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撷芳园(1) 天边微微擦黑,撷芳园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就快到了。师红妃趴在二楼廊坐旁的寻杖栏杆边上往下看,一楼中央小台上已经有女乐在表演节目了,正在表演的是老妓王英英,以鼓伴奏,唱鼓子词:“丽质仙娥生月殿,谪向人间......” 这是《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里的一段,此时正当红,点的人很多。 撷芳园一楼散座人已经挺多了,此时来的,不是迷恋当红官伎的火山孝子,就是外地来的外行人,不知道东京城中官伎馆日常营业的情况。要知道此时馆中头牌女乐定然还在外出堂,非得等到天黑才会回来。 此时在一楼的,除了台子上表演的算是官伎,陪客的都是茶娘子和娥儿,连搊弹家和女校书都一个不见。 京中风气,货物皆喜评等,上上、上中、上下,直至下下,由等级定价钱一向是官府与各行会行头共同协定的头等大事!于花街柳巷中风月女子也一样,于是就有了如夫人、红霞帔、宫人、搊弹家、女校书、茶娘子、娥儿、鱼姑子三等八级的说法。 如夫人、红霞帔、宫人都是官伎,平日宫中宴饮,又或者开封府官面上需要表演,都会招用她们,这是第一等的,也被称为女乐,示意她们立身的根本不在皮肉,而在乐舞。官伎馆在东京城中只二十八家,每家在籍当值的官伎不过二三十人,总数也只七百人左右。 搊弹家、女校书、茶娘子则是第二等,往往也被称作‘雅妓’。如其中搊弹家,起源于宫中大型宴饮时官伎人数不够,特别征用民间艺人的传统。临时征召而来也不能随意选,都是在民间有一定名气的!许多搊弹家或许在乐舞上稍逊从小受到严格训练的官伎,其他诸如文采、品貌、说话上却能更胜一筹! 娥儿和鱼姑子则是第三等,娥儿取自于‘蛾扑火’之意,这样的俗妓在客人眼里‘不值钱’!有的时候遇到特别豪爽的客人,他们往往向飞蛾聚火一样,能一会儿来一大群! 鱼姑子就更不用说了,最开始专指在船上接客的老妓。这种往往是年纪很大了,城中生意不好做,只好驾着小船去外城码头上开张。后来‘花浴室’在东京流行,一些澡堂子后堂安置着一些老妓,来洗澡的客人如果动心,也可以帘后就欢,这也被纳入了鱼姑子的范畴。 现在鱼姑子指代广泛,主营皮肉生意,且价格低廉者都在此类。 不过话说回来了,即使再低廉的价格,以此时东京城的收入来看,依旧是很高的——东京城内,只要是能找到工作的,哪怕是日结的散工,一日也至少一百五十钱到两百钱。而即使是最‘廉价’的鱼姑子,一次也不少于这个价钱。 之所以作为一种商品能维持这样夸张的价格,很大原因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师红妃上辈子是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正在舞蹈学院上大学的十七岁少女,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不正常的世界。 这个世界最开始和她学到的历史没什么不同,有夏商周,也有秦汉,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细节处不同,但大概的历史是一样的。世界线分叉在南北朝时,当时征伐不断、民不聊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有人发觉女婴越来越少了。 这种事一开始并没有感觉,甚至有些地方还会暗自窃喜。世人本就重男轻女,认为男子才能支撑门户,而且乱世中自家男丁多些总是更有安全感。直到新一代男子长大,再难婚姻嫁娶时,这才有人惊觉大事不好! 当时人以为是天谴,上天认为人间大乱、杀戮太多,以此为天罚! 但等到隋唐时代,女婴出生率也没有增长,而是稳定在了男婴女婴出生比4:1左右,五个孩子里才有一个女孩。 这个差距,哪怕是‘寅吃卯粮’也是弥补不过来的...在那一时期,这始终是朝廷没法解决的问题。所以这个世界线的唐朝虽然也有繁荣盛世,也延续了两百多年,但其中起义情况比原来的历史上更频繁。 隋唐时代也想了一些办法,比如说‘共妻’成为常事,但终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而后,在起义中王朝倒塌,进入到黑暗无比的五代十国。 从女婴出生率异常开始,男子饱尝无妻无子之苦,但女子却是更加悲惨的——这种情况下,女子迅速从‘人’异化成了一种‘商品’!被争夺、被□□,受到了极大摧残。 封建社会向来有把人当成商品的倾向,但规模如此之大、程度如此之深的,却是没有的。 结束五代十国的是周世宗柴荣,在这个时间线上他并没有三十九岁死在南征北战的路上。而是像他当初发的愿一样‘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没有了周世宗英年早逝,自然也就没有了赵匡胤陈桥兵变的机会。 所以现在的这个‘周朝’取代了师红妃上辈子历史中的‘宋朝’,而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周朝相比起宋朝来说更像是正常的大一统国家。而宋朝到底算不算大一统,在师红妃上辈子的网络上还一直是网民们争论不休的话题呢! 也是因为没有赵氏那样‘得国不正’,柴家得了天下之后表现的要正常的多,自然不会有重文轻武等弊端,也不会为了得到士大夫的支持搞出很多太过优容的政策——宋代的皇帝和士大夫分享权力目的不是‘民主’,而是收买士大夫,目的不同,结果也就不同了。表面上宋朝的政治更加接近现代,不那么□□,但受益的其实也不是普通老百姓。 有宋一代,普通百姓的负担是空前沉重的!东京繁华归繁华,地方上却是士大夫家亦不敢多生养孩子! 但即使是这样的周朝建立起来,女婴的出生率也没有提高。而为了稳定社会秩序,朝廷建立了一整套制度,首当其冲的就是为女子定籍! 女子籍贯分为三种,一为‘贵籍’,二为‘良籍’,三为‘贱籍’,划分方式则是‘从母法’。母亲是哪个籍贯的,女儿就是哪个籍贯,这样保证了籍贯的稳定,不会随着时移事易发生改变——具体的说,是不想让‘良籍’女子向‘贵籍’和‘贱籍’流动。 按照规定,贵籍女子可以和以前的女子一样婚姻嫁娶,只不过聘贵籍女子的男子至少得有官身。正经的官员可以,一些买到的官身也行。 良籍女子则是断奶之后就由各州县抚养,生活在各地‘女司’兴建的排屋中。养育到十八岁就可以为庶□□了,只不过这里面没有婚姻嫁娶,而是‘赁妻’。师红妃只听说宋朝常见租来的小妾,那种情形或许还有些许‘自愿’,而在周朝,却是必须要遵守的制度! 一经租出就是两年,两年时间足够双方都健康的男女生下孩子并哺乳到断奶了(若是第二年才生下孩子,则可多续租一年)。 之所以有十八岁才开始‘赁妻’,且生下孩子之后还有最长可以到一年的哺乳期,而不是‘充分利用资源’让女子不断怀孕,倒不是主管‘女司’的官员多怜惜女子处境,而是出于‘保护财产’的目的。 说来也是讽刺,在女子地位更高的正常世界线上,女子们早婚早育、不断怀孕的危险没有引起重视,但在这个女子成为了实际上的商品,极度被物化的时间线上,倒是很多人重视这个。 在长期的观察中,医者和官员都注意到,女子早婚早育,盆骨还未长开,最容易难产而死!至于接连怀孕、哺乳期怀孕,则容易导致一大串的妇科疾病。这些妇科病很多都不致命,但无疑会缩短女子的生育期。这样透支女子未来生下来的孩子数量,结果还不如‘精心’计划后生育的数量。 相比起杀鸡取卵,显然还是细水长流更好! 甚至为了保住女子生命,这个世界线上的妇科发展的尤其好!虽然没有突破古代医学的天花板,但杀死许多古代女性的产后风等疾病,在此时都有了很高的治愈率。 而贱籍,则是指从事声色行业的女子...一般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良籍女子和犯了事的贵籍、良籍女子才会上贱籍。后来第一批贱籍女子之后,又有了她们生下的女儿,这些女子一起组成了贱籍女子这个群体,她们被规定只许从事声色行业。 为了维持稳定,朝廷将保证‘良籍’女子的比例看作是第一要务,籍贯的事一惯严肃!就和明清时在意科场考试纪律一样!凡是出现了科场舞弊之事,立刻就能闹得天下皆知!所以其中一些暗中交易或许有,但确实是凤毛麟角。 师红妃穿越后的身份就是贱籍女子...而这个身份绝对是令人绝望的。 穿越古代,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本来就糟糕透了!特别是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古代对女孩子的不友好她是知道的——而最糟糕的是,她来到了一个这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将女子牢牢束缚住,就连一丝挣脱的可能都没有!正常的古代社会,凭借自己的努力、来自现代社会的见识,或许还能逆天改命,一把烂牌打好,最终也能实现自身价值,过上自己问心无愧的生活。 但这个世界完全扼杀了这种可能,就算师红妃有千般机巧,依旧什么都做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撷芳园(2) 师红妃上辈子曾经听一个学姐阐述关于男女地位的观点。 “女性并不会因为人数更少而地位更高,婚恋市场上更有‘议价权’恰恰是被物化、地位不高的象征。事实上,在现代社会里,男女往往是人更多的一方更有优势。女孩子因为适婚女性比男性少儿沾沾自喜是可笑的,如果女性比男性多一倍,等待男性的才不是开后宫,而是男女平权,甚至女权压倒男权。” “现代社会,这种一方压倒另一方或许会表现的相对温和,就像现在,社会依旧是男权社会,但女孩子的生存空间并不算坏。但到底谁掌握着社会资源,具体到整个社会谁说了算,大家心中有数。” “多一倍的人口,意味着迅速占领更多的岗位,更多的生产力——现代社会下,大家受的教育只要相差不远,任何相对优势都足以被人口优势填平!至于婚嫁市场上的劣势,那倒是无足轻重了。对于女性来说,固定的婚姻其实并不那么必要,想要做单身妈妈也比男人想做单身爸爸要简单,子宫在女性身上嘛!” 当时只当成是笑谈,现在师红妃却‘有幸’亲眼见证,只不过不是见证女性比男性多一倍,而是见证男性是女性的四倍...在这样的情况下,女性的地位似乎很高,但却又毫无地位可言。 就像一个宝贵的商品,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高到普通人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钱。这种情况下,对于商品的所有者来说,他们往往看重商品超过对一个人的看重,然而即使是这样,谁又会选择成为一件商品呢? 商品就是商品,人就是人。 网民看到大富豪家的猫猫狗狗都可以穿戴名牌,它们一身上下是自己不敢想象的,于是一边发柠檬精图案,一边说人不如狗、人不如猫,问土豪家里还缺不缺宠物。可要是真的让这些网民去选,有机会去做富豪家的猫狗,他们又会一个不差地拒绝。 “赵兄又输了。”一楼划五行拳输了的客人微笑示意对面的朋友喝酒(五行拳类似石头剪刀布,只不过用五根手指表示五行,五行相生相克,以此确定输赢),在这样的场合,却是不用这些男客喝酒的,输了自然有一旁作陪的妓.女来喝。 “都输了十几次了,那位娘子今晚可惨了!”忽然有个女孩子拍了拍师红妃的肩膀,而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楼下那一席的情况。 师红妃回头,见是和她一样的馆中子弟的孙惜惜,便又转回了头。 师红妃和同母姐姐师小怜都是原来撷芳园官伎师琼的女儿,师琼已经去世,红妃就和姐姐一起生活。 对于师红妃来说,这个身份或许又是不幸中的万幸——贱籍女子从事声色行业,往往过着十分悲惨的生活,但官伎相对来说是个例外。 虽然她们本质上和声色行业中的其他女子没有什么两样...那些追捧官伎的官员、富商、名士表面上热切,实际上也是拿她们当玩物,相对于其他贱籍女子,她们也只不过是价格昂贵一些的限量版玩物! 但不同终究存在。 官伎原本是为朝廷提供乐舞表演而存在的,不止东京有,地方上具体到州一级也存在官伎,方便为官员们的官方宴饮组织表演。至于东京的官伎规模尤其大(因为此时男多女少的厉害,维持七百人左右的官伎规模已经很了不得了),这是因为东京官伎不只是负责开封府的官方乐舞表演,还负责皇家的乐舞表演! 或许地方上的官伎还有‘挂羊头,卖狗肉’的情况,但在东京,官伎确实是从乐舞优秀的女孩子中选出来的。而且选出来之后她们最主要的任务依旧是磨练技艺,在各处进行表演。 官伎也会有恩客,但这种情况很少,而且可以由官伎自己做选择——之所以这种情况很少,倒不是因为行业规定,更多是相较于提供表演,那种服务并不赚钱。 请一位舞乐高明的官伎表演,费用是很高的,相较来说肉.体交易则廉价的多。而且官伎的规矩,不能轻易许人,一旦与一位客人建立了这种联系,就得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不然就会被认为是没有魅力,是很丢面子的,连带着也会影响地位。 而在维持的这段时间内,这位客人往往是像丈夫一样的存在,会为官伎提供大量物质支持...所以无论是官伎,还是客人,在建立起特殊关系时都会非常慎重。 这本意并不是给官伎们自由、给她们自尊,但无形之中确实让官伎即使身份低贱,也获得了贵籍女子也难有的‘相对自由’。 师红妃上辈子就是从小学习舞蹈,并考入了国内顶尖舞蹈学院的女孩,对古典舞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如果没有穿越,这会是她终身的事业。而这,也成为她在这样一个古代社会坚持下来的理由——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只能安慰自己还可以继续跳舞,情况还不是最糟的。 人果然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师红妃身为官伎的孩子,从小在撷芳园这座官伎馆长大,各项资质很好,已然是官伎苗子,而她只能尽力让自己从官伎苗子变成真正的官伎——说起来,也幸亏她还有个上辈子就有的‘金手指’,不然这辈子能不能成为官伎还两说。 其实也正是因为上辈子就有这个金手指,发生穿越这种事时,师红妃的接受能力才那么强。 她的金手指并不很强,只是每天会从指尖滴出一滴甘露,内服可以保养身体,稀释之后外用,无论是抹在皮肤上,还是用在头皮、头发上,都能使其达到最好的状态。 内服其实也无法治疗绝症、重伤,但长期服用的话身体会特别健康,各方面的指标都会很好。师红妃上辈子几天内服一次,练习舞蹈就从来不担心长期训练积累下来的职业病了。她练的比别人狠,却没怎么伤身过,连老师也觉得她的体质天生就是要学舞蹈的! 至于外用就更别提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有了这种甘露,她就再也不用关心防晒、祛痘、保湿等等产品了。别看她上辈子穿越时年纪还不大,但周围的女孩子都是舞蹈生,这方面接触的早,说起护肤品来都头头是道,比一般国内女孩子启蒙早多了。 但化妆品还是要接触的,因为上舞台会有舞台妆。 即使年轻女孩的皮肤很多都不错,师红妃也一向是身边小姐妹们艳羡的对象!皮肤轻盈透亮、洁白细腻,即使凑近了看也没有一丁点儿瑕疵,这是广告片里才会出现的皮肤,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存在! 所谓‘一白遮三丑’,更何况师红妃本来就漂亮...不得不说,她总是成为领舞的那个,除了因为舞蹈水平在同龄人中优秀,也有优越的外貌条件加分——考入舞蹈学院之后常常有同学说她可以进娱乐圈,她比同届电影学院的校花外貌更优越! 这辈子的师红妃出生时身体不好,病弱的身体别说承受官伎的相关训练了,就是长大都很难!因为有每天一滴的甘露,师红妃这才将身体渐渐养了起来,直到如今比同龄人还要健康的多,一年到头连打喷嚏都不曾有过。 “红妃你极爱看娘子们演出呢。”孙惜惜和师红妃是同龄人,在官伎馆这种排外的集体中自然而然就熟悉起来了:“对了,你夕食吃了吗?” 师红妃摇了摇头:“我家大姐出堂去了,院里并无晚饭。” 馆中官伎因为每晚都有应酬的关系,夜色深沉时也难以安歇,所以往往是第二日午间才起床,吃一餐饭。此时馆中照顾一顿饭,是从外面饭店酒楼点的(官伎馆也开火,但大多只用来烧水、热饭之类,并不提供饭菜),至于其他时候官伎和杂役们饿了,馆中并不提供食物。 师红妃和姐姐师小怜住在一个小院,若是师小怜在家,她就一起吃晚饭,不然她就自己解决。 在饮食业发达的东京,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随便往外面走一走就是酒楼如云。不过师红妃一般去的都是一些所谓‘小酒店’或者‘铺席’吃饭,分量足、便宜,味道也很好。 “那极好!”孙惜惜腼腆地笑了笑,拉着师红妃一起出去觅食。 到了他们常去的一家家常小酒店,孙惜惜点了两个油糍,这是一种圆形的糯米糕油炸而成的食物,一个只要一文钱! 师红妃则点了一份煎鱼、一碗蔬菜,煎鱼十五文一份,蔬菜十文钱一碗。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吃不完这些,而且她也不会吝啬这么一点儿食物,所以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让孙惜惜一起吃。 孙惜惜和她不太一样,虽然都是官伎馆出身,但她母亲当初最多只做到宫人,而且生下她不久之后就得病死了。官伎确实挣钱,但开销也大,不仅没给她留下遗产,反而有一大笔债务,卖了她生前的衣服首饰、房间摆设也没能全还上。 按照官伎馆的规矩,人死债销,官伎去世了之后还欠着债的,若是东西变卖完毕也不能还完,追债的也就不能说什么。这是事先就知道,也算是给官伎借钱、赊账的风险,大家也认。 这让孙惜惜不用小小年纪就背债,但她也因此没有了经济保障。撷芳园将她养大,管她基本的衣食住行,再要其他就没有了。她替撷芳园的姐姐们跑腿偶尔可以得到一些零花钱,姐姐们出手都很大方没错,但这是不固定的,难免有今日这样囊中羞涩、吃饭都只能应付的时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撷芳园(3) 东京汴梁是一座睡得很晚、醒的很早的城市,这在古代农业社会并不多见。 和前代不同,这个由柴家建立的周朝与历史上的宋朝一样,都逐渐放宽了宵禁制度,直到如今已经完全废除。城市之中,通宵欢聚、直至晨旦方歇者甚多!而早间时分,大约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一点至三点),这座城市最早起床的人已经醒过来,正好接上了彻夜狂欢之后陆续散去的人群。 四更天又被称为‘鸡鸣’,此时有寺庙的头陀执铁板大声报晓。 “天——色——晴——明!天——色——晴——明!” 要做早点摊生意的人这个时候就得起床,因为备菜是需要时间的。等到天色蒙蒙亮,他们开张的时候正好可以给早市的商贩、坐班点卯的官员提供早餐,这些人也得赶早,一般早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 而要说最晚醒来的,大概就是从事声色行业的贱籍女子了,往往鸡鸣时才能休息,起床自然就被挪到午后了。 撷芳园作为官伎馆自然也是如此,每天午后是馆中人最齐、最热闹的时候。娘子们打着呵欠让娘姨们服侍洗漱,前面楼子里有管事的和阉奴在打扫卫生,准备待会儿招待客人。另外,还有一些年轻娘子在训练技艺,各种声音都有。 撷芳园和东京城中另外二十多家官伎馆一样,都装扮的雅致瑰丽,除了最前面临街的一座楼子外,后面是几排巧妙分割的房子,隔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院儿。一般来说,地位高一些的官伎可以使用大一些的院子,地位低一些的只能用小一些的。再有地位更低的,就只能两个人共用一个了。 师红妃的姐姐师小怜今年二十多岁,靠着婉转清亮的歌喉已经成为了‘红霞帔’,至于未来能不能成为‘如夫人’,这就要看造化了。而二十多岁又往往是官伎馆中最黄金的年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一个位置很好的院子。 一个‘厂’字形的院子,三间正房,一边还有两间厢房,都归师小怜支配。更重要的是,这个小院位置靠里、旁边靠着花园,院子也收拾的干净,算是十分入眼的。 三间正房里,当中一间是来客暂时招待的地方,一间是书房兼茶室,还有一间后面是卧室,前面是花厅,真正熟悉的客人都是在花厅招待。 两间厢房,一间放着些杂物,同时娘姨也住这儿,另一间则住着师红妃。 男多女少之下,年轻女仆几乎没有,只有四五十岁以上的女人可以做杂活儿。她们有的是良籍女子,有的是贱籍女子,良籍女子绝经之后就不再受‘女司’管束了,若是年轻时候没有攒下养老钱,这个时候也会选择接受雇佣自食其力。 贱籍女子也差不多,年轻时候的工作做不了了,就转行做女仆,这种女人在官伎馆中一律称为娘姨。 跟在师小怜身边支应的就是一位周娘姨,原来也是良籍女子来着。 师红妃现在只是一个小姑娘,所以她的作息相对正常,早上天亮之后自然就起床了。洗漱之后从后门出去吃了早餐,然后就回到住处练字——她有上辈子的基础所以学的很快,只是毛笔字是从头来的,无法投机取巧,只能勤奋。 师小怜在院子里练嗓子的时候,师红妃一边欣赏此时最高超的歌唱演出,一边手上用功。等到师小怜练过一遍,走到妹妹的窗前,瞧了瞧她的描红本,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都学到这儿了!这才学了多少日子啊。” 她这样还没开始学艺的官伎馆内部子弟,一般会先学些东西,这样往往能在日后快人一步!这也是‘官伎内部子弟’看不起‘外头来的’的原因之一。 师小怜一边检查妹妹的功课,一边说些家常话,差不多的时候,撷芳园为馆中官伎们定的饭菜就送来了。每人都是三菜一汤的份例,无论地位高低都没有分别,这也是馆中唯一不会体现出地位之分的时候了。 至于官伎们的其他任何待遇,无论是在馆内,还是在馆外,都与各自地位高低、当红与否息息相关。 三菜一汤一个人吃自然绰绰有余,所以师小怜这里都是和周娘姨、妹妹师红妃一起用餐的。 正用餐呢,隔壁就有传来争执的声音——不外乎是嫌弃饭菜不好,让人换了新的来。 其实饭菜不错,但总有人不满意。听到这吵闹声,师小怜嘴角露出微妙的神色。倒是旁边的周娘姨快人快语:“虽说是个‘如夫人’罢,但馆中也不止她一个,谁不是好好的,只有她这样?按说,她还不如人呢!” 旁边一座院子住的是花小小,今年也才三十岁出头,却已经在三年前成为了‘如夫人’,按理来说应该是一座官伎馆中红人中的红人,受上下追捧才对。但花小小不太一样,她也是因为唱歌而成为‘如夫人’的,但在成为如夫人之后第二年就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大病摧毁了她的健康,也毁掉了她的嗓子,她如今人还活着,也还顶着‘如夫人’的名头,但也就是如此了而已。 大概正是因为年少成名,早早成为了‘如夫人’,如今却跌落下来,她才更受不了其中的心理落差,现在才这样举止刁钻的——无论什么事,她都觉得是别人在小看她、针对她。 用饭完毕,撷芳园中的官伎们就按照昨日拿到的行程表开始工作了...官伎们的管理是全方面的,行程往往早有安排。各种安排有官伎馆都知提前整理成行程表,最少提前一天会将其发到官伎手上。 官伎们是很难来了立刻就见的,因为她们的自由时间本来就很少。一般都会提前预约出去,比如去某某宴会出堂表演,又比如去某个瓦子站台,再不然还有宫里的表演、开封府官场的表演、自家官伎馆内的表演等等等等。 她们每天按照提前安排好的行程行动,区别只在于当红的官伎去的场合更高端、更来钱,没那么红的官伎则去相对低端的场合。至于有限的空闲时间,她们才会留在官伎馆内见新客人,发展新业务。 师小怜如今正当红,自然是要出堂的。不过她今日会早些回撷芳园,因为有人要为她开酒席——这个行为类似于后世公关店里给男公关开香槟塔,是官伎们最赚钱的业务之一,她们自然要出席。 而就在撷芳园开始新一天的营业前,孙惜惜邀师红妃去花园里踢毽子。师红妃想想也该劳逸结合,就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漂亮的羽毛毽子随她去了。 一路上遇到钱总管笑意盈盈地往里走,身后还跟着几个生面孔,师红妃和孙惜惜就让了过去。 官伎馆的经营分为前头和后头,前头管对外对接的事,人称作总管。总管是贱籍女子,但不一定是官伎出身。后头则是从现任官伎中选出来的,称之为都知,撷芳园的都知名叫柳湘兰,平常馆中官伎学艺、进新人、去老人、姑娘们的行程安排并福利什么的都由她主张。 钱总管身后是一个身高不长不短的中年男子,面黑无须,看体态应该是个阉人——因为男多女少的关系,阉人开始大量出现,在不方便男性工作的场合,他们代替了原本女子的角色。 没有人愿意成为身体残缺的人,但生活艰难,不管怎么说,成为阉人之后谋生是容易了很多。 那男子满脸堆笑:“幸不辱命,几年光阴小人和小人家几个兄弟都在外跑,寻访来十几个再好不过的小娘子。今日择了其中最好的五个送到贵馆,钱总管只管瞧看,若别处有比小人这儿更好的,小人便从此洗手不做这牙侩了!” 孙惜惜踮脚去看跟在那牙侩身后的五个女孩子,和自己一般大,便低头在红妃耳朵边说悄悄话:“定然是送新人来了,到时候与我们一起去新竹学舍呢!” 新竹学舍是培养官伎预备役的地方,每三年收一批人,中间学满六年通过考核方可毕业成为真正的官伎。收的新弟子年纪在八岁到十岁之间(虚岁,实岁就是七岁到九岁),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十四岁到十六岁,这个时候再在官伎馆中做女弟子正好合适。 大概是好奇新来的女孩子,孙惜惜毽子也不踢了,直接拉着红妃去柳都知院子看热闹——不只是她们,这会儿还留在馆中的人听到消息都抓了西瓜子、蜜饯果子之类去柳湘兰的院子里瞧新鲜。 要知道官伎馆中每三年才进一次新人,这就好比在学校里读了几年书,来新学弟、新学妹了,肯定是有些好奇的。而真正说起来,撷芳园来人比学校里进新人稀罕多了,这里要等三年才进一次新人,再加上有红妃、孙惜惜这样的内部子弟占去名额,每次新人就是小猫两三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撷芳园(4) 正是秋高气爽时候,大家都愿意出门,特别是听说一直在馆中走动的牙侩尤二叔带了几个小姑娘来,暂时没事做的便都去都知柳湘兰院子里闲磕牙了。 都知柳湘兰是个三十出头的美丽女子,红妃对她印象不深刻,主要是两人没什么交集。红妃只记得她皮肤很白,一曲踏谣娘跳的极好,若宫中演踏谣娘必然请她去——在当世文人墨客的笔下多次提及,民间人气也很高。 柳湘兰有很好的交际能力,总能调和好撷芳园内一个个女人间的矛盾,即使只是让这些人表面上过得去。 撷芳园这种地方,女人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既有比血缘更牢固的金兰之情,大家就在这污糟世界里彼此扶持。也有婊的不能再婊的塑料姐妹花,能背后互相捅刀子的那种。能够维持一个表面上不错的关系已经很好了。 而此时被所有人看着的不是都知柳湘兰,而是牙侩尤二叔带来的五个小女孩。 她们都穿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字排开站在了院子里。相比起牙侩手上经手的小男孩,小女孩们的待遇一惯好得多,毕竟这是贵的多的‘货物’。而送到官伎馆的小姑娘则更胜一筹,原因也不复杂,这里开的起价! 再者,同样的价钱,牙侩也愿意和官伎馆做生意...常常和官伎馆做生意的牙侩往往是城中风月之地最喜欢合作的对象,官伎馆在其中无形之中起了一个担保的作用。 几个女孩子都很水灵,比红妃想象中被买卖的女孩子情况好很多。 不过这也不奇怪,这种能够买卖的女孩子自然本身都是贱籍,但不管是贱籍还是良籍,女孩子总不会少吃少穿——以此时的世道来说,贱籍女子说不定比良籍女子吃穿的还好些,毕竟风月场所比女司的资金可要宽裕不少。 不少吃不少穿,又都是牙侩精心挑选的‘好苗子’,看起来自然水灵! 旁边尤二叔恰到好处地吹捧自己带来的女孩子:“柳都知看,小人带来的都是最好的小娘子...前几日小人也曾去‘顾红娘’家里走动,她从外地采买来的小娘子只吹嘘说好,转日要送到积香馆去。小人看着却是不成样子的,呵呵,连给我家小娘子提鞋都嫌不够!” 送来的几个女孩子确实不错,她们也知道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这些女孩子都尽量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给面前的人看——相比起风月场所,对于贱籍女子来说官伎馆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们自小就是贱籍女子,耳濡目染,即使还小,对这些事也有着基本认知。 柳湘兰觉得确实不错,笑着点了点头,后忽然看到远远站着的红妃和孙惜惜,便朝她们招了招手:“红妃和惜惜过来,你们都是一般大的,说说谁更好。” 一边说着,一边对尤二叔道:“小二哥看看我家小娘子如何?说来今次我家也有三位小娘子,外头来的要不了五人,三四个大略够了。” 一批培训的小女孩能有三个自家的,这在官伎馆确实算多的。 尤二叔自然是捡着好话说:“贵馆自家调养的小娘子自然比外头来的好得多,待这几位小娘子长大,又是名动东京城的‘如夫人’!” 这话虽然是奉承话,但尤二叔看着走到跟前的红妃、孙惜惜两个小姑娘,却也是暗暗赞叹。 小姑娘可爱归可爱,但要看出长大了后好看不好看,这却是需要眼力的!有些小姑娘固然可爱,但在尤二叔这种专业牙侩看来却是没什么前景的,有些则相反,眼下平平无奇,但骨相极好,将来定然是个大美人儿! 孙惜惜也就罢了,和她母亲生的像,是个漂亮小姑娘,但也仅此而已。红妃却不同,只樱桃小口像极了当年的师琼,其余的却是不知道像谁——按照尤二叔所知的经验,皮肉骨竟然是再好也没有! 他在各地见过许多小姑娘,从来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仿佛是按照‘模板’长出来的! 眼下看着和身边的孙惜惜一样,只是个可爱小姑娘,但随着成长,她必然会像一朵花开,越来越美。 虽然柳湘兰说是让红妃和孙惜惜评来的女孩子谁好谁不好,但红妃和孙惜惜都不是笨蛋。红妃有上辈子的见识,孙惜惜则是在特殊环境下早熟,学会了看人眼色,这个时候自然不会真的开口评价,只摇头说自己不懂而已。 柳湘兰也不是真要两个小孩子挑人,这种事还是挺严肃的。叫两个人过来,只是想有更多的时间观察眼前几个女孩子,然后做出判断。 最终五个女孩子挑了三个,挑中的三个自然欢天喜地,没挑中的只剩下淌眼抹泪——没挑中的会被尤二叔送到东京城中风月场所去。 柳湘兰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弟子甄金莲领三个小姑娘去住的地方,甄金莲看着欢天喜地的三个女孩子,本来想提醒这些小姑娘眼下远不到高兴的时候...成为真正的官伎之前她们还有两道坎,一个是进入新竹学舍前学舍要挑人,可能会筛出去人。另一个是离开新竹学馆的时候,总有人会被认为不合格。 每家官伎馆新进的女乐只有三四人,其他人被淘汰了只能进入风月场所。 而且就算真的成为了官伎又如何呢...如今哪里是最后庆祝的时候,反而是她们这样女子命运颠沛流离的开始。 但见几个小娘子正欢喜,甄金莲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领着三个小姑娘去住处。不同于红妃可以随着姐姐住,这些新来的女孩子集中在一个院子里,两人住一间房。这个院子里还住着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子,是甄金莲她们前一批的,如今已经在新竹学舍学艺三年了。 至于更大一些的就是甄金莲那一批,刚刚从这儿搬出来,成为女弟子。 女弟子也是官伎,但不是正式官伎,专指离开新竹学舍,但还没有独当一面的年轻官伎。 孙惜惜也住在这儿,她从小失怙,并无别处可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住这里了。 这些新来的女孩子随身并无多少东西,每个人带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不过是换洗衣物之类。或许有人还有被牙侩买走前母亲给的私房钱,但那很少——官伎馆中的人奢华惯了,都看不上这些。 甄金莲首先就带她们去领一些东西,从洗漱小物件香胰子、沤子、刷牙子,到铜脸盆、铜镜子、被褥等大件,色色齐备。这些都完了,还带她们去量体裁衣。 “院中的女孩子,无论年纪大小,都是一季两套衣裳,你们小娘子也够穿了。”至于正式的官伎,她们大都有钱的很,自然有自己私下置办。 甄金莲一边叮嘱一些小事,一边问她们识字不识字,有没有经过基本的乐舞启蒙,虽然新竹学舍什么都会教,但如果有基础的话往往能够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说了一会儿,甄金莲在离开时叮嘱道:“多与人言谈,日后一口官话才好。” 古时虽没有推广普通话,但总会有一个大概的‘官话’,一般官话都是以京城所在地为基础,受一些权贵阶层老家话的影响(比如开国功臣往往有同一个老家,这种老家口音一定程度上会带偏京城方言)。 如今柴家皇帝的大周,官话自然是东京开封府话,天下官商大都会听会说。几个女孩子生活的环境中也常有官人、商人,听是都能听懂的,就是说的时候多多少少带有地方口音。这对东京官伎来说是不可容忍的,所以甄金莲多提了一句。 不过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如果顺利的话,这些小姑娘未来还要在东京生活许多年。顺其自然就能将原本的口音忘光光,只记得东京话怎么说! “尤其是小红你,洛阳话与开封话相近,就更难改正了。”甄金莲又特别说了一句。 陶小红是三个女孩子中的一个,从洛阳来。此时的大周就和历史上的大宋一样有好几个‘都城’,当然,真正的国都只有东京开封府一个——西京洛阳与东京开封府很近,两边口音也相互影响,差别很小。这就导致了很多洛阳人并不会刻意去学官话,左右也不妨碍交流。 相比起需要大力气改正口音的人,有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加需要注意。 陶小红的母亲原本就差点儿成为官伎,后来才流落到洛阳花街柳巷。对于官伎生活始终不能忘怀,从小对陶小红说这些——对于陶小红来说,东京官伎馆已经是深深刻在心里的梦想了!此时她很珍惜这个机会,对于甄金莲说的话自然一句不敢忘,连连点头。 “这里可真好...”同被选入的一个女孩子左右看看两人一间的瓦房砖地,又看看房间里的家具和东西:“奴在应天时也曾在院中姐姐处见过极奢华的摆设,但小娘子住的全然是另外样子。” 已经长大的贱籍女子要‘做生意’,住处就相当于门面,自然不能太差。但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就是另一回事了,别说住了,有的时候鸨母甚至会在吃穿上克扣——倒不是吃不饱穿不暖,只能说以古代的生产力来说不算差,但情况也实在说不上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撷芳园(5) 大周是一个城市化远超之前历代的王朝,这里面既有生产力和经济文化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的原因,也有特殊的现状在起作用——大量的男丁让土地劳动力过饱和,多余的人只能涌入城市,被发展起来的城市工商业接纳。 这样一来,城市的规模自然是迎风就长! 东京作为大周实际上的国都,也是大周最繁华的城市,在这样的地方很自然地发展出了体量很大的房屋租赁业。 古代,哪怕是城市,建筑用地价值也不会太高,买卖房屋时真正值钱的是土地上的建材!但大周的几个大城市,特别是东京汴梁是个例外,这里大概是最早诠释‘寸土寸金’这一说法的地方。哪怕是官至宰相,在东京买不起房也不稀奇,若没有皇家赐宅,相公们也得租房呐! 有人统计过,人口过百万的东京城,一多半都是‘客户’,客户和主户是相对来说的,标志就是在户籍所在城市有没有房子。 没有自己的房子就要租房,在东京专门管理房屋租赁、买卖的牙行叫‘楼店务’,既有朝廷专营的,专门经营公家的地产。也有私人的,很多有房子的人家图方便,都会将自家要出租的房子挂在这样的私人楼店务。 “官人随老身来瞧看,找遍东京城,哪里还有更好的宅第!”一个年约五六十,头上包着一块蓝盖头的妇女热情地对身后一对夫妻介绍楼店务名下房产:“四四方方格局,前后三层,如此内宅便少去了小人罗唣。一共十五间半屋子,院子有井有花木,这样的宅第在内城至少要三十缗一月,若是这般好位置开价还能更高!” 夫妻二人显然是瞧过不少房子了,对老妇人说的话心中有数,晓得她没有骗人。 夫妻二人是刚刚入京的,丈夫转入京中任御史台监察御史,从七品——典型的官小权大之职。 这样的官员薪俸不高,一般只会在朝廷的楼店务赁屋。针对中下级官员,官方会提供廉租房。只不过这样的廉租房就不能指望有多宜居了,一个小小四合院挤进好几户官员是很常见的。 和一般的低级京官不同,这位监察御史姓林,林御史家是福建大族,家境优渥。不说直接在东京买房,至少不用像同僚们那样扣扣嗖嗖租房。 眼前这座宅子已经是林御史夫妻看过的最合心意的房子了,一来地段好,就在御史台西边的,玄帝庙后街,平日里林御史坐堂省事。而且这里是东京繁华区域,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娱乐生活都很方便。 二来,宅第本身很好,格局正、收拾的干净,虽然小了一些,却非常清雅,很合他们夫妻的喜好。 再来,价钱也算是非常合适了,一个月三十缗! 同样大小、同样地段,这样的房子在东京几乎是找不到的。 “这宅第若放出去,立时便能赁出,官人能遇上还是因为屋主讲究。”妇人详详细细道:“屋主赁这宅子并不图多几贯钱,只求简单省事、不要损毁了屋子。所以不让分出去租几家,只让整租,而且还得是官人家这样有官身的!不信官人去打听打听,前面赁这房子的也是位官人,若不是去蜀地为官了,定然是要续租的!” “再者,官人只要租,三年内也不会有屋主来啰嗦涨房钱!”这一点老妇人说的很肯定,甚至愿意立字据。 不只是现代房东会忽然涨租,古代也一样!东京的房子不愁租,常常有贪心的房主以‘装修’的名义,给房子换几片瓦、刷两面墙,然后就要涨房租(毕竟之前签了契约的,涨房租也需要一个理由,装修是最常见的,也不能说换几片瓦就不算装修)。 几乎没考虑多久,林御史和夫人就商量好了,要租! 老妇人引着两人去定契,契约和钱料理好了,又忙不迭去了宜春门内北桃花洞——‘桃花洞’是东京风月场所最多的坊,南桃花洞是私妓所在,北桃花洞则有着二十八家官伎馆。 北桃花洞撷芳园,老妇人来的时候红妃正在逗一只小猫,这是姐姐师小怜刚刚买下的。浑身虎斑光华灿烂,所以取名为‘小於菟’(小於菟就是小虎的意思)。 老妇人一进来,忙堆笑道:“好稀罕的虎斑猫!在别处竟未见过,难为大娘子、小娘子何处寻来!” 虎斑猫在本朝以前是十分珍惜的猫种,周初依旧少见。但承平大几十年了,时人又爱猫,因繁衍得力,如今虎斑猫已经是中等猫了。师小怜买来的这只小於菟卖相上佳是没错,但也只是十几贯钱就买到了,若是一般的虎斑猫,则只需数贯。 但这个话大家都不会多说,师小怜客气地让老妇人坐了,道:“鱼婆婆今日登门,是二姐在玄帝庙后街的屋子赁出去了?” “是是是。”老妇人,也就是鱼婆婆连连点头,拿出契约和钱给师小怜和红妃看:“租房子的是一位官人,说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家中富裕,便不耐烦与小官儿们一起挤那官租屋子。” 房子是师红妃名下的,她特别看了看,契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一旁则是一包银币,足足一百二十枚! 华夏古代虽然有用金银充当一般等价物,但真的作为‘合法货币’,这却是一直没有的。历史上直到宋代开始,到明清时期,白银才真正成为事实上的货币,普通百姓生活中也离不开它。但即使是如此,白银也没有像铜钱那样成为铸币。 但这这个时间线上的大周则不同,因为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也因为铜矿的缺乏,五年前饱受‘钱荒’之苦的朝廷决定发行银铸币,形成‘银铜本位’的货币制度。 银币发行了两种,一种是一两重无孔实心银币,冲压而成,正面是长城图案,背面是‘永兴通宝’四字(如今年号永兴)。一种则是一钱重方孔圆形银币,也是冲压而成,一面光板,一面同样是‘永兴通宝’四字。 大周一钱大约四克,一两就是四十克,眼前一百二十枚银币都是一两的,放在眼前确实是分量十足! 东京租房的规矩是押一付二,再加上新搬进来要以一个月房租为‘礼金’,头一次付房租就是四个月,一百二十枚大银币是正好的(此时一贯钱兑换一两银子)。 考虑到此时东京普通市民一日劳动所得大约在两百文钱左右,红妃也不得不感叹,这年头收租果然好赚!要知道一个月三十贯钱,平均就是一天一贯!按照东京的消费水平,已经足够十几人一大家子日食膏鲜、光鲜亮丽了! 同时,也很感谢这辈子亲生母亲师琼。 别看此时官伎们都过着奢华无比的生活,很多官伎的排场即使是大家贵女都望尘莫及,但真要说到积蓄,她们却是没有的——官伎就是要有足够奢华的生活,不然就会被看轻,这被认为是官伎身份的一部分!所以一开始‘节俭’这个词就和官伎无关。 所以,一般到最后,一个官伎也很难有多少积蓄,这也是孙惜惜的母亲没给她留下钱财的原因。 师琼则不同,她在维持官伎体面之外,并不像很多官伎有许多开支巨大的爱好,由此给师小怜、师红妃姐妹留下了一笔大约数万贯的遗产。 其中红妃继承了玄帝庙后街那所宅第(当时价值三千贯左右,如今应该涨了一些)、一家女澡堂两成的份子(每年分红大约百贯,价值一千贯左右)、所有现钱大约五千贯、一部分古董和当代字画(这部分价值很难估价,大约数千到一万贯)。 姐姐师小怜则继承了家具摆设、另一部分古董和当代字画、珠宝首饰、库存的绫罗绸缎。这些东西算钱倒是比红妃的更多,但因为东西的属性不同,真的想要卖到估价那样的价格却是有难度的。 考虑到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家居摆设等等都是那时成为官伎不久的师小怜用得着的,而红妃更需要能保值、好打理的(她年纪还小),这样分配说不出任何问题来。 这样一来,红妃小小年纪就拥有了接近两万贯的私财——这在此时的东京算不上多惊人,此时所谓的‘中产之家’,财产上的门槛大约在一千贯到两千贯之间,至于富户,门槛则是三千贯到五千贯。在别的地方,富户及富户以上的比例在百分之五以下,东京则可达到四分之一,实在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因为此时会按照百姓财产统计,将百姓人家分为五等,一二等是上户,也就是富户,三等是中户,四五等是下户,所以这说法并非随口说说,是有统计基础的。 又因为东京汴梁汇聚了天下的高官、勋贵、巨贾,所以巨富也特别多,五千贯是富户的门槛没错,但家产在百万以上的也有很多,十万以上的更是比比皆是!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能有这样一笔私财已经很少见了!因为那些传闻中的惊人财富往往是一个家族的,这些家族家大业大,人也多。比如家族一个女孩子出嫁,此时流行陪送丰厚的嫁妆,但即使是家财在百万以上的人家,正常陪送的嫁妆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而已。 ※※※※※※※※※※※※※※※※※※※※ 感谢在2021-02-17 19:44:29~2021-02-19 02:1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oxueshi5、猫猫揣手、黄满蹊 10瓶;小宝贝、zywyr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撷芳园(6) 鱼婆婆是来给红妃送钱的,又闲话家常了一通,等到告辞离开的时候,师小怜对红妃道:“周娘姨拿两匣子孙家月饼来,像生花还有成匣的么?” “前日娘子得了好些像生花,都散的随意,如今还有绢花、罗帛花各有一匣子未动过。”周娘姨不一会儿,捧出两盒月饼,两盒花来。 如今临近中秋,东京城内外都要过中秋节,孙家月饼出了名的鲜美,到了节前更是供不应求!如今要是再要去买,订单排的老长,恐怕中秋节前是买不到了! 至于说像生花,其实就是假花。如今插花、戴花的风俗极盛,不止女子喜欢,男子也喜欢呢!相比起鲜花,像生花便宜(从平均成本来说是这样,毕竟像生花可以多次佩戴,鲜花就是一次性的),而且不受鲜花时令的限制,在此时也有不错的市场,种类也十分丰富。 “罗帛花倒还好,绢花到底寻常了一些。”师小怜摇了摇头,到底没说什么,将两盒花都递送给了鱼婆婆:“婆婆拿回去自家使,只当是个消遣...毕竟是宫中传出来的样式,颇有新奇之处。” 绢花相对便宜,若佩戴绢花则被认为是节俭...当然,这个语境是以富贵阶层来说的。 于官伎馆来说,这些东西确实寻常,但对于鱼婆婆来说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东西。鱼婆婆赶紧叉手福了福身,喜不自胜道:“哪里的话!大娘子的东西自然再好不过!不好的也到不了大娘子这里。” 这些东西她自己不受用,拿出去转手,就算要亏一些,那也是至少两贯钱! 师小怜朝红妃招了招手:“二姐你送送鱼婆婆罢,婆婆也是为了你的事奔波。” 红妃清脆应了,便陪着鱼婆婆离开撷芳园。等到送出了后门,红妃这才回转,而回转时经过孙惜惜居住的小院,发现门口聚着好几人。 孙惜惜见到她,朝她招了招手:“红妃过来看,是新作的衣裳哩!” 秋天的两套新衣,红妃和孙惜惜早就已经得了,这个时候再送来新衣,自然是给新来的那三个女孩子的。 本来这不是什么事儿,几个人聚在这里也就是凑热闹罢了,只是合该生是非,偏生花柔奴也打跟前过。见到孙惜惜翻来覆去地看那些新衣,花柔奴就道:“眼皮子浅的!走出去别说是咱们撷芳园的人!不然外头人见了,还当撷芳园穷苦,园中娘子拿一件衣裳当宝呢!” 花柔奴是花小小的养女,花小小虽然成为了‘如夫人’,但时运不济,如今连普通官伎都比不得,整日都是生病卧床。出于对未来的忧虑,她收养了花柔奴,这是想着花柔奴长大之后也做官伎,能够给自己养老。 花柔奴一惯看不上孙惜惜,觉得她穷酸又小家子气!遇上了总要抢白她几句。 等到孙惜惜讪讪将手上的新衣裳还给主人,花柔奴又将目光放到了红妃身上,嘴巴一弯,似乎要笑,但根本不是什么和谐相处的样子。只听她用小孩子的声音阴阳怪气道:“看看人红妃,就是看也不看的,说不得她还看不上这些馆中发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整日与红妃混在一起是做什么,做人家跟班么?” “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 明着是在贬低孙惜惜,但更针对的明明是红妃。 说起来,花柔奴看不上孙惜惜,除了因为孙惜惜一惯经济窘迫外,最开始应该是受了红妃的连累——要说花柔奴最讨厌谁,恐怕非红妃莫属!而这也不是无由来的,这里牵涉到上一辈一场公案! 红妃刚刚出生时身体不好,师琼作为母亲格外偏疼她,就不想让她一辈子是个贱籍女子,所以花了大价钱找了花柔奴的母亲‘换籍’! 花柔奴的亲生母亲是一个良籍女子...虽然朝廷对女子的籍贯看的很严,特别是严禁良籍女子往贵籍和贱籍流动。但说到底,这只是为了维持良籍女子的总量,从而维护社会稳定,不让普通男子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 将刚刚出生的红妃和大红妃半岁的花柔奴换一换,良籍女子本身是没有减少的,其中操作就比较容易了。只要花柔奴的母亲愿意,再买通几个关节上的小吏,这件事就不难为。 两边换了孩子之后,红妃还时不时去良籍女子所在的排屋生活。不过因为母亲师琼爱她,所以她更多时候还是呆在了撷芳园。 事情发生变故在师琼去世前半年,那时师琼已经生病一段时间了...花柔奴的母亲与男子私奔,这于良籍女子来说是大错!抓回来之后她就被打落了籍贯,成为了贱籍女子。因为从母法的原因,红妃也就成了贱籍。 知道消息的师琼赶紧将年幼的红妃接到了自己身边,又重新录了籍贯——如果都是贱籍女子的话,官伎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时候本该将花柔奴还回去的,但花小小早就有心收养一个女孩,又见花柔奴出落的不错,也是眼前看着长大的,便将花柔奴接到自己身边,没让她回亲生母亲那边。 花柔奴极其讨厌红妃,倒不是红妃做了什么,而是当初那些事确实有些说不清! 师琼没有虐待过花柔奴,毕竟红妃也时不时要去花柔奴母亲手下讨生活,如果对花柔奴不好,那红妃也有可能受到报复性虐待。但要说师琼待花柔奴像亲生女儿,那也是不可能的,师琼有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两个! 师琼待花柔奴就是淡淡的,吃穿上面没有亏待,但也没有什么母亲的温暖。 虽然那个时候花柔奴在师琼手下穿绸食肥甘,但大人有没有在小孩子身上花心思,是感觉的到的。师琼和师小怜对红妃很关心,早上起床会特别去问红妃被子暖不暖。而送她去排屋的时候各种东西都装包袱,就像是那边什么都没有一样!有的时候红妃晚上咳嗽了几声,师琼立刻就能注意到,让娘姨准备咳嗽药,自己则伴着红妃歇息,连出堂都会推掉。 红妃还记得有一次母亲亲手给她做了一件衣服,这肯定是花柔奴没有的。那时花柔奴年纪小,不是很懂亲生母亲和师琼这个养母的不同,当即就道:“我的呢?怎么红妃有,我就没有?” 红妃相信,当时的花柔奴是真的不明白,也是真的委屈...但这件事上也很难说别人有错。母亲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更好,这在谁看来都是人之常情。 花柔奴在师琼这里并没有得到母亲的关怀,如果能在亲生母亲那里得到更多关爱,那倒也能扯平。但问题是,当初能被师琼用钱收买,让自己的孩子落入贱籍,花柔奴的母亲其实是不太在意花柔奴的。 师琼经常把红妃接到自己身边,花柔奴的母亲却从来没接她去排屋那边,就算是来看她,也是一只手数的过来的。 有这样的经历,时间久了,花柔奴对红妃的不喜与日俱增——红妃什么都没有做,但她确实得到了花柔奴一直没得到的东西。在不懂事的时候,花柔奴就觉得是红妃抢走了她的一切!即使后来知道这里不存在‘抢走’的问题,情感认知也无法改变了。 在红妃眼里,花柔奴也只是小孩子而已,就算身处环境特殊,比红妃记忆中的小孩子早熟很多,那也是小孩子。她不可能和一个小孩子起什么冲突,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摇摇头就要走。 就在这时,正欢欣拿新衣的陶小红忽然发现不对,对送来衣服的甄金莲道:“姐姐,这衣裳上的字不对啊!” 原来官伎馆的衣服都不是自己洗,她们那么忙,也没工夫洗衣服!再者,晾晒衣服需要地方,晾晒在院子里像什么样子?来往的客人看到了,什么雅趣都没有了!所以官伎馆的衣裳都是一起送到一直有往来的洗衣社。 送去的衣服很多,而且官伎馆每季发的衣裳又大家差别不大,所以这种衣服会在隐蔽的角落绣字做记号。 像师小怜发的衣服上就有一个‘师’字,主要是撷芳园中‘小’‘怜’之前就有了,秉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她就只用‘师’字了。好在‘师’不是什么大姓,之前撷芳园中也没有姓这个的前辈。 师红妃的衣服上则是一个‘红’字,‘师’被她姐姐用了,虽然‘红’和‘妃’在官伎馆这种地方都不算少见,但撷芳园如今在籍当值的官伎中却恰好有‘妃’无‘红’,红妃这才能用上‘红’。 陶小红就不行了,名字里三个字都有了,所以只能按照先例,取一个替代字。于是陶小红的衣服上有一个‘虹’,由此替代了‘红’。 甄金莲本想解释一下这个,花柔奴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凑过去一下抢先,不怀好意地拱火:“哪里有什么不对?你的‘红’和红妃的名字重了!既然红妃用了‘红’字,你哪里还配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荷(1) 陶小红就和很多在烟花之地长大的贱籍女子一样,比同龄人早熟很多。但也就是早熟而已,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一样,很多时候是分不清楚好坏的,只能凭一点小孩子的‘见识’去接人待物。 花柔奴不怀好意的拱火,如果是一个成年人,甚至只要大一些,十多岁的女孩子,都是能看出她的伎俩的。但陶小红还是太不经事了,花柔奴这样一说,她内心就对红妃有了恶感! 再加上初次见面时,都知柳湘兰对红妃与她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让陶小红对红妃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讨厌。此时遇上这件事,她心中更加不高兴。就算一旁有甄金莲解释为什么她只能用‘虹’,这其中有个先来后到的缘故,她也无法真的开解出来。 而且有一说一,官伎馆这种地方,遇上红妃和陶小红这种事,‘先来后到’也只适用于两人地位一样的情况。如果未来陶小红表现出了巨大的潜力,比红妃更得看重,那么她用回‘红’字,这也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还真不能说花柔奴就是胡说的,陶小红如今不能用‘红’,只能用‘虹’,还真就是因为红妃的关系。 “虽然身份低贱,但彼此还是有地位高低的——”花柔奴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挑拨离间’,只是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甄金莲给打断了。 甄金莲其实很不喜欢花柔奴,虽然花柔奴只是个小孩子,无论做了什么也很难让她们认真生气...但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佷容易让人联想到她现在的养母花小小——官伎馆里女人多,再加上大家在互相道姐妹的同时,隐隐也是竞争对手,所以关系是很微妙的。 既有人互相扶持,一起对抗外界对她们的恶意...都已经是玩物一样的贱籍女子了,又何必再互相伤害? 同时也有人彼此倾轧,总是闹出些争端来,不让馆中平静。 甄金莲是一个务实的女子,也或许是她还没有经历过多少事,至少她现在希望撷芳园是前者。 因此,她见花柔奴还要说什么来挑拨离间,便开口打断道:“如今就论起上下尊卑了?这可早了些...别说学艺完毕,成为女弟子,只说选入新竹学舍,你等入选了么?若是连新竹学舍都不能入选,如今说这些不是贻笑大方?” 甄金莲是女弟子,在官伎这行就相当于‘学徒’,算不了什么。但相较于红妃、花柔奴这些连培养都还没有的小女孩,那又是绝对的前辈了!平常要教管一两句,她们这些小姑娘是连一句话也不能说的! 不然打上了桀骜难驯的标签,在官伎馆是会受到排挤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官伎馆是一个非常在意资历、辈分的地方,所谓‘末等饭,头等规矩’就是了!不过,这也是一个最不讲究资历的地方,若是走红,即使是年纪轻轻的女弟子也能大小声。若是不走红了,如花小小一样,哪怕是如夫人、大前辈又如何呢? 如今花小小虽然横行无忌,但那是大家给面子...若是不愿意给面子了,她也是无法的。 甄金莲一开口,花柔奴脸上一红,到底不说话...说到底还是个小女孩,遮掩不住心思。虽然花柔奴并不觉得自己过不了新竹学舍的筛选,她好歹算是官伎内部子弟(即使是有水分的)。一般来说,内部子弟很少有入学新竹学舍都不能。 但这种事谁敢打包票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花柔奴心里也不能真的笃定,事情尘埃落定之前都打着鼓呢! 也不只是花柔奴这样想,其他所有要去新竹学舍的官伎馆小娘子,谁又没有这样的担心呢?就是红妃,经历特殊,底气比别人多了许多,也难免想一个‘万一’——之所以这样患得患失,还是因为失败的后果太难承受了。 成为官伎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在她当下的选项里已经是最不坏的了...她知道,在这个世界,成为官伎,又或者沉沦到私妓人家,本质上并没有不同。对于世人而言,他们再追捧官伎,官伎也和私妓一样只是玩物。 只不过官伎这个玩物更加昂贵罢了! 但于她自己而言,如果是官伎的话,她还可以不用面对那么难堪的处境,还可以告诉自己,自己是一个表演者,继续上辈子舞者的生活。这很像是在自欺欺人,就像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但她能怎样呢?逃避可耻,但有用,这是真的。 因为这样的心情,红妃只能花更多的精力为入学新竹学舍做准备。 新竹学舍筛选学生是冬天的事,正式开学是来年春,对于新一批目标是成为官伎的小娘子来说,准备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没有太多可准备的。 “二姐勿忧!”大概是察觉到了小妹妹的担心,师小怜出堂回来,发现红妃在做舞蹈基本功的练习,微醺着躺在了美人榻上,轻轻笑了起来:“学舍连二姐这样的小娘子都不要,还要甚样人儿?” 这并不是师小怜做姐姐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新竹学舍是怎样选人——红妃她们那样年纪的小姑娘,本身就是官伎馆出来的还能有些基本功,外头来的就实在难有什么了! 而就是那么点基本功,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点儿东西确实意味着先走了一步,可是她们这样年纪的小女孩,正是最容易进步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学一段时间,差距就会被拉平!真正重要的是她们正式学艺以后的努力,以及个人身上的天赋。 努力什么的,新竹学舍不太容易看出来,只能观察性格,尽力筛去那些轻浮的、吃不得苦的。相较而言,天赋倒是更能看出来——新竹学舍的善才们不知道见过多少精挑细选才送到他们面前的孩子,对于一个小娘子有没有天赋,他们有一套自己的经验。 而如果只是看这些的话,师小怜真心觉得,哪怕这一次新竹学舍只要一个学生,自己的小妹妹也能入选。 师小怜从来没见过像妹妹红妃这样沉静、有毅力的孩子,这和馆中常见的早熟还不太一样! 说到早熟,师红妃其实不会,上辈子十几岁的短暂人生里她并没有在人情世故上有什么历练。她一直生活在相当单纯的环境中,只知道用心学习舞蹈,甚至和同龄人都没有太多共同话题!而这辈子,则是受到了上辈子的影响,她很难融入到环境中,反而连花柔奴那些小姑娘生涩的‘世故’都没有。 师小怜有的时候会忍不住暗暗观察自己的小妹妹...虽然只是沉默着努力,并没有任何闪耀的意味,但那种如今官伎之中再难见到的雅正,本身就很吸引人——说到官伎,普通人的固有印象就是艺人,并且是非常用功,以才艺立身的艺人! 这当然没错,最开始官伎就是如此! 但到了如今,天下风气逐渐变化,官伎自然也变了...这种气度在正式官伎都很难见到了,更别说红妃这样一个小娘子身上。 对比之下,师小怜甚至觉得自己这个正式官伎比妹妹这个孩子还要轻浮...一般来说,像这样性格的苗子,哪怕天赋差一些,新竹学舍也是愿意培养的。虽说做什么事情到了顶尖都是天赋重于努力,但更多时候大家都还没努力到必须要拼天赋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性格比天赋又要更重要了。 更何况,师小怜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妹妹的天赋不好。她自己也还年轻,看后辈并没有太多经验,但很多事多少是有感觉的——最简单的基本功看不出高低来,就像难度为零的试卷,大家都考高分,根本显不出水平参差。可是,一个人的气场却是看的分明的,哪怕是压腿、抬手,妹妹都要比别人更加‘吸睛’! 这是什么?这就是天生要成为艺人的! 如果红妃知道姐姐的想法,可能会无话可说...很多官伎内部出身的小姑娘确实会有基本功,但这种基本功和后世舞蹈生的基本功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上辈子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学舞有一段时间了,学舞的年龄先不去说他,相较于新竹学舍要求的八到十岁(虚岁),红妃上辈子学舞的同学有比这更早的,也有比这更迟。这对于个人发展或许有影响,但并不绝对。 关键是训练中的讲究...学舞蹈的基本都按芭蕾基训那一套来,无他,只因为这一套是舞蹈领域内最先形成科学体系的,所以大家都来学习‘先进经验’,于是芭蕾基训一统江湖。 此时学艺之人自然也有一套训练的方法,但相比起芭蕾基训的科学、精细、成体系,无疑显得粗放、小儿科了很多。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红妃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进行训练,出手就有章有法,与她相比,同龄人简直就是像是玩乐!这就是业余之于科班的差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荷(2) 秋天开始,北桃花洞一带二十八家官伎馆的小姑娘就都紧张了起来...新竹学舍三年选一次学童,选中的就是官伎预备役!虽然到时候还会有淘汰,但进入新竹学舍后淘汰率并不高,很多人都不以为意。 今年正是选拔之年,有心成为官伎的小姑娘年纪虽然小,该懂的却都懂了,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虽然都是贱籍女子,但也是能分出一个高低不同的。贱籍女子的命运就像枝头的花一样,好看但永远身不由己,最后的命运都是零落成泥。相比之下,官伎却还有一些自由,能够保持一些自尊——而且就算年纪小,还想不到这些,官伎的生活优裕却是看的到的。 在官伎馆中看到官伎姐姐们过着鲜花着锦一般的生活,这些小姑娘看不到背后的苦楚,唯一感觉到的是羡慕...或者说,就算知道背后有苦有泪,那也好过离开官伎馆,被私妓人家的老鸨买走! 官伎馆如果是地狱,那也是第一层地狱,之下还有十七层! 而就在这种紧张中,日子过的格外快,似乎眨眼之间就到了新竹学舍选拔女童的冬天。 选拔当日,红妃像往常一样早起,选拔会在下午进行,所以这个时候她还有很长世间做最后的准备——周娘姨去茶房催了许多热水来给她洗头洗澡,红妃趁机将今天的一滴甘露稀释,其中一些就掺到了香汤之中。 古人洗澡远不如现代人方便,所以洗澡的频率不能和现代人比。相比起其他人,红妃洗澡洗头的频率要高很多,她可是澡堂的常客(此时东京城内澡堂子很常见,桃花洞也有专门的女澡堂,这倒是给红妃提供了方便)。 之所以今天非要在家沐浴,主要是时间紧,不好在选拔开始之前再出门了。 从红妃指尖滴落的甘露,她平常是隔一天内服一滴,如此便养出了如今这样康健的身体。另外,她一般隔一天沐浴一次,正好利用另一滴甘露——甘露的用法很简单,就是稀释之后当成养护产品用。 对于红妃来说,面膜是甘露水,身体乳是甘露水,护发精油也是甘露水!这样长期坚持下来,她就有了丰厚顺滑的好头发,皮肤更是清透白皙,连关节处也一点儿瑕疵没有!虽然都是小孩子,这个年纪皮肤没有不好的,但在一些细节上总有差别! 长期使用甘露水,红妃的皮肤相比起同龄人,哪怕是白白嫩嫩的那种,也像是白出不止一个度!但这又不像是惨白,而像是只会出现在精修图片里的那种‘完美’。而‘白’只是一个方面罢了,白、润、细,没有一点点瘢痕、痣疤等等,这才是甘露水的真正厉害! 如今在小孩子中没那么明显,等到年纪渐渐长大,甘露水的作用才能显出来! 沐浴完毕之后,红妃在烧着好几个薰笼的房间里擦头发,用了十来条干布巾细细擦拭,这才让头发不再滴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慢慢梳通头发,旁边周娘姨帮忙拿来扎头发的种种家伙,笑着赞道:“小娘子一头好头发,如今就这样厚密顺滑,好生养着,将来谁都不能比!” 虽然官伎说是靠才艺生存的,但大家心照不宣的是,在才艺之前一张脸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都差不多的时候自然可以凭借才艺决高低,但如果一个官伎外貌条件是出类拔萃的优越。那么即使才艺一般,也不耽误人家迅速走红。 头发也是评价外貌的一个点,古代还特别在意这个。譬如如今的官伎中,就有拂云楼的鬟鬟有一头好头发,发长七尺、浓黑如漆、光亮似鉴,每日在拂云楼自己的小阁二楼梳妆,长发垂下,望者都以为仙子。 鬟鬟在别处都不惊人,只靠一头好头发就能找到一个好定位,活的比很多才艺胜过她的官伎都好了! 红妃心里知道周娘姨的意思,但她又很难说什么,最终只能避而不谈,在头发半干时用稀释后的甘露水润发。 做完这些,她换下刚刚沐浴完后穿的半旧居家衣裳,换上□□成新的内外衣。上身是从里衣、中衣,再到外穿的杏黄色交领窄袖襦,下身则是裈(合裆裤,很像七分阔腿裤)、绔(开裆裤,保暖用)、裆(合裆,但侧面开口的裤)一层一层穿起,最后再围上一条藕荷色二破裙就成了。 古代也有童装,但除了两三岁的小孩子外,小孩子并不穿童装(女孩子尤甚),所以参加选拔的红妃穿的衣服和成人款式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因为年纪小,她避开了垂袖、层层叠叠等特点的衣物。 那些衣服很好看,但不适合小孩子。 穿好这些,头发也差不多干爽了,周娘姨替红妃梳了双垂髻,发髻上没有什么装饰,只有四个黄霜霜的小巧方胜。很简单,但正适合她的年纪,还有今天穿的衣裙。 红妃站起身来,让周娘姨帮她看看哪里还不妥当。周娘姨点头道:“小娘子哪里都好,穿上绣鞋便是。” 新竹学舍选拔,女童们不能随意对待,但特别刻意也不好!真要是特意穿的簇新簇新、打扮的花团锦簇一般,不说一个小姑娘不合适,落到学舍的善才眼中,也只是显得轻浮、不稳重而已。 所以红妃穿的是□□成新的衣服,颜色素淡和谐,低调又不失礼。要说哪里特别亮眼,大概就是提前准备的这双鞋子了,鞋子本身是朱红色的,上面用白色绣线绣着鱼儿戏水,鞋头上缀了一颗一颗的小珠,仿佛是溅起的水珠。 二破裙的相对于普通褶裙,一是没那么长,二是前后均是破开的,行走之间就可以见到里面的长裤和鞋子。红妃本来就素淡,唯有这一双鞋扎眼的不得了,行走之间有了小姑娘的鲜艳! 穿好鞋之后红妃并没有化妆,周娘姨和这个时候也起床的师小怜都不主张她化妆。师小怜摇摇头道:“二姐如今才多大?我见有些小娘子小小年纪就施朱涂粉,只觉得好笑!且今日学舍挑选女童,定然是要看脸的,涂抹过的到时都要洗去呢!” 师小怜和红妃照常吃了晚饭,别的都觉得还好,只是觉得小妹妹穿的单薄了一些。便让周娘姨找出了一件白色对襟窄袖短袄,短袄并不多厚,所以也不显得臃肿。但这是锦缎面子的,锦缎厚重不透风,里面只需絮一层薄薄的丝棉就足够防风了。 师小怜今日下午早就安排好了出堂,不能陪着红妃去参加选拔,便对送馆中小姑娘去参加选拔的甄金莲道:“姐姐,多看顾我家二姐。” 甄金莲自然应下,等到时候到了,就带着六个小姑娘上了一两骡车。骡车有两头大青骡牵引,本身扎着彩花,本来就是专门用来做女子生意的——虽然此时流行坐轿,但一辆轿子小小的,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撷芳园离新竹学舍并不远,也就是两条街。虽然只是两条街,新竹学舍这边却安静了很多,如果没来过这里,根本想不到桃花洞这样的里坊竟然还有这样安静、清幽的所在。 甄金莲叮嘱几个小姑娘:“谨言慎行,学舍善才教你等如何做就如何做,千万不要顶嘴!” 参加选拔的女童年纪都很小,再早熟也往往控制不好情绪。平常也就罢了,若是在学舍善才面前张牙舞爪,别的地方就是再出色,也会被刷下去! 见几个小姑娘都因为紧张不说话,甄金莲又安慰了几句,这才将人送到了一扇黑油门内,然后就按照规矩退出来了——学舍的善才们要观察女童们的性情、行止,要是有人一直在旁提点,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小小的黑油门看着不起眼,走进去后才发现内有乾坤!不过红妃并无机会观察,只能在一座庭院平整、以青石铺地、并没有多少装饰的院子里呆着。此时院子里已经来了几十名女童,身后也还在时不时涌进新人。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过来安排,女童们大都和自己认识的人三五一群,暗中还张望着其他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彼此是竞争对手。 过了一会儿,数位学舍善才到了,眼神在人群里扫了一遍,原本还有些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红妃一下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一位数学老师,从教多年,非常有威信,在他面前十几岁的男孩女孩都乖的跟鹌鹑似的。 “靠两边!”善才中最年轻的一位站了出来,指挥女童们动作起来:“靠两边,挨着排队!” 不只是女童们很紧张今天的选拔,学舍的善才们也很重视。这样的选拔每三年才一次,每次也才选拔百来人,而这些被选中的女童会在学舍修行六年,然后又筛去一些,剩下的成为正式官伎。这之间,中间的培养固然重要,但选苗子也一样重要! 如果苗子不好,怎么培养都不会有理想结果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荷(3) 新竹学舍选拔女童的条条框框,女童各自所属的官伎馆都是有提前教导过的。像红妃这样的内部子弟,更是有母亲、姐妹亲自口传心授,所以对于这件事大家都心有准备。就算是紧张,也是对前途的紧张,而不是因为选拔流程未知。 按照规矩,排成两列之后,就有学舍善才出来点名,让一个年纪的排一排。这些小姑娘年纪在七岁到九岁之间(虚岁),翻过年去入学时,正好是八岁到十岁的标准年龄。这个年龄段上的女孩子,一岁的差别就有可能看起来完全不同,所以提前分一下年龄是很常见的。 按照年龄分好后,身高看起来就整齐多了。虽然也有‘天赋异禀’之人,但大多数女童的身高体长显然都在正常范围内。 如此,再有六个一批,一排排靠墙站。这是为了看女童的身高,以及比身高更重要的比例——只要不是侏儒,又或者特别高大,官伎什么身高都不大要紧,这就和后世舞蹈学院会根据不同专业有不同的身高要求不同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此时舞蹈演员的培养还没有那么精细,也是因为在当下的审美中,太过高挑反而不吃香。 相比较而言,比例是重要的多的项目,在长期的舞蹈表演中,显然已经有人意识到了,体态纤长、比例合度的身体跳舞要好看的多。 这一轮选拔并不会剔除多少人,因为这方面不合格的人很难入官伎馆的眼,压根就不会送到新竹学舍这边参加选拔。不过这一轮也确实打落了十来人,这十来人大都是官伎馆内部子弟,她们就算有哪里不好,也会因为出身官伎馆,自动获得参加选拔的资格,倒不如外面来的经过筛选。 等到全部看完,红妃自然没有被刷掉,不只是她,撷芳园六个女童全都没有被刷下来。 这之后还有第二轮,有一个老娘姨过来让她们排好队,严厉道:“六人一队,厢房内室受检!” 女童本就只有一两百人,之前打落了十来人,就又少了一些,此时六人一队也没多少批。再加上红妃年纪小,排队受检时属于第一梯队,所以第三批就轮到了她——才走进厢房,她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意,房间里有薰笼,还学了北方女真人盘炕(大周平定北方游牧民族之后引进的)。 “除去衣裳!”最年轻的善才站着让女童们脱衣,此时房间里的善才都是女子。 小姑娘们都知道有这一遭,但本能的还是有点儿迟疑。直到触到几位学舍善才不可能通融的目光,这才瘪瘪嘴开始脱衣服。 直到只剩下抹胸和裈时,这才让停。 几个善才都走过来近看,主要是看女童们的骨节之类,也有的是在细看女童的脸。时不时伸出手伸手摸摸头骨,看看女孩子们的头发、皮肤——头发皮肤虽然年纪小,看不出什么来,好的可能未来变坏,坏的未来可能养好,但终究是个参考。 “张嘴。”善才们还要看牙齿,眼下正是换牙期,将来能不能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已经能看出一些影了。古代不比现代,没有整容业,牙齿好不好真的就是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而且这还不同于脸,脸上有什么瑕疵,通过妆扮还能抢救,而以此时的化妆术,牙齿难看显然是没救的。 这让红妃想起了上辈子自己陪同学去挑宠物,宠物店里的小猫小狗慢慢挑,看毛色漂不漂亮,眼睛什么颜色,猫狗亲人不亲人。张张嘴、看看牙,经验丰富的还能就此看出宠物健康不健康。 但她终究没有表现出抗拒,神态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的走完了全程。 看完之后她们被引到了隔壁穿衣服,很快身后又进来下一队女童。 第二轮刷落的就多了许多,被叫名字,让领出去的女童大约有二三十人,撷芳园六个女童,就有一个外头来的让领出去了。 第二轮一过,第三轮就细致多了,分成了两边,各有三位善才来考核。这一轮依旧是六人一组,来到善才面前之后,善才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做一些动作,然后对红妃她们道:“小娘子们照着学就是!” 红妃知道,这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估计也是学舍的学生,只不过比她们先一届。 她做的动作并不多,而且都是比较基础的,比如横叉、竖叉、下腰、吸腿、兰花指等等,最难的大概算是学习步法了。比如红妃就看到她演示了一个类似于花梆步的步法——这些动作自然不是要求女童们都学到位。 即使是再基础的动作,要做到完美也是很难的!一个学舞十多年的舞蹈生也不敢说自己的基本技巧有多好,这些东西只要想提升就总有提升空间。 能学多少是多少,善才们也就是看看女童们的基础和学习能力而已。 这一轮选拔中,主持的善才多看了红妃好几眼。她在新竹学舍也算是教过不少女童了,主持选拔也不是第一次,参与选拔的女童有功底的不少,估计都是有家人是官伎,提前教的。 但到底年纪小,且官伎忙碌,哪有时间成天指点?所以这功底有多少分量,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但眼前这个小小女童不一样,任何动作都做的一板一眼、到位极了!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不只是‘学会了’,还是反复练习、坚持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结果——这可稀奇了!就她看来,这个小女童做的可不比招来做示范的学生差! 心里惊讶,这位善才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学完动作之后照常和这些小女童说话。借着说话的功夫可以听听女童的声音是否清亮悦耳,性情是内向羞怯,还是外向活泼,还能问问会不会读书写字什么的。 这是连‘面试’也一起做了,等到这一轮完成,选拔完成,就只要再等结果就好了。 但结果并不是当日出来的,最后选拔的善才们还要凑到一起商量...新竹学舍的教学资源显然也是有限的,所以选拔的女童也有名额限制。不能说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 或许有些女童不见得没天赋,毕竟现在年纪还小,很多东西还看不出来,但此时必须要做出取舍! 这个时候女童们就可以回去了,刚刚轮到最后一轮的都可以回去等通知。 甄金莲接到红妃她们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相比起来时,回去的车上更加沉默了,大家一言不发,只有连最后一轮都没有进的女童呜呜地哭。这哭声让人心烦,但无论是年纪最大、身为前辈的甄金莲,还是平常最会挑事儿的花柔奴,都没有说什么。 她们都还小,但已经知道很多事了。这个女孩子很快就会收拾东西离开撷芳园去到‘私妓人家’,红妃她们不见得知道私妓人家是什么样的,只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强调中知道,那对女子来说是炼狱。 回去之后,都知柳湘兰并没有送走小姑娘,而是三日后新竹学舍派人来通知哪些女童可以入学,这才一起送走了落选女童。 当初一起去的六个女童,当选的有四个,不算多,也不算少。而被淘汰的都是外头来的,当选的除了红妃、孙惜惜、花柔奴三人,也就是一个陶小红通过了选拔——为了这个,柳湘兰特别冷落了当初带陶小红她们来的牙侩尤二叔,将两个落选的小姑娘卖出去的时候找了另一个牙侩。 “幸亏这一批孩子自家就有好的,若是往年,自家只有一两个,甚至一个都没有,要如何?送去六七个孩子,只择选出一两个?咱们撷芳园的颜面往哪里搁?再者,将来成长起来,要是再折一个,岂不是撷芳园要断代了?”说起这个柳湘兰就脸色冷漠。 她不是什么暴脾气,也不会叫来尤二叔骂一顿。对于这种和官伎馆搭上线的牙侩,最大的惩罚就是被官伎馆抛弃!表面上看是官伎馆有求于牙侩,要让牙侩带来优秀的孩子,但实际上恰恰相反...这偌大东京城,牙侩要多少有多少,可官伎馆就是定死了二十八家! 若没有官伎馆的招牌,尤二叔这个牙侩哪能做的这样风生水起! 这次将淘汰的女童送到一惯关系比较紧密的私妓人家,按理来说应该找一直合作的尤二叔操持的。这一买一卖其实并不需要中间人,特意找相熟的牙侩做中人,其实就是给这些牙侩好处! 官伎馆不在意这么点儿开销,如此也只是想让牙侩更尽心,由此施的一些恩惠。 如今掉了这桩差事,重点不在那点儿中介抽成上,对于牙侩经纪越做越大的尤二叔来说也是如此。重点在于,这表明一直合作的官伎馆对他不满意了!如果下一次再像这样掉链子,估计就没有以后了! 尤二叔听到这事,急的要不得,当日不管什么经纪统统放下,立时就往撷芳园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荷(4) 尤二叔来时,正是临近傍晚时分,撷芳园渐渐热闹起来,但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 冬日里天黑的早,北桃花洞各家官伎馆都陆续挂起带纱笠的红色栀子灯,来来往往的行人越发多了,很多都衣冠楚楚,显然不是平头百姓。至于说做买卖的普通人,他们则来的更早,午时一过就陆陆续续开张了。 撷芳园门脸大楼里,一楼的小舞台上依旧有女乐表演...按照官伎馆的规矩,每日这舞台后面都会坐着几位女乐,楼中客人可以随意‘点单’。无论是舞蹈、演唱、乐器,还是说话、逗趣等都可以,能表演的女乐就上前表演,一般来说很少出现客人点单而无人可应的局面。 毕竟女乐的培养非常严格,虽然每人都有专精的方向,但各方面都有涉猎也算基本功了。几位女乐一同应对的情况下,表演水准不到特别高是有的,却不会有不能表演的尴尬场面。 这份差遣既没有什么油水,又考验能力,一般官伎都是不愿意的,所以需要强制排班。相对而言,当红的官伎很少轮到这种班,这里多的是老妓,她们经验丰富,各种节目都来得。另外,年少的女弟子也常被排到这种班,她们在此一是积累表演经验,以便将来应对各种状况。 二来,这也是一条推介自身的路子。除开极少数出道就受尽追捧的,大多数女弟子都有这样一个过程,这样成为独当一面的官伎之后才会有深厚的人脉,不缺人来撑场面。 红妃依旧找机会看女乐表演,不过不同于没什么人的下午可以去二楼的黄金位置。这个时候二楼阁子里陆陆续续也有客人了。她一个小姑娘再过去就显得不合规矩了——这个时候她都是在一楼后门附近偷看的。 这后门连着茶房,客人要的点心、热茶、温酒都是从这里来的。另外,官伎馆中不做饭菜,酒席都是从外面的酒楼定的,总有一些菜肴在上桌之前需要重新加热,而这也是茶房的事。 红妃偷看女乐表演时,得小心让着些,不能碍了从茶房往楼中端茶送水的杂役。 “哎呀!尤二叔今日怎么来了?” 茶房中人手不少,此时颇为忙碌,但就是这样的繁忙中还有人在茶房窗下安了一张小案,摆了茶食果品之类,相对而坐,正在自在用餐呢! 红妃飞快瞟了一眼,认出是馆中女乐李桂娘、冯珍珍...李桂娘是馆中老妓,三十好几的人了,过几年就不当值了(官伎都在贱籍,一般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间退休,未退休时称作‘当值’),今日李桂娘正好楼中小舞台当班。不过这时正是用饭时候,几位表演的女乐轮着下场用些饭食也很正常。 至于冯珍珍,她倒不是小舞台当班,也不是什么老妓。但红妃记得,她算是撷芳园比较清闲的女乐——官伎们就没有不忙的,只不过有的人在达官贵人之间忙,有的人在身份低一层的人间忙而已。不过相对而言总有行程没那么满的,这冯珍珍就是。 左右,就是冯珍珍没有人气罢了。也是因为这个,冯珍珍不太和年纪相仿的女乐相交,总觉得没脸,她一般就和李桂娘这样的老妓混在一堆。 两人原来也不知在说什么,等到尤二叔来,像是眼前一亮一样,李桂娘就招呼了一句。 尤二叔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冬天的一路来的急,再加上心里担忧,竟然出了一头汗! 见李桂娘打招呼,尤二叔忙道:“原来是李娘子、冯娘子啊!小人是来见柳都知的...” 尤二叔才开口,李桂娘就吃吃地笑了起来:“楼中正忙,都知哪有功夫见二叔?早些回去罢!” 这个时候确实是撷芳园即将忙碌的时候,但也不算真忙,若是往日尤二叔求见,总能见一见。但官伎馆这种地方哪有什么秘密?这尤二叔来之前馆中上下就知道柳湘兰打算晾一晾他,此时李桂娘说这话,不过是说风凉话而已。 尤二叔何尝不知道她是在奚落自己,但听这话不止不生气,反而格外讨好地凑了上来,拣着好听话奉承——楼中上下忙碌,见到尤二叔大都做看不见。此时李桂娘奚落尤二叔反而是个好信号,她在尤二叔身上讨些口舌便宜外,也很有可能能提供一些‘帮助’。 倒不是说李桂娘真个是个大好人,能急人所急,仿佛‘及时雨’一般...而是女乐之流,平日里再是受追捧,终究是服务别人的。服务业难做,而在阶级分明的古代做服务业更是千难万难,平素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长期如此,很多女乐在‘营业’外,都有些古怪性子。 对着其他人阴阳怪气、刁难逗弄,将自己从别处受的气发泄到地位比自己更低的人身上,这是非常常见的。 平素尤二叔受柳湘兰看重的时候还收着,如今正是他恶了柳湘兰,李桂娘落井下石几句实属正常。 不过,他们之间也是无仇无怨的,刁难逗弄也有个限度。而若是尤二叔会做人,这个时候‘表现’的好些,李桂娘出于‘亏欠’或‘显摆’的心理,是很有可能帮他一把的! 李桂娘和冯珍珍平素都是受不到什么捧的,此时有尤二叔在旁小心奉承,也算是一乐事。正好此时小桌上的酒壶空了,冯珍珍‘呀’了一声,道:“随便哪儿,打些酒来要紧!” 官伎馆中怎么可能缺酒?平常不知道从外面酒楼里买多少酒,为了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各家正店的名酒更是齐备无比。但是,这些酒都是官账上的,若是当红的官伎,从茶房里要酒,要了也就要了!她们客人那么多,不拘从哪一次招待里做账都是随手一勾的事。 可换成李桂娘和冯珍珍这样的就不同了,茶房里的管事、杂役平素讨好当红官伎,那是因为人家说话有分量,或者能为自家带来好处。李桂娘和冯珍珍能带来什么?所以一般都是官面文章,这个时候冯珍珍说要打酒,茶房里做事的杂役并无一人回应她这‘暗示’。 这个时候尤二叔连忙道:“哎呀,冯娘子要吃什么酒?合该小人今日交好运,竟有幸请娘子们吃酒...今朝小酒刚出,新酒最好,便是拣第一等来如何?” “呸!”冯珍珍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这老奴好不晓事!我等谁饮那官库里小酒?那样的酒入得撷芳园的门?说来好些日子没吃中山园子‘千日春’,且打一角来吃吃看!” 冯珍珍也是看到了不远处的红妃,朝她招招手:“红妃你来,去脚店里打一角‘千日春’来!” 听到冯珍珍都开口了,尤二叔连忙从怀里取出三枚永兴小银币,对红妃这样一个小女童也很客气,只道:“劳烦小娘子了!” 像红妃这样的小女童,偶尔也会被馆中姐姐姨姨们叫去跑腿,红妃只当这次也一样,接了钱就从旁边小门溜出去了。 桃花洞一带多的是风月场所,由此,也聚集了靠这些场所吃饭的店家,其中酒店饭庄最多!其中一家‘刘小乙脚店’离撷芳园很近,红妃记忆中他家就卖‘千日春’,便没多想,往他家打酒去。 当朝对酿酒业管的很严(主要是为了税收),其中有官办的酒库,每年酿造一批小酒、一批大酒,这些酒分出档次,价格有高有低。酒库之中倒是也有好酒,但在大家的普遍认知中,还是私人酿造的酒普遍更好,特别是各家正店的名酒,那就更是如此了! 私人有意者也可扑买那酿酒权,每年从官家买酒曲就是了。而有酿酒权的私人酒楼被称为‘正店’,脚店则是其分销店。 ‘千日春’是中山园子正店的名酒,在桃花洞一带自然不会少脚店贩卖,刘小乙脚店就是其中一家。 刘小乙脚店门脸不算大,进门处两边,一厢安置着砧板,有切墩儿的厨子正在切些熟食、生肉,买熟食的客人能直接在这儿买卖。另一厢有三个灶眼的灶台,灶眼上安置的都是蒸笼,里头不外乎馒头、炊饼。 至于要买酒,就得到里头去。 红妃往里走,里面几个当撑的酒保见了她,有一个立刻走了出来,唱到:“小娘子要什么酒?” “要一角‘千日春’。”这样说着,红妃将顺手带出来的一只大壶递给了酒保,又用尤二叔给的三枚小银币回酒钱。 酒保手脚麻利地用酒提子从半埋在地下的大酒缸里舀酒,分量给的很足,最后还大壶时又找了红妃二十个铜钱。 一角其实就是四升酒,此时的一升酒大约是现代的六七百毫升,所以一角酒说多不多,也就是一瓶家庭装饮料稍多一些...考虑到此时的酒大多度数很低,大家只当是饮料来喝,冯珍珍和李桂娘要一角酒并不如何夸张(她们也不见得要喝完)。 红妃顶着寒风回到了撷芳园,茶房里却不见了尤二叔。她将大壶放到一边,又取了一个洗净的银酒壶,给酒壶添到八分满时这才放到冯珍珍和李桂娘一旁的温酒器中。左右看了看:“姐姐,尤二叔呢?有二十个钱倒找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荷(5) 此时李桂娘已经要起身去前面表演了,有另一个表演的女乐下来用饭,另一边还安坐的冯珍珍对红妃笑了笑:“哪用理会那老奴?你自去玩耍——肚里饿不饿?那边灶上温着好羹,让娘姨把你一碗。” 倒找的二十个钱在官伎馆中算什么?这等一等一的销金窟,即使是李桂娘、冯珍珍这等不红的女乐,平素也是见惯了财宝的。平素有倒找的钱,比这多得多的都当是跑腿钱,更何况红妃是馆中女童,更乐得当孩子零花钱。 至于尤二叔,已经被李桂娘指点去找门路了,刚刚走了。 正说话时,花柔奴与陶小红从外面走侧边小门进来,见到红妃似乎要在茶房吃东西,花柔奴就与陶小红阴阳怪气道:“难怪小红你邀人家外头吃饭找不来人,人家自有眉眼高低!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人能讨好娘子们,我等还看在眼里?” 刚刚陶小红邀红妃一起出去吃东西,红妃和花柔奴关系可说不上好,陶小红和花柔奴当时是一起的,她能答应才怪了!再者,她也看得出来,陶小红对她根本没什么好感,只不过是初来乍到,出于一些小心思,对她这个‘坐地户’客气客气罢了。 在红妃眼里,陶小红、花柔奴都是小孩子,很多时候她都懒得和她们计较。但很多时候也不是说对方是小孩子,红妃就一点儿火气都没有——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被自己家孩子气的一佛升天的家长了! 熊孩子气起人来,并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轻些。 平常花柔奴阴阳怪气多了,红妃这次懒得做无事发生,便不咸不淡道:“我为什么要同你吃饭?不是你自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这也是省些事...本就不是玩的好的,何故如此作态?不嫌腻味!” 而后又道:“若真有眉眼高低,那倒是好事...生在官伎馆中,头一等是修习才艺,然后就是眉眼高低了。要我来说,柔奴你倒是该学学眉眼高低,如此也不会整日寻衅!” 说到这里,红妃干脆刺她:“再者说了,若按柔奴所说,奉承些娘子就是错,那馆中上下多少人错的不能再错——这话可别再说了,传出去怪得罪人的!柳都知常说,馆中罚人不兴骂,就是因为祸从口出,最得罪人,怎么有些人总不记得?” 在官伎馆中,女弟子尚且要十分奉承正式官伎,而正式官伎之间,往往也因为年资不同,有妹妹讨好姐姐。若按照花柔奴这样挤兑,那真是上上下下都要有意见...当然,花柔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不会有人大张旗鼓地传。纵使传出去了,其他人一般也不会当回事。 但道理确实是红妃说的那样。 红妃面对花柔奴的挑衅,平常多是装聋作哑,很少这样直接顶回去的。这一下打了花柔奴一个措手不及,被气着的她眼睛越睁越大,一口气给哽住了!她想回些什么,但红妃话放在那里,本身也不好回! 说到底,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就算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早熟一些,也不可能心里、口头上比红妃更有条理! 而且,正如红妃所说...在官伎馆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最容易祸从口出!就算是官伎馆罚犯了错的女乐,也从不骂人!骂人最容易一口袋带一裤子,不知道就把什么陈年往事、旧年人带出来,一得罪人得罪一片! 小孩子不见得真的理解这规矩,但相关告诫是从小听到大的,红妃如今一提,多少能震慑住花柔奴。 冯珍珍作为一个大人,自然不会掺活到小孩子们的‘玩闹’当中。等到花柔奴带着陶小红气呼呼地走了,这才‘扑哧’笑出声来!又等到红妃吃了羹,也自离开了,她还笑着对过来休息的女乐说起这事。 “柔奴要强,平日处处掐尖,看着厉害的很,却也只是看着罢了。”她摇了摇头:“倒是红妃沉静的多,将来怕是要出息!” 新过来的女乐不当回事:“这是自然的,红妃怎么也是师娘子的女儿,有根有种...柔奴就算是在馆中长大,原也是寻常女子所生...呵呵。” 虽然官伎已经十分卑贱了,但对于以这个身份为傲的一些女乐来说,依旧会在这种身份上划分出三六五等。 红妃并不知道她走后还有这样一段后续,她只是回住处之后照常读了几页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睡了。 待到第二日,姐姐师小怜出堂,让红妃一起去。只说:“二姐,带你买些去学舍的物什!” 一般出堂自然不能‘假公济私’带妹妹逛街,但官伎自有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客人’。平常出堂并不是表演、应酬,而是更家常的游玩、逛街之类,不是官伎陪客人玩,而更像是双方平等,一起约会。 今次就是一个这样的客人,师小怜说要带着自家小妹,要给买些东西,自不会有多话。 “二姐如今也要去学舍了?”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叫孙仲凯,论身份不过是个太学生,原本和师小怜这样的官伎无缘。但他家原来是山东一带有名的大财主,从川中、云贵而来的药材进入山东全由他家把持,富的很呢! 有这样的身份在,孙仲凯靠砸钱砸到了师小怜跟前——他曾听师小怜唱曲,一次之后惊为天人,从此神魂颠倒。 孙仲凯来师小怜这里来的很勤,不只是对师小怜很殷勤,对红妃也很亲切。他知道师小怜疼爱自己的妹妹,平常送师小怜吃的、穿的、玩的,也往往会捎带着给红妃送东西。这是爱屋及乌,也是讨好师小怜身边的人。 师小怜换上一身新装,周娘姨找出新做的青肷披风给师小怜换上。青肷披风十分保暖,也十分华丽!如今东京流行穿皮毛的披风,以皮毛丰厚珍惜者为上,既暖和又奢华。走在流行前列,最在穿戴上下功夫的官伎自然人人都有! 由着周娘姨抚平身上衣服褶皱,师小怜背对着孙仲凯和红妃。听到孙仲凯的话,只微微一笑:“是要去了,今日好给二姐买些用得着的。还有你,上回你说缺了一条好带,寻常见不到好的,我知道一家宝货经纪,别处不见的宝货他家都有,此次正好看看...倒是我不用买什么。” 见师小怜记得自己缺一条宝带,孙仲凯仿佛六月天吃了冰一样,立刻就笑了起来:“是该看看!” 到了时候,一行出门。先去给孙仲凯看了宝带,那是一条金带,上面镶嵌着一大四小共五块玉石,当中一块碧玉莹莹生光,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宝物。孙仲凯是见过好东西的,也爱不释手,问了个价后也不还价,八百贯回了账。 旁边有帮闲的凑趣:“二哥买的这好带!前些日子小弟在珍宝斋见徐衙内买了一条宝带,也是金带镶玉,那玉还不如二哥这呢!却叫价有一千缗,徐衙内与人争了争,九百缗买下了。” 像孙仲凯这样的富豪子弟身边断少不了一帮帮闲,这些人平常跟着他吃吃喝喝,偶尔也做各种中间人赚钱。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陪吃、陪喝、陪玩,这种时候说这话,也是一种讨好奉承。 不过这种话也不是瞎说,徐衙内确实在珍宝斋买了一条九百贯的宝带,那宝带也确实比不上孙仲凯这条。不过不是孙仲凯占了便宜,而是徐衙内被当了凯子! 师小怜这种官伎,平常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这些人手头多的是钱,随便漏出一点儿就足够一些人发财了。所以做奢侈品生意的经纪、商家都会争先交好官伎,让她们牵线搭桥中间介绍生意。 师小怜也做这种中间人,但她非常谨慎,不是什么生意都介绍的。在她看来,宰凯子太短视了,就算一次可以赚到许多抽成,但对自己的名声有碍,不利于长久经营。所以她居中介绍的,不说占便宜,至少也是一分钱一分货。 当然,这也是师小怜这种官伎,还是比较红的官伎才能有的‘余地’。很多贱籍女子,甚至包括官伎,也是难得抓住一个有钱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掉,自然讲究一个快速变现,顾不得长久经营。 孙仲凯笑的合不拢嘴,他这样的地方有钱人,在东京这种地方确实不如师小怜这种官伎人面广。他都通过师小怜买过几次东西了,甚至还搭师小怜认识过一些场面上的人物,深感有师小怜在,自己少走了许多弯路! 不仅仅满足了自己对师小怜的喜欢,也是真的获得了许多实在的好处。 这一年多来,虽然他在师小怜身上花了很多钱,但他觉得这是非常值得的!孙仲凯可是知道的,并非所有的官伎都像师小怜这样,也有很多官伎看着比一般风月场上的女子矜持,实际上一样打的是榨干恩客钱财的主意,一切恩爱会,皆是逢场作戏。 ※※※※※※※※※※※※※※※※※※※※ 感谢在2021-02-23 22:21:08~2021-02-25 06: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棹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荷(6) 买好了孙仲凯的宝带,师小怜见天色还早,就要去给红妃买东西,孙仲凯自然乐呵呵地作陪。 师小怜带着红妃去了自己也时常光顾的一家裁缝铺——此世良籍女子也要求女红针指,一般不会用外面的成衣。至于贵籍女子则多的是人侍奉,不会自己动手,人家有专门的针线上人呢,用不到外面的裁缝。 一般裁缝铺做的是男子生意,毕竟传统的小家庭在大多数人那里已经维持不下去,男子平素谋生挣钱,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做别的,衣服自然只能从外头买。 只有少数一些裁缝铺,专门做贱籍女子穿的高级女装。而其中最奢华的,又数官伎! 别人都知道官伎排场大,赚的多,却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多数官伎临到老时都攒不下来钱财,佷容易落得晚景凄凉。除开一些官伎有自己的特殊情况,大多数都是因为官伎的奢华生活开销也很大,不借债的官伎已经称得上会算计了! 红妃见过退休离任的官伎被上门来的商户围住要债,场面很不好看,为此还惊讶过,问姐姐师小怜:“早知如此,为何不节俭些呢?” 对此师小怜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节俭,呵呵...二姐你还小,是不知这些的。我等女乐,‘节俭’二字是不能沾的!” 官伎过着最奢华的生活,也只有那样奢华才称得上‘官伎’!真要是节俭起来,在官伎、在外人看来,那就不是官伎了! 再者,也只有通身下来奢华昂贵,接触官伎的人才会意识到自己在和怎样的女子打交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官伎一身,万把贯不多,两三千贯不少,真的说起来是很吓人的!甚至很多官伎本身也置办不起体体面面的一整套,只能去借、去租! 至于说,不算首饰珠宝,为什么穿的衣服会那么贵...此时棉纺织技术还很落后,虽然棉布也有,却是小众货,量少质量也一般,不受看重——总的来说,纺织品价格本就比较高,和历史上的宋朝差不多。 由此,丝绸、葛布、苎麻等比较好的布料成衣本来就比较贵,高级成衣精工细作,不吝惜绣工(有的还会用到金丝银线、珠玉宝石装饰),价格高到让人吃惊倒也不算没有道理。 红妃他们来的裁缝铺子老板姓潘,人叫潘老五,听说师小怜来了,连忙过来亲自接待。对于他们这种裁缝铺子来说,官伎就是最重要的客人!一套最少几十贯,上百贯,多的话数百贯的衣服,也就是靠官伎,以及私妓中最红的一些人消费了。 而其中,官伎最受看重,因为她们往往能带动消费,一个带来更多。 “贵客来了!”潘老五迎了出来,乐呵呵的,见人就带一张笑脸,非常让人有好感。 “不用五哥你来,今日我是给二姐定些衣裳鞋袜的。”师小怜轻轻将红妃推到前面,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二姐要去学舍了,总有些东西要料理,别处都不好,特意来五哥这里瞧瞧。” 潘老五自然不会因为没有‘大生意’就换人,而是比之前更殷勤了些,甚至有些夸张地对待红妃,躬着身子笑眯眯的:“原来是二姐要去学舍了!了不得了,二姐也要出息了!是要购置些舞服、舞鞋吗?这可是要紧事!” 师小怜所谓的红妃要在学舍用的东西,主要就是舞服、舞鞋之类。这自然不是正式表演时那些昂贵的道具、服饰(现代工业社会,漂亮的、闪亮的舞台服饰和道具可能价钱不高,但在古代,无论舞台层次高低,像样的舞服、道具都不可能便宜),而是学艺时用到的练功服一类。 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便宜,但相对官伎日常所用,还是价值有限。 潘老五常做官伎生意,对这些东西心中有数,很快就列好了单子,道:“抹胸四件、膝裤四件、短袄两件、长裆两件、长袖衣两件、大裙子两件、软鞋四双、绸带两条、大帕子四条...如此,勉强也够用了。二姐如今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够用时正好换合适的。” 其实这些东西官伎馆也会为新竹学舍中的女童准备,但官伎馆只会准备最基本的。像穿的多的膝裤,可能就是两件,有个换洗就不错了。至于专门用来练习长袖舞的长袖衣,因为只有专门练某种舞蹈时才用,只会给一件。 再者,公给的东西也往往不如自找裁缝做的好! 比如现在潘老五就亲自给红妃量体,各种细节处都量到了。又比如师小怜在一旁非常认真地挑料子,虽然按照规定,这些练习用的舞服、舞鞋都只能用白色,但绫罗绸缎各种料子多了,可选择余地很大! 师小怜是过来人,只选最好用的,至于价格高低,她一概不放在眼里! 等到量体完毕,说定完工之后送货上门,购物之旅并没有就此结束。师小怜又带着红妃去了一家铺子,这里专卖女乐会用到的各种道具。既有练习用的,也有正式表演时用的!这也是开了三代人的老店了,和几家官伎馆常做生意,其中就包括撷芳园。 在这里,师小怜给红妃买了纱帷帽、腰鼓、扇子、短剑、花球等物,都是跳舞时常用的道具。 等到这些都选好了,师小怜才道:“如此就差不多了,只差乐器...不过也不知二姐将来学哪样乐器。当初母亲学琴,我学筝,学艺时用的乐器还留着,若是二姐学琴学筝,还能拿去使。若是学别的,那就得再计较了。” 新竹学舍也有乐器课,一开始是各种乐器都了解一番,然后择一样感兴趣的就是了。学童们可以用学舍提供的制式乐器,但那些乐器都是前辈使用过的,而且不能带出学舍。所以确定自己要学哪一种乐器之后,学童往往会自己准备一件乐器。 学艺时的乐器磕磕碰碰多,并不会用太好的,日后一般都会换,所以师小怜才说,自己和母亲师琼少年时用过的乐器还闲置着。 等到傍晚时分,这场购物之旅才算结束,每个人都算是有所得——虽然一开始说师小怜没什么要买的,但孙仲凯怎么可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所以在一个专卖珠宝首饰的经纪那儿,孙仲凯非常大大方地为师小怜看中的一对象牙梳付了账。 这是有镂空细雕,看上却非常精美小巧的象牙梳。主要不是用来梳发,而是像簪钗一样做装饰。就这样放在手心里的一对,也要价六十贯——而这并不算贵的,在那经纪那儿,红妃还看到了一对差不多的,只不过是绿象牙,相对来说罕见的多,便要价两百贯,价格是三倍有余了! 只能说,奢侈品无论哪个时代都好赚钱。 又过了几日,潘家裁缝铺将红妃在那里定做的舞服、舞鞋之类都送来了。与此同时,馆中发给学童们的差不多的东西也下来了,用大大的包袱包着,红妃他们被选入新竹学舍的都有。 打开来细看,红妃发现确实都是制式的白色,乍一看差不多。但仔细看质地,那就差的远了!另外,虽然馆中有量过她们这些学童的身量,却不知是量的不仔细,还是做工的问题,总归没有潘家裁缝铺送来的合适! 如果没穿过潘家裁缝铺的,或许不会察觉到那种不合适。但已经穿过潘家裁缝铺的,再穿馆中下发的,那真是哪里都不对! 第一次接触这些,包括花柔奴在内,学童们都比较激动。东西一发下来,立刻就有人上身试了试,送这些东西来的女弟子甄金莲笑眯眯的,并不觉得她们这样有什么问题,她当初也是这样来的。 她还不厌其烦地教小妹妹们舞鞋该怎么穿才不容易跳舞时脱落,这都是‘过来人’才会有的小技巧。 陶小红珍惜地摆弄着舞服、道具...说起来她过去随母亲在洛阳并未缺过什么,但到底和东京城中的官伎馆没得比,最近在撷芳园的日子,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就比如说穿的衣裳,丝绸的衣服多贵啊,但撷芳园中就是每季都给馆中人做,包括她这个新来的学童也是如此! 如今又有这么一大包舞服、舞鞋,不是绢罗,就是白绫,都不是便宜东西!而馆中却像是发消耗品一样,随意就发给她们了(从某个角度来说,学童们使用的舞服、舞鞋也确实是消耗品,天然的蚕丝可不怎么耐用,学童又折腾的很,换的可勤了)。 正在她心里喜滋滋的时候,一旁花柔奴却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这算什么?如今馆中说用度不够,公使钱要削减,就是从咱们这儿削减么?这些舞服半年才发一次,就该多放出来些,如今软鞋才两双,长袖衣之类也只有一件,这够什么?” 陶小红并不如花柔奴懂行,看着自己一大包东西,有些迟疑:“这...这不够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竹(1) 撷芳园公给的用度看着有一大包,看着是很充足的样子。但要说够不够,红妃和花柔奴一个想法,肯定是不够的。 对于现代人来说,纯天然的蚕丝、棉麻都是很好的,可真的去对比现代纺织业各种化纤的各项指标就会知道,很多方面是比不上的。别的不说,像‘耐用’这个指标,传统的纺织品只有被现代化纤吊打的份儿。 官伎馆属于富贵乡里,最常见的就是各种绫罗绸缎,就从来没有耐用的!就算是小心清洗、保存,一件华美的服装也穿不了几次。舞服之类,不用像那些装点门面的服饰,稍微旧一些也能穿,但学艺期间,造的也厉害啊! 这些发下来的东西,多的两件,少的一件,真是换干洗湿了。稍微有些不凑手,就不方便极了。 当然,半年后再发,之前用的若是还能穿,那倒是能宽裕一些——但那怎么可能呢?不说造的厉害,能穿半年已经很稀奇,就说她们这个年纪的女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年之后说不得之前的衣服就要不合身了! 此时的服饰,特别是小孩子的服饰都很宽松,普通人家还会刻意放宽了制衣。但撷芳园这种地方不可能那样,而且舞服这种东西本来就偏贴身,就算不能像现代练功服那样紧身,也不可能做的宽宽大大。 像这样的事在学童中还有不少,所以别看像红妃她们这样的学童都有各自官伎馆负责衣食住行,事实上该拮据的还是得拮据...官伎馆有钱是不错,但花钱的地方也多,对学童们也就是满足基本需求!毕竟开销这种东西,向来是有下限无上限的。 花柔奴依旧在旁说风凉话,笑着向陶小红指了指红妃:“你这定然是不够的,不然你问红妃要了她的份例?人家是有钱的财主,又有亲姐姐贴补,自然阔绰的很!这些玩意儿恐怕早就备齐了,也看不上馆中发的普通货色。” “留着无用,把了你也算是助人为乐了。” 花柔奴是花小小的养女,虽然花小小因为生病的原因,形容枯槁,很难做生意赚钱,谈不上有多少入账。但人家好歹是官伎中都走到顶峰的‘如夫人’!有这个身份在,她在籍时就能从教坊司拿到‘薪俸’! 这份薪俸可不算薄! 左右花小小如今少有生意,官伎最大的开销(装点自己)也就没了。靠着这薪俸、馆中贴补、以及一些还对她真有眷顾的旧客,她和花柔奴母女二人的生活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拮据。 所以在这类事上花柔奴属于可以‘隔岸观火’的人,此时见情况合适,自然就要说些怪话了——她其实知道,红妃自己就算用不上,也会给关系比较好的孙惜惜。两人虽然不同年,身量却是仿佛的,这些东西总能通用。 此时说这话,一面是红妃拒绝之后必然会得罪陶小红,另一面就是孙惜惜了。说到底,拿人家不要的东西总归有些丢脸,私下偷偷给也就算了,可经过花柔奴这一嚷,还要如何偷偷给? 接济孙惜惜虽然是好事,可有这样一层芥蒂在,好事也办得让人心里腻味了。 红妃却并不拿花柔奴的挑唆当回事,只是轻描淡写拉了孙惜惜到一边去。私底下小声对她道:“这些我用不着,你要不要,若是要就拿了去——我是真心知道你处境才如此的,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若不多心,便随你要不要,你若是多心了,那反倒是我多事了。” 红妃并没有向陶小红解释一个字,左右那些话是花柔奴说的,陶小红甚至没有向她讨要那些东西。当事人都没开口,她这个东西的原主人为什么要上赶着解释?再者,她是东西的原主人,自己的东西给谁还要受别人安排? 事实上,红妃根本就没有想过需要向陶小红说明什么。 孙惜惜知道,红妃性子沉静,不爱费口舌。平日花柔奴不知道找了多少回事,她也只是偶尔才回,权作震慑,免得花柔奴越来越过分,平素则是只当没听到。如今特意与她说这么多,已经难得! 更何况她说的坦荡,孙惜惜心里原本的一点儿介怀也就消散了。笑着点头:“我知道红妃你的意思,只有多谢你的份儿!” 馆中发东西这点儿事儿对红妃来说连生活中的插曲都算不上,过了这一日,在她心里连影子都没留下。她依旧和之前一样过日子,每日不是在功课上下功夫,就是偷偷围观馆中女乐的表演,并无其他事。 直到冬去春来,惊蛰这一日。 对于生活在桃花洞,特别是北桃花洞的女乐来说,一年又一年的岁月并无不同,但她们却格外重视季节变化!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节气、不同的节日,都有一套自己的衣食住行安排,丝毫错乱不得。 而春夏秋冬四季之中最受重视自然是万物复苏的春天,春天的各种活动格外密集,而且都是精心准备的! 至于惊蛰这一日,自然也有活动。这一日必须要吃几种特定的野菜,穿浅色的衣裳,特别是帐子,要换成绣草虫图案的!另外,傍晚时分大家还得在院子里捉小虫,据说不同的虫儿是对今年一年运程的预兆。 而对于红妃她们这样新竹学舍新一批学童来说,惊蛰则更有意义!这是她们正式进入学舍的大日子! 为了这个大日子,不只是红妃,就连师小怜也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为了这个,对镜梳妆时她一直在打呵欠。 “其实不用多想,学舍不过是个学艺处。”由着周娘姨梳头,师小怜比划着一支簪子:“如二姐这样出彩的。只管去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细心准备了几样礼物,都是给新竹学舍中的各位善才的。 这一日,师小怜叫了自己的轿子送她和红妃——若不是师小怜,红妃就得和其他学童一起乘彩花骡车。 下了轿子,红妃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大门。之前学舍选人的时候她来过新竹学舍,但只是走侧门进了一个靠外小院,对这座学舍的了解少的可怜。而就她所知的,新竹学舍是直属于教坊司的,为的是培养合格的女乐!来到这里的学童无一不是优中选优出来的,然而即使是这样,也免不了日后去粗存精。 另外,她还知道新竹学舍占地不小,虽然只供两百多名学童,以及二三十位善才日常使用,却是个标准的大宅第!与其说是一所学舍,这里更像是官宦人家的私宅(这些是通过姐姐师小怜之口得知的)。 而其实就在东京汴梁,甚至就在桃花洞,也有别的针对贱籍女子的学舍!但那些学舍往往就是两三位老师,教学地点则是老师自己的住处,和财大气粗,有官方背景的新竹学舍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被领进门内,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的院子,此时已经是初春了,能够看到花木枝头冒出的一点点春意。想来新竹学舍的园林也是有精心打理的,到了春光明媚时,定然是繁花似锦的样子。 路上师小怜还给红妃解释这个院子做什么的,那个院子做什么的... “难为他们了,学舍这么多年也没变化。” 学舍中院子很多,房间更多!有的是舞蹈房,有的是乐器房,有的则专门用来教导唱歌、书画、棋艺、博戏、化妆等等技能!另外,负责教授弟子的善才们、辅助善才的编外人员,以及照管这座学舍的仆人,其中有不少会住在这儿,于是就还有宿舍区。 红妃她们一行是直往潇湘馆去的,平常善才们不用上课时经常呆在这里,这里也有很多办事处,大概类似‘教务处’。新来的学童虽然已经登记造册,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初来时得先来一下这里。 譬如,新竹学舍有两批学童,每批又有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就得分班!新竹学舍一惯是小班教学,一个班一般是十五人!而自己在哪个班,也就决定了教导自己的善才是哪一位,课程安排又是怎样。 这些都得来潇湘馆这边了解。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红妃她们真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是谁——柳都知早就动用自己的人脉寻了陈玉卿陈善才,这位善才精于舞蹈,当年是柳都知认的‘姐姐’! 在学舍这种地方,陈玉卿这种教授舞蹈的善才就类似于小学里教语文的老师!要知道,一般来说,语文老师就是班主任。 要说陈玉卿比别的教授舞蹈的善才强到哪里去,这其实不见得,善才们的水平都是经过考核的,都不会差...不过对于撷芳园一系,她算是关系深厚的那种!在这样的老师门下修习,图的是能获得更细心的教导! 毕竟要教的学生那么多,老师这里也是有私心的,不可能人‘人人平等’!而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是被重视的那个! ※※※※※※※※※※※※※※※※※※※※ 感谢在2021-02-25 22:57:42~2021-02-27 08:1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0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竹(2) 陈玉卿年纪约摸在四五十岁的样子,但因为练习舞蹈的关系,总是腰背挺直,姿态十分优雅。红妃偷看了她一眼,觉得如果在现代,她应该就是那种会被网友说是‘时间沉淀的美人’的那种人。 青春不再了,但依旧美的很有味道。 不过,这种美在此时却是很没有市场的,大家都喜欢年轻的身体和脸庞...都说亚洲人热爱‘白幼瘦’,其实在现代社会里,随着审美越来越多样,程度是有所减轻的,放在古代才知道大众对‘白幼瘦’有多偏爱! 就在红妃观察陈玉卿时,陈玉卿其实也在观察撷芳园送来的四个小娘子。一眼扫过去,倒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只是几个小孩子而已,要说什么成色,且还说不准呢!此时只不过是心里留个影子,今后多关照些。 师小怜这时也拿出了前辈样子,今日她在场,甄金莲这个‘妹妹’自然不用说话,她便代表撷芳园笑着道:“总得姐姐您多费心...” 一边说着,送上了一些礼物。 陈玉卿‘嗯’了一声,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就领着红妃几个小姑娘走了,接下来就不是‘家长’需要在的场合了。 新竹学舍之中,有数个院子,房间更是多不胜数。眼看着人已经齐了,算上红妃这几个,总共十五个女童,陈玉卿都领着往主院去。主院那边有许多屋子,内里有点儿像红妃上辈子见过的和式房间——这也不奇怪,所谓的‘和风’,其实很多地方追根溯源都是唐宋遗留,而如今这个‘周朝’,很多风尚都近似宋代。 瓦房大屋内有幽深的走廊,走廊两边的房间用格子门(与其说是门,其实更像是墙)分割。这些格子门倒不是推拉的,但和和室里的障子门一样都是可以拆卸的...这在五代至宋时都还挺常见的,还衍生出了用‘合页’固定的版本,这样就省去了季节变幻时拆墙的麻烦。 陈玉卿带着十几个‘小萝卜头’走进了房间中的一个。 这是一个朝内院开了门的房间,还可以看到中间的小庭院。小庭院显然有专门的人打理,在这初春之时也很好看,丝毫没有‘尴尬期’的样子。 仆人在房间里摆了两列蒲团(此时桌椅等高家具已经逐渐普及,但依旧处于家具历史的转折期,垂足坐与正坐并存,一个家里有的房间放椅子,有的地方放坐席都很常见),十几个女童都乖乖寻了个位置坐好。 陈玉卿丝毫不意外这些小娘子已经受过一些教导,表现出听话有礼的样子。 陈玉卿在上首位置坐下,扫了一眼这些看似明白自己未来,实则还十分懵懂的女童,轻轻一笑:“天底下贵贱不同、男女有别!男尊女卑之外,女子又被分为了贵、良、贱,身为女乐,我等自然是‘贱流’!” 这是新竹学舍中的善才为学童上的第一课,其实有些学童年纪还小,这些话根本听不懂。但不妨碍像是传承一样,曾经是女乐的善才们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现在或许还不懂,但这会像一粒种子,在多年后破土而出。 “然而,身为下贱,却得心比天高!这便是女乐,是我等与一般贱籍女子的不同!”陈玉卿曾经也是红极一时的官伎,对此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一个女子的价值是由他人决定的,也是由自己决定的。只有将自己当作是‘价值连城’,才真的有可能在未来千金不换!若真的以为自己是用金钱就可以被随意对待的——这样的官伎其实是更多,而作为过来人,都知道那样的官伎是成不了气候的! “在学舍之中修炼,表面看似修炼的是‘艺’,实则是在修炼一身傲骨!不然,心比天高也只是傲气——而傲气何等虚弱,支撑起来的人生只能命比纸薄!”陈玉卿依旧是在笑着,她的目光之中有了一丝渺远,仿佛是在回忆她远去的年少时光。 “...若要人贵,非得自贵,只要能够如此,尔等就能知晓,哪怕是贵籍女子,也远远比不上我们!”这话只看表面意思,似乎有些酸,但见到陈玉卿身上那种自信与坚韧就能明白,这绝不是她在说大话。 “贵籍女子拥有什么?贤妻良母的人生?只属于自己的丈夫,自己也能够只属于一个男子?汰侈优裕的生活?...若是你们能够顺利成为女乐,这些你们也会拥有、不、你们还会拥有贵籍女子也不会有的东西。” “自由。” 陈玉卿确定这些小学童们还不会理解‘自由’的可贵,甚至不知道自由是什么。真要说的话,其实很多已经成为官伎多年的女子也没有理解这一点,但‘自由’又是确确实实可贵的! 那些贵籍女子都能配个有身份的郎君,而且有资格娶贵女的男子总比贵女们多的多,她们有的是挑选余地,不用对未来富贵闲人的生活有丝毫的怀疑...但也就是如此了,她们就像是被豢养在华丽鸟笼里的金丝雀,其实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她们受着贵女的教育,从小就在为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做准备,学习的一切东西都是为了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并在之后要乖顺、贞洁、明礼、慈爱。至于说婚姻,看似他们选择余地极大,其实只是父母和未来的丈夫在自说自话。 这简直像是一件商品由一方转到另一方。 “男子以为我们是柔顺的,是卑贱的,是毫无自主的,是完全受他们支配的。”说到这里,陈玉卿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弯了弯,笑的有些玩味:“但那只是他们在一厢情愿罢了。” “我们比贵女自由,甚至也比大多数男子自由!” “只要足够聪明,在官伎的范围内,你们尽可以按自己想的生活。” 这当然不是欺骗,身为一名学童,只要顺利成为一名官伎,她们的生活确实可能如陈玉卿所说——她们名义上是为宫廷和开封府官场进献表演的女乐,至于来自男子的追求,其实可以不必理会! 之所以会有官伎馆对外面的男子开放,最大的原因其实是为了减轻财政负担,是朝廷‘节俭’的一项德政。同时,也是为官员们提供福利,为女乐们提供‘创收’的机会,年轻的时候多攒些钱,不至于老了穷困潦倒。 即使女乐们再低贱,本质上也是服务于宫廷和官府的人,她们的一切都得摆在台面上说。很多事在台面下可以乱来,而一旦放到台面上,就得遵守规矩! 所以,从一开始,官伎就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她们当然不会借着这样的自主权故意乱来,但用的好了,她们确实能够拥有这世间女子难得的‘自由’。 一般来说,她们靠着自己的才艺为生,为宫廷和官府提供宴会表演,平时还要去瓦子、酒库之类的地方展示才艺。至于说男人,她们可以挑选——对于女乐来说,不只是男子在挑选她们,也是她们在挑选男子。 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不会发生官伎馆逼迫官伎的事! 这是官伎馆一开始定下的规矩,最初还有人会觉得这样的规矩过于难为人,会导致官伎馆无人问津...但后来的发展推翻了这个想法。这大概就是根植于人性中的东西,人总是更依恋自己付出过巨大代价的。 越难得到的越喜欢。 男多女少的现实,让这世间男女温情其实是减少的。即使是能够一直租妻不断,甚至迎娶贵女的贵族男子,他们与‘妻子’也更多是在‘繁衍’,而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所有人都被这男多女少的糟糕世界逼着往前赶,根本没有余地去想‘爱情’。 但‘爱情’始终是人类所依恋的,当女乐们的选择变得前所未有的自由时,那些男子们往往会相信他们可以在她们那里得到爱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想法正确,也不正确。 这还只是女乐们‘自由’的一个写照,事实上她们的自由是多方面的。 随着陈玉卿的娓娓道来,红妃大概也能想象这所谓的‘自由’是怎么回事。如果忽略自身作为‘商品’的本质,成为官伎的话,生活方式其实和后世的职场女性很像。都是靠能力谋生,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单身没有关系,交男朋友也自由...... 虽然这只是外在的一样,究其本质算得上是南辕北辙(在场也只有红妃明白这种南辕北辙),但终究有一样的‘外在’。 不得不说,陈玉卿给她们上的这一课很有一些道理,即使那只是属于这个时代的道理,红妃一眼就可以看穿其中的‘诡辩’。但这些道理中,总有一点说服了现在的红妃——女乐不用去管外界对于贱籍女子的鄙夷,也不用去管那些对贱籍女子来说一重又一重的枷锁,她们自己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又何须理会外界? 红妃知道自己的心是属于一个现代女孩的,如果能成为一名女乐,未来的生活也会接近一个现代女孩。 即使这其中多多少少带着自欺欺人的意味,但这就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竹(3) “自然的,想要成为如此光鲜,又如此‘自由’的女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正在给小学童们上学舍中第一课的陈玉卿话锋一转,忽然道:“你们从众多贱籍女童之中被择选出来,又经过了各馆送选、学舍优中选优,按理来说都是好苗子。” “但就算是精心伺候的花木,也不是好苗子就一定能够成材的,在学舍修炼也是如此!” “在将来,你们中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真正的官伎...虽说汰换之人不会太多,但这可不意味着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相较于其他人的似懂非懂,红妃对此更能理解——不就是末位淘汰制么!看起来只淘汰末位,对大多数人都没有影响,但带来的压力可一点儿也不小!在大家都是好苗子的前提下,稍弱一些的不想被淘汰,肯定会拼命努力。 比末位稍强一些的也就由此有了很大压力,非得一起努力不可!而这样的压力还会层层推进,仿佛鲇鱼效应一样,将所有人都调动起来。 非常残酷...但也很难说不好,毕竟在这个女子没有多少选择的世界,成为女乐对贱籍女子来说就是一步登天,反之就只能落入地狱了,根本没有中间选项!这样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倒是让竞争激烈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陈玉卿并没有完全靠说的让红妃她们理解这一点,而是带着她们在学舍中四处走动。学舍中有两批学童,比红妃她们大一些、已经在新竹学舍学艺三年的学童早几日复课,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陈玉卿让小学童们借此参观参观,对将来的日常有个底。 此举其实是让小学童们明白学舍中的日子不轻松,但说实在的,红妃一行中能体会到这点的恐怕不多。 她们中一些人固然在进入学舍前已经学了一些东西,算是打下了一些底子,但这种‘学前教育’并不能让她们意识到学舍中课程的难度。这就像是让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子去中学参观,让他们由此感受到未来功课的艰难、自己需要打起精神来努力——总归是有些想当然了。 不过,对于红妃个人来说,还是感觉挺有收获的——和姐姐师小怜说的一样,学舍中教东西又多又杂,难度也不低。 事实上,就算是她也觉得有些眼花缭乱了,更不要说同行之中真正的小姑娘了...她们可没有意识到‘苦日子’就要来了,相反,她们看向年长的学童,眼里满满都是羡慕(说不定这也是带她们参观的原因之一)。 年长的学童们年纪在十一岁到十三岁之间(虚岁),在此时的人看来,其中年纪大一些的已经可以说是‘小少女’了。所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对于时人来说是可以写情诗交往,并且相当惹人怜爱的年纪。 这些小少女们有充足的营养,接受舞蹈、乐器等艺术训练,平日里早早就接触了化妆、穿衣方面的点拨。此时展现在众人面前,哪怕只是日常上课的样子,也是颇为美好的。 看着几个在院中练习队舞的少女,姿态仿佛春日里的花枝,不少小学童心里只有羡慕——鲜艳漂亮的裙摆、香风阵阵,女孩子本身也仿佛花朵一般,虽然年纪还小,这些多少有些早熟的女童们也知道那很美,她们只要呆在学舍中,未来也该是那样。 真希望那样的未来早些到来。 然而,虽然都很有积极性,陈玉卿这样的善才却知道那绝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只是将一切看在眼里之后,什么都没说,带着十几个小学童去见今后会给她们上课的其他善才。 初入学舍的第一年,课程相对比较少,很多‘杂学’还没有提上课程,学童们需要学习的只有舞蹈、唱歌、乐器、诗书、礼仪,也因此老师不多。除了教授舞蹈的陈玉卿,就只有教唱歌的刘翠儿也是善才。 其他教授乐器的,是一个老乐工,乐器是启蒙阶段,水准真的很高也没多大意义。教诗书的是外面找的老童生,因为年纪足够大,倒也不忌讳在新竹学舍中进进出出。 教礼仪的倒往往是官伎出身(但才艺可能不太好,不够格做善才),这是因为既要将预备官伎们教导的礼仪完备、姿态优雅,又不能让她们真的像贵族男女那样。 说到底,她们是官伎,更需要的是一种‘风流’,真的让礼法人教的呆板了,那就废了! 第一日不过是认识些人,熟悉一番学舍的规矩,红妃她们真的在学舍学艺还是第二日才开始。 而红妃她们第一课并没有排到舞蹈、唱歌之类更像是‘老本行’的内容,而是文化课。 在老童生闷头上课之前,陈玉卿特地抽空‘点拨’红妃她们一番:“女乐自然是以乐舞为立身之本,可真要出彩,却非得学问不错才行。腹有诗书气自华,于气度上就有不小影响,且学问好的女乐学别的也往往事半功倍呢!” “说的更浅近些,你们不说人人都成为出口成章的才女,至少也要能同达官贵人谈谈诗书才成!” 凡是官伎,往往有不错的文学素养,至少足够支撑他们和文人诗书相交。而一个没有学问的官伎,很难想象她们在别处能有很好的品味——不排除有些天赋异禀的,又或者她们并不主攻‘文人市场’,但大多数官伎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审美必然是文人化的。 而如果学问足够出类拔萃,不仅在官伎中厉害,甚至能够压倒名声在外的才子,这样的官伎就更厉害了!不管她们本身司职的乐舞如何,有没有成为如夫人、红霞帔,都能立刻成为众人追逐的对象。 这样的例子可以说是经典,在女乐中非常常见。 陈玉卿还有没对小学童们说的...对于达官贵人来说,为什么非得来找女乐呢?相较于‘麻烦’的女乐,其他女子显然容易的多(虽然是男多女少,可若只是寻花问柳,这些达官贵人依旧有的是选择)。 一方面是女乐作为一种‘商品’足够高级,另一方面,那些来寻女乐的达官贵人也不只是寻花问柳,他们也是在找一个可以谈情说爱、交流契合的女子,俗气一些说,他们想要来寻找一份‘虚伪’的爱情。 这种情况下,女乐的文采、眼界都不能低,而只有一张好看的脸,除了初见时惊艳,其他作用就不大了——正如那句名言‘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日好’,还是得多学东西充实自己。 不过,这就有些超出小学童们这个年纪的理解范围了,所以陈玉卿并没有说出来。 教诗书的老童生是统一从认字开始给学童们启蒙的,学童们因为底子不同,初初上课表现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像红妃她们一样出身官伎馆的,往往早早启蒙、早有人指点,文字的读写可以完全省略。而外头来的则不同,一些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如此一来,全都从头教起倒更加方便! 至于先学一步的,则可以巩固基础,或者分出精力放在其他功课上。 红妃在十几个同学中一丝不苟地捏住笔,在洁白的素纸上写下一个个墨梅一样的小字——她的进度比别人都快,别人只能写大字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写小字了。 她的‘学前教育’其实没有多少,一方面是年纪小,另一方面她也不是一出生就能学东西。在姐姐师小怜的指点下学点儿东西是最近一年不到的事,而且因为师小怜平日也忙,其实并没有太多时候指点她。 之所以能够比其他人领先那么多,是她上辈子的积累。 这个世界虽然与她上辈子的华夏古代已经是完全不同的走向了,但文明开始时的情况是一样的,到现在文字自然也是古代正常的繁体字...对于学简体字长大的人来说,认读繁体字或许不能手到擒来,但也是有极大优势的。 再加上比真正的小孩子强的多的理解能力,红妃经过一年不到的半自学,就有了如今这样的成果。 老童生在十几个女学生之间走动,看她们功课的情况,对哪些人有底子,哪些人得手把手教起特别注意,立刻就做到了心中有数——这一批学童并非老童生第一次教的学童,在他想来不该有意外才是,但走到一个梳双圆髻的小学童跟前,他却忍不住抬了抬眼。 这个小学童正是红妃。 比起其他小学童,她都算是小的几个之一。年长一些的学童有写的有模有样的,这不稀奇,老童生就见一个学童字体已经很有些架子了,假以时日必定是一笔好字!但眼前这个小学童还不太一样,她虽然年纪小,字中却见了一些风骨! “真是难得...年纪那样小,也不知是如何教出来的。”当时老童生没有作声,但事后却在和其他夫子说起过这件事。 “教?”在学舍已经呆了十几年的一个老乐工,经验显然丰富的多,反问一声后露出了一个微妙笑容:“那样的可不是教出来的,只能是天生!” “这些女子中常见奇女子,各处都能早早显露不同...说不得这个就是呢!” ※※※※※※※※※※※※※※※※※※※※ 感谢在2021-02-28 04:25:17~2021-03-01 08: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风犴 30瓶;白苏、Sandy 10瓶;sd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竹(4) “红妃!” 正在红妃整理刚刚换下的衣物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是孙惜惜,她刚刚也换好了衣服。 今日是来到新竹学舍的第四天,各方面准备终于完全了,于是有了第一堂‘舞蹈课’。 对于女乐来说,虽说修习的是乐舞,但相比之下还是更重视舞蹈。这可能和现实情况下,大量使用阉人乐工有关(服务于宫廷的乐工为了方便起见,都是阉人)。而相较于乐器演奏,舞蹈就完全是女乐的天下了。 至于说唱歌,宫廷之中虽然也偶尔会召女乐进宫小唱,但在一些正式的表演中几乎都没有纯演唱这一项目...女乐们虽然也会接触民间,在瓦子之类的地方献艺,但到底本质上是服务于宫廷和官场的,这一点在她们的‘主修’上也有体现。 这意味着,每一个女乐都将舞蹈视为第一选择,只有舞蹈上面确实没有优势,这才会转而寻求别的方面表现出色——现实一点,哪怕从今后的出路来说,显然也是主修舞蹈的女乐更好,譬如女乐顶点,即所谓宜春院行首,就从来没有由主修唱歌和演奏的女乐担任过。 甚至具体到每一家官伎馆的都知,也极少有主修乐器或演唱的女乐担任。 所以,相较于其他课程,舞蹈无疑是重中之重!也是因为这份重视,直到第四天才做好了准备工作,可以让新学童们真正开始她们的舞蹈修行。 红妃等学童已经按照陈玉卿善才的吩咐换上了雪白的中衣和膝裤,在这个早春时节如此穿显然是很冷的。不过根据红妃的估计,待会儿就要做热身运动,应该是冷不到的。 “原来是你。”红妃点了点头,就和孙惜惜坐在了廊下换软鞋。这种软鞋很像红妃上辈子穿的舞蹈鞋,鞋子很软,底很薄,只用了两层袼褙一样的料子纳在底下,与脚很是服帖。这种软鞋显然无法在外面穿,但很适合在室内练习跳舞。 软鞋是用系带固定的,红妃和孙惜惜之前都学过怎么穿软鞋,交叉了几下就绑好了。 这时陈玉卿走了进来,让学童们跟着她做了些抬腿、踢脚的动作,果然大家很快热了起来,不觉得冷了。 她们现在是在‘舞蹈室’里学习,这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三面是建筑,一面是墙,三面建筑各自打通,各是一个舞蹈室。 之前在院子外看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些房子有稀奇,人字庇、悬鱼、搏风虽然精致,却也是富贵人家常见的。至于整扇的细格子窗更是稀松平常,这种类似‘整面落地窗’的设计在此时的园宅中到处都是。 但真的走进就能见到用心了,白石砌成的台基上,室内地面并不是此时流行的水磨青石或者方形金砖,而是柚木地板细细拼成。地板展露出频繁使用,但细心保养的典雅色泽,相比较硬邦邦的砖石,对于总有‘地板动作’、需要保护关节的舞者来说,木质地板确实要舒服的多。 至于对外的面皆是可拆卸的整扇格子窗就更不必说了,在没有玻璃窗的现在,这是为了采光。学习舞蹈需要一个亮堂堂的环境,这是现有情况下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这种格子窗在夏天会拆掉,使舞蹈室四面无遮拦(幸亏华夏的古代建筑习惯用柱子承重)。而在冬天使用时则会糊上一层白色的明光纸(一种透光度相对高的窗户纸),檀色的窗框、窗格衬着雪白的窗纸,格外典雅。 室内没有此时常见的各种摆设、家具,只有类似把杆的扶栏,其他地方空空旷旷的,方便学童们练习舞蹈。 第一课自然不会学太多东西,在热身之后陈玉卿先给学童们测试了一下软度。这些小学童年纪在八岁到十岁之间,也就是现代人说的七岁到九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一个九岁女孩,如果没有经过训练,本身又不是天赋异禀的‘软人’,这个时候骨头肯定是有些硬的。 不过这种情况在学童中好得多,经过官伎馆和学舍的两重挑选,不管小学童们之前有没有学习过基本功并进行相关训练,至少骨头都挺软的...再者说了,此时舞者对于‘柔软’的要求和后世也是不能比的,测试软度过关自然容易。 测试软度的动作红妃都做的很标准,所以陈玉卿看过她一眼之后就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别人身上——她也没有因为这个引起老师的注意,这就像是一次考验基本功的随堂测试,班上一半以上的人都能得满分,那么她得一个满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她又不能将一百分的试卷考出一百五十分来。 “‘柔’在舞中是十分要紧的,你们小学童年纪小,这上头都不差。不过年纪渐长,骨头也会硬,所以需要时常练习一些动作,保持这‘柔’。”这样说着,陈玉卿就教了几个动作,时不时下去纠正学童的错误细节。 红妃觉得这有些像在上软开课,不过强度没法和软开课比。 很多人有一种厚古薄今的思维习惯,这大概是国内历史教育做的太好的一个副产物?古代各种辉煌成果有的时候确实会令人产生错觉...古代各种成果虽然亮眼,但真的和现代对比,那就有些不适合了。 这就像拳击台上,不同量级的对手同场竞技一样,这是不公平的。 具体到舞蹈这一份技艺,也是如此。 表面上看,舞蹈是身体的艺术,相对而言不那么受现代科技的影响,古今应该没有太大差距。实际则不然,最直观的,具体到基本功这一项,古代怎么都是不能和现代舞者相比的。 现代总结出了更科学的训练方法,就连治伤都比古代简单!现代舞者绝大多数都有着深厚的基本功,从小几岁就开始学习跳舞,坚持十余年,然后进入专业院校,提高之后成为舞团舞者。 而古代舞者呢,童子功扎实的有,没有童子功的也有。不少留下名字的舞者都是声伎行业从业者,而根据相关记载,很多都是被‘养父母’养在家中学习唱歌跳舞,前后一般是四五年。等到从业后,虽然唱歌跳舞也算是谋生技能,但和现代舞者那种以舞蹈为中心而强度拉满的练习量依旧不能相比! 不可否认确实有些天赋异禀者,但在舞蹈这个行当,对天赋和努力的要求是一样的!这种完全不同的努力程度,就决定了现代舞者和古代舞者的上限完全不同。再者说了,现代舞者难道就没有天赋高的了? 现代社会人多,学舞蹈的孩子多,理论上来说,从业的天才应该比古代多的多才是! 红妃上辈子也学舞蹈,对这种事很有发言权...虽然专业舞者的门槛相对于以前来说已经高了很多了,但在她那个时候看似已经不能再高的门槛却还在不断抬高——譬如过去软度说前旁后扳腿能180度,但后来一些180度就不够了。 在大家都能180度的时候,这个要求就筛不掉人了,所以要求严格一些的就到了200度。 和后世魔鬼一样的要求相比,此时堪称轻松愉快——当然,红妃会用上辈子的要求要求自己就是了。她认真学习跳舞不只是因为想要成为女乐,更是因为她喜欢跳舞,重生一回依旧喜欢! 红妃上辈子早早就打定主意要学古典舞了,所以在进入大学之前她不止学了各种基础课程,还提前上了许多古典舞专业相关的课。这些再加上她大学后一年左右的舞蹈学院经历,对她这辈子重学舞蹈是有帮助的,即使帮助并没有大到开挂的程度。 有上辈子的经验在,她可以用科学的训练,可以制定严格的要求,很多东西重学一遍也要轻松很多。甚至于受伤什么的,因为有‘甘露’这个金手指,对她的威胁也小了很多,她上辈子就经常用甘露敷舞蹈生容易受伤的部位,所以她才能承受超强的练习强度,同时还没有什么伤病。 另外,上辈子学到的理论课,对舞蹈已经有的感悟,都有助于她重新踏上舞蹈这条路。 不过也不能因此就放松了,毕竟舞蹈要由人的身体去表现,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是上辈子的身体了,这就意味着绝大多数功课要重头来,而且没有偷懒的余地。 纠正了一圈软开动作之后,陈玉卿示意沉浸在新奇(或痛苦)体验中的学童听她说:“这几回课都会教习些耗功,持之以恒让身子骨一直如童子一般柔软才好。” 之后陈玉卿又说了几句,显然新竹学舍的舞蹈课就是舞蹈课,不会分为软开、身韵、基本功什么的。所以软度的训练只能靠学童自己,最多就是每次舞蹈课热身的时候集体做一做相关训练。 这虽然和红妃上辈子学的不太一样,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软开这种事情就像是吃饭。如果真的能保持每天不间断地练一练,每周两三次专门的软开课加餐也就不是‘必要’了——不过话虽如此,红妃还是打算给自己制定三天一次的软开课,私下加练。 正常优秀到卓越,很多就是这么一点点努力叠加出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竹(5) 早春的时候,各官伎馆的受选女童纷纷进入了新竹学舍。无论这些女童是早有准备,还是赶鸭子上架,在新竹学舍呆过半个月之后,都纷纷进入到了一个非常快的生活节奏中。其中的秘诀就是‘没有过渡阶段’,这一点新竹学舍一直是很可以的。 新竹学舍规矩非常严,而且教学进度拉的很快,这些都让小学童们无暇他顾,只能被压力追着跑起来。这个过程中没有平缓的过渡,身处其中的小学童会非常辛苦,但只要挺过去就能很快适应,并迅速提高,也算是有失有得。 至于压力、辛苦什么的,现代的上兴趣班的孩子或许会因为这些放弃,但在新竹学舍这里是绝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早熟的女孩子们早就知道成为官伎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而且就算再辛苦又如何呢?她们可没有怜惜辛苦就随他们放弃的父母。 红妃和孙惜惜刚刚上完一堂礼仪课,接下来要去上舞蹈课,抱着包着舞服舞鞋的包袱就往舞蹈室那边赶。中间时间很紧,因为她们得赶在正式上课之前自己做好热身,但她们并不能追跑,这是新竹学舍的规矩之一。 中间遇到舞蹈课上完的学童前辈,红妃和孙惜惜就算再急也要退让到一边去,等学童前辈完全走过才重新行动——正如同女乐之中非常重视‘姐妹’辈分一样,这一点在新竹学舍中也有体现。 善才和普通夫子,还有学童前辈,见面必要行礼,就算对方完全没有看她们,也要礼仪一丝不苟,不然被抓住就少不了一顿惩罚。而且也不存在‘擦身而过’这种情况,作为食物链底端的小学童,除非是遇到学舍中打杂的仆人,不然都是要让开路,等到人走了再行动。 说来也是怪,明明善才们也说,拥有个性、敢与打破常规的孩子才更容易红,官伎中恃才傲物的‘无礼之辈’多了去了,但在培养阶段却是不遗余力让官伎预备役们学会规矩。 赶到舞蹈室后,红妃和孙惜惜赶紧去旁边的小房间换衣服。换好衣服之后发现有几个十来岁的杂役正在擦地板,这个舞蹈室应该刚刚使用过,凌乱之外地上的痕迹也很明显。红妃只能和孙惜惜在廊下踢腿抬手蹦蹦跳跳热身,见到她们似乎急等着用舞蹈室,几个杂役也加快了速度。 “小娘子,已经好了。”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有点儿紧张,对红妃和孙惜惜恭恭敬敬行礼,并倒退着退出了舞蹈室。 红妃的目光轻巧地在他们身上点了一下,然后很快回到了舞蹈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红妃知道那些杂役的身份...新竹学舍这种地方,基本上是男人的禁地。能来这里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老夫子那样的,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另一种就是‘阉奴’。这些男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在这里做奴仆,也只能是阉奴了。 虽说贱籍女子和阉奴都是世俗意义上的‘贱流’,但正如很久之前师小怜就教导过红妃的。即使身份低贱,也贵贱不同,红妃她们这些很大可能要成为官伎的小娘子们,对于小阉奴来说依旧是不敢得罪的存在。 真要是耽误了小娘子们,随便对学舍里的善才说一句,善才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小阉奴的命运——善才和夫子们对学童们功课抓的很紧、要求很严格,但除此之外却是非常‘宠爱’的。对于他们来说,学童是自己的学生,阉奴却是最卑贱的奴仆,会帮谁是明摆着的。 因为做了最基本的热身,接下来再做一些适应性训练就可以练软开了。 红妃心里念着节拍和动作要领:肩部训练,准备姿态,5678——12345猫腰7前——1234猫567胸贴地——2234567耗住——32肩尽量贴地5678——猫腰234回678 重复了几组之后又改换腰部、胯部、压腿等方面的软开训练。这当然不是她这半个月来的成果,在进入学舍之前她就自己开始软开和基本功训练了,这个时候上辈子的经验可是派大用场了。毕竟舞蹈不能瞎练,乱来的话佷容易伤的,伤的厉害了,甘露也救不回来! 先肩后腰,重视分解训练,一步步做标准,越难的动作越不能变形(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如果一味强求完成,而不考虑姿态标准,拉伤是轻的,严重的话就是掀胯、脊柱侧弯)。因为年纪小骨头软,又有上辈子的经验,红妃自己练也进度飞快,是真正的初学者完全不能比的。 软开做好之后,红妃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开始练习上次舞蹈课教的基本功训练动作——其实她们学的基本功训练动作总共也没几个,主要是下腰和倒立两方面的。当然,这里有很多讲究,比如下腰就有跪下腰、站下腰、掸腰抱腿等等,倒立也是一样,从直倒立到侧手翻一脉相承(真要说的话,加强版动作还有各种翻腾呢)。 在学舍半个月,具体到舞蹈课大概上了十来节,即使都是一个时辰的大课,这样的进度也比红妃上辈子超出太多了——外行人觉得就是几个动作,却不知道初学者分解动作一个一个抠过来要花多久的时间! 虽然现在是‘粗学’,将来肯定还要沉下心来复习,但还是太快了! 只能说,相比起现代舞蹈学习的科学、细心,新竹学舍作为最专业的‘艺术培训机构’,还是差的太远了。虽然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模模糊糊有了一套教学程式,却还是处在原始的、不自觉的状态。 正是因为教学中的笼统、囫囵,这才能让进度拉这么快!而按照红妃的眼光来看,同班学童们基本上是一个动作没达标就匆忙进入了下一个动作,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意识到她们动作不达标。 上次舞蹈课教的基本功动作是类似掸腰抱腿的动作,这对红妃来说是小意思。 控腰准备5678——1234抱! 然后就是找到重心,手从碰到的小腿往上爬,膝盖往上蹬,挑胸——最后收! 一旁的孙惜惜也在复习上次教的动作,起身后非常羡慕地看着红妃...虽然上次陈善才也算她过关了,但今天再做这个动作却十分勉强,根本找不到上次陈善才指导她时的那种感觉。 而且就算是上次陈善才一旁指导时完成的动作,也远远不如红妃自己做的轻巧柔韧。具体的她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都是在完成这个动作,勉强达成这个动作要求的种种标准,只有红妃是彻底掌握了。 红妃不知道孙惜惜的胡思乱想,当她专注于舞蹈时,即使只是最基本的基本功训练,也是浑然忘我的。 很快,陈玉卿就过来给红妃她们上课了...虽然只是小孩子,训练强度却一点儿也不低。一个多时辰耗下来,别看外面还是初春时寒气未歇、连阳光也带着一丝寒意的样子,舞蹈室内的小姑娘们却是浑身是汗、脸蛋绯红,像是热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等到陈玉卿宣布‘下课’,小姑娘们齐齐发出了‘啪’的一声,坐了下来。只有红妃依旧保持着走动,拿下一旁的干爽布巾和温盐水,一边慢慢擦汗,一边小口小口喝水。等到一杯水差不多喝完,身上的汗冒的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去小房间脱下舞服又细细去擦,当终于不再流汗时,她赶紧换上了之前的衣服。 这个时候时间也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有一堂乐器课,红妃可不能耽误,和孙惜惜又赶紧离开舞蹈室。 “好累...思睡眠呢...”坐在红妃旁边的孙惜惜打了个呵欠...很正常,舞蹈课那样大的运动量之后,缓过来都会有些疲惫。 其实红妃也有些想睡觉,这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并不受她理智控制。但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一心二用,一边竖着耳朵听乐工讲解一些乐理基础,一边哗啦啦地翻着‘教材’,自己细细琢磨着。 红妃并非没有乐器基础...她上辈子学了二胡来着,当时学二胡的理由说起来很古怪,她是为了反抗蛮横的母亲非要她学钢琴(她母亲就是一个专业乐团的钢琴手),而选了父亲擅长的二胡。 她父亲是少年宫教二胡的老师。 当初母亲是因为喜欢父亲帅气的脸,以及温和的性格这才主动追求父亲的。但要说到对父亲的职业,其实是不太‘看得起’的...红妃一直觉得母亲过于要强和□□的性格,是他们一家家庭生活不幸福的最大原因。 就算她当时只是小孩子,也多少感受到了母亲带给她的紧张感,本能地避开了钢琴(总感觉学钢琴的话就会被母亲追着跑)。 因为也不是真的多爱好二胡,红妃学习二胡就没有奔着‘演奏级别’去,十级证书是考到了。但内行人都知道,这东西对真正要表演的演奏者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至于红妃真正认真学,并且下足了苦工的,当然还是舞蹈。 曾经学习过二胡让她并不是真正的乐器小白,不过此时的乐理和现代音乐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很多课红妃还得重头上过。 ※※※※※※※※※※※※※※※※※※※※ 感谢在2021-03-02 07:04:34~2021-03-03 08:3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瑶琴 3瓶;232851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竹(6) 学童们在学舍功课紧张,日子就过的飞快。 每天功课排的满满当当的,好像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倏忽而过了,连尾巴都从指缝间滑走。等到某一天睁眼,红妃发现自己已经脱去了厚厚的冬衣,换上了相对轻薄的春衫,这才意识到已经是阳春三月了。 春光明媚、万物生长,出太阳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就连空气里都流动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这个时候老童生教红妃她们读书就更难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睡眠多,再加上每天不间断的舞蹈训练,就算都有好好睡觉,上课的时候也顶不住啊! 红妃每日习惯早起,此时还不到去学舍的时候,她一般会悄悄出了小院,去撷芳园平常内部练习歌舞的歌乐亭小练一会儿——学舞蹈的人,私底下加练很正常,红妃自己就给自己规定了早晚加练,相比起同龄人强度要大一些(她仗着有甘露,不怕练伤了)。 然而身体上的劳损可以避免,精神上的疲倦却是无法避免的。早上加练之后,匆匆换了衣裳和孙惜惜她们一起去学舍,这个时候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只能在路上匆匆买叫住了个叫卖早点的:“老丈,要细馅两个。” 一边说着,一边数了八个铜钱给人家。 细馅就是鹌鹑馅儿的包子,比一般的包子要贵一些。红妃路上吃了,好歹没挨饿。 到了学舍后,第一堂课就是老童生夫子的课——红妃以为自己还撑得住,实际却是高估了自己!暖暖的阳光从细格子窗透进来,一部分洒在了红妃身上,夫子讲课也没有所谓‘趣味性’可言。撑了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快下课的时候打起瞌睡来。 半梦半醒的,就在红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就抬起了头。夫子就站在跟前,其他人也看着她,饶是红妃也一下脸红起来。还不等夫子说什么,外面响起了敲钟的声音,下课了。 因为下一节课是舞蹈的关系,夫子没有拖堂,示意其他学童可以走了。唯独红妃被留了下来,红妃一边担心惩罚,一边又担心赶不上舞蹈课。仿佛是看穿了红妃所思所想一样,老夫子浑浊的双眼向舞蹈室的方向看了看,终究没有说什么,挥挥手就让红妃走了。 看着红妃去舞蹈室的背影,老夫子摇了摇头。他之所以这样轻轻放过,一来是优等生的优待,红妃在他这里的功课向来是上上等,面对这样的弟子总是会不自觉松松手。二来大概是这样的孩子在学舍见的多了,年纪小、学的多、心思重,春日里睡不足打瞌睡也是有的。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多少有几分怜爱。 另一边红妃赶到舞蹈室的时候好歹没有迟到,只是不能像平常那样做充分的准备了,迅速做完一个热身,还来不及回答孙惜惜‘夫子打手板了?’的提问,陈玉卿善才就走进来了。 最近她们的舞蹈学习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虽然还是学一些基本动作,但在枯燥的基本动作之余她们也开始真正跳舞了! 学习舞蹈基本功很重要,没有学会走就想着跑是不可取的。但说实在的,也没有一直训练基本功,直到基本功全部掌握,然后才开始真正学一支舞的道理。这一方面是因为单纯练基本功,搞搞舞蹈中‘套路’一样的东西是很枯燥的,即使学舍的舞蹈训练并不在乎学童们是不是有兴趣也一样! 她们可以强制自己学枯燥的、不感兴趣的东西,但积极性这东西是不由自己掌握的,兴奋不起来就是兴奋不起来。 而有没有积极性往往决定学习效果和效率。 另一方面,基本功,甚至一些套路,都类似于舞蹈中的一个点、一个面,属于暂停时截下的一个图。这就算做到完美也不一定是一个好舞者,因为舞蹈是动态的表演,前后要连贯,每个点、每个面之间要‘衔接’。 而学会‘衔接’是看起来最简单,也最难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舞者都要用整个舞蹈生涯去求索。 所以一边学习基本功,一边排一些简单的舞蹈就很有必要了。既能调动积极性,也能早早开始训练‘衔接’,培养舞者的‘舞感’。 现在红妃她们已经学了第一支舞《春花》了,这是此时著名的宫廷舞曲《春舞》中的选段。《春舞》算是此时教坊大曲中舞蹈动作比较简单,规模也比较小的。正式表演也只是两人对舞,旁边不需要竹竿子朗诵、勾词,舞者一般自唱(也有不用唱的表演形式)。 《春花》是《春舞》入破之后的高.潮部分,可以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舞蹈段落。因为单纯以舞蹈动作来说不算太难,常常被学舍用来给学童做‘初尝试’。 当然,舞蹈动作简单不代表想要跳好这支舞就容易了...恰恰相反,能将《春花》跳好的女乐屈指可数! 《春舞》这舞曲常用在宴席上劝酒,段落非常明晰,一般是一节表达一个春天里美好的意象,然后以此劝宾客与主人饮一杯。《春舞》一遍,其实就是走过了整个春天。 整部《春舞》中,《春花》是春天到了极盛时的意象,而要表达意象、感觉,对于舞者来说本就很难,对此时的舞者更是难上加难——古人对‘自我’的发现不足,任何一个种类的艺术相较于现代作品经常会显得过于程式、克制。 这倒不好说古代艺术就不行,只能说大家各有偏科之处。 陈玉卿带着学生们练了两个新的手部动作,然后就如大家所愿的宣布可以排练《春花》了。之前两节课已经将《春花》的舞蹈顺了一遍了,在不管动作是否标准的情况下,用功一些的学童应该已经能顺下来了。但也就是这样,陈玉卿也没想过谁真能跳的有些样子——直到她看到站在靠边上的红妃。 旁边有个乐工执红牙板为学童们打拍子,在这样纯粹的节奏声中,更能看出小学童们如今跳舞只是‘玩闹’的本质。虽然她们已经经过了一些训练,但训练所得的经验其实并没有被转化为实力,这个时候的她们学跳舞并不会比纯粹的外行人强多少。 但...但看到红妃的时候,陈玉卿就意识到了,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红妃算是陈玉卿比较关注的弟子之一,她在学舍表现的很好,具体到舞蹈这个方面,每次的课堂内容都完成的又好又快。但说到底舞蹈课到现在为止学的只是一些基本功而已,如果不是特别用心观察,只会觉得红妃很优秀,然而优秀的学童在新竹学舍中总不缺。 虽然少点儿,可哪一批中没几个? 然而到此时,陈玉卿觉得自己之前错了,这哪里是优秀可以形容的...如果现在有熟人看到她的表情,就会知道她那是‘见了鬼’的样子! 小女童在舒缓的节奏中伸手、旋身、微微抬头,《春花》的舞蹈动作是很慢的,动的也很细微。常常是手指、手腕、脖子、眉眼细小变化,这支舞的风格在后世可不多见,但红妃曾经在日本的‘唐舞’中见过类似的。 这就是纯粹的古代舞,和现代另起炉灶的古典舞其实很不相同。 陈玉卿见小女童微微抬起头,就觉得她是在花树下看着一树的春花绽放。轻轻摆摆手,手臂就像是垂柳枝条,被春风拂动——这个小学童分明做到了这支舞中最难的地方,向观者传递出感情。 看到她跳舞,根本不用增加各种舞蹈道具,也不用特意将舞台布置在春天的户外。哪怕是在室内宴饮,只要看到这支舞,也会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个春天的鲜花。 然后是什么?一丝颓败的哀伤?陈玉卿感受到了这个。 是了,《春花》是《春舞》的高潮,也是春天的极盛之时!而月盈之后就是月缺,盛极而衰才是天地至理。到《春花》之后,春天将走向衰败,这终究是留不住的盛景! 要说这支舞还有什么缺陷,也只有舞者本身是个孩子这一点了——说实在的,如此稚嫩的样子,表达如此深刻的主题,诠释的还如此到位,带来的第一感觉本来就不会是惊艳,而是一种古怪。 陈玉卿之所以能够透过这层古怪看到更多,是因为她是‘专业人士’!这方面的品味和敏感度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陈玉卿并没有打断红妃,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这个孩子说什么。转头与教唱曲的善才刘翠儿说起了此事,刘翠儿只是不信,半倚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懒洋洋道:“果然是胡说的,那小学童我也记得,是出众些,可也就是如此了...若按你说的那样,她怕是要在娘胎里就开始学舞了!” “且就算是打娘胎里学,学到如今、学到走火入魔,怕是也学不出那个样子!” “不!”陈玉卿忽然断然道,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刘翠儿的话影响:“是你不懂!” “我不懂?”刘翠儿露出错愕的表情:“我怎么会不懂?” 刘翠儿也是从女乐做到善才,经过的、见过的不知凡几,这个时候说这话确实不是大话。然而陈玉卿却露出了有点儿怜悯、又有点儿不置可否的表情:“你又不是习舞出头的,怎会知这些事!” 女乐之中,若不是习舞出头,将来就是再风光,也难免自动矮半头。这话说的,刘翠儿一下气都短了半截,对老相识怒目而视:“你想说那小学童是天授其才不成?” 陈玉卿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如此...这有什么稀奇的,总有些人比别人更有天资。你当初是如何不明白有人能跳的那样出色的,那些人就是如何不明白我这弟子为何能跳的那样妙的!” ※※※※※※※※※※※※※※※※※※※※ 感谢在2021-03-03 08:32:49~2021-03-04 07:1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蚊子姐、哈哈哈啊哈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717356 20瓶;喵里喵气、爱吃鱼的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寒梅(1) 清晨,撷芳园中最后一个客人也散了,此时正是内院中最安静的时候。 红妃却照时辰起床,今天是端午节,平常一个休息日也没有的学舍也给学童们放了假...主要是学童们不用过节,善才、夫子们也是要过节的。红妃生物钟已经形成,按时睁开了眼,对抗了一会儿睡意,到底起床了。 穿戴整理一番,蹑手蹑脚就去了茶房,这会儿要说撷芳园哪里还有人醒着,也就是茶房了。茶房这边有炉灶,歇下的客人要热汤、要宵夜都得支应!这会儿就算客人走了,也得有人换班看火,以及为下午撷芳园开门时做准备。 这会儿守着灶的是小阉奴王牛儿,年纪小小被卖到了撷芳园中做事。和他一起的有四五个孩子,都是十来岁的样子,来了之后就让钱总管扔到了街上澡堂子里烫了烫,然后给剃了头——说是乞丐堆里来的孩子不干净,生了虱子虫儿,剃了头重新长起来才好。 所以王牛儿还是短短的头发,盖不住后脖颈。 王牛儿他们这些小阉奴在撷芳园里,往往被交待做一些他们年纪能做,同时大家又都不喜欢做的事。比如擦地板(想要将地板擦的亮晶晶的,一回下来大都腰酸背痛膝盖疼),又比如守炉灶...守炉灶这活儿倒是不累,可这就像是夜班,总是不讨人喜欢的。 而且不能不上心,被院里巡视的门房瞧见打瞌睡,之后少不了一顿鞭子! 撷芳园和其他官伎馆一样,对院中女子,哪怕是小学童,也很少体罚(虽然有一些软性虐待),但对打杂的阉奴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凡是犯了一点儿错,惩罚就会非常重!拉到客人看不到的院子里,吊在梁上抽是常见的! 王牛儿见到红妃拿了提梁水壶来,连忙起身:“小娘子来要热水罢,放着小人来!” 揭开提梁壶的盖儿,又拿起灶上大锅的木盖,旁边取了干净的葫芦瓢,一瓢又一瓢地舀进壶里。大约八分满时盖了小盖儿,还细心拿自己肩上雪白的布巾擦了擦壶盖周围,这才爽爽利利让了红妃。 直到红妃道谢走了,王牛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同于撷芳园中混久了的老油子,他还不懂如何和园中大小娘子打交道,一不小心就要惹怒了人家去。这些日子吃了不少板子、鞭子,以至于看到园中娘子就犯憷。 红妃打了热水回头洗漱,又随便应付了早饭,一切毕了才转去歌乐亭做功课...这舞蹈的功夫,相当看基本功,一天不练别人不知道,自己也是知道的! 软开、身韵、技巧...一样一样来,红妃现阶段最注意的就是‘标准’! 而这些相较于新竹学舍里陈玉卿善才教的,有些很像,有些又差别很大——这是当然的,事实上现代舞蹈和古代舞蹈完全是两个舞种了!哪怕是所谓的‘古典舞’,和古代舞蹈也很难说有真正意义上的‘一脉相承’关系。 古典舞是现代舞蹈家们自定义的,而不是真正的‘华夏古代舞’! 真正的‘华夏古代舞’其实是失传了的,建国以后文艺工作者尝试复原古代舞,而一开始基本上是照搬戏曲中的表演。那时候的古代舞表演说是古代舞,其实就是节选了戏曲的身段表演,改动都少有呢! 经过一代一代的改革,等到红妃学习古典舞的时候,大众认知中的古典舞已经融合了戏曲、杂技、民族舞、芭蕾舞等等舞种的特色与技巧,又参考了一些古代留下的舞谱、古代小说中对舞蹈的描述,呈现出一种‘似乎是古代舞’,但绝不是古代舞的样子! 观赏性很强没错,但古代舞绝对不是那个样子的。 别的不说,光是腿部动作借鉴的许多芭蕾技巧就不可能出现在古代舞中,那根本不符合华夏古代舞的‘传统’——不同民族的舞蹈或许有一些相同的技巧,有些是文化交流中相互借鉴出来的,有些则是自己独立发展出来的,但那也要讲究基本法啊! 说真话,如果现在红妃跳一支上辈子学的古典舞,哪怕是专家复原的那种,给现在的观众看,他们恐怕也会觉得惊奇...倒也不见得不受欢迎,毕竟舞蹈这种东西,只要不是风格太前卫,让普通人接受不了,美总是美的。 比如说胡旋舞,那也是外族传进来的,却非常受欢迎。 音乐、舞蹈这类艺术,流传、交流、接受、融入总是容易很多。 红妃在歌乐亭练了两个时辰,快到中午的时候也没看到其他人。不只是馆中姐姐没没来,还在学舍学习的学童也没有——显然,努力的道理虽然大家都明白,但不努力真的是太舒服了! 随意擦了擦汗,罩了一件褙子后红妃就包了一包衣服去了外面的女澡堂,待洗的浑身清爽了,这才转回到撷芳园。这个时候撷芳园就很热闹了,不只是因为馆中娘子们陆陆续续都起床了,也因为今天是端午节。 端午节在此时已经是相当重要的节日了,官伎馆这种地方又向来重视各种节日,就算不是上巳节、七夕节、中秋节、元宵节这种馆中女子特别偏爱的节日,也会特别操办一番! 这一方面是日子闲,大家都数着日子过,有机会过节总不会错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服务业么,自然看重节假日时的营业额! 过端午节的种种准备是提前就做好的,这会儿馆中杂役们在各处挂菖蒲、撒雄黄,娘姨们也托着漆盘领来长命缕、艾符、桃印、赤口之类节下物品,人来人往的,比往日更多些热闹。 见红妃从外面回来,刚起床正洗漱的师小怜朝她招了招手:“二姐过些来,我与二姐系长命缕。” 五色线编成的长命缕很精美,一般系在手臂上,红妃也给姐姐师小怜系了。又见漆盘中还剩下几根,便取了一根要给小於菟系来,师小怜见红妃难得如此孩子气一回,轻掩着嘴角在一旁笑。 笑了一回后,师小怜对周娘姨道:“还有备下的长命缕么?取些来...至于这些节下物,只留下赤口便是。” 官伎馆里的女子不重视端午节是一直就有的事,端午节的所有习俗中,也就是钉赤口还有些看重了——赤口是一个写有‘赤口’二字的纸片或小木板,直接拿钉子从中间定在墙上就叫做‘钉赤口’,意在避免因口舌生出的是非! 官伎馆中的女子常常在达官贵人的场合中陪侍,容易听到一些不应该被传开的事情,这个时候就得学会闭紧嘴巴!不然最后惹到麻烦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另外,官伎馆中女子多,大家日常生活压力大,口舌是最容易出事的,也需要避免! 正是因为有这些理由,所以官伎馆中过端午节,别的都可以不做,唯独不能忘记钉赤口! 官伎们这个时候往往都诚心祈祷,未来一年不要因为口舌惹出祸事来。 周娘姨应了话,就放下漆盘另外取了一盒长命缕来,而且除了长命缕,一起的还有一些节下物。不同于之前馆中发的,这些都是一打一打采购好,还没开封的。 这个时候师小怜也洗漱完毕了,便开始磨墨写帖子——红妃则是和周娘姨一起包装礼品。周娘姨拿了一些锦盒来,每个锦盒里一样节下物放一些,最后在放上师小怜亲手写的帖子,就可以差遣馆中专门跑腿的杂役去送信了。 逢年过节时,就是官伎和客人联络感情的时候,借着送节庆物的借口刷存在感是很有必要的!一般情况下,即使是当红女乐也不会忘记这件事!他们平常傲气归傲气,还挑剔客人呢,但却是在允许范围内的‘情趣’。可要是大面上礼节有问题,那就是错了规矩,是会被客人群体集体拉黑名单的! 这种情况下,即使还有客人特别喜欢错规矩的官伎,这些客人也不方便时常来往了——大家是来娱乐的,往往不是自己一个人,一起的还有朋友,朋友们常说这官伎不好,不要她!这位客人还能怎得? 师小怜人还年轻,但有过联系的客人也不少了,其中人在东京城的立时就能送到,人在外地的还得用朝廷的邮驿站寄出去。 一旁周娘姨见师小怜连写了几百份单子,其中不乏只是一面之缘,此时已经离开东京的,便劝道:“娘子手臂也酸了,何苦来哉!我见馆中娘子少有娘子这样实诚的...如娘子一般的,能写百来份就算是勤勉的了!” 大家都是一个园子里的女乐,差不多的年资、差不多的生意的话,理论上该写的帖子也应该差不多。但师小怜就是要比别人多些许多单子,多备好多礼盒——这些东西以女乐的用度来说都不贵,但数量多了也是一笔开销呢! 周娘姨和师小怜日日相处,也是有感情的,总会自觉替师小怜考虑。 师小怜却是摇了摇头,只微笑着道:“娘姨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 感谢在2021-03-04 07:14:47~2021-03-05 07: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10瓶;ling 8瓶;小宝贝 3瓶;时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寒梅(2) 外面的人觉得女乐们日子风光,生活奢华无比,就连达官贵人也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任她们予取予求。所以女乐们大都已经被宠坏了,其中不少恃才傲物,即使面对客人也十分高傲——这种看法其实非常外行。 大多数‘恩客’,即使对一个女乐格外痴迷,也很难说那种痴迷不是对一个物件的痴迷。更别提这样‘痴迷’的还是少数,话本里的痴男怨女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大家都在逢场作戏。 所以,一个女乐如果想要受欢迎,才艺、美色只是一个方面,如果不是某一点惊人地出色,到达让人惊叹的地步,最终还是要看这个女乐如何做人。 这方面师小怜显然是个中好手,她从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过关联的客人!哪怕只是一面之缘。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她每天睡前都会做笔记,将自己遇到的新面孔手写下来,并且在今后逐渐完善这个人的情报。 之后年节时的信件、礼物之类,她是绝对不会少的! 这种做法看似效率极低,很多时候都是做白工。但广撒网这种事本就不必在意效率问题,其中只要钓到一条鱼也是赚的——人在天南海北时,东京城的温柔乡里,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乐始终想念着自己。 即使自身对这个女乐其实没有太深印象,感性的人也会在某种想象的耽忘中逐渐沉沦! 如果是一个本就与师小怜有着相当密切关系的人,那就更不要提了...这种被一直牵挂、一直期待、一直温柔以待的感觉,是很难拒绝的。今后只要有机会,就会重燃爱火。 持之以恒地经营下来,就算知道这是女乐的手段的,也会乐于陪着演戏...大家都是逢场作戏,为什么不选一个认真演、用了心的人呢? 周娘姨本身不是贱籍女子出身,在成为师小怜的娘姨前也没有接触过这些,自然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安排好节下礼物的事,茶房那边送来了今天的份例菜。相比起往常的菜饭多了一荤一素两道菜,以及几样端午节的节日点心,显然都是端午节额外的份例。 端午节的时令点心,如各色粽子、白团、百草头、酿梅等等,这几日卖的大街小巷都是,馆中人都不稀罕吃了。此时师小怜见了也只让周娘姨放到一边茶盘去——自己吃不了,待客倒是应景。 “今年的百草头是茶房自家做的,比外头干净,娘姨回头多问茶房要些,自带回家受用。”师小怜虽然不稀罕吃,但却是了解过的。 所谓百草头,其实就是端午果子的一种,菖蒲、生姜、杏、梅、李、紫苏切丝后,入盐曝晒便是了。风味有些像盐津果脯...... 吃完了饭,红妃并没有去读书做功课,而是被师小怜留了下来:“二姐不忙,今日替我看顾些!” 今日许多风月场上的子弟来邀官伎出堂,城外赛龙舟十分热闹,正有可观之处!然而除非是受命为龙舟赛表演的官伎,不然很少有官伎今日出堂。那些带着美人去看龙舟赛的子弟,带着的基本都是一般妓.女而已。 只因为官伎馆中,逢各种节庆总要冲营业额来着...官伎来钱路子很多,表演、陪玩、陪酒,甚至交欢都是有的,但这些要么单价不高,要么限制大(比如表演,一次时间很长,也不能一直不间断地表演)。对于官伎来说,真想维持奢华的生活、赚大钱,还是得看抽头和开酒席。 抽头其实就是在官伎馆博戏,无论是牌九还是打马吊,每局的赢家都要给官伎钱。这种事在赌场也是有的,不过赌场抽头可没有官伎这边狠!官伎抽头不看玩儿多大,一局一律十二个方孔银钱,这就是一两二钱银子,一千二百钱! 一场玩下来,一二十局轻轻松松,那就是二十贯钱上下了!而一些格外有钱的客人为了显示阔绰,抽头另外加几倍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更夸张了。 本朝官府总的来说是禁赌的,但给发专门的牌照,挂了牌照的地方才可以合法赌博!这方面的资格每年都有扑买,因为开赌场实在赚钱,有实力、罩的住的商人都会参与竞争,场面是非常激烈的! 而除了这些拿到牌照的赌坊,官伎馆也是允许‘小赌怡情’的场所,而且不需要竞争牌照,只需要按照账面记载交税就行——虽然各家官伎馆都会想办法做账,让这方面的税少一些。 抽头赚到的钱官伎馆和官伎是二一添作五。对半分的。不过缴税什么的全都是官伎馆的事就是了。 抽头如此赚钱,开酒席就更赚钱了,这类似于公关店里开酒。酒,特别是名酒,那当然是有价值的,但显然没有标价那么值钱,这其中有着很大的利润空间!而在当下,开酒席也是一个道理! 官伎馆自己并没有厨房,叫酒席只能联系经常合作的酒楼。这些酒楼的席面,用于开酒席的标准一套是五贯钱。这已经是东京城中大酒楼顶好席面的叫价了,可供五六人吃喝,席上除了有名酒外,菜肴也十分丰富,常见的干果、看碟外,各种山珍海味皆用银器盛来,体面非常。 而这样的席面在官伎馆叫一桌就是三十六贯钱,三十一贯就是纯赚了! 和抽头一样,这笔利润也是官伎馆和官伎对半分的! 平常也会有客人为了讨好官伎开酒席,但真正的大场面肯定还是逢年过节‘冲业绩’的时候。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竞争,官伎们在争奇斗艳,希望自己的客人开酒席开的多,压倒其他人。客人们也在竞争,想要讨好官伎,想要出风头。 每当有客人开酒席,馆中就有专门唱名的在前面楼里大声宣布‘某某相公/衙内/公子多少席’,相当刺激——这倒是和直播刷礼物非常相似。 冲业绩的时候向来是官伎馆最忙的时候,不红的官伎也就罢了,像师小怜这样当红的年轻官伎,大多从下午就开始忙起来了! 不红的官伎难得找到愿意开酒席的有钱人,这东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虽多,但谁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随便谁都能搞到的道理...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她们都会想办法暗示,甚至明示自己的客人这一日要来‘捧场’。 不来也行,可真要一点儿场面都不给人撑起来,以后就很难在官伎馆里混了! 道理很简单,即使是混的再差的官伎都是不差客人的,人家差的是肯花大钱的‘好客人’!这种情况下,一个关键时刻不肯撑场面的客人,换了也就换了——风月场上逢场作戏,或许有的人有真情,但多数人还是看重真金白银的。 而当红的官伎又是另一番光景,这种时候想要在这样的官伎院子里开酒席,还得排时间呢!开的酒席少的,往往安排在下午,开的酒席多的才能在晚上的‘黄金时段’亮相——这样人来人往,一摊续一摊的,前后需要人支应的地方就多了! 官伎馆中人手总有限,为了不乱了阵脚,师小怜才拜托红妃看顾的。红妃虽然年纪小,却早已懂事,办事很是妥帖。就算是做个跑腿、传话、记账的,也能省师小怜不少事呢! 晌后,从撷芳园准备好开门后,师小怜的院子里就在开酒席!每桌酒席小半个时辰不到就要撤下来换新的,而除了第一桌是真的只有一桌酒席,后面都至少开了双桌!等到天色暗淡,撷芳园外挂了带纱笠的栀子灯,重要的客人也就来了! 这个时候来的客人就是开五桌起步了! 孙仲凯与师小怜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给师小怜撑场面的关键时刻!他一来,外面唱名的就大声道:“师娘子院中,孙公子十席!” 在官伎馆里开酒席,无论叫多少席,实际都是只开一席的。毕竟主客只有两个,就算有客人的朋友一起来,那也多不了多少人,叫了那么多席面总不能一席尝几口罢。只不过,付钱却是要按照说好的席数来付的。 所以说的明白一些,就是孙仲凯这样的人花钱给相好的官伎做脸!甘愿当这个凯子讨好佳人罢了。 这一日晚间的撷芳园格外热闹,仿佛是金钱雨洒下来,‘哗啦啦’的声音掺杂其中。 等到客人散去,账房还一直在算账,算刨去成本之后,今次馆中赚了多少钱,而各位女乐们的‘业绩’又是多少。 等到第二日时,撷芳园中因为前一天的‘业绩’情况,气氛较往日微妙了许多...虽然没有末位淘汰制,业绩不达标就淘汰什么的,但业绩不好的在这样的日子里确实有些难熬,而业绩好的连说话也大声了许多。 “我们中也就是红妃最好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这一日在学舍中花柔奴的阴阳怪气程度比往日更甚:“小红是外头来的就不说了,孙惜惜是个少小失怙的,也谈不上这些。我母亲如今又总生病吃药...也就是红妃有个好姐姐,能给馆中挣钱,也难怪前几日能找柳都知要这要那呢!” ※※※※※※※※※※※※※※※※※※※※ 感谢在2021-03-05 07:44:29~2021-03-06 07: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倾酒醉云烟、阿玖 10瓶;轻音俗世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寒梅(3)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红妃还没说什么,孙惜惜先怒目相视了。一方面是为红妃不平,另一方面也是被花柔奴的话戳了心肺...什么叫做她是个少小失怙的?虽然这是实情,但被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总归会让人心里不好受。 “我哪里有胡说。”花柔奴撇了撇嘴:“没看见正主还不吭声么,可见是真的...你倒是‘忠心’,先替人争将起来了。” 花柔奴的话一开始孙惜惜是不信的,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花柔奴的性格,也知道红妃的为人。花柔奴造红妃的谣还少么?就算她不是血口喷人,也往往是遮掩了一部分真相,让事情听起来变成另一回事。 再者,红妃可不是轻狂性格!就是花柔奴那样总找她麻烦,她也没有真正计较过。至于日常‘恃宠而骄’,问馆中要东西什么的,这说花柔奴自己还差不多!撷芳园负责内中所有女子的衣食住行,公中开销可不少,多少人在其中占着公中便宜呢! 花柔奴的养母花小小就是其中最明目张胆的一个,她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也不用考虑什么‘以后’,这种事上做的不加收敛。而花柔奴有样学样,这种事上也是有的。 反过来说红妃,她从来没有挑拣过公中。主动要东西什么的,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 见孙惜惜神色,花柔奴冷哼一声:“不信?你自问她去!” 这样说着,花柔奴看向红妃,神色之中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这个时候孙惜惜也有些糊涂了,实在是花柔奴这次太‘理直气壮’,如果真的像以前一样是‘造谣’,这些话应该背着红妃说才是,不然不是立刻就要被戳破了么? 红妃虽然不常搭理花柔奴,却也不是任人中伤的软柿子。 红妃抿了抿唇,并没有如花柔奴想象的那样露出窘迫,又或者恼羞成怒的表情,而是依旧像平常一样平静:“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我找馆中要东西了?” “我想要在歌乐亭槅扇上装大照子,平时练舞时便能自己瞧见自己的身形了...这不过是个建议,若都知觉得好,馆中娘子们也能受益,这本就不是私事。”说到这里,红妃扯了扯嘴角:“此事我并未避着人,其他知道此事的,也没有如柔奴你一般做此等想。” “我曾听我母亲教导,世事如镜,若自己的心是好的,便看什么都是好。若自己是卑鄙不堪的,那便看什么都是卑鄙不堪...明明是一件公私都好的事,在你这里就成了满是私心之举,就是不知道你这人有个怎般心眼。” 说罢,红妃也不再理会花柔奴,展开书册读书去了...她相比起其他同龄学童有不少优势,底子、理解能力都要强出不少。但学舍的课业依旧是重的,与其花时间在花柔奴身上,还不若多学一点东西。 花柔奴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被憋的一句话说不出来。之所以这次这么大反应,不只是因为红妃少见的阴阳怪气了她一回,也是因为红妃话里踩到了她的痛脚...虽然红妃自己没注意到这点。 ‘曾听我母亲教导’...这话扇在花柔奴脸上,就让花柔奴觉得红妃是在讽刺自己没有母亲教导。 说起来,花柔奴多的是母亲,一个亲生母亲,两个养母呢!但花柔奴并没有从任何一个母亲身上感受到母亲的温情。亲生母亲不管不顾,养母师琼待她也是淡淡的,只保证生活,谈不上母女感情。至于现在的养母花小小,养她的目的是将来有人养老送终! 有这样的目的在前,花小小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花柔奴又能感受到什么母女之情? 花小小平日并不多管花柔奴,说的最多的也是让花柔奴不要忘记她的养恩,将来要回报她...就算是说些女乐路上的事提点花柔奴,也不是因为爱惜花柔奴,而是希望花柔奴能够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摇钱树。 花柔奴盯着红妃的脸,她最讨厌的就是每次挑衅红妃时,红妃平平淡淡的样子。她想要的是红妃恼羞成怒,而不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红妃这样,在馆中年长的娘子眼里是有气度佳、仪态好,在她看来就是虚伪、装模作样! 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花柔奴决心要坏了红妃的‘好事’,转过头去就和养母花小小说了这件事——当然,说的很有‘技巧’,在她的嘴里,这是师小怜端午节酒席开的多了就飘了,在馆中说话也有底气了。 为了方便自己的妹妹练舞,想让都知在歌乐亭装大大的镜子! 花小小和师小怜其实没什么矛盾,只不过远香近臭的,这几年邻居做下来总有些摩擦。再加上师小怜人在墙那边,是‘五陵年少争缠头’,而花小小则在墙这边‘门前冷落车马稀’,时间一长,花小小因为坏了身体跌落下来的愤懑本来是不针对任何人的,眼下却是有了师小怜这个针对对象。 此时听花柔奴故意这样挑唆,便有心发作起来。 也不是花小小傻,实在是花柔奴年纪小,成人总会觉得小孩子的坏心思也就是那么回事,就算是使坏也逃不过大人的眼,由此就很难发现一些小孩子深刻的恶意。而且,花小小自从跌落神坛,大概是面子上过不去,很多时候都在自己院子中自怨自艾,时间久了心思难免有些左。看她平时坏脾气就知道了,她现在多少有些‘心理问题’。 这样的人,在某些特定的事上特别容易脑子不灵光。 于是第二天花小小就去找柳湘兰闹,明面上自然是抗议‘差别待遇’!不仅如此,还特意去师小怜的院子里骂她:“女乐里还没混出头呢,倒是先抖起来了?也不知当初学的规矩到哪里去了!”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师小怜知道这是个浑人,自然不会和她争,只想将场面敷衍过去。 偏偏花小小不饶人,追着师小怜道:“都是行当里的人,你在这儿装什么不谙世事?歌乐亭里要大镜子的事是不是你说的?难怪公中总是这也没钱,那也没钱,钱去哪儿了?都是拿来偏你这样的狐媚子了...好啊好啊!我们这样的原不配,就该将我们踩下去,让你一个吸血才好罢?” 红妃从学舍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花小小来闹了一场,姐姐在房里哭的眼红红的,一个与姐姐关系好的客人原来约她今日出堂,眼下也不成了,只在房中安慰她:“娘子别与那妇人计较,这几年失了往日风光,脾气古怪的很!往日不是还有几位过去相好的客人眷顾于她,如今这也不见了,还不是受不了她的脾气!” 客人见师小怜头发只是拢着,也没化妆,眼泪欲泣不泣,比往日更多一份清瘦,心下怜爱更甚。也不提师小怜误了出堂的事儿,反而陪着师小怜用了些家常饭,逗趣一会儿,好不容易师小怜破涕为笑,这才安心离去,离去前还约了明日再来的事。 等到人走了,红妃愧疚地去见姐姐...这件事本是因她而起的。 虽然在这件事上,撷芳园中的人都知道师小怜是无妄之灾,受了委屈,表面上也是安慰师小怜居多。但师小怜失了体面也是真的,一些嫉妒她的人免不了拿这个做谈资到处说,这个时候也就不会管事情的真相了,只会拣不利于师小怜的说。 这种谣传在官伎馆中到处都是,没人真的当回事,杀伤力有限,但给人带来的困扰却不会变。 师小怜的状态却比红妃想象中的好很多,客人走后她的精神就好多了,一点儿没有之前的沮丧柔弱。她将小於菟抱在怀里,逗弄了两下才道:“不用多想,本就不是二姐你的错,无事生非的另有人在。” 这件事起因在红妃没错,但红妃本身是没错的,她只是通过师小怜给柳都知递话,想要在歌乐亭安装镜子方便练习舞蹈而已。师小怜自己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没有多想就和柳都知说了...这件事从头到尾能挑出错处来吗? 说到底,还是花小小这个人有毛病(师小怜并不知道花柔奴在其中做了什么)。 师小怜显然属于思维比较清晰的那种人,不会搞错一件事的关键。她反而还开导红妃,安慰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也见了,我如今受了委屈叫人知道了,人还多怜惜我些呢。” 能成为官伎的女子,并摸爬滚打数年,大多都历练出来了!师小怜又是个中翘楚,有一颗大心脏,哪能因为这么点儿事就那样受不住...之所以如此表现,未尝没有顺势而为,借此捞好处的意思。 “只是可惜了,她这么一闹,二姐你的镜子是不成了。”花小小是无理取闹没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她‘如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不是台面上的大是大非,平常柳湘兰还真不好为一点儿小事和她纠缠。 摆明了人家根本不要脸面了啊! 所以哪怕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镜子的事也被暂时按下了。 ※※※※※※※※※※※※※※※※※※※※ 感谢在2021-03-06 07:05:21~2021-03-07 09:0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风皱面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衣袖 20瓶;横山太太 14瓶;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寒梅(4) 第二日,天气格外闷热,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上午第一堂课是书文方面的学习,这当然是很重要的课程——对于一名官伎,她们接触到的客人基本可以说是‘往来无白丁’。无论是官员、世家子弟,又或者是豪商之流,很少有不读书的文盲。 而且官伎相较于一般从事声色行业的贱籍女子,对外最大的‘标签’也是知书识礼、有学问...至于说作为吃饭手艺的歌舞,其实一般的妓.女也会,只不过官伎的水平普遍更高,风格也更‘高雅’一些。 但说实在的,这种‘高雅’也只能说是各花入各眼...为了不让女乐表演越来越呆板,女乐表演吸收民间乐舞表演内容是常有的事呢。 现阶段红妃她们这些小学童的课业都还比较简单,因为不管之前有没有底子,夫子都是从头学起的。不过相比起一般的孩童启蒙,学舍的夫子进度要赶的快一些。对于有基础的学童来说,这还正好,对于没有基础的学童来说就有些辛苦了。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点,对于打算成为女乐的学童来说,这点儿‘辛苦’实在连开胃菜都算不上。如果有人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只能说她们不适合成为女乐,自然会在未来的学舍生涯中被淘汰。 红妃在书文上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有着上辈子的经历,她的理解能力比同龄学童强了很多。再加上一些东西看似陌生,实则与上辈子接受过的教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她在学新东西的时候也能事半功倍。 这大大节省了她的时间和精力,让她能省出时间做些别的。比如增加一些舞蹈训练,又比如不满足于基本的书文教学,自学更高深的内容。 一堂大课完毕,夫子给学童们都布置了功课,让她们将新学的字写在描红册子上,一个字要写一页——进入学舍已经快半年了,她们在书文课上主要学习《千字文》、《声韵》《千家诗》三本书。 《千字文》是识字教育,《声韵》则很像明末清初时李渔所作的《笠翁对韵》,通过‘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这样的朗朗上口的句子启蒙孩童对韵律的感知。这比直接上理论课更适合小孩子,不至于让启蒙的学童因为挫折太多生出畏难之心。 《千家诗》就更不用说了,收录了许多古今诗篇,大都是相对而言没那么艰涩,但又优秀的作品。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这是在为将来自己写诗作词做铺垫。而且就算将来自己做不来写诗作词的事儿,将这些诗作背熟也是在增添文化修养,未来应酬也用得着。 而无论这三本教材教的是什么,对于启蒙阶段的学童来说,最核心的还是识字、写字。 女乐们往往拥有不输客人的学问,而‘学问’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指代。写诗作词是学问、谈经论典是学问,那书法是不是学问?当然也是!事实上,相较于其他,学童在文化教育这块最重视的可能就是书法了。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大学者一样满腹经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写出漂亮诗词。更进一步说,女乐所处的生态也不见得要求她们那样,她们只要在学识上达到一个基本的水平,大多数客人就不会在意了。 而书法不同,书法是看得到的!女乐常常要与客人书信往来,一笔好字这个时候就会显得非常重要。而且此时书法、丹青都正盛行,对于整个社会来说这都是很风雅的事,能做好是相当加分的! 也是因为此,从一开始文化课这部分就很重视书法训练,每次留的功课都是描红(也有此时才启蒙,别的功课也留不了的缘故)。 下课之后,夫子就背着身走了,他身后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书童,替他背着书袋、墨盒等物。 红妃她们这些小学童则是手脚利落地收拾桌面上的书本笔墨,因为接下来就是舞课,还得提前赶去舞室做一些准备呢! “天色阴沉的很呢,大概要下雨了。”孙惜惜和红妃赶到舞室时看了一眼压的很低的云,随口说道。 红妃在一旁借着把杆压腿,轻轻点了点头。就在她点头之后,院子里的树木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动静不小。 “落雨也好,太闷热了。”旁边有一个学童凑了一句。 “...所以说啊,有的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就在这时,花柔奴和陶小红,以及平常和花柔奴她们走的近的两个小学童一起走进了舞室,花柔奴被拥簇在中间绘声绘色地学着昨日撷芳园发生的事。 不是别的,正是花小小骂师小怜的那些话,重点是师小怜有多狼狈。 “这样不懂事,最后还不是害了别人...知道的是亲姐妹,不知道的还当是讨债鬼呢!”这样说着,花柔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红妃,阴阳怪气道:“说到此处,一些事还真不能细思量,说不得真是讨债鬼呢!” “瞧瞧和她沾上的,是不是都有些不好...养母从良籍落到贱籍,亲娘早逝,如今也该轮到亲姐姐了!”说着还发出了一阵‘咯咯’笑,好像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听到这话孙惜惜先皱起了眉头...哪怕平常见惯了花柔奴嘴贱,这也太过分了!她忍不住担心地看向红妃。 红妃脸色如常,然而手却捏的死紧。依旧继续着压腿的动作,等到这一组动作做完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恢复身位。眼神轻飘飘地从花柔奴身上飘过,少见地笑了一下,这才慢吞吞道:“是的呢,一些事确实不能细思,我也觉得讨债鬼是有的。” “有的人啊,亲生母亲从良籍落到了贱籍,养母也早逝,如今有了新养母...似乎被收养之后,新养母的病也越来越没有起色,还诸事不顺了?” 没有指名道姓,但谁又不知道这说的是谁呢! 其实官伎中很忌讳这种指桑骂槐式的口角,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捎带上旁人,导致自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学童们其实就是预备官伎,自然也知道这个忌讳。不过在场的学童大多不觉得红妃有问题...所谓‘先撩者贱’,实在是花柔奴在先。 那些话也确实不中听,在场的学童只要没有立场问题,听了都是要皱眉的。只不过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愿意掺活,这才没有人替红妃出头。相应的,这个时候红妃以牙还牙回去,自然也没有人为花柔奴说话。 相反,还有不少学童低声偷笑了起来。 花柔奴听到几声‘扑哧’,脸涨的通红,忍气不过,要伸手去拉红妃。红妃却是躲过去了,大声道:“你要做什么?” 学舍中是绝对不许学童拉扯打架的,真要是那么做了,无论起因是谁,都要一起受罚,红妃可没打算和花柔奴‘同归于尽’! 正好此时陈玉卿走进了舞室,似乎注意到了舞室中的微妙氛围,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学童们站好位置准备上课。 课间空隙,她这才有闲心询问刚刚在一旁整理庭院的下仆发生了什么。等到下仆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陈玉卿笑着摇了摇头,嘟哝了一句‘小孩子脾气’,也不知道是在说谁——陈玉卿并不把这当大事,在官伎中,本来就有亲如姐妹和老死不相往来两种关系。 关系敌对的官伎从来不少。 当然,在学舍学习期间,还是要控制的。这一方面是为了学舍的秩序,另一方面也是让学童学会控制自己...将来成为官伎了控不控制的住是一回事,但现在做学童都不会小心谨慎,那将来岂不是要上天! 所以虽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上课纠正花柔奴动作时,陈玉卿还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敲打了花柔奴:“对,就是这样伸手,方才伸的太过了...作为女乐,其实学做人重于学艺,学做人倒不是让你们学的好性子,只是让你们懂些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里大概不教如何中伤人罢?” 虽然没有点明,但大家都知道这说的是什么。花柔奴心里有怨气,觉得只说自己的陈善才明显偏心!明明师红妃也用同样的方式还了回来!一时之间又羞又气,重新抬起头来时又恨恨瞪了一眼红妃。 ‘轰隆隆~’‘轰隆隆~’等到快下课时,酝酿了许久的大雨似乎马上就要落下,大风吹得屋檐下的风铃‘叮叮’作响。 这个时候准备着下课的学童们发现学舍的下仆似乎正匆匆忙忙把什么东西往舞室中搬,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麻布中裹着的竟是好多宽约一尺,长约五尺的铜板,被打磨的光亮,像是镜子一般。 陈玉卿笑着上前点了点红妃的额头:“上回听你们这些小学童议论,要是板壁上有镜子照见身形就好了...仔细想来确实有些道理,我与其他善才商量了一番,打算先在这几间舞室中各装一面板壁的照子。” 花柔奴慢慢瞪大了眼睛,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眼睛都红了。 哗啦啦,今年夏天的第一场暴雨终于下了下来。 ※※※※※※※※※※※※※※※※※※※※ 感谢在2021-03-07 09:01:40~2021-03-08 07: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628470 10瓶;柳、屠鸭博士 5瓶;soft四川分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寒梅(5) 进入学舍以后,红妃的日常相比起过去紧凑了许多,再也没有那么多‘找事做’的时候了,更多时候都是她被各种事追着跑。她尚且如此,学舍其他学童自然更加忙乱,这个时候对于很多学童来说,学舍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友好’的地方。 相比起初春时刚开始去学舍的兴奋激动,这个时候难免倦怠抗拒起来。 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官伎馆培养的学童,未来的命运也全看这几年的努力,如果不想离开官伎馆就得打起精神。再者说了,她们可没有哭一哭、闹一闹,就可以避开学舍生活的倚靠,所以即使万般不愿,学童们还是照常在学舍学习。 只不过这就是当和尚撞钟,要说多有积极性,那肯定是不能的。 这也算是学舍学童的第一个倦怠期,学舍的善才和夫子们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如何棘手,这种事情他们经手每一批学童时都见过,对此也自有一套应对方法。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炎热的夏天似乎和学童们的汗水、泪水一起,一下就流走了。就在秋分这一日,陈玉卿向红妃她们宣布了一件大事:“你们这些小学童也学了半年多了,从今日起,该教你们一支新舞,冬至日时好去瓦子呈演。” 这个事情红妃倒是知道,或者说学童们大多听说过——在学舍时,学童们有类似‘期末考试’的年终表演。到了冬至日时,十五人一组,要去到城中各处瓦子表演歌舞,这也算是对一年辛苦学习的一个总结。 善才们也借此看看学童们有没有懈怠、进步多不多。 学舍中小班教学,一个班只有十五人左右,年终表演前教授舞蹈的善才会给每班学童教授一支舞。像红妃她们这种初入学舍的学童往往教一些入门级的、适合孩童的舞蹈,一般善才们是各教各的,曲目不会雷同。 但偶尔也有例外,出现节目相同的情况...不过这都不算事,毕竟年终表演的目的是为了考核学童过去一年的学习情况。 进学舍的第一年,学童们准备年终表演的时间往往会比较长。这既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们水平还不够、基础很薄弱,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做好这件事。也是因为学舍习惯通过准备年终表演这件事,转移小学童的注意力,帮助她们度过第一个倦怠期。 果然,被年终表演的消息刺激到之后,学童们好像一下就振奋起来了。一边听陈玉卿说冬至日表演的事,一边眼神扫向周边其他人,想的是谁会成为领舞,到时候自己能不能好好表现之类的。 不过所有人都想多了,陈玉卿为她们选的节目是转踏,这是没有领舞的群舞表演,五人一组分成三组进行排练。 这个时候‘队舞’的规模一般不大,很少有超过十二人的,一般多见的有两人对舞、五六人的群舞。至于更大规模的队舞,数得着的大概就是‘字舞’了,多的时候能动用上百名舞者。 但‘字舞’基本没什么艺术性,只是要调度好队型,让舞者呈现出特定的‘字’而已。不是在超规格的庆典上,字舞是不会出现的。 在这次的安排中,为了表演效果,陈玉卿让弟子们五人一组,适合当下常见的队舞表演,而不是十五人一起表演。 转踏算是这个时代的‘踢踏舞’——转踏起源于《踏谣娘》,《踏谣娘》表演内容是一个美貌女子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勤劳美丽的女子所嫁非人,丈夫不止没有出息,不思上进,还常常殴打自己)。 虽然有一个悲剧内核,《踏谣娘》本身却是喜剧演出。配合女主角表演的‘丈夫’就是后世戏剧中常见的‘丑角’,常常会做一些滑稽表演与女主角互动。舞蹈时节奏也是明快活泼的类型,一段完结之后总有一句‘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如此循环往复。 最开始,转踏就是《踏谣娘》,《踏谣娘》就是转踏。 到如今,转踏类节目早已经不只有《踏谣娘》了,而是一类节目的泛称。基本上,手挽相连,以脚踏地做节拍,载歌载舞的节目都可以叫‘转踏’。 具体到今次红妃她们的节目,应该是《九张机》——这可少见!要知道转踏类的曲目一般都叫做《调笑》、《调笑集》、《调笑令》《XX调笑》什么的,所有还有人干脆用‘调笑’代指转踏这种表演形式。 不过,虽然曲名少见没有用‘调笑’,《九张机》本身还是再正统不过的转踏类曲目。 陈玉卿先在学童面前跳了一遍,打了个样,然后就开始将其分解成一段一段的。 其实‘转踏’类的舞蹈节目都没有复杂的动作,不同曲目之间的编舞也大同小异。而表演好不好,表现出来能不能搏得满堂彩,全看舞者本身!这大概也是撷芳园都知柳湘兰能凭《踏谣娘》名满东京的原因...毕竟要将这样的‘入门级’的舞蹈做好,才需要更强的才能。 也是因此,陈玉卿说是教导学童跳《九张机》,实际却没有做过多演示。大约三堂课之后,所有的学童就都能完整的、不出错地跳完整支舞了,而且唱的部分也没有问题...而真正的考验从这个时候才开始。 接下来就是精心打磨的时间。 这种时候就没有一点儿捷径可走了,像‘转踏’这种节目,真就是靠重复训练才能做到一次比一次好一点,直到最后量变导致质变——如果只是一次两次,根本看不出分别,而当这个节目被打磨遍数足够多,那么每一个细节都会变得无比圆融、完美! 很多人觉得表演要讲究‘灵气’,更重要的是表达某种感情,能让观众共情。要是能激发出感情,那么‘技艺’的部分稍微有些瑕疵是不用在意的...这样的论点在专业的表演者听来是可笑的! 对于专业的表演者来说,‘技’是一切的基础,从来没有谁能没有‘技’做基础去表达感情的。如果真能那么做,那为什么还要专业学习,还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动作,为什么不换一个普通人去表演?难到普通人就不会表达感情了吗? 当一个节目表演千百次后,哪怕不说,观众也能感受到非同一般的吸引力!这一点看舞台剧的人感受会更深,一场舞台剧新排出来之后往往会连演许多场,往往越是演到偏后的场次演员带给人的感受就会越好(连演之后过于疲惫的场次不算在内)。 这就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力量! “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陈玉卿手持红牙板亲自为弟子们打节拍,小姑娘们则载歌载舞而出。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著待郎归......” 原本已经懈怠的学童似乎因为准备冬至日表演而陡然升腾起了斗志,不只是在学舍里经常可以看到小学童们加练。就是在官伎馆时,也时不时能看到她们挤出时间加紧用功。 红妃幸运地没有和花柔奴编进同一组,而是和关系最好的孙惜惜同组,这大大方便了她们排练!放课后回家,红妃会和孙惜惜去歌乐亭两人一组合练,除了单纯的练习外,还能从前辈那里得到一些指点! “红妃...我一定会成为女乐的!”孙惜惜在一次排练之后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一下趴在了擦洗的光亮的柚木地板上。 红妃也好不到哪儿去,躺在地上侧过身来看向孙惜惜,发现孙惜惜眼下有一层水迹,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抑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红妃想起了秋天里,孙惜惜在一次放课后偷偷抹眼泪的事。 当时她似乎到了一个很艰难的时期,在一开始的进步飞快之后,学舍的功课忽然停滞不前了,那个时候好像做什么都做不好。再加上她压力很大,根本没有任何退路...以她的年纪,软弱的哭出来其实并不奇怪。 那个时候红妃再一次明白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给女子多少选择的余地。即使她们已经算是极少数的‘幸运儿’了,依旧只能在选好的道路上硬着头皮往下走。 “嗯...我们都会当上女乐的。”红妃沉默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流眼泪的孙惜惜,比只能暗地里偷偷抹眼泪的孙惜惜还是好多了。走在这条路上是不能停下来去想‘要不然休息一下、软弱一下’的,红妃很担心停那么一下之后孙惜惜就被甩下。 如果抛开她作为一个现代女孩的自尊不提,在这个让女子窒息的世界里,成为官伎已经是少有的‘好球区’了! 这里就算是地狱,那也是地狱第一层,在这下面还有十七层地狱,红妃不希望眼前熟悉的小姑娘未来的境况更加糟糕。 等到稍微平复了一点儿呼吸,红妃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正是一片萧瑟的冬日景观。天也阴沉沉的,红妃忍不住抬头去看,轻轻‘啊’了一声:“下雪了!” 孙惜惜也站起来,跟着看过去:“是下雪了。” “今冬初雪呢...”女童轻声的呢喃随着雪花飘远。 ※※※※※※※※※※※※※※※※※※※※ 感谢在2021-03-08 07:45:33~2021-03-09 07:0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屠鸭博士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寒梅梅(6) 时间过的很快,随着第一场冬雪落下,学童们越来越接近冬至日瓦子演出的日子。 这个时候不只是学童们紧张起来,不知疲倦地反复排练,就连教舞的善才也会投入更多精力指导弟子,这差不多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意思。 “一张机...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文锦了,将去寄呈伊......”随着歌唱的节奏,陈玉卿也轻轻点头,在她看来红妃她们这一班弟子表现很不错。至少对照她以前教过的,以及现在教的其他学童,都属于比较好的那一类。 视线从三排弟子中扫过,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最后一排、站在中间靠右位置上的红妃身上。这当然不是红妃出了什么错,只是陈玉卿有点儿想不通了,怎么‘转踏’这种表演,又是初入学舍的学童,这个小姑娘还能这样扎眼。 其实在‘转踏’这种群舞中过分扎眼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独舞转踏那另说),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动作、一排手挽手表演,在舞台角色上没有主次之分。这个时候整齐有力,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小动作,这才是最能给观众带来好的观看体验的! 至于在这样的节目中某一个舞者过分突出,那才会让这个表演失去意义——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还要来看这个节目,而不是去看那些更难、更能展现某个舞者的表演? 红妃的扎眼其实还不在于她技术比其他人高到哪里去,毕竟‘转踏’的舞蹈动作就是那么回事,让新竹学舍的学童来跳是那么回事,让跳了许多年的女乐来跳也是那么回事,总不能基础的几个动作里跳出花来。 大家都努力练习了这么久,以舞蹈来说都可称得上‘标准’! 这种时候,红妃的扎眼更多是源自于她和别人不太一样的‘精气神’。这种精气神陈玉卿在经常登台表演的女乐身上倒是常见,而学童想要有这样的架势,至少也得成为女乐两三年后了! 其实这种‘精气神’就是台风,对于表演者来说,无论排练多少次,都不能代替真正的登台表演。登台表演、直面观众,这方面的经验和私下排练是完全不同的。红妃上辈子虽然还只是一个舞蹈学院的学生,但作为一直以来的专业优等生,大大小小的文艺汇演不知道参加过多少! 如果算上私下兼职,她的表演经验还要更多! 这种经验积累下来的‘台风’并没有如身体记忆一样消失,在马上要进行表演的当下,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她现在站在同期学童中间,高雅一点儿说是‘鹤立鸡群’,俚俗一点儿说,就是一地生瓜中有一个熟瓜。 要多扎眼就有多扎眼! 陈玉卿并没有因为红妃过于‘扎眼’而说什么,这又不是红妃故意在某些动作上搞小动作出位。如果因为有更优秀的素质而显得扎眼也要强行禁止,那也太为难人了——而且有一说一,表演中常需要和人配合,有的时候需要不那么显眼没错。但更多时候,表演者就是需要充分展现自身魅力,越扎眼越好! 学舍培养女乐,也是倾向于这种的。 陈玉卿拍拍手,结束了冬至日前最后一次舞课,宣布了明天要去宜春门瓦子表演的事。虽然明天是冬至日这件事众所周知,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早就有了,但当陈玉卿真的宣布这件事,只相当于后世低年级小学生的学童们还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回去的时候孙惜惜挽着红妃的手,脸上因为担心明天的表演呈现出忧心忡忡的神色。红妃很想缓解她的忧虑,但她并不是擅长宽慰人的人,所以也只能静默以对。 第二日,去到学舍之后,学童们被善才们带到了宜春门瓦子。 ‘瓦子’是此时的娱乐场所,和现代的‘城市综合体’有点儿像。瓦子内部最出名的是‘勾栏’,也就是游棚,是艺人可以进行表演的地方,类似电影院、剧院。而除了用于表演的勾栏,瓦子内还有各种各样的娱乐和商业活动。 一个市民如果呆在瓦子中,一整天都可以不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终日居此,不觉抵暮’。 ‘瓦子’之所以叫‘瓦子’,取的就是来时如瓦合,去时如瓦解,易聚也易散之意。 在东京城中,瓦子很多,大小有二三十座,其中光是出名的就有十座上下!宜春门瓦子算是叫的出名字,而宜春门瓦子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别的,正是因为其坐落在桃花洞一带!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仅南桃花洞的妓.女常在此招摇,北桃花洞的女乐也常就近在这里演出。 红妃之前也来过两次宜春门瓦子,那两次都是姐姐师小怜在这里有表演,她跟着在勾栏后面的戏房(就是后台)见世面。至于逛看瓦子,这却是没有的。主要是怕瓦子中人多眼杂,小女孩被人拐了去。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年头‘女子’是非常珍贵的商品!看的再严,也经常听说有少女嫩妇被拐子拐去,不见了踪影。 红妃平常能够自由出入的一小块地方也就是撷芳园,以及撷芳园附近半条街了——光顾官伎馆的都是达官贵人,再加上官伎馆本身也很有钱(随便一个官伎从头到脚的打扮就不是一个小数),北桃花洞一带向来是官差巡逻最勤的坊市之一,治安算是很不错。而且周围又都是熟人,相对而言还是比较能让人放心的。 而这次,红妃依旧没机会再瓦子里逛逛,只匆匆瞥见叫卖旧衣、咳嗽药等物的小贩,还听到了路歧人卖艺的动静(瓦子中不止有在勾栏中表演的,还有在路边空地画个圈就开始表演的,这就是路歧人)。 因为担心学童们走散,被人拐了去,学舍看的很严。今次差不多出动了所有的善才,也带了足够的阉奴,基本上保证了每个小学童都不会离开善才的视线。 等到人到了勾栏,清点人头确定没有人落下,善才们才算是松了口气。 学舍里两批学童分在了两个勾栏,一半的大学童配一半的小学童,正好可以搭配着表演。而红妃她们所在的勾栏名叫‘玉兰棚’,内里能容纳千来观众,不算顶大的棚,据说东京城中的大棚要数里瓦的夜叉棚和象棚,都是能容纳几千人的场地。 大概是因为今天学舍要在这边演出,玉兰棚重新装扮了一番。不只是当中挂上了‘新竹学舍学童在此作场’的帐额,还满场都张贴上了红红绿绿的靠背。背靠算是一种广告,上面一般是表演的节目单、人员表之类。 红妃还没细看,就被赶到了后面戏房。勾栏中的戏房和后世的后台不太一样,对于观众来说并不全封闭,是能看到的。所以一般这里不能换衣服,最多只能场间休憩、化化妆什么的。 这里的戏房虽然不算小,却也无法同时容纳这么多学童在此化妆、候场,所以大家都是轮着来的,其他没轮上的就在腰棚边上等着。 因为之前已经在学舍集体排演过了,所以大家都知道各自节目的次序——作为才在学舍学习了一年不到的小学童,她们的节目基本上都被安排在各种不重要的时间段。比如一开始炒热场子,又比如中间比较疲劳的时期过渡一下,再还有重要角色出场前垫场,都是她们。 红妃她们的《九张机》属于转踏,是炒热场子最好的节目,所以在一个外头雇的说浑话艺人表演了一段之后,就会是她们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要先进后台做妆扮。 而等到学童们陆陆续续一多半都完成了表演前的准备工作,玉兰棚的观众就开始进场了。这次表演显然是要买票进场的那种,玉兰棚的管理人员守着门口卖票,见棚中要客满了,便有人叫:“张门子,锁了勾栏门啊!” 之所以要锁门,就是防着表演过程中有人过来蹭节目看。 虽然这次表演的并不是什么名角,甚至不是瓦子中积攒起观众缘的熟面孔,但‘新竹学舍’本身就是一块招牌。大家都知道在新竹学舍学习的学童都是未来的女乐!女乐在普通百姓眼里就代表着色艺双绝,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女子。 平常女乐也偶尔在勾栏表演,但往往只表演一段,这也是普通观众少有的可以观赏女乐表演的机会了。而新竹学舍的冬至日演出不同,一次性好多节目,真正可以一次看个够——虽然这不是真的女乐,只是预备女乐。 不过很多人也不在意这个就是了...甚至有些达官贵人,明明平常可以接触到女乐,也特别偏爱学舍的冬至日演出。因为可以借此寻找潜力股,看腻了老面孔,就想看看‘新鲜人’,这倒是像后世一些追星族,就爱从偶像不红、甚至没出道时就追起。 ※※※※※※※※※※※※※※※※※※※※ 感谢在2021-03-09 07:09:40~2021-03-10 07: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叼叼、白沂如冶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慧慧 131瓶;(●-●) 哭╰﹀ 10瓶;好梦不觉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蝉蜕(1() 学童参加表演时穿的服饰和平常在学舍时很不一样,平常大家都比较朴素,穿统一样式和颜色的衣服。这次的冬至日表演就不同了,根据表演的节目不同,大家都有相应的舞服、发饰、妆面。 杏黄色只在衣襟处绣着腊梅的窄袖上襦,宝蓝色的高腰千褶百迭裙,窄窄小小的绣花舞鞋,颜色搭配的很亮眼。 善才给还没有学过化妆的小学童化了妆,只是薄薄地涂了一层脂粉,抹了口红、贴了花钿而已(此时流行‘薄妆’的素雅清淡)。其实这种妆在红妃看来依旧很不‘自然’。但大概是看习惯了,她现在也能理解这种妆容的美了。 官伎想要‘素面朝天’是不行的,即使她有一张美若天仙的脸也不行。‘化妆’在此时本来就是女子有情趣、懂妆饰的一种象征,没有化妆的官伎,就像没有华贵服饰的老妓一样,首先就会被人看轻。 再者,一些宴饮常在晚间,女乐要在这些宴会上表演节目。而此时的照明都靠蜡烛和油灯,这本身很利于布置幽暗、美妙的氛围,但照明能力本身就不敢恭维了。在这样的照明下,不化妆就太寡淡了。 另外,小学童们的头发也和平常不一样,平常大家都梳‘双髻’。所谓‘双髻’是一类发型的总称,丫髻就是其中的代表。凡是分梳在头上两边,无论发髻的位置是在上在下、在前在后,都可以说是双髻,这一般被认为是女童的发式。 今次红妃在出门之前就已经按照陈善才的提点,提前让周娘姨梳了一个单髻。 这大约是古代版‘丸子头’,和单螺髻有些像,但要更圆润一些。 发髻贴近头皮底部一圈是厚密纱堆的像生花,然后安上了一个鎏金錾刻纹小冠,最后在两鬓各簪一支金灿灿三首桥梁簪。至于其余的首饰,就是耳边打秋千的荔枝球耳坠,和颈间由珍珠和珊瑚珠穿成的软璎珞。 从这就可以看出培养官伎有多花钱了,这些东西可不是现代舞美做的仿制品!说要用金银宝石,就真的是金银宝石! 不过好在这些东西也不见得真要买,已经成为官伎,开始赚钱了先不提,像红妃她们这样的学童,本身大多是无力负担这些的,所以会有官伎馆为她们备齐。一般官伎馆会和有合作的宝货商人租用,而这种开销会和学童们的食宿费、培训费等一起记账。 等到学童们成为官伎后是需要还账的...而如果一名培养多年的学童没能成为官伎,到时候就会被转卖给私妓人家。虽然没能成为官伎,但相较于私妓人家的女子,学童依旧是各方面非常出色的,所以身价不会低,勉强能够官伎馆回收成本。 不过也就是勉强而已,所以官伎馆都会尽力避免这种事。 红妃的倒不是租的,有的东西她自己就有,还有一些是姐姐师小怜借给她的。像她这样的‘官伎馆’内部子弟大都如此,所以她们长大成为官伎后往往没有多少欠账,比‘外头来的’轻松一些。 玉兰棚的门锁上了,观众也逐渐找到各自位子安稳下来。这时说浑话艺人上台,‘说浑话’就是此时的单口相声,是学舍从外面雇的艺人,专门为学童演出做‘主持人’的。 来了一小段即兴表演之后,整场演出才正式开始——观众们毕竟是为了新竹学舍学童才来的,这也是他们期待的。 密集的鼓点声、清脆的琵琶弹拨声里,红妃和自己的伙伴踏上戏台,周围是旋窝一样的观众席,都已经坐满了。 这个时候的‘勾栏’,和后世体育场有点儿像,都是一个‘碗形’。碗底就是戏台和戏房,而靠近碗底一圈是‘站票区’。至于‘碗壁’,那是由木头搭起来的阶梯,观众可以坐在这里。 当然,如果是很小的勾栏,可能就没有阶梯座位了。 “一张机...两张机...三张机...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歌声里,小学童们的舞蹈动作准确而富有韵律,几乎没有一点点多余动作。 这样的‘利索’,一下就让这表演与勾栏外普通路歧人的‘转踏’有了完全不同的观感。路歧人当然也有非常优秀的,但那是极少数!大多数路歧人都很业余,和‘学院派’之间的差距即使是最迟钝的观众都能感受到。 ‘转踏’这种舞蹈,普通人能跟着节奏跳,技艺最精湛的艺人也能跳。表面上没有门槛,实则门槛很高!有的时候看似只是一张纸的距离,但就是这薄薄的一张纸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整齐的、富有活力的舞蹈,红妃她们脸上的表情都是经过训练的,给人一种精神饱满的感觉。非要让在场大多数人说哪里好,这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吸睛’!即使是这样常见的节目,也能让人津津有味地看完全场,不知不觉中就演完了。 而相较于纯粹享受表演的观众,学舍的善才和一些相关的艺人就要专业多了。 “是哪一个?我倒也看看,哪样的小学童,如何使得三姐你这等看重。”穿着华贵服饰的女乐款款而来,她和陈玉卿关系很好,连同另外几个官伎曾经结拜过金兰。陈玉卿在其中排第三,她则是最小的一个。 而她如今正是官伎馆‘垂云堂’的都知,当年曾以扇子舞名动京师的如夫人顾秋波。也是因为当上了都知,所以她可以比一般的女乐晚几年‘退休’,如今还以女乐身份主持着垂云堂的事务。 曾经的小姐妹如今有空也会相聚,顾秋波上次听陈玉卿说起见得一个好弟子,天资生平仅见。若是不出意外,未来的成就还在她们那帮姐妹之上。 顾秋波很清楚陈玉卿是何等傲气的人,相比起同时期的一般女乐,陈玉卿对舞乐的投入更深,艺术成就最高。只不过对于女乐来说,除了舞乐之外,世人看重的素质还有很多,所以陈玉卿的名声在同辈之中并不是最高的(这就像演技最好的演员不一定是名气最大的)。 能让陈玉卿说出这样的话,顾秋波一方面是不相信,另一方面就是好奇了。真说起来,她们在官伎这个脂粉世界里也看的够多了,这个女儿国里哪一年没几个最风光的人,又哪一批新人里不出几个天才? 想当初,顾秋波、陈玉卿她们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到了她们这个份上,顾秋波并不觉得还有所谓的‘天才’能让她们有‘意外’之感。 陈玉卿笑笑不说话,只是指了指戏台,示意顾秋波自己看——她的意思很明确,她相信哪怕没有她的指点顾秋波也能一眼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如果一场群舞中,无法将那个孩子挑出来,那也就不是她口中那个级别的天才了。 顾秋波挑了挑眉,再次仔细打量起戏台上的女童,不一会儿若有所感。 “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都将春色,藏头里面,不怕睡多时...”载歌载舞还在继续。 顾秋波看到了中间靠右的那个小娘子,她和其他人动作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圆融、娴熟。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她,仿佛是寿辰上的寿星,很自然地就成为了中心人物,是全场的焦点。 “真是难得啊!她该跳领舞才是!”顾秋波叹息了一声,她很清楚这种‘天赋’对于一个女乐来说有多么珍贵。有的女乐学习很认真,舞蹈也很标准,但就是让人觉得差了点儿什么,观众那里也总是少了一点儿观众缘。而有的恰恰相反,只要她们上了舞台,就会让人忍不住去关注,忍不住去喜欢。 “这不过是她长处之一罢了,见她平日学舞就知道了,根基与其他人不同...其章法严密处,比许多女乐还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的。”虽然是疑问句,陈玉卿却是平平叙来,有一种算不得隐晦的‘炫耀’,惹得顾秋波一下笑了起来。 红妃并不知道自己被师长和前辈议论了,这个时候的她只想着在舞台上做到尽善尽美。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好像回到了上辈子,似乎她没有来到这个糟糕的世界,依旧是个只需要考虑课业的舞蹈学院学生。 “...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九张机》的表演结束了,尽力控制呼吸,不让歌唱部分出问题的小学童们平复了一下呼吸,叉手之后退场。 她们的表演很顺利,玉兰棚里这次表演的大多数节目都完成的很好,但也有不那么好的,中间出了一点点问题,甚至还有舞台事故。所以在最后一个节目结束时,红妃还能看到一些学童在哭...对于学童来说,冬至日表演这样的事搞砸了,也确实是天塌了一样的大事。 结束了这场表演,回到学舍后善才直接放课——红妃受不了脸上的脂粉,也是想着放松一下,回去撷芳园之后拿了衣物就直奔街上的女澡堂。 一桶又一桶的热水清洗,头发、面孔、身体、手脚,干干净净之后,红妃这才投入小浴池。在温暖的浴池,她屏住了呼吸,整个人沉入了水中。 ※※※※※※※※※※※※※※※※※※※※ 因为亲们的支持,三春这篇文已经达到可以入V的数据了!【感谢支持! 在这里公告一下,这篇文会在这周周六,也就是第27章时入V,到时会有三合一大章!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三春这里也会努力写文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蝉蜕蜕(2) 东京城中澡堂很多,这甚至衍生出了一个专门的行当‘香水行’。 这一方面是时人喜清洁雅致,同时享受沐浴本身的舒适。也是因为现实情况不得不如此——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想要洗澡实在是太麻烦了!先不说为沐浴准备的各种器具和清洁用品很难备齐,只说沐浴需要的地方、热水,这在东京市民也不容易得到。 东京城中寸土寸金,多数人还是租房子住呢!住房极为困难,两三代人住在狭□□仄的两间房里是很常见的。这种情况下,要找到一个烧热水和洗澡的地方可是不容易。 这种情况下,澡堂就应运而生了。其收费也不贵,如果是洗最普通的大浴池,一个人只需十文钱左右。如果是自家烧水,算上柴薪燃料等消耗,其实也差不多要花这么多钱,相比之下去澡堂可省心多了。 东京城中哪个坊市都有门口挂着壶的澡堂子,但专门的‘女澡堂’就很少见了,大多只在妓馆分布密集的地区开一两家。而桃花洞一带因为是东京城最出名、规模也最大的风月街,有‘小平康’之称,所以也有东京城最多的女澡堂。 这里的顾客都是官伎或私妓...她们并不缺钱,但以此时的家居条件,在住的地方沐浴还不如在澡堂方便。 ‘兰芳浴堂’算是北桃花洞一所比较大的女浴堂了,这里提供大浴池、小浴池、桶浴、淋浴,还有女澡堂比较少见的搓澡服务(女搓澡工很难得的)。沐浴时如果有特别要求,还可以要加入各种药材、香料的‘香汤’,洗完之后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内间,这是一方小浴池,岩石砌成的池子,此时氤氲着香喷喷的水雾。这里的小池子用屏风相互隔开,只有客人有要求时才会撤开。‘哗啦啦’一声,原本平静的浴池水面发出水击声,有个少女从浴池里冒了出来。 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红妃! 她刚刚参加了学舍组织的夏日表演,一身疲惫之后特意来澡堂子洗澡——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距离第一次冬至日表演已经过去了四年多,她习惯了新竹学舍的种种,包括时不时的各种考核式表演。 时间就是过的这样快,在繁忙的学艺生涯中,她从当初一个小女童,成长为了现在的小少女,想想真是眨眼之间。 手划拉了一下水面,红妃已经洗的差不多了。从水中起身,擦干了身子,又浑身擦了甘露水。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红妃就去了浴堂前的茶室。 这也算是如今澡堂子的一个特点了,前面临街是喝茶吃点心的地方,后面才是洗澡的浴室。对于泡澡泡的骨皮松软的客人来说,能够在这个时候喝杯茶,吃点儿点心,也是很惬意了。 红妃的头发用巾子擦拭了几遍后梳通,此时半干地披在背后。现在是夏天,不管的话也会很快晾干。红妃之所以会在澡堂喝茶,等头发干也是一个原因。 茶博士见红妃坐定,便殷勤上前,手上提着大茶壶:“小娘子吃个梅汤如何?” “不好,博士倒一碗荔枝膏水与我。”红妃摆摆手,茶博士就换了个提瓶,瓶上贴着一张红纸,上用墨字写着‘荔枝膏水’。 澡堂子前面的茶室说是‘茶’室,也确实卖茶,但最主要的饮料不是茶,而是各种‘汤’,此时也叫做饮子,其实就是各种饮料。 此时正在夏日,酸梅汤是消暑佳品,茶室里每天做的最多、卖的也最多,茶博士开口推荐也是这个。但这时的酸梅汤和红妃印象中喝过的酸梅汤实在差的太远,有一股古怪的药味,她是不太喜欢的。 至于荔枝膏水,其实也没有放荔枝,而是用乌梅、麝香、生姜、蜂蜜、肉桂加水慢熬,滤去渣滓之后继续加水慢熬,如此反复,直到得到一种胶状物——这就可以密封储存了,等到想喝的时候取一勺来冲水就是。 喝起来有点儿荔枝味儿。 按照东京夏日里的习惯,荔枝膏水里是放了碎冰的,喝起来冰冰凉,不一会儿就饮尽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消耗很大的表演,表演前又没有吃多少东西。又累又饿的红妃也懒得再去小酒店里找吃的,索性在澡堂茶室里要了些吃的——茶室里除了卖各样饮子,也是兼卖点心的。 此时的点心是一类总称,点心里的‘心’指的其实是‘胃’,‘点心’者,其实就是安抚胃袋的意思。凡是在正餐之外吃的食物,严格意义上都可以叫点心。 红妃是兰芳浴堂的常客,对这里的茶室卖什么点心心中有数,便道:“博士,还有鹌鹑馅儿的馉饳没有,与我些。还要一碗炖的香浓的湖鱼羹,若有素馅儿馒头也拿两个来。” 茶博士很周全,两串烤的香喷喷的鹌鹑馅儿馉饳,一碗湖鱼羹,两个包子,拿一个大托盘盛了,安在桌上。 红妃吃过,头发也就差不多干了。她将头发结至脑后打了个大辫,然后盘了个纂儿用一根小钗固定。对着浴堂提供的镜子照照,确定没有疏漏之后就与浴堂掌柜道:“富大叔,拜您记账上了,月底寻我回账就是。” 说着走出去了。 桃花洞一带,凡是和官伎、私妓做生意,基本上都是这样,很少有当面算账的,一般都是在店里记账。等到月底,或者年节时再拿着账单去收账。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生意人互相竞争,从有人提出这样的服务之后,其他人只好跟进。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官伎、私妓的开销又多又杂,很多时候可能也没带那么多钱。但做生意的可不能让官伎、私妓们掉了脸面——真说起来,桃花洞的商业如此繁荣,上上下下其实都是在围绕着几百个官伎,以及几百私妓做生意。 而她们又是最讲究脸面的,让她们脸面上过不去,那就很可能永远失去一个重要客人了! 红妃虽然还不是官伎,但作为新竹学舍的学童,她和自己的同期们的生活方式早就习惯了如此。 再者...这家‘兰芳浴堂’还有她的干股,记账只是小事——当年师琼和人合开的浴堂正是这家,红妃在这里消费也是照顾自家生意,这家兰芳浴堂还给她每年贡献着大约一百贯的收入呢。 贱籍女子可以拥有财产,但她们法理上是无法拥有‘产业’的。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伎们往往通过官伎馆的名义代持一些产业。官伎馆不会侵吞这些挂靠在名下的产业,只会收取很小比例的‘挂靠费’,这也算是行内潜规则了。 红妃的房子,还有这所浴堂的干股,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归属她的。 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包袱,红妃带着一顶遮阳的帷帽,走回了撷芳园。此时正是撷芳园每日做开门前准备的时候,红妃来时正遇到馆中阉奴们打扫临街的楼阁。有人负责清扫门口,并细细撒上息尘的井水;有人负责给欢门掸灰尘;有人在擦洗墙壁、门窗;有人正在换灯笼,红色的栀子灯表面有些褪色了,新换上的格外鲜艳...... 走进楼中,昨晚招待客人之后的东西正在归位,新来的小阉奴在揩地板。 钱总管在和外账房说话,红妃听了一耳朵,似乎说的是和酒楼结账的事。 红妃没有多想,径直就往撷芳园后院去了。此时昨晚忙碌到深夜的娘子们也陆陆续续起床,到处都是呼唤娘姨打水梳妆的声音。还有一些勤奋的年轻女乐,这个时候会做一些功课,隔着院墙也能听到咿咿呀呀的歌唱声和乐器演奏声。 红妃熟门熟路地往姐姐师小怜的院子里走去,她现在已经不住在姐姐那里了,而是按照规矩和其他学童住一个院子(即使是官伎馆内部子弟,在十来岁的时候也得搬离母亲、姐姐的院子,这是为了杜绝童伎失贞)。 但她平常还是经常回姐姐的院子,一些比较贵重的东西也是放在原来的房间。 红妃来的时候师小怜刚好在梳妆,巧的是都知柳湘兰也在,似乎两人之前在说话。 师小怜见到她就先笑了,轻轻招了招手:“二姐快来替我瞧瞧,用哪枚钗梳好。” 红妃向柳湘兰叉手行礼,然后才过去拿起一根珍珠排簪在师小怜发髻上比了比:“大姐,戴这支如何?” 柳湘兰看着夏日午后的阳光穿过茜红色的纱窗,小少女从室外走进来,慢慢撩开了帷帽的白纱帘,然后才是揭开帽子——似乎是刚从浴堂回来,浑身上下素的不能再素。头发乌油油的,只绾了一个纂儿,没有任何珠饰。耳朵上、脖颈上、手腕上也是光溜溜的,显露出少女瓷白的皮肤。 衣服是半旧的白色窄袖短衫、揉蓝色高腰长裙,无一点儿纹绣。甚至长裙还是仅合围的普通裙子,用料少,也不见打褶,连最后一点儿奢华繁复都没有了。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初初长成的小少女还很稚嫩,但就像是春日花枝上的蓓蕾,已经足够吸引人了。柳湘兰见细碎的光斑一两点落在红妃脸上,不得不感叹,好像日光也更钟爱这未长成的小少女一些,所以在她走过这一小段距离时,才会有惊心动魄之美,连光束中的灰尘也在微微颤动。 明明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却让柳湘兰有了一种撷芳园未来的辉煌就在她身上的预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