。这样……真的不好。” 时雨不说话。 戚映竹静默半天,也知道以她和时雨的关系,他大概不会听她的。她心中沮丧,却也有一些更深分量的担心。她低着头犹豫很久,缓缓的,轻声开口:“那你……还会回来看我么?” 时雨微愣。 他侧头看她,清晰万分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他那沉甸甸的向下坠的心,因她一句话而停住坠落之时,空荡荡地飘在半空。前所未有的,时雨声音紧绷,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害怕:“你还想我回来看你?” 戚映竹抬头,面容绯红。 闺秀女郎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但她又想明确的,向时雨传递些什么。半晌,她目光闪烁,轻轻凑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少年眼睛睁大,戚映竹当即后退,却被时雨一下子抓住手腕。 时雨凑了过来。 他望她半天,忽而一笑:“你不会玩。” 戚映竹睫毛一颤,腮畔微歪,觑眼看他。他凑来亲上她的唇,又是开怀、又是诱引:“央央,我教你怎么玩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1 章(“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可爱...) 时雨离开威猛镖局的时候,跟胡老大说:“那个采花贼,你帮我留意下。” 胡老大遗憾时雨不留下帮自己干点活,随口道:“啊?那个小贼?估计犯事后就逃了,咱们这么小的镇,也藏不住人……时雨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时雨:“当然是杀。” 胡老大虎躯一震,惊骇万分:“时雨大人难道是要为民除恶?” 不像啊。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时雨”,杀人没有规矩。有时是接了“秦月夜”的任务,有时是毫无理由地杀人。但无论时雨的杀人理由是什么,一个“恶”字道尽了他的本性——他不可能除恶扬善啊。 时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 时雨说:“他害了我的名声,我杀他很奇怪么?” 胡老大:“……” 挺……挺奇怪啊。 说时雨是采花贼的,是官府的人,又不是那个采花贼……但时雨却要找采花贼算账。 胡老大琢磨着是否是时雨不想惹官府的人,他没有问,时雨出了镖局大门后,身影一晃,人就看不见了。这般神出鬼没的功夫,让胡老大凛然—— “秦月夜”在发生不得了的内斗。 老一派势力退下后,新势力登台,少不了时雨这样的人物。威猛镖局若还想和“秦月夜”合作,此时多照顾时雨一点,日后都会得到回报。 -- 时雨确实神出鬼没,好像这都是戚映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就像那一晚戚映竹推门见到的时雨一样,她分明看到了他,但是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没见过时雨。 次日,戚映竹借成姆妈的口,跟府衙打听,询问官府是否寻到采花贼的下落。戚映竹甚至小心翼翼地暗示,说那黑衣少年,恐怕并不是真正的采花贼。 戚映竹坐在窗下,对外头的小吏轻声:“姆妈口述、你们画的画像,我见到了。官爷,那少年看上去与我一般大,又生得俊俏……他何至于做什么采花贼呢?” 成姆妈在旁拽戚映竹的手臂。 戚映竹知道成姆妈既不希望她多事,也不想看到她为时雨说话,可是……戚映竹硬着头皮说道:“官爷可明察此事。” “好了好了,”来问话的小吏却很不耐烦,并不把此事当回事,“你办案还是我们办案?我们已经贴了告示,女郎你也被保护得好好的,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了。” 那小吏转身就走,将戚映竹噎得面色苍白,目有羞怒色。成姆妈怕得罪官府人,嘱咐戚映竹一声就去追了。戚映竹兀自在窗口旁,她手指紧抠着窗栏,身子轻轻颤抖。 昨日高台,今日泥沼。 这些人不过是欺她孤零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她好心好意地给人讯息,却还被人抢白,这般糟蹋……戚映竹黑眸中泪光潮湿,摇摇欲晃。她咬得唇发白,努力不掉下眼泪…… 头顶传来一个少年声音:“你帮我说话呀?” 眸中被泪水弄得模糊的戚映竹一僵,猛地仰头张望。她立在厢房的窗口,抬目只看到檐角轻晃的铁马,墙头乱糟糟的瓦砾,还有……葱郁得看不出深浅的古树叶子。 戚映竹怕人发现,压低声音:“时雨?” 依然是来自头顶的声音:“昂。” 戚映竹咬唇,方才还被小吏气得想哭,这会儿却被他弄得想笑。她小心看四周,见廊头院门口都有卫士的影子,好些卫士都向这个方向看。 戚映竹小声:“你在哪里?” 没人回答。 戚映竹隐约明白他不想撒谎的时候,就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戚映竹换个话题:“你不要下来,这里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 头顶传来一声嗤,这一次,戚映竹准确地循声望去,她盯得眼睛发直,终于在树干极高的地方、丛丛叶子深处,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黑色的衣袍。 戚映竹既紧张他背着人来找自己,又忧心他为什么来找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武功好高啊。 就像现在,他人在这里,院中的卫士们却没发现。 戚映竹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时雨:“追一个人,追到了这里,想到你在,就顺便来看看。” 戚映竹不知自己该喜该忧。 院门口的几个卫士,回头看到那位美丽的女郎一直仰着头看树叶。他们看了半天,心中起疑,慢慢向这边走来。戚映竹没有发现,还专注地仰头想从树叶深处找人,时雨发现了卫士。 时雨:“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晚上来看你。” 倏忽一下,卫士们到了戚映竹的窗下问询,戚映竹紧张无比,在卫士们仰头查看树木时,她真的怕对方看出什么。幸好并没有。而待卫士们走了,戚映竹后怕地坐下,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汗。 她怔愣半天,暗自自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他担心。 时雨就算不是那个采花贼,他也未曾洗白自己从未杀过人,毕竟山上找到的那两具尸体,无人解释得清。他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到……也是一件好事。 -- 当夜,戚映竹百般踟蹰,万般纠结。 她怕时雨真的来寻她,她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如何摆脱此人。成姆妈自晚膳起,就发现自家女郎心事重重。成姆妈询问未果,只知道女郎晚膳也没吃几口,就一径长吁短叹。 可惜,当夜,时雨并未出现。 他说来找她的话,就如同随口说的玩笑,不算数。戚映竹怕他再闯自己的闺房,熬着夜不敢脱衣不敢合眼,她心中琢磨着话术……全都像无用功一样。 戚映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次日,她和成姆妈主仆二人被官府的人叫住,委婉地表示那采花贼估计离开他们小镇了,两位可以回到落雁山上去住了。成姆妈一时愕然,觉得根本没有寻到采花贼的踪迹,怎么就能说是安全的了? 成姆妈要找人说理,被戚映竹拦住。 戚映竹要成姆妈整理东西回山上,成姆妈不情愿,戚映竹这才道:“姆妈,落雁山才应该是我待的地方。我一直在山下府衙中好吃好喝地住着,有人是要不高兴的。” 成姆妈恼怒:“谁不高兴……啊。” 她想到了戚映竹敏感的身份,想到了前些日子回归侯府的真千金。 戚映竹淡淡一笑,面上无波,她转身回去里舍收拾行李,成姆妈望着女郎纤细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成姆妈心疼道:“何必这样呢?你又不碍着她什么,她自在侯府里锦衣玉食,你都躲到这里来了,她还要怎样啊。” 戚映竹没有多说,脑中短暂出现那位千金刚归来时,看着自己时目中的恼怒意。对方是该怪她,听说戚映竹的亲身父母是农夫农妇,没什么文化,动辄打骂人……后来那两位去了后,还给真千金留下一个弟弟,成了拖油瓶。 戚映竹在侯府穿金戴银时,侯府的真千金却在吃苦……对方如今仅仅要将戚映竹赶出京城,已经算是客气了吧? -- 成姆妈原本担心他们回到落雁山上后,采花贼去而复返。不管戚映竹怎么说,成姆妈坚定认为时雨是采花贼,即使不是,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戚映竹也确实……觉得时雨不是什么好人。 她便没再多话。 不过,成姆妈的担心多余。二人回到山上住后,日子恢复了清静。没有府衙来扰,也根本没有什么外人来这边。渐渐的,成姆妈放下了戒心,好好照顾女郎。 这一日清晨,成姆妈去扫院子,戚映竹起床后缓了一会儿心神,便坐于窗下,开始梳妆。 她从妆奁中拿出一张红纸,轻轻抿在唇间……忽然,支起的窗杆旁,一只少年的手从外伸来,好奇万分地将她抿在唇间的红纸向外一扯。 修长有力的指骨,白净的指节。 戚映竹呆呆地张嘴,看到从屋顶翻跳下来的时雨:“……” 时雨也呆住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红纸,没想到她力气小之外,牙齿的力气也小。他还想与她玩呢,红纸一下子就抽走了。 时雨歪头,问她:“你是不是咬合不太好?” 戚映竹:“……” 她忽地一下站起,因起得猛而眼前发晕,身子轻晃。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她的肩。等戚映竹定好神,便登时惊骇——因时雨和她面对面地站着,他一手抓着她的肩,一手还搓着她染唇的红纸。 时雨低头看她。 二人四目相对,戚映竹恍惚:“……时雨。” 时雨弯一下眼睛,清亮地“哎”一声。他看着她漂漂亮亮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就开心。他说:“我去官府找你,但你不在那里住了。我试着来山上,原来你搬回来住了。” 戚映竹:“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她说完就涨红脸,意识到不妥。她不应该关心一个陌生少年……戚映竹面容绯红,时雨却没那么多心思,他随意的:“我去赚钱了。胡老大有一趟镖,给的钱挺多,我就去帮他了。” 他垂下眼觑她,他眸光清澈,神色中既藏着无辜,又藏着独属于少年的狡黠与自信:“你在等我啊?” 戚映竹正想飞快回答“没有”,她眼角余光看到了成姆妈拄着扫帚往这边走来的肥胖身子。她心里一慌,当然不能让姆妈看到时雨。戚映竹想也不想,抓着时雨的手,拉着他一同蹲下。 成姆妈立在窗外,疑惑的:“女郎?” 光影明灭,尘埃在日光下轻舞。戚映竹抓着时雨的手,一起蹲在妆台下。时雨也不反抗,好奇地睁大黑眸看着她。戚映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回答外面的姆妈:“姆妈,我头有点晕,你帮我熬一碗药回来吧。” 成姆妈果然关心她,本想进来看,被戚映竹用语言劝去灶房。戚映竹蹲在窗下,弄得一头冷汗,好不容易听到成姆妈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她听到头顶呼吸热热的,少年在笑。 戚映竹脸燥热,少年的脸贴来,睫毛飞簌簌擦过她的脸。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知,舌尖轻轻一舔,就擦去了戚映竹额上的一滴汗。 少女骇然,僵着背向后躲。戚映竹以为他不懂,试图教他:“男孩儿不能对女孩儿这般随便的。” 时雨瞥她一眼,给自己找理由道:“可我手上拿着东西,我要帮你擦汗啊。” 此时的戚映竹心慌意乱,并不能看出这个少年的烂漫中,透露的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无情、不在意。 她以为他又要胡来,时雨却只是观察她片刻,道:“你真好玩儿,我决定了,我要一直来找你玩儿。” 戚映竹脸瞬间僵住:……求他不要再来找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2 章(三两银光散盘点缀在天空,...)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睫毛颤抖,气息相处。 唇与唇相贴的刹那,戚映竹的魂儿飞出一半——她好歹曾是侯府千金,她不应遭受这般羞辱! 但同时,戚映竹心里又有点迟疑:这样的羞辱……值得她一头撞死以示清白么? 戚映竹没有想明白,与她贴着的少年就向后一退,压着的气息远去了。戚映竹维持着一种懵的神色:她心里松口气,却同时紧张地盯着他下一刻准备的动作。 电光“轰”一声划过天际,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戚映竹身后的窗子。紧挨长榻而坐的戚映竹手指攒紧身下褥子,看到时雨睫毛向下低一下。 窗外雪白的光打在时雨的面上,将他凌厉而俊俏的眉目映得分外清楚。他的眼睛分明是无情的,但在他低头刹那,黑夜与烛火一明一暗的摇曳,让他的眼睛如银鱼出湖一般,湿漉漉的,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时雨嘀咕:“不对。” 他抬头看她,盯着她的眼睛,回忆着他混迹江湖所见的所有亲人场面。他确定地重复一遍:“不对。” 戚映竹绷着声:“什么?” 亲一亲,不是这样碰一碰的。 时雨没有说话,他再一次地倾身而来。这一次,他手搂住戚映竹的后脑勺,脸与她相贴,鼻子也撞上她。气息再一次地碰触,他却好像一下子有了经验,他会动唇了。 人张嘴除了可以说话,也能做别的。 轰一下,戚映竹浑身发抖,苍白得过分的肌肤泛起绯红色。她伸手要推要躲,但是时雨按压着她,她柔弱的力道,根本没有被他感觉到。何况只是刹那羞耻,这感觉却并不痛苦。 少年的气息是清甜的。 唇间还有奶酒的味儿……戚映竹头脑晕乎,手指发抖。她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要躲,可是她糊涂地想到,他晚上喝了酒吧。奶香味缠着酒味……甜甜的。 戚映竹眸子闪烁,她抬眸,与他垂下的、睁大的乌黑眼睛对上。 戚映竹被那并不痛苦、甚至带着快意勾弄她的感觉吸引,她恍恍惚惚地与他这般,头脑发热半天,心脏又开始跳得厉害。她以为自己心疾犯了,怕得要死,眸中渗了水,觉得自己会死于心疾。 咚、咚咚、咚咚咚。 心口跳得那么厉害,唇却那般软。身体发热,气息变乱。戚映竹模糊地觉得哪里不对,她再鼓起勇气看他,发觉他的气息在一瞬间变了。 风呼呼地敲着窗,心头的汗淋淋相融。少年男女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因你来我往的晃动,被烛火照得拖长又变短。 时雨轻轻一推,将她压在榻上。他目中欲如杀气,凌厉万分,催如宝剑。他迫不及待的架势,让戚映竹回了神,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处境,自己面临的危险。 她涨红脸——她被诱。 时雨扑了空,因怀下的美人突然有了力气,奋力推开他,拿起案上的烛台就向他扔砸。时雨抬手便扣住戚映竹手腕,制住了她的反抗。戚映竹抬头,又气又急:“你不许胡来!” 时雨抬头,眼中欲未褪,衬得眸若清水,几分无辜。 他蹙眉,似对自己的状态很不解。 但他在她的害怕下,恢复了神智。 时雨问她:“你想死么?” 戚映竹以为他威胁她,心里羞耻,面上怒红色更厉:“你!” 时雨偏脸,他从她手里夺走烛台扔在案上。烛台中的火早灭了,烛台咕噜噜滚在案上。戚映竹顾不上看,她被时雨推着肩,半靠在墙上。她害怕万分,时雨再次倾身凑来。 时雨盯着她的脸:“这样后,你会去一头撞死么?” 戚映竹:“……” 她被他压着,仰着脸看他诚挚的、困惑的问题。不知为何,她的慌乱竟一点点褪了下去。戚映竹真的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想到方才的事——因为亲了一下,她应该羞愧得去死么? 戚映竹茫然。 她觉得活着没意思。 可是……因为这个去死么? 戚映竹犹豫:那种感觉……并不糟糕啊。 为什么……要因为那个去求死? 时雨再疑惑地问:“我应该杀你么?” 少年的问题没头没尾,一般人也听不懂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是被压着的戚映竹与他对视,福至心灵,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少年真正的困惑——采花贼,先女干后杀。 这个少年不懂,为什么要杀。 时雨伸手,抚摸她的脸,费解万分:“明明很好看。” ——明明很好看,为什么要杀? 戚映竹呆呆地仰脸看着他,片刻,她肯定万分的:“你不是采花贼。” 他如果是,不会连那么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清楚。 时雨张口露出虎牙,向她龇一下:“你不是说我是么?” 他这副神态,不知为何,让戚映竹想笑。她低低说了两句“对不起”,她低着眼睛的样子,落在时雨眼中,觉得她太虚弱,像是被人戳一下,就会散了架一般。 时雨不知道该手捧哪里,而且看着她的样子,他发呆片刻,竟有点不想杀她了。 ……虽然她说他是采花贼,让官府四处抓他,给他最近的行迹惹了很多麻烦。 他今夜,本就是报复来杀她的。 -- 时雨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戚映竹为他端茶道歉。时雨抬眸看她一眼,戚映竹心里一紧。 他自己不知道,他眼里空荡荡的,一点神色都没有。这种眼神,无情万分,让人本能知道他不是寻常人。 戚映竹努力忽略两人之间的吻,她要自救。她想到自己从官爷那里看到的山中死去的人的尸体……就算没有采花贼,也是死人的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半夜三更出现在一个少女的闺房中,按照常理,少女本应该害怕惊惧的……戚映竹默默垂下了头。 她静默的时候,感觉到时雨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对方毫不迂回,也发觉不了她的忐忑,她垂头半晌,坐姿越来越僵硬。雨水滴答,呼吸轻微,一男一女…… 戚映竹受不了地抬头,声音轻柔柔的:“你、你叫什么?” 时雨不吭气,目光探究。 戚映竹反应过来,自报家门:“我姓戚,你可以叫我‘戚女郎’。” 时雨想:七女郎?大概家里排名七?好像贵族女郎都是用序齿自称的。 时雨在对方端正的坐姿下,也想显示自己的修养。他很礼貌地有来有往:“时雨。” 戚映竹猜想:“神萍写时雨,晨色奏景风……是这个‘时雨’么?” 时雨:“……?” 戚映竹与他有些懵的眼神对视,对方的茫然十分清晰,她忽有一瞬,对他这个小贼不那么害怕了。他看上去也不过与自己差不多大罢了。戚映竹抿唇,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 时雨睫毛颤一下,忽然倾身凑近,脸颊几乎和她挨上。 他鼻尖一耸,嗅了一下。 “咚。” 戚映竹捂住了自己的心脏,被他骇得差点又心悸了。她张臂就推他,却没推动,手指抓在他手臂上。戚映竹仰头,见时雨仍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她,眼若清雨,呼吸湿润。 时雨盯着她的唇,一下子想到方才。 挺甜的。 如果她当时没有打断,他想继续。 时雨心里那般想,眼神就显露了出来。他直接地凑来要贴她的唇,戚映竹转过脸,手捂住了他的嘴。 手掌挨着少年温软的唇瓣,戚映竹手心出了汗。她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问:“山上的人,是你杀的么?” 气氛一凝。 贴着她手掌的温热气息向后离开,诡异的沉寂中,戚映竹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收回手,抬头看他。见时雨垂眼盯着她,戚映竹咬唇,解释:“……我怕你杀我。” 时雨心想,我今夜来,本就是为杀你。 一个诬陷他是采花贼、给他行踪带来麻烦的人,他本就是要杀的。 但是时雨盯着她,他不说话,戚映竹眼神开始不安,露出几分恐惧来。她悄悄向他望来,眉目乌灵,弱质纤纤。她只这般坐着,就有说不出的美。 时雨看着她。 他见识她的害怕,开了口:“我不随意杀人的。” 时雨嘟哝:“我还救了你一命。” 戚映竹脱口而出:“那天晚上,真的是你?” 时雨抬头看她,戚映竹从他眼中,寻到了那一晚立在门口少年眼中的纯净与错愕。她渐渐地面红,渐渐地扭捏。她侧过脸,小声的:“谢谢。” -- 于是时雨如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他无功而返。 他非但没有杀那个女郎,且在对方哀求他,说“天太晚了,你该走了”时,他真的走了。 时雨想到她长得挺好看,亲起来还甜甜的……他心里高兴起来,倒并不为此生气或难过。 采花贼的名号嘛,当就当呗。 不过……他既然不拿“七女郎”出气,就要寻那个真正的采花贼出气。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时雨”,一个“恶”字,道尽了时雨的狠与冷。 时雨离开了府衙,从头到尾,卫士们都没发现他踪迹。天亮后,时雨在小镇中的威猛镖局中得到杀手楼“秦月夜”的暗号。暗号那一头的人告诉他:“暂时先不要回来,等楼中事情解决,你再回来与我合作。” 镖局主人人称“胡老大”,小胡须,长杆身,是个四十出头的黑脸汉子。他看时雨将纸条扔进火炉中,叼着烟袋笑道:“时雨大人,既然你不回楼里了,我给你找地方住,你帮我走趟镖,让兄弟们开开眼吧……” 威猛镖局是掩护“秦月夜”的存在,平时得了那杀手楼组织不少好处。 胡老大精明的眼睛转来转去,敲敲烟袋。他不关心“秦月夜”现在的内斗,只想着若是能够得到时雨大人的帮助,自己手里的生意能好做多少! 谁知时雨偏头,淡淡地睨他一眼后,很不配合:“我有地方去。” 他要找“七女郎”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3 章(烈日当头,巾纱飞扬。秦随...) 时雨离开威猛镖局的时候,跟胡老大说:“那个采花贼,你帮我留意下。” 胡老大遗憾时雨不留下帮自己干点活,随口道:“啊?那个小贼?估计犯事后就逃了,咱们这么小的镇,也藏不住人……时雨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时雨:“当然是杀。” 胡老大虎躯一震,惊骇万分:“时雨大人难道是要为民除恶?” 不像啊。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时雨”,杀人没有规矩。有时是接了“秦月夜”的任务,有时是毫无理由地杀人。但无论时雨的杀人理由是什么,一个“恶”字道尽了他的本性——他不可能除恶扬善啊。 时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 时雨说:“他害了我的名声,我杀他很奇怪么?” 胡老大:“……” 挺……挺奇怪啊。 说时雨是采花贼的,是官府的人,又不是那个采花贼……但时雨却要找采花贼算账。 胡老大琢磨着是否是时雨不想惹官府的人,他没有问,时雨出了镖局大门后,身影一晃,人就看不见了。这般神出鬼没的功夫,让胡老大凛然—— “秦月夜”在发生不得了的内斗。 老一派势力退下后,新势力登台,少不了时雨这样的人物。威猛镖局若还想和“秦月夜”合作,此时多照顾时雨一点,日后都会得到回报。 -- 时雨确实神出鬼没,好像这都是戚映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就像那一晚戚映竹推门见到的时雨一样,她分明看到了他,但是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没见过时雨。 次日,戚映竹借成姆妈的口,跟府衙打听,询问官府是否寻到采花贼的下落。戚映竹甚至小心翼翼地暗示,说那黑衣少年,恐怕并不是真正的采花贼。 戚映竹坐在窗下,对外头的小吏轻声:“姆妈口述、你们画的画像,我见到了。官爷,那少年看上去与我一般大,又生得俊俏……他何至于做什么采花贼呢?” 成姆妈在旁拽戚映竹的手臂。 戚映竹知道成姆妈既不希望她多事,也不想看到她为时雨说话,可是……戚映竹硬着头皮说道:“官爷可明察此事。” “好了好了,”来问话的小吏却很不耐烦,并不把此事当回事,“你办案还是我们办案?我们已经贴了告示,女郎你也被保护得好好的,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了。” 那小吏转身就走,将戚映竹噎得面色苍白,目有羞怒色。成姆妈怕得罪官府人,嘱咐戚映竹一声就去追了。戚映竹兀自在窗口旁,她手指紧抠着窗栏,身子轻轻颤抖。 昨日高台,今日泥沼。 这些人不过是欺她孤零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她好心好意地给人讯息,却还被人抢白,这般糟蹋……戚映竹黑眸中泪光潮湿,摇摇欲晃。她咬得唇发白,努力不掉下眼泪…… 头顶传来一个少年声音:“你帮我说话呀?” 眸中被泪水弄得模糊的戚映竹一僵,猛地仰头张望。她立在厢房的窗口,抬目只看到檐角轻晃的铁马,墙头乱糟糟的瓦砾,还有……葱郁得看不出深浅的古树叶子。 戚映竹怕人发现,压低声音:“时雨?” 依然是来自头顶的声音:“昂。” 戚映竹咬唇,方才还被小吏气得想哭,这会儿却被他弄得想笑。她小心看四周,见廊头院门口都有卫士的影子,好些卫士都向这个方向看。 戚映竹小声:“你在哪里?” 没人回答。 戚映竹隐约明白他不想撒谎的时候,就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戚映竹换个话题:“你不要下来,这里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 头顶传来一声嗤,这一次,戚映竹准确地循声望去,她盯得眼睛发直,终于在树干极高的地方、丛丛叶子深处,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黑色的衣袍。 戚映竹既紧张他背着人来找自己,又忧心他为什么来找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武功好高啊。 就像现在,他人在这里,院中的卫士们却没发现。 戚映竹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时雨:“追一个人,追到了这里,想到你在,就顺便来看看。” 戚映竹不知自己该喜该忧。 院门口的几个卫士,回头看到那位美丽的女郎一直仰着头看树叶。他们看了半天,心中起疑,慢慢向这边走来。戚映竹没有发现,还专注地仰头想从树叶深处找人,时雨发现了卫士。 时雨:“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晚上来看你。” 倏忽一下,卫士们到了戚映竹的窗下问询,戚映竹紧张无比,在卫士们仰头查看树木时,她真的怕对方看出什么。幸好并没有。而待卫士们走了,戚映竹后怕地坐下,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汗。 她怔愣半天,暗自自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他担心。 时雨就算不是那个采花贼,他也未曾洗白自己从未杀过人,毕竟山上找到的那两具尸体,无人解释得清。他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到……也是一件好事。 -- 当夜,戚映竹百般踟蹰,万般纠结。 她怕时雨真的来寻她,她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如何摆脱此人。成姆妈自晚膳起,就发现自家女郎心事重重。成姆妈询问未果,只知道女郎晚膳也没吃几口,就一径长吁短叹。 可惜,当夜,时雨并未出现。 他说来找她的话,就如同随口说的玩笑,不算数。戚映竹怕他再闯自己的闺房,熬着夜不敢脱衣不敢合眼,她心中琢磨着话术……全都像无用功一样。 戚映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次日,她和成姆妈主仆二人被官府的人叫住,委婉地表示那采花贼估计离开他们小镇了,两位可以回到落雁山上去住了。成姆妈一时愕然,觉得根本没有寻到采花贼的踪迹,怎么就能说是安全的了? 成姆妈要找人说理,被戚映竹拦住。 戚映竹要成姆妈整理东西回山上,成姆妈不情愿,戚映竹这才道:“姆妈,落雁山才应该是我待的地方。我一直在山下府衙中好吃好喝地住着,有人是要不高兴的。” 成姆妈恼怒:“谁不高兴……啊。” 她想到了戚映竹敏感的身份,想到了前些日子回归侯府的真千金。 戚映竹淡淡一笑,面上无波,她转身回去里舍收拾行李,成姆妈望着女郎纤细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成姆妈心疼道:“何必这样呢?你又不碍着她什么,她自在侯府里锦衣玉食,你都躲到这里来了,她还要怎样啊。” 戚映竹没有多说,脑中短暂出现那位千金刚归来时,看着自己时目中的恼怒意。对方是该怪她,听说戚映竹的亲身父母是农夫农妇,没什么文化,动辄打骂人……后来那两位去了后,还给真千金留下一个弟弟,成了拖油瓶。 戚映竹在侯府穿金戴银时,侯府的真千金却在吃苦……对方如今仅仅要将戚映竹赶出京城,已经算是客气了吧? -- 成姆妈原本担心他们回到落雁山上后,采花贼去而复返。不管戚映竹怎么说,成姆妈坚定认为时雨是采花贼,即使不是,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戚映竹也确实……觉得时雨不是什么好人。 她便没再多话。 不过,成姆妈的担心多余。二人回到山上住后,日子恢复了清静。没有府衙来扰,也根本没有什么外人来这边。渐渐的,成姆妈放下了戒心,好好照顾女郎。 这一日清晨,成姆妈去扫院子,戚映竹起床后缓了一会儿心神,便坐于窗下,开始梳妆。 她从妆奁中拿出一张红纸,轻轻抿在唇间……忽然,支起的窗杆旁,一只少年的手从外伸来,好奇万分地将她抿在唇间的红纸向外一扯。 修长有力的指骨,白净的指节。 戚映竹呆呆地张嘴,看到从屋顶翻跳下来的时雨:“……” 时雨也呆住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红纸,没想到她力气小之外,牙齿的力气也小。他还想与她玩呢,红纸一下子就抽走了。 时雨歪头,问她:“你是不是咬合不太好?” 戚映竹:“……” 她忽地一下站起,因起得猛而眼前发晕,身子轻晃。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她的肩。等戚映竹定好神,便登时惊骇——因时雨和她面对面地站着,他一手抓着她的肩,一手还搓着她染唇的红纸。 时雨低头看她。 二人四目相对,戚映竹恍惚:“……时雨。” 时雨弯一下眼睛,清亮地“哎”一声。他看着她漂漂亮亮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就开心。他说:“我去官府找你,但你不在那里住了。我试着来山上,原来你搬回来住了。” 戚映竹:“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她说完就涨红脸,意识到不妥。她不应该关心一个陌生少年……戚映竹面容绯红,时雨却没那么多心思,他随意的:“我去赚钱了。胡老大有一趟镖,给的钱挺多,我就去帮他了。” 他垂下眼觑她,他眸光清澈,神色中既藏着无辜,又藏着独属于少年的狡黠与自信:“你在等我啊?” 戚映竹正想飞快回答“没有”,她眼角余光看到了成姆妈拄着扫帚往这边走来的肥胖身子。她心里一慌,当然不能让姆妈看到时雨。戚映竹想也不想,抓着时雨的手,拉着他一同蹲下。 成姆妈立在窗外,疑惑的:“女郎?” 光影明灭,尘埃在日光下轻舞。戚映竹抓着时雨的手,一起蹲在妆台下。时雨也不反抗,好奇地睁大黑眸看着她。戚映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回答外面的姆妈:“姆妈,我头有点晕,你帮我熬一碗药回来吧。” 成姆妈果然关心她,本想进来看,被戚映竹用语言劝去灶房。戚映竹蹲在窗下,弄得一头冷汗,好不容易听到成姆妈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她听到头顶呼吸热热的,少年在笑。 戚映竹脸燥热,少年的脸贴来,睫毛飞簌簌擦过她的脸。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知,舌尖轻轻一舔,就擦去了戚映竹额上的一滴汗。 少女骇然,僵着背向后躲。戚映竹以为他不懂,试图教他:“男孩儿不能对女孩儿这般随便的。” 时雨瞥她一眼,给自己找理由道:“可我手上拿着东西,我要帮你擦汗啊。” 此时的戚映竹心慌意乱,并不能看出这个少年的烂漫中,透露的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无情、不在意。 她以为他又要胡来,时雨却只是观察她片刻,道:“你真好玩儿,我决定了,我要一直来找你玩儿。” 戚映竹脸瞬间僵住:……求他不要再来找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4 章(时雨实在是个器宇轩昂的少...)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睫毛颤抖,气息相处。 唇与唇相贴的刹那,戚映竹的魂儿飞出一半——她好歹曾是侯府千金,她不应遭受这般羞辱! 但同时,戚映竹心里又有点迟疑:这样的羞辱……值得她一头撞死以示清白么? 戚映竹没有想明白,与她贴着的少年就向后一退,压着的气息远去了。戚映竹维持着一种懵的神色:她心里松口气,却同时紧张地盯着他下一刻准备的动作。 电光“轰”一声划过天际,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戚映竹身后的窗子。紧挨长榻而坐的戚映竹手指攒紧身下褥子,看到时雨睫毛向下低一下。 窗外雪白的光打在时雨的面上,将他凌厉而俊俏的眉目映得分外清楚。他的眼睛分明是无情的,但在他低头刹那,黑夜与烛火一明一暗的摇曳,让他的眼睛如银鱼出湖一般,湿漉漉的,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时雨嘀咕:“不对。” 他抬头看她,盯着她的眼睛,回忆着他混迹江湖所见的所有亲人场面。他确定地重复一遍:“不对。” 戚映竹绷着声:“什么?” 亲一亲,不是这样碰一碰的。 时雨没有说话,他再一次地倾身而来。这一次,他手搂住戚映竹的后脑勺,脸与她相贴,鼻子也撞上她。气息再一次地碰触,他却好像一下子有了经验,他会动唇了。 人张嘴除了可以说话,也能做别的。 轰一下,戚映竹浑身发抖,苍白得过分的肌肤泛起绯红色。她伸手要推要躲,但是时雨按压着她,她柔弱的力道,根本没有被他感觉到。何况只是刹那羞耻,这感觉却并不痛苦。 少年的气息是清甜的。 唇间还有奶酒的味儿……戚映竹头脑晕乎,手指发抖。她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要躲,可是她糊涂地想到,他晚上喝了酒吧。奶香味缠着酒味……甜甜的。 戚映竹眸子闪烁,她抬眸,与他垂下的、睁大的乌黑眼睛对上。 戚映竹被那并不痛苦、甚至带着快意勾弄她的感觉吸引,她恍恍惚惚地与他这般,头脑发热半天,心脏又开始跳得厉害。她以为自己心疾犯了,怕得要死,眸中渗了水,觉得自己会死于心疾。 咚、咚咚、咚咚咚。 心口跳得那么厉害,唇却那般软。身体发热,气息变乱。戚映竹模糊地觉得哪里不对,她再鼓起勇气看他,发觉他的气息在一瞬间变了。 风呼呼地敲着窗,心头的汗淋淋相融。少年男女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因你来我往的晃动,被烛火照得拖长又变短。 时雨轻轻一推,将她压在榻上。他目中欲如杀气,凌厉万分,催如宝剑。他迫不及待的架势,让戚映竹回了神,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处境,自己面临的危险。 她涨红脸——她被诱。 时雨扑了空,因怀下的美人突然有了力气,奋力推开他,拿起案上的烛台就向他扔砸。时雨抬手便扣住戚映竹手腕,制住了她的反抗。戚映竹抬头,又气又急:“你不许胡来!” 时雨抬头,眼中欲未褪,衬得眸若清水,几分无辜。 他蹙眉,似对自己的状态很不解。 但他在她的害怕下,恢复了神智。 时雨问她:“你想死么?” 戚映竹以为他威胁她,心里羞耻,面上怒红色更厉:“你!” 时雨偏脸,他从她手里夺走烛台扔在案上。烛台中的火早灭了,烛台咕噜噜滚在案上。戚映竹顾不上看,她被时雨推着肩,半靠在墙上。她害怕万分,时雨再次倾身凑来。 时雨盯着她的脸:“这样后,你会去一头撞死么?” 戚映竹:“……” 她被他压着,仰着脸看他诚挚的、困惑的问题。不知为何,她的慌乱竟一点点褪了下去。戚映竹真的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想到方才的事——因为亲了一下,她应该羞愧得去死么? 戚映竹茫然。 她觉得活着没意思。 可是……因为这个去死么? 戚映竹犹豫:那种感觉……并不糟糕啊。 为什么……要因为那个去求死? 时雨再疑惑地问:“我应该杀你么?” 少年的问题没头没尾,一般人也听不懂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是被压着的戚映竹与他对视,福至心灵,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少年真正的困惑——采花贼,先女干后杀。 这个少年不懂,为什么要杀。 时雨伸手,抚摸她的脸,费解万分:“明明很好看。” ——明明很好看,为什么要杀? 戚映竹呆呆地仰脸看着他,片刻,她肯定万分的:“你不是采花贼。” 他如果是,不会连那么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清楚。 时雨张口露出虎牙,向她龇一下:“你不是说我是么?” 他这副神态,不知为何,让戚映竹想笑。她低低说了两句“对不起”,她低着眼睛的样子,落在时雨眼中,觉得她太虚弱,像是被人戳一下,就会散了架一般。 时雨不知道该手捧哪里,而且看着她的样子,他发呆片刻,竟有点不想杀她了。 ……虽然她说他是采花贼,让官府四处抓他,给他最近的行迹惹了很多麻烦。 他今夜,本就是报复来杀她的。 -- 时雨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戚映竹为他端茶道歉。时雨抬眸看她一眼,戚映竹心里一紧。 他自己不知道,他眼里空荡荡的,一点神色都没有。这种眼神,无情万分,让人本能知道他不是寻常人。 戚映竹努力忽略两人之间的吻,她要自救。她想到自己从官爷那里看到的山中死去的人的尸体……就算没有采花贼,也是死人的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半夜三更出现在一个少女的闺房中,按照常理,少女本应该害怕惊惧的……戚映竹默默垂下了头。 她静默的时候,感觉到时雨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对方毫不迂回,也发觉不了她的忐忑,她垂头半晌,坐姿越来越僵硬。雨水滴答,呼吸轻微,一男一女…… 戚映竹受不了地抬头,声音轻柔柔的:“你、你叫什么?” 时雨不吭气,目光探究。 戚映竹反应过来,自报家门:“我姓戚,你可以叫我‘戚女郎’。” 时雨想:七女郎?大概家里排名七?好像贵族女郎都是用序齿自称的。 时雨在对方端正的坐姿下,也想显示自己的修养。他很礼貌地有来有往:“时雨。” 戚映竹猜想:“神萍写时雨,晨色奏景风……是这个‘时雨’么?” 时雨:“……?” 戚映竹与他有些懵的眼神对视,对方的茫然十分清晰,她忽有一瞬,对他这个小贼不那么害怕了。他看上去也不过与自己差不多大罢了。戚映竹抿唇,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 时雨睫毛颤一下,忽然倾身凑近,脸颊几乎和她挨上。 他鼻尖一耸,嗅了一下。 “咚。” 戚映竹捂住了自己的心脏,被他骇得差点又心悸了。她张臂就推他,却没推动,手指抓在他手臂上。戚映竹仰头,见时雨仍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她,眼若清雨,呼吸湿润。 时雨盯着她的唇,一下子想到方才。 挺甜的。 如果她当时没有打断,他想继续。 时雨心里那般想,眼神就显露了出来。他直接地凑来要贴她的唇,戚映竹转过脸,手捂住了他的嘴。 手掌挨着少年温软的唇瓣,戚映竹手心出了汗。她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问:“山上的人,是你杀的么?” 气氛一凝。 贴着她手掌的温热气息向后离开,诡异的沉寂中,戚映竹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收回手,抬头看他。见时雨垂眼盯着她,戚映竹咬唇,解释:“……我怕你杀我。” 时雨心想,我今夜来,本就是为杀你。 一个诬陷他是采花贼、给他行踪带来麻烦的人,他本就是要杀的。 但是时雨盯着她,他不说话,戚映竹眼神开始不安,露出几分恐惧来。她悄悄向他望来,眉目乌灵,弱质纤纤。她只这般坐着,就有说不出的美。 时雨看着她。 他见识她的害怕,开了口:“我不随意杀人的。” 时雨嘟哝:“我还救了你一命。” 戚映竹脱口而出:“那天晚上,真的是你?” 时雨抬头看她,戚映竹从他眼中,寻到了那一晚立在门口少年眼中的纯净与错愕。她渐渐地面红,渐渐地扭捏。她侧过脸,小声的:“谢谢。” -- 于是时雨如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他无功而返。 他非但没有杀那个女郎,且在对方哀求他,说“天太晚了,你该走了”时,他真的走了。 时雨想到她长得挺好看,亲起来还甜甜的……他心里高兴起来,倒并不为此生气或难过。 采花贼的名号嘛,当就当呗。 不过……他既然不拿“七女郎”出气,就要寻那个真正的采花贼出气。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时雨”,一个“恶”字,道尽了时雨的狠与冷。 时雨离开了府衙,从头到尾,卫士们都没发现他踪迹。天亮后,时雨在小镇中的威猛镖局中得到杀手楼“秦月夜”的暗号。暗号那一头的人告诉他:“暂时先不要回来,等楼中事情解决,你再回来与我合作。” 镖局主人人称“胡老大”,小胡须,长杆身,是个四十出头的黑脸汉子。他看时雨将纸条扔进火炉中,叼着烟袋笑道:“时雨大人,既然你不回楼里了,我给你找地方住,你帮我走趟镖,让兄弟们开开眼吧……” 威猛镖局是掩护“秦月夜”的存在,平时得了那杀手楼组织不少好处。 胡老大精明的眼睛转来转去,敲敲烟袋。他不关心“秦月夜”现在的内斗,只想着若是能够得到时雨大人的帮助,自己手里的生意能好做多少! 谁知时雨偏头,淡淡地睨他一眼后,很不配合:“我有地方去。” 他要找“七女郎”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5 章(三人上了山,彼此颇有些沉...) 天将将转晴,戚映竹以养病为名,去了长安郊外的落雁山上定居。 近日长安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便是十七年前侯府抱错千金一事。戚映竹当了十几年的假千金,如今真千金归来,她自然应当让位。 侯府并不欠戚映竹什么——真论起来,这位女郎病歪歪十几年,不知吃了多少名贵药草。侯府未曾让她偿还旧恩,只是让她避去山上住,已经格外开恩。 余晖残红铺满天际,春日落花被尘埃所碾,贴着地面轻轻扬起一点儿。有侯府标志的一辆古朴马车,在山间一处被草木所掩的院落门前停下。 杏红从墙头蜿蜒而出,马车中先跳下一位姆妈。她踮脚向院落看,见得青苔藤蔓后,院子里左半边的屋舍厢房被雷所劈,乌凄凄一片,草木乱生,无人修葺。 这位姓成的姆妈摇摇头,转身向马车中的女郎轻语两句。车门打开,站在车外、一路护送的几个卫士忍不住屏息,向那马车中被扶下的侯府假千金望去。 他们见得白纱轻委,一只纤白的、玉琢般的手搭在了成姆妈手上。戚映竹亭亭玉立,身形却被微微被风吹拂的幕离笼住,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到她半分容貌。 卫士们心有失落。 戚映竹静静地站在院落前,打量自己日后恐怕要长久住下去的地方。侍卫长咳嗽一声,拱手立在她身后,低声安慰:“女郎切莫忧心。唐二郎南下办事,暂且顾不上女郎。待二郎归来,女郎说不定就能回长安了……” 他迟疑一下,怕女郎做傻事,便特意提点道:“二郎心慕女郎,女郎若是嫁入了端王府,便熬出头了。” 戚映竹:“是重新飞上枝头么?” 侍卫长才觉得她说话阴阳怪气,又听到戚映竹低婉又透着几分倦怠的正常回复:“多谢劝慰,但不必将我的事告诉旁人。能有一容身之处,我已然满意,别无他想。” 卫士们点点头,不再多话,告辞而去。从此后,这山中院落便供给戚映竹和成姆妈住。 侯府千金沦落至此,连个服侍的贴身侍女都没有。 -- 山中又下了几日雨,天亮了,成姆妈坐在女郎寝舍外头的廊庑下,摇着扇子看炉上正煎着的药汤。 服侍旧的假千金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何况这假千金还是个病痨子。侯府中的仆从们都躲着不肯接这差事,成姆妈被派来,一是自己没有门路躲开苦活,二是,富贵险中求。 她想到临去前,侯府夫人和真正的千金小姐说的话—— “我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她却锦衣玉食,实在不公。我非要她去吃点我有过的苦!” “到底是侯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女郎,也不能真的不管了。万一唐二郎回来……这样吧,让她去山中住一住,唐二郎若还肯要她,是她造化,我这做母亲的也算为她找了个好去处。若是唐二郎不要……起码山中生活清静。” “成姆妈,你好生伺候她,你的儿孙前程便都不忧。过两年,不论她生或死,嫁人或不嫁人,你都可以回来和儿孙团聚了。” 成姆妈想得出神时,听到屋中传来的轻微咳嗽声。知道是女郎醒了,她连忙放下手中扇子,进去服侍女郎。 进屋时,成姆妈唬了一跳,因看到戚映竹已经披衣下床,坐在妆镜前梳理她的乌黑长发。成姆妈过去便夺了女郎手中的木梳,板起脸:“哪家女郎有自己梳发的?” 戚映竹仰面,窗外日头落在她面容上,洒着银金色的光。 成姆妈看得怔一下,见戚映竹也因她的反应而愣一下,紧接着,戚映竹微微浅笑,颊畔浮起很浅的酒窝,让她有了少女憨态:“我以身作则呀!” 戚映竹垂眼,乌黑的眼眸在眼中轻轻荡了一重波光:“日后,这里只有我与姆妈两个人住。姆妈也不必夜里侍候我。这里的屋子多的是,姆妈自己挑一间住着便是。” 她这样说,让成姆妈心中顿生起了怜爱:这也曾是娇贵护着养起来的千金小姐,如今却…… 成姆妈道:“不成!” 她推着戚映竹纤瘦的肩,让戚映竹转过去面对着铜镜。成姆妈望着镜中那面容雪白、分明病弱的少女,心中怜惜多了许多分,她坚定地,一边为戚映竹梳发,一边道: “女郎如今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女郎这般容貌……何愁不会回长安?老奴会好好照顾女郎的常日饮食,女郎自己也不可自暴自弃才是。” 姆妈在耳边絮絮叨叨,戚映竹心中温暖之余,却也想到:回去长安么? 养父养母……都已经不要她了。 她真的还要苦熬,等着回去的机会么? -- 其实病逝山中未尝不好。 幼年时,曾有算命先生断定她活不过双十之年。 她是早逝之命,常日吃药,如今已经十七年过去了……何必与命运相抗呢。 -- 戚映竹并未将矛盾想法与成姆妈分享,姆妈照顾她本就辛苦,她只努力养病便是。至于心中郁郁,自己排解便是。 山中日子飞逝,许是空气好,许是没有俗事人打扰,亦或者成姆妈照顾得好,戚映竹病了许多日后,竟渐渐好了起来。她能够多吃一些饭菜,也能下地走路,让成姆妈惊喜万分。 于是,一日午后,戚映竹歪在榻上翻书时,姆妈一边坐在矮凳上做女红,一边与她唠叨:“女郎,今日外头有太阳,咱们出去走走吧。” 戚映竹拿书挡住脸,装作没听到。 成姆妈毫不气馁:“你呀,身体不好,就是因为你总也懒得动的缘故。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各个身强体壮,都是因为我们整日做农活……咱们现在从侯府里出来了,侯府对女郎每日吃的药未必有以前上心。条件不好了,咱们更要好好养病……” 戚映竹心想:好啰嗦呀。 她不得不起身,堵住成姆妈的话:“我去便是。” 姆妈这才高兴,她一下子跳起,丝毫不像五十多岁的老妪,反而比戚映竹更像个手脚灵活的二八少女。戚映竹看她那般高兴,心中也微微喜悦一些。 二人出门,姆妈为戚映竹裹好斗篷时,戚映竹回头看到屋外贴着墙角的竹伞,多嘴一句:“这里总下雨,把伞带上吧。” -- 一语成谶。 成姆妈扶着戚映竹,在山中走了不到小半时辰,戚映竹便娇喘微微,走不动路。二人又歇了许久,再次行走时,天公不作美,天上飘起了小雨。 成姆妈连忙拉着戚映竹寻路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山中不仅飘雨,还弥漫起了雾。烟雾笼罩山头,越来越浓,成姆妈和戚映竹被罩在雨雾下,心生迷乱,迷了路径。 成姆妈自责:“都是老婆子不好,明知道山中多雨,还要出来。” 戚映竹穿着红色斗篷,红底白绒照着她的面容,嫣红之色,连她眉目间的羸弱都遮掩了三分,让她生出几分娇美感。雨丝斜斜拂在面颊上,清清凉凉,戚映竹不像成姆妈那般发愁,反而觉得在山中淋雨,也很不错。 她前十七年藏在侯府宅院中,本没有机会这般亲近自然。 戚映竹侧身,帮姆妈也罩好斗篷挡雨。她微仰头,看到二人头顶的黑色大伞,微微笑时,唇角又溢出酒窝的浅痕。 戚映竹:“这有什么关系?我有斗篷,姆妈也有斗篷,我们都淋不到雨,还多拿了一把伞。就算雨再大些,也没有关系。” 姆妈看她一眼,难得见到戚映竹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暖,噗嗤也跟着笑了起来。成姆妈摇摇头,催促戚映竹:“好了,咱们快找地方躲雨吧。你身体不好,可不要淋雨淋病了。” 戚映竹低低应一声,被姆妈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路。 灰蒙蒙的山间,雨水渐重,乌云浓密。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红一灰的斗篷相携着艰难移动,倒也珊然可爱。草木沙沙声伴随着雨声潺潺,两相叠加,山间显得更加静谧。 戚映竹走得累了,她怕姆妈担心自己,便捂着心脏,强行压下急促的心跳。仰头之时,戚映竹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因看到薄雾笼罩的山间,视线尽头,有一个黑衣少年,从山路的另一头拐了过来。 雨水淅淅沥沥,少年行在山路上,并未撑伞。他飒然而来,颇具野性。 水烟氤氲,沉甸甸又轻飘飘。隔着雨帘,冰凉的水飘到面颊上,戚映竹周身怪异得难受,并未去看。 雨太潮了。 山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少年……岂不奇怪? 戚映竹思考的时候,再抬眼时,心跳不禁加快。因那方才分明离她们还有七八丈的少年,此时已经足以与她们擦肩而过。 姆妈握着戚映竹手臂的手一紧,力气重得戚映竹微咬唇。 戚映竹低下头,看到少年修长笔直的小腿。他踩着黑靴,黑靴收得极紧,每走一步,黑布衣料贴腿,轻快又随意,煞是好看。 黑衣少年与她们只离两步,他缓缓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擦肩而过的片刻时间,濛濛青山间,戚映竹回神抬头,蓦地一滞,看到他武袍劲瘦,紧窄的腰身笔挺如竹。 她当做没在意,目光继续向上,想看点正常的东西。她注意到他衣襟领口、发丝面容,皆干燥无比,一丝没有被雨淋到。 黑衣少年偏过脸来,肤白胜雪,眼若星辰。他凌厉又俊俏,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又透着无拘无束。 成姆妈肥硕的身体挡在了二人视线中间,高声:“女郎,我们快些走。千万不要授人以柄,给不三不四的人占了便宜。” 戚映竹自己心虚,登时脸颊滚烫,低下头仓促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 雨丝飞溅,时雨停住脚步,眯眼看向那对主仆。 虽然他没有完全听懂她们的话,但他大约明白那个老婆子在瞧不起自己。 该不该杀了她们呢—— 时雨轻轻扣着袖中匕首,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恶时雨”,杀人是他颇为信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6 章(时雨没有运用轻功,深一脚...) 时雨跟在戚映竹身后,不断地问:“你到底叫什么?” 他突来的执着,却并未让戚映竹开口告诉他姓名。 她和他什么关系,要将闺名告诉他? 年少女郎闷着头在前方走,披帛轻轻擦过时雨的手。前方杂耍火光大亮时,风迎面而来,戚映竹雪青色的衣裙微微摇曳,药香味拂过时雨的鼻端。 时雨胸口剧烈一震,恍惚得他指腹发麻。 戚映竹回头,觑眼悄然看他。她立在灯火暗光下,弱质纤纤的模样,让时雨一时无措,大脑空白。时雨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时雨问:“……你想吃饼么?” 戚映竹一愕,诚实回答道:“我不饿。” 时雨闷闷地“哦”一声。 戚映竹的眼睛,追随向一个从他们旁边过去的路人。那人架着自己的孩童坐在肩膀上,小孩的手中摇着一竹蜻蜓。那竹蜻蜓在孩童的手中转,孩童被街上热闹吸引,眼花缭乱,抓着竹蜻蜓的手不禁一松。 竹蜻蜓摇摇晃晃地,向戚映竹飞来。竹蜻蜓在风中转得歪歪扭扭,窄平的横板要擦上戚映竹的脸时,戚映竹抬手去接。 她接了空,因身后伸来一只手,稳稳地抓住这只竹蜻蜓了。 戚映竹扭头,见时雨手指修长又灵活,他轻轻一转,那竹蜻蜓就在他手中转得陀螺一般快。前方那丢了竹蜻蜓的孩子扭头张望,看到了他们这里,顿时急得哇哇大哭,拍打自己父亲的肩膀。 戚映竹脸红:“还给人家吧?” 时雨的脸突然凑过来,戚映竹被他吓得后退一步。时雨盯着她,若有所思:“你喜欢呀?” 戚映竹:“……没有。” 时雨歪头,突兀地来了一句:“这么简单的木工,我也会做。” 戚映竹不解地看向他,时雨扭过脸追上那对父子。戚映竹在原地闷着,见时雨不知与人家如何说的,等他回来时,竹蜻蜓还在他手中。时雨笑眯眯;“人家送我了。给你!” 他大方地将戚映竹递上竹蜻蜓,清晰地看到戚映竹的眼眸轻轻亮了一下。她总是闷闷不乐,于是她每次微微露出些欢喜的样子,时雨心中都高兴十分。 戚映竹接过竹蜻蜓,在手中看得新奇。她一个长在深闺、常年病歪歪躺着的女郎,确实没见过这样的新奇玩意儿。来看病的人,给她带的都是珍贵药材,珠宝绫罗,谁会拿这样普通的小玩意儿打扰曾经的侯府千金呢? 戚映竹心脏咚咚,拿着竹蜻蜓不知道怎么办。时雨从后贴来,如同将她抱入怀中一般。她慌得要走时,他的手伸来握住她的手,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耳边:“这样玩儿。” 他冲着她手中的玩意儿吹一口气,那气息柔柔地掠起戚映竹耳畔落下的乌黑发丝。 少女的脸登时被他吹红了。 他抓着她的手指头教她,戚映竹的心被撕扯成好几半。 一会儿是他拂在她腮畔的灼热气息,一会儿是他时不时碰到她手指的手,一会儿是手中的竹蜻蜓在转。 戚映竹笨手笨脚,时雨却很耐心。他不光教她玩儿,他还偷笑。戚映竹几次听到他在后的偷笑声,她的耳根红得更多。时雨微侧头,唇擦过戚映竹的耳尖,他张口,虎牙在她耳朵上轻轻一咬。 戚映竹一颤,猛地抬头推人:“时雨!” 时雨莫名地心虚,几下窜出几丈。他心跳得飞快,盯着她嗔怪微恼的眼神,他又心虚,又觉得刺激……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丰富的感情让时雨有点儿迷惘,他扭过了头,被摊贩上卖的五颜六色的泥人所吸引。他道:“你看!” 戚映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有街巷上买卖的小玩意儿,在戚映竹这里都新奇万分。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但她终究有几分少女心性,看得目不转睛。 时雨便来看她。 时雨:“喜欢啊?” 戚映竹连忙摇头,移开目光:“时雨,我们走吧。”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竹蜻蜓,想她有这个就足够了。待她病逝前,在她短短的生命中,起码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候。戚映竹低着头,让自己记住这一晚。 下一瞬,一个手指般大小、五彩斑斓的泥人,摇晃着落入她眼中。 戚映竹心脏弱,她被吓得心跳加快往后退时,抬头,果然看到是时雨拿着泥人在逗她。时雨看到她果然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眉目飞扬。他歪头看她,笑得露出虎牙:“你胆子真小。” 戚映竹嗔:“时雨,你不要吓我!” 时雨哼一声,手一伸,将泥人丢入她怀中。他大方无比:“给你的。” 戚映竹一愣,她说不要,说自己没有钱。时雨与她推脱得不耐烦了,扭头便闪入了人群中,强行将泥人丢给了她玩儿。戚映竹迷茫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在原地等他,还是去人群里找他,时雨又突然出现在了她旁边。 他手掌向上一翻,一个木簪子出现在掌心。简陋的簪子上刻着木兰花,浅浅几笔,雕工却精细。 时雨:“给你!哼,你就喜欢这种木头泥巴……我比他们做的都好。” 戚映竹辩解:“我没有喜欢木头泥巴。” 她说:“我不能收你的簪子。” 收簪子是有意味的,是代表男女相悦的……但她猜时雨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时雨撇过脸:“不,我就要送你。” 他不等她拒绝,探身而来,就将簪子插入她发间。戚映竹僵得不敢乱动,亦心乱如麻。这般近的距离,他气息拂在她面上,手指在她头发上拨弄。 戚映竹一会儿想自己出来时没有换衣裳、衣裳是不是皱了,她没有涂胭脂,脸色是不是太差,她眼睛够不够大,头发脏不脏…… 时雨道:“好看。” 戚映竹呆呆看他。 重重叠叠的灯笼下,他对她笑,睫毛上沾着尘,闪烁如银鱼。时雨红了脸:“七女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仙女妹妹。” 他说完,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又吸引到了他,他刷一下从戚映竹面前消失,戚映竹被他吓得,已经心脏不再突然狂跳了。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低头半天,微微地,抿一下唇角。 下一刻,时雨再次出现。他又给她带了新的玩意儿:“给你!” 戚映竹:“你不要给我……我没有钱财,不能还你。” 时雨不在意:“我有钱啊,你不知道我多有钱!” 戚映竹并未当回事,只心里感动他如此待自己。她已然看出,时雨行事无拘无束,全凭心情……他全凭心情,却给她买这么多玩意儿,他待她的心……戚映竹低头。 她小声:“戚映竹。” 时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 戚映竹抬头,她跟着他学坏了,露出几分狡猾神色,道:“没什么,你继续玩儿吧。” 她只是盯着他看,看他的一眉一眼。 灯火阑珊下的少年如春日夜雨一般闯入她的世界。春晖明媚,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很快就会离开。已经习惯病痛折磨的戚映竹不敢奢望什么,她悄悄告诉自己:有过这样一晚,就足够了。 -- 时雨依然给戚映竹买许多玩意儿,多得她的怀抱都要放不下了。 时雨一边买,一边心里有些小别扭。每给她买一点儿东西,他就在心里默默加一句—— 明天的零嘴儿钱没有了; 算了我明天不要吃饭了,我去蹭威猛镖局的饭吧; 后天的零嘴儿也不吃了; 我、我不给自己买玩具玩了; 接下来十天,我都不给自己买东西了,也不吃饭了,也不喝水了,我没有钱了,我要穷死了…… 然而他心里几多不情愿,手却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看到她笑,他就想买……他这就是戏文里说的“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吧。 时雨懂那个昏君了。 两人只逛了一会儿,实际也没走多远,戚映竹便累了。时雨带她去那员外办的戏台前听戏,二人站在人群中,时雨听个热闹,但他扭头,见戚映竹看得津津有味。 戚映竹怅然道:“我小时候,也隔着帘子看过戏台……那时候大家说人多,怕我被挤到,不让我看戏。” 时雨可怜她道:“那你不如跟着我,我天天让你听戏。” 戚映竹见怪不怪,低声:“你又说胡话。” 时雨闷闷不乐,但他在这里站不住。他想和戚映竹说话,戚映竹却只知道盯着戏台……时雨凑到她耳朵边,她警惕地捂住耳朵,不肯让他咬。 时雨被气到。 他只好扯着嗓门喊:“你饿了么?我给你买饼子吃吧?” 他嘱咐戚映竹待在这里不要动,一扭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戚映竹并没有太注意,因他总是神出鬼没,而台上的戏确实让戚映竹听得津津有味。她以前虽然也听过戏,但一个人闷闷听一出只唱给她一个人的戏,和那么多人一起挤在戏台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戚映竹这边安静听戏,时雨人影消失,这段时间,那几位穿着常服打扮成普通人的杀手立在戏台对面的酒肆二楼,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恶时雨”一晚上都在那位女郎身边窜来窜去,几人已经明白这个女郎对时雨的意义重大。 几人点头:“看来就是她了。” 几人对视:“现在下去抓她?” 杀手们当机立断,有这个想法后,他们从酒肆楼上消失。几人从不同方位,现身在了人群中,一点点顺着人流,往戏台的方向挤。他们盯着戚映竹的背影,看着距离一点点拉近。 然而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并不容易,这里人实在太多。突地,锣鼓声停,台上的那出戏结束,轰然掌声与喝彩声从人群中爆发,让几个杀手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同时,敏锐地发现,时雨回来了。几人低下头,赶紧装作普通百姓。 戚映竹被人群挤来挤去,已经离开了原地。她这时才害怕,唤人:“时雨、时雨……” 戚映竹被挤得呼吸困难,心神也迷离。她越来越难受时,视线中看到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戚映竹咬牙,坚持着努力往那人方向挤。她被人群踩了好几脚,眼中波光潋滟。 戚映竹伸手去推那人后背,声音含几分委屈,不觉带上了撒娇:“时雨,你怎么不理我?” 那人蓦地回头,戚映竹一怔,因这是个女郎女扮男装。这少女穿着男子武袍,也束着高马尾,但根本不是戚映竹认识的时雨。 戚映竹一呆,她后退时,被那女扮男装的少女一把握住手:“你找我?” 戚映竹听到身后传来少年不悦的声音:“七女郎!” 她扭头,看到捧着油纸包的时雨瞪着她。 戚映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7 章(时雨是能下得去手的。他一...) 金光御在半空中生生拧身, 时雨立时迎上。时雨接替秦随随之前做的,和金光御霎时间打得不分你我。周围一片哀嚎,二人却旗鼓相当。但金光御终究是要胜时雨一筹, 他身法凌厉迅疾, 与时雨近身而打时,身子凌空在时雨后背的伞上重重一踩,借伞之力向后退开四丈之远。 时雨缓缓抬目。他一时没有再近身金光御, 因有喽滚到他脚边, 又有秦随随喝道:“时雨, 你还不过来!” 时雨犹豫一下,还是去了秦随随身边。 他那一把暴雨针飞出, 瞬间放倒场上百人。时雨的到来, 让场面上的打斗一瞬间出现停滞。 秦随随颇有楼主之风,她和时雨背对背而立,时雨无所谓地闲闲看着四周胆颤却不敢上前的江湖人士,秦随随则撑着她的重刀, 向前走了一步。 日光照耀, 点在少女琥珀色的淡色瞳眸上,与她面颊上的两滴血相映。 杀手楼的杀手们立在人群中,何其醒目。秦随随看眼人群中跟着先楼主和她作对的那些人,她向四方江湖人拱手,笑容过度灿烂: “至此, ‘秦月夜’所有杀手都在这里了!多谢诸位天南海北赶来,围观‘秦月夜’清理内贼。既然来了,从现在起, 不上场的便都是‘秦月夜’的客人,日后生意我给便宜;还想上场的, ‘秦月夜’也记下了。阁下今日大恩,来日必报――” 这哪是毕恭毕敬的请客宣言,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秦月夜”的先楼主在人群中,看到时雨出现,他眼眸一缩,惊惧时雨这厮竟然活着回来了。时间越拖越对自己不利,眼看江湖人士正对秦随随的威胁左右摇摆,这位楼主冷笑一声:“一派胡言!诸位,你们谁没有在‘秦月夜’买过人头,你们各个和这里有恩怨,以为等‘秦月夜’缓过来,能放过你们?” 秦随随转头,对他甜蜜一笑:“楼主,我连你都放过了这么多年,放过其他人有什么奇怪的?” 先楼主不吃她这一套,他到底有一些号召力,将站他那一边的人喊醒后,众人一起冲上前再开杀局。秦随随没有动,她身后那手持长笛的青年向前一纵,面容清隽,笑意温和:“楼主,且让我来会会你吧。” 原楼主大喝:“步清源!你这个秦随随的狗腿子,她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场中人一惊,听到“步清源”的名字,这才知道,原来这看着书生一般文秀风雅的人,竟是“秦月夜”那位神龙不露面的副楼主,赫赫有名的“狐狸刀”步清源。步清源很少接任务,在杀手榜上也没有排名,但是他当年出手便屠尽武阳派一山的战绩,可谓人间修罗。 步清源啧一声,含笑:“楼主,这话说的,不是你让我帮你养大先楼主的遗孤么?这养着养着,自然养出感情了嘛。” 口上随意,他手中长笛一点,楼主整只胳膊,都被震得差点麻掉。 金光御在人群中,看得脸色微僵。他心里嫌弃那楼主沉不住气、枉送性命,时雨既然回来了,这里今日的战局,旁人还真占不到“秦月夜”的便宜。金光御不像楼主那样鲁莽,战斗再起的时候,金光御不入场,反而向外撤退。 时雨一直盯着他。 当金光御动起时,时雨腾地跃起而追。金光御挥手一把飞镖,只让时雨身形稍顿。 同一时间,秦随随抽出她的刀,也跳跃起来,从另一方向追向金光御:“金大哥,走什么?!” 时雨和秦随随各自从两个方向追堵,金光御先遭遇迎面而来的重刀,那到旋起割风,气势极强,逼得金光御只能后退。后方少年匕首迎上,堵住金光御的退路。 时雨和秦随随前后配合,三人一时间卷入其中,砰砰兵器撞击声伴着火星溅出。 秦随随高喝:“时雨,他后背有伤,攻他后背!” 金光御一滞,步伐短暂地停下。 回过神,金光御身后掌风袭来,面前大刀再落。刀势更强,为了躲刀,金光御硬生生吃下了后背袭来的那道掌。他向斜方向一滚,口上噗地吐出鲜血,然他双眉轩昂,及时在地上滚数圈,然后拔身而起,躲开紧追的二人。 秦随随要杀他他能理解,但是时雨……金光御微恼:“时雨,我和你素日无冤无仇,你何以对我如此赶尽杀绝?” 时雨偏脸,认真道:“有仇的。你刚踩了我的伞。” 金光御:“……” 秦随随笑眯眯:“金大哥,你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会杀你了。” 金光御冷笑――这个妖女,不杀他,自然是为了折磨他。 在时雨到来后,这场混乱厮杀又持续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稀稀落落,站着的人已经没有多久。退出场的江湖人士骇然地看着“秦月夜”的杀手们虽然死了很多,但活着的也不少。战场上最后剩下的人,都是那些杀手们。 步清源擒住了那可怜楼主。 秦随随和时雨拿下了金光御。 杀戮场凝滞,手上身上的血未擦掉,秦随随持着自己的长刀,大步向前走。面前挡路的江湖人士,一一退后,为她将路让来。秦随随朗声:“今日后,我便是‘秦月夜’的新楼主了!因为金光御惹的麻烦,‘秦月夜’不得不换地方了……各位,请吧。” 她英姿飒爽,一代妖女猖狂至极的架势,让周围江湖人默认下来。 只时雨上前一步,后知后觉地问她:“我们要搬家啊?” 秦随随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原地址暴露,难道你想以后我们每天被人打上门么?当然要搬了。你有什么意见?” 她本咬牙切齿威胁他闭嘴,时雨却开口提要求:“不要搬得离京城太远,我来回不方便。” 秦随随:“……” 在秦随随那种眼神下,只有时雨兀自不放心地继续自说自话:“还有,你答应我的给我涨赏金。我已经帮你了,以后接任务,你得给我价格提高两成。” 一直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步清源,忍不住在此时噗嗤笑:“时雨,金光御被擒,杀手榜上前面的人被你杀了个干净,你的任务价格,就算秦楼主不开口,也必然会涨上去的。” 爱财如命的时雨,这才放心下去。 之后,“秦月夜”开始长途跋涉,寻找新的地址。这一时间,便过去了很久。 -- 再过了五日,落雁山上又是一场春雨过去。时入四月中旬,山中日子自从时雨离开后,岁月变得悠缓万分。 戚映竹披着青色外衫,坐在窗下画画。清养数日,没有外人打扰,她心神宁静,虽依然整日恹恹、萎靡不振,然成姆妈看她好一阵子没再生病,心里就一阵高兴。 成姆妈拿着一封书信过来,压着眉目间的喜色:“女郎,侯府那边有信送来!” 戚映竹放下手中画笔,接过姆妈递来的信。她看到信封上的字,指尖顿了一下,对信生出几分抵触。因信上写了来信人的名字,“唐琢”。 即那位总是追着她不放的唐家二郎。 姆妈探问:“谁写的信啊?” 戚映竹嘴微微一撇:“唐二郎。” 姆妈霎时兴奋:“写的什么?是不是唐二郎要接女郎回京城去啊?” 戚映竹心里一怔,她抽出信纸扫了一番,微微松口气,小声:“他说他被洪水堵在半道上,比预计回来的时间要晚几日。” 戚映竹省去了信里那里嗦的对她的关怀和追问,以及那让人面红耳赤的表白之话。她心里烦恼,微微蹙起了眉。她以为真假千金之事后,唐琢碍于身份有别,就不会向以前那般对她热情至极了。没想到…… 可是唐琢又没什么错。 甚至在成姆妈这般人眼中,这是“情深”的表现。在世人眼中,只要唐琢还肯要她,她哪里有什么意见。 戚映竹闷闷不乐地将信纸放下,成姆妈在旁提醒:“女郎,你且回信啊,就说你平安,让他不要挂念。” 戚映竹道:“不回。” 成姆妈一愣,然后莞尔:“好吧,你们年轻孩子的情趣,我这样的老人家是不懂。你自己斟酌吧。” 成姆妈提醒:“女郎,你可不要任性,误了人生大事啊。什么人该交,什么人该忘,你心里得有个数。有的人与咱们天生不是一个世界的,那花花世界精彩,女郎难免被他吸引。但是终归到底,咱们女人,还是要为自己找一个可依靠的。” 戚映竹仰头,问:“我喜欢的,不如喜欢我的好么?” 成姆妈道:“当然。你自己喜欢的,难免整日牵肠挂肚,放心不下,女郎你这样的身子骨……这也太难了。若有人将你捧在手心,日日哄着爱着,这样对你好多了。” 戚映竹抿唇,低头不语。 成姆妈每日这般尝试着劝一点,也不会说得太多。她知道这个年龄的女郎心有逆反,但是自家女郎是个聪明的,总会想通。成姆妈庆幸那个时雨不在了……最好那个小子玩得忘乎所以,把女郎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要回来了才是。 成姆妈这般想着,将女郎扔在案上不管的信收好。她这一整理信纸,冷不丁看到戚映竹在作的画。戚映竹画的是山中动物,一会儿老虎一会儿鸟,画的随意,显然只是练笔之作。但是成姆妈一眼看去,总觉得哪里很熟悉。 成姆妈定睛,看半晌后笑道:“女郎这画画得好,活灵活现。” 戚映竹心口一跳,她连忙收自己的画,伏身挡住不让姆妈看。戚映竹:“我随便画的,哪有什么活灵活现,姆妈不要看了。” 成姆妈还在笑:“女郎过谦了,这画画得真好,老奴以前就没见过这样的。这动物啊,一个个,好像长着人的神情,会学人……” 成姆妈说着,自己愣住了―― 人的神情?! 她低头要细看画,看那老虎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那鸟儿竟然有长睫毛,那树上落下的花瓣恍惚看着长出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成姆妈心沉下,戚映竹急声:“姆妈,我随便画的!” 成姆妈忧心忡忡,看她面容涨红、躲闪着不给人看,当即叹口气。她再次祈祷――某个小子,把他们家女郎忘得一干二净吧。 她宁可那是个流连花丛的花蝴蝶,别再飞回来了。 -- 出塞的沙漠中,夜里星辰漫漫。“秦月夜”在秦随随的要求下,要搬去塞外住。其他人尚可,只有每日走在沙漠中的时雨,一副蔫坏了的样子。 时雨戴着兜帽,半张脸被挡住,他整个人的萎靡,影响了一整路人的士气。秦随随让人别理他,但即使秦随随不这样命令,也没有人会理会时雨――时雨的杀人如麻,就是在杀手楼里也是一个异类,他没什么朋友。 于是,被派给时雨看管的金光御,就成了时雨的主要说话对象。 夜里,有的人入睡,有的人巡夜。沙漠的风吹在人身上干冷无比,坐在笼中的金光御,看到靠着笼子那奄奄一息的少年。 金光御:“觉得无聊啊?” 时雨瞥他一眼,靠着笼子没说话。 金光御笑:“时雨,就像我说的,我和你没什么仇,你也是听秦随随的命令抓我。就是我现在,都不把你看作敌人。我最怪的……是她,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时雨没有反应。 金光御低头,落落说话,本就是说给自己的:“时雨,你能告诉我,那个女人,被你们弄去哪里了么?” 时雨问:“哪个女人啊?” 金光御一怔,道:“你不知道?” 他顿一下,说:“我众叛亲离,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投靠了秦随随。怎么,秦随随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个爱人么?” 时雨偏过脸,隔着笼子看他。少年眼神的澄澈无辜,让金光御恍然,明白了秦随随可能真的没有告诉时雨。毕竟时雨这样的人,他懂什么情爱? 金光御自嘲:“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才是合格的那种杀手。你根本不知道情是什么爱是什么,你这一辈子,都不会体会到……” 时雨皱眉。 这样的话,他经常听别人对他评价。他默默听了很多年,没什么感受。但是这一次,金光御开口的时候,时雨蓦地想到戚映竹说“你不是怪物”。 时雨开口辩解:“不,我知道的!我也有喜欢的人,跟你们一样……” 他扬了下下巴,金色篝火映在他眼中,几多潋滟妖冶。少年洋洋得意:“央央跟你们不一样,她说我可爱的……” 金光御面色古怪:“你?可爱?” 时雨:“昂。” 金光御嗤笑:“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可爱,你在馋她而已。” 时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8 章(戚映竹气息奄奄,即使被时...) 烈日当头, 巾纱飞扬。 秦随随和被人骂成她的狗腿子的步清源立在一处沙丘高峰,正好与日光所背的另一处沙丘上坐着的时雨相对。从他们的方向看,能看到时雨非常怕热地用兜帽把自己脸挡得密不透风。 玄衣劲袍的少年奄奄一息地靠着沙壁, 一副快要烤干了的样子, 只露出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时不时向这里瞄一眼。被他们发现后,时雨又故作无事地移开目光。 从这个角度看, 步清源勉强看出了时雨的“可爱”。 秦随随的一身白衫被风吹得贴身而舞, 身量在广袤沙漠中更显娇小。她手叉腰:“怎么办怎么办?我的新楼还没盖起来, 金大哥就逃跑了,我还得分出人手去抓人……等金大哥休息好了, 一个回杀, 我全都白干了!” 步清源拿着斗笠给她扇风,慢条斯理:“金光御不敢回杀的,就算他武功天下第一,咱们‘秦月夜’也没那么容易对付……何况他武功也没到天下第一的地步。现在看来, 金光御急着脱身, 是要去找那位女郎,暂时对我们无害。我们可以放出一拨人手去追踪金光御,送消息给那位女郎自保……等我们把新楼建好了,寻到金光御线索了,再亲自出去杀他好了。” 秦随随抱臂, 仍有些不悦。 步清源继续:“至于时雨要走……就让他走吧。” 秦随随当即暴跳:“时雨可是我手下现在最好用的战力了,我到哪里再找这么听话的打手?给吃给喝,给够银子……连心灵安抚都不用管他。他走了, 谁给我干活啊!‘秦月夜’刚经过内乱,人心不齐, 除了时雨这种无所谓的人,谁会信我听我的?” 步清源手指自己秀气斯文的面孔:“我呀。” 秦随随:“哼!” 步清源耐心地哄这个顽劣少女:“不开玩笑,时雨是好用,但是时雨适合帮你杀人,不适合帮你做新楼初立的其他繁琐工作。他要走也正好……小楼主,我猜金光御逃走,去的方向,说不定就是京城。让时雨帮我们先打探一下,若是金光御真的去了京城……我们这边忙完,再去京城和时雨汇合,一起杀金光御。” 秦随随这才沉思,道:“金光御不能留。” 步清源颔首。 秦随随想清楚了,心情就明朗起来,有了功夫琢磨其他的。她偏脸扬眸,步清源立即懂她,含笑走到另一旁,拿着斗笠给她继续扇风。心情好起来的小妖女便拥有了同情心:“但是,让时雨莫名其妙去杀一个柔弱女郎……听起来那女郎挺无辜,挺可怜的。” 步清源笑而不语。 他腰部被秦随随一撞,秦随随甜蜜蜜:“步大哥,你有主意对不对?” 步清源便俯身到少女耳边说了几句话,秦随随双掌一合,眉开眼笑。过一会儿,时雨迎到了这两位过来。秦随随清清嗓子后,笑吟吟与时雨说话:“时雨,我可以放你去京城,但你要顺便帮我看一看金光御在不在那里。” 时雨:“哦。” ――顺便啊。那等他“顺便”吧。 秦随随额上青筋颤了颤,看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没放进心。步清源在旁轻轻咳嗽,秦随随压下不满,笑着继续:“不过时雨,如今有个难办的事。你如今是咱们‘秦月夜’的头牌了,杀手赏金最高,你去杀你的央央,有钱拿么?咱们‘秦月夜’任何一笔单子,可都要孝敬楼主我一部分抽成。” 时雨微怔,显然没想到他如今出手这么值钱。 秦随随本意是想借这个理由让他打消杀无辜少女的念头,让他再考虑考虑。然而时雨总是那般无情,他自己有了主意:“我会给你抽成的。” 秦随随觑他:“守财奴不会要自掏腰包吧?” 她语气微酸,因她自小和时雨一同长大,可从来没从时雨那里多抠到一文钱。为了杀一个人,时雨舍得自掏腰包? 秦随随很快不那么酸了――因为时雨奇怪地看她一眼:“我才不会自掏腰包。我会给你钱的。” 时雨拥有美好品质:“我从不欠别人的钱。” ――当然也不许别人欠他的。 -- 时雨想的法子,是他要接一个杀京城附近某个人的单子。 秦随随见劝不动时雨,就心烦地挥手,放时雨走了。 “秦月夜”主楼覆灭,但身在江湖,人人厮杀,想求杀手楼做生意的人,一直堆积着。时雨从单子里挑了个价钱最划算、还正好在京城附近的单子,夜半三更,时雨口鼻用面布笼住,去会面那让他杀人的人。 对方居住敦煌,时雨拿着单子去寻人,那人居住府衙竟里三层、外三层,保护重重。这些卫士并未对时雨造成影响,他轻而易举翻入府衙,掀开窗,在窗上敲了两下,拿出手中单子。 即使在屋中,那人也警觉十分。时雨进去时,那人面容完全藏在幽暗中,比口鼻覆布的时雨更加保护自己。时雨觉得很奇怪,他打量对方。 屋中灯火不亮,那人坐在角落里,是个年轻郎君。对方不知时雨夜视极强,以为时雨看不到自己,便大度地开了口:“……是我下的此单,听说‘秦月夜’没有做不成的生意,我出的赏银也足够,阁下为何深夜来访?” 说话间,时雨清楚地看到对方将一柄剑藏在自己袖下,周身紧绷,盯着自己。 时雨不放在心上,说自己的正事:“我是按照‘秦月夜’的规矩来最后与你确定一次,刺杀的人非朝廷官员、身有爵位、位高权重之人。” 对方放下心:“阁下放心,我既找‘秦月夜’,便已经打听清楚,不会坏你们的规矩。要杀的人,即使死了,也不会对一国社稷造成影响。江湖人不掺朝廷事,这个规矩我是懂的。” 时雨颔首:“好。” 他从窗口跳下,修长双腿踩在地上,慢悠悠地走向那人。在那人身子紧绷至极的时候,时雨才停下来,若有所思道:“我可以接你的任务,但要求是,你再发一道任务给我。两个人我都杀,你那笔单子,就不要钱了,我免费帮杀;我让你接的单子,你拿原来的报酬给我。” 年轻人:“……” 他心里纳闷,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不都是一样的酬金么? 他小心求证:“不知阁下让我发的单子是……” 时雨:“派我去杀我的心上人。她也不是朝廷人,就普通一女的,杀起来很容易。” 年轻人:“……?” 时雨威胁此人:“你发布这道任务,我就同时接两笔单子,一样的价格;你若不发……你敢不发!” 年轻人:“……” 年轻人又试探两句,断定那女郎真的于自己无碍,而时雨又明晃晃地来威胁自己……屋外那群酒囊饭桶,压根不能发现时雨进来。迫于威胁,再加上于己无害,年轻人答应了时雨的无理要求。 时雨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两笔单子一起接,这给秦随随的抽成,不就有了么? -- 五月初,京城外的落雁山下小镇上,戚映竹与姆妈在街上行走。 成姆妈忧心忡忡,因女郎这一月要吃的药,已经三天了,侯府仍未让人送来。他们日常的银钱,也同样晚了三日。女郎的身子骨要紧,成姆妈怕他们忘了,就想下山催问一家药铺。 那家药铺挂的是宣平侯府的旗号,之前成姆妈拿药取钱,都是通过这个药铺来的。 而听说成姆妈要下山取药,戚映竹心中一动,便也说了两句软话,想同姆妈一起下山。姆妈挂心女郎的药,又觉得女郎多走走对身体好,便应了带她一同来。 戚映竹垂首跟在姆妈身后,心中在想一个镖局的名字。 时雨离开了那般久,她心里在意,又隐约记得他说过自己在一个镖局。戚映竹便当他是那个镖局的学徒,他这么长时间的离开,也许是镖局派他保镖离开京城了。 那时雨所说的镖局,不知道是落雁山下小镇上的,还是在京城中的?她下山找过去问,是不是有些不太好?万一她弄错了……万一是时雨早回来了,却不想见她……她贸然去找,何其尴尬。戚映竹心里打着小主意,因心虚与窘迫而纠结万分。因戚映竹平时便是这般落落寡欢的病弱模样,成姆妈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看戚映竹越走越慢,成姆妈便担心她累了。 旁人累了歇一歇就好,她们家女郎累了,说不定就会病倒。 成姆妈抓着戚映竹的手臂,和女郎一同站到一处铺子的屋檐下。戚映竹不解地看向成姆妈,姆妈手指着一个方向:“女郎,老婆子还要再走段距离,才能找到那药铺。你若是累了,不如在此歇息,等老婆子回来?” 戚映竹一怔,点了头。 待成姆妈的身影看不见了,戚映竹心里打鼓,却仍坚定地转身进了身后的铺子,问老板此处可有什么镖局。镇上自然有着唯一的“威猛镖局”,戚映竹这般绝色佳人,她只是问路,那铺子的小伙计就热情万分地非要亲自领路带她去找人。 小伙计一路上心脏扑通扑通跳,只因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他打听戚映竹的出身,大部分戚映竹都当没听到。小伙计见她害羞,便也不多说了。他们终于到了威猛镖局,却被威猛镖局外面的人拦住。 镖师对戚映竹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柔和三分:“女郎,我们这里可不是随便能闯的。你可是有要送镖的?” 戚映竹连忙摇头,紧张下,她忍着脸烫,赧然而迟疑道:“我想找一个人……大哥,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一趟镖离开,最近可曾回来?” 镖师笑:“我们这里来来往往,可不好说……你说你要找谁?” 领路的伙计在旁目光炯炯地盯着,镖师目不转睛地看着,戚映竹侧了下脸:“……我找时雨。” 时雨从未隶属于威猛镖局,威猛镖局除了胡老大等少数高层,大部分人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存在。然而戚映竹赶了个巧,她紧张万分、胡思乱想时,那镖师竟然恍然大悟:“有!我们有这个人!他才保镖回来……女郎你认识啊?” 戚映竹心里惊喜,且微微一甜,放下心来。如此说,并非时雨躲着不见她,他是真的才回来? 人来人往的镖局门口,因来了一位绝色佳人,而许多人驻足观望。和戚映竹说话的镖师大咧咧地向一个方向抬一下手,声音洪亮:“史宇,有人找你!” 戚映竹心脏猝然跳快,快得她心口有些痴疼。 她蓦地回头,和一伙三四个勾肩搭背的年轻镖师面面相觑。这年轻镖师中,没有一张戚映竹熟悉的脸。戚映竹茫然中,一个年轻镖师眼睛一亮,甩开其他人向她走来:“我就是‘史宇’,女郎你找我?” 戚映竹:“……” 她呆呆地后退一步,脸颊绯红:“不……我弄错了。” 那史宇却不放弃,追在后面:“女郎,你为何找我,你原本要找的人是谁?你有什么困难就说……” -- 成姆妈和药铺的人吵了一架,对方非但不给药,还将姆妈嘲讽一通:“就那个病秧子,侯府给药就不错了,只是晚了两天而已,等着呗……堂堂侯府还会欠你们药?” 成姆妈:“当初是说好的!我们女郎的亲身父母已经过世,侯府是会养我们女郎的。我们女郎病弱,本就是一直在吃药……我们女郎的身体等不得,你们可以先把药给我们……” 药铺伙计不耐烦:“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吃的药多贵!最近下雨下多了,药材没进!等着吧!” 成姆妈还要辩解,一个客人进来:“伙计,我来拿药。上次你们说的百年人参,是真的有,没骗我?” 成姆妈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你不是说近日下雨,进不下药材么?百年人参是我们女郎用的药……你们是不是贪了侯府送的药材?我、我……老婆子要跟侯府告状!” 那伙计本心虚,闻言却嚷:“去告状啊!有本事你们就去京城啊,也不看看自己如今什么身份,以为侯府会让你们进门啊!” 成姆妈撸袖子上去就要与人争论,然而那药铺伙计机灵,四五个人一起围上来,非说她是来闹事的,将成姆妈赶了出去。伙计手叉腰,趾高气扬地踩在台阶上:“快滚!再闹事就把你扭上官府!” 老人家肥胖的身体摔在地上,骨头都听到一阵“咔擦”声。成姆妈气得厉害,但是怕戚映竹担心,也不敢和这药铺硬碰硬。成姆妈只能压下火气,委曲求全:“……那等药材进来了,你们要记着我们女郎啊。我们女郎的身子真的离不开药。” 伙计冷笑一声,扭头进药铺去了。 受尽委屈的成姆妈在心里咒骂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然而她还要拾掇好自己,不让戚映竹看出痕迹。成姆妈自觉掩饰得不错了,才去寻找戚映竹。没想到等成姆妈见到戚映竹,竟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家女郎身边,围着一个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叫“史宇”的年轻后生。 成姆妈看戚映竹,语气古怪:“史宇?” ――不是和那个小崽子一个音? 戚映竹扭过脸,当没看到成姆妈的眼神。她微努嘴,说那年轻人:“我真的弄错了,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跟着我了好不好?姆妈,你快让他走好不好?” 成姆妈慢吞吞地揶揄道:“那怎么行?不是你找‘史宇’么?史宇这不是来了么?” 戚映竹跺脚:“姆妈!” 然而成姆妈打定主意要她吃吃教训――不肯跟唐二郎写信,天天念着什么“时雨”。女郎太傻了! -- 于是,沿着长河,主仆二人和一个叫史宇的年轻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回山的路。 成姆妈气定神闲地让出位置,戚映竹郁郁地走在最前面,史宇在她身边大献殷勤。戚映竹低着头不说话,史宇快把自家的十八辈祖宗都向戚映竹介绍清楚:“戚女郎,你别躲啊,我刚才说的你有听到吧?其实我家境不错,我们家有田有房,日后咱们成亲了……” 成姆妈忍笑:她看出这后生是个热情好人,就是要女郎吃不消,吃个教训。 戚映竹微抿嘴,气恼拧身:“我没有要跟你成亲。我只是弄错了……” 史宇道:“一回生二回熟嘛。咱们今天交个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你真的住落雁山上啊……你下山是要买什么啊,我帮你扛回家呗。我跟你说,我一身力气……” 戚映竹正努力摆脱这人,忽而听到河边人的惊呼声。他们前面的人流突然拥挤起来,许多人往河边挤,一个女郎跑过时撞了戚映竹一把。戚映竹被撞得一趔趄,差点掉到河里。成姆妈还没拉住她,那个史宇先伸手拉住了她。 史宇:“小心!” 戚映竹感激地望他一眼,心有余悸地远离挨着河道的地方。柳枝纷飞,戚映竹顺着人流看去,心里纳闷:为什么都往这边走? 青山苍翠,绿水G乃,碧波荡漾。 一条长竹竿横在水面上,身着暗红间黑武袍的少年立在竹竿上,手中再持一长竹,把持方向。只这两根竹竿,红衣少年便稳稳地立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漂泊而下。 日头打在少年飞扬的凌厉眉眼上,瞳心照出金色的璀璨的光影。 他长手长脚,慢悠悠地划着竹竿,黑色武靴所踩的长竹,就也缓缓地向岸边划来靠近。这份隔着距离的气定神闲和慵懒之气,再加上卓越的“一苇渡江”之技,颇为吸引岸边的百姓们。 百姓中的喝彩声以女儿家们声音更大。那竹竿离岸边越来越近,少年抬起了脸,岸边女郎们看到他俊俏的小白脸,喝彩声更加轰然。而抬起眼的少年,隔着人群,眼神一如既往地直勾勾,与戚映竹准确对上。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他。 时雨睫毛轻轻一眨,剪落春光妩媚。 -- 史宇看身边的戚女郎发呆,他对那水上耍花架子的少年有些看不上,也有些担心漂亮的女郎被人拐走了。史宇紧张地抓住戚映竹的手,想把她带出人群:“这没什么好看的,那种花架子,咱们习武人都会。女郎,咱们这边走……啊!” 他一声惨叫。 少年慢声:“花架子?谁都会?你耍一个。” 伴随着戚映竹紧张的声音:“时雨!” 时雨:“嗯?” 史宇:“哎!” 两人一道看向戚映竹,时雨目光迷惘、史宇满目惊喜,戚映竹觉得自己心口好像有点疼,默默捂住了心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9 章(成姆妈年纪大了,前一夜和...) 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但他不肯到戚映竹的屋檐前。 他站在四五丈外的庭院门口,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他戴上了兜帽。戚映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衣服还有兜帽可以戴。 用兜帽挡雨的少年立在那里,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睛乌黑如葡萄,面孔白净,唇瓣红润。他太无辜了,这般看来,谁想得到他纯良面孔下有颗杀人如麻的心呢? 起码戚映竹立在屋前,隔着雨丝看他。她早上时因为他的热情而受到惊吓的心,在此时变得柔软下来——戴着兜帽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戚映竹面颊滚烫,努力忽视早上时他在自己被窝中搞出的状况。她忧心忡忡,有些怕他就这般赖在自己这里,两人生出更多意外,她想劝他离开。 于是,趁着姆妈去熬药的功夫,少女闺秀向他小小招手:“时雨,你过来。” 时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会恶心的。” 车轱辘话说了几次,戚映竹再三保证,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时雨身子在原地倏地一下消失。戚映竹尚未回过神,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骇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时雨伸手来抓她,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风雨飘来,戚映竹面容一白,霎时犯了恶心。 她一下子捂住嘴,侧过脸咳嗽。 她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稍微缓和一会儿,才想到时雨。她回头看他,果然撞上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时雨撇过脸,不高兴地:“你看!我就说过的。” 戚映竹心中羞赧,然而她病惯了,稍微刺激些的气味都会惊扰到她。她闻不出是时雨身上的什么气味让自己接受不了,反而觉得自己的破败身子,果然是拖累。 戚映竹叹口气,倚着窗坐了下去。 才安静一会儿,时雨便不甘寂寞地蹭了过来,靠近她:“你伤心了?还是生气了?” 戚映竹推他,让他坐到对面去。许是时雨怕她难受,这次倒乖乖听了话。戚映竹抬目,与他对视一瞬,二人目光皆有些凝住。 戚映竹回神后,红着脸移开目光。她掩饰自己砰砰心跳,斟酌着:“时雨,你这么长时间离家,你家人不想你么?” 时雨靠着她的案几,伸手无聊地拨着上面的宣纸。宣纸上墨汁浓郁,已经写满了字。 时雨并非不识字,“秦月夜”的楼主还是教过他两日字的。但是江湖上的认字,和闺房中学堂中的“认字”标准,自然完全不同。戚映竹这桌案上宣纸上的字,时雨大略翻了一下,他竟然八成的字都不认识。 时雨微僵。 他少有的,心头浮起了些自卑感,收回了自己翻弄她桌案的手。甚至在她对面坐着,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回答:“我不是说我是孤儿嘛,我没有家。” 戚映竹抿唇:“骗人。” 时雨转过脸来看她:“没有。” 戚映竹:“你有名有姓,就算没有父母,也定是被人收养养大的。怎能说自己无父无母?” 时雨眼中,浮起丝丝冷意。他垂着眸,慢悠悠:“有人养,就代表有父有母么?你知道有人养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么?难道每个人养孩子,都是为了展示人间温情?” 少年直白尖锐的话,刺得戚映竹心口僵住,脸色微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养父养母……现在宣平侯府,恐怕恨不得她早日死了。 养父养母待她一直淡淡的。戚映竹不能想通,是因为自己常年生病,算命先生预料自己活不久,他们才对自己感情淡薄,还是因为养的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戚映竹呼吸微乱,心口又有些疼,她伸手捂住了心房。 时雨一直盯着她:“怎么了?” 戚映竹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沙沙的,只能听到雨点儿落在泥土上、屋檐上的声音。 戚映竹忍了一会儿,悄悄抬眼看他。时雨对她对视,眸子一眨不眨。 戚映竹忍着自己移开目光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时雨心里泛起了挫败和无助感。 人生第一次,他想和一个人亲近,那个人柔弱得不能杀不能碰,连威胁都不能。非但如此,那个人总是拐弯抹角地赶他走。为什么……他这么让她讨厌么? 时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相信!你骗我。” 他刷得站起来,气势如剑出鞘。 戚映竹面色更白,她跟着他站起,强撑着身体。她仰头就要称自己没有说谎,时雨挨了过来,向她弯下腰来。他低头一抵,戚映竹半站起来的身子被他一推,就坐了回去。 他捂住她的后脑勺,唇贴了过来,与她气息相擦。 戚映竹一惊,抓住他的手要挣脱,她抬起的手,被他另一只手反握住。时雨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一手扣她后脑勺,一手抓住她两只手,低头与她亲吻。 他的唇温热柔软,气息干净清朗。少年垂下的睫毛轻轻一勾,眼睛水滴一般。 戚映竹一恍神,便被他压着,加深了这个意味难言的亲昵。 她的理智知道应该抗拒,但是她柔弱的身体抗拒不了,她的心也抗拒不了。他冰凉的沾着雨丝的鼻梁与她亲密相蹭时,戚映竹体会到了少有的亲近感。 她因病弱而一贯与人疏离,旁人也不敢来打扰她、怕她病倒。被当做瓷器看护了十几年的人,本以为心如死水,却原来那死水,也会波澜漾起。 气息变得滚烫,呼吸更显凌乱。 终是少年的胆大、无知的妄为占了上风。风追蝴蝶,蝴蝶振翅迎风。 戚映竹软绵绵地倒下去,时雨弯身,将她抱到怀中,她滚烫的脸贴着他的颈。戚映竹说不出话,她腮畔的发丝被时雨撩开,腮帮被他忍不住亲一下。 戚映竹听到时雨的笑声。 得意的、自信的。 戚映竹声音带一丝哽咽:“时雨……这样是不对的。” 时雨不明白她,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低头,看她气息那般乱,不禁喉头滚一滚。他身体的感觉难以言说,他抓住她的手,想更亲近一些。成姆妈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道过来了:“女郎,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戚映竹一抬头,便看到时雨眼中那无掩饰的冰冷。 她一颤:“时雨!” 时雨低头,踟蹰了下,收敛了杀气。他厌恶那个老婆子总是来打扰他,他恨不得掳走戚映竹,好日日让七女郎陪他玩。但是时雨也知道,他要是杀了那个老婆子,戚映竹估计又开始哭哭啼啼。 时雨有些挫败,也有些焦躁。 他烦闷不已,而戚映竹坚定地推他,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姆妈已经上了台阶,推门就能进来。戚映竹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快走吧,今夜不要过来了。你就算不走……今夜我也不会为你开门的。” 时雨笑:“你不会,你心软,疼我。” 戚映竹面红,嗔斥:“胡说什么!” 她硬是将他推了起来,催促他快走。时雨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戚映竹松口气时,他忽地低下头,在她脸上偷亲一下。戚映竹一愣,听到时雨笑嘻嘻:“我明晚接你出去玩。” 戚映竹赶紧道:“什么?我不去!” 时雨回头看她一眼,他没将她的拒绝当回事。戚映竹没法跟他明确拒绝,因她身后,姆妈推开帘子过来。戚映竹紧张万分,见千钧一发之际,时雨身子一纵,从窗口翻了出去。 戚映竹手心捏汗地坐了下去,觉得和他说一会儿,比自己生一场病,也没有轻松多少。 成姆妈看到窗户下,桌案上的宣纸被风吹得刷刷响。成姆妈不满地放下药碗去关窗:“女郎,你不应总坐在窗下,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戚映竹低着头不语,收整自己的心情。她正兀自懊恼,原本她打算和时雨划清界限……结果,又浪费了一次机会。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收拾桌上的宣纸,她无意地一抬头,看到戚映竹的脸。成姆妈一震,骇然道:“你嘴怎么了?” 戚映竹茫然:“什么?” 成姆妈怒火高烧,抓住她的手,成姆妈又气又伤心,浑身哆嗦道:“是不是哪个登徒浪子冲撞了你,你却不敢说?女郎,咱们这就下山报官,老婆子绝不会让你被人玷污。难怪、难怪……我就说你这两日不对劲,身子弱,还总坐在窗下干什么。 “你是不是怕麻烦,怕被侯府人说,才想自己忍着,不肯报官?女郎,你、你受苦了,是我没看顾好你!” 成姆妈伤心得落泪,戚映竹心里发紧。她好不容易哄着成姆妈离开,自己端了面镜子过来照。戚映竹望着镜中那发丝凌乱、面染红霞的妙龄佳人,噗嗤一笑。 她声音柔婉又俏皮:“姆妈,你瞎猜什么,我还以为怎么着了。不过是你方才去熬药的时候,我趴着睡一会儿,口脂被吃掉了一点,不小心沾到了脸上……姆妈,快打水让我洗一把脸,我这样子也太难看了。” 可恶的时雨,竟用舌头舔,将胭脂和口脂给抹开了! 成姆妈泪眼婆娑,半信半疑。戚映竹坚定说她想多了,成姆妈劝不动女郎下山报官,便也只能接受女郎这个说辞。但是成姆妈有了心,发誓从此以后寸步不离女郎……便是要熬药,也要拉着女郎一起去。 女郎是要嫁给唐二郎做高门夫人的,万不可失身于此! -- 杀手们远远跟踪时雨,在时雨下山后,他们又在落雁山观察了一整夜。确认时雨去的那处院落,只有一个貌美女郎,和一个年老婆子。杀手们松口气,笑:“原来是红鸾星动了。” 一人道:“他是玩一玩,还是认真的?” 另一人答:“玩一玩吧……要是认真的,他就惨了。杀手岂能有弱点,恶时雨连这个都不懂么……不过他也不用懂了,他会死在我们手下。” 一人道:“用这女郎,真能威胁得了时雨吗?时雨那小子……我从没见他有过什么感情,对什么人动过仁慈心。连楼主都说,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是天生的杀手……要不是他这次跟秦小楼主合作,楼主也不会忍心除掉他。” 后一人回答道:“时雨当然不会对这女郎有什么太深感情,但他现在正处在新鲜劲儿上。这个女郎现在是他的玩物,他怎么会愿意别人动?” 众人讨论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们道:“再看看,确认一下。” -- 一日后,天放晴了。时雨想到夜里要带戚映竹去看什么灯会,便兴奋万分。 他在威猛镖局睡了一白天,傍晚时才出门。时雨走过街巷,被一处小摊前卖的樱桃蜜饼吸引。那香气甜丝丝,让他想到戚映竹好吃的嘴巴。 小摊前的客人来来往往,生意红火。小二抬头,发现有一个穿着红黑色相间武袍的少年,默默地在他们的摊位前站了许久。少年唇红齿白,生得好看,大约是某个出来玩的小郎君? 小二热情招呼:“小郎君要吃饼子么?不贵,一个才三文钱。” 时雨眉目一动,他点了头。 小二当即热情地去为他包了一个饼子,递给时雨。时雨手一张,一串铜板撒向小二掌心。小二心里一动,看到时雨给了四个铜板。小二心里乐开花,想这小郎君阔绰,竟多给了一个铜板当他的辛苦费。 不想小二还没有收回铜板,时雨道:“等等。” 他将给多了的那个铜板,拿了回去。 小二微觉窒息:“……” 时雨人不走,他就站在小摊前,接过热乎乎的刚烤出的蜜饼咬一口。当即,带着樱桃香的蜜汁流窜舌尖,细绵的乳让人口齿生甜。时雨本就嗜甜,不禁眉目弯起。 他说:“好吃。” 他嘀咕:“应该让七女郎也尝尝。” 小二随意接口:“那你就再买一个呗,又不贵。” 时雨思考一下后,他忍着口水,收好自己咬了一口的饼子,用油纸包裹起来藏进怀中。他不肯花钱多买,反而说:“我带去给七女郎尝一口,她喜欢了我再买。” 小二登时不觉得他是哪家逃出来玩的小郎君了,心里鄙夷:穷酸鬼。 他口里的“七女郎”可真可怜,都吃不到情郎多买的一个饼子,还要跟他分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0 章(因为感情淡漠、不通俗事,...) “秦月夜”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楼组织。 时雨凭着卓越的轻功与狠辣的杀人手法,成为楼中排名前五的杀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秦月夜”将这些杀手组织起来,平时杀手们各自接各自的任务,楼主只从他们的酬金中抽取提成,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最近时雨连续接了三个刺杀本楼杀手的活儿。 排名前五的杀手,除了排名第一的金光御,其他三人都死在了时雨手中。 如此手下,“秦月夜”的楼主大怒,自然要给他一些教训! 下过雨的山道与灌木间,时而粼粼可见清水之光。时雨从人面前消失,派来杀他的三名杀手背靠背,低头时,忽见到地上清薄水洼,一道影子飘过。 其中一人反应最快,他扭身一旋,一把暗器挥洒,却正好对上时雨手中挥出的短刃—— 雪白之光,逼得人向后疾退三尺,脸颊却还是被兵刃擦出血粒子! 然如此一来,时雨的踪迹终于重新暴露。其余二人抓紧机会错步跟上,一柄长刀贴身而舞,急催向时雨。时雨不擅与重兵器相对,他腰腹被撞伤,闷哼一声后,向后疾退。 时雨错开暗器,翻身蹲落到树梢上。眼前银光乍亮,时雨刷一下张开手中大伞。三人以为是什么武器,慌忙向后撤开。寻到这般机会,时雨从树上飞下,手中的短刃血光自伞后劈来。 逆风而逼,手中伞“刺啦”被撕裂开,双方兵器交戈! 黑伞轰然倒地,时雨追随跃下。寒夜照山,他在林中飞快穿梭,身形和树影融在一起,更加难以辨清。 那个女杀手观察敏锐:“他气力不足,身上血腥味重,显然已经受伤。我等齐上阵,不可让他再逃!” -- 此夜山中唯一的居院中,满院花香树影,厢房中一灯如豆。 戚映竹已经吃了药,却并未入睡。她散着发,垂坐在床帐旁,单薄的妃色裙裾铺地。烛火昏黄,她微拧着眉,悄悄打量一下成姆妈。 成姆妈正训她训得语重心长、唾沫横飞:“女郎,你实在太不当心了。今日那小子,你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就送他伞?何况男女有别,你是已有了人家的女郎……” 戚映竹轻声:“我没有人家。” 成姆妈失笑:“长安城谁不知道唐二郎对你的心思?你可莫这么说,老婆子还等着沾女郎的光,跟女郎风光回长安去,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瞧瞧!唐二郎……只要他回来了,知道女郎身上发生的事,他定会心疼至极,来接女郎回去的。” 成姆妈分外乐观,因那端王府中唐二郎自小迷恋戚家的女郎,人尽皆知。二人青梅竹马,唐二郎风雅端庄,戚映竹柔弱娴雅,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成姆妈觉得只要戚映竹是被唐二郎娶回去,那夫人和真正侯府小姐的想法,自己都不算违背。这是女郎最好的出路……何况成姆妈自第一次见到这位女郎,这般相貌,她丝毫不觉得唐二郎会因女郎的身世而变心。 唐二郎只是端王府上的一位寻常公子,又不是端王世子。这样的年轻人娶妻,自然只要他自己喜欢,约束会少很多。 成姆妈说了许久,见戚映竹只是垂头不语。她心里一咯噔,怕戚映竹心中有别的想法。她连忙坐下,握住女郎的手劝道:“女郎你看,你常日喝的药都那般贵,若是侯府停了供药,你可怎么办?你身体弱,和寻常女郎都不同……” 戚映竹恹恹道:“老死乡间有什么不好。” 成姆妈握着她的手一用力,戚映竹为姆妈出主意:“我这般身子骨,也没有别的去处……到时候姆妈埋了我的尸骨,你好好地回长安……” 成姆妈在她手背上重重一拍。 戚映竹吃痛,唇角笑涡却若隐若现:“我开玩笑的。” 成姆妈见她慧黠可亲,却仍掩不住眉目间气弱之色,心中一怜。她舍不得再说女郎,只努力把戚映竹拉回正道:“唐二郎一去两月,女郎不若给他写封信,也亲近些……” 总不能一直不冷不热的…… 戚映竹侧过肩,脸埋入了床帐后,她伏到了褥子上,掩口打哈欠:“我困了。姆妈,熄灯,咱们睡吧。” 成姆妈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叹口气,持着高烛出去,没再多说了。 -- 同时间,山上武打激烈,皆是搏命之战。同是杀手,你死我活,谁也不曾留情。 在三人的围攻下,少年黑衣身影如雾一般飘忽,更加诡谲万分。而不管他们如何逼迫,时雨手中的短刃都不曾乱起。他紧盯着一人,将一人杀掉后,再对付其余二人。 当两名杀手都死于他手下后,时雨身上也伤口不断渗血。他喘着气跪在地上,血珠子滴答答地顺着手腕向下滴。最后一名杀手与他对视,心中生骇。 一双稚童般无情又无辜的眼睛,是世间最卓越的杀手的标志。 这样的眼睛,时雨拥有。 那杀手向后退时,时雨已飞身袭来。对方露了怯意,两人只对招了十几回合,对方的脖子就被时雨压着抹开了。对方临死前求饶:“别杀我!你中了我的毒,我给你解药……” 他的呼吸,还是断在了时雨手中。 时雨抛开他的尸体,没有从他衣襟中找到解药。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他头重脚轻,视线看到地上被撕开了一道长缝的黑色大伞。 鬼使神差,时雨喘着气走过去,他染着血的手伸出,吃力地将伞抱到自己怀中。 短短一个动作,他脚步更加飘虚,自知是毒开始发散了。 -- 厢房中的灯熄灭后,成姆妈睡在外间,戚映竹睡在里间。 外室姆妈入睡得很快,呼噜声此起彼伏,内舍床帐内的戚映竹,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入睡前,姆妈提到的唐二郎,让戚映竹想到了桩桩往事。唐二郎是待她很好,但是唐二郎真的会放下世人成见,娶她这个侯府假千金么?他愿意,端王府会愿意么? 就算所有人都点了头……难道她也应该点头么? 婚姻到底是什么呢? 古诗中说的婚姻,爱慕,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虽身体不好,却亦有慕少艾的欣羡之心。只是也许是因为自己缠绵病榻太久……她并没有那般机会。 戚映竹并未觉得唐二郎不好,她只是、只是……茫茫然地想着,难道此生要与这人绑在一起么? 侯府,真假千金,唐二郎,婚姻,爱恋……戚映竹笔直地躺在床上,盯着上方的帐子。昏昏暗暗的光中,那些心事好像卷入了床帐中,成为了起伏卷纹,如海浪一般一重重向她扑压而来。 逼仄、难受。 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痛…… 戚映竹捂着心脏,冷汗淋淋地扶着床柱坐起。心悸的毛病突然发作,让她面如白纸,手指颤颤。她手胡乱地从帐中伸出,扶着几案去找药。 床头黑檀木匣中的一瓶药已经吃完,戚映竹呆愣片刻,心跳的“咚咚”声更加厉害,让她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伴随着外头姆妈香甜的呼噜声,她咬着唇,想到了灶房中应该有一瓶新炼好的药丸。戚映竹不忍心将姆妈从睡梦中喊起跟着自己折腾,她披上衣,趔趄地向外头奔去,脚步飘虚。 几步的距离,戚映竹脊背上的冷汗密密,浸湿了轻衫。 -- 草木凌乱的山道上,时雨勉强集中精力,将死掉的人推下山。处理了尸体,简单清理战场后,时雨才离开。 落雁山这座山,时雨其实第一次来。因为有人告诉他,杀手们追杀他,他出城将杀手们全都解决了再说。而今时雨抱着伞走在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伤口一直在渗血。 他浑浑噩噩地在山中走了些距离,以为自己走的是下山路。他知道自己意识越来越浑浊,心里也生了焦虑,怕自己不妥之状越来越重,不等下山,就倒在山道上…… 可笑! 恶时雨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因毒发而死在山路上,江湖上那些人会笑掉大牙! 时雨便硬撑着,死也不肯留人笑柄。 突兀的,少年前方的路被一处别院拦住了路。冷汗淋淋,鲜血黏身,时雨抬头,发现自己立在一处庭院前。他定了下神,抬步就走入这处—— 他需要人救他。 哪怕把这院落的人杀干净,他也要有人能救命。 -- 抱着伞的黑衣少年一步一个血印,他满头冷汗地立在一间看上去有人住的厢房前。时雨面无表情,一脚抬起就要踹门,与此同时,他袖中匕首已经准备好杀人。 “吱呀”,面前的木门不等时雨踹翻,就从里被打开。 戚映竹煞白着脸,衣容凌乱。她长发汗湿,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门框,立在木门里面。 时雨汗湿面颊,血腥凝黏在黑色劲衣上。他因无情而显得凶狠可怖,却在看到戚映竹的刹那,少年漆黑的眼中有了波动,黑眸错愕。 二人相互凝视片刻,时雨影子拖长在地。短瞬间,黑夜削弱了少年气势的凌厉,只留无措和懵然,莫名有些乖。 天上无月,院中花香浓郁,一重风过,杏色的、白色的花瓣簌簌飞落,飘向二人。 二人都看着对方,不解为何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夜间凉风袭来,将少年身上的血腥味冲向戚映竹鼻端。戚映竹忍不住心脏疼得更厉害,她弯下腰,忍住自己忽然之间涌上的呕吐欲。 她捂住口鼻后,向后跌了一步。怕惊醒屋中的姆妈,少女忍着难受,用气音小声:“你……为什么来我家?” 时雨:她家? 花瓣落在肩头,柳絮飞到睫毛上。少年鼻尖发痒,睫毛眨了一下。他低头时,看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伞。时雨歪了歪头,眼睛都为此一亮,他理直气壮道:“我是来还你伞的!” 戚映竹看向他递来的伞。 破旧的、被撕裂的、龙骨已经断了的伞……时雨脸蓦地红起。 他一时张皇,有些无措地想将丢脸的伞收回来。面前的戚映竹身子晃了一下,她终于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时雨本能地张开手臂,接住了她倒过来的柔弱身子。 她晕倒在他怀里,他被她所压,身上的伤口血流得更多,疼得时雨一个哆嗦。他接过她的身子坐倒在地,头晕乎乎,鼻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香气,呛得他心头也跟着晕。 时雨忘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他目光迷离地低头,看怀中闭目的少女。 皮肤白,头发长,嘴巴红。 真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1 章(成姆妈惊疑不定地望着戚映...) 金光御在半空中生生拧身, 时雨立时迎上。时雨接替秦随随之前做的,和金光御霎时间打得不分你我。周围一片哀嚎,二人却旗鼓相当。但金光御终究是要胜时雨一筹, 他身法凌厉迅疾, 与时雨近身而打时,身子凌空在时雨后背的伞上重重一踩,借伞之力向后退开四丈之远。 时雨缓缓抬目。他一时没有再近身金光御, 因有喽滚到他脚边, 又有秦随随喝道:“时雨, 你还不过来!” 时雨犹豫一下,还是去了秦随随身边。 他那一把暴雨针飞出, 瞬间放倒场上百人。时雨的到来, 让场面上的打斗一瞬间出现停滞。 秦随随颇有楼主之风,她和时雨背对背而立,时雨无所谓地闲闲看着四周胆颤却不敢上前的江湖人士,秦随随则撑着她的重刀, 向前走了一步。 日光照耀, 点在少女琥珀色的淡色瞳眸上,与她面颊上的两滴血相映。 杀手楼的杀手们立在人群中,何其醒目。秦随随看眼人群中跟着先楼主和她作对的那些人,她向四方江湖人拱手,笑容过度灿烂: “至此, ‘秦月夜’所有杀手都在这里了!多谢诸位天南海北赶来,围观‘秦月夜’清理内贼。既然来了,从现在起, 不上场的便都是‘秦月夜’的客人,日后生意我给便宜;还想上场的, ‘秦月夜’也记下了。阁下今日大恩,来日必报――” 这哪是毕恭毕敬的请客宣言,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秦月夜”的先楼主在人群中,看到时雨出现,他眼眸一缩,惊惧时雨这厮竟然活着回来了。时间越拖越对自己不利,眼看江湖人士正对秦随随的威胁左右摇摆,这位楼主冷笑一声:“一派胡言!诸位,你们谁没有在‘秦月夜’买过人头,你们各个和这里有恩怨,以为等‘秦月夜’缓过来,能放过你们?” 秦随随转头,对他甜蜜一笑:“楼主,我连你都放过了这么多年,放过其他人有什么奇怪的?” 先楼主不吃她这一套,他到底有一些号召力,将站他那一边的人喊醒后,众人一起冲上前再开杀局。秦随随没有动,她身后那手持长笛的青年向前一纵,面容清隽,笑意温和:“楼主,且让我来会会你吧。” 原楼主大喝:“步清源!你这个秦随随的狗腿子,她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场中人一惊,听到“步清源”的名字,这才知道,原来这看着书生一般文秀风雅的人,竟是“秦月夜”那位神龙不露面的副楼主,赫赫有名的“狐狸刀”步清源。步清源很少接任务,在杀手榜上也没有排名,但是他当年出手便屠尽武阳派一山的战绩,可谓人间修罗。 步清源啧一声,含笑:“楼主,这话说的,不是你让我帮你养大先楼主的遗孤么?这养着养着,自然养出感情了嘛。” 口上随意,他手中长笛一点,楼主整只胳膊,都被震得差点麻掉。 金光御在人群中,看得脸色微僵。他心里嫌弃那楼主沉不住气、枉送性命,时雨既然回来了,这里今日的战局,旁人还真占不到“秦月夜”的便宜。金光御不像楼主那样鲁莽,战斗再起的时候,金光御不入场,反而向外撤退。 时雨一直盯着他。 当金光御动起时,时雨腾地跃起而追。金光御挥手一把飞镖,只让时雨身形稍顿。 同一时间,秦随随抽出她的刀,也跳跃起来,从另一方向追向金光御:“金大哥,走什么?!” 时雨和秦随随各自从两个方向追堵,金光御先遭遇迎面而来的重刀,那到旋起割风,气势极强,逼得金光御只能后退。后方少年匕首迎上,堵住金光御的退路。 时雨和秦随随前后配合,三人一时间卷入其中,砰砰兵器撞击声伴着火星溅出。 秦随随高喝:“时雨,他后背有伤,攻他后背!” 金光御一滞,步伐短暂地停下。 回过神,金光御身后掌风袭来,面前大刀再落。刀势更强,为了躲刀,金光御硬生生吃下了后背袭来的那道掌。他向斜方向一滚,口上噗地吐出鲜血,然他双眉轩昂,及时在地上滚数圈,然后拔身而起,躲开紧追的二人。 秦随随要杀他他能理解,但是时雨……金光御微恼:“时雨,我和你素日无冤无仇,你何以对我如此赶尽杀绝?” 时雨偏脸,认真道:“有仇的。你刚踩了我的伞。” 金光御:“……” 秦随随笑眯眯:“金大哥,你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会杀你了。” 金光御冷笑――这个妖女,不杀他,自然是为了折磨他。 在时雨到来后,这场混乱厮杀又持续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稀稀落落,站着的人已经没有多久。退出场的江湖人士骇然地看着“秦月夜”的杀手们虽然死了很多,但活着的也不少。战场上最后剩下的人,都是那些杀手们。 步清源擒住了那可怜楼主。 秦随随和时雨拿下了金光御。 杀戮场凝滞,手上身上的血未擦掉,秦随随持着自己的长刀,大步向前走。面前挡路的江湖人士,一一退后,为她将路让来。秦随随朗声:“今日后,我便是‘秦月夜’的新楼主了!因为金光御惹的麻烦,‘秦月夜’不得不换地方了……各位,请吧。” 她英姿飒爽,一代妖女猖狂至极的架势,让周围江湖人默认下来。 只时雨上前一步,后知后觉地问她:“我们要搬家啊?” 秦随随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原地址暴露,难道你想以后我们每天被人打上门么?当然要搬了。你有什么意见?” 她本咬牙切齿威胁他闭嘴,时雨却开口提要求:“不要搬得离京城太远,我来回不方便。” 秦随随:“……” 在秦随随那种眼神下,只有时雨兀自不放心地继续自说自话:“还有,你答应我的给我涨赏金。我已经帮你了,以后接任务,你得给我价格提高两成。” 一直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步清源,忍不住在此时噗嗤笑:“时雨,金光御被擒,杀手榜上前面的人被你杀了个干净,你的任务价格,就算秦楼主不开口,也必然会涨上去的。” 爱财如命的时雨,这才放心下去。 之后,“秦月夜”开始长途跋涉,寻找新的地址。这一时间,便过去了很久。 -- 再过了五日,落雁山上又是一场春雨过去。时入四月中旬,山中日子自从时雨离开后,岁月变得悠缓万分。 戚映竹披着青色外衫,坐在窗下画画。清养数日,没有外人打扰,她心神宁静,虽依然整日恹恹、萎靡不振,然成姆妈看她好一阵子没再生病,心里就一阵高兴。 成姆妈拿着一封书信过来,压着眉目间的喜色:“女郎,侯府那边有信送来!” 戚映竹放下手中画笔,接过姆妈递来的信。她看到信封上的字,指尖顿了一下,对信生出几分抵触。因信上写了来信人的名字,“唐琢”。 即那位总是追着她不放的唐家二郎。 姆妈探问:“谁写的信啊?” 戚映竹嘴微微一撇:“唐二郎。” 姆妈霎时兴奋:“写的什么?是不是唐二郎要接女郎回京城去啊?” 戚映竹心里一怔,她抽出信纸扫了一番,微微松口气,小声:“他说他被洪水堵在半道上,比预计回来的时间要晚几日。” 戚映竹省去了信里那里嗦的对她的关怀和追问,以及那让人面红耳赤的表白之话。她心里烦恼,微微蹙起了眉。她以为真假千金之事后,唐琢碍于身份有别,就不会向以前那般对她热情至极了。没想到…… 可是唐琢又没什么错。 甚至在成姆妈这般人眼中,这是“情深”的表现。在世人眼中,只要唐琢还肯要她,她哪里有什么意见。 戚映竹闷闷不乐地将信纸放下,成姆妈在旁提醒:“女郎,你且回信啊,就说你平安,让他不要挂念。” 戚映竹道:“不回。” 成姆妈一愣,然后莞尔:“好吧,你们年轻孩子的情趣,我这样的老人家是不懂。你自己斟酌吧。” 成姆妈提醒:“女郎,你可不要任性,误了人生大事啊。什么人该交,什么人该忘,你心里得有个数。有的人与咱们天生不是一个世界的,那花花世界精彩,女郎难免被他吸引。但是终归到底,咱们女人,还是要为自己找一个可依靠的。” 戚映竹仰头,问:“我喜欢的,不如喜欢我的好么?” 成姆妈道:“当然。你自己喜欢的,难免整日牵肠挂肚,放心不下,女郎你这样的身子骨……这也太难了。若有人将你捧在手心,日日哄着爱着,这样对你好多了。” 戚映竹抿唇,低头不语。 成姆妈每日这般尝试着劝一点,也不会说得太多。她知道这个年龄的女郎心有逆反,但是自家女郎是个聪明的,总会想通。成姆妈庆幸那个时雨不在了……最好那个小子玩得忘乎所以,把女郎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要回来了才是。 成姆妈这般想着,将女郎扔在案上不管的信收好。她这一整理信纸,冷不丁看到戚映竹在作的画。戚映竹画的是山中动物,一会儿老虎一会儿鸟,画的随意,显然只是练笔之作。但是成姆妈一眼看去,总觉得哪里很熟悉。 成姆妈定睛,看半晌后笑道:“女郎这画画得好,活灵活现。” 戚映竹心口一跳,她连忙收自己的画,伏身挡住不让姆妈看。戚映竹:“我随便画的,哪有什么活灵活现,姆妈不要看了。” 成姆妈还在笑:“女郎过谦了,这画画得真好,老奴以前就没见过这样的。这动物啊,一个个,好像长着人的神情,会学人……” 成姆妈说着,自己愣住了―― 人的神情?! 她低头要细看画,看那老虎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那鸟儿竟然有长睫毛,那树上落下的花瓣恍惚看着长出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成姆妈心沉下,戚映竹急声:“姆妈,我随便画的!” 成姆妈忧心忡忡,看她面容涨红、躲闪着不给人看,当即叹口气。她再次祈祷――某个小子,把他们家女郎忘得一干二净吧。 她宁可那是个流连花丛的花蝴蝶,别再飞回来了。 -- 出塞的沙漠中,夜里星辰漫漫。“秦月夜”在秦随随的要求下,要搬去塞外住。其他人尚可,只有每日走在沙漠中的时雨,一副蔫坏了的样子。 时雨戴着兜帽,半张脸被挡住,他整个人的萎靡,影响了一整路人的士气。秦随随让人别理他,但即使秦随随不这样命令,也没有人会理会时雨――时雨的杀人如麻,就是在杀手楼里也是一个异类,他没什么朋友。 于是,被派给时雨看管的金光御,就成了时雨的主要说话对象。 夜里,有的人入睡,有的人巡夜。沙漠的风吹在人身上干冷无比,坐在笼中的金光御,看到靠着笼子那奄奄一息的少年。 金光御:“觉得无聊啊?” 时雨瞥他一眼,靠着笼子没说话。 金光御笑:“时雨,就像我说的,我和你没什么仇,你也是听秦随随的命令抓我。就是我现在,都不把你看作敌人。我最怪的……是她,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时雨没有反应。 金光御低头,落落说话,本就是说给自己的:“时雨,你能告诉我,那个女人,被你们弄去哪里了么?” 时雨问:“哪个女人啊?” 金光御一怔,道:“你不知道?” 他顿一下,说:“我众叛亲离,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投靠了秦随随。怎么,秦随随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个爱人么?” 时雨偏过脸,隔着笼子看他。少年眼神的澄澈无辜,让金光御恍然,明白了秦随随可能真的没有告诉时雨。毕竟时雨这样的人,他懂什么情爱? 金光御自嘲:“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才是合格的那种杀手。你根本不知道情是什么爱是什么,你这一辈子,都不会体会到……” 时雨皱眉。 这样的话,他经常听别人对他评价。他默默听了很多年,没什么感受。但是这一次,金光御开口的时候,时雨蓦地想到戚映竹说“你不是怪物”。 时雨开口辩解:“不,我知道的!我也有喜欢的人,跟你们一样……” 他扬了下下巴,金色篝火映在他眼中,几多潋滟妖冶。少年洋洋得意:“央央跟你们不一样,她说我可爱的……” 金光御面色古怪:“你?可爱?” 时雨:“昂。” 金光御嗤笑:“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可爱,你在馋她而已。” 时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2 章(时雨和戚映竹说了许多闲话...) 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但他不肯到戚映竹的屋檐前。 他站在四五丈外的庭院门口,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他戴上了兜帽。戚映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衣服还有兜帽可以戴。 用兜帽挡雨的少年立在那里,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睛乌黑如葡萄,面孔白净,唇瓣红润。他太无辜了,这般看来,谁想得到他纯良面孔下有颗杀人如麻的心呢? 起码戚映竹立在屋前,隔着雨丝看他。她早上时因为他的热情而受到惊吓的心,在此时变得柔软下来——戴着兜帽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戚映竹面颊滚烫,努力忽视早上时他在自己被窝中搞出的状况。她忧心忡忡,有些怕他就这般赖在自己这里,两人生出更多意外,她想劝他离开。 于是,趁着姆妈去熬药的功夫,少女闺秀向他小小招手:“时雨,你过来。” 时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会恶心的。” 车轱辘话说了几次,戚映竹再三保证,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时雨身子在原地倏地一下消失。戚映竹尚未回过神,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骇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时雨伸手来抓她,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风雨飘来,戚映竹面容一白,霎时犯了恶心。 她一下子捂住嘴,侧过脸咳嗽。 她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稍微缓和一会儿,才想到时雨。她回头看他,果然撞上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时雨撇过脸,不高兴地:“你看!我就说过的。” 戚映竹心中羞赧,然而她病惯了,稍微刺激些的气味都会惊扰到她。她闻不出是时雨身上的什么气味让自己接受不了,反而觉得自己的破败身子,果然是拖累。 戚映竹叹口气,倚着窗坐了下去。 才安静一会儿,时雨便不甘寂寞地蹭了过来,靠近她:“你伤心了?还是生气了?” 戚映竹推他,让他坐到对面去。许是时雨怕她难受,这次倒乖乖听了话。戚映竹抬目,与他对视一瞬,二人目光皆有些凝住。 戚映竹回神后,红着脸移开目光。她掩饰自己砰砰心跳,斟酌着:“时雨,你这么长时间离家,你家人不想你么?” 时雨靠着她的案几,伸手无聊地拨着上面的宣纸。宣纸上墨汁浓郁,已经写满了字。 时雨并非不识字,“秦月夜”的楼主还是教过他两日字的。但是江湖上的认字,和闺房中学堂中的“认字”标准,自然完全不同。戚映竹这桌案上宣纸上的字,时雨大略翻了一下,他竟然八成的字都不认识。 时雨微僵。 他少有的,心头浮起了些自卑感,收回了自己翻弄她桌案的手。甚至在她对面坐着,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回答:“我不是说我是孤儿嘛,我没有家。” 戚映竹抿唇:“骗人。” 时雨转过脸来看她:“没有。” 戚映竹:“你有名有姓,就算没有父母,也定是被人收养养大的。怎能说自己无父无母?” 时雨眼中,浮起丝丝冷意。他垂着眸,慢悠悠:“有人养,就代表有父有母么?你知道有人养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么?难道每个人养孩子,都是为了展示人间温情?” 少年直白尖锐的话,刺得戚映竹心口僵住,脸色微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养父养母……现在宣平侯府,恐怕恨不得她早日死了。 养父养母待她一直淡淡的。戚映竹不能想通,是因为自己常年生病,算命先生预料自己活不久,他们才对自己感情淡薄,还是因为养的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戚映竹呼吸微乱,心口又有些疼,她伸手捂住了心房。 时雨一直盯着她:“怎么了?” 戚映竹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沙沙的,只能听到雨点儿落在泥土上、屋檐上的声音。 戚映竹忍了一会儿,悄悄抬眼看他。时雨对她对视,眸子一眨不眨。 戚映竹忍着自己移开目光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时雨心里泛起了挫败和无助感。 人生第一次,他想和一个人亲近,那个人柔弱得不能杀不能碰,连威胁都不能。非但如此,那个人总是拐弯抹角地赶他走。为什么……他这么让她讨厌么? 时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相信!你骗我。” 他刷得站起来,气势如剑出鞘。 戚映竹面色更白,她跟着他站起,强撑着身体。她仰头就要称自己没有说谎,时雨挨了过来,向她弯下腰来。他低头一抵,戚映竹半站起来的身子被他一推,就坐了回去。 他捂住她的后脑勺,唇贴了过来,与她气息相擦。 戚映竹一惊,抓住他的手要挣脱,她抬起的手,被他另一只手反握住。时雨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一手扣她后脑勺,一手抓住她两只手,低头与她亲吻。 他的唇温热柔软,气息干净清朗。少年垂下的睫毛轻轻一勾,眼睛水滴一般。 戚映竹一恍神,便被他压着,加深了这个意味难言的亲昵。 她的理智知道应该抗拒,但是她柔弱的身体抗拒不了,她的心也抗拒不了。他冰凉的沾着雨丝的鼻梁与她亲密相蹭时,戚映竹体会到了少有的亲近感。 她因病弱而一贯与人疏离,旁人也不敢来打扰她、怕她病倒。被当做瓷器看护了十几年的人,本以为心如死水,却原来那死水,也会波澜漾起。 气息变得滚烫,呼吸更显凌乱。 终是少年的胆大、无知的妄为占了上风。风追蝴蝶,蝴蝶振翅迎风。 戚映竹软绵绵地倒下去,时雨弯身,将她抱到怀中,她滚烫的脸贴着他的颈。戚映竹说不出话,她腮畔的发丝被时雨撩开,腮帮被他忍不住亲一下。 戚映竹听到时雨的笑声。 得意的、自信的。 戚映竹声音带一丝哽咽:“时雨……这样是不对的。” 时雨不明白她,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低头,看她气息那般乱,不禁喉头滚一滚。他身体的感觉难以言说,他抓住她的手,想更亲近一些。成姆妈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道过来了:“女郎,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戚映竹一抬头,便看到时雨眼中那无掩饰的冰冷。 她一颤:“时雨!” 时雨低头,踟蹰了下,收敛了杀气。他厌恶那个老婆子总是来打扰他,他恨不得掳走戚映竹,好日日让七女郎陪他玩。但是时雨也知道,他要是杀了那个老婆子,戚映竹估计又开始哭哭啼啼。 时雨有些挫败,也有些焦躁。 他烦闷不已,而戚映竹坚定地推他,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姆妈已经上了台阶,推门就能进来。戚映竹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快走吧,今夜不要过来了。你就算不走……今夜我也不会为你开门的。” 时雨笑:“你不会,你心软,疼我。” 戚映竹面红,嗔斥:“胡说什么!” 她硬是将他推了起来,催促他快走。时雨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戚映竹松口气时,他忽地低下头,在她脸上偷亲一下。戚映竹一愣,听到时雨笑嘻嘻:“我明晚接你出去玩。” 戚映竹赶紧道:“什么?我不去!” 时雨回头看她一眼,他没将她的拒绝当回事。戚映竹没法跟他明确拒绝,因她身后,姆妈推开帘子过来。戚映竹紧张万分,见千钧一发之际,时雨身子一纵,从窗口翻了出去。 戚映竹手心捏汗地坐了下去,觉得和他说一会儿,比自己生一场病,也没有轻松多少。 成姆妈看到窗户下,桌案上的宣纸被风吹得刷刷响。成姆妈不满地放下药碗去关窗:“女郎,你不应总坐在窗下,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戚映竹低着头不语,收整自己的心情。她正兀自懊恼,原本她打算和时雨划清界限……结果,又浪费了一次机会。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收拾桌上的宣纸,她无意地一抬头,看到戚映竹的脸。成姆妈一震,骇然道:“你嘴怎么了?” 戚映竹茫然:“什么?” 成姆妈怒火高烧,抓住她的手,成姆妈又气又伤心,浑身哆嗦道:“是不是哪个登徒浪子冲撞了你,你却不敢说?女郎,咱们这就下山报官,老婆子绝不会让你被人玷污。难怪、难怪……我就说你这两日不对劲,身子弱,还总坐在窗下干什么。 “你是不是怕麻烦,怕被侯府人说,才想自己忍着,不肯报官?女郎,你、你受苦了,是我没看顾好你!” 成姆妈伤心得落泪,戚映竹心里发紧。她好不容易哄着成姆妈离开,自己端了面镜子过来照。戚映竹望着镜中那发丝凌乱、面染红霞的妙龄佳人,噗嗤一笑。 她声音柔婉又俏皮:“姆妈,你瞎猜什么,我还以为怎么着了。不过是你方才去熬药的时候,我趴着睡一会儿,口脂被吃掉了一点,不小心沾到了脸上……姆妈,快打水让我洗一把脸,我这样子也太难看了。” 可恶的时雨,竟用舌头舔,将胭脂和口脂给抹开了! 成姆妈泪眼婆娑,半信半疑。戚映竹坚定说她想多了,成姆妈劝不动女郎下山报官,便也只能接受女郎这个说辞。但是成姆妈有了心,发誓从此以后寸步不离女郎……便是要熬药,也要拉着女郎一起去。 女郎是要嫁给唐二郎做高门夫人的,万不可失身于此! -- 杀手们远远跟踪时雨,在时雨下山后,他们又在落雁山观察了一整夜。确认时雨去的那处院落,只有一个貌美女郎,和一个年老婆子。杀手们松口气,笑:“原来是红鸾星动了。” 一人道:“他是玩一玩,还是认真的?” 另一人答:“玩一玩吧……要是认真的,他就惨了。杀手岂能有弱点,恶时雨连这个都不懂么……不过他也不用懂了,他会死在我们手下。” 一人道:“用这女郎,真能威胁得了时雨吗?时雨那小子……我从没见他有过什么感情,对什么人动过仁慈心。连楼主都说,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是天生的杀手……要不是他这次跟秦小楼主合作,楼主也不会忍心除掉他。” 后一人回答道:“时雨当然不会对这女郎有什么太深感情,但他现在正处在新鲜劲儿上。这个女郎现在是他的玩物,他怎么会愿意别人动?” 众人讨论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们道:“再看看,确认一下。” -- 一日后,天放晴了。时雨想到夜里要带戚映竹去看什么灯会,便兴奋万分。 他在威猛镖局睡了一白天,傍晚时才出门。时雨走过街巷,被一处小摊前卖的樱桃蜜饼吸引。那香气甜丝丝,让他想到戚映竹好吃的嘴巴。 小摊前的客人来来往往,生意红火。小二抬头,发现有一个穿着红黑色相间武袍的少年,默默地在他们的摊位前站了许久。少年唇红齿白,生得好看,大约是某个出来玩的小郎君? 小二热情招呼:“小郎君要吃饼子么?不贵,一个才三文钱。” 时雨眉目一动,他点了头。 小二当即热情地去为他包了一个饼子,递给时雨。时雨手一张,一串铜板撒向小二掌心。小二心里一动,看到时雨给了四个铜板。小二心里乐开花,想这小郎君阔绰,竟多给了一个铜板当他的辛苦费。 不想小二还没有收回铜板,时雨道:“等等。” 他将给多了的那个铜板,拿了回去。 小二微觉窒息:“……” 时雨人不走,他就站在小摊前,接过热乎乎的刚烤出的蜜饼咬一口。当即,带着樱桃香的蜜汁流窜舌尖,细绵的乳让人口齿生甜。时雨本就嗜甜,不禁眉目弯起。 他说:“好吃。” 他嘀咕:“应该让七女郎也尝尝。” 小二随意接口:“那你就再买一个呗,又不贵。” 时雨思考一下后,他忍着口水,收好自己咬了一口的饼子,用油纸包裹起来藏进怀中。他不肯花钱多买,反而说:“我带去给七女郎尝一口,她喜欢了我再买。” 小二登时不觉得他是哪家逃出来玩的小郎君了,心里鄙夷:穷酸鬼。 他口里的“七女郎”可真可怜,都吃不到情郎多买的一个饼子,还要跟他分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3 章(戚映竹只能在木屋中唯一的...) 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但他不肯到戚映竹的屋檐前。 他站在四五丈外的庭院门口,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他戴上了兜帽。戚映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衣服还有兜帽可以戴。 用兜帽挡雨的少年立在那里,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睛乌黑如葡萄,面孔白净,唇瓣红润。他太无辜了,这般看来,谁想得到他纯良面孔下有颗杀人如麻的心呢? 起码戚映竹立在屋前,隔着雨丝看他。她早上时因为他的热情而受到惊吓的心,在此时变得柔软下来——戴着兜帽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戚映竹面颊滚烫,努力忽视早上时他在自己被窝中搞出的状况。她忧心忡忡,有些怕他就这般赖在自己这里,两人生出更多意外,她想劝他离开。 于是,趁着姆妈去熬药的功夫,少女闺秀向他小小招手:“时雨,你过来。” 时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会恶心的。” 车轱辘话说了几次,戚映竹再三保证,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时雨身子在原地倏地一下消失。戚映竹尚未回过神,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骇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时雨伸手来抓她,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风雨飘来,戚映竹面容一白,霎时犯了恶心。 她一下子捂住嘴,侧过脸咳嗽。 她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稍微缓和一会儿,才想到时雨。她回头看他,果然撞上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时雨撇过脸,不高兴地:“你看!我就说过的。” 戚映竹心中羞赧,然而她病惯了,稍微刺激些的气味都会惊扰到她。她闻不出是时雨身上的什么气味让自己接受不了,反而觉得自己的破败身子,果然是拖累。 戚映竹叹口气,倚着窗坐了下去。 才安静一会儿,时雨便不甘寂寞地蹭了过来,靠近她:“你伤心了?还是生气了?” 戚映竹推他,让他坐到对面去。许是时雨怕她难受,这次倒乖乖听了话。戚映竹抬目,与他对视一瞬,二人目光皆有些凝住。 戚映竹回神后,红着脸移开目光。她掩饰自己砰砰心跳,斟酌着:“时雨,你这么长时间离家,你家人不想你么?” 时雨靠着她的案几,伸手无聊地拨着上面的宣纸。宣纸上墨汁浓郁,已经写满了字。 时雨并非不识字,“秦月夜”的楼主还是教过他两日字的。但是江湖上的认字,和闺房中学堂中的“认字”标准,自然完全不同。戚映竹这桌案上宣纸上的字,时雨大略翻了一下,他竟然八成的字都不认识。 时雨微僵。 他少有的,心头浮起了些自卑感,收回了自己翻弄她桌案的手。甚至在她对面坐着,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回答:“我不是说我是孤儿嘛,我没有家。” 戚映竹抿唇:“骗人。” 时雨转过脸来看她:“没有。” 戚映竹:“你有名有姓,就算没有父母,也定是被人收养养大的。怎能说自己无父无母?” 时雨眼中,浮起丝丝冷意。他垂着眸,慢悠悠:“有人养,就代表有父有母么?你知道有人养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么?难道每个人养孩子,都是为了展示人间温情?” 少年直白尖锐的话,刺得戚映竹心口僵住,脸色微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养父养母……现在宣平侯府,恐怕恨不得她早日死了。 养父养母待她一直淡淡的。戚映竹不能想通,是因为自己常年生病,算命先生预料自己活不久,他们才对自己感情淡薄,还是因为养的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戚映竹呼吸微乱,心口又有些疼,她伸手捂住了心房。 时雨一直盯着她:“怎么了?” 戚映竹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沙沙的,只能听到雨点儿落在泥土上、屋檐上的声音。 戚映竹忍了一会儿,悄悄抬眼看他。时雨对她对视,眸子一眨不眨。 戚映竹忍着自己移开目光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时雨心里泛起了挫败和无助感。 人生第一次,他想和一个人亲近,那个人柔弱得不能杀不能碰,连威胁都不能。非但如此,那个人总是拐弯抹角地赶他走。为什么……他这么让她讨厌么? 时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相信!你骗我。” 他刷得站起来,气势如剑出鞘。 戚映竹面色更白,她跟着他站起,强撑着身体。她仰头就要称自己没有说谎,时雨挨了过来,向她弯下腰来。他低头一抵,戚映竹半站起来的身子被他一推,就坐了回去。 他捂住她的后脑勺,唇贴了过来,与她气息相擦。 戚映竹一惊,抓住他的手要挣脱,她抬起的手,被他另一只手反握住。时雨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一手扣她后脑勺,一手抓住她两只手,低头与她亲吻。 他的唇温热柔软,气息干净清朗。少年垂下的睫毛轻轻一勾,眼睛水滴一般。 戚映竹一恍神,便被他压着,加深了这个意味难言的亲昵。 她的理智知道应该抗拒,但是她柔弱的身体抗拒不了,她的心也抗拒不了。他冰凉的沾着雨丝的鼻梁与她亲密相蹭时,戚映竹体会到了少有的亲近感。 她因病弱而一贯与人疏离,旁人也不敢来打扰她、怕她病倒。被当做瓷器看护了十几年的人,本以为心如死水,却原来那死水,也会波澜漾起。 气息变得滚烫,呼吸更显凌乱。 终是少年的胆大、无知的妄为占了上风。风追蝴蝶,蝴蝶振翅迎风。 戚映竹软绵绵地倒下去,时雨弯身,将她抱到怀中,她滚烫的脸贴着他的颈。戚映竹说不出话,她腮畔的发丝被时雨撩开,腮帮被他忍不住亲一下。 戚映竹听到时雨的笑声。 得意的、自信的。 戚映竹声音带一丝哽咽:“时雨……这样是不对的。” 时雨不明白她,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低头,看她气息那般乱,不禁喉头滚一滚。他身体的感觉难以言说,他抓住她的手,想更亲近一些。成姆妈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道过来了:“女郎,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戚映竹一抬头,便看到时雨眼中那无掩饰的冰冷。 她一颤:“时雨!” 时雨低头,踟蹰了下,收敛了杀气。他厌恶那个老婆子总是来打扰他,他恨不得掳走戚映竹,好日日让七女郎陪他玩。但是时雨也知道,他要是杀了那个老婆子,戚映竹估计又开始哭哭啼啼。 时雨有些挫败,也有些焦躁。 他烦闷不已,而戚映竹坚定地推他,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姆妈已经上了台阶,推门就能进来。戚映竹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快走吧,今夜不要过来了。你就算不走……今夜我也不会为你开门的。” 时雨笑:“你不会,你心软,疼我。” 戚映竹面红,嗔斥:“胡说什么!” 她硬是将他推了起来,催促他快走。时雨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戚映竹松口气时,他忽地低下头,在她脸上偷亲一下。戚映竹一愣,听到时雨笑嘻嘻:“我明晚接你出去玩。” 戚映竹赶紧道:“什么?我不去!” 时雨回头看她一眼,他没将她的拒绝当回事。戚映竹没法跟他明确拒绝,因她身后,姆妈推开帘子过来。戚映竹紧张万分,见千钧一发之际,时雨身子一纵,从窗口翻了出去。 戚映竹手心捏汗地坐了下去,觉得和他说一会儿,比自己生一场病,也没有轻松多少。 成姆妈看到窗户下,桌案上的宣纸被风吹得刷刷响。成姆妈不满地放下药碗去关窗:“女郎,你不应总坐在窗下,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戚映竹低着头不语,收整自己的心情。她正兀自懊恼,原本她打算和时雨划清界限……结果,又浪费了一次机会。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收拾桌上的宣纸,她无意地一抬头,看到戚映竹的脸。成姆妈一震,骇然道:“你嘴怎么了?” 戚映竹茫然:“什么?” 成姆妈怒火高烧,抓住她的手,成姆妈又气又伤心,浑身哆嗦道:“是不是哪个登徒浪子冲撞了你,你却不敢说?女郎,咱们这就下山报官,老婆子绝不会让你被人玷污。难怪、难怪……我就说你这两日不对劲,身子弱,还总坐在窗下干什么。 “你是不是怕麻烦,怕被侯府人说,才想自己忍着,不肯报官?女郎,你、你受苦了,是我没看顾好你!” 成姆妈伤心得落泪,戚映竹心里发紧。她好不容易哄着成姆妈离开,自己端了面镜子过来照。戚映竹望着镜中那发丝凌乱、面染红霞的妙龄佳人,噗嗤一笑。 她声音柔婉又俏皮:“姆妈,你瞎猜什么,我还以为怎么着了。不过是你方才去熬药的时候,我趴着睡一会儿,口脂被吃掉了一点,不小心沾到了脸上……姆妈,快打水让我洗一把脸,我这样子也太难看了。” 可恶的时雨,竟用舌头舔,将胭脂和口脂给抹开了! 成姆妈泪眼婆娑,半信半疑。戚映竹坚定说她想多了,成姆妈劝不动女郎下山报官,便也只能接受女郎这个说辞。但是成姆妈有了心,发誓从此以后寸步不离女郎……便是要熬药,也要拉着女郎一起去。 女郎是要嫁给唐二郎做高门夫人的,万不可失身于此! -- 杀手们远远跟踪时雨,在时雨下山后,他们又在落雁山观察了一整夜。确认时雨去的那处院落,只有一个貌美女郎,和一个年老婆子。杀手们松口气,笑:“原来是红鸾星动了。” 一人道:“他是玩一玩,还是认真的?” 另一人答:“玩一玩吧……要是认真的,他就惨了。杀手岂能有弱点,恶时雨连这个都不懂么……不过他也不用懂了,他会死在我们手下。” 一人道:“用这女郎,真能威胁得了时雨吗?时雨那小子……我从没见他有过什么感情,对什么人动过仁慈心。连楼主都说,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是天生的杀手……要不是他这次跟秦小楼主合作,楼主也不会忍心除掉他。” 后一人回答道:“时雨当然不会对这女郎有什么太深感情,但他现在正处在新鲜劲儿上。这个女郎现在是他的玩物,他怎么会愿意别人动?” 众人讨论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们道:“再看看,确认一下。” -- 一日后,天放晴了。时雨想到夜里要带戚映竹去看什么灯会,便兴奋万分。 他在威猛镖局睡了一白天,傍晚时才出门。时雨走过街巷,被一处小摊前卖的樱桃蜜饼吸引。那香气甜丝丝,让他想到戚映竹好吃的嘴巴。 小摊前的客人来来往往,生意红火。小二抬头,发现有一个穿着红黑色相间武袍的少年,默默地在他们的摊位前站了许久。少年唇红齿白,生得好看,大约是某个出来玩的小郎君? 小二热情招呼:“小郎君要吃饼子么?不贵,一个才三文钱。” 时雨眉目一动,他点了头。 小二当即热情地去为他包了一个饼子,递给时雨。时雨手一张,一串铜板撒向小二掌心。小二心里一动,看到时雨给了四个铜板。小二心里乐开花,想这小郎君阔绰,竟多给了一个铜板当他的辛苦费。 不想小二还没有收回铜板,时雨道:“等等。” 他将给多了的那个铜板,拿了回去。 小二微觉窒息:“……” 时雨人不走,他就站在小摊前,接过热乎乎的刚烤出的蜜饼咬一口。当即,带着樱桃香的蜜汁流窜舌尖,细绵的乳让人口齿生甜。时雨本就嗜甜,不禁眉目弯起。 他说:“好吃。” 他嘀咕:“应该让七女郎也尝尝。” 小二随意接口:“那你就再买一个呗,又不贵。” 时雨思考一下后,他忍着口水,收好自己咬了一口的饼子,用油纸包裹起来藏进怀中。他不肯花钱多买,反而说:“我带去给七女郎尝一口,她喜欢了我再买。” 小二登时不觉得他是哪家逃出来玩的小郎君了,心里鄙夷:穷酸鬼。 他口里的“七女郎”可真可怜,都吃不到情郎多买的一个饼子,还要跟他分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4 章(医馆门窗被医工关紧。戚映...) 时雨是能下得去手的。 他一门心思要杀人, 他不信短暂的迷失对抗得过自己的铁石心肠。他要杀她,本来所求的,也就是不成为第二个金光御……将三根银针刺入她后脑的穴道, 封闭五感, 之后再杀。 这样央央连短暂的痛都不用感受到,她会在无知无觉中死去。 时雨已经拿起了针,然而戚映竹转了身回了头。阳光照到她脸上, 金灿, 明丽, 时雨大脑空茫。他一手高举银针,另一手猝然在她腰间一推, 将戚映竹推开了。 他的刺杀, 第二次失败了。 时雨怔怔地看着她。 戚映竹后腰重重磕在桌案上,痛得她眼眶乍湿。她看到时雨举针,本能觉得害怕。她脱口而出问他,但她心里并不是真的觉得时雨会伤害她。因他曾有过那么多机会, 因他虽然总是好像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他却一直向着她。 然而,时雨脸色煞白。 他眼神现出几分慌乱,他举着针的手慌忙放下,可他漆黑的眼睛看看针,再看看她, 他更加失措。 戚映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若不是真的想伤害她,他不会在被她撞破后, 神色这般无措慌张。 后腰被撞的地方隐隐生疼,却敌不过心凉的程度。戚映竹扶着桌案撑着自己站起来, 时雨只顾呆傻地站在她对面。他眼睛抬起来看她,又垂下去,再次忍不住看她一眼。他身子想向前走,可他又被什么束缚着,硬生生停住。 戚映竹从来没见过时雨这般纠结的模样。 往日她甚至会觉得他的纠结可爱。 戚映竹向他走一步,时雨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戚映竹轻声重复:“时雨,你真的想弄瞎我么?” 时雨步步后退,眼神却固执下来,沉沉压着。他结巴:“不是,我、我……” 戚映竹声音更轻,语气带了沙哑哽咽:“或者,不是想弄瞎我,也是想伤害我?再或者,像你对别人那样,直接杀了了事?” 时雨:“我、我……” 戚映竹心神冰凉,目光染哀。她目中噙了水雾,波光粼粼,映在日光中,何其璀璨生辉。时雨却只能步步后退,他额上渗了汗,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大脑空白,竟然编不出合适的瞎话来―― 因他本就为恶! 本就是杀手! 本就是要她的命! 戚映竹:“时雨,你说话。” ――你解释,我就信你。 但是这个少年太慌了,他第一次经历这种行动中途夭折的局面,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戚映竹的目光。时雨目光涣散,余光在屋中一扫。在戚映竹步步紧逼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面前人影一闪。 戚映竹:“时雨!” 时雨当着她的面,翻身从半敞的窗口跳了出去。戚映竹晚了一刻才追上一步,但等她伏身到窗口时,黑幽幽的夜雾稀薄,天上繁星几点,已然看不到少年的身影。 戚映竹呆呆地立在窗前,瑟瑟冷风裹挟而来,带着一院花香。 戚映竹忽而伏身,趴在桌案上,呜咽着哭了起来。她双肩颤抖,泪水滚滚。一夜之间,先为姆妈哭,再为时雨哭。伤痛压身,满心凄楚,人间何其无趣。 -- 于是戚映竹便又病了。 姆妈早上起来时,见她昏迷在床榻间、出气多进气少,当即大惊。成姆妈见窗子紧闭,扔在床上的玉枕上泪渍斑斑,软枕被女郎抱在怀里。成姆妈将她扶起时,戚映竹额头滚烫,面容青白,唇瓣干得发裂。 成姆妈慌张地再摸女郎的心跳,近乎听不到心跳声,更加慌神。成姆妈唤者戚映竹的名字,先把一点儿药丸喂给她,她唤不醒戚映竹、怕得自己也落泪时,窗子支棱被推开。 成姆妈慌乱抬头,见到少年立在屋中。时雨愣了一下后,向里舍走来。 成姆妈忘了自己对时雨的忌惮,一时间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时雨,你快来看看我们女郎……要找大夫啊。” 时雨脸色苍白,但是成姆妈看不出来。 时雨俯身,将只穿着中衣的少女抱入怀中。成姆妈呆愣间,见时雨将人抱着就往外走,连忙道:“你要带女郎去下山找医工?不、不行的,女郎现在心跳衰弱至极,我们以前请的医工说,这时候不能让她乱动……” 时雨:“可以的。我可以护着她的心脉。” 成姆妈兀自担心时雨不懂医术,会耽误女郎的救治:“可是……” 时雨不理会她,抱着戚映竹向外走。他满心凄惶,昨夜回去后依然是心里害怕,才今早来看她……他明明是要杀她的,但是他看到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又忍不住抱起了她。 时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成姆妈拿着戚映竹的斗篷追出来:“穿、穿上!莫让人看到我家女郎现在的样子。” 这一顿折腾,便是两个时辰。戚映竹在医馆的救治下安稳了下来,成姆妈担心地在里面和医工说话,那医工小声:“你们女郎这不行啊……还是另请高明吧。再多几次,小老儿真的救不了她……这心脉怎么一次比一次弱了?” 成姆妈苦笑,心知随着女郎渐长,心口疼的次数就越来越多,那心脉自然越来越弱。曾经做侯府千金时,多少珍贵的药材吊着,也堪堪保命……而今……穷苦小镇,怎可能有比京城那些御医更厉害的医者呢? 若是能回京城,还是要回京城的好。 成姆妈谢过那医工,自然又是时雨给她们主仆垫的钱。成姆妈心里发虚,只因债务越来越高。女郎在里面歇息,成姆妈定定神,出去向时雨道谢。 作为一个外男,时雨自然是将人送来后,不被允许入内。毕竟是心脏之处,不能被外男看。成姆妈本头疼,以为按照时雨表现出来的“不谙世事”,定然缠着要留在里面。 谁知时雨那般好打发。医工让他出去,他就出去了。 成姆妈走出医馆,看到时雨背对着她坐在医馆前的台阶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少年身量修长,肩宽腰窄,劲背挺直……只是后背,都是充满力道的。 对于柔弱的、整日在病榻间消磨时光的戚映竹来说,时雨恰恰踩到了戚映竹最想要的那个点。 他出现得那般恰好,恰好的……让成姆妈怨他出现。 若他不是江湖人士,是哪家豪门贵族郎君,姆妈巴不得两个少年整日卿卿我我。 时雨回头,看到姆妈。 成姆妈对他解释女郎如今的情况,厚着脸皮不安道:“又欠了你的钱……我们会还的。” 时雨低着头,浓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目光。时雨慢吞吞的:“别让央央知道我来过。” 姆妈愣住:“啊?可是……你做了好事,你不想……” ――让她更喜欢你一些么? 时雨心想:不想。我只想杀她,走到了这一步……我不能再心软。 他讨厌死了戚映竹! 他已经确定再和戚映竹这般下去,他就会变成金光御……整日担惊受怕,整日牵肠挂肚,整日被这个追被那个杀……这难道是什么好事么? 时雨忽地站起来,声音加重:“不要告诉她我来过,不然……” 他回头看姆妈一眼,那般冷淡的眼神不含杀气,却比含着杀气更加可怕。成姆妈被震得全身僵硬,木楞愣地看着时雨身子一纵,消失在了她面前。而待那个少年离开,周围被冰住般凝滞住的空气,才重新流畅起来。 成姆妈心情变得复杂:这小子……这小子……哎。 倒是待女郎很好。 -- 一是时雨威胁嘱咐,二是成姆妈有自己的私心,戚映竹醒来后,成姆妈并没有告诉戚映竹是谁救的她。成姆妈抱着戚映竹一通哭,哽咽:“女郎,你可千万爱护自己。” 戚映竹气息羸弱,挤出一丝笑:“是我拖累了姆妈。” 成姆妈:“别这么说,你好好的,老婆子还要跟着你享福呢。” 卧在医馆病榻上的戚映竹闻言,目光闪了一下。她觉得浑身无力,却又很不自在。戚映竹被成姆妈喂着喝了一碗药后,才有力气多说几句话:“姆妈,我们有钱掏医药费么?” 成姆妈目光闪烁一下,道:“还是有的。” 戚映竹追问:“不是说没有给月例钱么,姆妈,我们哪来的钱买药?” 成姆妈一时支吾,戚映竹冰啄一般的明亮杏眼望着她,半晌她落寞一笑:“……我懂了。” 戚映竹便不肯再在医馆住,坚持要回山上。成姆妈心疼她,却拗不过突然强硬起来的戚映竹,只好说服女郎,雇了一个轿子将她们送回山上去。 回到家中,戚映竹也不消停。她拖着病体,便要清点家中她带来的些许器具、字画。戚映竹披衣歪在榻上,一边捂着帕子咳嗽,一边要开箱子清点。 成姆妈说了几次不管用,只好配合着女郎来。戚映竹失神地盯着姆妈翻出来的那些字画,她侧过脸,一边咳嗽,一边恹恹道:“这些字画,都是我往日好的时候,临摹大家写的。闺中自娱自乐,自己解闷玩儿,不值什么。但虽是临摹,总有些人家想要吧……姆妈你把这些卖了,能换些钱。” 成姆妈恨道:“侯府一副字画都不让你带出来……” 戚映竹浅笑:“让我带的。是我不要。” 她低头,轻声:“都不是我的东西,我什么也不要。” 看她这样虚弱,精神委顿,成姆妈看得难受,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整理字画。戚映竹咳嗽着说了很多话,帮成姆妈记住这些字画是临摹的哪位大家。她说得疲累,几句话就出了一背冷汗。 戚映竹靠着榻僵坐,周身绵软无力,眼前发黑。她缓了一会儿,没有告诉姆妈自己的不适,而是道:“姆妈你把这些卖了,若是时雨还来找我,你就把这些医药费还了他吧。若是不来,就把钱财放到屋顶的那个木匣子里,他会去翻的。” 姆妈听她这话听得心惊,问:“女郎你不亲自给么?” 她小心翼翼:“你们……吵架了?” 戚映竹低头,“嗯”了一声。 成姆妈纠结,张口欲言,又将嘴闭住。按照常理,她本应劝吵架的小孩子和好。但是,眼前的情况……又是成姆妈一直想看到的。女郎只有摆脱了那个少年的影响,才能过得好啊。 成姆妈道:“他不来了,也好、也好。” 戚映竹自然知道姆妈的心思,她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景致。时入夏日,远处山影青葱,近处仓木佳花,而戚映竹再一次想到时雨手举银针、无措地立在她面前。 戚映竹目中便又噙了泪,捂住自己的心脏。 -- 成姆妈担惊受怕,但在她的日夜照料下,戚映竹身子虽说没好起来,却也没变得更糟。成姆妈觉得这不是办法,便又下山去找药铺。成姆妈没拿到药材,戚映竹劝她算了。 成姆妈咬牙:“老奴已经把女郎的字画留给当铺了……等那边给了钱,大不了咱们自己买药吃,还怕一个药铺不成?” 成姆妈低头,缝制自己手中的活。 戚映竹这几日病得连笔都拿不起,她被成姆妈扶着在屋门口坐着晒太阳。戚映竹靠着墙,盯着姆妈的针线活,忽然问:“姆妈,你在缝什么?” 成姆妈习惯道:“给你缝衣裳啊。” 戚映竹提醒:“你缝制的是一个男子抹额。” 成姆妈僵了一下:“是么?我都没注意……不过女郎你也能戴,我走神了,等我稍微改一下针脚……” 戚映竹轻声:“姆妈,你其实在悄悄接裁缝铺的活计吧?” 成姆妈立时:“女郎,你想多了!老奴平日连你的衣裳都做不过来,怎么会接外面那些活儿?” 她劝戚映竹:“女郎,你便是心思太细了,才总是生病。你当放宽心,好好养病,不要总想这些。” 戚映竹便不说话了。 -- 再过了一日,到了夜里,戚映竹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好了一些。她唤姆妈,没有人回应。戚映竹走出寝舍,立在夜风中,听到灶房传来的沸水汩汩声。 戚映竹迟疑了一下,走入灶房,见小炉上正煮的粥沸腾不觉,滚滚热水快要将火浇灭,却还不见姆妈来。这粥自然是熬给姆妈自己的……戚映竹身子弱,这几日,她更是晚膳都不如何吃,哪里会喝粥? 戚映竹心中一动,她上前,手法生疏地将粥端下来,体贴地倒好,端着粥碗去寻姆妈。院中总共这般大,姆妈不在寝舍,隔壁的厢房却有灯火,姆妈自然待在那里。 房门虚掩,戚映竹本要敲门,却因一时头晕而脚步趔趄,额头将门直接撞了开。戚映竹正尴尬时,抬眸,见成姆妈慌张地把一页纸藏在身后,成姆妈抬起的眼睛通红。 姆妈强笑:“女郎,你怎么起来了?快快放下。” 戚映竹:“姆妈,让我看看你藏的东西。” 姆妈把纸往枕下藏起,来扶戚映竹,她含糊地打马虎眼,扶着戚映竹坐下:“是我家里人给我写的信,都是乡下人粗鄙的话,污了女郎的眼就不好了……” 戚映竹轻声重复:“姆妈,让我看看你藏的东西。” 成姆妈拗不过她,便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将藏起的信纸拿给戚映竹。成姆妈是个文化水平和时雨不堪上下的白丁,她家人也差不多。这写来的信,便错字连篇,语句不通,还经常写着写着,用画小人小花替代……而到最后,干脆用圆圈替代了。 成姆妈却指着几个圆圈,喜滋滋道:“这是我那刚开始认字的小孙儿给我写的……我可要我家小孙儿好好读书,日后当大官挣大钱,光宗耀祖,别学他老子爷老子娘一样混日子。” 这信是成姆妈的儿子儿媳写来的。戚映竹半猜半蒙,将信读了个通顺。成姆妈的儿子儿媳在宣平侯做着小厮嬷嬷的活计,整个一家人都在宣平侯府当值。在信中,夫妻二人诉说了对姆妈的想念,说了家中的情况,抱怨着问姆妈什么时候能够回京城,一家人团聚。 那小媳妇在信里抱怨得很直白:“要不是那个病秧子拖累……” 成姆妈在旁赶紧解释:“就是乡下人粗俗,女郎你别听我儿媳说的……” 戚映竹微微笑,道:“姆妈,放心,不碍事的,我不会记心里的。” 成姆妈见她神色还好,便微微放宽心。成姆妈笑着道:“她懂什么!根本不知道女郎你的福气!只要唐二郎回来,老婆子就能跟着你享福……什么时候回京城不是回京城呢?” 成姆妈有了信心:“等到明天,老婆子再去烦那个药铺,他们肯定得给药!” 戚映竹点头说是,再与姆妈说了几句话,嘱咐姆妈将粥喝了,戚映竹才回去寝舍。 姆妈让戚映竹早些睡,戚映竹却坐在桌案前,看着一桌的笔墨纸砚出神。她神色冷淡,心中凉透,只觉得这人生,百般不如意,百般不顺自己的意。 人生竟寄托在一个“唐二郎”身上,指望他对自己的不离不弃。 京城的人看着她的笑话,她竟然要重新攀上富贵,借此让他们不敢小瞧她。 她是想过冷清清的寂寞生活的,可是这样的生活,好像只有她一人想过,旁人不给她清静。 她病歪歪的身子骨,姆妈家人的期盼,时雨手中的三根银针……戚映竹眼中蓄了泪,滚滚落下腮畔。 -- 在前去找戚映竹的路上,时雨一直在踟蹰。 他已然和戚映竹翻脸,已然没有回头的机会。他解释不清楚他举起银针的行为,他给自己选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并且这条路,时雨是知道这对自己有利。 他还是应该杀她的。 可他这些天,为什么一直下定不了去找她的决心?让他产生挣扎的情感,是他需要及时斩断的。可他为什么还在挣扎? ――要狠下心!要狠下心!杀手怎能有心!没有心才不会败,有心就会输……这样的道理从小被教,已经深入灵魂,有什么值得挣扎的! 时雨发着抖,立在戚映竹寝舍的窗子前。屋中静悄悄的,灯火已灭,想来戚映竹已经睡了。 寂静夜中花香四溢,黑衣少年手指颤抖得厉害,伸手推开那扇窗。这个动作让他彷徨惧怕,可是却比不上他眼睛所见的―― 一条长绫,绑在横梁上。戚映竹踩着桌子上去,悬在长绫下,青色裙裾单薄。她闭上眼,垂下手脚,任由窒息的感觉凌迟向自己。 如此,便可得以解决。 突而,那卡着脖颈的窒息感消失。一声极轻的“砰”声,悬在房梁上的长绫软趴趴地飘落开,时雨长身掠入,抱住戚映竹,将她搂抱到怀中,抱着她落了地。 她一点儿气息没有,面容惨淡,如尸体一般冰冷僵硬。 时雨手指僵硬着,在她喉口轻击了几下,又捏住她的人中。他惶惶地看着她,低头为她渡气。冰冷而柔软的唇相贴,时雨心神空空,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大脑一直是空的。 戚映竹终于咳嗽着睁开了眼,模糊地看到少年的面容。她的目光渐渐定住,看到时雨的脸。他脸色苍白无比,好像悬梁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时雨忽然俯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少年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神无助空寂。他声音沙哑,带着哽咽和绝望:“你太讨厌了! “我不要了,我不动手了……你别这样!我不接这生意了……我愿意赔钱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5 章(宋凝思不再理会忧心忡忡的...) 月明皎皎, 山雾寥寥。 坐在台阶上的戚映竹气息被拂得波动连连,鱼儿戏水般的感觉,来自时雨。他脸与她紧挨, 一手将她的手按在台阶上。他充满着戏耍与好奇, 也许他并没有太多实践,但是常年混于三教九流的成长环境,让他懂得太多了。 他便想用在他喜欢的央央身上。 那舌儿比世间最滑的小鱼都要游得快, 水流潺潺, 鱼儿穿梭, 鱼儿可知道,那水温渐渐滚烫, 要将其煮沸? 绵绵的气息, 相蹭的睫毛,红润的嘴巴。 时雨气息微急,他扣住她手腕的手力道加重,脸向前挨得更近。他所有的表现, 都流露着一个“不能满足”的讯息。他的脸颊也变得红起来, 他的心跳声乱了。 戚映竹锁骨轻耸,若说时雨变得迫不及待毛手毛脚,她则早就被煮熟了。她呼吸跟不上,因体弱而气微,心跳也因此变快。她身体开始撑不住, 眼前阵阵发晕。她心里明白这种让她手脚发麻、心口沉甸甸向下飘的晕眩感,与她平时生病时的头晕不同。 戚映竹后背抵在了廊柱上,她侧过了脸, 躲开了时雨的紧迫。 他尤不自觉,红唇微噘, 太傻了。 戚映竹手抵在他肩上,推他:“时雨,好啦。” 时雨睁开眼,湿润而过黑的眼神盯得戚映竹心跳乱飞。她移开目光不敢看他,时雨不死心道:“我还没有教会你。” 戚映竹涨红脸,手指拧着袖口的纹路,低着眼睛重复一遍:“……好啦。” 时雨失望地垂下眼,然而他心神躁动,不能平息。他来见她时心如止水,以为她不会再见他,但是戚映竹给了他希望……聪明的时雨凑过来,大着胆子轻轻在她脸颊上一嗅。 戚映竹脸红得说不出话,时雨得寸进尺,在她耳边有点儿期待地问:“我们能不能睡啊?” 戚映竹:“……” 她僵硬地抬头看他闪着星辰光芒的眼睛,她心里古怪,一是因自己被时雨天真而期盼的问题弄得赧然羞窘,二是因为……这样的话,时雨不是第一次这么问了。 他一直很期待。 就好像他和她相识,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一样。 此年代男女并无大防之说,戚映竹还是侯门千金时,便听说过许多贵族男女私下厮混的混乱事迹。贵族圈如此,想来江湖人士更加不羁。只是戚映竹的养父宣平侯迂腐,戚映竹又体弱,她自来得到的教育,未免不如时下女郎那般大胆纵情。 戚映竹抿唇,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想这样?” 时雨诧异,不懂她怎么会有这种疑问。他道:“因为……快乐?” 戚映竹被噎住。 她已委婉地对他表露自己的心思,却不知时雨是否知道。她想问他,但她羞得开不了口。她只能将时雨的表现理解为他是明白她的心意的,但是两人实则认识只有半个多月,他就想、就想…… 戚映竹红着脸说:“太快了。我们才认识几天啊。” 时雨微偏脸,盯着戚映竹。在他的世界中,江湖男女看对眼,春风一度十分自然。他以为这没什么,他为此做好准备,一直期待着……她却说太快? 时雨忽然问:“你不愿意和我睡觉,是因为我是怪物,让你害怕么?” 戚映竹愣住,抬头看他。 时雨观察着她,长睫毛闪动:“你是不是嘴上说着还想和我见面,但其实你已经不想和我见面了,只是想稳住我?等我以后再找你的时候,你就找很多卫士保护你,来擒拿我?因为我是怪物,冷血……动物,不像正常人,你害怕我报复,也怕我这样的人祸害世人,所以就想办法让我先乖乖离开?”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他。 时雨非常无所谓,他翻着眼皮,第一次对她表现出了除了“睡觉”以外的沟通欲。他说了一长串他的猜测,还对她眨眼睛扮可爱,他压根不觉得他说的是多么奇怪的话。 戚映竹心一点点发紧。 她轻声问:“时雨,为什么这么问我?是不是……有人这样对过你啊?” 时雨和她说话间,撩起的那点儿欲缓缓落下。他好玩地抓着她颈旁落下的一绺青丝,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玩。他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回答她的问题:“有啊。” 戚映竹:“是你小时候么?你那时候多大?” 时雨想了下,恹恹道:“忘了。” 戚映竹追问:“是这么对你的人太多,你记不住,才忘了么?” 时雨天真回答道:“不是呀!是因为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已经杀了的人,为什么还要费脑子去记住啊?我才懒得记。” 他暴露出了他本性中无情的那一面,戚映竹与他相挨的手指轻轻一颤,向后缩了一下。时雨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他手指仍缠着她的长发玩,而他眼睫微掀,乌灵漂亮的眼睛看向她。 戚映竹面容苍白,看他的眼神几分躲闪。 时雨反应过来,急忙轻挨过去,怕她离开一般张臂抱住她。他说:“你别害怕,我不会杀你的啊。我好喜欢你的,就算你让好多人来杀我……我也不会杀你的。” 他怀中的少女并没有躲,时雨便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她鼻尖上。他拙劣地作出与她亲昵的架势,满不在乎:“你这么弱,这么漂亮,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杀你的。” 戚映竹心乱。 她意识到他生了误会,她仰起脸对他说:“时雨,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害你。我、我……我怎么都不会让自己去伤害你的。” 时雨随意地点下头。 戚映竹抿唇:“我若是伤害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连……连明年都活不过。” 对一个病魔缠身的人来说,这样的誓言,太狠了。 时雨呆住了,他这才认真地看向她,将她说的话听进了心里去。他怔怔地望着她,戚映竹羞涩万分,然而为了让时雨记住自己的话,她鼓起勇气说下去:“时雨,在我心里,你不是怪物。那些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怎会是怪物呢?” 时雨突然冒了一句:“因为我没有感情。” 戚映竹:“你怎会没有感情呢?你记得你救了我好几次么,坏人们把我抓走,你去救我,你还生气地杀了他们……虽然杀人不对,你以后也不应该再这样,但这些都是感情啊。你会笑会说话,你也有心跳,你怎么会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呢?他们骗你的。” 时雨张口,他几次想反驳,但是又觉得她在说自己的好话,他为什么要反驳夸自己的话? 时雨纠结着闭了嘴。 戚映竹对他抱有美好的幻想,她想象中的他不是真正的他,时雨沉默着没有打破她的幻想,因他也因为她的幻想而沾沾自喜。常年被人用恐惧眼神盯着的人,当有一人不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时雨也愿意做一个正常人。 他自己其实知道自己是怪物,他在“秦月夜”的时候私下也听别人说过,旁人第一次杀人都会害怕,只有他没什么感觉。 他早就接受自己不正常……然而有一天,有人说,他不是怪物。 时雨静静地品呷着这份快乐,兀自决定他要珍藏这份快乐。时雨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喜欢你,我不是怪物。” 戚映竹笑他可爱,又因他再一次直白地表露喜欢而用手背挡住半边脸:“……不要总将‘喜欢’挂在嘴上呀。” 时雨抓开她挡脸的手,凑到她眼皮下,她眼睛乌灵灵水滴一般,脸被他气息熏得更红。时雨决定守护她,问:“你不想跟我睡觉,那我们今晚做什么啊?” 戚映竹想一会儿,低头轻声说自己那少女怀春的幻想:“我以前生病卧床的时候,就想有一天,有人陪我一起看月亮。” 月光跳在他眼睛里,他就像她的月亮。戚映竹眼波荡开,时雨笑露虎牙:“那我就陪你一起看月亮!” -- 戚映竹并没有坚持多久,她本就病未好,强撑着陪时雨坐了一会儿,之后的记忆便很模糊了。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她清楚记得那一晚月亮硕圆地悬在空中,澄明万分。 云雾四绕,山间林木静极,花香芬芳。 少年胸怀温暖,笑容好看,眼睛如雨。 病弱身体、侯府真假千金的纠葛、唐二郎的追慕、闲杂人等的看笑话……都在短短瞬间,飘在春夜月光中,离戚映竹远去。 时雨次日就离开了威猛镖局,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离开京外这处小镇的时候,胡老大只看到少年抱着一把黑色木伞。胡老大记得时雨之前辛苦地四处跑,让人将撕裂开的伞面和龙骨修补好。想来这伞颇得少年喜欢。 少年离开的时候和他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胡老大隐隐期盼着时雨的离开,能给“秦月夜”带去变化。他帮助时雨大人这么多,总是想看到些回报。 -- 五日后,关内曲沃附近的某座不知名高山下,江湖人士的战斗混乱,一整片地方都被卷入兵戈之战。 山上便是“秦月夜”所在。 赫赫有名的杀手楼地理被暴露,江湖上则几乎没有人不曾被人买命,在“秦月夜”被通缉过。江湖人士对“秦月夜”又敬又畏,当金光御和原“秦月夜”楼主将杀手楼位置昭告天下后,墙倒众人推,“秦月夜”的原楼主反而和前来讨伐围剿的正义江湖人士们站到了一边,要摧毁“秦月夜”。 金光御首当其冲。 为应对此变,“秦月夜”的所有杀手一夜间尽被召回,共渡此次危机。 众人皆知,若是此次不让“秦月夜”消失,当杀手楼缓过气后,便会重新成为一座收钱买命的地方,重新让人人自危。毕竟如今接手“秦月夜”的秦小楼主,本名秦随随,身上担着多少条人命不提,她最卓越的、让人威风丧胆的战绩,是她年仅十岁的时候,她就将她的全部亲人杀掉。 因小妖女心狠手辣杀掉“秦月夜”的先楼主,杀手楼才落到了之后楼主手中,而在今年,妖女秦随随又再开杀戒,对杀手楼现楼主出手。若是“秦月夜”真的落到此等妖女手中,江湖可还能有宁日? 山下战斗白日化,所有人杀红了眼。蓬头垢面的先楼主下场不提,因他当上“秦月夜”楼主,靠的也不是多高的武功。武功最高的人,是“秦月夜”排名第一的杀手金光御。 金光御下了场,与他对打的,乃是一抡着十斤重长弯刀的白衣少女。耍刀人不求锋利,反求钝重。十斤重的长弯刀在白衣少女手中,舞得赫赫生风,旋转起来,便是金光御都很难近身。 这白衣少女,正是让人生惧的秦小楼主,秦随随。 金光御道:“秦随随,你看,这么多江湖人士全来讨伐你。‘秦月夜’以后就算还在,也不可能落到你手上……你不如认输吧,我饶你一命。” 秦随随抬起脸,刀光照着她秀丽的面容,猫儿一般圆睁的眼睛。身材娇小的少女笑吟吟:“巧了,金大哥,我正想跟你说,就算你输了,我也会留你一命。” 金光御目色一狠,心中却焦虑起来。他看到秦随随身后一个手持长笛作武器的青年背影,那青年也在与人打斗,那人可是秦随随的狗腿子……幸好,秦随随用的是重刀,持久性不强。 金光御加快攻势。 他武力最强,秦随随才不过十七岁,十几岁的孩子练武再勤快,在金光御面前也要露怯。时间推移,秦随随果然开始力有不逮,面容微微透白。金光御沉重一招当胸拍来,秦随随与自己的长刀重重向后甩去。 全靠重刀之力,秦随随勉力撑着。秦随随抬头时,额上渗了细密汗。 她身后的那持笛青年打斗时,余光看到秦随随的危机,当即道:“小楼主,不如我们先撤吧。人太多了,我们都不擅长这么多人的打斗……” 秦随随咬唇,颇有不甘。确实,杀手们持久力不强,但是,已经到了这一步……让她后退,实在不服! 两方对峙,金光御趁机再次纵身飞前,一道掌风向秦随随拍去。忽而,金光御在半空中的身影一顿,忽地向后一拧,同时高声:“快闪开!” 然而已经晚了。 密密麻麻的细针从一个方向飞来,准而狠的力道和极佳的方向感,让细针准确刺入一道道人影。金光御凭着巧劲躲避密针,却有更多的密针扎向众人的要害处,当下里,鲜血浓郁、哀鸿遍野…… 秦随随惊喜抬头:“是时雨!” 所有人,躲避中抬起头,带着惊惧心看向一个密针飞来的方向。幽静的树林影子随着日光轮转,一个玄色劲衣的少年背着一把黑色巨伞,悠悠缓缓地向此方走来。 少年约摸十七岁,他眸若曜石,安静乖巧。这位少年闲庭信步,双腿修长,然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当场人的死穴上。场上已成修罗场,所有人都变得面容不堪,只有他清清爽爽,带着恶意,向他们走来。 时雨微微眯眼,看向他们。江湖人一个战栗,遥遥地记起时雨外号的来历―― “恶时雨”。 他第一次杀人时,面对的是百人之战。他有一把密针,飞出如雨,寸土必死。 这才是真正的“恶时雨”。 -- 落雁山上,戚映竹坐在窗下翻着一本书,神色落寞。她在这里已经坐了一上午,但是书上的字,她一个也没有读进去。 她寥寥地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心烦。 成姆妈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推开木门,呼唤女郎:“女郎,你快来看看!” 戚映竹没有兴趣,懒懒道:“姆妈,你让我好好看会儿书吧。” 成姆妈最知道这个年龄的小女郎有多口是心非,她心里不赞同戚映竹和时雨相交,那个少年突然消失,成姆妈心里不知道松了多少口气。但是时雨离开后,眼见着女郎这般沉闷,整日一个笑容也没有,成姆妈又想让戚映竹高兴点儿。 心情好点,对她的身体才好,不对么? 成姆妈神神秘秘道:“女郎,我没骗你!那个小子,好像给你留了字……就是老婆子不识字,没看懂。” 戚映竹迷惘,没反应过来“那个小子”是谁。 成姆妈不情不愿道:“就是你那个叫‘时雨’的江湖朋友。” 戚映竹眼中死气沉沉的湖水,瞬时轻轻晃了一下,春光摇曳。时雨么――时雨么? 他会给她留下字? 他……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他就像她生命中曾有过的一夜春雨,缠绵悱恻,花落成泥,次日雨散天晴,如同从未来过。 这样的少年,会给她留字? -- 戚映竹跟着姆妈出了屋子,被姆妈神神秘秘地拉到他们院子大门旁边的墙角。姆妈拂开墙头飘落的花叶和藤蔓,扶住戚映竹过去,指给戚映竹看那上面用石子划的乱七八糟的字。 成姆妈问:“是字吧?” 戚映竹捧着心,压抑着心间激荡,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去看他写的什么。 他写的什么――“戚日央,我走了,等我回来。” 戚映竹沉默地立在墙边,素色裙裾曳地,披帛委垂。成姆妈期待地看女郎的反应,戚映竹咬唇,又嗔又羞地别过脸:“谁是‘戚日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6 章(潇潇夜雨,长雾迷离。戚映...) 时雨没有运用轻功, 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山道上。 明月相随,绿海无边。 时雨回头看落雁山,这里青葱潮湿, 每一日都如同坠在雨中, 他对这里的记忆,带着清香缱绻的湿漉漉感觉――而杀手,本应是不走回头路的。 时雨低头, 手指摩挲着自己袖子上的纹路。他脑中无数遍地模拟如何杀死戚映竹, 杀她的手段实在太多, 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也很容易。唯一的难处是,每一次模拟的结果, 都是戚映竹冷冰冰地卧在他怀中, 再挣不开眼睛。 他因为心中总是想着这事,反而更加警惕惧怕,觉得金光御对自己的警告何其及时。 手指摩挲着自己袖子的时雨忽然觉得手下纹路不对,他低头, 将袖子凑到自己眼皮下。那里线头错乱, 被他轻轻拨动几下就乱了。黑色线头单薄地挂在袖子上,在寒风中瑟瑟。 时雨瞪大眼,突然,他噗嗤笑出声,短暂的欢愉祛除了心中的彷徨。 这是戚映竹自告奋勇给他缝的! 他当时没有注意看, 一心纠结杀她问题,而今他才走了一会儿,那线头就散了……央央的女红, 果然如她自己说得那样,实在不怎么样。 她都没有他缝得好! 时雨因这发现而心情愉快起来, 下山的脚步也没有之前那般灌着铅一般。这般状态下,时雨下山回到威猛镖局,让从史宇那里听到“时雨”名字的胡老大大吃一惊。 江湖上的事情传得快,“秦月夜”在曲沃那一战已经传到胡老大耳中。听到是秦小楼主胜出,带着杀手们消失,胡老大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然而今日下午自己镖局的一名叫“史宇”的镖师受伤,回来后还四处询问,是否他们这里有个叫时雨的人。 胡老大只认识一个“恶时雨”,而“恶时雨”杀过人后,怎会走回头路?难道自己当初没有招待好这位大人么? 胡老大迎接时雨到来,他看时雨面色如常,心里稍放松下来。胡老大亲自为这位大人安排住舍,并打听发生了什么:“……我以为大人不会回来了,难道是上次杀的人没有杀干净么?大人需要我配合什么?” 时雨瞥他一眼:“不用。我接了个新任务。” 听闻与自己无关,胡老大彻底放松下来。胡老大熟门熟路地抄起老本行:“那大人想要查谁的资料?这个小镇上的我都清楚,但是出了小镇,我就无能为力……” 时雨脸色有些不好。 他看胡老大一眼,胡老大背脊生寒,生怕时雨当面给他来一刀。幸好时雨没有那般丧心病狂,少年移开目光,抑郁道:“不用找资料。” ――因为这一次,他对自己要杀的人,已经很了解了。 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起来,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入睡,知道她夜里会辗转几次,什么样大的动静能够吵醒她、紧接着让她彻夜未眠…… 他还知道她每次喊“时雨”是什么意思,知道她整天闷闷不乐总坐在那里写写画画,知道她抱起来有多轻……这般多的“知道”,前所未有地折磨着时雨。 时雨闷闷地将脸埋在双臂间,问胡老大:“人死了,真的不能复生么?” 胡老大:“啊?” 时雨奄奄一息,显然也不需要胡老大的回答。 -- 时雨这便又消失了两日。 戚映竹在家中闷闷坐着写字,她整日便是这般,情绪低迷,一贯很少有笑的时候。成姆妈观察她两日,不能判断出女郎是否在想那个叫“时雨”的少年。 成姆妈也没时间关心那个少年,她这两日每日天一亮,安排好戚映竹后便下山,说要买些东西。戚映竹心里奇怪,问她哪有什么需要买的。成姆妈振振有词地胡诌一些柴米油盐的事,戚映竹不懂这些,半信半疑地被姆妈唬住。 成姆妈实际上每日都去山下药铺,催问给她家女郎的药材,到底什么时候能给。 成姆妈:“不管怎么说,就算我家女郎不是真正的千金,但是她生父生母当年也救过君侯与夫人。若不是我家女郎生父生母当日留君侯与夫人过夜,后来又哪来的抱错千金之事……说不定女郎的生父生母也不会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侯府养我们女郎,不是应该的么?怎么你一个小伙计,就敢扣着救命的药不给?” 姆妈不敢将事情往侯府头上扯,便咬死这药铺:“当日不是谈好价钱,才送我们女郎走的嘛!你们是不是贪了侯府的银钱!” 那药铺也怕姆妈成天大嚷,坏了自己生意。几个伙计不耐烦地把成姆妈往外推:“说了只是迟几日,又不是不给!最近下雨,药材送不过来……送过来就给!” 姆妈怒红眼:“那也要先给一点儿,我们已经没药了……还有,没有药,侯府每月给的月例,怎么也不见?” 伙计心虚。 只因侯府是给了的……只是,戚映竹到底是个假千金,药铺老板最近败了笔钱,便动用了侯府给戚映竹的那笔,待药铺周转过来,就会将钱财补上。 一来,戚映竹本就不重要,晚几日给也无妨;二来,这药铺想要用此手段讨好真正的侯府千金,戚诗瑛。 他们一个京城郊外的小镇药铺,想和侯府攀上关系难如登天。如今有这般能讨好戚诗瑛的机会,自然要抓紧。 伙计们把姆妈推出药铺,喝道:“有本事去京城告啊!你看有没有人理!” 姆妈年纪大了,被推得趔趔趄趄,摔出药铺时,却有人从后扶住了她。一个少年声音清朗:“你们这是干什么?” 成姆妈一回头,见是和几个兄弟一起、一瘸一拐路过这里的史宇。 登时,成姆妈眼泪快掉下,紧紧握住史宇的手晃了两下。 -- 戚映竹思索着姆妈下山做什么时,听到院门传来的声音。侯府送给她的这处院落实在是小,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成姆妈客气地请史宇进来。史宇一抬头,便看到廊下青衣素裙的曼妙少女。 史宇的脸瞬间爆红:“戚、戚、戚女郎!” 靠在院中高树上懒洋洋的时雨,从葱郁的枝蔓间爬坐起来,向下探望。 戚映竹垂目,向史宇行了个礼,她步下台阶,去扶姆妈。她目光从姆妈身上掠过,目光凝在姆妈衣裙角擦磨出的一道白痕,那是针线被粗粝物磨过的样子。 姆妈当即道:“我去山下买东西时,摔了一跤,幸好史郎君送我回来。史郎君真是个热心少年!” 戚映竹妙盈盈眼睛望向史宇,轻声:“谢谢你送姆妈回来。” 史宇脸红得说不出话,又因心虚而时时看向姆妈。戚映竹问:“姆妈你买什么回来了?” 成姆妈便让史宇拿出两袋盐给戚映竹看,打消戚映竹的怀疑。 戚映竹仍蹙着眉,姆妈嚷道:“哎呀,你这个小女子,想的太多。史郎君送我回来,还帮忙买盐,难道不请人吃饭么?” 这一次,姆妈想留史宇吃饭的心,倒是七八成是为的她自己。 -- 姆妈要去灶房准备饭菜,史宇和戚映竹留下坐在屋中。戚映竹眼睛盯着史宇,史宇被她看得满目不自在,起身夺门而出:“我去看看姆妈。” 史宇一走,戚映竹立即起身走到窗前,她手扶着窗棂,对外头唤两声:“时雨!时雨!” 她已经两日没有见他,她脑中一直在想时雨说的“讨厌她”是什么意思……但她总觉得时雨就在她身边,只是躲着不见她。 戚映竹唤了两声,都没有听到少年回应。戚映竹便也怀疑是不是时雨根本不在。戚映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脸红,她立在窗口,最后小声低头说:“你再不出现,我就不理你了。” 说完,戚映竹见清风瑟瑟,院中叶落,天地静谧万分。戚映竹要关上窗,两只修长的手握在窗木上,挡住了戚映竹关窗的动作。戚映竹缓缓抬脸,与站在窗下的时雨对望。 戚映竹嗔怪:“你怎么真的在,却不吭气?” 时雨反驳:“谁说我在?我刚才不在!” 时雨偏头打量她,他突兀地向她面前伸出手。戚映竹眼睛眨了下,见他手心摊着一朵雪白的、挂着露珠的百合花。时雨道:“我去给你摘花了!我一回来,就听你说再不理我了,你太奇怪了……我根本不在,你就怪我!” 戚映竹脸红。 她嗫嚅:“我只是试一试。” 她不接他的话,只是盯着看。百合百合,百年好合……时雨送这个给她……戚映竹轻声问:“你为什么送这个给我?” 时雨拉下脸,略微不高兴道:“那个史宇送两袋盐给你,你就高兴。两袋盐而已,有什么高兴的?他有的我也要有,我送花给你……我路上见到的最好看的花。”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我看到它,就想到你。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女孩子了。” 他虽不解花意,但心意依然动人。 戚映竹捂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她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是因为看到盐而高兴……我是因为史郎君送姆妈回来而高兴。” 她大着胆,拿过他手中的花。他送得无所谓,她收的却偷偷摸摸,胆怯又勇敢。时雨凑过来,轻声:“你脸红了啊。” 他翘唇,好奇问:“我做了什么吗?” 戚映竹别过脸,撑不住他这般无意识的诱.引。她定定神,说出自己叫他的本来目的:“时雨,你知道我姆妈怎么了么?” 时雨奇怪地看她一眼:“我怎么会知道?” 戚映竹一呆:“……我以为你知道。” 时雨瞠大眼:“一个老婆子,我为什么……” 戚映竹语气微严厉:“时雨!” 时雨瞪她一眼,闭了嘴。戚映竹声音落落道:“因为姆妈跟着我来这里,顾不上自己的家人,我心中是愧疚的。她是受我连累,我不能当不知……” 时雨没听懂:“什么叫受你连累?我要是能够天天和你待一起,我什么都不要干了。” 他一说,两人同时呆住。 戚映竹怔怔地看他,时雨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眼中生起茫然。二人沉默对望,戚映竹的脸越来越烫,时雨忽然倾身,隔着窗抱她。她吓得要推他,听他在她耳边飞快说: “你的姆妈手肘上有伤,衣服破了,走路时右腿比左腿力道弱,她右腿受伤了。而且她腰骨酸痛,尾椎骨疼……她不是摔的,是被人从前往后推的。” 戚映竹睁大眼睛,她听到姆妈一声唤,时雨便松开她,又不见了。戚映竹怅然若失地在窗前站一会儿,才关上窗,回应了姆妈的话。 而重新爬回树上的时雨靠着树干,默默地抚上自己的心口。 刚才,他心跳快了。 叶震声如雨,时雨埋下头,将脸靠在膝盖上,轻声嘀咕一句:“……我讨厌你。” -- 史宇走后,夜里,姆妈首次提出要和戚映竹分开睡,她去睡隔壁的厢房。姆妈给出的理由,是自己年纪大了,打呼噜声大,会吵到女郎。 戚映竹当时并未说话。 成姆妈一人辛苦地在屋中哀吟时,听到叩门声。她打开门,见戚映竹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两只药膏。成姆妈一愣,对上戚映竹的视线,所有的借口在此时哑了火。 戚映竹坐在榻边,挽起姆妈的袖子,为姆妈上药。成姆妈这才说起自己的遭遇:“……都是那药铺小瞧人,不给药。” 戚映竹说:“那便不要去了。求人施舍,有什么用?” 成姆妈急了:“那怎么行?你不能断药的……” 戚映竹出了会儿神,道:“生死有命,即使吃了药,用处也不大,不过是吊着气。姆妈……” 姆妈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所以你才要回京城去,嫁给唐二郎!你嫁给她,日子才能好起来,姆妈才能跟着你享福……”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姆妈,垂下了眼。 成姆妈见她摇摆,便再次劝说:“女郎,你即便不为别的,也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你是过不了苦日子的,京城才适合你。人活着,总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对不对?” 戚映竹问:“什么叫过得好一点儿呢?姆妈你明知道,我对唐二郎分明、分明……” 姆妈握紧她的手,忽然哽咽:“我知道、知道!可怜的女郎,怎么那唐二郎那般无用,拢不住你的心……可恨的时雨!” 她将戚映竹抱在怀中一顿哭,戚映竹本就郁郁寡欢,被她一勾,瞬时泪水涟涟。戚映竹哭得抽泣,姆妈又反过来拍她肩,低头要她坚强起来,如何回京城……云云。 主仆二人搂抱着一通大哭,心中何其酸楚。坐在房顶听她们说话的少年时雨,确实一头雾水―― 到底在哭什么? 哭半天,为什么还要骂他? 定是那老婆子天天在央央面前说他坏话。 -- 戚映竹回了自己的寝舍,放下灯后,怔怔地坐着。她有些累,在灯火中坐了一会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时雨刻意加重了脚步声,戚映竹这才没有被他吓到。 戚映竹回头看他。 戚映竹用帕子捂住自己一只眼:“我都说了,不要进我寝舍。” 时雨理直气壮:“你哭了呀。” 他走过来,站到戚映竹面前。戚映竹道:“你并不知道我哭什么。” 时雨问:“因为你的姆妈向你逼婚?” 戚映竹:“……” 他果然没懂。 但是他……又说的有那么点儿意思。 戚映竹揉着眼睛,含糊道:“不能算逼。但是……差不多吧。” 时雨“哦”一声。 他反应冷淡,让戚映竹心头失落。她低下头时,时雨弯腰看她。他问:“你想我帮你杀了你的姆妈,或者你要嫁的人么?” 戚映竹一惊,慌忙抓住他的手:“时雨,不要杀人!你真的……不能再杀人了。” 时雨奇怪,皱了下眉,他说:“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儿。” 戚映竹见他没有明显的要杀人的倾向,松口气。她心烦无比,有些搞不懂时雨,又有些烦自己的身体拖累住自己。她坐在那里发呆,时雨俯眼看她,问:“你真的想嫁人啊?” 戚映竹被他这么直白地问,一抬头,见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脸红,别过脸:“……你不能这么突然问我这么失礼的问题。” 时雨:“……你好麻烦啊。” 戚映竹听出他语气里的抑郁,不知为何,她心情竟跟着好了一点儿,不复在姆妈那里的低落。戚映竹婉婉抬起自己用帕子捂住的眼睛,睁着一只眼看他,些许娇俏:“那你呢?” 时雨:“嗯?” 戚映竹:“你会、会……会么?” 时雨迷惘:“会什么?” 戚映竹涨红脸,憋出来:“你会娶妻么?” 时雨:“啊?不会吧。” 戚映竹一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绮思,她对时雨的世界更充满好奇。戚映竹问:“为什么呀?” 时雨偏头想了想:“因为,大家都不娶妻啊。” 戚映竹迷茫并惊讶:啊?江湖人不娶老婆?不对吧? 戚映竹怔怔地看着他,时雨飞散的目光向她定过来。他打量着她,戚映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站起来,不敢在这时候进内舍,怕时雨跟过去,她便掩饰性地走向书桌前。 立在窗下的桌案前,戚映竹心头乱如麻线,然她低头看到自己书桌上的宣纸,心头忽然想起一事,抿起嘴。 时雨声音在后:“你笑什么?” 戚映竹连忙抿直唇。 时雨依然闲闲的:“你又不笑了。” 戚映竹僵立:“你怎么知道我笑不笑?” 时雨:“有声音啊……你听不到么?” 戚映竹郁闷,她连他的脚步声都经常听不到,怎么会听到其他声音?她心里对时雨涌上了许多羡慕,如果她身体好一点,如果她也有武功,她是不是就不用嫁人,也可以自己活呢?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依赖别人? 戚映竹想到时雨,便忽然想到了一桩被她在心里暗笑了许多的故事。 戚映竹拿起笔,对身后的时雨嗔道:“时雨,你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字?” 时雨靠着墙,看到她半张脸,眼睛很亮,皮肤很白。他走向她,手中捏着三根银针。他已然又下定决心要杀她,并且准备实践。时雨心脏急跳,杀人竟第一次让他觉得紧张,让他手心出了汗。 戚映竹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怒起嘴,让出位子让时雨看。时雨向纸上一瞥:“你名字嘛。” 戚映竹目光揶揄:“你念啊。” 时雨被她眼中的笑望得大脑空白,他乖乖地低头,看宣纸上的字,他全都认得:“戚日央!” 他本不认识第一个“戚”字,但是戚映竹自己说自己是“七女郎”……时雨暗自为自己的聪明得意,然他很快想到他要杀了她,心情又低沉下去。 戚映竹忍笑,她在“戚”和“映”后又多写了一个字,向时雨努嘴。 时雨盯着她嫣红的唇。 戚映竹:“这才是我的名字!” 戚映竹见他只顾呆呆看着自己,好似压根没明白。戚映竹心中羞涩,却只能引导时雨:“我叫戚映竹,这个字是‘映’……后面还有字的。” 少女想了想,在旁边写下“时雨”两个字。她可以将“时”字写得分开宽广,低头道:“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日寸时,天上雨……难道你名字叫日寸雨嘛? “时雨,你弄错我名字了。” 戚映竹说了半天,身后一直没声音。戚映竹为了这个不好学的少年操足了心,她回头面向他,却冷不丁,眼前白光刺目,差点扎向戚映竹的眼睛。时雨一把在她腰上一推,她被向后推得磕在桌上,腰骨钝痛。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时雨手中举起的三根银针……若非他推她一把,三根银针便会准确地刺入她眼睛。 二人对望。 戚映竹脸色苍白起来:“时雨……你要弄瞎我么?” 时雨脸色同样苍白起来:功亏一篑……还被她看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7 章(戚映竹唤不出时雨,哄了半...) 戚映竹气息奄奄, 即使被时雨搂在怀里,她也周身冰凉,神智模糊。 时雨抱着她, 心口前所未有的难受, 如同有人拿着钝刀生生剜肉一般。他无意纠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惧怕已经将他包裹住。而就连这惧怕,都是他从未感受到的强烈。 突然萌生的感受尚未让少年好奇, 已经让少年更怕。 时雨自己尚且恍惚,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将戚映竹从冰凉的地面上抱起来。她总是不让他进她的寝舍, 但这一次,时雨抱着她快步进去, 戚映竹歪在他怀中, 一点儿气都发不出来。 时雨将她放到床上,又倾身来抱她。他向来惜财如命,自私独我,但现在他却胡乱地、不要钱一般地将自己的内力输送给她, 好帮她身体暖和起来, 堵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戚映竹这条命,在时雨的百般相护中,终于一点点流了回来。 戚映竹咳嗽起来,空洞的眼神变得清明。时雨一阵欢喜,湿润的睫毛滴答, 低头来看她:“你活过来了,是不是?” 戚映竹迷惘地看着他。 从她心无生气、悬梁自尽开始,到她被救, 她心神一直在飘忽的。感觉有人在耳边又喊又叫,感觉有人掐她咽喉人中。戚映竹对这人间没有依恋, 她无动于衷,只想解脱…… 可为什么,还是活过来了? 戚映竹看着时雨闪着银光的眼睛:是他救了她? 为什么要救她? 醒过来的戚映竹,看到时雨,眼眶便一点点发红,再次想到他举起银针的样子。生命不能消逝,挽留后一阵心烦。戚映竹将他推开,翻身卧在床榻上,背对着他,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时雨呆呆地坐着。 他感觉到她不太高兴,但他更欢喜她活了过来。 时雨手足无措一会儿,脸从她肩头探过去想看她,他不安地小声问:“你为什么……” 他手指了指她被勒得留下红痕的脖颈:“……要那样啊?” 戚映竹脸埋在枕间,泪水缓缓流,并不说话。 时雨更加不安了,他问:“是因为、因为……我那样子么?” 戚映竹依然不理会他,时雨这时一点不敢碰她,他只呆呆地坐着,心中满是迷惘。 他见到她悬梁那一幕,心里便决定认栽,不会再杀她。可他不明白戚映竹为什么要自尽。仅仅因为他……要杀她么?可是坏人是他,她为什么要求死? 总不会是为了让他完成任务吧? 戚映竹现在一个人抱着枕头默默哭,时雨看得更加难受,且实在理解不了他的行为和她的行为之间的必然性。他像初入人间的懵懂动物一般―― 他见到了这样的人类情绪。 可他不能明白。 时雨心生挫败,满满自厌。他估计戚映竹不会再理他了,至少今日不会。而他又不能转身就走……那白绫还在横梁上悬着,时雨很怕自己一走,戚映竹再次自尽。 他能一直守着她么? 时雨心里一动,缓缓地迟疑:……也许能够一直守着。 时雨心里乱麻一样盯着少女窝在床上背对着自己哭泣的背影,他在脑中努力靠着自己贫瘠的感情与自己见过的旁人行为来揣测戚映竹,好一会儿,时雨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他下了床。 时雨怕她不知道自己走了,还特意开口,按照自己的江湖经验判断:“你流了好多水,肯定渴了、饿了,我去灶房给你找吃的。” 一直不理会他的戚映竹听到他声音,身子颤了一下,声音闷闷地从枕下传来:“别去。” 时雨一愣,瞬时感动:她肯和他说话了! 戚映竹不想理时雨,但她又知道时雨太过神秘、行事常常让她不能明白。戚映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靠着引枕,见到少年身形笔直,眼睛亮晶晶地站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戚映竹看得又一阵难受。 但她还是要开口:“姆妈已经睡了,你在灶房折腾,会吵醒她。我不想让她知道。” 时雨眼睛眨一眨,他想了想,道:“那你和我说话,我就不出去了。” 戚映竹长发凌乱,脖颈微红,让人触目惊心。时雨目光错过,不看她脖颈,眼睛盯着她的脸,便见她神色憔悴,眼睛像核桃一样肿,通红无比。她依然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许比平时还要情绪低落。 可他哪怕现在看她,都觉得她很好看。 时雨见她不说话,便忽然福至心灵,懂了她默许的意思。他身形一晃,戚映竹眼前一花,便见那少年不见了。而戚映竹用帕子揉一下眼睛,心跳快一下,因一杯水忽然被端在一只少年修长的手中,凑到了她眼皮下。 戚映竹眼皮微撩,看到时雨讨好的眼神。 戚映竹闷闷地接过了那杯水,缓缓喝着。戚映竹低着眼,杯盏中映着她苍白的模样,实在不好看。戚映竹心中堵着一口气,问:“你不是要对我动手么,还来找我做什么?是上一次没有下手,心里遗憾,要再一次下手么?” “没有!”时雨道,“我不会对你动手啦,你放心吧。” 他伸手,试探地拍一拍她的肩,学着别人哄人的样子,生疏而刻意地哄戚映竹:“我再不会碰你一下下了,你不用成全我啊。” 戚映竹:“……” 她看他:“你觉得我在成全你?” 时雨不敢开口,只拿漆黑而澄澈的眼睛慌乱地看着她。他整个人都像剑、像竹,巍然不能催,脸上也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分外清澈传情,所有的感情,都在他的一双眼中。 戚映竹清晰地从他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情绪:他对她的惧怕、迷惘、悲伤、小心翼翼,他试图亲近她,可他又不敢。 他在害怕。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戚映竹一时出神,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感情――时雨根本就没懂她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心酸,在他眼里如未解之谜一般,难如登天。 这般想着,戚映竹心里发酸,又觉了然无趣。滚滚泪水,又从眼眶中滚落,怔怔挂在腮帮上。 时雨傻眼。 他怔怔地看着她,表情变得痛苦纠结。他张口,又闭嘴。他向前倾身,他又往后退一步。他伸出戴着护腕的手,想给她擦眼泪,但是他手指停在她脸颊前一寸,又不敢上前。 时雨仰头看她,求助她:“你别哭了。” 他哀求:“你真的别哭了……你是不是恨我动手?” 时雨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他恍然大悟,当即举起自己右手,向她示意:“我那天用的这只手。” 戚映竹泪眼鳎见时雨坐在她床边,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向他的右手切去。他眼神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还在看着她。但他手上那狠厉的动作……戚映竹一颤,扑过去握住他右手。 时雨中途强行停下内力,被反噬地满头冷汗,喘一声,他身子晃了一下。 戚映竹:“时雨!你干什么?” 时雨抿唇:“你不是生气么?我断一只手赔你好了。你不要生气了。” 戚映竹握住他的右手不敢放,她仰头看他,看到他平静的眼波、坚定的神色,以及额头上的冷汗。时雨唇苍白,身子微微发颤,却强撑着不倒,稳稳坐在她面前。 戚映竹:“……我不是想要你一只手。” 时雨:“那你要什么,告诉我呀。” 戚映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雨一愣,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你生气了,你不高兴了。我不想你不高兴……我觉得你以后会不理我,我不想你不理我。” 他飞快地看她一眼,眼神放在她握着自己右手的手上。凭借少年独有的狡黠,他觉得戚映竹不会那么狠心。时雨抓紧机会,得寸进尺:“我还想一直找你玩儿。” 戚映竹看他的眼神便一点点古怪起来。 半晌,戚映竹眼中又是泪光点点。 时雨慌了。 他赶紧道:“我不找你玩儿!我不找了好不好!” 他恨不得以头撞墙,纠结万分:“你别再哭了啊。” ――她再哭下去,他也想哭了。 戚映竹语气复杂道:“时雨,其实你一直没懂我为什么这样,对不对?” 时雨抬头。 戚映竹眼中含着泪,隔着水雾看他。她虚弱无比,愈发看不清他。原来她的痛苦,绝望,心死……从头到尾,时雨都没看懂。那他对她下手,是不是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抛弃”的意思呢? 她缓缓伸手,想抚摸他面容。时雨一动不动地等着她,戚映竹的手之停留在他脸前,没有摸下去。 戚映竹轻声;“时雨,我觉得我和你之间隔着雾,我走不进雾里去,我看不清你。” 时雨眼眸微闪,金色的烛火点缀他微勾眼尾。他凑来,小声:“你别哭,我从雾里走出来好不好?” 他补充:“只要你别哭。” 戚映竹问:“早知如此,你为什么那样对我?” 时雨迷茫:“哪样?” 戚映竹咬唇,她不能当一切都没发生,她鼓起勇气,眼睛坚定地看着他,不躲闪:“你一时待我、待我……那般亲昵,一时又要伤害我……你这般反复无常,让我怎么想呢?时雨,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时雨望着她。 他目光压下,低下头。 戚映竹:“时雨,你说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时雨低着头,好一会儿,他艰难道:“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么?” 他可怜巴巴地抬头:“你别问我了。” 戚映竹一怔,一时被他的可怜弄得心软,然她仍然狠下心,说:“我不能当你没有举起那三枚银针。我不会与想伤害我的人……好。” 时雨重新低下头。 屋舍中静谧,烛火摇晃,帐中气息浅微。戚映竹已经不再落泪,而是等着时雨的答案。她不在乎他是江湖人,不在乎他是神秘少年,只要他喜爱她……可她也不愿自虐,奢求他的一点儿爱。 时雨问:“你真的想知道?” 戚映竹:“嗯。” 时雨抬起一只眼睛,他古怪地笑了一下,说:“以前也有人这么想知道,后来就要杀我了。” 戚映竹后背上窜起一阵冷汗,不等她开口,就见时雨无所谓道:“随便你吧。” 他伸出一只手,压在她心口,掌心下,便是她滚滚跳起的心脏。 戚映竹一时呆住。 他、他、他……的手,放的位置…… 戚映竹脸刷一下烧红,她抬手就要推他,手腕却被时雨另一只手按住。戚映竹挣扎,但他的手紧紧地压着她的心脏,手掌下,少女的心跳果然越跳越快。 戚映竹羞怒:“你干什么!手放开!” 时雨拉着她的手,贴着他掌心,与他一同听她自己的心跳:“你听,你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戚映竹:“放开我!” 她脸红如血,眼神躲闪,本来苍白的肤色也染上了红霞,喘息微微。时雨确定她听到了,才松开手。紧接着,时雨抓着戚映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戚映竹掌心下的少年心脏平稳跳着,戚映竹因羞窘而脸红,可她眼神闪烁,确实不明白时雨什么意思。 时雨握着她的手不放。 慢慢的,戚映竹镇定下来。她手掌贴着他的心,心中的疑虑渐渐升起。戚映竹抬头,与他干净清澈的眼睛对视。时雨迟疑着,说:“你……心跳很平稳。这说明什么呢?” 时雨:“我靠近你一下,你情绪波动总是很大。我摸你心脏,你心脏就跳快。你摸我心脏,我却没什么感觉……你现在懂了么?” 戚映竹脸色微白。 时雨对她一笑,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我感觉不太到正常人的感情啊。 “我一直不太有这种情绪波动。我最多的感情,就是弄不懂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可我最近……开始有这种情绪了,我很害怕。” 时雨看着她,一字一句:“央央,我什么都懂的。” 他又否认自己:“可是同时,我什么都不懂。我根本就……根本就不太能理解你的感情。” 时雨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举针,你就会自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哭,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我靠着经验在理解你们,但是我不是真的能够理解。 “我那么对你……是因为我太害怕。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是怕你让我变得更加奇怪。 “央央,我已经是个怪物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戚映竹凝望着他,静静地、错愕地听他说这些。她从未见过时雨这样的人,看他目光闪烁、努力跟她说话,看他时不时看她一眼、害怕她会躲开……戚映竹对他的那腔怀疑,反而弱了下去。 时雨最后迷惘道:“因为这样,我身边才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有秦随随……但是她也是利用我吧。大家都把我当工具用,其实我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反正他们怕我,我也不喜欢他们……央央,我说明白了么?” 他对她道:“我是怪物。你怕了么?” 戚映竹眼睫毛上的一滴泪落下,溅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时雨见她又落泪,心里更慌。 他天真无比道:“但是、但是你不要怕……我真的、真的不想伤害你,我已经决定自掏腰包,不会再碰你了。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但是我还是会偷偷看你的……我不会让你知道的,你别伤心啦。” 时雨说完,便觉心痛,然而他确定自己不想她消失,便决定自己消失在她面前。时雨一点点、留恋地推开与她相握的手,他忍着不舍,用眼神跟她告别。 时雨小声:“我走啦。” 手指一点点松开,时雨身子向后退,手指与手指即将脱离时,戚映竹回过神一般,蓦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仰头看那个站在床榻边的少年。 时雨不能明白地低头看着她握住他的手。 戚映竹眼中泪落,她靠他的手撑着,一点点跪坐起来。戚映竹鼓足勇气,倾身抱住他腰身,脸埋在他怀中,听着他此时依旧没什么起伏的心跳。 戚映竹心里心酸,又觉得好笑。她和时雨,一个病秧子,一个没感情……倒真是,有趣。 戚映竹小声:“别走了。时雨,你不是怪物,我会教你的……你说讨厌我,想杀我,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感情了。 “时雨,来找我玩儿吧。陪我玩两年……然后你就能成正常人,交到朋友了。” 时雨心里欢喜,当即道:“真的么?我可以找你玩儿?你没有要我走?为什么是两年啊?我可以一直找你玩儿啊。” 戚映竹心里想,因为两年后,说不定她便病逝了。她在生命的最后两年,能有一段书上写的那般感情,已经很美好了。她也会努力教时雨正常人的感情。 若能教会他,两年后他就可以有自己的朋友;若是教不会他,两年后她不在了,他也不会太伤心。 戚映竹心里那般想,口上只微微笑,温柔答:“因为两年后,我就要回家嫁人,不能陪你玩了。” 时雨闷闷不乐,心中有杀念浮起,却因眼下太温馨,而不敢暴露自己的杀机。他笑道:“好!一言为定!” 时雨伸出手要与她拉钩,戚映竹一怔,时雨不安地问她:“真的会和我玩儿,会理我,不会赶我走了么?真的不会嫌弃我么?不会嫌弃我不懂么?” 戚映竹垂目,轻轻地用小拇指与他相贴。她道:“我若心慕你,你是乞儿我也愿,是地狱修罗我也不怕。高坐明堂或尘埃加身,银钱万贯或乡野小户,国之贵胄或侠客天涯,我都不在乎的。” 她隐晦地向他告白,他却因她文绉绉的话,而再一次听不懂。但虽然没听懂,在戚映竹红着脸偷看他时,时雨忍不住俯身,喉结滚动,将她脸颊上的一滴泪舔去。 戚映竹娇嗔:“时雨!” -- 戚映竹便好像真的有了生气,真的活了过来。 她不再提自己悬梁的事,也不跟时雨解释。时雨缠着想问她,但一晚上的折腾,戚映竹疲累无比,说自己要睡了。时雨心中觊觎她身上的香气和柔软的床榻,便不想离开。 他振振有词:“你自尽了!我要看着你,防止你再次自尽!” 戚映竹实在太困,又因两人说开一些事,她没之前那般避讳时雨。戚映竹向床下扔了一床被褥给他,便拉上青帐,困顿地睡了过去。 -- 天蒙蒙亮,帐子垂地,戚映竹迷糊地睁开眼,感觉到些许异样。 她刚刚醒来,尚未清醒,迷糊地看着时雨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床帐里,他低头,抓着她的一只手臂,好奇地打量。他的脸一点点低下,鼻尖蹭到她臂上肌肤。 戚映竹登时被他吓醒,手往被褥中缩:“时雨,你又做什么?” 时雨紧扣住她手臂,不给放开。他抬起眼时,让戚映竹松口气,因少年眼神干净清朗,并无欲意。时雨单纯地抓着她手臂,新奇地指给戚映竹看:“你看,你这里有个红点,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我擦不掉。” 他想了想,补充:“也舔不掉。” 戚映竹怔忡:……他什么时候舔了? 戚映竹迷迷糊糊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霎时脸微红。然她想躲开,时雨总不肯将手还给她。他盯着她,戚映竹忍笑道:“当然弄不掉了。这是‘守宫砂’。” 她说完脸红,飞快看他,心想说不定很快就没了。 不想时雨恍然大悟后,兴致盎然,挽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我也要‘守宫砂’。” 他催促戚映竹:“你也帮我弄一个。我想和你一模一样。” 戚映竹:“……” 她语气古怪:“你知道‘守宫砂’是什么意思么?” 时雨瞥她一眼,说:“知道啊。” 然后他脸忽然刷地一红,飞快瞥她一眼,嘀咕:“我没有和女人睡过啊,我当然能点‘守宫砂’。” 戚映竹被他的脸红弄得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时、时雨,以后这种话,你不必告诉我……你、你先出去,让我起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8 章(因为时雨的古怪,戚映竹收...) 戚映竹回到自己寝舍,先去看了看成姆妈。她给成姆妈盖上了被褥后,回到自己的内舍。 灯烛被点亮,女郎坐在了书案前,手持狼毫,轻轻点着下巴。火光幽幽摇晃,将少女面颊染得如霞如雪,杏眼潋滟无双。 一晚上的玩耍和看灯,让戚映竹疲累之余,微微带抹亢奋。她坐在桌前,挥墨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三字:戚映竹。 但是时雨叫她“央央”。 戚映竹盯着自己的名字,一会儿想到时雨蹲在树上,眼睛清亮地说“大概喜欢”,一会儿想到他背着其他人,偷偷摸摸地抠走写有她名字的字条,一会儿……她想到少年立在她身旁,轻轻地用手指在她手心刮一下,仰脸向她蹭来。 戚映竹用手背贴在自己滚烫面颊上,忍住了羞赧。 她美目轻轻地觑一眼自己写的那几个字,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可是哪怕看一眼,她都觉得脸烧。戚映竹唇角微微抿一下,嘟囔道:“小白丁。” 她大约懂了——时雨不认识她的名字,便取了中间他唯一认识的半边字,他就叫她“央央”。 搞清楚这个,戚映竹又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儿呆。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头脑昏昏沉沉,什么也没想。烛芯荜拨一下轻闪,戚映竹才觉得自己坐得久了,有些手脚酸麻。 她心里暗叫苦,不敢再撑下去,匆匆熄了灯上床入睡。 这一晚戚映竹睡得并不好,如同鬼压床一般,她蜷缩身子侧睡,呼吸依然时而不畅。大约是见到戚星垂,让她不得不想到了些旧事。在梦中,她回到了自己还在侯府中的时候—— 新春之日,侯府张灯结彩,因新的一年到来而庆祝。除夕之夜,除了病歪歪的戚映竹没有入席,侯府其他主人都跟着侯爷,风风光光地进宫参了筵席。 等冬雪停了,戚映竹身体好一些了,整日风风火火在外跟朋友们厮混的戚星垂吵嚷着要帮姐姐补个宴。他分外有兴趣,说要自己操办。 戚映竹便如年画娃娃一般被他打扮起来,供起来。他哄着她:“阿竹姐姐没有去宫宴也没关系,咱们自己关上门过便好。” 戚映竹并没有奢望过为她补什么宴会,但是弟弟这么高兴,她心里便跟着带上了一点儿欢喜和期盼,等着一家人能够陪她在一起。能够下床的戚映竹不想扰了家人的雅兴,她稍微能下地,便让侍女扶着自己去向母亲请安。 这一日,戚映竹精神比往日都好一些。听闻父亲也在家中,与母亲一道午睡,戚映竹还让侍女们不要通报。她耐心地学着其他家那些身体健康的女郎们,想在外候着,做一做规矩,好让父母见到她时能够惊喜。 午时的日头打在清盈的瓦片上,日影西移,与地砖上所照的枝木影子交相辉映。 靠在廊柱上发呆的戚映竹听到寝堂中传来的动静,知道是父亲母亲睡醒了。她打起精神,正要让侍女们去禀告,她听到了父母向外头走来,他们边走边聊天—— 侯夫人:“星垂要给阿竹补什么宴,他整日不好好读书,就张罗这些没用的。也不想想等他办了,阿竹又病倒了,该怎么办?有这功夫,不如去读读书。” 宣平侯:“胡闹!不是吩咐过你,让星垂少和阿竹凑一起么?阿竹也是不懂事。做姐姐的,不知道劝一劝。就她那身体,她能出门么?” 侯夫人:“……总是阿竹和我们没有缘分,这孩子从小就不停生病,我年前悄悄问了给她看病的医工,那医工吞吞吐吐都不敢说实话。我看阿竹,是个早逝的命儿。你说得对,不应该让星垂和阿竹太亲近。” 宣平侯放缓语调,道:“早知道要离开的人,就不要太上心。你也不要难过了……这两年,我看端王小公子对阿竹很积极,也不知道阿竹没了前,他能不能娶到。娶走也好……这就不是咱们家的事了。” 日头下,就连侍女,都看出戚映竹面色如雪。 那日下午,戚映竹到底没有去向君侯和侯夫人请安,她独自坐在后院的湖水前,默默落泪了一下午。夜里回到寝舍,她果然病了。次日,戚映竹让人告诉戚星垂,她身体不好,不要什么筵席了。 侯夫人和君侯都没有来看她,只让人又请来了不知哪座山头的名医,送来了不知多昂贵的药材。这个女儿从小病成这样,他们已经习惯,也已经不会因她每次生病而来探望了。 父母子女缘分,浅薄若此。 若是家人们都觉得她早早就会死,不必多培养感情……她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说实话,真正的侯府千金,戚诗瑛回来的时候,戚映竹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她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是因为血脉不相连,大家彼此亲近不起来,这是没办法的; 他们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对她了,不用纠结该如何看她。她走了,大家都能自在; 原来不是她多不好,不是他们多不喜她,只是大家终究不是一家人。 幸好,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双十。这一世,挨过去,就好了。 -- 成姆妈次日醒来时腰背酸痛、后脑发麻,疑似自己被人打了。成姆妈慌张起来,怀疑昨天的事,她怎么好端端就睡过去了:“女郎、女郎……” 成姆妈叫唤半天,没有听到动静。她担心女郎和自己一样被人打了,连忙进寝舍去看。看到帘帐垂落,轻纱漫扬,帘中被褥微凸,女郎身形若隐若现。 成姆妈放下心,又心怜女郎体弱,这般大的太阳了,她还睡不起来。 成姆妈走过去,想跟戚映竹问一问昨天自己是怎么回事……成姆妈拉开帐子,看到眼前所见,脸色微变。她忙抚上戚映竹额头,果然,滚烫如火。 女郎烧得昏昏沉沉,面颊似火,唇瓣干裂。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帐中,不知道病了多久了。 成姆妈急道:“好端端怎么又烧起来了……真是个小冤孽啊!” 顾不上再质问戚映竹昨日之时,成姆妈打水给她额上放上凉帕子降温,又急匆匆出门,去山下请医工去了。 -- 戚映竹生病的这一日,时雨正在成衣铺子里试新衣。 少年盘靓条顺,相貌俊俏,本就很得成衣铺子的喜欢。时雨进来后,一时间,整个铺子的老板娘与伙计都围着他转,给他好好拾掇。 时雨懒洋洋地随着他们折腾——他要给自己买一身好看的、漂亮的、让戚映竹一眼就看到他的衣服。 昨夜戚星垂把他当做保镖的话,微弱地伤到了时雨。时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只能给戚映竹当保镖了……寻思了一夜,他觉得大约是衣服的缘故。 杀手这个职业,虽然危险,但是排名越靠前,挣得越多。时雨年纪小,凭着杀人就给自己攒了许多钱财。但是他舍不得花,每花一文钱,都像在他心里踩一脚,让他心痛万分。 时雨没想过自己要那么多钱用来做什么,但是钱越多,他越满足。何况他本就是江湖人,江湖人都是风里来雨里去,都是灰扑扑的……时雨不会将银钱花在给自己买新衣裳、打扮自己身上。 然而……时雨此时红着脸想,现在不一样了。 戚女郎与他交换了信物,他亲了她两次她都没闹,可见两人见面的下一次,就应该在床上了。 而再是不羁的少年郎,想到要交出自己人生第一次,总是激动又羞涩。不能脱了衣服后,让人倒尽胃口吧? 时雨凭着自己本能的理解,洗了澡后,犹豫了下后刮了刮毛。等他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后,他就看自己那破烂的、洗得发白的旧衣不顺眼了——央央是要看他的身体的,在看他身体前,前面的衣服也很重要。 时雨悟了。 悟了后的时雨,便去成衣铺子折腾了大半天,给自己换上了一身新行头。 换好新衣后,时雨迫不及待就想上山。却不料他出了铺子,正好被威猛镖局的人看到。对方的镖师跑过来:“大人,我们老大正四处找你,说有人来镖局闹事,请您帮个忙镇场子。” 时雨一怔,然后淡漠道:“我不去,我没空。” 镖师早被胡老大叮咛过时雨如今的现状,镖师心里对这个毛头小子觉得好笑时,一板一眼地说出胡老大交代的话:“老大说,您就算要追女郎,也不能急在一时。把人吓到了怎么办?” 时雨皱眉,他解释:“我没有追女郎。” 他只是……单纯的……算了。 -- 时雨被镖局砸场子的人耽误了半天,他心急如焚,那事儿刚解决,第二天他就抛下镖局上了山。威猛镖局的胡老大欲言又止,觉得时雨现在这种状态,对一个杀手来说太危险、致命。 可惜胡老大又不是“秦月夜”的人,他不好教一个在江湖上排名第二的杀手该怎么做杀手。 不错,时雨杀了那么多人后,江湖杀手榜排名更换。第一仍由金光御稳稳占着,第二名已经成了时雨。 胡老大觉得,也许过不了多久,时雨就会成为第一。 因为,江湖上的传言,秦小楼主正在追杀金光御,金光御正处在下风。鼎鼎有名的金光御被逼到今日这丧家之犬一般的地步,是因为金光御的情人背叛。 江湖中人只隐约听过金光御有一个情人,但是金光御将人保护得太好,谁也不知那女子是谁。如今大家第一次听到大张旗鼓的消息,便是金光御被情人所卖。 这是最近“秦月夜”内斗中的一件大事。 杀手,本就不该沾染情爱。 -- 戚映竹烧退了,睁开眼,便看到了晨曦光下,时雨的面孔。金色光染在少年的眉梢眼角,透出凌厉之色。但时雨抬起眼,他眼神的润泽乌黑,抵消了那几分凌厉。 她心神恍惚,怔怔地看着他。好像这一幕,最近频频出现……以至于她忘了惊讶。 时雨忧心忡忡:“是因为我带你出去玩儿,你才病了么?” 戚映竹忽地扭身,背对着他。她道:“不是!” 时雨眨一下眼。 他从后凑来,脸快贴上她。戚映竹昏昏沉沉,忘了问他姆妈呢,怎么他大摇大摆就能进来……他抓住她的肩,一径低头看她,气息拂在她面上,戚映竹轻喘微微。 帐中光影摇落。 时雨:“能不能一起睡啊?” 戚映竹往床里缩:“……” 她一时惊骇,一时气愤,一时羞窘。万般情感混于一处,戚映竹被气得发抖:“我都这样了,你是禽.兽么?” 时雨盯她半天,忽然低头用鼻尖在她脸上揉一下,又轻轻嗅一下。在他张口要舔时,戚映竹瑟缩着耸起锁骨,往旁边躲。 时雨按着她倒下去,他贴着她的脸:“你脸红了,不像刚才那么白了。” 戚映竹喘息连连,愤怒消散,浓重的年少男女间那旖旎温柔的气息袭来。她经受不住,也拧不过他的诱惑……只怕自己真的稀里糊涂跟他铸下大错。 戚映竹心里推拒他,手却握住他手腕。 戚映竹努力抗拒着自己的渴望,扭过脸道:“你走吧,我再不想见到你。” 时雨:“是因为我带你下山,你生病了,你才不高兴么?你说实话我才走。” 戚映竹立刻:“不是!” 时雨一怔,垂下眼,眼睫在她绯红面颊上轻轻颤动,就如两只蝶翼,在戚映竹心口上徘徊流连一般。那蝴蝶扰人心乱,偏回头问人怎么了。 时雨怔怔看她:“你回答得这么快啊。为什么?” 小小帐子气温升高,再加上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出现的姆妈,这赖皮少年死赖在她病榻上不走,还追问、追问、不停地问……戚映竹一把扯过被褥,盖住自己的脸。 她恼道:“因为我若是因此而生病,你就再不会带我出门了。” 显然这样的情景,在她的生命中,频频出现。 隔着被褥,戚映竹听到时雨噗嗤一笑,他道:“央央真可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39 章(六月的日光下,唐琢找了条...) 潇潇夜雨, 长雾迷离。 戚映竹转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子,什么也看不到。 若是在侯府,若是在她曾经的闺房中, 每逢夜雨, 蕉叶映绿窗。竹帘卷开呀,廊下被夹着细雨的灯笼光照得一派通亮。侍女们端着茶盏、果盘进出,侯夫人撑着伞来探女儿的病, 侯府少公子忙前忙后在廊上探头探脑。屋中空气都浸着药香, 又苦又涩…… 而一转眼, 身畔空无一人。 仿若这浮生,尽是虚度。 便让这浮生, 就这般虚度吧。 戚映竹再次觉得了然无趣, 再次觉得人生苦顿,前路暗暗。她缩回自己的龟壳中,不想见任何人,不想与任何人说话。最后的最后, 时雨待她不错。她一直知道时雨想要什么, 她就给他罢。 她的身体恐承受不住他。待还了他的好,她便也不必再活了。 然而、然而……怀抱中乌黑的、毛茸茸的头颅轻拱,她颈上、颈下落下的细密的、潺潺的气息,又吮又捻,密密麻麻的感触从肌肤碰触的地方流窜入骨血内, 她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这好像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而时雨只是将她按下,翻身压住她手腕。他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她一下,便低头来亲她了。他声音清晰干练:“要。” ――不管何时, 他都要点头。 戚映竹心口悸动,她蹙着眉忍耐一会儿, 却仍觉得浑身不自在。时雨亲昵地拥抱她,抚摸她面容。他俯着身,修长的身子在墙上投下晦暗影子,少女发间、耳后都落下温暖的气息。戚映竹发着抖咬唇,强忍住那被激起的战栗感。 埋在她心口的少年仰头,轻轻自下而上,眸子乌灵灵,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本也寻常,却瞬间让戚映竹喘出声,不禁抱住了他的腰身。她手挨到他紧实的肌肤,被烫到。她抖一下,他便又仰脸来亲。他身上带着自己独有的少年气息,气息湿润而干净。这一吻极短极轻,像是被动物舔了一下,也像是被奶油擦了一下。 他的眼神干干净净,透着讨好。 戚映竹心跳迅速加快。 时雨问:“好不好?” 戚映竹说不出话,他顽皮地、了然地笑一声,继续埋下脸去。他不急不缓,只是揉她、试探她,那细密的试探落到戚映竹身上,她僵硬地被煮得滚烫,又缓缓地化为山间的一捧春水,柔情潋滟。 这、这不对劲。 戚映竹恍恍惚惚地想,她虽未曾亲历此事,但是她生病这么多年,为了打发时间,她是看过许多话本的。话本中的初次总是很痛,女子总是很不舒服,那件事好像让女子不能享受到什么。 而郎君会尽兴,会情不自禁,会失控,会享乐,会不管不顾。 戚映竹仔细对比过自己和时雨的体力相差。巨大的差距,让她惧怕得偷偷跑去问医工,自己能不能承受。她今夜下定决定报答时雨,便是打算做一条死鱼,任由时雨快活。 但是她这条死鱼,被时雨勾得活了过来。 绵绵细雨遭遇火种淋烧,那气温却不足以灼伤人。她每逢胆怯害羞,他都停下,只是低头亲。待她缓一下,他才继续。脸颊、脖颈、长发,灼烧的心、柔软的腰、修长的腿……周身都像被淋淋漓漓的春雨包裹着。 戚映竹沉浸在春夜细雨的包围中。 气息越来越向下。 戚映竹抓住他手腕,口气带了惊惧之意:“时雨?” 少年抬起脸来,被褥中热气沸腾,戚映竹不敢掀开褥子看他。可他让她觉得很奇怪,很慌张。她忍不住撑起手臂,向后挪动坐起来。她小声问:“你在做什么?” 长发凌乱地落在颊上,时雨唇瓣鲜红,水润潮湿。少年目有欲,却无邪。他坦然无比:“舔一舔。” 戚映竹红着腮,嗫嚅道:“为什么要这样?太奇怪了……不是只要、只要……”她害羞地比划了一下,咬唇:“那样就好了么?” 时雨一愣,然后弯眼笑了。 他如灵活的小蛇一般滑上来,软踏踏地挨住她。他仰颈攀她,唇张开,睫毛微垂,说不出的感觉让人盯着他。他口上含含糊糊的:“那样你会很疼啊,你真是笨。但是没关系,我知道怎么来。我教你。” 戚映竹一口气梗在喉间,觉得他像熟手一样熟练万分,还没有毛头小子那般的急躁。她不能知道少年杀手对自己的猎物有多专注,有多少耐心。时雨能做到不轻举妄动,徐徐图之……他确实不着急。 她一整晚都是他的,她的姆妈送给他玩的,她自己也点头了。 而戚映竹也才想到,是的,时雨与她相识至今,他却是从来都没有逼迫过她。 他是……引.诱她沦陷。 戚映竹张口,与他气息交错。她无力地瘫下去,被时雨翻身抱住。他轻轻地笑,低头用下巴蹭她的唇,用睫毛戏耍她。戚映竹呜咽间,软得棉花糖一般,手指发麻,只知道攀着他,气息起伏。 黑暗中,雨声若远若近,戚映竹模模糊糊中,按住他手腕,冷不丁地看到他手臂上,与她在相同位置点上的守宫砂。 时雨注意到她目光,随她一起低头看。 戚映竹有点儿撒娇般地,抱怨道:“……要不是你能点上守宫砂,我真觉得你不是第一次。” 时雨道:“我是第一次啊。” 戚映竹:“……你太熟练了。” 时雨眨眼,哼一声:“那是你见识太少。” 他便又来撩拨她,鼻梁与她轻蹭,心口与她相挨。他的手好似什么也没碰,可是又好像哪里都碰过了。他手指轻轻擦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戚映竹每拧眉,他便快速离开。他的气息与她一起烫,而他埋着头,只是让她舒适、沉浸。 戚映竹抓住他的手,急促道:“时雨、时雨……” 她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什么,可是她感觉又不是那般明晰。她想说什么,可她碍于羞涩,说不出来。 时雨嘀咕:“别拒绝我。你不高兴,我总要让你高兴一点儿。” 戚映竹怔住,她心口跳动,藏着的那滴泪盈盈一颤。她仰脸望他,伸手抚摸他英俊的、俯下的面孔。戚映竹哽咽问:“你不是没有心么,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时雨睁大眼:“我又不是傻子!” 戚映竹呆呆地看他,她噗嗤一笑,眼中含泪藏笑。她搂住时雨的脖颈,将他抱入怀里。她听到时雨在耳边嘀咕:“你高兴一点儿,做这种事才快乐。” 时雨仰头问:“你有没有好一点儿?” 戚映竹害羞地点头,怕他看不到,她轻声:“嗯!” 时雨便仰颈,与她撒娇一般:“那你亲亲我喉结,好不好?” 戚映竹头皮发麻,她慌张地亲一下,他轻轻一颤,呜咽一声,整个人埋了下来。湿润的吻落在她颈下,戚映竹轻轻推他,又听他嘀咕:“我亲亲下面,好不好?” 戚映竹含糊:“我、我听不懂……” 他便抓着她的手去让她感受,下一瞬,戚映竹被吓得在他怀里发抖。她推他,时雨一笑,又说:“你怕什么?你躲什么?你们读书的人,不是说什么色什么天生就这样么?你干嘛抗拒本能?” 戚映竹纠正他:“是‘食色,性也’。” 她一张口,便落入他的陷阱。 于是一整晚,戚映竹便糊里糊涂地被他勾着沦陷。外头雨声哗哗,屋舍中OO@@。戚映竹呜咽又轻叫,时雨总是很稳的气息,也会忽然间变得不稳。 戚映竹头皮发麻,怕极了时雨开口。他每一次开口,不是招呼到她身上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会产生奇怪反应的地方,就是要说话: “你亲一亲这里,好不好? “时间长一点,好不好? “我把你翻个面,好不好? “你这里的小窝,我咬一咬,好不好?” 戚映竹怕极了他那“好不好”的提问,她多希望他埋头不要吭气,不要问她的意见。然而沉沦便是这样的,没有一人能够独自完成的沉沦。 十指交握,气息相贴,面颊蹭挨……潇潇夜雨下了一夜,温暖舍内,少年男女握在一起的手向上蜿蜒,被乌黑发丝铺陈。他们手臂上点着的守宫砂,在同一时间,暗了下去,近而消失。 也是有些痛的。 但都不能让戚映竹这个病秧子承受不了。 因痛只有一瞬,更多的是快意,放肆。常年的禁锢,常年的压抑,在汗渍落下、在空气噙香间,都被肆意地挥放出来,不管不顾起来。 恍恍惚惚的,戚映竹一直想念着时雨。想他是否真实,他是上天送她的礼物,或者只是予她片刻欢喜的过客。如此便够了,如此便足够了。她心里爱着他,念着他,不舍着他―― “他就像她生命中曾有过的一夜春雨,缠绵悱恻,花落成泥,次日雨散天晴,如同从未来过。” -- 戚映竹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也不知道何时天亮。她被光照醒时,感觉到有人人影一晃,挡在了阳光前。但是睡眠轻的女郎仍然醒了过来,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抱紧被褥。 窗外雨已停,天光清明,鸟鸣啾啾。木屋内,戚映竹呆呆地躺在木板床上,看到时雨托着腮,趴在床畔边痴痴看她。 他懊恼道:“我也应该挂你家那种帐子,不然天一亮,你就醒了。” 他手指在她眼睛下轻轻一划,道:“你都睡不好。” 戚映竹仍然呆滞地躺在床上。 而时雨仍那般趴着看她,他目光明亮而欢喜,盯着她,一会儿,他噗嗤一笑。时雨沉醉一般地歪一下脸,似乎觉得害羞,他不像平时那样理直气壮:“央央真好看。” 他沉迷万分:“脸蛋是脸蛋,胳膊是胳膊,腰是腰。” 文化贫瘠的少年用最简单的字眼来形容他对戚映竹的喜欢。他说完,就觉得戚映竹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他便红着脸倾身,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再飞快地后退,继续托着腮看她了。 戚映竹:“……” 她终于被时雨的动作给吓醒,她神智一点点回归,想到了自己昨晚与时雨做了些什么。她试着感受自己的身体,后知后觉,腰肢酸软,手脚无力,只能昏昏躺在这里。 戚映竹挣扎着要起来,时雨立刻殷勤地倾身来扶她。戚映竹起身时,发现自己里面是赤着的……她紧紧地扣住被褥,抱紧自己的身子,不露出来。 时雨打量她,道:“你躲什么?我早就看过了!” 戚映竹:“……” 她喉咙因昨夜的混账事而干哑,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哑,让她脸红羞愧:“……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时雨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离开?” 他以为她忘了,便大声强调:“这是我的房子!我自己盖的!虽然我让你住在这里,但这还是我的房子!” 戚映竹说不出话,低下头去,耳朵后颈全红透了。时雨一贯的态度,让她一直以为时雨只是想与自己春风一度,只要他得到了,他就会不留情面地抽身离开。 话本子都是那般写的。 何况时雨还是一个无情之人。 然而不可否认,当她身体难受之时,当她经历过昨夜的事后,第二天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时雨,是趴在床头便夸她的时雨……戚映竹的心情是好了一些的。 她甚至开始为昨夜自己的自暴自弃而羞愧。 时雨趴在床上,好奇地问:“你想不想与我成亲啊?” 戚映竹吓一跳,连忙:“我、我没想过……” 她惧怕时雨有不切实际的念头,说完便紧盯着他。幸好时雨只是随口一问,大约是他见的世间女子都这样,他才按照经验这么一问。戚映竹拒绝后,时雨便不在意地“哦”一声。 显然,成亲不成亲,他都不在乎。 时雨点头:“懂了,我们睡就可以了,不用成亲。” 戚映竹呆愣一瞬后,放下心,又有些失落。而时雨开心地与她分享:“昨晚,有一个时候,我心跳加速了……” 戚映竹僵硬:“你不用跟我分享这些细节……” 时雨道:“我没有与你分享细节。我说的是,有一次我亲你的时候,我心跳加速了。好奇怪,我平时不会这样的。最近……嗯。” 他皱起眉,捂住自己心脏。他急于向戚映竹证明自己也是一个有心的人,但他此时心跳平平,戚映竹被他拉着手也感觉不出来。时雨便沮丧,低下头。他与她肩膀挨着坐一会儿,便又受不了地扭过脸,向她索取:“我好想再来一次。” 戚映竹:“……!” 他跃跃欲试:“好不好?” 戚映竹被他按倒,被褥被他掀开。他无所顾忌的模样,让少女周身红透。他头埋下来,戚映竹低头,偶尔间看到自己心口雪白肌肤上红点一般的痕迹,密密麻麻。 她努力抗拒他:“时雨,不要这样……” 她的手腕被他抓着,他抬头看她一眼,在她手指上轻轻一咬,含入口中。他带着笑的眼睛勾起,睫毛上颤,眼中分明带着沉迷之息,戚映竹努力抗拒白日糊涂的诱.惑,将衣着整齐的少年往外推:“我、我腰疼,不要了。” 时雨很好商量:“不用腰,你借我一只手就好。” 戚映竹颤抖着,快被他欺负哭。但又不是那样伤心的哭,而是不愿被他引.诱、偏偏被他吸引的无力。戚映竹抗拒得艰难,屋外陡然响起熟悉的成姆妈刻意压低的声音:“时雨,时雨……女郎、女郎? “时雨,你在么?我们女郎昨夜在这里么,能否将她还给我?” 时雨翻身坐起,留奄奄喘气的戚映竹躺着盖紧被褥。时雨腰间皮革已松,戚映竹从后,呆呆地看着他松开的皮革,笔直窄挺的腰身。她不想承认,但是她盯着他的腰,目光就向下移,就想到昨夜…… 戚映竹偷偷用被褥盖住脸,挡住自己红了的腮。 时雨坐在床上,垂下的眼睛里满满是阴霾。他不想将戚映竹还回去,只玩一夜远远不够,他想杀掉这个姆妈,带走戚映竹藏起来,偷偷自己一个人玩。可是、可是……他要是杀了这个老婆子,央央又要哭啼啼了。 时雨觉得头疼时,戚映竹伸出细白的手指勾他袖子。 时雨回头,不悦地扭脸撇嘴,哼道:“我不要!我不要将你还回去。” 戚映竹脸红欲死,小声嗔:“时雨!” 然而她要说的,本就与他的意思不谋而合:“时雨,我不能回去的。戚诗瑛还在我家里住着,我不想和她面对面,我见到她就很伤心。还有我身上、身上……这么多痕迹,我也不能让姆妈看到。” 她硬着头皮:“时雨,你带我走好不好?” 时雨立即:“好!” 他不撇嘴了,不拒绝看她了,他弯身来抱她,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戚映竹被他亲得气息微乱,心里又阵阵发甜。旁人对自己的喜欢表现得如此明显,谁不喜欢自己被人珍视呢? 戚映竹便小声指挥时雨,如何如何去她家中,偷一点儿她的首饰、衣裳。 时雨动作飞快,戚映竹忐忑之余,他已经将她要的东西偷了回来。戚映竹嘱咐他出去不许看,少年哼一声,不肯出去:“你的姆妈在外面大吼大叫,我出去她就看到我啦。” 戚映竹无法问他那他方才是怎么出去的,她不敢在姆妈在外面喊她的时候与时雨吵嘴,只能低下头匆匆穿衣。少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紧她,戚映竹故作无事。待要梳发的时候,戚映竹犹豫一下,将一枚木簪别入了发间。 簪尾的木兰花,清晰万分。 戚映竹看时雨一眼。 时雨不知道她看自己做什么:“你打扮好了?我们走吧?” 戚映竹:“……” 她闷闷不吭气,被时雨凑过来搂住腰肢。她一颤之下,已经被他抱住腰,从窗口钻了出去。成姆妈终于忍受不了,破门而入时,那对少年男女已经不见了踪迹。 戚映竹被时雨用轻功带着下山,她憋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你看不出我的簪子有哪里不一样么?” 时雨带她飞纵间,抽空看了她发间一下。他道:“一个木簪子而已。我也会刻!我也刻得很好!” 戚映竹一口气哽在喉间,轻轻一叹,无奈地发现,时雨是真的没记住那根木簪。她以为代表的很重要意义的簪子,时雨的态度,却始终是――我不喜欢,我能够刻得比这个更好。 戚映竹在心里悄悄挤兑他:难怪他发现不了他藏在木匣里的簪子丢了。 坏时雨。 笨蛋时雨。 -- 时雨欢喜地带戚映竹下了山,见她神色恹恹、精神委顿,时雨少有地长了体贴的神经,大方地在山下镇上定了一家客栈的客房,让戚映竹好好休息。 戚映竹确实累得不行,她被时雨缠着,也没法想什么活不活的事,闷头便睡了下去。 待她醒来,昏昏烛火亮在客房中,她看到黑衣少年坐在桌案前,低着头拿笔在一张纸上勾勾画画。戚映竹怔怔地坐在榻上看了一会儿,看得有些感动:有生之年,她竟然看到时雨有拿起笔的时候。 时雨背对着她:“你醒啦?” 戚映竹披衣下床,走过去站在时雨身后,诧异地看到时雨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地形图。他的笔也没有拿着写字,而是在图纸上勾划,圈起很多圈来。 时雨介绍:“你在这里等我几天,我进京城办一件事,结束后我就回来找你,然后咱们一路北上。咱们去沙漠,出关……我带你回我的家!” 他眯起眼嘟囔:“楼应该建好了吧?盖好后,我也没有回去过呢。” 戚映竹结结巴巴:“你、你在干什么?” 她声音不对,时雨抬起脸,疑惑地看她。 戚映竹:“时雨,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副要带我离开的样子?我为什么要离开啊?我只是睡了一觉,发生了什么吗?” 时雨迷茫地看她。 他继而震惊地问她:“我们不是在私奔么?” 戚映竹被他的理直气壮弄得恍惚:“我们什么时候就私奔啦…… “我只是、只是……让你带我下山,躲几天清静而已。” -- 于是,认识时雨这般久,时雨第一次与她吵了架―― “戚日央,我讨厌你!” 戚映竹呆住了:“……时雨,你叫我什么?” 戚映竹纠结他怎么还不知道她名字叫什么,她张口欲言,时雨却扮个鬼脸后,气冲冲地扔下笔冲出去。少年不肯与她待在一个屋檐下,他豪气万分地另开了一间客房,把门关上躲了进去。 戚映竹拍门:“时雨,时雨!” 屋内没声音。 戚映竹:“时雨,你在么?我心口疼,你若是不在,我就不吵你了。” 屋内少年回答:“不在!” 立在门口,戚映竹眸中浮起了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0 章(戚映竹头皮欲炸。时雨日日...) 风雨之夜,宣平侯府门前停下一辆华丽镶珠玉的马车。车顶华盖四角悬挂的灯笼被夜雨吹得叮咣作响时,马车门开,数位侍女拥着一秀曼光丽的女郎从车中下来。 宣平侯府门前等候的门卫和小厮当即撑伞下台阶,向她殷勤迎去:“女郎,您回来啦。” 被侍女拥着的贵族女郎,脚踩云头锦履,手腕、耳下、脖颈,都佩戴金灿灿的金玉首饰,就连鬓发间,也插着金色发梳、发簪,额前悬着点翠华胜。她整个人金光琳琅,如同富丽堂皇的一座宫殿,耀眼得人满目熠熠。 其实她本人相貌偏清秀,撑不起这般盛装打扮。 但宣平侯府的真千金就喜欢这样,旁人有什么意见呢? 戚诗瑛出行日常皆这般盛装,府上君侯和夫人疼爱至极,仆从们察言观色,自然待这位女郎比先前那位病歪歪的殷勤许多。戚诗瑛今日刚参与一个什么诗会回来,喝了薄酒。她面上不见酒色,眸子却微眯,手中握着一条七尾长鞭。 仆从们互相使眼色,拥着女郎的侍女们向其他人眨眼:诗会上又有人为难女郎,嫌弃女郎粗鄙没文化,女郎今日心情不好,不要招惹。 戚诗瑛一路往自己院落走去。自她回来,戚映竹曾经住过的地方大修葺,由清雅小居改成了黄金苑,让戚诗瑛满意万分。她做真千金做得十足快乐,唯独不快乐的,便是贵族圈中那些嘲笑她学识不好、气质不好的人。 戚诗瑛一边走,一边想着那些人的嘴脸。她虽是窈窕少女,每一步却迈得大、走得快,彰显她到底和旁的贵族女郎不同。贴身侍女一路小跑着追她,小声建议:“女郎,那些人没有趣儿,咱们就不找他们玩了。咱们去找闫大郎玩吧,闫郎可是很照顾女郎你呢。” 戚诗瑛还未回答,她眼睛一眯,瞅到了一处长廊边缩在墙角猫着毛的几个人影。戚诗瑛当即一鞭子挥在地上,娇斥道:“什么人这样偷鸡摸狗!” 那隔着一道廊的仆从们被挥鞭声吓得一个哆嗦,扑通跪倒在地。他们抬头,看到电光飞烁,穿金戴银的戚诗瑛和十几个侍女气势汹汹地提着鞭子向这边走来。仆从们大气不敢喘,心里苦叫连连。 原来那位女郎娇娇弱弱走路声都怕吓得她病重,这位女郎却五大三粗一拳下去能摁倒一头牛……这侯府的前后两位女郎,差别也太大了吧? 眼见戚诗瑛杀气十足地走了过来,仆从们慌忙辩解,交出自己怀里抱着的瓷器、金镯子、项链等物:“女郎饶命!不是我们要偷东西,是少公子拿屋子里的东西,让我们偷偷卖掉的。” 戚诗瑛原本鞭子要挥下,闻言一愣:“戚星垂?” 那个纨绔傻弟弟? 仆从们撇清自己的关系:“……是前两日,少公子解了禁出门玩,我们出城遇到了……映竹女郎。少公子见她病弱可怜,身边只有一个仆从跟着,回来后,少公子就唉声叹气。但是我们少公子月例都被禁了嘛,他就让我们偷偷卖点儿他房里的东西,回头接济映竹女郎。” 戚诗瑛脸色微沉,被戚星垂气得手微微发抖:“接济什么?!她现在每天用的药还是侯府给她的,她出了这个门,还敢跟我弟弟联系,教坏我亲弟弟!看来她还是离京城太近了,当初我就应该让母亲将她送得更远些。她都离开府了还祸害我弟弟……贱不贱啊?” 一个仆从没忍住:“映竹女郎不是那样的人,是少公子……” 戚诗瑛一鞭子“咣”一声挥下,开口的仆从被打得额上渗血,整个人被抽得歪倒在了地上。一时间,廊中雅雀无声,无人再敢开口。 戚诗瑛性格强硬,众人大气不敢出之际,她自己反倒慢慢冷静下来。戚诗瑛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声,目光缓缓看向跪了一地的仆从:“起来吧。少公子让你们卖东西,你们就去卖吧。” 没有人敢动。 戚诗瑛扬起眉毛,表情又像是笑,又像是戏谑:“真的,没跟你们开玩笑。你们去卖吧。但是从明天起,我就要告诉父亲母亲,加重戚星垂的课业,让他继续关禁闭,别想着有功夫偷溜出去玩了。 “你们也不用瞒他,就直接告诉他,你们遇到我了。我倒是想看看,我的亲弟弟,还敢不敢再给那个女人送钱。他不心疼自己的亲姐姐,要心疼假姐姐。亲姐姐就要教一教他。” 仆从们不敢吭气,低头送消了气的戚诗瑛在众人簇拥下离开。 几个仆从面面相觑,苦笑道:“哎,这真是……其实映竹女郎很可怜的。” “女郎好像当初只远远见过映竹女郎一面吧?两人根本没说过话。女郎要是和映竹女郎说过话,就知道她不必那般怕映竹女郎回来抢她的东西,抢她的弟弟……映竹女郎,很清高的。“ 然而那都是主子们的事,仆从们私下嘀咕两句,也不能说给主子听。只是可怜他们家少公子,才放风了两日,就又要被关起来了。 -- 雨水瓢泼,整个天地被照得黑黢黢、银亮亮。天上的电光时而飞梭,轰轰雷鸣声响彻苍穹。每一道闪电过,白光清晰地照在摇晃的婆娑树影上。 京城外的小镇被雨冲刷,人人门窗紧闭,店铺打烊。他们不知在这个寒夜,发生在镇上街巷间的打斗。 电光照在地上水洼上,如同湖泊的水洼,渐渐成血水蜿蜒。树间、屋顶、挑旗长竿、狭窄的街巷里、低矮的墙头,时而闪过鬼魅的身影。鬼魅的身影一晃而过,追逐与反杀如同猫鼠游戏,虽静谧无声,却处处危险。 这一次派来的杀手,是楼主亲选,比上一次来的野猫野狗水平高很多。他们几人配合着杀时雨一个人,尽管有了安排,也不敢小觑“恶时雨”。 在“秦月夜”,没有人能够揣测“恶时雨”在想什么。 夜雨间杀手们的杀戮悄无声息,时雨身影时隐时现。派来的杀手们手中的武器越握越僵,他们的同伴不断地消失。他们不由惊惧,只因时雨的情绪收放自如。他们杀人时犹有杀气渗出,让人提防,时雨却因心如止水,半点儿杀气也不存在。 一声闷叫,一个个杀手从墙头、树顶摔了下去,最后只余一个杀手还活着。这杀手心生胆颤,面对着空茫茫的街巷,高喊:“时雨,有本事你不要学鼠辈一样躲躲藏藏!出来我们光明正大单挑!” 寒夜只听雨声,听不到其他声音。 杀手道:“你以为你跟着秦小楼主,能比跟着楼主好么?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杀人工具而已……真以为秦小楼主当你是兄弟、朋友?你等着吧,秦小楼主功成之日,就是她杀你的时候!她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妖女,她连自己亲爹都杀!秦楼主养大她,她恩将仇报!她不管跟你承诺了什么,她的话都不可信! “你忘了楼主怎么栽培你的了么?时雨,你误会楼主了……楼主待你,就像父亲一样。父亲就教育走错路的孩子,但是这不代表楼主就不爱你了。只要你回头,楼主就会接纳你……我们会把你的那个心头好还给你!” 他叽叽歪歪说了半天,用各种理由去敲打时雨的心理防线。他心里暗自嘀咕:他怎么知道这个疯子怕什么,在乎什么。只能随便说一说罢了。 杀手身后忽然传来少年的声音:“你们真的会把央央还给我么?” 杀手神色不动,手中的刀当即向自己身后刺去。他身形一扭,一个大转后,整个人都扑向身后的少年。时雨手中的匕首与他相交,少年抬起的眉目间闪过几丝疑惑。 然后,随着兵器交戈、杀手的招式狠辣,时雨明白了。 时雨沉下脸,控诉一般:“你骗我。你根本不会将央央还给我。” 杀手冷笑:“时雨,你可真天真……你我鱼死网破,谁还跟你谈条件?” 他看准时雨的死穴,趁着少年动作慢一拍时向前杀去。然而他手中的刀已经挥下,那立在原地的少年身形却消失了。杀手当即一个反手,刀在自己四周划开一道长环,阻止时雨近身。 然而已然晚了。 他身后,贴着少年黏糊的、极轻的、没有感情的声音:“既然不给我央央,你就去死吧。” 最后一个杀手轰然倒地,独身上被溅了些血水的昂然少年独立雨中。时雨向来心静,越是杀人如麻,他越是心思沉静。初闻戚映竹被欺负的时候,时雨短暂地心乱了一瞬,但很快被他自己平复。 只要心不被影响,做什么都足以冷静判断。 时雨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他拔身上山,运用上自己生平最快的轻功、他如一缕烟霞轻轻飘过雨水,一路向落雁山上戚映竹所住的地方而去。 一刻钟后,时雨看到了院落的影子,木门大敞,被雨水冲刷的院子从未看得这般清晰过。 时雨冲进去:“央央!” 他翻遍了院中的每一间房舍,每一间房舍都门窗大开。最后,时雨站在空荡荡的闺秀寝舍中,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人的地方。他从未觉得这里这般荒凉,戚映竹总是趴在靠窗桌案上写写写个不停的笔墨被人挥洒,宣纸在四面风起的屋舍中飘荡。 时雨目光一寸寸梭过屋子的每一个地方,寻找着敌人来过的痕迹、敌人是如何翻这个屋子、如何带走戚映竹的。时雨判断着那些人的闯入和离开,他忽地滞了一下,因他发现了两拨人先后的离去痕迹。 时雨这才想到,这屋子不是只有戚映竹一个人住的,还有一个时雨一贯讨厌的老婆子。 眼下是两拨人,分别带着那对主仆,走了不同的方向。 时雨出了寝舍,立在房顶,看着自己判断出的两道不同方向。他平静的心在这时乱了一把,生了些慌:他只想救戚映竹。可他不知道带走戚映竹的杀手,走的是哪个方向。 他判断不出来。 作为杀手,这样的慌乱,生平第一次出现。时雨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知道这样的慌乱会让他失败,影响他的实力。时雨勉强压下自己心头的乱,强撑着随便选了个方向,追了出去。 他要快!再快一些! 这样即使弄错了,即使先救的人是那个老婆子,他也能折回去另一个方向救央央。 -- 半个时辰前,戚映竹被闯进来的黑衣人惊到。这些黑衣人不知是做什么的,问他们也问不出来,他们上来就抓了戚映竹和成姆妈。然而他们不肯同时走,反而分成两队,一队人带走了戚映竹,和成姆妈越走越远。 戚映竹心乱,努力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娇弱闺秀,平时连门也不出,哪里会得罪人?总不至于是有人威胁侯府不成,拿她当人质吧? 戚映竹想不出来自己有得罪谁,只能判断抓她的人,要对付的人,应该不是她,而是用她威胁其他人。 戚映竹试图与捉她的人沟通:“大哥,你们也许生了误会。我不认得你们,你们可以将我放下,大家好好说一说么?我必然不会是你们要抓的人……” 杀手们哪里理会戚映竹。他们身形穿梭在山林间,其中一人将戚映竹抱在怀里。戚映竹原本试图与他们沟通,但是他们轻功太快,她很快不能适应开口说话。 戚映竹有了主意。 她暗暗吸气,让稀薄的空气挤压进胸肺。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知道外界的稍微一点儿变化,都能引起她的病重。果然,只一会儿,晕眩感袭来,戚映竹的心跳开始加快,快得她心口疼起。 她忍不住手压向自己的心口。 戚映竹面容如雪,勉强颤声:“大哥,你们能不能将我先放下……你们就算要抓我威胁谁,也不应抓着一个死人去威胁谁吧?” 杀手们原本不信她的话,但是怀里的女郎呼吸越来越急、气息越来越弱,让他们也不禁生疑。他们要用这女郎威胁时雨,这女郎若是死了,会对他们的计划产生影响么? 他们一时没有想清楚该不该停下,但是怀里的女郎奄奄一息、眼见快要喘不上气了。几个杀手暗道麻烦:“停下,让她喘口气再说。” 树林中,戚映竹坐在一块大石上,低头捧着自己的心喘气。她面色一径不见好,依然惨白,额上渗了汗。杀手们开始信她不是哄骗他们,他们心急如焚地等着:“你好了没有?死不了就继续上路。” 戚映竹低着头,一边忍着心口的疼,一边脑中转着,胡乱想着:现在该怎么办?她到底该如何……是应该拖延时间,还是向他们打探姆妈的情况,抑或他们为什么抓自己? 拖延时间是应该的。 看他们这边催促自己,似乎有人在后面追他们一般。谁会为了自己追人呢……电光火石间,戚映竹脱口而出:“时雨!” 她近日遇到的,唯一和江湖上有些交情的,只有时雨了。 她脱口而出此话时,一个杀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杀手凶悍道:“走!” 戚映竹白着脸,趔趄着被扯,她尽力拖延:“大哥,你们要对付的是时雨对不对?其实我和时雨萍水相逢,你们用我是不可能抓到他的,你们弄错了……” 身后寒风凛冽,密雨飘来。 少年清寒的声音,在天地间响彻:“央央!” 被抓扣着肩膀的戚映竹蓦地回头,仰头看向半空。树影飞簌,落叶满天,雨水如洪。杀手们一个个屏气凝神,而戚映竹只怔怔地看到黑衣少年立在树梢顶上,低头与她对视。 一个对视后,他纵身跳下。 戚映竹身边的杀手们声音发紧:“杀!” -- 打斗一派混乱,戚映竹被卷入其中,如浮萍一般漂泊。心脏的疼痛、身体的晕眩,再加上雨水混着血飘来,这一切都让她难受不已。她不知自己被抓在谁手中,不知自己被水抢来抢去,她只是越来越难受。 戚映竹颤声:“时雨……” 她低着头这般呓语,以为是呓语,便没人会听到。 时雨却清楚地在她耳边应了一声:“哎。” 戚映竹身子一颤,她抬头看向混乱的杀戮场。晕眩感让她无所适从,戚映竹定神要看清场面到底如何时,她被拽入了一个浴着血、却有点熟悉的少年怀抱。 时雨终于在杀手中将苍白的少女抢入了怀中。 他跪在地上将她拥入怀中,地上已经死了一大片人。戚映竹仰头时,睁大眼睛,她透过时雨的肩膀,看到身后一纵身抽刀而来的黑衣人。戚映竹忍着心口疼,张口要提醒,时雨的手伸出,捂住她的眼睛。 时雨开了口:“央央……” 时雨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往自己怀里揉去。他躬着肩抵住身后视觉,用手紧紧盖住她,让她不看到这一切。刀柄看中后肩,血从肩头渗下,时雨却像是感知不到疼一样。 他作出的反应,是袖中匕首向后一挥,在敌人近身刺中他肩头时,他手里的匕首,稳稳地扎入了敌人的喉结。 这是他解决掉的这里的最后一个敌人了。 凄风苦雨,天地阒寂。时雨抱住戚映竹,依然维持住捂住她眼睛的动作。 少年的下半句终于说了出来:“……别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1 章(唐琢从没想过,“恶时雨”...) 时雨跟在戚映竹身后,不断地问:“你到底叫什么?” 他突来的执着,却并未让戚映竹开口告诉他姓名。 她和他什么关系,要将闺名告诉他? 年少女郎闷着头在前方走,披帛轻轻擦过时雨的手。前方杂耍火光大亮时,风迎面而来,戚映竹雪青色的衣裙微微摇曳,药香味拂过时雨的鼻端。 时雨胸口剧烈一震,恍惚得他指腹发麻。 戚映竹回头,觑眼悄然看他。她立在灯火暗光下,弱质纤纤的模样,让时雨一时无措,大脑空白。时雨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时雨问:“……你想吃饼么?” 戚映竹一愕,诚实回答道:“我不饿。” 时雨闷闷地“哦”一声。 戚映竹的眼睛,追随向一个从他们旁边过去的路人。那人架着自己的孩童坐在肩膀上,小孩的手中摇着一竹蜻蜓。那竹蜻蜓在孩童的手中转,孩童被街上热闹吸引,眼花缭乱,抓着竹蜻蜓的手不禁一松。 竹蜻蜓摇摇晃晃地,向戚映竹飞来。竹蜻蜓在风中转得歪歪扭扭,窄平的横板要擦上戚映竹的脸时,戚映竹抬手去接。 她接了空,因身后伸来一只手,稳稳地抓住这只竹蜻蜓了。 戚映竹扭头,见时雨手指修长又灵活,他轻轻一转,那竹蜻蜓就在他手中转得陀螺一般快。前方那丢了竹蜻蜓的孩子扭头张望,看到了他们这里,顿时急得哇哇大哭,拍打自己父亲的肩膀。 戚映竹脸红:“还给人家吧?” 时雨的脸突然凑过来,戚映竹被他吓得后退一步。时雨盯着她,若有所思:“你喜欢呀?” 戚映竹:“……没有。” 时雨歪头,突兀地来了一句:“这么简单的木工,我也会做。” 戚映竹不解地看向他,时雨扭过脸追上那对父子。戚映竹在原地闷着,见时雨不知与人家如何说的,等他回来时,竹蜻蜓还在他手中。时雨笑眯眯;“人家送我了。给你!” 他大方地将戚映竹递上竹蜻蜓,清晰地看到戚映竹的眼眸轻轻亮了一下。她总是闷闷不乐,于是她每次微微露出些欢喜的样子,时雨心中都高兴十分。 戚映竹接过竹蜻蜓,在手中看得新奇。她一个长在深闺、常年病歪歪躺着的女郎,确实没见过这样的新奇玩意儿。来看病的人,给她带的都是珍贵药材,珠宝绫罗,谁会拿这样普通的小玩意儿打扰曾经的侯府千金呢? 戚映竹心脏咚咚,拿着竹蜻蜓不知道怎么办。时雨从后贴来,如同将她抱入怀中一般。她慌得要走时,他的手伸来握住她的手,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耳边:“这样玩儿。” 他冲着她手中的玩意儿吹一口气,那气息柔柔地掠起戚映竹耳畔落下的乌黑发丝。 少女的脸登时被他吹红了。 他抓着她的手指头教她,戚映竹的心被撕扯成好几半。 一会儿是他拂在她腮畔的灼热气息,一会儿是他时不时碰到她手指的手,一会儿是手中的竹蜻蜓在转。 戚映竹笨手笨脚,时雨却很耐心。他不光教她玩儿,他还偷笑。戚映竹几次听到他在后的偷笑声,她的耳根红得更多。时雨微侧头,唇擦过戚映竹的耳尖,他张口,虎牙在她耳朵上轻轻一咬。 戚映竹一颤,猛地抬头推人:“时雨!” 时雨莫名地心虚,几下窜出几丈。他心跳得飞快,盯着她嗔怪微恼的眼神,他又心虚,又觉得刺激……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丰富的感情让时雨有点儿迷惘,他扭过了头,被摊贩上卖的五颜六色的泥人所吸引。他道:“你看!” 戚映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有街巷上买卖的小玩意儿,在戚映竹这里都新奇万分。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但她终究有几分少女心性,看得目不转睛。 时雨便来看她。 时雨:“喜欢啊?” 戚映竹连忙摇头,移开目光:“时雨,我们走吧。”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竹蜻蜓,想她有这个就足够了。待她病逝前,在她短短的生命中,起码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候。戚映竹低着头,让自己记住这一晚。 下一瞬,一个手指般大小、五彩斑斓的泥人,摇晃着落入她眼中。 戚映竹心脏弱,她被吓得心跳加快往后退时,抬头,果然看到是时雨拿着泥人在逗她。时雨看到她果然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眉目飞扬。他歪头看她,笑得露出虎牙:“你胆子真小。” 戚映竹嗔:“时雨,你不要吓我!” 时雨哼一声,手一伸,将泥人丢入她怀中。他大方无比:“给你的。” 戚映竹一愣,她说不要,说自己没有钱。时雨与她推脱得不耐烦了,扭头便闪入了人群中,强行将泥人丢给了她玩儿。戚映竹迷茫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在原地等他,还是去人群里找他,时雨又突然出现在了她旁边。 他手掌向上一翻,一个木簪子出现在掌心。简陋的簪子上刻着木兰花,浅浅几笔,雕工却精细。 时雨:“给你!哼,你就喜欢这种木头泥巴……我比他们做的都好。” 戚映竹辩解:“我没有喜欢木头泥巴。” 她说:“我不能收你的簪子。” 收簪子是有意味的,是代表男女相悦的……但她猜时雨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时雨撇过脸:“不,我就要送你。” 他不等她拒绝,探身而来,就将簪子插入她发间。戚映竹僵得不敢乱动,亦心乱如麻。这般近的距离,他气息拂在她面上,手指在她头发上拨弄。 戚映竹一会儿想自己出来时没有换衣裳、衣裳是不是皱了,她没有涂胭脂,脸色是不是太差,她眼睛够不够大,头发脏不脏…… 时雨道:“好看。” 戚映竹呆呆看他。 重重叠叠的灯笼下,他对她笑,睫毛上沾着尘,闪烁如银鱼。时雨红了脸:“七女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仙女妹妹。” 他说完,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又吸引到了他,他刷一下从戚映竹面前消失,戚映竹被他吓得,已经心脏不再突然狂跳了。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低头半天,微微地,抿一下唇角。 下一刻,时雨再次出现。他又给她带了新的玩意儿:“给你!” 戚映竹:“你不要给我……我没有钱财,不能还你。” 时雨不在意:“我有钱啊,你不知道我多有钱!” 戚映竹并未当回事,只心里感动他如此待自己。她已然看出,时雨行事无拘无束,全凭心情……他全凭心情,却给她买这么多玩意儿,他待她的心……戚映竹低头。 她小声:“戚映竹。” 时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 戚映竹抬头,她跟着他学坏了,露出几分狡猾神色,道:“没什么,你继续玩儿吧。” 她只是盯着他看,看他的一眉一眼。 灯火阑珊下的少年如春日夜雨一般闯入她的世界。春晖明媚,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很快就会离开。已经习惯病痛折磨的戚映竹不敢奢望什么,她悄悄告诉自己:有过这样一晚,就足够了。 -- 时雨依然给戚映竹买许多玩意儿,多得她的怀抱都要放不下了。 时雨一边买,一边心里有些小别扭。每给她买一点儿东西,他就在心里默默加一句—— 明天的零嘴儿钱没有了; 算了我明天不要吃饭了,我去蹭威猛镖局的饭吧; 后天的零嘴儿也不吃了; 我、我不给自己买玩具玩了; 接下来十天,我都不给自己买东西了,也不吃饭了,也不喝水了,我没有钱了,我要穷死了…… 然而他心里几多不情愿,手却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看到她笑,他就想买……他这就是戏文里说的“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吧。 时雨懂那个昏君了。 两人只逛了一会儿,实际也没走多远,戚映竹便累了。时雨带她去那员外办的戏台前听戏,二人站在人群中,时雨听个热闹,但他扭头,见戚映竹看得津津有味。 戚映竹怅然道:“我小时候,也隔着帘子看过戏台……那时候大家说人多,怕我被挤到,不让我看戏。” 时雨可怜她道:“那你不如跟着我,我天天让你听戏。” 戚映竹见怪不怪,低声:“你又说胡话。” 时雨闷闷不乐,但他在这里站不住。他想和戚映竹说话,戚映竹却只知道盯着戏台……时雨凑到她耳朵边,她警惕地捂住耳朵,不肯让他咬。 时雨被气到。 他只好扯着嗓门喊:“你饿了么?我给你买饼子吃吧?” 他嘱咐戚映竹待在这里不要动,一扭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戚映竹并没有太注意,因他总是神出鬼没,而台上的戏确实让戚映竹听得津津有味。她以前虽然也听过戏,但一个人闷闷听一出只唱给她一个人的戏,和那么多人一起挤在戏台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戚映竹这边安静听戏,时雨人影消失,这段时间,那几位穿着常服打扮成普通人的杀手立在戏台对面的酒肆二楼,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恶时雨”一晚上都在那位女郎身边窜来窜去,几人已经明白这个女郎对时雨的意义重大。 几人点头:“看来就是她了。” 几人对视:“现在下去抓她?” 杀手们当机立断,有这个想法后,他们从酒肆楼上消失。几人从不同方位,现身在了人群中,一点点顺着人流,往戏台的方向挤。他们盯着戚映竹的背影,看着距离一点点拉近。 然而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并不容易,这里人实在太多。突地,锣鼓声停,台上的那出戏结束,轰然掌声与喝彩声从人群中爆发,让几个杀手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同时,敏锐地发现,时雨回来了。几人低下头,赶紧装作普通百姓。 戚映竹被人群挤来挤去,已经离开了原地。她这时才害怕,唤人:“时雨、时雨……” 戚映竹被挤得呼吸困难,心神也迷离。她越来越难受时,视线中看到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戚映竹咬牙,坚持着努力往那人方向挤。她被人群踩了好几脚,眼中波光潋滟。 戚映竹伸手去推那人后背,声音含几分委屈,不觉带上了撒娇:“时雨,你怎么不理我?” 那人蓦地回头,戚映竹一怔,因这是个女郎女扮男装。这少女穿着男子武袍,也束着高马尾,但根本不是戚映竹认识的时雨。 戚映竹一呆,她后退时,被那女扮男装的少女一把握住手:“你找我?” 戚映竹听到身后传来少年不悦的声音:“七女郎!” 她扭头,看到捧着油纸包的时雨瞪着她。 戚映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2 章(时雨没有傻到让戚映竹知道...) 戚映竹只能在木屋中唯一的床畔找到地方坐下。她睃了时雨躲避的墙根一眼, 与少年探出的那只乌黑莹亮的眼睛对上。 戚映竹嗔道:“你还不过来?我给你带了吃的。” 听到有吃的,时雨第一反应是“太好了,我不用自己找野果子吃了”。周扒皮如时雨, 最近勒紧裤腰带过活, 觉得自己凄惨万分。戚映竹这份体贴,让时雨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但是时雨迟疑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道:“我不去。” 戚映竹不解:“时雨?” 时雨指手画脚地解释:“因为我已经干了一上午的活了, 我身上有汗味。我靠近你, 你就会恶心。” 时雨目光流连地盯着戚映竹裙裾边的食盒,舍不得一般地扒在门口问:“你可不可以把饭给我留下, 你自己出去?” 戚映竹:“……” 她忍俊不禁, 露出颊畔的两只小小笑涡:“我是在喂狗么,还要走远点儿才可以?时雨,你过来……”她停顿一下,说话声如细蚊, “我不嫌弃你的。” 时雨疑惑地看她。 他对世间万物的规律虽然不懂, 却努力记下,再作出自己的判断。但是戚映竹此时的判断与时雨对她的了解产生了出入,这让时雨迷茫。时雨与戚映竹对视一下,很快决定抛弃自己的判断,相信她―― 戚映竹眼睛只是眨一下的功夫, 便再次被身旁蓦地一下窜出来、蹲下去的少年吓一跳。她捂心口稳住心神,想自己还是要继续练定力。戚映竹低下头,见时雨掀开食盒, 一层层摊开来,对里面的饭菜挑挑拣拣。 时雨道:“咦, 这个汤是甜的啊。” 戚映竹一下子慌了,蹲下去要夺走他手里的碗:“我拿错了,这个不能给你。” 然而世上没人能从时雨手里抢走东西。 时雨一只手便抓住了她的两只手,他另一手端着碗低头喝汤。少年粉红的舌尖在唇上舔一圈,全然可亲。戚映竹呆呆地看着他的舌头―― 有时候,她会觉得时雨不像一个人。他就像懵懂无知的动物一般,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不合适。 戚映竹正呆呆看着他,时雨抬起脸,奇怪问:“这么好喝!为什么不让我喝?” 戚映竹怀疑:“好喝?” 她震惊时雨的嗜甜如命居然这般严重后,便红着脸解释:“我记得你喜欢吃甜,就在灶房的时候悄悄抓了一把糖扔进去。但是我不会烹饪,我不知道好不好喝……” 她心里打鼓,因自己偷偷摸摸往汤里放糖时,是灵机一动,想到时雨经常吃糖。她第一次背着姆妈在灶房瞎折腾,心跳如擂,生生要把自己的心疾给惹出来。 她尝过一口加了料的汤,甜的她受不了……时雨竟然喜欢。 不J么? 时雨确实喜欢,和她说话的功夫,他低下头又去喝汤。许是很少喝到这么甜的汤,时雨从碗中抬起的眼睛,都带上了弯起的弧度。戚映竹心里随着他喜欢而兀自开心,总觉得自己终于为他做了些什么。 只是,她的身体…… 戚映竹自以为极轻微地向后挪了挪身,连呼吸都屏住。没想到时雨瞬间抬头,敏锐至极地与她目光对上。时雨手中仍留恋不舍地抓着他的甜汤,却了然万分地问她:“你是不是恶心了?” 戚映竹心中愧疚,不知该如何说。 时雨控诉地看她:“你看,我就说我靠近你,你会恶心的。” 即使口上这么说,他还是抓紧时间低头喝一口他的汤。时雨低着头,戚映竹只看到他乌黑的睫毛快要落到碗中。她心中疑惑这是有多好喝的同时,阵阵晕眩感也让她受不了。 戚映竹支吾道:“时雨,也许是屋子里太闷了,我回家去了。” 时雨抓着她手没放,他喝汤的时候抓紧时间从喉咙里嘟囔出一句:“别走。” 时雨慢吞吞道:“我知道你受不了我身上的味儿,你等我一会儿,我喝完汤就去洗澡。” 洗、洗澡…… 戚映竹涨红脸,结结巴巴道:“那、那很好啊……但是你没必要跟我说。我、我,你放开我,我要回家去了。我再不回去,姆妈会着急的。” 戚映竹努力跟他扣着她手腕的手作对,她挣不开他的手,更弄得自己更加难受,脸色一点点失去血色。戚映竹忍着身体不适的时候,并不知道少年倒映在浑浊汤碗中的眼神是如何淡漠的―― 又是讨厌的姆妈。 时雨抬起脸,乖巧地问她:“你能陪我一起去洗澡么?” 戚映竹因他的大胆而一时愣住,然后才道:“不、不能的,时雨!” 时雨偏脸,不高兴道:“我觉得可以。” 戚映竹:“不可以!” 时雨眸子静静地觑她一会儿,戚映竹纠结如何说的时候,时雨做下了自己的决定:“你说不可以也不行,我这次不听你的了。” 他将被他几口喝空的碗往地上一扔,整个人依偎过来。浓重的汗味混着少年本身的气息迎来,戚映竹被时雨搂住了腰肢。戚映竹腰间一烫,手腕被松开后她低头就去抓少年按在自己腰上的手。 时雨轻轻一笑。 他凑来,轻松无比地将她一把抱入了怀里,再身子几个跃纵,眼前场景瞬变。戚映竹糊里糊涂地被他这么抱了起来,前一刻她还被屋中狭窄空间的气味熏得自己快要吐了,下一刻清新的山间风吹拂,凉气冲淡了她的难受。 两边快速后退的树木,彰显了现在是如何场景。戚映竹眨了眨眼――曾经有一个晚上,时雨也这般抱着她,在树林间穿梭,去追那些杀姆妈的坏人。 她恍惚间,被他抱着,不再挣扎了。也许是时间过得很快,也许是时雨的轻功太好,戚映竹尚未被轻功弄得难受时,她脚踩到了地面上,时雨将她放了下来。 戚映竹仍抓着他一只手臂,害怕心不减。她听到潺潺的水声,向四方看去。 雪白的瀑布从山涧高处奔流而下,如洪涛一般滚滚浇来。一道几个山间大石天然行成的一座桥,将两边湖水分开。放眼望去,四方绿水青山,几只戏水的野鹭振翅飞上天宇。 碧海青天,微风袭面,流水如绸。 戚映竹被山间美景所惊,看得呆住。她在落雁山住了两个月,才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风景。戚映竹扭头找时雨,然后她一下子捂住脸,挡住眼睛。 听到一声“噗通”声,戚映竹才放下捂眼睛的手。在她脚边,少年的衣物胡乱地扔着。前方水面荡起涟漪,时雨从中钻了出来,露出脸。 戚映竹明白了,嗫嚅:“原来你说的洗澡,是在这里啊。” 时雨道:“难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在家里买木桶,烧水又浇水么?这里多好。” ――不用花钱。 戚映竹眼睛看着他,他身子全部缩在水中,戚映竹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头。她很放心,微微露出笑,低声:“对,这样很好。” ――有他相伴,风景静美。 时雨钻入水中不见了,戚映竹本想提醒他,他既然不会水,就不要乱跑。但是戚映竹面嫩,又觉得人家武功那么好,哪里用得着她操心。戚映竹便寻了干净的石头,屈膝坐了下来。 她眼睛不敢乱看,只怕看到自己不该看的东西。戚映竹低着头,看到时雨扔在石头上的衣物。 戚映竹呆呆看着,慢慢地纠结起来。 他洗了澡,再穿上脏衣服,那不是白洗了么?她在这边坐着又没事干,是不是可以帮他洗一下衣服?话本上说练武人能够很快把衣服弄干,时雨也在她面前展示过不怕淋雨的能力。 但是……她不会洗衣服啊。 但是……她给他洗衣服,会不会显得很不矜持? 戚映竹纠结着,一点点挪过去,指尖颤颤地挨到他的衣物。她不敢多看,脸颊已经生烫。旁边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惊醒她:“央央!” 戚映竹手里一颤,仍抓着他的一件里衫没丢开。她慌张地抬起脸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到了时雨。时雨并未发现她在做什么,他身子仍埋在水中,乌黑长发贴着脸,睫毛淅淅沥沥地向下淋着雨,浇湿那双漆黑无比的眼睛。 时雨在水里躲着,慢吞吞地问她:“央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回答我的吧?” 他有点烦恼,嘀咕道:“我弄不懂你这种……女郎害羞的原因。” 戚映竹手里仍抓着他的衣物,她紧张得忘了放下去,眼睛盯着他:“什么?” ――只盼他赶紧问完,然后钻入水里,不要看她了。 时雨好奇地问:“你是只喜欢我的下半个身体么?” 戚映竹呆住了:“你说什么?” 时雨为此很烦恼:“你只想看我的下一半身体,对我的上半身没兴趣么?我觉得我上面也长得还行啊。我下半个身体比上半个身体多了什么,让你那么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上面的我么?” 戚映竹:“……” 荒郊野外,无人观赏。山鸟聒噪,水声哗哗。 戚映竹脸上瞬间被染上红霞,他话语的天真和内容的丰富形成鲜明对比,好似只有她想偏了一般。为何她一个闺阁女郎,会比时雨想得还多? 戚映竹急得上脸:“你别说了!” 时雨试图推销自己:“我的上半个身体,也可以的。你看看再说嘛,万一你喜欢呢?” 戚映竹:“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别说了,你根本不懂,我要生气了!” 时雨有些不高兴,道:“你真觉得我什么也不懂?” 戚映竹口不择言:“我真觉得你什么也不懂。” 时雨极轻地冷哼了一声,声音里的寒意,戚映竹没听到。戚映竹只傻傻地看着时雨刷地一下从水中钻出,展示他的身材。少年习武出身,筋骨舒展,线条流畅。 他身材好极,穿着衣时就有一副让人流连的好身板,双腿修长,而今……猿臂蜂腰不足为奇,腰腹紧实又有何奇怪的,他身体区别于女郎的地方,赤赤地迎着戚映竹的眼睛…… 戚映竹:“……” 脸从未这般烫,心跳也从未这般快……她大脑空白,思绪僵硬,手指发麻。眼前一黑,戚映竹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时雨:“……” 他登时生了恐惧心,飞奔过来抱住她软踏踏差点跌入水中的身子。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戚映竹的反应,给了他巨大打击。时雨掐她人中,慌乱而沮丧的:“央央,央央?你没事吧?” 时雨自暴自弃:“我错了,我再不强迫你喜欢我的上半个身体了。 “你爱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吧!” -- 那日闹出的乌龙,让戚映竹说不出话。她简直不知如何面对时雨,她一看到他,脑子里就自动想到……然后便面红心跳,根本不能正常看时雨。 时雨悄悄背着姆妈来看过戚映竹几次,都因为戚映竹的过于脸红而败退。 时雨纠结万分,他依依不舍地扒着窗子不愿意走,戚映竹却低着头,手抵着窗子,坚决要他走:“时雨,我真的、真的没法看你,没法和你说话……你让我缓两天,好么?” 时雨:“为什么会这样?你只喜欢我的下一半身体我接受了,你让我别提那一天的事我也不提,为什么你还要我走?我的房子已经盖好了,我想带你进去玩,你为什么不去?” 戚映竹气短:“我不是、不是……” ――不是喜欢你的下一半身体! 她抬头,时雨俯脸而来。他银鱼般的睫毛,鲜妍湿润的唇,明明很让人心动,但是戚映竹脑中想到那硕大的……她“啪”一下关上窗,多亏时雨武功够高,没有被她的窗子打到地上。 隔着窗,时雨声音微怒:“央央!” 戚映竹哀求:“你让我安静两日好不好?” 时雨沉默下去。 他没有再说话,没有再打扰戚映竹。戚映竹捂着心口回到帐中,辗转反侧,心跳难抑,觉得这不是办法。而时雨跳上树,他没有离开她的院子,他坐在树上,靠着树干,眺望着天上的月亮。 圆月明亮,山雾鳌 时雨想到的是第一次在山上遇到戚映竹,第一次他进屋想杀人时,戚映竹先晕倒在门前,被他呆呆地抱入怀里……而今,她关上那扇门,不肯见他。 这世间的感情,本就是最让时雨看不懂的。昨天喜欢,今天讨厌,都是常有的事。 两日又两日。 两日后戚映竹是否还是他的朋友,时雨拿捏不准了。 时雨低下头,脸埋在膝盖上,心想算了算了,我答应过央央的。即使她不理我了,我也不要杀了她。 时雨再赌气地想:不理我就不理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只知道缠着她,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我还有……任务在身呢! -- 时雨在戚映竹院落旁边搭建的木屋已经盖好,成姆妈翘首以盼,却见时雨又没了踪迹。成姆妈对这少年的定性无常而不满,她同意时雨和女郎相交,真的是对的么? 成姆妈试探戚映竹,一提起时雨,戚映竹便顾左右而言他,目光闪烁。 成姆妈断定这两人说不定又吵了架。 都是小儿女的情\'事,稀疏平常。 好像只有成姆妈一人为他们两个担忧一般:“你们这两个小冤孽,老婆子白担心了!” -- 而在这几日,京城中宣平侯府千金的病好了起来。戚诗瑛有了精神后,第一时间就要出京去落雁山,找戚映竹算账。 君侯和侯夫人二人都劝戚诗瑛不要去。 二人说:“既然已经断了,我们也不曾理她,你何必把她牵扯进来呢?” 戚诗瑛跺脚:“阿父阿母,我都说了,欺负我的那个坏人,肯定是戚映竹派来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她做了恶人欺负我,难道还想我放过她?” 君侯二人却失笑:“阿竹……阿瑛,你不知道阿竹的身子骨,她怎么可能有精力派什么人来折腾我们?何况还是一个武功高手。我看就是京城里有了采花贼,你这两日不要出门了……” 戚诗瑛眯眼:“你们不信我么?” 二人小心道:“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女儿,我们还算了解她的秉性……” 戚诗瑛眼中瞬间凝了泪水,她哇地一声哭出声,蹲在了地上。君侯和侯夫人二人立时慌了,新得来的身体健康的女儿何其珍贵,血脉相连,何况他们本就觉得愧疚戚诗瑛。 戚诗瑛一摆出荒唐样子大哭,这对夫妻就应承了她:“你去吧去吧!阿瑛你想去就去……但是当日断了联系,你这突然去,也没借口啊?” 戚诗瑛假哭的眼泪一收,正要随便编个借口时,仆从拿着一封信在外通报:“君侯、夫人、女郎,表小姐的喜帖送来了,下个月请我们侯府去吃席。” 戚诗瑛有些迷惘时,她的父母二人却松口气,高兴有人来打岔。二人叫仆从进来,回头对戚诗瑛解释:“是咱们家的表亲,论理你也要叫一声‘表姐’。她是宋翰林家里的千金,名唤宋凝思,以前阿竹在的时候……咳咳,这位宋凝思还经常来探病,与阿竹的关系不错。” 戚诗瑛听到有人和戚映竹的关系不错,她冷笑一声,沉下了脸。 侯夫人赶紧转话题:“但是你这位表姐,也是命苦的。她十五岁的时候,被贼人掳走,你姑姑姑丈都哭瞎眼,也找不到人。你姑姑姑丈都快绝望了,你表哥也天天在家里被骂。这几年,他们家乌烟瘴气。去年的时候,你姑丈都因想女儿而差点病死了……没想到,苍天有眼,你这位表姐,被找回来了。 “你姑姑一家喜疯了!今年就给你表姐定了亲,青梅竹马呢……这不,这就要成亲了。” 侯夫人笑:“两家要走动的,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带阿瑛见见亲戚们,认认脸。” 宣平侯满意地抚着胡须笑,戚诗瑛对他们口中的表姐走失又回来不感兴趣。戚诗瑛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事:“阿父阿母,你们说我这位表姐,走失之前和戚映竹关系不错?那不巧了么?我这表姐成婚,我正好出京给戚映竹送喜帖去……她怎么也叫人叫了好些年的‘表姐’,表姐成亲,她要给面子的吧?” 宣平侯夫妻面面相觑,他们女儿已经拿着喜帖出了门,趾高气扬地招呼人备车,女郎要出行。 夫妻二人头疼,实在不愿亲女儿去折腾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但是女儿好不容易认回来,他们对戚诗瑛小心翼翼,只愿用任何方式补偿那失去的十几年。半晌,夫妻只能唤来仆从如此如此地叮嘱,让仆从们跟着女郎,保护女郎的安全。 -- 戚诗瑛的车马出了京城的时候,戚映竹与成姆妈下了山。成姆妈要去卖戚映竹的字画,并带了食物,想去镖局看看时雨。 小儿女赌气,搭桥梁的人,只能是老人家。 成姆妈抱着这样的心思,却不知为何戚映竹也愿意跟着她出门。戚映竹心怀鬼胎,成姆妈以为戚映竹是下了台阶,主动想找时雨。成姆妈一时惊一时忧,一时欢喜女郎肯低头,一时又发愁女郎对那少年若是太过喜欢,那少年却没心没肺,这不是什么好事。 主仆二人各自藏了一肚子话,彼此不说,忧心忡忡地相随着下山。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戚映竹忽然说自己有点累,让成姆妈先去忙,回头再找自己。 成姆妈见此地离镖局还有点距离,女郎估计中途害羞,仍拉不下脸去找时雨。姆妈叹口气,嘱咐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去去就来。 -- 成姆妈找上镖局门的时候,与人比划时雨的相貌。 胡老大所在的屋舍中,时雨懒洋洋地倚墙而坐,长腿踩在木榻上。一个信使送来消息,胡老大殷勤地来找时雨。时雨打开看了看,都是“秦月夜”的暗语。 信上说京城里有人发出求救,用暗号的方式向“秦月夜”发出求助,请人前去保护。 “秦月夜”的杀手保护人的价格太高,很少人知道“秦月夜”的杀手们除了杀人,还能接就近保护人的任务。这样的任务,只有熟知“秦月夜”的人才能发得出。 是以每逢这样的任务发出,便说明对方与“秦月夜”知根知底,杀手们如在附近,就应该前去相护,接此任务。 时雨将信纸扣在桌上,闷闷不乐:“不接。” 胡老大急了。他巴结“恶时雨”这般久,自是为了跟着“恶时雨”,能混上好前程。时雨这几个月对任务的态度日渐消沉,越来越没兴趣,这如何能使? 胡老大急道:“您就在京城附近,您若是不接这任务,楼主知道了,一定会罚您。” 时雨满不在乎。 胡老大咬牙:“……你若是任务完成得好,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哪有女郎不喜欢会赚钱的郎君?” 时雨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胡老大。胡老大猜时雨一直留在这里,是为一个女郎,虽不肯定,但看时雨这样的反应,大约有戏。胡老大正要再接再厉,外头镖师来报:“老大,有人找时雨大人!” 胡老大一愣:时雨这个名字,在镖局这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谁会来找时雨?莫不是大人暴露了踪迹? 胡老大紧张回头,却见时雨瞬间换了个姿势。时雨一改懒洋洋的、意兴阑珊的态度,少年从摊着的坐姿改为起身,抬步向外走。时雨目中光碎着太阳光,黑雾中掺着金粉。 时雨高兴道:“一定是央央来找我了!” 胡老大:……谁是央央? -- 戚映竹摆脱了姆妈,硬着头皮钻进了旁边的医馆。那医馆的医工看过她几次,已经认得她。医工惊讶时,戚映竹小声地劝医工和自己进里舍说话。 医工稀里糊涂,以为这位女郎哪里又病了。戚映竹站在他面前,涨红着脸,低头轻声:“大夫,我、我若是……与人行周公之礼,是否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她咬着唇,结结巴巴,却一鼓作气:“若、若是怀孕了……怎、怎么办?我能不能喝避子汤?你、你能偷偷掺在药里给我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3 章(时雨将戚映竹推进的,是一...) 时雨和戚映竹说了许多闲话, 都是些漫无边际的。他上山路上看到一只松鼠,也能跟戚映竹讲半天。 少年倚着窗,长腰慢抵, 比划手指。戚映竹觑着他, 心间的抑郁,好似也跟着他被一场春雨浇去,变得清新无比。他便是她心间藏着的春夜中的秘密, 不与人说, 不为人知, 她偷偷地羡慕着他这般的肆意无拘。 时雨忽而侧头,看她一眼。 戚映竹心口一缩, 移开目光。她不与他灼灼目光对视, 好像只要这样,她就能抵抗得住来自时雨的诱惑。 时雨并没察觉戚映竹的敏感心事,他亦有自己的一腔烦恼。他一边随意地和她说话,一边心里打鼓, 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他便偷偷看戚映竹, 一眼又一眼。少女低着头,耳尖和面颊却一点点红了起来。 戚映竹终于被他看得恼了,抬起脸:“我还要写字,你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打扰我了。” 时雨目光闪烁, 他凑来,手肘撑在窗棂上,仰头看她:“我有事和你说, 我本来前天晚上就想和你说的,但是, 你那样对我……” 他手上一阵比划,指指自己的脸,指指戚映竹的嘴。他也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说话间悄悄望她时,脸就红了。戚映竹心中崩溃并麻木,心想:明明是你!你脸红什么! 戚映竹瞪他:“时雨,你这个坏蛋!” 时雨一怔,目光有片刻迷离。他仰头看她片刻,大脑空白一会儿,他扭过脸不看她,眼睛向上翻:“好吧好吧,是这样的。我去京城,见到戚诗瑛了。” 戚映竹声音细柔:“嗯,我知道。姆妈与我说了……时雨你不该去的,我不想和他们有牵扯。” 时雨:“那我惹祸了你也不会生气对不对?” 戚映竹凝目,轻声:“你惹什么祸了?” 时雨皱眉思考。他并未真觉得自己有错,但是按照他旁观的别人做的事,好像他确实错了。时雨便吞吞吐吐道:“我去吓唬她,把她从佛塔顶上推了下去……” 戚映竹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脸色煞白,身子都跟着晃了一晃。她第一反应是―― 时雨杀了戚诗瑛! 怎么办?!侯府不会放过他的。 时雨连忙道:“她没死,我就是吓唬了她一下。” 他看她面色苍白,便心虚着没敢说自己半途是被金光御吸引走了注意力,才没有杀掉戚诗瑛。时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戚映竹松了口气,她此时真的微怒,瞪他:“你吓死我了!” 时雨打量她,忽然迟疑着问:“为什么会吓死你?戚诗瑛死了,你觉得不应该?她不是欺负你么?” 戚映竹斟酌一下,与他解释:“时雨,戚诗瑛本是侯府的真正千金,我与她也许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换错千金时,彼此都是婴儿;第二次是她回来时,云泥之别掉了头。我享受了她没有享受过的十几年的富贵荣华,出身带来的好处由我鸠占鹊巢,她怨恨我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本也不是我的错……所以我远远躲开他们,便是不想与她闹矛盾。我无意关心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想要什么。我得到的终将失去,她余下人生会得以补偿。她做千金女郎,我做乡间村女,如此便很好。” 戚映竹微蹙眉,想到自己还从侯府得的药材和月例。她之前没有生志,不知未来会如何,便一直消极地等着一切降临,不思进取,只想了却残生。而今、而今…… 有时雨。 就像时雨说的那般,她不应整日恹恹过日。她也应打起些精神来,例如自己赚钱买自己要吃的药,不从侯府再拿月例了。姆妈和时雨这次的事给她提了醒,既然想和侯府断干净,就应该一丝一毫都不沾边。 戚映竹又望着时雨,柔声劝他:“时雨,你也不应整日总是打打杀杀。你而今年纪尚小,总是一言不合就用打斗解决问题,并不好。你动不动杀人也不好,嗜血会让你变得麻木……诚然你也许比旁人感觉少一些,但是一旦你习惯了这种方式,余生可怎么办呢? “杀人者,人恒杀之。时雨,你该给自己找些真正的活计,养、养家糊口……” 时雨迷惘万分地看着她。 他莫名其妙,听了半天,只听出一句:“……你觉得我杀人不对,你不喜欢我杀人?” 戚映竹噎半天,默默点了头。 时雨便皱起了眉,真的烦恼了起来。“秦月夜”的教育告诉他,要隐瞒自己杀手的身份;戚映竹的态度也告诉他,她不喜欢他杀人;还有他以前杀过的那些也许曾是“朋友”的人,他们都觉得他不对。 可是……当杀手很赚钱啊。 时雨想了想,决定还是隐瞒自己杀手的身份比较好。 时雨问戚诗瑛:“所以戚诗瑛会找你麻烦,你不怪我对不对?” 戚映竹看着他眨巴的乖巧的眼神,真想伸手摸一摸他。但她不敢,她只好扭过脸,小声:“时雨,这种事,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时雨松口气:“我也觉得都是小事,没关系啊。央央你放心,她就算找你麻烦,她也没办法的。有我在,她欺负不到你的!” 戚映竹低头小声:“时雨,你在保护我么?” 时雨很随便:“没有啊,我保护人是要收钱的。我又没收你钱。” 戚映竹缓缓抬头,看他一眼。 她轻轻地哼一声,眸中藏着笑。女郎杏眼微乜,黑白乌亮,她却伸手,果断地将挡在两人之间的窗子关上。“啪”一声后,时雨向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关上的窗,听到里头少女娇声: “我要写字了,你不要打扰我了。” -- 成姆妈去山下跑了两趟后,高兴地用包袱裹着银钱,拿了回来。成姆妈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那当铺说,有人喜欢女郎的描摹画,一口气全部买了!还是女郎厉害,老婆子做这么久的针线活,也比不上女郎随便画画。” 戚映竹轻声:“并非随便画画……总有人喜欢附庸风雅的。” 就着灯火,她与姆妈一同看一包袱的银钱。戚映竹手轻轻抚摸过白花花的银子,她面上神色浅浅,心中也藏着许多雀跃与激荡。若是一直可以这般画,那岂不是可以摆脱侯府了? 成姆妈观察她的神色,见弱柳扶风的女郎坐在小几边,低头抚摸钱财时,女郎颊畔上的笑涡微现。成姆妈珍惜戚映竹的每一次笑,她趁机道:“那当铺还与我说了,让女郎有多少画,都拿给他,他收!女郎,这样即使侯府断个一两月的月例,咱们也不愁了。” 戚映竹垂目,冷静道:“不妥。总是临摹旁人的画,未免落了下乘。再者,万一被人当正品买去,岂不白花了冤枉钱?这般画作,应付一时之需便可,不宜一直如此。” 戚映竹仰头看成姆妈,思量片刻,说:“姆妈,我不是让你买了笔墨纸砚吧?从明日起,我画自己的画,拿去山下的字画铺子卖吧。” 成姆妈想女郎果真不识人间疾苦,她为难地说道:“女郎,临摹旁人的话赚钱,但是画自己的,就不是了……我见到山下那么多落榜书生,都卖自己的字画,一个个穷得不如乞儿,咱们何苦跟他们一样?” 戚映竹却说:“就先这样试试吧。赚个几文钱也无妨啊……侯府一时间,也没有断了月例,不是么?” 成姆妈没有多劝,实则,戚映竹愿意这样,成姆妈心里尚有些高兴。不管能不能赚钱,起码女郎愿意去做了……不像她们刚来山上的时候,冷冷清清,女郎整日闷在屋子里,病情反复。 人总要有些盼头,才能有些精神。 女郎如今……是否是终于对生活有了些盼头呢?让她愿意走出屋子、积极一些的人……是时雨吧? 便是冲着戚映竹待时雨的这份心,成姆妈也不能太阻拦时雨过来与女郎见面。罢了,什么唐二郎……那都是没有影子的事,说不定人家移情别恋,已经瞧不上她们女郎了。不然怎么会已经两月过去,那人还不回来找女郎呢? 时雨、时雨……他带着女郎过些平静的乡野生活,也许正是女郎想要的。女郎精神好了,身体才会跟着好一些。 只是,时雨身上让成姆妈挑剔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过成姆妈最挑剔的,还是这个少年郎神出鬼没,有时候一整日赖在她家院子里缠着女郎不走,有时候大半天都见不到影子,问他他也随口敷衍。 戚映竹总是让姆妈不要责怪时雨,但是戚映竹自己不为自己的婚姻考虑,难道姆妈不要帮她多问问么? -- 飨赣辏空气潮润。山的轮廓变得模糊,院中的花落了,伴着细雨,清新花香与泥土雨香混在一起,模糊迷离。 戚映竹提着兔毫抵着下巴,坐在窗前出神,盯着那从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淅淅沥沥地淋湿镇纸。“吱呀”一声木门响后,戚映竹被惊醒,见成姆妈沉着一张脸走进屋中。 与女郎一对视,成姆妈就抱怨:“时雨这小子,又两日没出现了。” 她道:“要不要老奴下山去镖局问问他?” 戚映竹脸蓦地一红,道:“问他做什么。” 成姆妈皱着眉疑心时雨,戚映竹怕姆妈怪罪时雨,就结结巴巴地为时雨多说一句话:“他、他很忙的……他说要盖新房子,我很为他高兴。” 成姆妈更不满:“盖房子给够钱就行了啊!哪有他连人影都不见的?” 戚映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压抑着心中失落,低头继续研究自己的画。她已经画好了一幅画,却难在了画作大名上。戚映竹自然不能写自己的真名,她也不能取自己昔日在闺房中的那些名字,怕被人认出;她要给自己重新想一个雅致的名字。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抱怨着时雨,戚映竹脸颊烫急,她握着兔毫的手都轻微发抖。她低头,在宣纸上留下了自己新取的名字: 雨竹居士。 四字写出来,戚映竹脸已经红透。她手指颤抖,慌乱之间,笔从手中掉落在了地上。成姆妈疑心来看,戚映竹连忙用镇纸挡住自己写的名字,弯腰去捡自己的笔。 戚映竹蹲在地上,才将笔捡起来,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砰”声。戚映竹被那声音吓得心跳加快,她难受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笔再次掉了。 轰天震地的“砰砰”声不断从外面传来,戚映竹和成姆妈都惊疑地抬起了头,面面相觑。 成姆妈迟疑:“……去看看?” 下雨日,主仆二人撑着伞,出了自己的院落。姆妈为戚映竹披上斗篷,绒白软毛托着女郎莹白的面容,戚映竹立在篱笆旁,如一枝亭亭玉立的玉竹一般清雅静美。 而戚映竹和成姆妈,正吃惊地看着她们院外的场景: 一棵棵原本繁茂的参天大树被砍掉,轰然倒在山路上,与葱郁的灌木草丛相掩映。若非细雨霏霏,此处必然扬起尘埃。而即便如此,这里也乌烟瘴气。 少年蹲在一丛灌木前,挥着手中的镰刀,毫不留情面地将半人高的草木一丛丛连根拔掉、砍掉。 时雨站起来,黑色的衣襟被他缠绑在腰间,上身雪白的衣衫托着他匀称而漂亮的肌肉线条。戚映竹目光下移,盯着他腰身下笔直的小腿,那双腿收在武靴里,被绑得紧实细绷。他背对着一老一少在干活,每一次走路、每一次挥动手臂,长身舒展开,都动人万分。 戚映竹看得怔忡,目光移不开。 成姆妈:“时雨!” 在雨中干活的时雨早听到了她们走来的声音,他回过头,漆黑如鸦的睫毛一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戚映竹。他露出虎牙:“央央!” 戚映竹红着脸,小声应了一声。她揪着成姆妈的袖子,小小地劝姆妈快走。她好几日不见时雨,此时却心乱气短,想要躲开。 成姆妈不知是太过胖,还是她真的没察觉到戚映竹在拉她。成姆妈站得纹风不动,看着时雨搞出的动静:“你这是在干什么?” 时雨:“盖房子啊。” 他偏头补充:“砍树,盖房子。” 戚映竹登时吃惊地看向他。 时雨本就一直盯着她,她一抬眼,就准确地与他目光对上。时雨认真地和她解释:“我要盖房子,和你做邻居。这样我就能每天很快地来找你,带你到我家玩,我……” 他说:“我讨厌你。” 戚映竹心口重跳,他眼睛带着星光,笑嘻嘻地看她。他在姆妈面前和她说暗语,戚映竹受不住地捂住心脏,低下头咬住唇。 成姆妈问:“时雨,你这小子厉害啊。你还会自己盖房子?你以前盖过?不过你一个人能行么?怎么不让你们镖局的兄弟帮帮你啊?” 时雨:“我没盖过,但我觉得我可以。我一个人就能搞定这些,唔,我没有兄弟。” 成姆妈诧异地看他,生起了新的担忧,想到时雨总是独来独往,会不会在镖局被人欺负?他年纪看着这样小,又大大咧咧的,镖局那些人是不是不服气他? 成姆妈生起很多忧虑,但怕戚映竹跟着担心,她便只叹气,怜爱地看时雨一眼,不多说了。成姆妈:“辛苦你了。” 时雨自然不能领悟成姆妈的怜爱。 时雨道:“我不辛苦。” ――不用花一分钱,自己盖一座大房子,有什么辛苦的? 时雨捂着他的金库,跟胡老大打听了一番,就决定一分钱不掏,他要自己盖房子。 --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戚映竹和成姆妈便要忍受隔壁一整日的敲敲打打。时雨精力旺盛,他干活能从天黑到天亮,中间都不听他休息。 幸好成姆妈年纪大,睡得沉,就算打雷也不影响;而戚映竹睡得浅,到夜里的时候,时雨像是会算着她的睡觉时间一样,自动地停下来不干活。 戚映竹担心时雨怎么会盖房子,砌墙刷壁那些事他怎么可能应付过来……她心里为他捏着一把汗,用“雨竹居士”的名号画画时,就一直聆听着隔壁的动静。 戚映竹侧耳倾听时,触及到姆妈的目光。成姆妈坐在她身旁做针线活,戚映竹停了手中笔,成姆妈就停了针线,用打趣的眼神看她。 戚映竹赧然:“是外面声音太吵了。” 成姆妈:“那也只能忍一忍了。时雨非要在外面敲敲打打,这落雁山这么大,他怎么就非要在咱们隔壁呢,影响女郎作画。” 戚映竹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成姆妈端着碗筷给戚映竹,戚映竹听外面没有了声音,她便几次悄悄看向窗外。被成姆妈的目光捕捉到后,戚映竹结巴道:“我是听、听外面没有声音了,觉得时雨、时雨是不是不干活了,在休息。” 成姆妈:“哦……” 戚映竹涨红脸,鼓起勇气看向姆妈:“姆妈,我们叫时雨过来吃饭吧。没有人给他送饭的啊,他饿了怎么办?” 成姆妈:“哎,老婆子做饭做得累,没力气送饭了。反正他就在外面,不如女郎给他送一点儿?” 迎着成姆妈的目光,戚映竹镇定自在地端起碗筷。她吃饭吃得少,一会儿功夫后,戚映竹便主动起身,帮忙收拾碗筷。她闷闷地从灶房里找出一只食盒,将饭菜装进去。 成姆妈洗刷碗筷的时候,戚映竹便提着食盒,犹犹豫豫地去找时雨了。 时雨太不讲究,动作快,力气大。他非要和戚映竹挨着做邻居,戚映竹出了自己的院落,见外面一座木屋,已经初现规模。乱七八糟的木头和草根扔在地上,戚映竹躲过地上的障碍物,走到那木屋前。 木屋连门都没有,戚映竹犹豫一下,直接走进去。 时雨正面无表情地瘫在正中一张木头大床上,翘着腿,慵懒万分。他无聊到极致,盖房子盖得他很不耐烦……这不是他擅长的事,他脑子里琢磨着要不干脆下山绑几个人,威胁着人给自己盖房。 反正他不会掏钱的。 呈“大”字瘫在床上的少年忽然睫毛一颤,眼底的无聊神色一收。他身子蓦地腾空跃起,无形风过,戚映竹提着食盒进木屋,一时间,只看到空荡荡的一张……好大的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了。 戚映竹茫然地眨眨眼:“时雨?” 少年的脸,从他刚做好的一堵墙后探出来。他脸上有尘土污渍,长发随便地挽着发尾,眼睛乌灵闪烁,乖巧地趴在墙边看她。 他的瞬间变脸,戚映竹自然无从得知。此时此刻,戚映竹被他无意识的举动可爱到了,她心一颤,艰难地移开目光,暗示自己要忍住时雨的诱惑。戚映竹嗔他:“你在自己的地方,为什么要躲着?” 时雨:“我怕你被我脏到。” 戚映竹环视屋子,想夸一夸时雨盖的房子,但她噎了半天,也只看到家徒四壁,和……一张好大的床。戚映竹手中的食盒都没地方放下,她眼睛盯着那张床,看得呆住了。 时雨仍躲在墙后,却观察着她的神色。他看到她盯着床看,便邀功一样问:“我的床好不好?” 戚映竹目光转向他:“好……挺好的。可是……” 戚映竹不解:“你为何,要做这么大的床啊?时雨,你睡姿不好么?怕你夜里滚下去?” 时雨:“当然不是了!” 他宣布:“我是为了和你一起睡啊,床大一点,才好滚嘛。” 戚映竹:“……” 时雨眨巴着眼睛,故作天真地问:“你想不想体验一下我的床啊?想不想躺下试一试啊?” 戚映竹:“……” 时雨换了种说话方式邀请她,然而换汤不换药。戚映竹全身僵硬,面孔通红,呆滞万分。时雨全身都向她发着邀请,时时刻刻都在邀请她上。他每一个眼神,每一次笑容,每一句话……都在诱惑她。 他巴不得自己躺下,她立马能够上。 戚映竹心砰砰跳,再次劝告自己:克制、克制。 要抵挡他的诱惑……可是、可是! 她抵抗得好艰难! 放下食盒后,戚映竹捂住脸,蹲在地上:总觉得、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4 章(一辆马车中,只有成姆妈觉...) 黄昏为青山涂一层金粉。 绛红色与青白色的帘帐飞扬,屏风上影影绰绰,遒劲梅花枝叶蜿蜒伸展,几乎出了画框。时雨推开窗子,那窗户后的花瓶被他动作推倒,骨碌碌要摔到地上。 在花瓶挨地前,时雨轻飘飘地踩在地上,扶起了花瓶,将花瓶放回窗台,窗户也重新关上。 成姆妈用这招来对付翻窗的小贼,只要花瓶落地声起,就知道有人从外闯入。可惜成姆妈疑神疑鬼,却没疑到那闯入的小贼,可能武艺出众至极。 时雨行走如风,熟门熟路地进“七女郎”的内舍。他进了半圆门,从屏风后探出头,微微怔了一下。 帷帐高悬,他认识的七女郎倚睡在床榻上,一身雪青纯色长裙与臂弯间的雪白纱帛一道从腰下铺尘,曳在木制床畔前。那样轻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她本就过白的面色被衬得更加剔透,空洞得似要消逝。 时雨心头涌上些许不安。 直到他看到美人云鬓松挽,唇点朱红。戚映竹虽然恹恹地躺在那里,但她胸口玉雪轻堆,幽幽起伏,并非没有呼吸。 黄昏光洒进来,她靠着引枕而卧,帘帐轻扬时光华潋滟,这是好看得足够让时雨呆住的场景。 不好看的,是戚映竹旁边,坐着那个肥胖的老婆子在做针线活,寸步不离。 成姆妈自从觉得不对劲后,就做什么都跟在戚映竹身边,坚持不让戚映竹离开自己的视线。无论戚映竹如何强调,她都觉得有人觊觎自家女郎。戚映竹想不出法子,只好随姆妈去了。 戚映竹心里,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放松感:姆妈总是跟前跟后,自己没有落单机会,时雨就不会来缠她了吧? 这段错误的关系,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戚映竹躺在那里,听姆妈唠叨让她多出去走走、锻炼身体的废话,戚映竹不爱听那些,她摇着团扇盖在脸上,装作睡了。一会儿,戚映竹听不到姆妈唠叨了,才将手中所握的团扇一点点向下移。 团扇上方,她那乌黑好看的眼睛,滴溜溜,妙盈盈,露了出来。 戚映竹细长的的柳眉忽然轻蹙了一下,因她看到了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的时雨。时雨与她视线对上,戚映竹握着扇子的手一紧。戚映竹脊背微微绷起,被时雨亲得酸麻的那种感觉,从腰椎骨向周身蔓延起来。 她又害怕,又茫然,还夹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欢喜。 戚映竹定定神,趁着姆妈不看她,她向时雨打眼色,示意他离开——她今日绝对不能再收留他了。 时雨顺着戚映竹的目光,看到了姆妈。时雨恍然:他懂了。 时雨大咧咧走了进来,戚映竹眼睛登时瞪直,她刷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骇然看他:他怎么敢! “女郎?”成姆妈发现戚映竹突然坐起来,目光发直地看着她身后。成姆妈扭头去看,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影子闪了一下,时雨抬手在她身前某个穴道上一戳,成姆妈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摔倒了。 时雨顶天立地地站着,腰杆笔直,双腿修长。他嫌弃成姆妈不是香香软软的戚映竹,就任由人“咚”一声摔在地上,都不肯接人一下。 戚映竹声音扬高带颤:“时雨!” 她伏身下床就要去看成姆妈,但剧烈的动作和受到的刺激,让她一下子捂住心口咳嗽起来,面色渐渐苍白,神色也变得委顿。时雨一慌,不敢再乱动手,赶紧过来。 戚映竹发抖:“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姆妈吗?” 时雨迷茫地看一眼地上躺着的婆子:“我没有伤害啊。” 戚映竹:“她被你弄倒了!你是不是杀了她?咳咳……你敢这样,我、我……” 时雨不服气:“我只是让她昏睡了而已……好啦,你不要咳嗽了,就算是我的错好了吧?” 时雨不悦地把成姆妈搬到外面的榻上躺好,回来后,看戚映竹气息微微地卧着引枕喘气。时雨一阵后怕,他坐过来就将她抱入怀中,为她拍心口,关心问:“有没有好一点儿?” 戚映竹面红如血,猛然挣扎开来。 时雨扣住她,气息喷在她耳后:“你不要乱动。” 他轻轻松松地制住她,看她面容霎时从苍白转为红透,她气息不如之前那般弱了,但是却变得混乱,喘息微微。戚映竹抓住他的手,颤声:“好了,不要了。” 时雨一顿,觉得手下触觉很不一样。他低头,看到自己手搭在她的莹润心口处。怀中女郎颤巍巍,声音带些哽咽,还有一丝颤音。他的唇贴在她面上,感觉到她体温变烫。 时雨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 戚映竹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那样的娇,少有的酥。她转过脸,尴尬地咬住唇,何其羞涩。 时雨发会儿呆,然后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他血液瞬间滚烫,他一转身就将戚映竹压在了身下,按在床板上。戚映竹目中含着水雾:“时雨,不要!” 时雨道:“女郎说‘不要’,就是‘要’。” 他手指轻抚开她衣襟,戚映竹却用手挡着不肯。两人在帷帐内争斗半天,时雨开始不耐烦时,一滴水滴到了他手上。他一愣,抬头看她泪眼朦胧的模样。她此时衣衫凌乱、乌发蓬松的样子,分明是可怜又娇憨,与她平日冷清清、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时雨低头,用牙齿咬她眼中掉下来的泪,不满:“真的不要么?” 戚映竹没有昏了头:“……你让我起来。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时雨满不在乎,心想有什么关系,这世上谁敢不理他。但是他没有那样说,他从床上翻起来后,乖乖伸手,扶住戚映竹。 戚映竹仓促擦掉眼角被他吓出来的泪渍,侧身挡着他的目光。她感觉到自己背后少年那渴望的神色,烫得她全身僵硬。 戚映竹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育时雨。他无父无母,不知道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但是戚映竹好歹是大家闺秀,她纵是……不,没有纵是,她就是不能和时雨走太近。 戚映竹整理好了衣襟,想好了腹稿,她回头要与时雨说话时,见时雨懒洋洋地趴在床头。他膝盖跪在脚踏板上,两只手肘撑在床褥上。他眼巴巴地仰着头看她,眼神清澈纯洁。 戚映竹一呆:这般纯洁的目光……也许时雨只是与她玩一玩呢? 是了,他本来无父无母呀。她不应对他太凶。 时雨心中烦恼地想:到底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被自己睡啊?他虽没有和人这样过,但他见过太多江湖前辈有红颜知己,他在秦楼楚馆也出入过不少次。 他的欲觉醒之时,遭受的最大阻碍,便是戚映竹的婆婆妈妈了。 戚映竹低头,对时雨小声:“下次不能这样了。我是大家闺秀,不能……那样的。” 时雨抬头奇怪地看她一眼,领悟到了奇怪的东西,他眼睛微亮,被雨擦过一般:“你是说,不做到最后一步,就都可以么?” 戚映竹:“……” 少年眼中的跃跃欲试太明显,戚映竹赶紧按住他:“不是!我不愿意,你什么都不能做的。你不是说,只待几日就要走么,难道、难道……你想和自己的朋友在短短几日内,也吵架么?” 时雨呆住:“朋友?” 杀手要什么朋友? “朋友”这个词让少年抗拒,让他觉得危险。他撑着手臂坐起,打算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时,手擦过自己的胸怀,时雨想起了自己来山上的目的。 时雨的注意力被转移,他从怀中珍贵无比地取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后,一块被咬了一口的蜜饼出现在戚映竹眼皮下。 时雨催促:“我买给你吃的,你喜不喜欢?” 戚映竹心中一暖,却被那缺了一口、牙印还留着一半的饼子吓到。时雨举着饼非要她吃,她不好伤他的心,便低头想寻没有牙印的方向咬一口。 时雨将手中饼一转,就要她吃他咬过的那一口。时雨道:“你吃这里!我试过这里,这里糖浆多,特别甜。肯定好吃的。其他地方我没试过,万一不好吃呢?” 戚映竹涨红脸,她想说这样不妥,她岂能和他吃同一口。但是……戚映竹叹口气,知道自己大约跟时雨说不通。凡事只要她忍一忍,时雨其实也不会伤害她。 戚映竹抱着得过且过的心,轻轻咬了一口。时雨期待地望着她,半晌,少女面上浮起笑,腮畔上的笑涡若隐若现:“好甜的。” 时雨伸指,来戳她脸颊上的笑涡。戚映竹一僵,听到时雨懊恼的:“哎呀,不见了。” 他仰头对她说:“你应该多笑笑,你整天叹气,拉着一张脸,没有你笑起来好看。” 戚映竹一噎,被他直白的话气道:“……你才整日拉着一张脸!我表情比你丰富多了。” 她会哭会笑,但时雨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他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会说话,他偶尔笑一笑而已……他竟然说她没表情! 时雨不以为然,他也没意识到戚映竹不高兴,他递饼子给她:“你再吃一口,凉了就不好吃了。” 戚映竹摇头,不肯吃了。戚映竹:“我脾胃弱,要少吃多餐,一次不能吃太多。” 时雨:“……” 时雨问了两遍,确认她胃口这么小后,诧异一下后,他就着她咬过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地吃干净。戚映竹看得脸红,却不好说。糖浆从他手指间流出,他伸出舌尖舔到,粉红舌尖灵蛇一般灵活。 戚映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加红了。她蓦地一下转过脸不敢看了,从枕下找到一方帕子扔给他,嗔道:“擦擦手吧。” 时雨踟蹰一下,大方道:“我再给你买一个吧。” 戚映竹:“算啦,天已经黑了,你安静一会儿吧。你又能去哪里买呢?买回来也凉了。” 时雨狡黠:“不会凉的。” 时雨擦干净了手,从后抱她。戚映竹以为他要跟她玩闹,不想时雨修长的手指从后伸来,飞快地在她心口点了两下。柔软的触感让少年指头动了动,戚映竹叫道:“你!”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能动了。 时雨笑着把她横抱到了怀中,认真的:“我说了今天带你出去玩儿。” 戚映竹被他抱到怀中,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他的脸低下来,与她鼻尖轻轻蹭一下,戚映竹只能任由他这般胡来。 -- 天色昏暗,夜色笼罩,灯会上的灯盏一一亮了起来。 街上熙攘,灯火摇落,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戚映竹被时雨拉着手走在期间,她低着头闷声,让时雨心里干着急。 时雨:“这里可好玩了!我专门问过人,才带你来玩的。你昨天说不要,但是我想带你来,只能点你穴了。我又没欺负你!” 时雨盯着她纤瘦的腰肢,心中憋屈,又追上去加一句:“玩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嘛。” 戚映竹终于肯理他了,扭过脸来,美目闪烁:“真的?” 时雨原本还试图拐她跟自己回“秦月夜”,现在他知道,光将她拐下山,她都这么不高兴。要是去了“秦月夜”,她大概会不吃不喝地跟他抗争了。 时雨有气无力地:“真的。陪我玩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戚映竹小声:“不能让姆妈知道。” 时雨更加伤心,回答她:“你放心,那个老婆子不会发现的。” 戚映竹这才微微放下心。她见时雨不太高兴,迟疑了一下,主动伸手,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时雨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他沮丧时,盯着前方一对情人打打闹闹,心里分外羡慕。那男的叫女郎一声“芳娘”,女郎轻轻捶打男的肩头一下,眼中娇嗔……时雨忽然觉得他和“七女郎”之间,哪里不对劲。 戚映竹见他直直地站着看前方,并不理会自己。她心中亦有些惧怕,怕他丢下她不管。少女咬着唇,纠结地盯着他的手。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指,轻轻地挨过去…… 灯火光暗一瞬,时雨蓦地回头。 戚映竹立即装作无事地收回自己的手,抿唇而立。 时雨面容严肃,低头认真地问:“你……你好像从来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5 章(廊下墙头的狭窄角落里,头...) 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但他不肯到戚映竹的屋檐前。 他站在四五丈外的庭院门口,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他戴上了兜帽。戚映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衣服还有兜帽可以戴。 用兜帽挡雨的少年立在那里,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睛乌黑如葡萄,面孔白净,唇瓣红润。他太无辜了,这般看来,谁想得到他纯良面孔下有颗杀人如麻的心呢? 起码戚映竹立在屋前,隔着雨丝看他。她早上时因为他的热情而受到惊吓的心,在此时变得柔软下来——戴着兜帽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戚映竹面颊滚烫,努力忽视早上时他在自己被窝中搞出的状况。她忧心忡忡,有些怕他就这般赖在自己这里,两人生出更多意外,她想劝他离开。 于是,趁着姆妈去熬药的功夫,少女闺秀向他小小招手:“时雨,你过来。” 时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会恶心的。” 车轱辘话说了几次,戚映竹再三保证,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时雨身子在原地倏地一下消失。戚映竹尚未回过神,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骇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时雨伸手来抓她,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风雨飘来,戚映竹面容一白,霎时犯了恶心。 她一下子捂住嘴,侧过脸咳嗽。 她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稍微缓和一会儿,才想到时雨。她回头看他,果然撞上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时雨撇过脸,不高兴地:“你看!我就说过的。” 戚映竹心中羞赧,然而她病惯了,稍微刺激些的气味都会惊扰到她。她闻不出是时雨身上的什么气味让自己接受不了,反而觉得自己的破败身子,果然是拖累。 戚映竹叹口气,倚着窗坐了下去。 才安静一会儿,时雨便不甘寂寞地蹭了过来,靠近她:“你伤心了?还是生气了?” 戚映竹推他,让他坐到对面去。许是时雨怕她难受,这次倒乖乖听了话。戚映竹抬目,与他对视一瞬,二人目光皆有些凝住。 戚映竹回神后,红着脸移开目光。她掩饰自己砰砰心跳,斟酌着:“时雨,你这么长时间离家,你家人不想你么?” 时雨靠着她的案几,伸手无聊地拨着上面的宣纸。宣纸上墨汁浓郁,已经写满了字。 时雨并非不识字,“秦月夜”的楼主还是教过他两日字的。但是江湖上的认字,和闺房中学堂中的“认字”标准,自然完全不同。戚映竹这桌案上宣纸上的字,时雨大略翻了一下,他竟然八成的字都不认识。 时雨微僵。 他少有的,心头浮起了些自卑感,收回了自己翻弄她桌案的手。甚至在她对面坐着,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回答:“我不是说我是孤儿嘛,我没有家。” 戚映竹抿唇:“骗人。” 时雨转过脸来看她:“没有。” 戚映竹:“你有名有姓,就算没有父母,也定是被人收养养大的。怎能说自己无父无母?” 时雨眼中,浮起丝丝冷意。他垂着眸,慢悠悠:“有人养,就代表有父有母么?你知道有人养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么?难道每个人养孩子,都是为了展示人间温情?” 少年直白尖锐的话,刺得戚映竹心口僵住,脸色微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养父养母……现在宣平侯府,恐怕恨不得她早日死了。 养父养母待她一直淡淡的。戚映竹不能想通,是因为自己常年生病,算命先生预料自己活不久,他们才对自己感情淡薄,还是因为养的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戚映竹呼吸微乱,心口又有些疼,她伸手捂住了心房。 时雨一直盯着她:“怎么了?” 戚映竹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沙沙的,只能听到雨点儿落在泥土上、屋檐上的声音。 戚映竹忍了一会儿,悄悄抬眼看他。时雨对她对视,眸子一眨不眨。 戚映竹忍着自己移开目光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时雨心里泛起了挫败和无助感。 人生第一次,他想和一个人亲近,那个人柔弱得不能杀不能碰,连威胁都不能。非但如此,那个人总是拐弯抹角地赶他走。为什么……他这么让她讨厌么? 时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相信!你骗我。” 他刷得站起来,气势如剑出鞘。 戚映竹面色更白,她跟着他站起,强撑着身体。她仰头就要称自己没有说谎,时雨挨了过来,向她弯下腰来。他低头一抵,戚映竹半站起来的身子被他一推,就坐了回去。 他捂住她的后脑勺,唇贴了过来,与她气息相擦。 戚映竹一惊,抓住他的手要挣脱,她抬起的手,被他另一只手反握住。时雨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一手扣她后脑勺,一手抓住她两只手,低头与她亲吻。 他的唇温热柔软,气息干净清朗。少年垂下的睫毛轻轻一勾,眼睛水滴一般。 戚映竹一恍神,便被他压着,加深了这个意味难言的亲昵。 她的理智知道应该抗拒,但是她柔弱的身体抗拒不了,她的心也抗拒不了。他冰凉的沾着雨丝的鼻梁与她亲密相蹭时,戚映竹体会到了少有的亲近感。 她因病弱而一贯与人疏离,旁人也不敢来打扰她、怕她病倒。被当做瓷器看护了十几年的人,本以为心如死水,却原来那死水,也会波澜漾起。 气息变得滚烫,呼吸更显凌乱。 终是少年的胆大、无知的妄为占了上风。风追蝴蝶,蝴蝶振翅迎风。 戚映竹软绵绵地倒下去,时雨弯身,将她抱到怀中,她滚烫的脸贴着他的颈。戚映竹说不出话,她腮畔的发丝被时雨撩开,腮帮被他忍不住亲一下。 戚映竹听到时雨的笑声。 得意的、自信的。 戚映竹声音带一丝哽咽:“时雨……这样是不对的。” 时雨不明白她,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低头,看她气息那般乱,不禁喉头滚一滚。他身体的感觉难以言说,他抓住她的手,想更亲近一些。成姆妈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道过来了:“女郎,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戚映竹一抬头,便看到时雨眼中那无掩饰的冰冷。 她一颤:“时雨!” 时雨低头,踟蹰了下,收敛了杀气。他厌恶那个老婆子总是来打扰他,他恨不得掳走戚映竹,好日日让七女郎陪他玩。但是时雨也知道,他要是杀了那个老婆子,戚映竹估计又开始哭哭啼啼。 时雨有些挫败,也有些焦躁。 他烦闷不已,而戚映竹坚定地推他,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姆妈已经上了台阶,推门就能进来。戚映竹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快走吧,今夜不要过来了。你就算不走……今夜我也不会为你开门的。” 时雨笑:“你不会,你心软,疼我。” 戚映竹面红,嗔斥:“胡说什么!” 她硬是将他推了起来,催促他快走。时雨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戚映竹松口气时,他忽地低下头,在她脸上偷亲一下。戚映竹一愣,听到时雨笑嘻嘻:“我明晚接你出去玩。” 戚映竹赶紧道:“什么?我不去!” 时雨回头看她一眼,他没将她的拒绝当回事。戚映竹没法跟他明确拒绝,因她身后,姆妈推开帘子过来。戚映竹紧张万分,见千钧一发之际,时雨身子一纵,从窗口翻了出去。 戚映竹手心捏汗地坐了下去,觉得和他说一会儿,比自己生一场病,也没有轻松多少。 成姆妈看到窗户下,桌案上的宣纸被风吹得刷刷响。成姆妈不满地放下药碗去关窗:“女郎,你不应总坐在窗下,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戚映竹低着头不语,收整自己的心情。她正兀自懊恼,原本她打算和时雨划清界限……结果,又浪费了一次机会。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收拾桌上的宣纸,她无意地一抬头,看到戚映竹的脸。成姆妈一震,骇然道:“你嘴怎么了?” 戚映竹茫然:“什么?” 成姆妈怒火高烧,抓住她的手,成姆妈又气又伤心,浑身哆嗦道:“是不是哪个登徒浪子冲撞了你,你却不敢说?女郎,咱们这就下山报官,老婆子绝不会让你被人玷污。难怪、难怪……我就说你这两日不对劲,身子弱,还总坐在窗下干什么。 “你是不是怕麻烦,怕被侯府人说,才想自己忍着,不肯报官?女郎,你、你受苦了,是我没看顾好你!” 成姆妈伤心得落泪,戚映竹心里发紧。她好不容易哄着成姆妈离开,自己端了面镜子过来照。戚映竹望着镜中那发丝凌乱、面染红霞的妙龄佳人,噗嗤一笑。 她声音柔婉又俏皮:“姆妈,你瞎猜什么,我还以为怎么着了。不过是你方才去熬药的时候,我趴着睡一会儿,口脂被吃掉了一点,不小心沾到了脸上……姆妈,快打水让我洗一把脸,我这样子也太难看了。” 可恶的时雨,竟用舌头舔,将胭脂和口脂给抹开了! 成姆妈泪眼婆娑,半信半疑。戚映竹坚定说她想多了,成姆妈劝不动女郎下山报官,便也只能接受女郎这个说辞。但是成姆妈有了心,发誓从此以后寸步不离女郎……便是要熬药,也要拉着女郎一起去。 女郎是要嫁给唐二郎做高门夫人的,万不可失身于此! -- 杀手们远远跟踪时雨,在时雨下山后,他们又在落雁山观察了一整夜。确认时雨去的那处院落,只有一个貌美女郎,和一个年老婆子。杀手们松口气,笑:“原来是红鸾星动了。” 一人道:“他是玩一玩,还是认真的?” 另一人答:“玩一玩吧……要是认真的,他就惨了。杀手岂能有弱点,恶时雨连这个都不懂么……不过他也不用懂了,他会死在我们手下。” 一人道:“用这女郎,真能威胁得了时雨吗?时雨那小子……我从没见他有过什么感情,对什么人动过仁慈心。连楼主都说,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是天生的杀手……要不是他这次跟秦小楼主合作,楼主也不会忍心除掉他。” 后一人回答道:“时雨当然不会对这女郎有什么太深感情,但他现在正处在新鲜劲儿上。这个女郎现在是他的玩物,他怎么会愿意别人动?” 众人讨论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们道:“再看看,确认一下。” -- 一日后,天放晴了。时雨想到夜里要带戚映竹去看什么灯会,便兴奋万分。 他在威猛镖局睡了一白天,傍晚时才出门。时雨走过街巷,被一处小摊前卖的樱桃蜜饼吸引。那香气甜丝丝,让他想到戚映竹好吃的嘴巴。 小摊前的客人来来往往,生意红火。小二抬头,发现有一个穿着红黑色相间武袍的少年,默默地在他们的摊位前站了许久。少年唇红齿白,生得好看,大约是某个出来玩的小郎君? 小二热情招呼:“小郎君要吃饼子么?不贵,一个才三文钱。” 时雨眉目一动,他点了头。 小二当即热情地去为他包了一个饼子,递给时雨。时雨手一张,一串铜板撒向小二掌心。小二心里一动,看到时雨给了四个铜板。小二心里乐开花,想这小郎君阔绰,竟多给了一个铜板当他的辛苦费。 不想小二还没有收回铜板,时雨道:“等等。” 他将给多了的那个铜板,拿了回去。 小二微觉窒息:“……” 时雨人不走,他就站在小摊前,接过热乎乎的刚烤出的蜜饼咬一口。当即,带着樱桃香的蜜汁流窜舌尖,细绵的乳让人口齿生甜。时雨本就嗜甜,不禁眉目弯起。 他说:“好吃。” 他嘀咕:“应该让七女郎也尝尝。” 小二随意接口:“那你就再买一个呗,又不贵。” 时雨思考一下后,他忍着口水,收好自己咬了一口的饼子,用油纸包裹起来藏进怀中。他不肯花钱多买,反而说:“我带去给七女郎尝一口,她喜欢了我再买。” 小二登时不觉得他是哪家逃出来玩的小郎君了,心里鄙夷:穷酸鬼。 他口里的“七女郎”可真可怜,都吃不到情郎多买的一个饼子,还要跟他分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6 章(夜雨将天地冲刷,过往的事...) 天将将转晴,戚映竹以养病为名,去了长安郊外的落雁山上定居。 近日长安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便是十七年前侯府抱错千金一事。戚映竹当了十几年的假千金,如今真千金归来,她自然应当让位。 侯府并不欠戚映竹什么——真论起来,这位女郎病歪歪十几年,不知吃了多少名贵药草。侯府未曾让她偿还旧恩,只是让她避去山上住,已经格外开恩。 余晖残红铺满天际,春日落花被尘埃所碾,贴着地面轻轻扬起一点儿。有侯府标志的一辆古朴马车,在山间一处被草木所掩的院落门前停下。 杏红从墙头蜿蜒而出,马车中先跳下一位姆妈。她踮脚向院落看,见得青苔藤蔓后,院子里左半边的屋舍厢房被雷所劈,乌凄凄一片,草木乱生,无人修葺。 这位姓成的姆妈摇摇头,转身向马车中的女郎轻语两句。车门打开,站在车外、一路护送的几个卫士忍不住屏息,向那马车中被扶下的侯府假千金望去。 他们见得白纱轻委,一只纤白的、玉琢般的手搭在了成姆妈手上。戚映竹亭亭玉立,身形却被微微被风吹拂的幕离笼住,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到她半分容貌。 卫士们心有失落。 戚映竹静静地站在院落前,打量自己日后恐怕要长久住下去的地方。侍卫长咳嗽一声,拱手立在她身后,低声安慰:“女郎切莫忧心。唐二郎南下办事,暂且顾不上女郎。待二郎归来,女郎说不定就能回长安了……” 他迟疑一下,怕女郎做傻事,便特意提点道:“二郎心慕女郎,女郎若是嫁入了端王府,便熬出头了。” 戚映竹:“是重新飞上枝头么?” 侍卫长才觉得她说话阴阳怪气,又听到戚映竹低婉又透着几分倦怠的正常回复:“多谢劝慰,但不必将我的事告诉旁人。能有一容身之处,我已然满意,别无他想。” 卫士们点点头,不再多话,告辞而去。从此后,这山中院落便供给戚映竹和成姆妈住。 侯府千金沦落至此,连个服侍的贴身侍女都没有。 -- 山中又下了几日雨,天亮了,成姆妈坐在女郎寝舍外头的廊庑下,摇着扇子看炉上正煎着的药汤。 服侍旧的假千金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何况这假千金还是个病痨子。侯府中的仆从们都躲着不肯接这差事,成姆妈被派来,一是自己没有门路躲开苦活,二是,富贵险中求。 她想到临去前,侯府夫人和真正的千金小姐说的话—— “我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她却锦衣玉食,实在不公。我非要她去吃点我有过的苦!” “到底是侯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女郎,也不能真的不管了。万一唐二郎回来……这样吧,让她去山中住一住,唐二郎若还肯要她,是她造化,我这做母亲的也算为她找了个好去处。若是唐二郎不要……起码山中生活清静。” “成姆妈,你好生伺候她,你的儿孙前程便都不忧。过两年,不论她生或死,嫁人或不嫁人,你都可以回来和儿孙团聚了。” 成姆妈想得出神时,听到屋中传来的轻微咳嗽声。知道是女郎醒了,她连忙放下手中扇子,进去服侍女郎。 进屋时,成姆妈唬了一跳,因看到戚映竹已经披衣下床,坐在妆镜前梳理她的乌黑长发。成姆妈过去便夺了女郎手中的木梳,板起脸:“哪家女郎有自己梳发的?” 戚映竹仰面,窗外日头落在她面容上,洒着银金色的光。 成姆妈看得怔一下,见戚映竹也因她的反应而愣一下,紧接着,戚映竹微微浅笑,颊畔浮起很浅的酒窝,让她有了少女憨态:“我以身作则呀!” 戚映竹垂眼,乌黑的眼眸在眼中轻轻荡了一重波光:“日后,这里只有我与姆妈两个人住。姆妈也不必夜里侍候我。这里的屋子多的是,姆妈自己挑一间住着便是。” 她这样说,让成姆妈心中顿生起了怜爱:这也曾是娇贵护着养起来的千金小姐,如今却…… 成姆妈道:“不成!” 她推着戚映竹纤瘦的肩,让戚映竹转过去面对着铜镜。成姆妈望着镜中那面容雪白、分明病弱的少女,心中怜惜多了许多分,她坚定地,一边为戚映竹梳发,一边道: “女郎如今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女郎这般容貌……何愁不会回长安?老奴会好好照顾女郎的常日饮食,女郎自己也不可自暴自弃才是。” 姆妈在耳边絮絮叨叨,戚映竹心中温暖之余,却也想到:回去长安么? 养父养母……都已经不要她了。 她真的还要苦熬,等着回去的机会么? -- 其实病逝山中未尝不好。 幼年时,曾有算命先生断定她活不过双十之年。 她是早逝之命,常日吃药,如今已经十七年过去了……何必与命运相抗呢。 -- 戚映竹并未将矛盾想法与成姆妈分享,姆妈照顾她本就辛苦,她只努力养病便是。至于心中郁郁,自己排解便是。 山中日子飞逝,许是空气好,许是没有俗事人打扰,亦或者成姆妈照顾得好,戚映竹病了许多日后,竟渐渐好了起来。她能够多吃一些饭菜,也能下地走路,让成姆妈惊喜万分。 于是,一日午后,戚映竹歪在榻上翻书时,姆妈一边坐在矮凳上做女红,一边与她唠叨:“女郎,今日外头有太阳,咱们出去走走吧。” 戚映竹拿书挡住脸,装作没听到。 成姆妈毫不气馁:“你呀,身体不好,就是因为你总也懒得动的缘故。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各个身强体壮,都是因为我们整日做农活……咱们现在从侯府里出来了,侯府对女郎每日吃的药未必有以前上心。条件不好了,咱们更要好好养病……” 戚映竹心想:好啰嗦呀。 她不得不起身,堵住成姆妈的话:“我去便是。” 姆妈这才高兴,她一下子跳起,丝毫不像五十多岁的老妪,反而比戚映竹更像个手脚灵活的二八少女。戚映竹看她那般高兴,心中也微微喜悦一些。 二人出门,姆妈为戚映竹裹好斗篷时,戚映竹回头看到屋外贴着墙角的竹伞,多嘴一句:“这里总下雨,把伞带上吧。” -- 一语成谶。 成姆妈扶着戚映竹,在山中走了不到小半时辰,戚映竹便娇喘微微,走不动路。二人又歇了许久,再次行走时,天公不作美,天上飘起了小雨。 成姆妈连忙拉着戚映竹寻路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山中不仅飘雨,还弥漫起了雾。烟雾笼罩山头,越来越浓,成姆妈和戚映竹被罩在雨雾下,心生迷乱,迷了路径。 成姆妈自责:“都是老婆子不好,明知道山中多雨,还要出来。” 戚映竹穿着红色斗篷,红底白绒照着她的面容,嫣红之色,连她眉目间的羸弱都遮掩了三分,让她生出几分娇美感。雨丝斜斜拂在面颊上,清清凉凉,戚映竹不像成姆妈那般发愁,反而觉得在山中淋雨,也很不错。 她前十七年藏在侯府宅院中,本没有机会这般亲近自然。 戚映竹侧身,帮姆妈也罩好斗篷挡雨。她微仰头,看到二人头顶的黑色大伞,微微笑时,唇角又溢出酒窝的浅痕。 戚映竹:“这有什么关系?我有斗篷,姆妈也有斗篷,我们都淋不到雨,还多拿了一把伞。就算雨再大些,也没有关系。” 姆妈看她一眼,难得见到戚映竹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暖,噗嗤也跟着笑了起来。成姆妈摇摇头,催促戚映竹:“好了,咱们快找地方躲雨吧。你身体不好,可不要淋雨淋病了。” 戚映竹低低应一声,被姆妈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路。 灰蒙蒙的山间,雨水渐重,乌云浓密。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红一灰的斗篷相携着艰难移动,倒也珊然可爱。草木沙沙声伴随着雨声潺潺,两相叠加,山间显得更加静谧。 戚映竹走得累了,她怕姆妈担心自己,便捂着心脏,强行压下急促的心跳。仰头之时,戚映竹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因看到薄雾笼罩的山间,视线尽头,有一个黑衣少年,从山路的另一头拐了过来。 雨水淅淅沥沥,少年行在山路上,并未撑伞。他飒然而来,颇具野性。 水烟氤氲,沉甸甸又轻飘飘。隔着雨帘,冰凉的水飘到面颊上,戚映竹周身怪异得难受,并未去看。 雨太潮了。 山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少年……岂不奇怪? 戚映竹思考的时候,再抬眼时,心跳不禁加快。因那方才分明离她们还有七八丈的少年,此时已经足以与她们擦肩而过。 姆妈握着戚映竹手臂的手一紧,力气重得戚映竹微咬唇。 戚映竹低下头,看到少年修长笔直的小腿。他踩着黑靴,黑靴收得极紧,每走一步,黑布衣料贴腿,轻快又随意,煞是好看。 黑衣少年与她们只离两步,他缓缓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擦肩而过的片刻时间,濛濛青山间,戚映竹回神抬头,蓦地一滞,看到他武袍劲瘦,紧窄的腰身笔挺如竹。 她当做没在意,目光继续向上,想看点正常的东西。她注意到他衣襟领口、发丝面容,皆干燥无比,一丝没有被雨淋到。 黑衣少年偏过脸来,肤白胜雪,眼若星辰。他凌厉又俊俏,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又透着无拘无束。 成姆妈肥硕的身体挡在了二人视线中间,高声:“女郎,我们快些走。千万不要授人以柄,给不三不四的人占了便宜。” 戚映竹自己心虚,登时脸颊滚烫,低下头仓促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 雨丝飞溅,时雨停住脚步,眯眼看向那对主仆。 虽然他没有完全听懂她们的话,但他大约明白那个老婆子在瞧不起自己。 该不该杀了她们呢—— 时雨轻轻扣着袖中匕首,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恶时雨”,杀人是他颇为信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7 章(时雨带着戚映竹在寒风彻夜...) 戚映竹唤不出时雨, 哄了半晌,时雨仍不出来,而她已有些疲累。戚映竹想了想后, 从客房门前离开了。 戚映竹一走, 时雨就拉开了门。 楼下掌柜和小二在柜台后忙活算账,一只手在柜台上敲了敲。掌柜抬头,看到黑衣少年淡漠的脸色:“我有事找你, 答应吧。” 时雨心中后悔, 他怎么不理智地多开了一间房?那……多贵啊。 掌柜听他话说得不妙, 立刻变脸:“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小二惊叫:“掌柜的!” 时雨手向前一伸,扣住掌柜的手腕。掌柜脸色几下变得苍白, 想要呼救, 自己却艰难地开不了手。一旁小二眼见不好,转身要跑,却见时雨另一只手在柜台上一敲,一方砚台弹起, 不知如何, 那砚台砸向小二的后脑勺。 “砰”一声,小二被一方砚台砸晕。楼下转悠的客商们,全都向这边看来。 再有一个小二贴着墙发抖,他被时雨抬目一望,这小二比之前的机灵, 连忙对四周要围过来的人说:“客人放心,放心!只是他被我的砚台砸到了,没事、没事。” 时雨俯身靠在柜台上, 仍抓着掌柜的手。他眼神依然清澈平静,不见杀气。但是……掌柜额头上冷汗涔涔:“客、客人……有话好、好商量, 我、我都答应。” 他的手腕被松开。 听到时雨说:“我不要后面开的那间房了,你给我全额退了。” 掌柜:“……?” 他被威胁到这个地步,差点死在这人手下,这个少年的要求,仅仅是退钱?掌柜盯着时雨半天,时雨以为他不愿意,不觉偏头思考,看是否要再威胁一下。 然而这掌柜沧桑无比道:“少侠,你若只是要退房,直说便是……何必如此?” ――早早说了,他也不用吃苦啊! 时雨诧异地眨眨眼。 时雨认真地将掌柜还回来的铜板一枚枚藏进腰包里,他低头数钱时,耳听八方的能力让他注意到戚映竹的影子。时雨仍在生气。 ――堂堂“恶时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难得好心地要帮一个女郎的忙,那个女郎还拒绝了。 时雨很生气! 戚映竹太弱,他即便生气,都寻不到出气的地方。只怕自己碰她一下,她就倒了。这般憋屈的感觉萦绕少年心房,时雨能想出的法子,就是不理她。 “时雨――” 戚映竹借了客栈的后厨灶房,想熬一碗银耳汤去哄时雨。她在汤里加了不少糖,自己压根吃不了,除了时雨也没人会喝。戚映竹小心地端着这碗烫,走到客栈门前。 她竟然刚进门便看到了站在柜台前的时雨,戚映竹开心地唤他一声。时雨扭头看她一眼,把他的荷包一收,掉头便跑。他身形快极,如风如雾,几个纵跃间,待戚映竹踩进了客栈大门的门槛内,她已经看不到时雨了。 戚映竹:“……” 她心里好气又好笑,但想了想,戚映竹还是慢吞吞地端着银耳汤上楼,要再去敲客房的门。那掌柜和小二缩在墙角,见到戚映竹和时雨认识,他们眼睁睁见那美丽女郎去上楼寻那家已经换了人的客房,然而因畏惧时雨,他们又不敢开口。 时雨坐在客栈外的参天古树的浓郁枝叶间,他晃着一条树枝,明晃晃的阳光从他肩头擦过,照入客栈的走廊中。时雨托腮,看着戚映竹站在那间他已经退房的客房门前。 时雨本性的“坏”“恶”,始终影响着他。何况戚映竹那般带他,他怀着一腔要报复的心,看到她弄错了,也不出声,就静观不动―― 戚映竹敲敲门,好声好气:“时雨,别生气了,是我之前话有歧义,让你误会了。 “时雨,我本生在此地,家里姆妈归处也未曾解决。何况我体弱如此,如何能跟你走呢? “我也不愿走远啊。我只是想过平静的乡野生活……” 她絮絮叨叨,声音又低又柔,在门口说了许久。坐在窗外树上的时雨,听着听着,他越来越别扭,越来越觉得哪里不舒服。他不能体会到戚映竹的心境,可是他坐在阳光明亮处,看着光暗明灭处的戚映竹,微微发起了呆。 他想到了昨夜。 他没有语言形容那种感觉……但是她菱粉一样洁白的脸,瀑布一样压在枕下的长发,面颊的绯红……每逢他弄得厉害了,她欲哭未哭的声音,她抱着他哀求的语调…… 这一切,都让时雨格外有感觉。 时雨呆呆地看着,他喉结滚动,想要跳下去抱住她,翻滚进床帐内去玩一些让大家都很高兴的事。然而他谨记着自己不能被戚映竹欺负,恶时雨不能被任何人欺负。 时雨在树上僵坐一会儿,看戚映竹仍对着一道门念叨。他渐渐觉得她可怜,并且因为觉得她可怜,而自己开始不舒服。时雨说不出这种不舒服的原因,但他开始更加生戚映竹的气: 为什么一直对着一个空门说话? 门里面没有人啊! 时雨已经走了,时雨已经退房了,时雨不在那里……笨蛋央央,为什么不直接推门呢? 戚映竹始终不推门,始终对着一扇门说话。坐在树上看她的少年再忍不住了,时雨手指一弹,一道劲风拂去,吹拂起女郎的衣裙。戚映竹耐心地说话时,她面前禁闭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地被风催开了。 戚映竹一愣,这才顺着门推开的缝隙将门向里推开。她不好意思道:“时雨,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我只是看看你,时雨……” 戚映竹怔住了。 屋里干干净净,没有她以为的躲在那里听她说话的少年。戚映竹呆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端着那碗银耳汤,转身下楼时,步子略微趔趄了一些。 时雨坐在树上,好奇地看着戚映竹和那楼下的掌柜比划,说话。距离太远,客栈中的声音又太嘈杂,时雨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他只是看戚映竹问过掌柜后,她发了一会儿呆,将银耳汤留在了柜台上,上楼回房。 下午的日头暖洋洋的,时雨倚在树上歪了一阵子,便也闭眼,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甚为舒服,时雨醒来时,已经漫天银星,黑夜降临。时雨从树上跳下,懒洋洋地舒展懒腰,重新找到了自己向来平和的心境。一觉醒来,他对戚映竹的气消了很多,重新关注起了她。 戚映竹所在的客房,早早灭了灯。她睡在床板上,凝望着床榻前的一点儿稀薄月光。客栈的被褥散发着一股潮气,枕头也是硬邦邦,身下的木板床一动便“吱吱”出声。 戚映竹却也不会频繁翻身。 她静静地躺着,想着以后的出路。她还是不能将姆妈一个人扔在山上不管,最起码这些事,应该有个后续,而不是一不如意,她就躲开跑了。不如,趁这次机会,让姆妈也回京城去吧…… “吱呀”。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人窜了进来。戚映竹一愣,屏住呼吸,那人刚进来,随意地关上窗,脚步飘忽地就往床上来。床帐被人掀开,一个颀长无比的人影钻了进来,掀开被褥。 戚映竹结巴:“时雨?” 少年从鼻子里懒懒地哼了一声,含混无比。他上来就抱住戚映竹,将她压在身下,埋在她颈间亲她。他手箍住戚映竹的腰,手指轻轻挑几下,女郎的衣带就被摘开。 戚映竹茫茫然然地被他索吻,脸颊与脖颈都被他亲一遍。他的气息向颈下游走,手指搓开的衣带让戚映竹肌肤一凉,他的手揉了进去……戚映竹慌乱地抓住他的手,涨红脸:“别这样。” 时雨仰头,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他漫不经心,带着几分懒:“玩嘛。” 戚映竹仍有些世俗之礼的困惑,努力地恪守:“昨日才、才……那样过。我身体有些不太好,我不能再与你、与你……” 她小声学他的话,说出口就红透腮:“……玩。” 时雨失望地“哦”一声,郁闷戚映竹之弱。然而时雨只失落一阵子,就很快有了精神,他追根究底:“哪里不舒服啊?” 戚映竹说不出话。 时雨直直地看着她,想了片刻说:“那给你口一次,好不好?” 戚映竹:“……?” 她的迷茫被他看得很清楚,黑暗中,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笑。他一翻身,泛着懒劲地抱住她的腰,从后贴住她,用手跟她比划了一下。戚映竹被吓得一吸气,说:“不、不用了……” 时雨:“你好害羞啊,干嘛这样?这样就玩不起来了。” 他说:“我有很多玩法呢,你就不想试试么?” 戚映竹涨红脸,肌肤因他身后的贴近而更加烫。她知道自己在做坏事,所以心脏也砰砰跳。只有在床帐中,只有在极逼仄的地方,戚映竹才能支支吾吾地说出口:“我、我……你让我适应适应。时雨,你太大胆了,我一下子,确实跟不上你。” 他无拘无束,无所顾忌,漫无目的;他是春夜,是细雨,是清风……她妄图流连春夜,追随夜雨,捕捉清风。这样大胆妄为的事,超过戚映竹十几年对自己的认知。 她被他吸引的同时,亦是自卑的。 戚映竹缓缓地转身,面对着时雨。幽暗中,她鼓起勇气,轻轻地靠上去,抱住时雨的腰。她很喜欢他那窄而直的腰身,时雨不知道这带给她多少安全。 戚映竹小声:“我可以和你说心里话么?” 时雨睁大眼:“你说呀。” 他以为她的迟疑,是因为他的不能理解。时雨心里刺扎一下,却仍试图尝试:“我会努力听懂的。” 戚映竹额头抵着他的脖颈,轻声:“下午我去隔壁客房找过你,但是门开了,你不在。” 时雨心虚地“唔”一声,眼眸闪烁。 戚映竹叹气:“那时候,我以为你走了。” 时雨呆了片刻,不确定地问:“你觉得我走了,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么?” 戚映竹回答:“因为你……向来来去无踪啊。我就在这里,你要找我的时候,我都在。可我想找你的时候,却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下午时候在想,是不是你特别生气,不理我了。是不是你一走了之……我问过掌柜,你连客房都退了。我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 就像她身边的每个人。 一一离开她身边。 也许她是真的很不好,才一个人都留不住。 时雨怔住了,他问:“你以为我永远不会回来了么?”他在黑暗中低下头,困惑地问:“可是,我那么喜欢你啊?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再不会回来了?” 戚映竹:“因为,你是自由的啊,你是没有心的啊。你以为的‘喜欢’,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呀。我也许只是你的一时兴趣,就像你喜欢看飞鸟、喜欢看落花一样。你的兴趣会转移,你觉得我无趣,胆小,体弱,和我没有共同的话题……你就会离开啊。” 她睫毛上沾了雾水,声音哽咽:“我真的以为,我到死都再见不到你了。” 时雨心口突得重击一下,疼得他身子绷起。他因这痛意而惊骇,霎时坐起。戚映竹茫然望来,时雨却很快俯身,重新抱住她。他忍不住去亲她,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就不那么难受了。 时雨轻轻亲掉她睫毛上的泪,闷闷道:“你就是……想太多了。我不懂你。” 他却不解:“可你为什么不找我呀?” 戚映竹迷糊:“什么?” 他亲她唇,与她气息交缠。二人灼热的气息交换让帐中变得狭窄,他低伏着身,与她长发相缠间,困惑无比地:“你觉得我走了,为什么不找我,就直接放任不管了?我不知道你那么觉得啊……我不知道你在等我回去啊。 “央央,你不是知道威猛镖局么?我不是还在你院子外面盖了木屋么?我怎么可能、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我留下的痕迹太多了,如果有人要杀我……” 如果有仇家找,他留下的破绽是越来越多的。 时雨悲哀地走着这么一条路,他便不能明白――“你来找我啊!你若是想见我,就找我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戚映竹呆住。 时雨低头,与她鼻尖相蹭。他怪她:“你就是想东想西,想的却全都不重要。重要的你又不想……你整天唉声叹气,难怪病歪歪的……哼,我要改变你!教你开心一点儿。” 他咬她脸颊,虽她呜咽着用手挡,说会留下痕迹,没法出门见人,少年却仍然得逞。时雨道:“就是要你有记性!央央,你居然这么想我……是你说的两年,两年就两年,我没打算反悔,你也不能反悔。” 他在心里扮鬼脸,反正两年后他也不会放开她。 他看着她就开心,他一个人惯了,他舍不得丢开这种快乐。 戚映竹被他亲得糊涂起来,也赧然自己的想岔了。床帐内,她害羞地搂住他脖颈,问:“我、我会找你的……但如果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呀?” 时雨想了想,确实存在这种可能。 他只好回答:“那肯定是我有事要忙,抽不开身。你在原地等我,等我忙完了,我就会回头找你的。” 戚映竹轻轻地嗯一声,然后,停顿了片刻,她纠结万分地说道:“时雨,你是不是还不记得我真名叫什么。我名字……” 时雨瞬时调皮地捂住耳朵,嚷道:“哎呀,好累,我困了,我要睡觉。” 他胡乱地抱着她闭上眼便睡,戚映竹被他压得喘不上气,又面颊绯红。她心知这样不妥,她心里无奈,还试图抗争:“时雨,你为什么要把客房退了啊?你再订一间去……” 时雨干脆利索:“我不要。” 他耍赖:“你姆妈把你送给我玩,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才不要再订房,我就要和你一起。” 他缠绵悱恻,异想天开:“我要给央央喂饭,穿衣服,梳头发,梳妆……” 戚映竹僵硬,被他吓到:“……你不会真的是这般想的吧?时雨,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玩具呀。” 时雨嘴硬:“你就是!会说话会动、会掉眼泪会生气、还能让我睡的玩具。我喜欢,我就要。” 戚映竹:“……” 她与这少年无法沟通,又抗争不得。她死命想推他去另睡一床,时雨却死赖在她身上。她分明能感觉到他气息的灼热,下方的变化,可他死抱着她不撒手,戚映竹也挣脱不了。 而戚映竹口上再如何说,她心里是喜欢时雨缠着她的。她腼腆地接受他对自己的执着,他的执着让她心里藏着小小的雀跃―― 有人这般在乎她。 戚映竹在这世上活一遭,并非什么都不留下。 戚映竹不放心地与时雨约定:“但是、但是……你只能缠我两年,两年后就要放手,不要再跟着我了,知道了么?两年后,我就要嫁人了,时雨。时雨,你听见了?” 少年闭上眼耍赖:“时雨睡着了,他什么也没听到。” 戚映竹一噎,心里又在同时充满了对他的喜爱。她嗔他一眼,伸指在他额头上一戳,怪罪他:“坏时雨!” -- 次日,落雁山上,戚诗瑛和成姆妈面面相觑。 这里已经乱了套,成姆妈找了戚映竹一天而未果,戚诗瑛莫名其妙的时候,那老婆子发现戚映竹丢了几件衣衫、几件首饰,就开始哭哭啼啼了。 找人一天一夜后没消息,山下那威猛镖局的胡老大他们也见不到人,成姆妈便只能哭。 戚诗瑛黑着脸拍桌子:“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也许人家只是出门玩两天呢?她这什么毛病,一吵架就离家出走,就这还什么闺秀呢!” 成姆妈忍不住道:“诗瑛女郎,你觉得这只是‘离家出走’么?我们女郎,衣裳首饰都带走了,还是时雨、时雨……那个坏小子!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小子,他也不见了!他分明是带走了我们女郎,再不肯将女郎还回来了……我们女郎那般娇弱,连药都没带,她可怎么活啊?” 成姆妈越想越伤心:“那个穷小子……不行,明日我就要去镖局问问,怎么能这样?女郎……我们女郎,难道真的要丢下这一切,转身走么?” 戚诗瑛凉凉道:“走就走了,这本来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成姆妈蓦地抬头:“所以你高兴了是不是?” 戚诗瑛翻白眼:“关我什么事?我是很高兴啊,但她自己疯疯癫癫……” 侍女们跟成姆妈使眼色,要她记住侯夫人的吩咐。成姆妈却忘了,她厉声打断:“如果不是你们逼她,事情能到这一步么!我实在不懂,我们女郎病弱如此,又不在侯府住,为何还会碍你的眼?让你克扣她的药材,克扣她的月钱?她并没有抢你的位子,你何必这么容不下她!” 戚诗瑛:“住口!胡说!我什么时候克扣过药材,克扣过月钱?真是奇怪,你们穷疯了吧,什么事都往我身子扯。要不是她让人去京城里杀我,我才懒得来这个穷乡僻野……” 成姆妈:“女郎你也知这是穷乡僻野?有没有克扣药材,克扣月例,一问便知,做什么假呢?” 戚诗瑛不耐烦:“我行得端坐得正!给我查!” 正这般吵着,屋外有仆从小跑着来通报:“女郎、女郎!闫郎君和唐二郎来了……闫郎君说路过此地,想到女郎你,来看看。” 仆从小小瞥一眼成姆妈,嘀咕:“那个唐二郎,肯定是冲映竹女郎来的。” 成姆妈登时欣喜,站了起来:“什么,唐二郎回京城了?他一回来,就来找我们女郎么?” 仆从自然说不出来,成姆妈却是一喜后,想到如今情况,又开始掉眼泪:“可是……我们女郎,丢了啊。” -- 山下的客栈中,戚映竹与时雨在商量回山之事。 时雨坚持:“你的姆妈把你送给我玩的,我还不想还呢。” 戚映竹好声好气:“又不是说回到山上,我们便见不了面了。这样……时雨,你来我身边,保护我好不好?” 她寻思着绑关系,给他安个护卫之类的身份,谁知时雨开口便拒绝:“我不要。我保护人的价格很贵,我不会免费保护人的。” 戚映竹被他噎住:“……” 她吞吞吐吐道:“难道我和你这般的关系,都不足以让你放弃原则么?” 时雨奇怪地看她:“我和你什么关系啊?好朋友也要明算账啊。” 戚映竹呆傻看他,半天道:“可是我们、我们……睡过啊。” 时雨坐下来,托着腮打量她:“性很奇怪么,欲不能说么?为什么我和你睡了,我就要保护你啊?好像我占了便宜一样。” 戚映竹目瞪口呆,问:“难道你没占便宜么?” 时雨理直气壮:“那你这么说的话,你也占我便宜了啊!难道我不好睡么?” 他忽一下站到了她面前,弯下腰仰脸,从下方看她,黑岑岑的眼珠荡漾着碎开的日光,潋滟万分:“我不好睡么?” 戚映竹别过脸,咬住唇。 他为什么这般可爱,又这般与众不同,另有一套思维方式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8 章(日光也濛濛,地上铺一层浅...) 山间景好。院中杏花,日夜开落;古木青翠,被风吹动。树叶与花瓣飞扬着落到地上,被扫帚扫去,依然留下薄薄一层,雪白色与青赫色交映。 戚映竹知道自己赶不走这少年,她自暴自弃地重新坐于窗下梳妆,努力忽视在自己身旁上蹿下跳、对她这里一切都表现得分外有兴趣的时雨。 期间成姆妈不放心她,从灶房中探出头看来。 戚映竹看到成姆妈,她握着的象牙梳一紧,将自己头发扯得生疼。她还没顾得上提醒时雨,身旁“嗖”一声,黑衣少年就窜到了墙根处躲起来,没被外面的成姆妈看到。 戚映竹瞪圆眼,惊讶地看时雨——他居然知道要躲开不喜欢他的成姆妈。 时雨觉得她的惊讶侮辱了自己,他道:“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话这么说着,他靠着墙,右手指间还新奇地玩着从戚映竹这里拿去的红纸。他就好像看不出戚映竹的排斥一般,自己很自在。 戚映竹恹恹的,随他去了。 “你确实咬合不好。”时雨莫名其妙蹦出来这么一句。 戚映竹没理他。 他自己凑过来,脸蛋凑到戚映竹面前,将戚映竹吓得绷着背向后一躲。她眼睛看到这俊俏的少年郎,嘴里叼着她方才抿唇的红纸,但他不是用唇抿,他是用牙齿咬。 上下牙齿紧紧咬住一张纸,两颗虎牙微长。春风吹拂,碎发拂过时雨的面孔,贴在他唇上;一片柳絮颤巍巍,黏结在他睫毛上。 目黑唇红,齿咬红纸。 时雨伸手去拽自己齿间所咬的红纸,他没有拽出来,便向戚映竹炫耀:“唔唔唔。” ——看我咬合多好。 戚映竹:“……” 戚映竹眸中波光转动,她绷不住脸,噗嗤笑出声。 少女颊畔的笑涡若隐若现,刹那的俏皮掩去了她眉目间的病弱颓色。 时雨看得呆住,他不知如何描述,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这样……让他忍不住想一直看的少女。她病歪歪的样子很好看,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好看。他心跳咚咚,顺本能行事,一闲下来,就想来找她。 时雨因发呆而牙齿松开,那张被他咬着的红纸从他唇间飘落。戚映竹伸手捧过,她悄悄觑一眼,看到时雨有些懊恼的神色。 戚映竹无意识地,被他可爱到了。 时雨:“我咬合真的很好。” 戚映竹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不是用牙齿咬的……算了。” 她将红纸收回妆奁,不像是要再用的样子。时雨观察她,见她又恢复到了那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和他刚过来时看到的一样。时雨往她眼前凑,这一会儿,戚映竹不那么一惊一乍,她推他,眉目间却始终有郁色。 时雨不解,问:“你怎么了?” 戚映竹已经梳洗好,她回身向内舍行去,时雨一路跟着她。戚映竹坐到床榻上,看向时雨。少年腰板挺直紧窄,双腿修长,走路永远是气定神闲,分外好看……她看他腿的时间长了,时雨敏感地低头看自己。 戚映竹立时脸红地移开目光,心里暗恼:你怎么能一直盯着人家的腿看呢? 万一被人发现,就是“不知廉耻”。 戚映竹转移话题:“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时雨懒洋洋的:“找你玩儿啊。” 戚映竹并不相信他,她道:“你那般羞辱我,还一直来找我……你若是想杀我,直接杀了就是。何必这般一回回地戏弄人呢?” 她垂头,盯着自己裙裾下露出的绣花鞋鞋尖,目中已经湿漉漉:“我劝你也不必拿我逗趣,我就是没了,顶多姆妈掉两滴泪,没有人会为我难过的。你也别想拿着我的尸体去威胁谁,侯府不会认的。” 时雨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同时心里觉得委屈——他哪里有想杀她! 诚然,时雨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就是因他武功高强,杀人还没有一定规律性。但是时雨自问自己对这个“七女郎”一直挺好……他几次动了杀念,但几次都没有动手! 她冤枉他! 时雨盯着戚映竹半天,思考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他明明对她挺好的……好一会儿,时雨恍然大悟,心想我明白了。 因为她是一个胆小的人!她害怕他杀她! 时雨便解释:“我……不随便杀人。” 他说这话,自己都心虚,他赶紧多编出一句谎话来:“我,只杀该杀的人。” 戚映竹缓缓地抬眼,向他看来。时雨气息压低,腰杆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希望她看出他的诚意。半晌后,戚映竹半信半疑,问:“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杀山上的那两人?” 时雨既怕吓到她,又怕她不理他。他结巴道:“我、我做生意的。就是、就是……死的人,伤害了别人……的感情。我要帮那个‘别人’,讨回公道。” 他将“杀手”的职业,解释得这般清纯无辜。 若是“秦月夜”的楼主在此,定要记下这解释,当做“杀手楼”的招牌用。 戚映竹依然想不明白,她一个官家小姐,对他的事稀里糊涂。她凭着自己看过的几本话本,尝试着猜:“这是……除恶扬善么?你是江湖人?” 时雨:“昂。” 戚映竹若有所思。 时雨见她那恹恹之色消退了些,他蠢蠢欲动,便又想靠近她。结果他才迈一步,戚映竹重新惊恐地抬头看他。时雨僵住脚步,郁闷又不解。 他道:“你都知道我不杀你了,干嘛还这样?” 戚映竹:“时雨……你不能这样的。女郎的闺房,你不能这样随意进的,会对我名声不好。” 她提防着他因为她一句话而突然发怒,毕竟他真的杀过人……谁知道时雨看起来脾气倒挺好,他根本没有发怒的倾向,始终保持着一个能够沟通的氛围。 对时雨来说,他不喜欢的会直接杀;他不杀的,便是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 时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就想找你玩儿。” 他嘟囔:“我很快就要走了。我喜欢你,我玩几天都不行么?” 只要“秦月夜”那边的事情结束,他就会回去了。他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他如今对戚映竹印象挺好,便想在自己休息的这段时间,有个玩儿的地方。 他不想整日和胡老大那些人待在一起。 戚映竹因为他一句“我喜欢你”而脸通红,虽然她心里明白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她应该坚定地拒绝,不给他一点希望。可是……她拒绝有用么? 她望着时雨,时雨漆黑的眼睛与她对视。怪异的气流在其中流窜,戚映竹心跳开始不正常,手指发麻。 她蓦地别过脸,阻止自己的妄念。她说服自己:我只是害怕时雨欺辱我和姆妈。 戚映竹费尽力气,才用极轻的声音憋出一句话:“那你……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闯我闺房,尤其是不能夜里。还有,你不能让姆妈发现……” 时雨笑露虎牙。 他凭借少年独有的狡黠,看出她分明也是想和他玩。 自然。 戚映竹纵是整日恹恹无趣,被病所困,可她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亦会为病痛以外的新鲜世界吸引到……侯府没有过的,侯府不愿给她的,她再厌世,也终究有好奇心。 -- 春日下午,成姆妈陪着戚映竹看书消磨时间。 成姆妈完全不知道他们院中的那棵古树高高的树杈上,躺着一个时雨。成姆妈唠唠叨叨,说些家里鸡蛋没了、女郎可想吃肉之类的闲话。戚映竹屏着呼吸,紧张地拿着一本书坐在旁边翻看。 她猜时雨就在树上,她眼睛时不时向上瞥一眼,但她不敢让成姆妈发现。 戚映竹碰了碰案上的茶盏,抿一口水。她突然想到树上的时雨两个时辰没动静了……是不是他终于觉得她无聊,走了? “轰”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哆嗦,心跳狂乱。成姆妈慌忙把她搂到怀里,捂住耳朵。成姆妈:“不怕不怕,老婆子在,没人敢伤害女郎。” 她怕女郎犯了心疾。 戚映竹被抱入姆妈的怀抱,心中感动万分。她张口说不出话,便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好了一会儿,戚映竹小声安抚姆妈,与姆妈一同看去,见原来是一棵树上的树杈压下来,砸在隔壁的两间厢房。两间房子被砸出了两个破洞,尘土飞扬。 他们院中除了戚映竹住的寝舍,剩下的两间厢房,都被高处树枝砸下来,压塌了。 成姆妈诧异:“好端端的,房子怎么塌了?” 戚映竹呆住,她本能地仰头往树上看——是不是时雨做了什么! 她看到葱郁树枝间,时雨大约也被弄懵了,他趴下来往下探头探脑。成姆妈抬头,戚映竹慌忙一声:“姆妈!” 正仰头打算细看的姆妈一愣,低头看到戚映竹捂住心口。戚映竹虚弱道:“我,心口疼……” 姆妈连忙扶戚映竹进屋休息,顾不上管外头被压塌的房子。戚映竹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树顶。树上的时雨,默默地爬回去—— 真的不关他事。 他饿了,正好看到一只鸟,他便站起来去捉鸟。 他就跳了几下而已,他跳了那么多下都没事,鸟一落下了就出事……是鸟的错。 -- 当夜,山间潺潺下雨。 厢房塌了,戚映竹原本想要姆妈和自己分开睡,此时也只能让姆妈搬回来与自己一道睡。但因为戚映竹下午时说心口疼,成姆妈担心她,对她寸步不离。 戚映竹心神不定:夜里下雨,时雨可有走了? 他那么大个人儿,又武功高强,下雨了总会躲雨吧? 夜间睡在榻上,戚映竹听到外面姆妈的呼噜声有节奏地响起,她试着唤了两声姆妈后,没人回答,戚映竹便蹑手蹑脚地船上鞋履下了床,向外头走。 戚映竹关上门,立在廊上小声唤:“时雨,时雨!” 天地如黑河浇灌,雨声轰烈。戚映竹的声音被雨盖住,她也听不到回应。她扶着栏杆走两步,突然天上一道闪电划过,雷鸣声轰然而来。戚映竹身子一颤,心跳正加快……她被抱入了一个少年怀里,少年捂住了她的耳朵。 时雨很开心:“你关心我啊?” 然后,他调皮又懂事的:“不怕不怕,没人伤害你。” 戚映竹被抱在少年潮湿的怀抱中,少年的怀抱清新硬实,和姆妈不同。 电光照耀天际,戚映竹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耳边明明被捂住,却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戚映竹恍惚地仰头,看到时雨漆雨夜一般的眼睛。 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嘴巴一张一合。她听不到他说什么,但她从他咿呀学语一般的生疏动作,判断出他的想法—— 他在学下午时的姆妈,哄她不要害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49 章(风从窗的罅隙间飘入,一支...) 山间景好。院中杏花,日夜开落;古木青翠,被风吹动。树叶与花瓣飞扬着落到地上,被扫帚扫去,依然留下薄薄一层,雪白色与青赫色交映。 戚映竹知道自己赶不走这少年,她自暴自弃地重新坐于窗下梳妆,努力忽视在自己身旁上蹿下跳、对她这里一切都表现得分外有兴趣的时雨。 期间成姆妈不放心她,从灶房中探出头看来。 戚映竹看到成姆妈,她握着的象牙梳一紧,将自己头发扯得生疼。她还没顾得上提醒时雨,身旁“嗖”一声,黑衣少年就窜到了墙根处躲起来,没被外面的成姆妈看到。 戚映竹瞪圆眼,惊讶地看时雨——他居然知道要躲开不喜欢他的成姆妈。 时雨觉得她的惊讶侮辱了自己,他道:“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话这么说着,他靠着墙,右手指间还新奇地玩着从戚映竹这里拿去的红纸。他就好像看不出戚映竹的排斥一般,自己很自在。 戚映竹恹恹的,随他去了。 “你确实咬合不好。”时雨莫名其妙蹦出来这么一句。 戚映竹没理他。 他自己凑过来,脸蛋凑到戚映竹面前,将戚映竹吓得绷着背向后一躲。她眼睛看到这俊俏的少年郎,嘴里叼着她方才抿唇的红纸,但他不是用唇抿,他是用牙齿咬。 上下牙齿紧紧咬住一张纸,两颗虎牙微长。春风吹拂,碎发拂过时雨的面孔,贴在他唇上;一片柳絮颤巍巍,黏结在他睫毛上。 目黑唇红,齿咬红纸。 时雨伸手去拽自己齿间所咬的红纸,他没有拽出来,便向戚映竹炫耀:“唔唔唔。” ——看我咬合多好。 戚映竹:“……” 戚映竹眸中波光转动,她绷不住脸,噗嗤笑出声。 少女颊畔的笑涡若隐若现,刹那的俏皮掩去了她眉目间的病弱颓色。 时雨看得呆住,他不知如何描述,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这样……让他忍不住想一直看的少女。她病歪歪的样子很好看,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好看。他心跳咚咚,顺本能行事,一闲下来,就想来找她。 时雨因发呆而牙齿松开,那张被他咬着的红纸从他唇间飘落。戚映竹伸手捧过,她悄悄觑一眼,看到时雨有些懊恼的神色。 戚映竹无意识地,被他可爱到了。 时雨:“我咬合真的很好。” 戚映竹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不是用牙齿咬的……算了。” 她将红纸收回妆奁,不像是要再用的样子。时雨观察她,见她又恢复到了那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和他刚过来时看到的一样。时雨往她眼前凑,这一会儿,戚映竹不那么一惊一乍,她推他,眉目间却始终有郁色。 时雨不解,问:“你怎么了?” 戚映竹已经梳洗好,她回身向内舍行去,时雨一路跟着她。戚映竹坐到床榻上,看向时雨。少年腰板挺直紧窄,双腿修长,走路永远是气定神闲,分外好看……她看他腿的时间长了,时雨敏感地低头看自己。 戚映竹立时脸红地移开目光,心里暗恼:你怎么能一直盯着人家的腿看呢? 万一被人发现,就是“不知廉耻”。 戚映竹转移话题:“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时雨懒洋洋的:“找你玩儿啊。” 戚映竹并不相信他,她道:“你那般羞辱我,还一直来找我……你若是想杀我,直接杀了就是。何必这般一回回地戏弄人呢?” 她垂头,盯着自己裙裾下露出的绣花鞋鞋尖,目中已经湿漉漉:“我劝你也不必拿我逗趣,我就是没了,顶多姆妈掉两滴泪,没有人会为我难过的。你也别想拿着我的尸体去威胁谁,侯府不会认的。” 时雨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同时心里觉得委屈——他哪里有想杀她! 诚然,时雨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就是因他武功高强,杀人还没有一定规律性。但是时雨自问自己对这个“七女郎”一直挺好……他几次动了杀念,但几次都没有动手! 她冤枉他! 时雨盯着戚映竹半天,思考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他明明对她挺好的……好一会儿,时雨恍然大悟,心想我明白了。 因为她是一个胆小的人!她害怕他杀她! 时雨便解释:“我……不随便杀人。” 他说这话,自己都心虚,他赶紧多编出一句谎话来:“我,只杀该杀的人。” 戚映竹缓缓地抬眼,向他看来。时雨气息压低,腰杆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希望她看出他的诚意。半晌后,戚映竹半信半疑,问:“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杀山上的那两人?” 时雨既怕吓到她,又怕她不理他。他结巴道:“我、我做生意的。就是、就是……死的人,伤害了别人……的感情。我要帮那个‘别人’,讨回公道。” 他将“杀手”的职业,解释得这般清纯无辜。 若是“秦月夜”的楼主在此,定要记下这解释,当做“杀手楼”的招牌用。 戚映竹依然想不明白,她一个官家小姐,对他的事稀里糊涂。她凭着自己看过的几本话本,尝试着猜:“这是……除恶扬善么?你是江湖人?” 时雨:“昂。” 戚映竹若有所思。 时雨见她那恹恹之色消退了些,他蠢蠢欲动,便又想靠近她。结果他才迈一步,戚映竹重新惊恐地抬头看他。时雨僵住脚步,郁闷又不解。 他道:“你都知道我不杀你了,干嘛还这样?” 戚映竹:“时雨……你不能这样的。女郎的闺房,你不能这样随意进的,会对我名声不好。” 她提防着他因为她一句话而突然发怒,毕竟他真的杀过人……谁知道时雨看起来脾气倒挺好,他根本没有发怒的倾向,始终保持着一个能够沟通的氛围。 对时雨来说,他不喜欢的会直接杀;他不杀的,便是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 时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就想找你玩儿。” 他嘟囔:“我很快就要走了。我喜欢你,我玩几天都不行么?” 只要“秦月夜”那边的事情结束,他就会回去了。他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他如今对戚映竹印象挺好,便想在自己休息的这段时间,有个玩儿的地方。 他不想整日和胡老大那些人待在一起。 戚映竹因为他一句“我喜欢你”而脸通红,虽然她心里明白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她应该坚定地拒绝,不给他一点希望。可是……她拒绝有用么? 她望着时雨,时雨漆黑的眼睛与她对视。怪异的气流在其中流窜,戚映竹心跳开始不正常,手指发麻。 她蓦地别过脸,阻止自己的妄念。她说服自己:我只是害怕时雨欺辱我和姆妈。 戚映竹费尽力气,才用极轻的声音憋出一句话:“那你……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闯我闺房,尤其是不能夜里。还有,你不能让姆妈发现……” 时雨笑露虎牙。 他凭借少年独有的狡黠,看出她分明也是想和他玩。 自然。 戚映竹纵是整日恹恹无趣,被病所困,可她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亦会为病痛以外的新鲜世界吸引到……侯府没有过的,侯府不愿给她的,她再厌世,也终究有好奇心。 春日下午,成姆妈陪着戚映竹看书消磨时间。 成姆妈完全不知道他们院中的那棵古树高高的树杈上,躺着一个时雨。成姆妈唠唠叨叨,说些家里鸡蛋没了、女郎可想吃肉之类的闲话。戚映竹屏着呼吸,紧张地拿着一本书坐在旁边翻看。 她猜时雨就在树上,她眼睛时不时向上瞥一眼,但她不敢让成姆妈发现。 戚映竹碰了碰案上的茶盏,抿一口水。她突然想到树上的时雨两个时辰没动静了……是不是他终于觉得她无聊,走了? “轰”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哆嗦,心跳狂乱。成姆妈慌忙把她搂到怀里,捂住耳朵。成姆妈:“不怕不怕,老婆子在,没人敢伤害女郎。” 她怕女郎犯了心疾。 戚映竹被抱入姆妈的怀抱,心中感动万分。她张口说不出话,便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好了一会儿,戚映竹小声安抚姆妈,与姆妈一同看去,见原来是一棵树上的树杈压下来,砸在隔壁的两间厢房。两间房子被砸出了两个破洞,尘土飞扬。 他们院中除了戚映竹住的寝舍,剩下的两间厢房,都被高处树枝砸下来,压塌了。 成姆妈诧异:“好端端的,房子怎么塌了?” 戚映竹呆住,她本能地仰头往树上看——是不是时雨做了什么! 她看到葱郁树枝间,时雨大约也被弄懵了,他趴下来往下探头探脑。成姆妈抬头,戚映竹慌忙一声:“姆妈!” 正仰头打算细看的姆妈一愣,低头看到戚映竹捂住心口。戚映竹虚弱道:“我,心口疼……” 姆妈连忙扶戚映竹进屋休息,顾不上管外头被压塌的房子。戚映竹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树顶。树上的时雨,默默地爬回去—— 真的不关他事。 他饿了,正好看到一只鸟,他便站起来去捉鸟。 他就跳了几下而已,他跳了那么多下都没事,鸟一落下了就出事……是鸟的错。 当夜,山间潺潺下雨。 厢房塌了,戚映竹原本想要姆妈和自己分开睡,此时也只能让姆妈搬回来与自己一道睡。但因为戚映竹下午时说心口疼,成姆妈担心她,对她寸步不离。 戚映竹心神不定:夜里下雨,时雨可有走了? 他那么大个人儿,又武功高强,下雨了总会躲雨? 夜间睡在榻上,戚映竹听到外面姆妈的呼噜声有节奏地响起,她试着唤了两声姆妈后,没人回答,戚映竹便蹑手蹑脚地船上鞋履下了床,向外头走。 戚映竹关上门,立在廊上小声唤:“时雨,时雨!” 天地如黑河浇灌,雨声轰烈。戚映竹的声音被雨盖住,她也听不到回应。她扶着栏杆走两步,突然天上一道闪电划过,雷鸣声轰然而来。戚映竹身子一颤,心跳正加快……她被抱入了一个少年怀里,少年捂住了她的耳朵。 时雨很开心:“你关心我啊?” 然后,他调皮又懂事的:“不怕不怕,没人伤害你。” 戚映竹被抱在少年潮湿的怀抱中,少年的怀抱清新硬实,和姆妈不同。 电光照耀天际,戚映竹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耳边明明被捂住,却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戚映竹恍惚地仰头,看到时雨漆雨夜一般的眼睛。 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嘴巴一张一合。她听不到他说什么,但她从他咿呀学语一般的生疏动作,判断出他的想法—— 他在学下午时的姆妈,哄她不要害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0 章(被按在地上的少年抬起了头...) 三人上了山, 彼此颇有些沉默。 成姆妈忌惮时雨,时时盯着时雨,又因对方到底救过自己和女郎而不好多说。戚映竹自是因女儿家的心事, 且因姆妈盯着, 她不敢抬头多看时雨一眼。 时雨也没有如往日那般,寻到机会就凑到她面前,让她面红心跳。他走得悠闲, 垂着眼的戚映竹看到他靴下所踩的草屑, 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待到了主仆二人所住的院子, 时雨将米面给她们放进灶房。他出来时,睫毛上沾了一点儿白色的灰雾, 惹得戚映竹多看他两眼。 时雨也感觉到睫毛上沾着东西, 他却不用眼睛揉,而是向上吹气。他玩得轻松闲然,忽察觉到有人盯着他,当即歪头去看。 戚映竹微勾的眼中藏着笑, 成姆妈神色一言难尽。半晌, 成姆妈干干道:“时……少侠,你还不走么?” 时雨微怔。 他不看那老婆子,看向戚映竹,说话的语气如同告状一般:“我帮你背东西背了一路,你现在到家了, 就要赶我走?” 戚映竹拉住成姆妈的袖子扯了扯,小声:“这样确实不合礼数,姆妈, 让时雨留下吃个饭。” ――她尚且有一肚子疑问想请教时雨。 时雨听到她这般说,背对着姆妈, 他扮了个鬼脸。时雨放心下来,便又向上仰脸,鼓起腮去吹他睫毛上沾的东西。他出于好玩而一直吹个不停,戚映竹却看得一阵难受。 戚映竹哄着姆妈去做饭,对时雨嗔道:“不要吹了,灰都要被你吹到眼睛里了。你过来,我拿湿帕子帮你擦一擦。” 姆妈:“女郎!” 她心里一骇,见那庭院中的红衣少年功夫了得,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由庭院瞬移到了女郎身边。姆妈定睛一看,见女郎居然面色如常,没有被这少年吓到。 时雨对着戚映竹微笑,他说:“我们走。” ――不要理那个老婆子了! 戚映竹敏感地看时雨一眼,时雨别过头。戚映竹感觉到时雨挺厌恶姆妈,他都不和姆妈说话。他的喜好表现得这么明显,让戚映竹心忧。但戚映竹并未想到,时雨只是不和姆妈说话,便已经是“仁慈”了。 若按他本意,他是会杀人。 可他今日,其实已经放过好几人性命了。 时雨忍着自己的一腔期望,牢记自己杀人的使命,才没有催促戚映竹赶紧进屋子。但他想到她帐中的香气,便有些期盼,眼神就明显地表现出来……戚映竹心一烫,脸瞬红。 她窘迫地想:他能别用这种眼神看她么?姆妈还在呀! 而成姆妈,见自己阻拦不了这对年轻人,只能道:“女郎,别关门。” 戚映竹一愣,她与姆妈的眼神一对,冰雪聪明的她,霎时明白姆妈在说什么。戚映竹一时茫然,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人叮嘱这个的一日;一时面颊滚烫,本寻常的行为,被人冠上了旁的意味。 她嗔道:“姆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帮时雨拿帕子。” 戚映竹一扭身就进屋子去了,脚步急促。时雨跟上她,但他进屋前,回头看成姆妈一刻。少年幽黑的眼睛,在老妇人身上一刮,分明轻飘飘,姆妈却心生骇然。 成姆妈脱口而出:“女郎!” 戚映竹回头,时雨乖巧无比地跟着她,睫毛眨啊眨。戚映竹以为成姆妈仍是不放心,便忍着羞窘,再次强调:“姆妈,你放心。” 成姆妈如何能放心? 然而她眼睁睁看着羊入虎口,她咬牙要说出口时,张口,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成姆妈登时向时雨看去,时雨垂着眼,眼皮微微掀,向她投来带着笑意的一个眼神。 他这般眼神在戚映竹眼里是乖巧,在成姆妈眼中便是――其心可诛。 然而成姆妈被他表现出来的手段骇到,她纠结一阵子,说服自己,那小骗子应该不会伤害女郎,只要自己赶紧做饭,把这小骗子送走就好……但是今日送走,明日他要还来,可怎么办? 姆妈那边忧愁着,寝舍这边,戚映竹拧着湿帕子。 戚映竹听到身后的动静,说:“时雨,晴.天.白.日,你不能进我闺房里面,知道么?” 少年道:“我没有进啊。” 他收回了自己掀开帘子的手,乖乖地坐回了外面的榻上,盯着戚映竹的背影。时雨微拧眉,又发愁起来自己的杀人计划。戚映竹回过头,见他托着腮撑在小几上,目光一眨不眨。 戚映竹红着脸过来,站到他面前,让他仰脸。她用帕子为他轻轻擦去睫毛上的灰,正要离开时,时雨伸手握住她:“擦擦其他地方。” 戚映竹被他握住的手一颤,她低声:“哪里?” 少年仰脸,手指自己的脸。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唇角微微上翘,肤色细白。唇红齿白的干净少年伸手点着自己的脸,戚映竹被他弄得发怔。 时雨偷偷睁开一只又黑又大的眼睛,瞄向她。二人视线一对,本就不太正常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戚映竹想到成姆妈的警告,她手将帕子一扔,别过身背对他:“不擦了。” 她要走,时雨仍抓着她一只手不放。二人共同低头,看向他抓着她的这只手。戚映竹眼睛看向他,水波潋滟柔和,又带着许多期许。时雨低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再抬头看一眼她。 戚映竹小声:“……抓着我干什么?” 时雨想到了金光御跟他说的:“就是总想拉着她不放,总想和她说很多话。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份感情,会毁了一个杀手。一个杀手拿不起刀杀人,和废物有什么区别?你能想象自己无法举刀向一个人么?” 金光御惨笑:“我想找到她,问她一句为什么。我恨得想杀了她……可我连手都抬不起来。 “就是这般拿不起,放不下……你懂么?” 寂静室内,日光稀薄。坐在榻上的时雨眼中闪过些许迷惘,又透着几分惧怕。他知道自己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他确实开始觉得当一个怪物也好,生出感情不是什么好事。 戚映竹还没看清,时雨倏地收回了手,将手向后一背。他掩耳盗铃的举动,让戚映竹不解。但他终于放手,戚映竹也松口气,她正要离开,时雨又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时雨想:我必须杀了她! 不能再等了! 他知道央央很弱,他也不想让央央痛苦。他会用最快的手法捏断她的咽喉,让她在自己怀里断气。时雨抓着戚映竹的手,要将她扯过来时,听到戚映竹低呼一声:“时雨,你袖子破了。” 时雨一呆,低下头,她纤白的手指抚上他那线头凌乱、黑丝扯出来的袖子。 戚映竹低头去看,惋惜时雨好不容易穿不是黑颜色的衣服,袖子却破了。她凑近看到他的袖口,手指摸一下,便知衣料质地粗陋。戚映竹脑中一转,便觉得时雨必是整日穷苦,吃不起饭,连一身好一点的衣服都没有。 是了,他是自小流落江湖的孤儿,正是整日吃不饱穿不暖,才这般瘦。 他比自己更可怜。 戚映竹抬脸,对时雨说:“我针线活不好……但是我可以试一试。总比没衣服穿好,对不对?” 戚映竹松开他的手,带着一腔古怪的兴奋,去翻匣子箱子找成姆妈平日用的针线。时雨伸手一瞬,没有拦住她,她便走了。时雨迷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而一会儿,捧着一个针线匣子的戚映竹回来了。 她面颊微红,是因羞赧和跃跃欲试。 她再次强调一下:“我不会做针线活。你不怕?” 时雨:“……” 少女眼中的光,在戚映竹身上实在太少。所以当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时雨觉得、觉得……哪里不自在。他低头嘟囔:“……你随意。” 戚映竹露出笑,就好像她在心里早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她认真地取出针,耐心地绕线,然后揪住他的衣袖。 时雨僵硬着,任由她在那一个袖口上瞎折腾。他低头看着她时,又不断想到那天晚上篝火边上,金光御的痛苦眼神。时雨蹙起眉,迎来了他杀手生涯的第一次难题,这难题,本是他杀第一个人时,就应该遇到的问题―― 他下不了手。 可他应该下手。 若是他第一次杀手,若是他有像常人一样的感情,杀人后,挣扎后,便也不怕了。然而时雨恰恰是从未有过那般挣扎,可他偏偏杀的人太多,又知道一个人死了后,就再不能陪他玩陪他说话…… 人死了,不会再睁开眼了。 戚映竹抬头:“好了。” 她抓着他的袖子,与他低下来的眼睛对视上。时雨看她的眼神,和平日都不一样。他第一次用这般认真的眼神盯着她,目不转睛,一刻不移。 气息轻轻交缠。 戚映竹慌得手指一缩,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绣在他袖子上的丑陋的一朵花。她抿唇,并未躲避,而是仰头看他,目光闪着流连璀璨的柔和春晖。 戚映竹:“时雨。” 时雨不说话,他依然坐得僵硬笔直。他怕自己轻易一动作,会带来他不愿意的后果。后悔这种感情他从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他看别人尝过。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同时又什么都不知道。 戚映竹轻轻道:“时雨,你……这次回来,你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么?” 时雨盯着她的眼睛,他迷茫地看出她的期待。好像他应该说些什么……时雨张了张口,本能地顺着她的意:“……有。” 戚映竹眼中的光,微微地亮一下。 她羞赧地问:“你想说什么?” 时雨喉结滚动。 他坐得更加直,他呆呆看着她,心头好像生了汗渍,紧紧地拧着自己的心。陌生的感觉让他慌张,想要逃避。可是性格的强硬,又让他本能不逃避。 时雨张口。 他闭上嘴。 他再次张口。 再次闭上嘴。 戚映竹茫然:“时雨?” 时雨低头,手指扣着膝头。他忽而抬头,说:“我想说……想说的话是,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戚映竹一呆。 时雨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提醒她道:“我离开之前,你住医馆的钱,看病的钱,是我给的。那个老婆子没有告诉你么?你们什么时候还我钱?”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他。 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欠了他的钱,然而心虚的同时,她心中生起失落。戚映竹低头:“……你等一等,我会还的。” 她这一次背过身,道:“我、我去问问姆妈。” 她要走了,然而时雨再一次伸手,抓住她手腕。戚映竹疑惑地回头,时雨盯着她,突兀地说一句:“我讨厌你!” ――讨厌她让他变得瞻前顾后。 戚映竹张口结舌,百般不解他的怨气何来。而时雨忽然起身,戚映竹受惊吓地后退,时雨抱住她肩搂住她,低头贴上她的唇。唇上一痛,戚映竹吃痛,小蛇便来欺负她。 气息滚烫,脸颊生烫。 姆妈急促的声音从灶房的方向传来:“饭好了,饭好了!快来吃饭!” 时雨推着戚映竹,戚映竹被他推在墙头。姆妈在一墙之隔的院中支起了石桌,急匆匆地准备饭菜,想送走这尊瘟神。她忌惮的瘟神,却在一墙之内,低头亲吻戚映竹。 与她轻蹭,蹭得她面如红血。 而她每次张口,都换来血液更汩汩的流动,要破开血肉。时雨按住她的手腕抵在墙上,他轻轻地发出一声,戚映竹满心慌乱,却被他刺激得沉迷。 她手指发抖,发丝贴唇。心脏砰砰跳,惧怕又向往。 院中的烧水声汩汩,树叶花木簌簌地飘落,姆妈的走路声、呼唤声。万般声音交织,不知是万物声震,还是心声更大。一只蝴蝶拍着翅膀在窗口探头探脑、飞进屋中…… 时雨终于抬了头,与她贴着脸,双双气息凌乱。 时雨看她,她目光如水,他重复:“我讨厌你!” 言罢,戚映竹遭受的桎梏忽然消失。就如他突来的发疯,他离开也迅速。院中摆着碗筷的成姆妈感觉一阵风过,她抬头,正好捕捉到时雨纵上屋顶、翻跳离开的背影。 屋舍靠墙,戚映竹缓缓地跌坐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心口的砰然没有平静,快得她担心自己病发。她脸贴着膝盖,唇间却好像仍能感受到时雨的温度。 戚映竹担忧:他怎么了?明明这样……为什么说“讨厌她”?难道他对讨厌的定义,和她不一样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1 章(戚映竹是一日日被时雨逼着...) 山间景好。院中杏花,日夜开落;古木青翠,被风吹动。树叶与花瓣飞扬着落到地上,被扫帚扫去,依然留下薄薄一层,雪白色与青赫色交映。 戚映竹知道自己赶不走这少年,她自暴自弃地重新坐于窗下梳妆,努力忽视在自己身旁上蹿下跳、对她这里一切都表现得分外有兴趣的时雨。 期间成姆妈不放心她,从灶房中探出头看来。 戚映竹看到成姆妈,她握着的象牙梳一紧,将自己头发扯得生疼。她还没顾得上提醒时雨,身旁“嗖”一声,黑衣少年就窜到了墙根处躲起来,没被外面的成姆妈看到。 戚映竹瞪圆眼,惊讶地看时雨——他居然知道要躲开不喜欢他的成姆妈。 时雨觉得她的惊讶侮辱了自己,他道:“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话这么说着,他靠着墙,右手指间还新奇地玩着从戚映竹这里拿去的红纸。他就好像看不出戚映竹的排斥一般,自己很自在。 戚映竹恹恹的,随他去了。 “你确实咬合不好。”时雨莫名其妙蹦出来这么一句。 戚映竹没理他。 他自己凑过来,脸蛋凑到戚映竹面前,将戚映竹吓得绷着背向后一躲。她眼睛看到这俊俏的少年郎,嘴里叼着她方才抿唇的红纸,但他不是用唇抿,他是用牙齿咬。 上下牙齿紧紧咬住一张纸,两颗虎牙微长。春风吹拂,碎发拂过时雨的面孔,贴在他唇上;一片柳絮颤巍巍,黏结在他睫毛上。 目黑唇红,齿咬红纸。 时雨伸手去拽自己齿间所咬的红纸,他没有拽出来,便向戚映竹炫耀:“唔唔唔。” ——看我咬合多好。 戚映竹:“……” 戚映竹眸中波光转动,她绷不住脸,噗嗤笑出声。 少女颊畔的笑涡若隐若现,刹那的俏皮掩去了她眉目间的病弱颓色。 时雨看得呆住,他不知如何描述,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这样……让他忍不住想一直看的少女。她病歪歪的样子很好看,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好看。他心跳咚咚,顺本能行事,一闲下来,就想来找她。 时雨因发呆而牙齿松开,那张被他咬着的红纸从他唇间飘落。戚映竹伸手捧过,她悄悄觑一眼,看到时雨有些懊恼的神色。 戚映竹无意识地,被他可爱到了。 时雨:“我咬合真的很好。” 戚映竹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不是用牙齿咬的……算了。” 她将红纸收回妆奁,不像是要再用的样子。时雨观察她,见她又恢复到了那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和他刚过来时看到的一样。时雨往她眼前凑,这一会儿,戚映竹不那么一惊一乍,她推他,眉目间却始终有郁色。 时雨不解,问:“你怎么了?” 戚映竹已经梳洗好,她回身向内舍行去,时雨一路跟着她。戚映竹坐到床榻上,看向时雨。少年腰板挺直紧窄,双腿修长,走路永远是气定神闲,分外好看……她看他腿的时间长了,时雨敏感地低头看自己。 戚映竹立时脸红地移开目光,心里暗恼:你怎么能一直盯着人家的腿看呢? 万一被人发现,就是“不知廉耻”。 戚映竹转移话题:“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时雨懒洋洋的:“找你玩儿啊。” 戚映竹并不相信他,她道:“你那般羞辱我,还一直来找我……你若是想杀我,直接杀了就是。何必这般一回回地戏弄人呢?” 她垂头,盯着自己裙裾下露出的绣花鞋鞋尖,目中已经湿漉漉:“我劝你也不必拿我逗趣,我就是没了,顶多姆妈掉两滴泪,没有人会为我难过的。你也别想拿着我的尸体去威胁谁,侯府不会认的。” 时雨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同时心里觉得委屈——他哪里有想杀她! 诚然,时雨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就是因他武功高强,杀人还没有一定规律性。但是时雨自问自己对这个“七女郎”一直挺好……他几次动了杀念,但几次都没有动手! 她冤枉他! 时雨盯着戚映竹半天,思考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他明明对她挺好的……好一会儿,时雨恍然大悟,心想我明白了。 因为她是一个胆小的人!她害怕他杀她! 时雨便解释:“我……不随便杀人。” 他说这话,自己都心虚,他赶紧多编出一句谎话来:“我,只杀该杀的人。” 戚映竹缓缓地抬眼,向他看来。时雨气息压低,腰杆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希望她看出他的诚意。半晌后,戚映竹半信半疑,问:“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杀山上的那两人?” 时雨既怕吓到她,又怕她不理他。他结巴道:“我、我做生意的。就是、就是……死的人,伤害了别人……的感情。我要帮那个‘别人’,讨回公道。” 他将“杀手”的职业,解释得这般清纯无辜。 若是“秦月夜”的楼主在此,定要记下这解释,当做“杀手楼”的招牌用。 戚映竹依然想不明白,她一个官家小姐,对他的事稀里糊涂。她凭着自己看过的几本话本,尝试着猜:“这是……除恶扬善么?你是江湖人?” 时雨:“昂。” 戚映竹若有所思。 时雨见她那恹恹之色消退了些,他蠢蠢欲动,便又想靠近她。结果他才迈一步,戚映竹重新惊恐地抬头看他。时雨僵住脚步,郁闷又不解。 他道:“你都知道我不杀你了,干嘛还这样?” 戚映竹:“时雨……你不能这样的。女郎的闺房,你不能这样随意进的,会对我名声不好。” 她提防着他因为她一句话而突然发怒,毕竟他真的杀过人……谁知道时雨看起来脾气倒挺好,他根本没有发怒的倾向,始终保持着一个能够沟通的氛围。 对时雨来说,他不喜欢的会直接杀;他不杀的,便是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 时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就想找你玩儿。” 他嘟囔:“我很快就要走了。我喜欢你,我玩几天都不行么?” 只要“秦月夜”那边的事情结束,他就会回去了。他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他如今对戚映竹印象挺好,便想在自己休息的这段时间,有个玩儿的地方。 他不想整日和胡老大那些人待在一起。 戚映竹因为他一句“我喜欢你”而脸通红,虽然她心里明白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她应该坚定地拒绝,不给他一点希望。可是……她拒绝有用么? 她望着时雨,时雨漆黑的眼睛与她对视。怪异的气流在其中流窜,戚映竹心跳开始不正常,手指发麻。 她蓦地别过脸,阻止自己的妄念。她说服自己:我只是害怕时雨欺辱我和姆妈。 戚映竹费尽力气,才用极轻的声音憋出一句话:“那你……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闯我闺房,尤其是不能夜里。还有,你不能让姆妈发现……” 时雨笑露虎牙。 他凭借少年独有的狡黠,看出她分明也是想和他玩。 自然。 戚映竹纵是整日恹恹无趣,被病所困,可她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亦会为病痛以外的新鲜世界吸引到……侯府没有过的,侯府不愿给她的,她再厌世,也终究有好奇心。 春日下午,成姆妈陪着戚映竹看书消磨时间。 成姆妈完全不知道他们院中的那棵古树高高的树杈上,躺着一个时雨。成姆妈唠唠叨叨,说些家里鸡蛋没了、女郎可想吃肉之类的闲话。戚映竹屏着呼吸,紧张地拿着一本书坐在旁边翻看。 她猜时雨就在树上,她眼睛时不时向上瞥一眼,但她不敢让成姆妈发现。 戚映竹碰了碰案上的茶盏,抿一口水。她突然想到树上的时雨两个时辰没动静了……是不是他终于觉得她无聊,走了? “轰”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哆嗦,心跳狂乱。成姆妈慌忙把她搂到怀里,捂住耳朵。成姆妈:“不怕不怕,老婆子在,没人敢伤害女郎。” 她怕女郎犯了心疾。 戚映竹被抱入姆妈的怀抱,心中感动万分。她张口说不出话,便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好了一会儿,戚映竹小声安抚姆妈,与姆妈一同看去,见原来是一棵树上的树杈压下来,砸在隔壁的两间厢房。两间房子被砸出了两个破洞,尘土飞扬。 他们院中除了戚映竹住的寝舍,剩下的两间厢房,都被高处树枝砸下来,压塌了。 成姆妈诧异:“好端端的,房子怎么塌了?” 戚映竹呆住,她本能地仰头往树上看——是不是时雨做了什么! 她看到葱郁树枝间,时雨大约也被弄懵了,他趴下来往下探头探脑。成姆妈抬头,戚映竹慌忙一声:“姆妈!” 正仰头打算细看的姆妈一愣,低头看到戚映竹捂住心口。戚映竹虚弱道:“我,心口疼……” 姆妈连忙扶戚映竹进屋休息,顾不上管外头被压塌的房子。戚映竹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树顶。树上的时雨,默默地爬回去—— 真的不关他事。 他饿了,正好看到一只鸟,他便站起来去捉鸟。 他就跳了几下而已,他跳了那么多下都没事,鸟一落下了就出事……是鸟的错。 当夜,山间潺潺下雨。 厢房塌了,戚映竹原本想要姆妈和自己分开睡,此时也只能让姆妈搬回来与自己一道睡。但因为戚映竹下午时说心口疼,成姆妈担心她,对她寸步不离。 戚映竹心神不定:夜里下雨,时雨可有走了? 他那么大个人儿,又武功高强,下雨了总会躲雨? 夜间睡在榻上,戚映竹听到外面姆妈的呼噜声有节奏地响起,她试着唤了两声姆妈后,没人回答,戚映竹便蹑手蹑脚地船上鞋履下了床,向外头走。 戚映竹关上门,立在廊上小声唤:“时雨,时雨!” 天地如黑河浇灌,雨声轰烈。戚映竹的声音被雨盖住,她也听不到回应。她扶着栏杆走两步,突然天上一道闪电划过,雷鸣声轰然而来。戚映竹身子一颤,心跳正加快……她被抱入了一个少年怀里,少年捂住了她的耳朵。 时雨很开心:“你关心我啊?” 然后,他调皮又懂事的:“不怕不怕,没人伤害你。” 戚映竹被抱在少年潮湿的怀抱中,少年的怀抱清新硬实,和姆妈不同。 电光照耀天际,戚映竹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耳边明明被捂住,却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戚映竹恍惚地仰头,看到时雨漆雨夜一般的眼睛。 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嘴巴一张一合。她听不到他说什么,但她从他咿呀学语一般的生疏动作,判断出他的想法—— 他在学下午时的姆妈,哄她不要害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2 章(夜间暴雨,深巷中少年即将...) 三人上了山, 彼此颇有些沉默。 成姆妈忌惮时雨,时时盯着时雨,又因对方到底救过自己和女郎而不好多说。戚映竹自是因女儿家的心事, 且因姆妈盯着, 她不敢抬头多看时雨一眼。 时雨也没有如往日那般,寻到机会就凑到她面前,让她面红心跳。他走得悠闲, 垂着眼的戚映竹看到他靴下所踩的草屑, 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待到了主仆二人所住的院子, 时雨将米面给她们放进灶房。他出来时,睫毛上沾了一点儿白色的灰雾, 惹得戚映竹多看他两眼。 时雨也感觉到睫毛上沾着东西, 他却不用眼睛揉,而是向上吹气。他玩得轻松闲然,忽察觉到有人盯着他,当即歪头去看。 戚映竹微勾的眼中藏着笑, 成姆妈神色一言难尽。半晌, 成姆妈干干道:“时……少侠,你还不走么?” 时雨微怔。 他不看那老婆子,看向戚映竹,说话的语气如同告状一般:“我帮你背东西背了一路,你现在到家了, 就要赶我走?” 戚映竹拉住成姆妈的袖子扯了扯,小声:“这样确实不合礼数,姆妈, 让时雨留下吃个饭。” ――她尚且有一肚子疑问想请教时雨。 时雨听到她这般说,背对着姆妈, 他扮了个鬼脸。时雨放心下来,便又向上仰脸,鼓起腮去吹他睫毛上沾的东西。他出于好玩而一直吹个不停,戚映竹却看得一阵难受。 戚映竹哄着姆妈去做饭,对时雨嗔道:“不要吹了,灰都要被你吹到眼睛里了。你过来,我拿湿帕子帮你擦一擦。” 姆妈:“女郎!” 她心里一骇,见那庭院中的红衣少年功夫了得,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由庭院瞬移到了女郎身边。姆妈定睛一看,见女郎居然面色如常,没有被这少年吓到。 时雨对着戚映竹微笑,他说:“我们走。” ――不要理那个老婆子了! 戚映竹敏感地看时雨一眼,时雨别过头。戚映竹感觉到时雨挺厌恶姆妈,他都不和姆妈说话。他的喜好表现得这么明显,让戚映竹心忧。但戚映竹并未想到,时雨只是不和姆妈说话,便已经是“仁慈”了。 若按他本意,他是会杀人。 可他今日,其实已经放过好几人性命了。 时雨忍着自己的一腔期望,牢记自己杀人的使命,才没有催促戚映竹赶紧进屋子。但他想到她帐中的香气,便有些期盼,眼神就明显地表现出来……戚映竹心一烫,脸瞬红。 她窘迫地想:他能别用这种眼神看她么?姆妈还在呀! 而成姆妈,见自己阻拦不了这对年轻人,只能道:“女郎,别关门。” 戚映竹一愣,她与姆妈的眼神一对,冰雪聪明的她,霎时明白姆妈在说什么。戚映竹一时茫然,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人叮嘱这个的一日;一时面颊滚烫,本寻常的行为,被人冠上了旁的意味。 她嗔道:“姆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帮时雨拿帕子。” 戚映竹一扭身就进屋子去了,脚步急促。时雨跟上她,但他进屋前,回头看成姆妈一刻。少年幽黑的眼睛,在老妇人身上一刮,分明轻飘飘,姆妈却心生骇然。 成姆妈脱口而出:“女郎!” 戚映竹回头,时雨乖巧无比地跟着她,睫毛眨啊眨。戚映竹以为成姆妈仍是不放心,便忍着羞窘,再次强调:“姆妈,你放心。” 成姆妈如何能放心? 然而她眼睁睁看着羊入虎口,她咬牙要说出口时,张口,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成姆妈登时向时雨看去,时雨垂着眼,眼皮微微掀,向她投来带着笑意的一个眼神。 他这般眼神在戚映竹眼里是乖巧,在成姆妈眼中便是――其心可诛。 然而成姆妈被他表现出来的手段骇到,她纠结一阵子,说服自己,那小骗子应该不会伤害女郎,只要自己赶紧做饭,把这小骗子送走就好……但是今日送走,明日他要还来,可怎么办? 姆妈那边忧愁着,寝舍这边,戚映竹拧着湿帕子。 戚映竹听到身后的动静,说:“时雨,晴.天.白.日,你不能进我闺房里面,知道么?” 少年道:“我没有进啊。” 他收回了自己掀开帘子的手,乖乖地坐回了外面的榻上,盯着戚映竹的背影。时雨微拧眉,又发愁起来自己的杀人计划。戚映竹回过头,见他托着腮撑在小几上,目光一眨不眨。 戚映竹红着脸过来,站到他面前,让他仰脸。她用帕子为他轻轻擦去睫毛上的灰,正要离开时,时雨伸手握住她:“擦擦其他地方。” 戚映竹被他握住的手一颤,她低声:“哪里?” 少年仰脸,手指自己的脸。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唇角微微上翘,肤色细白。唇红齿白的干净少年伸手点着自己的脸,戚映竹被他弄得发怔。 时雨偷偷睁开一只又黑又大的眼睛,瞄向她。二人视线一对,本就不太正常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戚映竹想到成姆妈的警告,她手将帕子一扔,别过身背对他:“不擦了。” 她要走,时雨仍抓着她一只手不放。二人共同低头,看向他抓着她的这只手。戚映竹眼睛看向他,水波潋滟柔和,又带着许多期许。时雨低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再抬头看一眼她。 戚映竹小声:“……抓着我干什么?” 时雨想到了金光御跟他说的:“就是总想拉着她不放,总想和她说很多话。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份感情,会毁了一个杀手。一个杀手拿不起刀杀人,和废物有什么区别?你能想象自己无法举刀向一个人么?” 金光御惨笑:“我想找到她,问她一句为什么。我恨得想杀了她……可我连手都抬不起来。 “就是这般拿不起,放不下……你懂么?” 寂静室内,日光稀薄。坐在榻上的时雨眼中闪过些许迷惘,又透着几分惧怕。他知道自己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他确实开始觉得当一个怪物也好,生出感情不是什么好事。 戚映竹还没看清,时雨倏地收回了手,将手向后一背。他掩耳盗铃的举动,让戚映竹不解。但他终于放手,戚映竹也松口气,她正要离开,时雨又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时雨想:我必须杀了她! 不能再等了! 他知道央央很弱,他也不想让央央痛苦。他会用最快的手法捏断她的咽喉,让她在自己怀里断气。时雨抓着戚映竹的手,要将她扯过来时,听到戚映竹低呼一声:“时雨,你袖子破了。” 时雨一呆,低下头,她纤白的手指抚上他那线头凌乱、黑丝扯出来的袖子。 戚映竹低头去看,惋惜时雨好不容易穿不是黑颜色的衣服,袖子却破了。她凑近看到他的袖口,手指摸一下,便知衣料质地粗陋。戚映竹脑中一转,便觉得时雨必是整日穷苦,吃不起饭,连一身好一点的衣服都没有。 是了,他是自小流落江湖的孤儿,正是整日吃不饱穿不暖,才这般瘦。 他比自己更可怜。 戚映竹抬脸,对时雨说:“我针线活不好……但是我可以试一试。总比没衣服穿好,对不对?” 戚映竹松开他的手,带着一腔古怪的兴奋,去翻匣子箱子找成姆妈平日用的针线。时雨伸手一瞬,没有拦住她,她便走了。时雨迷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而一会儿,捧着一个针线匣子的戚映竹回来了。 她面颊微红,是因羞赧和跃跃欲试。 她再次强调一下:“我不会做针线活。你不怕?” 时雨:“……” 少女眼中的光,在戚映竹身上实在太少。所以当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时雨觉得、觉得……哪里不自在。他低头嘟囔:“……你随意。” 戚映竹露出笑,就好像她在心里早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她认真地取出针,耐心地绕线,然后揪住他的衣袖。 时雨僵硬着,任由她在那一个袖口上瞎折腾。他低头看着她时,又不断想到那天晚上篝火边上,金光御的痛苦眼神。时雨蹙起眉,迎来了他杀手生涯的第一次难题,这难题,本是他杀第一个人时,就应该遇到的问题―― 他下不了手。 可他应该下手。 若是他第一次杀手,若是他有像常人一样的感情,杀人后,挣扎后,便也不怕了。然而时雨恰恰是从未有过那般挣扎,可他偏偏杀的人太多,又知道一个人死了后,就再不能陪他玩陪他说话…… 人死了,不会再睁开眼了。 戚映竹抬头:“好了。” 她抓着他的袖子,与他低下来的眼睛对视上。时雨看她的眼神,和平日都不一样。他第一次用这般认真的眼神盯着她,目不转睛,一刻不移。 气息轻轻交缠。 戚映竹慌得手指一缩,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绣在他袖子上的丑陋的一朵花。她抿唇,并未躲避,而是仰头看他,目光闪着流连璀璨的柔和春晖。 戚映竹:“时雨。” 时雨不说话,他依然坐得僵硬笔直。他怕自己轻易一动作,会带来他不愿意的后果。后悔这种感情他从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他看别人尝过。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同时又什么都不知道。 戚映竹轻轻道:“时雨,你……这次回来,你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么?” 时雨盯着她的眼睛,他迷茫地看出她的期待。好像他应该说些什么……时雨张了张口,本能地顺着她的意:“……有。” 戚映竹眼中的光,微微地亮一下。 她羞赧地问:“你想说什么?” 时雨喉结滚动。 他坐得更加直,他呆呆看着她,心头好像生了汗渍,紧紧地拧着自己的心。陌生的感觉让他慌张,想要逃避。可是性格的强硬,又让他本能不逃避。 时雨张口。 他闭上嘴。 他再次张口。 再次闭上嘴。 戚映竹茫然:“时雨?” 时雨低头,手指扣着膝头。他忽而抬头,说:“我想说……想说的话是,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戚映竹一呆。 时雨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提醒她道:“我离开之前,你住医馆的钱,看病的钱,是我给的。那个老婆子没有告诉你么?你们什么时候还我钱?”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他。 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欠了他的钱,然而心虚的同时,她心中生起失落。戚映竹低头:“……你等一等,我会还的。” 她这一次背过身,道:“我、我去问问姆妈。” 她要走了,然而时雨再一次伸手,抓住她手腕。戚映竹疑惑地回头,时雨盯着她,突兀地说一句:“我讨厌你!” ――讨厌她让他变得瞻前顾后。 戚映竹张口结舌,百般不解他的怨气何来。而时雨忽然起身,戚映竹受惊吓地后退,时雨抱住她肩搂住她,低头贴上她的唇。唇上一痛,戚映竹吃痛,小蛇便来欺负她。 气息滚烫,脸颊生烫。 姆妈急促的声音从灶房的方向传来:“饭好了,饭好了!快来吃饭!” 时雨推着戚映竹,戚映竹被他推在墙头。姆妈在一墙之隔的院中支起了石桌,急匆匆地准备饭菜,想送走这尊瘟神。她忌惮的瘟神,却在一墙之内,低头亲吻戚映竹。 与她轻蹭,蹭得她面如红血。 而她每次张口,都换来血液更汩汩的流动,要破开血肉。时雨按住她的手腕抵在墙上,他轻轻地发出一声,戚映竹满心慌乱,却被他刺激得沉迷。 她手指发抖,发丝贴唇。心脏砰砰跳,惧怕又向往。 院中的烧水声汩汩,树叶花木簌簌地飘落,姆妈的走路声、呼唤声。万般声音交织,不知是万物声震,还是心声更大。一只蝴蝶拍着翅膀在窗口探头探脑、飞进屋中…… 时雨终于抬了头,与她贴着脸,双双气息凌乱。 时雨看她,她目光如水,他重复:“我讨厌你!” 言罢,戚映竹遭受的桎梏忽然消失。就如他突来的发疯,他离开也迅速。院中摆着碗筷的成姆妈感觉一阵风过,她抬头,正好捕捉到时雨纵上屋顶、翻跳离开的背影。 屋舍靠墙,戚映竹缓缓地跌坐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心口的砰然没有平静,快得她担心自己病发。她脸贴着膝盖,唇间却好像仍能感受到时雨的温度。 戚映竹担忧:他怎么了?明明这样……为什么说“讨厌她”?难道他对讨厌的定义,和她不一样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3 章(时雨到戚星垂身边,将戚星...) 日光也, 地上铺一层浅浅的松花绿,光斑在绿海中荡着秋千。细碎草叶向上轻卷,风吹到高不可攀的松树树顶, 苍黑树冠飒飒作响, 与天比奇。 时雨靠着树枝,坐在茂盛枝叶间。下方仆从们来回走过,即使抬头看, 也很难注意到那坐在树上的少年。 秦随随要进戚映竹屋舍的时候, 被上方扔下来的一枚松子砸到额头。她仰头眯眼, 往树木深处看去。 过一会儿,秦随随跳上了树, 见时雨曲着一条腿, 手中握着他那把常用的匕首,正在低头刻一枚木簪。秦随随轻飘飘地踩在树枝上,她蹲下来,时雨抬眸看她。 秦随随沉着脸:“你拿松子砸我干什么?” 时雨:“央央还在睡觉, 她昨晚睡得很晚, 现在还没起来。你不要进去打扰她。” 秦随随:“……我是她的侍女哎!我就算进去也不叫打扰她,何况以我的本事,她怎么可能听得见我进屋的声音?你真是太奇怪了。自己玩儿,别打扰我。” 她转身要跳下树,身后刺骨寒风袭来。秦随随敏锐地偏头一躲, 一道指气从她肩头擦过。秦随随盯着时雨,看这人要如何解释。 时雨坐姿不变,看她的眼睛如同星河一般, 明亮郑重:“我当然能管你!而且我和你不一样,我现在是央央的情郎。我当然不让你进去烦她!” 秦随随被口水呛到。 半晌她憋红着脸:“你?什么?” 时雨洋洋得意:“情郎!” 秦随随费解地看他半天, 她心中念头过了几遍,讶然又不信。在她的认识中,戚映竹不应该是那般会随着时雨胡闹、不知轻重的女郎。 杀手与闺秀之间会有爱情么? 也许有。 但结局……也不过是金光御那般。 秦随随想着该如何劝时雨时,时雨先开口问她:“情郎应该怎么做呢?” 秦随随:“……你问我?” 时雨漆黑的眼睛与她面面相觑半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问错人了。他竟然异想天开:“我应该去找金光御问一问。” 金光御之前被时雨伤了右手,这两日未曾骚扰宋翰林的府邸,他们也寻不到金光雨的踪迹。时雨这话,说的像天方夜谭。 而且时雨很快自我否定:“不对,金光御不会做人情郎。他要是会做,就不会这么惨了。” 时雨低头思考,他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什么声音。那一瞬间,秦随随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出流光一般的辉芒。时雨的眼睛一直是他五官中最传神最好看的,但秦随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双眼中,冬阳暖融,草木争春,万物苏醒。 时雨不说什么,他快速起身在树木枝杈间向下跳跃。日光葳蕤落在他颀长瘦挑的背影上,秦随随蹲在树上,慢慢开口:“时雨,你知道?我其实从不支持你和戚女郎在一起。” 树杈间跳跃的少年警惕回头,那一刹那,秦随随隐约从时雨眼中看出少见的寒意来:“你要拆散我们?” 秦随随托着下巴,摇头。 秦随随道:“喜欢不一定能在一起。你是杀手,她是病弱的大家闺秀,你们两个天生身份不同,世界不同。你是要进入她的世界呢,还是要她进入你的世界? “你的世界中腥风血雨,尽是杀戮与追杀。一个娇滴滴的女郎,能受得了么?” 时雨反驳:“我可以跟着她!” 秦随随无言,似想不到他一个郎君,竟说要跟着女郎生活这样的话。但是……秦随随道:“她的世界条条框框,尽是规矩。你要讨好她的养父养母,她身边的所有人,从不受拘束的你,能受得了么?” 时雨显然一呆。 几次跳跃间,他已经脚踩实地。他仰头望着枝叶繁茂间的少女,问:“我不能不守规矩么?” 秦随随笑嘻嘻:“可以啊。那就是金光御的结果啊……他不愿遵守宋凝思世界的规矩,不愿随她回家,不愿孝敬她的父母……宋凝思这不是就想回归正常,和他分开了嘛。”秦随随笑露白齿,威胁时雨:“小心你和阿竹分开,你要纠缠不清,阿竹也找杀手杀你!” 时雨高声:“不会的!央央不会这么对我!” 他的声音大了很多,反应着他自己的心慌。寝舍中,戚映竹刚刚醒来,正掩着帕子咳嗽。戚映竹听到外面的声音,不禁道:“时雨?” 时雨应了一声。 仍在床榻间靠床柱歪着的戚映竹洞察时雨的心思,不等时雨推窗翻进来,她一边咳嗽一边急声:“等一会儿再进来。时雨,我要梳妆。” 戚映竹低头看自己吐下血的帕子,少年的鼻子极灵,她不敢在屋中烧东西,被闻出来。而且时雨现在整日缠着她,她寻不到独处的时间去收拾自己沾了血迹的手帕……女郎只好仓促地将帕子藏在枕下。 她又缓了一会儿,才下床,点胭脂,涂丹朱,挽发髻……落雁山的这几个月,戚映竹已经学会自己照料自己。 屋舍外,时雨正仰着头对秦随随龇牙:“我会学规矩的,央央也不会烦我!我要做最好的情郎,央央会喜欢我的。” 秦随随嗤笑:“无心的人,都读不出别人的心,怎么做最好的情郎?” 这一刹那,树叶在风中瑟瑟,地上树影如潮水涌落。时雨沉静万分地立在树叶斑驳下,光斑眨在他长翘的睫毛上。 时雨眸子微缩,看她一眼。 蹲在树上的秦随随立即扣紧枝杈,身子绷起――在这一片刻,她是感觉到时雨那很少显露的杀意的。 但时雨没有动手。 他控制住了――他立在戚映竹的屋舍外,他不会跟任何人动手,惊扰里面的人。 时雨背过身,道:“不用你们相信。你们都觉得我不好,我和央央在一起不好。央央相信我就好了。” 秦随随见他掀开窗子,钻进了戚映竹的寝舍中。时雨那撒娇般的、从来不和他们表露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央央!” 秦随随蹲在树上,良久未动。无声无息间,一道青年身影飘落在她身旁,衣袍轻扬,宽袖擦过秦随随的脸。 步清源叹:“小楼主何必管时雨的闲事呢?白白惹得他反感咱们。刚才时雨那杀意……可真危险。” 秦随随坐了下去,闷闷不乐道:“情啊爱啊,是这世间最无趣的东西。我父母毁在这上面,金光御也毁在其中。时雨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他生情。” 步清源垂目,望着这个年少的楼主。 秦随随的一家人,死在年仅十二岁的秦随随手中。外人道秦随随心狠手辣,却不知秦随随父亲风流,母亲执拗。秦月夜的前任楼主不是秦随随父亲,就是因为秦随随父亲宠一名女子,丢了楼主之位,才被人抢了便宜。那对夫妻成人阶下囚后,互相仇视多年。两方亲属也如敌人一般斗。杀手楼的斗,都是致对方于死路。双方无人有心管秦随随,作为阶下囚女儿的秦随随,在“秦月夜”过的,还不如时雨。 秦随随十二岁的时候,认识了刚刚归附“秦月夜”的步清源。那时,步清源尚是一名刚杀尽仇家、躲入杀手楼避难的少年。 步清源见证了秦随随是如何杀尽全家的。 甚至,他鼓励了她。 一个人身在深渊,便忍不住想拉一人沉沦。身在火海炼狱,手染鲜血的少女,那般扭曲,却又那般吸引人。 秦随随拍树身:“步大哥,你怎么不给我扇风了?这么热!” 步清源从回忆中醒神,蹲下身从怀里抽出折扇,给她扇风。步清源笑眯眯:“小楼主心善,竟怕戚女郎受伤。” 秦随随嗤笑:“怎么可能。我可是坏人啊。” 她晃着脚丫子,缃色裙裾一荡一摇。她道:“阿竹是个病秧子,我看她身体不行……我怕她什么时候一命呜呼,让时雨大受打击。” 秦随随烦恼道:“时雨是我手上最好用的刀,他要是为情所困,失去了作用,谁帮我杀人啊。” 步清源莞尔。 步清源想了想:“听闻天山有一株百年‘九玉莲’,传闻能医百病。但那花还没开,又只此一株,世世代代由天山派守着。不知传言是否是真的。” 秦随随:“天山派啊……我们的势力没到那么远。” 步清源:“我先让人去查探一番。若是有可能拿到那花,让时雨还天山派的恩情便是。” 秦随随懒洋洋,对他的回答甚为满意。她颔首:“不错,就这么办!” 步清源身形一晃要走时,秦随随扒着树枝,眼巴巴问他:“步大哥,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人说你是我的狗腿子,你千万别当真哦。” 步清源垂眸,与她圆瞪的黑眸对视。他用扇子挡住半张脸,故作诧异:“咦,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小时雨么?” 秦随随:“……” 步清源低笑一声,消失在了苍树间。秦随随靠着树桩,想到一大堆烦恼事,叹了口气:“哎,楼主好难当啊……” ― 戚映竹的寝舍中,时雨正在向戚映竹表达不满:“为什么不让我直接进屋子?我又不是没有看到过你不梳妆的样子。明明很好看啊,你为什么藏起来不让我看?” 戚映竹走向桌案前坐着,她翻看书籍,柔声答他:“时雨,人与人之间,应当有些距离。” 时雨:“……” 情人之间需要距离? 他寻思自己以往的经验,他没有看到过刻意营造距离的情人。但是……秦随随的话到底影响了他,大家闺秀和江湖人是不一样的,时雨记下了。 虽然记下,却依然对此不满。 时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戚映竹。 戚映竹镇定地铺开宣纸写字,对时雨这般时不时如同定了魂一样的凝视已然习惯。时雨莫名其妙就给他们定下了情人的身份,戚映竹又喜又忧。她有心拒绝,又不愿拒绝。 且走且看……戚映竹安慰自己,时雨也许并不懂情人的界限。他也许只是觉得别人是那样,他也要那样。 身后的时雨突然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他接着补充:“明年春夜,可以么?” ――夜静山明,春夜花飞。 待到那时,我们就成亲,好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4 章(小小一个柏家,对于这几方...) 潇潇夜雨, 长雾迷离。 戚映竹转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子,什么也看不到。 若是在侯府,若是在她曾经的闺房中, 每逢夜雨, 蕉叶映绿窗。竹帘卷开呀,廊下被夹着细雨的灯笼光照得一派通亮。侍女们端着茶盏、果盘进出,侯夫人撑着伞来探女儿的病, 侯府少公子忙前忙后在廊上探头探脑。屋中空气都浸着药香, 又苦又涩…… 而一转眼, 身畔空无一人。 仿若这浮生,尽是虚度。 便让这浮生, 就这般虚度。 戚映竹再次觉得了然无趣, 再次觉得人生苦顿,前路暗暗。她缩回自己的龟壳中,不想见任何人,不想与任何人说话。最后的最后, 时雨待她不错。她一直知道时雨想要什么, 她就给他罢。 她的身体恐承受不住他。待还了他的好,她便也不必再活了。 然而、然而……怀抱中乌黑的、毛茸茸的头颅轻拱,她颈上、颈下落下的细密的、潺潺的气息,又吮又捻,密密麻麻的感触从肌肤碰触的地方流窜入骨血内, 她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这好像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而时雨只是将她按下,翻身压住她手腕。他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她一下,便低头来亲她了。他声音清晰干练:“要。” ――不管何时, 他都要点头。 戚映竹心口悸动,她蹙着眉忍耐一会儿, 却仍觉得浑身不自在。时雨亲昵地拥抱她,抚摸她面容。他俯着身,修长的身子在墙上投下晦暗影子,少女发间、耳后都落下温暖的气息。戚映竹发着抖咬唇,强忍住那被激起的战栗感。 埋在她心口的少年仰头,轻轻自下而上,眸子乌灵灵,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本也寻常,却瞬间让戚映竹喘出声,不禁抱住了他的腰身。她手挨到他紧实的肌肤,被烫到。她抖一下,他便又仰脸来亲。他身上带着自己独有的少年气息,气息湿润而干净。这一吻极短极轻,像是被动物舔了一下,也像是被奶油擦了一下。 他的眼神干干净净,透着讨好。 戚映竹心跳迅速加快。 时雨问:“好不好?” 戚映竹说不出话,他顽皮地、了然地笑一声,继续埋下脸去。他不急不缓,只是揉她、试探她,那细密的试探落到戚映竹身上,她僵硬地被煮得滚烫,又缓缓地化为山间的一捧春水,柔情潋滟。 这、这不对劲。 戚映竹恍恍惚惚地想,她虽未曾亲历此事,但是她生病这么多年,为了打发时间,她是看过许多话本的。话本中的初次总是很痛,女子总是很不舒服,那件事好像让女子不能享受到什么。 而郎君会尽兴,会情不自禁,会失控,会享乐,会不管不顾。 戚映竹仔细对比过自己和时雨的体力相差。巨大的差距,让她惧怕得偷偷跑去问医工,自己能不能承受。她今夜下定决定报答时雨,便是打算做一条死鱼,任由时雨快活。 但是她这条死鱼,被时雨勾得活了过来。 绵绵细雨遭遇火种淋烧,那气温却不足以灼伤人。她每逢胆怯害羞,他都停下,只是低头亲。待她缓一下,他才继续。脸颊、脖颈、长发,灼烧的心、柔软的腰、修长的腿……周身都像被淋淋漓漓的春雨包裹着。 戚映竹沉浸在春夜细雨的包围中。 气息越来越向下。 戚映竹抓住他手腕,口气带了惊惧之意:“时雨?” 少年抬起脸来,被褥中热气沸腾,戚映竹不敢掀开褥子看他。可他让她觉得很奇怪,很慌张。她忍不住撑起手臂,向后挪动坐起来。她小声问:“你在做什么?” 长发凌乱地落在颊上,时雨唇瓣鲜红,水润潮湿。少年目有欲,却无邪。他坦然无比:“舔一舔。” 戚映竹红着腮,嗫嚅道:“为什么要这样?太奇怪了……不是只要、只要……”她害羞地比划了一下,咬唇:“那样就好了么?” 时雨一愣,然后弯眼笑了。 他如灵活的小蛇一般滑上来,软踏踏地挨住她。他仰颈攀她,唇张开,睫毛微垂,说不出的感觉让人盯着他。他口上含含糊糊的:“那样你会很疼啊,你真是笨。但是没关系,我知道怎么来。我教你。” 戚映竹一口气梗在喉间,觉得他像熟手一样熟练万分,还没有毛头小子那般的急躁。她不能知道少年杀手对自己的猎物有多专注,有多少耐心。时雨能做到不轻举妄动,徐徐图之……他确实不着急。 她一整晚都是他的,她的姆妈送给他玩的,她自己也点头了。 而戚映竹也才想到,是的,时雨与她相识至今,他却是从来都没有逼迫过她。 他是……引.诱她沦陷。 戚映竹张口,与他气息交错。她无力地瘫下去,被时雨翻身抱住。他轻轻地笑,低头用下巴蹭她的唇,用睫毛戏耍她。戚映竹呜咽间,软得棉花糖一般,手指发麻,只知道攀着他,气息起伏。 黑暗中,雨声若远若近,戚映竹模模糊糊中,按住他手腕,冷不丁地看到他手臂上,与她在相同位置点上的守宫砂。 时雨注意到她目光,随她一起低头看。 戚映竹有点儿撒娇般地,抱怨道:“……要不是你能点上守宫砂,我真觉得你不是第一次。” 时雨道:“我是第一次啊。” 戚映竹:“……你太熟练了。” 时雨眨眼,哼一声:“那是你见识太少。” 他便又来撩拨她,鼻梁与她轻蹭,心口与她相挨。他的手好似什么也没碰,可是又好像哪里都碰过了。他手指轻轻擦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戚映竹每拧眉,他便快速离开。他的气息与她一起烫,而他埋着头,只是让她舒适、沉浸。 戚映竹抓住他的手,急促道:“时雨、时雨……” 她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什么,可是她感觉又不是那般明晰。她想说什么,可她碍于羞涩,说不出来。 时雨嘀咕:“别拒绝我。你不高兴,我总要让你高兴一点儿。” 戚映竹怔住,她心口跳动,藏着的那滴泪盈盈一颤。她仰脸望他,伸手抚摸他英俊的、俯下的面孔。戚映竹哽咽问:“你不是没有心么,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时雨睁大眼:“我又不是傻子!” 戚映竹呆呆地看他,她噗嗤一笑,眼中含泪藏笑。她搂住时雨的脖颈,将他抱入怀里。她听到时雨在耳边嘀咕:“你高兴一点儿,做这种事才快乐。” 时雨仰头问:“你有没有好一点儿?” 戚映竹害羞地点头,怕他看不到,她轻声:“嗯!” 时雨便仰颈,与她撒娇一般:“那你亲亲我喉结,好不好?” 戚映竹头皮发麻,她慌张地亲一下,他轻轻一颤,呜咽一声,整个人埋了下来。湿润的吻落在她颈下,戚映竹轻轻推他,又听他嘀咕:“我亲亲下面,好不好?” 戚映竹含糊:“我、我听不懂……” 他便抓着她的手去让她感受,下一瞬,戚映竹被吓得在他怀里发抖。她推他,时雨一笑,又说:“你怕什么?你躲什么?你们读书的人,不是说什么色什么天生就这样么?你干嘛抗拒本能?” 戚映竹纠正他:“是‘食色,性也’。” 她一张口,便落入他的陷阱。 于是一整晚,戚映竹便糊里糊涂地被他勾着沦陷。外头雨声哗哗,屋舍中oo@@。戚映竹呜咽又轻叫,时雨总是很稳的气息,也会忽然间变得不稳。 戚映竹头皮发麻,怕极了时雨开口。他每一次开口,不是招呼到她身上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会产生奇怪反应的地方,就是要说话: “你亲一亲这里,好不好? “时间长一点,好不好? “我把你翻个面,好不好? “你这里的小窝,我咬一咬,好不好?” 戚映竹怕极了他那“好不好”的提问,她多希望他埋头不要吭气,不要问她的意见。然而沉沦便是这样的,没有一人能够独自完成的沉沦。 十指交握,气息相贴,面颊蹭挨……潇潇夜雨下了一夜,温暖舍内,少年男女握在一起的手向上蜿蜒,被乌黑发丝铺陈。他们手臂上点着的守宫砂,在同一时间,暗了下去,近而消失。 也是有些痛的。 但都不能让戚映竹这个病秧子承受不了。 因痛只有一瞬,更多的是快意,放肆。常年的禁锢,常年的压抑,在汗渍落下、在空气噙香间,都被肆意地挥放出来,不管不顾起来。 恍恍惚惚的,戚映竹一直想念着时雨。想他是否真实,他是上天送她的礼物,或者只是予她片刻欢喜的过客。如此便够了,如此便足够了。她心里爱着他,念着他,不舍着他―― “他就像她生命中曾有过的一夜春雨,缠绵悱恻,花落成泥,次日雨散天晴,如同从未来过。” 戚映竹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也不知道何时天亮。她被光照醒时,感觉到有人人影一晃,挡在了阳光前。但是睡眠轻的女郎仍然醒了过来,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抱紧被褥。 窗外雨已停,天光清明,鸟鸣啾啾。木屋内,戚映竹呆呆地躺在木板床上,看到时雨托着腮,趴在床畔边痴痴看她。 他懊恼道:“我也应该挂你家那种帐子,不然天一亮,你就醒了。” 他手指在她眼睛下轻轻一划,道:“你都睡不好。” 戚映竹仍然呆滞地躺在床上。 而时雨仍那般趴着看她,他目光明亮而欢喜,盯着她,一会儿,他噗嗤一笑。时雨沉醉一般地歪一下脸,似乎觉得害羞,他不像平时那样理直气壮:“央央真好看。” 他沉迷万分:“脸蛋是脸蛋,胳膊是胳膊,腰是腰。” 文化贫瘠的少年用最简单的字眼来形容他对戚映竹的喜欢。他说完,就觉得戚映竹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他便红着脸倾身,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再飞快地后退,继续托着腮看她了。 戚映竹:“……” 她终于被时雨的动作给吓醒,她神智一点点回归,想到了自己昨晚与时雨做了些什么。她试着感受自己的身体,后知后觉,腰肢酸软,手脚无力,只能昏昏躺在这里。 戚映竹挣扎着要起来,时雨立刻殷勤地倾身来扶她。戚映竹起身时,发现自己里面是赤着的……她紧紧地扣住被褥,抱紧自己的身子,不露出来。 时雨打量她,道:“你躲什么?我早就看过了!” 戚映竹:“……” 她喉咙因昨夜的混账事而干哑,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哑,让她脸红羞愧:“……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时雨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离开?” 他以为她忘了,便大声强调:“这是我的房子!我自己盖的!虽然我让你住在这里,但这还是我的房子!” 戚映竹说不出话,低下头去,耳朵后颈全红透了。时雨一贯的态度,让她一直以为时雨只是想与自己春风一度,只要他得到了,他就会不留情面地抽身离开。 话本子都是那般写的。 何况时雨还是一个无情之人。 然而不可否认,当她身体难受之时,当她经历过昨夜的事后,第二天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时雨,是趴在床头便夸她的时雨……戚映竹的心情是好了一些的。 她甚至开始为昨夜自己的自暴自弃而羞愧。 时雨趴在床上,好奇地问:“你想不想与我成亲啊?” 戚映竹吓一跳,连忙:“我、我没想过……” 她惧怕时雨有不切实际的念头,说完便紧盯着他。幸好时雨只是随口一问,大约是他见的世间女子都这样,他才按照经验这么一问。戚映竹拒绝后,时雨便不在意地“哦”一声。 显然,成亲不成亲,他都不在乎。 时雨点头:“懂了,我们睡就可以了,不用成亲。” 戚映竹呆愣一瞬后,放下心,又有些失落。而时雨开心地与她分享:“昨晚,有一个时候,我心跳加速了……” 戚映竹僵硬:“你不用跟我分享这些细节……” 时雨道:“我没有与你分享细节。我说的是,有一次我亲你的时候,我心跳加速了。好奇怪,我平时不会这样的。最近……嗯。” 他皱起眉,捂住自己心脏。他急于向戚映竹证明自己也是一个有心的人,但他此时心跳平平,戚映竹被他拉着手也感觉不出来。时雨便沮丧,低下头。他与她肩膀挨着坐一会儿,便又受不了地扭过脸,向她索取:“我好想再来一次。” 戚映竹:“……!” 他跃跃欲试:“好不好?” 戚映竹被他按倒,被褥被他掀开。他无所顾忌的模样,让少女周身红透。他头埋下来,戚映竹低头,偶尔间看到自己心口雪白肌肤上红点一般的痕迹,密密麻麻。 她努力抗拒他:“时雨,不要这样……” 她的手腕被他抓着,他抬头看她一眼,在她手指上轻轻一咬,含入口中。他带着笑的眼睛勾起,睫毛上颤,眼中分明带着沉迷之息,戚映竹努力抗拒白日糊涂的诱.惑,将衣着整齐的少年往外推:“我、我腰疼,不要了。” 时雨很好商量:“不用腰,你借我一只手就好。” 戚映竹颤抖着,快被他欺负哭。但又不是那样伤心的哭,而是不愿被他引.诱、偏偏被他吸引的无力。戚映竹抗拒得艰难,屋外陡然响起熟悉的成姆妈刻意压低的声音:“时雨,时雨……女郎、女郎? “时雨,你在么?我们女郎昨夜在这里么,能否将她还给我?” 时雨翻身坐起,留奄奄喘气的戚映竹躺着盖紧被褥。时雨腰间皮革已松,戚映竹从后,呆呆地看着他松开的皮革,笔直窄挺的腰身。她不想承认,但是她盯着他的腰,目光就向下移,就想到昨夜…… 戚映竹偷偷用被褥盖住脸,挡住自己红了的腮。 时雨坐在床上,垂下的眼睛里满满是阴霾。他不想将戚映竹还回去,只玩一夜远远不够,他想杀掉这个姆妈,带走戚映竹藏起来,偷偷自己一个人玩。可是、可是……他要是杀了这个老婆子,央央又要哭啼啼了。 时雨觉得头疼时,戚映竹伸出细白的手指勾他袖子。 时雨回头,不悦地扭脸撇嘴,哼道:“我不要!我不要将你还回去。” 戚映竹脸红欲死,小声嗔:“时雨!” 然而她要说的,本就与他的意思不谋而合:“时雨,我不能回去的。戚诗瑛还在我家里住着,我不想和她面对面,我见到她就很伤心。还有我身上、身上……这么多痕迹,我也不能让姆妈看到。” 她硬着头皮:“时雨,你带我走好不好?” 时雨立即:“好!” 他不撇嘴了,不拒绝看她了,他弯身来抱她,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戚映竹被他亲得气息微乱,心里又阵阵发甜。旁人对自己的喜欢表现得如此明显,谁不喜欢自己被人珍视呢? 戚映竹便小声指挥时雨,如何如何去她家中,偷一点儿她的首饰、衣裳。 时雨动作飞快,戚映竹忐忑之余,他已经将她要的东西偷了回来。戚映竹嘱咐他出去不许看,少年哼一声,不肯出去:“你的姆妈在外面大吼大叫,我出去她就看到我啦。” 戚映竹无法问他那他方才是怎么出去的,她不敢在姆妈在外面喊她的时候与时雨吵嘴,只能低下头匆匆穿衣。少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紧她,戚映竹故作无事。待要梳发的时候,戚映竹犹豫一下,将一枚木簪别入了发间。 簪尾的木兰花,清晰万分。 戚映竹看时雨一眼。 时雨不知道她看自己做什么:“你打扮好了?我们走?” 戚映竹:“……” 她闷闷不吭气,被时雨凑过来搂住腰肢。她一颤之下,已经被他抱住腰,从窗口钻了出去。成姆妈终于忍受不了,破门而入时,那对少年男女已经不见了踪迹。 戚映竹被时雨用轻功带着下山,她憋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你看不出我的簪子有哪里不一样么?” 时雨带她飞纵间,抽空看了她发间一下。他道:“一个木簪子而已。我也会刻!我也刻得很好!” 戚映竹一口气哽在喉间,轻轻一叹,无奈地发现,时雨是真的没记住那根木簪。她以为代表的很重要意义的簪子,时雨的态度,却始终是――我不喜欢,我能够刻得比这个更好。 戚映竹在心里悄悄挤兑他:难怪他发现不了他藏在木匣里的簪子丢了。 坏时雨。 笨蛋时雨。 时雨欢喜地带戚映竹下了山,见她神色恹恹、精神委顿,时雨少有地长了体贴的神经,大方地在山下镇上定了一家客栈的客房,让戚映竹好好休息。 戚映竹确实累得不行,她被时雨缠着,也没法想什么活不活的事,闷头便睡了下去。 待她醒来,昏昏烛火亮在客房中,她看到黑衣少年坐在桌案前,低着头拿笔在一张纸上勾勾画画。戚映竹怔怔地坐在榻上看了一会儿,看得有些感动:有生之年,她竟然看到时雨有拿起笔的时候。 时雨背对着她:“你醒啦?” 戚映竹披衣下床,走过去站在时雨身后,诧异地看到时雨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地形图。他的笔也没有拿着写字,而是在图纸上勾划,圈起很多圈来。 时雨介绍:“你在这里等我几天,我进京城办一件事,结束后我就回来找你,然后咱们一路北上。咱们去沙漠,出关……我带你回我的家!” 他眯起眼嘟囔:“楼应该建好了?盖好后,我也没有回去过呢。” 戚映竹结结巴巴:“你、你在干什么?” 她声音不对,时雨抬起脸,疑惑地看她。 戚映竹:“时雨,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副要带我离开的样子?我为什么要离开啊?我只是睡了一觉,发生了什么吗?” 时雨迷茫地看她。 他继而震惊地问她:“我们不是在私奔么?” 戚映竹被他的理直气壮弄得恍惚:“我们什么时候就私奔啦…… “我只是、只是……让你带我下山,躲几天清静而已。” 于是,认识时雨这般久,时雨第一次与她吵了架―― “戚日央,我讨厌你!” 戚映竹呆住了:“……时雨,你叫我什么?” 戚映竹纠结他怎么还不知道她名字叫什么,她张口欲言,时雨却扮个鬼脸后,气冲冲地扔下笔冲出去。少年不肯与她待在一个屋檐下,他豪气万分地另开了一间客房,把门关上躲了进去。 戚映竹拍门:“时雨,时雨!” 屋内没声音。 戚映竹:“时雨,你在么?我心口疼,你若是不在,我就不吵你了。” 屋内少年回答:“不在!” 立在门口,戚映竹眸中浮起了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5 章(细雨如同重铅,千钧压心。...) 檐角雨如溪流哗哗,密密如帘。雨敲树叶,待天边的电光消了,心如擂鼓的戚映竹反应过来,向后撤,退出时雨的怀抱。 时雨没有阻拦,他打了个喷嚏。 戚映竹心情便更加古怪。 她分明怕这个少年打扰她,可是她看到他鼻头微红、眼睛如水的模样,又不忍苛责。她还要承认是自己放不下时雨,才会趁姆妈睡着后出来找他。 戚映竹微偏过脸,有些恼自己。雨丝轻轻向廊内拂来,她披着斗篷,身形羸弱,乌发扫于颈内,被雨淋湿几绺,落落地贴着面颊与玉颈。她的侧脸在昏暗的雨夜下,生得明丽柔婉,透着朦胧美。 时雨看得呆住。 他脑子里没有什么赞美女性的好听的话,可他心知肚明,她病歪歪的样子,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美人。 时雨看着她发呆时,见她转过脸来,乌黑的眼珠子几分嗔恼地盯着他。时雨看她嘴巴一张一合,这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她一直在说话:“……我都说让你夜里不要来了。” 时雨反驳:“你说的是不要进你房子,我是在房子外面的。” 戚映竹:“那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时雨向她摊开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方才他捂她耳朵时,那只手都一直握着拳。戚映竹低头看去,豁然一惊,只见时雨的手中,紧巴巴地攒着一只硬邦邦、垂着翅膀、一动不动的鸟。 戚映竹:“死、死的?” 她面白如纸,向后退一步,本以平稳的心脏,再次被吓得咚咚咚跳起来。 时雨不知道她的害怕,还很高兴的:“白天的时候,就是这只鸟弄塌了你的房子。我估计你很生气,就替你报仇,抓住凶手了。但你不让我见你,我就不能把凶手给你。” 他说完,责怪而委屈地看她一眼。 戚映竹恍惚。 她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好。她因为常年缠绵病榻,心中多多少少对世间有些失望与怨怼。一只死鸟被握在时雨手中,她知道他表现的很吓人,但戚映竹并没有太多善心去可怜。 戚映竹嗔:“鸟是凶手么?” 少年听她嘤嘤娇语,心头重重一颤。 戚映竹抬眸乜他,清水微漾。 时雨握着死鸟的手向她面前伸了伸。他心里发虚,藏着一件没有告诉戚映竹的事情——弄塌了她家的房子,时雨是想帮她补好屋顶的。 他今夜徘徊在此,也是想补屋顶。 但是时雨不承认自己是弄塌她屋子的人,当然也不会以此邀功。 缓缓的,伴随着雨声,戚映竹侧过脸,不去看他递来的鸟:“什么怪东西,死掉的,我才不要。” 戚映竹背对着时雨,她眼睛看着烟雾茫茫的雨间院落,平缓自己的情绪。她说话声音清浅如溪水,但她知道背后的少年听得到:“你今夜……就在这里淋雨么?” 时雨随意万分:“嗯。” 戚映竹垂下黑睫,手指轻轻勾扯身上斗篷的衣带,她轻声:“你不回家去么?” 时雨:“我没有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戚映竹略微赌气的:“那就回你能够……” 不等她说完,时雨打断:“不要。” 戚映竹:“时雨……” 时雨抱臂,别过脸哼一声:“不、要!” 戚映竹回眸,与他偷偷望来的黑眼珠对上。时雨嘀咕:“别人没你好看。” 戚映竹面颊红了,脊背微微地僵硬。她抠着衣襟上的花纹,飘来的雨丝连粉色指甲都淋湿了。戚映竹声音更轻:“你不是会武功么?我之前见你,雨下那么大,你没有被雨淋到。” 时雨“啊”一声,慵懒又耐心:“那样是需要很多内力的。我现在有伤在身,还要抓一个人,我不想浪费内力。” 戚映竹低着头:“……可你就淋湿了啊。” 时雨没吭气,或许是他不知道她纠结的心事,不能明白她的怅然是为何。 戚映竹最后的问话,被淹没在雨中:“那你……一整晚都要淋雨么?” 时雨回答:“啊。” 戚映竹回了身,轻轻地看他一眼。她走过他身边,袅袅娜娜,敛着目向屋舍中走去。带着苦味的药香自她身上传来,被时雨闻到。 时雨不掩饰他的失落和期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戚映竹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他一眼。 雨丝飞溅,一道廊庑下,佳人与少年别立两侧。 戚映竹抿唇:“你……进来。” 时雨眼睛亮起,如同银河雨落,星辰飞燃。 戚映竹不忍心在知道时雨要待在外面淋雨后,还当做不知放任不管。关上门的那一刹,外头的风雨被关在外,她和时雨那单纯的关系,也一同被关在了外面。 戚映竹心里慌张又紧张,她手搭在门上,轻轻颤抖。 她定了下神,垂下眼,小心地拽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往寝舍里面走。姆妈的呼噜声一顿一顿的,在两人耳畔响彻。 时雨低头,看到她握着自己衣袖的手在轻轻发抖。他见她哆嗦得那么厉害,于是伸手来握她的手。女郎羊脂一般柔腻而冰凉的手被时雨抓住,雪白肌肤外,宽大的翠绿玉镯轻轻磕到时雨手腕。 时雨微恍惚,戚映竹则惊得猛烈颤了一下。 戚映竹回头,责怪地瞪他,低头看向他抓着她的手,欲挣扎。 二人别了半天,戚映竹终于推开了时雨的手。她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引路,绕过姆妈睡的床榻,回自己里面的寝舍。她这般一惊一乍,时雨这个没良心的,只知道好奇地四处张望。 两个少年猫腰而走,眼见着要带时雨走过外舍,不想戚映竹转身时,斗篷带子飞扬,勾到了一个落地青瓷花瓶上。时雨在后跟着,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记恨她不让自己牵手,便仰脸看天,根本没有提醒。 戚映竹被自己的衣带子扯得脚步一趔趄,拉得花瓶在地上“刺啦”一声。 仰着头看房梁的时雨背着手,噗嗤一声笑,将戚映竹吓得直扑来捂他嘴。 姆妈的呼噜声消失了,模糊的唤声响起:“女郎?” 戚映竹抬头,看到睡在外舍美人榻上的姆妈坐了起来,她拉着时雨,登时蹲下去,瑟瑟地依偎着大花瓶,也不知道花瓶能不能藏住二人。 时雨眯起眼,觉得这探险一般的、偷偷摸摸的经历,很有趣。 戚映竹颤颤地回答一声:“姆妈……我起夜出恭,你、你不用起来,继续睡。” 成姆妈:“老婆子扶你……” 戚映竹声音一时尖厉:“不用!” 坐在榻上的姆妈明显一愣,神智都要被女郎那一声急促的唤弄得清醒过来。她紧接着听到女郎似乎带着哽咽、羞耻的声音:“……我一个人来就好,姆妈,求你,别起来了。” 成姆妈刚睁开眼,视线未曾适应屋中的黑暗。她没有发现那对蹲在榻边不远、靠着花瓶的一对少年。成姆妈寻思着女郎大了,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成姆妈迟疑的:“不是睡不着?真的不用姆妈陪你?” 戚映竹声音低弱:“不用。” 好一会儿,没有再听到姆妈动静,戚映竹才真的松了口气。紧绷了一路的她身子一颤,向后摇摇地歪倒。时雨张臂,就将她抱住了。戚映竹挣扎,少年温暖滚烫的呼吸,从后柔柔地拂来。 戚映竹耳珠与后颈慢慢僵住。 时雨贴着她的耳,气息撩乱她发丝:“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戚映竹耳根红透,她怕吵醒姆妈,不敢开口。她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她心里暗自懊恼时,时雨一声不吭,将她横抱了起来。 戚映竹蓦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 长发荡在时雨臂弯,她一手搂住他颈,一手背被自己牙齿咬住。她仰头,看时雨俯下眼睛看她,她闭目躲避,睫毛颤抖。他轻轻松松地抱着她,如进自己的家门一般自如,去内舍去了。 戚映竹自然不会让时雨上自己的床,她顶多肯拿一床褥子铺在地上,让他睡。即使这样,已经和戚映竹从小接受的闺训很不一样了。 戚映竹一方面害怕时雨,一方面心里也憋着恼:她已经不是侯府千金,她前两日还被真千金找借口重新赶上了山。她故意要变得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样。 可是……她让时雨进来,是不是引狼入室呢? 戚映竹蹙着眉,想不清楚。时雨则开心地团着被褥在地上打个滚,他眼睛仰头看她,眼里没有邪意,让戚映竹忍不住心软。 戚映竹心想算了,他要是真想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何况她身体弱,此时已经撑不住了。 这一夜过得足够跌宕,戚映竹难得脸一挨枕,便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中间没有如往日那般,被一点儿动静就惊醒。睡着前,戚映竹还勉强地想着: 雨停了就让他走; 天亮了,姆妈进来之前,就让他走…… 他可千万不能被姆妈看到。 相比戚映竹的虚弱,时雨精力充足得很。他在地上打滚一圈,闭上眼装睡后睡不着,又偷偷睁开一只眼往帐子里看。 片刻后,时雨托腮趴在床榻边缘。 帐中香气犯苦,他凑上去,睫毛在她脸上跳颤,闻到香气来自她唇,以及唇下。 他靠前挨着她的脸,气息与她轻缠间,又停下。 时雨皱起眉,想到他如果不经她许可,亲了她,她是不是又要哭哭啼啼指责他?时雨已经发现,这个“七女郎”叽叽歪歪,有一大堆道理,一大堆“不行”“不许”“不可”。 想到这里,时雨叹口气。少年懒懒的,抱着被子躺了下去。他面朝着床榻上的美人闭上眼,心想他明天就问她,能不能亲。 好像只要他问了她,他就能亲到佳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6 章(望云登山,山间雾中望,日日...) 戚映竹气息奄奄, 即使被时雨搂在怀里,她也周身冰凉,神智模糊。 时雨抱着她, 心口前所未有的难受, 如同有人拿着钝刀生生剜肉一般。他无意纠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惧怕已经将他包裹住。而就连这惧怕,都是他从未感受到的强烈。 突然萌生的感受尚未让少年好奇, 已经让少年更怕。 时雨自己尚且恍惚,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将戚映竹从冰凉的地面上抱起来。她总是不让他进她的寝舍, 但这一次,时雨抱着她快步进去, 戚映竹歪在他怀中, 一点儿气都发不出来。 时雨将她放到床上,又倾身来抱她。他向来惜财如命,自私独我,但现在他却胡乱地、不要钱一般地将自己的内力输送给她, 好帮她身体暖和起来, 堵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戚映竹这条命,在时雨的百般相护中,终于一点点流了回来。 戚映竹咳嗽起来,空洞的眼神变得清明。时雨一阵欢喜,湿润的睫毛滴答, 低头来看她:“你活过来了,是不是?” 戚映竹迷惘地看着他。 从她心无生气、悬梁自尽开始,到她被救, 她心神一直在飘忽的。感觉有人在耳边又喊又叫,感觉有人掐她咽喉人中。戚映竹对这人间没有依恋, 她无动于衷,只想解脱…… 可为什么,还是活过来了? 戚映竹看着时雨闪着银光的眼睛:是他救了她? 为什么要救她? 醒过来的戚映竹,看到时雨,眼眶便一点点发红,再次想到他举起银针的样子。生命不能消逝,挽留后一阵心烦。戚映竹将他推开,翻身卧在床榻上,背对着他,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时雨呆呆地坐着。 他感觉到她不太高兴,但他更欢喜她活了过来。 时雨手足无措一会儿,脸从她肩头探过去想看她,他不安地小声问:“你为什么……” 他手指了指她被勒得留下红痕的脖颈:“……要那样啊?” 戚映竹脸埋在枕间,泪水缓缓流,并不说话。 时雨更加不安了,他问:“是因为、因为……我那样子么?” 戚映竹依然不理会他,时雨这时一点不敢碰她,他只呆呆地坐着,心中满是迷惘。 他见到她悬梁那一幕,心里便决定认栽,不会再杀她。可他不明白戚映竹为什么要自尽。仅仅因为他……要杀她么?可是坏人是他,她为什么要求死? 总不会是为了让他完成任务吧? 戚映竹现在一个人抱着枕头默默哭,时雨看得更加难受,且实在理解不了他的行为和她的行为之间的必然性。他像初入人间的懵懂动物一般―― 他见到了这样的人类情绪。 可他不能明白。 时雨心生挫败,满满自厌。他估计戚映竹不会再理他了,至少今日不会。而他又不能转身就走……那白绫还在横梁上悬着,时雨很怕自己一走,戚映竹再次自尽。 他能一直守着她么? 时雨心里一动,缓缓地迟疑:……也许能够一直守着。 时雨心里乱麻一样盯着少女窝在床上背对着自己哭泣的背影,他在脑中努力靠着自己贫瘠的感情与自己见过的旁人行为来揣测戚映竹,好一会儿,时雨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他下了床。 时雨怕她不知道自己走了,还特意开口,按照自己的江湖经验判断:“你流了好多水,肯定渴了、饿了,我去灶房给你找吃的。” 一直不理会他的戚映竹听到他声音,身子颤了一下,声音闷闷地从枕下传来:“别去。” 时雨一愣,瞬时感动:她肯和他说话了! 戚映竹不想理时雨,但她又知道时雨太过神秘、行事常常让她不能明白。戚映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靠着引枕,见到少年身形笔直,眼睛亮晶晶地站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戚映竹看得又一阵难受。 但她还是要开口:“姆妈已经睡了,你在灶房折腾,会吵醒她。我不想让她知道。” 时雨眼睛眨一眨,他想了想,道:“那你和我说话,我就不出去了。” 戚映竹长发凌乱,脖颈微红,让人触目惊心。时雨目光错过,不看她脖颈,眼睛盯着她的脸,便见她神色憔悴,眼睛像核桃一样肿,通红无比。她依然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许比平时还要情绪低落。 可他哪怕现在看她,都觉得她很好看。 时雨见她不说话,便忽然福至心灵,懂了她默许的意思。他身形一晃,戚映竹眼前一花,便见那少年不见了。而戚映竹用帕子揉一下眼睛,心跳快一下,因一杯水忽然被端在一只少年修长的手中,凑到了她眼皮下。 戚映竹眼皮微撩,看到时雨讨好的眼神。 戚映竹闷闷地接过了那杯水,缓缓喝着。戚映竹低着眼,杯盏中映着她苍白的模样,实在不好看。戚映竹心中堵着一口气,问:“你不是要对我动手么,还来找我做什么?是上一次没有下手,心里遗憾,要再一次下手么?” “没有!”时雨道,“我不会对你动手啦,你放心吧。” 他伸手,试探地拍一拍她的肩,学着别人哄人的样子,生疏而刻意地哄戚映竹:“我再不会碰你一下下了,你不用成全我啊。” 戚映竹:“……” 她看他:“你觉得我在成全你?” 时雨不敢开口,只拿漆黑而澄澈的眼睛慌乱地看着她。他整个人都像剑、像竹,巍然不能催,脸上也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分外清澈传情,所有的感情,都在他的一双眼中。 戚映竹清晰地从他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情绪:他对她的惧怕、迷惘、悲伤、小心翼翼,他试图亲近她,可他又不敢。 他在害怕。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戚映竹一时出神,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感情――时雨根本就没懂她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心酸,在他眼里如未解之谜一般,难如登天。 这般想着,戚映竹心里发酸,又觉了然无趣。滚滚泪水,又从眼眶中滚落,怔怔挂在腮帮上。 时雨傻眼。 他怔怔地看着她,表情变得痛苦纠结。他张口,又闭嘴。他向前倾身,他又往后退一步。他伸出戴着护腕的手,想给她擦眼泪,但是他手指停在她脸颊前一寸,又不敢上前。 时雨仰头看她,求助她:“你别哭了。” 他哀求:“你真的别哭了……你是不是恨我动手?” 时雨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他恍然大悟,当即举起自己右手,向她示意:“我那天用的这只手。” 戚映竹泪眼鳎见时雨坐在她床边,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向他的右手切去。他眼神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还在看着她。但他手上那狠厉的动作……戚映竹一颤,扑过去握住他右手。 时雨中途强行停下内力,被反噬地满头冷汗,喘一声,他身子晃了一下。 戚映竹:“时雨!你干什么?” 时雨抿唇:“你不是生气么?我断一只手赔你好了。你不要生气了。” 戚映竹握住他的右手不敢放,她仰头看他,看到他平静的眼波、坚定的神色,以及额头上的冷汗。时雨唇苍白,身子微微发颤,却强撑着不倒,稳稳坐在她面前。 戚映竹:“……我不是想要你一只手。” 时雨:“那你要什么,告诉我呀。” 戚映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雨一愣,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你生气了,你不高兴了。我不想你不高兴……我觉得你以后会不理我,我不想你不理我。” 他飞快地看她一眼,眼神放在她握着自己右手的手上。凭借少年独有的狡黠,他觉得戚映竹不会那么狠心。时雨抓紧机会,得寸进尺:“我还想一直找你玩儿。” 戚映竹看他的眼神便一点点古怪起来。 半晌,戚映竹眼中又是泪光点点。 时雨慌了。 他赶紧道:“我不找你玩儿!我不找了好不好!” 他恨不得以头撞墙,纠结万分:“你别再哭了啊。” ――她再哭下去,他也想哭了。 戚映竹语气复杂道:“时雨,其实你一直没懂我为什么这样,对不对?” 时雨抬头。 戚映竹眼中含着泪,隔着水雾看他。她虚弱无比,愈发看不清他。原来她的痛苦,绝望,心死……从头到尾,时雨都没看懂。那他对她下手,是不是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抛弃”的意思呢? 她缓缓伸手,想抚摸他面容。时雨一动不动地等着她,戚映竹的手之停留在他脸前,没有摸下去。 戚映竹轻声;“时雨,我觉得我和你之间隔着雾,我走不进雾里去,我看不清你。” 时雨眼眸微闪,金色的烛火点缀他微勾眼尾。他凑来,小声:“你别哭,我从雾里走出来好不好?” 他补充:“只要你别哭。” 戚映竹问:“早知如此,你为什么那样对我?” 时雨迷茫:“哪样?” 戚映竹咬唇,她不能当一切都没发生,她鼓起勇气,眼睛坚定地看着他,不躲闪:“你一时待我、待我……那般亲昵,一时又要伤害我……你这般反复无常,让我怎么想呢?时雨,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时雨望着她。 他目光压下,低下头。 戚映竹:“时雨,你说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时雨低着头,好一会儿,他艰难道:“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么?” 他可怜巴巴地抬头:“你别问我了。” 戚映竹一怔,一时被他的可怜弄得心软,然她仍然狠下心,说:“我不能当你没有举起那三枚银针。我不会与想伤害我的人……好。” 时雨重新低下头。 屋舍中静谧,烛火摇晃,帐中气息浅微。戚映竹已经不再落泪,而是等着时雨的答案。她不在乎他是江湖人,不在乎他是神秘少年,只要他喜爱她……可她也不愿自虐,奢求他的一点儿爱。 时雨问:“你真的想知道?” 戚映竹:“嗯。” 时雨抬起一只眼睛,他古怪地笑了一下,说:“以前也有人这么想知道,后来就要杀我了。” 戚映竹后背上窜起一阵冷汗,不等她开口,就见时雨无所谓道:“随便你吧。” 他伸出一只手,压在她心口,掌心下,便是她滚滚跳起的心脏。 戚映竹一时呆住。 他、他、他……的手,放的位置…… 戚映竹脸刷一下烧红,她抬手就要推他,手腕却被时雨另一只手按住。戚映竹挣扎,但他的手紧紧地压着她的心脏,手掌下,少女的心跳果然越跳越快。 戚映竹羞怒:“你干什么!手放开!” 时雨拉着她的手,贴着他掌心,与他一同听她自己的心跳:“你听,你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戚映竹:“放开我!” 她脸红如血,眼神躲闪,本来苍白的肤色也染上了红霞,喘息微微。时雨确定她听到了,才松开手。紧接着,时雨抓着戚映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戚映竹掌心下的少年心脏平稳跳着,戚映竹因羞窘而脸红,可她眼神闪烁,确实不明白时雨什么意思。 时雨握着她的手不放。 慢慢的,戚映竹镇定下来。她手掌贴着他的心,心中的疑虑渐渐升起。戚映竹抬头,与他干净清澈的眼睛对视。时雨迟疑着,说:“你……心跳很平稳。这说明什么呢?” 时雨:“我靠近你一下,你情绪波动总是很大。我摸你心脏,你心脏就跳快。你摸我心脏,我却没什么感觉……你现在懂了么?” 戚映竹脸色微白。 时雨对她一笑,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我感觉不太到正常人的感情啊。 “我一直不太有这种情绪波动。我最多的感情,就是弄不懂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可我最近……开始有这种情绪了,我很害怕。” 时雨看着她,一字一句:“央央,我什么都懂的。” 他又否认自己:“可是同时,我什么都不懂。我根本就……根本就不太能理解你的感情。” 时雨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举针,你就会自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哭,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我靠着经验在理解你们,但是我不是真的能够理解。 “我那么对你……是因为我太害怕。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是怕你让我变得更加奇怪。 “央央,我已经是个怪物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戚映竹凝望着他,静静地、错愕地听他说这些。她从未见过时雨这样的人,看他目光闪烁、努力跟她说话,看他时不时看她一眼、害怕她会躲开……戚映竹对他的那腔怀疑,反而弱了下去。 时雨最后迷惘道:“因为这样,我身边才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有秦随随……但是她也是利用我吧。大家都把我当工具用,其实我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反正他们怕我,我也不喜欢他们……央央,我说明白了么?” 他对她道:“我是怪物。你怕了么?” 戚映竹眼睫毛上的一滴泪落下,溅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时雨见她又落泪,心里更慌。 他天真无比道:“但是、但是你不要怕……我真的、真的不想伤害你,我已经决定自掏腰包,不会再碰你了。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但是我还是会偷偷看你的……我不会让你知道的,你别伤心啦。” 时雨说完,便觉心痛,然而他确定自己不想她消失,便决定自己消失在她面前。时雨一点点、留恋地推开与她相握的手,他忍着不舍,用眼神跟她告别。 时雨小声:“我走啦。” 手指一点点松开,时雨身子向后退,手指与手指即将脱离时,戚映竹回过神一般,蓦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仰头看那个站在床榻边的少年。 时雨不能明白地低头看着她握住他的手。 戚映竹眼中泪落,她靠他的手撑着,一点点跪坐起来。戚映竹鼓足勇气,倾身抱住他腰身,脸埋在他怀中,听着他此时依旧没什么起伏的心跳。 戚映竹心里心酸,又觉得好笑。她和时雨,一个病秧子,一个没感情……倒真是,有趣。 戚映竹小声:“别走了。时雨,你不是怪物,我会教你的……你说讨厌我,想杀我,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感情了。 “时雨,来找我玩儿吧。陪我玩两年……然后你就能成正常人,交到朋友了。” 时雨心里欢喜,当即道:“真的么?我可以找你玩儿?你没有要我走?为什么是两年啊?我可以一直找你玩儿啊。” 戚映竹心里想,因为两年后,说不定她便病逝了。她在生命的最后两年,能有一段书上写的那般感情,已经很美好了。她也会努力教时雨正常人的感情。 若能教会他,两年后他就可以有自己的朋友;若是教不会他,两年后她不在了,他也不会太伤心。 戚映竹心里那般想,口上只微微笑,温柔答:“因为两年后,我就要回家嫁人,不能陪你玩了。” 时雨闷闷不乐,心中有杀念浮起,却因眼下太温馨,而不敢暴露自己的杀机。他笑道:“好!一言为定!” 时雨伸出手要与她拉钩,戚映竹一怔,时雨不安地问她:“真的会和我玩儿,会理我,不会赶我走了么?真的不会嫌弃我么?不会嫌弃我不懂么?” 戚映竹垂目,轻轻地用小拇指与他相贴。她道:“我若心慕你,你是乞儿我也愿,是地狱修罗我也不怕。高坐明堂或尘埃加身,银钱万贯或乡野小户,国之贵胄或侠客天涯,我都不在乎的。” 她隐晦地向他告白,他却因她文绉绉的话,而再一次听不懂。但虽然没听懂,在戚映竹红着脸偷看他时,时雨忍不住俯身,喉结滚动,将她脸颊上的一滴泪舔去。 戚映竹娇嗔:“时雨!” -- 戚映竹便好像真的有了生气,真的活了过来。 她不再提自己悬梁的事,也不跟时雨解释。时雨缠着想问她,但一晚上的折腾,戚映竹疲累无比,说自己要睡了。时雨心中觊觎她身上的香气和柔软的床榻,便不想离开。 他振振有词:“你自尽了!我要看着你,防止你再次自尽!” 戚映竹实在太困,又因两人说开一些事,她没之前那般避讳时雨。戚映竹向床下扔了一床被褥给他,便拉上青帐,困顿地睡了过去。 -- 天蒙蒙亮,帐子垂地,戚映竹迷糊地睁开眼,感觉到些许异样。 她刚刚醒来,尚未清醒,迷糊地看着时雨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床帐里,他低头,抓着她的一只手臂,好奇地打量。他的脸一点点低下,鼻尖蹭到她臂上肌肤。 戚映竹登时被他吓醒,手往被褥中缩:“时雨,你又做什么?” 时雨紧扣住她手臂,不给放开。他抬起眼时,让戚映竹松口气,因少年眼神干净清朗,并无欲意。时雨单纯地抓着她手臂,新奇地指给戚映竹看:“你看,你这里有个红点,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我擦不掉。” 他想了想,补充:“也舔不掉。” 戚映竹怔忡:……他什么时候舔了? 戚映竹迷迷糊糊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霎时脸微红。然她想躲开,时雨总不肯将手还给她。他盯着她,戚映竹忍笑道:“当然弄不掉了。这是‘守宫砂’。” 她说完脸红,飞快看他,心想说不定很快就没了。 不想时雨恍然大悟后,兴致盎然,挽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我也要‘守宫砂’。” 他催促戚映竹:“你也帮我弄一个。我想和你一模一样。” 戚映竹:“……” 她语气古怪:“你知道‘守宫砂’是什么意思么?” 时雨瞥她一眼,说:“知道啊。” 然后他脸忽然刷地一红,飞快瞥她一眼,嘀咕:“我没有和女人睡过啊,我当然能点‘守宫砂’。” 戚映竹被他的脸红弄得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时、时雨,以后这种话,你不必告诉我……你、你先出去,让我起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7 章(清晨,戚映竹将沾着清咳出血...) 月明皎皎, 山雾寥寥。 坐在台阶上的戚映竹气息被拂得波动连连,鱼儿戏水般的感觉,来自时雨。他脸与她紧挨, 一手将她的手按在台阶上。他充满着戏耍与好奇, 也许他并没有太多实践,但是常年混于三教九流的成长环境,让他懂得太多了。 他便想用在他喜欢的央央身上。 那舌儿比世间最滑的小鱼都要游得快, 水流潺潺, 鱼儿穿梭, 鱼儿可知道,那水温渐渐滚烫, 要将其煮沸? 绵绵的气息, 相蹭的睫毛,红润的嘴巴。 时雨气息微急,他扣住她手腕的手力道加重,脸向前挨得更近。他所有的表现, 都流露着一个“不能满足”的讯息。他的脸颊也变得红起来, 他的心跳声乱了。 戚映竹锁骨轻耸,若说时雨变得迫不及待毛手毛脚,她则早就被煮熟了。她呼吸跟不上,因体弱而气微,心跳也因此变快。她身体开始撑不住, 眼前阵阵发晕。她心里明白这种让她手脚发麻、心口沉甸甸向下飘的晕眩感,与她平时生病时的头晕不同。 戚映竹后背抵在了廊柱上,她侧过了脸, 躲开了时雨的紧迫。 他尤不自觉,红唇微噘, 太傻了。 戚映竹手抵在他肩上,推他:“时雨,好啦。” 时雨睁开眼,湿润而过黑的眼神盯得戚映竹心跳乱飞。她移开目光不敢看他,时雨不死心道:“我还没有教会你。” 戚映竹涨红脸,手指拧着袖口的纹路,低着眼睛重复一遍:“……好啦。” 时雨失望地垂下眼,然而他心神躁动,不能平息。他来见她时心如止水,以为她不会再见他,但是戚映竹给了他希望……聪明的时雨凑过来,大着胆子轻轻在她脸颊上一嗅。 戚映竹脸红得说不出话,时雨得寸进尺,在她耳边有点儿期待地问:“我们能不能睡啊?” 戚映竹:“……” 她僵硬地抬头看他闪着星辰光芒的眼睛,她心里古怪,一是因自己被时雨天真而期盼的问题弄得赧然羞窘,二是因为……这样的话,时雨不是第一次这么问了。 他一直很期待。 就好像他和她相识,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一样。 此年代男女并无大防之说,戚映竹还是侯门千金时,便听说过许多贵族男女私下厮混的混乱事迹。贵族圈如此,想来江湖人士更加不羁。只是戚映竹的养父宣平侯迂腐,戚映竹又体弱,她自来得到的教育,未免不如时下女郎那般大胆纵情。 戚映竹抿唇,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想这样?” 时雨诧异,不懂她怎么会有这种疑问。他道:“因为……快乐?” 戚映竹被噎住。 她已委婉地对他表露自己的心思,却不知时雨是否知道。她想问他,但她羞得开不了口。她只能将时雨的表现理解为他是明白她的心意的,但是两人实则认识只有半个多月,他就想、就想…… 戚映竹红着脸说:“太快了。我们才认识几天啊。” 时雨微偏脸,盯着戚映竹。在他的世界中,江湖男女看对眼,春风一度十分自然。他以为这没什么,他为此做好准备,一直期待着……她却说太快? 时雨忽然问:“你不愿意和我睡觉,是因为我是怪物,让你害怕么?” 戚映竹愣住,抬头看他。 时雨观察着她,长睫毛闪动:“你是不是嘴上说着还想和我见面,但其实你已经不想和我见面了,只是想稳住我?等我以后再找你的时候,你就找很多卫士保护你,来擒拿我?因为我是怪物,冷血……动物,不像正常人,你害怕我报复,也怕我这样的**害世人,所以就想办法让我先乖乖离开?”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他。 时雨非常无所谓,他翻着眼皮,第一次对她表现出了除了“睡觉”以外的沟通欲。他说了一长串他的猜测,还对她眨眼睛扮可爱,他压根不觉得他说的是多么奇怪的话。 戚映竹心一点点发紧。 她轻声问:“时雨,为什么这么问我?是不是……有人这样对过你啊?” 时雨和她说话间,撩起的那点儿欲缓缓落下。他好玩地抓着她颈旁落下的一绺青丝,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玩。他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回答她的问题:“有啊。” 戚映竹:“是你小时候么?你那时候多大?” 时雨想了下,恹恹道:“忘了。” 戚映竹追问:“是这么对你的人太多,你记不住,才忘了么?” 时雨天真回答道:“不是呀!是因为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已经杀了的人,为什么还要费脑子去记住啊?我才懒得记。” 他暴露出了他本性中无情的那一面,戚映竹与他相挨的手指轻轻一颤,向后缩了一下。时雨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他手指仍缠着她的长发玩,而他眼睫微掀,乌灵漂亮的眼睛看向她。 戚映竹面容苍白,看他的眼神几分躲闪。 时雨反应过来,急忙轻挨过去,怕她离开一般张臂抱住她。他说:“你别害怕,我不会杀你的啊。我好喜欢你的,就算你让好多人来杀我……我也不会杀你的。” 他怀中的少女并没有躲,时雨便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她鼻尖上。他拙劣地作出与她亲昵的架势,满不在乎:“你这么弱,这么漂亮,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杀你的。” 戚映竹心乱。 她意识到他生了误会,她仰起脸对他说:“时雨,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害你。我、我……我怎么都不会让自己去伤害你的。” 时雨随意地点下头。 戚映竹抿唇:“我若是伤害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连……连明年都活不过。” 对一个病魔缠身的人来说,这样的誓言,太狠了。 时雨呆住了,他这才认真地看向她,将她说的话听进了心里去。他怔怔地望着她,戚映竹羞涩万分,然而为了让时雨记住自己的话,她鼓起勇气说下去:“时雨,在我心里,你不是怪物。那些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怎会是怪物呢?” 时雨突然冒了一句:“因为我没有感情。” 戚映竹:“你怎会没有感情呢?你记得你救了我好几次么,坏人们把我抓走,你去救我,你还生气地杀了他们……虽然杀人不对,你以后也不应该再这样,但这些都是感情啊。你会笑会说话,你也有心跳,你怎么会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呢?他们骗你的。” 时雨张口,他几次想反驳,但是又觉得她在说自己的好话,他为什么要反驳夸自己的话? 时雨纠结着闭了嘴。 戚映竹对他抱有美好的幻想,她想象中的他不是真正的他,时雨沉默着没有打破她的幻想,因他也因为她的幻想而沾沾自喜。常年被人用恐惧眼神盯着的人,当有一人不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时雨也愿意做一个正常人。 他自己其实知道自己是怪物,他在“秦月夜”的时候私下也听别人说过,旁人第一次杀人都会害怕,只有他没什么感觉。 他早就接受自己不正常……然而有一天,有人说,他不是怪物。 时雨静静地品呷着这份快乐,兀自决定他要珍藏这份快乐。时雨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喜欢你,我不是怪物。” 戚映竹笑他可爱,又因他再一次直白地表露喜欢而用手背挡住半边脸:“……不要总将‘喜欢’挂在嘴上呀。” 时雨抓开她挡脸的手,凑到她眼皮下,她眼睛乌灵灵水滴一般,脸被他气息熏得更红。时雨决定守护她,问:“你不想跟我睡觉,那我们今晚做什么啊?” 戚映竹想一会儿,低头轻声说自己那少女怀春的幻想:“我以前生病卧床的时候,就想有一天,有人陪我一起看月亮。” 月光跳在他眼睛里,他就像她的月亮。戚映竹眼波荡开,时雨笑露虎牙:“那我就陪你一起看月亮!” 戚映竹并没有坚持多久,她本就病未好,强撑着陪时雨坐了一会儿,之后的记忆便很模糊了。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她清楚记得那一晚月亮硕圆地悬在空中,澄明万分。 云雾四绕,山间林木静极,花香芬芳。 少年胸怀温暖,笑容好看,眼睛如雨。 病弱身体、侯府真假千金的纠葛、唐二郎的追慕、闲杂人等的看笑话……都在短短瞬间,飘在春夜月光中,离戚映竹远去。 时雨次日就离开了威猛镖局,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离开京外这处小镇的时候,胡老大只看到少年抱着一把黑色木伞。胡老大记得时雨之前辛苦地四处跑,让人将撕裂开的伞面和龙骨修补好。想来这伞颇得少年喜欢。 少年离开的时候和他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胡老大隐隐期盼着时雨的离开,能给“秦月夜”带去变化。他帮助时雨大人这么多,总是想看到些回报。 五日后,关内曲沃附近的某座不知名高山下,江湖人士的战斗混乱,一整片地方都被卷入兵戈之战。 山上便是“秦月夜”所在。 赫赫有名的杀手楼地理被暴露,江湖上则几乎没有人不曾被人买命,在“秦月夜”被通缉过。江湖人士对“秦月夜”又敬又畏,当金光御和原“秦月夜”楼主将杀手楼位置昭告天下后,墙倒众人推,“秦月夜”的原楼主反而和前来讨伐围剿的正义江湖人士们站到了一边,要摧毁“秦月夜”。 金光御首当其冲。 为应对此变,“秦月夜”的所有杀手一夜间尽被召回,共渡此次危机。 众人皆知,若是此次不让“秦月夜”消失,当杀手楼缓过气后,便会重新成为一座收钱买命的地方,重新让人人自危。毕竟如今接手“秦月夜”的秦小楼主,本名秦随随,身上担着多少条人命不提,她最卓越的、让人威风丧胆的战绩,是她年仅十岁的时候,她就将她的全部亲人杀掉。 因小妖女心狠手辣杀掉“秦月夜”的先楼主,杀手楼才落到了之后楼主手中,而在今年,妖女秦随随又再开杀戒,对杀手楼现楼主出手。若是“秦月夜”真的落到此等妖女手中,江湖可还能有宁日? 山下战斗白日化,所有人杀红了眼。蓬头垢面的先楼主下场不提,因他当上“秦月夜”楼主,靠的也不是多高的武功。武功最高的人,是“秦月夜”排名第一的杀手金光御。 金光御下了场,与他对打的,乃是一抡着十斤重长弯刀的白衣少女。耍刀人不求锋利,反求钝重。十斤重的长弯刀在白衣少女手中,舞得赫赫生风,旋转起来,便是金光御都很难近身。 这白衣少女,正是让人生惧的秦小楼主,秦随随。 金光御道:“秦随随,你看,这么多江湖人士全来讨伐你。‘秦月夜’以后就算还在,也不可能落到你手上……你不如认输,我饶你一命。” 秦随随抬起脸,刀光照着她秀丽的面容,猫儿一般圆睁的眼睛。身材娇小的少女笑吟吟:“巧了,金大哥,我正想跟你说,就算你输了,我也会留你一命。” 金光御目色一狠,心中却焦虑起来。他看到秦随随身后一个手持长笛作武器的青年背影,那青年也在与人打斗,那人可是秦随随的狗腿子……幸好,秦随随用的是重刀,持久性不强。 金光御加快攻势。 他武力最强,秦随随才不过十七岁,十几岁的孩子练武再勤快,在金光御面前也要露怯。时间推移,秦随随果然开始力有不逮,面容微微透白。金光御沉重一招当胸拍来,秦随随与自己的长刀重重向后甩去。 全靠重刀之力,秦随随勉力撑着。秦随随抬头时,额上渗了细密汗。 她身后的那持笛青年打斗时,余光看到秦随随的危机,当即道:“小楼主,不如我们先撤。人太多了,我们都不擅长这么多人的打斗……” 秦随随咬唇,颇有不甘。确实,杀手们持久力不强,但是,已经到了这一步……让她后退,实在不服! 两方对峙,金光御趁机再次纵身飞前,一道掌风向秦随随拍去。忽而,金光御在半空中的身影一顿,忽地向后一拧,同时高声:“快闪开!” 然而已经晚了。 密密麻麻的细针从一个方向飞来,准而狠的力道和极佳的方向感,让细针准确刺入一道道人影。金光御凭着巧劲躲避密针,却有更多的密针扎向众人的要害处,当下里,鲜血浓郁、哀鸿遍野…… 秦随随惊喜抬头:“是时雨!” 所有人,躲避中抬起头,带着惊惧心看向一个密针飞来的方向。幽静的树林影子随着日光轮转,一个玄色劲衣的少年背着一把黑色巨伞,悠悠缓缓地向此方走来。 少年约摸十七岁,他眸若曜石,安静乖巧。这位少年闲庭信步,双腿修长,然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当场人的死穴上。场上已成修罗场,所有人都变得面容不堪,只有他清清爽爽,带着恶意,向他们走来。 时雨微微眯眼,看向他们。江湖人一个战栗,遥遥地记起时雨外号的来历―― “恶时雨”。 他第一次杀人时,面对的是百人之战。他有一把密针,飞出如雨,寸土必死。 这才是真正的“恶时雨”。 落雁山上,戚映竹坐在窗下翻着一本书,神色落寞。她在这里已经坐了一上午,但是书上的字,她一个也没有读进去。 她寥寥地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心烦。 成姆妈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推开木门,呼唤女郎:“女郎,你快来看看!” 戚映竹没有兴趣,懒懒道:“姆妈,你让我好好看会儿。” 成姆妈最知道这个年龄的小女郎有多口是心非,她心里不赞同戚映竹和时雨相交,那个少年突然消失,成姆妈心里不知道松了多少口气。但是时雨离开后,眼见着女郎这般沉闷,整日一个笑容也没有,成姆妈又想让戚映竹高兴点儿。 心情好点,对她的身体才好,不对么? 成姆妈神神秘秘道:“女郎,我没骗你!那个小子,好像给你留了字……就是老婆子不识字,没看懂。” 戚映竹迷惘,没反应过来“那个小子”是谁。 成姆妈不情不愿道:“就是你那个叫‘时雨’的江湖朋友。” 戚映竹眼中死气沉沉的湖水,瞬时轻轻晃了一下,春光摇曳。时雨么――时雨么? 他会给她留下字? 他……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他就像她生命中曾有过的一夜春雨,缠绵悱恻,花落成泥,次日雨散天晴,如同从未来过。 这样的少年,会给她留字? 戚映竹跟着姆妈出了屋子,被姆妈神神秘秘地拉到他们院子大门旁边的墙角。姆妈拂开墙头飘落的花叶和藤蔓,扶住戚映竹过去,指给戚映竹看那上面用石子划的乱七八糟的字。 成姆妈问:“是字?” 戚映竹捧着心,压抑着心间激荡,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去看他写的什么。 他写的什么――“戚日央,我走了,等我回来。” 戚映竹沉默地立在墙边,素色裙裾曳地,披帛委垂。成姆妈期待地看女郎的反应,戚映竹咬唇,又嗔又羞地别过脸:“谁是‘戚日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8 章雨(若非没有其他人,时雨也不...) 时雨将戚映竹推进的, 是一家扎灯笼的铺子。 铺子的老板和老板娘带着小女儿出去玩了,铺里就只剩下一个还在后院扎灯笼的小伙计。铺子的位置比较偏,生意不好, 老板干脆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来。小伙计忙着干活, 等师傅回来不挨骂,他不知道在前面铺子里,一个女郎站在满地灯笼间。 各式灯笼零散地倒在戚映竹脚边, 头等的金鱼、孔雀、树枝状灯笼, 散发璀璨晕黄的光, 将这一方天地照得明灿。戚映竹拍打着木门:“时雨、时雨……” 她终是确认自己推不开门,便只是呆呆地手搭在门上, 屏气听着外面的声音。她听到兵器交戈声、长鞭破空声, 还有呼啸的风声,偶尔兵器打到□□的声音……这么多混乱的声音融于一处。 却独独听不到时雨的声音。 听不到他的气息,也听不到他的说话声。 戚映竹心乱如麻,脑中已补出一大段可怕的江湖恩怨。那两个人, 一男一女, 一个提刀一个挥鞭,对时雨紧追不放……戚映竹着急万分,也不知时雨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人家为什么要追杀到这里。 也或者时雨是受害者……毕竟她认识的时雨,只在第一次碰面时比较冷漠, 一旦与他熟了,他的天真懵懂,就那般让人心怜。 他怎会作恶呢? 时雨怕她担心, 还说那两人是朋友……戚映竹想到自己上一次见到时雨动手的时候,时雨是抱着她捂住她的眼睛, 没让她看到。而这一次,他将她关在门里。 戚映竹心中祈祷着时雨平安,外面的每一道声音,都让他心脏随之抽搐。戚映竹捂住自己的心脏,开始泛起丝丝的疼。她强撑着这股疼,让自己撑过去…… 时雨、时雨! “女郎,你是来买灯笼的?还是迷路了?” 一个辛苦的抱着两盏灯笼的伙计从后院出来,愣愣地看着他们这个八百年没有人光顾的灯笼铺居然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郎。那站在紧闭门口的女郎转过脸来,伙计霎时脸红。 但他紧接着慌起,放下自己抱着的灯笼。戚映竹泪眼婆娑,泪珠子挂在腮畔上。她苍白而柔美,噙泪望着小伙计,伙计无措地奔过去,抬手又不敢碰她,怕惊动了这梦一般的空灵美人: “女郎……你怎么了?” 戚映竹勉强定神,低头擦去眼中的泪。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悸和心忧双重折磨她,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恨自己体弱之时,还要强撑着指门:“门、门打不开了。” 伙计试探着去推门,怀疑有人从外面堵住了门。伙计疑心时,听戚映竹幽声:“我朋友在外与人打架,待一会儿打完了,会开门的。” 伙计恍然,然后他怔怔看着女郎一滴泪掉落。伙计纳闷道:“这也不至于哭?女郎那般想出去么,你朋友不是一会儿就会来开门么?” 戚映竹缓缓摇了摇头,一个伙计怎么会懂她的忧心。 戚映竹与伙计面面相觑地候在门内时,外头的战斗正是白热化之时。时雨一人对步清源和秦随随二人,万不敢大意。 其实“秦月夜”的鞭刑,应该让人停下再打,也没有让被打的人还能逃跑的道理。可是时雨若是停下任由步清源打,秦随随的刀不就到他喉咙前了么?时雨从来不觉得秦随随会手软。 以前秦随随没有当楼主的时候,和时雨玩的时候,告诉时雨:“我想当楼主,想做一个不一样的楼主,让‘秦月夜’的杀手,和以前不再一样。” 时雨自然从来不懂秦随随的想法,他只是――不能死在她刀下! 步清源和秦随随的双重逼杀,逼出了时雨的真正武力。少年从一味躲避,到反手来和他们对战,想从步清源手里抢走鞭子。秦随随眼睛一亮,笑道:“这才是时雨嘛。” 虽则如此,刀伤、鞭打,依然不留情面。时雨在这二人手下讨不到好,他的杀性在一点点聚积,眼里的光越来越淡……步清源道:“小楼主小心!” 话音一落,秦随随的刀柄被时雨一脚踩住,他整个人缠着秦随随的居重长刀,拼着刀锋在手臂上划出的血痕,一抹匕首出现在他手中。时雨翻身向秦随随脖颈划去,秦随随身子后仰,借后空翻卸力,当机立断扔了刀,而时雨如影相随。 他一把掐住秦随随的喉咙,将少女按到了地上,少女后脑中重重“咚”一下。 步清源声音冷冽:“时雨,你杀红眼了么――” 青年从后相堵,时雨转手一把针飞出,步清源借手中的伞挡住针影。而即便如此,他的衣袂也被风割裂开。步清源扔了手中鞭子,从后扑来一把扣住时雨,将他大力向后扯。 前方秦随随反手一拧,从地上跃起。 时雨被步清源压在地上,他一掌劈开步清源点来的手指。少年眼神淡漠无情,直攻步清源的命脉。时雨翻身要起时,秦随随抢过长鞭,就在时雨身上抽打了最后一鞭: “十! “可以了,时雨!别发疯了!” 步清源和秦随随一左一右地钳制,二人又与时雨对打了十招,时雨才慢慢情绪平稳下来。秦随随惊疑不定地看他:“你怎么回事?这只是惩罚,并不是生死相搏!我从来没见你失控过。” 时雨茫然地摸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血,他恍惚:“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有点着急。” 他陷入思考。 他着急什么呢……他好像在着急,时间拖得久了,央央会怎样呢。 看着时雨这般发呆,步清源和秦随随对视一眼。秦随随不解,步清源摇摇头,将秦随随从地上扶了起来。步清源笑叹着,将黑伞收起,塞入时雨怀中:“你的伞,物归原主了。” 时雨懵懵地接过伞。 屋内,戚映竹和伙计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戚映竹压住抽泣,喃声:“他们是不是打完了?” 伙计:“好像是……” 伙计拍掌咬牙:“我来试试!” 伙计为讨厌这位柔弱的女郎,自告奋勇上前,他一脚踹向木门。那木门方才还分外牢固,此时被一踹,竹竿在外头断成两段,门“扑”一下,被伙计踹开了。戚映竹一愣,连忙提裙出门。 和步清源、秦随随站在一起的时雨正低头新奇地查看自己的伞,他好奇地将黑伞撑开,看看与之前有何不同。秦随随兴致盎然:“步大哥给你的伞里做了机关,把龙骨和布料也改了。以后打起来的时候,这伞可以当盾牌用,还能射暗器……” 时雨刷一下张开伞。 戚映竹呼吸声急促:“时雨――” 时雨蓦地扭头,向身后看去,与出门立在门槛上的戚映竹面面相对。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戚映竹怔忡地看着他撑伞立在黑夜中,手臂上、衣袍上,以及脸上,都有被鞭子扫打出的伤痕。她看得目眦欲裂,时雨却茫然无觉。他如杀神一般立在那里,气质却在她出现的刹那,变得纯然无害。 他呆呆地看着泪眼朦胧的戚映竹。 时雨试探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他不知道戚映竹担心的是什么,但她眼睛里掉下来的眼泪,让他慌张。时雨既想不起来要跟戚映竹介绍自己的朋友,也不明白她哭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心跟着她的眼泪提起来,吊得他难受不已。 时雨立了半天,他那只刚才差点掐死秦随随的手伸入怀中,取出自己买回来的绢花。他向前一步,想将绢花递给戚映竹:“我买回来了……” 他手上的绢花,被风轻轻一吹,花瓣飘落,散了。 绢花瞬间只剩下一个枯枝。 时雨呆住。 身后的秦随随立时瞪大眼,想到这是因为时雨刚才和他们拼内力,挤坏了这花。 时雨有些呆滞地抬头看戚映竹,他心虚地想说自己再去买,却见台阶上的戚映竹噗嗤一笑。她眼睫上还挂着泪,却在一瞬间笑靥如花,梨花般柔弱的女郎立在台阶上看着时雨笑。 时雨的脸一点点红了。 撑着黑伞的少年突然将自己的兜帽戴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只用眼角余光偷看戚映竹。 时雨:“你还要绢花么?” 戚映竹摇头:“不要了。” 她嗔他一眼:“我再要,你都要回不来了。” 时雨:“能回来的。” 戚映竹没有接他的话,她心中涌上许多认命般的悲哀。她心急如焚,她心碎欲死,她丢不下时雨,做不到待他真正冷淡。可是性命长短不由她控制,连今夜……她都差点因心悸而晕倒,全靠撑着。 戚映竹看一眼时雨,再抬头看满天星辰的天幕。星辰布满银河,银河如缎,苍穹无尽。一人的生死性命,在满天下看来,是这般无谓弱小的一件事。 时雨仰头:“你在看什么?” 戚映竹喃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啊。” 时雨:“啊?” 戚映竹笑,唇角的笑涡微现,她道:“没什么。”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鸡鸣不已,既见君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戚映竹和时雨回山,这一次,不管成姆妈如何不赞同,戚映竹都坚持让时雨睡在自己这边。戚映竹眼睁睁看着时雨受了那么多的伤,他脱下衣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看得戚映竹心疼不已,哪里肯让时雨离开自己的视线? 成姆妈看到时雨身上那么多伤,也被唬住。她不说让戚映竹将时雨赶出去了,她帮女郎一起给少年包扎伤口,不禁问:“这么多伤,都是外面那两个……煞神打的?” 成姆妈向外一努嘴,戚映竹板着脸。 她的小院落,最近两个月,格外热闹。唐琢刚走,秦随随和步清源就死赖了过来。时雨说那两人是朋友,戚映竹猜是威猛镖局的人,但即使如此……戚映竹仍然很生气,仍然不想理外面那两个人。 既然是朋友,怎么能对朋友下这么重的手! 就算那两人跟了过来,戚映竹也不管不问,不会为那两人提供住的地方。 步清源和秦随随坐在外面的石凳上,秦随随气鼓鼓地将刀放在石桌上,步清源为她摇着扇子扇风。秦随随不满地拍桌子:“那个戚映竹,什么也不懂!这是我们的规矩,又不是我想杀时雨!” 步清源笑:“小楼主莫生气,不就是不给住的地方么?我已经通知威猛镖局,让他们派人把时雨盖的房子再收整收整……绝不委屈小楼主。” 夏日炎炎,耳畔被青年摇的扇子送来徐徐清风,秦随随这才开心一点。秦随随想到自己少年时,只有时雨一个玩伴陪着。虽然这个玩伴……有和没有也没太大区别。 但是总是有感情的。 秦随随便想进去看看时雨的伤。 步清源一径为她摇扇子驱风:“小楼主小心些,好像戚女郎不知道我们是杀手楼的。” 秦随随登时吃了一惊:“什么?时雨没有告诉她?” 步清源道:“男的都不愿心爱的女子知道自己是杀手,即便是时雨这样不通俗事的。” 秦随随:“啊?时雨喜欢那个戚映竹?” 步清源吃惊地笑:“你看不出来么?” 秦随随抱臂,吹一下自己耳畔的发丝,气哼哼:“当然看不出来。我又没有喜欢过谁,我怎么知道时雨会……哎,麻烦了。” 秦随随烦恼起来,心想她未免太命苦。才解决了金光御的事,时雨这个混蛋也来烦她。 秦随随:“他们一个个都怎么回事?杀手不能有光明正大的爱,他们全都忘了么?你看看金光御今日被追杀的样子,时雨连前车之鉴都不管了?他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要杀了戚映竹么?他想杀的是戚映竹?现在……一个个全都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步清源一径笑:“辛苦小楼主了。” 不管秦随随如何烦恼,受伤后的时雨,却觉得受宠若惊,并且快乐许多。 因他可以睡在戚映竹这里! 虽然姆妈坚持要和戚映竹睡在一张榻上,只让时雨睡在外舍的榻上。但是这也算在一起睡觉了。 而且时雨等到了回心转意的戚映竹。 她这两日为他格外好,每日为他换药,喂他吃药,还坐在旁边给他读书。戚映竹的声音好听,人还温温柔柔,会把晦涩的书内容翻成时雨能够听懂的话…… 她喂他吃药时,让他靠在她肩上,时雨趁着她不注意时,偷偷亲她心口,小小吮几下。戚映竹只是面红,只是心跳加快几下,却还会帮时雨挡着姆妈,不让姆妈看到。 她这般纵容他。 时雨觉得幸福万分:若是央央能够一直这么待他,他可以一直这么受伤。 白日的时候,成姆妈出去一会儿的功夫,戚映竹便被榻上那缠着她的时雨搂住腰肢,追着不放。戚映竹怜他虚弱,看他脸色苍白,就任由他索了吻。但是时雨又哪里会满足? 他想将她按下,靠在她肩头:“……想睡。” 戚映竹轻轻在他肩上打一下,嗔:“不要胡说,莫闹了。姆妈要回来了。” 时雨失落地趴在她肩上,一下又一下地亲她。她的脖颈、耳后,尽是他细密的吻。女郎躲躲闪闪,却也不完全躲。戚映竹被弄得气息凌乱,听时雨嘀咕道:“一直不睡,一直不睡!我好痒,我梦.遗了好多次,我还做梦和你大战三百回合了……我难受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戚映竹尴尬万分。 她推他:“……时雨,让我起来。” 时雨如今知道她现在待他好,便得寸进尺,抱着她不松手。他手试探地搓进她衣中,时雨仰头,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又可怜无比:“你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 戚映竹硬着头皮:“……你想说什么?” 时雨:“说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戚映竹:“……” 时雨:“你说话啊!” 戚映竹便支支吾吾:“……我恐怕没力气和……那么多回合。” 她忧心忡忡:“我会死的。” 时雨偏过脸看她,二人的面容隔着一寸距离,气息轻微地拂在对方脸上。戚映竹羞赧万分地垂下眼,睫毛闪烁,脸颊滚烫,不敢看他。时雨逼出她这么一句出格的话,连时雨都惊讶戚映竹会说出口。 时雨一下子噗嗤。 戚映竹恼:“怎么了?” 时雨:“央央真可爱。” 他脸凑来,长发和她挨上,睫毛也轻轻地蹭过她脸上的细嫩肌肤,唇与她相贴。时雨重复:“央央真可爱……” 戚映竹抓紧身下的竹篾,她紧张地垂着眼与他亲吻。她心口起伏,金光色从外照入,她心脏快要跳出来……但是她仍然做了她在做侯府千金时,永远不敢做的事。 她张了口。 时雨忽而翻身,睡了下去。戚映竹呆呆地坐在榻上,唇瓣嫣红,目光迷离,衣裳被拧得乱如皱麻。她扭头,姆妈领着步清源和秦随随进来:“女郎,这两人非要进来看时雨。” 步清源眼中带笑,向屋中人看来。下一刻,步清源眼神微敛,看到了女郎锁骨上的两点吮痕。步清源一时无言。 戚映竹仓促地遮掩一下自己,面对步清源和秦随随时,便板起脸:“这里不欢迎你们!” 时雨躲在床上,被褥盖住半张脸,看戚映竹如何拒绝那两人。时雨不说话,秦随随气得跳脚:“我们真的是朋友!是时雨先做错了事,我们才动手的。” 戚映竹反唇相讥:“若是朋友,会将人打成那样么?朋友会那般下手么?时雨是不懂人情,才被你们蒙骗。若是我、若是我……我才不会让时雨和你们交朋友。” 秦随随:“……” 她一时间呆住,不知如何解释“秦月夜”的严格,而今自己已经格外放水。 秦随随立马转向步清源:“步大哥!” 步清源咳嗽一声,向前噙笑:“女郎不是我们江湖人,自然不知道我们规矩的森严。不过我们确实过了,我为时雨带来了上好的疗伤药……” 步清源面容清润,温文尔雅,又极会说话。他三言两语,让戚映竹面对他们时脸色不再那么难看,勉为其难地同意他们留下了。 秦随随却知道时雨的做戏。 那么点儿伤,都是外伤,会影响到时雨的行动力?但是时雨偏偏整天虚弱地躺在床上,让戚映竹喂吃喂喝。戚映竹挤兑他们的时候,时雨也从来不为他们说话。 虽然这是因为时雨不知道应该为他们说话的原因,但是……说不定时雨也想让他们离开。 时雨不想跟他们走了。 秦随随就撑着口气,看时雨什么时候能装虚弱装得坚持不住,她不信时雨能一直坚持下来。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世人皆睡。 时雨悄悄从屋中溜出,想活动一下自己整天躺得生硬的身体。他才跳上房梁,便听到凉凉的少女声音:“哟,大晚上出来散步啊。是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吗?” 时雨抬目看去,见对面的屋顶上,秦随随洒然无比地屈膝而坐,手捧一葫芦,正在喝酒。 时雨目光向四方一扫。 秦随随托腮:“别看了。步大哥去和威猛镖局谈今年的生意收益去了。不在这里。” 她说完,转过脸来,狠狠剜时雨一眼:“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和步大哥在一起!” 时雨莫名其妙:“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呗,跟我说干什么。” 秦随随被噎:“……” 她涨红着脸,狠狠灌一口酒。秦随随余光看到时雨转身便要走,她缓缓开口:“时雨,跟你说个事儿。” 时雨漫不经心地跳上树,敷衍道:“嗯?” 秦随随:“你放过戚映竹,怎么样?” 时雨猛地回头看她,目中隐约带些杀气。 秦随随并不看他,她淡声:“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和我,都是怪物。我们这样的人,不适合去祸害好人家的人。身在地狱,何必向往人间? “步大哥打听过她身世了。她挺可怜的,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你这样没有心的人,会伤了人家的。” 时雨回答:“央央说我不是怪物,她说没关系。” 秦随随转头看他。 月光下,少年坐在绿树间,身形若隐若现:“我才不会伤了央央。” 秦随随瞪圆眼:“等等――戚映竹该不会知道你对感情感知很弱?” 时雨微得意地扬起下巴,懒洋洋道:“昂。” 他不知他为什么要这般得意,但是看到秦随随瞠目,他便觉得这好像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时雨将此记在心间,一点点丰富他自己贫瘠的感情观。 中午,时雨在睡觉的时候,便被一滴水弄醒。 他迷离地睁眼,见到戚映竹坐在榻旁,正小心挽他的袖子,给他上药。她又在哭,他睁开眼看她,便见她眼睛都哭得红肿了。 时雨伸手给她擦眼泪。 时雨难受:“你为什么还在哭?你都哭了好多天了……我没有事啊。” 戚映竹掩着帕子抽泣,背过身:“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看到你身上的伤,就……时雨,你答应我,日后少受点伤,好不好?日后,不要再打架了好不好?” 时雨没吭气。 戚映竹心里失落。 时雨坐起来,从后抱住她,他问她:“可你为什么哭啊?又不是你受的伤。我自己都没哭。” 戚映竹:“伤在你身上,我会跟着难过的呀,时雨。” 时雨学习她的思路,却追问:“可是你整天病歪歪的,我也不难受,没想哭啊?” 戚映竹一噎,回头看他,撑不住笑:“那你永远别难受。” 她美目轻扬,杏仁圆黑,唇儿微翘……时雨凑来想亲时,被戚映竹躲开。 门外步清源客气道:“戚女郎,我们想与你谈一桩生意。之前听时雨说,戚女郎要下山回京城去。不知戚女郎能不能让我们跟着一同去……我们可做你的卫士跟着你,实在是,有些任务要做。但我们绝不会伤到女郎。 “毕竟女郎是时雨的朋友。时雨也应与我们一同去。” 戚映竹听他们要带走时雨,登时不愿:“我不与你们做生意,你们请回。” 谁想到时雨忽然反应过来,趴在戚映竹耳边怂恿:“让他们来!央央,管他们收钱!收钱!” 戚映竹:“……” 她眼神复杂地看一眼时雨,少年睁大眼睛,眉目漆黑,唇红齿白。 分明是一个俊俏的美少年,可怎么……这般钻进钱眼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