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宅斗文里修仙》 1、兰泽芳草 悬中天的日头渐偏,恰逢一团轻云拢过来,天气刹那阴凉不少。 垂柳里的蝉都自觉清闲不少。可对面进出绣槛的丫鬟婆子,仍是紧着把汗,端盆换水,没感受到半点清凉。 站在门外守候的男子,头顶的发髻用玉簪簪着,宝蓝绸衫。他腰间的荷包、玉珏、香穗随着来回踱步,摇晃的人发慌。 旁边的小厮,也吊着心谨慎跟着伺候。 他叫住梳双丫髻,着鹅黄衫子的少女,抬手问道:“怜杏,夫人和孩子怎么样了?” 被称作怜杏的丫头,清秀的脸微皱:“三爷,舒妈妈不让婢子凑近,说人多眼杂反而不好生产。” 江柏抚了下额头,都是汗水,道:“确是这个理。你且不要离产房太近,打眼望着去。” “嗳。”怜杏应了一声,复又进去。 只听一道婴儿哭声,似冲破云霄。从卯时到日中,历经三四个时辰,孩子终于出生见这人间。二房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怜杏急忙踏踏跑出,满面笑容,声音娇脆:“三爷,姑娘出来了。” “小蹄子,连得体话都不会说了。”一位梳髻的老婆子半嗔怒道,身后又跟着几人,其中就有产婆。 江柏也顾不得那些,几步走上前。心中虽有头胎不是男孩的遗憾,但掩不住初为人父的激动喜悦。 老婆子和那产婆带头行礼:“恭贺三爷!祝贺三爷!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姑娘现在,正被大夫人照料。” 江柏眉眼笑开,道:“你们也辛苦出力了,先从我这里领一份赏。” 她们心照不宣,也跟着笑得更开怀。英国公府按例要给赏,其他主子也多半是要再给得。江三爷这话一出,就暗示板上钉钉,获得好几份赏钱。 说完后,江柏迫不及待去看望自己女儿。步子又稍一顿,他要做父亲了。 进了偏阁,三个贴身丫鬟侍奉着,刘氏太阳穴贴着解凉贴,手里怀抱,用绸布包着的孩子。 她偏头和一个老妈妈,说着出生小孩的注意事宜。 他鞠了一礼,叫了声“大嫂”。 刘氏抬首,柔眉和目,秀美端庄,但是眼角的一丝皱纹,泄露了年纪 。 她把孩子递给,自己的奶妈妈。从小就照看自己,是以很有经验。 她笑道:“三弟,这回是做了父亲的人,可要稳重些了。” 都说长嫂如母,何况他与大哥还是同胞兄弟。江柏自是高兴着应诺。 “快来看看你姑娘。”她招手,自己稍稍离奶妈妈远点,好与小叔子保持距离。 江柏凑上前去,小姑娘脸蛋皱巴巴得,半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凝望自己,双眸仿佛琉璃,纤尘不染,映射人心。 他唇角上扬,忍不住戳戳她小手,竟被一把攥住。小孩子澄澈瞳孔,直直望着他,也不哭闹,似要把他模样刻进心里。 刘氏的奶妈妈,轻呼道:“三爷,小孩子刚出生,细胳膊细腿,您不可能玩儿。” 江柏讪讪松手,恋恋不舍看着女儿。 刘氏摇首,对这个差自己丈夫十来岁的小叔子,真有种养儿子的感觉。 当然这种话,不为他人道也。 她提醒道:“你也不去看看你媳妇,不知受了多少罪。” 江柏身为英国公府的三少爷,亦是最小的公子,深受父母长辈的喜爱,兄长的照护。 他还活泼性子,多是爷们的粗心,刚成亲两年,跳脱性子没改过来。 江三爷这才如醍醐灌顶,忙告辞:“对了,母亲因父亲近日发病,日夜照看累了身子,不能至。我看完芷娘,再去给老人家们报喜。” 刘氏笑道:“怪不得母亲甚宠你,真是时刻把父亲、母亲记在心上了。我已派人给各府的亲眷说了。” 她又转念,想到小叔子对弟媳的称呼,不由黯然。 自家老爷是不可能,这么亲昵自己得。 江三爷这会儿想到老太太,是因为她从自己成亲就对子嗣之事,颇为上心。 “还是大嫂想得周到。” 却说江柏去看望自家夫人,被扫了出去。 三夫人卫氏,身边的第一亲近人,舒妈妈道:“大夏天的,房子里又闷又热。刚生完孩子,不能放冰。进去再热着三爷。” 江柏摆手:“这点热算什么,比不得芷娘这遭辛苦。” 舒妈妈暗暗点头,知道自家姑爷虽有点孩子气,做事不周全,但心底纯良,对姑娘颇为真挚。 只是生产一事…… 只听里面有人开 门出来,是位穿紫丁香衫裙的丫头,她道:“夫人说了,她乏了,您过几日再来看她。” 江柏一怔,卫芷性情高傲不假,但也很少扫自己的面子。 舒妈妈瞧着,有些不好。叫人都进去伺候夫人。她拉着江三爷,到走廊下头,看到他满额头密布的汗,多了些欣然,三爷是体贴自家姑娘。 她道:“三爷,按理这话是不能拿台面上说得。怕您和夫人生分,老奴越礼多嘴几句。妇人生产后,本就是浑身难受……” 她看看四周,柳树上的蝉声越发尖锐,她道:“……有些许不雅,夫人怕您看到她,就不爱了。” 生完孩子,只能简单梳洗下,是万不能沐浴的。房子里,只敢开几扇窗户,进出门都不敢大敞。 产妇的形容,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江柏一听,心中微甜,方才的一点芥蒂瞬间消散。 “好,我听她得。”他又道,“就劳烦妈妈照顾好芷娘。我还要重重赏您。” 舒妈妈露出笑。 不过卫芷不是担心,丈夫看到自己产后的样子,不爱自己。 她叫丫鬟端着菱花镜照自己,“怕是要养好一阵子。” 她此刻气力虚乏,想到的是自己容貌体态走样,不能让府里的人看到。 更是不能……让赵若素的人知道。 她偏过头,问旁边削苹果的舒妈妈,“安世子妃生产,慰问的人回来了吗?” 哎呀,姑娘又记起冤家。 闻言舒妈妈不禁头疼,闺阁里攀比较真也罢,怎么成了亲,还看得比自家老子妈还勤。 “还没有。”舒妈妈道,“毕竟是郡王府,算地皇家之地。定没有那么好出入。” 卫芷扭过头,“我给赵姐姐说过,到时派人去看她,不许撵得。” “再说英国公府里的人,他们也不能不给面子……明日把屋里再拾辍下,介时抱姐儿过来,别再让味冲得她不舒服。”卫芷打了个哈欠,浑身的疼痛渐渐酥柔,沉入梦里 “这是自然……” 舒妈妈望去,自家姑娘双目闭合,呼吸均匀,恬淡地睡去了。 “阿弥陀佛,上天保佑。”生孩子可真是在鬼门关走一回,她怜爱地给卫芷擦去脸颊的汗水。 这么一转眼,还是娇娇小小的姑娘,都 成亲生女了。 老婆子也感叹了回岁月。 江三爷是给司里请了几天假,很有时间。既是不能见老婆,也不能闲着无事。 他打算亲自去给母亲报喜,还有父亲……想起父亲因痛风加重,近几年不能下床,甚至口角含糊。江柏高涨的情绪,黯然不少。 出了院子,朝垂花门走去,后边的小厮都快跟不上了:“三爷,您可慢点,阴着天不假,但还是很热。” 小厮甩了把脸上的汗。 江柏回首瞧他,笑骂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跟个娘们儿似得。咱们到前头的水榭亭里乘乘凉。” 小厮挠挠头,嘿嘿一笑。 还没走上木桥,就看到亭子里几个文人打扮的,在那里品茶赏景。 他们也瞥见江柏了,忙道:“右参议,恭喜贺喜生得千金。” 他大兄,江松穿着竹青色的直缀常服,须眉堂堂,坐在正中间品茶。 这座亭子,建在广波之上,树木花草葳蕤,波中团团碧莲,真乃人间纳凉好去处。 此时江柏心里叹了口气,却是不想去水榭了。他面上神采奕奕,向各位同僚大人谢礼。 “巧了今日是沐休,又赶上兄弟的喜事。”这些人不仅做文章是一流,说好话也是一流。 江柏再定睛打量几人,不仅有大哥本部的官员,还有都察院的几位名人。 他一阵头疼,又不得不更振作精神应对。谁不知现在除了内阁,比六部风头更大的是都察院。 里面的七品官员,大家遇见,都跟猫见到老鼠似得。就怕他们挑到错处,直达天听,告上自己一笔。 不过这些人,对他倒甚为亲近,还有些意味深长的眸光。 这番叙谈,从中央议论到地方,从国事议论到吃食,天边泛了红色,才慢慢散场。 江松走上前拍拍自己嫡亲弟弟,见他官场往来应对自如,颇为满意。 他道:“都察院的御史,你觉相处如何?” 江柏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大兄是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还不待他回答,江松雷厉风行得安排下来。 “你在通政司待了,两年有余。”江松摩挲拇指上的扳指,道,“年底考核调任,你去都察院。” 江柏双眼震惊,“大哥,我这人粗枝大叶,你让我 去挑毛病……纠错改正。” 他立马改口,然后道:“怕是不合适。” 江松气度从容,十几年的官场沉浮,一身常服也掩不住威压。面对兄弟,他开门见山:“让你去通政司,就是去熟悉奏章章程,以文识人。你任期满了调哪里都不够好,除非外放。” 圣上是不会让两个亲兄弟,都在京担任要职。目前他的能力范围,也做不到给弟弟太好的职位。 但是,来日方长…… 江柏差点脱口而出,“要不就外放”,可是想起老婆和刚出生孩子,就止住了。 江松对弟弟,须髯微翘,鲜有的露出一抹笑:“吾在吏部,吾弟在都察院,可护卫援引。” 江柏知道已成定局,只得道:“那兄长为何不让在,兵部……吏部做给事中。” 相较于都察院巡察全国,六科给事中,就是对应六部官员,去纠查其错。 江松声音凝沉:“我在吏部,你又在六科给事中做事。” 江柏已然明白,这样太过张扬,岂不是明摆两兄弟勾结,被有心人做文章就坏了。 “大哥,我一五品通政司右参议,成七品御史,降了两级。”江柏略委屈道。 江松忍不住笑道:“你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不得有长远谋思。” 七品官比这个五品官有用多了,可以绕过六部、内阁直接向圣上陈情进谏。 “对了,孩子可取名了?”江松问道。到底是他侄女,且是要问几句。 江柏摇首:“还未来得及想。” 江松负手而立,望这烟霞连碧莲,水波缓缓流的景象,周身轻盈,心境开阔。几朵芙蓉在青翠的圆叶间,若隐若现。 侧首间,一朵粉白的水芙蓉,婷婷袅袅映入他眼帘。 想起弟弟少时,不畏炎日,经常坐舟折莲。他手捋美须,感叹:“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清风徐来,吴带当风。江松道:“就叫江采芙。” 江柏细嚼,拍手道:“还是兄长才思敏捷,此名清雅韵长,甚好,甚好。” 随即,江松皱眉:“《公羊传》曾说,‘二名非礼也’。此名不妥,还是江芙。” 江柏一噎,知大兄循古的毛病犯了,道:“江采芙,虽然是双名,但是甚是嵌合。” 江松道:“大家世族,有几个取双名的。不要让她以后被夫家笑话。” 江柏一听,为着女儿,也认了这个理。 而打量这个世界半天的江芙,终是抵不过婴儿的精神,在奶妈香甜的奶水下,酣睡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是凤是龙 周遭的吵闹声,江芙睡不着,翻了个身,又用手捂住耳朵。可忘了婴儿手短,看着像在空中没章法地乱舞,胡抓到小摇床上的穗子。 “春锦,你看看,芙姐儿是不是梦魇了。” 英国公前几日又中风,老太太忙着照看老丈夫,神虚心疲。昨日清晨众人梦中,小儿媳突然发动,她也因此没有到。 今天便一早来看望儿媳和孙女。 大夫人的奶妈妈,先上前一步,望见小孩清澈的双眸半眯着,嘴角轻吐了个泡泡。她一手扶着小床的横木,一手轻拍春锦的秀臂,止住小丫鬟再上前。 她笑道:“回老太太,芙姐儿没碍,应该是睡饱醒了。” 说完她便哄看起了江芙,对春锦道:“屋里头不敢放冰,怪热的,咱们别一起靠近小主子,让她松快些。” 春锦知她更有经验,“嗳”了声,退避几步。 老妇咳嗽一声,大夫人和二夫人赶忙顺背,丫鬟婆子们端茶、递新帕子。 老太太漱口,喝茶,用了帕子,朝二媳妇冷呵:“可见就你会做人,什么都不顾,只管跟着公婆。自家弟媳生人,也不来看一眼。既赚了孝顺名头,又省得操劳。” 这话一出,偏阁里一静。几个下人朝二夫人一看,然后快速收回视线,低睫垂手,不敢应答,也不敢做动作。 二夫人察觉众人视线,双肩瑟缩一下,眼圈泛红。身为妯娌,还是庶出身份的嫂子,在嫡出弟媳生孩子那天,不来帮忙。 这其中不是,掰裂撕扯的敌对,而是身处夹缝的无奈。 她忍着酸涩,施礼请罪道:“是媳妇的罪过,母亲莫要生气。之后日子,我都过来照料芙姐儿,弥补些做伯娘的心意。” 老太太被大夫人扶着,重坐回圈椅,叹了口气:“你不要做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庶媳妇。” 她握了下嫡亲大儿媳的手,向屋内众人道:“你们是知道,老太爷这几年病重,不能下床,我又日渐衰亏。府内上下,事无巨细,全依仗大房媳妇。最该委屈的人是她。” 大夫人柔声道:“媳妇不敢居功,若非母亲耗费心神,指点教导,我怎能安 排合适。” 她向从小喂自己奶的,陈妈妈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神容缓和的老太太道:“二弟妹昨日也是来了的,只是伏天人多了,就更热,不利生产。我便让她回去了。” 陈妈妈那边笑得自然,道:“老太太咳嗽难受,芙姐儿也似是知道了,不哭不闹甚是乖巧,颇有大姑娘的贴心聪慧呢。” 老太太统共生了,两子一女。女儿为头胎,虽早已出阁,生儿育女,做掌家太太,不能常回家,但是老太太念爱之情未减。 思女之情,随之时间,愈发浓了。 闻言,老太太刚蹙起的眉头展开,笑起眉梢,心中烦躁已消一半。 她搭着的手春锦起来,踱步至小床,孩子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张小口一笑。她心中烦躁此刻全消。 老太太轻轻触碰,小孙女脸蛋,还没来得及感触,便缩回,道:“真怕我这老手,搓疼了小孩子的嫩肤。” 因着奶过大夫人,又照看过大房的孩子,陈妈妈道:“老夫人的手,是雪膏精油里护出来的,摸一下怎么会疼到芙姐儿?” “老大这个芙字,取得是极为雅致。”继而老太太哈哈一笑。 她的丈夫,这代英国公,虽然没有出息,但是当年老国公爷尚有威严,所以求得文氏贵女做儿媳。 比起身份,矜贵、雅致的生活,这些个儿媳中,也就小儿媳能堪比自己。 她慈和道:“乖乖,再让你母亲生个弟弟作伴。你二伯娘精修针指女工,她给你做好看的衣衫呢。” 二夫人松了口气,眼神对大夫人很是感激,忙上前柔声道:“芙姐儿乖,二伯娘,从今日就给你做肚兜。” 大夫人微微抿唇一笑,一场小风波,消匿化解。 逗看会儿小孙女后,老太太倦饿,在二夫人扶持下,回了自己院子。 见看完了,江芙母亲房里的舒妈妈,这才给大夫人打个招呼,将孩子抱回给卫氏瞧看。 本听了一场古代婆媳关系的戏,现在是婴儿的江芙,立马驱走疲乏,强作精神。 终于要见到亲妈了。 经过一天一夜,二十多岁的江芙,终于接受自己穿越古代,并且成为婴儿的事实。 比较幸运,成为贵族家庭的女儿。 但也不能对掌握饭票 的长辈们,松懈。尽量加深她们的好感。 卫芷靠坐在罗床上,用热水拾辍妥当的她,一身撒花青衫薄,玉臂抬起间看得白腻肌肤。 虽然面色憔悴苍白,但芙蓉面依旧可见俏丽灵美。眉宇间,还带一分,未脱去的稚气。 江芙心里估摸,这世的母亲,估计才十几岁的姑娘。 她出生有意识后,见到的妇人都是年纪成熟,稳重端庄,并无感触。这般对比下,冲击力就大了。 脑海闪过这世亲爹,青葱阳光般的俊容。冯露也只得安慰自己,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婚早育什么的,先抛在一边。 “舒妈妈,孩子怎么这么丑。”卫芷别扭道。想她貌美如花,江柏容貌也尚可,怎么生出个像红猴子的孩子,皮肤红而皱巴。 舒妈妈捂着嘴,笑道:“我的姑娘,你小时候也这般模样。若是不像你,岂不是坏了?” 卫芷生疏地抱着孩子,一根手指轻戳她的唇,随着小孩子的呼吸张合,犹如幼嫩的花朵,又小又软。 但是她不是自己,养得那盆魏紫。她会呼吸,会喝奶,刚出生那会儿哭,现在……还会笑。 这就是小孩子。她感觉到生命的微妙,身体撕裂的余痛,也在抱着她时隐去。 卫芷一笑:“女大十八变,日后是和我一般得。” 她骄矜地给女儿,许了第一个祝福。 卫芷问了下,老太太来看望女儿如何。 舒妈妈不可避免,提到二夫人。她放下手里的丝线,感慨:“这二太太,也是难为她了。” 卫芷已经知道,自己生产时,二房没来。她不由有几分气意:“老太爷缠绵病榻,这次,又不是第一次发病。按惯例吃了太医留的药丸,就转醒安稳,又有老太太和……太爷的姨娘亲自照料。” 舒妈妈暗示自己姑娘止住,让怜杏打发房内的丫鬟们,到花厅里喝绿豆汤。 房内就她二人,和个女婴。卫芷扬首继续道:“她个儿媳妇,虽说孝敬,但拍马这么难看,一刻都离不了老太爷院子?” 江芙眨眨眼,也是不解,府里有三个儿媳妇,又住在一起。小的生孩子,走几步来看看都不行,看着着实不妥和奇怪。 “姑娘,出嫁到底不必在家里。咱们英国公 府里人多心也多。你在小丫头们面前说这个,她们不长记性,说出去,到时候不败坏你和二夫人的关系,影响你名声。” 舒妈妈给主子,拧了条湿帕,擦擦额头颈子,鼎盛的暑天才算能熬。 卫芷抱着孩子,越看越觉顺心。手有些酸也不想放。她道:“我和她什么关系?到底她是庶出房的,和我说不一起去。昨日暑气重,她自然也不来。” 舒妈妈坐在床尾,“唉,单单她是想那么多,也比现在舒服。你不也说了,老太爷有老姨娘照料。” 她瞧瞧窗户口也无人,低声道:“老姨娘不仅自己照顾老太爷,也让她亲媳妇过来照看。只是老太爷的病时不时发一下,什么药、方子、手段,贴身的婆子们都是熟练的了。” 舒妈妈又道:“……没必要带着儿媳妇整日拘在那里,但老姨娘偏说老太太不容她,要让二夫人和她一起,守着老太爷,祈福。万求老太爷不要……。” 这边说着,那边卫芷慌道:“舒妈妈,芙儿吐口水了。” 妇人看了看孩子的容色,道:“姑娘别慌,婴孩偶尔流口水是正常。”舒妈妈给擦干净后,婴儿果然不吐了。 江芙是被这套路关系,略惊讶到流口水。 怪不得,二伯娘与婆婆关系紧张。原来她们不是亲婆媳。 这二伯应该是,她那爷爷的小妾生得。 二伯娘被自己亲婆婆,当枪使,把她竖在自己与主母之间。 也难怪,自己嫡亲的奶奶,不喜欢柔柔静静的二伯娘 儿子都那么大了,孙子孙女都有了。几个儿子儿媳,连着自己老婆以及小妾住在一起。 爷爷的后宅内,不摩擦生电,是不太可能。 一席原委听下去,卫芷凝神片刻,道:“二嫂子……不易。” “姑娘想必累了,让我抱一会儿。”舒妈妈接过孩子,坐在床中边,道,“咱们姑娘,是不会有这般难处的。” “何止我,我的芙儿,将来亦是不用受这委屈的。”卫芷为女儿裹上,小脚丫处搭落的绸布,忽然想到什么,抬首问道,“赵姐姐,如何了?” 这如何,自然是问,生得是男。 舒妈妈只得说些推脱词来。 卫芷不听舒妈妈,打哈哈,道:“人昨天去 得,怎么今天都该回来了。” 她颇为惴惴,这种既知胜负,又觉还有一丝希望的感觉,再次覆上心头。 卫芷道:“我今日不知,明日就知,明日不知,后日就知。迟早知道。” 舒妈妈叫丫鬟们回去服侍,让其中一二人去找,昨日拜祝郡王府的婆子。 那婆子行了礼,嘴里恭喜话说了一大半。 卫芷打断,问道:“安世子妃可好?” 婆子笑道:“当日是顺产,好得很。” 卫芷看着女婴的面容,问出最想问的:“不知是凤女,还是……龙孙?” 舒妈妈闭上眼睛。怜杏睁大眼睛,倚着檀木妆台,好奇。 婆子摇摇头,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忽得喜笑颜开,眼睛眯成缝,都快看不见牙了,道:“龙凤双胎。既有雄来,又有雌。” 下一刻,那老婆子吓慌了神。 只见,三夫人两眼一闭,手抚胸口,倒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满月记事 三夫人这么昏厥,使回话的婆子抖若糠塞,大暑天里激出一身冷汗,从小凳子上滚落,瘫软在地。 屋里也瞬间乱成一锅粥,这个喊着“夫人”,那个“哎呀”一声。本来安安静静的婴儿,也哇哇哭起来。 舒妈妈嚯得起身,一边轻拍襁褓里的婴儿,一边喝道:“咱们家是小门小户?主子病了,做下人的只会大呼小叫?” “怜杏啊,怜杏。亏你还是从小伺候夫人的。快掐一下夫人人中,余下的人不要吼叫,出一两人去找医士。”舒妈妈吩咐道。 她是跟着卫芷嫁过来的,又深得房里二位主人倚重。一番话下来,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按着安排去做,恢复了秩序。 怜杏半鞠着腰身,回首间惊喜道:“夫人睁眼了。” 舒妈妈抱着孩子上前,探望主子。 卫芷面色虽惨白,但呼吸渐渐通畅。醒来是件畅快的事,但看到脸蛋皱巴巴的女婴,她胸口一梗,幽幽道:“我无碍,休息会儿就舒适了。” 舒妈妈瞧着自家姑娘的神色,哪有不明白的? 她道:“这段的天气,正是暑气最旺盛的。夫人刚生产完热晕了,也属正常。” 舒妈妈解释一通后,让人端水上帕子,给三夫人擦净了面,扶人再躺下。 她又对瘫软在地的婆子,道:“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再腌臜着夫人和小姐。” 那婆子两腿如棉花软,被小丫鬟们着才起来的。她口里不住地说赔罪之类的话。 突如其来的慌乱终于结束了。该是她上场的时候了。 江芙小手朝母亲抓去,小嘴张合露出纯稚的笑容,一双眼睛又清又明。叫人看了,欢喜得不得了。 妈妈别难过,妈妈爱爱我。 撒金花帐子半落下,正好挡住母女二人的视线。里边朦胧勾出三夫人的形容,却看不清表情了。 只听卫芷淡淡道:“舒妈妈我乏了,你抱着姐儿下去喝会儿奶。” 舒妈妈望着可爱的婴儿,心情复杂,但也应了下去。 江芙心道:月子里的女人,情绪多变实属正常。 只是她未曾想到,这一下去,就是近一月见不到人了。 “这是你小妹妹。”二夫人于氏笑着给侄女,换上红樱肚兜。 梳着抓髻的小女孩,眼瞅着小妹妹。她白皮杏眼,身穿粉白绣衫,约莫四五岁的样子。 她仰首,项间的长命锁摇晃“叮铃”。小姑娘不解,问道:“小妹妹,怎么不说话,老是咿呀咿呀。” 江芙郁闷,她现在想说也说不了,只能“咿呀咿呀”。不过这小女童真是萌。 丫鬟们来搭手帮忙:“二夫人,婢子来。” “换个肚兜,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两个就罢了。”她又冲女儿轻笑,“你妹妹还小,现在开不了口。” 小女童看了会儿江芙,似乎里里外外把她钻研透。虽然眼神清澈,丝毫无恶意,但还是把江芙看得发毛。 然后女童重重点头,认真道:“我懂了,这就是大姐姐说得,‘沉默是金’,对不对?” 于氏掩嘴一笑,“看你跟姐姐们学了什么,被你大姐姐知道还不生气?” 竹帘外头,有丫鬟传报:“三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来了。” 于是三个小姑娘手牵手,笑嘻嘻,将江芙团团围住。 “现在还不到下学,你们怎么就过来了?”于氏向来轻柔的眉眼,皱肃起来。 江芙才望了新来姐妹一眼,心里就怔住了。 在她左边的女孩儿,肤如凝脂,盛夏的汗都化作胭脂,薄薄地敷在脸颊上。 她柳眉瓜子脸,清隽极了,举止又很是斯文端秀:“回禀母亲,大伯派人传话,说过几日就是小妹妹的满月礼。府中人忙,让我们歇歇,不要添了乱。” 右边的女孩儿,吐吐舌头,顽皮道:“大伯才没有说歇歇,是爹爹说得正好让我们休息下。” 于氏轻点二女儿额头,无奈道:“就你话多。”但三夫人神态间,满是对女儿的宠溺。 大女儿朝二女儿,轻轻嗔瞥。 江芙不禁暗叹:好一对姐妹花,当真是秀气美丽。 她二伯母生了三个女儿,其中大的两个就是双胞胎。 两个小姑娘,十岁左右,模样几乎是一模一样。做姐姐的更为内敛些,做妹妹的活泼些。 被三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哄着,江芙心情愉悦了一下午。 旁边是端坐含笑的于氏,江芙心里很是亲近感激。 这 些日子,府里大人都有来看她,于氏更是天天来照料。只是一个院子内的母亲,反而没再见过。 她叹出的气,变成泡泡吐出。亲生母亲,突然冷落自己,恐怕不止是内分泌失调导致。 她看着这娇娇笑笑小姑娘们,心里那个猜测又慢慢浮上。 她不欲再想,眼睛轻阖,耳边响起温柔的歌声。江芙渐渐睡去。 于氏见哄睡了,轻轻道:“妹妹睡了,你们回院子里用饭。就算这几日家中忙碌,不上学,你们两个做姐姐的,在家里也不能偷懒落功课。” 二女儿瞬间丧气,看得人气笑不得。 “姐姐,这几天晚上,我都要和你一个被窝睡。”二女儿又蹦跳着缠大女儿。 于氏感念她们姊妹情好,低首凝视自己平坦的腹部。又很是感伤,自己已是近乎三十,不知何时才能生个男孩? 到了江芙满月那天,府内下人大早起来,肃整新衣,洒落院子。屋檐树稍结彩辉煌,花厅厢房奉上鲜果。 江芙也终于见到了母亲。 卫芷面上傅粉,胭脂淡扫,唇脂绯红,云髻巍峨,朱钗精致。 月白色的上衫,石榴色的长裙。当真是俏丽容貌转艳丽,光彩夺目。 她抱着孩子,道:“芙姐儿的满月礼,已是念完告文,向祖宗行了礼。倒是该我抱着孩子出去,与众宾客们相见。” 她思忖道:“见那么多生人,我如此是不是孟浪了。” 舒妈妈笑道:“我的姑娘,这时候羞起来了。今日来到内院喝酒的,都是咱们府的极亲近之人。男人们都上了年纪,是长辈,又带着媳妇来。” 卫芷轻哄小孩子,又道:“是我想多了,咱们家又不是皇家,哪得这么些繁琐规矩。” “赵姐姐送芙姐儿,嵌金丝的莲花璎珞圈。”她道,“她家男孩子倒好办,送龙佩亦是可行,只是女孩……” “听说名字是臻。”她便命人送了桃花宝石项圈。 舒妈妈好奇问道:“是贞烈的‘贞’,那岂不巧了与大夫人重名。” 大夫人姓刘,名字就是贞。 “不,不是。”卫芷轻垂眼睫,道,“是……” 怜杏娇脆的声音,在竹帘外想起:“夫人,三爷叫您抱着小姐出去见客了。” 屋内主仆稍 作整顿,便携着孩子出去了。 到了花厅,江芙尤感自己眼睛使不过来了。布置倒没铺张浪费,贵妇老爷,分席而座。衣香鬓影,个个举止有度,气度雍容。 三夫人抱女而出,平辈和晚辈皆起身迎接。 江芙朝主位望去,正是府里老太太。她眉心勒着缎子,云锦祥云褙子,墨绿的长裙。打扮的端庄而不老气。 她身边立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亦是云鬓整齐,步摇晃动。脸倒不是多美,气韵却是极佳。 “这便是我三弟的宝贝了。”那妇人笑着过来,道,“真是大宝贝连着小宝贝。” 江府老太爷一共有四个子女,老太太育有一女两子,其妾氏育一子。 这个妇人就是嫡长女。卫芷须恭敬有礼。 说了几句后,开始佩章。江柏为女儿系上玉佩。 他又向众人宣告,孩子名字的由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卫芷心中微微不适,这首汉乐府是叙夫妻分离的思念之情。从中取得名字虽然雅致清丽,但是源头的寓意不详。 还不如赵若素的女儿,吴蓁,取之“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诗经桃夭,祝贺女子出嫁,家庭幸福美满。 但这是大伯取得。她们家也是因江松在朝堂的崛起,才把自己嫁过来。人都嫁过来了,何况一个名字,所想也只得作罢。 江芙今天笑得嘴抽,仪式终于快完了。剪完胎毛就完事了,却不是剪发匠过来。而是位年轻的女子,清雅秀美,气质高洁。 江芙从旁人口中得知,给自己剪发的女子正是府里的先生,专门教导小姐们。 老太太笑呵呵:“由李先生剪,也能沾上文气,以后多几分文思。” 将一缕胎发放入锦囊,李先生向老太太欠身,“老夫人过赞我了。” “快把孩子抱进里间的床睡会儿。”老太太抱过孩子,有些心疼,“小脸热得,是个大人,这么一天下来,也得累坏了。” 江芙热泪盈眶,奶奶懂我,奶奶真好。 婆子抱着孩子到厢房里间睡去。今日小姐周岁,府内摆席,下人也有。 她们几个听得 隔壁的推杯换盏,馋嘴被勾起。 有人提议:“姐儿也睡了,咱们轮流去喝上盅。” 剩下两个婆子犹疑着,还是应下了。 只是两喝三喝,最后三人都醉了,倚在圈椅上,头枕在床上的。 江芙的身子,被那枕在床上的一推。她哇哇大哭起来,心道:不是,才一个月,我就又要死一次。 眼看坠地的她,被一双温柔的手托住。竟是个穿褐衫的银发婆婆。她容貌虽衰,精神却青春。 一双眼睛,没有这个年纪的浑浊,反而清明温润,满是慈和。 江芙朝她挥挥手,这个来照看的奶奶靠谱多了。 忽然地上钻出个小老头,手执拐杖,白发白须,身穿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他拿了桌子上的鲜果,尝了口,道:“富贵人家摆设倒是细心,真正用心的却疏忽了。幸得床头婆婆你好心。” 床头婆婆哄着江芙,笑道:“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江芙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我以为是古代封建社会,没想到竟然有神仙。 这是个玄幻世界?还是我幻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浮生闲事 床头婆婆哄着孩子入睡,只是婴孩眸子睁大,并没阖眼。 她与小孩对视,心生欢喜,慈和道:“这孩子眼眸清明温润,让人心境顺和……” “其骨骼清奇,颇有资质呢。” 江芙并不是普通小孩,“骨骼清奇,颇有资质”,从一个神仙口中评出,真意味深长,让人忍不住探究。 老头笑侃道:“这女娃出生繁花富柳之族,将来婚姻亦是不下荣贵。哪里肯受修行的孤凄之苦。” 还不待江芙细细琢磨二人的对话,外间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床头婆婆温柔地放她在床里,冲她一笑,慈明彻世。一个旋身间,两位神仙消失不见。 怜杏进里间,三个婆子剩俩,还东倒西歪地躺着。她推醒二人,对醉眼惺忪的婆子们,大为发火:“主子想着你们累,让我为你们想吃些什么,好做安排。” 她手指过去,对站在床边的婆子道:“谁想你们哪里累,简直过着菩萨般的生活!吃酒睡觉,还睡到小主子床上了,也不怕压倒孩子……” 卫芷见怜杏未回,她席间保持仪态而坐,生产的身子未好全,现下便腰酸腿僵。于是寻了借口去里间看看,正好松乏松乏。 她听到里间怜杏发怒,里面婆子回道—— “姑娘饶命,我们一时心迷,犯了大错。看在我们几个年纪大,有些苦劳的份上,不要告诉老太太和夫人们。” 卫芷快步踏进来,呵斥道:“哪个大户人家没有老婆子,难不成都是来享福不做活的。不想着改错,还想欺下瞒上。” 外头喝得晃头晃脑的婆子,踉跄着进来,看到三夫人,魂飞天外,只恨不得是场幻梦。 卫芷原以为他们要合伙欺负自家丫鬟,进来这么一瞧,这个几个人玩忽职守,真让她腾升怒火。 她父亲曾对她说过,一个治家严明的家族,是不会纵容以下犯上。若是下人们纷纷欺瞒偷懒,那这个人家就是在走下坡路。 她是要狠狠惩处这几个婆子,万不能乱了秩序。 怜杏看主子来了,呵责治人,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待宴席结束后,卫芷给大嫂说了这事。她婆母照顾公爹 ,素日念佛清净,这个家现下是大夫人掌管。她处置下人,也要给大嫂通个气。 大夫人刘氏知道后,掌灯时分召了后院所有的下人。 江芙紧紧拽着怜杏的前襟,窝在她怀里。舒妈妈皱眉:“你怎么把芙姐儿抱出来了,晚风再吹凉了。” 一旁卫芷叹道:“这孩子待屋里就一直哭,跟着我们出来反而不哭了。” 除了各房里紧密的下人,其余丫鬟婆子都跪在院子里,乌泱泱有百来号人。 刘氏少了平日的温柔,尽是威严和稳重,她吩咐年轻的小厮,道:“把那三个婆子给捆上来。” 三个婆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只说自己被蒙住了心,知道错了。 刘氏却无半分怜惜,神色反而愈加冷了,道:“你们以为我们几个妇道人家,是面团揉的吗?今日本是六小姐满月礼,我不想坏了喜气,可你们竟敢动怀到她身上。” “英国公府是座小庙,留不得你们,把这三家人都给我发卖了。” 江芙今日受得冲击虽多,但现在也不由震惊。不是卖这三个婆子,而是卖了了她们一家人。 下人们听到,也是一片哗然,止不住的小声议论,嗡嗡作响。几个穿着鲜嫩的年轻的女孩儿,脸色苍白,腿软心颤扑倒在地。 “夫人,饶了我们。” “我们自小就长在这儿,若出了府里,就没有家了。” 女孩儿们水葱般的模样,甚为灵气,都哭作一团,心肺撕裂。 老婆子们磕头,额头皮已破,血流不止,“我们作孽,全打在我们自己身上,还请大夫人饶了女孩子。她们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知,也没做过错事。” 女孩们的父母在府里当差,都是家生子,她们自己在府里的前程是不差的。但犯错发卖,是再不可能被高门大户买去当下人,指不定沦落到什么腌臜地。 大夫人走到那几个小姑娘面前,道:“丫头平日仗着老子妈,在府里也捞了不少好处,得了好些面子。如今妈犯错,你们也得赔罪。没有只跟着享福不遭罪的理。” 她又对全府下人道,“不要说我无情,看着这么个乖孩子,都得喝几盅黄酒,把孩子落那儿。你放平常人家,也吓得惊慌,更别说咱们府。没有 规矩不成方圆。” 卫芷心内称赞,大夫人,管理这么几百人,是得拿出冷情决断的样子,才能镇住。 一院子下人都不敢再说话,只剩那几个女孩隐隐啜泣。其中一个雪白的脸,惨惨地凝着大夫人。 大夫人踱步,腕上的红珠串,从袖子里露出。她拨了拨,叹气道:“老太太念佛心善,今日又是芙姐儿吉祥的日子。便不做那业障。” 几个犯错的婆子和各自的女儿,惊喜地望着大夫人。 她道:“小孩子正是脆弱易病时候,你们待主不诚,玩忽职守,但未酿成大错。念你们几代侍奉主家,就各自散去。” 比发卖好太多,只是几代的基业就此毁了。老婆子们也来不及感伤,赶忙磕头谢恩。 这时,一个圆脸的小丫头跑过来,朝大夫人行礼后,侧耳向她说了几句。 大夫人肃立,淡淡道:“告诉老姨娘,已经轻罚。” 小丫头欢喜谢恩。原来这婆子里提出去喝酒的,与老姨娘小时候交好。后来老姨娘开脸跟了英国公,提拔婆子从厨房到内院。如今婆子遭难,她少不得保她。 晚上卸妆洗漱时,卫芷与舒妈妈讨论这事。 舒妈妈道:“小姐是觉得,大夫人心软放了她们?” 卫芷纳罕:“既已杀伐分明,怎么临时又变了?” 舒妈妈走到摇曳的烛火旁,道:“大户人家的上上下下,都是盘根交错,相互勾连,有些时候,下人倚着靠山反而拿捏别的主子,别说卖了,动都动不得。你没看老姨娘房里的人,急忙来求情吗?” “大夫人先是把话说狠了。”她拿起旁边的剪刀,一把剪去烛花,道,“再一松,既把人从府里清干净了,又不至于落下冷酷的名声。咱们府里还是清明的。” 卫芷不住点头,“原来是这样。” 怜杏把夫人的衣裳整理妥当后,又让小丫头们回去歇息。她进内屋侍候,隐约听到舒妈妈的话。她道:“夫人,这几人太可恨了,大夫人做得好。” 卫芷一笑,怜杏是她陪嫁过来的,自不是其他丫头能比的。只是怜杏虽然性子活俏些,但从没这般咄咄斥人过。 她调笑:“你今日可是威风十足,颇有大婆子风范了。” 怜杏瞅瞅舒妈 妈,也笑呵呵望着自己,吐吐舌头:“婢子哪有那么大的脾气。只是想到,小姐万一被那倒在床上的婆子压到,或者推一下……只想想都是件惊心的事。” “我便再也没好脾气了。” 卫芷听完,喃喃道:“压倒,推下来,芙姐儿又是个女娃,身体柔弱。” 她这么一想,只觉胸闷心骇,没多时就目眩头晕。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如今身体恶露还没断。就这么没了,那是要多戳人心肺。 她狠狠道:“早知就该卖了她们几个。” 自满月酒风波后,江芙身边的丫鬟婆子寸步不离,加倍细心照料。下人里有面子身份的老人,也不敢妄持资历,倚老卖老。风气愈发明朗。 卫芷也是每日过来照看,于氏自忖不是亲生母亲,不好夺位,便来得少了。 江芙的皮肤渐渐白嫩,眼睛跟葡萄似的水灵,小手勾住妈妈的手。 卫芷抿唇一笑,俯身亲亲她的脸蛋。 第一次做母亲,又有几个应对妥当,完美无瑕。 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很多连母亲的身份,都没有转变过来。 江芙是感谢卫氏的,她克服了心中的不良情绪,接纳自己。 时间如流水,时缓时急。窗外的绿叶枯黄,荷塘生长的芙蓉凋谢,白藕结出。 她身边日夜有人照看,是不可能掉在地上了。江芙也就没再见到,那两个神仙,颇为遗憾。 江芙倒是见全了府里的小孩子。大房有两男两女,大夫人生了一男一女,其余是妾生。 二房是三个女孩,皆是二夫人所出。 “夫人,大房的勉少爷来了。”有小丫头打帘传报。 琼雪映窗,室内温酒,女婴躺在小床里,卫芷伏案写诗。 卫芷起身,道:“雪天寒冷,怜杏快扶勉哥进来。” 八九岁的孩子,头戴红色小毡帽,身穿白色的狐毛披风,清灵的小脸冻得微红。江勉行礼请安,道:“叔母,叔叔调任都察院,正和同僚们喝酒。让我告诉您,今晚不用给他留饭了。” 江勉是大房的嫡长子,清灵聪颖。他现在就被父亲带在身边,扩广见识,说话愈发得体,甚得众人喜欢。 卫芷让他喝完热汤再走,“你父亲也在那里?” 江勉应声点头。 卫芷放下心来,大伯素来洁身,有他在,这庆宴是不会乱来。 晚间,江柏踩着雪吱嘎回来了,他脱了大氅,摸摸女儿柔软的脸颊,问道:“芙儿今日没吐奶?” 卫芷点头,“这些日子乖了。再过两月,能吃软米粥牙口好了,就不用提着心了。” 江芙内心无比害羞,拥有成熟灵魂的她,喝人奶总是觉得怪怪的。特别是精力越足之后,总感觉那味有些腥甜,所以情不自禁,吐奶。 舒妈妈把她抱出正房,放到旁边的暖阁,另有丫鬟婆子守着她。 正房里,随着雪花落下的声音,灯火忽灭,传出细碎的耳鬓厮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探看前程 转眼过一载,盛夏又至。接天莲叶碧满水榭,栏杆之下芙蕖灿若云霞,澄澄池水流淌。 此时正是清晨,还不大热。几个穿绫罗缎子,戴环佩璎珞的小姑娘,趴在扶栏上玩水。 “姐姐,你看你的正面。”隽灵动的女孩欢快道。 被称作姐姐的小姑娘,缓缓抬过头向前。碧圆的荷叶掩映中,有枝莲花头开了两朵。 旁边小她们一半的女童,蹦起来,高声喊道:“是一枝开莲花,开了两朵的莲花!” 把看花的丫头们也吓倒了,忙抱住她,哄道:“我的小祖宗,您跳那么高,再下去了。岂不是要我们的命。” 大姐姐蹲身,抽出手帕擦擦小妹手上的水,道:“这是并蒂莲,恐怕你芙妹妹周岁的吉兆。” 继而她又安抚丫鬟们:“映妹妹虽调皮,平日却也被教导,是有分寸的。不必忧心。” “咱们要回去了,等会儿人母亲找不到人,要着急了。” 她们母亲虽是二房媳妇,但父亲为庶出。大姐隐约察觉,母亲不为老太太所喜。她们更不能为母亲添忧烦。 与她面容相似的二妹妹,嘴微微一噘:“内院里的荷花,可没有这里大,茂盛。” 大姐姐一笑,不语。这里是垂花门外,男子们常出入的。她们乘七妹妹周岁办礼,大人看管松懈,才能偷溜来玩。已是有些逾礼了。 还是赶快回去为妙。 二房的大姑娘,一手拉着一个妹妹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入内院去了。她二妹妹道:“姐姐,你看那并蒂芙蓉……” 大姑娘微微侧首,双眸静谧,凝神细。 二妹妹那张像极了她的秀脸,笑得活泼,道:“那并蒂芙蓉正如你我姐妹,日夜相伴,同开同败,永不相离。我们日后要一直如此。” 她朝姐姐耳畔,道:“咱们嫁到一家去,既做姐妹,又做亲戚。” 大姑娘细腻如玉的耳垂,唰得通红,犹如血玛瑙似得。忍不住“呸”了句,“你从哪里听得这些浑话?羞不羞人,你才多大。” 小妹妹好奇望着两个姐姐,有种被冷落的委屈,“你们在说什么?都不跟映儿说。” 大姑娘嗔怒二姑娘,二 姑娘赶忙低头哄小妹妹,以躲避嗔视。 江芙现在满一岁了,视力听力精神都比以往强上好多,也能随心作出动作了。 她无奈地趴在床炕上,面前摆设了张大案。 案桌上陈列许多物品:印章、各主流书籍、笔墨纸砚,算盘、尺子、剪刀、头花、胭脂、勺子、风车、珠玉、花样子等。 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除了老太爷因陈年疴疾,没有出席。老太太和老姨娘,三房的主子们,还有姨亲们也赶来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她,这个小豆丁的身体。江芙有点尴尬。 江柏拍拍手,吸引她注意力:“芙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保养得体的老姨娘,皮肤白皙,青丝中仅有些许白发。她逗笑孩子:“抓完,咱们去吃长寿面。” 老姨娘一笑,生得桃花眼有了三分妩媚,可谓风韵犹存。 老太太喝了口春锦递来的茶,手绢擦拭嘴角,淡淡道:“本是玩笑给孩子看前程,说实了就是让她顽,咱们做大人的急什么。” 说完后,大夫人和二夫人点头应和,三夫人微笑。 老姨娘瞥了眼自己的亲儿媳——二夫人,眸子一沉嘴角下垂,又很快恢复原来神情。“姐姐说得是,这么多的东西,大人都挑花眼,更何况是小孩子。” 她们一来一往,江芙仿佛能看见,空气里劈裂雷电。 大伯江松仔细看了看案上的书,不仅儒家、而且佛道的书都摆上了。 他微微不悦,道:“摆那么多杂书做什么?”女孩子读读儒家的书,知书达理,不必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老太太笑呵呵道:“亏老大你在朝中做官,岂不知宫里的太后吃斋念佛,圣上崇道修身。既然两位圣人,都如此修佛道之法,可见是有用的。” 既然是亲生母亲发话,江松也不好再说什么。 卫芷掩嘴一笑,她因江松为女儿取名之事微微芥蒂,如今瞧见他吃瘪,自是开心。 她转头,看见女儿睁着琉璃般眸子,不看东西,只望着他们,玉雪可爱极了。 这时帘子,却被人打开,丫鬟道:“禀老太太,老姨娘,几位夫人和爷,大姑娘和姑爷……平波侯府的奶妈妈携着小公子……。” 在花厅开了酒席 ,有管家招待,这会儿有小孩子想进来玩。 老太太知那小公子年纪尚小,不碍着家里的小姐们什么事。她笑着打断,道:“亏你个丫头伶俐,一个主子都不落下。有客人来还不请进。” 房里知晓的人,都是微微顿首。 这平波侯祖上,曾随□□征伐南北,说起渊源,也和英国公祖上有同袍之泽。他家封了将军,镇守东南沿海,这一代家中出了个皇后,又打了好几场漂亮的海战,便封了侯。 比卸了兵权的公侯们,不知威风了多少。 帘外的怜杏,点首抿笑,扶着老妈妈和小孩子进去。 那妈妈穿着黄褐色绸缎,额头勒着同色抹额,从容一笑,对着他们行礼。 她牵着的小男孩,四五岁大,模样白皙俊秀,穿着白色的红枫箭袖,下身半露出银缎绫裤。腰间系着玉佩,大锦囊。 额头上有热得细细密汗,白皙的脸透着红,红润健康。他向前倾弯腰,行礼道:“问老太太,叔叔婶婶们好。特来叨扰了。” 老太太让丫鬟扶起他,再比比府里的哥儿们。她欢喜道:“却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是比你这府里的兄弟们,健俊许多。” 那妈妈亦是含笑:“老太太,苏哥儿,名字是瑜。” 老太太让他凑到,府里的男孩子里。也是借此打好,两家的关系。 只有大房有两个男孩,三个人,相互通了姓名。 苏瑜诚然的双眸,悄悄窥望四周。望见床炕的小孩子,和案桌。他好奇北方抓周什么样子,所以进来的。 江芙在那无聊玩手,大人们交际起来,就忘了身为主人公的小孩。 新来的小男孩走上前几步,距桌案较近后。他望了望几个大人,解下腰间的锦囊,对上座的老太太道:“这是姨妈送给的。今天正好给妹妹抓周用。” 他说得姨妈自是宫里的皇后,大夫人笑道:“瑜哥儿自己留着,你妹妹还小,玩不着什么。” 那妈妈慈蔼道:“老奴多嘴说几句,两家都有交情,只是个小玩意,不值当推脱。更何况瑜哥儿也要在京城上学,就更少不得走动往来了。” 江芙眨眨眼,看小男孩锦囊里拿出一个如花开的白玉杯。玉质晶莹,雕刻精细,一只梅花缠绕 玉杯,栩栩如生。仿若茶杯上绽花。 怪不得是用大大的锦囊装着。 她老妈三夫人惊喜道:“这是取腊梅傲雪之意的……” 她又摇首,凝思疑惑道:“不该这么小。” 女眷里老太太倒是回味过来,三媳妇说得什么了。 只听小男孩将杯子,轻轻放在桌案上,看了几眼小江芙,抿嘴冲她一笑。 本来举止稳重的孩子,这么一笑,显得纯净粲然。 接着苏钰退后几步,拱手道:“婶婶猜的不错,确实和前朝李某的玉杯有渊源。” “不过这是仿照,做得缩小的。” 卫芷又窥了几眼,赞叹道:“这仿的,也是玉质极佳,雕刻师父手艺极妙。” 她年幼时,曾有幸跟着父亲到人家看过原品,后来听说玉杯丢失,不知辗转何处去了。 江柏在那里小声跟女儿说话,“你看看咱们读书少,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江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爹不知道,不代表闺女不知道。 她依稀记得,是明朝奸臣严嵩,欲占人家的玉杯。杯子的主人,几经迫害周转,改换姓氏为李,逃得追害,护得宝贝。 既然是前朝的事,那今朝不应该是清朝吗?却又不是,好似断了一截的链子,让江芙想不出缘故。 “好个聪慧的侄儿,只是叔叔不才,不知前因。劳烦小侄儿给讲讲。”向来不太在公开场合说话的二老爷,笑问道。 他身旁的三个小丫头,眼睛睁得亮亮,很是疑惑好奇的模样。 众人都好整以暇,听这举止颇有大家风范的男孩讲故事。 苏钰将前朝玉杯讲了一遍,又道,“这玉杯,一则有腊梅傲雪之意;二则主体为白,晶莹似冰雪,梅花雕刻,取名‘一捧雪’。” “小侄子讲得真好,才思敏捷啊。”二老爷道。 其他人也不住地点头。 卫芷笑着听小男孩讲完,不禁欣然。此子与她大侄子,平分秋色,甚至还有股风雅雏形。 让她不由想起一个人。她心中烦躁,神色黯然。 江芙大伯捋须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看侄儿也甚是喜欢。” 他看床上的小孩,道:“若是你妹妹抓到了杯子就予她,抓了别的,你便收回。如何?” 苏钰应诺:“小 侄但凭叔叔做主。” 一时间所有视线又冲江芙扫去,比之前还要浓厚有趣味。 虽然只见过玉杯的图片,但是这小男孩的仿照玉杯,也是珍品。江芙执杯玩耍,杯底有片花蕊,甚是精美。 众人的心也随她的动作紧张。 在大家都以为她选玉杯时,江芙将杯子一放,顺手抽了□□家经典。 望着众人各种各样的反应,她嘻嘻一笑,抱着本子不放。 小男孩眸光讶然。 “芙儿。”卫芷呼出声。 《老子》又名《道德经》,道家之首典,万经之王,可探无上大道。 书哗哗被她番乱几页。 满月时的奇遇,江芙没再遇过,但念念不忘。她都是携着记忆而生,那这世上有神怪仙幻也不奇怪。 金器玉杯虽好,但哪得脱尘神仙自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6、往昔今夕 江柏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玉杯也好,书籍钗环也罢,只要女儿喜欢,抓什么皆是好的。 他抱起手握书本的女儿,摸摸她帐浅浅的绒头,笑呵呵道:“芙儿与她娘一样,喜欢读书。” 在女眷里观望的卫芷扭头,不欲看那父女二人,只是脸颊微红,似抹了淡淡的胭脂。 二房老爷江林,拍手叫好,低首对三个女儿道:“看来你们小妹妹,将来是要做才女的。” 二女儿和小女儿欢快起来,“才女?小妹妹要做才女!” 一时间气氛欢跃起来。老太太身旁伺候的高妈妈,半是感慨半是慈和道:“老夫人,两位大姐儿周岁时抓得都是头花,三姐儿抓算盘,四姐儿抓金碗,五姐儿抓勺子,六姐儿抓书。” 老太太似记起往昔,笑道:“老三啊,如此看,家里女公子的才思是落在芙姐儿身上了。” 卫芷也暗想,她昔日闺阁时,才名不如赵若素显盛,但也深得京中贵女们敬服。芙姐儿既是她女儿,将来定是。 她如此想着,被江芙抓道经所致的懵怔奇怪,已是好了大半。 她要好好培养女儿读书识字,万不能浪费老天爷明示的好天赋。 众人也随着打趣祝贺。 老太太朝春锦道:“把玉杯给瑜哥儿揣回去。” 春锦应诺,捧着意态疏雅的玉杯,递上给小男孩。莹白如玉的手,与那“一捧雪”,相得映彰。 苏钰看看江芙的大伯,后者向他点头。小男孩充满敬意地颔首,接过玉杯,系回锦囊,物归原主。 老太太望苏钰进退得当,心里更是喜欢。接着又是一阵零落惆怅,如今府上只有大房两个男孩子,女孩子却已是六个了。她不由期盼,孙辈的男丁,越多越好。 抓完周后,婆子便抱着江芙出去吃寿面。众人也到花厅外面坐席,与来的客人们宣谈孩子抓得什么。 卫芷在女间吃了会儿饭,很快饱了。她不喜女眷们的客套无味,年纪越大,说话越无实际。她便带着怜杏出去消食。 过了午时,外面天气还是不减酷热。怜杏将软丝冰凉的绸帕子,搭在夫人秀面上。 她俏声道:“夫人,咱们 不在里面凉快,干什么要出来找罪受。” 卫芷掀开帕子上面,露出美目,睨了她一眼,道:“里面人都是会吹赞,和捧脚。巧了你家夫人疲乏不想。只能委屈你和我出来吹风赏花。” 怜杏默默想,也就是自家夫人,娘家在三房里最高,丈夫最受长辈的宠。她出席宴会想离就离,想散就散,也没人说什么。 大夫人要端庄持家,二夫人倒是不用端着范,但因出身微寒,要谨小慎微陪着。 后花园的夏花盛放,双色鸳鸯美人蕉,洁白百合,君子兰花,火霞月季,四季海棠,丛丛雪白的茉莉…… 卫芷摘了朵绽放极致的茉莉,握在手中把玩,道:“芙姐儿抓周后,你看春锦递玉杯的雪白手,竟胜了杯子三分。” 怜杏笑嘻嘻道:“老太太房里养得丫鬟,就是犹胜三分,通身气派不输深闺里的小姐。” 卫芷拧她腰间肉,把花也砸向她:“好啊,你是在挤兑,我把你养差了。” “好夫人,我不敢了……”怜杏被拧得发痒,弯腰双手揣住那朵花,笑得似花枝乱颤,没了正形。 卫芷却愈发折腾她,不许她笑,否则扣月钱。只听四下无声后。 假山前头,有妇人谈话声音。 “真是巧了,今日要准备两份礼,一家子分成两半,参加两个府的宴席。” 卫芷前趋,假山前面有座四角听风亭,她们应是坐在那里说话。 另有贵妇人笑回:“你竟是忘了,安世子妃与江三夫人同天生子。宫里的太后不仅赏了重孙金麒麟,还赏了重孙女玉如意,期盼她抓到此物,事事如意。” 卫芷先听到声音的那妇人,又道:“我随夫君调任地方这几年,对京中一些世故人情,却不如姐姐熟了。” 她对面的妇人,笑说“没什么”。心里却道,怪不得全家女眷巴巴来英国公府了,想攀情为男人家开路。 “英国公府,到了侍郎江大人这里又复富盛之态呀。”她又顿了顿,道,“当年安世子妃与江夫人,都富有才名,又甚是交好。两女别嫁后……可惜,到底不如嫁入皇家来永固。官场风云诡谲,没有皇家的血脉护身。” 这贵妇人显然,有几分独特见识的。 怜杏抬眼向身旁的 夫人,原是想劝说不如悄悄退避,省的一会儿相遇尴尬。 三夫人眉间的一滴汗珠,从眉骨滑落脸颊,至下颌。仿佛一滴泪。 卫芷与赵若素结怨,并非单纯的胜负之欲,亦是和安世子有关。 当年,卫芷在长公主办的花宴上,喝果酒微熏,漫步散热时,遇到峨冠博带,面如莹玉的安世子。 两人相撞,她一时惊愕无措,脚扭了。是安王世子把她背到水中楼阁休憩,又请来公主府的御医诊治。 纵使舒妈妈看着,卫芷也不可抑制的怦然心动。 卫芷回家,就向母亲拐着弯的探听安世子。母亲看出她心思,向来娇惯女儿,哪能不随心愿。 谁知最后,嫁给世子的是好友若素,她嫁得是江柏。 那年是春花宴。卫芷仍忍不住想。 与丈夫回京的妇人道:“英国公府现在也甚是威风,江侍郎深得祝次辅赏识,考核官员业绩,刚正不阿。”她心道:郡王府虽然清贵,但哪有掌握权柄的重臣,炙手可热。她家老爷求人,总是不能去郡王府。县官不如现管。 贵妇人摇摇手里团扇,雍容颔首:“是这个理。江大老爷的夫人,是要享福了。”从前不过是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如今丈夫却有入阁拜相的机会。 先前那妇人想起两人说得,赵卫二女,问道:“江三老爷在御史台任职,将来也是前途无量。” 贵妇人却是微微一笑,以扇掩面遮住失礼之态,道:“我们老爷说了,却是未必。” “哦?以江大老爷的能耐,定是会扶持嫡亲弟弟。” 卫芷嘘声,让怜杏勿要动作,她不由听去。 贵妇人道:“当今圣人,不喜臣子们拉帮结派。虽这事自古就有,但亲兄弟两个面上也遮不住。我们老爷说,以陛下的性子,只会重用其中一个。” “何况,江大老爷身为嫡长子,是要继承国公府的爵位。三老爷只能由兄长帮衬了。”由兄长帮衬,同代可以,但子孙后代还会出手帮吗?很可能江柏这支就没落了。 对面夫人惊呼:“既有爵位,又有皇上倚重,这江大老爷真是前途无量。” 怜杏听她们说了一串,只模模糊糊听懂三四分。 但身旁的三夫人,身体摇摇欲坠, 脸色已是苍白。 “说了那么多,我也口渴。”贵妇人起身,道,“咱们回去喝口茶水。” 卫芷颤着手,拉怜杏躲到假山里边,待没人声脚步声后,她先是皱愤,后又忍着酸楚,道:“我们回去看看芙姐儿。” 她顿步,嘱咐道:“今日听到的话,不许说出去。会烂舌根。” 怜杏一张小舌丁,微严肃道:“夫人,婢子哪回乱嚼舌根了。是不敢的。” 卫芷与大夫人她们,招待完女眷后。她抱着女儿,读了一下午的书。 江芙表示,什么诗经论语,她是不感兴趣的。妈妈人家想要的,已经表示过了。 她眨眨眼睛渴望看卫芷。 卫芷阴郁的心情,稍稍被驱散,道:“芙儿听得懂,她应该还想再听。” 舒妈妈铺床,笑道:“才一岁的孩子,听得懂什么。小姐你让她歇歇。” 卫芷握握女儿小手,道:“我们家芙姐儿,可是不一样,是抓了书的人。” 舒妈妈道:“那玉杯也是不差的,我看小姐你挺喜欢的。” 江芙的小手松开妈妈的手,要抓旁边的《道德经》。 卫芷被她努力的小样子,逗笑,然后道:“再好的杯子,也会没,最终也会蒙灰。只有装进脑子里的书和道理,是不会没的。” 江柏应酬完,回院子找老婆孩子,就听到卫芷的这番话。 他笑道:“话是朴素,但芷娘的理可是真理。” 说着就去抱江芙。 卫芷一扭身,将孩子抱到另边。她道:“你身上都是酒气人气,熏着孩子。” 江柏摸了摸领口,大家公子一日换三衣都是普遍,更何况去喝完酒席。 怜杏拿了外衫,对他招手:“三爷,快来换下衣裳。” 他点头过去屏风后头,怜杏给他脱衣,换衣。一股淡雅清香缭绕,江柏低声问道:“你这是用了什么香,这么自然怡人。” 三爷垂首,离她有点近。怜杏耳垂红得似玛瑙,她解下腰间的香囊。 江柏解开嗅闻,笑道:“我还暗道,有些熟悉,原来是院里开得茉莉。真是应了季节,新鲜的很。” 江柏见她与自己独处时,讷讷无语,自感无趣,便看老婆孩子去了。 一照院,大房。 大夫人为丈夫宽衣,回想今 日的事,道:“平波侯,当是显赫。皇后给小公子的杯子,都是珍品。” 江松喝了口白开水润喉。他放下茶盏,道:“显赫,差一点。” 大夫人凝眉,想不通,在她看来,在王侯都被夺了兵权的今天。平波侯府不仅镇守一方,手握兵卒,还还出位正宫皇后,内宫朝外,都是风头盛旺。 “圣上忧劳,中宫无子,日后不定。” 大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却是不好再问。 江松道:“今日苏钰送杯,恐怕也是中宫所为。”圣上多年无子,信道炼丹后,后宫果真诞下皇子,可惜皇后并未借运有子。圣上却愈发信任道士,只是年纪到底大了,又吃丹药病了身子,恐难有第四位皇子。 朝中近来,已有立太子的呼声。 等新皇登基,非中宫亲子,苏家的未来是喜是忧不定。 所以皇后拉拢长子,又让母家拉拢臣子支持皇长子,以保家族后荣。 只是明面上,大人间交际过密,难免惹人嫌疑。所以让孩子赠物往来。 而江柏虽崇往先民风尚,但深知政治不是简单的循古照旧。 选择陛下的长子,还是其喜爱的皇子。都是需慎之又慎的事。 牵一发,动全身。 能一拖一时是一时,万不可轻易站队。 芙蓉花开了又败,杏子黄了又黄,已有三次。 江芙自从周岁后,就时常被母亲抱在怀中,聆听她读书。 许是被周围人劝说,也认为上来就读诗经论语,过于深奥,拔苗助长。卫芷就给女儿,改读启蒙书籍,《三字经》《百家姓》,简单诗词之流。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三岁多的的小江芙,软绵小声地背起来。 江芙不忍她一遍遍的读,实则是自己不堪其扰。一天二十四小时,大半时间笼罩在这氛围下,再好听的声音,都成魔音了。 她佛系心态,差点崩了。 毕竟一个成年人,天天醒来,听重复的“评书”,还不由你换频,能不厌,能不躁? 卫芷心情激动,有种成就感由内而发。于是抱着孩子,参加了好几场诗词笺会。 很于是不期而遇,同样带孩子出来聚会的安世子妃。 江芙也是第一次见到,活在对话里的世子妃。 她乖乖背完,四分之一的千字文后。 世子妃怀里的小姑娘,像水晶娃娃般可爱,但听她稳熟开口,声音还是浅浅软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卫芷身体僵硬,脸色一白。 江芙不好意思地捂住小脸。 不好,被敌方真·三岁神童攻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7、为母之心 天雾蒙蒙的,朔风作响。琼雪映菱花窗,让人眼前不至太暗。金漆底座的蜡烛,被只素手点燃,胧光华耀满室。 怜杏勾起锦绣帐子,床上的小姑娘眉眼姣好,睡颜恬静,呼吸匀绵。 “芙姐儿,要食饭上学了。” 她心中不忍,想叫人多睡会儿,但委实不敢违背夫人铁令。 人身子轻轻动了下,又继续阖眼躺着,怜杏只好推让她起来。 江芙揉揉眼睛,虽然燃了烛火,但是室内仍黯淡昏朦。 再看看外面的天,她很绝望。 前世上了十几年的学,好不容易大学能躺尸当咸鱼。今朝穿越,回到解放前。 男默女泪,她要接受两辈子的基础教育。 卫芷在外间,许久不见人出来。她掀开帘子,两弯秀眉皱道:“芙儿,怎么还没洗漱梳妆好?等会儿你吃饭晚了,再迟到。” 春节没过多久,昼短夜长。江芙始终觉得天还没亮,假还没过,她打着哈欠应了声。 可怜古代小孩,春节竟和大人一样,只有七天假期。 卫芷看不下去,撇过怜杏,亲自给女儿套上大红羽缎对襟袄子,绫裤外头给穿上青蓝渐变长裙。 其他小丫鬟端来热水,江芙洗净脸后,用动物毛做得牙刷,擦上牙粉刷牙,再喝清茶漱口。 做完清洁工作后,怜杏给她手和脸,抹上香膏,以防冬风皲裂皮肤。最后给江芙梳两个小抓髻,眉心贴了个圆溜溜的红点。 这时,卫芷早已出去监看膳食了。真真是,比服侍丈夫去官署点卯,还要上心。 怜杏柔声提醒:“芙姐儿,别忘了给女先生贺新行礼。” 江芙点点头,陪读丫鬟已经收拾好书本作业。 她坐到外间的小桌旁,因着天冷,不好多行,卫芷就将这处打造成小饭桌。其实江府主子住得宅院,都通有地龙,温暖如春,熏香馥郁。 只是卫芷过于担心她……学业,才事事上心,步步过虑。 小桌子上齐了早膳:鸡丝肉粥、红桂圆粥、单笼金乳酥、撒葱花卷、水晶虾饺、红枣糯米年糕、素炒白菜、腌萝卜根、一叠酱肉、各色水果,还有江芙昨夜点名的胭脂鸭脯。 江 柏已去上班了,就卫芷和她吃。 江芙从一开始深觉铺张浪费,到现在已经习惯。她吃先夹了块鸭脯咬下去,肉质香嫩,鲜醇可口。 万恶的统治阶级啊,腐蚀人心。 卫芷不让她夹第二块了,道:“这菜里还用了酒。小孩子家早晨吃多了,再睡昏了。” “进学就你最慢。我前几日温习了你的教辅《幼林琼学》。在学堂不会,问女先生和姐姐们,回家问我。万不可偷懒糊弄过去。”卫芷严肃道,“学习非一日之功,须得有李太白铁杵磨成针的耐心,水滴石穿的恒心。” 进学最慢?亲亲,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学堂年纪最小的吗?江芙默默喝红豆粥,默默吐槽。 她知道首次与世子妃女儿交锋,折损她老妈的锐气,以及对她建立的信心。现在正拼命让她学习。 卫芷看女儿边吃饭,边喝粥边点头。很有从容沉稳模样,不由欣然。 江芙被她盯得不自在:“母亲,您怎么不用了?” 卫芷的筷箸停放整齐,她微微一笑:“母亲饱了。” 看女儿乖巧模样,看得心满意足。 江芙噎住,怪不得这世母亲生完孩子,身姿依旧窈窕,除了年纪小,还因吃得少。 她手里的奶黄包,虾饺,突然不香了。 用晚餐后,江芙与陪读丫头簌雪,在婆子们的护送下,去文淑堂进学。 不过辰时两刻,现代时间七点半左右,江芙就到了学校。 放到现代的话,学校已经开了全部灯,敞亮如白昼。不过在古代,女子学堂却只挂着盏昏暗灯笼。应是下人提前挂得,以防有人来摔倒。 古代女孩子读书,并不能科举,所以不用那么辛苦。加之又是春节刚过,更可以来得晚一些。 整个学堂现在就她一个女学生。 婆子们给点燃了所有灯盏,清雅到冷清的学堂,瞬间多了几分暖色。 江芙在自己位置坐下,簌雪给她拿出书本和字帖。 江芙挥挥手:“你们走。人多了,我不能专心读书写字。” 婆子们相互望望,犹豫之后退下了。 见人都关上门走了,江芙笑嘻嘻道:“簌雪,我饿了。” 簌雪比她大两岁,却已经很是体贴周到。她一边拿出准备的糕点,一边道 ,“小姐早晨没吃饱吗?” 江芙把糕点退给她,“簌雪你又长大一岁喽,吃。” 打开盒子,里面是头条糕、蟹粉酥、枣泥山药糕、奶油松瓤卷酥等各种点心。 小姑娘口中生津,她早晨也是用饭,但没有主子精致就是。江芙经常与她分享美食,只是三夫人在时,就不能如此了。 簌雪高兴地拿起卷酥,只觉得好幸福。 “簌雪,坐下吃就是。” 学堂上座是老师的位置,下面的长桌长凳是学子们的。江芙坐着的左手边是个几排书架,琳琅满目的典籍。 由此可见国公府底蕴,连女公子的学堂,都摆着贫寒书生梦寐以求的珍贵书籍。 江芙见簌雪吃得正香,她悄悄起身去书架的偏僻处,翘起小短腿,抽出《南华经》。 此书又名《庄子》,与《老子》、《周易》合称三玄。 忽然她前面的光,被淡淡的阴影笼住。江芙抬首,是教她们的女先生。 她长睫微动,神色平静。身穿淡蓝色琵琶袖袄,绣花淡青长裙将绣鞋遮住。秀颈围着狐狸绒毛,在袖笼里的手握着汤婆子。 文淑堂里是通了地龙的,女先生还穿着很厚。 教她们读书识字的女先生,姓谢,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甚至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科举文章。 江芙想,谢先生真怕冷。 她掩了掩抽的书,有些心虚。她赶忙给女先生行礼贺祝新春。 谢先生轻咳了几声,问道:“你才启蒙,庄子之言行,你能看得懂吗?” 小女孩道:“学生不太懂其中深意,但读起来,郎朗上口,有胸怀宇宙,凭虚御风之感。” 谢先生没有接话,只教她好好打基础,把临摹的大字拿来。 江芙看到前排书架,有翻动的书。自她们进来后,大门就没有再响过了。原来女先生比她来得还早。 谢先生检查了她的字后,点头:“笔力尚浅,手腕可少吊些香米袋,每日练上一时半刻。” 大多数簪缨贵族家的子弟,受不得委屈辛苦。她只稍稍让她们辛烦些。 辰时六刻,人便都到齐了。 在江芙右边的两个秀气女孩,是大房的江雪与江灵。前者嫡出今年十岁,后者庶出今年8岁。 江雪秀雅婉约,又十分聪 慧,功课书法深得女先生赞赏。 江灵人如其名,非常可爱,冲她眨眨眼睛。 江芙还是婴儿时,很少见到她们,只依稀记得大伯娘外柔内刚,对子女管教甚严。 “芙姐儿,等你学完《幼林琼学》,可以正经识字了。”江绣微微一笑,指导她功课。 这个姐姐,就是二房的嫡长女,江绣,整个人是温柔端庄,令人如沐春风。 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正是她双胞胎妹妹,江韵。只是这个姐姐就是活泼好动,素爱叽叽喳喳。 江芙倒很是喜欢她,江韵与整个府的姑娘差异最大。往往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咳咳这个不能。 二房的江映,今年九岁,正在趴在那里写字。 江芙不用猜,都知她的功课定是没完成,果然没一会儿,就遭到了先生的批评。 “你虽有几分小聪明,却懒惰懈怠,若是不改将来定是要吃亏。” 江映吐吐舌头:“先生,我原本昨晚是能写完,结果吃宵夜太多,饱了就想睡。” “谢先生,我下次绝不这样了。” 江芙偷偷发笑,开学前一天,临时抱佛脚,像极了现代某些小学生。 要不是卫芷一直盯着她,没准她也难逃此劫。 江雪、江灵、江映三人年纪差不多,为同一水准内。 江绣江韵最大,另是一水准。而江芙年纪最小,堪堪五岁启蒙阶段,女先生就让江绣给她辅导。 谢先生给江雪她们上完课后,再单独教她。 江芙发现,这些姐妹都很是聪慧,女先生教她们很是省心。 只江韵在那里画画出神,也不看书。女先生看到了,也没有说她。 等教完江芙后,没多时就到了用午餐时候。 大家齐声给谢先生行完礼后,女先生的丫鬟提着大家的新春贺礼,腊肉红豆桂圆等等离开了。 江灵给江芙、江映各自塞了小红灯笼,道:“你们别忘了,休假时来找我玩。” 她同父的亲姐姐江雪,对谁说话都很得体,对谁都周到。只是江灵是真小姑娘,喜欢和江芙、江映一起玩。 江芙没有很快回去,是与三房的姐妹一起走。她很是好奇:“二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在上午画画,还不被谢先生说教。” 她 们六人,有两个先生。谢先生负责教读书识字,下午的陈大家,负责教习琴棋书画。 江韵把下午的课挪到上午,谢先生竟然都不管教。着实厉害。 江韵摇头晃脑,故作老态道:“小妹妹,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不用爬黑起来读书了。” 江芙羞得厉害,整个学堂的同学,都知道她妈望女成凤了。 其余两人也笑了起来,只是江映笑完后,有些有气无力,郁郁道:“长大了要没那么好。” 江芙回去吃完饭,在卫芷监督下看了会儿书。半个小时候后昏昏欲睡。婆子抱她上床。卫芷给她盖上小被子,又再整理了下送陈大家的礼物。 然而下午上课时,江绣和江韵直接没来。 今日陈大家,披着白色斗篷而来,解开细带 ,淡紫衣裳,各色红拼接的石榴裙。云髻华衣,整个人熠熠光彩。 陈大家倒没有谢先生那般,缄默不言。她的事情很好知道,她原是富商家的独女,后来父亲生意被人构陷,财产散尽,家破人亡。 她生得美丽,又擅长琴棋书画,差点被亲戚卖去青楼。恰好老太太去上香碰见了,心生怜悯,散了千两把她救下,暂住府里。 老太太说:“咱们府上一直是用她家供的缎子,到底不同寻常。如今遭难,能帮一把是一把。” 陈大家也没有因家族零落灰了心,她画竹画鹤,自创曲谱。其作品精良无比,惊动天听,皇帝要招她入宫。 陈大家十分感动但拒绝,自觉配不上天子,愿为其守一生,再不嫁他人。 于是京中垂涎她的人,也不敢动。陈大家更因此,受到了上流女眷们的青睐。邀她教习女公子的人,非常之多。 她首选了江家。 江芙望着她青葱根般的手指,夹着黑子,愈发如玉透明,指甲似粉色樱花淡淡附之。 陈大家让她们四个相互对弈,自己与江芙细讲围棋知识。 江芙被她悦耳的嗓音,美丽的容貌摄住,痴痴看她,脑子不进其他东西了。 陈大家以手指指她额头,“傻孩子,在想什么,不好好听课。你母亲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江芙一时不防,问出了心底疑惑:“陈先生,怎么才能像您这样不嫁人也能潇洒自在。 ” 陈大家一怔,继而捂嘴笑道:“看你又胡说八道了,前不久问我有没有仙人。一天一个样。” 江芙无奈不语,只得好好听她讲课。 临下课前,陈大家对她道:“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是嫁娶吗?别整天胡思乱想。再说我和嫁人……只差了……”半点。 她嫁给了至高无上的的皇权,守着一团空气,不得再靠近任何男人, 走在回去的路上,江芙问江映:“大姐与二姐,怎么没拉来呀。” 江映瞅瞅身边的丫鬟婆子,把江芙拉到一边,抿了抿嘴,最后道:“她们好像要成亲了。” 江芙一怔,是啊,算算年纪,江绣江韵已有十五六了。 “我母亲说了,单诗书礼仪再学学,,琴棋书画就不必费时间了。”江映扯扯小辫子,道,“她们下午好像要算账管家什么的。” “总之,嫁人好麻烦。”江映愤愤道。 虽对嫁娶之事迷茫,但她也知道两个亲姐姐将要去离去。心中滋生恐慌不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8、并蒂分离 景怡院,二房。 掌灯时分,于氏拿着册子,对丈夫道:“未想到,翰林院的学士门楣,能看上咱们绣姐儿和韵姐儿。” 她两个大女儿,已至及笄之年,按律可以嫁娶了。于氏在两年前,就开始相看女婿,集中准备嫁妆。 因着她家庶出,丈夫又无官无爵,皆是致命问题。她对女儿婚事,颇为忧虑。高嫁是未想过,但怕嫁太低,日后在一块玩大的妹妹们面前,抬不起。 江林翻过相貌册子,摸着下巴:“韩学士两个公子,端正温雅。我两个女儿给他家也不亏。” 他安慰妻子道:“绣姐儿和韵姐儿是府里女公子头首。就算是看在府里名声,老太太也不可能让嫁低了。” 于氏与婆婆,最后定下了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两个儿子。老丈人虽然是从五品官职,但两个儿子十□□就种了举人,当后生可畏,大有前途。 父母这边欢欢喜喜,女儿们那边亦是娇羞窃喜。 江韵倚着江绣,肌肤如凝脂,笑容灿烂,“姐姐,你知道了吗?咱们日后是像那并蒂莲花,永不分离。” “既做姐妹,又做妯娌。”她扯着姐姐腰间的穗子,抬首道,“这世上真有如此精巧的事,合该是我们姐妹宿世修来的福气。” 江绣腼腆多了,满面羞红,嗔怪道:“瞧把你得意的,早忘了行容礼仪了。” 江韵扑在她怀里,俏声道:“反正日后你是我大嫂,你也不会给我立规矩。婆婆刁难我,你也能帮我。” 这回江绣没有说话怪她了,只是抚摸妹妹的长发。此时她心中亦是止不住的欢喜。 天下间,有谁能像她们姐妹俩,出阁前同止同息,出阁后仍做一家人。 有两个小脑袋,撬开半支的窗户。“哐当”一生,撑窗的长木棍掉落,砸人一头包。 江绣惊呼站起,随后带着丫鬟把两个小妹妹请到闺房里。 江映挠头嘻嘻:“我和六妹不是想姐姐们了,特地来看看。” 江韵可没那好脾气,直接拧了她小手一下:“可是学着偷鸡摸狗,带坏妹妹了。” 又在江映的痛呼中,朝江芙走去。 江芙躲到江绣身后,甜甜 地说:“大姐姐和二姐姐以后也在一起,真好。” 江韵哼了一声:“六妹妹,我看几个姐妹中,最聪明的当是你了。”但心中听那话,怎的不开怀,嫁人前的紧张恐慌,全部消散了。 江芙在她们这儿玩了会儿,才回的院子。半途忽然忆起江灵的殷切,学堂五日一休假,这都过去半天了,她和江映竟忘了去找江灵玩。 明天上课,江灵又要偷偷哭鼻子了。 江芙看着后头林子的红梅,她踏着小鹿皮靴去折一枝梅。打算去给江灵,好哄她。 到了大房的一照院,大伯在院子里赏景,他穿着一身玄色大氅,胡子被风吹乱。 江芙向他行礼问好。江松寻常问了她几句。 听到她在二房那边来,江松眉头有了几分郑重,对她道:“芙姐儿,你去给你二伯娘说,让她去你……奶奶那里。” 江芙与一直跟随她的簌雪,都有些奇怪。不让下人传递,让小孩子去。 但是江芙也没多想,应声回景怡院了,只是不能找江灵完了。 江松又忽然道:“芙姐儿不用你去,你在这儿玩。” 在她印象里,大伯一向是威严有度,说一不二,绝不犹豫,朝令夕改。 只是今日有些奇怪。 她还是按原计划,去找江灵玩了,自然也要遇见江雪。大伯娘给她们上了水果点心,眼神有些恍惚。 江灵道:“六妹妹,映姐姐怎么没来。” 江芙就说她还在江绣江韵房里玩。 大伯娘的手微颤,一叠切好的水果被她碰在地上了。 江芙望她虽还是有条不紊的处理,但心内不安掩饰不住。 大房这家是出了什么事? 还是有什么秘密? 江芙觉得是后一种,而且还和二房有关。 她主动辞别,哒哒回家,到她娘房间里,想让她办件事。 卫芷坐在床边,皱眉起怒气,眼中却又含泪。 怜杏掩面落泪,跪在地上。 她爹站在两个女人中间,有些无奈。 卫芷见她来了,狠瞪了眼江柏,道:“你携着怜杏快下去,别耽误了芙姐儿。” 江芙听得快裂开,不是。她一直把怜杏当成卫芷的妹妹存在,类似于照顾她的小姨。 他爹吃窝边草了? 不过好像古代,妻子 带来的丫鬟,是有做通房的意思。 江柏也皱起眉头,道:“和怜杏什么关系,你不要在孩子面前乱说。” 江柏甩袖走了,怜杏起身擦了脸侍立。 卫芷不想见她那样,让她下去拾辍下。 见江芙来了,道:“一放假都玩疯了,可是还记得回家。” 江芙小心问道:“母亲,您还生气吗?” 卫芷呵呵:“你好好读书,我就不生气了。” 江芙还是绕不过疑惑,道:“母亲,我今天想奶奶了,想趁着放假去见她。” 卫芷被这二人气得差点发晕,如今女儿来了,自是好多了。她也想探知这事老太太有没有插手,于是就同意了。 当她们到老太太的齐福堂后,发现于氏比她们先到了。并且双膝跪倒在地,啜泣哀求:“母亲,您不能这么对您的外孙女。” 江芙垂眼,果然是出了事。她跑过去给老太太捶腿:“奶奶不要皱眉,我要奶奶平安喜乐。” 老太太被于氏一根筋气到。听到小孙女甜甜的声音,方才好多了。 她对于氏道:“你应该知道,你如今吃得穿得用得,所有的面子是谁给的。” “你回去再好好考虑。” 于氏被江芙扶起来,她勉强笑道:“芙姐儿就是比你映姐姐懂事。” 江芙见她妈妈和奶奶,你来我往说着。她故作昏睡,窝在卫芷怀里。 老太太见孙女睡着了,道:“抱芙姐儿去我炕上睡。” 江芙对守着她的丫鬟道:“我不喜我睡觉时候,人看着我。你去外边玩儿。” 然后江芙见她犹豫着出去后,偷听到外面说话。 老太太道:“你没事也去劝解劝解你二嫂子。” 卫芷茶盏一放,笑问:“是不是因绣姐儿和韵姐儿成亲,她准备不过来,才慌乱了?” 老太太紧缩的愁眉,终于微微展开,,道:“你两个嫂子可没你这个胆子,什么都问我。” “咱们家两个孩子,嫁到一户人家,虽是两个孩子近了,但也多少不妥。” “所以你大哥,又看重一户人家,当是显贵有才。” …… 江芙细细听下来,原来是大伯又给找了户人家。让一人,按原先嫁入那个学士家里;另一人嫁给这户人家,当朝首辅的大儿子。 就算两个女儿不能嫁入一家,但其中一个能嫁入当朝首辅家里,是多么荣耀和显贵的事。二伯娘不至于,如此百般不愿。 江芙不觉得二伯娘虚荣,但也不仇富、仇贵。 那这件事定是有情况。 而母亲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 这个首辅的大公子,有问题。 但是江芙怎么问她妈,她妈不说。 单单是这么熬着,第二年定了,江绣嫁给入高门,江韵还是嫁给韩学士的儿子。 卫芷看出女儿对这件事,有超乎常人的探究。她愈发不让下人在女儿那里议论此事。 以致江芙再看到那对姊妹花,已经不成样子。颜色憔悴,尤其是江绣脸色苍白的可以看清青色血管。 江芙问江映到底怎么回事,江映也被蒙了消息,不知什么。 到了结亲那天,江府给两个姑娘,陪送了万两嫁妆。 江韵在闺房里,已是画了三遍新娘妆,次次哭花。梳妆娘,甚是无奈,不知道还以为这家,不是成亲,而是送丧呢。 江芙跑到江绣那里,道:“大姐姐,你嫁的那个是不是不好?” 江映也老实了,道:“你和二姐别嫁了,在家陪着映儿。” 江绣握住两个小妹的手,努力温暖笑道:“哪里的话,我只是太高兴了。你们的大姐夫是个很厉害的人。” 门被推开,亦是一身嫁衣的江韵,她眉宇焦躁,任谁都不会把她和姐姐认错。她道:“大姐,我嫁那个孙从,你嫁到韩学士家去。” 于氏带着婆子丫鬟过来,把大女儿和小女儿分开,道:“你们就算再好,大婚之日也该懂礼,守规矩。等日后再聚是一样的。” 江韵摇首,凄然落泪,悲恸欲绝:“母亲是真爱我姐姐吗?我们是什么?” 于氏听此,再见两个女儿凄楚神情,她只觉心呼吸一下,都是痛如刀绞。 “韵儿,你不要闹,别误了吉时。”然而她终究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于氏又对两个小孩子,道:“你们快出去,别在这里添乱。” 江绣握着妹妹们的手,一松,眼泪已是滢眶。 “走什么,你怕让人知道。你一副慈母心下,让人作呕吗?”江韵见到姐姐哭,本就逼到边缘的精神,更是歇斯底里,“把自己 女儿嫁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这就是你的爱,你的温柔端庄慈和?” “啪!”得一声,江韵脸上一片红肿,却不是母亲扇的,是她护着的姐姐。 江绣对呆愣的下人们,道:“还不快把二小姐扶回去,梳洗打扮。” 她又道:“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去偏阁歇会儿。” 于是接下来的婚事,顺利进行。只是江府大姑娘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上了花轿后,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花了胭脂,流下胭脂泪。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男子科举兴家,女子嫁人……江绣闭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9、叩谢皇恩(改) 江府刚办完一场婚事,按理说该是喜气洋洋,然而府中下人还好,主人皆是淡淡。 这日春锦提着篮子,奉老太太意思给二房送些奇珍水果。 江柏捧着深红的“苹果”,比之平常的要大个两三倍。 他感叹:“此果非彼果,不知味道如何?” 春锦见三爷吃个水果,像孩子般好奇玩耍。她已经很久没见他这个样子了,不由失笑。 女子眉目精致,不笑则已,一笑仿佛春拂波光,粼粼动人,又似锦绣绸缎,不负其名。 坐在对面的江柏,定定看着她,有些痴意。 五月的春光,最为灿烂也最为撩人。春锦垂首,微微瞥他,与江柏眸眼相逢,想起老太太曾说过,许她给三爷做偏房。女子心湖拨乱。 “哐”的一声,但见三夫人黛蓝衫裙,倚着梨花门,冷笑道:“怎么春天到了,树上的鸟开始成双,人单着受不了了。” 怜杏凝着眉,看他们二人。 江柏自感丢人,道:“春锦替我谢谢老夫人,你先回去。” 春锦行礼退下。 卫芷倒没有为难人,只是胃里泛酸,怪恶心人,她冷冷道:“你不知道吗?老太爷撑着两个大姑娘出嫁,如今愈发不好了。你却有闲心,在这看姑娘。” 江柏瞳孔一缩,“怎么会,前几日父亲还能起身了。” 卫芷抚了抚胸口,道:“呵,若我是老太爷,病好了,也得被不孝儿孙气得再躺下。” 江柏叫怜杏过来给他换衣服,又一边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学些蠢妇拈酸。老太爷有事,咱们哪房都逃不了难。” 蠢妇拈酸? 卫芷似有些看不懂他了,都说官场沉浮,竟将人的心浮花了。 她从卿卿变成蠢妇。 她郁气腾升,开口扎心:“你个六七品的官,怕什么?” 江柏被她这句话气得发抖,向来好脾气,也沉下来:“对啊,纵我是个七品,你爹也将你嫁过来了。” 在里间,卫芷床上午睡的江芙,已然醒了。父母会有后来的对话,是因若爷爷有个万一,身为直系的儿子们将要守孝。 停职守孝。 于是一伙人,天天去老太爷床前, 心切慰问,却是虚惊一场,十天半个月后挨过去了。 卫芷刀子嘴,老太爷好了,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过一放松下来。只感浑身疲乏,整日嗜睡。舒妈妈担心她,便找大夫来看,诊脉才知,已有两月身孕。 病去新生,当真是双喜临门,让老太太着实欢喜一场,下人们皆得了两次赏。覆在英国公府的阴霾,仿佛被风吹散了。 听着外面欢呼雀跃的吉祥话。 容老姨娘,擦干净眼泪,给丈夫喂食,道:“你千万不能丢下我和林哥儿。你一倒,他们践踏我孙女,嫁给老头子;二房至今还没小孙孙,你若走了,还指不定怎么欺负林哥儿。” 进来探看的老太太顿住脚步,春锦和高妈妈方要劝慰。老太太以手势,止住她们。 罢了罢了,倘若能帮的松哥儿,让家族兴长,这些指摘又算什么。 但是江芙的爷爷,终究没有熬过这年春暮。 得到这个消息时,谁都没想到第一个倒下的是江松。 江芙想,江松为了仕途,牺牲了自己的侄女,当是个心志坚毅甚至冷铁的人。 没想到他倒下了。 这是江芙除了姐姐们回门,第一次与她们待这么长时间。皆是孝裙白巾子,窈窕身姿更是纤弱。 大姐姐江绣,脸瘦了圈,整个人愈发单薄。江芙与她跪在一处,刚刚说了句悄悄话,门口穿白袄的小厮,着急忙慌道:“大老爷,有圣旨来了。” 江柏忧虑悲痛的神情,似乎被这道声音,稍稍减轻。他堵在胸口的大石,微微移动。 焚香摆鼎,迎接天子旨意。 一群人跪在地,只听内侍念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英国公性敦质纯,虽缠病榻,其心亦不改忠君。特晋封光禄寺卿。钦哉。” 江松面容严肃,神情悲痛,代父接过圣旨,叩谢皇恩。 待家人打赏完内侍离开后,江松闭眼,他最想要的圣旨并没有来,似有一滴水光在眼角闪烁。 圣上没有夺情,以国事相托中断守孝。 江松与江柏要为其父,守孝三年。 官场风云变幻,一朝一夕都可能产生翻天变化,何况三年? 因着老太爷去世,直到凛冬,江府都笼罩在阴云密布里。看着路过的春锦,江柏 也心情打招呼,拉着小女儿的手,踩着皑皑白雪上地。 卫芷见她们父女俩回来了,先是让江芙在院子里玩。 三夫人坐在床边,挺着大肚子,道:“你把怜杏抬了,别显得我小肚鸡肠。”她眸光闪过什么,脸上带着几分轻讽。 江柏抖抖篷子上的雪,安抚道:“我爹年春去世,我年冬抬人,再说你将产麟儿。我哪有心思想那些。芷娘你是把我当做,饿中色鬼了?” 卫芷道:“你大哥当是比你还愁,你别做这副样子。” 江柏被她刺的难受,但如今英国公府失事,卫芷父亲官高,她又身怀六甲。于情于理,都不能得罪妻子了,他只得忍下。 卫芷看着在外边玩雪的女儿,突然落泪道:“你说你个当爹的能做什么?” 她起身活动疲累的身子,眉间嘲讽更浓:“你大哥算计来去,到底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好歹是能袭爵,你夹中间,生不生,熟不熟的,你能得到什么?” 江柏身为嫡二子,轮不到他继承父亲的爵位,但嫡子可暗箱操作,比庶子多份财产。 卫芷却道:“我可不要那些,虚头巴脑没用的东西。想我父也是堂堂三品大员,决刑狱之事,位列九卿。你不是要我女儿将来嫁人,和你两个大侄女般?” 江柏闻言,差点跳起,猛地摇头:“芷娘,我们女儿怎么会遭罪。大哥再怎么样,都是照顾我这个弟弟。” 卫芷把手里帕子向他扔去,道:“你以为我不懂朝廷的事吗?你大哥从吏部调任到礼部,一坐冷板凳两年,如今丁忧,守三年。即使再回去,还能落到什么?估计炒冷饭都没了!” 三夫人陡然软坐在床上,垂泪,只觉都有些腹痛了:“你大哥都落不着好,又能给你什么好。只可惜了我的芙姐儿,这以后难嫁人了。” 高门大户,怕是要嫌弃她父族衰败,婆婆磋磨,都不敢回嘴;寒门清户,她嫁去要吃没金银的苦。 江柏唉叹无言,不知如何才好。 说完近处的,说远处。 卫芷抚着肚子道:“我肚中这个是男孩也就罢了。大不了学二伯,什么不问什么不管,只吃好玩好就是。若再是个女儿,不是比芙姐儿还要难?” 江柏忙扶住她, 低头认伏,只求她不要再动怒伤了身子。 卫芷并没有因怀了孩子,减少对她的关怀。听得江芙心绪波伏,以致他们夫妻二人和好,切切温情,她才放下心来。 只是她到底不爱听,什么婚娶嫁人。二房两个姐姐的婚事,给沉溺富贵温柔的她,当头喝棒。 古代女子嫁人,确实如第二次投胎。还是在第一次基础上投。 哪步差了,都可导致半生凄苦。父伤母悲,兄苦妹哭,但也无济于事,不能改变什么。 江芙郁结于心,甩到丫鬟婆子跑的老远。她脱了厚袄,摘了靴子,爬上松树,鼓起勇气跳下来。 下坠的时,有几秒人和心脏都失重,她感觉到窒息。身体猛地栽倒雪推里,她吃了满嘴雪,强睁开眼睛。 没人来救她,没有神仙。 只有松柏掩映亭子里,大伯念诗的声音:“将登太行雪满山,欲渡黄河冰塞川。”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江芙无语,躺在雪推里,也不起来了,看天上黑幕镶嵌的星星。 越看越晕眩,甚至第一次动摇,那是不是婴儿时期的幻觉。 冬夜深未眠,朱墙粉黛,宫灯盏盏辉煌。天子一身乌纱道袍,三寸须飘飘,挥退劝安的内侍,写道—— 忍常人所不能忍 伴驾的总管笑道,“陛下的字乃当今一绝,此句亦是……” 天子摆手,吃下宫婢呈上的丹药,道:“没有写完罢,你如何评?” 他心中道: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为朕所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0、许你修道(修) 阳春三月,宫阙敞开,文武百官朝见,不见圣人。 后内廷传出,圣上连夜梦魇,遇见凶兽,身体欠安。第十夜,被一只乌龟驮乘北方,才得以逃脱。 钦天监观天象,解曰:上天恩德,玄武护紫微星,逢凶化吉。 天子大好,遂改国号玄和。 这年,玄和元年,江芙九岁。 “自我记事,年号都变了七八个,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爹和大伯,三年孝期近满,他们官复原职才是上天恩德。” 卫芷给女儿穿上小袄裙,发髻系上小铃铛,“你也是个半大的女儿家,有兄弟,做姐姐的人。再上蹿下跳,铃儿急响,我就罚你。” 江芙扭头,怜杏抱着三岁的小孩子,冲她温柔一笑。 是的,她也有真·小弟了。稍记事就每日抓她小手,扯小辫那种。 高妈妈打帘笼进来,笑说着抱小孙子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失了丈夫,儿子仕途不顺,她只觉精神孤苦,孙儿的出生,无疑给了她安慰。 若非卫芷拦着,老太太就要将小孙子抱养膝下,亲自抚照。 没了粘人的小弟弟,谢先生也因病推了上午的课。江芙眼珠子一转,便到垂花门外的松风亭。 江松江柏兄弟的名字,就是因此亭而起。 江松守孝,在家闲赋,又不能喝醉。他只得悲慨之极时,去那里吟诗作文,还在旁边苑林,亲手移木植花。 三年时间,上百花木落于此地,形成葳蕤芬芳的花林。 江芙偶尔隐藏其间,听他念诗发牢骚。 最近他来吟诵的诗词,时而激昂,时而低迷。江芙听得时候,都快精分了。 不过今日不巧,大伯没来。 跟她一起的簌雪,看着林中盛放的挑花,想要玩抓迷藏。 簌雪比江芙大两岁,与她同吃同睡甚是亲密,也未受过挫折,故而纯稚。 簌雪抽出水红的汗巾子,蒙上她双目,“姑娘,我在这里。”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江芙连丫头的带子都没碰到,铃铛叮铃乱撞,却是越战越勇。终于一把拽到了“她”的衣袖。 真簌雪没见过陌生男子,一时慌张,不知所措,话也说不出来了。 江芙 的喜色只在瞬间,簌雪今日穿得是窄袄子,她抓住的是件宽袖袍子。 难道是大伯漫步花林,正好逢上她们。 江芙脑海唯有两字:完了! 以大伯的性格,她今晚回去要抄《女诫》了。 被抓的人一笑:“桃林养人,一派天真烂漫。” 江芙手颤摘下巾子,面前的人却不是江松,而是位道士,后面跟着个穿藏袍的微胖男子。 “你们是来拜访的客人吗?”红巾子围到她脖颈,铃铛余音未消,清脆声声。小姑娘又穿了身粉袄,真像个桃林下的小仙童。 道士捋捋长须,道:“正是。” 他身后的男子神态,却十分恭敬。 簌雪小心翼翼移到江芙身边,拽拽她衣角,贴身咬耳朵轻轻道:“小姐,夫人说过,不能随便见外男,显得轻狂。” 江芙微微屈膝,行礼道:“两位客人既来拜访我家大人,想必是同僚或朋友,都是长辈,小女又何必见外。” 她眨了眨眼细看他,身材高瘦,头戴莲花冠,身穿玄色绫缎道袍,鱼肚白的浅面靴鞋。整个人眼神平和,似有几分超脱物外。 江芙问道:“你是道士吗?” 这个朝代,不仅道士可以穿道袍,儒生官员平日,亦是可以穿。她大伯闲在家时,也经常穿道袍。 所以江芙拿捏不准,他是道士还是常人。 做道士打扮的男子,捋捋长须,反问:“是道士,如何?不是道士,又如何?” “是道士,便是出尘人;不是道士,便是沉溺七情六欲的常人。”江芙见他整齐的道士装备,觉得他就算不不是真道士,也非常亲近道士群体。 小姑娘声音清脆,涤荡人肺腑,霎是好听。 客者见她眉目极清极净,见生人不怯,开口竟也不俗。 他不由颔首,发自内心微笑,问道:“小姑娘,果是聪慧。你是江碧顷的女儿?“ 碧顷。 江芙强忍笑意,她也是多次细心观察,旁敲侧击,才得知大伯字“碧顷”。 据她老爹说,是为了应和“万顷碧绿为松涛”。但是她感觉,从名到字都是绿绿的。 江芙在心里快速吐槽完,回道:“那是小女大伯。” 不是江松的女儿,客者也没有继续深究。 江芙仰头,追问: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道士吗?我看古籍传奇记载:人可以修道成仙。是真的吗?” 后面的微胖男子,眼神都一愣,心中也甚是好奇:陛下十分亲近道士,有些举止也颇为玄秘。 千古帝王追寻的仙缘妙术,到底存不存在? 尽管,他自己感觉是不可能存在。但他从不敢表现出来,尤其在这位爷面前。 “你非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和风拂袖,衣带飘飘,他笑道,“我是半个道士,只因家中事务缠身,才不得不舍掉半个。我只盼尽快处理完,一心求道。” 他话音刚落,小姑娘用亮晶晶的眼神望向自己,纯净澄澈,不似儿子、臣子的汲慕索取。真诚又不解:“可是大人们都说,书里的事虚无缥缈。” 他喜欢这样干净的眼神,探究道学的态度。 “小姑娘你家大人没见过,不代表得道成仙不存在。唯有克服常人之认为,攻克常人之不能,才能登上常人不能到达的风景。” 半个道士的一席话,令江芙茅塞顿开。 这就譬如江湖高手的绝技,没见过或者达不到的人,先是信之,后又疑之,最后踩之。最后的最后就是不存在。 江芙携带记忆穿越,小时又切实见过神仙。她不信见过的自己,反而相信没见过的众人。 她所处的世界,已不是前世的唯·物主义世界。 她为什么不直面内心,相信自己的认知。 小姑娘向前行不,眼神微定,第一次宣之于口:“伯伯,我想修道!” 簌雪却被江芙的话吓到了,纵然她生活阅历不丰富,也知寻常人“修道修佛”对家人不是好事。 更何况是英国公府里的小姐? 簌雪脸色发白,她道:“小姐……” 说完后,她四下茫然,不知再说什么。修道修得是什么,她不知。 如何劝解执拗的小姐,她不知。 “刘安,竟然有这般,非同寻常的小姑娘。”半个道士笑说,回看身后的随从,并不当真。 被唤刘安的微胖男子,捧笑道:“江小姐,是看到您脱尘绝俗的风姿,才念着修道。” 半个道士瞥了他眼,神色淡淡,并无喜色。 刘安直恨自己,说话不得体,拍在马蹄上了。 “你为什么要修道? ”他掸掸袖摆落下的桃花,花瓣四散,只在瞬间摧折。 这句话犹如黄钟大吕,在江芙耳边敲响。不止是道士在问,更是她自己在问:为什么要修道? 若只说为了自由,江芙不觉得会说服道士。 而自己来说,单单是为了自由,又不够。 好似锅底将要成形的佳肴,差火候。 “嗯?”江芙良久不答,半个道士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思,性情使然。他忽觉索然无味,便欲退之。 他身后传来,女孩清清泠泠的声音—— “小女想有朝一日,如南华真人所言,凭虚御风,朝游北海暮宿苍梧。”半个道士没有停步,没有转身,江芙继续道,“若毕生不能如此,我以求闻道,净心澄境,虽处在浊世,但入眼是莲花,入耳是清风。” “如此,我所踏足之地即是蓬莱。”江芙又说了她现在,不能切身理解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半个道士“哈哈”一笑,旋即转身,道:“前半段粗浅虚妄,但后半段顺道,寻常道,恒心道。” “即是道。” 他这一笑,把刘安吓了跳,今日圣人不仅是笑了好多次,还开怀大笑。 随即他附和,朗着嘴,笑眯眯。心中暗道:江大人真是不一般,就连府上的小孩都得讨圣人欢心。 江芙恍惚间,看见他身上有青气缭绕。瞬息,人没变,气亦无。 直觉告诉她,这人一定是个凡人。 她微揉酸痛的眼睛,应是激动下产生的幻觉,没再多纠结。 江芙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然后第一次将埋藏心底的痴望,说出:“你觉得我能修道吗?”我能修仙吗? 对于人世来说,修道比修仙更能让他们接受。 修仙太过虚无缥缈,千年来更迭的帝国统治者们,掌握宏大的金钱、人力、资源,依旧不能炼药寻仙成功。 她的身份是个后宅的姑娘,纵是富贵些,也不过能多得些头花、华服。 修道都是出格。 访仙问道,更是痴人说梦话。 半个道人走至她跟前,手悬于小姑娘头顶,像对小辈般表达鼓励。 声音从江芙头顶传来,如此沉稳如此肯定:“你要是想,你就可以修道。” 簌雪和刘安眼珠都凝住了。 “这个道士, 拐带我们小姐出家啊!”来自簌雪。 “这个女娃,比皇子们小时还受宠啊!”竟然摸头杀。来自刘安。 江芙这时却恢复了理智,一个道士,就算是大伯的朋友,又怎么能管江府的家事。 她有些泄气。她的这番心思泄露出去,卫芷第一个不让。 半个道士放下手,问:“怎么了,现在就改变主意了?” 江芙摇头,道:“我一心向道,若让人知道,滑天下之大稽。” 那可不是,放着好好的贵族小姐不当,去道观清修,哪里是正常人的想法。刘安心中默默道。 但他还是有眼力劲,道:“哎呀小姑娘,你若想修道,谁也不敢笑你。” 刘安抬首示意道士,然后谄媚:“有这位真人,金口玉言准了,谁敢乱说。” 金口玉言?江芙微怔。 道人微微一笑,摘下腰间龙纹玉佩,递给小姑娘:“若你日后还有向道之心,不改其志。有人阻你,你便拿出此物示人,他们就不敢再笑你了。” 江芙接过玉佩,此玉触之温凉,肌理细腻,观之莹润清透,青如碧空。 她凝眉思索,抬首望那一道一俗,被小厮引走。 她疾行几步,扬声道:“不知真人道号?” 那道人微微顿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1、水月观音 春风吹拂碧叶攀藤,沙沙作响。细碎的阳光从窗户纸穿过,落在黑白的水墨画上。 江松搁置画笔,看着这副冬日蓑翁垂钓图,明媚的春光也不能改变其苍凉底色。 忽有小厮传报:“老爷,有个自称抱灵子的道人,要见您。” “抱灵子?”江松嚯得起身,他眼底神色由恍惚惊讶转变为喜色。本朝本世除了当今圣上,再无第二个抱灵子,毕竟还有谁敢与圣人重号。 “快请。”他急切道。江松又稍顿整理衣冠,接着快步走出门槛道,“我亲自去迎接。” 抱灵子莲冠道袍,长须飘飘,站立竹中,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若非身后站立内务总管刘安,倒不半点似人间帝王了。他扶起行礼的江松,笑道:“我今日是以道士之身登门,不受俗礼。” 两年冷清,三年黯淡。江松的万千潮绪,化作一句:“圣人安好。” 抱灵子凝视他,颔首笑笑,二人共同登室饮茶。 抱灵子扫向江松的画,道:“碧顷守孝在家,写赋作画。虽是忧苦,但也清闲。不知还有心情替我解事?” 闻言,江柏抑制激动,沉稳道:“臣之志从未改,臣之心仍未初衷。” 他说得真切。抱灵子也不由几分垂怜,朝刘安示意。 刘安从袖笼里掏出,宽三寸的长锦盒。他缓缓推开上盒,露出枝绿叶红玫瑰,含苞待放,如火似霞。 汉书《说文解字》记载:玫,石之美者,瑰,珠圆好者。 “碧顷,吾想执花,可惜花刺扎人。”圣上叹道。 若是由刘安接话,他可以说:“奴婢为陛下除刺。” 但江松不能,如此谄媚,失了做臣子的风骨。 半晌,江松离座拱手,道:“臣愿为解陛下之忧,尽所有。” 圣上淡淡道:“江卿,你可知宫内朝野人人都这么说。” 这无疑是场考核,关乎他在圣上心中的排名位置。五年之清旷,他不想在等了,而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江松想起种种,诚热道:“臣不知他人,只说自己,全是肺腑之言。” 圣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调侃:“那你可做不成公侯了。”他的眼神却没 有这么轻松,紧紧盯住江松。 无形的压力在江松身边迫起,他忽然昂首笑道:“说来惭愧,臣并未随□□平定天下,却得以享祖先遗泽。人生最长不过百年,臣身为七尺男儿,也想随陛下建自己之功业,而非啃食先辈光禄。” “好,好,好!”圣人连叹三声。江松在这几年的清冷之下,仍未失去心火,而且会以前更好用。 圣人临走前,忽道:“江卿家里,人杰地灵。若小辈中有向道之心的,随她而去,勿要阻扰呀。” 江松怔怔,家里两个大公子,整日悉心读书,并无他念。至于二房的侄子,不过三岁,懵懂纯思,不懂世事。 五月春末,宫中圣旨,内阁拟旨,两道天家旨意到达英国公府。 前者为圣人封新任国公,后者为内阁与圣上拟定新礼部尚书。 三年丁忧过后,很多时候皇帝就将人忘了,往往回到以前官职都难,多是下调坐冷板凳。 但也个别,钗飞出匣,珠清尘而耀。 江松无疑是后者,不仅没有被遗忘,还升了一职。那些暗中帮他的老师同僚,也是松了口气。 而对江芙的小家来说,简直是天降大喜。身为嫡子,但排序为末的江柏,一直处于瓶颈,不上不下,甚至由于大哥的失势而欲坠。 但如今,不仅大哥升上,自己还做了英国公。是江柏想都没想过的事。 不过虽是继承了爵位,但从他之后,江府就要降等承袭。江柏的嫡长子,继承侯爵,孙子只是伯爵,代代衰减,渐渐衰末。 江柏想到子孙后代,心里惴惴,向大哥歉问。是不是他越俎代庖的过错。 江松看了看书桌上的玫瑰,摇首:“人不可贪心,哪有两全其美。为兄不能官职与爵位都要。”且又非开国之际,战事繁多,从文从武出头的机会都比现在多,官爵皆腾飞也是可能。 继而他凝向正北方,忧道:“朝廷开支一直增涨,三年前就到吃今年的粮了。” 江柏一听骇然,他们这一大家子吃用过度时,都不没到吃后年的粮。而堂堂中枢,帝国中心,竟然如此空败,陛下竟一直稳坐不慌,道袍飘飘,洒脱的样子。 他问:“陛下知道吗?是不是被孙……奸人蒙蔽。” 江松心里叹气,弟弟政治嗅闻并不机警,让他承爵是最好的安排。 江松并没有直接回答:“所以陛下削减爵位了。”他凝思:现在是外戚,以后会不会到宗亲?毕竟皇族亲眷是奢废银钱米粮的一大源头。 卫芷高兴坏了,给江芙房里再多配了十来个下人,整添了许多衣物首饰。若非孝期刚除,她都想带女儿参加宴会。是必要拿出国公嫡脉小姐派头。 江芙很能理解,古人守孝三年,茹素斋戒,不饮酒不闻丝竹,甚至夫妻不能行房的憋闷。一朝紧禁止,还抽到金卡的巨大喜悦。只是老妈开启飘模式,她要拽拽。 她道:“母亲,父亲的爵位本是意料之外,我们先生说历史时,谈到过这种情况,当更加内敛守礼才好。” 本来就是天降横财,她爹又没大伯的本事,要低调,再低调。 古代小孩早慧的很多,女性16就成亲,更是早知事。 卫芷不以为异,还感慨女儿聪慧周到。只是还愿上香是一定的。 江柏在族中长辈引导下,到先祖祠堂上香叩拜,正式接替了公爵爵位。 卫芷现在儿女双全,又位居贵夫人,于是把怜杏抬做姨娘,中秋时还摆了几桌宴席热闹了番。 八月十五后,卫芷与二嫂带着女孩子们来城东水月上香。 一行人在婆子小厮护送下,出了府。 卫芷搂着女儿,坐在锦幄轿子里。小儿子在家中,让怜杏和舒妈妈照顾着。 她道:“我以往就听说水月庵的菩萨通神,两三年来,也跟着随拜了拜。可是没想到这么灵验,你爹竟然成了英国公。你小弟日后什么都不干,也能捞个小侯爷当。” 她说着忍不住欣喜,用手帕子捂住嘴角。她丈夫只是个嫡幼子,能力亦是平平,竟然一跃前倾,鲤鱼跃了龙门。 江芙掀开轿帘子,街边摆摊开张行走的人,都惊羡地望他们。京城贵人遍地走,但城东寂寥,是以看到贵客机会不多。于是便个个驻足痴望。 忽然在一处高门绣槛,石狮子威严赫赫的宅子。几人扭打起来,她再定睛细看,原来是几个布衣下人围殴瘦弱书生。 “这回呀,母亲去水月庵专给你求姻缘。”卫芷开怀不已,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让你嫁个富贵好郎君。” 只见她女儿神色无喜,小手方下帘子,清脆道:“母亲,那边的糕点我没吃过,现在腹中饿了想吃。” 江芙见母亲表情,是要折了自己的提议,她难得做小女儿歪缠,撒娇道:“你不是说做国公小姐,什么都有。怎么女儿吃个点心就不行。” 卫芷点点她的鼻尖,“你就是想折腾人,若吃了拉肚子,看你难不难受。” 于是卫芷让派人,让二嫂先行,自己这边停下买吃的。 只说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过来,那几个大人也一愣。 卫芷一看,卖梅花糕的在对面西边,离这宅子老远。她还来不及生气女儿撒谎。 只听女儿喊道:“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打人。就算他有错,你们也该是送到衙门,而不是私下施刑。” 宅子牌匾上是刻着朱府,几个下人听她这么说,又见她穿着打扮精致,排场大,一时也不敢再打。 卫芷见女儿出头,那书生被打得鼻青脸肿,咳得差点喘不过来,外衫袍子都快脏烂了,他右手掌心血迹斑斑,仍死死拽着支珠钗。 她动了恻隐之心,附和女儿说了几句,总归别要了年轻人的命。 一穿着褐黄绢丝的老人,从门里出来,瞧瞧卢秀成,再看看卫芷母女俩。这事原是他们府欠妥,不宜闹大。他拱手向卫芷作礼,然后道:“是我们搅扰夫人出行,在此赔罪。”让人送来几匹绸缎。 卫芷却是连看都没看。 老人又对地上的书生道:“今日算你好运,日后再不要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地上那书生陡再次起怒火,捂着胸口道,心中悲愤欲绝,朗朗乾坤,黑白颠倒:“到底是谁偷做那畜生之事,丧尽……” 还不等书生说完,他就被人抬去远处。 老人道:“总归年轻,给他改错机会。再做个好事,送他医馆看伤。” 这番处置下来,纵是看着不对劲,但是也让不知情的外人无法说什么。 往深了想,是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相恋而不得的故事。这书生没因此丢了性命,总归是好的。 卫芷内心慨叹,就此作别,带着江芙真正去买糕点。 只是江芙在轿子里吃得走神,想起书生整个人倒是寻 常,只他手里的珠钗,黑气缭绕,令人望之惊心,立而生怨生怖。 江芙隐觉双眼特殊,但她心中对那书生珠钗的好奇和惊心,压过了自身。 她总觉得这人生愤,手中又有那样的东西,势必要惹出什么。□□,江芙不由一阵寒颤,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才回暖过来。 卫芷以为她是被刚才的事吓到,于是她就多说了些趣事,还说了水月庵的:“庵中主要供奉的,是观音大士三十二法身之一,观水中月影状的水月观音。” “庵名水月,又供奉水月观音。这不就暗示镜花水月,南柯一梦,所有皆空?”江芙听到供奉的法相,即使心神不宁,也分出一二去解这巧宗。 可把卫芷惹出几分气,轻拍她手臂,“什么镜花水月,南柯梦,乱说一通。明明是菩萨洒水救人后,水中显影的慈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2、菩萨慈悲 于氏与江映已是先到庵中,在院中听师太讲佛说理,倾听各殿供奉的神佛故事。 江芙一来,就把江映的魂勾走了。她是再不想陪于氏听那些教化故事。得了大人们恩准,忙拉着江芙远离她们,要尝尝街边的糕点。 国公府内的糕点精致可口,自是不必说。但府外总是有奇人异事,做出的糕点总有比府内更巧妙的。 于氏望着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心中一叹,更是对女儿的忧叹。 这次来庵庙上香,一是求子,府中为老太爷守孝三年,他们身为直系儿子儿媳不可同房,他们约四十的人,竟是没个男孩。 二是为女儿求姻缘。江映今年已是十三,再过两三年就要出阁了。比她大的江雪已然定下了。自己这房非长非嫡,大女儿的婚事又令她垂泪至今。 只求映姐儿万不要走上,她大姐姐的路。 水月庵创建于前朝,历经战火与扩建,斑驳与荣光共存。四层殿宇,作休息的房舍大小就十几间,正殿供奉水月观音,其余殿堂供奉其他神佛。 京内贵妇多是上香奉钱。庵内朱门雕梁,蓝底金描,古木参天,花草葳蕤芬芳,西边的还有个草攀花绕的山门,直开便能望见青山翠树。 若非门前镌刻的水月庵几字,说是精舍雅苑,也是有人信得。 江映吃完点心,要与江芙逛遍殿堂。东殿里,供奉的是地藏菩萨。 二人跪在蒲团上磕头,接过丫鬟手中的香,插在香鼎里。拜完佛后,江映并没急着拉江芙走,她扫视庙堂一圈,忍不住问:“芙儿,你说地藏菩萨在地府,阎王爷也在地府。说是一佛一仙,实则一佛一道。到底是不同的两派,就不会打架吗?” 身后的丫鬟听了,都忍不住拿帕子掩嘴笑起来。 江芙却没有笑,江映的问题虽是简薄,但说到了点子上。自东汉佛经传入后,佛道两家一直有争斗,争的就是人间香火,凡人信仰。 不过身为本土宗教的道教,大多数时候没有本土化的佛教兴盛。这代皇帝信奉道祖,还常做道士,今世道教才与佛教平分秋色。 江芙道:“两派虽会有争斗,但也有交流 融合。变化才是永恒。”佛道的关系不总是不好,也不总是好,永远在变化,世间任何关系,皆是如此。 “所以地藏菩萨和阎王关系应该很好。”江芙笑道。她以前世的认知整理,觉得主要是地藏菩萨是个能干不啰嗦的宅佛,与道教体系下的冥王两不相犯。 “阿弥陀佛。”一身缁衣的师太出现在她们身后。 江氏二女心有余悸,毕竟在佛家人背后,谈论佛道之争,还被人家逮个正着,好生尴尬。 师太法号静心,五十多岁。她眉目澹雅,面容沉静,让人忽视她皮囊的垂老,只觉气质慈然和静,令人肃穆清心。 她并没有因江芙的高谈阔论,而变幻脸色。只是微微扫过她。 江芙觉那眼神温润慈和,仿佛保罗万象。她施礼道歉:“小女无礼妄论,还请师父恕罪。” 江映也连忙跟着赔礼。 静心师太微微颔首一笑,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她转首向屋檐走去,江芙江映也随之趋行。此时天际竟然黑云压顶,紫光闪现。 “暮夏多雨,两位施主要暂歇本庵一宿了。”师太缓缓道。 江氏姐妹道谢口念叨扰。 她们被小尼姑引下去见长辈时,师太眉宇慈和收敛,神容微肃,道:“今夜雨大湿气重,两位施主切勿跑到前殿来,以免沾水脏了裙带。” 两人点头应是,天上的太阳完全被笼罩住,乌云团团,狂风骤起,百草催折。众人出殿门时,被吹的衣带乱飞,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东殿前那颗大榕树,却纹丝未动。江芙不禁睁大眼睛,尘埃吹进眼里也没有眯上。榕树细碎繁盛的树叶,一片也没动,牢牢长在枝干上。比旁边的柳树花草太过“坚韧”。 忽的身边传来师太的声音:“小施主快走。” 江芙这才扭过头快走。 在后殿东厢房里,静心师太在外间与卫芷、于氏谈话,又在嘱咐“夜间勿到前殿走动”。 晚间江芙躺在床上睡不着,外面狂风呼啸,雨声滴答,敲打屋檐窗户。她脑海里映现白天一片树叶都未乱的榕树。 素雪已经在外间的小榻睡着。雨也渐渐停了,过了会儿江芙甚至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雨声,只听到小丫鬟的梦呓。 江芙犹豫了 会儿,披上外衫,拿起灯笼,轻声轻脚从后殿穿堂步入前面。 天上半露着月亮,雨后的清新萦绕她耳鼻,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寂静的夜里,江芙踏入石阶,忽听一个小尼姑在前院打哈欠,“妙音,师父叫咱们回去睡觉,她要亲自检查东殿。” 被称作妙音的小尼姑轻轻应了声。 静心师太在东殿,供奉地藏菩萨的殿宇。 待她们走后,江芙从暗中出来,提着灯笼向灯走去。不过她没有到殿内,就看到了静心,还有白日那个书生。 “卢施主,你切莫执迷。此遭,纵使门开了,你身为阳间人也不一定能进去,纵使进去了,也不一定能回来。”师太紧缩眉头,很是忧虑,想要再劝他一回。 那书生已经换了件干净衣裳,清理了伤口,只是脸上还淤肿。他对静心长揖道:“师肯借道之恩,秀生和妹妹此生恩记,感激不尽。只是……” 书生袖子里珠钗微动,他个大男人不禁垂泪,“只是朱家如此孽行,让我妹妹死后不得安宁,难入轮回。就算我拼去性命,也要让妹妹魂魄自由,再世为人。” 静心师太长长一叹,为着兄妹二人又怜又忧。但只自己知道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卢秀生的决定。这孩子从小心性坚定,性格也倔强。 “后殿有香客休息,你不要弄出太大动响。”静心手拨动佛珠,临走前轻轻道,“秀生记住,心怀善念,处事端正守礼,方能感念神佛。” 书生点头,与静心分别。 两刻钟后,这地方也没什么变化。江芙站得腿都快麻了。 就这时她身边完全黑起来,四周连虫鸣蛙叫得声音都没了。 她抬头,天上的月亮和白日的太阳一样,消失在乌云了。 江芙心中一紧,没有拿起脚边的灯笼,悄悄靠近些佛堂。地藏菩萨殿的正门敞着,香鼎内的燃着三炷香,佛像闪现金光。 地藏王头戴宝冠,身披袈裟,手执珠宝、锡杖,跌坐于莲座。 他垂眉悲悯,鎏金材质的面庞似如人肤,仿佛下一刻就要睁眼,望阳世之人之景,望正对门的大榕树。 硕大的榕树主干,渐渐旋成一个洞门,泛着蓝色荧光,缥缈而吓人。 此时若那书生转身, 定能看见江芙。但他的心神全被那洞发钉住。 他的手伸进洞里,被一下弹回。当他颤手握着珠钗时,黑气四溢,洞门开启,荧光变成漆黑一片,深邃地旋转,他握着钗子进去。 待书生进去后,洞门开始复合,江芙瞥了眼金光快散尽的佛像,她也迈了进去。 这是了解,这个世界真实模样的通道。 她周身无物,像是悬在空中,江芙害怕地闭上眼睛,很快坠落到块软垫子上。 她茫然四顾,雾蒙蒙一片,还有建有人类居住的房舍。 然后听到闷哼一声。 她赶忙起身,扶起地上被自己砸到的书生。 卢秀生皱眉,惊讶望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脸蛋,头发没有梳起,自然垂落在背后。 是白天为他说请的小姑娘。 所以他敛住自己的怒气和急恐,道:“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江芙心思转了转,懵懂道:“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说完这话后,那书生上前触摸她的手。 江芙退后一步,不解道:“你做什么?” 鬼城一般情况下,凡人只有逝后才能进入。 他妹妹死后怨气甚重,托梦后生前所带首饰,沾染她的怨恨阴气。卢秀生又阴年阴月阴日,风水偏阴的庵内,以珠钗上的怨气充作非人,求得地藏菩萨开鬼城之门。 小姑娘皮肤是温的,说明她还是活人,只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 一只似人间差役打扮的鬼差,走向他们,狐疑道:“你二鬼,怎的身上有活人气?” 卢秀生不再做其他设想,拉起江芙的人,那只手里有珠钗,以遮二人阳气。 他另只手掏出一锭银子,道:“还望大人通融,我们二人是刚才人间过来的新人。我生前有些事未了,希望能找到官爷帮忙?” 江芙默不作声,老实被他牵手,好奇瞥那地府差役,怎么和人一样爱银子? 鬼差嘿嘿一笑,拿过银子,在手里耍了一圈,道:“别什么新人了,死后大家都成别的了。” “只是此处鬼城中有主簿、典史、法曹、刑曹。”他颠颠这锭大银子,足足有七八两重,他心中非常欣喜,原本怨愤中元节没能出去玩,还要守一月多的门,这一刻全变做了 庆幸。 原来是新晋的傻·鬼要给他送钱。他补了句,“还有城隍老爷。” “不知你想见哪个?”他神秘一笑,“要哪个替你办事,每个可都不一样。” 要见的地位越高,给自己引见费越多。 鬼差还以担心他刚来,不知深意,欲要再详细解释。 卢秀生微提高声音:“在下要拜见城隍大人!” 江芙看他,双目通红,神情十分激动。 “见城隍老爷?”鬼差一愣,继而似讽似笑,终是好心提醒他一句,“那你可要花不少的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3、阴阳之同 鬼差带他们进了一间巷子,留他们在茶馆,转身去官署。走动间,摸了摸袖里多出的两大银锭。 若非这男·鬼懂事,说城隍愿意通见他,就再给自己银子。 鬼差心里也有点良性,更怕走漏风声,城隍知道自己吃了他的大鱼,刑罚自己 。 真是克制不住,杀·鬼越货。 一个新·鬼,随便出手就是三十两。 啧啧,肥羊…… 江芙望着离去的鬼差,得意洋洋,甚至脚步踉跄。她转过小脸,眼睛又亮大又大,像一汪泉水注视卢秀生:“哥哥,我们是不是给他的钱太多了。” “嘿嘿。”倒水的瘦小二咧,露出黑牙齿,朝卢秀生讽笑:“看你生前应该是个呆书生,还不如你妹妹聪明。” 闻言,卢秀生愤然,又想到此行目的,理智压下怒气,转过头去不理他。 江芙心中一叹,书生虽备了钱财来地府办事,但本性率真,不懂世故,还有些少年意气。 他下鬼城与亲人有关,想是十分重要的事。希望他记得稳重行事。 小姑娘露出甜甜的笑,问小二道:“小二哥哥,为什么城中有这么多前辈未去投胎。” 鬼差领他们进巷子后,江芙发现不论是住宅区,还是商业区,都有许多“人”。 这些鬼·变作完好的人形,掩藏本相。卢秀生与江芙皆是凡人,看不出他们可怕的真面目。 小二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看着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脸,煞气消了大半,道:“你们是新来的不知,不是什么鬼都能投胎。” “生前造下冤孽的人,就需在地府里劳作、受罚,偿还罪孽。罪孽越是深重之人,投胎越晚。” 他滴漏的信息,对凡间人来说,格外有吸引力,就连书生都倾耳听去。 见此,小二嗤笑,提着水壶往两人大碗里倒去。 茶水橙黄,还有几根碧梗荡漾。卢秀生在凡间时就未好好吃喝,如今到了鬼城,紧张惊恐交加,确实有了疲累。 他端起茶水要引,却听小姑娘清脆、甜甜的声音—— “哥哥,碗里怎么装得是血!” 卢秀生揉揉眼睛,仔细、全神贯注凝去,却是深红的血。 他 骇了口气,勉强把碗放回了桌子上。 小二无语,吭的一声,把斑驳的铜嘴放下,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都做鬼了,还怕血。” 他原想到这层,看小姑娘可爱,使了障眼法遮过去,没想到被识破了。 卢秀成这回是忍不了了,起身拍桌,“你是何居心,竟然给我们喝……” “好心当成驴肝肺。”小二翻了个白眼,道,“你做了鬼,喝·血可以给你补补精气神。” 可他们不是鬼,卢秀生僵硬坐下,道:“我们还没习惯,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江芙眨眨眼:“小二哥哥,这是人·血吗?” 小二一肚子气,变成讽刺的嗤笑,他就是不喜欢接待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像个痴呆。 他道:“谁有那个本事,去阳间给你弄人·血。再说找到了人,谁还喝·血,直接吸他们的阴阳二气,固本培元。” 江芙调皮道:“总归不是狗血?” 传说阴·物,怕被泼狗血。 小二呲牙,活动活动手腕,道:“小妹妹再问,我就一拳打哭你。” 江芙:…… 看来她也不比书生好到哪里去。不靠谱二人组在一起,有点可怕。 这时,鬼差回来了,笑道:“小子你运气不错,遇到我这么个好心的。城隍老爷,愿意见你。” 他搓手:“只是这……” 卢秀生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拿出一锭银子,道:“多谢您。” 鬼差摇头:“不够,可还有好几个兄弟出力。” 卢秀生又足足给了四锭银子,才算了结。 小二心道,这傻书生被宰了一通,他自己直接到官署,给正值班的鬼差些钱就能被通报。 何必再被这守城门的衰货,再砍几刀。 还没见到城隍老爷,就给了鬼差七锭大银。江芙有些担忧书生带的钱,还够不够用。 卢秀生是很镇定,没有慌。他看了看茶馆外,忍不住窥探他们的“人”,又是血·碗的。他个男人都忍不住寒颤,更别说把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留在这儿。 那鬼差吃了他那么多钱,又看看小姑娘,夸赞道:“小脸这么粉嫩,跟阳间的人娃娃一样,像活的。” 他话出口,卢秀生与江芙互相靠近对方,他牵牵小姑娘的手,低头说: “到了城隍老爷那里,你要知礼不要乱说话,好好听哥哥的话。” 两人因缘际会共同到了鬼城,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共济此关。江芙点点头,没有贵族的小姐的傲气,唯唯点头,犹如寻常人家的小妹妹,道:“我听哥哥的话。” 江芙在离开茶馆前,对小二道:“谢谢小二哥哥。” 小姑娘皮肤晶莹白皙,五官秀丽精致,目光澄澈,像仙人家的娃娃,反而不像鬼·娃娃。 小二收敛全部煞气,对她道:“看紧你傻哥哥的钱袋。”别让袋子空了,否则你就得跟着流落街头受苦。 小姑娘笑得灿烂,点点头。 鬼差将二人送到城隍官署,就离开了。另有个更威武的鬼差,将他们引入正堂。 城隍老爷微胖,眉目却很是威严,穿了身官袍,两翅帽子,和凡间的官员有些相似。 堂上两边站立差役。 卢秀生正要下跪,上座的城隍摆手:“何须凡间的繁文缛节,你有什么冤屈只管说来,但只得是阴·间之事。” 卢秀生放下心来,只觉让妹妹自由,坏人得到惩罚的,就在此时。 他道:“还请城隍老爷做主,正是阴·间之事。小……鬼卢秀生,其妹妹生前文秀纯善,绝没有做过坏事。” 江芙觉得城隍老爷那双眯眯眼,像自己看去。 亲,这个妹妹还真不是我。 “只是不想受豪强惊吓,落了病根,不久就去世了。人间七月十五时,她给我托梦,说本是清白之身,却被人所拘,不能入轮回。”卢秀生眼圈泛红,道,“在我询问之下,才知竟是有强·鬼抢她做妻子,留置鬼城,不得重生。” 江芙暗道:怪不得那珠钗,怨气这么大。应是原来的主人恨恨不平,首饰才沾染了她的愤怨。 听说过凡间有强抢妇女,没想到阴·间也有。 城隍仔细看了看卢秀生,又呷了人间香火,道:“你妹妹不是在此好好的。” 卢秀生猛然被问,一时语塞。 江芙想,他虽为城隍,但差个凡人的直系亲眷,不是难事。还是不要说谎的好。她道:“回禀城隍老爷,我稀里糊涂没了,到处飘荡,不知黄泉路,是书生哥哥引我到了地·府鬼·城。所以我就认他做了哥哥。” 城隍开神目瞥了眼二人,确实没有亲缘线。他又道:“阴·间之婚,不仅是需要去世的人首肯,还需要双方在生亲属操办仪式,最后合墓。” “你既不愿意,你妹妹又是怎么在地下结亲?” 卢秀生听到城隍反问,他想起师太送自己的“端正守礼,感念神佛”。 他哽咽了下,道:“我妹妹,原是好好的下了葬。我当时过于伤怀,又逢科考,所以到外地学院念书。妹妹托梦,我才知是族中长辈收了钱财,同意动土合墓。” 江芙五味杂陈,任何时代,把人当做货物,都是可耻残忍野蛮。 崇尚守礼仁孝的本朝,士大夫地位高涨,之乎者也标榜道德,鼓吹京城盛貌,天子治安圣明。 可就在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东城人来人往踏着一块沉锁白骨,腐朽肮脏的土地。 卢秀生撩开长袍,吭哧结石地跪下,道:“我愿献上所有金银,城隍老爷救救我妹妹。” 江芙沉默,这么直白的贿赂,城隍受用吗? 端坐的城隍舒展了下腰,人间的生别死离,悲惨冤屈,他从本朝开国就开始听。早就厌了,倦了。他道:“你准备了多少?” 两边的差役也充耳未闻般,神色不变。 卢秀生道:“原是准备了四百两整,现用去七十两,还剩三百三十两。” 城隍叹息:“你也太过……老实了,若是直接来找我,还可……”让我一人全占了四百两。 江芙:妈呀,还真行。地府都这么光明正大了? 她没记错,这还是京城下的一个地府。 果然盛京奢靡,逐渐影响地下??? 总之城隍大人,看在他可怜,或者那堆银子可怜的份上,道:“本官就为你主持公道。”他示意旁边的师爷。 师爷收了卢秀生怀里袖里的“证据”。 城隍看银子和金子成色、分量都很足。 以前凡间多是供养佛家,道家大神也能到肉羹,就可怜底层的道统神仙,连汤都喝不到了。由于小仙小神吃不饱香火,神力衰退。被逼绝境,他们合计设了巧法,用凡间的银子买香火纸钱,自己供养自己。 滞留地·府小·鬼们,也是靠香火延续魂魄。香火没了,还没轮到自己投胎,这魂魄就消散天地 间,真真正正没了。 他们窥得小神仙的之法,除了让家人供养,每年中元节那天,也用银子买香火香烛给自己吃,或再买些其他对自己有用的。 此后不仅人间爱财,地·府也爱财。 所以有句谚语——“有钱能使鬼推磨”。 城隍摸了摸金子,发出慰叹,即使现在道家香火旺盛了,也没治了他的穷病。 他怕饿着,要多存钱。 城隍道:“书生,本官一定救你妹妹,惩处恶人。是哪家豪强在阴·司也如此大胆?” 卢秀生犹豫了下,他朗声道:“京城东城门的朱家。” 他不相信,妹妹说的那朱家在地下也无法无天,势力极大。 江芙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她总觉得,如此贪银敛金的城隍,不像是个锄强扶弱的。 “朱家?”城隍却皱眉,拍堂怒道,“这厮竟然如此猖狂,抢·掠妇·女,断人生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4、忽现青龙 侍立一侧师爷纳闷,城隍老爷转性子了? 他当初收了朱家的好处,对朱逢祥抢清白女`鬼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又倒向卢氏女`鬼那边了? 放在平日,以城隍的尿性,两边通吃,临阵倒戈不足为奇。只他收得朱家赠礼,不是金银之流的俗物可比。 若非如此,朱家不会在这片鬼县迅速扎根。 这么判……过于公正,朱家不会善罢甘休。 师爷:真是活见鬼了!剥皮拆骨要见金的老爷,要惩恶扶弱,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堂上堂堂城隍,拍案说的冠冕堂皇,但右手臂向外一摆。 师爷手捋长须,颔首明了,向内允事,向外吃罚。 老爷从一而终,此心不渝。 两边收到指示的鬼差,移动脚步向中间靠拢。 杀威棒的点动声,让江芙感觉紧张,白脸鬼差越拢越近,纵横交错的杀威棒像蜘蛛丝网。 而他们就是蜘蛛丝上的猎物。 江芙拉起怔住的书生,气得跺脚:“哥哥,我们被骗了!” 卢秀生不可置信,迷迷蒙蒙,喃喃摇头,漆黑的眼睛还有一点。 他朝悬“阴`司公正”的匾额上座走去,道:“城隍……老爷会为我……” “你看看你,都是大人了,还不如个孩子会观言察色。”匾额下,城隍微胖的脸一笑,更显得圆圆胖胖,似汤圆般白糯。 卢秀生懵怔的眼睛,被这轻蔑的笑点燃簇火。 这笑,他见的太多了。 他手指堂中官,凝眉愤恨:“好个贪金无信的城隍老爷!” “看我不到上峰那里告倒你!” 正在寻机逃跑的江芙,小脑袋机械扭向书生削瘦的背脊:好家伙,你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全了。咱们跑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城隍老爷笑得前仰后翻,差点岔气,他对师爷道:“穷书生想告倒人间县老爷都难,更别说想告倒我!” 师爷笑脸逢迎拍马。 城隍摇摇头,“你这么迂,这么腐,在人间也不会出头。”不如留在阴·间,重投胎好好学做人。 他早看了他的卷宗,对他了如指掌。他不想着躲开苟活,反而—— “天堂有路 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城隍威光凶凛,眉间不会好意,“卢秀生,年二十,京城人士。一生仕途不顺,郁郁寡欢,享年四十。” “自古天纲有定,阴阳分明。汝未到死时,以生人之躯擅闯地府。口吐狂言,大闹阴司,混淆人`鬼二界。判汝镬刑。” 镬,是古人用来煮饭的大锅。江芙震惊,城隍要煮了书生。 话音刚落,阻击二人尾末的鬼差,转走后方去。 江芙捏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书生这回不仅救不回妹妹,还要被弄死了。 一口大锅被两只鬼差抱上来,里面沸腾四溅油沫子。 见此,卢秀生陡然后退几步,脸上发虚汗,体色惨白,倒真像个从水里捞出的水鬼。 “城隍大人,书生性格使然,意气用事,并非是诋毁大人。但他此番鲁莽,要受到惩戒,以护大人威严。” 她脑筋急转,无视周围人、鬼的各色眸光,咬牙鼓起勇气道,“只是他尚是活人,还是交由人间官吏审罚为好。” 介时,她再求家中长辈暗中转圜,减轻其罚。 城隍看这八九岁模样的小孩子,不禁摸下巴,朝卢秀生道:“听到了吗?呆书生,不到及笄的小姑娘,都比你会说话圆通。” 旁边的师爷也不由赞同:“以阴转到阳,确保人能活着出去。聪明耶!” 还不待书生情绪反应过来。 城隍冷笑道:“卢秀生是地府生事,犯了阴司的规矩,就须由我地府官吏审罚。” 他虽爱笑,但下手绝不拖泥带水。一招手,鬼差们架起卢秀生往大锅走。 城隍打了个哈欠,好久没这么费心费力开堂了。 继而他懒懒向江芙道:“吾看你年纪小,就不和你计较。赶快回家找娘喝奶。” 这小姑娘容貌姣好,气质不俗,遍身绫罗,偶尔隐现的饰物都是珍品。 观之气运,大多是富贵双祥。 他动了卢秀生,人间没几个人会管,可是小姑娘就不一定了。现在上头闹得紧,若非卢秀生又是块硬执骨头,非要找事到底,他都不想理。 江芙抚摸腰间滚烫的玉佩,纹路精细,从入阴·间,越来越烫。 眼看卢秀生被架到锅跟前。 她举起青润玉佩,清脆女音大声道:“住手! 卢秀生,乃人皇看重的人!尔等小鬼敢动乎?” 她说到“人皇”名头,众小鬼就首先想到,让人敬畏颤栗的,只敢在心中念的——伏羲、神农、黄帝。 还来不及辨真假,抓办卢秀生的鬼差就松开他胳膊,不敢动弹。 莫说凡人尊重,他们这些阴司地底的莫等小鬼,听到提起都要骇然害怕,久久不能平复。 当然,这也和他们平素没少跟着上峰做坏事有关。 江芙对也愣住的书生道:“卢秀生还不快回来。” 卢秀生这才稍稍回神,虽然不可置信小姑娘的话,但是求生的本能驱使远离大锅,蹭向江芙身边。 城隍也随这声清醒神智,扶扶帽子,对江芙彻底冷下脸:“小姑娘,你在这妄借圣皇名号,以谋私心,是想与卢秀生同罪吗?” 他可不是阴·司小鬼,听到个名头就下没魂儿了。 卢秀生凭着口硬气撑着,不由望向这个救了自己两次的小恩人。 她敛眉肃穆,丝毫看不出慌张恐惧。小小的孩子,竟让他此刻生出几分安全感。 江芙嘴角淡淡一笑,朝最近的小`鬼招手,把玉佩稍稍放低至眼前,道:“你看玉佩上是不是雕刻龙纹?仔细你的眼!” 那日道人虽没有告诉他道号,但江芙观摸玉佩,自然知道非寻常人能佩戴。又细细打听去,知全国上下也就人间帝王敢自称“金口玉言”,秉性崇道炼丹。 大着胆子过来看得鬼差,绷着鬼气,细细观去。 清透细腻的灵玉上,主刻了一座三层楼观,楼周围、玉的边缘雕了只五爪龙。 乍看只入眼楼观,细看则能看见睁眼长龙。 “不仅有龙纹,还有整条龙呢。”鬼差生前连个县衙差役都不是,就是个杀猪的屠户,如今看见只有皇族才能佩戴的玉佩。 他一时兴奋好奇,战胜了先前恐慌,伸手触摸玉佩。 忽的,玉中青龙钻出,昂首嘶吼,震的人鬼纷纷一阵耳鸣,甩尾拍那鬼差几丈远,钻回玉佩。 群鬼跟着城隍敛财作小恶,安逸得意多时,哪见过这阵仗。 纷纷抱头逃窜,杀威棒坠地,油锅被无意踹翻,油星溅鬼,顷刻间嗷嗷声一片。 书生看见方才抓他们鬼差,鬼哭狼嚎,心中顿生畅快。 江芙心想:人间传说的“真龙护体”原不是假话,做皇帝好处多多嘛。 她瞥向那被拍的鬼差,他爬起加入混乱战局。 城隍坐在上方,又有百年神力打底,波及不大。见鬼差毫无素质,公堂狼藉,气煞十分,眉宇间显现通红,道:“尔等小卒速静!” 此话一出,如一道冷静回智符般,颇有神效,众鬼立到净处,不再哀呼。 江芙行男子拱手礼,道:“城隍大人,这可实打实的证明,是人间皇帝信物,绝无虚言。” 城隍抹抹额头的汗,有那宝贝还是不够啊,人间可真是个好地方。 她又继续道:“皇帝陛下,因他心纯守礼,微服出访时才得以看重。必不会由着他大闹地府。” 江芙拉着看戏的卢秀生,大摇大摆走出去,却无人敢拦。 门槛传来清脆高扬的女音:“城隍大人,人间的人,还是由着人间的人管。” 师爷怯怯上前,眼巴巴看着上峰,问道:“大人,还追吗?” 城隍把帽子扔到他脸上:“都人皇了,人间的皇帝发话,你还追个屁。” 他胖脸微微颤动,看向正堂门口,眼色阴狠,人间的贵人他又不是没有结识的,到时让人治了卢秀生的死。 等这个倔书生魂魄到地府,看他怎么好好的招待他! “小妹妹……小姐。”想起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临危不惧,冷静自持,说话做事紧紧有条。 卢秀生再不能把她当普通孩子看待,不愧是高门大户的贵女。他妹妹约十岁时,又羞又胆小,被同族小孩欺负,都不敢告诉他,更别谈在陌生人面前大声说话了。 “我们方才,为什么不下命令让城隍放了舍妹?”他终是忍不住问道。 江芙与他边谈话,边引他到初次喝茶的茶馆。他一门心思想妹妹,竟不知不觉以江芙为主导,自己为从。 刚才闹了好大一波,江芙的心情却愈发冷静,只觉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筹划好,再不能鲁莽。 她为了稳住卢秀生的心境,捏着手中玉佩解释道:“我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这玉佩里的神龙。” 她截住迫不及待的卢秀生,道:“可是纵是神龙现身,也不过是把鬼差拍远点,连重伤他都没有。” “所以我们的依仗,不过是个纸……龙。皇帝也没说过那样的话,我们的一切都是窗纸、虚影,一捅就破。”江芙反问,“哥哥还留在那里提要求,不是很危险?” 卢秀生听完,点点头,接着垂头丧气,目含悲戚:“那我就不能救妹妹了吗?救不了她,知她日日受苦,我……我与死了何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5、百年美名 鬼城仍旧如来时,雾蒙蒙一片。 江芙扯着他的袖子,往茶馆走去:“哥哥别急,我们坐下歇歇,了解地府情况再做打算。” 卢秀生被她的理智安抚到,又被声声哥哥拉近距离,一时间整个人对小姑娘很是放松亲近。 小二看到两个撒钱呆鬼回来,没好气道:“亏得回来了,你们两个的茶钱还没付。” 卢秀生一怔:“那守门鬼差,没给我们结账吗?”就算他不通俗务,也知道他给了那鬼高额酬金。 小二气结,心好累:“白痴!他怎么会给你们付钱。” 卢秀生确定鬼差没结账后,在自己全身上下摸去,终于摸出几个铜币递过去。 对那坑鬼老货,白扔了那么多钱。给他怎么那么少的钱。 小二很是不悦,哼,鬼比鬼,气死鬼。 小二只见,大冤鬼身边的机灵鬼转转眼珠,甜甜道:“小二哥哥,我哥哥给的钱,能让我们再和两碗茶。” 是倒是可以,毕竟他家茶馆走得就是亲民路线,他点头又摇头:“只能再喝一碗。” 不行他也得抠点,谁让他没捞着大冤鬼的油水。 江芙冲卢秀生眨眼:“哥哥,我们再进去喝会儿茶,歇歇脚。” 两人还是坐到原先的位置。 小二摆上一只空碗,抬了下眼皮,问道:“你们两个谁能喝`血?” 卢秀生听闻,只觉腹中翻云倒海,许久用食,以致胃酸涌上,他嗳气打了个嗝。 看书生苍白到发黄的脸色,小二这回连眼皮都懒得向他抬了。直接问江芙:“小鬼喝不喝?” 江芙亦是连连摆手,在小二觉得他们是来找茬时候。小姑娘睁着漂亮清澈的眼睛,问道:“小二哥哥,我们在这里休息下,就不劳烦伺候了。” 小二提着长壶向内间走。 可不能让他走了。小二是他们进鬼城第二接触的鬼,又在茶馆打杂,许能问出些什么。 “小二哥哥,怎么不见你们店主呢?”江芙问道。 小二顿步转首,冲她呲牙一笑,露出黑色牙齿,“难道我不像店主。” 原来他是既做店主,也做小二。 江芙拍拍手:“店主哥哥年少有为,竟自己 就开了个店。” 小二哼哧一声,小马屁精。 接着小姑娘又道:“可是怎么没多少……鬼来喝茶?” 迂书生碰碰小妹妹的手臂,朗声道:“这家茶馆定是经营的不怎样,客人稀疏,你就不要问出来伤人心了。” 江芙:兄弟,你真不是来补刀的吗? 小二把水壶往他们桌子上一放,没好气的给两个新来鬼科普:“我茶馆的生意平素还是不错的,只是中元节过去没多久。小鬼们在家里穿新衣,吃新食,念尘世人,没几个出来的。” “原来如此。”卢秀生想着怪不得尘世人,会烧衣物给逝者,原来下面的人真能收到。 江芙眼盯着那只瓷白大碗,终于问出最想问的:“店主哥哥,地府还有什么官,比城隍还厉害?” 小二嘿嘿冷笑:“你们是找城隍老爷,投了钱,事还没办成?” 书生紧锁眉头,长叹一口气:“我将家中祖宅低价急卖出,又买了积赞的家私。统共……”统共四百两,这下全打水漂了,他也不敢再去要回来。 只是接下来再用钱,如何是好。 “比城隍大的官,多的是,就说个顶顶有名,你们也知道的阎王老爷。”小二又撇撇嘴,“只是普通人恐难去到那里。就算去了,多半变成鬼·魂飘进去。再被守城大将,以孤魂野鬼,不守秩序,乱刀砍灭。” 书生听得身子微微发抖,又问:“那还有什么大官,我们能见到,替我们做主?” 小二似笑非笑看着二人。 江芙暗道:糟了,他识破了。 原来,江芙在城隍公堂上,引发了青龙现世,冲散了二人不少阴气。 卢秀生接触鬼差们最多,又始终拿着妹妹的阴·气珠钗,影响还好。 但江芙的气息,就变得明朗和奇怪,隐隐有丝青金交织的气息。 “店主哥哥应该不吃人?咳咳,您可是遵法守礼的好鬼。” 江芙摩挲玉佩,摩擦生热,正想如何召唤神龙,以防万一。 瘦削的单薄鬼,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掏掏耳朵道:“我没那个闲工夫,和你们瞎扯。出巷口,朝正东去就可找到大门,再给点钱,出城门回阳间。” 书生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危机感,他摇摇头:“我要 救我妹妹。” 他咬咬牙道:“就算在这里变成魂儿,只要能救她,我也心甘情愿。” 小二上下打量他,似乎第一次见他一般,最后道:“留在阴间做鬼,有什么好的,死气沉沉,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 江芙打断抒情的二人:“店主哥哥,我们没有钱了,没办出去,也没办法再给大官们钱。” “有什么好官,能帮我们主持公道吗?” “是帮你们主持公正,而不是祸害他人?”小二敲着桌子,只看他们两个,阴气散去,气息都是纯真和善,并不像尘世作恶的坏人。 他接着道:“倘若你们真是来求公道的,倒是有一神官可以帮你们。” 卢秀生激动万分,起身作揖:“还请店家告知。我必万分感激,日后给你烧香烧衣。” 小二呵呵,谁知你出了阴间,是个什么人。他懒懒道:“此届幽州司管,生前乃是前朝顺天府尹,柳知白……” 还不待他说完,卢秀生就欣喜万分,对江芙道:“我妹妹有救了!史书就曾记载,柳大人刚正不阿,黑白分明,除强惩恶。” 小二将大碗揽过来,为自己倒上杯血茶,道:“书生你与城隍老爷,有仇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卢秀生一怔。 书生最后道:“我找城隍老爷办事,他拿了我银子,还要对我用刑。” 小二哼哼一笑,阴冷无比,“有仇也没关系。”东城县的城隍,敛财作恶,早就烂透了。可恨下面人被他辖制,上面人被他欺瞒。 早该有来治治他的了。 这鬼此时的神情,让江芙很不舒服。 小二却对二人强烈推荐,道:“你们若想讨公道,又不受城隍辖制,柳大人是你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江芙谨慎问道:“为什么?你确定他们不会官官相护?” “百年前,柳家有出了个略出息的地府神官。可惜他喝酒误事,盘错案子,让一老妇魂飞魄散。”小二冲认真听故事的二人,狠狠道:“柳知白就依法处死了那后代。” “亦是魂飞魄散。散时爆出来的神力,让附近的小鬼们都受到了滋补。” 卢秀生慨叹:“不愧是以清正严明著称的柳知白,除恶不避亲。” 对卢秀生的赞叹,小 二嗤笑不屑:“两个傻子罢了。”这世上哪有黑白那么分明的事,也没有能看清每件事本质的人、神、鬼。 小二起身,开始打扫卫生,不再与他们讲话。 卢秀生对江芙道:“我……我们去找柳……大人……大人。” 想到不仅能解救妹妹,还能见到崇拜的贤人。卢秀生两股战战,不是害怕,而是迫不及待。 江芙望望小二,扯出里衣里的宝石璎珞,摘下颗红宝石。 那甜甜的女音又想起,让小二一阵头疼,害怕小姑娘又问稀奇古怪的问题。 只听—— “小二哥哥,多谢你指点。”小姑娘白白的双手捧着那颗红宝石,如一颗晶莹绯红的石榴籽,“送给哥哥,哥哥拿去买香火吃。” 小二心头被暴击,怎么那么像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奶奶拿出仅剩的嫁妆,让自己去买糖葫芦吃。 他一阵烦躁,最后闭着眼不去看她,道:“小姑娘跟你哥哥学什么臭毛病,摆阔绰。你们的宅地家私不都卖了?你好好存着,别再被坑去。” 他嘟囔道:“在凡间流落街头,比阴`间好不到哪里。” 小姑娘犹豫了下,“哥哥,我收走了。” 江芙拉着卢秀生的袖子,对弯腰干活的小二道:“店主哥哥,我走了。如果我们成功,还会回来看你。” 小二忽的飞快起身,一股青烟就化到他们面前,瞪着江芙,然后又软了下道:“你们在柳知白面前,不要提这边城隍老爷的事。” “记住,一个字都不要提。” 卢秀生刚想发问。 小二恶狠狠盯住他,比方才瞪江芙还吓人,脸色惨白,眼睛通红。 卢秀生不禁后退一步。 “哪儿那么多屁话!”小二道,“总之你就老老实实救你另个妹妹,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而这时,江芙反而松了口气。小二鼓动他们横冲直撞,见柳知白。她反而心里惴惴。 但凡生前是人,就不能做到“完美无缺”四字。 柳知白那里,肯是有些忌讳的。她可以确定,这时小二才让他们了解了些。 小二熄了方才的兴起,让两个凡人以卵击石,给城隍苦头吃。 他严肃拍拍卢秀生的肩膀:“书生看来你妹妹不少啊,你可要做个真正的 男人,护住她们。你不止要有勇还要智,否则只能称为莽夫。” 书生与江芙,随小二的指示,走了不知多少个人间黑白,终于来到一座古朴威严的衙署前。 有几名鬼差守护,个个面容肃敛,魁梧有力。 问之:“来者何人?” 江芙与卢秀生对视,二人决定按约定好的说真话:“京城人士,元化六年的秀才,卢秀生。” 鬼差俱是惊异:“活人。来此作何?勿扰阴间秩序,还不速速归去。” 卢秀生拱手,肃眉郑重道:“舍妹卢氏女,却是阴间鬼,她有冤情,还被歹人所困。小生只好代妹告状,以求公道。” 其中一名鬼差道:“汝且暂等。” 生人替死人告状的事,几百年来,也就出了几桩。其中一桩,还直接让大人的侄孙身死道消。 但幽州司管,显然未因此厌拒。 “传进,升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6、礼数周全 他们一直接触的灰淡光线,被一盏盏古朴灯盏点亮,令人目之开阔。 两边鬼差占得挺拔,英武气朗,不知的还以为是人间的优秀官差。 堂上所坐的中年男子,着白色中衣绯红官袍,银腰带白玉佩。 人清颧秀骨,略长得胡须,虽内敛威压,但抬望之间,仍可见肃穆庄严。 他道:“汝等何人,为何而来?细细说来。” 当卢秀生一带介绍江芙时,正坐的柳大人不由细看她的气息,以手抚须问道:“小姑娘姓甚名谁?” 卢秀生戳戳有微惊讶的江芙,令她从懵怔的情绪中醒来,“大人问你话呢。” 在凡间,书生肯定不敢这么对江芙,以他们的身份也很可能见不到第二次。 只是现在在阴`间,柳知白又是他非常敬重的人物,自是以柳大人的话为先。 江芙总觉得这问答,有点像金角大王拿紫金葫芦,询问孙悟空敢不敢说出真名应答。 但是在人家地盘上,又有求于人。江芙乖乖回道:“小女亦是京城人士,姓江名芙。” 柳大人忽起兴致,又问:“汝可是英国公江春大将军的后代?” 江春,字厚福,就是她的此世的先祖。不仅骁勇善战,还深受太·祖赏识,觉他淳朴厚实在,给他赐字 追本溯源,大多数贵族先祖也没贵到哪里去。很少有枝繁叶茂,千年不倒的孔氏家族。 小姑娘点点头。 书生亦是惊讶,他知道江芙的身世不差,但没想到这么好。此女是公爵之后,家中长辈也在朝中担任重臣。 可谓根基与实力皆有。 江部堂执掌礼部,而祭祀、外交、科举等都归礼部职责。 所以卢秀生偶尔幻想过,若他参加会试时的主考官是江松。那他可就是江尚书的门生,以其人脉关系,他将来的仕途定是不差。 可惜,这些不过都是在梦里罢了。 柳大人脸色缓和了些,颔首微笑:“两百年前,吾曾见过汝先祖风姿,当世良将。” 小姑娘气息精纯,还有隐聚成形的文气护体,非簪缨礼仪之家不得有。 案子尚未交待完,柳知白对卢秀生已有淡淡的好印象。 能让如 此人家的小孩子帮他,可见此书生的品格定是不差的。 柳知白又倾耳细听,卢秀生的冤屈。 见他饱含担忧与伤情,为帮妹妹之赤子心尽显。愈发对他有好感。 该审的还是要审。 “卢秀生,本官这就传朱家朱逢祥。”柳大人眉峰聚起,严肃道,“肃清案情,若你陈情是真,我自是为你做主;若你说谎愚弄本官,冤告他鬼,吾可就要拿你治罪!” 江芙听柳大人说得话,放下了心。越是把话说得满,越是可疑,反而这样秉持实事求是的态度,才真正会公平处置。 卢秀生跪下,昂首拱手:“学生绝无半分谎言。” “好。”柳知白点头,对堂下鬼差道:“传东城县朱逢春。” 但鬼差走后,柳知白又起疑惑:“尔等为何不去东城县报案,那里也是有城隍坐镇。” 卢秀生张口,想诉说自己在东城城隍那儿,受到的亏待与冤屈。 看他神情不对劲,江芙有些不放心,扯扯他袖子。 卢秀生看着小姑娘那双,黑白分明,理智清醒的眼睛,他忆起茶馆小二的嘱咐。 他犹豫不决,柳大人公正贤明,史书已有定论。他为什么不相信他? 书生将城隍的徇私之事,托盘而出。 在堂下记录案情的差役,笔尖一顿。 柳知白雷霆大怒,没了审朱逢祥案子的从容。 “他竟如此草率结案?” “待审完朱家的案子,本官要审审他。” 江芙抿着的唇微动,注视到书生激动的神情,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没多久,鬼差捆缚另只穿绫罗的鬼怪上堂。 那鬼见到柳知白时还好,但瞥见堂下的卢秀生,忽的冷汗淋淋,手抖了下。 但是朱逢祥很快镇定下来,明知故问:“柳大人何故绑小鬼?” 柳知白见他周身气运被斩断,让人判断不出他生前善恶好坏。 柳大人微蹙眉,道:“你为何没有去投胎,反而扎根地府?” 朱逢祥双手被缚锁链,仍弯腰行李,不卑不亢道:“小子幸得本地城隍赏识,留小子在地府引渡魂·魄。” 他这么说,倒是颇合情理,让人暂时挑不出错来。 卢秀生却是满脸涨红,浑身发抖,神情愈发难以自制。 只听稍显稚 嫩的女童音,在他耳畔小声提醒:“冷静。” 在场所有,除了他二人,均非凡人了。自是能听到小姑娘的话。 那朱逢祥打量小姑娘,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 朱逢祥没有江芙,想象中凶神恶煞或者肥头大耳,反而高瘦齐整,容貌略普通了些。看不出,是霸占他人妹妹的歹毒恶霸。 他眼中泄露的丝丝窥视、得意,犹如黑色粘稠的污水,让江芙冷寒恶心。 到了地府,她对这些非人的情绪,很是敏感。 柳知白审问了卢妹妹的事,那朱逢祥,竟是颔首,后又摇首。 柳知白肃容,惊堂木一拍,冷声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戏谑,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为何在两者间横跳?” “大人,卢秀生所说之事一半真一半假。”朱逢祥为难的看了下卢秀生,被瞪了回来,他道,“我是娶了卢氏女。” “那你还摇头狡辩。”柳知白道,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朱逢祥侧首对卢秀生笑,然后慢悠悠道:“不过我们并不是无媒苟合,而是在媒婆的牵引下,卢氏族亲长辈的操持下,完成了婚事。” “你无耻!”卢秀生嚯得从地上起来,以手指他,“你生前就三番五次骚扰我妹妹,我妹妹不喜你,我家也不欲攀附。你还是逼吓了我妹妹,她本受了风寒,又担忧害怕,心情郁结。以致在你走后,她也去了。” 这番话摊开,亦是让卢秀生胸口发闷,甚至有撕裂衣冠的愧然悔恨感。他当年尚未有现在成熟,被朱家几次烦扰,不得安宁,他便有些怨念妹妹招蜂引蝶。 若非在朱逢祥生前,朱家要妹妹做小妾。 他觉得折损颜面,或许就应了。 他为自己那点隐秘暗错悔恨,每当想起,不能睡眠。 江芙心道不好,朱逢祥占了一个非常有力制高点——封建礼教。 放现代,一句包办婚姻无效,就能解决的事。在古代,反而是极为合情合理。 这一路上,江芙也是了解卢秀生的基本情况。父母早亡,两兄妹是靠宗族接济,才长大成人。 卢氏族亲长辈不仅与他们有血缘关系,而且抚育他们成人。 按古代礼法,是可以做卢氏兄妹的第一监护人。甚至对卢妹妹的人 生,比卢秀生还有处置权。 卢妹妹的人生,任兄长做主,任亲族长辈做主,只不能自己做主。 朱逢祥没有理会卢秀生,对柳知白道:“大人,小子最是守规矩的人,绝不是浮浪子弟。卢氏女的命格寡缘少亲,其族中长辈感念至此,便许我在地府长乐些。” 他亦是跪下,道:“想是内子前些时候,与我争执生气,意气之下才这般说。还望柳大人明察。” 书生听得恼怒到发晕,江芙也暗自懊悔。 前世之事,她至今不能忘怀,以致骨子里带着现代思维,又生于富贵温柔乡,哪里再见得这样直白赤·裸的丑恶事。 所以她一时没有考虑到这层。 不过现在也不是内省的时候,江芙欠身行礼道:“大人。卢姐姐生前并不想嫁给朱逢祥,这是确定的。否则她就不是死后与他做夫妻。” 柳知白因着她先祖,以及品貌谈吐,对她倒有几分作长辈的照拂。没有生气她的插手,微微颔首点头。 江芙眼神锋锐起来,只是小姑娘的脸蛋板着,没有大人的冷冰,只是反差的冷萌。 她道:“再说,卢姐姐清清白白的,待在阴间做鬼,还是到阳间做人。正常女子都会选择后者。” 虽然知道本朝人的私欲,不可大于礼法,但是江芙还是希望,柳大人顾念下苦主本人。 一个女子的意愿,也是意愿。 外面淡蒙蒙的天空,已经黑沉如墨。 柳大人望望堂下的人、鬼,道:“先把尔等压入官署后院,不得随意走动。明日再审此案。” 柳知白回到卧房,摘掉管帽官靴。一只纤滑的手已经替他做了。 妇人有春晓之色,眉梢眼角脉脉温情,又有股自然风流韵味。 “夫君。”翠绿的宽大袍子,让她矜冷端庄不少。 柳知白反握她的手,叹道:“怎好让夫人动手。” 柳夫人淡笑,“夫君不减负担,生前为人做主,生后亦是为操心不断。我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女子,是他一生之怜爱。他不由心头悸动,又叹气,把妻弟东城县城隍的作为,告诉了妻子。 柳夫人早一步所知,她面上不显,扶柳知白坐在长椅子上,给他按摩手臂放松。 “吾弟东儿对这 桩案子,处置欠妥。”随后柳夫人又道,“妾身略有番拙见。” 双眸轻阖,暂做休息的柳知白道:“夫人但说无妨。” “百年前,妾身在闺阁时,就听父母长辈之言,嫁给郎君。”柳夫人脸色露出淡淡回忆,眉眼温柔,“那时妾身也是害怕的。” 柳知白睁眼坐起身,“夫人不想嫁给柳某。”他确实比小妻子大十岁,娶妻时,心里也是惴惴地。 她双颊飞红,眸子尽是潋滟风情,娇嗔道:“妾身那时是个小姑娘,哪里真正懂得夫妻二字。” “可嫁给夫君一段时间后,妾身变懂了举案齐眉,共同进退的夫妻之乐。”柳夫人又道,“我想那卢氏女因是夫妻生活不和谐,所以才抱怨。” 柳夫人道:“既已周全的嫁进来,成了人家媳妇。。不如让我劝解卢氏女,让她兄长与丈夫不再为难。” 柳知白微微凝思,目向窗口桌边上的鸟笼。夫人养得金丝雀,在里面低首啄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7、夫妻之事 地府的白天是灰蒙蒙,夜晚是黑沉沉,总之就是不见人间的清明白昼。 鬼差把江芙与卢秀生带离厢房,江芙他们原以为还是要在公堂上,进行案件的审核。 没想到,却是柳夫人举办宴会,招待他们。 二人相会对视,俱是不解。只是既来之,则安之。 江芙觉得以柳知白的名声,不至于坑害他们。暂且按兵不动,看柳大人心到底打得什么葫芦。 看着并不忧心,满心信任柳大人的卢秀生,江芙心中倒不知如何是好。 总是有几分羡慕。 若鬼界比人间简单些,亦是十分好的事。 柳府仆人穿梭,摆上了带些灵力水果。不说对鬼,只说对人,都有清疏沉疾,益耳目好处。 这些灵果苗是柳知白无意所得,后来插苗在灵土里,闲来无事时经他手灌溉水流,生出果子便不一般了。 江芙见到了上座的柳夫人,一身玄色袍子,发髻间金钗少而精致,让人顿感庄重矜贵。 她含笑看着江芙与卢秀生,柳夫人身边的柳大人,神情亦是舒缓。 看着案前,与凡间水果相似,但卖相更加水灵饱满,隐隐散发清澈舒适气息。 江芙咽了口口水,按地府日子算,她着实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 他们竟也不饿,只是看着这灵气的果实时,倒是饿了。 卢秀生还保持着读书人的礼仪克制。 柳夫人却笑着站起,朝江芙道:“我听我家老爷说你是江大将军的后人,果真是钟灵毓秀。以人身入地府也有几日,应是饿了,孩子快吃些。” 柳大人点头,道:“不要客气,你们二人吃些,对身体有好处。” 江芙隐隐能看见人和物上的气息,并以此判断其性质。 她看到的,和直觉都告诉她,把这些灵果吃了,能让她得到很大好处。 她又想到西游记里的人参果,这幽州司管没那么大的本事,但是拿出来招待客人的水果,不能很差。 不管他们何故献殷勤,反正柳知白的性格不至于害人。 她起身行礼感谢,双眸弯成月牙:“多谢柳大人柳夫人。” 卢秀生也站起道谢。只是他没有江芙干脆 ,坐下后……就直接吃水果了。 卢秀生有些不好意思,他鲜少使用年纪优势干涉江芙,这回却道:“妹妹,我们本就求大人帮忙,又怎么好再让人家设宴款待。” 江芙吃得满口生津,这些水果味道极其鲜美,入了腹中似化作一团清气,调灵四肢百骸的筋脉。 耳边的聒噪声,有些打扰她吃东西。江芙一个水灵灵的梨子,塞到卢秀生的口里。 书生只觉大为失态,有几分窘迫和气恼,但舌齿尝到果子的味道,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也不由自主跟着吃起来。 见此,柳夫人对着柳大人一笑,柳大人捋捋胡须,点头。 过了一盏茶功夫,有仆人传报:“秉大人和夫人。朱逢春与其妻到了。” “啪嗒” ——书生口里的水果落在地上。 灵果很快被地底的阴气附着,变得乌黑瘪烂。 “哥哥。”未见其人,先闻其悲音。 江芙随那声婉柔悲凄的女音看去,只手里的果子,还是忍不住放到口里吃。 一身白衣,乌发如云,垂落腰间,鬓间簪得朵白花。她瓜子脸,柳叶眉,眉含烟愁,更显楚楚可怜。 怪不得,朱家这个土豪,生前生后都要费尽心思把她搞到手。 在古代,有美貌无好的家世,真是犹如案板上的鱼肉。 书生三步并两步,冲了出去,撇开讨人厌的朱逢祥,拉着妹妹的手,“妹妹……” 千万的思念,日夜的担忧,化作一句:“哥哥带你回家了。” 卢氏女看看脸色阴沉的“丈夫”,再看看堂上的柳大人。心道,柳大人的清明,刚正不阿,她也略有所闻。哥哥还受到了他的礼遇,许是她真能解脱。 她也是眉梢含喜,轻轻柔化了些烟愁。 江芙见她柔柔弱弱,倒是有几分不能想象,她珠钗上浓厚的怨气了。 若是放在平日,朱逢祥是要给卢秀生个好看的。只是他会审时度势,不敢再柳知白面前造次,甩袖坐到另边的桌案上。 卢秀生牵着妹妹的手,回自己的座位,心神动作都是欢欣雀跃,仿佛此时已经战胜了朱逢祥,要将妹妹救回去。 “夫妻当是相敬如宾,何能苛待妻子?”柳夫人微微蹙眉,质问朱逢祥,“你做得事夜未眠混 账了些。” 听到柳夫人批评朱逢祥,卢秀生更是有了底气,觉得柳大人站在他们这一边。 满心欢喜的他,没有细究其中深意。 江芙却手脚都有些冰凉,口中的灵果再好吃,也让她食不下咽。 卢秀生正与妹妹叙旧慰问,他转眼间也看到了江芙脸色苍白。 他便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芙这回没有搭理她,只是有些不符合贵族小姐礼仪,沾着果汁的手擦在袖子上。 她出列在正堂中间,行礼道:“多谢柳大人和夫人款待。我们凡人虽蒙受冤屈,但有大人这样公正的神官在,是不会让黑暗与不公笼罩太久。” “我们现在还有事要做,要暂且辜负夫人的宴礼。待卢哥哥送其妹妹入轮回,我们再行回来感谢。” 柳知白没有说话,柳夫人的眉毛凝滞不动。有多久没人反驳她的话,反抗她做得事了。 这小姑娘虽没有明说,但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竟还敢违逆自己。 柳夫人想,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千金小姐不知现实。 就全当给她上课了。 柳夫人肃敛仪容,道:“卢秀生,你妹妹与朱家订婚成亲之事,可是事实?” 卢秀生已觉得气氛不对,他握紧妹妹冰凉冰凉的手,心中给自己无尽的勇气。 他出列拱手道:“夫人,却是做不得数,我作为兄长都不知此事。” 一声叹息在厅堂响起,柳夫人道:“女人既嫁,又怎能无故反悔呢?虽不是你亲自操持,但是你族中长辈点头同意。” “你身为读书人,应对长辈抱有尊敬之心,不能违逆,如此方是君子之道。” 卢氏女浑身发抖,两颗泪珠从眼眶里流出,化作一滩血水,溅在洁白的裙褶上。 她哽咽,道:“夫人,您也是女子,您能体谅……” 柳夫人严肃打断她,顺眼瞥了小姑娘:“正因你我都是女子,我又是你长辈年纪,才该给你好好教习一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8、物回其主 “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那双温柔的眸子,冷淡一凝,居高临下地俯视,“卢氏女,别告诉我,你连班大家的《女戒》都没有读过。” 说完,她不再看,书生妹妹惨白的脸色。 “朱逢祥,如今你内宅不宁。也是你御妇无道造成。”柳夫人抚平袖口的褶皱,道,“勿要让你的家务事,牵扯公堂,扰乱公务。” 朱逢祥心中大喜,面上唯唯诺诺,垂首行礼,“夫人训责的是,小子日后定将改正。” 江芙怔怔看向,端庄温柔的柳夫人。 书生焦急万分,他挡在妹妹身前,望了望柳夫人,最后向柳知白道:“大人,您说过……为学生做主。” 柳知白叹气,甩袖离席,只留下:“清官难断家务事。” 待柳大人离开后,朱逢祥一把扯过书生身后的卢氏女。 “丢人现眼!快跟我回去。” 说说扯扯间,把她拉到府外,一座精致的马车候着。 卢氏女一直回头,伸手去牵哥哥手,“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书生在凡间是柔弱书生,在阴间也是柔弱凡人。他被修了鬼身的朱逢祥,挥拳打倒在地。 却又一次次,强撑身体站起。“阿眉,你要跟哥哥回去。” 柳夫人站在堂上,江芙站在堂下。 夫人冲凝视她的小姑娘,绽放温柔的笑。 “芙儿。”她轻轻唤她,“你家人,是这么称呼你的吗?” 江芙没有回。 门口的惨烈声声,生生在她心口裂出一道缝隙。 柳夫人也没有生气,仍是好脾气道:“想你也是贵胄之后,家中女眷必是知书识礼。” 小姑娘清澈的眸子,染上淡淡的阴翳 令如今的柳夫人厌恶,怀念。 她走下台阶,厚重精致的裙摆微微拂动,走到女孩面前,抬起女孩素白的小手。 “芙儿以后,要做一个识大体顾大全的女人。不要学卢氏女。” 她的手被重重拍落。 “夫人不觉得……”江芙抬眼直直望这女人,“做错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和施·暴。” 此刻她心里的不满、哀伤、愤怒,如岩石里火浆迸发。 小姑娘重重质问:“你知道的,里面最大的受害者和无辜者是谁。为什么还要觉得……理所当然?” 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样话,除了激怒对方,不能对既定之局面,做出任何改变。 可是江芙就是不甘心啊! 她的不甘心包含书生的不甘心。却又比常人的不甘心,多了些东西。 柳夫人微微垂首,这双眼睛,除了伤愤,还有叛逆。 令她厌恶,又点燃一丝怀念。 一瞬间,柳夫人的思绪穿透灰蒙的光线,穿透地府的百年光阴。 春风拂苏堤,花柳繁荣。翩翩襕衫的少年,乘舟逆日而来。 岸边垂柳掩映的她,执着纨扇,既羞怯又好奇地望去。 少年男女相视,春光灿烂,亦是成为对方的衬托。 直到侍女提醒,她才转身以避,却又忍不住三频回顾。 陡然乌云密布,日收花折。阳光明媚,怦然心悦,万般消散。 柳夫人收拢神思,音容冷峻,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本就是理所当然。” 江芙退后几步,接着转身离去。 她身后传来,似殷殷嘱咐的慈和声:“你因稚幼而无礼,我不怪你。你长大后,就会知我说得真切。” 柳夫人深深注视,小姑娘转身时的笔直背脊。刹那,她看到的不是浸透的贵族仪礼,而是隐藏在身体里,比叛逆还甚的——反骨。 她觉得这很危险,像簇火苗,在人们倏忽间,茁壮成大火。令人粉身碎骨,却又让她想…… 柳夫人的裙摆下,迈出半步,又后退瞬移消失。 江芙跑到府外,扶起鲜血满面,倒在地上的书生。 她擦拭他鼻口的鲜血,眼眶微酸,视线已经有些被水雾模糊。她道:“书生哥哥,你怎么样。” 朱逢祥把卢氏女塞入马车里,朝书生脸扔下张帕子,俯视他,得意的笑,“卢秀生擦擦你的狗脸,你只配趴在我脚跟。” 他摇头晃脑:“做人嘛,最主要的人,听话!” 卢秀生强撑着起来,张口还没出声,就咳喘声声,血渍倒流。 江芙怕他异物堵塞口鼻,忙给他顺气,安抚他的情绪。 “来,学狗叫叫。”朱逢祥看他狼狈模样,越发轻松愉悦,蹲身对视,“妹夫我高兴了,就少打 媳妇几次。” 卢秀生的稍缓的咳嗽声,在此时越发强烈。 守卫江府的鬼差们,心中也隐隐悲愤,也撇过去头。 江芙忍无可忍:“你要知道,这世上有神鬼,自然就有天理昭昭,善恶因果。” 朱逢祥本不欲和这小姑娘有什么怨隙,他又不是傻子。小姑娘的命格可比卢秀生贵多了。 但现在在阴间,鬼法比王法大,小鬼比贵人大。 他呵呵一笑:“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是人间险恶吗?而现在,这里,比人间还……” 下一秒,他就自感黏腻的厌恶。书生连只鸡都杀不动的手,死死握住他镶嵌宝石的云靴。 朱逢祥讨厌他的眼神,更被他死缠烂打的动作激怒。手握成拳,就要垂到卢秀生的天灵盖上。 江芙一边捏起玉佩,一边冲鬼差们喊道:“素闻柳大人治下严明,这里有暴徒在柳府门前虐人,还不来清理门户吗?” 两道青影如风速来,抬臂膀制住朱逢祥。他们厉声叱喝:“休要在司官府前撒野!” 怀里的人还在喘粗气,江芙松了口气。青龙没有现身,但是柳知白的手下还是管用的。 她松弛的身体,稍稍后倾,背部衣衫濡湿一片。原来她已是冷汗淋淋。 “大哥!”卢氏女披头散发,衣衫破损从马车里,艰难钻出来。 想是那马车设了什么禁术,才让她如此艰辛。 卢秀生眼睛微亮,他抬起头,向妹妹唤道:“阿眉。” 妹妹的眉毛生得好,以此为喜,小字亦为“阿眉”。 可是现在的她,再也无心画眉梳妆。 千钧之力压覆,朱逢祥手臂作痛。他收了手势,看了几眼鬼差,道:“小将军教训的是。” 朱逢祥跨步走向马车旁,把刚落地的卢氏女狠狠撞到车轮上。 看得书生急火攻心,又瞬间喷了几口血。 江芙愤怒道:“朱逢祥,你……” 旁边的鬼差也按捺不住,欲要上前。 朱逢祥打断她,扭头讽刺嗤笑:“我在揍自家婆娘。” 他字字高昂:“本朝有哪条律法,幽司又有哪条规定,丈夫不能教训娘子?!” 说完他又一巴掌,扇在卢小妹印着车辐的脸颊。 他那一扇,明明没有扇到江芙,却让她头胀眼黑,深 刻感受到侮辱与哀痛。 忽然她怀里空了。 “阿眉别怕。”书生护住卢小妹的头,他被揍得眼冒金星,嘴斜脸肿,整个都懵了。 可是他还死死捂住,怀里的女孩。他本能记得,这是他妹妹,他最小妹妹,唯一的妹妹。 江芙冲两个鬼差道:“你们还不管吗?这样下去,人和鬼命都不保了!” 玉佩并不会平白出龙身,到底要触发什么样的媒介呢?江芙有些懊恼,没有琢磨透。 “鬼命……是快不保了。”两个鬼差不动,表情微滞。 江芙奇怪,转身朝他们视线方向看去。 卢氏女的气场完全变了,她长发飞舞,眼珠深红,手指甲又长又黑,刺向朱逢祥的脖颈,一道黑红的血从他身体流出。 “不好,怨气冲天,要成厉鬼。” 鬼差没方才如梦初醒,甩出袖中锁链勾住卢氏女的脖子,使劲往后拉。 朱逢祥捂住流血不止的脖子,嘴里咒骂:“欠打,应该天天给你锁上缚魂勾。” 江芙扶起书生,她望向卢氏女,其容僵紫,神情狰狞,口中嘶吼。 怪不得卢氏女的首饰怨气甚重,原来她自己体内也是怨气甚重。 卢秀生要跑过去救妹妹。 江芙抿嘴,拉住他,摇头。 卢氏女的情况并不稳定。 只见她拼命挣脱鬼差的链子,隐隐有挣脱之势。 卢秀生看不得妹妹这么受苦,他去帮忙挣脱锁链。 “哗啦”一声,卢氏女挣开缚锁,长长的指甲划过卢秀生的脸颊。 鲜红的人血,滴滴如红花坠落。 卢秀生怔怔望着妹妹,一定不动。幸好江芙身材娇小,她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卢秀生拉拖。 “你妹妹认不得你了。”江芙使出吃奶的劲拉开他。 两个鬼差也挡在他们前面,重新抛出锁链,然后左右两侧拉住卢氏女。 “可是,阿眉的眼睛是多渴望……”卢秀生痴痴道,“多渴望和我这个兄长相聚。” 江芙定睛看去,怨气冲天的卢氏女,确实非常渴望他……们,红色的眼珠里满是对食物的垂涎。 江芙既伤怀,又被书生整得无奈。鬼爱吃人,吸人精气,喝人血等,一直有传闻。 不管怎样,他们两个香喷喷的食物,还是别刺激 女·鬼了。 卢氏女朝江芙呲牙,口流腐蚀涎液。江芙不由拽着卢秀生后退。 看着撤开的二人,朱逢祥有些失望。卢小妹发疯弄死这两人,以绝后患,该有多好。 朱逢祥翻手,掌中浮现红色勾子,接着一掌拍入卢氏女胸腔。 心尖被勾住,卢小妹四肢后倾,大脑震晕,大片红血映入眼帘。她看到了自己还未腐化的身躯,被人劈开棺材,展露在人群里。 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她被人破开胸腔,取尽心头血。为什么她觉得当时好痛,好痛,痛的死去活来。 她明明已经下葬了? 心脏的疼痛,让她渐渐清醒。但看到正前方的朱逢祥,她又立马发狂,恨不得啃食他神魂。 两个鬼差对视,以眼神交汇:厉鬼若在司官府前化成,你我难逃罪责。 他们犹豫了下,对书生道:“得罪了,我等需按法则行事。不能你妹妹化厉·鬼。” 书生着急道:“你们什么意思?” 朱逢祥皱眉,他好不容易将人弄下来,就这么没了。再弄一个,恐没这么容易了。 他道:“小将军们莫忧。我能控制她。”他袖里伸出只金铃铛,晃动几下,卢氏女不再狰狞,整个人安静下来。 江芙跟做过山车似的心,稍稍放下。不管他出于何种心思,总算是把卢小妹保下来。 “过不了几日,她便会恢复正常。”朱逢祥笑道。 书生走上前,拂去妹妹脸上的灰尘。她不伤人了,也不会动了。 他将一直携带的珠钗,小心插在她发间。 妹妹亦是爱美,只体谅家中清寒,自己又读书,所以没有正经首饰。 他也是在她久病不起,郁结床榻时,为她开颜,拿出平素手抄书挣得碎银,给她买了只成色上好的珍珠钗。 她很是爱惜,临终前也不想把钗埋入土里,恐剥华失色。 他便作了珍藏。如今……书生抬首看妹妹,乱髻云发里一只圆润珠子,熠熠生彩。 如今也算物回其主。 而卢氏女的红色眼珠,突然转动。 两个鬼差陡然一惊。 再看去,她的红眼珠渐渐转为剔透墨色,肤色慢慢恢复润滑白皙,指甲消短。 “哥哥。”她又清又柔的眼睛,凝望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杀9、听闻杀神 灰蒙蒙的天空地底,一片寂静。 朱逢祥没想到,卢卢氏女这么快恢复正常,以往发狂都需十天半个月冷静。 他包扎脖颈的血痕,缠着个白条,拜别鬼差:“劳烦小将军们了,我这就将内人带回府看整。” 卢氏女摇摇头,希冀看着书生:“大哥,我不要和他回去。” 书生拦在妹妹面前。 江芙见她神经紧张,身体非常抗拒,又想朱逢祥古怪的勾子。知道这家伙平日暴·虐卢氏女。 她对两个鬼差道:“劳烦两位大哥,向柳大人禀明卢氏女的情形。”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 她怎么敢把生了怨气的女鬼,送到专管刑法的神官面前? 几经波折,书生却对江芙有股信任。他对瑟缩害怕的妹妹,肯定地点点头,让她相信小姑娘。 鬼差神色不明:“小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小姑娘恳切道:“卢姐姐既然有化怨气之嫌,不如把她先压在幽州,静观其变。” 她又走到朱逢祥身边,状似关心道:“我也是为朱哥好。卢姐姐神魂不定,若是狂性大方,错伤了你或者周围的小鬼可就不好了。” “总之,我相信柳大人手下,都是能人,能更好监看卢姐姐。” 能脱离朱逢祥身边,比什么都好。 卢氏女赶忙道:“小女自愿被关幽州大牢。以求众大家安稳。” 到了此时,朱逢祥还哪里看不出他们把戏。他拱手道:“小将军信我,我自是能驾驭……” 两个鬼差严肃道:“此事重大,当要大人决断。” 最后柳知白将卢氏女暂收压牢底,以观后续。 不看到朱逢的嘴脸,单独自己相处,是她多么渴望的事情。 进大牢,卢氏女反而心情舒畅。 书生隔着结界看望妹妹。 他道:“你现在这里待段时间,哥哥一定救你出去。” 卢氏女看看书生红肿的脸颊,破损的衣襟,再看看小姑娘,摇摇头:“大哥,是小妹将你卷入此中。阴阳分明,我不能再拖累你。” 江芙凝视她,卢小妹恐怕有自绝之心了。 她道:”事情未到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更 何况……”小姑娘笑的甜甜,仿佛充满了希望和无忧,道,“书生哥哥是个很执着的人,他要救姐姐你,谁都阻止不了他。” 书生铿锵有力道:“小妹,你等我。” 然而他的内心,不像在地牢时说得那样坚定决绝。 他们出了官署,走出两里地,倚在一颗大石头面前休息。 书生颓然坐下,没了先生教导的礼仪端正。四周蒙蒙,他眼神迷茫,心亦不知何去何从。 他第一次感到了无力,眼圈酸涩,一滴泪流下。 江芙认识的书生,他迂腐与坚强并存,纵是被人嘲笑,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没有松懈软弱过。 “别难过,你一定能救出你妹妹。”江芙小心安慰道。 书生垂首:“在人间,我是个弱书生,在鬼界,我是个没用的凡人。” 他抬眼看向江芙,他哽咽道:“我甚至不如小妹妹你机敏。” “我斗不过豪族,赢不过鬼神。只能看着唯一的血亲受苦。”细细密密的水从他脸颊划过,“吾之一生,是多么惨然苍白。临尽之时,又有何颜面,面对逝去父母。” 只听远处有鬼喊道:“下雨了,冥界下雨了!” 这雨水和凡间的雨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江芙抬首看这个男人。 若是以现在的判定,他还不能称之为男人。他今年才十六七,听说他加冠礼还没举行。 他一直古板倔强的眉毛,让人生忽视他真实的年纪。此刻松懈无力,雨水打湿他的头发,红肿的脸颊,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但亦是此刻,让江芙意识到他还是个少年人。比她真正的年纪心智,还要稚嫩。 “你已经很厉害了。”江芙对他弯弯嘴角,“若是我父母双亡,还带着妹妹。即使有亲眷解囊相助,我也不能学业与妹妹兼顾。” 十七的秀才,不论古今,都是很有天赋的读书人才。 书生沉默片刻,又道:“可是,我是如此的……”弱小,似螳臂挡车。 从进入地府绷紧头皮,精神,江芙第一次放松下来。 她真正接触队友的内心世界,她怜惜砖头缝里钻出的嫩芽。 “这一切又不能怪你。”江芙捧着脸,半蹲着,认真道,“如果我出生在平民之家,我都不知道 会遇到如何险恶的事。我不知道那样的我,有没有你的勇气去解决问题。” 她盯着他的双眸,很认真很认真:“比起权贵子弟,你是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但是在生活里,你是一个勇敢不平凡的人。” 书生哈哈大笑,扯得嘴角发疼,“谢谢你。”世家子女,年纪虽小,但言谈举止皆不俗,令人如沐春风。 他又有些黯然:“吾辈不及你们贵族世家,拥有大量典籍和圣贤老师教之。吾之路不长也。” 江芙扶起他:“如果你一直前行,加倍努力,你的后代将无你如今的窘迫。” 卢秀生笑着点点头,他和妹妹,都拼了命让他科举,显然希望改善颓落的家族。 江芙的衣服湿哒哒,又扶着他,走起路很不方便。“我们先回茶馆,再做打算。” 卢秀生忽然道:“江小姐你走。” 小姑娘停住脚步,不解看他。 卢秀生站直身体,后退几步,弯腰作揖行大礼。 江芙有些无措,古代社会形态,女子卑弱。除了长辈上下级关系,男子是不会给女子行大礼的。 “承蒙小姐扶持,多次仗言相助。”卢秀生起身,肃穆道,“只是接下来凶多吉少,我已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小姐心地善良,若因受我连累而出事,我与妹妹生生世世愧疚。” 江芙抿嘴,沉默片刻后,凝视灰沉沉的来路:“我帮你,又岂只因心善。” 书生不解:“那又是因何?” “因为啊……”她浅浅一笑:“大概是同为女子。” 书生有些明白,似又有些不明白。 “既然你坚定救妹妹。”江芙道,“就直接去拜见冥王。” 书生笑着点头,“好,去丰都求见阎罗王。” 江芙轻触腰间的玉佩,看到来路有几个说说笑笑的小鬼。 柳知白治下,还是安宁清稳,鬼怪都不会坏到哪里去。 书生前去询问,如何到冥王殿府。 这几个小鬼被他的话笑死:“你不远着这位新任的寒面阎王,还上前讨打。怪哉!怪哉!” 但是有个好心的老鬼,捋捋白须道:“你往西南方向走十里,就是冥河,河上有船家。你跟他说到冥王殿面王,他自会带你去。” 书生连声感谢,脸上 露出生机。 听完后,江芙过来问道:“可需要支付船家东西吗?” 其他几个鬼,也都摇头摆手:“咱们新任的冥王,不仅是个狠角色,杀了许多神官鬼怪,还在冥河各处设了船司。可以带鬼。” “只是甚少有鬼去坐。”有个鬼瑟缩脖子,道,“听说坐船去面见冥王的鬼,几乎都灰飞烟灭了,还连累了许多无辜的。” 老鬼严肃问他:“年轻后生,你还要去吗?” 原来阎罗王是杀神,书生犹豫不决。但他最后咬牙道:“我要去。” 倘若连阎罗王都不能主持公道了,他与妹妹同葬地府,也是上的意思。 尽人事,听天命。 老鬼见小姑娘托着玉佩到自己跟前,见多识广的他连忙后退。 “我为善待你们,你这小姑娘怎么要来害我。” 江芙摇头:“我绝无此意,只是想问此玉佩如何祛邪。” 有个小鬼大胆好奇,上前摸了摸玉佩,却被盘旋而出的青龙甩的老远。 卢秀生:目瞪口呆…… 众鬼瑟缩发抖,老鬼气得发抖。 江芙:“我明白了。”她对发呆的卢秀生道:“快走。” 卢秀生慌忙之下,手脚并用跟随江芙,朝西南方向跑去。 “她个鬼,怎么会用祛邪护体的宝贝。”一只鬼稍稍恢复理智。 老鬼走去扶被甩的鬼,道:“废话,鬼怎么可能得到龙魂庇佑,她肯定是人!”他也边说,边琢磨,怪不得刚才那两只“鬼”不对劲,原来是人。 其他几个鬼,互相抱得更紧了:“他们人都要找阎王大人的麻烦了吗?” 好家伙,论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么比他们小鬼还自信! 书生随江芙跑了老远,身后的一切都被灰蒙蒙遮住了。 他不由停了下来,喘着粗气,道:“咱们歇歇……他们没追来。这群鬼这么善良,江小姐,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兔兔这么可爱,你为什么要吃兔兔? 鬼鬼这么善良,你为什么要杀害鬼鬼。 江芙:前者因为馋,后者因为她是无意的啊。 看来触发媒介,是鬼碰触玉佩,就会召唤小青龙。 怪不得阳间的人,都是贴身携带祛邪物品。 歇息了会儿,两人心情平静下来,江芙甚至听 到了潺潺流水声。 江芙道:“你听到了吗?” 书生疑惑脸。 等二人再走个四里路,书生也听到水声。 但眼前还没看见冥河。江芙觉得他们二人应该被柳知白的灵果,强健了耳目躯体。 以致书生,面上伤痕累累,但是生机仍旧蓬勃。 只是她吃得多,比书生更耳聪目明。 不一会儿二人寻到了冥河,他们眼前是浓稠黑沉的河水。 一只作乌鸦俯身啄饮,顷刻间沉灭河底,连浮面的羽毛也被快速消融。 在黑树,迷雾掩映下,一切都是如此的寂静诡异。 忽的一艘小船驶来,有道轰隆隆的嘎吱粗糙嗓音问:“汝等渡船去冥王殿吗?” 书生与江芙此时也是瑟瑟,江芙戳戳他,他才稍微镇定,道:“我……” 他说话没有被打断,而是因为他说不下去了。发问的“人”,着一身黑色连帽披风,回首对视岸边人时,露出雪白的窟窿头。双眼空洞,漆黑深沉盯着他们。 妈呀,在鬼城混这么久,见到的鬼几乎都披着人皮。还是头一个这么直白的。 不愧是被小鬼们称为杀神的阎罗手下。 恐怖,骇人,鬼听到都退避三舍的阎罗。 真的靠谱吗? 不止书生产生怀疑,江芙也疑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0、龙狗争0斗 酆都又名丰都,本朝隶属巴蜀之地。 其下乃是鬼界首都,冥王府、奈何桥、黄泉路等皆设于此。 小舟顺冥河西南,飘摇而至。 江芙与书生并坐船尾,划舟的白骷髅一路默默无语,也因此消减了他们二人的恐惧。 吱嘎粗哑声再次响起:“到了。” 江芙与书生相互凝视:这么快? 算起来也不过一个时辰,可他们二人单从城隍管辖地到幽州司管府衙,都走了好几天。 骷髅大哥,咔嚓咔嚓扭过头,漆黑无神的洞眼,扫视他们。 他没有说话,江芙却分明感受到一丝怨念:你们怎么还不下船? 他们道谢,赶忙下了船。 二人抬首向岸边正北,雕梁画栋的正门大敞,匾额上书“澧都鬼城”四字。笔力雄浑,似用刀枪剑戟刻画。 大门往来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不一而足。 两个金甲壮士,肃穆立于门。 看着平和行走,城内甚至有叫卖的吆喝声。江芙有种回到凡间的感觉。这还真不像她想象的澧都。 书生与江芙有些紧张,不知二人进入,会不会被识破人身,又会不会被赶出去。 两人小心翼翼跨入城门,原本两个面无表情,甚至犹如雕塑神仙的甲士,双眸放出白光。 “尔等凡人,如何到澧都鬼城?” 那声音如黄钟大吕,轰得二人耳目震晕。 半晌后,书生勉强站直身体,将来历说明。 一金甲侍卫道:“原来为鬼请愿,随吾觐见王上。” 书生转身对小姑娘道:“江小姐,你在城门等我。” 冥王传闻暴虐,他们尚不知其真性情。江芙尚有个保命的小手段,她怕自己不在,书生真命丧黄泉了。 更何况…… 江芙四顾环视,城中建设与人间无意,披着人皮的鬼怪皆望向他们。其中一美貌女鬼,与她视线相撞,不禁掩袖羞然一笑。 江芙紧张的心渐渐平展,更何况她放不下卢氏女的案情。 在阳间,被人骚扰强取豪夺,死后还有困于鬼幽。 源头就是因为,她是没有深厚背景,却拥有令人窥觊的美丽。 即使她逃过生前的压迫,却没有逃过宗族 长辈的威压。 这让她想到了,此世两个堂姐。 古代女子的价值,似只能体现在嫁人的时候。似嫣然一笑,昙花一现。毕生之绚烂,只凝一时。 卢氏女更为悲惨的是,死后还要被宗族剥皮拆骨,鲜血淋漓的利用完。 无论是清寒还是贵族,似乎女人在他们进行博弈时,是一种资源,可以利用,可以交换,可以抛弃。 唯独不被视作“人”。 即使江府形势渐好,她升为国公的嫡女,也无法消除她的内心深处隐藏的恐惧。 “都到了这一步,你我生命系于一起。我应和你一起去。”江芙道,又眨眼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特定的情况,和执念的驱使下,让江芙忘乎世俗。 不管前路,不问后路。 她只想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给书生一个公道,会不会怜惜一个……弱女子。 两人被金甲引到冥王殿,飞檐斗拱,亭台殿宇,低奢而又有威严。 府中管事道:“王上让这两个凡人,直接去后花园内。” 江芙微微蹙眉,这个冥王确实难测,不让他们去公堂开审,却要他们去私人别墅。 金甲士抱拳颔首,接着吹了口气,二人周围拢旋清风。 二人再睁眼,已到鲜花似锦,垂柳藤蔓绚烂,绿藤上挂有丝质宫灯,驱散灰蒙暗沉,多了几分清明。 做王真是好,可让四时之花一朝全放。 只是有一条黑色浓稠的长河,在园子里。令二人在这似仙境的景致里,清醒过来。 金甲士行礼道:“王上,人已带到,下官告退。” 花丛之中,有座玲珑亭,玉石桌凳。一青年一老叟坐在其中。 书生朝那老叟跪去,“还请冥王为学生伸冤。”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次,但这次是如此的决绝、孤注一掷。 他似乎走到了选择的尽头,再没有其他出路。 江芙也跟着跪了下来。忽的被一道清风托起。 青年与老叟都起身。 老叟发白须白,穿着一身常服文袍,鱼袋玉环佩等物皆有。可知其身份不一般。 老叟道向那青年请罪:“老臣逾越了。” 青年并无脑意,淡淡道,“鬼界见我者都甚少,何况凡人。” 青年步步走下台阶,一身黑色金丝袍 子自然垂在花瓣花蕊。 老叟随之跟上,对书生道:“汝拜错人了。这位才是我冥界之王。” 江芙不禁为书生又尴尬又担忧,她暗戳戳扫过去。 真冥王,峨冠博带,俊容锋眉,双眸似点漆,盛满细碎的寒意。 让人联想到,最凄寒的月,最锋利的刀。 普通人确实会以为,这俊生是臣,而旁边沉稳的老人是王。 书生转头跪向冥王,并请求恕罪。 冥王道:“无妨。你有何冤情陈诉?” 卢秀生就将妹妹的事,尽数讲述。 江芙有些纠结了,她刚开始没跪避免了尴尬,但现在中途跪下,又有些犯傻。 不过比起命,这些算什么。 就当跪·地了。 她刚要双膝软下去,冥王挥手,让她直了起来。 “汝也有冤情要诉?” 一时间所有目光朝向她。 花丛里还钻出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它口里叼了只花,蹭到江芙脚边。 对毛绒的东西,她是喜欢,但是不喜欢来历不明的啊。玩一咬伤了,得狂犬病怎么办? 但想到,在地府这么一趟,都还不一定或者回去。被狗咬算什么,江芙颤颤着镇定下来,然后摇头:“回禀大王,没有。” 冥王深深盯向,那只摇尾巴,蹭小姑娘裙子的“狗”。 空气有瞬间凝滞。 他缓缓道:“既然不求于我,就不必跪。” 六界皆讲究因果,一花一叶一笑,都可对未来产生影响。 其他五界更比人界更甚。 他并不想染上一份尘缘。 江芙暗道,这冥王虽然脸冷些,但人还是挺有自己道理的。比凡间的达官贵人更平易近人??? 听完书生的叙述后,白发老叟脸色一变,眉头皱起:“没想到一介小鬼,竟然敢如此猖狂,欺男霸女。” 他对冥王道:“王上,吾观这卢秀生,心纯志坚,不似说谎。当要好好惩治那朱逢祥。” 青年点点头,沉声道:“传吾口令,带东城县朱逢祥、卢眉、城隍许东,幽州司官柳知白,到冥王殿听训。” 那声音,犹如波涛,层层涟漪传到外间。 得到号令的侍卫们,旋身北上传旨意。 白发老叟眉峰微颤,书生只说了始作俑者,新王却将还要另审讯两 个官员。特别其中的柳知白,乃是冥界旧势力的代表。 虽然他与柳知白私交浅淡,但是二人政治倾向一致。 新王召见柳知白,还是和一桩命案沾染关系。让他不得不警惕忧虑。 老叟负手微弯腰,沉郁地望向书生。 书生只觉周围的空气,变得冷寒阴郁不少。 江芙感受到了一丝不善,脚边毛茸茸的狗子,还是挺暖的,真香了。 若非在这种大佬面前,她还真想抱着狗子到亭子里,好好rua下。 “王上为何要召见柳许二官。”老叟不解道。 “朱逢祥归东城城隍管,东城隶属幽州。此二神官,如何处理的这桩案子。”冥王低垂视过跪着的书生,道,“让一介凡人,胸中不忿,直达王殿。” 老叟踱步思虑,忽道:“许是这书生撒谎,也不一定。”冥界属于旧势力神官,又不顺冥王的,好些个已经折了。 不管如何,他需得保上柳知白,不能再折兵损将了。 书生连忙摇头:“神鬼在上,学生敬畏,绝不敢胡言乱语。” 江芙却脊背生寒,她不由摸摸腰间玉佩。因为她听到老头说的话,想起:内鬼在身边。 小白狗被她的动作吸引,舔着舌头去蹭她的小手。她摸那条虚龙,都不摸自己! 小白狗一口咬上玉佩。 江芙:……欲哭无泪,狗可爱,但好蠢,请拖走。不是饼干食物之类的,是玉器啊。 一声龙吟,青鳞闪闪的龙身离玉,卷起小白狗。 江芙暗道不好,此狗能在冥王后花园肆意玩耍,可见与其关系。 搞不好还是冥王的爱宠啊。 江芙旋身招手:“小青龙,住手啊!”扎心了,小龙这回不是来保命的,是来催命的吗? 老叟皱眉,请示道:“王上,不知哪里来的残破龙魂,竟然敢……” 冥王摆手:“非是龙魂,人间帝王留下的问道之意罢了。”不成气候。 白发老叟倒有几分,好奇这小姑娘的来历。她身不具皇族血脉,竟然能得此庇护。 而江芙眼睁睁看到,打架场面逆转,小白狗骤然变大,形态也变了,虎头犬耳麒麟脚…… 他一抓扯开龙神,其爪拍龙尾,其足踏龙身,冲江芙呲牙咧嘴。 江芙被这几秒反转震到。难道说不愧是冥王爱宠? 她转身,真的欲哭无泪:“王上,这是意外。小青龙应激反应,要保护我。并无恶意。” 此玉佩从她入冥府,就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如何能其神破玉碎。 冥王微抬眼看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12、阴阳双勾 冥王大袖一甩,道:“谛听回来。” 江芙惊讶,怪不得小狗变身后,聚集了好几种动物的特征。 原来它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谛听。 只见白色的“巨犬”,在瞬间缩小,憨态可掬地滚落在鲜花地。它抖抖白毛,重新站起,眸光凶狠,还要举爪扑青龙。 江芙不由自主紧张,她捏着玉佩,祈求青龙平安。 青龙先是朝谛听嘶吼一番,才转而飞入玉佩,消匿身影。 自觉被挑衅的小白狗,呲牙“汪汪”叫着追逐,围至小姑娘身边跳起衔玉佩。 江芙把玉佩拢在袖子里,进退为难。 谛听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还在冥王后花园撒欢,可见也深受冥王喜爱。 她不想得罪地府的大佬,但也不想龙纹玉佩入了“狗肚”。 “谛听,不得无礼。” 一道光束飞快射入白狗额间。 小狗吃痛,呜咽喊叫,重新滚倒在地,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冥王。只是它乞求的主人,神容不变。 尝到苦头的它,无计可施了,于是乖乖回到冥王脚边。又不敢离他太近,只能隔着袍子,抬眼巴巴看他。 老叟捋捋白须,点头称赞道:“不愧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灵智接近孩童。”他心中长叹,素来中立的地藏菩萨与冥君交好,并非作伪。 小插曲过后。 只听有冥府管事来报:“王上,二神官与男女鬼俱已到,现在侧殿听宣。” 冥王点头:“可宣。”他淡撇跪在地上的书生。 卢主生,忽觉双腿被清气托起。他从跪而站,既惊又急,他欲要解释。 只听冥王淡淡道:“站着说话。” 此时冥王宣的神、鬼进来了。 江芙感到阴寒的凶意,朝自己和书生投来。 又在顷刻消失。 她手掌蜷缩,深刻意识到,若他们不能从冥王这里得公道以及……庇护,将命运多舛,甚至有灭身之祸。 柳知白和城隍,皆整齐的穿官服,戴官帽,肃敛恭敬,朝冥君行礼。而朱逢祥直接行了叩头大礼。 接着柳夫人与卢氏女,行女子之礼。 柳夫人神色澹静,墨绿色的交领裙袄,为她增添贤良端淑风姿。她自 然地扫过书生与江芙。 立在花丛的冥王,眼神威严压迫,扫视这几个神、鬼。 累及边角的江芙。她好奇窥去,柳知白与其妻,皆是恭敬而不恐惧,二人气度从容。 城隍垂手微弯腰,微胖面容绷紧,做一副殚精竭虑的模样。 卢氏女脸色苍白,眸色无华,有几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堪破。 倒是在他们面前,最为张狂的朱逢祥,身体颤抖。 “吾问尔等,凡人卢秀生替妹伸冤,是否经由东城县城隍许东、幽州司管柳知白,汝二神审断?” 冥王的话问完,柳知白心中无鬼,从容应下。而他小舅子许东,却在阴寒阵阵的地府,额角生冷汗。 城隍许东弯腰长揖,掩下心中慌乱,态度殷勤而谦卑:“是小神首审。” 他弯下的头,不由自主瞥向姐姐。 柳夫人微微朗唇,颔首,无疑给了他莫大的底气。 城隍继续道:“王上,小神秉持三纲五常而定。夫为妻纲,小神让卢氏女顺承丈夫,朱逢祥善待妻子。以解夫妻怨隙,销去此案。” 他说完,柳知白也简言附和。倒不是因城隍是他小舅子,而是他也认为本案中心点,乃是情理纠纷,而非律法犯罪。 江芙按住火气高涨的书生。 不过这次书生虽是生气,却并没有想当众发难。 他与江芙想的一样,若冥王亦不能公允,地府就应其景,黑暗不见光。当是他和妹妹该遭此劫。 冥王对他们的说辞,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他略过城隍许东,向柳知白询问:“汝确定该如此定案?” 在一旁老叟,察觉气氛不对劲。他道:“柳司官,且再查缺补漏番,万一漏下些就不好了。” 柳知白微怔,不是迟疑择改。而是这桩案子,初看朱逢祥混账了,但了解整件案子,从世间“人情”上来说,朱逢有错但无罪。 他有些想不通,冥王为何如此注重这桩小案。难不成真是外界传言,新任王上有酷吏之嫌。 他亦是不喜朱逢祥模样气质,但也不会乱冤枉人。 柳知白道:“禀王上,莫天官。此案二审皆是符合常规。” 江芙亲眼看到,朱逢祥的神色渐渐缓转,眼睛里已有神气。 “好。”冥王信 步,朝他们道,“吾重申此案,以做终结。你等愿不愿意?” 大上司发话,柳知白与许东哪敢不应。 书生眉间又拂起了希望。 卢氏女欠身行礼:“多谢王上。” 冥王眸子一转,众人眼前也随之一换。不再是鲜花树藤的花园,而是黑沉沉的空气。 冥王与纣绝阴天官坐在正北高堂,前者为主后者为辅。 卢氏女、朱逢祥、书生、城隍、幽州司官和她夫人都在堂下。 奇怪的是,江芙站在书生与卢氏女的一侧外边。 她有种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有东西在扯自己衣服。江芙低首,原来是小白狗翘着尾巴,围着她转。 卢氏女伏跪在地,垂泪不已:“王上,小女并不认为他是我的丈夫。不过是用了阴毒法子。” 一直有些萎靡的朱逢祥,瞪她几眼,然后对冥王恭敬,道:“王上,不说鬼界,单说人间,便有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但总归是父母之名媒妁之言,有真名分,感情之类,自是要另说。” 接下来书生与城隍各自叙述了观点。 无非是围绕,卢氏女到底算不算朱逢祥的妻子。 若是算,那么朱逢祥的虐待她,在本朝是家事,不以刑法处置。 若不算,那么朱逢祥就是卑鄙伪劣之徒,当受刑法处置。 听得江芙黯然伤神,在现代,就算卢氏女被父母包办婚姻,在法律上也是无效,可撤销。 再次一步,卢氏女被家暴,她可以起诉离婚,并让丈夫得到相应惩罚。 可惜在古代,只有一道判决法,是谁的妻子,任谁处置。 古代女子有人权吗? 自然有的,可是比上男子呢,就削弱一层。若是底层女子,岂止被削弱一层? 处处是藩篱,处处是荆棘。 江芙想若她是卢氏女,在不敌之下,忍受不了如此污垢沾身,宁愿自毁,也不想面对这恶意满满、尺寸间的狭隘。 叫卢眉的女孩,一直抗争不屈,承受了相对许多女孩不能承受痛苦、委屈。 其实她也是个勇士。 须发皆白的老叟,抖抖胡子,道:“王上,案情已然分明,幽州司官和其隶属的东城县城隍,判决无措。” 冥王沉默片刻,扫视堂下众神、人、鬼,道:“真是如 此?” 老叟乃是纣绝阴天官,段人之生死,怎么会看不出卢氏女的生命线又异。只是他已察觉冥王要在此事做文章,所以他想快点了结此案,不给冥王机会。 深色的眸子,冷清而洞彻,仿佛在浊世中识遍一切。 江芙心头一震,先是为卢氏女的案子揪心,后又恐冥王是不是看出自己,没有喝孟婆汤的灵魂,或者异世灵魂。 很快她松了口气,原来冥王召唤的自己身边的小白狗谛听。 狗子昂首翘尾巴,雄赳赳气昂昂,从堂下正中拾阶而上。 “汪汪……” 堂上黑袍冷面的男人,微张开双臂。小白狗先是扭头朝他们哼哧,然后啪嗒蹲窝男子膝头。 城隍:感觉被一只狗讽刺了。 柳夫人眸光一闪:狗也要争宠了? …… 就当江芙以为,阎王中途要揉狗毛,解压除疲时。 有杀神之称的此届幽冥之王,拍了下狗头:“卢眉入棺材时的心声。” 谛听,集众神兽之优于一身,善于听世间万物之心声,以辨其性。 几道声波发出,柳知白尚是镇定,柳夫人与城隍却是脸色微白。 反正在场的,修为越低越不好受。 江芙觉得头晕耳胀。 阎王再拍了下狗头,波光带来的晕震减轻。 只听—— “开始。”中年男子着急的声音响起。 斜风细雨逐渐变大。 在雨滴里,听得一人回道:“一旦开始不能在中断。还有……” “棺中姑娘还有一线生机。” 粗糙的咳嗽声响起,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衣服、棺材上、地上。 苍老的声音似被人捋顺背部,咳嗽终于止住。他坚毅果断,苍老带来的虚弱,在此刻不能捆缚住他:“道长,动手。” 后面就是风声雨声、作法声、人群的沉默声。 忽然,在各种声音里,纤弱的女音嘤咛。 犹如黑暗苍穹划过的流星,让行走黑夜的人未知一惊。 有道年轻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太爷爷,她……卢眉出声了。” 她或许没有死。 原来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已身在地府的卢眉,此时脸色惨白,只觉脑海在瞬间塞入大量的画面。让她眼花缭乱,和逐渐窒息。 在声音里,人群开始骚动 。 还是那道苍老的声音:“安静,不要打扰道长施法。卢秀生的妹妹卢眉,已经死了。” 众人摇摆恐慌,夹杂一丝良知的心,终于中稳,长舒气。 她已经死了,不需要过问她的意志。 然而棺材中的女子,声音却越来越大,“救我……太爷爷、叔父、成二哥……” 那道年轻的声音,忍着惊恐,阻止道:“人活着,人没有死。她可能是风寒蒙了头,并没有……” 他的声音没有继续下去。是一群害怕、头脑又充斥贪欲,最后欲·望战胜人·性的“人”,捂住唯一特殊的人。 “她死了,她死了!”低敛的声音焦躁不已,甚至带上暴怒,“嫁给朱家嫡枝做少奶奶不好吗?” 所以,“她死了!” “啊!”是什么被剥碎的声音,“我没有死。” 卢秀生泪流满面,接住倒地的妹妹。卢眉胸口氤出大滩大滩的血,她眼眶中不肯落下的泪珠,晶莹透彻,是人类才会拥有的。 她染着的血的手,死死拽住哥哥破损的袖臂:“哥哥,我没有死。” 朱逢祥脸色惨白。他以为这场布局,巧妙无比,甚至是掩瞒天神。就这样□□裸的,被扯下锦绣袍子,露出里面的腐肉苍蛆。 城隍暗道不好,谛听,可听天下之事。人、神、鬼心声都可听得,更何况人言呢。 他反手推却朱逢祥一把,长袖一甩,怒气冲冲,正义凛然道:“好你个朱逢祥,竟然隐藏龌龃。本官识人……鬼不清!” 朱逢祥不止惊讶,还是气愤地看着他,眉间尽是阴霾。这个贪官,收了他家莫大好处,竟敢轻而易举舍弃自己。 在堂边的江芙松了口气,看向那只小白狗,只觉越发可爱。她嘴角微微翘起。 受害者,惨遭生人不能承受之痛,江芙闭眼,又慢慢睁开,心中坚定道: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定要付出代价。 冥王放下狗,伸出手化掌,卢秀生怀里的妹妹,胸口处升处一只血淋淋的勾子。 男人问身旁的老叟,“莫天官此为何物?” 老叟眉头紧缩,死盯着案桌上的物什,吸了口气:“真是阴毒也,此乃阴阳缚魂勾。阴勾埋在心脏里,手里阳勾的,就可生生世世控制埋藏阴勾的 。” “此物可用于六界,拥有心脏的任何生灵。” 而说到此,纣绝阴天官看这物只觉分外熟悉,甚至和自己有几分因果牵连。 冥王嘴角上弯,露出讽笑。 柳知白骤然回首,当众失仪,指着城隍的鼻子,“此物你不是说,已经用三昧真火融了,就此消散世间了吗?” 许东慌了,他姐夫几乎没有这么失仪态过。 “此物我确实吩咐小鬼融消。”他瞥见姐姐阴沉的脸,心底越发不安,只是本能让自己面上镇定,“许是……许是有神吏鬼差违背命令,私自留下了。” 堂上传来高远冷淡的声音:“你不过是听卢眉下葬时的人言,就断定朱逢祥用了龌龊手段。” 冥王漫不经心,脚下微抬,轻驱赶谛听,不让神兽咬他袍角,“或许是卢家的特殊手段呢?” 城隍额头冷汗如暴瀑,他抬手擦擦汗,道:“王上说得在理,是我思虑不全。” 冥王面色一凝,挥袖收出朱逢祥怀里的阳勾。 “许神官,猜的不错。阴阳双勾可证此劣鬼卑鄙如蛆。”他起身,如玉山倾颓,给人以巨大的心理压力,“你知道的比谁都快。可你地府案件办得平平无奇,难不成是生前见微知著,断案如神?” 一旁的老叟,不忍直视这肥胖的蠢货。 江芙抱着跑过来的小白狗,忍不住欢呼:“冥王大人赛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