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有容华》 第1章 楔子 「窥伺许久的黑暗,终将她的灵魂吞噬。」 她快步穿过雕花长廊,雨水沿着她的发丝垂落,打湿衣襟一片。 素性温稳的她,很少这样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林府占地广阔,雕栏画栋,小桥流水,花圃栽种着无数珍贵名品,可惜这些美景在寒冬腊月的北风里,单调枯零,毫无看头。 她没有大名,娘亲私下都喊她“韫姐儿”。她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只差一盏茶的功夫,姿容秀丽她许多,故而叫“秀姐儿”。 奴仆最是失利、欺她们贫贱落魄,极少喊“大小姐”“二小姐”的称谓。 只有林府独苗的林其琛,会被下人们时而叫上声“少爷”。 天寒地冻,正院庭落并无值守之人,由着她快步进入。 “哎哟!”猩红绒面帘被里头的妈妈一掀,与她清薄的身体碰在一处。所谓,嫡母跟前的玩意,别说仆妇丫鬟,便是猫儿狗儿,都尊贵无比。 那老奴横眉竖目地瞪她:“死丫头,反了天了你!”企图如常般地扑打上来,跟踹只畜生般的肆无忌惮。 她灵巧一避,便闪进了暖香四溢的堂屋。 嫡母赵氏心情格外愉悦,三十出头的妇人,仍命丫鬟涂着鲜艳欲滴的蔻丹,那样浓稠的红色,她眉心浮上森然的戾气。 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秀姐儿呢?!”她一觉转醒,去寻妹妹。只见炕上留着一架尚未完工的绣棚,人却不知所踪。 娘亲卧床不起,弟弟年幼无知。 她无人可寻,只能来寻眼前这个自记忆起恶毒刻薄、百般刁难的嫡母。稚嫩的她,心性尚有着一份柔软,对赵氏的品性有着始料未及的误解与……天真想象。 赵氏轻轻笑了,不顾她的焦急与迫切,徐徐道:“你父亲快要回来了。韫姐儿高兴吗?” 她眨了眨几欲流泪的眼,不言不语。 满心满肺的都是秀姐儿腼腆柔净、不喑世事的微笑,怯弱又讨人怜爱的模样,她用脚底慢慢蹭着价值千金、洁白绵软的羊毛锻毯,嘴角紧紧抿着。 赵氏挥一挥手,不打算计较这个贱种今日的冒犯之举。 “你回去罢。秀姐儿被你父亲的人接去了,过几日便会归家。”赵氏佛叹不如地惋惜,比起自个儿只知在内宅作践这群贱货,她的夫婿可真是……心狠手辣、一招见血。 她猛地仰头,满眼具是不可置信。 没有欢喜、雀跃、激动、惶恐地卑微。 嗓子有些喑哑地道:“你把秀姐儿弄到哪里去了?”赵氏最厌恶妹妹的那张好脸,每每瞧见,都是一阵穷凶极恶的咒骂。 她怎么敢信赵氏的话。 赵氏诡秘一笑:“一个极大的好地方,能让你父亲升官发财,能让我们林家光宗耀祖。不算埋没了你妹妹的那副好皮肉。” 她厌恶贱人生的这帮货色,使了个颜色给旁边的蔡嬷嬷,立马有人架了那具年幼瘦弱的身体出去,丢在积雪三尺、滴水成冰的外头。 浑浑噩噩地回了自个儿院落,潮湿的黑炭发出滋滋的声响,她默默地盘算着,整颗心就跟那烧得红彤彤的炭火别无一二,稍不留神,便有泪珠滑了下来。 她从衣柜里取出勉强御寒的银白狐裘,缎面上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暖着个汤婆子,又匆匆去外院。 娘亲这几日病得人事不知,汤药还是勉强灌进去的。连偷偷请来的大夫都说,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她抹了抹凝在眼梢处的泪,几快结冰的冷。 “外院花草处的莫管事,你有事可去寻他。只悄悄地,莫太张扬。”娘亲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子,有见识有学问,否则取不出韫姐儿的称呼来。 前几天书里读过的句子划过眼前:卿本佳人,奈何从狼。 娘亲怎的就落到了这副田地。 她思绪深沉又悲痛,即为妹妹的失踪感到难以言喻的惶然不安,又为娘亲的命途多舛、凄凉生活酸楚不已。 那时候的她,其实没有汹涌磅礴、排山倒海的恨。 “小姐。”莫管事悄然迎上,神情很是复杂。 她自持着身份,言辞清晰道:“妹妹去哪里了?” 莫管事将他所知道的说了:“小姐放心,确实是老爷派人接去的。” 她懵了。 小小的人儿再水晶剔透,也不甚理解。 原先以为是赵氏敷衍她的台词,没成想居然是真的。 心情舒缓下来,有种拨云见雾的安闲。她意欲打听地更细些:“老爷带着妹妹去哪儿?”她的称呼很有意思,明明要喊父亲的人偏生叫了老爷。 莫管事温言安抚她:“二小姐到底是老爷的骨肉,又是这般品貌,带去同僚旧友家。指不定是要说一门亲事呢。” 说亲?她睁大了不甚出彩的眼,又被莫管事哄了几句,才百思不得其解地回了去。 后几日天晴如碧,很难想象冬日会有这样的明朗。她却日渐消瘦,心底的惶恐被一点一滴地放大,偶尔仰头望着澄澈蔚蓝的天,瞳孔里的不安、焦灼、惧意如涟漪般散开。 莫管事的一通口舌拨开了一片雾霭,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风平浪静。 赵氏这几日心情甚好,都不大挑她的刺。因老爷归来,下人们不太敢过于嚣张跋扈,克扣林府唯一的一群小主子们。 娘亲日复一日地吃药养病、弟弟日复一日地长大知事。 好像真的……命运见她可怜卑弱,还予了她一片安宁详和。 恐惧攀着坚硬的岩石,陡峭的崖壁,渐渐地趋于顶峰。她与妹妹是骨肉至亲的双胞胎,打娘胎里处在一块,那种心意相通、血脉相连胜过世上一切。 这日晚间,终传来了林府当家林言轩的消息,说是明早至扬州渡口,赵氏吩咐了大管事备下一应车马仆从,连夜出发去接应。 雪像芦花般的轻盈而下,顷刻间铺满地面。她怔怔地盯着庭院里孤伶一枝的红梅,那抹妖冶在纯白里的红,分外醒目,不知怎地,狠狠撞击了她的心神。 她从榻边跃起,披上一件最厚实的夹棉大袄,踩着沾雪即湿的软鞋,飞奔而出。 数九寒天,当值的婆子早就窝在暖炕边打盹。外院也只有几处要紧地儿才有护卫紧着巡逻,其他的,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去了。 呼吸骤然紧促,心头是一袭袭揪心的绞痛。 她被迫歇在滑溜的墙角边呼着气取暖,四下打量着方位。她是往着车马驻足、来去必经的西偏门跑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跳上那堆车马,一并去扬州渡口,便是半途发现,也不可能丢下她一人在荒山野外的。 哪怕责罚连连,惹得素未谋面的父亲不快,她也认了。 大管事来回踱步地发抖,嘴上喋喋不休地抱怨:“大冷天的,这样来回折腾。前不久才跑了趟远差,好端端地,竟又改了日子,不是说好明日黄昏到苏州城门的么……” 他指挥着小厮马僮,浑然不曾发觉那个小小的身影已潜伏到了一辆青黑顶马车的后面,林七许仅管瘦弱,但力气颇足,僵硬的腿脚勉力一跳,仍是够得到马车的后板。 马车辘辘碾过地面,即将被牵出偏门。转角处的巷子却传来与众不同的声响,似是板车滚在结着冰的青石板路上,轮轴转动起来,打雷般地惊响。 她伏卧在马车上,任由缝隙里灌进刺骨的冷风。忽得,连心头也漏了一道口子,由着阴风作乱,呜呜咽咽个不停。 约莫有人进来叫喊。 “快些来人——” 她顾不得掩饰身影,跳下了车。 声音太过熟悉。 莫管事! 身旁的仆役纷纷搁置下马车和马,匆匆踏着飞旋的雪花到门外一探究竟。她脑海里不断盘旋着赵氏那句轻佻的话“不算埋没了你妹妹的那副好皮肉”。 好皮肉…… 好……皮……肉…… 她不禁失了神,抬头去看飞舞漫天的六棱雪花,纯净而晶莹,映着夜里朦胧的灯火,有格外别致的璀璨。 她缓缓地走过去。 清浅小巧的脚印踩在绵薄的积雪上,转瞬湮没。她听得到外面的惊呼、唏嘘之声,然后朝门外探出脑袋。 还看不清是什么情况,便有一句话,如雷贯顶地轰下来。 “老爷他怎么这样啊,到底是亲生的女儿,竟也舍得这样给人糟蹋——好端端的小姐,连命儿都没了。” 她抚住近乎迸裂的胸口,喘着大气儿,拼命地往前凑着身子。 一双腿脚却耐不住冬日的森冷阴寒,早软软地跪倒在地。 那些感慨的怜悯的无动于衷的话,恍若一柄柄黑暗里的利刃,无处不在,四面八方地捅过来。 “浑说什么!老爷也是由你编排的!”喔,那是老爷忠仆大管事的话。 底下人仍有心肠软的,大抵同是家中有女。 “我那二丫,生下来便和猫一样大,千难万险地养大了。那会没进林府,在乡下守着地,看着老天爷的脸色过日子。有一年收成不好,大哥儿又要说媳妇,便把二丫卖了。”那人一拍大腿根,眼泪不争气地淌下来。 有恻隐之心的仆从不在少数。 大管事沉默半晌,问那几名护着二小姐回来的家丁。 无非是如此不光彩的事,怎么这样大张旗鼓地回来。没瞧见连府里的下人都看不下去了么。那几名家丁离得太远,她心神涣散,听得不大清楚。 大约是……巧合罢。 还能有什么。 她本能地去寻妹妹,那辆落满霜雪、铺着草席的板车上确实有一个人影般的东西,外头裹着血迹斑斑的浅粉床单,凌乱、随意扔在无所遮蔽、风雪交迫的车上。 八年同衣共食、相依为命。 心灵相通、血脉相连的依恋与温存,挡不住从天而降的寒意。 她的妹妹,居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凄惨死去? 她不太敢相信,她咬着打颤的牙,撑起虚弱冰冷的双腿,意图走得近些、再近些,好好看看那里头裹着的人脸。 怎么会是她笑靥如花、明眸皓齿的妹妹。 命运不能这样翻弄玩转她的人生。 不可以。 漫天雪花猛地簌簌而降,轻轻地覆在她气若游丝的鼻间,天旋地转间,她一个趔趄,栽倒在冰冷肮脏的青砖面上。 视线一下子与众不同起来。 她竟无比清晰地掠见,妹妹仰面而下、板车缝里的那张脸。 那张脸苍白若素,双眼紧闭,脖颈间青白的血管隐约可见,还有那些……一看便令人作呕、龌龊不堪的印记,欲盖弥彰地遍布那一小截露出的肌肤上。 她看得双眼欲裂,喉咙间发出古怪的声响。 仍旧没有人注意到卧地的那小小人影。 一片清透、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眼睫上,迅速化作一滴小小的水珠。 她不知道,这样冷彻的天,仍能流出滚烫的泪。 更多的雪花飞舞着,盘旋着。 然后融化、与泪相融。 多年亏损、纤细单薄的身子撑不住彻骨透心的寒冷,哪怕身躯里的心再坚韧,再强大,她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眼无声阖上。 窥伺许久的黑暗,终将她的灵魂吞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恨意的萌芽 江淮四大家,林楚吴赵。 这一代林氏乃当之无愧的领头羊,家主林言轩弱冠之年,高中二榜进士。后入翰林授庶吉士,进御史台,端的是自命清贵,颇得摄政王亲眼,现任两淮盐道,娶妻赵氏嫡长女。美中不足的是,赵氏未曾生养,膝下子嗣单薄,唯有庶出的一子二女。 不过子嗣不在多而在精,儿子林其琛十岁中秀才,去年秋闱中举,只待三年后的春闱中第,天街夸官,光宗耀祖。 有这样的儿子,按理说,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家中就这么一根独苗,哪个不捧着宠着。 但在林家,这位少年得志,一表人才的大少爷正在跪祠堂。 耳边还回响着嫡母冷淡的话:“你姐姐已经十八了,打从琛哥儿你去岁中举,求亲的人是踏破了门槛,可谓一家女百家求。赵家虽比不上林家,但根基不差,我那嫂子是个规矩厚道的,必不会薄待了自己的亲侄女,你便安心。” 安心—— 林其琛几乎咬破了唇,才忍住险些破口而出的大逆之言。 他为何没有去南监(一南一北两个国子监)求学,既可增长见识,又能结交不少权贵子弟。还不是因为放不下家中的亲姐姐。 大户人家,最重颜面。 林其琛原先总以为,嫡母念在他的份上,起码不会虐待姐姐。 而姐姐先前为让他安心求学,不曾告诉他,二姐因何而死。只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二姐,是得了癞疾去的,这病来得急,发作地又狠。这才没了。” 此次他不顾学业,奔回本家。 便是闻得一些令他惊惧不已的疯言疯语。 江南道前布政使贾大人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性情古怪。那时父亲处于官职调动期间,母亲为讨好这位根基深厚的贾大人,将年仅八岁、却已是美人坯子的二姐悄悄送了去。 这一去,香消玉殒,再没能回来。 对外称,疾病而亡。 后来,有摄政王的保荐和这位贾大人的通融,林言轩方才在而立之年坐到从三品两淮盐道,算是江淮两道油水最丰的要紧位子。 林其琛知晓真相的刹那,眼眶红得充血。 圣贤书也不读了,几乎是发疯般的从学堂赶回了家中。幸好,姐姐一如既往,温温柔柔、安安静静地在窗下写字,他看了许久,依依不舍地悄悄离开。 姨娘离开了他,二姐走得悄无声息,父亲一心在官途,而这位嫡母,已经不能用口蜜腹剑,表里不一来形容,根本是蛇蝎心肠,丧心病狂。 冲撞嫡母,被罚被骂,他并不后悔。 只是,林其琛慢慢垂下了眼。他大可躲在学堂,赵氏再怎么发疯,也不敢杀到学堂。但家中的姐姐,每日晨昏定省,少则罚跪挨训,重则狠狠责打。 十八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他的日子,随着长大慢慢在好转,父亲愈发器重他,身边巴结奉承的人越来越多,同窗待他和善又友好,先生将他视作得意弟子,用心指点。甚至还有三三两两的少女,眉眼羞涩,送予他礼物。 他望着燃得肆意的烛火,咽下了心中的不平之气,只是忍着肚子饿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仿佛回到了最苦的童年。 林其琛懵懂时分,是他们姐弟三人过得最悲惨的日子。 父亲远在京城,鞭长莫及。祖父母早亡,家中便是赵氏做主。他们的日子,可谓猪狗不如,讨口饭吃,都是很难很难的。 日子慢慢好起来,是在姨娘病死后。 那年,他六岁,姐姐十岁。 林其琛沉湎在那片悲伤又模糊的回忆无法自拔,直到外头传来一阵阵动静。雕花门映着阴森的光影,祠堂内的烛火猛地颤了几分。他竖起耳朵听着。 门外正是林七许同丫鬟和铃。 “小姐,不是老奴狠心。只是少爷说了那样不识好歹的话,夫人真是伤得心都寒透了。一片真心对你们,岂想竟然都喂了猪狗。”方嬷嬷眼皮都没抬下,“苦口婆心”道。 被一个奴才称作猪狗,林七许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嬷嬷严重了。少爷到底是咱们林家的唯一香火,待日后金榜题名,会有好前程的。可不能在这处被饿坏了身子,祖宗们都瞧着呢。” 方嬷嬷并非存心为难,不过是夫人交待的例行规矩。 身为下人,她比谁都懂林家的形势,不过在后宅讨生活,不是看老爷的眼色,更不是看乳臭未干的少爷脸色,得看夫人的脸色。便是日后少爷有了大造化,也是看少奶奶的脸色,你一个小姐,总归得嫁人,再回来,就是姑奶奶了。 林七许习以为常,从袖中摸出点碎银子,塞到方嬷嬷手中,笑道:“规矩我都懂得,嬷嬷行个方便。” 方嬷嬷撇了撇嘴,拦下了和铃,懒洋洋道:“小姐你快去快回,少爷可得跪足一天一夜呢。” 夫人没给东西吃,反正都是饿惯了的,一天一夜又不会死。 何况人家有姐姐,不会怕饿着。 “辛苦了。”林七许的笑意从未到达过眼底,虚得轻飘又淡然。 方嬷嬷放肆的目光转悠在林七许身上,她是夫人身边得用的第一人,亲眼瞧着夫人是怎样逼死那个娼妇,怎么利用二小姐来换林家的富贵。可惜,明明是双胞胎,怎的姐姐生得普通,妹妹却是绝色。 夫人也曾恨道:“七许生得倒是端庄,不像她妹妹和那贱人一个模子,本瞧着她安分乖巧,随便说户人家就是。如今瞧着,心眼多,城府深,小小年纪为了弟弟与我叫板,倒比她妹妹出息多了。” 十八岁的好年华,衣衫却素净简洁,一件浅雾紫的比甲配上月白色百褶裙,发间插着一根银凤长簪,瞧着便神清气爽,婉约大气。不过,方嬷嬷几乎不曾见她着过大红大绿,衣饰一直低调,眉目平凡,鼻唇可见老爷的影子,只是这气质谈吐,温和从容,落落大方。任谁瞧了都觉得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气质脱俗。 但凡夫人携她见客,总是夸不绝口,这也是夫人愈发厌恶这对姐弟的原因。 “姐姐。”林其琛慢慢坐倒在蒲团上,望着缓步前来的林七许,嗓音有点干,带了两人都未曾发觉的撒娇之意。 林七许一动一静皆有味道,她笑得跪坐在五福蒲团上,神态恬静,为林其琛揉着又僵又疼的双腿,一面笑道:“怎么了?这样匆匆地回来?” 林其琛说得有点响亮:“想姐姐做的桂花糕了。” 她不由一愣:“桂花还未开呢。你个小馋猫。” 这话自然是说给门外偷听的婆子,林其琛静静用手指蘸了汤水,一笔一划写下“二姐”。他的嗓音似含了一斤沉沉的铅块,压抑地近乎哽咽:“姐姐,她不是病死的,是吗?” 林七许盯着他写了这两字,眼神一沉,若是细瞧,便会发现她纤长的骨节因攥得太紧而白得近乎透明。她缓缓转过身,盯着祖上排位,环视四周。 林氏祠堂厅堂宽阔,烛火明亮,弥漫缕缕檀香,橫五丈高六丈的紫檀香案上林立着先祖排位,前后左右各立着一根高直的圆柱,两边各自悬着一副金丝楠木牌匾,上头刻着八个鎏金大字,由承庆帝亲笔题写: 孰事有恪,明德惟馨。 她起身从香案下抽出三根檀香,借了烛火点起,拜三拜后方才面无表情地道:“其琛,你看清楚了吗?” 林七许指着先祖牌位,静静道:“林氏传承十三代,不出意外,你作为长房长孙,便是这十四代宗子。一个家族的辉煌富贵,是所有子孙奋斗一生争取来的。这里面也有你二姐的鲜血,当年若没有贾大人的疏通,父亲可能只是一方知府,或许仍旧在御史台苦苦熬着。你不用感觉很愤怒,很悲伤,这都是我当年体会过的痛苦。” “我没有告诉你的原因,以你现在的心智成应当猜得到。”林七许望了眼弟弟充满怨恨和伤心的眼眸,才弯出一个很浅的弧度,“你不必为父亲感到羞耻。父亲当年怕是默许的,否则给赵氏一百个胆子,也断断不敢这样糟蹋林氏女儿。其实,弟弟,你看,拿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换官运亨通,青云直上。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但是,林其琛,你听好了。”林七许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却透着一股不容反抗的肃穆与决心。 “姐姐教你读书认字,护你入林氏宗谱,成为嫡长子。这里面固然有姐姐的私心,我希望你争气出息,将来能够庇护我,成为我的依靠。甚至,为姨娘和妹妹报仇。” 林七许定定看着弟弟,看着他从稚嫩的一团婴儿长成现在俊逸挺拔的少年郎,一颗浸没在仇恨和苦痛的心终于有了点温暖,笑容真挚而温柔起来,她整了整林其琛因久跪而凌乱的衣角,含笑道:“但是在姐姐心中,你最重要,任何仇恨都没有你重要。其琛,日后,若能过得安稳幸福,便不要执着于此了。你若过得好,便是忘了这些,姐姐都不怪你。” 林其琛那时年少,望着宛若谪仙的姐姐,心中不知怎的,升起一股执念。 世事便是这样,一语成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赵家 春深阁。 林七许身着家常的玉涡色裙衫,满头青丝用两根青玉簪简单束起,倚着鸭绒软垫,执着绣花针,细心地穿梭其上,织就一副白玉观音像。 早在月余前,摄政王王驾来两淮改制盐课的消息不胫而走,林氏一族依附摄政王,自然好生重视。这副白玉观音像便是赵氏让她绣的贺礼。 和铃与央央各自坐在两边的五彩绣墩上,为小姐分线穿针,一并说笑取乐。 庭院秋意渐浓,金贵银桂开得极香,央央接过绣棚和剪刀,道:“小姐,今晚少爷回来,不妨做桂花糕。” 她望着外头斑斓的枫叶,淡笑着点了头。 有时,林七许也想,这样的日子,波澜不惊,轻轻巧巧,生活得惬意而闲适。弟弟在外头读书考取功名,她能时不时关心上几句,亲手做一盒香喷喷的糕点饭菜送去学堂,其琛必会得意洋洋地炫耀,却不许其他同窗浅尝分毫。 可惜日子,永远不会这样温馨平淡。 闺阁的最后一段时日,大概是赵芷萱留给她唯一的宁静安详。 但是,这份舒心,很快被赵氏身边的方嬷嬷打破了。 这位嬷嬷的腔调也是万年不变的敷衍不屑:“小姐,夫人唤您过去说话呢。”她又挑剔地看了眼林七许的衣衫随意,嫌弃地道:“快换一套,便是夫人和赵夫人宽和,也由不得小姐这样任性乖张。” 听着嬷嬷说话,气还未上,林七许便忍不住地笑了。 任性乖张? 跟着赵芷萱,别的没学会,身边的奴才个顶个的指鹿为马,黑白不分。 和铃央央站在一旁当木桩子,失了方才的轻松愉快,皆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取小姐的衣饰时,从彼此眼中看见担忧,只怕夫人又要起幺蛾子了。 方嬷嬷没事就爱把气撒在小姐头上,小时候,打骂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情。自然,这都是夫人授意的。她是渐渐看着林七许长大的嬷嬷,看着她的神情愈发从容稳重,看着她的仪态愈发端重自持,看着她的口舌愈发谨慎灵敏…… 今儿又瞅着她在自己的侮辱下,不但没恼火,还能笑意盈盈地转进帘子里换衣服。 方嬷嬷心里的不安慢慢扩大。 林七许收拾利落,打扮地端庄不失婉约,以方嬷嬷挑剔无比的眼光来看,似乎也找不出什么错处。 顺德堂内气氛有些凝固,下人们都畏手畏脚地站在帘边,努力将自己缩得小些,莫要碍了主子的眼。一贯强势傲气的赵夫人陈氏竟在小姑子前哭得抽抽搭搭的,赵氏脸色也差,揪得手中的帕子都打结了。 方嬷嬷打起了水晶帘,林七许低眉顺眼地走进来,落入眼前的便是这一幕。 赵氏身边的大丫鬟兰秋最会做事,上前来张罗茶水,赶忙递了帕子个陈氏,陈氏瞅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林七许,呆了半晌,方接过帕子,整了整鬓发仪容,露出了平生以来对林七许最大的笑容与温柔,连声道:“好孩子,站着作甚,快坐到舅母边上来。” 林七许不知所以,举止更为谨慎,纳了个万福:“女儿见过母亲,舅母。”然后再看了眼赵氏的神色,才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陈氏的身边。 陈氏拿出了所有的柔情耐心,甚至褪下了手上水头极佳的翡翠镯,眼神欣喜热络地令林七许发毛,只能一边小声答着话,一边察言观色,意图瞧出些赵氏和陈氏诡异的行止的缘由。 “七许,过年便是十九了,咱们家没有将女儿留过十八的理。我已禀明了老爷,如今是九月初,赶在年前便让你与大表哥完婚。” 莫说林七许,侯在一旁做木头人的和铃都唬了一跳,简直不可置信。 陈氏眼神死死盯着七许,若是她敢有一分不愿,等到过门……也不必过门了,过门前便叫她尝尝厉害。可惜,林七许过了十八年不动声色,谨言慎行的日子,要说心计筹谋,或许她还稚嫩些。但论装面瘫的功力,连陈氏这样浸淫内宅斗争二十余年的妇人都比不过。 她的眼神是一样的恬静平顺,神情是陈氏最看不惯的温和从容,她在陈氏与赵氏的双重注视下慢慢抿了口茶水,眨了眨眼,让一瞬间的震惊与愤怒消散在氤氲的水雾里。 落在他人眼里,便是一汪雾蒙蒙,使人看不真切的双眸与满面平和的端庄。 大表哥名唤赵成渊,生得俊秀倜傥,颇有内才,但品行极其不端。十二岁考中秀才,可惜命不大好,去岁才和弟弟一同中举,大自己三岁,二十一岁还未成家是稀罕事。但林七许知道,舅母心比天高,中意的闺秀瞧不上赵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又不满意。 自打去岁中举,舅母扬眉吐气,一扫九年来的懊恼痛心,趾高气扬地挑拣起儿媳妇来。 可怎么会挑到自个儿头上呢。 赵氏原来的打算,林七许暗暗冷笑,真以为她傻么。 “七许不必羞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原先母亲为你选的三表哥,是庶出不说,为人太木讷。还是大表哥与你更相配,是长子嫡孙,相貌出挑,又有功名。你觉得呢?”赵氏在七许手上吃过几次亏,还是在老爷跟前,一点都不小觑她,接着娓娓道来,“我没有孩子,是真心疼你们,你是老爷和我的唯一女儿,端庄大气,一看便是大家闺秀,打算将你记在我的名下,按嫡女的仪制备嫁。日后,你便是林氏宗族长房嫡长女了。” 林七许听着她那些能把隔夜饭恶心出来的话,眼前划过姨娘病死床前的场景,划过妹妹笑靥如花的面庞,自己与弟弟在多少个日夜相依为命的苦涩在心底叫嚣,最终凝聚成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长年累月,一年年地堆积在胸腔。 她忍了又忍,睁开眼睛,又是一片温柔。 “父亲可曾知道?大表哥这样的人才,七许自知是配不上的。”恨意无法宣泄,慢慢地,变成了唇边天真的笑意,与轻声细语的温和宁静。 林七许望着陈氏一下子僵硬的神情,和赵氏慢慢卸下温柔面具的脸,剥着青葱的甲面,她想着,恶毒,凶悍,蛮不讲理,这才是应有的画风。 这样温存美好,会让她心生幻想的。 赵氏嚣张跋扈了一辈子,从来就不晓得退让是个什么东西,更何况林家姐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与憎恶,几乎是立刻冷了脸:“我自会禀明老爷,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管安心待嫁。” 父亲对她和赵家庶子的婚事一口否决,七许是清楚知道的。 尤其在弟弟中举后,父亲对她更为重视,几乎是下定决心挑一户好人家,一来为了林家的体面,二来可以帮衬其琛。怎能由着妇人随意配一个娘家的庶子打发。 日后怎么与岳家来往,他和儿子的脸面何存。 只是…… 在陈氏和赵氏快要发飙的前夕,她含笑告退。 按理说,赵氏会拿出以往的一套责罚她,敲打她。陈氏更是不甘被一个贱婢出的庶女这样漠视,必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可今日,陈氏居然忍气吞声地笑道:“七许还要绣恭迎王驾的贺礼,舅母也不强留了。快去。” 林七许本来没拿这当回事,弟弟千方百计都不想她嫁入赵家,父亲对与赵家结亲也颇是反感,光凭赵氏一人,断断做不了主。 可瞧今日的苗头,陈氏似乎就赖上她了,赵氏也下定了决心。十八年来,父亲不止一次地催促赵氏将她与弟弟记到名下,都被赵氏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可今天,为了娘家嫡孙的婚事,不但愿意将她记为嫡女,还许了以嫡长女备嫁的诺言,意味着她的嫁妆会丰厚许多。 当然,只是表面上。 因为她一嫁过去,舅母便能名正言顺地拿走她的嫁妆,美名其曰,心疼媳妇,心疼外甥女,还能随意拿捏她,并且没有娘家为她撑腰。 林七许思虑事情一向周全,父亲虽重视了她,但远远不到与赵氏撕破脸的地步。弟弟年幼,尚且羽翼未丰,说话没有多少分量。当下将整件事翻来覆去地推敲,心下不免慌乱。 大表哥仅管玉树临风,但为人比他那母亲更糟糕,外表谦和有礼,私底下曾活活抽死过一个丫鬟。 她低声嘱咐和铃:“快去打听下,大表哥或是赵家出了什么事,不管事情掩的再好,也会有痕迹。”袖子里塞了一锭银子,沉甸甸的。 和铃早就急得不行,看主子一直淡定方才稳着心神,听到主子的吩咐,晓得事情轻重,红得眼拼命点头,赶忙去了。 林七许定下心神,打算往春深阁走,入目的便是一片片衰败的榴花,花骨朵蜷缩着,耷拉着枯败的叶子,她看得颇是触目心惊。 榴花,也曾八月红似火。 轻嗅浮动在空气里的桂香,沁人心脾,香气清爽,林七许默默盘算着形势。 乍然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出于本能反应,避进了周遭假山处的暗洞里,茂盛的紫藤萝遮住了她轻巧的身子,她不由屏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阉鸡 “你们这群天杀的,都不得好死——”妇人杀猪般地吼叫,传得近乎整个后院都能听见。林七许透过缝儿瞧着,是厨房的孙大娘,性子泼辣强干,虽不好相处,但平日还会给她几分薄面。 身边有几个壮汉,也有两名妇人。 其中一人脸色铁青,竟是赵氏身边最得用的薛嬷嬷。 怪不得,这两天都是方嬷嬷在身边。看薛嬷嬷发丝凌乱,衣冠不整的狼狈样,神态也十分疲倦,显然是强撑的。 反观孙大娘,论外表,比薛嬷嬷狼狈不止一分。但气势凶猛,身材壮阔,嗓门吼得整个林府都能听见,关键是,精神头足。 “孙采萍,聘礼我又补了一份,你儿子我也作保,以后肯定是少爷身边的小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薛嬷嬷见孙大娘被制住,嘴巴里塞了麻布,又是恼火,又是疲倦。 孙大娘呜呜个不停,手脚乱抓。 薛嬷嬷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拿掉了孙大娘嘴里的那块破布,孙大娘又鬼哭狼嚎起来:“别人怕你薛芳春,我可是不怕的!你儿子是个阉货,竟还想娶我女儿,我女儿嫁过去不就是守活寡……我心肠烂了才嫁女儿!” 孙大娘的男人是外院得用的管事,跟着老爷出门办差去了。仅管薛嬷嬷是夫人身边的第一把手,可孙采萍半分不惧她,自个儿的宝贝女儿哪能这样被人糟蹋。 原先想好声好气,两家私下悄悄地退了婚,不想薛芳春竟能做出这种事来,要不是她眼明手快,关心闺女,闺女怕要被抢走了。 想通了这节,孙大娘瞅着满脸青白,眼里能喷出火的薛嬷嬷,皮笑肉不笑地拍拍身上的灰尘:“你便闹,闹大了你儿子是阉货的事就满城飞了,赶紧趁着空挡挑一个没娘家,老实本分的姑娘,否则你儿子可就废了。” 从林七许的视角来看,孙大娘嚎出了那词“阉货”后,周边围观的仆从看薛嬷嬷的眼神都变了,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那种怜悯,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目光几乎将薛嬷嬷活活逼疯,那张脸从血色不足的苍白变到惨无血色的青白,现在整张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孙采萍,你别……给脸不要脸……”后面那五个字是林七许猜的。 薛嬷嬷咬牙切齿地愤怒,上下牙床都咯咯地在发抖,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字眼。林七许看到现在,对这两位的撕扯较劲没有别的兴趣。总之,二人皆有倚仗,到最后,怕也是同孙大娘说的一样,紧着讨一个胆小怕事,没有去处的媳妇。 避开这处是非地,春深阁一如既往地宁静舒适,央央寻了个小丫鬟摘了满满三碗金桂,瞧见七许孤身一人回来,不由得连忙迎上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央央仅管年幼活泼,但也伶俐聪明。能在七许身边做事的丫鬟,眼色得一等一的出挑,否则早被赵氏生吞活剥了。 林七许望见央央的神色饱含担忧,不免笑着安抚道:“不过些没影的事儿。和铃我差她做别的事去了。” 央央心知主子有事不愿同她说,便也撇了撇嘴,慢慢道:“小姐吩咐央央摘的桂花,我和小月都挑拣好了。” 小几上放着三个白瓷碗,盛着金灿灿的桂花,清香四溢。 弟弟被罚跪祠堂后,休养了半天有余,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学堂了。林七许捧着碗,只要一想起赵氏,便满心的嫌恶与怨愤,不由得想起赵氏院子里繁花满枝的金银双桂,金贵深黄若金,银桂洁白如玉,可惜再好再美的景致芬香,染上了赵氏同陈氏的味道,林七许慢慢冷下了神色。 “央央,薛嬷嬷的儿子是在哪儿当差的?” 林七许蓦地发问,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碎冰。 央央收起小脸,愣了愣才道:“有两个儿子,大的在门房当差,小的……似乎不在咱们府上。” 不在林府? 林七许蹭地站起身来,撞翻了小几,三碗的桂花扑面而来。她却再顾不得这许多,香气瞬间飘散在这雅致锦绣的闺房里,林七许却仿佛嗅见了……那股阴森,凄凉又弥漫了整个童年的药味,伴着她的出生,终结在姨娘的死亡。 薛嬷嬷一家都是赵氏的陪房! 她的儿子不在林府当差,自然便是在赵府做事。 如同一颗颗遍地滚动的珠子,只需一根细细的线,便能串联成整个故事。 只是……这故事太过吓人、 林七许蹭地站起,又慢慢坐在矮矮的绣墩上,努力平复因太过激动而起伏的心绪,她静静地抚平所有因突然站起而皱起的衣褶衣角。 这番举动,落在央央眼里,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小月,你收拾下。”桂花糕是做不成了,她还想指着解馋呢。央央小心地蹲在林七许面前,帮她一起整着素来纹丝不乱的衣裙,小声问道:“小姐,薛嬷嬷怎么了?” 林七许的唇角有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小儿子……似乎伤到了命根子。” 央央已经十六了,自然懂得这些,顾不得脸红羞涩,急急道:“这和小姐有什么关系呀?” 林七许没有说话,起身往角落的榆木梳妆台去,瞥了眼铜镜里的人影,含苞待放,有股影影绰绰的美丽。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再是从前照着镜子会哭的小女孩了。 这梳妆台可谓是简单地丑陋,不少边角磨损地厉害,雕花处的漆料也已经消去了颜色,抽屉上的小铜环早被摩挲地失了原有的光泽。林七许摸到第三层,才轻轻抽出来,里面有数张面额不大的银票,一小盒年节时从长辈处得来的金裸子,她拈起一张银票收尽袖口,脸色平淡地宛如一批上好的丝帛,半分褶皱也无。 “你随我来。” 林府坐落于苏州城内极好的地段,占地宽阔,因府内人口单薄,处处载着不少名贵花木。临近立秋,仍是一派姹紫嫣红,江南气候,终年常绿不歇。 林七许的步伐比往日急切,神情不同于一贯的温和恬淡,反而是强装的镇静,抿着纤细的唇。 “小姐,到底怎么了?”央央很为自家小姐担忧。 林七许没空理她,满心都想着和铃。和铃央央跟了她五年,忠心耿耿,她一直待她们不薄。虽说是为了收拢人心,但人与人相处,日子久了,自然会有情分一说。 和铃样貌中上,不算太出挑的,但性子细谨温吞,已经十八了。不少嬷嬷都转弯抹角地向她打听过,林七许问过和铃的意思,和铃仅管羞涩,也说得清楚。 家中弟妹尚小,需要帮持,并不想嫁人,打算到二十,许个得力的管事。 林七许看重她,打算在出嫁前给她挑一门亲事,作为陪房随她嫁到夫家。 “央央,和铃或许,回不来了。” 林七许心情沉重,喑哑道,“薛嬷嬷的小儿子本是说了孙大娘的闺女,但如今孙大娘怎肯再结这门亲事。和铃,怕是撞到枪口上了。” 央央当时便懵了。 再穿过一道拱门,就是垂花门了。 央央就这样突兀地跪在石子路上,磕了个头,哽咽道:“小姐,奴婢旁的就不求了,只是和铃,还望小姐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莫要弃她。” 世事无常,世事艰难。 林七许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她并不愿意欺骗央央,故此一句承诺都不想许。 姨娘在林府生活了十年有余,自然有仆从曾受过她的恩惠。林七许摩挲着袖口里被揉得皱巴巴的银票,走到花圃边的廊檐下,那里的门槛上靠着一个懒洋洋的管事样打扮的男子。 “可是莫管事?”她的声音十分温和。 莫管事嘴边含着根牙签子,做派有些流里流气,含糊着道:“嗯,小人就是。大小姐……”似乎现在才看清眼前的婀娜人影,竟是林府大小姐。 他忙得站起来行礼,一番手忙脚乱后,神情添了一分慎重,道:“可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 林七许不欲废话:“和铃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待我颇是忠心。方才,我遣她去赵府打探消息,如今想来,多有不安之处。还望莫管事,辛苦走一趟了。”银票则被她娴熟地塞进了莫管事的手心。 花圃被打理地赏心悦目,海棠、山茶竞相开放,舒展着饱满鲜丽的身姿,明亮的光线下可谓满目嫣红姹紫。莫管事收下银票的神情有些沉重,很快又抬头道:“小姐安心,既是恩人所托,必会尽力做到。请小姐先回春深阁等消息。” 旋即不做废话,交待了旁边的小厮几句话,便匆匆往外宅去了。 央央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林七许拍了拍她的手背,递过绣着迎春花的丝帕,道:“擦擦。哭没有用。” 留给央央的只有一抹,萧条又坚强的背影。 仅管伤心,但分寸尚存。她很快抹干了泪水,迅速跟了上去。 直到天擦黑,派去的小厮都不曾带回莫管事的消息。林七许拾着竹箸拨弄着饭菜,思绪甚重,她不止担忧和铃,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氏这些年比之从前已收敛许多,但这不意味着她脑袋突然开窍,或是心肠变得慈悲柔软。老话“狗改不了吃屎”,赵氏曾经所为,决不是一句猪油蒙了心的昏话可以糊弄过去,是真正的恶毒刻薄,蛇蝎心肠。 她怎么会指望这样的一个女人大方宽容,通情达理。 止不过是林言轩回到了淮南任职,她一无所出,不好明着对他们姐弟刁难下绊子,加之娘家规劝,手段便由最粗浅恶劣的明刀转换成了防不胜防,渗透在每个角落的暗箭。 和铃与央央,她素来厌恶,一直想尽法子要除去。 这次和铃若撞到枪口上,林七许一想到母亲与妹妹的惨死,便胸口发堵。 “小姐,莫管事在门外求见。”央央近乎流着泪跑进来。 “快请。”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她忙忙搁下竹箸,简单理了理衣裙。 屏风也来不及架了,林七许望着被雨打湿肩膀与衣角的莫管事,见他眉头紧蹙,满脸纠结,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莫管事重重跪下,悲痛道:“奴才有负所托,和铃姑娘怕是……”他顿了顿,才咬牙道:“名节已毁。” 最后一字落定,央央已死死捂住嘴巴,软软跪坐在地上,哭成一团。 林七许扶着紫檀八角桌,任尖锐的飞角戳进柔软的手心,一片心冷得几近麻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情势逼人(上) 未出阁的小姐身边,是不能陪着媳妇子的。尤其像和铃这种,未婚却失节的贱婢,直接给了两匹缎子,打发回老家待嫁。 赵氏面对林七许的质问,连日心情不豫的脸上总算挤出了笑意:“和铃不过一个丫鬟,七许要好的丫头,母亲再命人牙子带几个给你瞧瞧。” 她抿了口茶水,拿绢子拭了拭,接着道:“况且和铃家里贫困,小武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是机灵不过,跟在我侄子身边做事,有模有样的。绝对不会辱没了和铃,你大表哥也不算外人。” 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身后站着精神不济,但出了口恶气的薛嬷嬷。嘴角噙着冷笑。 当初给你脸面,想讨了和铃做媳妇,偏你瞧不上。这下子好看了,和铃众目睽睽下失了名节,她可是你的贴身大丫鬟,奴婢这样轻佻随意,主子能规矩到哪儿去。 赵氏自然也想到了这处,重重地搁下了茶盏,眼色犀利地瞥了林七许一眼。 谁料林七许不动如山,只管一人静静地挑着牙签吃水果,赵氏见她浑不在意,自不能为了一个贱婢和未来的赵家大奶奶置气,到底自个儿的侄子这事,传出去真没法做人。 “你身边的央央呢?”赵氏瞟了眼陌生的燕羽。 林七许淡淡道:“她家里有事,我准了半天假。”她自是放不下和铃,央央和和铃是一起进的府,和铃年纪大些,对幼小可爱的央央颇有照顾,五年间,也处出了姐妹情深。这会儿,去和铃家里探消息了。 赵氏不动声色,又放出一枚重磅炸弹:“摄政王王驾半月有余便能到苏州,江淮两处有脸面的官员都赶了过来,其中便有连中三元、曾任太子太傅,现在家丁忧的郑大儒。你弟弟文章做得好,老爷引荐他去淮扬拜访郑先生了,下月沐休,是赶不回家了。” 林七许的瞳孔猛地一缩,良久才道:“想必郑大儒文章作得极好,弟弟若能得他指点,必事半功倍。” 赵氏早早笑成了一朵花:“自然,咱们家中就你弟弟一个男孩儿,可都指着他光耀门楣。” 再说下去也不过面子话,林七许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特别累,昨晚没歇息好,不但身体疲软匮乏,连心都是疲惫而无奈的。 燕羽是半年前才进春深阁的三等丫鬟,因林七许懒得管赵氏做的那些缺德事,自然对她派人牙子送来的四个丫头不大理会,只叫她们做些外头的洒扫杂活儿,平日等闲不入闺房。 和铃半年敲打下来,才道:“燕羽是个话不多的,做事还算靠谱,眼瞧着没什么别的心思。其他三个,不是赵氏的眼线,就是嘴巴不牢,办事不妥当。” 故此,她才挑了燕羽。 燕羽满心感激,体贴道:“小姐放心,央央姐姐去看了和铃姐姐,很快能回来的。”提起和铃,林七许的眼神更迷茫了些。 论起来,燕羽还是和铃选的人呢,没想到,前个儿和铃才同自己说,现在便使上了。 林七许眼前又浮起和铃眉清目秀的面庞,温煦和暖的目光,以及五年来无微不至的关切守护,心下一悲,满心的恨意又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赵芷萱。 我的母亲,我的妹妹…… 她的眼睛有几分恍惚,悄悄蒙上了迷蒙的雾气。 儿时,赵芷萱待她们刻薄尖锐,稍有不如意便责打挨骂,过得尚且不如管事嬷嬷体面。林七许曾不止一次在心底问自己,一面问一面流泪。 为何要活在世上受这样的苦楚,难道人生数十载春秋,便要这样畏畏缩缩,朝不保夕地过下去么。 庶出。 林府人多手杂,她可以从无数人的嘴里听到理由。 听到她之所以被刻薄虐待的理由。 世间尊卑,嫡庶区别,理应泾渭分明。她是读过书的,姨娘教她识了字。 当年她曾盛来灯油,或去厨房向心善的大娘讨些豆油,在昏暗的灯烛下,姨娘与妹妹做着些绣活支撑日子,她则努力识字读书,四书五经虽不算精通,但也懂得大概。 书读得多了,眼界心胸自是开阔些许。 后来慢慢长大,也曾托过丫头小厮买些私印便宜的话本闲书。她读过黑心庶子逼死嫡母嫡兄谋夺家产的故事,也听过庶女妒忌嫡妹夫婿,偷偷勾引抢夺妹夫的戏文。 慢慢地,她不怨恨赵氏的恶毒刻薄,心胸狭窄。 但,哪怕穷尽一生,她也不会忘记和原谅,姨娘和妹妹,曾陪她共苦的两个亲人,她最珍视的两条人命,都死于赵氏手里。 她不会忘的。 怎么能忘? 此心扎满仇恨的尖刺,不时刻提点着自己,怎能为姨娘和妹妹争口气。 午时过了三刻,林七许倚在炕上,昏昏沉沉间,便听到央央回来的动静。 “央央回来了?” 话音刚落,央央便满眼通红,抽抽搭搭地上前请安。 “免了。”林七许顿时了无睡意,趿了大红缎面的软拖,道:“和铃,怎么样了?”眼色看向燕羽,让她带着两个小丫头下去。 央央坐在炕前的小阶上,摇摇头:“和铃,她其实还是完璧之身。只是当日情况,如同莫管事说的那样,和铃在赵府前探头探脑的,刚巧被从外头聚完回来的赵大少爷瞧见,赵大少爷喝得醉醺醺的,脸色透着股死人的苍白,阴森森地吓人。大概觉得她很眼熟,便叫小厮逮住她。和铃那时还懵着呢,也怕被误会,才老实说了。” 后面的事情,昨天已经听莫管事描述了一遍。 赵府仆役大多安置在离赵府不远的猫儿胡同里,几大家子共用一个院落,常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和铃被赵大少身边的小厮敲晕后,醒来便衣衫不整地躺在了薛嬷嬷被废掉的儿子身边,那小子被打得极惨,不但命根子坏了,连腿脚都裹了一层又一层,用参汤吊着命呢。 只是和铃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不知如何应对,一院落的仆妇小厮,围着她看,对着她笑,羞耻心一上来,只顾着哭。 林七许昨日听到这处,便是心苦地无奈。 和铃心底纯良,虽应对得体,但到底风浪经的少,这种场景自然慌得狠,才会被人坐实了名节已失的名头,否则薛嬷嬷的小儿子人事不知,焉能人道?纯粹是众口铄金,以讹传讹罢了。 赵大少从母亲处的小厮早早听到了林七许嫌弃他的模样,更是心下恨得不行,底下人自然奉承讨好着,才有和铃的这出缺德事。 为的就是狠狠落下她的颜面。 接下来呢,林七许摸着央央稚嫩又泪水涟涟的小脸,唇角绽开了轻柔的笑意。 怕是会在苏州城内传她授意贴身丫鬟勾搭赵府少爷边的小厮,被当场捉奸。 赵氏和陈氏打的一手好算盘。待她毁了名声,无人敢聘后,自可任她们拿捏,嫁过去做个妾侍就成。 “和铃,她有说别的吗?” 央央被主子的清浅笑意惊得不轻,嗫喏道:“她说,不愿拖累小姐,只是家中生计艰难,还望小姐能将贴身体己发还。” 和铃,你终究是个心善又柔软的人。 只是,善良喂不饱那群凶恶饕餮的豺狼。 林七许静静点头:“你去拿给她。”她轻移莲步,从掉漆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银票,道:“你一起拿给她。顺道告诉她,若她反悔了,我永远为她留一道门。” 路都是自己选的,也只能靠自己的脚走。 央央含泪应下。 说来也蹊跷,林七许问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赵家可谓江南名门,紧要关头,赵成渊总不会死要面子。 “和铃,她也不清楚。”央央咬着下唇,神情萎靡,道,“听外头的人嚼舌根,是从云麓书院归家途中,遭了人毒手。具体情况,赵家瞒得很好。” 是呀,又不是光彩事。 她也非包青天,没兴趣为赵家伸冤。 自己尚还焦头烂额的一堆破事。 “回来时,顺道去把对口巷子里的赵大娘请过来。”林七许执起针线,端坐在绣屏前,继续那副未曾完工的白玉观音,不再多说一句话。 赵大娘与她的奶嬷嬷关系很好,奶嬷嬷虽是赵氏的人,但待她和妹妹颇有良心,尽量在不惹怒赵氏的基础下,偷偷地关心她们,不做那些昧着良心的事。否则,她同妹妹,早就夭折在了艰苦的童年里。 那天以后,林七许的日子失了原先的欢声笑语,整个春深阁像是一只夏困的猫咪,慵懒地发呆,却闪烁着最危险的光芒。 直到林其琛的书信寄来,林七许的笑意总算真实了一点。 展开信纸,足足有三张,林林总总地交待了近段时日外头发生的大事,和自己的起居作息。信的后半段,语调甚至有点兴奋欢喜。 皇帝年幼,尚未亲政。目前由摄政王监国,大权在握,六位内阁大臣辅政,皇帝本身对家国大事并无过问权。来年开春,皇帝便十五了,礼部正加紧皇后与后妃的筛选,听说,太后同大臣商量了个把月,如今定了人选。 皇帝国婚,是成人的标志,会大赦天下,还会加开恩科。 而弟弟对功名的渴求,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林七许的眼神幽暗地仿若冥河的水,弥漫着一股死气。 弟弟的思虑,没人比她更懂。 在林其琛眼中,不用苦熬两年后的春闱,因为两年后即便他高中,扬名立万。林七许也等不到那会出嫁,林其琛如今最需要的便是时间,他需要速速长大,好让父亲更重视姐姐的婚事,让赵氏更加忌惮他们,不敢肆意妄为。 只是,谈何容易? 林七许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 明年她便十九了,莫说赵氏,就是父亲也不会再留她。眼底浅浅映着忽悠的烛光,宛若黑夜里飘忽不定的鬼火般诡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谋划(上) 苏糕被林七许一块块挑着,转眼间便用完了。 燕羽在一旁赔笑:“小姐,晚膳可是吃得少了,奴婢可以去厨房领宵夜,小姐爱吃馄饨还是下饺子?” “不必了,去盛碗圆子来。” 白玉观音像只差最后的收尾了,林七许点亮旁边的烛火,静坐下来,拾起针线,慢慢穿梭于上,燕羽捧着一小碗酒酿圆子近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副场景。 林七许虽生得不够美貌,但肤若凝脂,侧脸柔美,加之多年静心养气,气质举止都极为赏心悦目。燕羽瞧得不多,一时间,竟看痴了。 “厨房可打赏了?”她并没有单独的小厨房,想要额外的吃食,就得拿钱打点,都是一笔笔要记入公中的账,她断断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给赵氏什么把柄。 燕羽晓得这关节,赶忙道:“大娘都很和蔼,说是大少爷补贴了不少,但凡是小姐开口要的,先做出来,事后只管问他要钱。”见主子脸色不虞,她又很快补上,“不过奴婢执意给了,嬷嬷们都笑成了一朵花。” 林七许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小姐的绣活倒是好,这白玉观音看得十分慈祥。” 林七许心底只冷笑一声,赵氏这样多年,没别的作践她的手段,除了打骂罚跪,就是抄书女红。早就练出了一手的好本事好耐力。 “是献给王驾的贺礼,自然得用点心。”提起王驾,林七许的眼神高冷起来,像是凝起了一层终年化不开的雪,阳光下灿烂却冰冷依旧。 燕羽跟了她几天,胆子也慢慢大起来,道:“听闻摄政王生得很俊呢,年纪不大,贤名已传遍大江南北。” “皇室子弟,能难看到哪儿去。”龙子凤孙,旁的不敢多说,起码一张好脸和表面的风度翩翩都不差。 又勾了几针,眼睛却酸胀地发疼。 林七许事到如今,没有再勉强自己,打量了眼自己住了五年的春深阁,心头涌起万般思绪。听下人传言纷纷,陈氏今儿上午又来了趟赵府,赵氏没宣她相见,她也懒得圆脸面,她于赵陈二人间,已经无话可说。 世间大多事,不破而后立,根本没法立。 她用力地盯了眼完美无瑕的白玉观音,轻轻抚上去。 菩萨,我待你这样诚心诚意。你可莫让我失望。 “燕羽,去取纸笔墨砚来。”以弟弟的人品才华,现下应已留在了扬州,怕是赶不及再见一面了。 不承想,那日祠堂匆匆一面,竟是最后一别。 她想起弟弟昔日的玩笑话。 那年,弟弟中举,终日端着的脸总算有了稚气的笑意,抱着姐姐,笑道:“日后姐夫若不在我手下对句赋诗,考校武艺,没点真本事,护不住你,哪能让他这样轻易地娶了我姐姐去?” 林七许摸着他细密的发,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 妹妹横死的那年,姨娘尚在病榻**,弟弟尚且刚会认字。姨娘逝去的那年,细雨绵绵,弟弟跟着她一块哭倒在破旧发霉的屋子里。 她听着弟弟牙牙学语,教着这个孩子执笔写字,读书明理。 到了此时此刻,她握笔于案前,心里滋味那叫一个百转千回,酸涩地发苦。 千言万语,凝在笔尖。 饱满的墨汁又落下一滴。 燕羽识趣地揭过第七张纸。 她透过明亮的烛光望着虚无,神色缓缓平静下来,当年,再苦再难也挺过来了。如今,不过生离,又非死别。这样矫情,不值得。 信,她写得很慢很仔细。 曾以为弟弟还小还稚嫩,不少话她都犹豫在心,不曾同弟弟说。此去一别,怕是再也不复相见。弟弟便是孤身一人,父亲只在仕途上用心,看重这个儿子不过为了传宗接代,能让自己在仕途上更有前途和脸面。 赵氏从前就恨他们姐弟,来日自己犯下此等重罪,以赵氏心性,定会迁怒其琛。 万幸其琛是男儿,不必在内宅讨生活。 没有了她的束缚,日后婚事自有父亲做主,选一门大有助益的岳家帮衬,只会比赵氏金贵,更不用看嫡母脸色。 姨娘和妹妹的坟头都已长草,她在林府别无牵挂。 孑然一人,无所畏惧。 她已什么都不怕,只要脱下一层皮,自能重铸此生。 次日清晨,天还灰蒙蒙地,晨露微寒。林七许披衣起身,没有惊动值夜的燕飞,她蹑手蹑脚地拈起昨夜书就的厚实书信,去二门处的耳房寻了莫管事。 莫管事见她这样匆忙又镇静的神情,心下有些担心。 “小姐,可是出了事?” 林七许摇摇头,从腰间解下一枚摩挲地圆润的白玉佩,同信放在一处,交给莫管事:“劳烦管事待弟弟从扬州回来后,亲手交予他。” 莫管事怔怔地接过信物,只觉沉重无比。 除了喉间低沉的“嗯”字,发不出任何一字。 十数年前,家中弟弟病重,母亲没日没夜地做活儿,晚上便守着弟弟流泪,险些哭瞎了眼。他那时在姜姨娘手下做看门的小厮,实在没法子求到了姨娘跟前,姨娘拿出了体己帮他。只是事后,姨娘再度有孕,竟挑了错撵他出去。 后诞下长子,老爷陪在府里,欢喜地不行。 姨娘在月子里传他进去问话,赏了不少金银,最后望着摇篮里酣睡的幼儿和守在榻边的女儿们,托付他日后若是有难行个方便。 他对姜氏感恩戴德,弟弟身子虽还瘦弱,但在铺子里找了差事,娶妻生子,一家完美。母亲守着他和弟弟,不必再拼命干活,亦是知足。莫管事,很念姜姨娘的好。 后来,因姜氏看他不惯,夫人反而对他多次提拔。 慢慢地,在府里有了些脸面。 此次吩咐,大概是林七许最后一次寻他,莫管事嘴角发苦,神情流露出一丝悲切,道:“小姐,莫不是真要跟了那……赵府大少?” 他又道:“老爷过几日必会回来筹备,已经选了苏州城外的一处庄园作为摄政王的下榻之处。不妨到时,小姐再同老爷说说。” 林七许辗转了好些个夜晚,该想通的,该思索的,早已完全。 万事只欠东风。 “给弟弟的那封,请莫管事千万守好。”她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另外两封,笑道:“麻烦管事交给此二人了。” 莫管事心头发涩,除了点头竟无别的事好做。 “莫管事以后也要好生保重,赵氏必会秋后算账,千万小心。” 天色已慢慢明亮,屋中的香应已渐渐息了。燕飞也快醒了。林七许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缂丝披风,打算离开。 “小姐,前些日子你让我打听的人家,我已经差不多有了头绪。” 央央跟她五年,忠心耿耿,她有些不忍。林七许点点头,详细问了那户人家的小子品行和家人性情,犹觉尚可,仓促之间,不能要求更多了。 “你叫那户人家来求娶。赵氏此时正想着卖我好呢。” 出嫁前的姑娘,总是娘家最金贵的宝。赵氏还指望着她在赵家安分守己地做名不副实的少奶奶,给她侄子守着活寡,乖乖做她手里辖制其琛的把柄,自然不会在这节骨眼给她什么绊子。 何况一向看央央不对眼,打发出去正好。 莫管事望着小姐缓慢却沉稳的背影,心下沉甸甸地,方才想问的一句:小姐,是打算做什么。也问不出口。这些年,为明哲保身,眼瞧着他们姐弟吃了多少苦和罪,小姐却半分怨怪也无,只消能好好做好小姐吩咐的事,小姐的笑意便是欣慰而温和的。 也亏得姜姨娘有本事,在夫人的重重剥削下,还将一手制香的本事和医术传给了女儿,并且教会大女儿识字。 否则,少爷怎能考中秀才,引起老爷的重视。 只是,这赵氏太过蛮横恶毒。 当年的二小姐,他可谓一清二楚,那尸首是他亲自捡拾回来的。原先水晶般的小人,送去一趟,香消玉殒不说,连身子都被糟蹋地残破不堪,跟着去的奴才都叹生在林府,真是命苦。 尚且不如他们做奴才的。 莫管事紧着穿衣起身,好去当差送信。 两封信,一封是花锦香铺,一封竟是石头胡同的方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谋划(下) 摄政王原本四年前便要下江淮考察,奈何京都与临近的地域数月大旱,并着疫症发作,肆虐蔓延。百姓一时怨声载道,卖儿卖女,治安混乱的地方更是盗贼四窜,苦不堪言。那会,朝廷顾不得别处,权贵官员除了静心养气,就是一心治下,祈求神明。 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摄政王莫说还没出城门,便是依仗显赫,威风凛凛,已走出京畿道,也得转回来。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州,一向是伊人如玉,风情万种的温柔乡。 这日,雨声下得淅沥,秋雨绵绵,清透润滑的雨滴落在林七许的指尖上,她慢慢缩回伸出车窗的手指,一派宁静浅笑。 花锦香铺和方家是母亲在外头留下的唯一两条路子,此时此刻都派上了大用场。 香铺以制香为生,这家铺子开得店面极小,甚至称得上隐蔽不显。林七许有所耳闻,花锦干的并非正当行业,除了明面上售卖的衣料香薰,和驱虫辟邪的实用香料,与胭脂河畔的不少青楼都有生意往来,不少大户人家也曾偷偷摸摸地寻过他们。 姨娘懂得极多,曾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只是世事无常,落得此般下场。 莫说制香本事,小时候但凡有个病痛,姨娘也能悄悄地写个方子,托人出去买药煎药。不然,以赵氏心肠,姐弟三人哪能平安成长。 可惜,姨娘去的太早。 医术她只摸到了些皮毛,未曾精通。 林七许轻轻一叹,歇了此等没用的心思,盘算了下过会儿的所有章程及可能发生的意外,无声无息地一笑。 世间诸事,怎能十全十美。 漏洞破绽,无法避免。 不过她一闺阁少女,手底下没有得用的仆从下人,身边没有为之谋划的老奴嬷嬷。一切凭着侥幸又可笑的区区心思,能不能成,得看天意了。 她此时的打扮,如同前后马车里的女子一般,一袭桃红撒花的轻罗衣裙,脚底踩着墨绿色色的软缎绣花鞋,挽着桃心髻的发丝间缀着内廷敕造的钿花,眉眼温顺,姿色秀丽。一眼扫过去,都是美丽出挑的美人。 毫无疑问,这一行车马载的人,都是送去孝敬摄政王的佳丽。 采办此事的苏州同知挑挑拣拣,世家里的貌美丫鬟,寒门里的小家碧玉,唯恐摄政王见多识广,不甚满意,终究在底下人的鼓吹下,从青楼楚馆里采买了若干风情万种的瘦马。 花锦香铺同这一带的皮肉营生处得不错,香铺主子冯掌柜听得林七许这胆大包天的主意,也狠狠唬了一跳。 冯掌柜单名一个贵字,年轻时候与莫管事一般受过姜姨娘极大的恩惠。后机缘巧合,靠着姨娘的暗中自助与自己的本事立起了这花锦香铺。 “小姐,这……”不先说这事成与不成,只是一闺阁少女,清清白白,怎的说起那起子腌臜地,竟这样落落大方,无一丝尴尬,恍若清风明月般明净自然。 林七许立在堂中,秋日凉薄的光晕拢在脸上,愈发显得她眉宇高洁,身姿秀丽。冯掌柜念着姜姨娘的好处,怎可让她的女儿同娼妓扯上关系。 何况林七许这样的容貌姿色,坊间对这位林府大小姐的描述,也令冯掌柜颇为欣慰,“淑惠端和,宜家宜室”,听说不少世家大族的嫡公子都有与之结亲的意向。 正所谓礼法森严,泾渭分明。 要不是林七许瞧着精神正常,冯掌柜真以为她得了癔症。 “冯掌柜必是以为我疯了。”林七许捧过伙计奉上的清茶,慢条斯理地笑,“可是,您瞧着,我像是不懂那些道理和规矩的么。” “经此一去,名声体面,是肯定没了。但是,冯掌柜,我不在乎这些。您也知道我小时候的日子,何来的脸面与尊严。赵家嫡长子性情阴狠暴戾,且如今已不能人道,更是变本加厉。当家夫人陈氏素来憎恶于我,儿子又遭此天灾,待我过门必日日刻薄。至于娘家,赵芷萱和林言轩待我如何,您最清楚。”她静静地盯着脚面的蝴蝶,嘴角笑意始终不变,“冯掌柜,我母亲死的冤,我妹妹死的惨。我指望着其琛能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将来讨回一个公道。但这前提,我绝不能嫁到赵府。” “冯掌柜,我啊,是不可以嫁到赵府的。”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冯掌柜望着林七许,只听她娓娓道来:“我父亲在仕途上可谓拼劲一生心血,五年前摄政王选妃,他看着才十三岁的我,长长叹气。冯掌柜,我想,这条路最适合我走。”仅管,会很辛苦,会没有什么希望,会走上和姨娘一样的路。 冯掌柜心念转过千回,负手于背后,在诺大的店堂内来来回回地走。其内心斗争,显然激烈到了极点。 林七许瞅着,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心道,该下副猛药了。 “掌柜,我虽为一介女流,但若是不惧生死,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天地之大,或许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但一卷草席,一抔黄土,想来绰绰有余。” 冯掌柜骤然停住,望着她的眼神刷地尖锐起来,良久又是一声喟叹。 “我可保你进园子,但后续的事情,实在……” 林七许温和道:“掌柜的难处,我是懂的。还望行事谨慎,否则事后清算,连累你们,我也于心不安。” 到了这等田地,除了点头,冯掌柜也没别的话可说。 姑娘一句话,堵死了他万千言语。 恰巧摄政王驻留的时日里,苏州秋雨萧条,绵绵不断,连线断的雨珠从琉璃瓦流下,滑落成一条条晶莹剔透的水帘,伴着几株金黄小巧的桂花耔,勾连交汇成一片秋意景象。 林七许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余光却留心着,穿过无数回廊,绕过几座假山小河,才被领头的嬷嬷带到一处寻常的院落里,开始进行训话。 无非是些“王爷尊贵,能伺候是万般的福分”“这边不比别处,规矩同京城比虽差了一成,但依旧严整”,那嬷嬷又缓了脸色,自称姓秦,年约四十开外,行动妥帖,眼神犀利,一个个地打量过来。 唯独在林七许这儿留了片刻。 林七许做梦都没想到,这嬷嬷出自摄政王妃身边,打理庶务是一把好手。王爷此番南下,没带任何姬妾,王妃便差了秦嬷嬷随侍,方便日常起居,也防着一些不安分的小蹄子趁机白日发梦。 “你们几个,跟我来。剩下的,劳烦石大娘领回去,辛苦同知夫人了。”秦嬷嬷柔和了脸色,客气道。 林七许恰巧在剩下的那里。 以秦嬷嬷之眼光毒辣,阅人之多,尤其是这类场面,跟着王妃,自问同宫里的老嬷嬷比也不差什么。林七许浑身上下,除了衣着妆饰,处处透着不一样的味儿。 若非这石大娘目光周正,没多瞧林七许一眼,秦嬷嬷怕是会想成同知大人的千金。 随后见无任何意外,自嘲地想,好好的名门千金,世家女儿,何必自荐枕席,王府的水深得便是她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尚且谨慎细微。 偏巧这林七许,就是淮南林氏的长女,官宦之女。 雨声渐渐堙没在水光潋滟里,只余屋瓦上的几缕残水。 林七许随着石大娘磨蹭到一处花园子,悄悄落了帕子,便打着眼色慢慢往后退,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朝他人露出讨好的微笑。其余女子,因着落选都有些沮丧,不曾多做想法。 就这样,慢慢挪到最后,佯装捡帕子的模样。 待得抬头,一行人已走出三丈开外。 石大娘于拐角处侧头望了一眼,未说什么,径自离去。 这处花园子不大,只是弯弯绕绕很多,栽种着不少珍贵花草,林七许垂眼快走,只盼莫要遇见任何人。凭着来时的记忆,她必须在申时末赶到流云池边,会有一名嘴角有痣,身材微胖的婆子接应她。 要说那石头胡同的方家,干的也不是什么好营生,婆娘便是大户人家引荐丫鬟的人牙子,后头租了个小院,养着不少规矩本分的女孩子,只待好生调教,日后送去苏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能在石头胡同占个两进的院落,可见当家的男人极有本事,方力贵两个本事,一是打点花草,二是能说会道。 曾在林府上培育花草,一次佳节宴饮,便被知府看中了,因家中父母钟爱名花,便舍着脸向林言轩讨要此人。林言轩略一思索,不过一花匠尔,能卖好于知府大人,怎不划算,当下一拍即合,方力贵被派去了知府家做事。 话说回来,莫管事当年还是方力贵一手栽培出来的人。 这位方力贵与姨娘之间的关系,林七许瞧着,很是不一般,情分比莫管事与冯掌柜加起来的都要深厚。 此处园子,听说是一位大盐商极力吹捧,捐献出来的地方。但富商家里能有什么规矩的奴才下人,园子里走动的仆妇丫鬟,外面应酬接待的管事小厮,端茶送水的婢子,多是从官员家选出来的下人,老实本分,手脚麻利。 方力贵自在其中。 打点园内花草,看管花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相搏 机缘巧合,冥冥注定。 她又回想起摄政王采选妃子的当年,父亲望向她的殷切目光。奈何,摄政王大婚数年无嗣,此回选妃,重在拣选家世清白,丰润宜生养的女子,十三岁的小女孩,实在稚嫩了些。 只是这婆子迟迟未现,饶是以林七许的心性,也不由发憷。 风摆杨柳,虽不负春日依依,婀娜有致,但江淮好风水,临近深秋,仍翠绿窈窕。她隐在一株柳树后,探头探脑地打量,动作幅度又不敢大,十分别扭。 今日听方力贵的消息称,摄政王宴请江淮两道的博学鸿儒,前庭谈笑风生,吟诗作画,好不风趣。更有名伎穿梭其间,轻罗香鬓,玩笑解闷,添茶斟酒,风流非常。 一群衣衫鲜亮的侍女匆匆走过,林七许恰巧捕捉到只言片语。 “也不知哪个蠢钝的婢子,竟上错了酒水。果然,外头的奴才就是胡来,也不知好端端地弄这样多人进来作甚,平白添乱。” “好姐姐,快少说两句。王爷现在风水畔小憩,过一刻后还要与几位大人泛舟游湖,品鉴大家真迹。” “燕许,我晓得轻重。此两壶解酒汤,先给郡主送去,园子客来客往,冲撞了什么,回去王妃还不剥了你我的皮。” 侍女们容色明媚,又不失规矩,极有条理地分成了两拨。 林七许既等不到那婆子,便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方才听她们的言谈,可推断一拨人是给那位郡主送解酒汤去,另一拨人,不出意外,便是往王爷小憩处去。 换做平日,园子内规矩严整,岂容她这样胡乱行走,但今日奴仆形色匆匆,大多忙得脚不沾地,何况林七许眼神规矩,衣饰妥当,路过的奴才只当她是当差奉命的丫鬟。 风水畔是临湖的一处正堂,三面通风,盛夏最适纳凉。秋日凉意渐浓,管家早命人布上明亮清爽的天水碧绣帷,一眼望去,与波光粼粼,沉如明玉的湖水相相辉映,摄政王喜这处视线开阔,临湖秀美,好生褒奖了一番。 原先门外当值的小厮,因前院人手不够,早赶着去帮衬。林七许虽被路过的两位嬷嬷瞧了眼,仅管眼生,但她行动间一派清爽,神色淡雅,加之今日忙碌,便未说什么。 风水畔又大又宽敞,秋日轻薄如烟的日光透过这绣帷错落有致地洒下光影,四下静谧极了,半丝响动全无,林七许竟走得有些懵了。转念一想,必是摄政王小憩,无人敢大声喧哗。 她摒着气息,四面环视。 只是这天水碧的绣帷清透飘逸,朦朦胧胧,除了闻得湖水的阵阵清凉,其他四感恍若全无。 直到不远处的一小片交谈声传来。 “秦嬷嬷怎的去了这样久?”似乎是方才被唤作燕许的婢女。 “估摸着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嗯。” “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王妃的手段,你也是见过的。若是你好好侍奉,指不定会有你的机会,千万莫做什么下九流的事。” 燕许笑得啐了口:“你以为我是那没脸没皮的燕巧么,方才便巴巴地给王爷宽衣,这会儿被我支去取衣裳了。” “小声些。快走。” 直到二人脚步声远去,林七许方挺了挺背脊,深吸口气,这种关键时刻,越是不能漏了怯,今朝若是不成,莫说翻身,怕是真要去赵家做妾了。 原先还担着心,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举止规矩,姿态谦卑。 正所谓天公作美,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轻轻合上房门,瞟见在湘竹帘后合眼休憩的男子后,林七许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从换上这身衣裙,坐上那一辆乌木漆成的平顶马车时,便知,开弓没有回头箭。 林七许缓缓解开香囊的细绳,又吹灭了香炉里燃着的百合香,静静侯了片刻,才缓步上前。 摄政王是何等人物,手掌千万人生死,尤其出门在外,更是比谁都看重自身的安危。自林七许推门而入起,他便早有感应,只是因酒劲发作上来,身体惫懒,加上无任何人询问,连暗卫都不曾阻扰,便知此女不过是消遣的美人罢了。 林七许在床榻旁终停住了脚步,径自打量了几眼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摄政王,只见他衣衫微松,眉宇间自有天家的尊华与高贵,加之五官俊逸,算是称得上芝兰玉树,俊雅温润。事先万千谋划,如今近在咫尺,反而心下踌躇。 到底只有十八岁。不论她心智多么成熟稳重,心思多么缜密无误,但她终究只是个不通人事的黄花闺女,这样贸然地与一从未谋面的男子行那苟且之事,林七许发觉,仍是高看自己。 思及此事,林七许竟也萌生出了一股令人发笑的退意。 此时,一声轻微的“嗯”,险些震飞了她的七魂六魄。 摄政王微微张眼,因他休憩,殿内烛火暗淡,光线昏沉,加之酒精之力尚未退却,只能隐约瞧见半丈开外的女子身着一袭红裙,身姿窈窕。他不由低沉一笑,问道:“谁许你进来的?” 电光火石间,林七许早已恢复从容,听他的口吻语气,并非恼怒,心下松了松,规规矩矩道:“奴婢奉秦嬷嬷之命,侍奉王爷。” 后头四字,她委实说得不那么镇定自若,含了常见的青涩羞意。 摄政王并非是在女色上昏聩的男子,但眼下确实需要一番温香解语,加之身体竟慢慢有些发热,八成是之前的美酒酒劲太足,不再费力自持,起身一把揽过此名侍女,水到渠成。 事到如今,林七许自不会推诿,静静阖上双眼。 脑海中划过一幕幕旧时场景,白驹过隙,恍然间八年逝去,却历历在目。 那年寒冬过去,姨娘的病没有因春日明媚的光好起来,反而因春寒料峭,在一场凄厉冷雨后,彻底卧榻不起,夹竹桃种在窗外,三枝两朵般,映着春光开得极其动人,花骨朵娇嫩柔软,宛如朝霞般艳丽。 屋内却一派死寂,弟弟在二姐的死后,懂事许多,现在已能拿笔写字。 此刻同姐姐一道跪在榻边,听着姨娘咽气前的最后一番交代。 姜芃的脸泛着灰败的死寂,枯黄的手紧紧握住大女儿的手,含着痰的喉咙嘶哑着发出最后的声音:“小许,娘对不住你,更没脸去见你妹妹。你弟弟身为男儿,又是传宗接代的嗣子,老爷夫人还指着他养老送终,我是放心的。可我放不下你啊——只盼我死后,她能念在你弟弟的份上,给你指一户厚道的人家。小许,你……” 又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林七许泪流满面地斟了杯茶。 姜芃未喝,也没那功夫吃茶,她猛地仰起了身子,半扶在床板上,语调高了几分,但听在年幼的林其琛耳里,宛若鬼怪似的凄厉绝望。 “你,林七许,你千万莫要和我一样予人做小…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这句话好似拼劲一生心血,姜芃显然是强撑着的身子,又倒在床上,披头散发,喃喃自语道,“我的女儿,要好好地嫁人,要好好地嫁出去……” 林七许眼角慢慢渗出泪水,娘,真的对不起。 女儿,别无选择。 当不可避免的痛处席卷全身,林七许敏锐地感觉到了外头一阵脚步响动的嘈杂声。正在她身上使劲的男子兴致正高,仅管有所注意,但那阵躁动很快平静,便也就揭过去了。 林七许再度阖上双眼,任凭这天底下仅次皇帝尊贵的男人折腾。 此身,不过一具皮囊。 殊不知,由着林七许的这番作为,整个园子都快翻天翻地了。门外那处响动,便是取回衣裳的燕巧听得里头的响动,惊愕之余,与办事回来的两个婆子一番寻思。 偏巧这时,秦嬷嬷遣了丫鬟过来交代,说是献上来的这批姑娘,多是轻佻浮夸,统统拒了。 燕巧错愕之余,不免猜忌到另外两个服侍王爷,还调她做别的活儿的燕许与燕如身上,将原本的事儿加油添醋地同那小丫鬟一道说了。 秦嬷嬷可是王妃身边的掌事嬷嬷,待得回京,必叫王妃好好治治。 燕巧在心里哼哼唧唧地想着,小丫鬟对事情知道地不够了解,一味点头,快步回去回话。 可是秦嬷嬷现下正满园子地寻人呢,石大娘是方力贵安排的一招妙棋,早早嘱咐了对林七许不必多加关照,只需将人领去,待得发现人数不对时,稍稍拖上一拖,再去禀报。石大娘假装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寻到了秦嬷嬷,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秦嬷嬷一听便心下不好,忙差了人手满园子地寻一位身着红裳,眉清目秀的姑娘,偏偏又不能大肆声张,只能偷偷摸摸地私下寻。 人手紧凑,去秦嬷嬷处回话的燕许燕如也唬了一跳。在王府当差多年,她俩对这个可谓门清的很。这混进来的姑娘,若只想攀龙附凤,倒还罢了,若是存了旁的心思,坏了王爷的机要大事,那可是统统都要吃挂落的。 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刻,明年小皇帝亲政,摄政王的位置本就尴尬,更要步步斟酌,时时谨慎。 奉了命回话的小丫鬟已寻不到四处奔走的秦嬷嬷,也被余下的管事指使地团团转。 阴错阳差。 这才,酿了一场祸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事发 此番宴请的鸿儒名仕,皆是江淮两处拔尖的人物。例如年老体迈,回乡养老的钱阁老,桃李遍天下,家中子弟尚在京中任职,颇有分量。例如执掌南国子监的吴夫子,虽是江淮四大家的吴氏旁系,但学问极好,已教出不少翰林子弟。 摄政王礼贤下士,本人也允文允武,精通此道,与他们处得格外融洽。 当然,此宴还有些边缘人物。 捐了这园子的富商也在宴请之列,虽是敬陪末座,却兴致极高,极其热烈又不失风度地为这些清流学士,或世家贵人介绍着这园子的妙处。 这时,一行人已到三面通透的风水畔。 “说来也不怕笑话,风水畔内有小人千辛万苦寻来的不少佳作,虽是赝品,但也颇具鉴赏之力,还望先生们多多指点。小人才好知道,是否亏了本去。”吴富商神态落落,不见丝毫扭捏,与他一道过来的名儒多是豪情放纵,不拘小节,仅管看不上他的出身,却对他也颇有尊敬,对这些赝品值不值有些好奇。 吴富商又缓了缓,道:“这处地儿是王爷的下榻之所,也不知王爷是否在内。” 众人这才认真地打量了圈风水畔,见秋风凉凉,吹起这天水碧清透的纱帷,整座庭院仿佛沉浸在这诺大的湖水中,一时间,纷纷心意四起。 “王爷既在,待得通禀一声,大家都是喜好书画之人,想来是无碍的。”若是寻常官宦名流,自会退避三舍,莫要打扰王爷休憩。 但江南学子风气,比之京都,更为肆意放纵,文采飞扬。 兼之稍有酸儒之气的清流,自不会同吴富商过来,这些人,多数不拘小节。 不过是兴之所至,鉴赏名作。何至于惹得王爷不快。 风水畔入内,便是一大块完整的精美浮雕,底座用汉白玉筑成,雕龙画凤,洋洋洒洒,刻了足有三丈之长,乃是前朝遗留的一篇名家书法。 众人一壁赏析,一壁缓缓前行,等着前去通禀的小厮回话。 林言轩这些年虽沉浸官场,痴迷仕途,不过二榜进士的出身使他在清流面前颇具底气,大多名仕最厌恶靠着祖上蒙荫,吃喝玩乐的世家二世祖,对诗书之家出身,又勤勤勉勉的林言轩有着不一样的感观。 他随着众人一并品鉴,倒也回忆起了年少时与江南才子聚会宴饮,吟风弄月,写诗作画的惬意时光。 直到里头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声音,与一番嘈杂混乱。 大家纷纷面面相觑,稍等片刻,也不见小厮丫鬟出来回禀,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若是摄政王在此地出个好歹…… 此般念头一起,吴富商最先按捺不住。 众人在起先的一阵茫然惊讶过后,便也恢复了寻常。到底,这边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大风大浪见了这般多,此番情景却无人阻拦回禀,必是要去瞅一眼情况的。 万一发生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大家在一起,算是一个见证,也好拿个主意。 吴夫子与林言轩,是这群人中品级最高的官身。陈阁老家的长孙,亦是在其中,三人稍稍商量了一会儿,便不在此处瞎琢磨了。 总归,也没什么兵戎相见的声音。 若是冒犯了王驾,众人稍一赔礼解释,想必以摄政王的心性,也能一笑置之。 林言轩也是这般作想,万一王驾在他任职的这块地上出了分毫差错,明年的政绩考评,哪能得个优等。之前两年的一番心血运作,可不白费? 只是这一迈,打死林言轩也想不到,竟会出现这样子瓜田李下,让他百口莫辩的荒唐事。 堂内飘荡的幔帐不知为何,被丫鬟高高束起,情景可谓一览无余。最重要的摄政王殿下脸色阴沉,衣衫有些凌乱,全然不见方才宴席上的好心情,负手站立于堂前,见着这一群在江淮举足轻重的官场人物,更是怒火中烧,冰锥般锋利寒冷的视线一下子射向了尚且神游天外的林言轩。 大伙见王驾平安,先松了口气。旋即打量着这场景,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摄政王身边跪着若干侍女,身着红杉的那名女子衣裙虽也齐整,但鬓角凌乱,发丝挽得松垮,在座之人,喜好诗文,于风月场也是熟知。 王爷酒醉时分,收用一名侍女,也是寻常事。 只是吴夫子素与林言轩交好,早注意到了他脸色惨白,兼之瞟一眼摄政王的冷淡神色,望见林七许的一瞬间,更觉五雷轰顶。 年节时分,他也去林家串门拜访。 林言轩只这样一双儿女,自是叫出来向吴世伯行礼拜年,夫人回去还同他提及过这名举止端凝,姿容淑惠的林大小姐。 这……这算怎么回事。 吴夫子,嘴巴都大得能塞下鸡蛋了, 况且前前后后十来名江淮官员,多是同林府互相走动的同僚同乡,认出林七许的真不是一两个。林其琛此般年纪爬到两淮盐道之位,红眼的人可谓是一把一把的。 当即有人点了出来:“林大人,那边的姑娘可不是你府上的大小姐……”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撇开不涉官场的几人,其余人都窃窃私语,那眼神里的嘲讽、同情、憎恶简直了,林言轩若不是顾忌着摄政王,恨不得叫女儿直接去死一死。 摄政王一场午睡,酒醉已醒,兼之方才温香暖玉,心情舒适又愉悦。 只是这侍女太没情趣,竟已穿戴齐整,在一旁恭候。摄政王慢慢起身,便也由着她服侍更衣,打量了她两眼,不觉微愣。 林七许论脸,着实寻常。摄政王自己生得俊秀,又在美人扫大街的皇宫里长大,后娶妻生子,妃子皆姿容秀丽,肤白貌美,连才几岁的儿女都玉雪可爱,讨人喜爱。眼前这女子,实在叫人……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且她服侍地极慢,瞧这模样,似乎并不熟练。 当即,便有些疑惑,问道:“你是园子里当差的?”身子已远离了几分,颇有防备。 林七许福了福身,淡淡道:“家父两淮盐道林言轩。” 摄政王的脸从最初的愉悦平淡,一个眨眼便淡了下来。他又细细瞧了林七许两眼,见此女虽面容普通,但举止行为,一派大家闺秀之感。 大约是听到里头有响动,外边一直侯着的燕巧方带了两个小丫鬟,捧着茶水,汗巾进去侍奉,燕巧瞧见林七许的时刻,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张了张嘴,又不敢多舌,低着头服侍着王爷穿戴齐整。 只是这衣饰尚未收拾妥当,秦嬷嬷在外头领着石大娘,匆匆赶到。 石大娘的音色尖锐又洪亮,看见林七许的一刹那便拔高了起来,林言轩等人听见的那声尖叫便是出自于此,当即骂出了些不堪入耳的粗话。石大娘晓得,这番事发展到此等田地,若不做些什么摘清自己,只怕,连命都得交代了。 秦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恶狠狠地瞪了林七许一眼,方上前请示。 摄政王不轻不重地看了林七许一眼,只是这眼神太过深沉又复杂,明明是那样的随意轻巧,林七许也径直站着,不动分毫,脑门处已冷汗涔涔。 还没等摄政王拿出个章程来,外头的这一帮名人雅士已慢吞吞地闲逛进来。 一直留心林七许的摄政王,终于从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始料未及的狼狈仓皇。 转瞬即湮。 秦嬷嬷走到她身边,狠狠拧了林七许一把,道:“还不跪下。”尚且不晓得林七许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个一心想飞上枝头的奴婢。 林七许吃痛,也没说什么,顺势跪在地上。 当她注意到父亲也在那群锦衣华服的名流中时,林七许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件事怕会已最悲惨的下场终结。 林言轩真真是要六月飞雪了,近两年,因皇帝长大,与摄政王划清了些界限。摄政王不会无所察觉,故而待他不冷不热,好容易与摄政王谈妥了两淮盐政改革之事,又蛇随棍上地攀附了许久,才终于得到了摄政王一个不咸不淡,不喜不怒的眼神。 此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为谄媚王驾,居然献上了自己的女儿。 这边在场的,若都是些官僚权贵,便也罢了。 偏偏,他们都是清流世家,诗书之家的代表人物,拔尖的世代簪缨,钟鸣鼎食。稍有不如意的也是风骨铮铮,最讲究清贵二字。 这件事,影响之恶劣,可谓超脱林七许的想象。 摄政王,再没多留她一个眼风,由着秦嬷嬷先带下去。 而林言轩,自被传唤到西厢的书房谈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苦果 园子极大极精致,又被知府等人有心巴结地布置捣腾,那格调那品位,望着对面墙面一副水墨织就的万里河山图,及多宝阁上错落有致的名贵玉器,林七许静静坐在榻边,终于露出一抹不能称之为笑意的弧度。 秦嬷嬷知晓她的身份后,倒不敢再暗地里作践她,只是那眼神里的鄙夷劲儿,仿佛看着这世上最肮脏的玩意,领她到了此处绣房,将门猛地一合,再无后话。 她揉着酸痛不已的腰部,半分羞涩之意也无。 摄政王的脸色这般难看,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在那拨人没有进来之前,闻得她是林言轩之女,神情就已冷下来了。 到底林七许困于闺阁之内,外界的形势不大了解。 皇帝明年或许便要亲政,摄政王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收在眼中。此番下江南,可不是欣赏祖国大好河山,阅尽两淮绝色美女的事儿,是奉旨出差,随行的官员里除了他这一派还有监督他的官员,地方的监察御史亦跟随在侧。 若林七许是个好打发的婢女,那也没事。 偏巧林七许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父亲居然还是林言轩。 林言轩是什么人?是江淮四大家之首林氏当家,翰林出身,混迹过御史台,现任两淮盐道。撇开两淮的权贵不谈,这林言轩,当属世家里头的第一人。 睡一个名门千金,影响已然恶劣。还会被附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若是私下解决,其实也还好。回京以后,不必大张旗鼓,悄悄地一顶小轿抬进王府,虽也于声名不佳,但毕竟纳个妃子,以他地位,先斩后奏,没什么了不得。 可居然,被那样多的人当场撞见。摄政王便是有心想遮挡,想辩驳,也无可奈何,反而会落得下乘,成为话柄。最可笑的是,林言轩居然是领头人。 摄政王坐在书案后,光线透过轻薄的寒烟纱窗,交错成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林言轩早已跪下,脑袋将将埋到胸口,心下百千念头转过,却又被一一否决。 这事情,太过打脸。 林言轩晓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 他只重重地磕了个头:“王爷,今日之事,臣无话可说。只是园子门禁森严,林府亦非小门小户,必是有人从中作梗,意欲败坏王爷名声,臣别的不求,还望王爷给臣下三天时间,定有一番交待。” 上位者最讲究气度二字,摄政王此时早已心境平稳,恢复以往的雍容淡雅。 他修长的指节不轻不重地敲着紫檀木的案面,良久才道:“明年,两淮盐道的预备人选,林卿递上去了吗?” 林言轩心凉凉地,五脏六腑像是浸透在一盆盐水里,抽搐地发抖。 他只哆嗦了一小会,便低沉回禀道:“回王爷,臣还在斟酌中。”盐道事关民生,油水肥厚,向来是江淮与京都打破脑袋争的要紧位子。 可惜,原先千方百计同吏部牵好的线,竟是……好端端地毁了。左彦清为吏部尚书左步廷之子,同进士出身,颇有才干,盯上这肥差很久了。林言轩捞了两任的好处,自然琢磨着怎么跟吏部打好交道,好风光地回到京城,天子脚下任职当差。 左步廷据他所知,可不是摄政王派系的人,反而同内阁辅政大臣之一的孙大学士走得极近,两家还结了秦晋之好。林言轩说出这句话,心肝就钻心地疼,仅管他前些年唯摄政王马首是瞻,但随着小皇帝平安长大,他自不会压下一切跟着摄政王,指不定王爷哪天就被皇帝一道圣旨,抄家查封,永生圈禁。 可摄政王这样一插手,等于是将他彻底拉到了一块。顺带着得罪了孙大学士,得罪了吏部尚书,林言轩怎能欢喜? 摄政王一直没见他上折子,便知他在权衡,慢慢道:“高将军府的大公子在工部历练多年,很是稳妥。”他停了半晌,又道:“渭郡王早年曾任江南道布政使,对两淮熟悉,他也是不错的。” 林言轩一律应下。 “林卿。”摄政王的声调低了几分,眼神沉了沉。 林言轩刚站直的身子又哐当地跪倒:“王爷,小女…小女未曾婚配,若王爷不嫌弃,就让她跟着王爷回京。臣绝无异议。” 最后五字却是摄政王要的答案。他又盯了林言轩的后脑勺一会儿,才淡笑道:“林卿不必紧张。退下。” 林言轩咬咬牙,本想横着脖子再添几句,最好捞个妃子做做。书房里淡雅的菊香一缕缕地漂浮,牵动起压抑十数年的沉年往昔,最深处的隐恨被牵连起来,再一瞧摄政王那漆黑的眼眸,以及之前冰锥似的眼神,林言轩只能咽下了话,颤颤巍巍地退出书房。 摄政王暗道,莫非那位林小姐真不是林言轩安排的棋子,只是看方才林言轩踌躇的面色,显然还是想为女儿争上一争的。这样不清不白地进了府,若没有个名分,日子并不好过,林言轩听闻只此一女,理应爱若珍宝,居然能这样狠心。 他今日被人狠狠摆了一道,待得事成回京,若不将差事办得利落妥帖,只怕案头弹劾他的折子得垒起来了。 摄政王招来随行的大管事陆雕,吩咐道:“好好肃清下园子,另外,打听下,林府是个什么情况。”一个闺阁女子,哪来的门路关系,仆人手下,要说林言轩半分不知,摄政王是绝对不信的。 好端端的林府大小姐,居然能这样畅通无阻地进风水畔,好巧不巧地被那样多的两淮官员瞧见。 他又喊住陆雕,道:“把后头的林光阁收拾下,安排林氏住进去。”摄政王提起林氏,唇角微冷,极是厌恶,道:“顺便知会王妃一声。” 陆雕垂首应下,心想,这样得罪了王爷,这林氏以后在王府的日子怕是难过。 莫说进府,就是现下。林七许吃着凉透了的饭粒,拨弄着两盘黄不拉几的蔬菜,稍稍填了填肚子,便放下了。这林光阁显然是仓促间收拾出来的,丫鬟仆妇看她的眼神,从里到外都透着深切的嫌恶鄙夷。 天刚擦黑,她躺在炕上休憩,便听廊下几个小丫鬟在指桑骂槐。 “要不是有人心比天高,康大娘与芙姐姐哪会被撵出府。” “谁说不是,本来以为来园子里当回差,得点打赏,也好回去吹嘘吹嘘。竟倒霉地碰上这茬事,据我所知,像咱们这些在外堂伺候的,还算幸运。” 有一个最是幸灾乐祸,压低了声道:“平日那几个,眼睛长头顶的姐姐和嬷嬷,罚得最惨最重,听说不但罚了月例,还每人领了板子,那秦嬷嬷是从王妃院子出来的,虽说五板子不伤身体,但这脸面被打得真是没法了。” “颐指气使的,防得比谁都重。菱花前几日不过穿了条洋红的百褶裙,戴了几朵绢花,被秦嬷嬷骂得都哭了。还不是叫人钻了空子。” “哼,有什么用。回去王府还不是看王妃脸色过日子,听人说,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妾侍罢了,到时真不如王妃院子里的一个嬷嬷体面。” 丫鬟们唏嘘感叹了一阵,也不乏拈酸吃醋的。 林七许面无表情地听着,倒也不恼不气,直到一个小丫鬟说起林府,方才紧绷了神经。她不太确定地说道:“其实我之前跟着夫人去过林府,无意间听林府下人闲聊,林府大小姐很有可能嫁给徐氏嫡长孙呢,就是淮阴徐进兰,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还有靖安伯之子,吴家嫡次子,都有意结亲呢。” 其他人显然不大相信,有人笑着戳她脑门:“不过道听途说,换做你们有这样好的亲事,哪个肯做小伏低,王府规矩森严,妃妾众多,哪怕大富大贵,也比不上当家作主的少奶奶痛快。” “这话也错了。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徐公子年少有为,难道就没通房丫头伺候着?何况靖安伯,也是一等一的伯爵人家,三妻四妾更是寻常。” “都在廊下聚着做什么?”一道惊雷似的声音响起。 大家抬头一瞧,竟是挨了五板子的秦嬷嬷,现下铁青着一张老脸,眉头紧锁,极为严肃。丫鬟们纷纷四下散开,只见一位尚未及笄,衣饰华美的少女,沉着一张俏脸,怒气腾腾地往里头冲。身边的人,神情瞧着都不对劲。 “郡主。”秦嬷嬷挨了板子,哪里走得快,生怕这位小祖宗做出些出格的事儿,连声唤着。 永清郡主谢儇今日一觉醒来,简直懵了。 园子里一片哭叫声,斥责声,不少丫鬟都被塞了个包裹,由粗壮的仆妇赶出园子。陆大管事阴着张脸,好端端地,平白被扣了一个月的例银,鬼才笑得出来。曹侍卫长挨完一顿板子,还得领着人来肃清园子,盘问查证,更是黑得一张脸都是僵的。 连陪着永清郡主小憩的两个大丫鬟都被莫名其妙地扣了月例,她“蹭”地一下险些就要爆发,想了想姐姐对她的叮嘱和母亲的告诫,这才勉强忍了。 直到在中庭看见被打得**连连的秦嬷嬷,谢儇瞬间红了眼眶。 秦嬷嬷曾是她房里的奶娘,也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在辅国公府里是头一份的脸面,后跟着长姐到了摄政王府,也是尊贵体面,谢儇对她极有感情。 今日见她被打,立马便红了眼眶扑上去,反手抽出一道银光,给了那执刑的侍卫一鞭子。秦嬷嬷老脸红得发烫,赶忙拦下了自小看大的小小姐,拉着她出了庭院。 还要把长条凳留给后面挨罚的奴才呢。 “嬷嬷,这是怎么了?姐夫他怎么能这样对您?”摄政王待姐姐一向敬重,今日怎这样胡来,连姐姐院里的掌事嬷嬷都这样不留体面。 秦嬷嬷赶忙捂了这位祖宗的嘴,揉了揉老腰,叹了口气,将事情以尽量缓和的方式告诉了她,省得从别人口中听到些有的没的。 谢儇本来还有些懵着,伤心自个儿的奶嬷嬷被打了。一听这缘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自长姐进了王府,整日尽是这些没脸没皮,发白日梦的贱人,在王府里瞧不够,姐夫下江南办个事,秦嬷嬷这样严防死守着,居然还被一个外来的世家千金钻了空。 连累地整个园子的奴才都跟着一起受罚。 谢儇,看了眼身边两个委委屈屈的大丫鬟,大致扫了眼混乱不堪的园子,再看了唉声叹气的秦嬷嬷,当即冷笑一声,猛地在地上打了一鞭,往林光阁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谢儇 谢儇打小就是家里的心头宝,她出生那会,长兄谢修之已少年英姿,许下婚事。长姐谢俪已九岁,对她呵护有加,温柔可亲。还有一个不着调的三哥,成日陪着她玩闹嬉笑,她是母亲的老来子,又是女孩,自然百般喜爱,千般疼宠。 后来,慢慢长大知事,长兄娶妻生子,又被派去户部做事,见的面就少了,加上嫂子规矩端方,和她玩不到一块去,谢儇有些落寞。直到长姐出嫁,她和三哥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三哥只大她两岁,对唯一的亲姐姐更是恋恋不舍,听说最后还是大哥从背后敲晕了三哥,才天下太平。 因她是妹妹,一年到头,有近半数时间是住在摄政王府的。摄政王没有亲姐妹,待她也很宽纵疼宠。只是看着王府里的女人一日比一日多,越来越乌烟瘴气,姐姐的笑容却从未改变,那样温婉贤惠,她想想就心里发酸。 宁侧妃诞下庶长子那会,她是不敢去王府的。 生怕看见宁侧妃那张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脸,会忍不住一鞭子抽上去。 还好,上苍开眼,宁氏自找死路,不但挑拨离间,还敢谋害有孕的乔姬,乔姬那时也有孕,生下了一个死婴,血崩而亡。姐夫好容易盼来了儿女,这样痛失爱妾长女,当下命暗卫去查,原先宁氏做得极其隐秘,未曾被发现什么。 百密终有一疏,加之自己心虚,还想把屎盆儿往姐姐头上扣,终被抓住了把柄,一路顺藤摸瓜,现了原形。 那会儿,托月氏的公主和姜允的福,姐姐终于开怀,生了小郡主。可惜,这些年又没了动静,谢儇想起姐姐,便有些黯然神伤。 姐姐却还反过来宽她的心,真叫人唏嘘不已。 冲进屋子的刹那,谢儇竟有些恍惚。炕上闲闲卧着的女子,身着半新不旧的桃红长裙,挽着家常发髻,原先沉思宁静的侧脸望见自己的一瞬,便抬起了脸,布满迷茫和讶异,看上去倒是娴静温和,与姐姐颇有气韵相似。 想起还在王府打理家事,辛辛苦苦的长姐,谢儇看见这个下作的女人,气血一股脑儿地往头顶冲,她虽年纪小,但习过几年武,时常换上男装,打马游街,气力比一般柔弱女子大得多。快步上前,抓住林七许的肩头,一只手高高扬起。 “啪。”一道鲜红的五指印显在脸上。 方才挽好的发髻被打坏了一半,林七许捂着脸半躺在炕上,神情有些麻木。 秦嬷嬷抬脚进屋,就瞧见从小奶大的姑娘扬起手,给了那贱妇一巴掌。哪怕心里所有人都在叫好,也不能坐视不管,外头探着脑袋的丫鬟立马颠颠地跑了进来,连声道:“疼吗?奴婢赶紧差人去拿膏药。”使了个眼色,门外立马有人去库房拿药。 林七许缓缓直起身子,拿下捂着脸的手,静静瞧了这少女一眼。 少女生得极其明艳,巴掌大的脸彷如精雕玉琢,莹莹动人,一身杏黄密织九福留仙裙,外头罩着件水影红的绣满合欢花外衫,裙摆晃动间层层明亮,极其好看娇艳。一身肌肤在红黄两色的衬托下,更是洁白如玉,真真是出挑的小美人。 她忆起躲在柳树后听到的只言片语。这位明眸皓齿,眉宇含着高贵之气的少女应该便是她们口中的郡主,不出意外,瞧她的神色和他人的称呼态度,许是王妃的亲妹妹。 那少女见她不哭不闹,甚至连惧怕也无,还敢旁若无事地盯着她瞧,一巴掌消下去的气又噌噌地涨,高高举起左手,竟是打算再来一下。 只是,林七许仅管瞧着体态轻盈,软软绵绵,但幼时做过不少苦活,练就一身的隐忍与暗力。她轻轻巧巧地扣住了谢儇的手,注视着她因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眸,心下一酸又一伤,轻轻道:“郡主,消消气。” 秦嬷嬷与两个丫鬟在旁边死命拉着,虽然林七许连个庶妃的名分都无,但到底是王爷的侍妾,仅管不招人待见,也不能随意动手。何况一巴掌也算出了口恶气,不要太过分。 见谢儇愣住了,秦嬷嬷趁机拉开郡主,悄声道:“王妃知道了,不会高兴的。”她又瞄了眼安之若素的林七许,声音压得更低,“回去后,自有人收拾她。” 谢儇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又厌恶地盯了林七许好几眼,方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诺大的厢房里只剩一个手足无措的丫鬟与平淡如斯的林七许,林七许见她杵着不动,问道:“你叫什么?” 丫鬟慌忙回神,福了福,道:“奴婢名唤雨霏。” “雨霏,天色已晚,我打算沐浴一番便歇息了。”她从衣衫的夹层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微笑道,“辛苦了。” 雨霏虽背后嚼舌根说得厉害,但观其举神态止,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奴才,方才这般的场景,居然把她唬住了,可见没什么主心骨。 林七许想得不差。 平日雨霏也与永清郡主打过照面,听姐姐们说过这位郡主的脾性,率真活泼,喜怒分明,说白了就是喜是大笑,厌是大怒,不会遮掩什么。这位姑娘,勾引人家的姐夫,还搞得人尽皆知,郡主来势汹汹,本以为必有一番好戏,却能这样将郡主轻轻松松地打发回去,不过脸上挨个印儿,实在是本事。 况且雨霏瞧着林七许十拿九稳的模样,原先第一个巴掌,也能轻松拦下的。不过人家硬是没拦,以往她也跟着知府夫人当过差,夫人可没这样的手段本事。 听到她吩咐自己,又有银钱打点,也恭恭敬敬地去了,心下收了小觑之心。 谢儇怒气冲冲地闯进林光阁,不到一刻钟,又莫名其妙地退出来,走出阁外十来步,仍是气得胸口发堵,简直恨不得再回去赏那女人一顿鞭子。 只是,不得不说,先打了一巴掌出了口恶气,又被林七许那五个字挡回来,谢儇此刻倒是不恼火勾引姐夫的事儿了。反而对林七许本尊,激起了些气性。 秦嬷嬷最晓得小主子的脾气,气性大,来得快,去得也快。原本,那人犯下这样的事儿,回去王妃必有一番整顿。此处人员混杂,又有无数双眼睛瞧着王爷,郡主还是低调些的好。 千方百计地哄了谢儇回到揽月阁,此处枫林开得红似血,秋意正浓,飘来一阵阵浅淡的桂花味儿,谢儇深深吸了口气,心境总算没有之前那样的毛躁急切了。 “嬷嬷,我不会给姐姐添乱?”谢儇更了衣,抿了口茶,坐在榻上,有些忧心忡忡。 秦嬷嬷听此一问,搬来小杌子敛了裙裾坐下,欣慰一笑:“无妨的。王爷也恼着她呢,只是眼下,不好怎么样。王妃岂是这样的狐媚女子可以撼动的?” 谢儇越想越奇怪,脑海中晃过她那张平淡无奇,又仿佛在嘲笑自己的脸庞,就浑身不爽,皱眉道:“她这样的容貌,姐夫怎么看得上?”这话,太正确了。 所有对林七许好奇的人,都十分不解。 以谢儇的眼光来瞧,虽然姐姐是亲的,但王府里那样多的美人,姐姐的容貌平心而论。不过中上。这林七许,似乎比姐姐还差几分。 秦嬷嬷摇头道:“不瞒郡主,连前院的曹侍卫长和陆管事都挨了训斥责罚,可见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她毕竟是林府的大小姐,怎的就让她混到了园子里,居然顺藤摸瓜地到风水畔,王爷竟还……” 要说都是巧合,秦嬷嬷绝对不信。 王爷平日为人如何,秦嬷嬷大致是了解的,绝对不是那种下半身决定上半身的男人,仅管酒醉过后,难免精神恍惚,但一点自制力与感知力不会没有。 秦嬷嬷又是老脸一红,道:“说起来,也是嬷嬷办事不力。这顿板子,挨得不冤。当初同知夫人身边的石大娘领了她来,我看她举止不似奴婢,就把她筛出去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有算计。后来,石大娘匆匆过来寻我,说是人少了个。我才警觉,打发人去寻……” 谢儇拍了拍嬷嬷的手,安慰地说道:“嬷嬷不必自责,姐姐不会怪你的。是贱人太可恶,只是那石大娘,必定有猫腻。” “她都过来不下十趟了,我早与她熟识。且看她神情说话,不似作假。赶到风水畔那时,她将林氏骂的狗血淋头的。”秦嬷嬷不太担心这个,王爷比她精明地多,当年宁氏这样隐秘地下毒,都能被揪出来。 如今不过小事一桩。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只是摄政王对京都和王府的掌控力自是非同寻常,毕竟是每日睡觉的地儿,一点安全保障都无,早就死得透透了。在江南,摄政王人手挑得具是精锐,可惜有时难免不够支使,做不到全方面。 这,竟成为了一桩无头公案。 像林言轩,必是了解地八九不离十,但是家中丑事,怎能如实禀告。摄政王冷冷地看着林言轩递上来的谢罪折子,竟是些空话,虚得不能再虚,不过信中并未提及林氏。 还算识趣。 他不由隐约记起了林七许优美姣好的侧脸,抿了抿唇,再无他话。 诺大王府,一个侍妾还是容得下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良缘(上) 待得摄政王理清江南政务,肃清地方官员,一行人准备拾掇拾掇回京时,京都已落下了第一场鹅毛大雪,遍地银装素裹。江南,正值深秋,枫叶肆意飞扬地渲染了一个秋季,此刻也不过一枚残叶,凋零在尘泥中。 谢儇此番跟着姐夫南下游玩,几乎在姐姐和母亲那儿磨破了嘴皮子,后来干脆进宫求了求荣太妃,太妃素来喜爱于她,大方地准了。顺便,为了好有照应,三哥也跟着一块来了,美名其曰,游历天下,博闻强识。 可惜,中途路遇宁国公之弟,即因母丧丁忧的郑攸宁郑大儒,周朝连中三元第一人,学问极好。三哥陪着他一块去,自然赶不回来。摄政王听她此般叙述,倒是没说什么,只管让她好生在这处玩着,三哥那边自会去打点。 想起他,饶是以谢儇的大方开朗也不由得羞涩了起来。 算算日子,三哥快回来了,必会带着他的信归来。谢儇坐在明亮跳动的烛火前,面庞灿若桃花,竟格外明媚动人。 那日雨天,她与丫鬟们踏青游玩,原先些毛毛细雨,她并未当回事。何况,她有些拳脚功夫在身,玉华寺周围想必没有什么强盗贼人,便也撇下三哥自由自在地出去玩了。 不承想,雨下得愈猛愈烈,山泥滑溜,一个丫鬟崴了脚,视线也看不清楚,谢儇当机立断地寻了处偏僻的地儿避雨,盼着雨快些停,否则可得饿肚子了。 后来,一少年误打误撞地瞧见她们,上前行了礼。谢儇打量了他一番,见衣冠整齐,配饰素雅,眉眼生得极俊,只静静站在那儿,整个人就是书里形容的翩翩少年郎,芝兰玉树,宛如一颗上好的明珠,熠熠生辉,也瞬间照亮了谢儇的眼睛。 此人,便是林其琛。 林其琛见她们衣饰,便知非富即贵。本着不管闲事的原则,略施薄礼后,竟想一走了之。气得谢儇当即撕下了淑女面具,不客气道:“喂,你就这样走了,一点风度都没有。” “在下只记得先生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我并不认识姑娘,不想唐突了。”林其琛生了一张好脸,奈何于情爱方面还未开窍。 谢儇何曾被人这样待过,立马换了嘴脸,刁蛮道:“可我这样流落荒山野外,若是有什么豺狼野豹,万一香消玉殒,你就不愧疚吗?” 林其琛被逗得哭笑不得,一一解释:“这处山林,虽树木茂盛,但行人匆匆,哪来的猛兽。何况看姑娘的打扮,也是玉华寺的香客,出门必有仆从相护,天色尚早,略等一等,哪怕雨未停,也会有人接应。” 他还眼尖地瞄见了那条银光闪闪的鞭子,更加安心,抬脚便走。 风声猛地一紧,伴着几滴雨水,林其琛身手敏捷地捉住了那条迅猛而来的皮鞭。他终究不过十四,少年心性,最是多变。 他好言相劝,竟碰到这样不讲理的小姐。 还没等他出口训斥,谢儇见他这副样子,便扑哧地笑开了。 笑靥如花。 宛若春日点点迎春,明亮又好看,小巧玲珑,随便往琉璃瓶子里插上一束,整个屋子就亮得使人愉悦欢喜。 林其琛,何曾接触过什么同龄少女,一心扑在了圣贤书上。同时,父亲也为他请了极好的习武师傅,扎扎实实地强身健体,并非文弱书生,拳脚功夫是极好的。赵氏刻薄无度,丧心病狂,长姐天性沉静,笑是浅笑,怒是薄怒。 他,并未见过这样真诚,又明艳无双的笑容。 这一笑,刻在他心中,几近一生。 “快进来,你淋得狼狈的很。”林洞里升起了火,谢儇立马邀请这生得特别对她眼睛的少年郎进来小坐。 林其琛拱拱手,也便进来了。 后来,闲聊了不少话语,竟发觉是同道中人。例如对礼教规矩的极度厌恶,例如对前尘的茫然未知。 “哈,怎能不凶悍些。路上老有些不长眼的登徒子,瞧我好看便打起主意来。”谢儇扬着轻盈的鞭子,眉眼生动极了。 林其琛默默看着,暗自咽了口口水。 是真……好看的姑娘。 “乡野莽夫,自然见识少些。” 谢儇摇头道:“最过分的是个公子哥,人模狗样的,欺负我无人相护……竟敢打主意到本姑奶**上,不给他点教训怎么行!” 林其琛奇道:“是哪家的愣头青呀——”语气挟了丝揶揄。 听着这故意拖长的音调,便知他只作个笑话来听。谢儇把玩着一缕发丝,含着明亮的恶毒,嘿嘿道:“人家可不愣,也不傻。会用心计,会使诈。我只好回敬了他些,到底,女孩家的名节贵重,哪里禁得起什么愣头青的一时玩笑。” 男人的年少风流,是女人一生的致命伤痛。 逞论那种见色起色,心术不正的富家公子。只当为民除害了。 林其琛听她语气严重,夹带着明晃晃的狠毒,偏她后面一番话,不由得令他赞同。“确如你所说的,女儿家名节珍贵,不可轻易玩弄。你给了那人什么教训来着?” “你倒不怕,不觉得我心狠?” 林其琛故作惊呼:“人家怎么了?居然让你觉得自个儿狠辣?” 谢儇转了转滴溜溜的眼珠,目光透着股稚嫩的犀利感,一看便知眼前少年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连眼神都是未变的清明温煦。 多么,善解人意呀。 懂得尊重、爱护女子,明白名节对女子的重要。 明白但凡行差踏错,一个不当心,人世尽毁的悲凉与凄徨。 她粲然而笑,道:“哪能告诉你呢。我名声要紧,万一你传开去,坏了我清誉怎好。” “是是。在下连姑娘姓甚名谁,都不知,竟能四处招摇,散布谣言了么?”林其琛挠了挠头,苦恼地想。 心头亦有鲜花怒放的喜悦。 好看,明朗,泼赖。 志同道合,三观一致。 此刻,怦然心动。 一个是俊雅温文,品貌非凡的翩翩少年,一个是豆蔻年华,明媚爱笑的清俊少女。 天赐良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良缘(下) 直到雨歇,三哥差人火急火燎地寻到此处,二人已引为知己。 “儇儿,你真叫三哥急疯了。”谢信之猛喘气,也没注意到一旁起身的林言轩。 林言轩施了一礼,客气道:“路遇这位姑娘,因雨势颇大,便事急从权。既然与兄长团聚,我也就告辞了。” 谢信之懵了懵,又敲了瞧妹妹欢喜的模样,先是“嗯”了一声。还不等他说些什么,谢儇便上前笑道:“你也客居玉华寺,正巧天色已暗,雨后山路难行,三哥,我们也留宿一晚便是。” 两个丫鬟已捂着嘴巴偷偷笑。 林其琛行事端稳,倒也不惧什么,反而是素来大大咧咧的谢儇,有些小女儿的模样,一时抹不开脸面。 谢信之看到此处,哪儿还不清楚。 又打量了眼衣衫楚楚的林其琛,暗中也叫了声好。年纪与儇儿相仿,但已是文质彬彬,神采奕奕的好儿郎,撇开气质谈吐,便是这脸,俊眼眉飞,五官硬朗,轮廓鲜明,却不失温和,强过京城王公子弟数倍。 当下心存好感,道:“不知贤弟可是扬州城人?”此处距扬州城三十公里开外,都说江南风水好,果真不骗人。 “非也。小弟草字燕绥,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林其琛亦对这双外表出色,品貌双全的兄妹感觉极佳。 “我较你年长,你若不介意,唤我声谢大哥便可。” “谢大哥好。”林其琛从善如流。 “好啦好啦,看着你们文绉绉地来往,真是困死我了。既然雨停,便尽快走。”谢儇极为鄙夷地看了眼三哥,归途中,还不望打压这个亲哥哥:“三哥,你还不知道,燕绥虽然比你小,但已经是举人功名了。此番,可是去扬州寻访郑大儒求指点诗文的。” “谁许你喊燕绥的,一点规矩也无。”谢信之去看林其琛的脸色,发觉其不但不恼,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本身也不重礼仪规矩,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只是看林其琛年纪尚小,显然不可置信,“这江南风水就这般好?” 他瞪圆了双眼,又问:“几岁过的童子试?” “十岁。”谢儇啧啧道。三哥在京城里可谓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豪门权贵,能有几个子孙不靠祖荫,扎扎实实地考功名,郑大儒虽连中三元,但并非嫡出,与本家不睦许久。像那些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大多是靠父祖余荫或捐官,做出政绩来再一步步上去。 当年,三哥十二岁成了秀才。那会儿的傲气凌人,谢儇真是永生难忘。 可瞧瞧人家,十二岁已经是举人了。 人比人,气死人。 谢信之倒吸口气后,愈发对这少年刮目相看。 “过奖了。”林其琛不骄不躁,浅浅一笑。 谢信之眸光闪了闪,寒暄道:“不知燕绥此行前往何处?” 一场山雨过后,反而树木葱翠,秋色宜人,连呼吸都清透许多。林其琛捻起衣间的一枚落叶,道:“家父引荐,此去是扬州拜访郑大儒,也好指点春闱。” “可是与郑家旧识?”谢信之眉心一动,见小妹喜笑颜开,胸有成竹的模样,更是慎之又慎。郑大儒可是辅政大臣宁国公的庶弟,只是感情冷淡,郑大儒此番丁忧,乃因生母过世,却饱受非议。几年前,还在朝堂上引发过一场嫡庶尊卑的道德口水战。 这少年,也不知出自哪方名门。 能与郑大儒相识,门第应当不会低。 免得妹妹空欢喜一场。 林其琛轻衣缓带,含笑道:“家父昔日中第,郑大儒乃那届春闱的座师。” 谢信之暗叫一声好,竟是世代簪缨的诗书之家。只是看着燕绥云淡风轻的神情,他怎么觉得他说起父亲,竟郁郁不乐的模样? “想必燕绥是江南人氏了?”听其口音,谢信之猜得半分不差。 “正是,祖籍苏州。”林其琛顿了顿,又道,“家父明年任期已满,我也要进京备考,过完年便要登船北上。” 谢儇喜得眉眼弯弯,这少年,生得太好,十二岁得中秋闱,又有名师指点,想必春闱也能拿下。 谢信之的笑意愈发真诚起来:“不知家父在江淮任何职务?”此话虽有些冒昧,但事先打听清楚准没错。 林间有秋风袭过,卷起一阵萧瑟。 林其琛垂眸片刻,露出一抹玩笑之意。 “保密。” 噎地谢信之晚饭都食不知味。玉华寺的素斋是江淮一带出名的精致好吃,只是他素来不爱吃素,看着妹妹娇艳的脸庞,眼波流转,心情显然欢欢喜喜,斟酌了用词,略有犹豫,叹道:“儇儿,咱们这样的门第。你看了不少,应该懂的。” 谢儇怎会是天真无邪的少女,明白婚事不能自专,要为家族利益作出贡献,否则长姐何苦嫁入摄政王府。她搁下筷子,托腮笑道:“京城的那帮公子哥,我真没一个瞧得上眼。父母正在为我筛选婚事,我是知道的。明年不出意外会开恩科,到时再说。” 谢信之饭毕起身,由着丫鬟服侍,净了手,奇道:“你这是哪来的笃定?”虽说那少年瞧着绝非池中物,更兼神态萧萧肃肃,胸有丘壑,一派神采风度。但到底年轻见识也少,比妹妹只大三个月,春闱历来不易,名落孙山者不知几许,进士又不是巷子里卖的糖葫芦,说有就能有的。 “十二岁的举人,我在京城的门阀贵族里还没看见过呢。”仅管世事无常,但谢儇此刻就感觉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格外的兴高采烈,笑语盈盈。 她生得本就好,这样一喜一笑,更加讨人欢喜。 谢信之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头发,百感交集,道:“观他衣着谈吐,又有个科班出身的父亲,清贵门第想是不差,若真能春闱中第,不出意外,儇儿便能心想事成。”他又默默补了句,不会像长姐一般,一入王府深似海,忧虑重重,百般为难。 “若是不成,你放心,我断不会如那张府的小姐般,只顾私情,不顾家族名声和大局。连咱们府上都被拖累了呢”谢儇扬起明媚的小脸,她又轻轻打掉三哥的手,促狭道,“三哥回去也要准备亲事了呢,三嫂我跟着长姐去瞧过了,温婉贤惠,品貌出挑。母亲很喜欢呢。” 她又有些怅然若失,两个嫡亲的嫂子,一个端庄严实,开口闭口的规训劝解,不过配大哥算是妥帖的,到底是未来的国公夫人,这样也成了。二嫂,倒是温婉可亲了,奈何腼腆羞涩,细声细气的,并不对谢儇的胃口。不过,母亲说得很对,总不能娶个泼赖能干的嫡次媳,母亲和哥哥喜欢,她就喜欢。 那个最闹心的二嫂,不提也罢。 “那儇儿喜欢吗?”谢信之被打趣地已经不会红脸了,总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相信母亲和长姐的眼光。 谢儇撅了嘴道:“三哥最清楚我性子的。”言下之意,便是性格不合。 谢信之宠溺地笑笑,未曾当回事,正时,戌时的钟声沉沉响起,山林外一片鸟雀腾飞。出去打听的小厮已回来,笑眯眯地道:“二少爷,奴才去打听过了。那位小公子姓林,此番赶着去扬州,只是天公不作美,方才耽搁了。听方丈说,出手倒是大方,不出意外,明日便要启程了。” 话音刚落,谢儇便匆匆离去。 望着妹妹健步如飞的背影,谢信之缓缓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定居 林光阁。 今日是入冬以来的第一个晴日。天空虽不如夏日时的蔚蓝澄澈,掩着一层朦胧的浅灰,和煦又轻薄的日光洒遍大地,透过细密的湘竹帘落在她一截白皙的手腕上,林七许已在这处生活了近半月之久。 数日前,薛嬷嬷领着人,扛着数十个箱笼,大摇大摆地进了林光阁。原先的雨霏早已被调出阁外,现如今贴身伺候她的是昔日见到过的燕许,或者说,监督更为合适些。还有一个古板严厉的老嬷嬷,天天对她的言行举止进行培训,以便日后进府。 薛嬷嬷一见林七许,胸下缓了缓气,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给姨娘请安了。”着重突出了姨娘两字。 燕许伺候她数天,起先是满心怨愤,看她的眼神虽不是赤裸裸的讥笑嘲讽,却也透着一股唾弃的味儿,吩咐做事也心不在焉,了了敷衍。大概是处了段时日,第一心情有所平复,第二对林七许的感官强了几分。 燕许是王府调教出来的丫鬟,模样礼数都是拔尖的。见着薛嬷嬷这般神态,并非为林七许打抱不平,而是看不惯这样子的做派。 当下便轻斥道:“谁许你乱称呼的。林姑娘尚未给王妃敬茶磕头,什么姨娘。真是没规没距。” 林七许意外地瞧了燕许一眼。 薛嬷嬷在林府橫着走惯了,被一个小姑娘呵斥,脸皮有些下不来,强笑道:“都是老奴不识礼数。姑娘莫恼。” 燕许眼神闪了一下,未再开口。 “薛嬷嬷有何事?”林七许温言道。 “既然姑娘入了王府,该有的陪嫁和丫鬟,老奴都带过来了。”薛嬷嬷笑得令人发寒,因着林七许胆大包天,不知廉耻,整个林府都被搅得鸡犬不宁,春深阁的丫鬟小厮统统被拉出去发卖了,还有门房上当值的奴才,当场被杖毙。 老爷那天回来,脸色沉得没法用语言形容,见到夫人,便凶狠地回了个耳光,劈头盖脸地怒斥道:“赵芷萱,你到底是哪来的胆子!原先你说许娘家侄子,我已明确否决,这回,你换成嫡子,编了一大堆鬼话糊弄我!竟是个残的,你让七许嫁过去守活寡吗?啊——” 赵氏一瞬间就懵了。她还没和陈氏计划好呢,先把事情办了,日后做妻做妾,就由她们说了算。老爷,是怎么知道? 赵氏蠢钝不堪,手段阴狠自私,林言轩都知道。 不过只要儿子尚存,赵家又还未倒,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事后,她们这些伺候夫人的下人们,像方嬷嬷直接赏了银子滚回老家,一些丫鬟小厮不是杖毙就是发卖。要不是薛嬷嬷是赵氏的陪房,身契还在赵府那儿,指不定也和方嬷嬷一样赶出去了。 如今薛嬷嬷见着始作俑者,怎能有好脸色。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列清了所有东西,把燕羽和一个木木的小丫鬟留下,扭头就走。现在林府就成了整个江淮的笑话,养出了个恬不知耻的女儿,多少人家叹息,好端端地,竟修下了这样的孽障。 今日进园子,薛嬷嬷尚且有些惴惴不安。园子外的曹侍卫长正当值,偏巧那日无缘无故被打了板子,满心邪火,无处可发,见着林府的人过来送陪嫁,哪里会有好脸色。 还是薛嬷嬷谄媚了半天,塞了一大块银子,曹侍卫长方冷笑地放了行。 「小娼妇,以为攀上王府就能享福了。这样不清不白,受人厌恶地进了府,王爷尚且不待见你,王妃更不会有好脸色。以后的日子有得你受着,老爷早就发话,只当没这个女儿,死活不论。」薛嬷嬷恶毒地作想。 老爷只道,林氏宗族还有别的女孩,和出嫁的姑奶奶,不能由着林七许一人坏了整个林氏女儿的名声,待得王驾离开江南,老爷便通报族长,将林七许开出宗籍,只当白生养了一场。 没了林府的支撑,王府的日子哪能好过。 薛嬷嬷自然不会忘记在最后将这个消息告诉林七许,渗人地笑:“老爷已和族长说了,林氏一族没有这样的女儿,即日便开宗族祠堂。林姑娘,你很快就不是林府大小姐了,早日认清现实。” 林七许捧着茶盏的手抖了一瞬,便稳稳放在案几上。她竟还笑得出来,只是齿间发冷,笑意凉薄如冬日的梅上白雪,清凉冰冷。燕许瞧着竟心底隐隐发凉,忐忑不安。 “辛苦嬷嬷走一趟了。” “老奴不辛苦,顺便知会姑娘一声,少爷再过几日便从扬州归来,老爷说,郑大儒直夸少爷文章好,风采佳。春闱十有八九能榜上提名。”薛嬷嬷重重哼了一声,方趾高气扬地带着人离去了。 硕大堂屋内静悄悄地,燕许瞅了眼恍惚的林氏,只以为她是吓住了。哪里料到,林七许对父亲的举动并不出乎意料,略一思索,反而在情理之中,心下冰冷一片倒是真的。 她下榻看了眼数十个箱笼,被摆得杂乱无章,林七许只随便瞄一眼单子,便知都是些仓库里压底的旧货烂货罢了。她只抽出一包封得厚厚的黄油纸,先用指腹拭了拭,一阵摩挲感,竟是银票。 林言轩,到底贼心不死,老而弥辣。 难怪,仕途这样得意。 将自己开出宗籍,算是给了林氏族人一个交待,也等于示好摄政王,是林七许自个儿的主意,我做老子的半分没掺和。至于这一沓银票,无非是老谋深算。 若是在王府里得势得宠,莫要忘了养育之恩。 林七许反而气笑了,摊上这样的父亲,被开除宗籍,虽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可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燕许,王府里都是从燕字辈的么?”林七许盯着憔悴许多的燕羽,淡淡问道。 燕许见她半分异色皆无,微愣片刻,才答道:“一等丫鬟都从燕字辈。” “燕羽,这位是王府的燕许姑娘。” 燕羽因林七许的事挨打受饿,这段时日惶惶不安,以泪洗面,生怕被提脚卖了。不曾想,吃了不少苦头,却成了林七许的陪嫁丫鬟,也不知该庆幸还是伤心。 “姐姐好。”燕羽立马行礼。 燕许挑了挑眉,提醒道:“与吴姬的大丫鬟燕雨重了名。” 林七许稍一思索,便轻描淡写道:“既重了名,不如叫佩玖。”燕许点点头,不曾冲撞了谁。 “燕许,那个小丫头,你拣个名字便好。王府里的事儿,我并不清楚。” 燕许行事大方,心思灵巧,明白她的顾忌,并不推拒,大方道:“今天天气正好,叫晴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北上 晴好,晴好。 寓意甚佳。 可她的后半生,还能有艳阳高照的一天吗。 燕许瞄了眼静如沉水的林七许,打从一开始的瞧不起,她已经慢慢正视,细细观察了。王府水深,她很纠结要不要同这位目前的主子说一说后院的情况。 林七许剔透玲珑,见燕许蹙眉微愁,悠悠抬眸,对上燕许踌躇不已的目光,看得后者猛地缩回了视线,她这才发问:“劳烦燕许同我说说,王府里是个什么情况。” 燕许颇是诚惶诚恐:“这可折煞奴婢了。林姑娘若是想知道,奴婢便一一说来。” “奴婢在王府内伺候书房,此次方有幸跟着王爷出来。后院的头一份自是王妃娘娘,与王爷情深意重,掌家理事,淑惠端庄,在京城风评很好,膝下的郡主过年便四岁了。另外,韩庶妃生养了二公子与三小姐,去年抬的位份。尤姬膝下有庶长女,如今身怀六甲。另外,大公子养在一位侍妾名下,已经四岁有余。” 处处透着不对劲。林七许眯着眼,竟一语道破关键,问:“大公子的生母只是一名姬妾吗?”她听得仔细,燕许用的是养,而非别的词汇,值得琢磨。 燕许摇头,咬着唇道:“宁氏四年前生了大公子,只是染病去世,这才养在吴姬处。” 林七许瞬间便懂,瞧燕许的模样,必有内情。 大公子是王爷的长子,怎会这样不重视,只养在一名位份低下的姬妾处,王妃无子,若是王爷喜欢,完全可以养在正院,充当嫡子。可见是生母犯了事,连带着孩子都被王爷嫌弃了。 外头似乎来了人,佩玖和晴好杵在门帘处,简直手足无措。林七许静静看着秦嬷嬷布满沟壑的脸依旧不悲不喜,肃正严厉,淡淡道:“三日后,王爷坐快船回京复命,林姑娘和一应人等可收拾一阵子,五日后会有人接姑娘乘船北上。王爷吩咐,待姑娘进了府,一切听王妃安排。” 林七许明眸善眯,微笑道:“辛苦嬷嬷走一趟了。” “若无事,老奴先行告退。”秦嬷嬷的语调不急不慢,不高不低。对着她,一直都是这样冰冷冷的老脸,林七许也不喜她,自然不会多作挽留 撩开帘子前,秦嬷嬷随意打量了佩玖与晴好几眼,轻轻一哂:“林姑娘,恕老奴多嘴。王府规矩森严,奴才都是精挑细选的老实人,带不带得进府,都是王妃说了算的。” “多谢嬷嬷提点。”林七许一律应下。 除了曾交好的一位堂妹林舒窈,再无他人登门拜访。她在江南的最后一段时光,就这样波澜不惊,平淡如水地过去了。 其余故人,因种种顾忌,到底断了联系。只道,有缘再会。 …… 江面广阔,波浪被寒风卷起一阵阵离别的萧瑟与悲意。 北风萧肃,吹得船顶的锦旗飒飒作响。 林七许登船的一瞬,颇是眩晕,好似一望无际的河水铺天盖地地倾倒在她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晕船?”燕许道。 她慢慢摇头,道:“这几日,身上不太爽利。” 身上困乏的很,接连发生这样多的事,怎能安心入眠。 临别故土,周围视线一片冷漠。林七许心性虽坚若磐石,事到如今,难免仓皇戚戚,在燕许的搀扶下,稳稳踏上船舷。 昔日所念,不过离开林府,不再受赵氏牵制,不再拖累弟弟在外苦读。 今朝心想事成,她将自己逼到了一个没有退路的绝境。林氏,与她再无分毫干系,她爱的人都死在了那冰冷冷的府邸里,一卷草席,一生安葬。 她不会忘的。 晴好打起船舱的海棠红绣帘,林七许正欲弯腰进入,只听岸边传来一声声的“长姐”,熟悉又温暖,伴着呼啸的北边灌进她被冻得通红的双耳。 她猛地仰头去看,一颗心几乎快扑出胸膛。 从扬州到此处,不过三五日的车马程,其琛是赶回来了吗? 视线虽被阻挡,但不妨碍林七许的极力远眺,一丝失望凝在眉间,模糊瞧见,是两个尚且幼小瘦弱的少年,站在寒风里,振臂挥手,湮没在风声里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哭腔。 “长姐—长姐——等致远和明志赴京备考————” 风声有呜呜的悲咽,衬得声音是那样的不真切。 没人能懂林七许这一刻的心情。 从事发之日起,她饱受白眼与各种羞辱,若非她心性坚毅,心有所执,早就一条白绫了结自个儿了。备受凄冷,浸透在苦痛里的心竟一时有了流泪的冲动。 那两名少年是林舒窈的弟弟。那年,她与其琛回祖宅拜见族长,被正式记入族谱,无意间撞见十岁出头的林舒窈被嫡母责罚,十根手指头被滚烫的热水浇下,竟能咬牙忍下,又是怎样的滔天恨意。 其琛拉过她袖子,笑嘻嘻道:“姐姐,这女孩子真好看。” 她静笑不语,同族宗亲,好看有甚用。 “我以后就要找这样好看的。”林其琛又喜滋滋地补了一句。 弟弟爱俏,所以才会知会自己,不忍一朵娇俏的花儿摧折在其眼下。 不过自己出手相救,怎会是如此原因。 舒窈虽美,和妹妹却不大一样。 大概是从她身上望见了从前的自己,一时心软,委婉地在族长前说了说。 确切而言,林舒窈是她尚未出五服的堂妹,父亲乃旁系子弟,在外任县丞,嫡母却是江淮四大家楚家夫人的表侄女,很有手段,拿捏他们三姐弟,不费吹灰之力。论起楚家,还有亲菱,亦是同样的可怜人——命运无法自主的弱小。 这些年,她虽自顾不暇,却也时不时送些银钱给林舒窈,还会指点一二,只当是给曾经的自己一份慰藉。 船已缓缓开起,船桨荡开一圈圈涟漪,三艘大船当先乘风破浪,后面跟着五艘仪制略次一等的小船,呈品字形行驶在河道中,渐渐地,离码头愈发远了,林七许含着泪意,斜倚在临窗的长榻上,猛地灌了一大口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众妃妾 摄政王府。 夜色浓厚,亥时的梆子敲了三遍,各处皆已下了钥,一片静谧。摄政王妃谢俪手执一本诗册,身着浅杏子寝衣,闲散地披着月白色外衫,倚在蛟纱宫灯旁,神情颇为闲适。 燕笑快步走进暖阁,十二月的寒冬腊月,王府早烧起了地龙。她搓搓手,笑逐颜开道:“回王妃,王爷已到二门了。奴婢已命人在稍间备好了热水。” 王妃点点头,放下了诗册,若有所思。 直到外间传来声响,她便从容地披衣起身,踩上棉鞋,迎到了外堂。今日王爷仪驾已至京城,只是未曾回府便径直进宫,处理朝政,竟忙到此刻。 “臣妾见过王爷。”摄政王妃一福到底,笑吟吟地。 “免了。”摄政王浮起王妃的右臂,目光柔和,连日奔波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 待得摄政王沐浴更衣,进入内室,他揽过王妃的肩膀,温言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摄政王妃浅笑道:“都是臣妾应该做的。王爷此次南下,一切是否顺利?”她又想起那对活宝似的弟妹,略有愧疚,道,“信之和儇儿没给王爷添乱罢?” “此行尚可。总会有些意外。”摄政王倚在床上,眉宇间十分疲倦,“信之此回倒是没在我眼皮底下,在扬州向郑大儒求学问道,出乎意料。儇儿,一向有分寸,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至于小差错,凭谢家和他的脸面,自然能囫囵过去。 王妃命人吹灭几盏宫灯,丫鬟放下帷幔,依次退出。 “信之,不是在扬州吃喝玩乐?” “郑大儒亲笔致信于我。况且信之若是在扬州游山玩水,儇儿哪肯乖乖地呆在苏州,兄妹俩还不一起在扬州疯。” “这话倒不差。”王妃应是,见摄政王神态疲倦,便也不再说话,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天还墨黑,寒风阵阵,摄政王已穿戴妥当,王妃恭送其出门,前去上朝。约莫是听到了王爷回府的消息,今儿众妃子来得格外早,估摸着还想瞧一眼王爷。 可惜,连个背影都没瞅见。 王妃逡巡了一圈,妃妾来得齐全,表情大多喜悦不已。待得丫鬟奉上茶水,她瞧了眼尤姬显怀的肚子,笑道:“尤妹妹快四个月了。” 尤姬已有长女,捧着肚子起身,低眉顺眼,道:“多谢王妃关心,确实四个月了。” 王妃又关切地问了几句胎儿是否安康,平常饮食注意与否。韩庶妃坐在王妃右下首第一位,捧着茶抿了口,莞尔一笑:“满京城谁不知道王妃的宽容贤惠,其实,要我说,能托生在王府,真是孩子的福气。” 其余妃妾纷纷附和,满眼艳羡地看着韩庶妃。 要说,韩庶妃出身不高,父亲不过一个翰林院的老编修,家底单薄,仗着好姿容,得以雀屏中选。关键是,肚子争气,产下女儿后又生下公子,满府里就数她一人儿女双全。且兄长颇有本事,凭着王爷的引荐进了工部,办事利落。 厅堂内暖意融融,欢声笑语不断。王妃正打算散了她们,便有一小厮慢腾腾地过来回话。瞧着模样十分眼生,似乎是前院当差的。 “启禀王妃,后日便有八艘船到京津渡口,王爷吩咐奴才向王妃交代一深,好安排丫鬟婆子前去接应。”小厮打了个千儿,表情却是端肃。 王妃心下微沉,面上不动声色,含笑道:“我都准备好了。且让王爷放心便是。” 小厮又施了礼,才猫着身离去。 在座的妃妾没一个傻的,沉香榭自月初便忙进忙出的,也不是需要掩着的事儿,略一打听,王爷在苏州收了一名侍妾,竟还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且其父由辅国公提携,受摄政王信任。只是,再深的消息,不是一般人探得到了。 王爷在信中一笔带过林氏,致使王妃摸不准脉儿,故此,沉香榭收拾地典雅大方,名贵件儿不要钱地从库房取出来。 只是,昨日听了秦嬷嬷所言,王妃彻底安了心。 不过一个寡廉鲜耻的玩意儿,王爷尚且恼了她,又惹下这般大的祸事,谢府昨儿递来的消息,御史言官上的奏折一沓一沓的,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哪怕父亲曾看重过林言轩,此时此刻,这点子情分,也作烟消云散。 “咱们是不是又要多一个姐妹了?”韩庶妃颜色明媚,朱唇轻启。 “不错,林氏大概后日进府,就住沉香榭那儿。” 沉香榭与韩庶妃的镜春斋仅隔着一片竹林,离得极近。韩庶妃轻笑道:“也不知这位林妹妹是个什么天仙一样的人儿,那沉香榭金玉锦绣,看得妾身都红了眼。” 王妃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韩妹妹的镜春斋整日欢声笑语,岂是沉香榭可以比拟。”王爷厌了宁氏,大公子养在吴姬名下,不过半月去一回。可这镜春斋,王爷几乎日日必去,一儿一女,嬉笑不停。 韩庶妃原先春风满面的脸凝了半晌,王妃只作不觉,和颜悦色道:“等尤妹妹生下小公子,王爷早便说了,升为侧妃。不枉妹妹怀胎辛苦,为王爷开枝散叶。” 满屋子的姬妾又是一阵恭喜,眼神热烈又羡慕,尤姬也面带笑意,谦谨地起身谢恩。独独韩庶妃,面上强撑着笑意,却咬得牙根都发酸了。 这个谢俪。 明着一派大方贤惠,暗地里没少给她排头吃,时不时地一番敲打。偏偏王爷信她,偶尔想上眼药,反而被王爷淡淡的眼神吓住了。转念想起宁氏的下场,韩庶妃拼命告诫自己,一定要隐忍。 侧妃——哼,侧妃。 若非她儿女双全,怕是连一个庶妃都捞不到。韩庶妃揪着帕子,心气难平,谢俪除了家世比她好,哪点比她强。她,韩茜雯,有才有貌,生得出儿子,王妃行吗? 尤氏也不过一个破落地界同知的庶出女,说是昌平伯夫人白氏的外甥女,又不是亲的,可没见昌平伯府多么热络周全。不过仗着柔媚小意,哄得王爷团团转,连王妃都被她那楚楚可怜,乖巧听话的模样糊弄地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掂量 诺大厅堂渐渐敞亮起来,送走一帮子莺莺燕燕,摄政王妃揉着太阳穴,涌现出几分无力感,心不在焉地听着秦嬷嬷说起王府内外的琐碎事。 “今儿对牌都发下了。江南带回的一应物件登记入库,只是后日派去接的丫鬟仆妇……”秦嬷嬷昨日下午便回了王府,同王妃交待了林氏的前因后果。王妃对秦嬷嬷的说辞半信半疑,倒不是怀疑秦嬷嬷糊弄她,而是林氏来得蹊跷,误打误撞地摸进园子,已经够稀奇了。居然好巧不巧地被这样多的清流名士撞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真真是无话可说。 她当即齿冷道:“竟还活着?” 秦嬷嬷稀罕地咋舌,道:“老奴瞧着,安然自若的很,眼泪都没掉。”她又细细说了林氏的日常起居,讪讪笑道,“也是老奴照看不周,被钻了缝儿,便宜了她。” “你说她被林大人开出宗籍?”王妃蹙眉道。 “真真确确的。老奴听着前来送嫁妆的林府嬷嬷说道,林氏是庶出,和嫡母关系冷淡,连带着奴才也不待见。没什么姿色,咱们王府随便拣一个丫鬟都比她有颜色,半个月看下来,又有积年的老嬷嬷教导,举止行为,却还过得去。” 这年头,门第宗族可是女子安生立命的本钱。既不是林大人授意安排的,怎能浑水摸鱼,水到渠成。恐怕是林氏的父亲唯恐得罪王爷与她,方抢先一步将林氏剔出宗谱,舍得明年绩效考评,混不上优等。 “可是林言轩,林大人?”摄政王妃眉头锁得更紧了。 “自然是的,二十岁便中第,放眼望去,也没几个世家子弟。”秦嬷嬷点头,见主子神色微变,笑道,“王妃想起什么了?” 摄政王妃细细搓着衣袖上的暗纹,略有沉思,道:“父亲前些年,倒与此人有些来往。我很有印象,有年立秋,父亲与一位友人在府中游园,正是林言轩不假。” 辅国公府素来位高权重,父亲因与先帝的交情,更是被倚为心腹,视作左膀右臂,平日门客访客,不计其数。 若能被相邀进府,多半是王公贵族。 而林言轩还能与父亲,有段除了公事外的私下情分。二人地位相差悬殊,境遇也极为不同,却能结为挚友,相谈甚欢。 因此,谢俪记得很牢。 “王妃的意思是,老爷与这位林大人关系密切?” 那么,会不会这桩事件…… “没有了。”王妃抿着唇,眉心微蹙,亦有不解,“应该已有很多年,不曾往来。我出嫁前随母亲理家管事,年节关头,人情来往,最是忙碌。库房名册上头,可没有林言轩的名字。”礼尚往来,也是官场人尽皆知的习俗。一般而言,父亲所处的位置,大小官员,便是宗室贵戚,也不免做做面子上的礼节,依着亲疏远近,只是厚薄有差。 可堂而皇之地忽视辅国公府,太不知天高地厚。 这令谢俪,又不禁迷惑。 “听闻林大人,明年便回京述职。”秦嬷嬷压根不信林家没参与过一星半点。定是想攀附摄政王,可惜弄巧成拙,才不得已将林氏开除宗籍。 谢俪淡淡“嗯”了声。 “你说,阿儇……打了她?”提起这妹妹,她便失了沉甸甸的压抑感,眉眼间有很无奈的宠溺与爱惜。 秦嬷嬷对谢儇看得和明珠一般,忙不迭地开脱,又将事情原本添油加醋地描绘了遍,一个劲儿怪林氏:“郡主也是护姐心切。好容易,王府太平了几年,谁知又混进了个没有脸皮的东西。” “阿儇,没惹什么祸事出来罢?” 如果掌掴林氏不算的话,在秦嬷嬷的认知里,再无其他。 所以,不得不说,摄政王妃的预感精准无比。谢儇在礼教束缚不到的千里之外,做下了两样惊天动地的举动,其一将家世优渥的登徒子打成重伤,其二与一名身份未知的少年结下私情,互换信物。 见秦嬷嬷摇头,谢俪不以为然,心想,等妹妹来王府,再好生盘问一番。 至于林氏,既是一个王爷憎恶,家族抛弃的离宗庶女,她便懒得多作考量和权衡了。 心中已有成算,她问道:“绿竹进正院多久了?” 秦嬷嬷不假思索道:“两年出头。行事很规矩,嘴巴也紧。” 王妃嗅了嗅清晨丫鬟剪来的绿萼梅,漫不经心地道:“升成一等丫鬟,便叫燕竹。再打发两个内院婆子过去,余下的人手,进门后喊人牙子给林氏采选就是。” 秦嬷嬷忙喊了在稍间绣荷包的燕竹过来谢恩。燕竹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只是机灵劲儿不差,跪下磕了头,才道:“多谢王妃,奴婢必在沉香榭好生侍候。” “你明白便好,林氏先前恼了王爷,怕是慌张不安,你好生安慰着,管好沉香榭。”摄政王府交待了一番,便打发她回去收拾了。 秦嬷嬷小心道:“沉香榭的一应摆设,可要替换?”原先高估了她,一应以庶妃的份例客气相待。 “不必。”摄政王妃在这方面素来大方,不过几件玩意儿罢了,值当什么。王爷的心在她这儿,比什么都强。 她望着外头零星的雪珠子,含了一缕温暖的笑意,问道:“小郡主昨夜睡得可好?”思及女儿,王妃收起了方才的轻愁烦扰,心事重重。 “都好,可要奶娘抱着郡主过来?” “嗯。”整日操心着王府的庶务杂事,管着一大堆不省心的妃妾子女,每每瞅见天真无邪的女儿,心头才有了暖融融的温度。 秦嬷嬷晓得王妃的心事,宽慰着她:“王妃还年轻,王爷又常来这儿,养好了身子,不怕没有小世子。郡主还嚷着要弟弟玩呢。” “尤姬这胎也不知是男是女……”太妃一向宽和,倒是屡次透了话风出来,希望自己挑一个记在名下。摄政王妃头痛地想,太妃是王爷的生母,可比嫡母的话更有分量。只是,韩庶妃原先瞧着本本分分,没什么念头儿,故而抬举了她些,不想这两年也猖狂了起来。 撇开二公子,便只有吴姬名下的大公子了。 只是想起宁氏,她更心头作呕,哪里愿意养她的孩儿,王爷也不会希望她将宁氏的儿子选作世子。两面不讨好的事儿,王妃怎么会去做。 秦嬷嬷觑着王妃的脸色,小声道:“四个月了,要看是可以的。” “算了,是儿是女都是天注定。瞧出来也不是我生的。”摄政王妃对此想得通透无比,嫁过来后晓得自己可能无法生育的那段时日,也痛彻心扉地伤心过,忧心如焚,终日惶惶。 不过上苍开眼,调理好了身体,终叫她有了孩儿。 虽是个郡主,也是自己的骨血,岂是别人的孩子可以相比。 “顶多是个庶子罢了。”秦嬷嬷事到如今,只能这般安慰,又道,“王爷既然回府,那姜…姑娘留的方子可要煎服一帖?” 提及这位姜姑娘,秦嬷嬷也是无话可说。时而称呼起她来,不知是喊姑娘合适,还是喊名字妥当,或者喊姜氏比较合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仙女允 (上) 这姜允,同她主子样,是个大奇葩。 论起身份来,姜允出身低贱,是市井捡来的孤女。四年前,跟在月氏公主身边,也就是王爷表妹的大丫鬟。奈何生得极好,属于那种不论男女,都很喜欢的长相。不狐媚不轻佻,乖巧温柔,是以妇人喜爱。性子谦和娴静,又不抢风头,惹人怜爱,是以同龄少女喜欢。袅娜多姿,冰清玉洁,是以男性喜欢。 兼之一手医术,尤其妇产千金,极为擅长。 秦嬷嬷当年还稀奇着呢,一个二八少女,自己还未生养,怎么对这方面摸得门清? 姜允早些年在月氏名声极响,因着容貌和医术,人称“仙女允”“菩萨允”“观音娘娘”,但凡得她一治,必能开怀生子,人人称颂。又跟着公主在军队行医,救死扶伤,很有声望与爱戴。 可惜,命是真不好。 王妃也想起了治好她身子的这位恩人,心中百转千回,终化作一缕清风,淡笑道:“去煎一副来。当年若非她尽力医治,我尚且做不来母亲。” 还不等秦嬷嬷应下,便传来王爷低沉含笑的声音:“什么母亲?也同本王说说。” 今日早朝下得早,处理完紧要的事儿,便回了府邸。 正巧外头的奶娘抱了小郡主过来,小郡主三岁出头,身着大红的四合如意夹棉小袄,粉粉嫩嫩,极招人喜爱。瞧见唯一的嫡出女儿,摄政王也是满心疼爱,小郡主认得父亲,咿咿呀呀地喊了声“父王”,便伸出手要抱抱。 摄政王兴致不错,一把抱过香软软的女儿,淡笑道“正想同你说,宗人府今儿拟了封号过来,便一并封了。” “嘉涵到底是王爷的长女,莫亏待了她。”王妃见王爷疼爱女儿,心里也欢喜,嘴上分毫不差地说道。 摄政王爷在榻上坐定,扶着女儿的手慢慢在膝上坐下,望着爱女滴溜溜的漆黑眸子,柔软道:“你放心,嘉涵封了顺德郡君,至于咱们嘉宪……”他捏了捏孩子柔嫩的脸颊,难得逗弄道,“嘉宪喜欢什么封号来着?” 小郡主清俊爱笑,此刻对着个把月没见的亲爹,露出了长得结白齐整的乳牙,咯咯笑着,口齿不清道:“都喜欢,都要。” 王妃瞧着王爷宠溺孩子的样儿,欢喜地直发酸,暗暗叹气,嘉宪若是个男孩,这该有多好,这会儿就不是封郡主的旨意,而是册封世子的消息了。 “以后,你可是荣宪郡主了。”光从这封号上,也能看出摄政王对嫡长女的青眼有加,荣宪,可是极高的赞美期许。庶长女能封郡君,也是格外的恩宠了。寻常王爷家的庶女,不过县主县君,况且生母尤氏只是一方同知的庶女。可见摄政王权势滔天,一言九鼎。 摄政王轻轻刮了爱女的鼻子,惹得嘉宪一个劲儿地往父王怀里拱,满脸孩童天真。王妃趁机搂过女儿,道:“嘉宪,不是想父王吗?这会子父王来看你了,怎么就只会笑呢。” 嘉宪素来娇俏淘气,朝着父王母妃做了个鬼脸,便跳下炕头,找小丫鬟玩去了。 “这孩子,被我宠坏了。”王妃揉着眉心苦笑。她又打发燕喜去宝华阁知会尤姬一声,从库房里挑了些锦缎如意送去。 摄政王自不会与女儿多作计较,反而笑道:“孩子,活泼点好。”他又问道,“方才在说什么?” 王妃倒没拿话敷衍,和煦道:“秦嬷嬷说起煎药,臣妾倒是想起了姜姑娘,当年若非她妙手回春,尚且还没有宪儿呢。” 摄政王的表情断了一刹那,面上隐隐发苦,道:“我那表妹,主意天大,半年前嫁去了梁国做皇贵妃,母妃还唏嘘了好一会儿。当年,表妹好端端地退了契丹王的亲事,现在这……”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知从何说起。 “月氏太后也有信来过母妃那儿,提起过姜允生下的一对龙凤胎。主子与众不同,教出来的奴婢也格外有主意。” 四年前,姜允与他被人算计,一夜春风,名节尽毁。按理说,既已失了清白,王妃也是宽容明理之人,那时刚怀上小郡主,对姜允颇是感激,又知她受了莫大委屈。首肯若她进府,不必从姬妾苦熬,正经是记入皇家玉牒的侧妃。自然,也是顾着月氏公主的颜面。 姜允人虽柔弱,但心思大得狠,说是有了心上人,死活不依。 宫里的太妃极为疼宠一道前来的嫡亲外甥女,想着替儿子要一个婢女,公主总归肯松口。不过王爷的这位表妹性子稀奇古怪,压根摸不透,先是来王府向她跪下认错,说了一大堆王妃从未听过的混话,那一通通没理的道理,简直把王妃绕晕了。 大意是我原先想着带她给你治病,好让表哥有嫡子,现在表嫂你虽然怀上了,但我的侍女却和表哥滚在了一张床上,即使她绝对无心勾引,可我以后没脸来王府了,你要怪我就怪我。巴拉巴拉一大堆有的没的,王妃听着,也很不是滋味。 到底,再贤惠明理的妻子,对侍妾和庶子女也不可能真心真意。 何况,她的夫君还是摄政王,王府内本就群花争艳,三妻四妾。再来一个年华正好,得太妃眼缘,丈夫愧疚,后台强硬无比的侧妃,谢俪心里还真有想法。 可听得王爷这如花似玉的表妹一番剖白,思及肚子里的孩子与姜允平日品行,心肠真软了许多。这位表妹素来坚毅,未婚夫生了异心,庶长子都快生下来的那会,不但一哭没哭,还风度翩翩地退了这门烂亲事,狠狠打了契丹王的脸面。可今日为了个奴才,非但低声下气地磕头赔罪,连眼泪都喷涌而出,可真真是吓坏了谢俪。 可心里倒也舒坦许多,愈发待这位表妹真诚。 本以为是在给姜允入府造势,谁承想,这表妹抹了眼泪后,便恢复以往明艳,嬉皮笑脸地说:“王妃,虽说我和允允是主仆,但我是真心喜欢她,拿她做姐姐。今儿替她赔了罪,也算两清了。她在月氏有未婚夫,绝对不会进府的。”她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悄声道:“他俩感情深厚,就是拿月氏的皇后给她做,允允也是不稀罕的。” 何况,区区王府侧妃。 不等谢俪回过神来,这位脑袋回路与人与众不同的表妹,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地告辞了。留下了一大堆,比生辰礼,见面礼还多还丰厚的古玩字画,金玉珠宝,美名其曰:多谢表哥表嫂这段时间的照顾,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区区谢礼,不成敬意。 惊落一地眼珠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仙女允 (下) 谢俪险些维持不住风度,目瞪口呆,要不是她记忆力良好,真以为被毁了清白的是自个儿闺女,人家又不肯负责,故而才带了那么多礼物上门,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又是诚心诚意磕头道歉。 这世道,真是颠倒个儿了。 这位表妹,和王爷说的一分不差,行事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她怀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不宜多思,一门心思养胎。只是,本来在王府住得开开心心的表妹,这事以后,辞了王爷,收拾起行囊,风风火火地进宫与太妃住一块了。 太妃仅管对姜允的执拗颇有微词,但架不住最心爱的外甥女千方百计护着。 便是后头那样离谱的一桩事,外甥女都替那姜允背了黑锅,结结实实地被打了二十大板,惊掉了大周整个上流阶层的眼珠子。 “生下孩子那会,我也托母妃去过信。便是姜姑娘不愿,孩子总归是王爷的血肉,怎好流落在外,没有名分。可惜月氏的太后姨母也没法子。唉。”龙凤祥瑞,尤其皇室,更是迷信于此,姜允生下那双儿女,王爷刚听闻的那会儿,着实打心底里欢喜。 到底,他子嗣单薄多年,便是如今也只两个儿子,不尽如意。 说来造化弄人,姜允的未婚夫那会在边疆戍守,以防流寇土兵侵袭。听说也是个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因立下赫赫战功,加官进爵,封了侯爷。不幸,一场敌袭,被淬毒的流箭戳进胸口,当场毙命。 太妃性子温恪淡漠,只经不住儿子的期盼,也向月氏太后去了第二封信。 两位位高德重的老姐妹一合计,打算来个釜底抽薪,悄悄地把孩子偷出来,送回摄政王府。只是,月氏权柄牢牢握在皇帝手中,这皇帝最听亲妹妹的话,妹妹不肯,哪怕忤逆母亲,也顾不得了。重点是,姜允不愿意,本就因失了爱人,终日行尸走肉,寻死不下十回,人形都快没了。若再失了孩儿,估摸着生无留恋。 摄政王怅然若失,龙凤胎的金童玉女,他又何曾不想。姜允,因以往帮王妃治疗,也朝夕相见,时不时会说上一两句话,多么柔婉善良的一个女孩子。不过近日从边境传来的消息,他沉吟片刻,还是说了:“自公主远嫁,表哥便时而抱恙辍朝,听探子回禀,如今月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是姜允。她素有名声,跟着公主南征北战,本便是有品阶的军医,前些日子,听说已经监国摄政了。” “那月氏皇帝……” “似乎已月余不见身影,不少朝臣联名弹劾,指控姜允数条大罪。”摄政王颇是感慨,“不过她混迹三军,多有将士受她恩惠,与武将关系融洽。又有公主和皇帝的鼎力支持,到底,把握住了军权,文官奈何不得。” 近来,月氏朝政却也不稳。 摄政王妃也很犹豫不决,一方面姜允当初尽心尽力,助她有孕,她是打从心底里的感激。另一方面,她怎能不忌惮。这样有本事有靠山,子女双全的女子,又有王爷的几分情谊,若真进府来,怕是夜不能寐。 “若是机缘巧合,见见那两个孩子才好,听说生得极好。”摄政王妃心里透亮,王爷说穿了,也不过惦记孩子。从月氏传回来的消息,一双儿女,玉雪可爱,有个仙女美称的亲娘,孩子生得也是一脸仙气,好看地不行。 摄政王确实颇为牵念,但断断没到抛下一切,去月氏看孩子的地步。他望着面容姣好的王妃,温存道:“那都是旁人的儿女,再好看,也非嫡出。本王可一直盼着你的孩儿。”得贤妻如此,他也不作他求了。 王妃脸庞微红,嗔了一口:“尤妹妹的身子快四个月了,今日来请安,我同她说了,这胎不论男女,待得出月子,封为侧妃便是。近月余没看见王爷,臣妾瞧尤妹妹怪想的。王爷去看看才好。” “嗯…侧妃便侧妃罢。” 尤氏身份平平,当初他略略一提,只是庶妃之位。没成想到了王妃嘴里,竟是侧妃。不过摄政王乐见妻妾和睦,能由妻子主动说起,可见其胸襟气度,心下更是熨帖。 王妃露出得体的微笑,抿了抿纤细的唇:「韩庶妃,你独秀一枝够久了,不抬举一个侧妃打压打压你,真以为自己是宁氏么。纵是想学宁氏的张狂骄横,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家世背景。」 瞅着王爷心情不错,谢俪略有犹豫,才谨慎道:“沉香榭我遣人收拾地差不离了,至于丫鬟,我升了绿竹做一等婢女,她行事周全,我是放心的。还有两个内院当差多年的婆子,老实规矩,我一并拨过去了。想必林氏还有陪嫁丫头和仆妇,若是不够,再补便是。” 王妃的余光一直落在王爷面上,见他倏地沉了沉脸,极为不快。不过仍是淡淡道:“甚是妥当。后日进府给你磕个头,便也成了。” “听闻其父为两淮盐道,又是江南名门。臣妾估摸着,一个庶妃还是当得起…” 话尚且说了一半,便被打断,摄政王面上不豫:“林氏行为不端,品行不检,已逐出林氏宗祠。庶妃,也不是一个出宗之女当得起的。” “臣妾明白了。”摸清王爷对她的态度,王妃才好掂量着行事。她早已知晓林氏是个王爷不喜,伶仃一人的出宗之女,现下瞧王爷的脸色,便知这林氏不过在王府混口饭吃,毫无宠爱可言,更别提动摇她的地位了。 “时辰尚早,我先去瞧瞧尤姬,晚上再过来陪你用膳。”摄政王被王妃说起有孕的尤姬,不免对她们母女颇是挂念。算起来,几位公子小姐也许久未见了,怪想的。他又细细在王妃耳畔叮咛几句,神色暧昧,摄政王妃佯装恼火,轻轻捶了王爷肩头两下。 “王爷赶紧去才是,尤妹妹盼了许久了。” 摄政王噙着笑意,扬长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进府 临近晌午,不过秦嬷嬷一个眼神。燕笑便领着端捧鎏金托盘的小丫鬟奉上七菜一汤,梨花木雕凤圆桌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王妃拾起银箸,夹了两片莴笋,便又搁下了。 “王妃可是胃口不好?”本以为今儿王爷会陪着王妃用膳,谁曾想王爷抬脚走了,在宝华阁传了膳食。燕笑路过宝华阁,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还有大小姐铃铛般的稚嫩童言。 燕笑有些气不过,心直口快:“韩庶妃身边的燕苹,真是没规没距,还是咱们院子出去的人儿,忘了当年她主子在王妃身边的巴结样儿……” 秦嬷嬷舀了些红枣雪蛤汤端给王妃,劝道:“王妃好歹用些,这雪蛤最养皮肤,滋润补阴,吃了对身体好。” 王妃斜斜看了眼犹自愤愤的燕笑,又好笑地望着面前满满一盅雪蛤汤,含笑道:“王爷不过去尤姬那处坐坐罢了,晚膳尚在这儿用。” 根据摄政王平日习惯,向来是晚膳摆在哪处,便安置在哪处。 燕笑的脸瞬间阴转多云,喜笑颜开。 “你们都一样,不要与镜春斋的奴才轻易起争执。明处时多让着些。”王妃慢慢含了口汤汁,倒比方才舒服多了。 “奴婢知道分寸的。”燕笑人如其名,嘴角处有两个圆圆的梨涡,笑起来甜美好看。论起来,还是母亲给她备下的通房丫鬟,跟着她进王府时方才十岁,一晃眼,竟也十八了。王妃慢慢思索着,又打量了燕笑几眼,终还是舍了这个念头。燕笑被秦嬷嬷调教地极好,牙尖嘴利,能干会做事,关键是忠心。且至今没犯过什么大错。 到时寻个外院管事,成了媳妇子,还能继续当差。 “燕竹和两个婆子,已去了沉香榭。方才奴婢瞧见一镜春斋的小丫鬟在竹林边探头探脑的。”在厅堂伺候茶水的阿芜,趁着王妃净手的间隙,上前回话。 王妃闭着眼,闻言只点点头,道:“沉香榭与镜春斋毗邻而居,指不定心里怎么揣测我。真以为我嫉妒她得宠么。”不过生下儿女,多得些青眼罢了。 韩庶妃,这般心性家世,万万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燕竹那边,你多关心着些。”王妃从不打盲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三日后,备受王府众人关心的林氏终姗姗来迟,登上京津港,由早早候着的王府车马接下大船,一应丫鬟仆妇倒是见了礼。只林七许在船只上颠簸了堪堪十日,睡得不安稳,精神头不足,颇有些昏沉,没多说什么。由着燕许扶上了马车。 天子脚下,何其繁华,一派盛世景况。城门处车水马龙,街道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声不绝于耳,守城的卫兵一见摄政王府的徽记,二话不说地放行了。一行人马缓缓驶入朱雀门,穿过数条大道,方渐渐静了。 林七许倚在柔软的鹅毛垫上,慢慢睁开眼。 林府下人,曾多次提及王妃娘家——高堂华屋,声势显赫的辅国公府。昔年,林言轩年少进京,备考赴试。苦读之余,于城外寺庙相识当时仍是世子的谢秉文,一来二去地,为日后仕途顺畅,官场行走结下极大的人缘。 尽管世人尽道,王妃行事宽和,贤惠明理。可要说半分畏惧都无,是不可能的。她现在,相当于一个孤女,无宗可依,无家可回,父母冷漠。若是王妃不接纳她,干脆心一横跳进护城河里头算了。 而念及唯一亲弟,脸色便又苍白了一分。 宛若空落落的腊梅枝头顶的簌簌白雪,冰冷又沉重。 其琛,应已知晓此事。 还望莫管事能劝住他,不要做些傻事,忍得一时,太平一世。虽然委屈,虽然辛苦,姐姐能做的,都做了。我在王府等你,等你赴京赶考,金榜题名。 你曾说,怕进京备考,我会被赵氏胡乱许人。你怕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却只能看到我在赵府苟延残喘,卑躬屈膝,甚至是,一座凄凉的墓碑。 王府虽规矩森严,轻易不能相见,但好歹性命无忧。听燕许平日所言,王妃是个聪明有手段的女人,待妃妾子女都极好,无人不敬。其实这样最好,大家都不会撕破脸,起码面上客客气气,或许日子艰难些,不过若是安守一隅,也能过下去。 “姑娘,到了。”燕许在外头轻轻敲了马车壁。一干人等进了王府侧门,停在了门边处的空地。 林七许深吸口气,才撩开厚重的猩红五福帘子,扑面就是一股朔朔而来的寒风,林七许只披了件夹棉的银灰鼠皮斗篷,显然经受不住。 燕竹眼明手快,从后头取出一件厚实的雪白织锦皮毛斗,细细地系住带子,恭敬道:“奴婢燕竹,奉王妃之命伺候您。” “嗯。”林七许面色泛着些蜡黄,精神恹恹,约是水土不服。 燕竹见小厮已扛来软轿,便引着她上轿。燕许自是识得燕竹,昔日还是一块儿长大的好姐妹,充愣了半晌,微笑道:“辛苦燕竹你了,我便回去前院。林姑娘你好生伺候着。” “是。” 燕许朝林七许福了福,方不紧不慢地走了。 “林姑娘,奴婢先领着您去见王妃。” 燕竹行事很有章程,看了眼跟在林姑娘后头的两个丫鬟,衣饰与别人不大同,便道,“劳烦两位妹妹先去夏嬷嬷处办入府事宜,拿了对牌后,去采办处的章嬷嬷那儿领取该有的一应物品。办妥后回沉香榭等候传召。至于这些箱笼,先搬去沉香榭,暂且不必入库登记,等姑娘回来再说。” 口齿清楚,条理分明。 林七许听着王府的办事章程,便觉得这王妃不简单。 小丫鬟福了福,便领着佩玖与晴好往角门处走。她俩人仅管有些不安,只是王府规矩颇严,垂首跟着去了。不远处候着若干家丁小厮,想必是搬运箱笼,不过顾着男女大防,不敢走上前来。 暖轿行得极稳,布置素净。林七许透过莹透的雪锦纱,只见他们一行人穿过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其中一处似有人在门廊处远远张望。燕竹好生提醒,道:“姑娘,那边是宝华阁,里头住着尤姬娘娘。” “嗯,离正院还有多久?”林七许其实更想知道些王妃的事儿。 燕许伺候书房,与王妃接触不多。这燕竹却是正院出来的丫鬟,她答道:“再拐过一道门便是了。” 自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侧门,早有那伶俐的小丫鬟瞅着,回去知会王妃了。 林七许侧过头盯着她,这燕竹果真乖觉,凑过头来,谨慎道:“王妃素来端淑宽容,待人温和。姑娘还需本分些,王妃喜欢规矩的人儿。” “多谢提点。” 林七许略一琢磨,便晓得燕竹是在变相提点她勾引王爷,不知廉耻的事儿,就算在王妃跟前揭不过去,待会儿给王妃磕头敬茶时,务必恭敬规矩些。 只是听她和燕许近日一口一个姑娘,林七许暗叹,王府规矩果真极大。 一日没给王妃敬茶磕头,便连侍妾都算不上。一个通房丫环,都是抬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敬茶 王妃午歇睡醒有了一小会,由着蔡嬷嬷喂着一小碗香菇乌鸡汤,一口热汤咽下,瞥了眼杵得和桩子似的牛嬷嬷,才淡淡发问:“吴妹妹处怎么了?” 昨日大公子染了风寒,已请了太医,看病抓药。今日,莫非又重了。 牛嬷嬷面带苦涩,回话道:“大公子哭闹不止,药也不喝,主子拿他没法子,说是……想见父王。” 方嬷嬷眼皮都没抬一下,前个儿王爷在吴姬处坐了一下午,听人说,大公子会背了三字经,王爷好生褒奖了一番。偏偏昨日没去瞧,竟就染了风寒,今儿还嚷着想父王。方嬷嬷心里几乎要冷笑了,果真什么样的娘生什么样的孩子。 王妃拿绢子拭了拭唇角的汤汁,不动声色道:“不喝药,病怎么会好。王爷尚未回府,大公子想念父王,也该先养好身子。” 庭院外传来一阵阵声响,又有丫鬟窃窃私语声,王妃垂眸轻笑,林氏到了。 林七许从暖轿下来,回想起幼年不胜其烦学的规矩,慢慢步入正院。庭院处种着两颗挺拔依旧的柏树,冬日有些单调,边角处有一排排花圃,并着几树干巴巴的秋海棠,三两丫鬟垂首廊下,低眉顺眼,极为规矩。 自有打帘子的小丫鬟撩起严实的大绒面垂布,一阵暖融融的香气迎面而来。林七许并不敢过分打量堂屋环境,平视眼前一亩三分地,只能瞧见回纹云锦的枣红织花地毯,和几把黄花梨的鸾纹玫瑰椅,听着内室的响动,不由地手心渗出了汗。 燕笑和秦嬷嬷在堂屋内站着,面无表情,余光却在这林氏身上转溜,又有丫鬟奉上了一壶热茶和一套粉彩的牡丹纹茶盏,恭立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林七许盯着脚面的十祥锦纹,瞅得快发昏时。小丫鬟打起了一排珠帘,她只听得见有人淡淡道,“既如此,牛嬷嬷你先回去,好生嘱咐大公子喝药休息。待得王爷回府,我自会说明。” “是,老奴先行告退。”那牛嬷嬷施了礼,打量了她两眼,便径直离去。 这声音,便是王妃本尊了。 林七许,此刻身子累不说,连着几夜没睡踏实,心也七上八下,实在难受极了。 王妃由人搀扶着在榻上坐定,手上捧着小巧的紫金小兽炉,居高临下地望着站在前方一丈开外,衣衫简单,低眉顺眼的林氏。堂屋内装潢华贵,富丽大气,奴仆毕恭毕敬,不闻一丝响动。 林七许站得腿脚发麻,却也明白王妃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府外进来的女子,磕头敬茶,难免敲打一番。 良久,王妃才心平气和地开口:“林妹妹,不必这般拘谨,上前些来。” 林七许低头缓缓前行,立于贵妃榻前一尺左右,视线所及,能看见王妃雪白手腕上的一对白玉玛瑙手镯,裙面色泽极好,想来用料上乘,瑰紫泥金的裙摆上绘着大片红罗七彩瞿凤纹,贵气无比。 王妃轻轻道:“抬起头来。” 林七许静静吸了口气,慢慢扬起脸,眼神却不敢往王妃面上转悠,落在王妃胸前的一朵大红刺金牡丹花,目光温柔又谦卑,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 王妃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虽神态疲劳,打扮素净,可眼神清明,不卑不亢。瞧着,很是端庄妥当的大家千金,王妃端详了许久,与蔡嬷嬷对视一眼,心下对这林氏的印象倒没有原先的轻薄鄙视了。 “王府门第高贵,礼数严谨。王爷同我说了,林妹妹来自江南世家,怕是于京城规矩有些生疏,我思索着,便安排了一位教养嬷嬷细细教予你。”王妃示意了眼昨儿母亲送来的蒋嬷嬷。和颜悦色道,“这位便是蒋嬷嬷,日后与燕竹一道服侍于你。” “老奴见过林姑娘。”蒋嬷嬷生得刻板方正,不怒而威。林七许只淡淡一笑,稍稍避开了些,并未接礼,道:“多谢王妃悉心安排。” 摄政王妃使了个眼风,燕笑便取过一旁备好的烟灰团花垫子,铺在地上,又有阿芜端了托盘,走上前来。 燕竹在背后轻轻推搡了林七许一下,心头微微一松。以林氏现况,便是王妃不喜,打发她说,先学几日规矩,日后礼数周全了,再磕头敬茶。也没人能为林氏出头,林氏只得不上不下,没名没分地寄居在沉香榭。好在,没晾着人。 林七许屏息凝神,上前两步,慢慢敛起裙裾,膝盖触上软垫,无声跪下。双手置于前方,以一种卑微的姿态伏低身子,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眼前划过三幕。 第一磕,是妹妹仓皇被带走的如花笑脸。 第二磕,是姨娘终日咳血,病死于床榻的凄凉惨象。 第三磕,是其琛那张飞扬又得意的笑脸。 眼中泪光一闪。 待得她抬头平视,神态谦谨,举止稳妥,眼眸处浮起一团团的水雾,王妃看不真切她的心思,只静静点了点头。燕竹亲自斟了七分满的茶水,稳稳地递给林七许。 林七许伸手接过,咽了口口水,双手高高举起茶盏,恭顺道:“请王妃喝茶。” 茶水先前晾了会儿,大约八分烫,指尖搁着茶盏,虽有不适,但也可以忍受。林七许知道大户人家,若姨娘敬茶,主母自要敲打一番。一方面,立立规矩和威严,另一方面,也是做给满屋的奴才下人瞧。 王妃性子并不愚昧刻薄,林氏还算懂事,略微等了片刻,便接过茶盏,碰了碰唇放在一旁的红木案几上。秦嬷嬷将早早备好的荷包与一支赤金桃花金钗,一同交予林七许,林七许双手接过,垂首道:“多谢王妃。” 王妃又以主母的身份好生教导了一番,无非是些“姐妹友爱”“好生伺候王爷”之类的通话,末了添上一句:“若是奴才不合心意,或是日常起居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管向我禀报。” “王妃厚爱,妾身会一一谨记在心。” 林七许再次谢恩。 王妃对林七许的识趣很满意,笑道:“此处还有不少事处理,沉香榭已命人收拾妥当。你一路奔波,现下带着蒋嬷嬷还有燕竹,回去好生休憩。至于一干从江南带来的奴婢,待得明日请安,你领她们过来便是。” “妾身明白,如此便不打扰王妃了。”林七许盈盈一福,方缓缓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落定 蔡嬷嬷握着柄小巧的榆木槌子,轻轻敲打着,道:“这林氏,看着倒是还好。” “其实我冷眼瞧着,举止行事比之韩庶妃,不差什么。”容色平凡了些,也不知当初是个什么情形,促成的这桩荒唐事。 秦嬷嬷在一旁补充:“王妃还是小心点好,老奴反倒觉得,这林姬很有城府。明明神情疲惫,也强撑着不显露出来。规矩却是齐全。” “且看看。时日长了,方知本心。” 韩庶妃几年前也是这般谨慎守礼的模样,后有了些雨露,也循规蹈矩。可自打生下儿子,愈发倨傲起来。时不时地,连她的话语都敢顶一顶。 且说林七许一行人,进府便众人瞩目,从王妃住的正院出来,不少丫鬟仆妇都有意无意地瞥两眼她,多是轻视不屑。沉香榭,采光极好,冬日也日头和煦,林七许由着燕竹大致逛了圈以后要住的处所,颇是意外。 本以为王爷不待见她,不过指处寻常的小院子罢了。不承想,一个区区侍妾,也能霸着这样一个单门独院,精美雅致的院落。怪道,多少千金都想进王府,便是个位份低下的姬妾也趋之若鹜。 “燕竹,这沉香榭可是你掌事?” 林七许累得见着软榻,便一股脑儿地坐了,揉着酸痛不已的腰背,有力无力地问道。 燕竹略一犹豫,道:“因着主子您没来,奴婢便管了这处一些时日。” “我看你行事很好,你便继续管着。”她扭头看向一丝不苟的蒋嬷嬷,微笑道,“嬷嬷,我今日有些乏了,想早些安置。您便简单地和我说说,这府里的大致规矩。” 蒋嬷嬷福了福身,并不傲慢,只是表情冰冷:“主子说得客气,折煞老奴了。既然身体不适,老奴就长话短说。今儿您给王妃敬了茶,便是王府正儿八经的主子了。按惯例,姬妾可有二等丫鬟一名,三等丫鬟两名,其他不入等的丫鬟婆子若干,视情况而定。只是燕竹姑娘情况特殊,是王妃升的一等丫鬟,如此,二等丫鬟便舍了。听闻您带了两名陪嫁丫鬟,算作三等丫鬟即可。” 林七许瞑目片刻,静静道:“她们恐不甚了解王府规矩,还望嬷嬷多多提点。” “您放心,老奴定竭尽全力。” 林七许望着蒋嬷嬷不动如山,无一丝笑意的菊花脸,心下苦苦一笑,这蒋嬷嬷出身王妃的娘家——内阁大臣之一的辅国公府。没哪个母亲会高兴女婿纳妾,何况是她这般下作地进了府邸,王妃也是精明狠绝,挑了这样一个从根本利益上与林七许不一致,听从国公夫人交代绝对不会给一分好脸色的嬷嬷过来。 “那些箱笼,记好名册收在后头的库房就是。”她疲倦地不行,声音很是轻微,“我先歇会,你们都出去罢。” 蒋嬷嬷本想听从夫人的交待,一定要给这种不知廉耻的贱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故而冷冷相向,面无表情。可今日见了林氏,如同王妃一样,蒋嬷嬷感观并不差。 看她规矩礼仪还算上台面,日后教导也无妨的。 “是,奴婢告退。”外头还有不少事宜要处理,这主子两手一撒,凡事不理。可真真地苦了燕竹,她仅管也是正院的二等丫鬟,但此次匆忙上任,很多事情不大周全。 只盼不出差错就好。 蒋嬷嬷只道:“王府妃妾每日早晨要去正院请安。冬令时分,一般定在辰时正点。既觉得累,早些歇下,明早莫起迟。” “多谢嬷嬷提醒。” 林七许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客套话。 心头卸下一块大石,疲乏的身子倚在榻上的丝缎靠枕,转瞬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本以为月余前的江南风波,会慢慢淡去。毕竟王妃待她尚可,起码比赵氏强了百倍,燕竹虽时常要溜出去一会儿,但服侍她还算体贴。佩玖与晴好,性子都温吞老实。 蒋嬷嬷对着林七许尚且颇有顾虑,没下狠手折腾。只每日不淡不咸地指点她站立行走,举止行动,连吃饭喝茶都盯得一板一眼,林七许脾性好,也没恼,按部就班地慢慢来。 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谁喜欢天生受罪呢。 往往第一遍做不到位,或差些。第二遍就会好许多。这般以往,三五日后蒋嬷嬷也挑不出什么差错,待她稍稍客气了些。 十余日后,她如往常般去正院请安。 而潜伏的命运于这日,豁然地扭转了她的人生。 昨儿夜里风雪交加,早晨积雪略深,奴才们纷纷握着扫帚扫雪,或二人抬着一木盆,舀着盐水化雪,人来人往,好一番折腾。 王府的花园子非常精致,可惜冬日除了白雪红梅,实在没什么好赏。林七许望着王妃正院里的两株白梅开得娇艳,花瓣莹莹柔白,冰清玉洁,心下不由喜爱。 这时,韩庶妃扶着燕萍的手稳稳跨进院子,见林姬对着白梅微笑,不由眉心一动,想起早晨嬷嬷打探来的消息,故意上前道:“林妹妹,是喜欢这花吗?” “回韩庶妃,妾身对梅花有几分喜爱。”林七许进府后的头一回请安,众妃妾都等着看笑话呢。因王妃先拨了个娘家的教养嬷嬷,又将原先的绿竹抬成大丫鬟去监管沉香榭,摆明就是想拿捏林姬。不过,林姬谨言慎行,安安静静,旁人挑了话头也被她轻描淡写地掠过去。王妃见她不生事争宠,也就随她去了,不曾刁难发作过。 当然,多么亲热也不可能,面上淡淡地。 白瞎了一群想看戏的妃妾。 “这白梅素雅淡然,仅管清秀,却终究比不上红梅娇艳无双,夺人眼球。”韩庶妃随意折下一朵,比了比林七许身上的月白色暗花云锦衣衫,笑意妩媚,道,“若是安分守己,在墙角静静开花,便也算了。这般惹人眼球,挡在他人路中间,迟早碾作尘泥,认认踩踏。” 林七许望着她狠狠扔下这朵白梅,踩了两脚,才趾高气扬地走了。 此时,一阵冷风飒然而过,激灵地她猛然打颤。 今日……似格外不祥。 她忽然冒出这个念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受罚(上) 她或许,是罪有应得。 白梅却是无辜。 林七许暗暗叹气,只是被她话里的意思弄迷糊了。她进府以来,除了正院和沉香榭,哪儿都没去过。深居简出,低调行事。 一进内堂,瞧见王妃端坐于上,不复以往的亲切温和,眼下颇有些乌黑,见她进来,眼神直直射了过来。 林七许的心便沉沉地坠了下去,思绪却飞快运作起来。昨夜,听人说起,王爷回得极晚,回府后直奔内院。莫非,真是因江南那桩事,以致受了什么弹劾? 摄政王乃先帝遗诏,奉旨监国摄政,近年来,爱民如子,颇受爱戴。况且摄政王已是一国最高指令发号者,皇帝尚未亲政,便是太后也拿他无可奈何。 至于御史弹劾,进府前就有了。 按理说,不至于老调重弹,反复揪着不放。 可还能有什么事,让王妃把火烧到她身上来。这些日子的做小伏低,竟都打水漂了。看王妃的神色,便是不会放过她了。 「静观其变罢」她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肚腹,这几日因水土不服、精神紧张,连着不曾好吃好睡,身子都快造反了。 因雪天难行,住得偏僻的妃妾来得晚了些。若是平日,王妃提点几句,不会过分追究。今日竟是罚了那两名侍妾禁足半月,抄写经书,好为太妃祈福。 真论起来,尤姬来得也偏晚,正战战兢兢,打算扶着肚子起身请罪。 “尤妹妹身怀六甲,日后若还积雪难行,打发个丫鬟过来回话就是。莫要强撑着身体,对胎儿不好。”王妃瞥了眼尤姬,淡淡道。 尤姬正欲推辞,被王妃漠然的眼神给看住了,便小声谢恩:“多谢王妃。” 王妃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韩庶妃,温缓道:“还有三日后二公子的周岁宴。本已散了请帖,不过王爷昨日晚间同我说起,年底将近,事情繁多。到那日,在镜春斋摆上两桌,与韩家亲戚乐一乐便是。” 韩庶妃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王妃一片清冷又透彻的眼神,当下便咽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质问。谢俪绝不是在明面上刻薄庶子的嫡母,何况又当着众妃妾的面儿提起,必是王爷的想法,谁也改变不了。 她只得咬着牙应道:“这样也好,柏儿尚小。若福气太大,也怕折寿。” 她心下难平,思及清晨嬷嬷说起的话,再一联想,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昨日王爷在朝中被多名御史联名弹劾,将近整个御史台都上了奏本,哪怕是皇帝,都不得不正视,况且他只是摄政王。皇帝年后大婚,或许便要亲政,多么要紧的关口,这整个件事儿被事无巨细地扒出来,御史的罪名也并非是胡编乱造。 通篇列举了“沉湎女色”“私相授受”“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等八条大罪,朝野上下一时震动。纵使一时间没人能奈摄政王何,不过若百官不服,摄政王下的指令便等于一纸空话,毫无权利可言。 故而近期必须低调行事,最好不要开席备宴,好生闭门谢客,修身养性。三日后不过一庶子的周岁宴,这样铺张浪费,大宴宾客。被御史听闻,又是好一番说道。 摄政王生性谨慎睿智,自然决意取消。 昨儿他心气不顺,与幕僚商议到极晚,也没个好的章程拿出来。有个门客倒是建议:“既是这女子已出宗,不妨送出府外,省得落人口舌。” 荒唐的馊主意! 竟还有其他的饭桶一一附和。 摄政王从未想纳她进府,不过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林言轩又不是死的,听说家中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年方十四,已有举人功名。顾虑多方利益,不论让不让她进府,御史都不会放过他,若是林氏在外流落,无家可归,做出什么更不堪的事情来。 王府的脸面往哪儿搁,他更是京都的活笑话,常“青”树。 御史必还会安上“始乱终弃”“草菅人命”等其他罪名。 这样一权衡,还不如让她在王府好生住着。 只是被整个御史台群起而攻之,心烦意乱在所难免。回到王府,想起那罪魁祸首好吃好喝,安生度日,更是怒火中烧。 王妃对着这些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凭心而论,很难做到心甘情愿。不过林氏做小伏低,不招她的眼,听燕竹说生活简单,没什么旁的心思。连最挑剔的蒋嬷嬷也说不出什么大过来,王妃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 她早听说了御史台弹劾王爷的大事,只她心性端稳,在等王爷归来。 摄政王昨夜里阴沉着脸,半字不发。素日见惯了丈夫的淡漠温和,从容不迫,王妃更是恼怒林氏恬不知耻,做下这样下贱的事儿。王爷一气喝了两盏碧螺春,对着王妃,稍稍缓了脸色。 等事情的来龙去脉,从王爷口中复述了一遍,听得类似春药的四字,王妃恨不得直接杖毙了林氏。 “林家也是书香门第,怎的教出如此——”她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祖上出过几个秀才举子,算不了什么望族。”摄政王语气淡漠地一塌糊涂,又问,“她这几日如何?” 王妃答:“沉香榭一应都很寻常,没出什么乱子。” “沉香榭……”王爷摩挲着王妃香软白皙的手,沉思稍许,冷漠道,“明日起,就挪去那西边的静雪轩,好生闭门思过,等闲不必出来了。” 他今儿早朝,活剐了林氏的心都有。不过理智尚存,晓得这个节骨眼林氏出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又是一重把柄,迅速将摄政王府再次推向风口浪尖。 不等王妃回话,他又低沉道:“母妃寿辰临近,原先想着四十整寿该好好操办热闹,也是我对母妃的一片孝心,可惜了。今儿晚间,母妃差了小太监过来提点,让我近日低调行事,宴会若非实在要紧,便都推了,空闲了就在家‘面壁思过’。” 最后四字,几近从牙缝里头迸出,可见其怒火中烧。 摄政王妃连忙赔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妃素来不计较这些,王爷莫太愧疚了。那么母后可有说什么?” 荣太妃是摄政王的生母,母子感情不错。至于太后……名义上的嫡母,最是难缠。 且利益与感情,皆为对立面。 能有好脸色,才是奇迹里的奇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受罚(上) 她或许,是罪有应得。 白梅却是无辜。 林七许暗暗叹气,只是被她话里的意思弄迷糊了。她进府以来,除了正院和沉香榭,哪儿都没去过。深居简出,低调行事。 一进内堂,瞧见王妃端坐于上,不复以往的亲切温和,眼下颇有些乌黑,见她进来,眼神直直射了过来。 林七许的心便沉沉地坠了下去,思绪却飞快运作起来。昨夜,听人说起,王爷回得极晚,回府后直奔内院。莫非,真是因江南那桩事,以致受了什么弹劾? 摄政王乃先帝遗诏,奉旨监国摄政,近年来,爱民如子,颇受爱戴。况且摄政王已是一国最高指令发号者,皇帝尚未亲政,便是太后也拿他无可奈何。 至于御史弹劾,进府前就有了。 按理说,不至于老调重弹,反复揪着不放。 可还能有什么事,让王妃把火烧到她身上来。这些日子的做小伏低,竟都打水漂了。看王妃的神色,便是不会放过她了。 「静观其变罢」她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肚腹,这几日因水土不服、精神紧张,连着不曾好吃好睡,身子都快造反了。 因雪天难行,住得偏僻的妃妾来得晚了些。若是平日,王妃提点几句,不会过分追究。今日竟是罚了那两名侍妾禁足半月,抄写经书,好为太妃祈福。 真论起来,尤姬来得也偏晚,正战战兢兢,打算扶着肚子起身请罪。 “尤妹妹身怀六甲,日后若还积雪难行,打发个丫鬟过来回话就是。莫要强撑着身体,对胎儿不好。”王妃瞥了眼尤姬,淡淡道。 尤姬正欲推辞,被王妃漠然的眼神给看住了,便小声谢恩:“多谢王妃。” 王妃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韩庶妃,温缓道:“还有三日后二公子的周岁宴。本已散了请帖,不过王爷昨日晚间同我说起,年底将近,事情繁多。到那日,在镜春斋摆上两桌,与韩家亲戚乐一乐便是。” 韩庶妃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王妃一片清冷又透彻的眼神,当下便咽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质问。谢俪绝不是在明面上刻薄庶子的嫡母,何况又当着众妃妾的面儿提起,必是王爷的想法,谁也改变不了。 她只得咬着牙应道:“这样也好,柏儿尚小。若福气太大,也怕折寿。” 她心下难平,思及清晨嬷嬷说起的话,再一联想,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昨日王爷在朝中被多名御史联名弹劾,将近整个御史台都上了奏本,哪怕是皇帝,都不得不正视,况且他只是摄政王。皇帝年后大婚,或许便要亲政,多么要紧的关口,这整个件事儿被事无巨细地扒出来,御史的罪名也并非是胡编乱造。 通篇列举了“沉湎女色”“私相授受”“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等八条大罪,朝野上下一时震动。纵使一时间没人能奈摄政王何,不过若百官不服,摄政王下的指令便等于一纸空话,毫无权利可言。 故而近期必须低调行事,最好不要开席备宴,好生闭门谢客,修身养性。三日后不过一庶子的周岁宴,这样铺张浪费,大宴宾客。被御史听闻,又是好一番说道。 摄政王生性谨慎睿智,自然决意取消。 昨儿他心气不顺,与幕僚商议到极晚,也没个好的章程拿出来。有个门客倒是建议:“既是这女子已出宗,不妨送出府外,省得落人口舌。” 荒唐的馊主意! 竟还有其他的饭桶一一附和。 摄政王从未想纳她进府,不过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林言轩又不是死的,听说家中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年方十四,已有举人功名。顾虑多方利益,不论让不让她进府,御史都不会放过他,若是林氏在外流落,无家可归,做出什么更不堪的事情来。 王府的脸面往哪儿搁,他更是京都的活笑话,常“青”树。 御史必还会安上“始乱终弃”“草菅人命”等其他罪名。 这样一权衡,还不如让她在王府好生住着。 只是被整个御史台群起而攻之,心烦意乱在所难免。回到王府,想起那罪魁祸首好吃好喝,安生度日,更是怒火中烧。 王妃对着这些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凭心而论,很难做到心甘情愿。不过林氏做小伏低,不招她的眼,听燕竹说生活简单,没什么旁的心思。连最挑剔的蒋嬷嬷也说不出什么大过来,王妃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 她早听说了御史台弹劾王爷的大事,只她心性端稳,在等王爷归来。 摄政王昨夜里阴沉着脸,半字不发。素日见惯了丈夫的淡漠温和,从容不迫,王妃更是恼怒林氏恬不知耻,做下这样下贱的事儿。王爷一气喝了两盏碧螺春,对着王妃,稍稍缓了脸色。 等事情的来龙去脉,从王爷口中复述了一遍,听得类似春药的四字,王妃恨不得直接杖毙了林氏。 “林家也是书香门第,怎的教出如此——”她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祖上出过几个秀才举子,算不了什么望族。”摄政王语气淡漠地一塌糊涂,又问,“她这几日如何?” 王妃答:“沉香榭一应都很寻常,没出什么乱子。” “沉香榭……”王爷摩挲着王妃香软白皙的手,沉思稍许,冷漠道,“明日起,就挪去那西边的静雪轩,好生闭门思过,等闲不必出来了。” 他今儿早朝,活剐了林氏的心都有。不过理智尚存,晓得这个节骨眼林氏出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又是一重把柄,迅速将摄政王府再次推向风口浪尖。 不等王妃回话,他又低沉道:“母妃寿辰临近,原先想着四十整寿该好好操办热闹,也是我对母妃的一片孝心,可惜了。今儿晚间,母妃差了小太监过来提点,让我近日低调行事,宴会若非实在要紧,便都推了,空闲了就在家‘面壁思过’。” 最后四字,几近从牙缝里头迸出,可见其怒火中烧。 摄政王妃连忙赔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妃素来不计较这些,王爷莫太愧疚了。那么母后可有说什么?” 荣太妃是摄政王的生母,母子感情不错。至于太后……名义上的嫡母,最是难缠。 且利益与感情,皆为对立面。 能有好脸色,才是奇迹里的奇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受罚(下) 如王妃所料,摄政王面无表情,道:“太后能说什么,无非是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劝诫之词。”好大一番说教,偏生他还得受着,半分嘴还不得。 “母后也是紧着王爷,到底,皇帝年后便大婚了。”摄政王妃眼神闪烁了一会。这次捣鬼,十有八九就是太后一手策划的,到底,摄政王的存在是皇帝亲政的最大障碍。虽说皇帝也非太后的亲生儿子,不过到底借着嫡出的名头,仰仗着太后与裴家,怎能坐视摄政王日趋坐大呢。 她又牙痒痒地恨起了始作俑者——林氏,干脆大方说道:“既然母妃寿辰将近,便叫林氏多抄些佛经,为母妃祈福。更能好生思过,在佛祖跟前静静心。” “嗯,王府后院的佛堂,明儿便叫林氏去思过。顺带着在里头诵读佛经,抄写经文。再寻个嬷嬷过去,好生学学规矩。”摄政王又添了一把火。 窝在暖阁里抄佛经,哪能静心思过。 既如此,王妃提及三天后的庶子周岁宴,无声无息地坑了把韩氏。摄政王毫无犹豫,连连摇头:“去知会韩氏一声,除了家里人,旁人便不必了。镜春斋开两桌席面,你从库房好生挑些赏赐补偿下。” 她心底暗笑,静静应下。 故而才有了今早请安的这一幕。王妃瞅着韩庶妃暗自不平,却强作欢喜的神情,心里略略舒坦了几分。一眼扫过去,望见和个影子般躲在角落坐着的林氏,想起春药这二字,越发怒不可遏。 想她谢氏嫡长女,堂堂摄政王妃。 终日打鹰,竟被鹰啄瞎了眼。 好一个江淮林氏,竟教出这种狐媚下作,厚颜无耻的女儿。摄政王妃转念一想,这林氏不是正头太太生的,不过是下贱的婢生女,这春药八成是从她娘处得来的。 本来不知道这茬,林氏哟还算规矩,王妃想着,放她一马,左右王爷不待见她。 昨儿知道这回事,王妃翻来覆去地简直夜不能寐,越想越恼羞成怒。她看了林氏许久,所有妃妾都不由自主地盯了过来。韩庶妃拨弄着鲜红油亮的甲面,唇边勾起冷冷一笑,「王妃的手段,治一个狐媚子,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林姬,太妃临近生辰,王爷听闻你幼时礼佛,抄写经文,字迹很是清秀。便想着让你在佛堂给太妃好生祈福,虔心礼佛。”摄政王妃微微笑道。 韩庶妃最佩服王妃的本事,便是再不堪的事儿,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能包装地理直气壮,条条有理。 林七许哪里不懂这门道,虽嘴中发苦,也只得应下:“妾身遵命。只是,妾身怕字迹不够体面,污了太妃与王爷的眼。” “污了太妃与王爷的眼?”王妃面色凝了一分,冷冷重复一遍。 “妾身并无旁的意思。只是怕太妃不喜妾身的字。”林七许惊得直冒冷汗,后面那句半句话,不是所有人都会加的客套话吗。 她,意在谦虚卑微,并无其他。 只可惜,林七许没有深切地意识到事态严重到什么地步,王妃是多么的动心忍性,当年连宁侧妃都忍下来了,这些时日没发作她,是王妃不屑计较,内里憋着一把把的火气,就等着某个时机,一并发作出来。 有些情绪,只会日积月累,然后轰然喷发。 绝不会,因短短几日,就消散尽去。 “不是推诿是什么!”王妃懒得多与她打口水仗,旋即语调上扬,横眉竖目,厉声呵斥道:“你拿王爷和太妃做什么了?王爷让你好生在佛堂祈福抄经书,诚心祈福。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瞧你不但恬不知耻,还胆大包天的很。” 堂内寂静一片,众妃妾早瞧出今儿王妃不对劲,言辞都很恭敬,纷纷避着,生怕一个不当心,祸从天降。林氏的事儿,知道的姬妾不在少数,不过大家都是浑身心眼,王妃不提,谁也不会自找没趣。可不是显得自己格外爱拈酸吃醋。 今儿见林氏被狠狠训斥,贬去佛堂祈福诵经,心里大多都是痛快的。更别提会冒着得罪王妃的风险去求情了。 “王妃恕罪。”本来这样的辩驳话儿,不值当王妃不顾端淑的形象,出口怒斥。林七许一时后悔,王妃今儿是下了狠手要治自己,背后还有王爷撑腰,一律应下才是最好的避祸法子。 可惜,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昨儿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林七许揣测着,八成是王爷因江南这桩事受了极大斥责,颜面尽损,故而回来极晚,才有了今早的这出戏。 “燕竹,去收拾收拾。西边的静雪轩最是僻静养人,适合安心思过,旁边就是王府的佛堂,好诚心为太妃王爷祈福,以后不必来请安了。” 燕竹怜惜地看了眼尚且跪在地上的林七许,领命去了。这静雪轩,是宁氏被厌弃后住的屋子,如同王妃说的那般,僻静孤立,夏热冬凉,极为…折磨人。至于以后不必去请安,就是变相的禁足了。 “你们都散。”王妃对着剩下的眼观鼻,鼻观心的姬妾说道。待得妃妾利落告辞,她厌恶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林七许,淡漠道,“外头寒风瑟瑟,积雪化的时分最冷。这暖阁里头有地毯铺着,地龙烧着,冻不伤你,冷不到你。你便好生反省下。” “是。”林七许低声道。 王妃扶着燕喜的手慢慢回了内室休憩,诺大厅堂内站着阿芜与秦嬷嬷,皆面无表情。林七许数着驼色针织羊毛地毯上细小的梅纹,回想起以往罚跪挨打的情景,倒是习以为常。王妃为了名声着想,也不会让她跪个一天一夜,估摸着最多晚膳时分,就能回了。 午膳饿一场,应该撑得过去。 她也不怪自己多嘴了那句“污了太妃与王爷的眼”,王妃存心治她,什么由头都编造地出来,千防万躲也没用。 直到如今,只盼此事,能尽快过去。 不曾想,命运至此,才真正对她张大了血盆大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一悲 厅堂内摇摆的西洋钟塔滴答滴答地晃动,鸦雀无声。除了鼻间浮动的舒缓香气,一瞬间,头脑发昏地沉,视线猛地一黑,林七许险些支撑不住,扑面倒下。 待得回过心神,她暗暗揉了揉麻木的大腿,不由苦笑,以往在林府,跪个一天一夜尚能走路。这段时日,在王府过得太舒适安逸,不打不骂的,居然这样柔弱无用。 林七许咬着牙想再坚持下去,不曾想,愈到后面,整个身子都不对了。长途跋涉损耗的精神,尚未完全将养回来,又整日忧虑重重,谨言慎行。便是铁打的人都吃不消,何况她已跪了足足三个时辰,王妃的心腹都作壁上观,半刻不许放松。 她静心在心底吟诵梵语佛经,意图让时间流逝得快些。 午膳由膳房送了过来,现下听那两小丫鬟悄声细语,王妃正在小憩。 林七许早已抬不起头,脖颈酸地要命,勉力用余光瞄了眼不远处的赤金西洋摆钟,已跪了五个时辰。三个时辰那会,只是觉得头疼得发胀,后来痛意慢慢下移,腹部坠得似吊了块铅,开始只隐隐作痛,后面间隔的愈发短了,时而揪心掏肺的疼。 她只以为,是早膳用得太少,午膳又未曾用,方才如此。 直到一阵钻心疼的痛意蔓延到全身,腹中剧痛欲裂,好似要迸开一般。底下猛地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她跪在地上,看不清楚衣裙下的血流成河。 失去意识的电光火石间,思绪恍若白昼般明朗。 原来,这是一个孩子离开了她的身体。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因果循环,从不做假。 她满鬓汗水,脸色苍白若纸,无声无息地一笑,终缓缓逶迤作于地,彻底昏迷。 秦嬷嬷冷眼瞧着,见她终支撑不住,昏倒在地,打发面有同情的阿芜进去回禀。阿芜方匆匆地进了内室回话,见王妃倚在红漆雕花窗下,喝着银耳羹,小声道:“林姬昏过去了。” “既如此,便让她回去。”王妃淡淡道。 阿芜转身而去,迎面撞上了面带惶急的燕喜,燕喜匆忙一福,竟带了哭腔道:“林姬她身下流了血,小丫鬟扶起她时,方才看见,都吓坏了。” 王妃惊愕不已,趿了棉鞋便快步到厅堂,果见一片大乱。两个小丫鬟衣衫上染了血印,地毯上的血不少早已干涸,触目惊心地红。秦嬷嬷张罗着赶紧把人搀扶起来,王妃沉声道:“燕喜,拿我的名帖速去请太医过来。” “把人搀扶到西暖阁,收拾张床铺安置林姬。” 看这血流了一地,孩子八成没了。午后静谧,不少奴婢都畏冷躲在稍间里休憩,这一闹腾,整个正院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王妃坐在榻上,心上沉沉地,跟压了座山一般,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撇开王爷对子嗣的重视,退一万步说,林氏再惹王爷厌恶,即便罪该万死,没有福气保住孩子,也千不该万不该掉在正院里。她辛苦经营七年的贤惠名声,一朝毁于一旦。况且王府正值多事之秋,再出个善妒不容,祸害子嗣的王妃,可真是雪上加霜。 说那是那时快,外院书房当差的燕如已进了厅堂,满面疑惑不解,厅堂内诺大的血滩一时半会收拾不尽,早有那机灵的管事嬷嬷撤掉了整张地毯,又开窗通风,散了那股浓厚的血腥味。燕如瞅了半晌,也看不出什么。 “燕如。”王妃勉强一笑,唤她。 “回禀王妃,王爷方才回府,现在书房,差奴婢来说一声,晚膳摆在这处。”燕如端正了神色,微笑答道。 王妃没有燕如想象中的欢喜,反而脸上有些憔悴,她斟酌着用词,道:“林氏小产了,现安置在后头的西暖阁,我已差人去请太医。只是这处走不开,王爷若得空,请过来一趟。” 正巧屏风后头端出一盆盆浓稠的血水,丫鬟衣裙上具是血迹斑斑,燕如大致一瞅,小脸立马白了。王妃暗淡地看着,轻叹口气,这形势,比昔日乔姬难产,一尸两命还渗的慌,弄不好,便母子二人一块去了。 燕如自不敢耽搁,立马去了,匆匆掀开帘面,与急忙赶来的王太医撞了个满怀。燕如顾不得礼数,急忙道:“对不住,奴婢还有事回禀,改日再赔罪。” “王太医,人在西暖阁,你随我来。”王妃虽心下惨淡,但面上终究不显了。王太医因精通妇产一科,是摄政王府的常客,当下知道事态严重,也不寒暄,快步跟着王妃进了西暖阁。 西暖阁是正院的一处厢房,平素自有仆妇清扫整理。像王妃的亲妹子—永清郡主谢儇,因是王府的常客,时常小住西暖阁,一应物什俱全,被褥枕垫都是簇新的。 “你们先下去换身衣裳,王爷过会要过来。” 留下几人继续照看,王太医拱手施礼毕,便进了内室。王妃透过天水碧的榴花纱帐,不轻不重地望了一眼,只见床边绯红帷幔全部挂起,林氏虽换了寝衣,但整个人仿佛浸在水里,额头上一直在冒汗,床边蹲着个小丫鬟,拿着帕子不停擦拭。 王太医蹙着眉头,松开手腕,翻开了林七许的眼白,又打量稍许。医者父母心,神情里透着些不忍,嘘声叹气的。 外头传来唱驾声,王妃看着内室情景,一时眼眶也有些红肿,规矩地请了安:“王太医在内诊治,只看能否保下林氏一条命了。” 话外之意,孩子是铁定没了。 摄政王抛下政务赶来,可见对子嗣之重视。听燕如的回禀,已经猜出了结果,可如今听得王妃一说,仍是黯然失色。王太医已诊治完毕,叹道:“老臣只能先用参汤吊着命,胎儿不足两月,本就不稳。由于失血过多,寻常方子是不大管用的。若能醒来,便是上苍有好生之德。若是昏迷不醒,老夫也是无力回天。” 林七许沉沉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披头散发,脸上脖子处汗水涟涟,粘了不少发丝。整个人躺在一堆的红锦络花绸缎被里,衬着影红色撒花的纱帐,清瘦的脸仿佛一张上好的宣纸,单薄而惨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一喜 摄政王目光胶凝了许久,才不忍挪开。 连林氏轻微的那一两声轻吟,都有明显的苦痛与挣扎。 林氏…… 摄政王再厌恶她,到底失了孩子。又有他的间接缘由存在,心下颇不是滋味。二人一听王太医此番说辞,便知生还的几率渺茫,一阵叹息后,嘱咐了用最好的药,王太医便执笔去写方子。 “外头天寒地冻,指不定还要落雪。林姬不便移动,先让她先在这处养着。至于那静雪轩,阴冷潮湿,不易于调养,也不必搬了。”摄政王妃思索片刻,提出了建议。 摄政王低沉道:“若能捡回一条命,便回沉香榭好生养着。” 前头刚有御史弹劾他,隔天林氏便在正院跪得没了孩儿,若再撒手去了,摄政王真是百口莫辩,快要六月飞雪了。故而这夫妻二人,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林氏起死回生,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你们都好生伺候着,林氏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便也不必当差了。”摄政王妃厉声望着内室伺候的两个丫鬟,见她们面色惶恐,颇是稚嫩,怕是不入等的丫鬟,当下皱眉道,“你,去沉香榭知会燕竹一声,物什不必整了,让她过来伺候林姬。” “是,奴婢这就去。”那小丫鬟名唤桃花,原先只在正院外头扫扫雪,莫说近身伺候,连王妃的正脸都没看清楚过。这回人手缺乏,调了她俩,紧张地手都在抖。 摄政王妃又喊住桃花,淡淡道:“她那两个陪嫁丫头还算规矩,一块过来伺候。你们俩个,跟着燕竹好生做事,打打下手。” “奴婢遵命。” “王太医开完方子,再去瞧瞧尤姬的脉象罢。” 王妃长叹口气,出了血腥味极浓的西暖阁。望着王爷负手站于回廊的背影,也不顾雪天阴冷,大理石的地面如何坚硬潮湿,“扑通”一声跪下。 她含泪道:“王爷,臣妾知道您伤心难过。只是孩子日后还会有的,王爷您可千万保重。若是要怪,怨臣妾便是,如果臣妾没有命林妹妹罚跪,也不会酿成此般后果。” 秦嬷嬷跟着王妃一并跪倒,自请罪责:“老奴没能及时察觉林姬的不对劲,致使流产。王爷若要罚,罚老奴。” 摄政王心底仿佛大雪苍茫一片,冰天雪地地冷。望着院子拐角处那一株被风雪吹得东倒西歪的白梅,花朵纷纷落下枝头,掉在黑乎乎的泥雪里,化作尘土。他依稀记起前日来王妃院中,内室里还插着数支雪白娇憨的白梅,散着一阵清冽梅香。 “秦嬷嬷,你退下。” 王妃使了个眼色给秦嬷嬷,秦嬷嬷才哆嗦着起身,望着王爷的背影欲言又止,只是在王妃一阵阵的眼刀下,立马带了四下的奴才远远遁开。 摄政王没有转头,声音略有悲怆:“我自问一生无愧天地,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只是为何子嗣这般艰难,便是那两个儿子,也不能令我满意。如今,又失了孩子。” 王妃何曾见过这样伤痛又脆弱的丈夫,不由泣不成声:“都是臣妾无能,至今未能替王爷诞下嫡子。” 诛心之言,也不过如此。 她悲戚道:“尤妹妹还有着身孕呢。王爷——以后孩儿会越来越多的。” 到底是她无能,生不出儿子。 王妃又请罪道:“今日臣妾命她抄颂经文,她言语还算恭顺。不过因昨日之事,臣妾难免急怒攻心,心口不顺,方命她跪于内殿,想着最多给她个教训。孩儿月份不大,林氏又是初怀,闹不清自身情况很正常。王爷莫再自怨,臣妾自请其罪。” 既没推诿责任,也没祸水东引。 林七许若是听得,只会感慨,自己的眼光真好,挑了个严守礼法的男人,碰上了个无可指摘的主母。 一阵长叹后,摄政王收起悲凉之意,转身见王妃仍挺直地跪在大理石的湿冷地面上,略有心疼:“好端端地,跪在这儿做什么。 王妃挤出微笑,道:“无妨的。” 大概是地面过于冷硬,跪得虽是不久,站起来时,她腿脚酸麻,脑中一阵天旋地晕。这两日事儿太多,王妃压力不小,竟眼前一黑,身子歪斜过去。 “王妃——” 若非摄政王眼疾手快,便得一头磕到旁边的高脚花架上去了。 “来人,宣太医。”摄政王一把抱起昏沉的王妃,大声道。 今日王府实在是人仰马翻,忙碌无比。 正院热闹地堪比戏台子,一出唱完,立马接上新的。韩庶妃听到林氏在正院小产的信儿,若非顾着院子里的眼线,非得捧腹大笑不可。 她悠哉地吃着糕点,笑意清凉。「两个贱人,林氏痛失胎儿,朝不保夕。至于谢俪,贤惠样儿露出马脚了,看她怎么跟王爷说道,一个姬妾因为罚跪在正院没了孩子的故事。」 韩庶妃搂着一儿一女,心中畅快无比。 果真,一波三折。 要说牵连无辜,王太医今儿最累的人,年纪一大把了,先是摄政王府的小厮拽着他,驾车赶马,活像奔丧的。后开了方子,预备慢吞吞地回家看孙子去,又被指去宝华阁为尤姬请平安脉,细心叮咛了几句,便有正院的婢女慌慌张张地寻他。 “王太医!王妃昏过去了!” 熟料这回,王妃出了事。 王太医真有种自个儿已经是摄政王府后院的御用大夫的感觉。不过王妃身份尊贵,是谢家嫡长女,便紧赶慢赶地去了,一路上哀叹自己这把老骨头。 燕竹等被桃花请去正院,路上闻得林氏小产,亦大惊失色,感慨万千。佩玖最是伤怀,偷偷扯着袖儿抹泪。 今早是燕竹跟着林氏,摄政王不免喊来问话。 王妃尚躺在床上,气色不定。燕竹疑惑纷纷,顶着一屋子正院奴才的眼神与暗压,如实复述了遍事情经过。 秦嬷嬷与蔡嬷嬷相视一眼,松了口气。 摄政王早有思量,如今看来,连林氏身边的丫鬟都未添油加醋。 起码,王妃并未失德。 最后,燕竹垂泪道:“主子话本不多,大约是疼了也未说,实在是……”很冤。 王妃盛怒下命她罚跪,主子便是疼死也不敢多说一字。 “先去伺候。”摄政王吩咐道。 王妃还躺在床上,看那脸色,倒冲淡了几分摄政王对林氏的关切度。正妻怎能与妾相较,他是个传统的男人,自然更看重身份贵重、感情甚笃的王妃。 林氏,到底是个品行有待考量的妾侍罢了。 挺过这一劫,再说。 王太医听脉细谨,反复琢磨了几响。 摄政王颇有关心:“王妃如何了?”实在是看太医神色,有些踌躇的慎意。 王太医收起覆在王妃手腕上的绢帕,终含了抹笑意。 还是王妃有福气,没像那半死不活的可怜侍妾般,不但失了胎儿,自身都难以保全。他捻了一小撮灰白的胡须,起身长揖到底,笑道:“恭喜王爷,王妃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庭院处,白梅零落成泥,红梅傲然立于白雪间。 一悲一喜,天上人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转醒 林七许苏醒在一个和煦温暖的清晨,恍若隔世经年,阳光淡泊如金,落在床榻之畔。她的身体像是被掏空所有,浑身都疼,喉咙干得冒烟。 凭着本能去摸床边的梨花枝案几,却不想险些摔下床。林七许这才正眼打量了这屋子一圈,只见布置清新明朗,色彩鲜妍,摆件均为上乘。 怔忡的片刻,燕竹捧了汤药进来。 她见林氏不但清醒,撑着手臂居然能坐起来,顿时红了眼圈,急忙搁下托盘,匆匆上前扶住虚弱的林七许。 “主子,你可算醒了?”燕竹激动地直掉泪,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汤药不断地灌下去,连她们做奴才的都快放弃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林七许思绪何其通透,水晶肝儿般的人,自然已想通所有关节,这处怕是王妃正院的厢房。她心有余悸,开口问:“怎么在这处?” 燕竹收回泪水,见她出乎意料地条理分明,口齿清晰,半点失了孩子的伤感都无,只得答道:“那会儿您都靠着参汤吊命,咱们哪敢轻易挪动,别看着现在天气晴朗,昨儿还下了场雨呢。怎么好把您送回沉香榭。” 林七许摸了摸瘪瘪的小腹,有些怔忡地发呆。 燕竹端来药碗,看着很是心疼,忍住泪意,温柔道:“主子,喝药了。” 其实这位主子真的很好伺候,就拿吃药来说,她不会嫌苦,给蜜饯也不要。失了孩子,这是件多么伤心欲绝的事,换做旁的姬妾,早就不依不饶,哭闹不止了。 林七许浑身软弱无力,只能由着燕竹一口口地喂,神情尚未寰转回来,眼珠有些无神的空洞感,偶尔才转上一转。燕竹贴心地给她擦了擦嘴角,心酸道:“主子,这会没有旁人。要是难过,哭一哭也无妨的。” 连哭,都不能随心所欲。 只因正院上上下下为王妃的喜讯笑逐颜开,林氏若是悲痛欲绝,嚎啕大哭,肯定会令王妃不喜。便是面上不说什么,可王妃本就对林氏厌恶,私底下更会有想法。 三年无出,尚且能坐稳摄政王妃的宝座,当年宁氏生下庶长子那会,几位老成的嬷嬷也提心吊胆,生怕哪日王府就换了主子。不过,事与愿违,王妃始终是王妃。若是此番生下嫡长子,更是固若金汤,无人可撼。 哪怕主子委屈,恼着怨着,可千万别显了出来。开罪王妃,以前不是明智之举,现在更不会是。 还没等燕竹琢磨好,要不要与主子说王妃有孕的消息。 门外的桃花已然端了清水进来擦拭古玩器皿,见林七许竟张开了眼睛,还由着燕竹姐姐喂药,当下兴高采烈,搁下铜盆,道:“林姬醒了,我这就去回禀王妃。”燕竹连拦她的功夫都没有,眼睁睁地瞧着她去复命。 林七许虽疲软困倦,精神力不如先前,但燕竹的一点心思怎么会瞧不出来,当下虚弱地问:“你怎么了?”既休养在正院,醒了自该去禀报王妃。 这事瞒都瞒不住,燕竹局促不安地小声道:“王妃已有孕两月了。” 今日,辅国公府来人,夫人与郡主皆是喜气洋洋。这会子,姐妹母女正在内殿说话呢。 林七许略一讶异,便温和地覆住燕竹的手,浅浅一笑:“你不必担心。我心中都有数。等我身体好些,便去向王妃谢恩。” 燕竹仅管敬佩王妃,又在正院做事多年,但此时此刻,望着床上面容苍白,笑意淡然的女子,竟满心柔软,掏心掏肺地为她所想,是真心拿她当主子了。 “主子……”她轻轻唤了声,为她的反常感到心疼。 “王妃既有喜,我便回静雪轩调养。”不必给这喜庆的院子平添哀伤,况且王爷不待见她,何必杵在这儿,进出都有人盯着。 燕竹微愣后,摇头笑道:“王妃说了,不必搬去静雪轩。沉香榭适合调养身子,咱们回那儿就好。” 林七许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燕竹的脸,笑得令人发酸:“你也不必太替我难过。” 燕竹不假思索地回道:“主子不伤心吗?” 话一出口,燕竹便后悔不迭,张皇失措地下跪认错,连连道:“奴婢不是有心的,只是看主子……” 太过平淡,一滴泪都看不见。 燕竹甚至心里隐隐担心,主子这样急着回沉香榭,是不是那边看护松散,好趁着空隙去寻短见。 林七许静默下来,心底蔓延开一片凄楚。 怎么会不伤心。 她素来居安思危,患得患失。每每得到什么,她便会想失去的时刻。 妹妹的死,猝不及防,惨无人道。但在意料之中,妹妹生得明媚可人,赵氏看她的眼神跟看一只待宰的肥羊没啥区别。妹妹的死,带给她的是喷薄的愤怒与恨意。 而娘亲生下其琛后缠绵病榻,既是有了子嗣,赵氏绝不会再容忍她活着。从四岁到十岁,她陪在娘亲身边侍奉汤药,端茶送水,最后,静静地看着她死,却无力回天。赵氏拿软刀子磨她,那种钝钝又深入骨髓的疼痛悲伤,令她对赵氏的恨意在六年里日复一日地积累,滴水尚能穿石,何况是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 至于那个无缘的孩儿……与妹妹和娘亲截然不同。 昏迷,是由于身体有自我保护机制,察觉一某件事超过了其承受能力,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失去知觉。 她昏迷,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淌了满地的鲜血。 是因为那一瞬间,她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她曾有过一个孩子。 第二,这个孩子陪伴了她一个多月,如影随行。 然后,她现在正在失去他。 没有缓冲,没有分毫的犹豫,没有一点点的预兆。 当她感受到自己拥有了一样新东西的时候,瞬间失去了他。 因此,痛不欲生。 否则,那点疼痛,怎能让她昏迷? 林七许抚着一如既往平坦的腹部,慢慢回想着拥有他时的感触,心中滋味百转千回,努力将眼泪逼回眼眶中。 难怪总是嗜睡,身体疲乏,可笑她还对医术有所了解,竟这样迟钝不堪。 “一个月,是吗?” “嗯。”燕竹同样含泪。 林七许静静躺着。 好巧的一出悲剧。她的孩子,又何尝不是死在她的手里。若是她没有胆大妄为,执意离开林家,便没有无辜生命的剥夺。 自己的命,如浮萍无依,真的……不必再添上一个孩子。 不必让他再经历一遍自己的人生,绝望又阴冷。 林七许猛然吸了口气,由着燕竹包裹住她冰冷冷的手,她笑容清煦,予人安心的温暖与欣慰,燕竹学着她的样子,微笑道:“奴婢去拿些吃的来。”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突兀地打破这片默然与宁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事后 林七许住在西暖阁,吃食用具都很不错。 王妃不会在眼皮子底下克扣妾室,多伤名声。况且,胜者对弱者总有些天性的同情与怜悯。 一个失去孩子,没有丈夫欢心,没有家族依靠的可怜妾室。 正妻,要对这种女人好好显显自己的宽容大度。 蔡嬷嬷带着不少补品礼物进屋,看见的便是燕竹愧疚地跪在床前,林氏反而沉湎怀念,宁静柔和的模样,蔡嬷嬷着实大跌一惊。 “见过林姬。” 王妃早便说了,哪怕林氏大哭大闹,攀诬于她,只要不出格,便由着她去。 蔡嬷嬷带了两个壮实的仆妇和四个丫鬟,不怕制不住她。谁曾想林氏看见她,倒是无声地笑了。 “劳烦嬷嬷了。”她整个人倚在柔软的绸缎被褥间,格外柔和脆弱。 蔡嬷嬷受宠若惊地笑:“这是哪儿的话。王妃说了,林姬只管好生调养,不必过多思虑。孩子,总归以后还会有的。” 林七许这般模样,极为惹人生怜。蔡嬷嬷不同秦嬷嬷,没有亲身经历苏州园子的那桩事,对林七许第一印象不算太差。现下对她竟也有些几分可笑的同情,蔡嬷嬷布满褶子的老脸露出慈祥的微笑:“等林姬调养好身子,王妃已同王爷说了,封为庶妃。” 燕竹闻言,偷偷抬头觑着林七许的表情。 她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容,强打起精神,慢慢道:“韩姐姐儿女双全,父兄得力,也不过庶妃之位。吴姐姐出身江淮吴氏,仅管是旁系,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亦是侍妾。我便是没有出宗,也不过一个庶女,未曾生养,着实当不起这个庶妃的。还望蔡嬷嬷予以转告。” 蔡嬷嬷自有一大段应对之话,来说服林七许。 可林七许又低头看了眼平坦的腹部,哑然失笑,一针见血:“嬷嬷,旁人都是生养孩儿得以晋封,母以子贵。断没有因失了孩儿反而成为庶妃的先例。” 以己之痛,攻彼之喜。 字字泣血,见血封喉。 林七许疲倦都笑着,是掩不住的气血苍白,萎靡无力。她没有兴趣和王妃边的心腹嬷嬷多作纠缠,再纠缠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干脆来了个更尖利的总结: “嬷嬷安心,我心里并不怨恨。” 燕竹是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王爷王妃既然愿意用庶妃之位来弥补这份伤痛,主子为何这般较真,生生地把王妃的脸都打没了。 蔡嬷嬷听了这两番话,笑意尽失,不会再自取其辱。 “林姬既已清醒,老奴便得罪了。王妃有旨,传召沉香榭一干奴才前去问话,若非底下人伺候不得力,未曾察觉,您也不会失去胎儿。” 林七许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意。 只是,以她如今身份地位,实在没有说不的本事。 “知道了。” 蔡嬷嬷不过些怜悯之心,心里还在怨她不识抬举。林七许给了燕竹一个温暖又安心的笑容,落在蔡嬷嬷的余光里,更是极为警惕。 因她身边不能断了人伺候,燕竹仍留下来陪她。 “不过例行问话,王爷那边,总得弄清缘由。”林七许的脸瘦得尖出了小巧的下巴,枕在锦红绣丹软枕上,愈发衬得雪白。 燕竹点点头:“主子不必担心奴婢,好生静养才是。桃花已去小厨房取膳食了。” 相较此处,王妃处是真正的清悦宁和、舒怀安然。 时隔四载,正院又传出喜讯。因胎儿尚未坐稳,不过极为亲近的几家知道了这天大的好消息,其中,又以辅国公谢家为最。 谢家先祖谢润是英萃殿上的二十六位开国功臣之一,威名赫赫,南征北战,一朝封侯拜相,世袭罔替。当时太祖爷开国之初,封了五位异性王,十位国公,三十四位侯爵,近百位伯爵,及其余将军爵位若干。这位谢氏先祖极有智慧,急流勇退,避过了太祖爷的猜忌之心,也躲开了太宗削藩削爵的一场大清洗,终有谢氏数百年风光。 这代辅国公谢秉文,二榜进士出身,因得先帝青眼,一路高升,直至官拜内阁。后被钦点为辅政大臣。 按理说,不管为了什么考虑,谢秉文都不会与摄政王结亲。 耐人寻味的是,摄政王还是皇子那会,先帝便赐婚于谢家,其嫡长女谢俪许予皇次子为正妃。 谢俪嫁入摄政王府多年,操持王府内务,与摄政王鹣鲽情深,名声极好。 美中不足,没有嫡子。 这会儿,辅国公夫人李氏是满面抑不住的笑容,前儿听了这消息,便喜出望外,打算上门探望。只是因昨日与高将军府过小定,抽不开身。 怀孕二月且不知,也是王妃素来月经不调,加之喝药养生的缘故,只习以为常。不想这次,是天大的好消息。 “二弟的婚期定在哪日了?”摄政王妃气色红润,吟吟地笑。 李氏拉过在逗荣宪郡主顽的谢儇,笑道:“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了。”思及端庄的嫡长媳和娴静如水的嫡幼媳,李氏心头止不住地欢喜,眼神瞄着如花似玉的闺女,心想,再给么女找一个富贵厚道的好人家,也不求门第多高,关键要待女儿好,这辈子也算远圆满了。 她看了眼长女,就是一阵阵的惆怅不安,好在如今,有了身子。 只盼是个世子。 “姐姐,儇儿想来你这儿住,可以陪宝宝说话。”谢儇陪着荣宪摆弄一个硕大的金佛手,佛手熠熠生辉,十分好看。 摄政王妃一愣,摇头道:“你往常住的西暖阁,现下安置着林姬,她身子不便,我尚且还得顾着她,你呀,在家不好吗?以后等出嫁,就知道娘家的好处了。” “还不是大嫂带着小侄子去寺里住了段时间,我没人玩。三哥正在努力温书呢,哪好打扰。”谢儇撅了撅嘴,略有厌恶,“至于二嫂,姐姐你还不知道,二哥房里的两个丫鬟都有孕了。也不知道哪个先生下庶长子。真真是……”没规没矩。 李氏与辅国公感情颇好,虽也有姨娘丫鬟,不过这些年来只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已经出了门子,碍不到什么。就谢儇来看,二哥虽然与她关系平平,不过还算靠谱,谁料娶了个半分不着调的女人。 二嫂是大理寺卿张作的庶女,李氏相看那会,特意挑了个温软顺从,又会理家管事的,配个庶子,也差不离。 “左右让他们自己折腾去。”李氏待庶子不算冷漠,不过这媳妇实在太添堵。去年张氏糊里糊涂地有了身子,自己也不清楚,抄起房里的玉如意捶打怀孕的丫鬟,最后统统小产,一时间阖府笑话。当时,张氏不依不饶地让婆母为她做主,把李氏气得脸都白了。 自此过后,不再多管闲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恍然(上) 李氏想起这些庶出的东西,不由思及林氏,问着女儿:“王爷可有怪罪?”其实莫说摄政王,整个嫡系皇室,都子嗣单薄。宫中太后对女儿素来不满,太妃虽宽容慈祥,但事关子孙血脉,不见得好说话。 “母亲,你想多了。”谢俪将这林氏的来龙去脉完整地交待了遍,后才淡淡道:“竟敢使春药迷惑王爷,当真是不知廉耻,无法无天。不过这番失了孩儿,也算因果循环。” 李氏笑开了眼:“不怪罪就好,林氏自取其辱,不必多理会她,调理好身子便让她搬回去。”她又瞅着女儿尚未显怀的腹部,道,“现下没有什么比好好养着身子更重要,你这胎,太医说不是很稳,须万般小心。” “是哪个林氏呀?”谢儇插了句嘴。 李氏道:“还有哪个,就是你在苏州见过的。听闻这林大人也是科班出身,诗书人家,最懂礼义廉耻,竟教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女儿。” 摄政王妃好心提点:“是庶出的。这位林大人并无嫡出的孩儿。” “难怪。”庶出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燕喜含笑捧上了热茶,摄政王妃接过,静静道:“听闻这林氏还有一个弟弟,王爷曾与我说起过,是难得的俊才。论起来,比信之还早过的童子试。” “哦?”不但李氏有了兴趣,连谢儇都抬了头。 谢儇暗道,这江淮风水真好,本以为三哥很了不起,不想碰到了燕绥,而如今居然连这林氏都有一个出色的弟弟。 “十岁便是秀才,十三岁得中秋闱,少年得志。”摄政王妃徐徐说道,“这林氏已有十八,在京都都是老姑娘了,何况是江淮。不过林大人待价而沽,待得明年恩科,这位林公子高中二榜,不怕无人求娶。” 不等李氏感叹几句,谢儇竟摔了滚烫的姜茶。地下铺着绒毯,茶盏滚了滚便停在了榻边,深红的茶渍洋洋地流了半边的米白福寿羊绒毯子,极为狼狈。 丫鬟们忙取了巾帕,打了温水进来收拾。 谢儇仍抱着一丝希望,扯出笑意,问道:“姐姐,这些年应该没有第二个十二岁中举的少年了?” 摄政王妃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你以为举人是满大街的包子铺吗?你好生想想,三弟考中童子试那会,咱们府上开了三天的流水宴,大宴宾客,施粥布棚,散尽米钱。便是护国寺,母亲就捐了一千两的香火钱。何况,林府那位公子是十岁的小秀才,两年后竟又中第,难不成还能遮着掩着。” 但凡有些家底钱财的人家,必定好生庆祝。哪能偷偷摸摸地糊弄过去,一般来说,以林氏在两淮的地位,必定广散请帖,开宗祭祖,好一番忙绿喜悦。 她望着妹妹有些惶然,凄苦又含着期盼的眼神,一锤定音:“据姐姐所知,名门望族里头,只有这位林公子了。” 关键是人家十二岁中第,若是明年拿下春闱,便是大周最年轻的二榜进士了。 “怎么,你还认识第二个十岁秀才呀?”摄政王妃眸中闪现出精光,盯着颇有些魂不守舍,无精打采的妹妹。 谢儇推开了给她擦衣服的燕笑,无力地否认:“我哪能认识呀?” 不等摄政王妃再说些什么,蔡嬷嬷领着丫鬟进了暖阁回话,李氏瞟了眼蔡嬷嬷的神色,心下有些疙瘩。 蔡嬷嬷福了福身,恭敬道:“老奴瞧了瞧林姬,气色虽还差些,不过身子想是无碍了。再好生调养着,便能恢复如初。” “如此便好,库房里还有支上好的雪参,你打发人一并送去。” 摄政王妃神情平淡,倒不是多可怜林氏,只是她也有了身孕,总得为孩子积点德。林氏若真香消玉殒,死于正院,不说王爷太妃怎么看待,她内心也会不安。 蔡嬷嬷上前小声道:“王妃的意思,老奴透了点口风,只是这林姬太不识好歹。” “且不必管她。王爷自有斟酌。”哪怕抬举了林氏,不过一庶妃而已,没有娘家帮衬,没有子女依仗,还不如抚养大公子的吴姬体面。 “什么呀?”谢儇回过神来,强自挑着话头。 李氏冷冷一笑:“林氏既在正院失了孩儿,你姐夫和姐姐本想着给一个庶妃之位,宽慰宽慰。” 谢儇还想说些什么,脑海中又浮现燕绥的翩翩身影,仿若离了水的鱼儿,张着嘴却哑口无言。随后心不在焉地跟着母亲归了谢府,回到住处,她劈头盖脸地问道:“三哥呢?” 大丫鬟蓁蓁见郡主一改原先的静默无神,猛地暴躁起来,回想起在摄政王府听到的话,想通前因后果,很是同情主子,回禀道:“三爷今日上了孙府,与孙小秀才一同向孙大学士讨教学问。” “孙小秀才?” “小姐忘了?孙小秀才可比三少爷还早一年过的童子试,今年才十二。听闻孙大学士也有意让他下场试试手。”蓁蓁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谢儇唇角笑意惶然,有些淡淡的疏离:“这青年才俊倒是多,十岁刚出头竟是秀才了。” 蓁蓁很有教书先生的风范,摇头晃脑道:“小姐想错了。这京城里遍地权贵高官,可放眼瞧瞧,子孙略有出息的不过这样几家。这里面靠着科举晋升的实在凤毛麟角。郑大儒连中三元,不过可惜,只是宁国公的庶弟。再数下来,便是咱们家老爷,二榜进士出身,还有三少爷。而孙大学士学问极好,嫡长孙也是秀才了。” 不过秀才离进士可远着呢。 蓁蓁在心里偷偷腹诽着。 听说有人曾是九岁秀才,考了二十年才中举,可见少年成名,并非好事。 谢儇也懂得这道理,满腹的辛酸怒火压抑了几分,道:“三哥明年可定要中举才好。说起来,三嫂可有个举人哥哥,高将军府的嫡长子。” “咱们老爷进士及第,最是爱重三少爷,一心盼着能早日金榜题名。”蓁蓁陪在谢儇近八年,最是主仆情深,看谢儇闷闷不乐,愁眉苦脸,逗她笑道,“小姐切莫担心,三少爷回来不也说了么,郑大儒极赞林公子学问,说是好生预备,春闱得中的把握还是不小的。”只是到底年少,名次如何不敢作保。 谢儇拢了拢汤婆子,露出苦笑:“你今儿也听见了。这林氏怕就是他的亲姐姐,两淮盐道林大人的独子。” 撇开林家门第,少年品性。 光林姬与他是亲姐弟这条,母亲和姐姐怎能接受? 她难道要嫁一个与姐姐争宠的妾室弟弟做正妻吗?以后姐姐如何与林氏往来?何来的正妻威严与体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恍然(下) 蓁蓁是一路陪着小姐下江南的奴婢,哪里不晓得其中的关节。除开一些小姐与林公子独处的极少时光,都是贴身相陪。她轻轻问:“小姐可是有些怕了吗?” 谢儇显然触动了心事,恹恹地摆手,道:“下去。” “是,奴婢给盛些糕点来。” 她坐在临窗的香妃长榻上,透过糊得极厚的纱纸望去,冬雪皑皑,日光折射在晶莹剔透的白雪上映出刺人的雪光,瞧着竟格外明亮透气。谢儇倚着小几,静静沉思。 玉华寺临别前一日。 秋叶飞扬,红枫如血,卷起一道道萧肃景象。她支开了丫鬟,偷偷一人去见林其琛,特意挑了件嫣红罗裙,一块精致的碧玉云纹珮压裙,慢慢行至禅房的窗下,踮起脚尖通过苍翠依旧的竹叶看他。 谢儇望着朦朦胧胧,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一颗心欢喜地简直要溢出来。她看着其琛下笔踌躇,眉心略有苦涩,只以为他在斟酌文章用词,并不敢冒昧出声打扰。生怕耽误了人家的正经功课。 不成想,林其琛正是在写那封给长姐的书信。 因写及谢儇,面皮儿薄,笔尖微凝,心绪百转千回。 谢儇揣摩了林其琛的一鼻一眼,一举一动,竟也生生地偷窥了半个时辰,如痴如醉。后来还被路过的三哥嘲笑过,却也甘之如饴。 林其琛好容易写完了这封信,正打算伸展下身子,一仰头,便瞧见了埋在竹林里的那张白玉小脸。落在他的视线里,谢儇的脸庞宛如成熟的蜜桃般粉红诱人,透着点点汗渍,一双眼炯炯有神地发亮,盛满无限喜悦。 谢儇被逮了个正着,羞涩不已,赶忙提着裙子跑了。 林其琛收拾完信笺,便浅笑着起身追出去了。 一片梧桐阑珊,穿透秋日点点斑斓,林其琛笑看谢儇,只见她脸庞红若朝霞,生机盎然,娇媚可人。他半晌才开口,含了缕淡淡的澹静笑意,道:“站了多久了?腿脚不麻?” 谢儇气恼极了,揪起一叶梧桐,恨恨道:“没多久。一点都不麻!” 林其琛瞄了眼她僵硬的右边身子,很体贴地没戳穿她,反而殷殷道:“此处恰好有石凳石椅,不妨小憩会。” 天知道,从禅房到这里不过十丈开外,怎么就要休息了。 谢儇望着林其琛恰到好处的微笑,偏偏就揣测出了几分促狭之意,只见那双眼眸里闪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 换做平常,两人必有番斗嘴吵闹。 只是今日,不同以往。 林其琛似看破她心底的忐忑不安,朗朗道:“我父亲说过,不出意外,明年必能高中。你切莫……嫁予旁人。”后头四字,特意压下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喷在谢儇微红的耳朵旁。 谢儇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胡言乱语的混账,但心里实在舍不得,这样宝贵又恬静的独处时光。 何况他生得……太好看。 她良久未言,只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美少年瞧。 林其琛再厚实的脸皮,也禁不住谢儇肆无忌惮,充满喜爱的视线,他轻咳了两声,道:“我方才在写信呢,怎么不进来。” 谢儇如梦初醒,不轻不重地呀了声:“我还以为你在做文章呢。那样认真专注。”她又想到一个可能,表情立刻生动起来,阴阳怪气地笑,“燕绥,你不会在老家有什么情妹妹?” “胡说什么,真是个刁蛮的。” 林其琛口吻无奈,却饱含喜爱,甚至是爱不释手。他望着谢儇朝气蓬勃,神采奕奕的笑脸,便忆起家中眉目沉静,八风不动的姐姐,微笑道:“我家里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她待我极好。信是写给她的。” 谢儇盯着他略有郁郁的笑容,百般奇怪:“我也有亲姐姐呢。她嫁人那会我哭得稀里哗啦的。你姐姐出门子了?那会你哭没哭?” “没呢。”林其琛言简意赅,侧眼看了看谢儇明朗活泼的笑意,并不愿在此刻思考这些沉重如山的话题。他拐了个话头,竟道:“阿儇,旁人不喜欢你都没关系。但我姐姐可一定要喜欢你。” 谢儇不以为意,刁钻道:“你姐姐要是不喜欢我,你就不稀罕……”对上林其琛笑意满满的面庞,她猛地打了林其琛一下,薄怒道,“敢情是拐着弯套我话呢。鬼才在乎你。” 她又扬起脸,玩笑道:“你这么爱重你的宝贝姐姐,这姐夫还不被你捶死?” “嘿,自然的。否则我习武做什么。”林其琛压根不喜欢姐夫两个字,面无表情地恨恨道,他又补充,“我对姐夫没什么要求,听我姐姐话就可。我姐姐叫他往东,他绝不能往西。” 谢儇惊得张大了嘴巴,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你不如给你姐买条和人一样高的大狗得了。或者招婿入赘,都不错。” 听话?真真是笑死她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泼皮般的人儿了,视礼教规矩于无物,不想一山更有一山高,人外有人吶。 风吹过满地金色梧桐,一片飒静。 谢儇乐完了,见林其琛抿着唇不说话,竟显露出一分与年纪不符的凝重严肃。她在林其琛面前挥了挥手,轻轻撞了他一下,道:“你安心啦,有一个文武全才,二榜进士的小舅子,没人敢给你姐脸色瞧的。” 林其琛一把捉住谢儇玲珑小巧的手腕,目光真切,注视着谢儇笑逐颜开,颜色明媚的面庞,涌起一阵心酸又熨帖的欢喜。 二人又絮絮相谈,直至夕阳西斜,隔着好远的梧桐林,谢儇已能望见三哥和蓁蓁探头探脑寻来的身影。 林其琛意味深长地打了个手势,那两人便也识相地离去了。 “此番我去扬州,短时间内怕再不能相见。书信往来终是不便,我也不愿给人留下话柄,于你名声终归有碍。”林其琛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璧,中心刻着琛字,许是常年佩带,边角光滑圆润,触手一阵温润。 谢儇珍重地接过,勉强笑道:“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是要我日日睹物思人吗?” “最多一年,我必上京。”一年后她方及笄,应是来得及。 “昨日我予你的那只水晶玉兔,可是母亲为我特意在护国寺开过光的宝贝,你千万莫丢。”日后若能上门提亲,此块玉佩便是信物。 “我都明白。” 画面定格在少年清俊的面庞上,那份离别的千般珍重,尽在不言中。 一别经年,再见物是人非。 谢儇终从这片旖旎的回忆里醒过来,眼角湿润,鬓角微凉。她慢慢拱起身子,抱住自己。冬日早已堙没在冰冷的雪水里,天色墨黑,从纱窗望去,谢府华灯初上,点点星光。 可她的心,却没有一丝光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因果循环 腊月初八,因李氏忙着打点过年事宜,谢儇便独自一人来了摄政王府。还不等屁股坐热,外堂的阿芜便进来回禀,问道:“启禀娘娘,林姬过来谢恩,正在外堂候着。” 王妃这回没晾着她,点点头,便请了进来。 “姐姐,我可要回避?”谢儇对王府的一应姬妾素来没什么好脸色,在她眼里,那都是和姐姐争宠斗艳的狐狸精。只是这林氏,她竟有点…不知所措。 王妃狐疑地看了眼心虚的妹妹,道:“随你。那架屏风后尚好,你若要避讳,去那处呆着。”前几日提起这林公子,妹妹神态大为古怪,本想唤来蓁蓁,好好询问一番。不过王妃正处在最危险的月份,自顾不暇,太医也说,切莫多思。 故而,抛在了脑后。 林七许缓缓步入内室,正欲行礼,便被叫住了:“林妹妹,起来。你身子弱,这虚礼便免了。” 王妃指了指下首的那把铺着厚厚软垫的金漆木雕花椅,林七许便也规矩地坐了。她仰起苍白依旧的脸,一如既往地淡淡道:“这段时日承蒙王妃厚爱,添了太多麻烦。现在妾身身子好了很多,便也不打扰了。” 林七许又瘦了一圈,大概因两颊无肉,浅笑盈盈间,竟像含了十分甜美的酒窝。她的语气轻柔又温暖,配上这副表情,王妃打量了片刻,愣是瞧不出一丝一毫的伤心或愤怒。 “只是妹妹瞧着又清瘦了些。”林氏气度这样好,王妃自也不会小气刻薄,“蔡嬷嬷,将西暖阁的物什收拾收拾,顺便从库房里挑些上好的药材,好好温补。” 她又温言道:“你切莫太伤怀,现下好生养身体。至于孩儿,日后还会有的。” 林七许除了谢恩,别无他话。她整个人比几个月前瘦了一大圈,窝在软绒绒的洁白貂绒椅搭里,仿佛一团小小柳絮,既轻且薄,惹人怜爱。她口吻含着些喑哑,慢慢福下身子,道:“多谢王妃关怀,妾身一切都好。听闻王妃有了喜脉,妾身在此恭贺了。” 被一个在正院跪得小产的侍妾恭贺有喜,饶是以谢俪的心智也想不通这林氏的脑回路,若不是单纯无知的天真,便是城府深沉地可怕。 不过她面上不显,笑道:“多谢妹妹吉言。” “外头风雪既停,若是无事,妾身先告退了。” 王妃点点头,又道:“你身上还没好利索,这段时日,也不用来请安了。” 林七许温顺地应了是,待得外头备好暖轿暖炉,她起身离去。 谢儇从屏风后转出来,便看见自个儿姐姐略有思索的模样,忙快步上前,伏在紫檀木雕花踏板上,道:“我的好姐姐,快别思虑了。太医可说了,一定要精心养胎,开开心心。” “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我难免要琢磨一番。”摄政王妃垂下眼睑,沉吟不已。 谢儇快言快语道:“林氏本就身份低贱,手段下作。姐夫早就不喜她,这回没了孩子,还能翻起什么浪花。何况,姐姐你肚子可有金贵的小世子呢。”摄政王盼嫡子盼得眼都快瞎了,若是姐姐生下麟儿,便一生无忧了。 “只是尚未明白林氏进府的前因后果,怎么说都说不通。她若是个爱慕虚荣,掐尖争宠的,我反倒安心些。她现下这样不争不抢,连没了孩子都不敢在我跟前说个不字,我不得不多想些。” 谢儇不由得又想起燕绥,和他提起姐姐时眉眼间的欢欣鼓舞,洋洋得意,那会儿,谢儇真以为他的姐姐是个非常出色的女子,秀外慧中,德容言功,教出优秀的弟弟。谁成想,竟是个…… 她莫名其妙地沮丧起来,望着姐姐思虑重重的脸庞,终究转口道:“姐姐,我听说,这林公子能少年成才,都是亲姐姐教导的结果。你还是防着些林氏为好。” “嗯,自然。”摄政王妃盯着妹妹瞧,忽而一笑,“江南那会,没出别的差错罢。” 谢儇素来精灵,眼珠滴溜溜地转悠:“打林氏,算不算?” 招来姐姐轻轻的一拍。 王妃垂眸微笑:“嘴巴真是愈发刁了。” “姐姐,揍了个登徒子,算吗?”她脑袋微斜,故作不解,模样却俏皮可爱到了极致。 “喔?” 谢儇大约复述了遍,最后利落总结:“放心,保证没出人命。我就轻轻巧巧地给了他一个教训,然后丢下山沟了。” 她对上姐姐探寻的视线,无所谓地摇头:“他自报家门那会,刚巧被打昏过去。大抵是江南世家的一个旁支子弟罢,若真是什么簪缨贵族,早嚷嚷开了,说不准还要我嫁过去赔罪。” “你呀——”王妃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 “姐姐放心,这又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谢儇信誓旦旦地拍着小胸脯,“那顿打,仅管揍得他鼻青脸肿,但总归是些不打紧的皮肉伤,好生调养一阵,说不准连疤都未留下。我的性子,姐姐还不清楚嘛,不会给谢家抹黑的。” 妹妹自是乖巧在这处。 谢俪欣慰一笑。 姐妹间又是好一通互诉衷肠,彼此宽慰,直至晚膳时分。 可惜,谢儇没有未卜先知之能。那位倒霉的公子哥和下人,被丢下山沟后,确如她所言,手脚没断,周遭上下都是些皮肉伤,将养一阵就好。偏巧,公子哥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了徒步回家的劳苦,身上分文皆无,荒山野地又无人家歇脚,没法寻个乡野大夫看看伤势。 一身锦衣华服与大小伤势,还有眉宇间的戾气与羞恼。 令他很快被神出鬼没的马贼盯上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像一盆上好的狗血,随便一扑,浑然一出戏台上的话本。 此人,正是赵成渊。 因样貌出挑,居然被好男风的马贼头子看上了。强行苟且了一回,赵成渊原先是忍着羞耻,不愿报自家名头,可事态发展到这种荒唐的地步…… “嘿嘿——小子,还是从了爷呗。大户人家的姑娘被玷污了,为全名节只能一根白绫。你家世再贵,纵然得以报仇,前途啥的也不会有了。”马贼精明地厉害,言辞有一击必杀的凌厉,“朝廷哪会要个臣服在他人胯下的男人作臣子。” 一根稻草压毁了他濒临破碎的念想。 然后,激起了前所未有的骨气与胆量,也将破罐子破摔的愚蠢,体现地淋漓尽致。 【第一次上推荐,虽然知道很鸡肋但也很开心。我相信能看到这边的朋友对我的书有点起码的兴趣,请收藏下。谢谢支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谋划 沉香榭,与林七许去时那天别无二样。 林七许望着燕竹忙进忙出的身影,动了动唇终究没喊住她。她叫来外间洒扫的小丫鬟,笑道:“你叫什么?” “奴婢名唤桃花。”事发当日便是她伺候的林七许,王妃便顺道一块拨过来了。她模样普通,年纪瞧着尚小。 林七许又道:“可是王妃调你们来的?” “是的,奴婢和梨花一起。”梨花现下去领晚膳了。 “可有瞧见蒋嬷嬷?”林七许环视了一圈,没看见人影。 桃花福了福身子,道:“好像是留在了正院。主子您身体尚未大好,不必急着学规矩。王妃不会挑剔什么。” 林七许挑了挑眉,暗自作想,看来王妃果真在这王府颇得人心,没听到过什么丫鬟婆子在背后嚼王妃的舌根。可见掌控后院的能力之强,收买人心的本事也不差。 不一小会,梨花气鼓鼓地提着食盒回了沉香榭。却不敢走进去,只是廊下徘徊,眼尖地看见佩玖,忙忙上前将情况说了一遍,按捺不住地气道:“以往王妃管家时,哪有这样的规矩,厨房的管事说是今儿没备下沉香榭的菜例,只能吃这些…给丫鬟的。” 佩玖自也气恼,却捂住了梨花的嘴,往稍间去。她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晓得这种事情不能靠骂解决,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元,道:“叫他们快点收拾出点菜来,主子还病着呢,哪能吃这些又冷又寒的东西。” 梨花接过诺大的银元,揣在兜里,急急地去了。 这样大的动静,不必佩玖回禀,林七许也听见了。她手握一卷诗册,面无表情,道:“且由着他们作死。以后以此惯例,你拿些现银出来。” 佩玖应是,刚要转身去取,又被林七许叫住,林七许笑意清凉,道:“顺便去取纸墨笔砚来。还有,库房里有一个标着二十的檀木金丝箱笼,将里头压底的十卷书册翻出来。” 踏进屋子的燕竹连连劝阻,显然有些反对:“主子还是不宜劳累,看书终究伤神。” 林七许看了燕竹一会,方轻声细语道:“我并不想你们有朝一日连饭都吃不上。王妃有孕,不宜管家理事,大多庶务都由韩庶妃经手,她的性子,燕竹你也是了解的,真不会干不出这种事。” 她不等燕竹出言,又低低呢喃道:“我也不会喜欢天天都被人踩在泥里的日子。” 闻言,燕竹自是无话可说,由着佩玖去寻书册。 过几日,王妃的娘家传来嫡长媳郑氏有孕的好消息,一时间,李氏春风得意,喜气洋洋,逢人便是笑,见牙不见眼。 这日正巧是腊八。厨房特意备了腊八粥,只是分到沉香榭的不过一小盅稀薄的凉粥,所有人脸色铁青,燕竹简直忍无可忍,转身便想去禀告王妃。 “燕竹,回来。”林七许搁下抄写经文的狼毫笔,出声道。 燕竹仅管不忿,也忍着气走到书案前。 林七许淡淡道:“昨儿听人说起,二公子略有不适。过会儿王爷回府必会去镜春斋一探究竟。那么这几日,去厨房取膳食的是谁?” “是奴婢。”梨花擦拭着红木高足方花架,听得问话忙上前。 林七许示意她上前一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还不明所以的燕竹,详细说道:“咱们这处离镜春斋不过一片竹林,你去厨房的路必会经过镜春斋。你也无须露面,等王爷出来时分,躲在一处说话,声音扬出去便成。” “奴婢要说什么?”梨花尚且蒙着。 “是呀,说什么好呢?”林七许似是十分苦恼,眼里倒含着不明不暗的笑意,又望了眼已垂下脑袋的燕竹,竟笑出声来,“梨花不必撒谎,说实话就好。晴好,你提好这个食盒,陪她一块去。谨记,不要添油加醋。” 外头桃花已欢喜地奔进院子,大声道:“奴婢瞧见王爷进二门了。” “你们都出去。”林七许特意盯了盯晴好两眼,这丫鬟平时像个锯嘴葫芦,可心眼儿,比燕竹还多,便去试试这七巧玲珑心是真还假。她又笑吟吟地看着低头不语的燕竹,问道:“燕竹可还要去回禀王妃?” 一语双关。 燕竹猛一哆嗦,便扑通跪下了。神情愧疚又不安,歉然道:“以后都不会了。” 打从进府,林七许便对燕竹“与正院亲密”的行为坐视不理,本想着寻个法子打发走。不过这段时日处下来,发觉燕竹是个相当不错的丫头,且心中的天平也慢慢地向林七许倾斜,这才故意又晾了她几日。 “王妃关心我,这是件好事。以后该是如何还是如何,你不要太紧张。”林七许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有些事儿禀告给王妃,自然无妨。 只是还有些事,切莫多言。 “是,奴婢明白了。”燕竹语气颇有哽咽。 林七许执起她柔软的手,笑道:“这没什么值得落泪。既放下了心事,便过来磨墨。”林七许捧起一叠油墨味的宣纸,略略数了数,心想,六日光景,才抄了这么些,果然,功力是愈发下降了。 “主子,您写的是什么呀?”燕竹看不懂纸上的鬼画符,赔着笑问道。 林七许只笑不语,继续挥笔书就。 临近午时。 镜春斋内温暖如春,说笑不停。幼子幼女尚还牙牙学语,稚嫩可爱,偶尔蹦出的一两个词,便是端稳如摄政王,亦眉眼含笑。 韩庶妃搂着儿子,坐在榻边,近三岁的女儿由乳母半扶着在榻上玩七巧板。 只是有心人不难发现,摄政王嘴角微凝。 他刚从正院过来,听着王妃说,昨晚二公子偶感小恙,这才不舍地抬脚出了正院。本想着天寒地冻,又是腊八,自要陪着怀胎不易的王妃,听秦嬷嬷说,今儿早晨又吐了两回,更是牵念不住。 “言儿,想不想父王啊?给你取了这样好的名字,长大后必是口齿伶俐的姑娘。”韩庶妃百般逗弄着女儿,试图引起王爷的注意。 摄政王瞅着幼子天真无邪的笑脸,眼睑慢慢垂下。 打从进屋半个小时,没听见一声咳嗽,看这气色,也很健康活泼。回想起王妃略显苍白却贤惠的脸庞,难免对韩庶妃有所不满。王妃和尤氏尚且怀着身孕,都温柔体贴。怎么这韩氏,越发不知好歹? “既然孩儿康健,尤氏处月份大了,本王过去瞧瞧。”左右外头溜了圈,顺道再去看看尤氏,倘若来得及,便回正院陪王妃用膳。 摄政王赶着点,压根没去看韩庶妃僵住的表情,抬脚便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初次来访(上) 不等小丫鬟回过神来,摄政王已掀开绒面帘子往外头去了。 伺候摄政王的一行人缩在廊下围着火炉取暖,没想王爷竟不在镜春斋用膳,见摄政王出来,都有些手忙脚乱。丫鬟们赶紧拿出大氅和暖炉给王爷御寒,小厮和护卫们忙着收拾暖轿,摄政王由着宫女系上墨黑大氅,慢慢往竹林边的一株红梅踱去。 红梅沾着昨夜的白雪,星星点点,恣意娇艳。 “王爷。” 小厮已整顿好暖轿,摄政王正欲转身时,竹林那边传来一阵声响,似有东西摔倒在雪地里,随后便是两个丫鬟的话语声。 “你——做什么那么大的气性。又不是一两天了。” “咱们主子还没养好身子呢,厨房那帮人竟编出这种鬼话来。侍妾的份例,可断不是这样的。我也瞅过吴姬的膳食,起码两荤两素,人家还没拿钱打赏呢。原先一两银子,总还能换个热的一荤一素,今儿竟是反了天了。”嗓音极为气愤,因极度的愤怒,气息也很不稳。 摄政王听到此处,脸色已沉了下来,一行人都静静地站在这冰天雪地里,屏息凝神地竖起耳朵听。 “我的好姐姐,你是疯了吗?那处可是镜春斋,我上回偷偷看了两眼,被一个积年的老嬷嬷好一番训诫,万一吵到了公子小姐的休息,谁都救不得你。主子尚且还有些余钱,快拿去膳房让他们做些热菜。明儿,我叫燕竹姐姐去和王妃说,起码先撑过这顿。” 另一人似是十分不愿,被拉扯推搡着。二人匆匆而去,很快寂静无声。 “竹林那边是何处?” 随行的燕许回道:“是沉香榭,里头住着林姬。”这几日她去膳房吃饭,自也听到下头人窃窃私语,还目睹过一回沉香榭的小丫鬟拿钱给人,低声下气的样儿。她对韩庶妃本就无甚好感,看不惯那鼻孔朝天的得意样。 摄政王并不好唬弄,略一沉思,便转了心念。 “去沉香榭。”自林氏小产,他尚未去亲眼瞧过。摄政王对林七许,也是说不上的感觉,除开朝政的事儿,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厌恶。到底也失了孩子,他有些心软,加之那一番对话,既听见了,若是视若无睹,怕是林氏更没法活。 自王妃有孕,大多庶务交由韩庶妃打理。 思及韩庶妃近日行为,摄政王愈发信了那俩丫鬟的话语。王妃掌管内院七八年,行事公允大方,他是一百个放心。这韩庶妃,才管了多少日子,竟纰漏连连,底下沸反盈天。 “近日府内一切可好?” 燕许不动声色地作答,用词也很谨慎:“回王爷,王妃立下的规矩极好,无需多大的变动,想来庶妃能够胜任。而厨房那块本就人多手杂,例菜外的伙食需要各院自己出钱,也是老规矩了。” 身旁的燕如看了燕许一眼,暗道,这妮子,竟是在给韩庶妃挖坑呢。沉香榭定有克扣不假,拿出王妃立下的规矩说事,无非是韩庶妃纵容下人,欺辱侍妾。或者自作主张,擅自更改规矩,不敬王妃。 摄政王抿着唇,不再言语,慢慢步入积雪极深的沉香榭。 沉香榭门庭冷落,边角处连个看门的婆子也无,院落处就一条勉强扫出来的小路可以行走,瞧着打滑的很,满是雪水碎冰。摄政王止住了手下人的动静,缓缓地往前挪动。 大约是一行人动静颇响,桃花本以为是梨花和佩玖姐姐领了膳食回来,忙放下针线从稍间转出人影来,瞅见摄政王的那刻瞪圆了眼睛,懵地便跪下来了,惊动了其余的丫鬟。 摄政王没理会她们,穿过外堂,留下一干人等,自己则慢慢步入内室。 屏风处守着燕竹,好在她心性沉稳,正想请安,却被拦住了。 室内燃着精心凝神的百合香,时而传来钟漏的滴答声,极为清净安详。摄政王略一打量,暗自点头,这处屋子,摆设物件,一应齐全,被褥帷幔,倒也簇新。 床边的拐角处似站着一人影,摄政王眯眼看去,轻轻踏着青缎羊皮里皂靴,踩在孔雀蓝金银线织的地衣上,悄无声息,兀自往里头走去。 视线渐渐清晰明朗。 只见林氏身着一袭家常月蓝色诃子长裙,上身穿着小袄儿,外头披着半敞的银青棉衣,安然立于红木雕花平头书案前,极为聚精会神,手握着笔,一笔一划,写得很是用心。 林七许自摄政王浩浩荡荡地进了院子,便注意到了响动。只是未曾理会,连松散的发髻都由着它去,毕竟,她又不知道要见驾,太过刻意,反而落了下乘。 伴随着耳边越来越明显的脚步声,再装傻就不明智了。她蘸了蘸砚台,笔尖又浸满墨汁,一面自然而然道:“燕竹,磨下墨。” 没成想余光所及,摄政王竟执起一旁的墨锭,屈尊降贵地给她红袖添香。林七许心中好笑,继续做戏,眉间泛了些愁色,叹口气道:“燕竹,是不是梨花她们回来了?方才我听见外面有响动,你也不必瞒我,是不是膳房又……” 然后,林七许顺理成章地抬头看“燕竹”,不成想,竟是高高在上,表情淡漠的摄政王。 说话声,戛然而止。 一时间,林七许竟有了真切的惶急,撇开江南那一日,而后,并未如此接近过摄政王本尊,有几分尴尬不适也很正常。 况且看摄政王的表情,林七许觉得这戏必须做得再足些。 男人太精明,实在太累。 摄政王并非对女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只是从进屋到林七许扬起脸的那一瞬,一阵陌生感迎面而来。他并未好生瞧过林氏几眼,多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或一抹安静的背影。 今天好生打量了会,姣好的侧脸着实令他惊艳,端立于书案前,仅管面庞惨无血色,但身姿优美,高挑清瘦,平添出尘之美。 五官平淡无奇,但拼凑在一块极为妥帖,弥漫出一股毫不张扬的恬静之美。不得不说,林七许静心写字,专心致志的模样,是摄政王在后院女人中从未见过的样子。 林氏的声音虽不够婉转婀娜,但其中的清越恬静,摄政王一听便知。 直到林七许提及膳房,原先怡然自得的脸上布满了沉重之感,眉宇间也夹杂了一缕凄苦之意,摄政王一直端详着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压抑的清愁。 林七许赶忙从书案后绕出来,深深一福到底,却被摄政王伸手扶住。 “免了。” “妾身多谢王爷。” 摄政王落座于榻上,见她姿态依旧大方,神情也从最初的迷惑慌张平静下来,淡淡一笑:“坐。” “多谢王爷。”林七许垂眸一笑,便也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初次来访(下) 摄政王略有兴致,道:“怎么从你嘴里出来的除了谢恩,本王尚未听到过旁的?”他又细细看了看林氏,好奇心愈发浓重。 林七许有些害羞地垂了首:“妾身尚未梳洗更衣,王爷您瞧着妾身,怪不好意思的。”这样一句羞涩又小意的话,从林七许口里说出,竟十分落落大方,讨人欢喜。 摄政王喜她眼眸清澄,姿态高洁,接过燕竹奉上的热茶,笑道:“方才看你这样专心,写的是什么?看书案上,有好大一摞。”虽眼熟地紧,但摄政王一时半会记不起来。 “回王爷,太妃寿辰临近,妾身理当礼佛祈福。只是事出意外,便耽搁下来了。至于那些,是妾身抄写的经文。” “喔?怎么和旁人的不大一样?”本身被提起这茬事,摄政王并不舒坦,只是见林氏神情自然,并无勉强之意,脸色柔缓许多,温言道。 林七许从书案上取过刚刚书就的一纸梵文,笑道:“佛教起源天竺,乃是用梵语书写佛经。妾身想着,既是祈福,理应心诚。这才选了梵文。” 摄政王接过宣纸,仔细看了看,也不由赞道:“难怪有些眼熟,昔日月氏表妹为孝顺母妃,也抄写过梵文书就的佛经。”字迹方正圆润,虽不娟秀,但十分明朗清爽,不大不小,正适合给母妃看。 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不过本王瞧着,那边一叠有些与这不大一样。” 林七许无奈又心累,这摄政王真是难搞啊,比这些后院女人加在一块还难搞。万幸她准备齐全,否则露了马脚,真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得她。 她取来所有抄写的佛经,细细道:“听闻太妃来自月氏,妾身幼时曾习过些月氏语,想着太妃或对家乡有些惦念,既是为太妃祈福,也用月氏语写了一些。好向佛祖祈求,保太妃母族平安喜乐,身体康泰。” 摄政王暗自点头,他看不懂梵文,但月氏语好歹略通些。见纸张抄写工整,字迹清楚,便知和那梵文一般,都是花了功夫心力抄的。 如此一来,摄政王也彻底没了心结。 即便作秀,能用心到这个份上,也实在难得。况且看林氏神态言语,不像是敷衍了事,完成任务而做,的的确确,是对礼佛有一丝心诚。这梵文繁复,笔画极多,能写得这样清楚明了,没几年功夫是万万不成的。 “母妃生辰再过半月便到了。”摄政王好心提点。 林七许并未随蛇上棍,出乎摄政王意料之外,踌躇不安地笑道:“妾身大约抄写八日,也不过三四卷的数量。只怕是,赶不上太妃寿辰。”她浅笑地盯着一叠佛经,凝眸注视王爷深沉的眼眸,道,“不过,也不必掐着寿辰。妾身以为,祈福本就是细水长流的事儿,不在一朝一夕,礼佛亦如是。” 被林七许这样解释,摄政王纵稍有不豫也褪下了。的确,礼佛祈福,并非仓促间可成,心诚则灵,慢慢来就是。林氏能用心在这上头,也是好事。 正打算问下林氏沉香榭的人手怎这般稀少,连个庭院扫雪和看门的都没有。摄政王尚未开口,外室便一阵熙攘,林七许不改神态,扬声道:“王爷在此处,进来说话。” 梨花和晴好颇是焦虑不安,磨磨蹭蹭地进了内室,行礼后,才奉上食盒。梨花拎着这空落落的食盒,对上摄政王不断看过来的视线,腿都有些吓得发软。 晴好看了她一眼,一把夺过食盒,利落地打开,先捧出一碗稀薄的清粥,和几碗配菜。她拢住满脸的不甘与怨愤,低头回道:“奴婢不知王爷在此处,故而只领了这些膳食。” 摄政王扬了眉,并未言语,眼风觑着林七许。 林七许神态自然,慢慢坐在黄花梨嵌螺钿牙方桌边,问道:“年下既人手紧张,你略等一等也是有的。” “回主子,那嬷嬷说,这便是侍妾的份例。奴婢取了碎银给她,她虽收下,却仍旧不曾变动。” 晴好说至此处,已落下热泪。 林七许扭头问向燕竹:“燕竹,这处你资历最久,侍妾的例菜可是这般的?” 燕竹眼圈发红,忍着哽咽道:“初进府时,奴婢在灶上呆过一阵。王府姬妾,最低等的例菜,也是一荤一素。断断不是这般的…” 林七许点点头,这才望向目不转睛注视于她的摄政王,笑着福下了身子,道:“既王爷在这儿,妾身便请着您做一个见证,省得有些下人油嘴滑舌,抵死不认的。” 摄政王又瞧了眼没一丝热乎气的粥,心下很是不快,连带着对林氏存了怜惜,只是面上依旧淡淡地。 “嗯。” 林七许难得殷勤地微笑,瞥了眼外头飘起来的雪珠子,窸窸窣窣地打在窗棂上,温柔道:“时辰也不早了,天寒地冻地,王爷若不嫌弃,便在此处用膳。” 来了沉香榭,便是给她做脸面的。况且林氏谈吐不俗,虽有奉承之意,却不显谄媚。摄政王自然允准,唤了燕许进来。 “燕许,传膳沉香榭。”摄政王吩咐道,又点了点杵在桌旁的晴好,道,“你和燕许一块去,把今儿准备这些膳食的一干人等带来。本王要好生问问他们,依王府规矩,侍妾例菜便是这般吗?”林七许嘴角溢出丝讪笑,摄政王语气并不威严,只是其问罪之意十分明显。 燕许忙应下,领着晴好转身而去。 摄政王踱到桌边,望着这些东西,不由得微蹙眉头。林七许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谓是炉火纯青,她静静地将两碗小蝶和盛着清粥的斗彩瓷碗,放入空空如也的食盒里,交给了燕竹,搁在小几上。 “上午王太医过来替妾身诊治,说是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林七许亲自斟了一杯木樨花茶递给王爷,莞尔一笑,道,“这几日天气尚可,不过些零星的雪珠子。王妃体恤妾身身体不适,这才免了请安。妾身想着,明儿早晨便去正院。” 摄政王触到她苍白冰凉的指尖,打量了会她的气色,含了分关切之意,问道:“说起来,你可大好了?” 她当日失血过多,痛失孩子,极为需要休养静心。可这段时日,稍稍有些起色,便不顾劝阻下地抄写佛经,仅管不必苦思冥想,但终究劳心费神。 故而,即使面庞带笑,言行如常,可苍白无血,浅浅凹陷的脸颊妥妥出卖了林七许的此番说辞。 摄政王自然看得分明,音调高了几分,问着燕竹:“半月调养下来,你们尚且比林氏的气色还好。都是怎么伺候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做脸面 屋内的一众丫鬟纷纷慌忙跪下,林七许只垂首拨弄着茶盖,面上故作黯然,心想,是时候看看燕竹的选择了。 燕竹果不负所望,挤了挤眼眶边打转的泪花,念及林七许所受的冷漠白眼与近日的拜高踩低,强撑着尚未落泪,嗓音几分颤抖几分不安,悲咽道:“回王爷,主子自从正院回了沉香榭,日常起居有奴婢们尽心伺候着,尚且过得去。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总归主子也听不见,最多奴婢们受些闲气,也是无妨。只是这膳食,王爷也瞧见了。主子尚且虚弱体亏,心情郁郁,需要好好进补,被这样轻慢,莫说伤身,也是伤心。” 何况,又没了孩子。 燕竹很有计较,并未画蛇添足,只悲悲切切地说完这些,便不作言语。中间半字不提抄写经书连累的身体劳累,和失去孩子带来的身体心灵双重打击。 林七许品完一口温茶,视线落在绣满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的炕屏上,心头蔓延上细细碎碎,绵延不断的痛意,好似撕扯着五脏六腑。只低头道:“王爷不必担心,王太医说妾身恢复地极好,汤药也是王妃日日打发人送来的,饮食上或有些不足,只是妾身胃口清淡,太丰盛油腻也是吃不下。”她举起手抚在腮间,挤出一点笑意,“看着可能瘦了,不过谁生病会胖呢。” 茶盏轻轻搁碰在坚硬的黄花梨桌面,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摄政王听了这两段掏心掏肺,悲从中来的剖白,脸色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心思深沉,习惯面无表情。 伴随着庭院里的阵阵响动,时而传来一声闷响。林七许估摸着是哪个足下走风的倒霉鬼,在这雪水遍地,滑不溜秋的路上摔了跤。 午膳有条不紊地摆上桌面,丫鬟进进出出,捧着一应用膳餐具。燕许带着晴好和一位战战兢兢的仆妇走上前来,回道:“外头还有两个小丫鬟,在灶下给杜大娘打杂,跪在廊下听候传话。”她若无其事地起身,示意杜大娘跪下。 “奴婢见过王爷。”今儿传膳沉香榭,便惊呆了膳房一众奴才的狗眼,燕许姑娘冷冷地开口问起预备沉香榭膳食的是哪位,王爷要问话。因动静太大,万管事和一应灶上小管事纷纷聚拢,想探听些消息,燕许大致地说了番,领着杜大娘和两个丫鬟匆匆而去。 林七许随意看了眼杜大娘,只见她鼻尖冒汗,不停搓着手掌,神情沮丧,愁眉苦脸,便知是她不假。摄政王并未理会一个奴才,待得奉上银箸,他淡淡道:“你且好好用些,莫亏了自个儿身体。” “谢王爷关心。”林七许从善如流。 燕竹殷勤地为她布着菜,因顾忌着林七许久饿的肠胃,并未吃些大鱼大肉,只舀了近半盅的贝母乌鸡汤,挑着清爽的炒菜,欢欢喜喜地用了一顿午膳。 摄政王见她用得不紧不慢,却瞧着很香甜对口,也特意放慢了速度,时不时地打量下跪在门帘边瑟瑟发抖的杜大娘,这时,外室当值的佩玖进来说道:“启禀王爷,膳房的万管事在廊下候着,正来请罪。” “请罪?”摄政王轻轻一哂,扬声道:“进来。” 林七许用得已有七分饱,便也放下了碗筷,侧目注视着一切。 万管事行事极好,眉眼垂地,全无杜大娘进屋子的东张西望,忐忑不安,跪在地上沉声道:“奴才办事不力,伺候不周,没有约束好下人,以至沉香榭膳食出了纰漏,特来请罪。” 他这才抬头,瞪了眼缩在一旁当鹌鹑的杜大娘,轻斥道:“还不过来请罪。” 随后不再多话。 林七许浮起浅薄的笑意,暗道,这位万管事八成是王妃的人手,说话竟这样滴水不漏。既不互相推诿,也不喊冤求饶,开口便是请罪,先消王爷的怒火。 “燕许。”摄政王示意了眼放在远处的食盒。 燕许忙去取来,重重掷在万管事与杜大娘面前,道:“还不打开看看,拿了些什么糟污东西,林姬的例菜可是这般的?” 杜大娘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悠,露出理所应当的笑容,狡辩道:“姑娘是不晓得,小产的妇人哪里适合吃那些油水太多的,清粥配小菜,很是养胃。”她见王爷面容平淡,大着胆子继续浑说:“自然,若是想加菜,老奴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王爷不知,这沉香榭的姑娘各个凶巴巴的,横眉竖目,半分礼数也无……” 万管事近日并不在厨房当差,对这位杜大娘的愚蠢瞠目结舌,连连使着眼色。沉香榭的丫鬟们气得脸都绿了,晴好被佩玖死死拽住,才忍气吞声地站在后头。 面对这样指鹿为马,满口胡言的刁奴,摄政王懒得白费唇舌,不轻不重地一脚揣在杜大娘的心窝上,杜大娘身体失去平衡,肥胖的身体在地毯上滚了两圈,重重磕在紫檀雕暗八仙橱柜上,发出“哎哟”一声的**。 “目无尊卑,强词狡辩,攀诬他人。杖四十,逐出王府。”摄政王厌声道。 众人具被突如其来的一脚唬了一跳,还不等杜大娘缓过神来,外室便有听命的奴才进来拖着走了,万管事更是听着清醒后杜大娘的鬼哭狼嚎,心下发渗。王爷从没亲自动过手,今儿竟事事反常…他额头冷汗涔涔,跪得愈发笔直了。 “林姬身子尚未大好,却被你们这群刁奴怠慢了几日,汤药也白喝了。”摄政王淡淡看了眼静若处子的林七许,念及她没了孩子,又被一群奴才欺辱多日,很是宽和温存,轻轻道:“你觉得怎么处罚为好?” 林七许心里发苦,王爷,您真是会给我挖坑。 面上还得一副诚惶诚恐样,柔缓道:“一切自有王爷做主,妾身很放心。不过这位管事看着很是稳重能干,想必有些为难之处,王爷不妨听一听。” “有吗?”摄政王瞥了眼万管事。 万管事心下对这位林姬真叫一个感恩戴德,忙不迭地磕了个头,语气尽量忠诚又平稳,道:“回王爷,奴才失职之处不敢狡辩。不过,十日前负责内院洒扫的裘管事不慎摔折了腿,因积雪极深,需要人指挥管理,奴才被韩庶妃调去管了此事。一时间,难免无法两处周全。还望王爷宽恕。” 他又极为识趣地向林七许认错:“近日膳房若有怠慢,还请林姬惩罚。” 林七许被摄政王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自然不能沉默,温和道:“临近年下,人手难免紧缺,如此说来,也是情有可原。万管事做事想必多年,王爷留些体面才好。” 摄政王没作什么表示,反而道:“你说是韩氏调你去的内院洒扫?” “正是。王妃安心养胎,内院诸事,奴才们都是向韩庶妃回禀。” 内院洒扫管事摔断了腿,居然调厨房总管来顶替,难道没有副管事顶替么。整整十日,也寻不到更好的人手,真是笑话。厨房本就人多手杂,又有两位有孕的妃子,理应是重中之重,人人警醒。今日,不过是沉香榭受了些冷遇,改明儿,或许就是尤姬处缺斤少两了。 摄政王想通此节,失了原先淡淡的笑意,寻思片刻,便道:“内院洒扫事宜,你不必多管,好生看好厨房,王妃与尤姬同时有孕,务必慎之又慎。”他又问:“这杜大娘原先也是灶上的?” 万管事应下后,面上浮上些局促,支吾道:“本来是厨房负责烧火的大娘,不知怎地,竟成了灶上的小管事……” 摄政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韩庶妃先调虎离山,支走了大管事,又胡作非为,暗地提拔人手,苛待林氏。也不知这林氏进府不过数月,哪里就惹了韩氏的眼。 “以后,这沉香榭的膳食,便按庶妃份例来。”摄政王见林七许不骄不躁,神态温和,心下舒坦了几分,对万管事道,“至于你,这回先记着。若有下次,便收拾收拾,滚出王府。” 万管事逃过一劫,又赶忙表了番忠心,恭恭敬敬地退出内室后,火急火燎地回去整顿膳房,好好清理下些不规矩的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请罪 内室很快清静下来,摄政王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只闲闲地坐在榻上翻看几卷书册,不时问上一两句,口吻却是温和。 林七许坐在旁边,眼眸深深沉了下来。 换做旁的妃妾,自是要抓紧时机,百般奉承讨好,争宠献媚,说些温柔小意的话哄王爷开心。像她这般掉了孩儿的,诉些委屈伤心,和王爷一起缅怀下失去的胎儿,都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她不是那些打小金尊玉贵堆起来的闺阁小姐。 她,是林七许。 她有最深刻的危机意识,洞察人心亦是一把好手,摄政王其实就在等着她流泪伤怀,与他说起那无缘的孩子,然后他略微劝慰几句,此事,就彻底揭过去了。 可林七许并不打算在摄政王前谈及那尚未来得及感受的小生命,因为他们并不感同身受。她经历的伤痛悲哀,摄政王永远不懂。 既心思不同,何必惺惺作态。 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揭过去。 有些忏悔,深入灵魂,终生难忘。 她敛下宽大的素色裙摆,跪在榻前。 摄政王放下一卷诗册,颇为讶异,伸出手去扶她,道:“林氏,你做什么?” “妾身请罪。”林七许目光平视前方,无半分惧色,不卑不亢道,“今儿王爷在镜春斋外听见的一番对话,是妾身故意叫她们去说的。这些日子,如王爷所见,妾身过得并不如意,只是王妃有孕,不敢冒昧打扰。因此连着几日,都让人注意着镜春斋那处。” 如她所料,摄政王早就心里有谱。 他对林氏这番剖白并不意外,世事不会撞地这般巧,显然竹林处的对话是特意讲给他听的。林氏身为王府姬妾,算是半个主子,固然有错在先,也不能让区区一个奴才作践,要罚要打,得由他和王妃说了算。 且她此番身体大亏,若不好好调养,日后怕得缠绵病榻,汤药不断。更甚者,红颜薄命。撇开言官非议,朝政大事,只说府内:王妃胎气不稳,而林氏滑胎与王妃到底有些干系,真的撒手去了,凭添一条人命不说,血光之灾,也不易王妃安胎养气。 摄政王不管为了哪方面,都不想林氏死。只是由她怎样活着,又是两说。 林氏既还有些本事,想求些体面。陪着她作出戏,摄政王倒也没什么不愿意。若非此事,还不知这韩茜雯手伸得越来越长。 不过,这林氏的胆色终令他刮目相看。 不但能忍着委屈抄写经书,安心祈福,而且半分不提滑胎的事儿。一切尘埃落定后,还能不动声色地请罪。 好胆色,好计谋。 话说回来,这林氏的胆色本事,他也不是第一日领教了。他面上失了笑意,微沉道:“既知是错事,怎的还照做不误?” 林七许听出话语里的影射,嘴里漫出苦涩之感,半真半假地答道:“情非得已。有些事即便知道是错的,也没有办法。从今往后,妾身断断不敢欺瞒王爷,还望王爷宽恕。” 她的眸光那样宁静悠远,仿若一匹光滑如斯的上好锦缎,缓缓铺开满地。摄政王琢磨了小会儿,伸出指尖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对上她平平淡淡的视线。 “林七许,说过的话要铭记在心才好。” 摄政王缓缓起身,俯身道:“赶明儿本王会差人过来,你这院子多些人手才是,连个扫雪清路的丫鬟都没有。” “多谢王爷。”林七许真切地磕了个头。 “你身子既已好得差不离,该有的规矩礼数,一并都做起来。”摄政王欲言又止,定定看了她会,终扬长而去。 燕竹见林七许跪倒在榻前,不由慌了神,先搀起林七许,心疼道:“虽说铺着地衣,烧着炭火,也仔细受凉。主子您这半分不爱惜自个儿……” 林七许打趣地笑道:“不妨事的,你莫太担心。还有,桃花和梨花,外头寒风瑟瑟,庭院的雪不必扫了。明天会有人拨过来。” 本以为主子又恼了王爷,毕竟王爷离去的神色并不愉快,嘴角有些发冷。谁成想是这般情况,不等燕竹问道,林七许便道:“这韩庶妃,接手管家大权不足半月,又要交出去,想必是再也睡不好觉了。” “主子不怕得罪韩庶妃?”燕竹小声问。 林七许步履轻盈,行至书案前,执起墨笔,毫不在意道:“得罪?得罪她和我有什么干系,不得罪她,难道还有我的好吗?” 韩庶妃,真以为自己多么金贵么。 说到底,和她是一样的人儿。 且看王爷的神色态度,怕是早恼了她了。 不同于燕竹的提心吊胆,林七许胸有成竹。这会儿,果不其然,王爷正坐着暖轿往正院走呢。王妃小憩醒来有了一会儿,一面用着安胎药,一面听燕喜绘声绘色地说着膳房和沉香榭的事情。 “也难怪,镜春斋那位最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一有些得宠,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林氏样样不如她,却有些气性,不是人人能踩一脚的。” 燕喜说得滔滔不绝,一见王妃默不作声,也识趣地闭了嘴。 “可跟王爷跟前的人打听过,是怎么去的沉香榭?”王妃胸口有些恶心,推开那碗红枣银耳羹,由着蔡嬷嬷拭了拭唇角。 “还没,过会儿奴婢就去寻燕许姐姐。”燕喜摇头道,又补充,“燕许姐姐在江南那会,伺候过林姬一阵子,还是她陪着林氏进的府,和燕竹交接完毕,这才回了前院的书房当差。” 摄政王妃浅浅道:“这么说来,还有些香火情。”林氏收买人心的本事令她着实刮目相看,这几日,燕竹过来回话,已不如以往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了,尽说着些情面话。 “燕许姐姐性子温良,待人和气,被蒙蔽了也说不准。”燕喜急忙为燕许开脱着,后院内得罪了王妃可不是说着玩的。 王妃好笑地睨了燕喜一眼,便听外殿唱驾声传来:“王爷驾到。” 摄政王面色沉静,大步踏入内室。先关心了王妃与胎儿一会,便开门见山,道:“韩庶妃近日理事管家,可有前来请示过你?” 秦嬷嬷上前回道:“回王爷,王妃胎气不足,听御医的只卧床静养,一概不管。老奴和蔡嬷嬷,终究只是奴才,只能按王妃理家时的旧例与韩庶妃说道。” 王妃略有歉意,勉强一笑:“臣妾也听说了沉香榭的事,王爷莫气坏了自个儿才好。韩庶妃,头回独自管家,王府庶务诸事繁多,出了差错,也还情有可原。” 摄政王哪里听不懂秦嬷嬷话里的隐晦之意,无非是韩庶妃见王妃卧病静养,不便理事,而秦嬷嬷与蔡嬷嬷又只是下人,一时有些盛气凌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倾斜 王妃索性再添一把火:“对了,王爷去瞧了二公子没,昨儿特意宣了太医,可有好些?” 摄政王慢慢抚上王妃略微苍白的脸庞,静静道:“韩庶妃既这样能干,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的一双儿女?你应好好听从医嘱,平心静气,这些杂事,不必理会。本王可盼着你的孩子。” 内室伺候的数位丫鬟仆妇互瞧一眼,正打算退下,又被王爷唤住。 “这段时间,王府要避风头,年关的事儿必没有往年多。可到底也是过年,韩氏经验不足,两位嬷嬷去搭把手便是。”这是在削韩氏的权了,王妃暗喜,立马殷切道:“吴妹妹听闻学过些理家管事,两位妹妹一起拿主意想必妥帖些,再有嬷嬷们从旁劝导,方能不出差错。” “甚好,便这般。至于沉香榭,人手瞧着单薄了些,明儿挑些机灵的过去。”摄政王稳稳坐于榻边,顺道问起太妃的寿礼,王妃依依作答,又命乳母抱来小郡主,好一派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这日夜里,漫天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了一天一地,流光飞檐下挂着剔透晶莹的雪锥子,整座王府,宛若琉璃世界。 清晨醒来,林七许偎着个汤婆子,朦朦胧胧地还想往榻上倒去。值夜的佩玖听得响动,忙唤了人进来洗漱装扮,扶起身体单薄的林七许,好声好气地哄道:“小姐,可是昨日您自个儿和王爷提的,要去正院请安。再赖下去,时辰就晚了。” 林七许最晓得轻重,也任凭她们摆弄,穿上厚厚的棉絮衣衫,燕竹生怕冷风灌进去,又给披了件镶银狐毛的羽缎藻纹斗篷,兜上风帽沿,塞了个香熏熏的暖炉给她,才算放心。 雪天难行,映着清淡的冬阳,景致倒是别有风韵。 一行人慢慢行至正院,与气色红润,笑容满面的吴姬正巧碰上,两人见了平礼,互相寒暄一阵,一齐跨进正院。 这吴姬身着件织锦如意云纹的纯白斗篷,边上缀着圈浓密的兔毛,配上里头红彤彤的衣衫裙裳,显得精雕玉琢,莹莹可人。 吴姬家世比韩氏好上不少,膝下都养着一子,却久居其下。昨日听闻韩庶妃被狠狠打了脸,今儿自然喜上眉梢,待自己也和颜悦色。 时近新年,又恰逢王妃有喜,正院早打扫一新,悬起了五福如意灯,侍奉的宫人换上了新做的茜色暗纹祥云纹衣裙,一眼看去,喜气洋洋。 “林妹妹来了。”尤姬与韩庶妃早早到了,见林姬进来,均颇是意外。尤姬压根没看韩庶妃一瞬黑脸的不虞,只笑意盈盈地招呼道。 “妾身见过韩庶妃和尤姬。”林七许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尤姬掩着嘴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林妹妹太客气了。”她暗自不屑地横了眼强压怒火的韩庶妃,叫你得意猖獗,平日里没少作践人家,这回跌了跟头,真怨不得谁。 林七许身体尚未好全,脸上抹了些胭脂,仍透着底下虚弱的苍白。她柔柔地朝尤姬一笑,由燕竹扶着落座,静候王妃出来。 一众妃妾,略略说笑了几句,目光便在神色阴暗的韩庶妃与弱不禁风的林氏处瞟来瞟去,前者是多年得宠,可惜不知收敛,张扬跋扈,终踢到了铁板。一个是资历最浅,受尽冷眼厌恶,一朝咸鱼翻身的主儿。 王妃姗姗来迟,一如既往地端静秀丽,优雅大方。她极为缓慢地坐在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榻上,身子略微倾斜,十分小心,生怕挤压到腹部。 “我已经听王爷说了,林妹妹近日受了些委屈。今日看你气色,果真是有所亏欠。”王妃凝视了林氏片刻,见韩庶妃仍不知死活地低着头,索性如实说道,“王爷体恤韩妹妹辛劳,昨儿与我商议,琢磨着让吴妹妹来帮衬你,另外,秦嬷嬷与蔡嬷嬷跟着我掌理王府多年,经验丰富,协助于你也是便宜的。” 韩庶妃自昨日被王爷撂下后,便郁郁寡欢,思前想后。后来的一连串变故,如闷头一棒般敲在她昏昏然的脑袋上,连晚膳都只胡乱吃了几口,躺倒在榻上,愣愣出神。 一听王妃的话,她突地转醒,露出满脸的不可置信,明亮的眼眸里升起簇簇火光。 下首的吴姬喜出望外,站起身来,金錾连环花簪上的珠子摇摆不停,曼声道:“妾身多谢王妃抬举,必好生向韩姐姐请教,通力协作,不让王妃忧心。” 韩庶妃深吸了几口气,眼眸垂地,似才挤出几个字来:“多谢王妃体恤。” “我虽在孕中,无力管教。但王府该有的规矩礼数,一分都不可少。膳房近日总管的张副管事,办事不力,怠慢主子,罚了二十板子,贬回京外庄园做活去了。”王妃亦神清气爽,借着林氏的手,好好灭了灭韩庶妃的嚣张气焰。 王妃又扭头看向林氏,口吻亲切无比:“林妹妹一向懂事,但该有的排场体面万不可少。待妹妹回去,便有采买处的嬷嬷领人去沉香榭,你好生挑些得用的奴才,莫要委屈自己。” “谢王妃关心。不过妾身事儿少,且在病中,不需要太多的人伺候。”林七许拈着枚腌渍的青果儿,极为恭顺地答道。 王妃不置可否:“不过三五下人罢了。正因你在病中,更得侍奉周全。” 事已至此,林七许再推诿便是不识好歹了。推却谦让番是必须的礼数,做过头一样是逾矩。她捧着香喷喷的手炉,瞅着那一缕缕轻盈又自由自在的白烟,眼里不由自主地弥漫起水雾,像是秋日清晨的雾霭蒙蒙,萧肃又渗入骨髓的冷。 自韩庶妃失了内院权柄,奴仆看待沉香榭的神色总算多了分敬畏与讨好,林七许也开始真正的修身养性,好好调理这破败的身躯,顺道好生摘抄佛经。 “主子,新来的小丫鬟与婆子都安置在了西里间,可要叫他们过来磕头?”午膳之前,采办处的章嬷嬷便领了一水儿的宫人站在廊下,粗略一瞧,都是拔尖儿的。 林七许只吩咐燕竹去挑三两个面貌忠厚,手脚麻利的下人。除了章嬷嬷进来请了个安,连面儿都没露,缩在暖炕上誊写经文,全神贯注。 她提起笔,扭了扭发酸的手腕,摇头道:“你且辛苦些,慢慢调教着。” “是。”燕竹逆光看去,林氏姿态高洁,气韵娴静,言行举止都不落下乘。若非命不好,说是大户人家的主母也是有人信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年下 林七许恍惚间竟找回了些熟悉感,赵府夫人陈氏,可不是这昌平伯府的嫡长女么,听说前些年家道中落,未出阁的陈氏又死了未婚夫婿,背上克夫恶名,一时间,难以许嫁。这才匆匆寻了赵家,将女儿嫁过去。 近年,昌平伯府逐渐赤手可热,陈氏更是气焰嚣张。与赵氏联合,许了林言轩不少实惠,这才让他袖手旁观,不作计较。 只可惜,陈氏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给阉鸡似的儿子娶回个名门闺秀。 “主子竟认识?”燕竹察言观色,见林七许怀缅其中,只以为是旧识,笑问道。 “认识。”林七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端起茶搁在唇边,垂眼一笑,“算起来,我尚未出宗前,正经舅母便出自昌平伯府。” 燕竹闹不明白她和昌平伯府的关系,主子不再多言,她也讪讪地闭了嘴,转去了床边收拾卧铺,铺平床褥。林七许吹灭书案旁明亮的琉璃宫灯,静静道:“也不必守岁。今儿我身子乏,想早些歇下。” 满屋子的奴婢都愣住了,还是燕竹赔笑道:“主子要不在炕上小憩会,按王府惯例,过些时候,正院会打发人来,多半颁些赏赐。” 林七许涌起些烦乱,厌声道:“既如此,也不必睡了。把炕边的两处烛火点上,我看会书便是。” 众人皆知她心情不虞,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内室,鱼贯退出,在稍间守着。不出意外,今年两位主子有孕,赏赐比之往年只增不减,留下值夜的燕竹与梨花,在内室垂首站立。 临近亥时三刻,看门的婆子恭敬地迎了燕如与一串捧着赏赐的丫鬟。林七许端正了身子,又拢了拢微乱的鬓发,见燕如面带笑意,小步踏入内室。 “奴婢给林姬请安。” 林七许客气道:“辛苦姑娘走一趟了。” 燕如笑容可掬,连连道:“为王爷做事,哪里称得上辛苦。”而后是琳琅满目的丰厚赏赐,燕如亲手捧过一柄汉玉檀柄如意,长约半尺许,呈流线型,造型优美华丽。 “此如意乃王妃特意赏赐于你,王妃只道,过往不究,一切从来。” 林七许神情从容,半福下身子,慎重道:“妾身谨记王妃教诲。” 燕如将如意递给燕竹,四下环视了一圈,笑道:“林姬的身子可大好了?”燕如端详着林七许的面容气色,极为认真。应是上头吩咐的差事。 “差不多了。多谢王爷王妃关心。” 燕如又扯着话茬寒暄一会儿,见她神色淡淡,语气微沉,赶忙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语,吟吟问道:“王爷还托奴婢来向您问下,祈福一事进展如何?” 林七许道:“燕竹,都去取来。” 燕如顺着眼看去,见燕竹从帘子边的橱柜中取出几册经文,数量上,不多不少。叠得整齐方正,粗粗一瞧,很是恭敬心诚。 林七许数了数书册,抚平微皱的藏蓝书面,虔诚地递给燕如,温和道:“劳烦燕如交给王爷了。” “奴婢明白。”看着轻巧的一沓,捧在臂膀上沉得胳膊直发酸。 燕竹眼疾手快地上去分担了半数,陪着一应人等出了沉香榭。半晌,转回来庆幸道:“多亏主子有先见之明,连天赶地写了出来。否则这燕如问起来,真不好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林七许并没有多大的欢喜。左右她在王爷心中的映象不能再烂,便是没能递上,最多有一分失望,不会损失别的。 只盼此次“祈福礼佛”,能让菩萨多眷顾她些才好。 王府后院中大多灯火通明,热闹无比。尤其那几处有孩子闹腾的,大公子明起便五岁,这下也孩子气地吵着要放爆竹鞭炮,和一群小僮满院子疯跑,吴姬近来心情愉悦,便也由着他去。 韩庶妃虽没能留下王爷一起守岁,但自知之明尚存。除夕之夜,只要王妃不是彻底失了王爷的欢心,为正室脸面计,王爷也不会陪着妾侍一块。此次阴沟翻船,令她恢复了几分刚进府的亭亭玉立,娴静柔美之感,百般小心,千般讨好。 不过想起争气上进的亲哥哥,看着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韩庶妃也是得意洋洋。王妃又怎样,这胎这样不稳,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两说,又是个郡主的话,还不急死谢氏。 正院没有嫡子,王爷可不会坐视世子之位空缺,必会早作打算。 到时,她是世子的生母,王妃能奈她何。 再说尤姬,宝华阁早早灭了庭院的几处羊角宫灯,只留了豆油丁点大的烛火在黑夜里明明晃晃。尤姬月份渐大,心思颇重,加之家中不太平,翻来覆去地烦乱不堪。 “主子,可要喝茶?”燕芸半卧在暖炕上,轻声道。 尤姬摇头道:“不必。” 燕芸体贴地安慰她:“主子安心,夫人也只是风寒之症,不久便会好。”今早尤家来信,说是朱姨娘患了病,怕不能与尤夫人一同上京。尤渺渺在生母朱姨娘边长大,感情深厚,这在上京的关口乍然卧病,她不能不多想些。 “你哪懂。母亲并不喜我与娘,若非我进府,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尤渺渺抚着隆起的肚子,秀眉紧蹙,唉声叹气道。 燕芸生性开朗,碰上这种多愁善感,杞人忧天的主子,真是郁闷死人。她直言不讳道:“奴婢瞧尤夫人在节庆年关打发来的贺礼,颇是看重主子。那些下人也很恭敬,以小见大,可见您的母亲在尤府过得……或许不算富贵无忧,但起码的平安康泰是有的。” “是啊——”尤渺渺满嘴苦涩,愈发想念生母,默默流出两滴清泪,似认命般地苦苦道,“为妾还能求什么,好好活着就是万般幸事了。” 内室黑得寂寥,燕芸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了。她与燕萍,燕竹一般,都是正院出来的丫鬟,不过她又有些不同,因手巧会梳头,在王妃身边贴身伺候过梳洗沐浴,算是有些主仆情分。 王妃为人行事,燕芸是一万个放心的,断不是那类拈酸吃醋,刻薄妾室的主母。这尤氏,别拿错了主意才好,落得和宁侧妃一样凄惨无比的下场。 相较后院其他几处。 正院是真正的火树银花,灯火辉煌。庭院内十数八角龙凤呈祥的如意宫灯亮得极为耀眼,映着白雪梅花,交织成一片美景。小郡主满地地转圈,一面使着小丫鬟放烟花给她瞧,一面又想玩甩子炮,厮磨着笑容满面的王妃,央央地巴望。 摄政王拗不过女儿,也起身点了烟花,意思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除夕 林七许恍惚间竟找回了些熟悉感,赵府夫人陈氏,可不是这昌平伯府的嫡长女么,听说前些年家道中落,未出阁的陈氏又死了未婚夫婿,背上克夫恶名,一时间,难以许嫁。这才匆匆寻了赵家,将女儿嫁过去。 近年,昌平伯府逐渐赤手可热,陈氏更是气焰嚣张。与赵氏联合,许了林言轩不少实惠,这才让他袖手旁观,不作计较。 只可惜,陈氏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给阉鸡似的儿子娶回个名门闺秀。 “主子竟认识?”燕竹察言观色,见林七许怀缅其中,只以为是旧识,笑问道。 “认识。”林七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端起茶搁在唇边,垂眼一笑,“算起来,我尚未出宗前,正经舅母便出自昌平伯府。” 燕竹闹不明白她和昌平伯府的关系,主子不再多言,她也讪讪地闭了嘴,转去了床边收拾卧铺,铺平床褥。林七许吹灭书案旁明亮的琉璃宫灯,静静道:“也不必守岁。今儿我身子乏,想早些歇下。” 满屋子的奴婢都愣住了,还是燕竹赔笑道:“主子要不在炕上小憩会,按王府惯例,过些时候,正院会打发人来,多半颁些赏赐。” 林七许涌起些烦乱,厌声道:“既如此,也不必睡了。把炕边的两处烛火点上,我看会书便是。” 众人皆知她心情不虞,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内室,鱼贯退出,在稍间守着。不出意外,今年两位主子有孕,赏赐比之往年只增不减,留下值夜的燕竹与梨花,在内室垂首站立。 临近亥时三刻,看门的婆子恭敬地迎了燕如与一串捧着赏赐的丫鬟。林七许端正了身子,又拢了拢微乱的鬓发,见燕如面带笑意,小步踏入内室。 “奴婢给林姬请安。” 林七许客气道:“辛苦姑娘走一趟了。” 燕如笑容可掬,连连道:“为王爷做事,哪里称得上辛苦。”而后是琳琅满目的丰厚赏赐,燕如亲手捧过一柄汉玉檀柄如意,长约半尺许,呈流线型,造型优美华丽。 “此如意乃王妃特意赏赐于你,王妃只道,过往不究,一切从来。” 林七许神情从容,半福下身子,慎重道:“妾身谨记王妃教诲。” 燕如将如意递给燕竹,四下环视了一圈,笑道:“林姬的身子可大好了?”燕如端详着林七许的面容气色,极为认真。应是上头吩咐的差事。 “差不多了。多谢王爷王妃关心。” 燕如又扯着话茬寒暄一会儿,见她神色淡淡,语气微沉,赶忙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语,吟吟问道:“王爷还托奴婢来向您问下,祈福一事进展如何?” 林七许道:“燕竹,都去取来。” 燕如顺着眼看去,见燕竹从帘子边的橱柜中取出几册经文,数量上,不多不少。叠得整齐方正,粗粗一瞧,很是恭敬心诚。 林七许数了数书册,抚平微皱的藏蓝书面,虔诚地递给燕如,温和道:“劳烦燕如交给王爷了。” “奴婢明白。”看着轻巧的一沓,捧在臂膀上沉得胳膊直发酸。 燕竹眼疾手快地上去分担了半数,陪着一应人等出了沉香榭。半晌,转回来庆幸道:“多亏主子有先见之明,连天赶地写了出来。否则这燕如问起来,真不好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林七许并没有多大的欢喜。左右她在王爷心中的映象不能再烂,便是没能递上,最多有一分失望,不会损失别的。 只盼此次“祈福礼佛”,能让菩萨多眷顾她些才好。 王府后院中大多灯火通明,热闹无比。尤其那几处有孩子闹腾的,大公子明起便五岁,这下也孩子气地吵着要放爆竹鞭炮,和一群小僮满院子疯跑,吴姬近来心情愉悦,便也由着他去。 韩庶妃虽没能留下王爷一起守岁,但自知之明尚存。除夕之夜,只要王妃不是彻底失了王爷的欢心,为正室脸面计,王爷也不会陪着妾侍一块。此次阴沟翻船,令她恢复了几分刚进府的亭亭玉立,娴静柔美之感,百般小心,千般讨好。 不过想起争气上进的亲哥哥,看着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韩庶妃也是得意洋洋。王妃又怎样,这胎这样不稳,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两说,又是个郡主的话,还不急死谢氏。 正院没有嫡子,王爷可不会坐视世子之位空缺,必会早作打算。 到时,她是世子的生母,王妃能奈她何。 再说尤姬,宝华阁早早灭了庭院的几处羊角宫灯,只留了豆油丁点大的烛火在黑夜里明明晃晃。尤姬月份渐大,心思颇重,加之家中不太平,翻来覆去地烦乱不堪。 “主子,可要喝茶?”燕芸半卧在暖炕上,轻声道。 尤姬摇头道:“不必。” 燕芸体贴地安慰她:“主子安心,夫人也只是风寒之症,不久便会好。”今早尤家来信,说是朱姨娘患了病,怕不能与尤夫人一同上京。尤渺渺在生母朱姨娘边长大,感情深厚,这在上京的关口乍然卧病,她不能不多想些。 “你哪懂。母亲并不喜我与娘,若非我进府,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尤渺渺抚着隆起的肚子,秀眉紧蹙,唉声叹气道。 燕芸生性开朗,碰上这种多愁善感,杞人忧天的主子,真是郁闷死人。她直言不讳道:“奴婢瞧尤夫人在节庆年关打发来的贺礼,颇是看重主子。那些下人也很恭敬,以小见大,可见您的母亲在尤府过得……或许不算富贵无忧,但起码的平安康泰是有的。” “是啊——”尤渺渺满嘴苦涩,愈发想念生母,默默流出两滴清泪,似认命般地苦苦道,“为妾还能求什么,好好活着就是万般幸事了。” 内室黑得寂寥,燕芸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了。她与燕萍,燕竹一般,都是正院出来的丫鬟,不过她又有些不同,因手巧会梳头,在王妃身边贴身伺候过梳洗沐浴,算是有些主仆情分。 王妃为人行事,燕芸是一万个放心的,断不是那类拈酸吃醋,刻薄妾室的主母。这尤氏,别拿错了主意才好,落得和宁侧妃一样凄惨无比的下场。 相较后院其他几处。 正院是真正的火树银花,灯火辉煌。庭院内十数八角龙凤呈祥的如意宫灯亮得极为耀眼,映着白雪梅花,交织成一片美景。小郡主满地地转圈,一面使着小丫鬟放烟花给她瞧,一面又想玩甩子炮,厮磨着笑容满面的王妃,央央地巴望。 摄政王拗不过女儿,也起身点了烟花,意思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经文 秦嬷嬷从侧门进来,回道:“尤姬已歇,老奴也便放下赏赐,没有打扰。” 摄政王极浅地皱了皱眉,问:“丫鬟怎么说?” “说是服了安胎药,精神有些疲乏,便没撑住,睡下了。”秦嬷嬷顿了顿,继续说,“老奴又细细问了,今日尤府来信,道是尤大人开年回京述职,本想带着尤姬的生母一块来,不成想,这个节骨眼上染了风寒,路途甚远,没法子过来。听闻尤姬盼了很久,这才……有些心情郁结。” 王妃搂着满头是汗的荣宪,满脸慈爱,吩咐乳母好生瞧着。见王爷不语,只道:“尤妹妹素来心思细腻,多年未见家人,惦念也有的。多开解就会好。” “嗯,你让人多上心些。但别太累着了自己,尤氏的胎可比你稳多了。”摄政王不过一瞬的困扰,便也撩过去了。没什么,比王妃的胎更重要。 不多时,燕如从沉香榭归来,悄悄地从侧门转进来。小郡主玩得有些累,从边角拐出来,哈欠连天,一时不慎,轻轻撞在了燕如的膝盖上。 若非燕如顾着雪夜难行,慢慢挪步,怕是得狠狠和小郡主一起摔在地上。 “郡主,奴婢该死。您没事?”这可是王妃的心尖尖,燕如即便在前院做事,也不免惶然,低下身子急切地问。 小郡主极有气派,摆摆手,活泼地笑:“没事没事。” 这么一撞,竟又恢复了些精神气,活蹦乱跳地又去满院疯了。身后的乳母丫鬟无奈地跟上,略有责备地看了眼燕如。 燕如讪讪地搓了搓手,快步进入内室回话。 摄政王身着寝衣,于榻上翻一本游记,见她进来,视线便从书上挪开了。燕如一一叙道:“奴婢去时,林姬正在看书,很是入神。细细瞧着,身子还有些弱,不过脸上已有了血色,行动间也便宜。再静养段日子会更好。不过,奴婢看了圈,这屋子里的书竟比人还多。除了临门的两个大柜子,床后方还搁着几大箱笼的书册典籍,窗前的案首上也放着不少。” 燕如声音清吟婉转,王妃在稍间便听了七八分,净身完毕,走进内室,笑盈盈地道:“不曾想林妹妹这般爱看书。” 摄政王轻描淡写道:“既爱看书,多明些理才是正经。” 燕如向王妃请安后,指了指不远处方桌上放的一摞书册,含笑道:“林姬既已抄写完毕,奴婢也一并带过来给王爷王妃瞧了。” 王妃路过方桌,顺携了一本,至榻上坐下,略略翻看了两眼,神色愕然,递给王爷,笑道:“林妹妹写的这……臣妾竟看不懂。” 摄政王晓得关节,并不作答,只低头慢慢翻着白纸,才轻轻捏在手中,淡笑道:“这林氏,还算用心。”又侧头望着王妃,道,“一部用梵语抄的,一部用月氏语。颇费了些心思,抄的清清楚楚,入眼倒算舒服。” 王妃心下纳闷,凑过头去瞄了几眼,恍然道:“怪道这般眼熟,臣妾记得,王爷的表妹也这般抄过,母妃当真是爱不释手。” “这哪一样。”摄政王递给燕如,吩咐了将这一叠佛经好生收着,抽空送入宫中。 “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片孝心罢了。” 王妃哑然失笑。却也明白,月氏太后与太妃乃同胞姐妹,感情最是要好,对亲妹妹的唯一女儿难免青眼有加,且这位公主表妹生得好不说,明眸皓齿,舌若莲花。怎能不喜欢? 可这林氏闹得满城风雨,连累王府颜面尽失,其所作所为可谓一清二楚。初次印象差了,要想扳回来谈何容易。 不过一切万事,冥冥中自有定数。 因着去岁风调雨顺,收成尚可。平民百姓的日子顺畅了,当官的才能明目张胆地大开宴席,广邀宾客。摄政王府一如往年般,门庭红火,车水马龙,登门拜访者不胜其多,便连最下等的门房小厮都数红包数得眉开眼笑,更逞论他人。 不过后院因王妃有孕,又没个能支持场面的妃嫔,不宜宴客。故而内院反倒是摄政王执政以来最清净的一段时日。 林七许习惯了平淡若水的生活,她这沉香榭,还是门庭冷落来得好。不过王府过年,哪怕她算不上得宠的姬妾,一应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也堆了满桌子,林七许固然生性淡泊,骤然间见到这样多的赏赐,也不免开怀。 “这套翡翠,水头倒好。奴婢便搁在抽屉里了,也好小姐您喜欢了戴上。”佩玖笑着挑拣着,林府家底深厚,盐道又油水丰足,倒不是没有好东西,不过依赵氏的性子,不尽数搬回娘家,也断不会赏给小姐分毫。 燕竹垂眼收拾着,未作多话。这般成色的物件,她在正院时,见燕喜姐姐生辰那日便戴了一套,喜滋滋地说是王妃赏的。以前在正院时不明白,为何奴才们打破脑袋也想在王爷王妃前做事?哪怕混个正院的三等丫鬟,也比混个不得宠的姬妾处一等丫鬟来得强。 境地转变,她才依稀了悟。 这主子八成是没什么出头之日了,混在沉香榭,也不过打发时日。待得到了放出去的年纪,若王妃能念在一点情分上,指个不太差的人家才好。 “燕竹,这套物什,你们五个拿去分了。”林七许对金银玉石并不喜爱,留几样能撑场面的大件儿便是。她又抓过玛瑙八角盒子里的几颗银裸子,笑道:“年节时分,我也没什么好打赏的。这些,你拿去分给其余人罢。” 万幸,这主子眼皮儿不浅,心性又好,这样悄无声息地在王府过日,燕竹也咬咬牙认了。起码,性命能保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是。”倘若能有些时运,分到些宠爱,并非痴人说梦。 可惜,命是真的不好。 燕竹收起心下的惆怅之感,捧着两个盒子去了外室。佩玖性子亦沉静,飞快看了眼林七许,不太赞同道:“小姐您何必……”这般大方,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呐。 “你们跟着我都不易。”林七许微微一笑。正是此刻,门帘处传来响动,和桃花颇为惊喜的声音:“什么风儿把燕笑姐姐你吹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太妃传召 自王妃坐稳了胎后,才向各府打发了喜讯,引来门客络绎不绝。可摄政王妃哪来的精力一一应付,王爷体恤王妃,特意在今日办了个午宴,由辅国公夫人主持内院,替女儿招待前来恭贺的名媛贵妇,按理说,正是忙得七手八脚,昏天黑地。 怎的这燕笑还有空过来。 燕笑神清气爽地请安后,便道:“王妃打发奴婢来知会您一声,说是太妃对那几卷奉上去的经文很有兴趣,请您进宫说道说道。”她身后跟进两个小丫鬟,将手上端着的华服配饰搁在桌上,笑盈盈道:“这是王妃差奴婢送来的衣饰,过会儿会有蒋嬷嬷过来与您好生说下宫里的规矩。” “多谢王妃。” 燕笑抿着嘴笑道:“王妃说了,这都是您的造化。太妃性子和善,是个最好相与的,务必恭顺文雅,莫失了王府的礼数。” “请回去转告王妃,妾身明白。辛苦姑娘走一遭了。”林七许瞥一眼周遭数人的神情,皆是又惊又喜,饶是最沉稳的燕竹也满面喜色。 正院正宾客盈门,燕笑传达完王妃的意思,收下了赏钱,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燕竹谨慎地收拾好进宫觐见的华服,悄声问道:“此次进宫,主子心里可有数?”尚且闹不清太妃是要问罪还是赞赏,低调行事总没错。 “放心,会有数的。”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胸有成竹,事事如意。有没有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太妃要见她,固然有经文的干系,但更多的不过好奇探究之心。借着由头,宣进宫去,看看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估摸着太妃都不清楚,是想赞誉她还是贬斥她。 她在这边杞人忧天,太过可笑。 不过,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着,太妃是王爷的生母,若再招了太妃的眼,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自己。 “将我抄写的那些佛经,都寻出来。”林七许稍一考量,便道,“还有,去库房里找一把桐木海棠纹古琴。” 燕竹微怔,道:“主子可要弹琴?” “怎么?今儿王府不许别处传出丝竹之声吗?”林七许听着外头喧杂不堪的动向,默不作声地叹气。 她现下身子已好全,出去见客理应无妨。可惜她名声极差,又是出宗之女,王府愿意养着她,但不代表愿意允许她出去招人眼球,再次引起非议。 林七许不容许自己像一滩死寂发臭的沼泽地一样生活着,旁人远远瞧见便躲之不及。倘若人微言轻,没有分量,心中的愿望,想做的事情就无法完成。 世道永远是这样,没有做出些成绩来,便疾言厉色。 而一旦有了些成就,立马和颜悦色。 仅管仍在年下,但宫廷不比外头,不可能整日炮竹不断,熙熙攘攘。皇宫的威严,在于它四方笔正的朱墙青瓦,任谁抬头望天都是那样有棱有角的一块。规矩严谨,礼教森严,上下尊卑泾渭分明,用通俗的比喻说,摄政王府是一个小仪制的宫殿,规矩也松了一圈。 皇宫里的排场讲究,绝非区区王府可以比拟。 蒋嬷嬷,因先前有了点情分,又顾着林氏是王府出去的人,若在宫里规矩不好,行差踏错,说起来,便是摄政王妃的失职,约束不好后院,管教不好妃妾。细细教导她了足足三日,务必万般周全。 王府敕造的青鸾宝顶盖车舆缓缓驶入皇宫,林七许安分地坐在车厢内平心静气,对面是低眉顺眼的燕喜,乃摄政王妃特意指过来的,好生提点于她。 车舆又于一处停下,有士兵依例询问,旁门处候着的小太监上前询问:“车内可是摄政王府的林姬?” “正是。”燕喜朝她使了个安心的眼神,便掀开猩红的织锦帘子,跳下车与太监说话。 小太监打了个千儿,道:“今日太后请众位太妃相聚承露盘,一起打牌听戏。荣太妃特命奴才侯在这儿,好引着林姬过去。” 燕喜心下打突,不安地看了眼马车,面上还得笑道:“有劳公公了。” 这趟差事办砸了,等于在后宫所有人跟前丢了脸面,林氏不用活了,她也不用回王府了,两个一起投进明湖,一了百了便是。 她依在车厢边,用指节敲了两声,问道:“您可听见了?” “嗯。”林七许低低应了声。 “只希望顺利些才是。”燕喜祈求道,期盼上苍给她条活路。 承露盘内,正是温暖如春,说笑声不停,相较于外头的冷风扑面,滴水成冰。这处着实暖和太多,林七许才踏进正殿,便由着小宫女解了御寒的貂绒大氅,手上捧着个手炉,目光沉静端庄。 太妃身边的翠香打量了几眼,犹觉尚可,不似传言里寡廉鲜耻,没规没距的样子。 “林姬,请与奴婢来。” 一行人步行至中殿外堂,已能清晰地闻见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声,和一阵阵清脆激昂的锣鼓铙钹声。万幸戏台正对着殿门,太后与太妃们皆背门而坐,林七许等人便悄无声息地进了中殿。 翠香绕过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太妃太嫔,低声回禀荣太妃,道:“林姬已候着了。” 荣太妃保养得宜,日子也颇为舒心,望之如同三十许人,她淡淡道:“且让她等会。你引她去西暖阁坐坐。” 荣太妃左前便是太后,不过太后心思似不在戏台上,耳朵灵的出奇,竟也闻言回头,笑道:“可是那林姬到了?” “嗯。” 太后来了兴致,和气道:“既如此,便叫她上来给哀家瞧瞧。”若论面容,太后本就年长于荣太妃,虽保养不辍,可一身锦衣华服,珠翠满头,只显得她宝相威严,肃穆庄重。笑时,倒还有几分和蔼之感。 荣太妃便示意翠香去了。 恰巧,伴着台上武旦英姿飒爽的一个后空翻,一阵锣鼓喧铭后,这出戏正好落幕。众妃的注意力立马集中在了垂首缓缓步入的林七许身上。 林七许顶着满座鸦雀无声的压力,力求端稳谦卑,裙摆旖旎而过,头上珠钗不闻一丝响动。行至太妃跟前一丈,便向太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觐见 她维持着不动的姿势,略有些难受。 “规矩倒是还好。”太后道,又侧眼瞧她,果真其貌不扬。便对那个说法不置可否,草草地关切了几句,彻底失了对她的兴趣。 荣太妃心底吁了口气,看她仪态端静,神情从容,生得并不狐媚,细看久了,也是秀丽细腻的江南女子。联想起那福薄的孙儿,不免有点难过。 “你身子可调养好了?” 上来头一句话便是关心,林七许颇是意外,对上太妃柔和却饱含伤感的眼眸,眼底漫起了缥缈的雾气,浅浅一笑,道:“谢太妃关心,已经好全了。” 荣太妃生得柔婉白净,年轻时是极温婉的美人儿,看上去绵软又温柔,说话细声细气,实则不然。宫人们都说太妃脾性好,只这和荣太妃打了数十年交道的太后深知,这荣太妃外表软柔,内里精明能干的很,无缘无故地召来这林氏也不知为何。 转念想起嫡儿媳的身孕,伤感也淡了一些,上下逡巡了遍,荣太妃道:“时日还长,你也莫多心。” 多心什么?多心谁?这太妃说话倒是个隐晦厉害的,林七许咽下一腔心知肚明,温顺道:“王妃待妾身很好,赏了不少珍稀药材下来。” “你明白就好。”荣太妃指了指地上的小方凳,道,“坐下说话罢。” “谢太妃。” 太后注视着戏台上婉转吟唱的青旦,笑道:“阿俪这孩子,万般都好。只可惜没给哀家生下嫡孙,这回有孕,可算遂了荣妹妹的心愿。” “阿俪贤惠懂事,否则论起来,本宫尚抱不到孙儿。”提起儿媳的这胎,荣太妃是打心眼地欢喜,乐呵道,“那日寿宴,亲家夫人和儇儿还替阿俪赔罪,尽说些一大堆有的没的。要我来说,好生养胎生下世子,就是最大的孝顺。” 太后眸光静如水,平淡无波:“哀家在这儿,先恭喜荣妹妹了。” 荣太妃盯着绢子上的鹅黄迎春,笑意盎然:“姐姐客气了。今年皇帝大婚,姐姐指不定明年就能抱到嫡长孙了。” 林七许只静心注视着自个儿的鞋面,莫说抬眸张望,便连喘大气儿都是不敢的。耳边尽是太后和荣太妃打心机的对话,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小黑点儿,莫招惹了哪位的眼球。 戏文过后,便是宫中妃嫔钟爱的叶子牌。荣太妃婉拒道:“姐姐素来知我的,不爱这些牌。礼佛的时辰近了,先行告退。” 太后点头道:“荣妹妹好走,雪天地滑,多铺些草席。”后头的话儿是对着伺候的宫人们说的。 一行人慢吞吞地回到太妃的寿安宫。远离了满满当当的太妃太嫔,盯着她的视线也消失了,林七许心头稍稍放松了些,不动声色地边走边用余光留心。 寿安宫整体极为宽敞大气,不过因太妃的偏好,并不富贵奢丽,平白添了些清雅。庭院正中置着座陈鎏金铜香炉,于冬日缓缓升起一缕寒烟,袅袅娜娜,弥漫开一股静心养神的檀香。四处载着松柏等树,现下干巴巴的,倒不如廊下吊着的几株腊梅花好看。 太妃进入殿内,落座上首。见林七许一路行来眼神明朗,平视前方,既不四下探究,也不左右转悠,便浮起纳闷,看着如此娴静温和的女子,怎么就传出那般不堪的流言来。 荣太妃命侍女取来齐整的经文册,笑道:“这些都是你写的?” “回太妃,正是妾身。”林七许柔声道。 “既回了寿安宫,你不必这样拘谨,好好抬起头来。”荣太妃在承露盘只看了个模样轮廓,印象里极是平凡。本想着不论哪般,姿色总是出挑拔尖的,否则,哪能让自己那眼高于顶的儿子收用。 林七许凝神屏息,露出恰到好处的表情,上前两步扬起平淡无奇的脸。荣太妃倒没什么讶异之色,面上也颇为温和,至今没说过半分令她难堪的话,竟如燕喜说得半分不差,性子极好。 “听闻你的生父已开宗将你逐出了林氏宗谱?”荣太妃依稀记起儿子对此女的揣测,无非是林大人意欲巴结,又担心被算账,因而故弄玄虚,或者干脆是太后派系,皇帝派系等遣来的细作。 林七许无动于衷地福了福身,道:“是。” 荣太妃好奇地在她面上转悠了一圈,似是感叹道:“那你千方百计进府,是为了什么呢?”她显然没指望林七许作答,指着经文问道:“你习过月氏语?” “嗯。”林七许点头。 “月氏语写得好就算了。这梵语,我对比着佛经,发觉也很熟练。”荣太妃的声音有些微沉,眼眸定定落在她面上,令她不由发寒,“你倒是无师自通。” 这是在怀疑她的来路不正吗?林七许在心底苦苦发笑,这可是你儿子和儿媳当初想治我的法子,要我为您老人家抄写经文,礼佛祈福。 她屈膝跪下,回道:“昔日临近太妃寿辰,王妃命妾身抄写佛经,好为太妃祈福。可惜,出了些变故,事情才耽搁下来。直至前些天,妾身抄写完毕,经由王爷递入宫中。至于笔迹娴熟一说,妾身曾在家中也抄写经文,静心养气。一些普遍的,例如金刚经,心经,莲华经,华严经,不敢说倒背如流,字字皆通,但也懂得基本释义,耳熟能详。” 荣太妃听完前半段,便彻底弄清了她掉孩子的前因后果。无非是那日朝政一致攻击皇儿,皇儿一时恼羞成怒,回府定发雷霆之怒,命她礼佛诵经。这也是她罪有应得,本没什么,只是运道不好,失了孩子。难怪皇儿一直在她跟前吞吞吐吐,颇有愧色。 原先想差了,还估摸过是不是儿媳心存恶意,不承想,真是一桩冤案。 后半段,就更隐晦了。青春韶华的闺阁少女,怎么就精通佛经,知文释义了?看林氏的神色淡定,估摸着没半分夸大吹嘘。 索性问她一问,考量一番。 荣太妃存了这个主意,便许她起身,又唤来宫女传膳,膳后闲聊一会便预备午歇。 奈何林七许是真正胸有墨水,熟知经文的人,并非那些只会誊写诵读的闺阁千金,加之刻意讨好,荣太妃谈兴既起,上了年纪也睡得少,二人便去了佛堂,执着一本《长阿含经》研习诵读,相谈甚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青眼 留她直至日暮时分,夕阳西斜。荣太妃颇是喜她谈吐举止,心底极为可惜,命人赏了不少上乘御制物品,和礼佛的沉香手串,小叶紫檀佛珠等,琳琅满目地,装了一箱子。 “太妃既不嫌弃妾身字迹平庸,这卷《长阿含经》,妾身义不容辞。待抄写完毕,定进宫与太妃一起研读。”林七许恭敬如前,并未有一丝骄矜之色。 荣太妃流露出些不舍之色,倒让一旁静立的燕喜对这林氏再次刮目相看,太妃笑道:“若你得空,不嫌礼佛无趣,时常进宫来便好。” “妾身明白。”林七许温婉地笑,屈膝行礼后,扶着燕喜的手缓缓离去。 伺候数十余年的陶姑姑亲自沏了茶递给荣太妃,道:“老奴瞧着,这林氏,言谈举止都很妥当,仅管谨慎小心,却也未曾露了怯,很是难得。” 荣太妃看了她一眼,道:“你何时也说得这般隐晦了。她呀,我瞅了一下午,真是心思缜密,做派端庄。有时,明明是句逢迎谄媚的话,从她嘴里一说,竟也堂而皇之的大方。你说奇怪不奇怪?年纪轻轻地,佛理竟悟得这般通透,好似我白活了这样多年。” 陶姑姑只笑,不作他言:“总归,太妃是碰上了个合心意的。以往那尤姬也抄过经文,可远没有这位用心思,字迹亦多是不如。” “尤氏福气好,既得宠爱,哪来的心思修身养性。林氏,不得王爷青眼,王妃亦是面上情,家族丢弃,没有法子,不得不另辟蹊径。”荣太妃对这些小心思一清二楚,可不都是当年的她们玩剩下的。 陶姑姑轻轻捶了捶太妃的肩膀,道:“也是太妃仁慈,肯给她这般机会。”否则,世态炎凉,拜高踩低,林氏的日子有得罪受。 荣太妃轻叹:“可惜了。” 暮色掩映,余晖洒在皇城,愈发显得宫宇静穆巍峨。车轱辘缓缓行驶在道上,林氏扶着手腕上太妃亲手戴的奇楠沉香手串,沉思不语。她是识货的人,这奇楠沉香,极为名贵,每年出产不过几两,观其成色,闻其香味,便知乃其中翘楚。 燕喜见她手上多了串佛珠,赔笑问道:“这可是太妃赏的?” “是的。”林七许陪着太妃礼佛半日,何止心累,身体也疲软酸乏,每说一句话都得揣摩上几个呼吸,太妃这样世事洞察,怕是瞒不过她的一点心思。 燕喜心下对林氏又多了些敬畏。能讨得太妃欢心,看着没什么,其实实惠处儿多了去。否则从最初的宁侧妃,到如今的尤姬,何必巴巴地亲手誊写佛经,到头来,还是这林氏,闷不吭声,却默默地用心,得了太妃青眼。 即便寻常人家,若有妾室得了婆婆欢喜,正室也得高看一眼。 何况是最讲究尊卑礼数的皇室,王爷对太妃可十分孝顺。 回府后自要向王妃回禀,林七许朝正院处行去,踏进院落,看见廊下一溜静候的奴才,燕喜打起红毡面帘,她略一俯身,钻进了内室。 摄政王与王妃正闲话家常,气氛融洽。她行礼后,王妃问道:“此行可还顺畅?” 林七许静静答:“太妃和蔼可亲,妾身受益良多。”其实从燕喜的神情便知,任谁都没曾想到太妃会留她用膳,后又一道礼佛。 而摄政王处理完紧要政事,午后才回府,略一询问,才知这林氏竟未回府,本想着又是出了什么篓子,没成想,这林氏,倒对了母妃的脾胃。 “林妹妹手上的这串佛珠,瞧着倒眼生。”王妃眼尖,扭头对王爷道,“臣妾若没记错,惠和皇姐曾孝敬过母妃一串一模一样的。” 摄政王闻言亦瞟了过来,林七许褪下手串,上前奉上。 “确实不假。”他递上林氏抄写的佛经,也不过表些孝心,若林氏对佛道真有感悟,能陪母妃说上几句,再好不过。 王妃摩挲了半晌,递还予林七许,道:“莫辜负太妃一番好意,既是赏你的,你好生珍重。” “是。” “母妃还说了别的吗?”摄政王难得含了笑意,问道。 林七许低头道:“妾身资质驽钝,所幸于礼佛上略有感触,过些时日,待妾身将《长阿含经》誊写后,再递进宫去。” 摄政王与王妃互看一眼,均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意外之色。 王妃蓦然一笑,道:“母妃礼佛虔诚,你既入了母妃的眼,抄写佛经尽量用心,侍奉太妃时,更要谨慎周全。” 林七许应下一连串的是后,因晚膳临近,王爷自打发她出来了。 沉香榭内的燕竹佩玖等人,干巴巴地急了一天。还是不久前,伴着丰厚的赏赐,从燕喜姐姐处知道了主子今儿入宫万事顺遂,太妃也颇有垂怜。过了一炷香左右,林七许方缓缓归来,众人又是一番恭贺欢喜,不必多提。 自此往后,林七许一月内倒有十天半月的陪伴太妃,多是晨起入宫,黄昏时分回府。仅管王爷不曾踏足过沉香榭半步,但再无奴才敢小觑于她。因着荣太妃的青眼,她第一次出席了王府的宴会,正是大地回春,百草权舆之时。 踏进二月仲春,政绩考校已然开评。述职、调任的官员陆续进京,变着法子地钻头觅缝,长袖善舞,这场摄政王府主持的春宴,可谓熨帖了不少人的心肺。 “你说,昌平伯府的姑奶奶前日便回京了?”林七许正伸展玉臂,由着宫人更衣配饰。 燕竹道:“千真万确。听下人说,赵夫人携了嫡长子前来,意欲说亲。因昌平伯夫人是尤姬的姨母,故而今日宴会,也会一同出席。” 林七许坐于梳妆台前,注视着铜镜里隐约又清瘦的面庞,心底凝聚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怨气与愤恨,身在王府,受尽多少委屈,吃尽多少苦头,连孩儿都…… 她不忍去想,拼命喘了大口气,仿佛被人捂住嘴巴,胸腔发胀地疼痛。 之所以不争不抢,不尤不怨,是因为深切地认清一点,摄政王府不曾亏欠她一丁半点。 反而,她抹黑了王府不少,添了若干笑料。 她用力抹去眼睛里雪亮的恨意,不欲让它们被他人窥见。 赵芷萱,林言轩。 还有声势正红的昌平伯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春宴 仇恨所执,矛头所向。 陈氏未必也太痴心妄想了,儿子都废了,居然还想打帝都闺秀的主意。林七许冷冷一笑,扬手道:“燕竹,你去把看门的李婆子叫进来。” 李婆子头回被召进内室,林七许对她底细了若指掌,晓得她在前院有两个跑腿当差的儿子,只命她把耳朵凑过来,轻声细语一番。 等李婆子匆匆离去,余下的丫鬟纷纷不解。林七许自不会多嘴,只道:“佩玖,今日你留下守园子。李婆子回来,给她一两碎银。” “是。” 春宴摆在景色宜人,临湖畔处的凉风台处。因春寒料峭,妃嫔有孕,四面瑶窗紧紧阖上,不留半丝余缝,只这屋宇高耸,梁柱极高,丹楹刻桷,钉头磷磷。林七许初次踏入,不免四下打量。直到后头传来柔婉的声音:“林妹妹。” 一听便是尤姬。自打她频繁出入宫闱,尤姬待她便多了些热络。林七许私心猜着,尤姬并不晓得她与昌平伯府的关系,八成与那所谓的姨母关系平平。 “尤姐姐好。”林七许笑脸回迎。 尤姬行动不宜,大腹便便,却面容粉嫩,肤若凝脂,从背后看去,身姿亦袅娜婉转。她细声细气道:“林妹妹是头个儿来这处,只怕并不熟悉。正巧让姐姐多尽点心,还望妹妹不要推辞。” 林七许自不会将好意往外推,含笑应下。 她俩来得极早,聊了一会子,便坐在主宾席的下座,静候命妇贵女的到来。 迎宾接客的丫鬟陆续引了贵妇名媛进了花厅,直至开席前,摄政王妃方携了亲妹逶迤前来,一身金光烁烁的棠色飞鸟描画长裙,裙袂处绣满百子百福花样,并着头上一双赤金嵌朱红玛瑙的如意簪,寓意多子多福,吉祥如意。 众人纷纷屈膝请安,王妃只朝着尤姬笑道:“尤妹妹不必闹这些虚礼,身子既沉,多铺些软垫才好。” “谢王妃关心,只是礼不可废。”尤姬柔柔一笑,道,“今日王妃气色看着格外红润,妾身也十分高兴。” 自打王妃有孕,还是头回出席宴会,招待宾客。不少贵妇得了夫婿的嘱托,务必巴结好摄政王妃,好为自家门第出力。 底下不免传来一阵阵道贺声。摄政王妃浅笑不语,坐在软绵的祥云锦榻上,温声道:“韩庶妃今儿略感微恙,不便出席。”她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林七许,道:“林妹妹也不必局促,在座的夫人小姐都是温纯娴静之人,不过大家聚在一块说笑玩闹罢了。” 一时,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焦在林七许身上。其中一道格外愕然,隐隐含着妒恨之意,林七许余光微斜,不由发笑,老熟人了。 陈氏,久别重逢,可别惊掉了眼珠子。 “妾身明白。”林七许一如往昔,恭谨道。 吴姬携了大公子前来赴宴,嫣然一笑道:“满府谁人不知,林妹妹最得太妃喜爱,竟将我们这些姐姐生生比下去了。” 能够在摄政王府受邀之列的宾客具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识得荣太妃的暗暗吃惊,可没见哪个府上的夫人小姐能得太妃青眼,况林氏品行不端,印象已然极差,竟能扳回一局。门第略低一等的,似昌平伯夫人与赵夫人陈氏,只以为林七许谄媚小意,善于奉承。 吴姬这话说的很是微妙,我们这些姐姐,是否包含了摄政王妃呢。谢儇蹙了蹙眉头,正欲训斥吴姬,见姐姐心平气和地笑道:“我身体不便,无法侍奉母妃左右。林妹妹有此孝心,王爷也多有褒奖。” 她打从十二岁被赐婚摄政王,后时常随母出入宫廷。荣太妃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论起来,为人虽不冷漠,可心性淡薄,深居简出,若非王爷置身朝政,手掌大权,王妃绝对相信这婆婆定就一心礼佛,诸事不问了。 可惜于佛道一事,王府诸妃妾皆是名门闺秀,次些的,如尤姬,也是小家碧玉。在家学的除了针线女红,便是理家管事,书香门第的那几位,韩庶妃就略通诗词,琴棋书画都会些。先前的宁氏,音律极好,时而弹琴吹笛。 青春韶华的女孩儿家,哪里耐得住性子,最多随祖母,粗识些许。太妃于佛经颇是讲究,这些年也没个入眼的闺秀命妇,好容易来了个林氏,自是青眼有加。 摄政王妃心胸宽广,且安心养胎,并不计较这林氏得婆婆喜爱。但,王府其余妃妾,自然心有不甘,拿话挤兑林氏,并非一朝一夕了。 林七许见王妃给她台阶,一顺儿地便下来了。“如王妃所言,妾身服侍太妃,亦是替王爷王妃尽孝分忧,王爷政事繁忙,王妃身怀有孕,妾身微薄之力,不足挂齿。” 多么上道的话。摄政王妃垂下眼轻笑,这林氏,倒是愈发让她猜不透了。不过性子瞧着还算明白,王妃满眼笑意,无比亲切,道:“林妹妹可别妄自菲薄,什么绵薄之力,旁人想做尚且没这个福气。” 林七许睨了眼安静端坐的尤姬,谦虚了几句。 王府过半姬妾为奉承太妃皆亲自抄写,研习佛经,只是无人成功。后来,渐渐地,众人晓得太妃性子清淡,也就各自安分了。 今日的凉风台,锦绣绫罗堆积如云,花团锦簇盛世浮华。林七许在席间兀自品茗,静默不语。大多世家贵妇扫过她的眼风,都携了丝淡淡的探究与打量,直言不讳的,神情里传递出来的歧视轻蔑不言而喻。 尤姬坐于她左畔,颇是左右逢源。 林七许视线望向花厅,见昌平伯夫人对陈氏这小姑十分热络,笑容可掬地为她与众位国公夫人,侯夫人牵线搭桥。陈氏打扮地富贵艳丽,亦喜上眉梢。 “尤妹妹,这昌平伯夫人可是你的姨母?” 尤姬竟有些踌躇,半晌才点头。她垂眼摆弄衣袖处的几朵小花,抬眼看了林七许一眼,侧头小声道:“我知道,林妹妹也是陈氏的外甥女。” 林七许露出些发冷的笑意:“我已非林氏之女。自然,陈氏不再是我的舅母。”她伸出微凉的手掌,覆在尤姬被手炉暖得热乎的手上,低低道:“我听闻,尤姐姐的生母抱恙在床,无法上京照顾。而尤姐姐的嫡母,不日进京。” 这事在王府并非秘辛,略一打听,就唾手可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惊啼 林七许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尤姬薄如蝉翼的眼睫轻颤,颇是自怜:“我身在王府,又能如何。” “姐姐的地位已然巩固。昌平伯府太顺,你的嫡母太顺,你的生母便会很不顺。”林七许从未想过,她竟也有朝一日挑拨离间,笑里藏刀。 不过,以她平日所察,尤姬心思细腻,多愁善感。哪怕嫡母不曾薄待她,但生母在这关口染病休养,以致母女未能相见,甚至,此生不复相见。怎会对嫡母无一丝怨怼之心,迁怒之忿? 尤姬轻颤了颤,嘴唇哆嗦了两分,却不曾开口。 昌平伯夫人与顾夫人寒暄完,便叮嘱了陈氏两句,神色欢喜地往这处过来。陈氏早收敛了原先的愤恨不平,眼睛垂着,投下片淡淡的阴影。 “渺渺,这些日子可还好?”昌平伯夫人白氏一早接到姐姐的书信,说是尤姬的生母因病无法前来,叫她好生宽慰宽慰。 尤姬抚着滚圆的肚子,淡笑道:“都好。” 白氏最不耐烦来奉承这寒贱又柔媚的外甥女,笑意跟打了个结似的疙瘩,道:“你姨娘现在过得很好,姐姐早同我说了,在家里头一应的衣饰穿戴都极好,这回来京,虽没能带上你姨娘,但天气渐暖,又悉心照料着,必会痊愈,你务必安心。” 一口一个姨娘,生怕别人多不知道这是庶出的外甥女。林七许暗暗发笑,见尤姬不动如山地听着,心下略起怜悯,怕是,来京都前便被嫡母敲打再三,入府后需要娘家支撑,不要起什么歪心思。 陈氏早听说了自家大嫂有个在摄政王府为宠妾的外甥女,不曾想,也是个庶出的玩意儿。她凝神静气的功夫比不上常年在公卿名门间打转的白氏,面上显了些出来,道:“你父母过些天就能进京,到时一家团聚,也是好的。切莫多思。” 一家团聚!哼,一家团聚。尤姬的手指攥在宽大的衣袖里,恨得几乎滴血,仰起头挤出丝笑容,问道:“敢问姨母,这位是……” “哎哟,忘了和渺渺说,这是我远嫁江淮的小姑子,前几日才回的府。”白氏目光肆意地转了圈林氏,粲然道,“说起来,也曾是你身旁林姬的舅母。” 这曾字,被狠狠突出。林七许只作不觉,连起身都不想起,淡淡一笑,不愿作答。 可陈氏哪会轻易放过她,最烦这贱人一副高高在上,理直气壮的样儿,仿佛那些没脸没皮,丢人现眼的破事都不是她做的。她轻拍了下脑门,话锋一转,道:“你还不知道,你那弟弟……哎……” 猝不及防下,林七许心神剧烈晃荡,茶盏猛地敲在了描金墨水画白瓷的杯身上,大概因为声响清脆鸣鸣,又突兀万分,不少周围闲聊说笑的人皆注目于此。 林七许的心一丝一毫地冷下去,只嗓音衔了些颤抖,面无表情地盯着得意洋洋的陈氏,道:“你说。” 陈氏正想回给她一个蔑视的眼神,目光正对上,却被她眼里的冷漠与寒气惊到,好似块千年玄冰,冰冷而没有温度。她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目光畏缩起来。 “赵夫人,你不就想来看我笑话吗?不就想看我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可怜样吗?怎么不说了,你不说,我怎么心痛如绞呢。”林七许没有压低声音,只温和而淡漠着。 王妃处早注意到了动静,正哄小郡主玩的谢儇几乎在一瞬望过去,面皮紧绷着,不自觉地收拢了手中的银线流苏串儿。 陈氏本也是个逞强好胜,狂妄自大的妇人,见林七许这般虚张声势,傲气凌人,不顾嫂子白氏的示意,轻轻一嗤,扬声道:“你弟弟怎么了?!哪来的脸皮问,你自出宗那日起,林其琛就不是你弟弟了。况且他……和你一样,不,也和你不一样。” 她俯过身来,俏然轻笑道,“林氏第十四代庶长子林其琛自知德行有亏,不孝不悌,今自请出宗!” 满座惊得无声。 林七许的舌尖咯咯而颤,滔天的怨怼如上好的匕首凌厉地一刀刀刮着,咬紧唇间,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再次渗出血来,疼得要人命。她在不少人的注视下,竟未发作失态,反而静静道:“你说得很对,他早不是我的弟弟了。” 她灌下一口凉透了的茶,起身朝王妃的方向道:“妾身身体不适,请王妃恕罪,先行告退。” 王妃的目光往她惨白的面上兜了圈,的确身体不适。 “回去养着。” 屈膝行礼后,燕竹扶着她往沉香榭行去,林七许失魂落魂,眼神遥远又空洞,毫无生机地徒步走着。 春光轻巧,藤架上的迎春花染了绿意,缓缓吐牙绽放,纤长的枝条打下春日的影儿,一条条地横亘在小道间,伴着一抹鲜妍的身影。 “林七许。” 冰冷又陌生,突如其来的声音几乎令林七许跌倒在地,她扶着道旁的一株海棠,身子似被抽光所有力气,委顿而下,整个人落魄又伤心。 燕竹惊慌地去扶她,却被林七许打开了手。她抬眸看向谢儇,被她日影下鲜亮动人的衣衫晃得几乎睁不开眼,显而易见的反而是她怒气腾腾,兴师问罪的言行。 谢儇喝退了燕竹:“你,下去。” 燕竹不安地站在原地,悄然不动。林七许轻轻推了推她,道:“我没事的。你不必为难。”谢儇到底是王妃的亲妹子,给燕竹些难堪处罚,轻而易举。 “主子小心。”燕竹默默屏退。 鼻唇间具是微喘的呼吸,心下绞痛无比,只默默念着“其琛,其琛”,往昔种种扑面而来,泪水终不争气地流了满脸,她有气无力地捶着胸口,意欲令呼吸顺畅些。 良久,林七许再次抬头。春和景明,绿意满丛间,谢儇已转身而走,透过朦胧的泪眼,细细一眯,发觉那抹大红踉踉跄跄,狼狈万分。 林七许的泪,在这夜肆意奔流。 春寒依旧料峭的夜里,被褥里暖着数个汤婆子,依旧被泪水染成阴冷潮湿的凉薄。窗格映着“六合同春”的剪纸,洒下宛如一汪死水的月光。肆虐的悲恸与伤怀伴着露出微白的东方渐渐冷却,凝固在一片钢筋铁铸的血液里,林七许毫无倦意地唤道:“佩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母子 太妃心思剔透,想起王府内失怙的长孙,只思及宁侧妃,终究心头不快。她默了半晌,道:“你切莫冷落孩子,小孩心性,最是敏感。况吴氏又非生母,难免不能处处顾惜。” “当年,我又何曾愿意。”摄政王冷峻道。宁祥重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杵了太久,近段时日,瞧着也不大安分了。 荣太妃也不愿多想宁府,撩开不提。她含了口参片,略略一笑:“七许虽未同我说起过她那弟弟,我也晓得心下必记挂着。可惜,这般闹开,即使中第,怕也落不到半分好处。” 何止是名声败裂,世人唾弃。 摄政王暗暗作想,林言轩重视仕途,被一儿一女这样搅和来去,颜面尽失,沦为笑柄,生吞活剥了林其琛的心都有。岂能容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哪怕虎毒不食子,也必要先教训威胁一番。 只母妃三番两次在他跟前说起林氏,口吻熟稔又亲切,怕是想帮一帮这对姐弟。他做儿子的不能太后知后觉,于是起身作揖,淡淡笑道:“母妃安心便是。” …… 春雪在一场夜里,陡然而至。 忽如其来的雪花漫漫,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也阻拦了林言轩携赵氏上京的步伐,林七许望着假山边顺水而下的青翠芭蕉叶,轻轻用小勺舀着饲料,漫不经心地洒在王府园子的一方池塘里。 数十条红白缤纷的鲤鱼争相拱着脑袋,溅起一池涟漪波澜。 “咚。”一块小石子打中争得最凶的红鲤脑袋。 力道却是不足,林七许皱起眉头,拈起一块碎石继续实验。燕竹若是在侧,必会惊疑自家主子的这一手本事,慢慢回去思虑。只这单纯的桃花,一心以为她是好玩地扔石子。 不得不说,她的生母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子。临死的那一年,絮絮地将一些卷宗典籍给了她,一一说明来历用途。原来,姜芃也曾略通武艺,是个钟灵毓秀的闺秀,可惜被面善心苦的嫡母所害,废去浑身武艺,辗转反侧地卖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周。 她精通月氏语,不过因为生母来自月氏。 健康被摧毁,身体被禁锢,姜芃苟且偷生,盼着有朝一日家人团聚,依旧活着。直至后来,林言轩一时酒醉,奸污了她,带回林府做妾,姜芃的心志被彻底捣毁。 林七许痛恨父亲,几欲到了如火如荼,杀之后快的地步。除了母亲妹妹的死和这些年对她的不闻不问,冷漠相向,又何尝没有这遭。 她丢完最后一颗石子,睁开眼,又是一片清明淡然。 “回。”好好休养阵,林言轩还有十日便至京城。 一场硬仗要打。 她慢慢步回沉香榭,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孀居生活。 是的,孀居。 林七许已经当自己是个寡妇了,而且是个没有名分的寡妇。 “银炭不够了么?”箱底的经书发潮渗水严重,后几日还要带进宫去,断不能是这番样子。故而她命人用取暖的炭火好生煨着。 燕竹歉然道:“是的。近日天气转寒,不过这月的例炭是早取来的,没料到这遭。”因此有些不够用。 “你拿些钱财去买黑炭,银炭得先供着别的院落,黑炭想必无妨。”林七许捧着一沓经书进入内室,一一摊开。 燕竹奉命而去,果真拿回了不少粗劣低等的炭火。 “你再升几个炭盆。”林七许吩咐道,“今日谁值夜?” “是佩玖和梨花。” 林七许一心摆弄经书,道:“叫梨花照看好西厢房的那些书籍,不必过来。至于佩玖,我这内室没有地儿给她下榻,叫她在稍间安置。” “还有,太后的寿礼若是备好,取来给我瞧瞧。”五日后是太后寿辰,她会进宫赴宴,却不是以摄政王府妃妾的身份。而是陪伴尚未大好的太妃出席,可听王妃说,这些日子,太妃身体又有些反复。 燕竹转身去取,林七许瞥了眼,见礼物是一方金丝楠木的长条匣子,外头绘着数只仙鹤,栩栩如生,姿态高洁舒展。内头是一块上好白玉雕刻成的观音像。 她细细捧起看了遍,稳妥无误。 夜间,雨滴簌簌而下,夹杂着料峭之意,打在青翠薄透的竹叶上,清脆又刺耳。林七许睁开双眼,略有浅淡笑意,梨花晚间收拾内室,笑着与她说,庭院的一株老梨树,枝桠已抽出了嫩芽,点点翠意,煞是好看。 梨花难免欢喜,花开乃吉兆,指不定是有什么好运降在她头上。 林七许静下心神,继续沉入调息养气的循环中。她此刻姿势,恍如坐定般端稳,双腿盘坐在榻上,案几上搁着一册发黄的旧书,便是娘亲留给她的亲笔指示。 十岁时,得了这些强身健体的典籍,可她未曾碰触。一来,她那时身体因长期折磨虐打,伤害极大,需先好生调养。二来,没有相应的环境容许她这样做,赵氏时刻想着置她于死地。三来,其琛年幼,因有林言轩的重视,身体还算康健。 综上三点,林七许,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精力心神及智慧用在了亲弟弟的身上。其琛习武,可以光明正大的请师傅,加之典籍辅之,事半功倍。 母亲死去的后八年,她除了顾着其琛,便是养身子,与赵氏在后宅斗法,练练日后嫁作人妇需要的手段心计。 摄政王府,是她人生中难得……失策的一步棋。 只是,落子无悔。 那八年的谋算心智,从容沉稳,还不如尤姬的一抹柔媚来得有用。 林七许偶尔会自嘲地笑。 她已十九,练这些内功心法没什么大用,断然无法像其琛一般,练就极深的武学功底。只是,她扶着心口不顺的气,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幼年的亏损虐打,少年的殚精竭虑,以及现下……时不时的有力无力,四肢酸软。 小产,是多么伤身。 又是以那样惨烈的血色蜿蜒拉开序幕。 那日,王太医为她诊脉。她面色雪白,瘦的不似人形,却依旧含着温和的笑,轻轻问:“太医,您实话同我说。我是不是,以后,不大怀得上了?” 王太医被这样的笑骇得浑身发软,半晌才用毛骨悚然的神情盯着她,道:“老臣知道您心下难过,不必这般笑。这身子,林姬您也清楚,早就掏得空空如也。” “所以……”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想要一个果断的答案。 避免她,白日做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无悔 太妃心思剔透,想起王府内失怙的长孙,只思及宁侧妃,终究心头不快。她默了半晌,道:“你切莫冷落孩子,小孩心性,最是敏感。况吴氏又非生母,难免不能处处顾惜。” “当年,我又何曾愿意。”摄政王冷峻道。宁祥重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杵了太久,近段时日,瞧着也不大安分了。 荣太妃也不愿多想宁府,撩开不提。她含了口参片,略略一笑:“七许虽未同我说起过她那弟弟,我也晓得心下必记挂着。可惜,这般闹开,即使中第,怕也落不到半分好处。” 何止是名声败裂,世人唾弃。 摄政王暗暗作想,林言轩重视仕途,被一儿一女这样搅和来去,颜面尽失,沦为笑柄,生吞活剥了林其琛的心都有。岂能容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哪怕虎毒不食子,也必要先教训威胁一番。 只母妃三番两次在他跟前说起林氏,口吻熟稔又亲切,怕是想帮一帮这对姐弟。他做儿子的不能太后知后觉,于是起身作揖,淡淡笑道:“母妃安心便是。” …… 春雪在一场夜里,陡然而至。 忽如其来的雪花漫漫,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也阻拦了林言轩携赵氏上京的步伐,林七许望着假山边顺水而下的青翠芭蕉叶,轻轻用小勺舀着饲料,漫不经心地洒在王府园子的一方池塘里。 数十条红白缤纷的鲤鱼争相拱着脑袋,溅起一池涟漪波澜。 “咚。”一块小石子打中争得最凶的红鲤脑袋。 力道却是不足,林七许皱起眉头,拈起一块碎石继续实验。燕竹若是在侧,必会惊疑自家主子的这一手本事,慢慢回去思虑。只这单纯的桃花,一心以为她是好玩地扔石子。 不得不说,她的生母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子。临死的那一年,絮絮地将一些卷宗典籍给了她,一一说明来历用途。原来,姜芃也曾略通武艺,是个钟灵毓秀的闺秀,可惜被面善心苦的嫡母所害,废去浑身武艺,辗转反侧地卖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周。 她精通月氏语,不过因为生母来自月氏。 健康被摧毁,身体被禁锢,姜芃苟且偷生,盼着有朝一日家人团聚,依旧活着。直至后来,林言轩一时酒醉,奸污了她,带回林府做妾,姜芃的心志被彻底捣毁。 林七许痛恨父亲,几欲到了如火如荼,杀之后快的地步。除了母亲妹妹的死和这些年对她的不闻不问,冷漠相向,又何尝没有这遭。 她丢完最后一颗石子,睁开眼,又是一片清明淡然。 “回。”好好休养阵,林言轩还有十日便至京城。 一场硬仗要打。 她慢慢步回沉香榭,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孀居生活。 是的,孀居。 林七许已经当自己是个寡妇了,而且是个没有名分的寡妇。 “银炭不够了么?”箱底的经书发潮渗水严重,后几日还要带进宫去,断不能是这番样子。故而她命人用取暖的炭火好生煨着。 燕竹歉然道:“是的。近日天气转寒,不过这月的例炭是早取来的,没料到这遭。”因此有些不够用。 “你拿些钱财去买黑炭,银炭得先供着别的院落,黑炭想必无妨。”林七许捧着一沓经书进入内室,一一摊开。 燕竹奉命而去,果真拿回了不少粗劣低等的炭火。 “你再升几个炭盆。”林七许吩咐道,“今日谁值夜?” “是佩玖和梨花。” 林七许一心摆弄经书,道:“叫梨花照看好西厢房的那些书籍,不必过来。至于佩玖,我这内室没有地儿给她下榻,叫她在稍间安置。” “还有,太后的寿礼若是备好,取来给我瞧瞧。”五日后是太后寿辰,她会进宫赴宴,却不是以摄政王府妃妾的身份。而是陪伴尚未大好的太妃出席,可听王妃说,这些日子,太妃身体又有些反复。 燕竹转身去取,林七许瞥了眼,见礼物是一方金丝楠木的长条匣子,外头绘着数只仙鹤,栩栩如生,姿态高洁舒展。内头是一块上好白玉雕刻成的观音像。 她细细捧起看了遍,稳妥无误。 夜间,雨滴簌簌而下,夹杂着料峭之意,打在青翠薄透的竹叶上,清脆又刺耳。林七许睁开双眼,略有浅淡笑意,梨花晚间收拾内室,笑着与她说,庭院的一株老梨树,枝桠已抽出了嫩芽,点点翠意,煞是好看。 梨花难免欢喜,花开乃吉兆,指不定是有什么好运降在她头上。 林七许静下心神,继续沉入调息养气的循环中。她此刻姿势,恍如坐定般端稳,双腿盘坐在榻上,案几上搁着一册发黄的旧书,便是娘亲留给她的亲笔指示。 十岁时,得了这些强身健体的典籍,可她未曾碰触。一来,她那时身体因长期折磨虐打,伤害极大,需先好生调养。二来,没有相应的环境容许她这样做,赵氏时刻想着置她于死地。三来,其琛年幼,因有林言轩的重视,身体还算康健。 综上三点,林七许,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精力心神及智慧用在了亲弟弟的身上。其琛习武,可以光明正大的请师傅,加之典籍辅之,事半功倍。 母亲死去的后八年,她除了顾着其琛,便是养身子,与赵氏在后宅斗法,练练日后嫁作人妇需要的手段心计。 摄政王府,是她人生中难得……失策的一步棋。 只是,落子无悔。 那八年的谋算心智,从容沉稳,还不如尤姬的一抹柔媚来得有用。 林七许偶尔会自嘲地笑。 她已十九,练这些内功心法没什么大用,断然无法像其琛一般,练就极深的武学功底。只是,她扶着心口不顺的气,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幼年的亏损虐打,少年的殚精竭虑,以及现下……时不时的有力无力,四肢酸软。 小产,是多么伤身。 又是以那样惨烈的血色蜿蜒拉开序幕。 那日,王太医为她诊脉。她面色雪白,瘦的不似人形,却依旧含着温和的笑,轻轻问:“太医,您实话同我说。我是不是,以后,不大怀得上了?” 王太医被这样的笑骇得浑身发软,半晌才用毛骨悚然的神情盯着她,道:“老臣知道您心下难过,不必这般笑。这身子,林姬您也清楚,早就掏得空空如也。” “所以……”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想要一个果断的答案。 避免她,白日做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来访(上) 王太医医术好,心地也软,对着这样一个柔弱无依,苍白沉静的女子,哪里说得来重话,委婉道:“没有一定的事。您好好调养,心胸宽阔,加之一定机缘,是能再次有孕的。” 多么敷衍又实诚的话儿。 她竟扑哧地笑了。 惊起驻足在海棠树的三两黄鹂,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我明白了。” 孩子,本就是机缘巧合的产物。林七许颇通医术,尤其妇产儿科,哪里会不懂这个。她怕惊到了好生为她看病,开解她的老人家,敛下了笑容,淡淡道:“多谢太医。” 自此以后,强身健体,不过是为了活在这世上。 旁人她不管,有些人,一定得死在她前头。 比如,林言轩。 比如,赵芷萱。 我再不会做母亲了。而你们,也都无人送终,百年后坟冢荒芜。 就这样,这一生,不死不休下去。 …… 摄政王的来访,是出乎林七许意料外的。 这夜无月,衬得夜色格外浓秣。 佩玖尽职地替换好夹纱灯内燃尽的圆柱蜡,又端来烧得红通通的两个炭盆,含着浓浓的关切之意,道:“已过亥时二刻了。” “无妨,这几日王妃不适,皆免了请安。”言下之意,明日不用早起。 佩玖咽下困倦的哈欠,强撑着帮她料理铺了内室满地的经文经书,林七许看她神色劳累,摆摆手道:“你且去稍间歇息会,需要时我喊你。” 在林七许殷殷注视的目光下,佩玖扛不住身心两重压力,静静地退下了。 林七许避开那些经文,将外厅与内殿的红毡帘子扣在了橱壁的柄手上,这意味着外头但凡进人,难免会发出些响动。 她思维素来严谨,仅管不会有情况发生,但以防万一,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回至榻边,她理出一块空地,慢慢闭眼静坐。 近几月的调身养息,加之礼佛静心,身体以一种她感受得到的速度在复原。本应欣慰欢喜,可惜昨日李婆子回道,静寂了一段时日的昌平伯府,门外卖零嘴的挑担夫看见了一位姑娘在正午左右,神色鬼祟地进出府邸。 李婆子跑去确认过,竟是韩庶妃院子里的丫鬟,名唤春芽。 喔,怎么忘了。 韩庶妃的外家也是昌平伯府**奶的娘家,虽然**奶只是堂侄女,虽然二少爷是庶出的,但这不妨碍韩庶妃能与昌平伯府搭上线。 错综复杂的帝都姻亲血亲关系。 林七许头痛地想着。 心境纷杂起来,气息变得紊乱,她索性不勉强自己。取过纸笔,慢慢梳理起摄政王府的一大圈人脉交际网,明亮不熄的灯火下,烛泪阑珊的赤金龙凤烛台旁,是她格外专注的神情,是她岁月静好的容颜。 美好与静谧,蔓延在这间暖意融融的内室。 直到她清晰地听到下了栓的小门被值夜的婆子缓缓开启,那样轻微的响动,旋即便是鞋履踏在地上的声音,院落突地被无数宫灯火把照亮。 这样凄风苦雨的夜,谁这样好的闲情逸致。 答案是唯一的。 能够半夜三更,堂堂正正叫开门,没有半分阻碍的,王府内只得一人。 林七许轻叹口气,不慌不忙地收好几大张的纸,塞在锦垫与长榻的间隙,然后装模作样,心安理得地捡起一本烘干的经书,慢慢于宫灯旁就读,嗓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平淡而惬意。 她猜地半分不差。 摄政王今日下榻镜春斋,近来其实他选择不多。撇开怀胎艰难的王妃与即将临盆的尤姬,吴姬不得他青眼,其余更是默默,只有韩庶妃,颇有旧日情面与一双儿女,摄政王自然多逗留了会,韩庶妃也抓紧时机,哄得摄政王将晚膳摆在了此处。 因用得颇饱,胃里有些积食,摄政王就寝难免晚些。 谁知,真的是逼疯了所有伺候王驾的侍从侍女,这天杀的韩庶妃,竟不知怎地,在就寝前夕开罪了王爷。 摄政王甩下韩庶妃苦苦哀求的手,略一穿戴,便抬脚出了镜春斋。 寒夜春雨萧条,漆黑如墨。摄政王颇有不豫,正院歇着王妃,听回禀的人说喝了安胎药睡得很好,尤姬处也不必提。他望着淋得狼狈的下人,正吩咐着回前院,眼角一滞,留心到竹林那处稍有灯光,在黑夜里宛如璀璨明星。 “去沉香榭。” 众人顾着些仪态,却也狼狈不堪地躲进了沉寂如水,宽敞透亮的沉香榭,起码在这刻,他们心中的天平挪向了林姬。 李婆子那张老脸被煌煌灯火照映地有惊无喜,满脸呆滞。 她第一个反应是,主子又哪里开罪王爷了,莫非是上个月的流言蜚语,肆意毁谤? 陆续出来的下人奴婢,各个诚惶诚恐,面面相觑。燕竹穿戴匆忙,大着胆子上前道:“奴婢给王爷请安。”又去看燕巧的神色,见她只顾着抖落衣衫上的雨水,心里惴惴不安。 摄政王瞅着这些面色极差的奴婢,本就郁结的心思,更是降到冰点。 行至外堂,一阵暖风迎面而来,竟比旁处暖上许多。进门便传来一阵阵清晰明朗的诵经声,直灌进每个人的耳里。 梵语清吟的经文,配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含着不知名的调子,清婉动人,诚心诚意,仅管听不懂,起码燕竹觑着摄政王的神色稍稍缓了缓。 燕竹赔笑道:“主子或许太过专心……” 摄政王摇头,示意她不必说,负手站于外堂,凝神地听完了整篇梵文。 “王爷。”燕巧理完仪容,见声音渐止,方上前询问。 是否下榻此地? 摄政王淡淡点头。 依稀一日,他去向母妃请安,林氏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眼,不言不语。荣太妃眼神闪动了一会儿,终究无话可说。他只记得,离去时经过一片齐人高的灌木丛,两个宫女的闲言碎语。 “这林姬真是古怪,陪着太妃有说有笑,哼起曲儿也有味道,偏生在王爷跟前像个桩子似的。” “还能有什么。王爷不喜欢她,说起来,太妃是性子好,容得下这伤风败俗的林姬。换做别的婆母,谁稀罕这种妾室。林姬要是识趣,自然知道不要再去招惹王爷。” “还真是,上回去佛堂擦拭东西,我就听见太妃与姑姑的话。说是这林氏佛缘极好,又心诚朴素。太妃沉默了很久,才道……”那宫女特意压低声音,依旧瞒不过摄政王的耳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来访(下) 花丛里有开得最艳的牡丹与素雅无争的玉兰,大捧大捧地盛放,那宫女溜了眼四周花草,没见着什么人影,方道: “说是林姬对王爷死心了。她不敢求太妃,也不敢要什么名分封赏。大概,只求,相安无事,莫罚莫打。” 那宫女心软,叹道:“要我看来,林姬都快出家了,在佛堂比呆在王府的时日还多,跟个姑子差不离。” 最后一句已然走远,摄政王抬手拦下意欲出言教训的燕如,老神在在地绕出花丛。 思绪落回沉香榭,摄政王已然释怀,这林氏怪道没闻得这般响动。 雨声敲在窗棂屋檐上,又有歌声相和,心神沉醉间难免疏忽外界一切。 燕巧得了王爷准许,赶忙去安排一切。燕竹大喜过望,正欲前往内室,提醒主子更衣,出来接驾。摄政王抬手示意,道:“不必折腾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 明日虽是沐休,摄政王也懒得再弄这繁文礼节。 “林姬平日可曾吟唱?” 燕竹赶忙回道:“时常带着琴进宫,也会在这处练曲调。” “嗯。留下几人便可。”其余人省得桩子似的杵在这儿,各自歇下就好。 经此一曲,虽不及歌女的吟唱婉转绵长,盛在清丽虔诚,别有风韵。摄政王现下心平了,气也和了。对这林氏,自然有了些比较温存的感觉,勾起了探究之心。 雨声又猛地急促了些,打在琉璃瓦上,溅开的水花窜进了雕花纹锦窗,打湿林七许一身月白的素衣长裙。 摄政王扯开勾住某物的帘面,进门抬眼便见这一幕。 林七许捧着经书立于大开的窗前,身姿清瘦,衣衫简约,仿若隔世独立。约莫是听得动静,削瘦单薄的身躯方缓缓转过来,一双漆黑润泽的眼眸对向摄政王,露出浅薄的笑意,泰然自若。半晌后行了礼,缓步上前。 “王爷,妾身方才轻唱的梵文,可还入耳?”她收拾起摄政王脚边的佛经文书,淡笑问。 摄政王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林七许哑然失笑:“妾身并非有意,只是不好打断。未曾料到王爷今晚会来此处。”她欲张口唤人进来整理下……满地狼藉,无处落脚的内室。 摄政王俊眉一挑,问道:“你这是在作甚?” 满地摊着书籍,不细细看,还寻不到下脚处。 他望得远些,里头的床榻,隐约可见,亦铺开了经书。 林七许简单地说了遍大致,燕竹和佩玖轻手轻脚地近来拣书,她道:“太妃要的那些,好生去西暖阁烘着,其余的,先收起来。” 摄政王早消了睡意,来了些兴致,问道:“你是真准备一心向佛了?” 话音甫落,摄政王抿了抿唇,自知有些……失言。 照实说来,不怪他作此想,一来众口铄金,二来亲眼所见。这林氏,实在太没有当妃妾的模样,说是居士,或者德高望重的出家之人,反而更可信些。 只是他乃手掌权柄的上位者,这样一问,岂非将她逼去死路? 林七许歪着头,咬了咬泛着苍白的唇,出乎意料地反问:“王爷希望呢?” 摄政王也不恼,视线留在她弧度美好,白里透粉的唇上片刻,留心到她衣衫单薄,若视线盯得凶猛些,旖旎春光,唾“眼”可得。他也不觉得是这林氏有意勾引,哪有勾引男人,穿得这样素净清淡,面容寡淡的,再说,这屋子,热得有些发昏,气味也很古怪。 已有伶俐的丫鬟上前为他宽衣,他四下打量,眼神忽的一眯,沉了几分。 “那炭火是怎么回事?” 王府例炭,妃妾院落,尽是上好的银炭。莫非是又被克扣了? 这样一想,摄政王再好的心性,都有些沉不住了。 王妃一孕几月,怎的便荒唐至此,林氏虽不得宠爱,可孝顺他娘呀。便冲着这层,王妃亦不会轻易落她脸面,奴仆们怎这般没眼色。 林七许不会傻到故作委屈,嫁祸他人,只柔柔一笑,如实禀告。 “这黑炭有些潮,但味道也还好。”既不必烘经书了,林七许便吩咐着人将几个黑炭盆统统挪了下去。 摄政王接过一盏香茗摩挲着,听着她字里行间的温和恬静,身体也慢慢舒缓了下来。倒是没什么挑拨离间的字眼,他暗想,便顺嘴道:“燕巧,明日给沉香榭加五十斤银炭。” “是。”燕巧与其他丫鬟收拾完帷帐被褥,依次退出,还贴心地吹灭了几盏过于明亮的宫灯。 人一旦置于闲适安逸的环境中,疲倦困顿感会成千上百地涌来。白日与朝臣属下斗智斗勇,夜间又折腾了遍,早已身心俱乏,摄政王只道:“时辰不早,歇息。” 林七许跟在他身后,亦趋亦步,吹灭了明晃透白的烛火,叹道,这计划,又得变变了。 如此,一夜无话。 王府的人耳鼻都很灵敏,嗅到了这股吹向沉香榭的春风。 花开暖煦的三月缓缓展开,日丽风清,宫内春花繁盛,海棠如锦。宫人皆喜气洋洋,迎来送往皆含笑。一是为太后寿辰,二是为这月十八的帝后大婚。 谢俪牵着荣宪郡主在廊下逗一只雪白的鹦鹉,气色甚好。 沿廊走来的秦嬷嬷回道:“听厨房送膳食的人说,这几日韩庶妃心情极为不豫,砸了两架屏风,今早又拿掸子责笞婢女。” 荣宪已蹦蹦跳跳地去追逐鸟儿,王妃净过手,慢条斯理道:“打奴才有什么用。韩庶妃的能耐,也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她又给赤金鹦鹉架舀了些清水,唇角留着讽刺的笑意。王爷性子冷清,但待妃妾尚且温文有礼,可见韩氏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那日夜间负气离去,留宿沉香榭。次日消息传遍内院,简直被人笑破肚皮。 秦嬷嬷提点道:“林氏现下讨太妃喜欢,连王爷都对她转了印象。明日宫宴,娘娘若不去的话,理应是林氏陪着了。” 庭院摆放着数十盆牡丹,含娇怯怯,昨日王爷命人送来观赏把玩。谢俪随意折下一朵,含笑道:“我便是赴宴,林氏也会陪伴太妃左右。今日可是又进宫了?” “正是。” “明日进宫与否,看情况。”谢俪注视着满院春色,幼女嬉笑,笑意不减一分。她之地位,岂是林氏可以动摇,只求天随人愿,上苍赐她一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多事之秋(上) 庭院置着许多盆景,此时映着暮霭深沉,失了几分颜色。 林七许逆光看去,王太医驻足在一副画工精妙的紫檀木卷轴前。 小丫鬟缓缓展开卷轴,伴着日夜熏染的浓厚檀香,一缕若有若无,飘浮不定的麝香缓缓窜入鼻间,林七许何等机敏,立时抬头去看王太医。 果见王太医神色大变,喊过那名专侍孕事的医官,摄政王也注目过来,漆黑深沉的眸里尽是一片森严冰冷。 林七许稍稍落定,却见谢儇神色古怪。 王太医上前道:“经臣发觉,这副画卷内含大量麝香。可否拆除卷轴查看?” “准。”摄政王离座起身,缓缓行至逶迤展开的画卷前,林七许借着宫灯才看清,原是幅观音像,边上伴着惟妙惟肖的金童玉女,笔法纤毫毕见,人物精美生动,估计是哪家送来的贺礼。 王太医稍一用力,便卸下紫檀木两端的封口,滚落处数颗香气馥郁,浓烈刺鼻的麝香。他拈起滚圆的一颗,凝视稍许,嫌恶地别过头,冷声道:“王爷,此麝香极为名贵,取雄麝制成,价值堪比明珠,作药用可开经络、透肌骨。不过王妃有孕,是千万避讳的。”他去看随行而来,惊疑不定的秦嬷嬷。 秦嬷嬷连连附和:“老奴也伺候过生产坐胎,懂得这些忌讳,自王妃有孕,平素断不敢熏香,以往染过香的衣裳也锁进了柜子。不过这幅画卷……”她竟犹豫起来,对上摄政王冷漠的视线,方一激灵,去看同样心乱如麻的谢儇,声音低下去,说道,“是迎春宴那日,辅国公夫人派人送来的,王妃喜其神韵,便挂于佛堂,时常会去祈福。” 谢儇上前两步,视线端详了片刻,沉重地点头:“姐夫,这确是母亲所送。” 无需多加辩白,哪有亲生母亲会害女儿的骨肉。 好容易查到这步,又是一桩死局。 摄政王隐下怒气,盯了空心的卷轴半晌,问道:“你可曾记得,这卷轴可是一开始便空的?” 谢儇稍一思索,便道:“是的。” 换言之,没有掉包。 谢儇唤来贴身丫鬟蓁蓁,问道:“你可曾记得是谁经手的这幅画卷?” “是奴婢亲自送过去的。”蓁蓁面色青白,那日李氏的大丫鬟有事,是她顶了差的。 谢儇继续问:“你交给了谁?” “好像是一位面生的小丫鬟,奴婢那时肚子不适,急着寻地……”蓁蓁苍白地辩解,倏地腿一软跪在地上,又补充道,“不过奴婢确定,是王妃院子里的丫鬟。仅管匆匆一面,但奴婢一定认得脸。” 这也好办,谢儇轻抬下巴,清冷道:“人都在此处,你去好生认一认。”也怪她平素太宠着蓁蓁,做事出格竟祸害到了亲姐姐。 蓁蓁抖着发软的腿脚,晓得若认不出人,只怕会被当做意图不轨,谋害王嗣,撵出去乱棍打死,故而也极为认真地一一寻去。 一应丫鬟仆妇或立或跪,无人敢出大气。 “是她!”蓁蓁夹杂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拽过瑟缩在墙边的小丫鬟。 秦嬷嬷望去,是负责外院花草的佩玉,她目光转向另一处,是满面惶惶,不可置信的阿芜。她俩是亲姐妹。 林七许暗道,莫不是内讧? …… 夜幕渐临,王府华灯初上。 佩玉惊慌失措地下跪,复又想起些什么,忙去拉隔了几个身子的另一丫鬟,名唤素月,刚进正院半年,平日朴实可爱,帮着大丫鬟做些杂活。 佩玉眼角泛出豆大的泪珠,急切道:“素月,你快和郡主说说,那日是我们一起接的画轴。蓁蓁姐姐身体不舒服,识得我俩,这才托付给我们。” 不同于佩玉的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素月很有规矩,先福了福身子,低头道:“回王爷,奴婢确实与佩玉一起接下的这幅观音像。” “没有旁的不妥之处?”摄政王冷声道,素月的眼神闪躲可瞒不过他。 顷刻间,林七许对上了素月怯怯又畏缩的目光,心下冷地战栗。 素月表情真切,吞吐道:“奴婢从正院出来时分,碰巧看见了林姬的背影,是一身云霞色彩绣绫裙。” 摄政王眼神淡淡飘过来,如千斤般重:“喔。林氏,那日你在何处?” 林七许若有所思,片刻心下释然。不过,她还想在多看会这素月的蹩脚演技。她含糊道:“妾身那日身体不适,提前离宴了。” 大抵因她前科太过恶劣,摄政王颇有思量,问那素月:“你确定看清楚了?” 素月见林七许神态不妥,言辞不顺,竟肯定道:“奴婢瞧见了。因正院那日人手缺少,其他丫鬟婆子可能疏忽了些。” 谢儇在一旁来来回回地注视,听得林氏略有嫌疑,便冷眉竖目起来。只回想起那日,脑海恍然如白昼般清晰明亮,忍不住地想出言辩驳,林七许眼风一转,竟示意她不要开口。 谢儇忍着不语。 是想揪出幕后捣鬼的人么?正好,她也要瞧瞧。谁胆大包天地不仅敢祸害姐姐,还痴心妄想地嫁祸林氏。 那厢,摄政王在询问秦嬷嬷。秦嬷嬷根据印象交代了一遍:“宴会上林姬确先行离去。至于缘由,好似是因为昌平伯府的姑奶奶说起林姬的弟弟,背祖离宗,离家出走。林姬大概受不住这个消息,面容惨淡地离开了。” 提及其琛,林七许的心僵了一分,眉眼处荡开哀伤的涟漪波澜。因着心神恍惚,竟未注意到谢儇也一反常态,垂头丧气。 林七许沉寂须臾,唇角有似真似假的浅笑,问素月:“你不能这样攀诬于我。你敢指天誓日地说一遍,那日,你真的在正院门口看见了我,是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清泠又婉转,摄政王依稀回想起前几日她悠扬吟唱的梵文佛经,静默不语。 世人笃信鬼神,素月心中有亏,怎敢轻易赌咒。她被逼得流下泪水来,抽泣道:“奴婢不敢,只是不敢撒谎罢了。昔日您小产在正院,奴婢还给您煎过药,晚间值夜见您彻夜清醒,无声流泪,心下也有怜悯。哪里敢随便打扰,还以为您是思念孩子,才想着来正院转一圈儿,好祭奠胎儿。” 被人骤然说起无缘的孩儿,林七许的心有一瞬的软弱懵懂,那些个日夜,她也曾一寸寸地盯着月光森森地爬过窗棂,爬过被褥,爬过她浑身冰冷的身躯,血液在身体内凝结成冰,是那样的冷,那样的疼,几乎要铭刻到心窝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多事之秋(下) 庭院置着许多盆景,此时映着暮霭深沉,失了几分颜色。 林七许逆光看去,王太医驻足在一副画工精妙的紫檀木卷轴前。 小丫鬟缓缓展开卷轴,伴着日夜熏染的浓厚檀香,一缕若有若无,飘浮不定的麝香缓缓窜入鼻间,林七许何等机敏,立时抬头去看王太医。 果见王太医神色大变,喊过那名专侍孕事的医官,摄政王也注目过来,漆黑深沉的眸里尽是一片森严冰冷。 林七许稍稍落定,却见谢儇神色古怪。 王太医上前道:“经臣发觉,这副画卷内含大量麝香。可否拆除卷轴查看?” “准。”摄政王离座起身,缓缓行至逶迤展开的画卷前,林七许借着宫灯才看清,原是幅观音像,边上伴着惟妙惟肖的金童玉女,笔法纤毫毕见,人物精美生动,估计是哪家送来的贺礼。 王太医稍一用力,便卸下紫檀木两端的封口,滚落处数颗香气馥郁,浓烈刺鼻的麝香。他拈起滚圆的一颗,凝视稍许,嫌恶地别过头,冷声道:“王爷,此麝香极为名贵,取雄麝制成,价值堪比明珠,作药用可开经络、透肌骨。不过王妃有孕,是千万避讳的。”他去看随行而来,惊疑不定的秦嬷嬷。 秦嬷嬷连连附和:“老奴也伺候过生产坐胎,懂得这些忌讳,自王妃有孕,平素断不敢熏香,以往染过香的衣裳也锁进了柜子。不过这幅画卷……”她竟犹豫起来,对上摄政王冷漠的视线,方一激灵,去看同样心乱如麻的谢儇,声音低下去,说道,“是迎春宴那日,辅国公夫人派人送来的,王妃喜其神韵,便挂于佛堂,时常会去祈福。” 谢儇上前两步,视线端详了片刻,沉重地点头:“姐夫,这确是母亲所送。” 无需多加辩白,哪有亲生母亲会害女儿的骨肉。 好容易查到这步,又是一桩死局。 摄政王隐下怒气,盯了空心的卷轴半晌,问道:“你可曾记得,这卷轴可是一开始便空的?” 谢儇稍一思索,便道:“是的。” 换言之,没有掉包。 谢儇唤来贴身丫鬟蓁蓁,问道:“你可曾记得是谁经手的这幅画卷?” “是奴婢亲自送过去的。”蓁蓁面色青白,那日李氏的大丫鬟有事,是她顶了差的。 谢儇继续问:“你交给了谁?” “好像是一位面生的小丫鬟,奴婢那时肚子不适,急着寻地……”蓁蓁苍白地辩解,倏地腿一软跪在地上,又补充道,“不过奴婢确定,是王妃院子里的丫鬟。仅管匆匆一面,但奴婢一定认得脸。” 这也好办,谢儇轻抬下巴,清冷道:“人都在此处,你去好生认一认。”也怪她平素太宠着蓁蓁,做事出格竟祸害到了亲姐姐。 蓁蓁抖着发软的腿脚,晓得若认不出人,只怕会被当做意图不轨,谋害王嗣,撵出去乱棍打死,故而也极为认真地一一寻去。 一应丫鬟仆妇或立或跪,无人敢出大气。 “是她!”蓁蓁夹杂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拽过瑟缩在墙边的小丫鬟。 秦嬷嬷望去,是负责外院花草的佩玉,她目光转向另一处,是满面惶惶,不可置信的阿芜。她俩是亲姐妹。 林七许暗道,莫不是内讧? …… 夜幕渐临,王府华灯初上。 佩玉惊慌失措地下跪,复又想起些什么,忙去拉隔了几个身子的另一丫鬟,名唤素月,刚进正院半年,平日朴实可爱,帮着大丫鬟做些杂活。 佩玉眼角泛出豆大的泪珠,急切道:“素月,你快和郡主说说,那日是我们一起接的画轴。蓁蓁姐姐身体不舒服,识得我俩,这才托付给我们。” 不同于佩玉的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素月很有规矩,先福了福身子,低头道:“回王爷,奴婢确实与佩玉一起接下的这幅观音像。” “没有旁的不妥之处?”摄政王冷声道,素月的眼神闪躲可瞒不过他。 顷刻间,林七许对上了素月怯怯又畏缩的目光,心下冷地战栗。 素月表情真切,吞吐道:“奴婢从正院出来时分,碰巧看见了林姬的背影,是一身云霞色彩绣绫裙。” 摄政王眼神淡淡飘过来,如千斤般重:“喔。林氏,那日你在何处?” 林七许若有所思,片刻心下释然。不过,她还想在多看会这素月的蹩脚演技。她含糊道:“妾身那日身体不适,提前离宴了。” 大抵因她前科太过恶劣,摄政王颇有思量,问那素月:“你确定看清楚了?” 素月见林七许神态不妥,言辞不顺,竟肯定道:“奴婢瞧见了。因正院那日人手缺少,其他丫鬟婆子可能疏忽了些。” 谢儇在一旁来来回回地注视,听得林氏略有嫌疑,便冷眉竖目起来。只回想起那日,脑海恍然如白昼般清晰明亮,忍不住地想出言辩驳,林七许眼风一转,竟示意她不要开口。 谢儇忍着不语。 是想揪出幕后捣鬼的人么?正好,她也要瞧瞧。谁胆大包天地不仅敢祸害姐姐,还痴心妄想地嫁祸林氏。 那厢,摄政王在询问秦嬷嬷。秦嬷嬷根据印象交代了一遍:“宴会上林姬确先行离去。至于缘由,好似是因为昌平伯府的姑奶奶说起林姬的弟弟,背祖离宗,离家出走。林姬大概受不住这个消息,面容惨淡地离开了。” 提及其琛,林七许的心僵了一分,眉眼处荡开哀伤的涟漪波澜。因着心神恍惚,竟未注意到谢儇也一反常态,垂头丧气。 林七许沉寂须臾,唇角有似真似假的浅笑,问素月:“你不能这样攀诬于我。你敢指天誓日地说一遍,那日,你真的在正院门口看见了我,是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清泠又婉转,摄政王依稀回想起前几日她悠扬吟唱的梵文佛经,静默不语。 世人笃信鬼神,素月心中有亏,怎敢轻易赌咒。她被逼得流下泪水来,抽泣道:“奴婢不敢,只是不敢撒谎罢了。昔日您小产在正院,奴婢还给您煎过药,晚间值夜见您彻夜清醒,无声流泪,心下也有怜悯。哪里敢随便打扰,还以为您是思念孩子,才想着来正院转一圈儿,好祭奠胎儿。” 被人骤然说起无缘的孩儿,林七许的心有一瞬的软弱懵懂,那些个日夜,她也曾一寸寸地盯着月光森森地爬过窗棂,爬过被褥,爬过她浑身冰冷的身躯,血液在身体内凝结成冰,是那样的冷,那样的疼,几乎要铭刻到心窝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峰回路转(上) 谢儇离她最近,感受到她刹那的死寂僵硬,却又收放自如地温顺恬静,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万千念头情绪俱被压下,林七许心底终被激起森然的杀意。 好一个素月,明明信口雌黄,却装得这般可怜兮兮,好似尽是她强横霸道,逼迫于她。牵扯出她掉下的孩儿,不免会让人误以为是她对王妃有孕怀恨在心,是她对自己的孩儿念念不忘……王府众人皆知,那日她失去孩子,王爷王妃与她自身都有差错,种种缘由巧合牵连而成的一出悲剧罢了。 这个说辞,多么缜密,多么令人信服啊。 林七许没有去看任何人的神情姿态,她的声音轻柔如三月春风,含着温煦的日光:“素月,你可记得是什么时辰?” 素月见形势偏向于她,只以为林氏一心狡辩,想趁着时点对不上,趁机脱罪。她不假思索道:“奴婢碰到蓁蓁姑娘是厨房在上玫瑰薄荷茶那会,碰巧遇见了膳房奉茶水的姐妹,寒暄了几句。”她去瞧众人的神色,意欲求证。 佩玉跟着附和。秦嬷嬷思维清晰:“那时,老奴记得,林氏还在。茶水上完,林姬已然离去。” 林七许不由得佩服起素月的心智来,把真的部分说得这样恳切求全,假的部分便是有些模糊不清,似乎也能够蒙混过关了。 摄政王的眼神只落在林七许身上,结合过往事迹,已信了七八成,见她仍心平气和,从容有度,也耐着性子继续听佩玉说道。 “所以,奴婢肯定,是在上完茶水的一盏茶左右。绝对错不了。”左右不过沉香榭的人作证,成不了气候。大约以为板上钉钉,或为了给自己增添信心,素月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一面又用余光看林氏的神情,见她似怒非怒,不慌不忙,甚至似笑非笑地观赏着她拙劣的表演。 说不出的淡漠如斯,沉凝如水。 谢儇听着素月胡扯得有模有样,再也忍受不了,大步上前劈手一个耳光。 “啪。” 林七许反倒置身事外,竟想起了初次见面,这位郡主也是这样爱憎分明,性情如火。 “贱婢死到临头,还说谎。一炷香,哼,一炷香。真是可笑。”谢儇极亲近王妃,见素月心术不正,分明与这麝香有脱不开的干系,竟还不知悔改,满嘴谎话。 谢儇对着不明就以的摄政王,斩钉截铁道:“王爷,旁人或许不够分量,但我可以作证。起码林姬在离去的一炷香时分,绝对不会出现在正院。” 事态这样大的反转,秦嬷嬷虽老成持重,也难免多嘴了一句:“小小姐真确认了?”其实她心也已经信了是林氏对王妃有孕耿耿于怀,蓄意谋害。 摄政王没怪她无礼,谢儇安抚下秦嬷嬷,颇有些唏嘘:“嬷嬷可还记得,那日我也出去了。无意间撞见林氏,在东北角的藤萝架处。不要说一盏茶,就是一炷香的时候,也是断然不可能的。王妃是我亲姐姐,我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好一道惊雷劈下,众奴仆敛声屏气。本以为林氏死到临头,不想竟有这张底牌,难怪这样云淡风轻。 比起不知底细的素月,哪怕说得像模像样,秦嬷嬷私心里更相信从小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与王妃感情好的小小姐。摄政王亦是,谢儇性格上缺点有余,但素来光风霁月,不会作假,况且关系到王妃的胎儿,一时间,天平便往林七许身上倒。 林七许也不急着剖白,顺水推舟。 素月不成想林七许有这样强力的证人,咬唇欲哭,道:“郡主也只说了那会儿没有,奴婢可能一时记不清了,但真的…真的瞧见过。” 秦嬷嬷冷笑道:“刚才还说绝对错不了呢,林姬要你发誓,你也不敢发,尽说些有的没的。现在我问你,你敢起誓赌咒吗?” 素月白净柔嫩的面上终现出一丝破裂,漏出了满心的惶恐与失态。她哪敢用这莫须有的事实发誓,得罪鬼神怎好。她只一味地哭,梨花带雨,柔弱无依,嘴上犹自不饶:“奴婢曾见过林氏在正院前转悠晃荡,掉了胎儿那会,奴婢见她时常黯然伤神,兀自垂泪,还以为……” “够了。” 林七许扬起平淡的脸庞,灯火辉映间,谢儇只感到她满身的苍白冷寂,又那样强大自制,被一个贱婢这样构陷伤害,心若磐石,岿然不动。 她的声音失了以往的清越温婉,微沉道:“我那日未曾来过正院,在东北角的藤萝架处呆了近一个时辰,除了郡主可以证明离殿的半个时辰内我不可能去相距甚远,人流密集的正院,另外还有打点藤萝的三两仆役,宴客的凉风台位于藤萝架与正院间,婢女上菜待客,最是川流不息。王爷也可命管事传唤那日膳房上菜的丫鬟,服侍贵客的婢女,以及跑腿的小厮,可曾撞见过我。燕竹是正院出去的丫鬟,一直伴我在侧,也可作证。” 话语声有条不紊,有理有据,比之一个小丫鬟的片面之词,更为可信。 摄政王挑了挑眉,略有沉吟。 林七许仿佛知他所想,欠身道:“王爷或许会奇怪,妾身为何静默不言。不过是想多瞧瞧素月的狼子野心,马脚四出罢了,也好方便查证。”诳得她说出时辰时,还一派自信满满、 越像真话的谎言被戳破时,才最能撼动人心。 谢儇眉间冷凝,道:“素月,你不过一小小丫鬟。听王太医说,此麝香名贵至极,你是从哪儿来的?背后是谁指使你做的?” 问出了摄政王的心声。 素月却不作回答,深知此时此刻,多说多错,不如闭紧嘴巴。 林七许身量削瘦,乍然被一个婢女侮辱构陷,面色也不算好。奈何她心性何其沉稳,控制情绪近乎神乎其技,众人只以为她不善措辞,对她有了些刮目相看。 她慢慢走向秦嬷嬷,脚步略微虚浮,午膳用得不多,连晚膳都要错过了。 她有些自怜地想着。 “林氏,你在作甚。”余光留意林七许的摄政王出言道,语气也稍稍温和下来。 林七许没有回眸,淡淡道:“秦嬷嬷,可否指认下正院内打理佛堂,收拾香料的是哪几位丫鬟?” 秦嬷嬷毕恭毕敬道:“衣衫香料尽数归燕喜打理,不过佛堂处的檀香由如雪保管。另外还有个如云也在佛堂处打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峰回路转(下) 两位丫鬟闻言,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下。 林七许点头,转身低沉道:“王爷,麝香气味浓厚,又是这样名贵的雄麝腺,气味功效比之一般更加凶猛。佛堂仅管有檀香遮蔽,但若是丫鬟有心,不是不能发觉的,况且妾身看此画像卷轴干净,必时常擦拭打理,仔细些不难发现其中奥妙。”她看了眼被揪出来的如云,如雪,皆是浑身檀香味的丫鬟,老远便能闻见。 “王太医,方才我所言,可有偏差?” 王太医拱手道:“确实如此。王妃胎象如此不稳,尽是来此缘由。以前不曾发觉,老臣以为定是丫鬟怕露馅,如果王妃来一次佛堂不安一次,那样会打草惊蛇。定是有所替换的。” 林七许继续顺着道:“王爷可问问她俩。其实,妾身猜测,前些日子王妃胎气稳,是因为卷轴内是空的。怕是今早又换了一遍,不过没想到王妃一片纯孝之心,还会光临佛堂罢了。麝香气味浓烈,非朝夕可去,只能用檀香遮蔽,那俩人,王太医,有劳了。” 之后不必多言,陆雕能坐到大管事的位置,手段非凡,立刻从如云寝居的床板间捣出了其余八粒馥郁的上好麝香,根本无需用刑,如云便面如死灰地交待了缘由,背后之人,和林七许想的分毫不差,是韩庶妃无疑。 又是一番牵连并坐,盘问质疑。 林七许神思不定,面色极差,向摄政王盈盈一福:“王爷,倘若此处无事,妾身便先回了。” 韩庶妃已去传唤,素月仍抵死不认,正在杖刑。蓁蓁佩玉和如雪亦被处罚,不过小命无虞。满院落的人都仍提着心,吊着胆,静候王爷审问韩庶妃。 摄政王颇含怜惜,见林氏模样委顿,倒也点头准了。 只谢儇奇道:“你不好奇韩庶妃为何陷害于你么?你哪儿得罪她了?” 林七许回眸一望,似望向千里之外的虚无,口吻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的笑意很真诚,道:“不过拜高踩低,柿子捡软的捏。仅此而已。” 她虽略得罪了韩庶妃,令韩氏内院权柄旁落,可韩氏进府多年,在她处恩怨理应最少。想必韩氏内心深处更恨趾高气扬的吴姬,与她平分春色的尤姬或者高高在上的王妃罢。 前几日也如是,难道从前尤姬没有与韩氏争过宠吗?王妃没有因韩氏得宠打压过她吗?吴姬没有仗着身份奚落过她吗?理家管事时,没有遭受过管事仆妇的委屈吗?听闻韩氏进府也曾默默,这期间别的姬妾没有拿话刺过她吗? 说到底,不过是自己,最好欺负。 最容易成功。 摄政王凝视着她的身影,见其孤独缓行,背脊挺得笔直,丝毫看不出面容上的疲倦无力,一步步走向正院外的黑夜,孤影凄凉,单薄似柔弱夕颜,却毫无畏惧。 …… 月色皎洁,如轻柔洁白的羽缎落在临窗前的书案上,平添空灵之感。林七许如常吟诵经文,含着未知的曲调,清扬而出尘。 燕竹悄然入内,捧上几盘酥点与茶水,道:“韩庶妃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冤枉,完全不知情。是那两个婢女陷害于她,死活不认。到底也是有子女的妃子,王爷不好太落了她的脸面,只命她静心思过,禁了她的足。” 林七许微微颔首,依旧浅浅吟唱。 燕竹为她整平经书,道:“王妃也脱离危险,郡主与王太医纷纷告辞。” 林七许心念微转,眼神无波,语气中带了些狐疑,问道:“春宴那日,我仓皇离去,不曾注意过郡主。她为何,尾随于我?” 或者,只是千钧一发的巧遇? 燕竹茫然摇头:“主子您那时神色太差,奴婢只顾您,并未发现郡主跟随。而且,郡主一向对王府内妃妾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她与您没有什么过节?” 林七许眉心微曲,思绪似针线小匡中的一团锦绣丝线,纷杂错乱,寻不到源头在何处。她半晌缓缓道:“倘若她真对我有心结,今日大可推辞不语。左右,我是她不喜的,韩庶妃也是她厌恶的,一网打尽,真正再好不过。” 主仆二人静默无言,窗外杏花飞扬如雪,掺和着明媚的浅粉,像极了谢儇艳丽如花的面庞,如雾如梦般蒙住了她洞察而清明的双眼。 她,一定是遗漏了些什么。 一声悠扬的唱驾声拉回了她纷飞凌乱的神思。 “王爷来了。主子可要更衣?” 时辰不早不晚,燕竹掂量着,有些踌躇不定。 林七许低头瞅了眼身上的玉白寝衣,领口处稀疏的几朵梨花缀得雅致清幽,抬手抚了抚家常的发髻,只用朴素的插梳与簪子轻轻挽起。她笑意有些不明:“何必更衣,莫要让王爷久等。” 摄政王查明真相后,又严斥了韩氏,心底到底不快。 那抹无助又凄清的背影,深深照映了满府的金玉堆砌,富贵煌煌,也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不过拜高踩低,柿子捡软的捏。” 那句谶心之语,何尝没有怨恏于他的意味。 待得宫中来人,道得王妃一切安好后,他思忖稍许,便抬脚来了此处。 从内室出来的林氏,不出所料地,是一袭安静到沉寂的寝衣。外头笼着素色月季花的羽缎披帛,衬得她分外清丽,似月下小小夕颜,洁白而纤细。 “王爷万福。” 摄政王打量完她,随口问道:“可是又在诵读经文?” 林七许淡笑道:“梵语吟唱,显得心诚些。于佛祖前,又不能生疏结巴,难免多花些时日精力。” “那晚听你浅唱,入耳倒是轻快。”摄政王有意地引她。 林七许不会也不能将这机会平白推出门外,转眸对佩玖道:“将琴取出来。”她起身恭声道:“还请王爷移步。” 几日前就寝于此,奈何夜色渐深,烛火朦胧,摄政王并未认真瞧过她素日所居之处。 逡巡一圈,屋室不似别处堆金铺玉,富贵华丽,极为素雅舒适。鎏金兽炉伏在地上,冒出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摄政王轻轻一嗅,竟是名贵无比的沉水香。 “沉水香,倒是太妃赏妾身的。说是能静气安神,舒缓养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国婚 皇帝大婚的日子,正逢百花初开,春光薰暖。 记得晨起,是梨花如银铃般悦耳的话语声:“桃花你看,是梨树开花了。”梨树花开,千朵万朵地白清如雪,,素洁淡雅,枝桠欲低,林七许透过敞开的窗望去,心情不由明快起来。 还有桃花撅着嘴地玩闹:“什么时候咱们这儿栽些桃花才好呢。桃花开,好运来。说起来,主子的桃花运也到了呢。” 此言不假。 晴好执着碧玉梳细细打理一头青丝,她笑道:“恭喜主子苦尽甘来。” 是啊。 在外人看来,哪怕是燕竹佩玖之流,亦为林七许的荣宠欢喜不已。 至于她自己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桃花喜滋滋地捧着一件成心簇新的蕊红银纹绣并蒂莲云锦宫装,以及相应珠翠明铛,无一不莹莹生光,华美精致。“主子,这可都是王爷打发人送来的。”桃花见她唇角微凝,忙出声分辨道。 林七许扬一扬脸,佩玖即刻会意,去衣柜中寻了件蜜合色的樱花衣裙,服侍着林七许穿戴妥当,那样毫不张扬,又不显小家子气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眉宇间平添飘逸清雅。 只到底不如那套明艳的时新宫装好看。 她看一眼神态不安的桃花,淡淡道:“我这处的衣物摆设,哪样不是王爷赏的。”便是你们这些奴婢,归根究底,也是王爷的人。“听闻王妃身子稳妥了,今日便要回府。不要仗着这么一点点恩宠在王府神气活现的,燕竹,你告诫过她们了吗?” 燕竹回道:“奴婢都一一敲打过了。” 林七许把玩起一支金錾嵌琥珀长簪,静静道:“你们都放明白些。我愈是得宠,沉香榭要愈是低调。你们不要被人抓了把柄,倘使安个恃宠生娇的罪名,我是断断救不了的。” 燕竹心性沉稳,佩玖温顺静默,且都经历过好一番世态炎凉,尚且还好。晴好在赵府时,她没什么印象,却有些活络跳脱了,该注意些。至于最没什么城府的桃花梨花,仅管难起什么歪心思,可也最易被人钻空挡。 世事,哪有十全十美之说。 国婚盛典,力求圆满如意,以求彰显皇室威严,天家贵胄。后宫内的宴席,宫中女眷极尽花团锦簇,锦绣绫罗堆积如云。上至太后妃嫔,下至宫女内监,笑容可掬,喜气满面。 “王妃安好。”林七许时常伴太妃左右,每每进宫,自要向她请安。 摄政王妃知道她正值恩宠,瞅了她的装扮,咯咯直笑,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道:“难怪王爷这般爱重于你,林妹妹可不像我,成天只知穿红戴绿,金银珠玉的。” 身旁的贵妇赔笑着,另有一身份贵重的女子坐在她上方,林七许未曾见过此人,眼神流露出询问之色。 摄政王妃含笑道:“这位是惠和长公主,前儿才从西北赶来。” 为保一方安宁,惠和公主早早地下嫁镇守西南的安定候,数年不曾回京,她与皇帝一母同胞,感情极深。 “妾身见过公主。” 惠和长公主身量修长,眉眼温润,又不乏刚毅之色,很有小皇帝的影子。她闲闲地看了林七许一眼,点头道:“不必多礼。”摄政王遭百官弹劾之事,她虽在西北,对朝局动向也时刻关注,林氏的来路这般不堪,也不知皇弟心里是怎么想的。 “尤姬的胎象如何了?”王妃必要问上一回。 林七许简单道:“一切都好。” 如此,便也相安无事。 至于皇帝大婚,影响之深远,变动之无常。她并非那些谋士门客,权贵官宦,无法了若指掌。但唯一令她认知清楚的是,摄政王与皇帝间有紧密相关的利益纠纷,一旦小皇帝大权在握,对摄政王会做什么实在难说。且中间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嫡母太后,小皇帝既要仰仗她,好维护嫡子身份,又得防备于她。 皇后出自随国公府,即太后的娘家,因这辈夭折了好些个女孩儿,余下的不够出挑,莅临凤位的是太后隔房的堂侄女。 林七许跟着太妃在太后寿宴时瞄过几眼,裴七小姐修肩细腰,娴静温文,容貌倒是出挑。只她曾听宫女私下悄悄议过,说是人前人后并不一致,想必很是精明事故,手段干练了。 大婚后数日,也不见什么动静。林七许不敢妄加揣测,也不敢多加打听。仅管王爷现在歇在她院里的时间最多,旁人看来,当真是一朝翻身,当家作主。韩庶妃不但没能绊倒她,还瞌睡送枕头,使她获得了王爷的青眼。 眼下,有一桩最令她不堪的事。 王妃将拜帖递予她,眼神溜着她的面庞,不动声色道:“林大人平迁御史台左都御史,也算喜事一桩。这是你母亲今儿送来的帖子,明日登门拜访。” 林七许默不作声。 是因为她重获恩宠吗? 还能有什么,她若落魄潦倒,林言轩怕连收尸都不会给她收。林七许隐去针芒般尖锐的恨意,顺从道:“多谢王妃告知。” 她的声音有股明显的怯意:“只是王妃,妾身被逐出宗门,实在无颜相见。” 母亲?母亲!赵氏怎能配得起这样美好的词语。 摄政王妃飞快地看了眼她面容上的自怜自伤,抚慰道:“待得明日,再说。”忽而又觉得好笑,这家人都是奇葩,先是林氏胆子吞天地算计王爷,被生父逐出宗祠。紧接着年少成名,前途风光的弟弟跟着出宗,王爷打听来打听去,林其琛的下落还是一纸空文呢,不知去了哪儿。眼下,见林氏得宠,林大人竟又巴巴地粘了过来,当真荒唐至极。 时隔一日,赵氏已妥妥地坐在沉香榭内,翻弄着长窗下一排的金玉古玩,锦缎华裳。她看林七许的眼神从未改变,是林七许有记忆起时的轻蔑嫌弃,何止十年如一日,简直是十八年如一日。 也是叫她钦佩不已的本事。 林七许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赵氏在江南跋扈嚣张了一辈子,从来不知收敛两个字怎么写。她出口便是利箭:“五月加开恩科,你那宝贝弟弟是不可能来了。” 她忍下心底的怒火,神情清冷如雪:“怎么,朝廷是你俩开的吗?” 一应婢女全部退下,林七许改了往日素净典雅,温吞有礼的模样,口舌猛地凶狠起来,连神情都浮现着讥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赵氏 赵氏嘿嘿笑道:“当然不是。不过林大人现在是御史台的那什么了,专职参本上奏。你的宝贝弟弟,若是敢来报考春闱,不幸中了个什么,到时朝堂廷议,上本参奏。必叫他革去所有功名,永生难忘。” 林七许昨日一宿未眠,早想好应对赵氏的法子。只这赵芷萱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林其琛作利剑,捅得她遍体鳞生,连心都千疮百孔地疼。她的笑软绵又轻柔,愉悦道:“你想必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好?你生不出孩子,也不让别人生孩子,又把生了孩子的姨娘弄死了,换做哪个男人,都不会待见。” 重点是,当年她处心积虑地勾引摄政王,何尝没有赵氏兴风作浪的缘由呢?林言轩失去一儿一女,而且是以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原因,对赵氏不会有半分好脸色。 无子无女,亦是赵氏性情大变的根本。 她脸色骤然青白,是森然的怨恨,尖利地叫道:“你那生母,就是贱婢,不知廉耻地引诱老爷,怀上了你和你妹妹两个小杂种!有其母必有其女,此话真是不假,果然有样学样,林氏一族的脸面被你丢得一干二净,你还这样阴阳怪气!” 林七许与赵氏过手那样多年,最晓得如何撩拨起她的脾性,一个永远不会控制情绪的人,永远都是输家。 大抵是习以为常,言语上的羞辱咒骂已伤不到林七许分毫。换做八年前,她也会据理力争,口舌犀利,最后换来一顿挨饿毒打,抄书罚跪。 生活,仿佛进入一个死结般的凄凉悲苦。 林七许环视了一眼沉香榭的清雅装潢,心底却又被赵氏在伤口上洒了新盐,抽搐地发抖。娘亲临死前的话,她未有一刻忘怀。她终究,走到了和娘亲一样的地步。 不过,她和姜芃是不一样的。 她下作无耻,蓄意引诱。娘亲呢? 林七许眼中窜起一缕森白的火苗,突突地燃着,恶毒地在赵氏耳边道:“你这样担心我作甚。你多操心下自个儿,林言轩现在没有子嗣,很快又会找一个比你年轻,比你漂亮,重点是,比你会生孩子的女人入府,几十年后,你仍旧膝下空虚,人家子孙绕膝,天伦同乐……” 窗棂恰巧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轻叩声。可惜堙没在赵氏近乎歇斯底里的怒骂声中。 “你个贱人,你个小娼妇!我今日非弄死你不可!” 赵氏顺手抄起一匹锦缎,蒙头盖脸地打下去,林七许只听着外头纷乱的脚步声,似笑非笑地没有闪躲,那样无畏而无奈地迎面接上。 那两声轻叩是她与佩玖约定好的。王爷几乎日日都来,若是行至庭院,务必提醒于她。 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傻乎乎地本着一腔热血和无知,满心以为因果轮回,恶有恶报,为一时志气,去挨那些没必要的责骂毒打。 挨打,是有窍门的。 赵氏嗓门大,穿透力强。摄政王在庭院就能听到那声响彻沉香榭的呵斥声,眉头紧蹙,这话太过粗劣,也太过直白。 林氏乃他妃妾,这般受辱,她是娼妇,那他成什么了。 摄政王快步进入内室,见赵氏单手撑腰,另一只手抓着布匹,毫无忌惮地殴打林七许。 不要说见多识广的摄政王,就是燕竹等混迹过市井的奴婢都惊呆了。 殴打,没错。 单方面的任意殴打。 不同于寻常农妇的对骂吐口水,也不同于贵妇小姐间的扯头发抓指甲,是真正的殴打,赵氏幼时习武,力气比娇养的妇人都要厉害。 摄政王断然没想到敢有妇人在他的府邸里,这样撒泼发野,一壁拿布匹捶打着林七许,一壁咒骂不已,用空余的一只手扯她的头皮。 “都愣着做什么!”摄政王瞥一眼瞠目结舌的下人,怒斥道。 等到仆妇将她俩分开,赵氏尤不知足,张牙舞爪,骂骂咧咧个没完,话语已经从林七许的人品才华上升到子孙万代了。 “你个贱货,不但你娘是,连你也是,活该你保不住孩子,生下来也是一样的——”声音嘎然而止,赵氏辱骂林氏及其母亲,摄政王皱着眉头,还能听下去。 可牵及那无辜的孩子,摄政王心情陡然阴沉,那也是他的子嗣,还是因他间接之过失去的孩子。 李婆子不知从哪寻来的布头,塞了赵氏的嘴,方才耳朵清净了。 林七许被打得头脑发昏,神智再清晰不过,室内清静下来,耳畔能听见春风徐徐吹落门外的梨花,密密匝匝,如雪花漫天地飘扬,枝叶间簌簌作响。 摄政王往林七许狼狈不堪的身上一转,见她额头发红,险些破相,更是发冷,问道:“怎的内室不留一人?” 燕竹正欲回禀,却被佩玖抢先一步,她随机应变地取来药箱和清水,正拿打湿的巾帕冷敷着林七许的额头,看样子竟是做熟了的。 她嗓音颇是凄凉,是那样真切。 “王爷,以往在家就是这样。小姐几乎天天挨打挨骂,之所以那样熟悉佛经,也不过是林夫人天天作弄小姐的把戏,日日夜夜,都还抄不完的经书女诫。稍有怠慢,便有嬷嬷拿着竹条在一旁威胁。” 燕竹心眼透亮,自闷声不吭。主子打定主意在王爷跟前坑赵氏一把,她总不能去搅和了。 根据先前流言,加之今日所见赵氏举动,摄政王内心深处,已然深信不疑。 嫡母苛刻庶女,也是寻常事。只是在他跟前,在外人前,还能这样明目张胆,胆大包天地随意打骂,恶毒咒骂,背地里如何虐待,可想而知。 “林氏为本王妃妾,且林大人言明她已出宗,赵氏以后不必来了。” 赵氏不顾死活地殴打摄政王的宠妾,可摄政王不好拿官宦家的女眷如何,下了这道口谕,也防赵氏哪日兴致好了,就进他王府殴打妃妾,叫骂连连。 传出去,王府又是一桩笑谈。 赵氏呜呜地挣扎着,听不真切是在说什么。 外头有赵氏的心腹薛嬷嬷,推开围着的丫鬟婆子,被眼前场景刺激地快昏厥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陈情 沉香榭内,佩玖娴熟惯了,那般行云流水的动作时刻提醒着众人,林七许在娘家时常挨打受罚,否则为何连她一个丫鬟都对治伤有所了解。 赵氏也有相随的心腹奴才,依旧是惊惶不定的薛嬷嬷。赵氏口不能言,拼命使着眼色,要薛嬷嬷如实禀告,是林七许这贱人挖坑,故意支开下人,要王爷目睹这幕。 薛嬷嬷总算有些脑子,见摄政王颇为关切林七许,眼风都落在林七许半倚着的宽阔长榻上,咬牙暗道,传闻果然不假,竟受宠如此。 她硬挤出了两滴眼泪,老态毕现,呜咽道:“佩玖姑娘何必这样污蔑林夫人,以往的事儿是谁的错,不是一清二楚么。也是小姐从来不服管教,略有训诫便出言顶撞,夫人是嫡母,难免教导于她,磕着了碰着了实在难免。王爷,方才可是小姐支使着我们走开的,你们……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林七许半阖着眼,只想,这薛嬷嬷说得还算上道。不过赵氏发疯似的捶打她,咒骂他,是再真切不过的事实。摄政王,怎么会信一个仆妇的片面之言。 佩玖跟着她久了,别的没学会,忍气吞声的本事学了十足十的,低头垂眼道:“奴婢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嬷嬷这样颠倒黑白,奴婢还能说什么。” 摄政王目光所及,见那平素与木桩子无异的佩玖,把头埋在阴影里,细细一看,早已泪流满面,啜泣连连。 “王爷,这佩玖姑娘简直是张口胡来,哪里是我们夫人让人屏退的……”薛嬷嬷还欲喊冤,摄政王却不耐烦听她絮絮叨叨,挥一挥手,便命人带下去了。 他干脆招来停在庭院处的一名小队长,利落道:“好生护送林夫人回府,顺道转告林大人,本王瞧着,他夫人似有癫痫之症,赶紧治治。另外,王府妃妾,不牢他一个外人关心,既非林氏女儿,以后也无需登门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林言轩前几年瞧着,干事牢靠,嘴巴也紧,起码当差起来很是不错,可这后宅一塌糊涂。现下,摄政王对其自身品性,也有了极大的怀疑。娶了这样个不顾仪态,声名狼藉的妻子,儿女又都……叫他不知如何形容。 不过,情分一说,并非虚无。 这些日子,林七许伺候他,何止是舒心畅快,不说最原始的床第之事,平素相谈甚欢。光就这思路,独辟蹊径,与众不同。连见识都是那样的合拍,不但会诵佛经,诗词一道也略略精通,偶尔谈及历史,见解也很深刻,顺嘴一问,是个读过史书的。 以至于,二人相处起来,茶水消耗很大。 王府医官赶至时,林七许已睁开眼眸,扶着额向王爷示意请安。 “这位姑娘处理地倒好。”女医徒打量了片刻,意外地说道。 佩玖抹去眼泪,悄然一福。 “多是些皮外伤,不曾伤筋动骨,将养几天便好了。额头这处,已用冷毛巾敷过,眼下瞧着也是无虞。” 林七许敢这样糟蹋自己,怎会没有计算过后果。 布匹锦缎这玩意,打起来再狠,除非是习武之人,很难落下什么实处的毛病,不过受些委屈是真的。而且打起来,虎虎生风,外人看来,当真是泼赖刁蛮,无法无天。视觉效果,极佳。一时冲击,特别强烈。 “如此,你们都退下。” 摄政王颔首道,慢慢挪到她身边,端详着她冷清又无力的面庞,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下静静破碎,他抚上她的脸颊,垂怜道:“赵氏可还对你做过什么?” 衣衫上的如意结线绳欲断,她轻轻一扯,置于一旁的案几上,凝眸道:“流言纷扰,王爷未曾询问,妾身也不曾剖白。去年苏州的那件事,妾身无力可辩,今日也如是。王爷您看,赵氏从未有过与妾身和平相处,做全脸面的想法,而我今日断不会为了获取您的怜爱,故作深明大义,体谅赵氏所为,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孝顺父母,知书达理的好女儿。” 她连林夫人都懒得唤,只喊赵氏。 “王爷,我与赵氏说了十八年的道理,费尽多少口水,从来成功过。我累极了,以往我还尽量在人前体贴顺从,哪怕赵氏奚落我侮辱我,我也忍了,一忍就是这么多年,没有一丝希望和好转的余地。”春日的阳光泛着淡金色的余晖,静静徘徊在林七许平静如水的脸庞上,格外温默。 林七许扬起脸,望着摄政王的眼眸,粲然一笑:“所以妾身一直很感念王爷,不是为了王府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不必在赵氏的手底下过活,那样的日子有点辛苦。” 真诚,直白,坦诚相见。 摄政王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敷衍避讳,连笑容都是这样的真挚可爱。 她有些俏皮地揉揉鼻子,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唇,笑道:“王爷既帮妾身阻断了林家,以后会在王府好好生活的。” 连摄政王都为她的好口才在心底称赞拍手。 明知她瞒下了很多事实,明知她心怀隐恨,只是她这般温暖又欢愉的说话声恰如和煦的春风迎面,摄政王眉宇间的笑意也飞扬起来。 聪明人对聪明人,能省下很多事。 只希望,这林氏,是真的冰雪聪明才好。 “如此甚好。”摄政王还未去瞧过尤姬,她临盆在即,难免颇多挂念。走前仍旧留下“晚膳摆在此处”的话语,林七许的笑意依旧不变,凝结在唇角,宛若冬日里最冷硬的冰锥子,晶莹剔透。 次日,摄政王回府后,依例踏入正院。 几株莹白的玉兰树吞吐芳香,春日花事不断,王妃的胎气渐渐稳起来。只因着前车之鉴,满院奴才百般谨慎,不敢稍有松懈。 摄政王嘴角含笑,问道:“今日可好?” 王妃躺在炕上,眉梢眼角散发着母性的柔和光辉,道:“王太医今早来扶过脉,一切都好。”她又说起尤姬的生产事宜,“尤妹妹临盆在即,臣妾不方便张罗,吴妹妹到底不曾生养过,难免生疏。一应的稳婆丫鬟早就备下,还请王爷多上些心了。” 王妃有孕是喜事,只这王府内务不免时不时地麻烦到王爷。摄政王日理万机,政务冗杂,实在不乐意空暇时分管这茬事,不过尤姬生产乃大事,难免上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往昔(上) 内室只余他和王妃俩人,摄政王心念划过林七许,无意道:“昨日可曾见了林夫人?” 今日早朝毕,林言轩万般惭愧地替内人赔罪,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作他话。 王妃否认道:“连正院都没进,臣妾直接打发她去见林妹妹了。”左右一个侍妾的嫡母,她要安生养胎,哪来的空闲精力去应付。一个昌平伯夫人还嫌不够烦么。 何必相看两厌。 摄政王心有余悸,冷笑道:“万幸没见。昨日在沉香榭闹得,简直不成体统。”万一在正院撒泼发疯,冲撞了王妃和孩子,摄政王活剐了她的心都有。 沉香榭昨天人仰马翻,动静颇大。王妃稍有耳闻,拨弄着精描细刻的茶盏,意有所指:“尤妹妹近来心绪不宁,也是惦念生母。不过,这位林夫人敢在王府飞扬跋扈,当真是目无王法。” 起码尤姬的嫡母白氏,面上对这庶女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时节送的礼,都很贵重,分毫不差。 摄政王沉吟不语。 王妃闲话家常,很是清闲:“林氏的弟弟不知去向,听闻林大人只此一子。”内宅有这样凶悍无畏的母夜叉,对着无关紧要的庶女都横眉竖目,肆意打骂,何况是承继家业的儿子。 “并非没有踪迹。”今早打发去查的属下,皆如实禀告了他。 王妃挑眉一笑:“林妹妹知道必定高兴。” 不过姐弟俩这样大张旗鼓地背上恶名,且天下皆知,林大人都舍得将女儿许给一个阉人,待子女能有多少真心,赴京赶考,想必落不得好处。 摄政王似有斟酌之意,淡淡道:“她书读得甚好,亲弟弟也争气,十三岁中举,名次甚佳。不过,打探的人回禀说,林其琛应了兵募,投身行伍,都护府将军喜他少年英姿,男儿志气,已是从七品的宣节校尉了。” 王妃面有愕然,稍纵即逝,轻叹道:“竟是弃文从武了。年少中举,想必才华横溢,灵秀聪慧。真是可惜。” 摄政王浅笑不语。他又回想起林氏的那番话,还原地复述了遍。王妃亦静默无言,良久才道:“王爷心里也有主意了?” 如今时局变幻莫测,恩宠林氏,也是打算瞧瞧林言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父女之情淡薄如斯,只差反目成仇,应是无虞了。 摄政王颔首道:“昌平伯府的那位姑奶奶,帮着儿子说亲,如何了?” 传言曾说,林夫人想将庶女说给娘家的嫡长子,本也是一段佳话,偏偏被抖了出来,林氏不甘嫁作赵门妇,迫不得已之下,勾引了摄政王,避开了嫡母的狼爪。 王妃瞅着王爷冷淡的神色,扑哧一笑:“王爷可是心疼林妹妹呢,现下有您这般宠着,任谁都避之三舍呢。” 这段时日,妃妾多有不便,被林氏钻了空子,方能这般受宠。 王爷见爱妻略有醋意,眼眸蕴了笑意,哄道:“不过是随口一问,倒成了本王的不是了。过去的事,便过去了。” “林妹妹既侍奉王爷周全,自是既往不咎的。”摄政王妃凝眸注视着鼓起的肚子,毫不在意。她嫁于王爷八载,夫妻和顺,王爷爱重她尊敬她,她自也不会作那妒妇状,与稍得宠爱的妾室争风吃醋。 只这林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令人刮目相看,手段奇巧无比。 暮春时节,碧竹摇摆,梧桐盈天。春雨不再料峭清寒,有着润物细无声的细棉滋润。尤姬在一个午后,生下王府第四女,母女平安。 林七许宠冠内院,除了吴姬处与另一二妃妾,其余尽是她一人独享雨露。 只她谦恭和顺,对上对下,不显骄纵之态。王妃,纵是想敲打警告,也无从下手,反而厚待于她,名贵精致的物件流水般地送进沉香榭。 晨起清爽,她把玩着一把扇柄通透的美人面宫扇,抚着暗自生凉的象牙柄,画面上的女子泛舟湖上,手执一枝莲藕,面貌平凡,气质脱俗,淡淡几笔,那般清婉可人,衣饰竟有几分眼熟。她失笑道:“这是谁送来的?” 皇帝仅管大婚,但摄政王仍位高权重,王府后院属她一枝独秀,难免官眷贵妇争相巴结。 燕竹记不清这样多的玩意儿,特意取了名册过来,一一对应,道:“是河南道都护府许夫人遣人送来的。” 一时有些握不住滑溜的扇柄,林七许望着窗外青翠欲滴的芭蕉叶儿,一碧悠长,思绪像那漂浮不定的风筝线样悠悠地飞远了。 仲夏时分,池畔也是翠色连天,碧波荡漾。 那会,其琛得中举人,少年情怀,舒畅自然。硬拉着喜清喜静的她,寻了一艘木舟,说要去采莲藕,赏荷花。她的神情鲜少生动,却被弟弟的笑意渲染几分,啐他道:“书都读到哪儿去了,莲藕和荷花是一个季节寻得到的吗?” “姐姐莫恼,小弟自知学问比不上您。赶明儿,给你寻个文采飞扬的姐夫,叫他来治你。”林其琛素来跳脱,在亲姐姐面前,更是言语不忌。 林七许启齿一笑:“你知道的,我在诗词一道并不上心。”对那些哀春伤秋,辞藻华丽的诗文,她一贯无爱。 林其琛以为她想起赵家的三表哥,拍着小小身板担保道:“那赵家三公子,我也见过,老实巴交的,连个话都说不全。父亲见了也直摇头呢。”嘿,林言轩怎么会要个结巴无能的女婿。 弟弟正在抽条个儿,又时常通宵苦读练武,面庞略有清癯。她颇是心疼地抚上弟弟的脸颊,关切道:“你也莫太逼着自己,姐姐教你读书,并非敦促着你金榜题名,而是希望你胸怀开阔,知礼明事。” “嗯,知道了。”林其琛嘴上应得极好,不过阳奉阴违,从来不肯辍歇。林言轩对儿子的勤勉上进十分欣慰,所以偶尔略有冲撞,他也忍了。 林七许望着荷花上亭亭而立的蜻蜓,撑着水墨画儿的纸伞,问道:“吴家上门说亲,父亲有与你提起过吗?” 林楚吴赵,江南名门,世代联姻。 吴家嫡系这代唯有一女,因生母早逝,养在嫡母名下,听闻德行才华极好,就是容貌略差。吴大人儿子颇多,只心疼独女,故而耽误到十九,未有婚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往昔(下) 林其琛何其锦绣人物,怎瞧得上一个无盐女。他略有嫌恶,飞快摇着脑袋,唇角溢出些寒气:“我反正瞧不上她,吴家的门第也不过尔尔。若非吴夫子与我稍有恩情,定一口回绝的。况且,咱们这个父亲,货比三家,哪肯轻易应允。” “是啊,林言轩不作商人,当真可惜。”直呼生父名讳,是为大不敬。 不过姐弟二人皆非世俗之人,性子也不循规蹈矩,恪守纲常。在林七许心中,这种衣冠禽兽,与畜生已然不差。 林七许娓娓道来:“吴家一门出息些的不过吴夫子一人,偏他又是旁系,嫡系为防着他篡权,倒不敢大力扶持。至于吴小姐,我也粗粗瞧过,可惜,岁数差得太大。” “姐姐你知道上门的媒人尽胡诌地瞎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直夸我福气好,能抱两块呢。且知书达理,必能教养好子女。”林其琛不无讽刺地笑,敢情他就一爷孙俩的桥梁啊,专门负责传宗接代,好让林言轩早日抱上孙子。 林七许哪里不知弟弟心性,最是爱俏。有心宠溺他,没有再去说吴小姐的品性出挑。她点点头:“咱们府上的情况你也清楚,吴氏性子到底端淑了些,怕是吃不消泼赖悍妇,你又不能时时在府,指不定哪日香消玉殒,平白糟蹋了人家。”她继续指点着弟弟,“你日后娶妻,寻个家世好的,压得住赵家。寻个精明能干的,制得住赵氏。万万不能娶个温顺软绵的。” “最紧要的,是好看。我一定娶个最好看的回来。” 轻舟荡开湖面,一片片莲叶滑过身畔。 其琛搁下木浆,半仰躺在舟上,眉目柔和,闲闲道:“晚膳我便不陪着姐姐了。许家升迁,不日启程河南道,我与裕安是多年至交,筵席摆在百雁楼。” 联想起今晨弟弟身边小厮的回话,林七许眨了眨清灵的眼睛,未作提点,应允道:“你如今,交际应酬方面也是不错。” 林其琛挠挠头皮,狡黠地笑道:“自然的。徐家嫡长孙我也向同窗打听过些许,姐姐可要听听?” 真是顽皮。 林七许是那样欣慰弟弟的懂事,却也心疼他年少的圆滑世故。 淮阴徐氏,名门望族,其嫡长孙算是林言轩勉强看中的女婿人选。 她玩笑地拧了其琛一把,想起前日离去的堂妹林舒窈,问道:“舒窈的两个弟弟,功课如何?” “先生说,起步略晚。好在天分不差,又肯苦读,一时间难下断论。” 林七许颔首道:“读书明理最为要紧,功名却是其次。能帮衬到的,我自问都尽力了。余下的,各看造化罢。” 林其琛大为同意,伸了个懒腰,道:“姐姐放心,有我瞧着呢。你这样为他们姐弟三人打算,那俩崽子,若不肯好生念书,浪子回头,必狠狠收拾一番。” 林七许只含笑不语,贪看碧荷风姿绰约,满湖清香怡人。 姐弟一阵嬉笑玩闹,倒也没寻到莲藕。 惬意又闲适的岁月淹没在漫天莲叶,荷香四溢的湖畔里,仿佛还是那日夏天绵长的暖风,一阵阵地撩拨心弦。 其琛的笔法,何其熟悉,何其……令她心痛。 她眼眸含泪,神情悲苦,拼命去看扇面上浅笑不语的清秀女子,心中一片茫然。 那日微风云舒,摄政王与她在窗下临风执棋,说起了林其琛的下落。 寥寥数句,不紧不慢,却搅乱她本无一丝褶皱波澜的一池春水。 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林七许听着自个儿平心静气的语调,亦被这样的从容镇静所吓,仿佛连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有劳王爷惦记了。” 摄政王瞧她两眼无神,心下有了丝怜香惜玉之意,缓缓道:“你且放心,正巧有本王的部下远赴河南办差,你弟弟既在都护府做事,十有八九能见上一面。”林其琛不过十五,便这样有本事,收拢好了未尝不是一分助力。 听其语气还有几分惜才之意,话里话外也有帮扶的意思。林七许惊喜交加,眼眸一亮,便毕恭毕敬地道:“妾身不求别的,平安便好。他孤身一人北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头。”现下她手头也算宽裕,不过王府衣食无缺,再多金银也无大用。 “仿佛是年后才入的编伍行军。”摄政王爱屋及乌,宠爱林七许的同时,若是她弟弟困顿,并不排斥搭一把手。他拈起一子,视线落在黑玉棋盘上,安抚道,“至于银钱方面,你不必担心。” 林七许从未像这刻庆幸王爷的英明睿智,洞察人心,很多话不需要她挑明便可心有灵犀。她含着发自肺腑的谢意,恳切道:“妾身替弟弟谢过王爷了。” 摄政王见她言辞哽咽,抬眸一看。 果真眼眶泛红,满面感激,略有玩味道:“可算是本王听过最真诚的谢恩了。数月来,你不曾在本王跟前为自己求过什么,抬你名分一味推辞,锦缎珠宝大抵是不屑一顾,至于那些流水般送来的古玩珍宝,堆得和小山似的,你也淡淡一笑。”他眼神划过多宝阁上流光溢彩,稀奇古怪的珍玩,又瞄了眼她素雅整洁的衣饰佩环,意味不明地笑,“既这样牵念弟弟,本王若早知,为搏美人一笑,也不敢忽视。” 林七许拿绢子拭了拭眼角流出的清泪,口吻藏着隐约的凄徨,不敢托大:“妾身为王府带来不少诋毁责备,致使漫天流言,眼下王爷愿给妾身机会,不敢多作他求。只是血脉连心,挂念亲弟,王爷莫要介怀。” 旁人听不出其中深浅,可若是王妃在场,必要为林氏的这番说辞鼓掌喝彩了。 换做其余姬妾,哪敢屡屡地提及惹王爷不悦的那些旧事,恨不得随风飘去,早早忘怀才好。林七许一面陈述着种种不是,一面感恩戴德,奉承着王爷心胸开阔,又把自个儿捧得低微恭谨,安分守己,哪能不得王爷更多怜悯爱惜。 摄政王丢下棋子,微微一笑:“你心境已乱,改日再下。” 林七许低低应是,慢慢捡着黑白棋子,怀有无限心事。 诺大王府,自然,不会只她一人心事重重。 【题外话】 我相信能看到这处的读者,应该已经接受了我文章里所有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设定。不喜女主庶出的,第一章就可以点叉;不喜女主做妾的,二十章也可以点叉;不喜女主性格的,早早就可以点叉;至于不喜欢我文笔的设定的情节的,真的看几章就好啦。 起码,我自己写的文,情节逻辑符合我自己的思维,然后很感谢能看见这篇话的你们,能看到此处,实属不易。 谢谢一直以来的点击。 么么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燕笑 尤姬产后失调,郁结不堪,惦念着病重的生母,人都消瘦了好一大圈。虽晋了侧妃,林七许去道贺时,未见她多么开怀。 而大概因王妃有孕,对于她这一胎又是个女儿,摄政王未有不满,且四小姐眉目清秀,洗三时赏赐丰厚,时常探望于母女三人。 正院内,王妃捧着一罐腌渍的酸梅,对尤侧妃生下女儿,倒是喜忧参半。 “本想着是个公子,为王府添个男丁。王爷也开心。”仅管王妃身怀六甲,太医也说八成是个男胎,可到底不保险。 秦蔡两位嬷嬷,连忙劝解着。太医可说,孕妇一定要心情愉悦,不能多思多虑。 王妃放下一重心思,又眉心一动,慢慢道:“近日吴姬不大爽利,韩氏仍在禁闭,其余妃妾又入不得王爷的眼。林氏一人,真是享尽恩宠。” 秦嬷嬷笑道:“不过妾室罢了,待王妃您生下世子,王爷必会对您更好。” 王妃掩口一笑,道:“嬷嬷以为我是什么人了。不过,林氏这样安分守己,不出差错,仍是我小觑于她。王爷是什么人呐,空有皮相的,断不会宠幸这样久。再说,这林氏论姿容,也是妃妾里垫底的了,听燕如说,平日二人多是谈古道今,弹琴对弈,可见,心智不俗,肚子里墨水不少。哪像韩庶妃之流,整日尽是柔媚小意,阿谀奉承。” 比起林氏,王妃更厌恶韩庶妃,竟敢打她腹中骨肉的主意,连带着那一子一女,整个镜春斋,都由原先的提防戒备,到了现下的深恶痛绝。 秦嬷嬷何其体贴主子,试探道:“王府内貌美的姬妾婢女众多,王妃不妨挑一两个放在正院。” 一来弥补下王爷对“美貌皮相”的追求,二来,分分林氏的宠,一人独大,总是不好。三来,作为正妻,表彰下贤惠宽容,体贴丈夫的品德。 “眼下不正有一人吗?”王妃拨弄着指尖,不置可否道。 庭院内是丫鬟们玩闹的地儿,打秋千的,踢毽子的,映着春色满庭,真是人比花娇。正院内,相貌最为出挑的,当属燕笑。 秦嬷嬷不敢多言,王妃微微扭头,透过廊窗的缝隙去看燕笑明媚爱笑的面庞,若有所思,终低低叹道:“燕笑是伺候王爷盥洗的,又这样活泼俏丽,王爷未尝没有动过念想。且我无意间听过几回王爷与她说笑,王爷平素淡漠,话也不多,哪是个会有闲情与丫鬟说笑的性子。左右王爷有意,燕笑未必无心,索性我大方些。” 两位嬷嬷大惊,燕笑本性纯真,实在不像有意勾引的模样。蔡嬷嬷赔笑道:“燕笑也是王妃您身边得力的,且老奴看着,八成没这个念头。” “王爷有心便成了。燕笑若真是半分臆想都没,大可推了盥洗的差事给阿芜,与王爷说话也该有分寸,这么多的前车之鉴,她看得真真的,想来是觉得值。既还有心做通房,哪里能不成全?” 王妃是女人,看得最清楚不过,燕笑不是那种恬不知耻的贱婢,一心想着爬床。不过王爷的青眼有加,让她舍不得拒绝,又是如此好年华,便也没有避讳。 既然如此,她顺水推舟一把,燕笑也不必左右权衡,费心思量了。 午膳后,林七许卧在湘妃榻上,反复捣腾着这把美人扇。 握着这把扇子,连心都安宁下来。 这是其琛特意托了许夫人送来的,一笔一画,细细描来,具是种种思念,那样鲜明地豁然跃于纸上。 燕竹捧了一盏旋覆花汤进来,是林七许素日所饮,宁神养生。一面舀汤,一面听燕竹不经意地说起昨夜王爷歇在正院,原是王妃将身边的丫鬟开了脸。 “那是王妃贤惠。”燕笑她平素见过,论样貌口齿,正院里的头一份。 燕竹眉尖微蹙,忧心道:“主子盛宠,王妃是想分您的宠爱。”那燕笑论模样,生得比王妃都巧。 “是该分分。说起来,王妃待我不薄。”林七许习以为常,慢条斯理地小口啜着。王妃是正常的主母,抬一个貌美的丫鬟打压下宠妾的气焰,合情合理。 燕竹见她没有放在心上,还欲劝说。却被林七许闲闲的一句话彻底打消念头:“莫非,燕竹你很羡慕么?”她没有去看扑通跪下的燕竹,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我是不会抬自个儿院子里的人的,所以,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思,都不要再想了。另外,你替我担心的,我都明白。” 初夏时分,燕竹却已吓得连小衣都浸满汗水,眼睫发颤地应了声“是”。 “昨日昌平伯府来人去了宝华阁,是吗?” 近来,尤侧妃忧心生母,几不能寐。 “是的,听闻尤侧妃哭得昏死过去,今早宣了太医。” “你且随我,一起去看看尤姐姐罢。”寻了一副罕见的羊脂玉垂叶璎珞圈,并上些女孩子的玩意儿,林七许难得跨出沉香榭,出门拜访。 宝华阁,格局尚不如沉香榭开阔,不过采光明媚,日光丰沛,又有孩子玩闹,生机蓬勃。一进院落,便是一架扎得精巧的秋千架,墙面上挂着些布偶饰品,廊下是一溜整齐的新鲜盆栽,花季正好。 尤侧妃正由着燕芸喂药,药汁漆黑如墨,盛在明澄的薄胎缠枝纹碧玉碗里,格外乌沉沉的。不意想到她会造访,具是吃惊。 “尤侧妃安好。”她的礼数从来到位。 尤侧妃忙叫起了,命人给她看座。林七许观她神态气色,实在令人堪忧。礼物已交给燕芸,尤侧妃说了几句敷衍的场面话,显然精神不济,不想多作交谈。 林七许低头抿茶,余光却留心在她面上。 不同于太后王妃钦点的妃妾,这尤氏是摄政王亲自圈的人,模样生得实在美貌。 尤渺渺打小出挑,美人坯子样,柳眉如月,眼眸细长纤细,身段随着长大愈发婀娜多姿。嫡母对她这副模样又爱又恨,直到她十六岁,赶上摄政王选妃,便带着她上京住进了昌平伯府,之后一切,在昌平伯府的推动促使下,竟格外水到聚成。 而此刻,她青丝委顿,眼眸红肿,狭长的眉目在眼睫下小心翼翼地垂着,两腮与嘴唇毫无红润之感,大抵是哭了一日,面色惨白又无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尤氏 “尤侧妃,你的伤心我感同身受。只是,不要糟蹋坏了身子。”林七许的口吻是那样伤怀温和,眼神有些出神的飘忽。 尤侧妃好容易止住的泪水,被这句话勾起了昨日的悲意,顿时眼泪倾泻而下。 燕芸几乎要去打这不会说话的林姬了,却被她轻轻拨开:“你们先下去,我来与你们主子说会话。” 多么随意敷衍的口气。 好似这是她的沉香榭,好似她才是侧妃。 不等燕芸动怒,尤氏一个犀利悲愤的眼神过来,一干人等只得奉命退下。 这燕芸,真是白瞎了一脸聪明样。林七许可以想象,从昨日到现在,燕芸一定拼命安慰着主子,与她分析利弊,诉说着昌平伯府的种种好处。甚至,心底怕还不以为意,大户人家,小妾本就由嫡母发落,一个庶女这样不满悲伤是何意。 尤氏敏感多思,怎会感受不到燕芸的想法。 “尤姐姐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这样突然地跑到宝华阁来了。还这样突然地说了这些话。”林七许捡起那只孩子扔在地上的布娃娃,略有老旧,线头冒了几处,布料倒软和上乘。 如今她也被那些奇珍异宝养高了品位,识得这布娃娃的用料是名贵的雪锻,朴素柔软,最适合做婴儿里衣。她指着这只娃娃,笑问:“我小时候可从来没穿过这样上好的衣服,尤姐姐,您摸摸,是不是很好?” 尤姬流着泪的眼是那样不屑:“王府里的东西,就没有差的。便是那些灶上奴才穿戴的,也比我姨娘体面多了。” 于她所料半分不差,林七许噙着些笑意,道:“最近昌平伯差事办得很好,王爷很欣赏他。这里头,也有侧妃的功劳啊。” 大抵是心底的哀怨悲伤积年累月地得不到宣泄,甚至被逼化作长期的曲意逢迎,强作欢颜,她的声音陡然凄厉起来,猛一仰头,泪水飞溅到了林七许的手背上,灼热地快要烧起来。 “他们若还记得我的功劳,怎能这样对我姨娘——我都按她们说的做了,还要我怎么样——他们这是过河拆桥,迟早会天打雷劈!” 内室狭小,这样尖锐的叫声怦然涌出,连林七许都有些吃不消。 尤渺渺的神情像一滩凝结的死水,冰凉而冷漠,只两行泪水不停流下。她缓缓道:“我不会信的,姨娘就我一个女儿,怎么会推辞说京城气候不适,不愿意来陪我?!白氏答应我的,我进王府得宠有孕,就会接我姨娘来京城,伺候我安胎生子!结果呢,结果就是我生了两个孩子,我的姨娘死在了荒凉的西北,连一个主持丧礼的人都没有!我这个不孝女还得在这儿叫仇人做母亲!” 恨意堆积在逼仄的胸膛,几乎要灰飞烟灭的肆虐燃烧。 林七许很懂尤姬这种人,长年的恣睢压抑,一旦扯个口子,怨毒,悲愤,伤感,委屈便接踵而来,源源不断,拦都拦不住。 大概是庶女对庶女,而且都在嫡母身上吃了极大的亏。 尤渺渺竟丝毫不怕她会泄密。 林七许亲自斟了杯茶,抚慰道:“别的不论,你的姨娘可活得比我的长命多了。” 火上浇油啊。 挑拨离间啊。 可林七许半分愧疚都无,昌平伯府自始至终对尤氏无半分真心,不过拿她当跳板。偏偏尤氏的生母又在昌平伯仕途风顺时死掉了,而且死得孤寂凄惨,就像她所说,连场像模像样的丧事都没有。既是凉薄寡意,还指望尤氏一心一意给他们的富贵荣华效劳么。 尤渺渺在锦被里呜咽,泪水打湿精致的小脸,格外我见犹怜。 “你姨娘怎么……怎么没的?” “怎么没的?”林七许稍一侧头,竟嫣然一笑,“她呀,被掏空了所有,耗死在了床上。她死的那会,江南春意盎然,繁花胜景。我却守着她在病床前,看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很少笑,便是笑也笑不露齿。很少会这样灿烂地露出八颗牙齿,灿烂如夏花。 尤渺渺没有被她诡异的笑唬到,反而道:“你看,你好歹给她送终了。而我,以后还得对着那个贱妇喊母亲。” 林七许抽过一条柔黄绢帕,淡淡道:“别哭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孝顺生母么。就算再伤心,我也不是王爷,没有那颗怜香惜玉的心。省省力气。” 三重含义的话,尤渺渺转瞬听懂。 “至于喊母亲。你可以不喊啊,谁逼过你喊了。”林七许掸了掸身上的几朵雪白梨花,坦然注目于她,浅笑道,“那日赵氏打我,你听说了?” 这样大的动静,沉香榭又引人注目,哪能不清楚。 尤渺渺唇角一诮:“你也是好手段。”嫡母在礼法上占得何其稳固,她若背上忤逆母亲的罪名,王爷怕是不会喜欢她的。 林七许垂眸一笑,道:“是啊,我这样好的手段,也不过和你一起,落在了这王府里头。” “你那嫡母蠢钝如斯,竟想把你许给娘家一个废了的侄子。”尤渺渺抹干了泪水,颇是不解,林氏手腕非常,怎会输给赵氏。 林七许点出关键:“因为,赵氏和白氏都站得太高。我们是庶女,而她们是嫡母。可以说,皇帝与乞丐的差距也不过如此了。还有不要一口一个贱妇的,到底显了粗俗。” 尤渺渺止了泪水,但到底心疼生母,只想起作威作福,拿她当玩意使的白氏,心底疼得无以复加,冷然道:“你今日来,不是来指教我说话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昌平伯府,我也不喜欢。” 昌平伯府可是白氏的最大依仗,姐妹俩狼狈为奸,尽是无良妇人。 林七许轻轻抚掌,笑道:“尤姐姐明白我就好。昌平伯府的姑奶奶陈氏就是我那位表哥的母亲,曾和赵氏合计着,想设计我去给她儿子做妾。”若非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何苦来哉。左右都是做妾,为什么不做个好点的。 尤渺渺古怪一笑,道:“做妾?一个废人还要你去做妾?你父亲呢?” 起码她的父亲对她们母女略有照拂,不会太无情无义。 林七许齿冷道:“我父亲不是把我逐出宗了么。昌平伯在吏部当差,正逢政绩考评,他还指着陈氏给他牵线搭桥呢。” “所以就把你卖了?”尤渺渺匪夷所思,抬起姣好的面庞。仅管官员以女儿换前途的不少,但体面上得过得去。比如她,好歹也是有品阶的摄政王妃子,多少人羡慕她父亲靠着女儿攀上了摄政王。 林七许嘘出一口气,淡淡一笑,道:“不重要了。既然尤姐姐在对昌平伯府上与我达成了一致,你能敷衍着过去,与她们虚与委蛇,便在暗处。对敌一事,一明一暗再好不过。” 尤渺渺也没问出“你不怕我坑你么”的话来,林七许很欣慰,虽然对手强势,但盟友也不是猪。 世上大多事,只要那么一点点的偏动,结局就会不一样。尤氏很有可能就是她复仇路上的一个小石子,不能让她捣乱,又暂且动不得她,只好先收拢过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残缺 寿安宫。 依例净手后,林七许虔诚地在佛前拜了三拜,插上一柱檀香。又拿过经卷,燃起火苗。林七许陪伴太妃礼佛,素来沉心静气,她穿过回廊,步入正殿向太妃回话。 耳畔是初夏时节闷热的风,夹杂着隐约的话语声。 来人是惠和长公主,皇帝的同胞姐姐。先皇子女稀薄,成人的共四女三子,惠和公主行二,乃恩嫔所出。后恩嫔诞下皇子,死于产后血崩,皇子交由太后抚养。只可怜了惠和公主,跟着其余两位低位妃嫔,受尽炎凉与委屈。 她尚且长摄政王一岁,先帝驾崩后两年,远嫁西北安定候。 不过宫人曾道,惠和在时对皇子极好,连摄政王都颇敬重她。何况年幼的亲弟弟,以至皇帝很爱重这位长姐,算是皇室里务必不能得罪的一位贵人。 “妾身见过长公主。” 惠和公主一袭茶色宫装,素净淡泊,只在衣领袖口处能瞧见几朵用彩线勾勒的牡丹花。她执着罗扇,微微一笑:“免礼。” “方才那两本梵文佛经,都是七许抄的。可比宫女写得齐整多了。”荣太妃唤七许去身边坐,神色极为亲热。 惠和公主对佛道亦有研究,打趣道:“母妃有了这位林妹妹,竟撇下儿臣了。儿臣也抄过佛经呢。”年幼时她颇受荣太妃照顾,一直感恩于心。 荣太妃哈哈大笑:“都不要了。有七许就够。” 惠和尚且未细细瞧过这位神通广大,名声遍地的林氏,今日清闲地瞥了几眼,见她神色从容,身姿窈窕,眉宇间自有温婉高华,心下释然了几分,温和道:“我这处有一些孤本,你且看看。” 林七许恭敬接过,稍一浏览,便笑道:“竟是《往生咒》,公主是要为先皇祈福吗?”先皇忌辰临近。 惠和公主面上有不知然的黯淡,那种似曾相识的愁怨,令林七许有些不知所措。惠和眉间漫上一缕清浅的凉意,颔首道:“差不多。” 真是,差远了。 林七许晓得必有隐情,不敢多问,一味接过。 直到一日她凝神落笔,碰巧摄政王大驾光临,他随口问道:“是给母妃抄经书吗?” 林七许慢慢摇头,道:“是惠和长公主。妾身看她很伤心,且这卷经书是《往生咒》,自是要用心摘抄。” 梵文本就不易书写,需要全神贯注的精力。 林七许撂下细管羊毫,从书案后转出来,第一次发觉原来受宠也很苦恼,摄政王在侧,没法专心致志。 “嗯,用心些好,你做事一向稳妥细心。母妃是赞了又赞的。且惠和皇姐,命确实不太顺。”摄政王拈起刚进的一枚荔枝,慢慢品尝着,叹息道,“远嫁那会,皇弟哭得肝肠寸断,若非先皇遗诏,只怕……”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太后脸也是青的。 母后待皇弟不过面上情,并非发自内心。小孩子,自然更依赖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何况惠和皇姐,生性聪慧,温雅恬静,待弟弟又心诚,皇弟粘她粘得不行。恩嫔之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蹊跷。太后一直防着惠和接近皇弟,妨碍母子情深。 可惜这样一个精明又算计的女人,能对稚子付出多少温柔耐心。 惠和与皇弟血脉相连,感情深厚,令太后极为恼火。 摄政王不知不觉地说开去:“数年前,西北战乱频发,公主府亦遭牵连。安定候带兵在外,回护不及,好生生的胎儿便在逃避颠簸里失掉了。到现在,安定候儿女双全,而惠和皇姐仍……无子无女。” 林七许扭头去看那卷被风吹起一角的宣纸,眼神泛起涟漪,温软又心碎,原来那篇《往生咒》是为公主无缘的孩子所抄,难怪公主的神情带给她一阵熟稔的哀切,不过看见昔日的自己罢了。 哀恸绵延,恍若暮春连日的细雨涟涟,永远没有尽头。 摄政王注意到她微怔的模样,颇觉失言,忙搁下茶盏。上前拥住她纤细的身躯,温声低语道:“你莫伤怀,孩儿日后会有的。” 林氏从未因孩儿流露出过什么悲切之意,伤痛之思。只母子连心,怕早已痛彻心扉。摄政王心有歉疚,手臂拥得极紧,林七许掩饰好伤痛之情,失笑道:“王爷这样爱惜妾身,妾身明白的。” 丧子之痛,岂是言语可抚平。 她不是那种会拿孩子换取怜惜,好处的女人,那是她身上流走的至亲血肉,牵扯肌理,伤及根本,疼得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这件事,永远都不会过去。 而这个孩子,永远都在她心房一角,戳着她日趋坚硬的心脏。 因着恍惚的忆子之情,经文她书写地极为认真,一笔一划,皆凝着她的情思,何尝不是为她的孩子祈福超生。 亲手交予惠和公主时,公主看了她略微苍白的脸色,翻了翻厚厚的白纸,道:“辛苦你了。”字写得极好,毫无潦草。她细细看了几张,竟都舍不得拿去祭奠。 荣太妃老练成精,只消望一眼林七许寂寥伤痛的眼神,了然于心,不觉想起十数年前,那滩汪汪的血水。 三个女人,想到一块去了。 古今心思一处同,可怜天下慈母心。 “经文写好就是拿来烧的,公主不必不舍。”林七许心思灵透,哪里会看不懂公主犹豫。她指尖拂过纸张,话语是那样的温和,眼里倒映着漫天渲染缤纷的晚霞,无一丝暖意。 惠和猛然记起,她亦是失过孩儿的,以一种更加悲痛的方式,活活跪没了。 “一起去重华殿,再过几日要封殿,为父皇做忌日了。” 朱墙斑驳,飞檐淬着春日点点的金色光晕,无情地拖开两个女人孤清单薄的身影, 重华殿深宏静远,常年蔓延着浓重的檀香,八珍兽角鎏金铜炉静卧在地,升起缕缕青烟。佛像通体遍金,高约三十来丈,盘坐于莲座上,静默不语,浅笑看世间百态。 这日,她未回王府,伴着惠和彻夜诵经祈福。 摄政王打发走宫里的小太监,斜卧在正院的黄花梨罗锅枨马蹄足长榻上,榻上铺着松软的花软缎,很是舒适。燕笑静静地剥着时新水果,不时喂一个给摄政王。 王妃看着沉思不语的摄政王,笑道:“林妹妹得惠和皇姐喜爱,也是造化。王爷您可是舍不得?” 惠和公主并不好相与,近些年性子愈发冷僻,等闲讨不得好。 林氏,总能给她惊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交锋 摄政王矢口否认:“想到哪处去了。今日,高昀办差回来,风尘仆仆地,脸色还不大好看。我一问,算是见过林其琛了。” “喔?”林其琛弃文从武,到底可惜了。 摄政王神色不明,似怒非怒,淡淡道:“高昀年青气胜,又秉性端直。林其琛叛祖离宗,实属大逆不道,肆意妄为,自然瞧不上眼。可能话语不那么客气,本来倒没什么,偏林氏的这位弟弟脾气倔,骨头也硬,当下争执起来。” 王妃静默,只听摄政王轻笑道:“不过没点骨气,真作不下离宗之事。他与高昀比试文武,你猜猜看结果?” 高昀不过举人出身,又多年不捡诗书,哪比得上才思敏捷的少年郎。至于武艺,高昀也非武将,林其琛能当得校尉,估摸着身手很有看头。 不过高家与谢家乃姻亲,嫡么女正是信之的媳妇。王妃不好落了颜面,只说:“一输一赢罢。” 摄政王神秘兮兮地摇头,语气颇意味深长:“平局。林其琛故意让的,高昀也是而立之人,长子都快娶妻了,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胜负本乃小事,只这样带有侮辱性色彩,就值得考量了。 王妃脸色不大好看,道:“高公子到底年长。”言下之意,是林其琛过于轻狂。 摄政王浅笑不语。 高昀回话时,那脸色,红涨地如同猪肝,却也不敢隐瞒:“臣满心不忿,只以为林公子恶意相向,还欲还手时,不慎脚底打滑,兵器脱手险些伤到自己。也是林公子出手相救,方平安无事。” 摄政王扬一扬眉,颇是意外:“你瞧着,林其琛如何?” 高昀大约描述了下:“外表是百里挑一的好,不仅是五官俊美,而且内有锦绣,连带着气质干练沉稳,极为出色。光看言行举止,真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只性子有些孤冷桀骜,或是傲气所致。” 哪能不桀骜,不孤傲冷漠能做出这些事来。 “本王托付你的事呢?”林氏牵念这弟弟,那把普通的扇子日日放在手边,可见是十分惦念。 高昀更是尴尬:“林公子一言不发,接过那包裹时,神情有些……” “嗯?” “对其姐姐为妃一事,似不愿提及。”高昀仅管唾弃林其琛无德无品,但对其才华能力极为认可,稍稍换了种说法。 其实,他向林其琛说起林氏的口吻轻蔑又随便。 “你姐姐现在是摄政王的宠妾了,心下挂记于你,王爷不好视若无睹,命我来此照看下你。喏,这是王爷给你的,林姬生怕你在外挨饿受冻,手头紧张。”包裹被他塞进少年的怀里,只迟迟未接。 高昀见他脸色苍白如雪,压抑着无限的苦痛。眉目却蕴含着无限的恨意与冰冷,连嗓音都喑哑着,低沉无力:“替我多谢王爷。” “嗯,你小子也算命好的,做下这些事还能混个校尉,又有个得宠的姐姐……”高昀也是实话实说,有感而发。 大概又嘀咕了几句,不知那句话踩中了林其琛的腹地,使其整个人充斥着蓬勃的怒火,燃尽整片草原。 林其琛初来乍到,能混个校尉,除了与许五公子相熟外,自身能力也是保障。打不服手下的士兵,谁肯听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话。其吃苦受罪,不必多提。 摄政王可以想象,天之骄子,少年心性。估摸着接受不了姐姐为妾的事实,还接着靠姐姐宠爱换来的钱财,若非怕开罪于他,当场发飙也是有可能的。 高昀将林其琛的书信交予王爷,恭送其离去,记忆却在转身的间隙鲜明浮起。 大概从心底里瞧不起林姬,他说着说着便愈发尖锐。 “这样没名没分,不三不四地进了府,居然也能混到宠妾,你姐姐也——”他的声音仿佛断了弦的琴,戛然而止。 然后是疾风猛至,一拳迎面,只余下满嘴血腥。 摄政王难以忘怀的是,信笺递给林七许那刻,她潸然泪下的无助与伤痛。 她几不能言,跪下向他磕了个头。 摄政王见她泪眼朦胧,神色凄楚,对林其琛的稍有不快也散去了。林七许好容易平复下心境,珍宝似地放好信笺,取过帕子细细擦拭眼角,歉然道:“方才失礼了。” 摄政王打趣道:“本王日后也不必赏沉香榭什么了,家书抵万金,此话不假。” 林七许的嗓音微微颤动,仍流露出了一丝压抑在心间的盼望,乞求道:“妾身以后可以与弟弟常有书信往来吗?” 摄政王恶意地想,要是他说不行,会不会立马打垮看上去可怜兮兮,低微企盼的林七许呢。只是,思及她丧子之痛,摄政王宽厚地想,算是另一种弥补罢。 盼她懂得才好。 “王府内书信往来确有章程,规矩严谨。不过你俩血脉至亲,只是书信往来,尚可。”摄政王好心地补充,“若有物品传递,必须查验无误方可,严禁私下夹带。” 起码在这刻,林七许对摄政王可谓感恩戴德,发自肺腑地谢恩。 书信极短,写得甚是匆忙。林七许揣摩着里头的每一字每一句,心头百感交集,欢喜地直落泪,字字珠玑,千金不换。 信中先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如摄政王所讲,处于河南道都护府,任宣节校尉。许公子与他多年旧友,略有照拂,请她千万放心。余下便是通篇的关切,并言明,未曾怪罪于她分毫,托付莫管事交给他的信物与信都看见了,会尽力照做,希望她好好生活,不要思虑太多。 比起重获弟弟踪迹且长久通信的惊喜,月氏姜允来访的消息,不过耳旁一风。 初夏临近,空气黏热,又有月氏使臣来访的缘故,本要六月下旬才去的玉华行宫,摄政王命人打点出来,建议在此处招待来使,若先于皇宫摆酒设宴,隆重接待,后又移驾行宫,百官相随。折腾时日不说,还劳民伤财。 小皇帝早慧极了,模样秀气,只有些病弱。 对于谨慎周全的皇兄,他心里或许有别的想法,不过面上十分敬重,且摄政王提议中肯,不少阁臣很是赞同。他于上座缓缓点头:“皇兄说得不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朝政 066抽丝 谢儇因郡主身份躲开去岁皇帝选秀,拉着姐姐谢了好半天。长姐疼宠于她,一径笑道:“你且安心,母亲与我必给你挑一个好的,以后轻轻闲闲,痛痛快快地过日子。” 后遇上林其琛,芳心暗许,只想等着他上门提亲。 可惜,天意弄人。他为了亲姐丢弃门第,离开宗族,遭尽清流唾弃。听三哥说起,已在河南道都护府任校尉,彻底断了科举一途。 谢儇着实心灰意冷了一段时日,可这不代表太后可以插手她的婚事。 李氏见太后十拿九稳地笃定,心下发凉,鼻翼处溢出了汗珠,微笑道:“儇儿被我宠得无法无天的,若真被哪户人家聘了去,还不闹翻天了。” 谢儇没定亲是满京城知晓的,方才还有人来打听,想用亲事来糊弄,根本行不通。 太后不以为意:“待得嫁人,性子自然会沉静下来。谢家又是会教养女儿的人家,且看阿俪便知,淑惠明理,与摄政王恩爱敬重,全京城没人不夸的,儇儿是阿俪的亲妹妹,能差到哪儿去。” 拿大女儿堵嘴,李氏总不能反驳。否则,连带着摄政王妃成什么了。 李氏开始拿丈夫说事,垂眼道:“太后所言不差。只臣妇终究一妇道人家,家中儿女嫁娶终还要老爷点头的。” 太后存心为难谢家,怎会输在口舌之上,话语中不无淡淡的讽刺:“谢夫人执掌公府中馈多年,几个庶子女的婚事皆是亲力亲为,怎么到了亲女儿这头,推诿地很呀。” 辅国公乃内阁首辅,女儿却为摄政王妃,难免对摄政王颇多偏向。眼瞧着皇帝年纪渐长,无法亲政,摄政王借着谢家之势,真正是权势滔天。连带着谢儇,都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巴结荣太妃,那股亲热体贴,太后忍了很久了。 防着谢家再结一门好姻亲,先下手为强算了。 左右靖安侯府的门第也不差,不会辱没谢家。 李氏哪里听不出太后话语里的责备讥讽之意,可事关爱女的终身大事,怎么也不能松口,睁眼说瞎话:“臣妇愚钝,不敢自专。” 从林七许的视角看去,谢儇与杨昭并立正前,低眉垂眼,半字不发。两只手隐在宽大的蝴蝶纹暗花宽袖里,估摸攥得发白,全身极轻微地战栗,难掩其不安之色。 公侯千金,享尽荣华,婚事岂容自己做主。 “前年安王府的二小姐因病故去,与之定亲的靖安侯世子也拖到了现在。世子身份尊贵,年纪有为,且骁勇善战,想来不会辱没了谢家的门第。” 太后语出惊人,林七许可以明显感受到左夫人的身体一僵。四下望去,名媛贵妇都有一瞬间的震惊与失神,表情里含着或多或少的讶异、狐疑、幸灾乐祸和零星的叹息……靖安侯世子她也是知道的,乃靖安侯夫人顾氏的嫡长子,忠武侯的亲外甥,将门虎子,现官至四品,青年才俊。 左棠低低惊呼:“那杨公子…都十九了。脾气古怪,又是喜欢男人的……” 时常流连烟花之地,因保养相公戏子,曾被御史弹劾过,与靖安侯门当户对的人家,大多晓得内情,不愿将嫡女许过去。可杨夫人哪肯将就,好容易谈妥了安王府的小姐,虽是庶出,但生母早逝,打小养在嫡母跟前,这才勉强同意了。 李氏嘴唇发颤,布满血丝的眼慢慢沉寂下来,像是黑夜里幽幽的珍珠,极力维持着大家夫人的矜持端贵。 太后也不睬她,去问同样大惊失色的靖安侯府人顾氏,神情和蔼:“儇儿是你打小看大的姑娘,待世子差事毕了回京,早早完婚,你也好抱孙子。” 杨夫人一直想挑娘家的侄女做媳妇,只是太后是他们侯府的依仗,谢儇论家世品貌又是一等一的出挑,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应下:“臣妇替犬子多谢太后。不知谢家是什么意思?”她略有讥笑地望着面色如土的李氏,谢家再清贵,也抵不过皇家旨意。 杨昭盯着旁边垂首静默的谢儇,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终退开几步回到了母亲身边。 李氏何其敏感,思索下朝政时局,便知此乃圣意,又从一定方面维护了谢家的地位,靖安侯素来支持太后,维护正统。若将女儿许之,结成秦晋之好,日后皇帝亲政,谢家也不怕被清算什么。 只当年含泪嫁了大女儿,一入王府,日夜操劳。现下又是千疼万宠的幼女,一颗心宛如在油锅里炸来炸去。 “谢夫人怕欢喜地唬住了。儇儿,你的意思呢?”太后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谢儇这才扬起了姣好的脸庞,面无表情地淡漠。 自小她就懂得,身为谢氏嫡女,尊贵无比,锦衣玉食。可婚事须得为家族出力,为父兄分忧,不枉父母兄姐疼她一场。 若没有遇见过其琛,她或许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下这场不怀好意的赐婚。 可是,她先去看了眼颤颤巍巍,几欲落泪的母亲,鼻头一酸。李氏才四十些许,可操持国公府十数年,眼角微皱,鬓边早已发白。她平素爱顽爱闹,都不知体贴母亲,这回,要乖巧懂事一点。 目光划过席间的各家夫人小姐,无悲无喜。 湖面微波粼粼,泛着初夏细碎密集的斑点,好似水晶碎了一地的璀璨光芒。林七许亦眼神相随,淡淡望着谢儇,望着她缓缓移过来的面庞,灿若夏花,颜色明艳。 本以为不过随意一瞄,可林七许抬眸便对上谢儇目不转睛的视线。 那样认真而全神贯注,拼尽一生力气的注视,目光凝结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灼热,似要穿透她去凝视另一个人,充满杏花雨里缱绻的怀恋与温柔,甜美地仿佛要溢出来。 思绪缥缈地抓住了什么,又稍纵即逝。 太后见谢儇瞅着林姬出神,面上不豫,淡淡发问:“林姬,你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这句话使谢儇的眼神猛地狼狈了起来,闪躲地避开了林七许意欲探究的视线。 泪水在心口凝成冰锥,她慢慢跪下。 够了。 今生既无缘,何必还要他的姐姐对她恭贺,将她亲手推向他人的怀抱。她可以接受旁人的讥讽嘲笑,满口道贺。 却独独不想听见其琛的姐姐亲口对太后说出“天作之合,恭喜郡主”的话。 言语如刀,字字见血。 不必他人来亲手斩断她与其琛的眷恋与羁绊。 不必这样残忍地扯断最后一丝缘分。 她背脊挺得笔直,眼神炽烈又那样绝望,延展开无能为力的哀伤。一字一顿道:“永清郡主谢儇,谢太后恩典。” 俯首磕首,是母亲堙没在发鬓的泪水,是姐姐在王府忍气吞声的笑容,也是其琛飞扬在枫林间的清俊面庞,温润而深情许许,是胜过世间一切的美好。 恭贺祝福之语绵延不断地涌来,她端坐在母亲身旁,麻木地接受着络绎不绝的打量探究,和那些贵妇眼底深处的隐隐怜悯。 谢儇最后回眸,只看见了一人。 于花团锦簇,衣香鬓影里。 林七许,面色如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065风波 林七许的眼眸亮得堪比繁星璀璨,话说得却中听,莞尔一笑道:“都听王爷的。妾身读过书,知道做人不能太得陇望蜀,每月能得知弟弟的音讯,又有书信往来,妾身已是万分知足。” 摄政王笑意加深,环住她的细腰,极为满意。 林七许柔顺地依着,对此心底并无贪恋与怨尤,王府不欠她什么,摄政王也是。何况,为人妾室,要知情识趣,莫越了雷池才好。 次日便是裕王府老太妃的寿辰,和太后娘娘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只是长姐幼妹,加之嫡庶有别,平日走动不见多么热络。不过,裕王为内阁大臣,平素孝顺听话,拉拢了老太妃,对小皇帝也是一重助力。 林七许偶尔同女眷们说笑几句,大多时候沉静不语。她身份尴尬,既没有扎实的名分册封,又被其父逐出家族,能在花厅有个座,真是看在摄政王的面上。 身旁不是诰命夫人,便是郡主县主之流,各个具是水晶般的心肝。说起话来,真是九曲十八弯,有时她也得琢磨片刻,方明白地过来。 “林姐姐今日也来了。”左府嫡女是个例外。 某日作客摄政王府,左棠路过花园子,见她用石子打鱼,心下觉得有趣,下回再来时,特意去了沉香榭拜访。碰巧她与丫鬟们在做糕点,满院飘香,左棠最爱甜食,巴巴地像只猫儿般趴在雕花窗外。 林七许自不会恶意相向,故而结下一段善缘。 左棠亲昵地拉着她坐下,小姑娘才十三岁,模样清丽,性子纯真憨厚。唉,教坏了人家的宝贝可怎么是好? 林七许本能地去寻左夫人的身影。 仅管左大人与孙大学士走得比较近,在朝政上与摄政王素来对立。不过这不妨碍辅国公夫人李氏与左夫人交好,听闻是昔日的闺阁好友。 她的视线刚好也徘徊在爱女处,见林七许向她示意,亦笑不露齿地微微颔首。 李氏注意到左棠十分粘林七许,疑惑道:“这林姬何时与你闺女……” 左夫人徐徐道:“一日我携她去摄政王府作客,花园子里碰上了,说了两句。要不是天色已晚,她估计得跟着人家去吃饭了。后来,她与你家儇儿一起去王府顽,儇儿去寻王妃,她就悄悄地去了林姬处。” 左右有贴身丫鬟跟着,与她详细地回禀了。 没什么不妥之处,小棠还带着几块特别好吃的酥饼回府,据说是江南那带的特色,分给了几个侄儿侄女,倒是其乐融融。 李氏不知该说什么,见小棠被哄得捧腹大笑,林氏依旧清淡含笑,温文和雅。她只能略略提醒:“现下整个王府数她最得宠,阿俪直说看不透她。王爷几次想晋她为庶妃,听说都被她辞了。她是怎样进府的,你也有耳闻。小心驶得万年船。” 左夫人一子一女,长子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小棠是她三十来岁才怀上的老来女,视若珍宝。看着李氏忧心的面庞,温煦道:“我都懂得,到底阿俪不容易。王府里的女人,哪个是省心的,只这回生个儿子,便一切顺遂了。” 林氏,娴静沉稳,气质极好,一看便知是个内秀的女子。不知情的人只以为她是一府主母,端庄贤惠,大度雍容。 只是,可惜了。 李氏怎会看不懂挚友的惋惜神色,皱眉望着林氏。 林氏与女儿有无法分割的利益纠纷,李氏是怎么都欣赏不了的。 裕王府的主殿今日缓缓开启,碧瓦朱甍臻臻,画梁雕栋巍巍,端的是一派金碧荧煌。太后与小皇帝大驾光临,摄政王相陪在侧,为老太妃的六十大寿道贺。 裕王府占地广阔,景色秀美。湖畔旁夏荷初立,清风徐徐,隔着诺大碧湖分摆了男女筵席。其间亭台水榭作了戏台,丝竹管弦不断,歌舞迷漫,戏文不绝。 隔着花木葱茏,林七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红珊瑚八宝钏,八枚青金石颗颗浑圆,色泽均匀,中间嵌着罕见的蜜蜡琥珀,里头凝着只蜜蜂,泛着幽幽的光。 “要不要去评评理?”林七许循声看去,是一位打扮艳丽,容貌姝丽的贵女。依稀记得,是靖安侯家的嫡女,行三,封了章宁县主。 后头是神色发冷的谢儇,论样貌,两相一比,还是谢儇更为明媚贵气。 她轻轻一哂:“太后疼你,不是一遭两遭了。” 这杨昭与她自小别苗头,见面必争吵挖苦,京都里大多女眷都晓得。不过她俩都是女孩儿,且金贵娇气,无人会责罚她们,最多叫母亲领回家去,好生教导。 杨昭眸色中精光一轮,不由分说地扯过她,去向主座的太后告状。谢儇只以为她耍平日的滑头,懒懒地凭着她拉去。 这时,左棠讨好卖乖地捧着一小碟翠玉豆糕,模样儿极为可爱。林七许失笑道:“你这样尽数搬来,夫人怎么办?” 哄骗了人家的花朵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边我给你留了个位,陪我一起坐过去罢。”左棠可怜兮兮地求着。 与她玩得好的手帕交,比如谢儇,在与杨昭拌嘴;比如孙府的几位小姐,因父丧仍守孝其中,还有宁国公府的嫡女,略感风寒,而那些庶女又玩不到一块去。 林七许看左夫人面带微笑,加上自始至终未曾对她有过负面情绪,便从善如流地挪到了前面,继续哄着天真又可爱的左棠。 她本就恬静温雅,仅管工于心机,慧心巧思,不过面上是不显的。若真想讨一个人的好感,花些心思下去,多半水到渠成。 连摄政王,都手到擒来。何况是不谙世事,满心善意的左棠小姑娘。 太后调解她俩的纠纷真不是一日两日了,李氏起初不以为意,插科打诨地赔笑。谁料太后竟转悠到了谢儇的婚事上头。 莫论旁人,就是设计于她的杨昭都懵了一脸。 太后有意让她拉谢儇来人前,杨昭心思简单,张口应下了。 只是皇家赐婚,是有缘法讲究一说的。尤其像谢儇,豪贵异常,七岁因姐姐为摄政王妃封了郡主,连杨昭都没有的待遇。况谢儇素来与太后不亲,荣太妃倒很疼她。若事前没通好气,贸然开口赐婚,惹得臣子怨怼,实为不妙。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抽丝 066抽丝 谢儇因郡主身份躲开去岁皇帝选秀,拉着姐姐谢了好半天。长姐疼宠于她,一径笑道:“你且安心,母亲与我必给你挑一个好的,以后轻轻闲闲,痛痛快快地过日子。” 后遇上林其琛,芳心暗许,只想等着他上门提亲。 可惜,天意弄人。他为了亲姐丢弃门第,离开宗族,遭尽清流唾弃。听三哥说起,已在河南道都护府任校尉,彻底断了科举一途。 谢儇着实心灰意冷了一段时日,可这不代表太后可以插手她的婚事。 李氏见太后十拿九稳地笃定,心下发凉,鼻翼处溢出了汗珠,微笑道:“儇儿被我宠得无法无天的,若真被哪户人家聘了去,还不闹翻天了。” 谢儇没定亲是满京城知晓的,方才还有人来打听,想用亲事来糊弄,根本行不通。 太后不以为意:“待得嫁人,性子自然会沉静下来。谢家又是会教养女儿的人家,且看阿俪便知,淑惠明理,与摄政王恩爱敬重,全京城没人不夸的,儇儿是阿俪的亲妹妹,能差到哪儿去。” 拿大女儿堵嘴,李氏总不能反驳。否则,连带着摄政王妃成什么了。 李氏开始拿丈夫说事,垂眼道:“太后所言不差。只臣妇终究一妇道人家,家中儿女嫁娶终还要老爷点头的。” 太后存心为难谢家,怎会输在口舌之上,话语中不无淡淡的讽刺:“谢夫人执掌公府中馈多年,几个庶子女的婚事皆是亲力亲为,怎么到了亲女儿这头,推诿地很呀。” 辅国公乃内阁首辅,女儿却为摄政王妃,难免对摄政王颇多偏向。眼瞧着皇帝年纪渐长,无法亲政,摄政王借着谢家之势,真正是权势滔天。连带着谢儇,都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巴结荣太妃,那股亲热体贴,太后忍了很久了。 防着谢家再结一门好姻亲,先下手为强算了。 左右靖安侯府的门第也不差,不会辱没谢家。 李氏哪里听不出太后话语里的责备讥讽之意,可事关爱女的终身大事,怎么也不能松口,睁眼说瞎话:“臣妇愚钝,不敢自专。” 从林七许的视角看去,谢儇与杨昭并立正前,低眉垂眼,半字不发。两只手隐在宽大的蝴蝶纹暗花宽袖里,估摸攥得发白,全身极轻微地战栗,难掩其不安之色。 公侯千金,享尽荣华,婚事岂容自己做主。 “前年安王府的二小姐因病故去,与之定亲的靖安侯世子也拖到了现在。世子身份尊贵,年纪有为,且骁勇善战,想来不会辱没了谢家的门第。” 太后语出惊人,林七许可以明显感受到左夫人的身体一僵。四下望去,名媛贵妇都有一瞬间的震惊与失神,表情里含着或多或少的讶异、狐疑、幸灾乐祸和零星的叹息……靖安侯世子她也是知道的,乃靖安侯夫人顾氏的嫡长子,忠武侯的亲外甥,将门虎子,现官至四品,青年才俊。 左棠低低惊呼:“那杨公子…都十九了。脾气古怪,又是喜欢男人的……” 时常流连烟花之地,因保养相公戏子,曾被御史弹劾过,与靖安侯门当户对的人家,大多晓得内情,不愿将嫡女许过去。可杨夫人哪肯将就,好容易谈妥了安王府的小姐,虽是庶出,但生母早逝,打小养在嫡母跟前,这才勉强同意了。 李氏嘴唇发颤,布满血丝的眼慢慢沉寂下来,像是黑夜里幽幽的珍珠,极力维持着大家夫人的矜持端贵。 太后也不睬她,去问同样大惊失色的靖安侯府人顾氏,神情和蔼:“儇儿是你打小看大的姑娘,待世子差事毕了回京,早早完婚,你也好抱孙子。” 杨夫人一直想挑娘家的侄女做媳妇,只是太后是他们侯府的依仗,谢儇论家世品貌又是一等一的出挑,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应下:“臣妇替犬子多谢太后。不知谢家是什么意思?”她略有讥笑地望着面色如土的李氏,谢家再清贵,也抵不过皇家旨意。 杨昭盯着旁边垂首静默的谢儇,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终退开几步回到了母亲身边。 李氏何其敏感,思索下朝政时局,便知此乃圣意,又从一定方面维护了谢家的地位,靖安侯素来支持太后,维护正统。若将女儿许之,结成秦晋之好,日后皇帝亲政,谢家也不怕被清算什么。 只当年含泪嫁了大女儿,一入王府,日夜操劳。现下又是千疼万宠的幼女,一颗心宛如在油锅里炸来炸去。 “谢夫人怕欢喜地唬住了。儇儿,你的意思呢?”太后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谢儇这才扬起了姣好的脸庞,面无表情地淡漠。 自小她就懂得,身为谢氏嫡女,尊贵无比,锦衣玉食。可婚事须得为家族出力,为父兄分忧,不枉父母兄姐疼她一场。 若没有遇见过其琛,她或许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下这场不怀好意的赐婚。 可是,她先去看了眼颤颤巍巍,几欲落泪的母亲,鼻头一酸。李氏才四十些许,可操持国公府十数年,眼角微皱,鬓边早已发白。她平素爱顽爱闹,都不知体贴母亲,这回,要乖巧懂事一点。 目光划过席间的各家夫人小姐,无悲无喜。 湖面微波粼粼,泛着初夏细碎密集的斑点,好似水晶碎了一地的璀璨光芒。林七许亦眼神相随,淡淡望着谢儇,望着她缓缓移过来的面庞,灿若夏花,颜色明艳。 本以为不过随意一瞄,可林七许抬眸便对上谢儇目不转睛的视线。 那样认真而全神贯注,拼尽一生力气的注视,目光凝结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灼热,似要穿透她去凝视另一个人,充满杏花雨里缱绻的怀恋与温柔,甜美地仿佛要溢出来。 思绪缥缈地抓住了什么,又稍纵即逝。 太后见谢儇瞅着林姬出神,面上不豫,淡淡发问:“林姬,你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这句话使谢儇的眼神猛地狼狈了起来,闪躲地避开了林七许意欲探究的视线。 泪水在心口凝成冰锥,她慢慢跪下。 够了。 今生既无缘,何必还要他的姐姐对她恭贺,将她亲手推向他人的怀抱。她可以接受旁人的讥讽嘲笑,满口道贺。 却独独不想听见其琛的姐姐亲口对太后说出“天作之合,恭喜郡主”的话。 言语如刀,字字见血。 不必他人来亲手斩断她与其琛的眷恋与羁绊。 不必这样残忍地扯断最后一丝缘分。 她背脊挺得笔直,眼神炽烈又那样绝望,延展开无能为力的哀伤。一字一顿道:“永清郡主谢儇,谢太后恩典。” 俯首磕首,是母亲堙没在发鬓的泪水,是姐姐在王府忍气吞声的笑容,也是其琛飞扬在枫林间的清俊面庞,温润而深情许许,是胜过世间一切的美好。 恭贺祝福之语绵延不断地涌来,她端坐在母亲身旁,麻木地接受着络绎不绝的打量探究,和那些贵妇眼底深处的隐隐怜悯。 谢儇最后回眸,只看见了一人。 于花团锦簇,衣香鬓影里。 林七许,面色如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剥茧 仓惶,震惊,愤怒,凄凉,无助。 正交织在林七许淡漠如水的心境里。 谢儇那一瞬的狼狈无措,照亮了心底日夜思念的那张脸,那是少年清俊明朗的笑容,清醇欢快的声音,以及字里行间浓浓的迷恋喜爱。 马车光线昏暗,心底却亮如白昼的泾渭分明。 “姐姐你曾说过,要我好好努力,那么等我优秀了,我想要的都会来找我。否则,待我碰上了喜欢的姑娘,自身不够出类拔萃,会很痛苦。我深以为意,故勤奋苦读,刀枪不辍。因为我也不愿意日后的自己配不上喜欢的东西。” “我想,我的颜如玉来找我了。” 那封信,最后张信笺,通篇累牍地描述了那位姑娘是多么的好看耐看,多么的高贵娇贵,多么的令他倾慕喜爱。 而她,也欢喜地也几乎落泪。 弟弟对她一直存有浓浓的依恋与爱护,以她之心性剔透,不难发现这里头有几分已超过了寻常的姐弟之情。其琛为她奋发图强,考取功名,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他出人头地就是想给她撑腰,不让她受欺辱。 不是不感动的。 弟弟这样懂事听话,她怎忍心责怪。 她只盼着其琛能赶紧遇上个心怡的女孩子,到时,不但能让这份迷恋回归正轨,而且对他整个人生来说,都是一种完整和升华的圆满。 他会懂得,立于人世,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美好。 没什么能比一个心爱的女人更鞭策男人了。 她是多么感谢,那个女孩子的出现,并且同样地对弟弟,心存好感。 不曾想,到头来,竟是谢儇。 那个性情如烈火般热烈明亮的女孩子。 细细想来,早有蛛丝马迹。 素昧平生,甚至略有恩怨。谢儇为何会尾随于她,无非是那日陈氏提及其琛被逐出宗门,心神震荡之下,亦如她一样,魂不守舍地离了席。 义无反顾地为她作证,她原先以为,谢儇为姐姐不平,也不喜韩庶妃。可这里面,又何尝没有其琛的一分情面与顾虑。 迷雾朦胧,混混沌沌地茫然,不过是命运翻来覆去的玩弄缭乱。 何其鲜血淋漓。 痛不欲生的真相,挥断其琛生命力最后一丝光亮。 她眨眨眼,深深吸气,不欲让摄政王瞧见她眼角凝着的泪珠。 万幸马车光线不足,摄政王又沉思不语,眉间紧蹙,没注意到她不辨悲喜,淡凉如雪的面容。下车后,摄政王道:“你先回去。” 林七许晓得他要去正院,自安分地退下了。 正院灯火通明,听得谢儇被赐婚靖安侯世子的消息,王妃失手摔了茶盏。摄政王眼疾手快,避免了碎片割伤王妃,唤来丫鬟整理。 看着王妃惊痛交加的神情,摄政王不免抚慰:“放心,有辅国公府和本王呢,不会太离谱的。” 她齿间冰凉,连舌尖都在打颤。终忍不住地伏在摄政王的胸前,嘤嘤哭泣,慢慢地,顾忌着腹中孩儿,太医可叮咛说要保持心情愉悦开朗。 杨映好男风还不算,世家子弟喜这口的不在少数。关键是杨映性情暴躁,喜怒肆意,曾拿马鞭活活抽死过宠妾,何其冷漠暴戾。且顾氏中意自家侄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不过杨老夫人明理知事,对媳妇是无可奈何的将就,怎么还会要一个同样糟糕的顾氏做嫡长孙媳。 “太后,是想逼死我妹妹吗?”王妃想起妹妹的如花笑靥,心头就是一阵心痛。 摄政王晓得其中缘由,只能哄着妻子切莫伤怀,动了胎气。 王妃恻然不已:“且杨夫人不喜谢家,又有心仪的儿媳妇人选,婆媳如何相处。章宁县主素来顽劣,偏偏是金贵的小姑子。”换句话说,从男人到姑婆,没有一处是好的。 火坑般的人家,那么多名门千金都避之不及,太后简直是欺人太甚。 “父亲他是怎么说的?” 事关谢氏女儿名声,太后金口玉言,赐婚定下,任谁都无寰转余地。 摄政王自然碰上了辅国公,短短一日,仿佛老了十岁,面上有显而易见的疲倦与苍老。奈何定力好,眼光通透,一语道破:“不过权谋制衡罢了。”只幼女无辜。 摄政王眉梢眼角含着安慰的神色,慢慢道:“当初封你妹妹为郡主,便是断了谢家后位之念。待得皇帝亲政,时局难免不比现今。” 话里大有深意,王妃揣度了半晌,怅然道:“这些臣妾都懂。儇儿她还好罢?” “与岳母归家去了。也未听到什么风声。” 以谢儇平素的性情,既没闹得天翻地覆,想来也能体谅父母。 王妃闻言更怜爱幼妹,黯然伤神,勉强笑道:“儇儿虽不拘小节,常有出格跳脱之举。不过大面上从来都是懂事的,待得日后好生开解,又有国公府在,想来不至于太荒唐。” 摄政王点点头,又宽慰王妃几句。眼神划过榉木小方桌上的竹篮,上头覆着红彤彤的彩锻,便知是喜蛋,颇有感触,问道:“谁家的?” 王妃有气无力地答:“二弟的丫鬟昨夜生了个小子,好歹成婚近四年,总算有了子息。”说来,二弟妹也是个糊涂透顶的,成日只会与妾室通房怄气,去年平白掉了个孩儿,又把妾室打得一起滑胎。若非看在张大人的面上,父亲怕是怒得休妻另娶。 连母亲都落了些不是。 摄政王岔开话题,道:“自岳父这辈,谢家具是念书上进,走科举之途。倒是二弟颇喜刀枪,在金吾卫谋了个差事。” 王妃凝眸不语,父亲只此三子。大哥端恪方正,为人守礼,于仕途上怕是少了些圆滑,不过立身极正。三弟,生性聪慧,悟性高,十二岁便得中秀才,父亲常言,此子最肖。不过,她嘘出一口气:“信之,这回恩科,依旧落榜。” 也不知是否沉溺于闺房之乐,耽误了正事。 至于二弟,自小养在母亲处,比之明朗疏懒的三弟,性子有些沉静缄默。且不喜诗书,直气得父亲,险些破口大骂。好在为人行事靠谱,既爱习武,父亲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儿子在兵部寻了个闲差,再度将心思放在了小儿子上,立志培养信之成才。 不曾想二弟办差有声有色,很受上司看重。兵部主事冯大人,曾在父亲跟前褒赞了谢倪之,还隐晦地怀缅了谢太公的昔日威风。 经此一事,谢倪之若还得不到谢家的重新考量,谢秉文也可以从首辅的位置上滚下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起手不悔 辅国公将心神分了些给不受重视的庶子,故而谢二公子不到一月光景,已经调到金吾卫当差执勤了。 “信之才十七呢。”摄政王半分不急。 王妃懒散地笑道:“嗯,当年他霍然地考了个秀才,又惊又喜。只以为他是下场试手,谁知竟中了。可惜,这些年志得意满,人人捧着,有些气躁。” “没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性,又这般上进孝顺,你这个做姐姐的,也是不知足。”谢家门风清正,家族根深蒂固,数百年来,人才辈出,辉煌鼎盛,不曾有过落魄之刻。是真正钟鸣鼎食,子孙上进的福泽深厚之家。 王妃睨了眼王爷,半笑道:“王爷日后怕也不会知足,大公子才五岁出头,已经辗转地请西席教导了,可见王爷教子情切。再说,孙学士家的嫡长孙,若不是老人家压着,怕是恩科过后,已是举人出身了。” 摄政王不由想起一些风声,半信半疑道:“孙家小公子与你妹子年纪相仿,莫非岳父曾意欲招其为婿。” 王妃不轻不重地白了眼摄政王,断然摇头:“父亲虽爱书生才子,但不至于联姻孙家。本想着给儇儿寻一个闲散的王侯公子,或者不拘门第,但求务实厚道。”她见王爷意味不明地笑,脸色有点古怪,忙撇清道,“当然,能做您连襟的,门第不会低到哪儿去。” 摄政王见嫡妻心情舒朗了起来,又斜睨了他好些眼。便知谢儇被赐婚一事,总算没影响其心境,略宽了心。扬声唤来丫鬟摆晚膳,今夜留宿正院。 沉香榭,自有人回禀林七许。 在炕上小憩的她扬扬手,揉着眉心道:“既王爷歇在了正院,今日只留下佩玖一人当值便可。其余人,早去耳房歇息罢。” 众人服侍了些日子,晓得这主子喜静,不耐烦一群人围着。 佩玖见她发呆不语,也只敢小心问道:“小姐可是心情不豫?” 林七许一愣,才恍然,敢情众人唯唯诺诺,连最倚重的燕竹都不敢多发一言。都以为她不忿王爷没来沉香榭呢。 她失笑,嗓音却低沉喑哑:“佩玖,你算是沉香榭里跟我最熟的。背井离乡,随我北上进府。你家里还有人吗?” 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 佩玖慌忙摇头:“奴婢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方大娘好心,收养了奴婢一阵。后有幸进了林府。” 林七许瞳孔突地放大:“方大娘?石头胡同的那个?” “正是。”佩玖抬眸看了眼她。 林七许不知是什么滋味,嘴唇抿了抿,才道:“那么,方大娘可托付过你什么?” 若非方力贵在那处园子里做事,她何来的消息灵通,能混进里头,惹下后来一连串的滔天祸事。甚至,激得弟弟一气之下…… 佩玖茫然道:“只嘱咐奴婢要听小姐的,只听小姐一人的。” 林七许一叹。 原来佩玖也是当年方力贵苦心孤诣的一步棋,生怕她在内院没奴婢使唤,收拢不了下人,这才托了婆娘送些听命于她的人进来。 可她,一无所知。 “像你这般的人,你还知道有谁吗?” 佩玖摇头,道:“是方大娘私下吩咐奴婢的。”旁人即使有,她也不知。 多么令人不愿回想的过往。 昔日她孤注一掷,拼上一切的举动,给多少人带来严刑拷问的血溅三尺,带来痛哭流涕的灭顶之灾。 林七许垂下了眼帘,竟幽幽问道:“佩玖,你觉得我当时做得对吗?” 神使鬼差地,她竟问出了这句,她反反复复,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 佩玖侍奉了她堪堪三年有余,最清楚自家小姐的脾性。做事说一不二,性子冰雪通透,极少软弱哭泣,更别提忏悔犹豫的情绪。 “小姐,奴婢记得很牢。去年十二月那会,您比现在还消瘦清淡,人就跟一片落叶似的彷徨孤伶。”佩玖满脸复杂,她又何尝不同情这位命途多舛,不曾被世俗善待过的女子,“可您眼神明亮,坚硬如铁。奴婢就知道,您是一定挺得过来的。” 那段日子,冬阳温煦,积雪皑皑,映照着王妃面庞的红润,映照着正院的喜气洋洋,独独不曾照拂她苍冷而绝望的心。 林七许近乎痴惘地盯着烛火,一言不发。 佩玖以为她思念孩儿,极其怜悯地垂着眼,久久说不出话。 直至亥时三刻的梆子敲过,袅袅轻烟自熏炉升起,袅娜如柳,逶迤如纱,直熏得人困意渐起。佩玖轻声劝道:“明日还要陪长公主去护国寺进香,早些歇息。” 林七许并非在怀念亡儿,就像佩玖说的,她不是个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的人。 世道这样无可救药。 她所能做的,是让生者幸福,而非为亡者报仇。 其琛的后半生,终被她毁得分崩离析,支离破碎。或许,其中也有林言轩的推波助澜,赵氏的丧尽天良。只那致命一击,是她亲手所为。 林七许怔怔地在黑夜里,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身不由己,亦起手不悔。 …… 还不等皇帝启程玉华,那位大名鼎鼎的姜允竟已大摇大摆地进了大周国境。 摄政王拆开封着三道火漆的牛皮信封,将书信飞快地浏览一遍,神情是万年不变的淡漠,眼神里多了些不确定。 内阁诸臣依次看完,小皇帝眉头拧成了八字,问道:“皇兄,这莫名地提前一个月……”仅管大周月氏交好,常有联姻来往,边境互市贸易,可也不能说来就来,肆意妄为。 摄政王与姜允的那一段往事,在座之人皆有所耳闻。 可姜允已今非昔比,一介女流,市井出身,竟执掌月氏大权,比这明面的摄政王还风光体面几分。 “因临时改期,听地方都护府与卫所回禀,随行之人下降半数。”摄政王徐徐吹着温热的茶水,掩了飘忽不定的心思,继续道,“到底两国交好数年,或者月氏有突发情况。随机应变。” 换言之,人家又没兵强马壮,威风凛凛地不告而来。人数减了,兵力少了,可见事出突然,咱们体谅下人家,左右来了京城会向皇帝解释。 众人默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姜允 林七许这几日皆陪着太妃,原因无他,佛诞日即将来临。摄政王时不时地过来小坐,与她也有说有笑,只提起姜允,林七许明显地感受到太妃思绪一顿。 “她也不容易,好端端的姑娘家,非得这样要强。” 从燕竹口中,于表面上林七许了解了姜允与王爷的风流往事,当然,她阴暗地想过,不过一夕风流,回到月氏竟生下龙凤胎来。既这位姑娘艳名远播,追求者甚众,那么很有可能被绿帽了。 摄政王照例沉默,气息存了些无可奈何的惋惜。 时光转瞬翻到姜允到来的那晚。 林七许温顺地陪在王爷身侧,娴静秀气,与人交谈温声细语,浅笑盈盈。恢宏大殿内,华灯璀璨如星,绫罗堆积如云,繁华锦绣重重叠叠,仿若那十八扇金漆紫檀木暗雕牡丹纹屏风上炫彩夺目的孔雀,由无数金线线勾勒而成,富丽堂皇,价值连城。可随意一瞥,却又刺眼的紧。恰好,与这样的奢靡纵情万般和谐。 她所在席位堪称俯仰众生,虽视角开阔,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要恪守礼法,稍有出挑不是之处,多少人等着看这位侧妃林氏的笑话呢。 正中是金龙条几案桌,雕龙画凤,嵌着硕大无比的明珠熠熠,太后与皇帝并坐。其右即是摄政王与她的桌案,菜肴珍馐摆放有致,另有宫女殷勤布菜。其左便是姜允,她余光所及,难掩好奇之心,没被吓得花容失色,真是她……定力极佳。 美名在外,脸蛋长得自然不差。不知为何,妆容描得尖锐,凛冽,宛如一把出鞘的匕首,森凉地白,锋利地直逼人咽喉。要她来说,姜允与满座的华美锦绣分毫不搭,突兀又惊心动魄,只是姜允的气息,宛若死寂的枯碟,美丽地凋零又难以忘怀。 应是未婚夫去后性情大变,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雪。 “王爷,这朱砂圆子不错,您尝些罢。”当然,她也得扮演好妾侍的角色。临出门前,王妃忧心忡忡,生怕她丢了王府的颜面,不能撑起这个场子来。 摄政王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轻轻嗯了声。 宴会以一种平淡如水、繁琐冗长的步调走向末尾,姜允总统开口两次,一次是开席致敬,一次是席末致谢,语调如死水般地沉寂,每一个音节都含着沙哑之意。 再一次见到姜允,是在蔷薇花盛,风淡云卷的夏日午后。 苍苍翠翠的丛丛蕉叶,在风中摇曳,鲜亮如许。依墙植种的几株蔷薇,满枝粉红煞是好看,伴着彩蝶飞舞,正院永远都那样的生机盎然。 王妃正与她交代着随驾事宜,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如此即可,这些日子,我看你行为举止都很妥帖。王爷又喜爱你,你要诸事以王爷为先,务必侍奉周全。可惜我这处离不得人,便不遣人随你同去了。” 林七许的回答从来千篇一律:“妾身谨记于心,不辜负王妃所托。” 王妃面色并不是很好,手按着腹部下方,话语声渐渐低微下去:“明白就好,待得此行回来,王爷便晋你为庶妃,以后也是正经的主子了,言行举止要符合规矩……” 语气中含着那样鲜明的一丝痛苦。 林七许以为她不大愿意,抬首正欲推辞,便瞥见长榻上逶迤裙角下的一丝鲜红。 “王妃,您下身见红了。” 当即,林七许不顾礼数地出言打断,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立马循声看去,皆面色难看,慌了手脚。 王妃此时捂着腹部,满脸虚汗,气若游丝。 林七许简直要怀疑王妃是不是知道自己胎儿不稳,还故意寻她说话,打算趁机嫁祸于她,栽赃污蔑,省得孩儿地下孤单,拉个姬妾陪葬好了。那么艰难地让王爷转了对她的映象,还有个韩庶妃对她虎视眈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倘使被厌弃…… 她浑身一紧,不敢多作他想。 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快拿王妃的名帖去请太医,府上的医官命他立刻过来!”林七许不敢随意碰王妃,只能扬声命着丫鬟。 秦嬷嬷自不会出言反对请太医的事儿,立刻便有小丫鬟踩着风火轮去了。 “王爷今儿在太妃宫里,请秦嬷嬷拿王妃的令牌命侍卫快马进宫,回禀于王爷。”王爷视嫡子若命,出了好歹,林七许真心觉得,自己不会有日后了。 有人奉命去了。 王妃虚弱至极,开口极为艰难,已被两位嬷嬷大力架到床榻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压迫着王妃纤细的身子,大抵因无力挣扎,反而蜷缩成一个扭曲的姿势。眼神流离在一片虚无里,鬓间凝着一片汗珠,疲惫地喘着大气,是那样的倾褪痛苦。 秦嬷嬷掀着裙裾,望着底下大片的血红,险些没昏厥过去。 不过此刻没个主事的人儿,一屋子奴才也只干着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林七许满心踌躇,实在不敢上前。王府的医官疾奔而来,顾不得什么忌讳,搭手一把脉,看了看舌苔,脸已白了半边。再一看被血染红的被褥,立时吩咐道:“快去切参片。” 一听用参,林七许猛地仰头。 王妃与胎儿但凡有所偏失,她再无翻身之日。 换做旁人,或许能幸免于难。只她来路不正,从苏州那日起,在王爷心中不免落下心机深沉,手段卑劣的印象。后因罚跪失了孩儿,可王府内众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笃定她对恰好有孕的王妃存有怨恏之意,一定是言语有失,以致王妃迁动胎气……或者,她精通香料,既能以春药勾引,王爷指不定怀疑她带了什么不知名的香料诱使。 条条指责,板上钉钉。她辩无可辩。 她素来杀伐决断,思维清晰,当即上前出言:“先生可有带银针?” 一出声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打量,便是王妃苍白若素的脸亦稍稍转过来。 医官不明所以,道:“自是携带。你欲作甚。”林七许衣饰朴素,只以为她是某个得脸的婢女。 林七许上前几步,一指王妃现状,从容道:“因王妃出血过多,你欲让王妃早产,对不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立功 医官被她盛气凌人的架势唬住了。“太医曾吩咐过,王妃胎气不稳,最好足月生产,可是现下也没法子……” 林七许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你可有法子止血,越快越好。含参片有什么用,那是妇人生产时为防着精神不济,力气不足才使的法子。” 医官近来被王妃的怀相折磨地不似人形,凌乱如秋叶,终忍不住地反驳道:“你是什么人,精通医理吗,也敢目无尊卑地与我叫喊。” “无须比尊卑,更不必谈资历。”林七许沉声道,旋即扭头望向眼神涣散,脸色灰败暗淡的王妃,心下竟有些恻然,道,“王妃,妾身相信太医所说,你不宜早产,为保世子安康,过会儿,请恕妾身无礼了。” 已有机灵的丫鬟去取生石灰,绷带,剪刀等物。架起鸡翅木条几,端来热水巾帕等物。秦嬷嬷恨不得能把林七许踢到一边去,可见她话语恳切,实心实意,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所言不无道理,只干瞪着眼。 王妃勉力开口,吃力又含糊。 “你做主罢。”仿若咽尽最后一口气地交付,王妃痛楚地吸气。王太医的叮咛她铭记在侧,确实不宜早产。哪怕多遭些罪,她也希望生下健康的孩子,望着林七许焦急又坚持的脸庞,不知是从何处升起的滔天勇气,她竟将自己与孩儿亲手交给了一个曾在她手下失去过孩子,并且有利益相争的妾侍。 人与人之间相处,便是如此神奇。未尝无缘分一说。 形势逼急,林七许夺过医箱,挑出一包红绸丝带系住的雪白锦布,展开便是一排排刺目的银针。林七许转首对秦嬷嬷道:“嬷嬷,王妃不宜早产。我先止血,等太医来了再做定夺。我以银针刺激腧穴,温经通脉,调和气血。再差,便是如医官说说,无法足月生产。” 秦嬷嬷心神不定,见她言语铮铮,无一丝鬼祟之意,端的是光明正大,见王妃眼神已是准许,自含着老泪道:“林姬注意些便是。” 左右,不会更差了。 漏刻缓慢地挪着一分一秒,外头日光更肆无忌惮了些,一寸寸地移着视线,从黄花梨多宝格上的彩釉雨花颈瓶照耀到略有萎靡的狐尾百合,洁白的花瓣怯怯地卷着,大抵是受不住夏日日光的骄横恣意。 摄政王快步踏入内室时,只见众人喜极而泣,连秦嬷嬷那张褶子遍布的老脸上都含着欣慰又熨帖的暖意,医官收拾着一排器皿用具,大汗淋漓,脸色却是不差。他最先瞧见疾步进来,担忧不已的王爷,踉跄地请了安:“臣见过王爷。” 内里几乎同时地传来一声温婉却不容置疑的吩咐声:“你们皆散开些,不要围在王妃身边。现下血是止住了,可居室要保持气流通顺,切莫闷热不滞。还有太医怎还未来,快去催下。” 林七许鬓边汗水浸透,妆容被冲开,衣裙处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血迹,亦是一身狼狈。她拈起针尖,不慌不忙地向王爷请安:“妾身见过王爷。” 摄政王此时顾不上他人,目光焦灼,望了眼虚弱不已,委婉伏床的王妃。大惊失色,关切道:“你感觉如何?”他眼神向后看去,林七许一时不觉,未注意到摄政王后头跟着的不是昔日常见的王太医,而是素衣冷面的姜允。 姜允平淡地上前,瞟了眼尚未收拾妥当的银针火蜡,搭了王妃的脉息,望着床上静默又可怜的女子,神情终被触动,问道:“是否止了血了?” “是的。”秦嬷嬷殷勤地答。 姜允眼神一转,问:“方才是谁施针的?” 林七许顶着众人忽明忽暗、暗自揣摩的眼神,垂首道:“是妾身作为。医官欲让王妃早产,可太医却万般叮咛务必足月,是以不顾礼数,自专施针。” 摄政王眉头还未拧起,姜允淡淡赞道:“未曾见你手法如何,只止血温经这事,你做得甚好。既结果不错,礼数规矩什么的,轮不到我还置喙。”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雪参丸,喂到王妃嘴中,温言道:“王妃,你不必紧张。胎儿并未坠入骨盆,仍好好地在你腹中生长。这段时日,多补些气血,宁神养气,必能吉人天相。” 床上的女子气息尚弱,却已能开口说话。王妃嘘出一口气,笑容温存又凄苦,像是风雨中凋零惨败的白玉兰,嘶哑道:“如此也好,昔日托你之福,我方有了荣宪。不曾想,到头来,还是你。”眼角划出晶莹的泪水,口气极其惶惶,疲倦萎靡到无能做主。 姜允只得温和地拍拍她的手,聊表安慰。摄政王在一旁放下一颗心,望着王妃与姜允的目光愈渐柔和。正时,王太医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了。结论与姜允一致,无非胎儿不易离开母体,及时止血非常妥当。 王太医还褒赞道:“臣探王妃脉象,竟比今晨更好些。” 摄政王的脸色又缓了几分,不一会儿,便如常温和。林七许满心想着的是,不怕有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了,最多挨几句奚落,不必重罚,担上平白的恶名了。 欢天喜地。 姜允与王太医也是旧识一场,交换了几句对王妃身孕的意见,最后拍板由她为王妃再过一遍穴位,疏通血液,温实经脉。王太医则去开方子,补血养气,最好做药膳日夜服用。 王妃呼吸渐稳,虽仍委软于床上,但脸庞上有了一丝血色,眸色划过内室的每一个人,便顿在了那抹方才果决利落、现隐没人后,恨不得消失的玉色身影上,声音微弱如蚊:“林妹妹不必惶恐,能这样不避嫌地出手相救,我心下很感动。” 只消一句,摄政王疑心尽去。 林七许规矩地欠身:“王妃严重了。今日母子得以平安是王妃福泽深厚,积善行德之故。妾身不过顺便罢了。” 王妃不宜多话,待得姜允准备妥当,便将不相干的一众人等赶出了内室。直言空气闭塞,污浊不堪,叫人赶紧留一丝缝儿,省得呼吸不顺。 外堂处坐着眸色深沉的摄政王,站着毕恭毕敬的林七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侧妃 秦嬷嬷固然对林姬偏见极深,但今儿这出,是万万错不了的,确是真心实意,且如姜允所说,结果皆大欢喜。临走前,王妃的眼神她也看得懂,趁机抬举了林氏才是。 她将事情详细地说了遍:“……王妃近日下腹颇感坠胀,时而疼痛。只因随驾事情琐屑,生怕林姬无法周全,故而唤她前来亲**代,期间林姬言语恭谨,并未冲撞王妃。论起来,王爷未至那会,正院没个主事的人儿,也是林姬差人请的王爷,传唤的太医。” “甚是妥当。”摄政王溜了眼桩子似的林七许。 “后医官意欲让主子早产,只王太医千般嘱咐,老奴虽记得牢,但事到紧急实在无能为力。故而林姬出言建议,行施针之术。说起来,当初姜姑娘治好王妃的身子,用的也是差不离的法子。”这也是王妃对林七许颇是信重的原因,尝过施针的好处,自然愿意被再扎一回。 秦嬷嬷说到此处,望向林姬的目光,已有了些从未见过的温厚与暖意。然后她撩起裙摆,请罪道:“老奴侍奉王妃不周,致使胎气牵动,只求王爷念在正院人手不可缺的份上,容老奴伺候完王妃生产,再行惩罚。” 正院离不得人,正是由着此缘故,王妃才需要万事详尽地交待,而不是派一个老成的嬷嬷跟着她去,上下打点周全。可王妃身体本就不适,稍累着些,容易胎气不稳。 摄政王此节想通,释怀不少。 “如嬷嬷所言,你也是伺候王妃的老人了,素来忠心耿耿。本王断不会在此关节上为难于你。” 正院的丫鬟嬷嬷皆有差事在身,外堂除了侍奉茶水的阿芜,便只有两个打帘子的小丫鬟,短腿小几上供奉着雕缠枝莲霁红瓷瓶,瓷色如雨后霁色,仿若春红柳绿皆化在其中,澄澈透净,似一方上好明玉。里头插着几束紫微,枝干纤细,花色艳丽,奈何不过百日光景,故称“百日红”。 林七许平视于此花,“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豁然跃于心中,又是满心酸楚,她于王府内举步维艰,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此次出头,连王妃都感念她的好,秦嬷嬷亦没有落井下石,王爷若还疑她,她做人真是太过失败。 一个男人和她睡了几个月,她放下身段,使出所有手段本事来哄其欢愉,令其喜爱。到头来,没有人使坏,没有人栽赃陷害,却仍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摇摇欲坠的宠爱。 她好像,有点要不起。 万幸,摄政王不至凉薄若斯,虽说初次见面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恶劣映象。好在林七许谨言慎行,侍奉体贴,哄得母妃开心,尊敬王妃和他快到了卑微如仆役的地步。 心有畏惧,便不会无法无天。 “你累了一晌,坐下罢。” 林七许低眉顺眼地坐下了,还不等摄政王再说些什么。不知哪儿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叫声,起先还轻微着,后连几丈开外的阿芜都四下打量起来。 林七许捂着干瘪瘪的肚腹,简直欲哭无泪,告罪道:“妾身大概是容易饿,失仪了。” 摄政王难得露出笑意,话语软了许多,道:“阿芜,取些点心来,服侍侧妃用罢。” 机巧稳重如阿芜,都不免愣了片刻,忙屈膝恭贺道:“奴婢见过林侧妃。恭喜侧妃了。”旋即转身去小厨房取吃食和茶水。 喔,林七许一贯平淡如水,亦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得昏昏沉沉的。 她不是不在乎名利的人,真不在乎名分体面,那么殷勤地侍奉,小心地伺候是图什么,嫌自个儿日子太松快了是不。有时,替太妃抄写经书,诵读经文,回到王府已是疲惫不堪了,还得耐住性子,端起笑脸,体贴温柔地伺候一个不好相与糊弄的男人。 心智与体力的双重考量。 前几次太妃要晋她位份,为防着王爷不满,心下疙瘩。她推得跟烫手山芋一般。后她有了些宠爱,王爷口头松动了些,可谁知道是不是考校她的把戏,试探她的心思,那么辛苦扭转过来的映象,岂能被暂时的风光所打败。 今时今日,林七许笃定王爷是真的愿意给她这个侧妃的名分,映着夕阳斜漏进来的霞光,她也稍有欢喜之色,大方地谢了恩。 不多时,阿芜领着小丫鬟,依次奉上了牛乳酥,枣泥山药糕,豆沙卷,贵粉红,还有些时新果子,盛放在透雕镂孔的流彩剃花琉璃盏里,鲜亮小巧,倒也好看。 “王爷,也一并用些罢。这酥饼口感不错。” 姜允施针完毕,又与寰转过来的王妃絮絮了两句往事,各自感慨无限。出了内室,便瞧见摄政王边有人温柔小意,极是用心,想起王妃虚白病弱的面容,胸腹处莫名地有了气。 再定睛一看,居然还是出手相救,言行得体的那位姑娘。 她生来最是佩服的,便是男子左拥右抱,妾室如云,却还能与正妻感情和睦,鹣鲽情深的好本事,这位王爷待王妃如何,她看得清楚,比世间大多男儿都有情谊。饶是如此,仅隔一室,也有脸与妾室调情温存,里头正妻还为他辛苦怀胎,吃尽苦痛呢。 “姜大人,王妃可妥当?”林七许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注意到内院响动,忙不迭地停下手上动作,规矩地退开两步。 姜允缓缓点头:“大致是无虞的。”她眼神探寻摄政王,不无淡淡讽意,“多年未见,王爷身边,倒是新人不断。” 语调平实,只是听来奇怪。 林七许心底暗暗嚎叫,她容易么,怎么偏生又叫王爷想起她怎么进的王府。其实,摄政王并不贪花女色,六年前繁衍王嗣,开枝散叶,正经选过一回秀,采纳了不少名门贵女为妃。除此之外,便是各处院子的通房丫头,她进府实非王爷之意。 底下官员多少巴结,送外甥女侄女闺女的,络绎不绝,不胜枚举。 王妃曾玩笑过,若王爷来者不拒,统统纳进了府内。院落大抵是不够用的,每处妃妾那塞一两个人新人才算圆满的。 摄政王不欲多言,淡淡道:“这是林侧妃。” 姜允将他与林七许的神色收入眼底,颇觉古怪,只道:“恭喜王爷。我还有事务处理,明日再来为王妃施针扶脉。” “有劳了。”摄政王对姜允的感情极为复杂,唯有保持距离,是为上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解铃(上) 蔡嬷嬷笑容满面地送了送姜允,摄政王慢慢品着一块山药糕,心念一起,道:“听母妃说起过,你颇通医术,不曾想,倒是比府内的医官还有本事。” 那医官唯唯诺诺,缩手缩脚,真是上不得台面。若非王太医举荐,于妇产一科最是拿手,摄政王早轰了他出去。 林七许陪坐于侧,轻摇着一把水墨画儿的团扇,静静一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多是娘亲传予我的。” 娘亲?摄政王不由得想起那歇斯底里的赵氏,这段时日,林言轩回京,不少同僚应酬,上峰赐宴。自有人赠他一妾,不到三天,便有风声传出,被赵氏活活打死了。 想必是她亲生母亲,传闻里也是死于赵氏手中,凄惨无比。 “你生母倒见多识广。”一般女子,最多读过几本医书,纸上谈兵,懂一些养生的医理。落实到实处的,还会行医问诊,施针疗伤,大多是医女医徒,或家学渊源了。摄政王记忆甚好,又问,“上次你提及过,她并非大周人。” 林七许眼睑微垂,道:“她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可惜世事多变,辗转反侧地流落于京都,被人牙子卖进府中。” 摄政王对一个侧妃的生母不至于好奇到刨根究底的地步,便也不再多问。只王妃虚弱,王爷怎好离去。林七许已捞了个侧妃,今儿很是知足常乐。索性大方得体地退了出去,由着一旁打扮妥当的燕笑来服侍。 一日,姜允来府诊脉。 恰逢花房送来数十盆奇花异草,皆是花中名品,姹紫嫣红。摆在长廊下一溜地应景,具是“紫藤云”“兰月亮”等以及堪称花王的两株姚黄,洋洋洒洒,繁花似锦,好似一匹铺开的七彩织锦。任谁瞧了,都道光彩照人。 王妃望向纱窗外的娇花,又屏退无关人等,终问出了心里话:“姜妹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左右你那未婚夫已不在人世,你也曾说他盼你过得好,莫要孤苦无依。王爷嘴上不说,多少有些挂念你们母子三人。” 多么刺耳的姜妹妹。 姜允痛苦地阖上眼睑,她今日一袭墨黑暗纹长裙,只裙摆内衬绣有数十朵描金刺绣的曼陀罗花,于重重黑暗里次第开放的妖冶幽暗,行走间泛着清浅的百合香气。 内敛,低调,而压抑。 当年,她何曾是个会穿墨色的女子,生性良善温和的她,最爱月白天水碧的清丽婉约。 她突地睁开眼眸,婉拒道:“王妃不必劝说,我不会进府。至于两个孩儿,待他们长大成人,我会如实相告,尊重他们的选择。” 姜允的眼神透过蝉翼般莹透的纱窗,落向很远的碧蓝天际,迷茫而泛着无限喜悦,唇齿间的话语轻柔又那样的眷恋,启齿道:“至于他于我,如父如母,如师如友,幼年教我吃饭穿衣,长大教我写字读书。连普济世人的医术,也是他亲传于我。我生命里所有的美好,都与他息息相关。倘使没有他,我或许会是某个青楼最红牌的姑娘,又或许凋零在了人心险恶的世道上,零落成泥,无人问津。”她深吸一口气,音节依旧缠绵若斯,却是饱含深情的执着,字字如铁刚硬,定定看向王妃道,“他与我说过的话,每一句都铭记于心。如若世事艰难,无法长相厮守,必要我好好相活于世。他养我一遭,不许我轻易寻死,更不许我予人做小。” 昔年,他身负重伤,自以为命不久矣。 对榻前痛哭不止的姜允,那样美丽温柔,那样善良柔弱。 怎敌世道无情,人心诡谲。 好在姜允最听他话,他仰起身躯,伤口崩裂,忍着钻心的疼,对她一字一句道。 姜允,若你还念着我养你辛苦十年,教你读书明理,护你平安无虞。便记住,若此生嫁予他人,也要风风光光,三媒六聘,莫要沦落为妾,一生做小伏低,悲苦凄徨。 他的母亲,便是一着不慎,沦落到最悲惨的境地。 姜允止住眼角溢出的泪珠,她从小听到大,他的谆谆教诲。做妾要看大妇脸色,孩儿要低人一等,人前人后都不拿你当回事……那么多的坏处,她怎会傻的去做。 可不想,命运一直肆意翻弄着她本就不幸的人生。 王妃凝视着她那样温柔又怀恋不已的神情,恍若人世间再无他顾,不得已打消了念头,这样子心有他属的女人进府,不啻于一顶活生生的绿帽子压在王府头顶。 姜允见王妃发愣不已,忙敛了神情,淡淡道:“你放心,我无意进府。不愿意做妾,自然也不会想做与无数妾分享男人的妻。” 王妃默默摇头,叹道:“你想左了。”王爷虽说淡漠温和,待人有礼,但并非讲究酸腐的正人君子,何曾未想过强纳她入府,不过人家连名节脸面都不太在意,除非纯靠武力,否则压根行不通。 可姜允回月氏后,性情突变,手腕通天,一心想为亡夫报仇。多年经营,机关算尽,现手握月氏数十万兵马,权柄辉煌,声势如日中天。哪里轻易能动之人。 王妃有意撩开话题,收回方才施针的右臂,无意道:“我那日痛得几欲昏死过去,但略有映象,到底一针针地扎在我身上的,又不是木偶,想不记得都不行。和你这些日子的针法手势,颇有相似。” “喔?”姜允极力回忆着。 王妃闲闲道:“她是去岁进府的侍妾。因先头的事儿,不太受待见。好在她得了太妃眼缘,慢慢地,王爷也喜欢了她。竟发现,是个神通广大,扮猪吃虎的,前几个月太妃略感风寒,而腿脚疼是老毛病了,她也寻了几个法子,还亲手炖了药膳孝敬。” 思绪有些飘飘的虚,竟抓不住由头。姜允被撩起极深的过往,只吹着清透的茶面,道:“她是京城人氏?” “不是,来自两淮,鱼米之乡。” 姜允若有所思,眸色慢慢加深:“她既是女儿家,莫非家中世代行医,否则缘何这样好的医术?” 王妃未提及林氏出宗一事,只道:“诗书传家,世代书宦。王爷与我说起过,她生母来自月氏,医术精妙。她尚不及十分之一。” 心神瞬间震荡。 姜允几不可置信地哆嗦了一下,险些摔了茶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解铃(下) “姜妹妹来自月氏,莫非是相识?”王妃哪能忽略她的震惊,以及隐在平淡面容下的浅浅喜悦。 姜允悲然摇头:“我自有意识起,便是孤儿,身上没有半分信物。何来亲人一说。”她几乎有些难以启齿,眉宇间的哀伤有些浓重,探问道,“她母亲年近四十,我怎会认识,是否也在两淮……” 王妃怅然道:“她生母为妾,已然亡故。” 这回,姜允将一片哀恸掩饰无暇,神情是淡淡的恬静,思维格外犀利,竟问道:“莫非死于主母之手?” 赵氏恶名现下满京城的传扬,略一打听便能知晓。王妃点头道:“林夫人性子却有些暴躁急怒,上回来探女儿,竟被王爷撞到在殴打侧妃,言语极其污秽。” 不出意外,这位林侧妃便是他的……可竟又是同样的命运,怎能让姜允不心如刀割,痛心疾首。 姜允低低呢喃,话不由衷:“竟也是可怜人。忆及我年幼,亦饱受折磨,挨饿受冻。”只消王妃随意两句,她便断定赵氏定刻薄庶子女,整日非打即骂。 被她这样的臆想连篇,王妃作为后院妃妾的主母,庶出子女的嫡母,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王妃不必挂怀在心,您怀上世子,是天大的福分。千万放宽心胸,舒朗开怀,安心做母亲便是。”姜允心里头竟是迫不及待地想去寻林氏,解其疑惑。不过多年磨砺,面上到底从容有余,不露分毫急切焦躁了。 连姜允都道是世子,王妃不免欣慰,轻轻抚着肚子,安然点头。 五月的天气,鸟语花香,碧色成荫。缕缕微风掺着粘腻的酥软,杨柳依依,一方池塘旁疏懒地坐着主仆二人。林七许现已能精准地捡着小石子,“砰”地击中一条肥硕的红鲤。 “这些鱼儿碰上主子,也是福气。”桃花痴痴地憨笑,默默撒着鱼饵。 她不过拿着鱼儿做靶子,一身清闲,随口问:“午膳时分,外头那嘈杂声儿,是什么事?” 桃花不情不愿地撅着小嘴,道:“还不是镜春斋那作死的,这些日子王爷命她面壁思过,连名分都未夺,天大的恩典和宽容呢。前几日三小姐身体不适,便嚷嚷着要血燕调补,那玩意金贵着呢,也就王妃怀着身孕,宫中太妃赐了些许。也不想想三小姐才多大的孩子,用得着这般滋补养生么。中午那会,大概是膳房做得不够尽善尽美,被那位鸡蛋里挑骨头了。” 林七许横了她一眼,莞尔一笑:“何时你也这般刻薄了。”她不甚在意,问道,“昌平伯府近日有何动向?” 桃花总算晓得好歹,声音低了些:“听小厮漏出来的口风,那位赵公子生性暴戾,竟生**污了一位丫鬟,后坠井死了,才被揭发出来的。昌平伯夫人是有儿有女的人,自要脸面,不太肯与赵氏来往了,也时常紧着小姑子。” 林言轩上京后,住在宝树胡同的宅子里。林氏最昌盛之际,曾祖父为充实家底,不显得那样无根无蒂,狠了心在京城中等的地段购置了住宅,顺带个小小的花园,以便后世子孙赴京读书,好有个歇脚的住所。 “至于宝树胡同那块,林大人大约是受不了了,这几日外头采买的人都直接跟外院的管事对牌交付,不曾见赵氏的面。” 林七许心下发冷,道:“林言轩,总算长了点脑子……”风夹带着一丝悠然之意,她凭着直觉豁然回首,只见一丈开外,赫然是黑衣黑发,神情淡漠的姜允! 可怜了拙笨的桃花,突地一下,险些掉进池塘里去。 桃花猛然拉去纤柔的林七许,逼得七许不得已脚下使劲,右手抓住近处的柳树枝,主仆二人,场景滑稽又发笑。 “阿弥陀佛,压死鱼儿可就造孽了。”桃花一点都没有吓到了主子请罪的觉悟,反而轻轻松松地去拣落在萱草处的勺子与小碗。 姜允静静看着林七许,柔嫩的柳条无意掠过她身畔,扬起残余的柳絮点点。她似喜非喜,似怒非怒,无声无息地一笑。 姜允身后无一人相随,这点让林七许放下了略有不安的心。 只见眼前女子,与众不同地一掀裙摆,毫不在意地坐在方正粗糙的石头上,屈膝抱住自己。侧脸映着柳叶碾碎的浮光,恍若天人,秀美静润,漆黑的眼眸里秋水潋滟,饱含无限情意,绵长地要越过一切人事。 林七许望着她,扯开一抹笑:“姜大人,不是来看鱼的罢。” 姜允淡淡地越过她,瞟了零星的碎石子,还有脚下泥土明显的几个脚印,显然比常人深厚许多。一语道破她隐秘的心思:“你难道是来观柳赏鱼的?” 林七许稍有不解,却也先支开了懵懂无知的桃花:“去取些茶点来。我有些渴了。” 桃花捧着装饲料的碗勺蹦蹦跳跳地去了。 姜允细细看了遍周遭,确认无人,才端正起了神色,全无避讳,直言道:“你母亲叫什么?” 数日平静的心境被狠狠劈开一道裂缝,林七许眼角张开,眸中泛起犹自掩饰的惊疑,面对姜允炯炯有神的视线,她如实相告:“家母姜芃。” 她心澜微起,姜允也姓姜,来自月氏,莫非与母亲有故? 姜芃二字,如魔音般灌入姜允镇定若斯,淡定不迫的脑海,林七许明显扑捉到她眼眸里猝然升起的光亮,迸发出极强的震撼,是点点星火地欢腾雀跃,一瞬间牵动了她麻木多年的心。 旧时一幕幕,在脑海中犹如五花八门的走马灯,鲜亮地转动追逐。 秋阳高照的天气,虽榴花败净,触景伤情。可姜芃病痛寰转,已能下床。林七许取了膳食归来,竟见一向孱弱的母亲坐下银藤花架下,面容上有极淡的恬和宁静。 喔,那年她九岁。 从妹妹不得好死的悲伤中走出来,林七许正督促着弟弟描红写字,极为细致。姜芃凝视着日渐内敛,沉静若荷的女儿,点滴酸楚如涟漪般扩大,抚了抚女儿衣衫上针脚细密的补丁,柔缓道:“床头柜还有些碎银,这身衣服你都穿了两个春秋了。” 林七许奉上些粗饼清粥,还有一碗辛苦煎好的汤药。 她道:“不必了。多留些银子,好安身立命。买药买书,纸墨笔砚都要费钱,不必这般讲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亲人 长女的明理早慧,几乎成了姜芃心头上尖锐的一根刺。 姜芃气息又有些急促,她望着吹着汤药的女儿,狠命咽下顶在喉间的咳嗽,道:“女儿家的,莫太逼着自个儿。你这样,娘怎么放得下心。” 此身早油尽灯枯,只差一口气吊着命。 女儿微愣抬头,稚嫩的眼眸流泻出不曾来得及遮掩的一抹隐恨:“不逼着自己,落到和娘一样的下场怎么办?” 给予孩子这般阴冷晦暗的童年,生死未卜的将来。姜芃并不责怪长女的话语奚落,轻柔地抚上她尖巧的下巴,叹道:“娘能教你的,医术调香,识文断字,为人道理,还有些琴棋书画,虽不如先生教的妥帖,但也算是及格。四书五经,看你日夜苦读,知文通义。其琛的课业,我也不必多加操心。” 女儿素性心软,知恩图报,脸上立马现了些愧色。 “你性子颇有残缺,执着又倔强,恨意深种,怕是日后不太过得了好日子。所幸心术清正,良心未泯,小节处倒也罢了。由你扶持教导着你弟弟,娘对其琛很放心。”姜芃思及自身命苦,劝慰着懂事又懵懂的女儿,“比起替娘讨公道,娘更在意你的平安喜乐。你要记住,如果能够丢下这一切,过上安稳富余的太平日子,绝对不要回头,要毫不犹豫地抛弃过往种种。” “娘有什么打紧的,不要为了无谓的琐事去得罪赵氏。”姜芃倚在花架处,正值紫穗满垂,缀以稀疏嫩叶,秋风吹过,花序迎风摇曳,有极清浅的香气。 女儿垂首不语,显然心结一时难解。 蓦地,她又扬起清瘦的小脸,问道:“娘曾说,还有一位弟弟,失散多年……” 姜芃执着一串紫藤,温婉如水,道:“他叫姜莘,小娘几岁。与其琛眉眼颇有神似。此生怕是不复得见,他日,你若遇上他——” 林七许愕然怔住,素性坚毅又淡泊的母亲竟难过的眼角一湿,眼底凝成一片白蒙蒙的氤氲雾气,口吻极其苦涩:“记得替娘问好。” 稍后便强打精神,意欲趁着身子爽快些,给一双儿女做些紫藤饼,幼子还不知苦难,懵懵懂懂,咿呀呀地吵着嘴馋。 童年再凄苦,也需要有些明亮温馨的回忆,她勉力起身去打水和面,望着长女幼子,一阵揪心得疼,旋即又释然,眼眸弥漫处深深的不舍与怜惜,这大约是她最后能为儿女做的事,留些美好温存的回忆,以后咀嚼起来,也能齿间留香。 盼日后他俩若一朝得势,莫太毒辣狠绝,赶尽杀绝,伤了今生今世的福分。 思绪散得极远,恍惚不定地沉在朦胧里。正巧池塘蹦起一尾欢快的鲤鱼,红白相间,色泽明快,猝不及防地撞入她沉重而思念的视线。林七许怔忡静望,整个人都沉湎于昔日往事的点滴碎影里,散发出深入骨髓的凄凉哀伤。 姜允生怕她一个趔趄掉进池里去,忙拉住了她宽敞的衣袖。 林七许吃力地将眼神放在眼前这同样哀戚的女子身上,眉心曲拢,缓缓道:“你与她是何干系?” “我们没有关系。”姜允略带涩意,极轻道,“我未与他成婚,自不算姜家人。否则论起来,你该喊我一声舅母。” 林七许目光陡然凝起:“姜莘便是你那心上人?” “是。” 一时,林七许喉间涩苦,眼角湿润。 原来,姐弟俩早在阴曹地府接上了头,徒留些伤心人在世间苦苦挣扎,受尽百般煎熬。姜允知他遗愿,多年不曾忘怀,多方打听摸索。 却原来,弟弟早逝,姐姐多舛。 对林七许亦如是,外祖母是被害死的,而娘从未谈及外祖父。年幼懂事的林七许牢牢记住了,娘还有一个弟弟,情分极深,是她在世上独一无二的亲人了。 二人相对无言,只听耳侧夏风融融,和煦吹拂。 暖意拂过,临水微皱,吹得绿池畔依依袅娜的杨柳青青,吹得红远处花开极致的恣意绚烂,甚至吹得起王府勾心斗角的诡谲心计。 却吹不暖苏州城外,枯草遍地,凄然荒芜,以及墓碑残败的森然白骨。 林七许闭上哀恸的眼眸,沉下心神。 “你底子并不好。”为医者望闻问切,而姜允显然医术巧妙到,只需前两步,便一眼道破林七许看似无虞的身体。 林七许伸出经络分明,纤细小巧的手腕,未作他语。 姜允沉思凝眸稍许,便丢开手腕,神色复杂:“一母双生,胎里本就不足。幼时亏损未全,又有过小产。看你缜密多思,必每日殚精竭虑。综上四点……” “命不久矣么?”林七许浑然不惧,神情漠然。 “倒也不是,转圜余地还是有的。且你自个儿知道强身健体,修身养性,我行医诊治,最怕毫无生趣的病人。你既还想活着,不至于骤然死去。” 换做往昔,姜允不至如此,必会婉转叮咛,小心劝解。 不过眼瞧着林七许,生性玲珑七窍,并不爱柔软流泪,又研习过医术,何必敷衍着人家。 “回去我拿些孤本秘方给你,为着叫他地下安心,你这个外甥女我也会好好看顾的。”姜允眉目间颇有慰藉,好歹外甥女不是个胡搅难缠,不明事理的。 林七许看她略有思虑,难以启齿,大方地谢过,又道:“我在暖阁里跪没了孩儿。后又受了些轻慢,没及时养好身子。” 姜允视线一紧,示意询问。 “正院。”林七许慢慢道来,“我进府便得罪了王爷王妃,御史又拿此做文章,难免受些责罚。至于王妃,哪里晓得我有身孕,自个儿浑然不觉。” 话语无一丝勉强的委屈,倒很清风明月的坦诚淡然。只流掉的是骨血孩儿,血脉相连,怕是心底永远存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泯灭不去。 林七许收住那股深处的恨意与痛楚,于往常般轻描淡写起来:“你寻我还有何事?” 姜允闻言露出难得的笑意,饱含丝丝同仇敌忾的意味,道:“他姐姐被人欺辱至此,连命都丢了。我莫非,置之不理,视若罔闻么?”她漫不经心地捡起石子打水上漂,溅起无数花朵般的波澜,“列张名单给我,保管叫他们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她少时恣睢艰苦,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一直行善积德,扶贫联弱,从未强取豪夺,皆温良待人。 半生艰难,落得此般境地。 断没有昔日的妇人之仁,心慈手软了。 以暴制暴,武力才是最强大的一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蛊毒 “你若有人手,留给我罢。有些人,一刀了结,太便宜了。”日头渐渐西沉,林七许已能望见步调轻快,满面欢欣的桃花,捧着几盅吃食寻过来了。 姜允兀自意外,闪现几分惊讶,旋即释然道:“也好。这本是他调教出来的人,护他的亲外甥女,也是妥当。” 言及亲外甥女,姜允心念微起:“你是不是还有个幼弟?” “他在河南道都护府当差,听娘亲说,与舅舅颇有神似。他性格执拗,怕是满心煎熬,你若能前去,务必开导于他。莫要顾一时痛快。” 其琛能得贵人照拂,她的面上方有了真实的欢欣与温和,余晖洒在她平淡的眉梢眼角,折射出一滴璀璨晶莹。姜允侧首望去,感念她爱弟情深,自无不应允。 朝政诸事,具已谈妥。两国邦交,是自先帝那会便有的通邻之好。边境贸易,无非牛马互市,皮草盐轶,还有瓷器奇珍等名贵件儿。且大周内患颇多,南疆屡有滋事,藩地诸王躁动,时不时地东南沿海,海寇滋扰民生,劫掠抢夺,杀人放火。月氏伸出橄榄友好的枝条,没有不接的道理,是以相谈甚欢。 辞行前日,林七许于太妃宫中见到了眉目平静,身着烟水绿的姜允。 此刻大抵因收敛了肃杀之意,且妆容温婉,方显出了昔日盛名,林七许盯着她的面容有些出神。 姜允见太妃执泥于两个孩儿,略有烦心,干脆如实告知:“我那未婚夫死于乌孙部族之手。既决心复仇,养着他们反而拖累。满月过后,我心意已决,公主抱走了他俩,托付于他人照顾。我,再未见过他们。” 不消太妃,连惠和都瞠目结舌。 姜允眸光中浮起些令人辛酸的恬淡与惦念:“公主不会坑我。她说,等我大仇得报,没有威胁时会将孩儿还给我抚养。或者我放下仇恨,一心养育。总之,孩儿跟在我身边,顾不周全,生怕牵连了无辜。” 太妃竟结巴了几分:“公主远嫁梁国,那……” “她说,临走前告知了皇帝。我若想通,去和他说便可。” 姜允看出太妃眉梢间的薄怒,静一静道:“太妃必是责怪我,既离了生母,怎好再离生父。只我树大招风,刺杀不断,王爷处境与我半斤八两。不若寻一个普通人家,青山绿水,叫他们快活长大。” 这话,也是提醒太妃,王爷若有个万一,抄家灭族,子孙遭殃。也好歹有了后。 太妃再无他话,长叹一声。 因王妃留府待产,韩氏闭门思过,尤氏仍抑郁,所有孩子皆留于府邸。太妃牵挂媳妇嫡孙,所幸推脱身子不妥,一并留在了京城。太后自随了皇帝同去,宫眷中便有皇后,娴妃与昌嫔等有幸伴驾。 林七许目送惠和回宫,便沿着鹅卵石子路一步步挪着,仲夏时节,正花开繁盛,如火如荼。湖畔风和景秀,荷花次第盛开,毛色鲜亮的鸟儿正活跃在柳梢枝桠上,扑腾着皎洁的羽翅,莺转啼鸣。几株诺大的花树洒下各色柔软的花瓣,一地旖旎如云,她掸过肩头落下的小花,侧首间窥见三两人影。 一人语调如常,难以忘怀,正是姜允无虞。 “皇上您身上这蛊,我瞧得出缘由不假,但论根治,恐怕难以保证。”姜允不轻不重地说道,可话语却宛如雷击般劈在林七许的耳畔。 中蛊? 堂堂一国之君,何人敢冒天大之大不违,对其施蛊行咒? 她惊得掩住鼻唇,又去捂燕竹。 小皇帝年龄不大,但说话很好:“你帮着我缓了这些年,大恩没齿难忘。真的没有法子根治吗?” 多年旧友诶。 姜允的叹息宛如鸟羽般轻巧:“我可以一试。但一定要有蛊虫蛊物,即蛊之本源。你也知,我医术虽好,但并不精通此门此法,最好您能寻个研究此道的人来。” 小皇帝缓缓而笑,道:“你谦虚了。这蛊连宫里太医诊不出来。只道我体弱多病,气血不足。” 姜允颤了颤纤长的睫毛,温言道:“太后对您并非真心实意,那些太医多半是她的爪牙。您心里能有成算,再好不过。” 小皇帝似有无限烦恼,苦笑一声。接过姜允手中的三个银盒,便缓缓离去。 然后,姜允慢吞吞地转过了脑袋,对着林叶间伫立不动的林七许,微微一笑。 林七许深信,若非姜莘为她心上人,又待她百般善良。那触目惊心的一笑,便会要了她的小命去。 “旁的我不多说。你自己明白厉害就好。”姜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浑身轻颤的燕竹。 林七许静静点头,燕竹赶忙避开三丈,低头不语。 姜允喜欢她的慧心灵巧,世事通透。而后,唇角有些凝滞,轻叹道:“我怕是无法去见你弟弟了。今晚你写好书信,或取个信物。我命人携带过去。如此也可护你弟弟周全。” “大恩不言谢。”林七许深深一福。 姜允目光温柔如水,望着枝头缱绻欢好的一对黄鹂,淡笑道:“此去一别,再见不知何时。你俩是他世上唯一的血亲,我必全力看护。若有急难,可随时差人寻我。”她眸色划过林七许领口间的轻微红印,若有所思,慢慢道,“你如今为摄政王宠妃,有些事要明白。进府之事我了解地差不多,如此劣势,竟也能扭转乾坤,无子封妃。我并不担心你的手段心思会输于旁人,而有时候,胸襟要开阔些,想法要开怀些。否则,亦不得善终。” 林七许何曾有人这样掏心掏肺,温言细语,为她所好的体贴劝导,思及姜允遭遇,明白姜允是以自身经历过往来提点她。含泪颔首道:“我都明白。你由舅舅教导成人,我由娘亲抚养长大,很多道理,一脉相承,尽是相似的。” 姜允留给她的何止几本孤本医书,秘方残本,还有两位踪迹难寻,飞檐走壁的暗卫。全身上下皆藏在黑衣里,不露分毫,面庞寡淡平庸,极难记住。 “你是说,瞧见隔壁那会也有暗卫来往?”隔壁便是镜春斋,韩庶妃何时这般手眼通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提醒? 林七许沉思间隙,相反处传来一阵猛烈的树叶晃动,还有那样明目张胆的衣袂簌簌声,那群人又惊又急,收了图纸于怀,飞奔而去。 良久,林间恢复一片寂静。 又有知了烦腻地叫唤,枝繁叶茂间,斑驳朦胧的光晕糊在她惨白的面孔上,那阵声响,险些骇死了她惶惶不定的心,一阵惊叫湮在喉间,几欲吟出。好在是旁人,她又有些不安,那群人这样肆无忌惮,不会察觉了她的存在罢。 梳拢妥帖的鬓角黏在脸颊边,她伸手一撩,缓缓转身,欲寻原路返还。 万古长青的油茶树旁,立着一修长人影,衣衫轻便,手执长剑。 恍若梦境的巨大欢喜,兜头兜脑地迎面而来。 林七许,抬手揉了揉微涩的眼角,沁出晶莹一滴。 油茶树下有一方平滑宽大的石面,并着缝隙处的几株鲜妍小花。林其琛从怀中掏出帕子,反复地擦拭,低头不语,眼眶却红得发酸。 “无妨的。你我且坐下说话,时间并不宽裕。”能私下见弟弟一面,便是让佩玖起些疑心,她也顾不得了。 林其琛身躯笔挺,闷头闷脑地站着,少年倔强的面上有显而易见的眷恋,尴尬和无措。自然,还有轻微的责备之意。 林七许泪光一闪,轻叹道:“你若怪我,姐姐也不生气的。只现下,你怎会在此处?” 且看他衣饰打扮,与那些巡逻当值的卫兵、侍卫也不大一样。 外苑丛林,不是叙说姐弟情深的好地方。林其琛收敛下盘旋在心底的苦痛愧疚,清朗的少年面上浮起不大相符的老成持重,低沉道:“后日行猎,我被调来督查围场,布置人手,发现几处不妥。所幸并未打草惊蛇,方察觉蛛丝马迹,那伙人,我盯了好些天了,昨儿回禀了佥事,他命我莫惊动他们,小心行事。” 林七许一怔,立马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发现了我,这才故意为之,好引开他们?” 注意到姐姐眼中的关切与忧虑,林其琛扬起温和的笑:“他们多日也有所警觉。可惜,那不过是只肥硕的孢子,和一个匆忙捉捕的小太监。娴妃想吃孢子肉,膳房自要紧着巴结,好在这是深山野林,什么鲜味没有。” 弟弟周全若此,林七许欣慰地点头,又道:“皇家宫苑,你可这般来去自如?” 她飞快地瞧见弟弟神情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却仍是听到他如实的相告:“我上头的佥事是裕王的嫡三子,年少那会是皇帝的骑射陪练,情分甚好。” 寥寥数句,便交代了他如今也是奉皇命办事,且站在皇帝这边。 林七许定定地看着面庞清癯,伴有坚毅之色的弟弟,无依无靠,能为自己筹谋至此,实属不易。到底是她造孽,催着这素来懂事的弟弟,一夕之间,痛苦又无奈地成熟。 弟弟本就早慧,又处事圆滑。 何苦步步逼难。 这样迷惘孤寂的人生,生生摧残了他的稚嫩与天真。 注定前方披荆斩麻,艰难险阻。 林其琛见姐姐久久不语,凝视着他的眼布满怜惜与清愁,温言道:“姐姐要注意自己才是,不必多为我挂怀。王爷托人送来的东西,还有那些信笺,我都好生保管着。” 姐姐为摄政王宠妾,弟弟暗中为皇帝效命。 不管日后谁掌控天下,总归能保下一命,林七许哪里不知弟弟的用心良苦,便不再多掺和打听他的差事,省得他左右为难。 “记得你昔日信中与我提及的姑娘吗?”林七许莞尔道,唇角却有些凝滞。 林其琛遭逢大变,亲厚温柔的姐姐被嫡母舅母联手算计,为避免嫁予表哥,入了王府为妾,还被逐出宗族,孤独一人。 如此打击,怎能再顾儿女情长。少女无忧无虑,欢快娇俏的面容,在脑海里日趋一日地模糊起来。只偶尔夜深人静,他于月色下苦练刀枪,唇齿间含着一小枚丁香花蕾,,那样芬芳清淡的气息里,会有她爽朗又明媚的笑声。 久久不散。 “莫非姐姐见到了?”林其琛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手指又突然一顿。 往常他都会佩一个装有几颗止牙疼的丁香花蕾的香囊。不过今日,他追踪嫌犯,需万般谨慎,为保不出差错,自不会携带于身。 只消看弟弟恍惚的神情,林七许心底便跟明镜似的透亮,竟难以启齿:“她是王妃的亲妹妹,早便认出了我。” 提起摄政王妃,林其琛露了几分带兵剿贼的行伍之气,颇是肃杀沉穆,断无从前风流倜傥、吟诗作画的世家举子模样。 “姐姐你小产,她是否……” “没有的事。”林七许轻轻打断,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莫说她,我尚不知我有孕。哪来的故意一说。你莫多思,天底下若所有主母都和赵氏一个样,这世道还不狼烟四起了,多少家族都得断子绝孙,香火难续。” 林其琛陡然转了面容,阴冷道:“林家,很快就无后了。林言轩年至不惑,若不肯把心思从仕途上抽出来,分些到其他处,这辈子都甭想再有儿孙了。” 既已出宗,又这般大张旗鼓。林七许虽说并不赞同,但也知要劝说弟弟,认祖归宗已不大可能了。她不愿多提及这对无良夫妇,苦苦一笑:“我认出她时,谢儇被太后赐婚靖安侯世子,十一月初八完婚。” 林其琛第一反应竟是“居然太后做主?” 林七许唇间微悯:“郡主她…很不愿意。听闻靖安侯世子自小在军中摸爬打滚,很有其父风范。” 那样不愿意吗? 枫叶渲染间的少女,秋水剪眸,笑靥胜过春花绚烂,羞涩又笃定地道,“你若来提亲,我必定嫁予你为妻。” 字字掷地有声,紧随其后地,还有他从容不迫的声音:“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来日高中,我必不相负!” 过往美好,堙没在那日的红枫遍地,秋叶飘荡里。 只言片语,皆被现实的利刃一刀斩断,鲜血淋漓,分崩离析。 林其琛有些愣住了,强装镇定的面孔终现出些难以言喻的破裂,间隙里透出来的怅惘失落及无能为力的无助,几乎要将这个年仅十五的少年活活压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玉华 林七许轻咬着唇,垂下柔美的下颚。对此心知肚明,若非随行的妃子是她,哪怕韩庶妃相随,摄政王所居的怡月殿也会有不少宫眷贵妇登门拜访,联络感情。 她转动了黝黑温润的眼珠,俏皮道:“内苑早晨很热闹呢,王爷若是闲这怡月殿太清净,纳几位妹妹来便是,保管整日争奇斗艳,热闹非凡。” 内苑乃太后与嫔妃居住之处,等闲人等不得入内。 摄政王难得见她话语促狭,神色活泼,扬了扬浓黑的眉毛道:“昨晚不是瞧出娴妃有孕吗?” 林七许似笑非笑:“今晨,皇后身子仿佛不适,又恰逢有个宫嫔措辞不当,正要严惩那会,那位小主突地晕厥过去。传来太医一瞧,也是喜脉。” 摄政王负手立于窗前,颇有些感慨:“父皇继位时,只有两位弟弟,其中一位尚在襁褓。另一位便是裕王叔。本王虽是父皇名义上的长子,可先头也有皇兄夭折,下面的除了皇上便是梁王了。” 这些年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只得摄政王一人,可先帝不是有三子么。初进府时,林七许不免疑惑,顺嘴一问,才知梁王生母卑贱,为浣衣局的粗使宫女,一朝飞上枝头,有幸诞下皇子封妃。不过梁王素胸无大志,平庸至极,且年幼时极为体弱,常在府里头静养,不大出来应酬。 “咱们三兄弟里,只数三弟有健康的嫡子。听说,梁王妃又有喜了。”王妃怀胎不妥,也不知男女。为着王府子嗣,为着传承香火,摄政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林七许好笑地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王爷急什么,嫡子不是来了么。” “嗯。”摄政王悠悠抬眼,目光里有层细碎的薄冰,淡淡道,“皇后尚无嫡子,却乍然多了两位有孕的宫嫔,只怕母后思虑更甚。” 太后执意立裴氏女儿为后,其心昭然若揭。 偏偏皇后德行有失,善妒不容,已传到了宫外。摄政王在书房翻见过几本弹劾随国公裴家的奏本,言辞激愤,斥责随国公“教女无方”“家室不睦”等罪状。 “皇上要为人父,心情想必甚佳。”娴妃似乎是内廷最受圣宠的宫妃,出身……喔,是孙大学士的远支族人,父兄皆入仕途。怪不得皇帝幸之。 摄政王淡笑道:“确实。” 怎能不欢喜,皇帝无嗣便坐不稳皇位,性命攸关之事。 林七许思忖稍许,才笑道:“另外一位有孕的妃子是楚才人。我与她,乃昔日相识。她相邀妾身明日赏荷,这是妾身备好的礼单,王爷您瞧可还妥当。” 礼单早就拟好,摄政王大致看了眼,便道:“甚好。以后遇事你多循着旧例来,宁可仔细慢吞些,也莫出差错。” “妾身明白。” 摄政王显然对楚才人与她交好一事,更感兴味。 正时,帘栊一挑,闪进燕竹的人影。她屈膝一福,静静道:“锦画堂差人来了。” 林七许与摄政王相视一眼,显然皆无印象,问:“何人?” 燕竹含笑道:“楚才人有孕,不宜和旁人同挤一处,为防着磕着捧着,已挪到了锦画堂。且现下,皇上晋了她的位份,是楚小媛了。” “可喜可贺。”林七许唇角一抿。 摄政王轻轻点头,颔首道:“宣她进来罢。” 言毕,便有一宫婢掀帘而入,十分谦谨:“见过王爷,侧妃。”身后还有小宫女捧着锦缎如意,她对林七许微微一笑,道:“娘娘牵记昔日情分,颇是挂念侧妃。近一年未见,还望明日务必赏脸。” 摄政王不置可否,眉眼间若有所思。 内殿沉静如水,点缀着几株新鲜优美的天香百合,安静地恍若已非人世。隔着莹透光洁的垂锦纱,林七许笑盈盈地回道:“你家娘娘与我相识多年,可惜我身在王府,音讯不变。若非今早传出消息,怕还不知她已入宫为妃。至于明日赏荷,叫她安心,我必前去相伴,好叙旧情。” 口吻极其亲热熟稔,并无一丝勉强生疏的敷衍。 那宫婢放下提着的一颗心,说了好些讨喜的话,才喜气洋洋地告退。 林七许何等乖觉,对着澹静多思的摄政王,慢慢道:“楚小媛是两淮楚家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奈何年幼失怙。她外家宅邸比邻林府,也时常串门说话,有了些交集。” 正常的闺蜜交情,且是丧母之人,故此同病相怜。 王爷你不必忧心忡忡的。 林七许暗自腹诽地想。 摄政王倒没什么旁的念头,不过是该知道的事都应该掌握其中。她进王府,确实与外界断了联系,旧时闺蜜进宫,不知道是正常的。了然于心后,午后的困意席卷而来,林七许忙伺候着他宽衣就寝,自个儿悄悄地退出了内殿。 行宫依山傍水,湖泊、林木相间交替,草木繁盛,蔚然成风。林七许携了佩玖缓缓行于一条林巷,两侧古桐庇荫,葱绿森凉。不远处是一大片荷池,凉风穿过莲叶,有股宁静的荷香。 微风拂过,隐约传来窸窣声响。 林七许眯起眼,不动声色地侧首望去,眼尖地瞧见密集的林木间,有白光一闪。 顿时心惊。 只见佩玖毫无知觉,她手臂轻轻一晃,有意支开身边人:“佩玖,我手腕上的那串银丝扣镯仿佛落在了先前赏景的凉亭里,你去替我寻寻,我去前头的石椅上歇会。” 手腕上空空如也,余下一圈淡粉的痕迹,佩玖也有些急切。行宫分为内外两苑,内苑住着皇帝太后及妃嫔宫人,外苑方是山林景致,楼台水榭,常有大臣命妇觐见,不少宗室子弟亦寻景玩乐,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落下了贴身物件,着实不太妥当。 “快些去。”林七许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佩玖稍一思索,便也赶着往回走。 碧桐映天,枝桠繁盛,林七许伏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敛着裙裾。低矮的灌木丛中不乏六月雪、美女樱的身影,娇小艳丽。 然而此刻,林七许全无观赏之意,身心尽集中在前方几个鬼祟人影上,前方大约三五人,身着最常见的内监服饰,腰间除了普通的挂饰还有弓箭长剑等物。帽檐压得极低的似是领头,脸隐在阴影里,正各自指派着任务。 相隔极远,纵是她目力再好,也看不清那张图纸描绘的细处。 其模糊的布局轮廓,与行宫内外苑,也不甚相像。 那么,会是什么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重逢 林七许沉思间隙,相反处传来一阵猛烈的树叶晃动,还有那样明目张胆的衣袂簌簌声,那群人又惊又急,收了图纸于怀,飞奔而去。 良久,林间恢复一片寂静。 又有知了烦腻地叫唤,枝繁叶茂间,斑驳朦胧的光晕糊在她惨白的面孔上,那阵声响,险些骇死了她惶惶不定的心,一阵惊叫湮在喉间,几欲吟出。好在是旁人,她又有些不安,那群人这样肆无忌惮,不会察觉了她的存在罢。 梳拢妥帖的鬓角黏在脸颊边,她伸手一撩,缓缓转身,欲寻原路返还。 万古长青的油茶树旁,立着一修长人影,衣衫轻便,手执长剑。 恍若梦境的巨大欢喜,兜头兜脑地迎面而来。 林七许,抬手揉了揉微涩的眼角,沁出晶莹一滴。 油茶树下有一方平滑宽大的石面,并着缝隙处的几株鲜妍小花。林其琛从怀中掏出帕子,反复地擦拭,低头不语,眼眶却红得发酸。 “无妨的。你我且坐下说话,时间并不宽裕。”能私下见弟弟一面,便是让佩玖起些疑心,她也顾不得了。 林其琛身躯笔挺,闷头闷脑地站着,少年倔强的面上有显而易见的眷恋,尴尬和无措。自然,还有轻微的责备之意。 林七许泪光一闪,轻叹道:“你若怪我,姐姐也不生气的。只现下,你怎会在此处?” 且看他衣饰打扮,与那些巡逻当值的卫兵、侍卫也不大一样。 外苑丛林,不是叙说姐弟情深的好地方。林其琛收敛下盘旋在心底的苦痛愧疚,清朗的少年面上浮起不大相符的老成持重,低沉道:“后日行猎,我被调来督查围场,布置人手,发现几处不妥。所幸并未打草惊蛇,方察觉蛛丝马迹,那伙人,我盯了好些天了,昨儿回禀了佥事,他命我莫惊动他们,小心行事。” 林七许一怔,立马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发现了我,这才故意为之,好引开他们?” 注意到姐姐眼中的关切与忧虑,林其琛扬起温和的笑:“他们多日也有所警觉。可惜,那不过是只肥硕的孢子,和一个匆忙捉捕的小太监。娴妃想吃孢子肉,膳房自要紧着巴结,好在这是深山野林,什么鲜味没有。” 弟弟周全若此,林七许欣慰地点头,又道:“皇家宫苑,你可这般来去自如?” 她飞快地瞧见弟弟神情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却仍是听到他如实的相告:“我上头的佥事是裕王的嫡三子,年少那会是皇帝的骑射陪练,情分甚好。” 寥寥数句,便交代了他如今也是奉皇命办事,且站在皇帝这边。 林七许定定地看着面庞清癯,伴有坚毅之色的弟弟,无依无靠,能为自己筹谋至此,实属不易。到底是她造孽,催着这素来懂事的弟弟,一夕之间,痛苦又无奈地成熟。 弟弟本就早慧,又处事圆滑。 何苦步步逼难。 这样迷惘孤寂的人生,生生摧残了他的稚嫩与天真。 注定前方披荆斩麻,艰难险阻。 林其琛见姐姐久久不语,凝视着他的眼布满怜惜与清愁,温言道:“姐姐要注意自己才是,不必多为我挂怀。王爷托人送来的东西,还有那些信笺,我都好生保管着。” 姐姐为摄政王宠妾,弟弟暗中为皇帝效命。 不管日后谁掌控天下,总归能保下一命,林七许哪里不知弟弟的用心良苦,便不再多掺和打听他的差事,省得他左右为难。 “记得你昔日信中与我提及的姑娘吗?”林七许莞尔道,唇角却有些凝滞。 林其琛遭逢大变,亲厚温柔的姐姐被嫡母舅母联手算计,为避免嫁予表哥,入了王府为妾,还被逐出宗族,孤独一人。 如此打击,怎能再顾儿女情长。少女无忧无虑,欢快娇俏的面容,在脑海里日趋一日地模糊起来。只偶尔夜深人静,他于月色下苦练刀枪,唇齿间含着一小枚丁香花蕾,,那样芬芳清淡的气息里,会有她爽朗又明媚的笑声。 久久不散。 “莫非姐姐见到了?”林其琛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手指又突然一顿。 往常他都会佩一个装有几颗止牙疼的丁香花蕾的香囊。不过今日,他追踪嫌犯,需万般谨慎,为保不出差错,自不会携带于身。 只消看弟弟恍惚的神情,林七许心底便跟明镜似的透亮,竟难以启齿:“她是王妃的亲妹妹,早便认出了我。” 提起摄政王妃,林其琛露了几分带兵剿贼的行伍之气,颇是肃杀沉穆,断无从前风流倜傥、吟诗作画的世家举子模样。 “姐姐你小产,她是否……” “没有的事。”林七许轻轻打断,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莫说她,我尚不知我有孕。哪来的故意一说。你莫多思,天底下若所有主母都和赵氏一个样,这世道还不狼烟四起了,多少家族都得断子绝孙,香火难续。” 林其琛陡然转了面容,阴冷道:“林家,很快就无后了。林言轩年至不惑,若不肯把心思从仕途上抽出来,分些到其他处,这辈子都甭想再有儿孙了。” 既已出宗,又这般大张旗鼓。林七许虽说并不赞同,但也知要劝说弟弟,认祖归宗已不大可能了。她不愿多提及这对无良夫妇,苦苦一笑:“我认出她时,谢儇被太后赐婚靖安侯世子,十一月初八完婚。” 林其琛第一反应竟是“居然太后做主?” 林七许唇间微悯:“郡主她…很不愿意。听闻靖安侯世子自小在军中摸爬打滚,很有其父风范。” 那样不愿意吗? 枫叶渲染间的少女,秋水剪眸,笑靥胜过春花绚烂,羞涩又笃定地道,“你若来提亲,我必定嫁予你为妻。” 字字掷地有声,紧随其后地,还有他从容不迫的声音:“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来日高中,我必不相负!” 过往美好,堙没在那日的红枫遍地,秋叶飘荡里。 只言片语,皆被现实的利刃一刀斩断,鲜血淋漓,分崩离析。 林其琛有些愣住了,强装镇定的面孔终现出些难以言喻的破裂,间隙里透出来的怅惘失落及无能为力的无助,几乎要将这个年仅十五的少年活活压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楚亲菱(上) 林七许凝视着弟弟凄苦又死死压抑的神情,心内不由地卷起千层浪花。 “娘亲与妹妹的死亡告诉我,只要人活于世,万般皆可转圜。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林七许抚摸着石旁优柔娇嫩的素馨朵朵,声音轻柔如羽,“其琛,不要让命运永远压在头上。终有一日,姐姐会让你心想事成。” 太后赐婚如何? 嫁予侯门又如何? 这世道,没有亘古不变的人心尊卑,却不乏一朝得胜的权势滔天。诚心与坚持,打动不了书写规则,泥古不化的上位者,唯有手中的刀与剑,轻轻挥就,便是一方浩然天地。 林其琛收起心底的颓然伤感,念及靖安侯世子,眼中略有不忍:“那位在军中威望甚重,到底是自小打磨出来的世家子弟。不过,军中除了浣衣妇,便是营妓……”他听惯这些荤腥话,只怕姐姐不适,故而停了半晌,见林七许神色如常,才继续道,“这些都不好多去。故而,有些喜爱男人。年近二十,尚无子息。” 未免弟弟过于惆怅,林七许未再说靖安侯府的种种不堪。 比如中意侄女的婆婆,比如从小不合的小姑。 还有一堆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 三代四房同住侯府,人口繁杂,礼数冗杂。 蝉声鸣鸣,和着微醺的夏风,不远处传来佩玖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此时的她必焦灼又惶急。林其琛自也听见那一声声刺耳的“侧妃”,眸色复杂,欲言又止。 林七许起身捋平衣裙,又拢了拢鬓发,淡笑道:“你放心,王府里的日子不好也不坏。你在外头,好生行事,莫让姐姐惦记。” “姐姐要好好生活,旁的我也就不在意了。” 怎能不在意?娘亲临终的声声哀戚,字字泣血。 林其琛往远处打了个手势,递给她一个再三珍重的眼神,方利落地离去,隐没在层层叠叠的绿意里。 她慢慢坐下,扬声道:“佩玖——” 悠长的回声荡在林间,直至佩玖慌张地奔来。 “景致颇好,我进来走了走。可惜,绊在了那节枝干上,有点扭了脚。叫你担心了。”语气略有歉意,林七许装作揉着脚踝的样子。 佩玖自不会对主子大吼大叫,蹲下身去摸,道:“主子该小心些。真碰着了要紧地方,回去王爷问起,奴婢真是没法活了。” “哪就这样金贵了。东西寻着了没?” 佩玖摇头:“奴婢一路盯着地儿,来回的宫女太监都问了个遍。”那片回廊水榭,并无侍卫巡逻,想来是哪个奴才瞧着珍稀,偷偷地昧了去。 林七许不假思索道:“那扣镯乃内廷敕造,不光我一人有,丢了也不太打紧。且算算时辰,王爷快起了。别叫寻不到人才是。” 因与弟弟相逢,心神仍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淡淡地,五味陈杂地,并不纯粹。但到底看见了好端端的林其琛。 有些事,可以慢慢来。 可人一定要活着。 为此,直至晚间沐浴,方才记起被她揣在怀中的扣镯,身体一僵,只略一感受,恍若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冷水浇头而下。 燕竹为她宽衣,感受到她蓦然的变化,关切道:“主子怎么了?” “没什么。”林七许阖上眼,暗骂自己大意,必是落在那块丛林处了。 王爷还歇在内殿,她没没法差人去寻,且晚上黑灯瞎火,提着宫灯只显不够打眼的。她不愿惊动旁人,只记在心里,打定主意明日再去逛圈。 不过为防意外,她仍和王爷报备了声,摄政王哪会介意一个镯子的有无,况只是普通货色,随手一挥便过去了。 …… 赏荷宴摆在景致秀美的露台边,凉风习习,香气清爽。内务府惯会讨巧,又是赤手可热的楚小媛,且看那远超仪制的菜肴珍馐,林七许笑意加深,缓缓沿着水上廊桥而走,迎着露台上那抹若有若无、温默如昔的视线,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媛楚氏,两淮楚家嫡支嫡长女,其父任蕲州知府。永平八年九月入选,初为采女,后略有嬖宠,进位才人。因有孕晋为小媛,宫人们私下里揣测着,若能平安诞下皇嗣,嫔位是千真万确的了。 倘若一举涎育皇子,封妃也不是不可能。 娴妃盛宠,身孕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而楚氏家世平凡,恩宠稀薄,可谓是毫不起眼的三千宫嫔之一。这也是林七许并未听闻于她的起因。 荷花宴办得并不隆重,只邀了些要好的宫眷聚在一处赏荷闲聊罢了。故此,林七许的出现颇是引人注目。 最上首的一位宫装女子掩着嘴笑:“小媛好大的面子,连林妃都能请来。姐姐自比不如呢。”林七许注意到她略显丰腴的脸颊,和侧着身子、小心万分的坐姿,无疑是同样有孕的娴妃。 林妃,她可从未被人这样称呼过,却免了林侧妃的着意强调,听起来会舒服些。难怪,显赫出身的皇后会被娴妃逼得节节败退。 小媛的笑有几分温暖的真诚,忙起身招呼着她,又对娴妃道:“娴姐姐说笑了。不过是些闺阁时的交情,自打嫔妾进宫,林姐姐进王府,从未见过呢。” 林七许上下溜了楚氏一圈,见她裙裳富丽又堂皇,胸前挂着串成色极新的绞银链子,中间是颗硕大的琥珀蜜蜡,里头凝了只栩栩如生的蜜蜂,通体浑圆,极其惹眼。与娴妃素雅爽目的打扮相较,实在不知收敛。 林七许低低一福,谦恭道:“娘娘严重了,不过是妾身身份低下,哪里比得上娘娘的福泽深厚。” 娴妃人如其名,一颦一笑都透着股娴雅温润的气息。比起只知穿金戴银,彰显富贵的楚小媛,要高出许多。 林七许眉心微松,淡淡一笑。 亲菱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聪颖,懂得什么叫韬光养晦。 太后或许能容下一个‘心思浅薄,张扬跋扈’的妃嫔,却不可能坐视心思沉稳、温纯内敛的娴妃继续坐大。 瞧这大方得体的娴妃,衬得皇后多么……骄纵奢侈、不知体恤宫人。 宴席上不过些忽悠人的场面话,林七许由着宫女端来美酒佳肴,与众妃嫔推杯换盏,气氛倒也和乐融融。因梁王素来病弱,王妃又有身孕,尚未随驾。裕王留于京都坐镇,安王只携了两名年轻貌美的侍妾,如此算来,林七许是唯一的亲王妃子,备受瞩目。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楚亲菱(下) 锦画堂四周栽种着一大片凤尾竹,绿叶细密婆娑,风韵潇洒,枝秆稠密,纤细而下弯,这种被称作“观音竹”的凤尾,是极富有灵气的。 林七许顿下脚步,曼声道:“此情此景,难免叫我想起昔日,你素爱竹语吟吟。绣阁旁全是潇潇碧竹,盛夏时分,最是荫凉清静。” 楚亲菱的神色柔和又伤怀,低低呢喃道:“怕是现下早物是人非。”既已出阁,又是深宫内廷的妃嫔,怎会归家。原先的闺阁大约是清理出去,拨给其余小辈了。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吶。 林七许懂得其中关键,默然不语。 内殿奉着冰库里启出的诺大冰块,伴着灵巧的风轮,倒也清凉爽透。侍女皆垂手站于竹帘下,楚亲菱只允了陪嫁的丫鬟贴身伺候,神情慢慢沉下来,全无宴会上说笑不断,志得意满的样儿。 林七许苦涩道:“亲菱,我是真没料到,此生还能这样坐在一块说话。” 去岁那会,亲菱归家议亲,远在蕲州。顾忌着女儿家的名声,她也不愿拖累至交好友,便连一封书信都未留,生怕声名恶臭的她给同样生活不易的亲菱带去灭顶之灾。 楚亲菱抿嘴一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落:“你个冤家,当初真真是日夜挂心,辗转反侧。外头传得厉害,只以为你要被遣返回宗,悄悄都沉塘了结呢。”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但显然,林七许不是和好友来诉自个儿的曲折艰苦。 人生在世,谁又是一帆风顺呢。 “你既进了宫,怎也不递个话出来。我时常陪伴太妃,遣个太监悄悄过来,还是成的。”林七许颇是不解,眼神又落到了楚氏的面上。 虽失了不少粉黛遮掩,但眼下的乌青,与眉宇间隐约的疲乏、忧虑仍是穷图匕现,尤其在她跟前,楚氏连掩饰都省了,秀眉深锁下,是一片难以想象的筋疲力尽。 楚亲菱有一言难尽的苦楚,慢慢道:“我位份不高,以往居在静辟的承光宫里,离寿安宫相距甚远。钱婕妤和皇后走得近,且自持身份,不会与我为难,只比我高了一阶的郑贵人,一道进宫,素爱惹是生非,我与她多有龃龉。偏她是宁国公郑氏的族女,家世好我太多,我多是忍让规避的。”她复又一叹,娓娓道来,“才人按例有一个二等宫女,两个三等宫女。奈何我进宫只是采女,身旁只有素心一人,宫人又是跟红顶白的势力,见我几无帝宠,故此不曾添人。身边连个可以差遣的太监都没有。” 如此一来,宫里有个漠不关己的婕妤压着,身旁有个相处不合的贵人盯着,哪能使唤着人去知会林七许,无端领了责罚也无处伸冤。如同七许怕牵连她,她又何尝不晓得好友的日子难过,无需多此一举。 二人皆悲喜交加,又是一阵垂泪自叹。 林七许知素心乃她心腹,便低低问她:“二个多月的身孕,你竟半分不知?”因交情甚好,亲菱也从她处借过几本医书,想来对妊娠之事有所了解。 “哪能呢。不过我人微言轻,后宫又是这般局势,不敢随便道破。”楚亲菱推心置腹道,悲苦一笑,“万幸身旁只得素心,否则是瞒都瞒不过去的。前日传来娴妃有孕的消息,我也是打心底里的欢喜,她比之默默无闻的我,风头更盛。这会儿,皇后连生吃了她的心都有。我反而,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你的意思是?”她仿佛抓住了一丝不寻常的感觉。 楚亲菱展开无奈的笑容,垂头看着腹部,微微一哂:“娴妃处有朝臣盯着,皇帝关心着,加之皇后素来厌恶娴妃,为顾裴氏声名,左右无法动手。倘若我诞下皇子,皇后太后为打压娴妃,求后位稳妥,八成会抱我的孩儿走,充不充作嫡子是另说。但起码,不惧娴妃顺利诞下皇子了。” 仅管骨肉分离,可这法子能保全她与孩儿。 林七许劝慰着她:“或许是个公主呢。皇后为体现仁德与贤良,定会妥善照顾你们母女。又是皇长女,你也算终生有了依靠。哪怕是个皇子,就像你说的,皇后当务之急,是坐稳后位,你诞下皇子威胁不了她的地位。为打压娴妃,只能抬举你。” “是啊,皇后对我倒是客气。也因着钱婕妤是她的人,总以为我一个小小妃妾不敢与她耍花样。”楚亲菱不无讽意,轻蔑地环视了圈布置精美的内殿,“这处宫殿,也是她命人收拾出来予我居住的。皇帝因她厚待于我,脸色好看了一点。” 说起皇帝,林七许不免忆起那日姜允的寥寥数句,无一不耸人听闻。 她问:“皇帝待你如何?” 亲菱神情古怪,反问道:“摄政王对你好吗?” 二人心知肚明,反而有种少时的默契。 只相视一笑,那样娴雅宁和。 亲菱将身子倚在她怀中,呢喃道:“我行事故意张扬,好叫旁人以为我不够沉稳,不够智慧。皇帝爱重娴妃的温香解语,清雅静润,自不会多么喜欢我。殊不知,皇帝的冷落才是我最好的盾牌,皇后会因此对我多加照拂,娴妃会对我多加宽和,来反衬她的得体周全。以后,你也可以多来陪陪我,咱俩互为援引,好好在皇家过日子。” 林七许喉咙有些发紧,只拼命忍住哽咽之意,连连点头:“你不说,我也是会来的,赶都赶不走。”她想起另一处疑点,问,“你归家那会,不是说你父亲正在与淮南道总督卫大人来往,意欲将你许给他长兄的庶长子吗?” 卫筠娶了宁侧妃的胞姐,林七许还是识得的。卫筠长兄为卫侯,膝下男丁只有一个庶子,故而比之寻常人家的嫡子,不逞多让。 “进宫入侍,左右是我自个儿的想法。比你好上那么一点点罢了。”楚亲菱是嫡长女,但奈何生母在她三岁时便去了,父亲自一年妻孝后,娶回了续弦王氏。王氏别的功夫没有,面上活儿很到家,可惜嘴甜心苦,加之膝下有自己的女儿,难免待她不甚良厚。 林七许越想越不对劲,猛然抓住了零星的念头,道:“哎呀,你的好继母可是舒窈嫡母卢氏的最大靠山。她难不成是想把你许给舒窈的弟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桃花运 堂妹舒窈小林七许三岁,亲菱小她两岁,皆是志同道合,身世相近的好姐妹。可这不代表亲菱会多么愿意屈就一个县丞的庶子,和与继母同气连枝的嫡母婆婆。 亲菱不曾谈及此,也是怕她吃心,以为自个儿瞧不上她的堂弟。楚亲菱厌倦地笑:“我也算受够了万事不由人的命,总该自己当家作主一回。” 哪怕,进宫是条非常烂的路。 而于林七许,又何曾不是。 王府虽需勾心斗角,百般权衡,但到底王妃宽厚,明理贤惠,不难相与。便是王爷,也年青俊雅,风度翩翩,伺候起来不会委屈自己。 楚亲菱自然话及舒窈,道:“进宫前,我见过舒窈一面。她也不易,将两个弟弟引入了正道,读书上进,知礼明事。恩科新开落毕,你可能还不知,大的那个已有了举人功名,小的也是正经秀才了。这才多大啊,赫然又是一个其琛。” 舒窈那对双胞胎弟弟,年方十四。 “要不,我帮你去打听下你弟弟的下落?”见七许凝眸不语,亲菱只以为她惦念弟弟,便大方地开口。 林七许推辞道:“其琛于科举一道上无望,干脆捐了兵募,现任从七品的校尉。而且,被调来了行宫护驾。” 好在她言辞平淡,楚亲菱虽惋惜人家弟弟,面上不大敢显出来,打趣道:“摄政王对你倒体贴。连弟弟的下落都千方百计地寻了来。” 林七许百无聊赖地一笑:“王爷他老觉得我别有用心,托着他,依着他,反而好些。太无欲无求,自力更生的,多不符合我妾室的身份。就像你撒娇撒痴,是一样的道理。妾室,要有妾室的样子。” “谁说不是。”娴妃争着赶着体现自己大方明理,把皇后比得样样不如。正好便宜了她。 亲菱捧过一碗酸梅汤,慢慢舀着喝,道:“明日围场狩猎,你可要随行?” 林七许点头,说道:“听闻还要扎营过夜,王爷身边只我一个打理琐事,自要相随。” 亲菱轻轻一诮:“那么多的宫妃,也只皇后陪着去。恨不得求来位皇子才好。” “子嗣,是强求不得的。”林七许淡笑,神情如常。 亲菱伸过手,慢慢覆在她清瘦又苍白的手背上,秀眉间有为人母的淡淡光辉,柔缓道:“我和你相识六载,晓得你的性子,整日想些有的没的。还是那句话,不要想太多。你身子最需要舒适懒散的调养,有时莫太委屈了自己。” “你也是。怀着孩子,只管安心做母亲。” 言罢,林七许取过太医开的几张安胎方子,细细推敲了会,又嘱咐了一大堆的孕妇注意事宜,直到把亲菱说得直捂耳朵,连声讨饶,方笑逐颜开地携了燕竹离去。 ****** 晨曦渐亮时,林七许已哈欠不已地坐在气闷的车厢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盹。外头被侍卫宫人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儿都瞅不见。大队人马逶迤而行,依仗遮天蔽日,一众男儿皆策马于前,摄政王今早也是锦衣华冠,行袍猎猎,一扫沉儒之气,衬得格外英武。 底下人忙着安营扎寨,搬运箱笼,她便闲闲立在一旁,时不时看上几眼。 “皇后请侧妃前去中营,共同说话用膳。” 燕竹一掀帷幕,恭声道。她凑过来头,咬着耳朵:“那只镯子,奴婢去尚宝监翻过名册。除了主子有,便是几位妃嫔处才有,且名分不高,尚未随驾。” 言下之意,即行宫只她一人有。 燕竹犹豫道:“或许还有过赏赐,尚未记册。” “无妨,你不要打草惊蛇。丢了便算了,我已和王爷说过。”林七许多么沉稳的人儿,不是不晓得里头的利害关系。不少罪名陷害,就是这样轻巧的一个物件,定成一桩冤案。 其琛身边的影卫,于昨日悄悄告诉她,那处丛林里里外外寻了不下三遍,并没有她要的什么扣镯。 希望…只是小宫女,小太监贪巧贪便宜,一时昧下了。 皇后那处已坐了不少随行命妇贵女,打扮最显眼的赫然还是章宁县主——杨昭,见她一身樱红色骑装,衣衫窄秀,眉眼生机勃勃,相较那些婉柔的闺秀,自有神韵风采。 听闻她与渭郡王世子已下过小定,与谢儇一样,十一月大婚。 算起来,出生相差不到两个月,连婚礼都挑在同个月里。靖安侯府,近些日子忙得昏天黑地,嫡长子娶妻,嫡长女出嫁,便是长年在外的侯爷也会归家。 为此,靖安侯夫人未来。 杨昭是随着太后皇后,神色倒也亲昵。 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总算放下口气:“好在你人无虞,否则回去可怎么像母后交待,她可最疼你了。”又去看一起惊马的郑家嫡女,既辅国公世子夫人的堂妹——郑蕙。 她似是心有余悸,低着头道:“回皇后,臣女无恙。还得多亏了一位校尉路过,出手相救,带着几名士兵压下了发狂的马匹。” 杨昭附和了一声:“那校尉马术了得,身手也好。章宁尚未致歉,便被谢三公子喊走了。”她似是无意地瞥了眼沉静如水的林七许。 皇后近来很听太后的训诫,严以律己,对下一改往日嚣张骄纵,十分地亲厚温柔。做完表面功夫,便有宫人传膳而上,不再多作关心。 林七许见杨昭眼神炯炯,心下一动。 只听郑惠扯着杨昭的袖子,轻声细语,略有红晕道:“一个小小校尉,怎还识得谢家公子?” 谢家公子?是辅国公谢氏吗?林七许不免记得,其琛信中曾提及过,与谢儇的哥哥一同拜访郑大儒,可见也是位清俊多才的公子。既然少女是谢儇,哥哥指的八成是一同下江南的谢信之,家中行三,可惜此回恩科落榜了。 杨昭见郑惠满面皆是化不开的娇羞,轻哼道:“人家的亲姐姐,便在上头陪着你嫂子坐着呢。喏,旁边还有左棠和左夫人。” 杨昭指尖一点,霍然如一道雷电劈在郑蕙脑门。 竟是那声名狼藉、漫天流言的林氏姐弟! 宁国公郑家门风刚正,最重礼法名节,莫说林其琛只是个区区校尉,白丁之身,便是扬名立万,功成利就,郑家也不会将女儿许给一个不孝不悌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受惊 林七许听得半分不差,见郑蕙一脸懵了的模样,只瞥过头去与左棠谈论美食。 郑家嫡长孙媳胡氏出身湖广士族,言辞不似旁人呆板,极为开朗爽利。 胡氏唤来受惊的隔房小姑子,笑道:“侧妃,阖家除了我,便只有这堂妹随了来。她喜骑射,跟着叔父外放出任,游遍名川河海,自小野大的。” 仅管胡氏有些自来熟,不过她这般的性子,林七许并不排斥。 林七许对着犹自局促的郑蕙微微点头:“郑小姐,吃些点心压压惊,或者,席面上的菜色也很好。” 郑蕙到底见惯了市面,应酬起来不差什么。寰转过心思便也有说有笑了,只一双明眸来回地在林七许身上转悠。若非林七许堪破了她对弟弟的一点小心思,真以为她心怀不轨,意欲谋害了。 众女眷相处融洽,宴饮即将完毕。 皇后轻舒了口气,总算没搞砸。不想外头一阵喧哗,浑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和嘶鸣的马蹄声。耳尖些的,还能听到刀枪出鞘的声响。 满座顿时,落针可闻地寂静。 进账回禀的却是渭郡王世子,现任腾龙卫副指挥使,武艺高强。林七许算是进出宫闱的常客,时常与宫门处见他执勤身影,剑眉星目,英气蓬勃。偏他今日形容狼狈,浑身浴血,外头罩了件灰不溜秋的披风,仍掩盖不了一身血腥。 “啊——” 伴随阵阵尖叫,已有胆子小的女眷晕厥过去。不少人面面相觑,皇后白着张脸问:“渭世子是怎么了?” 杨昭不是胆怯的闺秀,大方地凝视着未婚夫婿,一圈视线溜下来,庆幸只是些皮外伤,没缺胳膊没少腿。 周予谅咬牙回道:“围场圣驾遇刺,又有人蓄意纵火,致使情势混乱。臣先回来禀告,即时要领了人赶回去。” 他略一欠手,不管皇后几欲昏过去的模样,大步流星地离去。 杨昭使了个眼色给身旁丫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紧要关头,左棠仍打趣着杨昭:“你倒关心。” 杨昭撇了撇嘴:“我没兴趣守望门寡的。” 女眷或是掏出帕子抹泪,或是呆若木鸡,最应主持大局的皇后,也心神恍惚地强撑着。林七许目测着,若非顾忌形象,怕也能不省人事地厥过去。 周予谅赶着回去主持大局,顺便来此加紧布防,省得后院失火。自不能把事情经过,说得井井有条。她略一思忖,轻声建议道:“渭世子无暇,皇后不若叫个随行的小队过来,咱们虽是妇道人家,可也不能对这样的大事两眼一抹黑。” 皇后连声去传人。 大概为怕惊着女眷,这次进来的面孔极为干净,口齿也还清楚。三言两语地,林七许立刻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圣上并不热衷狩猎,烈日暴晒下,身体难免吃不住。不过皇帝的猎物怎好是零,因此有随驾相伴的谢信之等人取了御用的弓箭,往密林深处奔去。 而摄政王另携一队人马在不远处狩猎,安王素喜骑射,早领着人去了最远的一块围猎区。故此皇帝身边失了一部分侍卫保护,大队兵马又分成了三路,两路随着摄政王和安王,好在不喜围猎此事的大有人在,却大多是些年迈的文官或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 这给了那群贼子最好的时机,文弱又养尊处优的大臣哪是其对手,好在他们人数不多,只顾盯着皇帝,管不上旁人。待得后头火势涌上来,一干人等才真正慌了手脚。小皇帝倒也果决,带着一帮精英护卫钻进了深山老林、湖水密织的诺大丛林,留下渭世子带着腾龙卫抵抗反贼。自此,帝踪全无。 跌宕起伏,精彩绝伦,跟话本里的一模一样。 林七许大逆不道地想着,却听一人话锋一转,意图给她扣顶大帽子:“摄政王爷呢?莫非只有皇上一人遇袭?” 林七许浑然不惧四面射来的各种眼神,四两拨千斤地笑:“安王呢?裕王呢?揪着王爷不放,也不知你是何居心。想来这位士兵还有后话?” 士兵不负所有人的期待,继续道:“摄政王在最危急的关头赶了回来,那会儿谢公子等人还未出来。若非那一帮侍卫兵将的相护,皇上怕……” 出言责难林七许的是当地守备夫人,她若记得不错,还是她那舅母陈氏的亲表妹。 一窝的蠢货。 皇后智慧欠缺,心胸也狭隘。不过好在分得清缓急,先寻回皇上是一等一的要紧事,其他什么问罪啊处罚啊事后追究,都有人替她操心。可皇帝没了,她还算什么皇后。 等着那两个妃嫔生下皇子,把她挤到天边去。 今年出京避暑的女眷本就不多,那些个资历深,辈分高的超品老太君都窝在家里头养老,略低一等的中年贵妇,多忙着婚嫁庶务(比如辅国公府,比如靖安侯府),没那闲情逸致。出来蹦跶的多是些年轻好玩、无所事事的贵妇名媛。 大多现下捂着脸嘤嘤哭泣,没半点主心骨。 林七许再度逡巡了一圈,确定没有能够主事的人后,开始提点着皇后,温声细语,一字一句,贴在皇后耳旁,道:“娘娘,恕妾身僭越了。您是国母,要撑起些场面来。皇上回来,不会高兴着满帐哭啼不已的宫眷命妇,尤其是您,千万别慌了手脚。其次,皇上遇袭,咱们这儿也很危险,渭世子特意回来,除了抽调卫兵,便是严加布防,生怕后方失火。未免宫人趁机浑水摸鱼,娘娘,你也得拿出本事来,好生管束着他们,莫乱了章法。” 她趁机多了句嘴:“皇上平安归来,见得这处条理井然,必会嘉奖于您。” 这时就体现出皇后的素日风范来了,她装了数月的谦恭温软,轻声缓语,对上对下都是一副菩萨样,一肚子的气没地儿发,早憋得心理扭曲了。 借此机会,皇后重拾了初进宫的威风凛凛,说一不二。 皇后厉声喝道:“梅姬,安王还未死呢。哭得昏天黑地的,作给谁看——”她眼风扫过去,狠狠道:“皇上有神佛庇佑,定然无虞。众大臣也必会平安,谁再哭,搅和得大家不得安宁。不要怪本宫拾起宫规来处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遇刺(上) 林七许告诫皇后的一番话虽压低了声音,但仍有离得近的,耳力好的有心人听得八九不离十。左棠牵挂父亲,此时也莞尔一笑:“姐姐胆子好大。” 左夫人未曾言语,但眼中颇是赞誉。 胡氏为相伴御驾的夫婿默默祈福,见皇后重新神气起来,吁了口气:“咱们这儿,没个位高权重,资历深的人。我真怕,大家都乱作了一团,导致出了更大的差错。皇后,其实最适合不过了,只刚才那副神情,没想到她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她看着林氏,不无可惜之色,林氏若非出身所限,名声所累,又何尝扛不起来呢。 皇后恢复往昔的雷霆之色,宫人仍有余悸,当起差来不敢有所怠慢。最开始的人心惶惶、手忙脚乱似是一场雨后彩虹,虚幻又惊人魂魄。 “大家各自回去约束好下人。安静地等消息便是,不用慌张。”皇后本想留下林七许,两个人,好一起拿个主意。 林七许又是自谦又是自怜:“妾身是什么身份,没的又叫人说三道四了。皇后只当怜惜妾身罢。” 被她骤然说起身份,皇后除了想起她一塌糊涂的名声,还有摄政王宠妃一事,目光攸地一沉。 “既如此,你也回去歇息罢。” 林七许这才功成告退,袅袅娜娜地出了中营大帐。 皇后有自己的顾虑,她又怎会没有。 午后乌云如潮,剧风四下猛窜。一场酝酿多时的暴风雨即将来临,却为援救搜捕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况且还有贼子在旁虎视眈眈。 摄政王压根没回营地,衣袍处沾着不少血迹,神色阴沉如墨。 大雨如注而下,冲开了血色斑斑的山林岩石,将闷热一扫而光。整片山林,都随风摇摆,簌簌作响,似是在欢迎这场久违的甘霖洗礼。 “围场边戒严的士兵,已纷纷入林寻人。”高昀灰头土脸,负责断林灭火的他对这场从天而降的大水感激异常。 眼下不是斥责之时,摄政王眉头紧锁,道:“负责援救的是哪几路人?切记,哪怕慢些,万万不可松懈大意,放了贼子入内。” 高昀连连赞同,疾风暴雨里的声音竟是那么轻微:“渭世子的腾龙卫,与陛下最熟,沿途循着暗号找去。谢公子也分带了一波。其次兵力,便是当地卫所调派的士兵,由裕王的三公子领头负责。其余重骑兵,不宜入内,且不通此道。剩下的一小拨禁军守着山下的女眷。” “女眷如何?”摄政王轻轻一掠。 高昀努力回忆着:“渭世子,只见了皇后一面,匆匆交待了情况,然后便携着其余的卫士,匆匆赶回救驾。应该安全无虞。” 摄政王静默不言,雨水滑落脸颊,随手一抹才道:“行宫那边,稳着些。还有太后和有孕的妃嫔,别惊到了才好。暂且瞒着。” “王爷放心,那处的人都很妥帖。”高昀哀叹,避暑迁驾,已经分散了一部分兵力。狩猎扎营,男女两处,都要保护,又拨去半数。而后围猎,追求轻装简从,一步步地削下来,难怪让贼子得逞。 搜救援引,不是几个时辰能好的事。 风雨大作,树木森森。 整片山林由外及内,皆是火把通明,热火朝天的景象。摄政王继续听着下属的回禀:“卫兵调来一万五,由最近的参将与守备统领。” “既如此,沿封锁线沿途。估摸着最晚明日正午,也能翻遍山林了。” 那人见王爷神色疲困,殷勤道:“外头雨势大,王爷进去避雨歇息。但凡有什么动静,皆会有人禀报。” 摄政王,淡淡摇头。 帝踪不测,他何来心思安寝。 夜来风冷雨凉,渐渐地,有些冷意意漫上疲乏的身体。摄政王终听着下属劝解,进了暂时搭起来的帐篷小憩片刻。 与此同时,急雨如注。 山腰处一颗苍松挺拔的柏树,惊雷一劈,枝叶一阵哗然,散出股浓烈的焦味。枝干已折,后怦然倒地,溅起一地泥泞,飞溅到谢信之黏着发丝,微微苍白的脸。 他惊愕不已,盯着横卧的粗壮树枝,面目在一道道闪电的照映下格外狰狞,森然又难以置信。 皇上体弱,哪里淋得了这样的暴雨,遂躲在一处凹陷处避雨,可眼瞧积水愈深,便打算另寻规避之处,不想天降横祸,旁边树木卧倒在地,横亘在其间,沉重又巨大,只谢信之一人爬了上去,连挪都没有法子。 “还有人上的来吗?”谢信之就着枝干留下的空隙大喊,急切又空洞,伴着风雨声,悠扬地传开在树林间。 他们一行人护着皇帝冲出重围,又被残余贼子追杀,损兵折将不少,一同避雨的还有十来位卫兵,留到这会儿,各个皆是拔尖的精锐。可再强的士兵,也抵不住身乏力尽,空腹打斗一整天的巨大消耗。 强弩之末。 有人回应着:“您再等会,等去探路的那批归来。一起挪开这玩意,就好了。” 急雨如注,视线也是模糊的。谢信之一人在上头,林间哗哗作响,夜里听着仿若孤魂索命,呜咽凄厉。这种种孤独无依的凄徨,简直快将这十七岁的少年郎逼疯,只能时不时地舀些水出来,省得里头水漫金山。 一国皇帝,没有寿终正寝,没有战死沙场,居然被一池雨水淹死,传出去,也是贻笑大方,百世传颂的荒唐事。 “皇上,您还好罢?!” 旁人不知,谢信之曾作过伴读,与他朝夕相处,同衣共食,最清楚他的身子。哪里经受得住这狂风肆虐,大雨浇淋的。不快些回去,等着那群无能的东西,也得把命交代了。 皇帝的嗓音在雨夜里听来格外…柔和无力:“信之,放心,朕吃得住。” 就这声音,谢信之也绝对不信。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雨水冲刷着泥泞而下,随着断枝残叶,碎石瓦砾,撞击在一处。他清晰地听见了东南方一阵军靴踢踏响,人数不少,还有不敢肆意喊开的寻驾声。 谢信之眸中精光一闪,他们皆是吃过亏的人,生怕贼子宰杀搜寻士兵,乔装改扮,混入行伍谋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遇刺(下) 底下一群人也听到了由远及近,愈发清楚的动静,皆纷纷停下手上动作,凝神屏息,等着谢信之试探一番,若非自个人,还是做缩头乌龟罢。否则上头只有谢信之一人撑着,还不被这伙人随意撂下,至于下面的一群,便是瓮中的鳖了,任人宰杀。 “皇上!皇上——”那声音也有些沙哑的可怕,显然搜救了一日,耗尽力气。 谢信之不觉有些微愣,这嗓音,这语调…… 蓦地,脑海中飘过一阵江南爽利朗净的秋风,紧随其后地掠过一场细绵柔和的秋雨。还有少年于斑斓秋色里明朗清俊的脸庞,红枫如血,秋色如金,他长眉轻佻的笑意,是那样蓬勃,飞扬。 林!其!琛! 喔,什么叫喜极而泣,什么叫绝处逢生。 这就是了。 谢信之毫无风度形象地狂吼:“林其琛,这儿!”雨水混着血,混着汗,还有几滴夺眶而出的泪,汇聚成一束水流汩汩淌下。 相较他的欣喜若狂,林其琛又何尝不喜出望外。 他领着一队人飞奔而来,听了三两句便弄清了情况,一群人合力搬开倒下的柏树,将里头筋疲力尽的一帮人挨个救出。 夜里谢信之气喘如牛,淋着倾盆大雨,坐在石板上啃着浸泡在雨里一天的的饼子,还时不时地啧啧,当真人间美味。 小皇帝眉眼清隽,坚定而沉凝,仅管身子羸弱,需要他人扶持,才能勉强行走。 “其琛,我看到你那会。简直……”谢信之望着在雨中指挥若定,仿佛尽在掌握中的林其琛,实在一言难尽。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变故,他的,妹妹的。 万千险阻,横亘于前。 小皇帝居然认识林其琛,见谢信之万般热络的样子,牵起勉强的笑,问道:“信之,你怎会认识林校尉?” 谢信之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很想为林其琛攀一下皇帝,顺带博一个光明的前程。特意将他吹嘘地天花乱坠、只差没羽化成仙。 大抵归来是:上天入地,文武全才,无所不能。 林其琛由于裕王三公子的引荐,早在皇帝跟前挂过号,交过底。由信之顺嘴拈来的诛心之言,饶是夜色漆黑,风雨潇潇,追兵还潜伏在哪处犄角旮旯里静候致命一击,一切都还晦暗不明、森然孑立时,他也没忍住笑意,道:“信之,我上峰乃裕王府的三公子,隔年便能开府封郡王的那位。” 笑容浅淡、温文。 苍白如他面色,单薄如他前程,孑然一人的孤苦。 却又那样的年少朝气。 比起那帮只会引经论据、侃侃而谈的士子书生,小皇帝更偏爱张扬、自信、果敢、生机盎然的下属,例如谢信之、例如裕王府的周予谚。 林其琛,经历过种种挫折、跌宕起伏,显然更多了一份睿智与练达。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搀过正在打量他的小皇帝,垂首道:“皇上,此丸可提神补气,有益于身体。夜路本就难行,加之山林地势多变,雨水积滑,您若相信微臣,吃上一颗为好。” 这种关头,小皇帝并不鸡婆,咽下药丸的那刻,才忆起那份文书上最为醒目的一行字:虽已出宗,但其姐为摄政王宠妃。务必慎之! 小皇帝摸摸喉咙,脸上有些哭笑不得,见林其琛已和一名探路回来的士兵交谈,神色专注,心无旁骛。恰逢一道雷电怒然而劈,灿然的白光里,皇帝无意瞧见,他小腿处缠了又缠的纱布露出小小一角,右肢处的裤腿格外臃肿些。 许是粗略包扎的伤口。 想起方才还撑着他的右半身行走,小皇帝有些无言。 又恍惚一转到了那日黄昏落日,他扬着一叠白纸,淡淡问道:“这林校尉乃摄政王宠妃的弟弟。说来,皇兄此行,只带了她一人来,听宫人言及,连那些有子女有家世的妃子都撇在了京都里。”清瘦干净的指甲轻轻掠过散发着油墨味的纸张,一阵窸窣作响。 裕王三子为周予谚,气息爽朗,言辞利落。与谢信之的直言快语、豪门做派不同,常年混迹军营的他自带一股邪邪的痞气,说起话来很有味儿:“皇上您是不晓得,燕绥压根不买摄政王的账,有回那高公子带着他姐姐的音讯而来,人家出身好,门第正。哪里会看上这对姐弟的叛经离道,话语上不那样客套,略有些出格了……” 见皇帝颇有兴味,他嘿嘿一笑,接着道:“燕绥是个有种的,听不来这些,当即打得不可开交。还惊动了微臣呢,真是——”那日轮值他刚巧有空,依偎在相好处温存呢。骤然被打乱,心中种种怨气,真是不必提了。 皇帝了解这位堂兄的爱好,时常流连烟花之处。遂宽和一笑,听他眉飞色舞地笑:“人是越聚越多,燕绥半分气馁都无,还有兄弟劝着他莫要意气之争。谁知这小子,一点不惧,只道,偏他高家金贵,我姐姐就是那路边的烂泥么,没关系,你且瞧着,烂泥也能打得你一败涂地。” 周予谚娶的妻子颇是河东狮,偏生娘家与高昀的外家是一处。时常被高昀寻到那风流快活处,以娘家人的身份,一顿扒皮拆骨,出言训诫,不爽他两万年了。 故而说得,愈加卖力。 言辞洋洋洒洒,到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周予谚灌了口茶,收尾道:“微臣开始觉得,这小子气量小了些,又很鲁莽。不过一番比试下来,有所改观。最后那出手相救,倒是出乎大家意料。他口气很冷淡,语调很漠然,‘如你所说,我姐姐手段卑鄙,人品低劣。这会儿,你好心探望她的弟弟,却在我跟前出事。传回王爷口中,我姐姐怕是连活路都没了。’然后,翩翩然地走了。听几个手下说,这小子拉屎般的脸色,一脸好几日。” 皇帝微微颔首:“确实。他姐姐在皇兄府上,过得不甚如意。”心有怨言,实属正常。 慢慢地,视线一阵模糊,再清晰时,已转回漆黑幽暗的丛林。 小皇帝看着久逢喜悦的谢信之与林其琛,平息着渐渐温和的喘气,心下一松,这药效果上佳,不但稳了气脉,连胸腔处的置塞之感都悄然而去。 不适褪去,思维倏地悠远开阔起来。 像一根尽情舒展的风筝线,明确而执着地牵引着他的思绪,有种飘忽的悠然。 天边恍然露出一抹浅淡的鱼肚白,而雨也逐渐缓和。 他从容地站起身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意难平 地平线升起一丝丝的光亮,刺头阴霾的云层。林七许钻出营帐,深深吸了口雨过天晴的静润气息,泛着清新的青草味儿,周遭仍万籁俱寂。 她掩着口,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眸却出奇地发亮。 姜允留给她的那些孤本典籍,这才短短一个月余,便有了惊人的效果。昨夜雷雨狂风,哪里入得了眠,身旁是空空如也的床铺,无须顾忌着谁,她便干脆打坐调息起来。 凌晨时分,暗卫传来的消息令她心神大振,有酸楚的喜悦慢慢涌上来。 “林公子,寻着了圣驾,不出一个时辰便能与山脚下的大营汇合。” 林七许步伐轻越地穿梭在营帐间,连守夜沉睡的佩玖都未带上。那丫鬟忧心忡忡了一夜,难得入眠,便安生歇息着罢。 暴雨后的山林一片断枝朽木,绿叶枯折。她视线一扫,环视着不远处的郁葱林木,树叶稀拉的枝头上尚且停着几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活蹦乱跳个不行。 愉悦,又明快地欢喜着。 大多数人尚且在兀自沉睡,她刻意放缓了脚步,绕过一个金线织锦的中等营帐,奈何耳力极佳,被活生生地听了个墙角。 “小姐,你想清楚啊,夫人再不安好心,顾着侯府的脸面,也不会把你胡乱许人的。且瞧张府便知,庶女一大摞,成日张罗婚事的主母还打算和赵家的那位结亲,结果还不是黄了。为着县主的名声,你也是高门大户的好人家呐。” 小丫鬟苦口婆心地劝诫。 县主?侯府?林七许顿下脚步,秀眉微拧,她映象里只有靖安侯府有封作县主的女儿。既然事关靖安侯府,听听便听听罢。 那女子大约是跟着杨昭前来的庶姐,声音充斥着浓浓的不甘:“好人家?嫡母会给我许好人家?秋梅,你放眼瞧瞧,咱们京城各大府邸的庶女都嫁去了哪儿。辅国公府的两位姐姐,她们的嫡母可是有了名的贤惠大方,平常穿戴吃食,也够尊贵了,比之寻常官宦人家的嫡女不逞多让。结果呢,一个嫁去了淮阴许家的庶长子,家中嫡子成群,何来的出头之日。另一个倒留在了京城,还是武乡侯府的嫡次子,可武乡侯府早就没落地不成样子,没有实权不说,家中混沌不堪,叔伯妯娌一大堆,日常开支都很紧巴。且那嫡子还是好男风的。旁人家的庶出姐妹,娘家境遇还不如这两位呢,出嫁后更别提了。” 嫡庶之分,本就天壤之差。 林七许心思暗淡了些,正欲默默走开。 不想那女声说得激动又难以自持,竟提及了她的大名:“所以秋梅你不必拦我了。婚事若由着嫡母安排,八成就和那摄政王府的林侧妃一般,许给了什么落魄残废的东西。你瞧那林氏现在的样儿,连皇后都和她有说有笑的,多少贵妇心里看不起她,面上不还热络巴结着么。” 林七许听得简直无语,这位不会是想以她为榜样,也算计着摄政王一把,混进王府趾高气扬。 好在那姑娘接下来的话令她安了心:“我自小与他玩闹过几回,有些情分在,且他眼下前途正好,婆母小姑都蛮和气,我嫁过去做贵妾,也能帮侯府收拢分助力,父亲大约是肯的。等父亲回来,岂还容得嫡母肆意妄为。” 喔,万幸不是摄政王。不知哪家这般倒霉,若被靖安侯府的庶出千金沾染了名声,哪怕瞧在靖安侯的兵权上,也不好不纳回回家。只盼那家的少奶奶或夫人,心思不要太玻璃,太脆弱,否则真是流年不利。 林七许不爱管闲事,先前因她说起自己,不免多听了片刻。等她和那丫鬟兴致勃勃地开始策划,怎么偶遇,牵扯,被人见证……种种叛经离道的伎俩,不经勾起昔日回忆,多么像曾经的自己。她满面苦笑,捻手捻脚地离开了,不愿多听,以致事发当日,恨不得自戳双目。 若是那日多留一小会儿,听得了后面的那户人家,一切便烟消云散了。 扎营之地平阔而宽大,显然是早早打理出来的,一些树木山石早被挪开,只余下几个孤单的树桩。天色尚且暗淡无光,东方晨曦浅紫,她仰头看去,只见穹顶灰蓝地罩下,缓慢地,淡下来,与地平线接壤而交,水**融,化成一抹淡淡光晕。 她的正前方是一株枝叶苍翠,雨水斑斑的梧桐,丝丝凉意穿过缝隙,迎面而来。林七许低首捋平被几折断枝拨乱的裙裾,清瘦的身影隐在宽大的梧桐叶下,年份久远的枝干粗大无比,轻巧地遮住她单薄的身体。 有几道窃窃私语传来,仿若凌晨微凝的露水,有惊人的温凉之感。 “……守备大人…您且安心,卫兵换防警戒…定能水到渠成……太后明智又,这招祸水东引……还有摄政王……” 只言片语,她后背已湿了大半。 另一道声离得似乎近些,手上摩挲着什么,偶尔有“啪嗒”的清脆声。那人言简意赅:“上头吩咐,留皇帝一条命。其余人等,不必客气。” “是是,这些军弩……连发十箭,必能…片甲不留……大人不会…牵连……太明目张胆……”声音有些哆嗦的窝囊。 军弩! 连发十箭! 唯琏弩而已! 记载于姜允赠她的册子里,皆因此弩为上古流传,历无数能工巧匠,终在姜莘手中得以发扬光大,奈何造价昂贵,用料珍稀,故难以推广开去。因月氏与大周邦交友好,方才有幸引进。 琏弩,琏弩,顾名思义。 射箭如珠,连贯而发,为琏也。 林七许的呼吸轻如蝉翼,树叶窸窣间,只听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她谨慎地钻出茂密的梧桐,四下探望了许久。只记得那声音从西南而来,因常有灌木树丛发出声响,估计着是在西南边的山坡那块。 她拍了拍掌。 便有衣袂飘飞,立于前方阴影下,曙光仍旧稀薄,山林间的鸟儿却被那伙人声惊醒。云雀鸣啭歌喉,肆意在半明半暗的天空下。 “立马把方才的话转告其琛。速去!” 暗卫略一点头,便疾飞而去。 林七许被这两场私语唬的胆战心惊,又不死心地转悠了一圈,直想再讹出点什么机密事儿来。直到轮岗的侍卫前来换班,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自己的营帐。 松软舒适的被褥上,她拢着抱枕,百思不得其解。 贼子能这样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刺杀皇帝,显然必有内应,什么围场布防图,山林地形图,妥妥都,一应在手。她猜得不错,应是重逢其琛那日,她见到的那群鬼祟人影。 皇帝心里有底,下属们早有准备,原本打算来个一网打尽。 可谁都不曾想到,刺客会在密林中纵火行凶! 火势,汹猛而来,打得所有人一个猝手不及。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小皇帝到底忽略了谋逆之人那种穷凶极恶,万事不管,只为将你逼至山穷水尽的胆大包天。 可惜,天公不作美。 那场铺天盖地、酣畅淋漓的大雨,打乱了贼子的最佳计划、同时为搜捕增加了额外的难度,小皇帝那样孱弱的身体可撑得过去? 晨曦刺破黑夜的一瞬,曙光渐渐映成绯红,月色帷帐的层层叠叠里,有银线勾勒成的牡丹富丽华贵,闪烁着交替变换的光芒,密密麻麻地,有些晃眼。 林七许困乏的身子,依着软和的锦被,透过几缕熹微的晨光,温香拂面地柔和。她脑海里慢慢沉静如水,轻轻一翻身,挣脱开束缚的修身外衣,疏懒地想,左右其琛身旁有姜允的暗卫保护,性命无虞。 至于其他的,先见鬼去。 氤氲清雾,无处不在地笼罩在她迷失的梦境里。她仍是儿时遭受虐待,满身褥疮的女孩子,细细的手脚,瘦弱的身板,这样的身躯却必须为着无知的妹妹,柔软的弟弟,还有那个…生她却无法照顾好她的娘亲筹谋打算。 她的娘亲那样温和细柔,比春日的风还软上三分。 她的娘亲那样博学强识,谈吐风雅,比那传说里的进士父亲还有学问。 她的娘亲会在春日酿酸甜的梅子酒,会迎着盛夏烈阳做酥软可口的紫藤饼、秋日渐上,娘亲会泛舟采莲藕、而在滴水成冰的北风下,会含着笑含着泪迎回备受折磨的她。 她是多么爱恋娘亲,多么喜欢娘亲。 可是,长年的恣睢压迫碾着少女纤柔的身体,生生磨出一地的鲜血淋漓。林七许在无数个娘亲死去的夜晚,抱着她冰冷的墓碑,泪流满面。 月色冷清,拉长她孑然一身的影子,拂落满树霜雪。 寒鸦悲鸣,北风呼号。 她自责又内疚地抱着那块木头,企图用自己冰冷的手去捂热这块硬邦邦的牌位,像很多年前炕上炭盆边.那眉眼温婉,有无限柔情的女子,用一种令人心碎的目光凝视着她,捂着她因久站于雪里麻木又冻疮满满的双足。 娘,你大概不知道。 如果赵氏肯对女儿伸出橄榄枝,女儿很愿意忘记所有仇怨,欢天喜地地扑到仇人的怀里,嬉笑打闹,承欢膝下。 光鲜的前程,体面的出身,奴仆下人的高看一眼。 唾手可得的尊荣与骄傲。 我失之东隅,却从未收之桑榆。 这样的命,大抵源于昔年我心底那深沉的赌咒。 因果循环,皆为所报。 年幼无知的我,曾满心天真地以为,赵氏虐打于我,苛责于我,是因为我有个不讨她喜欢的母亲。 如果… 如果—— 如果生母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成为嫡出的大小姐了? 像吴家姐姐样,抱养在正室膝下,受尽嫡母喜爱,世人善意。或者如隔壁莫家的外孙女楚小姐般,笑容舒雅,生活清贵。 她低头出神盯着,轻轻抚摸着,那粗糙坚硬的木牌。 眼角有一滴泪水,被如霜月色拉长绵延的涟漪。 娘亲,我错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青云(上) 外头隐有喧嚷不休,骏马嘶鸣之声,直直地搅碎了满心的凄徨苍凉。有人撩开海云红的浣花帷幔,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她满头青丝杂乱,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佩玖显然被吓住了。 锦帐厚实紧密,却挡不住夏日烈阳的嚣张,一蓬蓬明艳却炙热的光穿过海云红的锦帐打在她倦怠的面庞上,林七许扣上斜襟上的几粒梅花纽,慢慢坐于绣墩上,由着佩玖和梨花打理衣饰和发髻。 佩玖对她的衣衫齐整疑惑不解,却识相地默不作声。 她只道:“腾龙卫的渭世子,先陪着皇帝回了。后头一应士兵、王爷及官员,要晚些回来,正在清剿善后。” 心中一块大石落定,林七许吐出漱口水,由小丫鬟拭着唇角,问:“还有其他消息没?” 佩玖继续说:“皇帝是由人背着回营的,气色不大好。且身边的一些护卫士兵,各个身受重伤,渭世子好容易包扎好的伤口,裂了豁大的口子,腰腹部也有血迹。” 林七许眼神微垂,细长的睫羽扫下光影的弧度,倒未问起其琛,反而轻笑道:“怎的对渭世子的伤口这样清楚?” 佩玖言不达意,却仍叫她明白了。 “回小姐,奴婢从外头取水回来,听见章宁县主旁的大丫鬟碎嘴说呢。” 林七许暗笑一声,那杨昭瞧着高贵矜持,蛮横霸道,私底下倒很通人情,还未成婚呢,已经知道关心笼络夫婿了。 她望着铜镜里的人影,心中微痛。 自己的容貌并不肖父,与母亲的清婉秀丽也相差甚远,只这模糊的轮廓依稀望去,还有些娘亲的清丽之感。 真的……很少。 连性子都相去甚远。 她想拉回自己飘忽的思绪,突地扬声道:“赶紧去备热水。” 风尘仆仆,连夜奔波。摄政王回来必要沐浴歇息,先把热水寝具都备好,省得到时宫女太监手忙脚乱,显得她思虑做事不全似的。 下头人最服她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本事。只需自己尽到本分,就不会有责罚落下。 摄政王只携了她一人,却也觉得周遭舒适,起居安逸,事事顺遂。而且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花儿草儿,也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不过…… 待摄政王拖着疲倦不已的步伐迈进皇帝所在的紫金龙纹锦帐时,原先只侍候着他一人的林七许正在对另外一个背影挺拔、缠满绷带的男子嘘寒问暖,仅管有浅淡的绣幔遮着掩着,但仍明确地显了男人一角裸露的肌肤……还若隐若现…… 摄政王的脸有些不大好看,当然以他多年的澹静休养,脑子依旧好使,运转如风。那么多宫人瞧着盯着,断然不可能是什么奸夫**狗男女那啥的,不过那处难道不是御榻边么,宫人回禀,小皇帝自回营便昏睡不醒,头脑发沉,昏昏沌沌。 一个王爷的侍妾靠得那么近,挨得那么紧…… 不过宫女都不是瞎的,诺大的摄政王呐,早立马福身道:“奴婢见过王爷。” 林七许立时敛了裙摆,便撩起几重明黄绣幔,恭敬一福:“王爷安好。”她的视线平静又不失温暖,上下兜转了一圈,微笑道:“昨夜风雨大作,妾身都不曾睡好。如今见王爷无恙也心安了。早命人备下了热水和衣衫,王爷可要回营沐浴?” 任谁都挑不出这段话里的不妥之处。连着面部表情都恰如好处的饱含作为侍妾的忧心、牵挂、释然、庆幸、谦卑、温柔…… 摄政王越过她去瞧坐在龙床脚踏边的男人,已有宫女为他披了衣衫,左臂吊在脖颈间,行动甚是不便地转身,几缕发丝垂在脸前,他定睛一瞧,赫然是背皇帝下山的那名校尉! 以同为男人的眼光来瞧,眼前这名男子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顶尖的出色。 他视线垂下,收起原先的一身桀骜,淡淡道:“微臣见过王爷。”右小腿包扎地紧紧地,连礼节都省去了,只象征性地示意了下。 林七许含着浅笑,道:“王爷,这便是妾身的弟弟。” 果不其然! 林其琛大半个脸部皆隐在阴影处,什么都看不真切。他拱了拱手,一言不发。 摄政王只能听见素来恬静的林氏发出了一声连发丝都在轻叹的无奈。不过显然,看见亲弟弟的喜悦,洋溢在眉梢眼角处,怎么掩盖都不顶用。 他问了随行太医几句皇上的身体。答案并不触目惊心,不过是淋雨受惊、体虚气亏,要好好休养。 说实话,他从小就看着这个弟弟大病小病不断,汤药从未间断。 早已习惯。 小皇帝身上并无外伤,他又细细看了眼朦胧在明黄刺“飞龙在天”纹轻纱里的沉睡皇帝,才发觉他的手紧紧攥着林其琛的臂膀,以至于后者连包扎伤口都不得扭着半个身子。 怪不得杵在床榻前。 摄政王凝视着交谈亲热、旁若无人的姐弟俩,不禁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的那一幕。 晨曦照拂大地,洗去一切铅华的山林格外葱郁,连卷起的泥土都有脱俗的清新味儿。满处具是摧残的狼藉与肆虐,残落的雨水随着木屑滴到他凌乱的衣衫肩上,他低头一拂,只那样轻微的一个侧首,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目光。 镀上浅金色的地平线处缓缓行来一群人,各个或搀或扶,狼狈不堪,衣衫血染浸透地鲜艳,手上执着的刀枪箭弩舔饱了血液,浓黏腥稠地垂着。 眼底有一瞬的震动。 他本能地命令道:“来人!” 随后是呼啦啦的侍卫宫人,蜂拥而上地急迫欣喜,摄政王快步上前,看清了这群人的真切写照。 何止狼狈。 何止英勇。 那种浴血归来、睥睨所有的凛冽尖锐。 犹以一人为最,他背负着昏沉乏力的皇帝,是唯一一个能够支撑旁人、还能负重一人的士兵,仅管负伤多处,但眉宇间的英气、从容,令他能够镇定地挥开一群聒噪的奴才。 并且看准自己,大步流星地负着皇帝上前。 “微臣见过王爷。皇上性命无碍,现需要立刻回营静养。”他眼眸深沉,却又别样的光华风采,浑身上下具是与寻常卫兵无异,只腰间别的弓弩格外……令摄政王讶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青云(下) 摄政王从来不是吃素长大的,早命人将马车、担架等挪了过来,顺带着太医也屁滚尿流地来了。既皇帝安好无虞,那么其他的便按着章程来,有许多先例可循。在场多数人都为这样的结局感到喜不胜喜、老天保佑。 不用砍头了,不用流放了。 不用抄家灭族、血流成河地清算了。 宫里不变主子,他们的日子还能安生段时日。 摄政王拖着疲惫的身躯、提了一整晚的心,望着渐行渐远、匆匆而回的御驾,眉宇间浮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转瞬,开始了利落而简练的善后,荒山野外的,不必找人责罚,也不必多费口舌。只那位引人注目的士兵在背着皇帝上车前,压着声线,悄然一句“守备有点不干净,万不能用”。附耳传来。 他目光兜兜转转,悠然晃了一圈,便逮住了那名眼神鬼祟、行为瑟缩的赵守备,不过摄政王从来不是偏听偏信的上位者,他眸光清亮,道:“先押起来。” “其余人等,由禁军统领和许参将负责,清扫山林,取证梳理。”摄政王无声一笑,瞄了眼还是熟人的许参将(正妻为王妃的庶妹),又去寻高昀等人,将条令一道道有条不紊地分发下去。 那群伴随皇上的卫所士兵、腾龙卫中唯有一人身体力行,态度坚决地留下来,要求随着许参将清理善后,摄政王抬眸看去,眦目欲裂、怨愤不平的脸昭示着他失去了不少平日亲如兄弟的伙伴。 有一个熟知情况、一路相随的士兵,会好很多。 摄政王忽的问道:“那背着皇上的是谁?这样眼生。” 眼前悲愤交加的腾龙卫是柏树倒地前去探路的其中一人,却遭遇变装的逆贼,警惕性豁然下降。他们身心奔驰一日,疲倦放松,稍有怠意便只能万劫不复。因他蹲在另一处大解,并没有像要好的哥们般被身旁的贼子一刀劈死,死无全尸。逆贼武功并非绝顶,但超乎腾龙卫的水准些许。 不过他出身寒门,论武艺怕比副指挥使的渭世子还好上些,便由于他扎实的武学功底,侥幸逃脱了那伙人的围攻。 逆贼们必已经套话问出了皇帝的掩藏之处,他仗着走过一回黑漆漆的密林,抢先一步,取得先机地到达了地儿,情况匆匆说明后,那位不甚熟悉的林校尉,按下了他拔刀相向的手。 “便装作不知道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好。” 他们的疏懒松懈,会给予敌人可趁之机。 燕驰磕磕绊绊却双眼通红地复述了一遍大致,最终才吐出几个字:“他们都叫他林校尉。我隐约听见谢公子喊他‘燕绥’。” 百忙之中,追杀逃难,鬼有心情知道他姓甚名谁。 摄政王长眉一扬,便放这个苦大仇深的孩子去了。暗自却琢磨着,半信半疑,年龄身份姓氏都对的上,不过信之怎的会认识他,燕绥又是谁? 种种猜忌,等到看见林七许温柔如水的目光时,有种迎刃而解的轻巧。 林七许诉完一片思念衷肠、按了按微湿的眼角,若有所思地回了营。幸亏她及时地提醒,以至于每注意到一波救援士兵的呼喊搜寻,一伙人不试探上几次,断不肯信的。那种琏弩杀伤力极强,箭匣可装十支弓箭,连发而出。 哪怕在遮挡物密集、视线不太开阔的树林里,仍是收割人命的利器。 他们辛苦凝聚起来的其他士兵、侍卫,撇开极少数的幸运儿,大多死在了啐了毒的弓箭下。 “姐姐,说过多少次了。我身上的这些伤多是唬人的。且外伤好得快,不比渭世子与人打斗时,生生挨了一掌,连旧伤都牵动了。”林其琛满不在乎近乎包裹了半个身的绷带,轻描淡写地打着马虎眼。 宫女太监站了满当当的,有些话难以出口。 她殷殷关切了很久,直到发现一丈之外的摄政王不见人影时,才姿态清雅地缓缓离去。 回到自己所处的锦帐,隐约可闻哗啦啦的水声,时不时地有女子清泠婉转的娇笑声。林七许凝神听了半晌,便知是最有心思的燕巧,这些日子,燕巧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力气,趁着如此大好时机、再不抓紧,简直浪费了天赐良机。 帷幔一掀,里头的说笑声便停滞了下来。 燕巧从隔着八扇山水屏风的稍间拐出,轻慢地行了礼:“见过侧妃。”林七许随意一眼看去,见她打扮地极有心思,只一双平常的绣花鞋,便缀满了翠粉嵌米珠粒花朵,并上胭脂红的细碎密纹,映衬在宝青色的鞋面上,格外明艳夺目。更别提一身远超宫女仪制、精妙绝伦的衣裳,林七许低头望了眼自个儿素净的裙面,有些失笑。 “老远地听见燕巧你的笑,怎的特意出来见礼?”林七许没胆子直接撵着她进去伺候王爷,否则传进王妃耳里,以为她意图拉拢个通房邀宠、或是抬举旁人表彰贤惠等等不合规矩的事儿,这就是百口莫辩的冤枉了。 王府里的大丫鬟,规矩素来周全。燕巧淡淡道:“侧妃毕竟是主子。且王爷方才还夸奖说侧妃心思妥帖。您这会儿来了,王爷便命奴婢去唤您。” 林七许听她语气音调,真没觉得自己哪里像个主子。 她懒得再去敷衍。日日都在做戏假笑,应付王爷一个还不够心累么,何时连个奴婢都需要她揣摩度量,小心翼翼了。 于是,她无视了千娇百媚、神态倨傲的燕巧,一径钻进了热气腾腾的稍间。 稍间格局并不小,正中间是一尺高的香柏木浴桶,摄政王正悠闲地阖着双目,仰靠在搁置了金丝软枕的桶壁沿上。 舒展开的身躯修长又富有男子气息,隐在水里的腹肌紧致结实,配上那一张儒雅俊逸的脸,真是难怪了燕巧那一脸春意盎然的模样。 林七许无声无息地靠上去,执起燕巧搁下的小柄木槌,轻轻敲打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隐忧(上) 自始至终,她从未拿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作夫婿看。这也不是自轻自贱的想法,而是现实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他予自己遮风避雨的容身之处,供她吃穿不愁。 她理所应当地奉献上自己的青春与部分思想,并尽力不牵连王府地为自己谋划。 以至于当摄政王语气淡漠地说道:“你倒和燕巧说的拢。”时,她无动于衷。 骗谁呢,总统那么点地方,哪里会听不见。 林七许目测了下浴桶与屏风的距离,挤出些温婉含着谦卑的笑:“她能与王爷说得上话,想来必有独到之处。” 她心底暗暗唾弃自己,你就瞎编。整个王府,撇开王妃,就数最和王爷说得上话。政史诗文、市井杂记,无一不通。 摄政王弯起轻微的唇角,道:“你一向聪慧。” 她不得已地咬了咬下唇,怯怯道:“王爷谬赞。只是妾身今儿……身体不便,正想寻着人来伺候您。王爷既有喜欢的,妾身自要成人之美。” 巧得令人不得不寻思。 摄政王看她卑弱到一种极致的恬静柔美,轻叹道:“你和你弟弟说话,倒很有样子。”神情那叫一个温稳怀柔,具是亲昵的宠爱。 林七许弄不清楚摄政王的意图,便也以八分真的口吻玩笑道:“妾身到底是他的姐姐,是唯一肯用心在他身上的亲人。他既愿意听妾身多说几句,自然得提点他着,省得他胆大包天,惹下更大的祸事来。” “嘿——就这胆子来看,不愧是亲姐弟。”摄政王首肯地点头。那都是寻常人家没有的心智胆色。宗法礼教如此森严,背祖离宗基本等于自断前程,自毁仕途,于科举一道算是彻底无望,说句难听的,哪怕林言轩寻了人将他捆至官府问罪,或抓回宗族处罚,也没人会说什么。 他突发奇想,竟问道:“苏州那事,不会是你俩互相计划的?” 林七许满头黑线,舌尖有片刻的五味俱全,兀自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失了往常的温文娴雅,遍布破碎的失落与怅惘,目光苍凉又遥远地绵延开去,轻轻道:“去年一事,虽事发突然,但妾身想得还算面面俱到。仅管连累了不少无辜,但那些真正与之有关的都不曾因帮我而获罪赴死。而另外一些我无法控制的事,也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我想过无数遍其琛知道后的反应……不过仍有些令我震撼。”她沉浸在往昔的芬芳回忆里,有种不可自拔地温柔,“林大人对其琛还是很好的,会尽心尽力地替他奔走求学,会带着他结实同僚旧友,指点他为人处事的不足。他们父子俩也曾一道吟诗作画、踏春游湖,也曾意见相左,斗气拌嘴。在我心中,林大人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我弟弟的父亲。” 她缓了缓凝重的表情,微微一哂:“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起码在其琛未中秀才前,我没有见到过他的慈父心肠。” 摄政王亦被勾起往事,淡淡道:“那年林言轩调任江南,离京前的一顿宴席,本王对有句话记得甚是清楚,‘下官的犬子已中秀才,此番回江南,也是为他打算。’” 林七许扬了扬秀长的眉,对此没什么表示。 她嘘出口气,有种难掩的忧虑:“我只是不想其琛他,因我的一己之私,泯灭了人性里的温良与信义,变得冷血又忘恩负义。”成为第二个林言轩。 林七许眼角有模糊的晶莹一现,低低道:“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让他成为这样的人的。” “本王不知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眼下,飞黄腾达,倒是指日可待。”摄政王按住她拿着巾帕搓背的手,慢慢把玩着。 林七许没有那种寻常妇人娘家发达的雀跃之色,另一只手舀着水从摄政王颈部浇下,微笑道:“言官笔锋如刀,字字见血。哪来这样容易。” 况被个不孝子气得七窍生烟的林言轩还在御史台转悠着呢。 摄政王对这群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最难讨好收买的清流,也颇是头疼。他垂眸凝视着这只骨节分明、略有薄茧的手,欲念渐生。 “王爷。”林七许轻轻唤了声。 她难得俏皮地笑:“要不要妾身替您叫燕巧进来?” 摄政王好笑地睨了她一眼,道:“真愿意?” 林七许只无语地想,她愿不愿意有什么打紧,最多怕王妃有些疙瘩罢了。不过面上装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启齿道:“妾身这就去唤燕巧进来了。” 相处半年有余,她也堪堪将摄政王的性子摸了个九分透。 摄政王也不恼,朝花鸟屏风处的衣物努了努嘴,示意他要出浴。 等午后小憩起,便传来了皇帝醒转的消息。林七许目送摄政王离去,心下了然,一场轰轰烈烈的清算要开始了。 七月初五,帝于浔苑围场狩猎,遭刺客突袭,林火大盛,万不得已,躲匿山林遁走。 由林其琛为首的一帮卫兵与腾龙卫联名指控,伏诛贼党手持琏弩,配备精良,行动有素。具为当地卫所士兵,且来头不小,尸体衣物内藏有围场布防图、行宫详细地图。 此消息一出,轰然大惊。 卫所参将许钧宁、守备杜威皆暂押扣置,其指挥使亦奉诏前往。一时,人心惶惶,流言纷纷。 许参将为摄政王妃庶妹的丈夫,出身柯谭许氏,为河南道许都护的庶长子。而杜守备的夫人确是昌平伯府的表亲。论起来,皆与摄政王关系匪浅,相交甚近。 皇后颇念林七许那日提点的好,破天荒地放下身段劝慰了她几句:“你放心,王爷那日尽力援救,殚精竭虑,皇上都明白的。” 林七许好似浑然不担心摄政王,反而顺带着说起了娴妃与楚小媛。 皇后好像今日才知楚小媛与她闺中亲密,为手帕交的事实,笑道:“她们的孩子也是本宫自己的孩儿,都在行宫好生安胎,以盼一举得男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隐忧(下) 她的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做作与虚伪,唇角僵住了笑意,而手指绞得临近变形。与娴妃的温婉自若、滴水不漏相比,这个皇后是多么的…不够称职、不够大方。 林七许为亲菱忧心,皇后善妒不容,狭隘自私。即便是个女儿,怕也惹其不快。若圣上不够瞩目关爱,到时杀母夺女,未尝不是不可行的。 至于摄政王的安危…… 先帝御笔,遗诏钦点,加之王爷多年经营,广布人脉,哪是一朝一夕的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只旁人望向她的眼神,饱含同情与可怜。 摄政王侧妃的亲弟弟,联名其余幸存卫兵与部分腾龙卫,指责贼逆私通军方,刀兵箭矢均印有卫所徽记,列举种种罪证,言辞凿凿,矛头直指杜守备。 及身后的昌平伯府。 腾龙卫为皇帝亲卫,所选侍卫多出自高门大族,各大士族相连甚广,换而言之,即顾虑多,牵挂多。不少人失了同袍手足,患难弟兄,憋着一肚子的气,私下都指望着其余人。 最义愤填膺、兀自气馁的当属谢信之。 营房闷热,草席有股发霉的酸涩味。林其琛斟了杯清水给他:“消消气。”简衣素裳,穿在他身上,遮住了粗犷的行伍气息,清润温雅起来。 陶杯茶渍斑点,显然时日已久。谢信之眉头紧锁,又环视了营房一圈,不快道:“你便居于此地?” 去年的他轻袍缓带,谈笑宴宴,是穿梭在梧桐树下的少年郎。 今岁,物是人非。 林其琛淡淡道:“正是。临时辟出来的营房,能这般便不错了。”撇开伤兵之流,便是兵痞类的小头目才能分到这样一间营房。 谢信之到底是贵介公子,御前当差,素来好吃好住。 草席上铺着换下来的衣物,满是泥渍血迹,林其琛慢慢取出一物,完好地包裹在彩晕锦里,锦帕上绣着繁复的双飞燕,周遭拂柳穿花,春日韶光。 “信之,劳烦你替我转交给她了。” 世事不可测,千般巧思仍敌不过造化弄人。 他眼色深沉,偶有星子明灭之光,静静将锦帕递出。 谢信之恨恨地跺了跺脚,看他神情淡然,似漠不关心,撂下句气话便抬脚离去:“要给你自己去给!” 迎着掠过砖瓦缝间的光线,他长睫微垂,光线勾勒出他精致的下颚,朦胧的光晕掷出一片阴影重重,掩下无数遗憾与心伤。 宫人皆行色匆匆,收拾箱笼,清点物件。林其琛因负伤在身,故落得一身轻闲,信步在炙热如火烤的营地,蝉鸣鼓噪,偶有林荫照地。 这样令人窒息的时光里,他硬是走出了一派温润清秀。 以至于高昀寻人时,竟有些恍惚的迷惑。 “见过高大人。”林其琛伤势不重,但包扎地略有显眼,行动不便,只行了半礼。 高昀身后跟着一同当差的渭世子,因共同对敌,产生了点滴同袍之义。加之辰光明亮,不比夜里五指摸黑,未想到林其琛竟如此人物俊秀、气质清淡,眼中有不住的欣赏之色。 渭世子周予凉暗自认可,怪道裕王家的堂哥予谚着意抬举他。 “林校尉辛苦了。皇上于主账有请。”高昀清了清嗓子,平声道。 热风拂过耳边,犹是姐姐殷殷关切的私语声。 他微哑道:“好。劳烦大人了。” 一路上,倒有不少卫兵投来歆羡妒忌的目光。太平年间,武将升迁并不那么容易,要么积累资历、上头有人,要么突立奇功、上头有人,再或者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道。但总绕不开背后的靠山。 这位林校尉仅管出宗,但架不住和许都护的五公子交情铁,方才似还有名门公子来探望过他,最重要的是,人家有个感情好的亲姐姐,正是摄政王边上最得宠的侧妃。 自身才干、时运发达和人脉丰足。 足以平步青云。 渭世子平时话不多,不过碰上这么个京中热议过相当久的公子哥,碍于人家的种种行为举止,以及今日得见本尊仪容的感叹,不由得便聒噪起来。 “听闻指挥使与章宁县主订了亲,恭喜了。”临近主营,林其琛却没头没脑地来了这样一句。 渭世子视线停留了片刻,口齿竟温存起来:“多谢校尉。到时来喝杯酒才好。”杨昭是早便相识的,平素相谈不多,只以为性情刁蛮,骄纵任性,不过…… 林其琛察言观色的功夫几近炉火纯青,注意到渭世子的轻微变化,微笑道:“荣幸之至。” 章宁县主的兄长,便是那人了。 他又用余光扫了眼高昀,这位的妹妹嫁进了辅国公府。 原来,兜兜转转,身边每个人都与她脱不开干系。 这样也好,也好。 姐姐欲言又止的面庞又浮现在眼前,她斟酌了很久的言辞,徐徐道:“昨日你是否救过一位世家小姐?惊马的那会。” 得到他的肯定后,便听姐姐温和道:“我看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你行事谨慎,理应不会逾矩。她是宁国公隔房的嫡女,听他人说起,尚未婚配。” 任何事,心里都要有成算。 林七许倒不是很看得上郑惠这个人,不过给弟弟有个底。 怀中的硬物突地咯了他一下,林其琛心底苦笑,这水晶玉兔竟格外的通灵,一听他另谋婚事,便为主人打抱不平。他声音低微,主意却定:“我没这个意思。再过几年罢。” 那个明艳又合拍的姑娘,那个什么都好的谢儇,心上人刚被抢走,只他心志坚韧,方如常生活,照常当值。 哪来的精力思想再去想别的婚事。 等她嫁作人妇,等她子女遍地,等她生活安逸富贵。 到那会儿,他就可以忘了她了。 他的神色必然缱绻而温和,饱含浓浓的怀缅。以为姐姐会有一分的不解与遗憾,到底宁国公府门第颇高,又是金贵的嫡女。不曾想抬眼去看,姐姐凝视他的目光含着奇异的光彩,那种捉住了什么而欢天喜地的心潮澎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嫡子(上) 七月初七,杜守备自裁而亡。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是与谋逆行刺直接挂钩的人,本身必死无疑,罪无可赦。至于牵连是满门抄斩,抑或诛九族,仅这些还有余地可言。 最后关头,大抵想为妻儿老小谋一条生路。 许参将等其余人等因此大松口气,官职前途且不必论,好歹宝贵的命是保住了。有了杜威顶罪,人证物证确凿,就看上头打不打算挖背后的大人物了。且林其琛是由许都护一力举荐、破格提拔的武将,此番立下大功,也间接证明了许都护的一片忠心、赤胆为国。 而林七许的生辰即将临近,七月十八。 行宫依旧花木葱茏、生机勃勃。 怡月殿凉风微醺,融着沁人心脾的紫藤香。摄政王倚在临窗的长榻边,问道:“过几日便是你生辰,内务府司差人来了好些回,也不见你有个准话。” 林七许打从生下来开始,就没做过什么像样的生辰。 何况,那天生的不止她一人。 另一个,永远离开了。 她宁静一笑,淡淡道:“妾身素来喜静,且内务府近来事还不够多的。”今儿正午,娴妃住的宫殿里查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她正巧在亲菱那用膳说话,便听了些宫人的闲言碎语。 摄政王不以为意,轻轻一嗤:“管旁人作甚。”他又溜了眼衣饰简单的林七许,皱眉道,“这身衣裳从立夏那会便穿着了,袖口处的花样连本王都记住了。哪怕你弟弟当值,都穿得比你鲜亮体面些。” 林其琛因救驾有功、加之检举杜威,擢升为正七品怀化中候,领禁军骁骑卫队正。从地方卫所的编制混到了御前做事的美差,林七许倒不在意品阶上的差别,只这差事,她听着就觉得甚好。 禁军总统三千,分为腾龙卫、骁骑卫和御林军。腾龙卫乃皇帝亲卫,一般非贵族子弟,世家子弟不可领。而御林军,多为看护大内,值守宫门。只有骁骑卫是最中坚的一支力量,论实力配备,不输腾龙卫,只多数为寒门士兵,地位次腾龙卫一层。 “弟弟如今的体面,也是托了王爷的福。”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七许见王爷每每说起其琛态度总有些晦暗,自然而然地拍马溜须了记。 摄政王压根不买账,低低一哼道:“是他自个儿的造化。”他对林其琛的想法也有点复杂,按理来说,应该是他这边的人,却巴巴地跑到小皇帝那儿去了。也不是他想造反啥的,只是,人之常情,林其琛的爹算是摄政王派系的,他的亲姐又是他的侧妃,他还能去哪儿呢? 小皇帝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真是活见鬼了。 “妾身也没别的奢求,十八那日见见家人便好。”她很聪明地自矮了三分,见摄政王对这个要求略有不满,便柔缓道,“妾身其实不太爱过生辰,每每七月十八,总会想起自己原来是有一个亲妹妹的。” 原来?亲妹妹? 摄政王不解的眼神掠过来。 林七许点点头,淡淡道:“妾身曾有个双胞胎妹妹,可惜八岁那年…便没了。” 最后三字,是浓浓的意犹未尽。 她微微一笑,对视着摄政王,温柔道:“妾身生得普通,不过她长得很好看。从小盯着她看,一直很可惜,我们俩生得怎么这样不像呢。” “不是说孪生姐妹都一样吗?” 林七许慢慢摇头,道:“我跟妹妹是不一样的。而且很不一样。”她竟粲然一笑,露出洁白而齐整的牙齿,道,“妾身若有妹妹的样貌,王爷就不会老瞧着燕巧,挪不开眼了。” 再优雅的才情,再广博的见识,再高洁出尘的谈吐做派。 都弥补不了一个色字的云泥之差。 摄政王倒不是厌烦这些凄风苦雨的悲惨往事,只是更愿意闲暇之余,能够美人在怀,香花解语,而不是做后宅妇人吐诉抱怨的垃圾桶。 “燕巧年龄愈长,心思也有些大了。回府后,便叫王妃给她寻个人家打发了罢。” 一锤定音。 林七许最欣赏摄政王言出必行、金口玉言的品质。 她亲手剥开一枚青提,往摄政王嘴里塞,静静道:“论起来,王妃产期也快到了。想来不出几日,便会有天大的好消息。” “嗯,就在这几日了。”据前几日的信笺所言,辅国公夫人已住在王府上了。能有生母在侧陪伴生产,理应一切无虞。 比王府的嫡子更先到来的消息是,皇后有孕了。 林七许也有一瞬的惊愕呆滞,与摄政王对望了两秒钟。 一时激起千层浪。 “还有,娴妃生辰只与侧妃您相差一日,内务府司便预备着在十九这日一起办掉。也算是庆贺皇后之喜。”好个一石三鸟的宴会。 内务府好会省钱。 林七许脸上端着温和得体的微笑,实则有些不安的胆战心惊。 摄政王目送着那位公公离去,转头淡笑道:“孩子来得齐整,选秀还是去年九月的事。” 话是没错,可怀孕这种事,根本无法细究。皇帝身子向来不好,或许就前段时间龙精虎跃了一小会儿,便宜了那段时日承宠的妃子。 她将时日演算了一遍,娴妃与皇后的身孕估摸是五六月的事。亲菱的要早些,应是四五月左右有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 姜允! 她怎么会忘了这样重要的一个转折。 舅母予皇帝开的药方会不会就是有助于怀孕的方子?皇帝背后害他的人是不是不打算令他有自己的子嗣血脉? 思绪乱糟糟地纠缠,和一团没有线头的丝绒一般。 她仍要应付摄政王,不得不答道:“只娴妃才一出事,皇后便说出有孕。有些难以推诿的避嫌之感。” 或者是,得意洋洋的倨傲。 我怀孕了,皇帝不可能再为了那个贱人和她肚子里的野种来责问我了。 以皇后简单又鲁直的思维,可想而知,这一定是她怀孕后最喜悦的事。 林七许一时心乱,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完全没料到这句话隐藏的意指不满,指桑骂槐。 王妃是在她小产后诊出的身孕呵。 等她寰转过来,摄政王只静静凝视着她的眼。 碎冰薄渣般的怜惜与温情。 论起性质结局,她比娴妃惨两万倍。 而王妃,比皇后好了多少都不止。 本该如往常一样的下跪请罪,顺带自怜自哀一场,言明自己对王妃无怨,对王爷无怨,只是时运不好,太过巧合。 一直巧舌如簧的舌头今日有些疲倦地怠工,麻木地缩在嘴里,林七许轻轻微笑了下,不言不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嫡子(下) 或许,今日就是一盆盆狗血接连放映的日子。 正午娴妃受惊,下午皇后有孕,晚膳时分,有人在外头大呼小叫,打破一腔平静。接着便是位风尘仆仆的侍卫,躬身在帘外请安。 观其衣着制式,应为王府亲卫。 “可是王妃生了?”摄政王搁下筷子,语气中有极度期盼的激动与喜悦。 侍卫早知这是趟好差,争抢着前来,大声回禀:“恭喜王爷,王妃于未时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林七许心下一松,亦忙不迭地跪下附和:“妾身恭喜王爷,喜得嫡子。” 殿内伺候的奴婢随之跪下,一同向摄政王贺喜连连。 与王妃成婚近十载,终得嫡子的男人欢喜地有些发懵,来回踱着步,急切又激动,恨不得立时回去瞧瞧爱妻爱子,见殿内乌鸦鸦地跪了一地,才虚咳了声:“起来罢。王妃平安诞子,也算你们伺候地用心,府里上下具赏双倍月例,正院的一律为半年月俸,并锦缎两匹。” 林七许仍未起身,端起笑脸,莞尔道:“王妃诞下嫡子,是整个王府的福气。王爷可不能厚此薄彼,且容咱们这些怡月殿侍候的笨人沾点荣光,也好同沐恩泽。” 摄政王难掩欢愉,兴头上没什么不允的,连连点头道:“也好。怡月殿众人皆月例双倍,今晚的膳食多加两个菜。” 之后又是众人的一通巧言奉承,山呼千岁。 接下来的日子,与今日并无二致。摄政王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旁人见此,更是流水般的贺仪礼品送进怡月殿,连太后皇帝都不免过问几句。小皇帝目光飘忽,划过皇后小心护着的腹部,余光又瞄见喝得两颊通红的摄政王,忽觉自己福气远不如皇兄好。 起码,人家得了嫡子,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而自己,连这种资格都失去了。 裴家…… 小皇帝环视一圈,便撞上了探究过来的另外一道视线,看的人不是他。意外之余,皇帝偏了偏头,只见不远处是两颊红彤,略有醉意的摄政王,身畔仍是那位恬静的侧妃,正端着一碗醒酒汤,温柔无比地喂着皇兄喝下。 林其琛倒……果真如外界所传,对这亲姐不是一般两般的在乎。 连在内殿当值的片刻,也不忘瞅瞅亲姐。 回想起不久前的那样物什,小皇帝很果决地在宴后留下了林其琛,将一只成色普通的扣镯扔在地上,脸隐在帷幔的阴影处,低低问道:“你可识得,这是什么?” 林其琛心中早有考量,不慌不忙地微笑起来:“微臣恰巧记得,林侧妃便有个一模一样的。” 一个称呼,便瞬间拉远了距离。 然后他展现出了过人的演技与转变,年青英挺的脸上突地蒙了层浅薄的阴翳,神情也逐渐沉缓,良久后方迟疑道:“微臣总统只见侧妃戴过一回。” 小皇帝轻笑道:“自然,后来便丢了。朕查了一圈,玉华上下大抵便只有你姐姐有的。” 林其琛慌忙跪下,沉重道:“请皇上明鉴。” “你是予谚举荐上来的人物,看你办事当差,朕瞧着也是可造之材。”重点是,与其他派系泾渭分明,无宗无族,连个亲爹都一刀两断了,彻底断了原本的大好仕途。 林其琛先将那日的事态尽量真实地复述了一遍,七分真三分假,便能将那件事糊弄过去。至于皇帝忌惮他的姐姐是摄政王侧妃的事,他也不强辞辩白表忠心,只用一种温默又感恩的语气说道:“若非姐姐昔年一力相护,尽力教导,微臣何来今日。有些恩情,注定没齿难忘,值得一生铭记。” 他无非想提醒皇帝,若他忘恩负义,无所牵挂,来去皆赤条条一人。这样无所顾忌、无所畏惧的臣子,真的是可以放心用的良将吗? 不料这番话却勾起皇帝另一通情肠。 惠和,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他的姐姐,也很温柔体贴,悉心周全。却远嫁西北,多年不负相见。回宫之时,皇姐已失去孩儿,夫君在外纳妾生子,她在佛堂安然度日,意气消沉。 可恨,他却为姐姐做不了什么。 这般如此,对林其琛便连最后一分不满也消去了。 况,那位林侧妃也很讨惠和的喜欢,二人常相邀礼佛,言语颇适。 皇帝扭过心神,将视线投在书案上的一封密报上,淡淡道:“靖安侯父子不日回京,你且注意些。”骁骑卫指挥使与佥事具是他们的人,容不得半点疏忽。 林其琛静静应“是”。 怎能不留心?那个娶走他心上人的男人。 “那日你予我的药丸,可有方子?”皇帝又交代了些私密的公事,方来了个大转折。 突如其来的“身孕潮”令皇帝对身边的太医产生了浓浓的疑虑,跟林七许猜得半分不差,确实,姜允为他调制的药方有助于生育。见效也很好,三位后妃里,总会有一位小皇子的诞生,这会使他的皇位更加巩固。 可太医署是怎么回事?姜允医术虽佳,素有送子观音的美称。但这不代表在皇室任职的医官都是庸人,连一剂强身健体,有助生育的药方都开不出来。 林其琛却很光风霁月的舒朗,伴着少年的清润风华,笑道:“确有的。微臣这便写下来予皇上。” “哪来的方子?”皇帝顺嘴问着。 林其琛心头略有犹豫,嘴上倒顺溜着:“姐姐习过些医理。至于这方子,是生母留下来的。” 林侧妃稍通医理这事,他偶尔听太后说起过。仅管疑虑难消,但这药方仍是要的,况是他母亲的遗留,回头再寻人仔细瞧瞧,想来出不了岔子。 廊下已有敬事房的太监捧了牌子候着,正万分小心地睃着内里的动静,皇帝早看见这帮人贼头贼脑的模样,等他书写时分,便唤了进来。 娴妃那日话语窜进脑海,小皇帝指尖停在小媛楚氏的牌子上,慢慢摩挲,神使鬼差地笑问:“林侧妃与小媛十分相熟,朕听闻原是她俩有过姑嫂之说呢?” 眼前的这个少年郎温文静雅惯了,竟有一瞬的呆愣。转而才无奈地一笑:“微臣十岁上便吃住在学堂书院,偶尔归家也不过节庆沐休。至于结亲之说,不瞒皇上,大约整个江淮名门都与林氏有过这样的传言。” 林言轩昔日选婿选媳,那真是堪比海选,一层层地筛除,一样样地挑拣。 皇帝正是喜他时而的疏散与风趣,听他这般为自己开脱,倒也没落下半分疑影,哈哈一笑便掠过去了。 林其琛顺着杆儿逢迎了几句,只暗地里记下了这遭事,务必叫暗卫去提点姐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春情(上) 七月十八,是她正儿八经的生辰。 摄政王这些时日兴致好,心情舒畅,自然赏赐颇丰。大约见她受宠,宫眷命妇皆打发人送来贺仪,堆满了水榭处的条几,有些交情的还会前来走走。 例如左府夫人与左棠。左夫人近来神色亦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是她媳妇又生了个小子,左棠笑眯眯道:“姐姐处可送了双倍的喜蛋,满月酒时,千万记得包个大红封来。” 左府门风清正,少奶奶也有福气,一连生了三个孩儿。原先子嗣单薄的门庭突地便热闹起来,故而这些年来,便是儿子屋里不曾纳妾,也没见左夫人对儿媳有甚不满。婆媳相处,一派其乐融融。 可见……子嗣何其紧要。 依林七许平日所见所闻,若王妃早生下嫡子来,几年前那场选妃早便黄了。 宾客众多,唯独一户人家,令她哭笑不得。 宁国公郑家的孙媳胡氏携着郑惠,亦笑脸相迎地前来。她与胡氏还说得上几句,只郑惠那扭捏不开,期期艾艾的神情,使她颇有浮躁。 “林侧妃,蕙儿亲绣了一条绢帕赠予娘娘,愿娘娘日后长乐无忧,多子多福。”连胡氏都在旁唬了一跳,不料这隔房的小姑子竟亲自动手,这副羞涩劲儿,简直不得不令人想歪。 绢帕面料上乘,花样儿也别致,只这绣工,林七许随便看了几眼,难免啼笑皆非。 连夸都没处夸起。 收了这份别出心裁的贺礼,更是许了郑蕙的想头。她无意造成人家小姑娘的错觉,便含了抹浅笑,轻轻将帕子递了回去。 嘴上道:“女孩儿家名声要紧,这份礼心意有些贵重,郑姑娘可千万收好了。” 胡氏这会对林七许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了,本只当这副良善温软的性儿是装的,不过自家姑娘出格地贴了上去,以宁国公的地位权势,何曾想到会遭到拒绝。 林侧妃若真爱慕荣华,攀附权贵,怎的不替弟弟抓牢这份机遇。 字里行间的“女孩儿家名声要紧”“贵重”“千万收好”无一不是提点的话语,衬得郑家教养的姑娘轻佻又不知礼数。 郑惠也有些不知所措,大抵少女心性,面皮儿薄,扯过帕子便提着裙角奔了出去。 胡氏笑容尴尬,忙说了几句场面话,连着出去寻人了。 偏摄政王议完政事,恰逢了捂着脸飞奔的郑蕙,又险些撞上了神色匆慌的胡氏,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待林氏请过安后,便问了出来。 林七许思忖片刻,才原本地说了遍事情始末。 末了浮起几缕淡淡的忧色,只道:“其琛无意娶亲,妾身也觉得晚些年岁才好。况且郑家门槛太高,不必惹这些闲话。” 摄政王听着也很新奇,寻常人家多是十五六成婚,。林其琛他也打过照面,人物俊秀,前途称得上光明,若郑蕙执意下嫁,姐弟俩合计一番,倒也能成一桩美事。 谁知最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扭转,他这侧妃是一味推却的。 令他有些玩味。 姐弟俩不像是那么…古板不知变通的人。 于是摄政王难得好心道:“郑家隔房,论起来依附着郑家,但其实尚不如郑大儒那支早分了家的。且子孙多有不肖,待日后分出去,怕也是个没落的郑氏旁系。” 士族皆枝繁叶茂,树大根深,旁系若出了得力人才,有本家帮衬,这支族人便能腾达。像娴妃的那支,如今在孙氏便说得上话了。可若旁系子孙平庸,待败光家业,只能拖儿带女地依附族内接济,愈是血脉偏远,出了五服便无从来往了。 摄政王的大意是,郑蕙这支一二十年与宁国公住在一处,轻易不会分家。你弟弟娶了郑氏嫡女,多少在仕途上是份助力,其余人也会高看一等。若等宁国公逝去,你弟弟该混出来的名堂也该有了。 郑大儒乃宁国公的庶弟,二人不合也是京都闻名,早便分开处了。郑蕙父亲是宁国公一母同胞的弟弟,感情甚笃,只名声略有瑕疵,生了场大病后不再为官上任,终日在家闲赋。后父母相继过世,于女色上渐渐放开了手脚,声名不大好听起来。 “你若有心,劝劝你弟弟,未尝不好。”摄政王拿世俗的标准衡量这桩婚事,只想她是担心家世名声等的,竟上了些心思。 林七许心底苦笑,若是不知弟弟心思,她或许会加把劲。 再说,郑蕙并不如何得她心意。 她只能柔柔地摇头:“王爷误会妾身了,那些话并非推诿之辞。况妾身有自知之明,儿女婚事首看家世,再次人品名声。这几样,其琛都不出挑。起码,在世人眼里,他是绝对不合格的。” 她全无惋惜之意,如常道:“郑家门风又格外严谨,且看辅国公世子夫人便知。怎么能瞧得上其琛那离经叛道的行为。”再加上个不知廉耻的亲姐姐。 摄政王连连啧道:“按你说法,你弟弟还如何说亲?” 他与林氏说话的兴致往往比床第之事更浓,只因她说话的口吻、看事物的角度都极其与众不同。 换做常人,早欢喜地巴结着郑家。抑或是为弟弟的声名捉急紧张,大力洗白了。 可他看林氏的模样,不像是全无底数,因无知而无为的做派。确切来说,是胸有成竹,成算颇深的态度。 “再缓几年罢。其琛尚无娶亲之意。” 摄政王对这等闲事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打算,便一笑置之,道:“午膳后,本王带你去荷池泛舟,共赏美景。” 前几日烈阳当空,她只窝在内室纳凉,连亲菱处都懒得走动。 今日暑气略缓了些,现下连日头都掩了云里去,倒也适合外出兜风。 话说回来,哪怕外面闷热难当,王爷难得闲暇,又肯给她做脸相陪,她断没有不识抬举的毛病。 “多谢王爷惦记了。” 玉华行宫,湖畔山林层叠交映,树木参天葱翠,站在高处略略一瞧,便景色殊美秀丽。常年有人精心打点花草,顺着辟出一块不大不小的湖栽种荷花,每当盛夏,湖面尽被荷花撑起的绿伞遮满,湖面风来微皱,有清清的荷香四溢。 摄政王早命人备下了轻舟,林荫下她望着进出的宫女,笑道:“她们都忙着什么?” “美酒佳肴。”他俩上船都不能纯聊天。 “王爷费心了。” 林七许,伸手捻过一朵木槿,恬然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谈心(上) 岸边立着一群体面的奴才,林林总总地大约二十来人。 柳枝窈窕地撂着湖水,林七许脚步虚浮着,拨开挡着的柳叶,只感身旁是他人一阵阵鄙夷、讥讽的目光。 不过,是她爱多想。 大概只有一个燕巧,眼神有点不齿,还隐蔽地挺好。 毕竟,今日之事,实在超乎她的负荷。 “王爷,妾身告退。”她垂眸道。 摄政王微有不满,自转醒后,林氏便连头都没抬一下,脸色也不大……好看。好在今天是林氏的诞辰,他自然要多加宽容,连用迷香的过错都舍了,这点不敬更不算什么。 林七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兴些,每一步都走得极力自然。 燕竹很体贴,小声道:“亭子里就有坐的石凳了。” 她只一味沉默。 八方亭下栽种着大片洁白的夕颜,此花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恰如红颜薄命的女子般溘然长逝。其琛大抵等得无聊,撷来一朵把玩。 “姐姐。” “等很久了。”林七许几乎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 林其琛一眼窥出她的不对劲,沉声道:“可是受了伤?” 这种事,她要怎么启齿。 林七许温和地为弟弟掸了掸袍子下方的擦痕,道:“姐姐没事,过会儿就好。” 俩姐弟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具是名列前茅的精湛。 林其琛很快发觉姐姐的不适缘何而来,更不能说三道四什么。摄政王是姐姐如今的倚靠,他没有余地置喙半分。 “今日不当值吗?”林七许眼神微闪,强打着精神要挑开话题。 “皇上也知道姐姐的生辰,昨日我复命时,便许了我半日假,刚巧摄政王也在,自然大方应允。”林其琛一想到她在摄政王身边过的日子,鼻头竟有酸涩,“惠和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听说和姐姐感情甚好,难免由己度人,理解做弟弟的心情。” “君臣之分,要把握好。”什么由己度人,皇帝心情好,和你谈感情。一旦翻脸,拿出一堆礼教国法,压得你连气都喘不过来。 在皇室做人,要懂得这个真理。 林其琛特意作出一副懵懂样,道:“还得姐姐教我。姐姐答应我的,会一辈子爱护我,教导我,陪着我的。” 比之她进府为妾的消息,他更怕姐姐落得与生母,二姐一般的下场。 尸骨凋零,无处落坟。 “人情世故方面,你做得一贯极好。早些年,放任着你四下交往,两淮的三教九流,纨绔清贵,你都结交甚佳。连路边的贩夫走卒,你也没有架子,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林七许无比温柔地笑着,也只有这个弟弟,能在每一刻绝望里送来点滴温暖。 而自己,仍将他置在了这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道上。 “你入了骁骑卫,原先提拔过你的人莫要忘了走动。银钱方面……” “不用不用。姐姐,皇上赏赐颇丰,我自己也有计较,以后不出意外,都不用给我送钱了,王府里开销巨大。你若有急用,才要记得找我。”林其琛推拒地飞快,最后反客为主,为她的体己担忧起来。 “难得相聚,这种推来推去的话太过浪费。”林七许难得正色,道,“皇帝的病因你记在心里便好,谨记莫要戳破。此乃大忌,换做旁人或许还好,偏偏我在摄政王府。其琛,为难你了。” “姐姐还说不要互相推诿。我只怕摄政王对姐姐的心思有所膈应,前些年,摄政王府还揪出过一个细作,可是太后派去的眼线呢。” 林七许细细问了问。 “具体我不知,回府后,你可以小心地打听下。”林其琛又压低了点音量,道,“那杜守备似乎也和太后脱不了干系,至于昌平伯府,这回走到头了。摄政王定要洗清自己,因此决计不能帮扶他们。” 赵氏能如此猖獗,借了不少昌平伯府的势。 “是呀,府里的尤侧妃,明面上是昌平伯夫人的外甥女,实则存了与我一般的心思。这会儿,算是墙倒众人推。没人愿意,也没人敢。” 有爵人家,或还有感慨和兔死狐悲的不安。可对于这姐弟俩,那些依仗门第,胡作非为的官宦权臣,只像附骨之疽,唯有彻底铲除,方能还世间一个太平清明。 “姐姐,我别的什么都不担心。只怕你有难在时,我无法相护在侧。小时候,你长得比我高,身体比我好,时常护着我,把好吃的留给我。我那时总想快些长大,好变得有能力,有出息。可到头来,我仍是一无是处。” 起码,于你,我拼尽所有,也无法令你更开怀,更舒适。 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又如何。 御前杀敌,救驾升官。可你依旧活在摄政王府里,对一个男人必须服从,对一个女人必须尊敬,一言定一生的水生火热。 林其琛有点伤感。 “到头来?”林七许并未如常劝解,只喃喃自语,“哪里才是头呢?其琛,不要回头,也不要以为已经到头。人生,永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无常。” “我若回首,怎堪入目。”林七许笑着,却比哭还难看,“你不要为我抱不平。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你的姐姐是正妻,被另外一个女人用不入流的手段强行搅和,你怕能扎个布娃娃咒死她。” 布娃娃又是姐弟俩的一段往事。 从前恨赵氏恨得泣血时,便会找来点碎布,夜深人静地偷偷扎,她在床板里藏了好几个各式各样的,戳满了针孔,断手断脚的滑稽样。 “王妃待我很公允,同赵氏比,真是云泥之差。” 林其琛心里嘀咕,再好能到哪儿去,面上自然一副虚心受教的乖模样。 他在姐姐面前,并不愿意多暴露性情里的阴暗面。 每个人,都愿意自己在所爱的人前,是一只闪闪发光,圣洁高贵的天使,有着洁白的羽翼,有着通灵的法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她还是谢儇的亲姐姐,姐妹俩关系很好。” 多么荒唐的姻缘。 多么可悲的世事。 不过,林七许拥有世上最百折不挠的心智,她亲昵而打趣地笑:“指不定日后,你还得唤人家一声姐姐呢。” 她谨慎地瞄了眼在亭外放风的燕竹,特意扭过头逆着风说道。 “其琛,姐姐终会让你心想事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谈心(下) “我的想法,可以成真。那姐姐的呢?娘亲的呢?” 完全不假思索的反问,连一顿的停息都无。 被触及一些过往,林其琛语气陡然尖锐,又道:“娘的死前遗愿,姐姐难道忘了吗?” 世间自有一套真理。穷人不能因为吃不起饭,就去打砸抢杀,男人不能因为娶不到媳妇,就去**掳掠。同理,女人不论何时,都应自尊自爱,怎么能自甘下贱,甚至自主谋划地去做妾? 是多少借口都抹不去的污点。 林七许静静地坐着,连视线里的燕竹也被林其琛突然拔高的声线所惊,肩膀耸动了两下,扭头都带着股显而易见的迟疑。 腿脚舒服了许多,她慢慢起身,避开弟弟灼热的视线。 这一日,是走了什么霉运。 谁的眼神,都不敢瞧。 “果然。”林七许嘘出一口长气,尽量平稳地吐出两字。她没有去摘亭边薄命的夕颜,只很温柔地抚着它,道:“到底听到你说出来了。” “姐姐……” 林其琛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什么干练稳重,什么天子近臣,统统都闪边去。最亲的姐姐面前,他有寻常男孩子的冲动莽撞,一时不慎,难免伤人伤己。 “我每一天,都要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后悔,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刚开始还有豁然的无所谓,和熟视无睹的坚强内心。可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煎熬,更加质疑自己,我必须逼自己想出新的理由,来拯救我濒临破碎的心防。” 林七许仰起脑袋,抿着唇苦笑:“那些睡不着的夜,我数着床上每一块的锦纹,我看着月光清冷洒进床榻,我便开始想呀想。想着做妾有什么好处,想着进府有什么好处,想着彻底脱离林家有什么好处。” “其琛,我多么怕。有一天,我再也编不出那些可以温暖我的借口。” 她翩然回首,泪已流下。 “而我很明确地感受到,那些借口,越来越牵强,越来越冷了。” 林其琛不顾燕竹的讶异,上前揽过姐姐清瘦又单薄的躯体,企图在绚烂如花的夏日用体温来温暖她日趋坚冷的心。 姐姐…居然哭了。 “其琛,我会答应你,带着温暖与希望,好好生活。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因为我阻扰了你光明的前程后,还彻底剪碎了你千辛万苦才规划出来的人生。” 她,今日有着格外的脆弱。 先是对妹妹的思念:秀姐儿是那般内向又漂亮的小人儿,连个道别都没有,便彻底离开了她。后又是摄政王的无意与轻薄,那句句不轻不重的话语,险些扼得她喘不过气。 还有弟弟…真实又犀利的肺腑之言。 “至于谢儇……” “姐姐,女子声誉,如浮萍脆弱,我不会乱来。况且,我与她自扬州一别,再无音讯往来。”林其琛再一次打断她的话,那急切的话语,浮躁的心境,眉梢露出的灰败之色。每一样都更证明了谢儇已然成为弟弟心底的一块禁地。 “嗯。这是对的。”风暖融融地,早已吹干泪水。 而辰光在夏日格外的漫长,是挥散不去的困意与树干上嘈杂不已的蝉鸣声。石榴花掩映在葱翠的绿意里,零星缀出点点鲜红,她问道:“你说谢家的三少爷也知晓你俩之事?” 林其琛从亭中跃出,倚着秀丽的梧桐树干,点头道:“信之与我交情不错,在腾龙卫谋了差事。好在他知事关重大,轻易不会说开,连辅国公夫人尚还不知。” 这种私情,能大被一盖通通捂过去最好。 只要没有以后。 “说起辅国公,听宫人闲话,与林言轩颇有往来。你清楚是怎么回事吗?”如今形势,林言轩稳坐御史台,风评又多倒向他一方,若是执意为难其琛,怕不好应付。 林其琛亦感到不妥,皱眉道:“多半是陈年往事罢。辅国公年少那会,倒也喜风流,先帝去后方性情大改,修身养性居多。可就算从前相识,多年两地分开,现在也不过点头之交。”他跟在林言轩身边,多半晓得林言轩平日官场殷勤走动的人,还有书信往来密切的同僚上峰。 并无首辅谢秉文。 “风流?这词也稀罕。” 她浅浅一笑,遮住原先眼眸的自伤之色与暗淡。 “多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了。谢家子女多为嫡出,庶出的就一个公子,反倒听说,这位房里妻妾很是热闹。” 林七许低低一笑,心道,弟弟做到这份上还不是有心两字可以涵盖的。 显然是,细细打听,认真研究过谢儇的生活环境与家人情况。 她不觉好笑,心情慢慢舒缓起来:“怎么个热闹法?” 为了冲淡些悲伤,林其琛巴不得说些旁人的八卦,来消消姐姐郁结许久的心事。“反正这位庶出公子行二,嫡子还没有,庶长子已经出来了。正妻是大理寺卿张大人的庶女,就是原先有意和赵成渊结亲的那户。” 张大人家庶女极多,光出门子的就有三个。还不计下头小的。 考虑到嫁妆与丈夫体面,嫡母怕也为难。 “这有什么,多少人家都是先有的庶长子,说是为了传宗接代。”其实不然,有了庶长子,嫡长子只会来得更慢更没有希望,摄政王妃这种先天的自身问题除开不算。 林其琛否认道:“信之偶尔与我说起,他们三兄弟其实感情不错,到底都是夫人边长大的手足同胞。奈何娶了个没规没距,极为不靠谱的妻子,生生把多年的情份都快耗光了,现在国公夫人对庶出的一房,压根不管房内事,随他们小两口捣鼓。” “聘妇娶亲一事,子女并没有权利自专。也是国公夫人不当心,挑了个烂的。”至于是不是成心,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林其琛听姐姐口吻不善,舔着脸赔笑:“应当不至于。信之平日,与我来往说笑,神态中并无轻视之意,可见谢家门风是不错的。” 还说不在乎谢儇呢,连丈母娘都快巴结上了。 林七许没心没肺地想着,可又觉得这样也不错,比起那少年老成,干练得不像话的林队正,还是现下的弟弟比较可爱。她近乎贪婪地凝视弟弟摘掉面具后的模样,微笑道:“是。郡主品行也不错,上回我被人栽赃,顺道出来为我做了证。” “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蛛丝马迹 林其琛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王府内宅发生的糟污事,哪能一清二楚。 在姐姐大意简述了一遍后,撇开对谢儇喜爱度的上升,他沉吟道:“听姐姐说来,这韩庶妃蓄意谋害王妃与世子,还意图陷害给你?” 林七许懒得从头说起她与韩氏的恩怨,略略带过:“差不多,只是内里,还得深些。不过这些事,你不必多管,我心里有数。” “姐姐若有差遣,尽管寻我。” 林七许思及今日泛舟游湖,前前后后揣摩了数遍,仍是一头雾水。她悄悄在弟弟耳边说了几句,自然隐去了迷情香一事。 好在林其琛被她教得聪敏无比,稍一联想,便构思出了一个旖旎无边的故事。 “姐姐放心。” “嗯。你务必万事谨慎,平日忍着些为好。政事上头,不必太在乎王爷的看法。你跟在皇帝身边,就绝对不能有两面不得罪的念头。” 林其琛听话地应下,道:“我懂的。” “知道你都懂,只是有些道理,听得懂和做得到是两码事。” 姐弟俩的谈话,终在烟柳荡波,晚霞初显的黄昏结束。林七许扶着燕竹的手,缓缓行在暮色朦胧的湖畔。那艘载满春情的轻舟仍晃在垂柳边,夕阳脉脉落在湖水上,有些令人不得不挪开眼的光点斑驳。 听了一响春宫的船夫在岸边休憩。林七许望去,见岸边停靠的还有十来艘轻舟,外观一近相似,心中油然升起疑虑。 “你去打听下,这些轻舟,都是什么用处?” 燕竹听命而去,又捏了块碎银,三言两语便套出了事情始末。 “回主子,他说明日是娴妃的芳辰,内务司为讨巧出彩,特意弄来这些轻舟,大抵是想搞什么歌舞表演,图个新鲜。至于具体,他不太清楚。” 林七许静默片刻,问:“王爷是何时定下的?” “晨议结束后,路过这片湖畔时。王爷大约觉得景致优美,又碰巧看见这些轻舟,才动了念想。” 燕竹觑着她脸色,补充道:“船夫挑了最雅致的一艘,而后王爷命人去收拾布置,都没人敢作手脚。”作为林七许的贴身大丫鬟,她几乎敢发毒誓,主子绝对没有使那些不上道的手段,拿迷香勾引王爷。 起码此时此刻,完全不必。 “换言之,还是天公作美了?” 林七许笑得古怪,又深深看了摆弄船桨的汉子一眼,思索一会儿竟缓缓上前,将每一艘大致相同的轻舟仔细打量了阵。 直到那汉子战战兢兢地走到跟前,吐出句话:“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什么吩咐?!”林七许意味深长地牵起笑意,阴**:“你胆子很大呀。” 夏日干活,汉子早热得大汗淋漓,此时更惊得冷汗连连,口舌结巴起来:“奴才不过负责撑船摇桨,其他的……都…” “一概不知吗?” 林七许轻笑道:“看看,你的台词连我都会背了。” 柳条摇摆,勾到她缂丝印花的薄衫,她折下一条在手中把玩,无意地敲在汉子头顶上,不经意地笑问:“她给了你多少银子呀?” “啊?!”汉子惊得直瞪眼,神情大变。 燕竹上前斥道:“大惊小怪什么!” 比起汉子直白又朴实的反应,林七许觉得自己才真撞着了鬼,心一寸寸地冷下去。什么叫流年不利,什么叫误打误撞。摄政王好心地为她庆个生,却被人有心换无意的算计过去,最可恨的是,叫她哑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只怕落在燕巧这些奴婢眼中,还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若是识相的,快些说罢。看你这副模样,不像是个能熬刑的,估摸着一轮还没过去,就要哭爹喊娘了。” 林七许不会愚蠢地闹大,又为摄政王平添一笔“过错”。 见汉子还在苦苦徘徊,守着那值几两银子的秘密,她不由好笑,又将那些船溜了圈,浅笑道:“那么多条船,有比这宽敞的,有比这精致的,最那边的一条木料最上乘,光看船身的水痕,就远比这些用的次数多。巴结王爷,难道不该挑最好的吗?” 汉子被她逼得都快哭了。 她侃侃而谈,径自揣测:“我觉得,仅管世人都爱显摆,都爱华美,不过有些行当,只适合偷偷摸摸,定要选个不起眼的,泯然众人的场合才好。”林七许纤手一指,稳稳指向那条船,“看,这就不错。混在那么多船里,多么平淡呐。” 燕竹在旁听了会,分析着来龙去脉,思索道:“主子的意思是,有人布下这条船,却无意被王爷选用?” “还能如何?” 林七许瞥了眼身子发抖的船夫,淡淡道:“还不快说。” 汉子只等着这句呢,然后竹筒倒豆子地吐了个全:“是前几日,有个姑娘来寻奴才,模样打扮都很上乘,问我在十八日晚能不能将船停在此处,只停其中一条。她特意选了跟您说的一样的,平凡不起眼的。刚巧十八日晚,出游的是其中八条,就是船顶上扎了轻绸的那些,内务司明日才会来布置。” 静了半晌。 “然后呢?”林七许不可思议地望着这汉子。 汉子不出她所料,飞快摇头:“真的没有了。否则给小人多少个胆子,也不敢胡作非为,小人猜测,大抵是趁我不在之时,来船厢布置整理,又抬了个长榻上去,一应帷幔被褥,都是她们搞的,小人全然不知。后来,摄政王便过来,看了上这条船厢最雅致整洁的。” 他生活贫寒,怎会将这两桩好事往外推。 那位姑娘爱折腾爱布置,只显得他的船好,不会多作他言。而摄政王无意看中,更是意外之财。 “那姑娘,也没说是谁?” “嗯。” “你真是傻得可以。这样帮人做事,仅管拿了些好处,可到时被人发落,说不出主谋,就只能背起所有罪责了。” 真傻。 林七许默默作想,在汉子的呆滞中,携着一堆奴才缓缓离去。 岸边栖息着的一群水鸟,不知被谁惊动,扑腾扑腾地展翅飞起,溅开一池涟漪。花草间藏着一位丫鬟的身影,神情颇为惊疑,盯了被吓蒙了的船夫会,又皱眉去看远去的林侧妃一行,眼神变幻间,慢慢转身离去。 她快步行走在僻静处,表情有些惊慌和不安。 小姐,你的计划不得不变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摊牌前 怡月殿浸在遍地浅金的余晖里,飞檐翘角折射出有棱有角的光芒。 林七许心中拿定主意,顺眼看去,见殿外候着一名侍卫,根据其衣饰可判断是王府护院,她眉心一动,王妃与世子出事了? 一踏入内殿,她瞬间感受到……沉重、压抑扑面而来。 “妾身见过王爷。” 摄政王显然没心情与她调笑,不淡不咸地点头。 “……”她心底叹气,只觉得自己今天印堂发黑,诸事不利。思绪转圜而过,她鼓起勇气,尽量以最柔缓的口吻说道,“看王爷模样,似乎有些烦心事,倘若不嫌弃妾身粗笨,不妨与妾身说说。” 摄政王轻轻一嗤:“你还粗笨?” 林七许:“……” 拜托,这是她的自谦之辞。 摄政王回味起方才的缠绵,唇齿间浮起些亲昵之味:“没比你更灵巧的了。”林氏床榻间的风情并不比人强多少,奈何举手投足间的味道与涵养,比见惯的绝色姿容更加吸引男人。 他眉宇间的忧心昭然若揭,叹气道:“王妃身子不大好,连孩子也……有些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王妃养胎,恨不得天天熏着艾叶,喝着汤药。到月份大了,一般只静卧在床,鲜少走动。 小公子身子孱弱,也很正常。 不过这话她没狗胆说,只含着一缕恰到好处的关切,道:“王府有最好的药材,能请最好的大夫。待得日后好好调养,没什么改善不过来的。” 摄政王眼眸暗了暗,沉默下来。 林七许晓得里头缘由,若真灵丹妙药、安生调养有用,那么体弱多病的皇帝算怎么回事。她注意到男人的缄默,联想到离府前得知的情报,小心道:“可是生产时出了什么岔子?” 摄政王抬眸看了她一眼,对她的灵敏有习以为常的接受。 他淡声道:“都下去罢。” 等宫人静静退出,他端起一盏清茶,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身,道:“宫中派了几个经验老道的产婆来。” 林七许面不改色,笑道:“太妃关心儿媳与孙儿,难心。” “你还不知。母妃自七月起,身体不大舒服。”太妃自暮春一病,整个人便慵懒了许多。林七许对太妃倒很上心,立马追问:“可是旧疾发作了?” 对太妃表现地哪怕热络些,只要不虚假,王爷起码不会生气。 “也不是。母妃素来喜爱你,待得回京,你多进宫陪着说话罢。”林氏就算别有用心,摄政王也挺乐见其成,讨好婆婆,花些心思服侍,本来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是。” 她答得很干脆。 “那些稳婆,大多是母后事先安排的人手。”摄政王沉思不已,太后的意图十分明显,甚至有了些不顾脸面的惶急。 林七许最惊讶的不是太后使手段,而是韩庶妃居然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默默瞧了眼王爷,感慨不已。 「王爷,我比起韩庶妃,真不算胆大包天,目无王法。」 显而易见,太后通过韩庶妃将王府大小事情一清二楚,可惜韩氏愚蠢,失了内院权柄,导致太后不好安插人手,或者……韩氏谋害王嗣,企图使王妃流产,从头到尾都是太后的命令。 这样一想,便豁然贯通。 韩氏再没脑子,也清楚王爷对子嗣的看重,不顾一切地撞上去,都快落得与宁侧妃一般的下场。 府中下人,暗地没少嘲讽韩氏的白日做梦。 “王爷不必多虑,等回到王府,世子定白白胖胖,健康可爱。到时做一出热闹的满月宴,好生宽慰王妃些,到底生产那会王爷没陪在府内呢。”好话不要钱,秉持着这个信念,林七许嘴巴一直很讨喜。 这番话是很入耳的,不像有些姬妾总想钻空子,有事没事给王妃上眼药,暗地里编排些可笑的事由出来。 “你倒体恤王妃。”若说王妃关心妾室,是为了在王爷跟头搏个美名。那么林氏是为了什么呢? 林七许从来不稀罕名声,温柔地笑笑,毫不犹豫地放过了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巴结王妃这事,做得再好,她也只是个侧妃。 摄政王自言自语道:“亏得谢儇机变。”信中未提及使了什么法子,不过结果是好的,法子阴损些也没什么,事急从权嘛。 “到底是亲姐妹,王妃平日待郡主多好。” 初次见面,谢儇赏了自己一巴掌,可想而知姐妹俩的深情厚谊。 林氏就是这样的性子,永远不温不火,温声细语。每一句,都好似春日细雨,绵绵地滋心润肺,令人舒畅。 摄政王不由自主地忆起轻舟她难以自持的模样,风情毕现,情潮涌动。 实在太好看了。 一面啧啧回味着,一面有些为今日的不对劲感到迷惑。 于是玩笑般地说起:“你制出来的香,和旁的不大一样。” 然后摄政王很敏锐地捕捉了林氏的不自然,体贴地拉过她的手,安慰道:“本王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到底你如今进了府,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了,以后若还喜欢这些门道,也可大方些……” 神色中隐藏着浓浓的暧昧与默许。 林七许整个脑袋都垂满了黑线:“……” 您老态度变得真快—— 莫非她以后就靠这些门道留住王爷? 天公真是作美,最爱给她开羊肠小道的狗洞,不钻还不行。 不过换个角度想,摄政王从小在宫闱长大,云雨方面的知识一定不缺。大抵青楼楚馆,偶尔也去风流过,不过近年朝政诡谲,政敌盯梢严重,御史眼神锋利……说实话,王爷是个很要脸的男人。 估摸着忍了很多年,天天在王府那群正经端庄、不懂风月的女人里混着,口味莫名地严重起来。 她安慰着自己饱受打击的心灵,害羞地摇头。 嘿!怎么能这样龟孙子地认下了!迷药勾引王爷,仅管是很大的罪名,但王爷身心舒畅,不会正儿八经地追究她妇德不谨。 可万一那无意害了她的人再做出些腌攒事,赖在她头上,她要如何向王爷解释? 简直自寻死路呢。 摄政王只当她抹不开脸面,低声暧昧道:“时辰尚早,再晚些你说什么,本王都依你。” 都到这境地了,实在容不得她踯躅不前。 她又为王妃惋惜起来,神色十分复杂,终静静开口:“王爷,妾身没有用过什么香。大概是不小心被人有心算无心,好在没吃什么大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摊牌中 方才殿内那股若有若无的暧昧,骤然而消。 摄政王失了笑意,表情是万年不变的淡然,只眼里多了几分思量。林七许很懂他的心思,被人算计是一回事,与妾室同乐是另外一回事。 她唇齿间有很清雅的味道,徐徐说来一切,极有条理。 先将她与船夫的对话简单复述了遍,见面前的男人不为所动。林七许微笑着,到底摄政王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实在不值一提。 “妾身本来很犹豫,要不要和王爷说这些。”她直视着摄政王,目光沉静而绵长,“毕竟王爷您未怪罪,而且论起这件事的受益者,似乎也是妾身。从表面来看,确实是妾身最有嫌疑。若无缘无故地狡辩,反而失了王爷的欢心。不过,妾身不大喜欢背别人的黑锅。” 摄政王不发一言,淡淡看着她。 她话锋一转,剖析道:“当然,若只有这一次,或许妾身还能心甘情愿地隐瞒下来。可是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呢?那个人一定知道了船上发生的事,日后将他做下的恶事推在妾身身上,可真是百口莫辩。” 终于换得了男人的一个“嗯”字。 林七许心里直叹气,做上位者就是好,听着下头人说话,自己只需做个哑巴。 她不是喜欢说话的性子,可跟摄政王在一处,总不能两相无言,鸦雀无声。她认命地想着,嘴上继续说:“王爷,妾身觉得。这件事,明面上可以不做什么处置,毕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且他们并非有意。不过暗地里,尽量做过胸有成竹比较好。” 摄政王看着她,慢慢笑道:“这些话,你斟酌了多久?” 咦? 林七许反应过来,心底有些唉声叹气。 眼前的男人,脑回路怎么成这样了?没说怎么追究处罚,却反过来揪着自己不放? 熟料摄政王才是被她绕昏的人,多么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多么出乎意料的说话方式。初遇开始,林氏经历了那样多的不幸和挫折,还有来自他人的种种险恶用心,性子没有消沉,神态不曾卑弱,从始至终,她都很波澜不惊。 对,是波澜不惊。 每一份他想象里的悲惨与仓皇,在林氏身上都消磨了好几分。 这回,林七许亦不负他所望,恭敬道:“回王爷,妾身地位始然,不得不权衡再三。” 摄政王默然一笑:“这句话敢说出口,可见你心底并不在意你的地位。”或者说,也不在意他的。 林七许继续努力着将话题回到之前:“王爷,妾身也是怕惹祸上身,平白给他人做嫁衣。” “嗯,那你继续说,做下这事的最有可能是谁?” 林七许含了口茶,道:“迷香,轻舟,床榻。不难想象,是为了成男女之事。”她又将船舱的布置细细分析了遍,见摄政王颔首才继续道,“根据船夫所言,应是明日庆生宴后,有人将另外一人约至轻舟。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选在明晚?为什么选在湖畔?妾身大胆推测,选在明晚,一是因为平日两人不得相见,二是为了落人口实。” “喔?” “落人口实,是为了能将这件事尘埃落定,再无变数。可见二人身份差距不大,否则也不能相约于此,若是地位天壤之别,纵然落人口实,被算计的那方也有法子不认。虽会影响名声,但妾身以为,主谋应该等不起了,只能铤而走险。”越说越心虚,这不赫然是自己当初算计摄政王的写照吗? 摄政王确实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林七许对上他的眼神,略有尴尬地笑了笑:“大概,是有人从妾身身上得到启发了。” “你觉得,主谋是闺阁小姐?” 面对摄政王惊讶又平淡的口吻,林七许点点头:“若是男子,不必非得坐实此事。可以用更委婉巧妙的法子,毕竟姑娘家的名节破坏起来,比较容易。落水救人,跌倒相扶,甚至是最简单的字条书信,都能成事。” 摄政王没有计较她话语里别的意味,因为此刻,他对林七许的好奇,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比追究主谋更有兴致和动力。 “你会制香?” “嗯。” “也会医术?” “不过皮毛而已。” “会月氏语和梵语?” “略微通些。” “都是你…生母教你的?” “自然。” …… 殿外又是夕阳西下,纱窗透来晚霞的绚丽,落下淡淡的疏影横斜。不远处诺大一块影壁,通翠光洁,猝不及防地妆上一抹胭脂的薄媚,煞是好看。 面对男人的诘问,她心如止水。 趁着一点空隙,林七许居然反问道:“王爷是不放心妾身吗?” “你这样,是很难叫人安心的。”摄政王也大方地承认了,那副表情……却很有恃无恐。 “妾身确实明白自身的有些地方,很难叫人放心。不过,没有谁是能让人真正卸下一切戒备的。而妾身的所有,从性命到钱财,都牢牢握在王爷手里。虽然也能装出忠厚老实的模样令人心安,可是,妾身不能让自己活得如此压抑,太辛苦了。” “妾身会很累,很累的。” 她轻叹口气,便跪在了摄政王跟前,心思仍缓缓转动着。 这个男人强大而睿智,仅管尊贵无比,却对身份各异的底下人有着不同程度的了解与体贴,这对上位者来说,是很难得的品质。 有个好听的名词,可以概括这一切。 体察下情。 扪心自问,摄政王若真是将她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便会明白如何对付她,如何压制她。太过体贴,于她不过灭顶之灾。 她不能让摄政王逼问她,追查她,对她提起所有警戒与防备。 那样她会活得很压抑,很恣睢。 绝对不可以。 放低姿态,言明她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是一种很好的方法。 摄政王非常清楚,他在林氏的人生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说是一言九鼎也不为过。以往因为明白这些,便由着林氏的小心思去了。 可今日,他单纯地对林七许这个人有了点兴趣。 不是床榻间的云雨之欢,不是王爷对姬妾的把玩好奇,更不是上位者对手下的探查与分析。 这种兴趣,令他愿意放下架子。 以一种平等的身份,去交流沟通。 多么……不可思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摊牌后 是日午后,林七许与惠和相约望仙亭。 细风和缓,秋意悄然爬上枝头。惠和笑道:“去看了楚小媛?” “嗯。她胎气很稳,气色也好。”林七许淡淡道,近四月份的胎儿,已经可知男女,她细探脉搏,心中有了定论:十有八九,是位小公主。 不过,也是皇宫里的第一个孩子,依旧金贵无比。 好友能因此避过一劫,倒也不错。 此处离娴妃的宫殿很近,碰巧遇上了探望而归的皇帝。小皇帝看见亲姐姐,眉梢眼角都带着飞扬的喜悦,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许是快要做父亲的缘故,近来皇帝的身体格外争气。 三人漫步行在鸟语花香的林荫下,偶尔闲话家常。皇帝对林其琛颇为刮目相看,时而提及这位林队正,言语中含着些亲昵。 林七许为弟弟既喜且忧,话语渐渐风趣起来,又不失为人臣子的谦卑。 直到一声惊雷般的声响打断三人闲聊。 “孽子!你再说一遍!” 林间惊起鸟雀数只,扑腾着翅膀往外飞。 小皇帝示意太监不必唱驾,甚至往前走了几步。林七许越听这声音越耳熟,记忆力那张越来越模糊的脸慢慢鲜明起来! 林言轩! 这个认知,令她的脸瞬间苍白。 惠和正好侧头看她,不免心生疑惑。 争执声在众人的静默里愈加扩散,宫女太监们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竖得高高地,意图将二人的对话铭记在心。 “说就说!”一道声音有片刻的停留,然后道,“我是不会回林家的!你把姐姐赶出去,居然还想继续和我做父慈子孝的戏码!我回去,姐姐成什么了!你还嫌满京城不够笑话你的女儿么!” 小皇帝自然认出了林其琛,难免好奇地瞥了眼面若死水的林七许。 “我的女儿?!那么伤风败俗,有失教化的人,怎么会是我林言轩的女儿?!”林七许站得远远的,却依旧感受到了林言轩的极度愤怒。 林其琛咬牙切齿地恨道:“伤风败俗、有失教化!你做父亲的把女儿许给一个残废,让她守一辈子的活寡,难道就说得通吗?” 惠和有点错愕地看了眼林氏,暗道,原来当初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居然有父亲想把可堪宗妇的女儿许配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 “所以,你的好姐姐拉了整个林家垫背!” 这句话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你不也逐她出宗了么,你让她没名没分地进了王府,受尽他人白眼。你若是肯周转些,她怎么会没了孩子呢……”后面几个字轻了下去,却依旧没瞒过林外听着的众人。 林七许的心防,如洪水涌来般瞬间溃堤。 大约是见儿子软了态度,林言轩的口吻也恢复了几分平静。他道:“我就你一个儿子,林家早晚是你的,到时候你功成名就,大可开宗祠将你姐姐写进来。何必到现在,弄得大家面上都难看。” “是你面上不好过?”林其琛反唇相讥。 小皇帝静静听着,可以想象出林其琛的表情有多么刻薄、恶毒。 宫人们默不作声,既然主子有兴趣听人家父子吵架,谁也不敢出言惊动了林子里的人。 “你!” …… 林言轩不言不语,没有半分妥协。 “你如果实在可怜你姐姐,我答应你……让你姐姐回宗。”口吻带着点令人作呕的心痛与温情。 林七许眼眶打转的泪,被林言轩逼得终于落下来。 “哈哈哈哈——”林其琛先是轻轻笑起来,而后越笑越张扬,整个林间具是他充满讽刺与愤恨的笑声。 “父亲大人,你还能再可笑点么。要不是姐姐讨了摄政王的喜欢,你会同意她回宗?如果她依旧被摄政王弃如敝履,在王府无声无息,你恐怕根本不会管她死活罢?”林其琛的声音响亮又无所畏惧,林七许恍惚觉得,这样的弟弟才是应该有的样子,有少年成名的放肆与无畏,有初出茅庐的尖锐与无知。 她坚信,若非林言轩是文官,只怕早动手了。 “你就是这样和你父亲说话的?”话语声已经开始发颤了。 摆出父子孝义了。 惠和心底对林其琛的行为话语很不赞同,要不是投胎在林家,要不是有个二榜进士的爹,哪来你的今天呢。 “父亲和姐姐,我是选姐姐的。” 话音刚落,林其琛便挨上了极尽全力的一巴掌。 打在半边脸上,他透过额间垂落的发丝,可以看见林言轩气得发抖的模样。 “这些年,你的圣贤书读去哪儿了!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你浑身上下的本事,都是我教给你的!你以为放弃科举,就能和我划清界限么!休想!” 小皇帝没有从这话中听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失望与愤怒,却听出了浓浓的不甘与积压在心的……恶毒。他不禁想起了父皇,起码,父皇对他比林氏父子强多了。 “是!我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只知道,小时候赵氏克扣吃食,我饿肚子的时候,你没有在我身边,是姐姐想法子去找的。我年幼生病,你在京城升官发财,赵氏不闻不问,连个大夫都没请,是姐姐想法子去请的。没有你,我来不到这世上,可没有姐姐,我活不到那么大!至于科举……”众人能明显听出林其琛的一声讥笑,“启蒙的时候,你有在我身边吗?没有。你有为我请过教书先生吗?没有。我告诉你,林言轩。我姐姐教我认字,教我读书,教我拿笔写字,我在五岁会背了三字经。你,又算什么?!” 话到最后,已有哽咽之意。 林七许捂着嘴巴,不想发出一丝哭泣之声。 小皇帝和惠和对视一眼,神情中颇有动容。 “林大人,我若是没考中秀才,你可会多瞧我一眼?至于那些教诲,那些关心,那些父爱,在十岁前,我闻所未闻,我连你是什么样儿都不知道。你抛下我在江南,从未有过什么关照。万幸我还有点利用价值,否则早死在林家,草草安葬了。” 诛心之言,亦不过如此。 小皇帝第一次用怜悯的目光往林侧妃身上转悠了一圈。 “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林言轩流下泪水,近乎嚎叫地质问他。 林言轩连鼻尖都凝出了汗水,两眼通红,整个人如糠筛般战栗,终于崩溃地大喊:“你滚!有多远滚多远!我就当再没有你这个……这个……” 这样优秀的独根儿子,轻易放弃,谈何容易。 小皇帝五味陈杂地听着,又想起了父皇,父皇尚且有三子,对每一个都爱若珍宝,何况是只有一子的林言轩。 “你继续做你的林御史,我继续做我的林队正。你不稀罕这个女儿,我还稀罕姐姐呢。”林言轩抹干了泪水,悲凉地笑道。 林七许接受着所有人的打量,从怀中掏出绢帕,轻轻地擦着泪水弄湿的脸。 林子里除了一阵阵草木响动,再无人声传出,二人皆沉重离去。 她知道,时至今日,这对父子,终走到了一个看不见希望的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杨晶 杨晶的手法,太过粗暴。 但实在有效。 望着几乎傻掉了的左氏母女,林七许几不可闻地叹气。靖安侯父子归朝在即,即便左大人稳居吏部,可架不住侯府权势滔天呀。 何况—— 杨晶所求,不过是进府做妾,没要左公子休妻另娶。 除非…靖安侯府能立马找到一户愿意娶杨晶的人家,否则,别无他法。 左棠扑上去撞开了杨晶,在长兄怀里哭闹:“嫂嫂,嫂嫂她……还怀着身孕呢,她和几个孩子你都不管啦……我和娘你也不要了么……” 左彦清在女眷炯炯的目光下,恍然明白自己给母亲、给左府丢了多么大的脸。 他惭愧地跪在地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卑微。 “阿棠不要胡说,你哥哥怎么会不要母亲和妹妹呢。”林七许很乖觉地上去哄左棠,又推了推在原地杵着的左夫人,示意了下。 气氛从胶凝的状态慢慢回转了过来。 娴妃笑道:“左公子喝得有些高,怎的闯进了这处。先扶下去喝碗醒酒汤。”后面句话是对宫人吩咐的。 “县主,这是你姐姐诶?” “我记得她还未定亲呢……” “章宁,快些把你姐姐领回去罢,丢人现眼的,你靖安侯府好大的脸,都不怕丢的啰……” 后面的人群熙熙攘攘,纷纷为满脸铁青、浑身战栗的杨昭让开了一条路。 自小同她不对付的一位县主,说完了前一句刻薄话后,后面又咯咯地笑:“也不知道以后靖安侯府、渭郡王府和左府走动起来,走的是正门还是侧门呀?”妾室亲戚走的尽是偏门角门,甚至是粪车进出、奴仆专用的小门。 杨昭半天才挤出句话来:“大户人家,正门只在儿孙嫁娶、贵客来访时才开。敢情你连这些规矩都不懂了?” 却坐实了杨晶会入左府做妾的事实。 宫女为杨晶披了件斗篷,林七许淡淡看去,见她娇小的身影在宽大的帽沿下缩成了一团,怯弱不堪的装可怜。 左公子则手忙脚乱地辩解:“我是收到了妹妹的字条,还以为娘和阿棠出了什么事,才会急匆匆地过来。不曾想……路上碰上了……” 他羞愧又厌恶地看了眼在地上的杨晶。 “字条呢?”杨昭的声音很尖。 林七许在她俩间看来看去,心底叹气,到底杨晶摆了杨昭一道。 被杨昭一吼,左棠很急切地问:“哥哥,我跟着娘好端端的,哪有什么事会找你。你快把字条拿出来呀!”趁着此处贵人多,先把事情的始末定下来,省得哥哥被安上个“不识礼数,乱闯内宅、惊扰女眷”的罪名。 杨昭如何不懂其中关键,庶姐的过失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错。干脆把男方一起拉下来,对外就能编出一段你情我愿的鬼话来,起码能囫囵过去。行走在外头,她和杨晶是一家人,庶姐哪怕拿了把剑刺她,她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而左彦清把衣服上下摸了个遍,终于将救命般的字条拿了出来。 左夫人含泪上前,一把揪过。 林七许与娴妃等人站在前方,默默不语。视角却极好,她和娴妃都敏锐地捕捉到了左夫人的崩溃。 “没有字。”杨昭近乎麻木地开口。 林七许都有点佩服杨昭的定力了。 看热闹的人群又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左夫人没有去看满面颓然的儿子,她死死盯着杨晶和杨昭,然后……昏过去了。 “娘!” “娘——” 俩兄妹同时惊呼。 林七许好心地扶了一把,顺嘴安慰着他们:“夫人只是急怒攻心,过会儿就醒过来了。” 娴妃自要收场,先遣人将杨晶搀扶了起来,然后命人将左公子拉去喝醒酒汤,转身笑盈盈地对林侧妃道:“劳烦林侧妃将左夫人送往殿外了。”那里自有左家的仆妇等候。 垂眸看到左棠还紧紧扯着她的衣角,林七许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大方道:“妾身明白了。” 与另外一名宫女扶着左氏离开,她也不喜这是非之地。 林七许见那宫女一面掐着左夫人的人中,一面颇有担忧,生怕被左家责怪。 “林姐姐,这事怎么办呀?”左棠机灵有余,却对内宅的门道知之甚少。 “你嫂嫂生有三子,地位固若金汤。而你的哥哥会多出一个妾来。”左家是赖不掉靖安侯府的,若非杨晶受嫡母嫌弃,父亲无视,也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怕还想着挤掉左少奶奶,聘为正妻呢。 左棠傻眼了。 “你放心。”林七许趁机捏了把左棠软绵绵的脸,“对了,你嫂嫂是哪户人家的?”左夫人满意儿媳,不仅因为儿媳生了三个孙子,而且出身优渥? “兵部冯大人的嫡女。” 冯大人是兵部尚书,为武乡侯的庶弟,关系似乎不错。二人互帮互助,方支撑着诺大侯府的生计体面。 “那就好。万幸你嫂嫂家世不输杨晶,又有儿子傍身。相信杨晶以后也讨不到公婆与丈夫的喜爱,只不过家里多双筷子,回去后多劝着你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事已至此,看左夫人这样柔弱又良善的样子,林七许居然产生了一丝妒忌。 堂堂左府宗妇,却被一个庶女的恶劣手段糊弄了过去,而且当场昏厥,若是别家夫人,定要强撑着回去。此时流露出软弱来,更是给人可趁之机。 相较起来,左棠仅管天真烂漫,好在心志很坚强。 “我太讨厌她了……她…她…”左棠又一副要哭的架势,半晌才抽抽噎噎地道,“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嫂嫂是认得杨家二小姐的,她们以前还来往甚密的!” 京中勋贵人家,平常节庆宴会,会认识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到时候,左大人定会详细问起这事。你娘若打不起精神,你可要认真地复述,顺便给你哥哥求情。”倒霉的左彦清,还不被父亲、岳家和靖安侯府一起磋磨死。 左棠重重点头。 宫宴散去,有浮华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久久未曾消去。林其琛换好常服,又与相熟的弟兄闲聊几句,便听得了左彦清的一番艳遇事件。 “嘿!杨家势大,多少人争相巴结呢。也不知这位小姐最后能不能嫁进左家?” “看你这羡慕样,别白日发梦了!真以为是什么名门千金呢,若真是个端庄贤惠的好姑娘,怎能能做出这种事,要我说呀,指不定是有什么残缺的次品呢……” “天早黑了……白日不能发梦,还不许我夜里做做梦……” …… 左右与姐姐无关,林其琛也放心了。 只是靖安侯府那,谢儇若嫁进去,岂不是要和一个做妾的小姑子论起亲戚了吗? 思绪戛然而止。 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杨晶不过靖安侯世子的庶妹罢了,而摄政王府的林侧妃却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谢儇,是不是很庆幸没嫁给自己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剖心 随从跟着赵成渊出入风月场所,自制力极差,早把持不住地流口水,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少爷——” “没出息的东西。”赵成渊盯着那根银鞭看了看,有些犹豫。 随从却根本没什么脑子,撺掇着:“少爷,你看她俩衣饰普通,那小姐头上连根银簪都无,大抵是周围普通官吏或乡绅的女儿。”最好是商户的千金,凭赵家的官身,待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什么。 还不等赵成渊思索出个什么来,谢儇已感觉到了身上黏着的两道视线,轻浮又惹人不快。 “那边是什么人?”她毫不犹豫地丢了个石子过去。 命中赵成渊头顶。 “啊——”灌木丛后有男子直起身子,蓁蓁的脸刹那间变得很难看。鬼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躲的,莫非自己方便都被人家看光了…… 谢儇握紧了银鞭,望了望四周林木,没有笑意地笑了。 “鬼鬼祟祟地干嘛呢?”今日出来踏青摸鱼,她穿得简练又朴素,否则按以往的一身华贵,赵成渊早偃旗息鼓了。 赵成渊到底是世家子弟,风度翩翩地拱手:“幸会幸会,无意打扰到小姐了。” “无意什么!若真光明磊落,要么早早出声,要么悄然离去。偷偷摸摸地藏在后头,算什么!”蓁蓁跟着谢儇,口齿上面不落丝毫。 随从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上前呵斥道:“算什么?!那你又算什么,一个贱婢也敢这样和我家少爷说话。” 蓁蓁嘿嘿地冷笑:”怎么,还想找人把我拖下去掌嘴么。” “我家少爷可是……” 赵成渊眼神一闪,打断道:“闭嘴!”暂时还不便透露家门,他掩饰好眼底里深切的贪婪与急色,预备徐徐图之,最好先问出谢儇家底如何。 谢儇就着自己的衣饰编造了个符合身份的出身,然后从赵成渊越来越放松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些很肮脏的东西。 “这位公子,我先行一步。”谢儇淡淡道,扭头就走。按照姐姐说的,要给人点机会,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或许,这位公子只是心思下流点,有贼心没贼胆,出门在外,尽量少惹事。 赵成渊素来胆大,自认为摸清了人家的家底,彻底放开了手脚与嘴巴。 他以前也干过这事,不过碰上的姑娘都是些平民女子,或小门小户的千金,以赵家势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压下去。父母虽有责怪,但也是清风拂面,转眼就忘了。 赵成渊觉得自己聪明又谨慎,不会给赵家招惹**烦,行事便越来越张扬跋扈。 最终,踢到了一块……史无前例的铁板。 谢儇的目中无人、神采飞扬不是建立在她的家世上,而是建立在她的实力上。父母兄姐怎会放心她一人游山玩水,只带着一个几乎不会武功的丫鬟,她身边有谢府的隐卫,有三哥的随从,还有姐夫的护卫。 不过是蓁蓁方便,他们不便靠近罢了。 收拾赵成渊一顿,绰绰有余。 待得二人被随意抛下山沟,赵成渊痛得连气都不会喘了。 “反正不会死啦,我都给他留了一条路了。”谢儇感到自己很慈悲,碰上这种强抢民女的登徒子,只客客气气地打了一顿,没留下什么永生难忘的创痕。 蓁蓁也觉得很解气,看着山沟下气息微弱的两人,带着若干护卫和小姐欢天喜地地走了。 谢儇摸着下巴,深感自己为民除害一回。 之后的事,是赵成渊终生不愿回想的灰色记忆。 而成为登徒子的赵成渊此刻立在昌平伯府侧门外,想起这段回忆,连呼吸都错乱了几拍,他有些不确定地吩咐自己的小厮:“杏花胡同那儿,你去盯紧一点。今天那个头上戴着浅紫绢花的姑娘,摸清楚她是谁。” 今日他本约了人喝花酒,偏偏喝到一半,对方家里来信,说是媳妇生产。那人喜上眉梢地归家去了,而他,想起自己软绵无力的命根子,神色更加阴暗了。 归家途中路过宝玉阁,这是杏花胡同外的一家珠宝铺子,门口转出来一个身影熟悉的姑娘,他只看到她清丽的侧脸,与记忆里的那名“蓁蓁”恍然重合了起来。 回忆被猛然唤醒。 只可惜,等他跑过去去抓她,蓁蓁已不知不觉地跑远了,消失在狭长又逼仄的杏花胡同内。 他平复下急促的呼吸,扶着一颗花期不在、枝叶萎靡的老杏花树,恨意汹涌澎湃地涌来。 你们,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 …… 被赵成渊在心底搓成灰的谢儇,正大摇大摆地坐在王府正院的矮凳上。 摇床上缀着不少婴儿的玩意,色彩鲜艳,五花八门。谢儇好奇地一个个地把玩,然后再大言不惭地挂回去。顺便领着对弟弟好奇的荣宪,一起端详裹在重重襁褓里,有点瘦弱的小侄子。 王妃倚在大红缎面的靠枕上,一口口喝着温热补身的鸡汤,笑道:“这么喜欢小孩子,自己多生几个,不要像姐姐一样。” 李氏心疼着长女,又为瘦弱的外孙担心,见小女儿忍着千般不满没对婚事挑剔,欣慰又疼惜。 “人家有龙阳癖,不见得喜欢女人。”谢儇语出惊人,对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特别无所谓。 李氏皱眉,咽下对女儿的斥责之言,好声好气地劝:“胡闹,靖安侯府是什么门第,杨映是嫡长子,由不得他乱来。” “他家似乎没门第。”谢儇对这个侯府素来不齿。 见母亲又要训斥,谢儇立马将杨晶做下的事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得意洋洋地笑:“娘老说我没规没距,和这些不知廉耻的闺秀比比,我觉得自己特别循规蹈矩,端庄得体。” 谢俪最喜妹妹眉飞色舞的狡黠样,抿着唇微笑。谢儇得到亲姐姐的“鼓励”目光,神情更加傲然了。 李氏总说不出杨晶比你强的话,便往宁国公府说去。 “你大嫂子家的那些小姐,各个站有站姿,坐有坐姿。哪怕是隔房的郑蕙,行事说话也很有分寸。” “娘!你怎么老说着别人家闺女的好,明明我才是你亲生的宝贝女儿呢。”谢儇搂着可爱的外甥女,撅着嘴巴。 荣宪有样学样,奶声奶气道:“母妃,我也是你的宝贝女儿。” 李氏看着这对讨巧卖萌的姨甥,是怎么都气不起来的。 谢俪还很配合地应了声:“乖女儿。”荣宪嘿嘿地笑着,一面抓过榻上布娃娃,开始自顾自地挽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说亲 怡月殿内,摄政王正品着一壶香茗,姿态清雅。 林七许在惠和处梳洗匀面,仔细端详了会自己的面庞,确认无虞后,方回到了怡月殿。她敷面时,惠和一边无声叹惜,一边与她玩笑般的说起杨晶。 “论起来,杨晶的母亲还是从宫里出去的,只是什么模样有些记不得了。”惠和笑意姗姗,唏嘘道,“靖安侯夫人善妒,若非杨晶的生母有些来头,只怕母女二人这会只有一堆骨头渣了。”靖安侯常年在外领兵,何来闲暇管束后宅。 “是宫女吗?” “嗯。记得那时一同放出去的还有张大人府上的陈氏,生下一个女儿。” 这位大理寺卿也是京都有名的主儿,府里一大堆的庶女,偏生主母也是个不着调的,相亲时总闹出些笑话来,比如相中了不能人道的赵成渊。 “这陈氏,你可见过?”惠和问。 “没有什么印象。” 惠和微微一笑:“陈氏曾是荣太妃身边得力的宫女,只是昔年太妃不得意时,被太后放出去了。”也趁机断了荣太妃的左膀右臂,她有些可惜:“上回我陪太妃礼佛,还碰上过陈氏进宫,她那女儿也有十四了。” “不管如何,赵成渊这样一闹,张府总不能再与之结亲了。” “可不是。”张夫人不要脸面,可张大人在官场行走,怎能要一个阉人要女婿。 惠和眨了眨眼,难得流露出一点揶揄:“左夫人似乎打定了主意,决不让杨氏进门。”这样一个不安分又出身豪贵的妾侍,真纳进府来,怕得搅得天翻地覆。 “靖安侯不会善待干休的。”还有十一月即将成婚的靖安侯世子,与明年出嫁的章宁县主。 惠和淡笑道:“你家大表哥不是说不到媳妇吗?” 林七许的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么有想象力的亲事—— 摄政王听她说起这事咋舌不已,不由得一笑:“既然左府不肯,靖安侯府也嫌弃这个庶女,赵家又急着娶亲,三方拧成一股力道,怎么说不成?”各人的力量与家族相比,太过渺小无力。 林七许默然半晌,才道:“左家一世清白,如今却被人说三道四。”可想而知,左夫人得有多恨,而且左棠正在议亲当口,亲哥哥出了这样的事,怕也得缓两年。 “避过一时风头就好。”摄政王不以为意,当初林氏进府,不也一样引起轩然大波。 林七许拿帕子按了按酸涩的眼角,暗叹幸好燕竹手巧,没让摄政王看出什么端倪。 …… 京都,昌平伯府。 下人们行事轻手轻脚,对视时不免忧心忡忡。一些有主意的已经开始想法子离开陈府,省得皇上回京清算,连累着一府上下倒霉。 在阖府死寂的氛围下,陈氏却迎来了赣州知府的夫人——靖安侯的庶妹,夫婿放任在外,媳妇留守家中孝顺公婆。杨姑太太的脸色如同所有丈夫在外的怨妇一样,端庄下透着股阴沉的味道。 她在陈氏身上转着圈儿,又把大嫂吩咐给她的事在心底回转了遍,才静静开口:“听闻你家哥儿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 “正是。”陈氏一头雾水,眼底却慢慢升起光芒。 “我娘家有个待字闺中的侄女,行二,性情稳重大方,大嫂托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娘家?陈氏惊讶极了,有种天降馅饼的喜悦,杨姑太太的娘家不就是威名显赫的靖安侯府吗? 好在她心思还算缜密,不免狐疑道:“侯府如此富贵,怎么瞧上了渊哥儿?” 哪怕她儿子没残,陈氏都不敢相信。 何况经过林氏那个贱人的嘴巴,满京城都知道了。 “你家哥儿不是举人么?放眼望去,哪家少爷有赵公子的出息?”杨姑太太想起大嫂气得快冒烟的模样,更加用心地巴结起了赵氏母子。 谁都爱听好话。自从儿子被人传出毛病后,不但旁人对他们多了鄙夷轻视的目光,连大哥大嫂都失了以往的温厚耐心,陈氏很久没被人奉承过了。 天色不知觉地晃到了黄昏,杨姑太太说得口干舌燥,最终也没得到一句准话。 陈氏殷勤地笑道:“我就生养了渊哥儿一个,自然要慎重些。后日……不,明日就去魏家回复您。” 杨姑太太心底冷哼,要不是她有求于大嫂,怎么会跑到这种快获罪的人家里头替侄女说亲。 “静候赵夫人的好消息了。” 然后,由着丫鬟婆子送出了二门。 陈氏对这门亲事颇为意动,马上吩咐了心腹的嬷嬷去外头打听杨家二小姐的品行容貌,又对花厅里伺候的人说道:“过会少爷回来,可都闭紧了自个儿的嘴巴。若传出去半点风声,小心揭了你们的皮。”底下人都唯唯应是。 赵成渊自伤了命根子后,再也无心举业,整日除了斗鸡走狗,流连青楼,就是一心一意地想报仇。 对!报仇! 若是被他逮到那个女人,非得叫她求生无门,求死不能。 那段屈辱的回忆,开始于去年的现在。 赵成渊从书院回来,先去秦淮河边纸醉金迷了好长段日子,才慢悠悠地带着书僮随从,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悠哉回家。 山间小路,景致小家碧玉。随从陪着他去解手,隔着郁郁葱葱的丛林,便有一两句女子说笑声飘来。 他与随从互看一眼,很有默契地噤了声。 “快些啦,蓁蓁。”谢儇一面扑蝶,一面笑眯眯地催促着。 赵成渊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子,从灌木丛中窥见一抹雪白的肤色,色心油然而生。 蓁蓁手忙脚乱地系好带子,嘟囔道:“小姐一点都不体贴人,万一被人听见怎么办。” 谢儇傲然地甩了甩鞭子,睥睨道:“怕什么,还有人敢打我的主意吗?”她好笑地看了看整理衣裙的蓁蓁,打趣道,“还是蓁蓁怕,有什么采花贼把你给踩走了?” “小姐!”蓁蓁娇嗔道,却很习惯主子的不正经。 赵成渊色迷迷的眼神划过蓁蓁,停顿在谢儇面上,呼吸骤然紧促,连眼珠都不会转了。 不得不说,连林其琛都喜爱的谢儇,论姿容,足以压倒一片锦绣。江南的闺秀女子,多温婉如水,清丽如芙蓉花开,很少有谢儇与生俱来的高傲,更别提那通身的气派与风姿了。 最好的体现便是,赵成渊盯着她的脸,下面就硬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报应 随从跟着赵成渊出入风月场所,自制力极差,早把持不住地流口水,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少爷——” “没出息的东西。”赵成渊盯着那根银鞭看了看,有些犹豫。 随从却根本没什么脑子,撺掇着:“少爷,你看她俩衣饰普通,那小姐头上连根银簪都无,大抵是周围普通官吏或乡绅的女儿。”最好是商户的千金,凭赵家的官身,待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什么。 还不等赵成渊思索出个什么来,谢儇已感觉到了身上黏着的两道视线,轻浮又惹人不快。 “那边是什么人?”她毫不犹豫地丢了个石子过去。 命中赵成渊头顶。 “啊——”灌木丛后有男子直起身子,蓁蓁的脸刹那间变得很难看。鬼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躲的,莫非自己方便都被人家看光了…… 谢儇握紧了银鞭,望了望四周林木,没有笑意地笑了。 “鬼鬼祟祟地干嘛呢?”今日出来踏青摸鱼,她穿得简练又朴素,否则按以往的一身华贵,赵成渊早偃旗息鼓了。 赵成渊到底是世家子弟,风度翩翩地拱手:“幸会幸会,无意打扰到小姐了。” “无意什么!若真光明磊落,要么早早出声,要么悄然离去。偷偷摸摸地藏在后头,算什么!”蓁蓁跟着谢儇,口齿上面不落丝毫。 随从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上前呵斥道:“算什么?!那你又算什么,一个贱婢也敢这样和我家少爷说话。” 蓁蓁嘿嘿地冷笑:”怎么,还想找人把我拖下去掌嘴么。” “我家少爷可是……” 赵成渊眼神一闪,打断道:“闭嘴!”暂时还不便透露家门,他掩饰好眼底里深切的贪婪与急色,预备徐徐图之,最好先问出谢儇家底如何。 谢儇就着自己的衣饰编造了个符合身份的出身,然后从赵成渊越来越放松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些很肮脏的东西。 “这位公子,我先行一步。”谢儇淡淡道,扭头就走。按照姐姐说的,要给人点机会,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或许,这位公子只是心思下流点,有贼心没贼胆,出门在外,尽量少惹事。 赵成渊素来胆大,自认为摸清了人家的家底,彻底放开了手脚与嘴巴。 他以前也干过这事,不过碰上的姑娘都是些平民女子,或小门小户的千金,以赵家势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压下去。父母虽有责怪,但也是清风拂面,转眼就忘了。 赵成渊觉得自己聪明又谨慎,不会给赵家招惹**烦,行事便越来越张扬跋扈。 最终,踢到了一块……史无前例的铁板。 谢儇的目中无人、神采飞扬不是建立在她的家世上,而是建立在她的实力上。父母兄姐怎会放心她一人游山玩水,只带着一个几乎不会武功的丫鬟,她身边有谢府的隐卫,有三哥的随从,还有姐夫的护卫。 不过是蓁蓁方便,他们不便靠近罢了。 收拾赵成渊一顿,绰绰有余。 待得二人被随意抛下山沟,赵成渊痛得连气都不会喘了。 “反正不会死啦,我都给他留了一条路了。”谢儇感到自己很慈悲,碰上这种强抢民女的登徒子,只客客气气地打了一顿,没留下什么永生难忘的创痕。 蓁蓁也觉得很解气,看着山沟下气息微弱的两人,带着若干护卫和小姐欢天喜地地走了。 谢儇摸着下巴,深感自己为民除害一回。 之后的事,是赵成渊终生不愿回想的灰色记忆。 而成为登徒子的赵成渊此刻立在昌平伯府侧门外,想起这段回忆,连呼吸都错乱了几拍,他有些不确定地吩咐自己的小厮:“杏花胡同那儿,你去盯紧一点。今天那个头上戴着浅紫绢花的姑娘,摸清楚她是谁。” 今日他本约了人喝花酒,偏偏喝到一半,对方家里来信,说是媳妇生产。那人喜上眉梢地归家去了,而他,想起自己软绵无力的命根子,神色更加阴暗了。 归家途中路过宝玉阁,这是杏花胡同外的一家珠宝铺子,门口转出来一个身影熟悉的姑娘,他只看到她清丽的侧脸,与记忆里的那名“蓁蓁”恍然重合了起来。 回忆被猛然唤醒。 只可惜,等他跑过去去抓她,蓁蓁已不知不觉地跑远了,消失在狭长又逼仄的杏花胡同内。 他平复下急促的呼吸,扶着一颗花期不在、枝叶萎靡的老杏花树,恨意汹涌澎湃地涌来。 你们,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 …… 被赵成渊在心底搓成灰的谢儇,正大摇大摆地坐在王府正院的矮凳上。 摇床上缀着不少婴儿的玩意,色彩鲜艳,五花八门。谢儇好奇地一个个地把玩,然后再大言不惭地挂回去。顺便领着对弟弟好奇的荣宪,一起端详裹在重重襁褓里,有点瘦弱的小侄子。 王妃倚在大红缎面的靠枕上,一口口喝着温热补身的鸡汤,笑道:“这么喜欢小孩子,自己多生几个,不要像姐姐一样。” 李氏心疼着长女,又为瘦弱的外孙担心,见小女儿忍着千般不满没对婚事挑剔,欣慰又疼惜。 “人家有龙阳癖,不见得喜欢女人。”谢儇语出惊人,对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特别无所谓。 李氏皱眉,咽下对女儿的斥责之言,好声好气地劝:“胡闹,靖安侯府是什么门第,杨映是嫡长子,由不得他乱来。” “他家似乎没门第。”谢儇对这个侯府素来不齿。 见母亲又要训斥,谢儇立马将杨晶做下的事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得意洋洋地笑:“娘老说我没规没距,和这些不知廉耻的闺秀比比,我觉得自己特别循规蹈矩,端庄得体。” 谢俪最喜妹妹眉飞色舞的狡黠样,抿着唇微笑。谢儇得到亲姐姐的“鼓励”目光,神情更加傲然了。 李氏总说不出杨晶比你强的话,便往宁国公府说去。 “你大嫂子家的那些小姐,各个站有站姿,坐有坐姿。哪怕是隔房的郑蕙,行事说话也很有分寸。” “娘!你怎么老说着别人家闺女的好,明明我才是你亲生的宝贝女儿呢。”谢儇搂着可爱的外甥女,撅着嘴巴。 荣宪有样学样,奶声奶气道:“母妃,我也是你的宝贝女儿。” 李氏看着这对讨巧卖萌的姨甥,是怎么都气不起来的。 谢俪还很配合地应了声:“乖女儿。”荣宪嘿嘿地笑着,一面抓过榻上布娃娃,开始自顾自地挽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姐妹说话 屋里蹿进一阵清风,原是帘子被掀开,走进来前院服侍的燕许。 她笑着拿着一封书信,道:“王妃,王爷来的信。” 谢俪求子得子,仅管身上落了病根,心情总体还是不错。算算日子,丈夫也快回来了,到时一家天伦,办个热闹的满月宴。虽然洗三时来了不少诰命老夫人和一应贵妇,很是热闹,只终究少了儿子的父亲,她难免有点郁郁。 一览而过,谢俪收起信笺,眉目间笑意舒心:“圣驾过几日便回了。”满月宴纵是推后几日,她也想等王爷归来。 姐妹连心,谢儇很懂姐姐的心思:“恭喜姐姐了,姐夫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个贫嘴的。” 李氏乐见姐妹俩和睦,不由说起长子的差事来。 “……或许,过段时间得放外任,谋的是山南道漕司一职。”她对官职什么的并不操心,左右丈夫比她清楚多了,只是长子远家,难免有点难过。 谢儇有着神一样的思路,脱口而出:“让大嫂跟着大哥去。” 她与大嫂的关系实在是很微妙,但总称不上好字。 李氏轻道:“到时再说。” 总归,要么随着夫婿上任,留下孩儿;要么陪着公婆守在家里,放丈夫出去。至于回来会不会带几个狐媚子,全凭运气使然。 不一会儿,辅国公府来人请李氏回去,内室只留下姐妹二人。 “宁国公家的小姐每次来谢府,我都得挨一回训,赶紧让大嫂跟着大哥去赴任,省得夫妻相隔,平白弄出些什么来。”谢儇很明理地说道。 谢俪送走了母亲,卧在床上,望着妹妹出神,屏退了周遭侍候的丫鬟。 她静静开口:“那日的稳婆与医官,你是从哪儿找来的?”生产时太后作弄她的伎俩,无非是想耗死母子俩个,万幸妹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人,令情况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一步。 谢儇早有说辞准备,利落道:“我不放心你呀,宫里那老妖婆一直就没对你存过好心,还给我指了门不三不四的婚事,可见对摄政王府恨到家了。”连王妃的妹妹都不放过。 无人处时,谢俪并不计较妹妹的言辞直白,她狐疑道:“这事连母亲都蒙在鼓里了,谢家是我娘家,寻几个稳婆以备不时之需,也是说得过去的事。你掩的这么不动声色,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太后有准备呐。 谢儇拨着金桔,顺口道:“靖安侯府有一个难搞的婆婆,一个与我不合的小姑子,还有一个乱七八糟的男人。内宅之事,我要多练练手才行,否则进府被人弄死了怎么办。” “什么死呀活的。”谢俪嗔道,却对妹妹的婚事叹气。 哈,能在姐姐跟前糊弄过去就好,林氏提醒她的时候,千万交代了尽量不要让王妃知道这事,否则,她难辞其咎。谢儇觉得很有道理,自己找几个稳婆,不费多大的事,总归有备无患是好的。 大概是林氏也无法解释,怎么发现太后的险恶用心。 毕竟,太后老人家屁颠屁颠地去了行宫避暑呢。 想起林氏,谢儇就想起……林其琛。 可惜,有缘无分。 谢儇挽着姐姐的臂膀,撒娇道:“以后我在靖安侯府受委屈了,姐姐可一定要帮我啊。” 谢俪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宝贝妹妹,鼻头一酸,道:“一定的,你是我妹妹,靖安侯府算什么。” “嗯,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十一月的婚事,谢儇觉得,她应该多派点人去探探她夫婿的房里事了。身为谢家的嫡女,摄政王妃的亲妹,谢儇内里并没有表面上的简单。 她不会像那些无知的千金般,以为世道安平,就任性地甩开护卫随从,最后被登徒子轻薄玷污。她不随性,也不天真,曾对婚事怀有过最美好的憧憬,却被现实狠狠掼碎。 太后赐婚,谢儇想象不出任何借口与变故,来推辞这桩恶心的亲事。 所以,要接受现实。 谢儇跟着母亲理过家,随着嫂子管过事,见惯了摄政王府的争斗与污秽,对于靖安侯府,她抱着最不堪的心态。 起码得知真相的那刻,她可以平淡若斯。 不出几日,谢儇随着母亲归了家,开始被拘起来收性子,绣嫁妆。是日,蓁蓁上门来拜访她。 自从出了麝香一事后,谢儇拖母亲寻了户人家,那男人在她嫁妆下的一户铺子里做掌柜,年轻有为,且是独子,因蓁蓁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那户人家欢天喜地地娶了,对蓁蓁也相当看重。 蓁蓁过得不错,奉上了自家婆婆腌的一罐酸梅,笑道:“小姐可以尝尝。” 谢儇命人收起来,问:“我让你打听的事儿,如何了?” “有了点眉目。”蓁蓁压低了声音,“杨世子跟着父亲在外,难得回一次家,房里有几个通房,外头也跟着几个。听说,也时常去些烟花之地,还有那……象姑馆……” 仅管成婚半年,蓁蓁的脸皮仍薄得不像话。 “有置外室养着谁吗?”内里的通房丫鬟不足为据,靖安侯府有美貌丫鬟,她难道没有吗。 蓁蓁摇头:“杨世子不太回京,也没有空。不过,靖安侯夫人一直有意让自己的侄女嫁进来。”靖安侯夫人顾氏出自忠武侯府,偏巧她嫂子生了两个男孩,其余的妾室生了一子一女,庶女早年丧母,便抱在嫡母跟前养充当嫡女,因此与顾氏来往十分密切。 谢儇轻轻一诮:“怕是靖安侯父子看不上庶出的儿媳?” “似乎是的,靖安侯夫人想方设法,最终还是失败了。” 蓁蓁又想起了什么,道:“还有,杨二小姐的婚事。听说,可能会与昌平伯府姑奶奶的儿子有点门路……” 昌平伯府姑奶奶—— 不是儿子是残废的那个么? 谢儇目露迟疑,蓁蓁连连点头:“就是赵公子。左府肯定不愿意,哪怕能巴结上靖安侯府也不愿意,靖安侯府出了个做妾的女儿,以后的姑奶奶和几位小姐还怎么做人。” “也对。杨晶是挑错了人,真要寻思着自主婚事,学学林氏的眼光。要么挑一个自家里愿意巴结的人,要么选愿意巴结自家的人。两头都不落,可见太笨了。”谢儇不喜欢杨昭,更不喜欢喜爱搬弄口舌的杨晶。 杨家没有什么好东西。 天知道,她一点都不想成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噩耗 八月中旬,圣驾回京。 香菊胡同外的两颗金桂,悄然绽放出了柔嫩的小花,菊香渐渐飘开去。 蓁蓁打小被卖进侯府,却因模样好,性子伶俐,很快从小丫鬟一步步升到了大小姐边的一等丫鬟。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被谢儇带进婆家,日后开脸作姨娘,若生下一儿半女,简直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她被指出去时,只有些眼光毒辣的嬷嬷暗暗叫好。 等小姐出嫁,作为陪房嫁过去,与夫婿一起打理主子名下的产业铺子,岂不比在侯府做小伏低强一百倍。 可惜—— 蓁蓁死了。 带着肚子里尚且不足一月的孩子。 “死得忒惨咯,整个身子都是血……下面都快被捣烂了,她婆婆只瞧了一眼就不省人事,也不知谁做的孽喔。” 谢儇听闻后,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停了几瞬。 “小姐—”从二等丫鬟升上来的芊芊轻声道。 谢儇闭了闭眼,痛惜道:“有查出什么来吗?”蓁蓁的夫婿已报了官。 “还没。” “你去找下三哥,让他去衙门那打声招呼。” “嗯。” 谢儇精神委顿,显然十分难过,晚膳时分还掉下了几滴眼泪。李氏叹道:“后日是你外甥的满月宴,靖安侯府也有人去。” 谢儇不在意地笑,她压根就不在乎这门亲事。 李氏又道:“还有,杨二小姐与赵公子的婚事定下来了,请的还是李家的一位表亲做媒。” 谢儇点点头。 她还浑然不知,赵成渊是她昔年痛打过的登徒子,机缘巧合下成为了阉人,沦落为世家门阀的笑柄,如今,竟然要成为靖安侯府的女婿。 这门贻笑大方的亲事,很快长了翅膀般的传遍了京城。 陈氏本还担心着儿子不同意,没想到儿子一听是靖安侯府的小姐,沉思片刻后,破天荒地笑着应了。陈氏又将杨二小姐的“伤风败俗”隐晦地说给了儿子听,十分得意道:“门第高也不怕她娇气,有这个把柄落在我手上,进门后定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相比陈氏母子的各自算计,左家对这门亲事可谓兴高采烈。 左棠一日来探访林七许,笑意自然:“总算家里能太平了,哥哥也不用跪祠堂,嫂嫂也不会伤心。真好。” 林七许微微颔首:“是啊,你母亲也不必担心你的婚事了。不过后日就是小公子的满月宴,今日怎么来了?” 左棠转了转眼珠,道:“我和郑蕙玩得蛮不错的。” 林七许心里讶异,这郑蕙对弟弟倒是一见钟情,可她不知道两家的天差地别吗?宁国公府不会同意的。 “恩。”她不肯多说一字。 左棠略有失望,道:“林姐姐,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小小姑娘,脸皮能厚到哪去。林七许的淡漠之意如此明显,左棠不会察觉不到。 果真,左棠咽下了思索很久的话。 然后,皱着张小脸离开了。 摄政王嫡子的满月宴,终姗姗来迟。 宫里陆续由太后、皇帝与太妃赐下了无数金玉古玩,正院负责迎来送往的丫鬟婆子喜得眼睛眯成了条缝,今日又有好大笔赏赐,要是王妃年年生嫡子就好了。 林七许与尤氏是王府内的两位侧妃,陪着众女眷说笑。 翻来覆去的两句话,无非是王妃多么福泽深厚,或者小公子多么健康活泼。 王妃留心到娘家大嫂的脸色有些不妥,拉过她悄悄问:“可是担心大哥外任没人照应着?” 郑氏摇头,目光落到正与尤氏交谈的林七许身上。 “林氏,怎么了?” 郑氏斟酌许久,才将郑蕙的心思说出来。 王妃心思转了圈,道:“宁国公夫人怎么说?” 郑氏对姐弟俩厌恶非常,万幸郑蕙不是她的亲妹子,否则真是丢尽宁国公府的颜面。她道:“我娘到底是隔了房的伯娘,不好多说什么。二婶素来宠溺郑蕙,本还瞧着郑蕙是个不错的,谁料……”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 哪有小姑娘自个儿巴巴地求夫婿的? 郑氏叹口气:“本来我娘都给郑蕙牵了线,与和敬大长公主府好容易才搭上了话,可偏偏……”二房还不领情。 和敬大长公主府,是京都闹嫡庶的有名人家。 因公主连生三女,驸马又是独子,公婆哭得肝肠寸断,公主磨不过世俗压力与流言,终让驸马睡了个通房,后去母留子,有了唯一的香火。 故而当公主当外婆时,庶子才刚刚说亲。 王妃真不觉得这门亲事有多好,仅管那庶子是独苗,可架不住嫡婆婆是公主。嫁进公主府若婆媳和睦还好说,万一不合,长公主拿出皇家规矩与辈分,磋磨着儿媳,谁都插不上半句话。 不过郑家二房和王妃关系甚远,她也只淡淡一笑:“嫂子还有着身孕,煜哥儿又要启蒙,只要不闹出什么来,由着他们去罢。” 郑氏面上显出些难堪来:“怎能由着他们去,听母亲说,蕙姐儿自行宫回来,整日魂不守舍的,一心一意地想嫁那……” 王妃面露垂询,郑氏又一五一十将林其琛救下因惊马险些摔伤的郑蕙,颇是恼怒道:“也不知给蕙姐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她满心只想着一人。” “可要去探探林氏的口风?”王妃不欲多掺和。 郑氏想起这对无法无天的姐弟,眉头皱得更紧了,半分不想打交道,鄙夷道:“就是这林其琛还是林家的少爷,哪怕金榜题名,有这样的姐姐,郑家都不会同意。何况现在,不过一个略有前程的校尉而已。” 言下之意,根本不愿让堂妹嫁予林其琛。 王妃晓得大嫂的脾性,为人端正又刻板,怎么愿意与林氏作亲家。 郑氏不再看林氏,却去寻自家的堂妹,不想锦绣遍地的花厅里竟寻不见郑蕙的身影。她急忙喊来弟媳胡氏,问道:“蕙儿去哪儿了?” 胡氏道:“说是花厅吵杂,想去外头的沁水榭坐坐,由亲嫂子陪去了。” 沁水榭是二门处的一方楼台亭榭,与外院的假山林隔着一水之遥,王妃清楚记得,今儿外院的筵席便摆上临水畔边。 郑蕙莫不是疯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有心还是无意? 林七许早注意到上边姑嫂二人悄悄的打量,尤其那世子夫人的眼神凉飕飕地,夹杂着令人不喜的审视与轻慢。 左右,她无意为弟弟求娶郑家女,绝不会上前去巴结奉承。 而尤氏自生母病逝后,心气有些萧条。前些日子,闻得昌平伯府倒了大霉,不但在吏部任职的昌平伯受了贬斥与降职,白氏也被夺了诰命,甚至还委婉地求到了她的跟前,希望能在王爷跟前美言几句。 尤氏恨透了那对姐妹,哪会愿意帮忙。 “我要是有弟弟就好了。”尤氏若有所指地叹道。 林七许笑道:“尤姐姐可以争取给女儿们生个弟弟。以后出嫁也有胞兄依靠。”尤氏那么会生孩子,且都是顺产,恢复得也好,不像王妃,生了个世子活活拼去半条性命。 “是啊。”在王妃有了嫡子后再生儿子,也能得到嫡母的善待。 …… 外院正酒过三巡,摄政王喝得红光满面,方才还叫秦嬷嬷抱了回小公子出来。好在今天天气晴朗,细风柔和,小公子今日身体不错,即使瘦弱了些,也被那群溜须拍马的人从头到尾夸了个遍。 林其琛亦受邀在列,不咸不淡地经营着自己的人脉。 “嘿,偷偷躲在这儿干嘛?”安王府的三公子也凑过来。 林其琛正与京都有名的几位纨绔研究一幅名家所绘的**,只他虽言辞风流,可眉宇间并无下流之色,淡淡道:“如你所见。” 周予谚瞪大了眼,极为不可思议。 “周三公子难道不喜欢吗?” “不对,不对。该叫平郡王了。” 他等过年就是名正言顺的郡王爷了,安王妃膝下三子,可惜次子早夭,难免对幺儿更为疼爱。 “啧啧,没想到呀你。”周予谚笑眯眯地看着林其琛,又环视了圈非富即贵的纨绔公子,不由心生佩服,能结交到这样一群家世显赫的富贵子弟,纵是坠些名声,又何尝不划算。 “林校尉年轻有为,没成想也是同道中人呐。” “平常旁人见了咱们几个都是有多远避多远的,上回碰见了孙家的爷孙,我家不是与孙府有姻亲么,平白被好生训诫了一顿。孙学士还告诫他那宝贝孙子,千万不要交下这种损友。” “哈哈,孙小少爷已经中举,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 “可不是,你只知道八大胡同的门朝哪儿开,圣贤书怕连书皮都没摸过。” 周予谚听着那群人鬼扯,心下已然不耐。 只林其琛还能若无其事地和他们开着些玩笑,几个公子拍着他的肩膀笑:“看看这才是举人的样子呢,装模作样地当圣人,有什么快活的。” “是啊,林公子十三岁就是举人,论起来可比孙小少爷厉害多了。” 周予谚与他们寒暄几句,拉着一脸嬉笑之色的林其琛走了,绕过一方古朴的假山,塞给他一张纸条,道:“皇上吩咐下来的。” “好。”林其琛略略看过一遍,塞进兜里。 正时,看完春宫,发完春情的浪荡公子哥晃出假山群,正见湖水对面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女子,一身湖水绿的石榴裙,身姿很是婀娜。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侧脸看着就俊!” 好事的几个已打起口哨来。 林其琛远远盯了会,确定这抛头露面的女子不是姐姐,便施施然地去和骁骑卫的几位弟兄拼酒去了。 郑氏在花厅坐不住了,王妃赶忙使了个眼色给胡氏,让她陪着一块去找找那个“兜风”的郑蕙,郑氏脸色不大好看,脑子一时犯蠢,居然问:“林侧妃,花园风景甚佳,不如一块去走走?” 王妃的大嫂开口相邀,林七许觉得要给人家这个面子。 一路上,林七许贴心地介绍起了花园:“那边的两株银桂已经抽了芽,再过段时日,便会开花了。” 郑氏来摄政王府的次数亦是不少,脚步很是匆匆。胡氏撇撇嘴,郑蕙有嫡亲的嫂子陪着呢,郑氏这位姑奶奶何必这样急,也是她嫁过来没多少日子,不知这郑氏最是讲究规矩,注重名誉。 男宾那头不少人都看见了探头探脑的郑蕙,里头也有宁国公府的人,对自家小姐怎会不识。不巧,那群浪荡子中就有宁国公夫人近四十才得的宝贝幼子,隔房的嫡女堂姐再认识没有了。 他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拦着周遭抛媚眼的狐朋狗友。 “怎么,不会是你的相好哟?” “郑小少爷认识她呀,是谁家的小姐?” 也有几个聪明的见情况不对,脚底抹油悄悄溜了。 郑渊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这是自己家的堂姐,只恼恨二房的无能。不会做官就算了,怎么连女儿都教不好,好端端地居然跑来了这处。 可惜没等郑渊把人驱散,揭过这件事。摄政王引着一群位高权重的亲贵来湖边透气,顺便观摩着几块奇石,郑渊被旁边的人一拉:“哎哟,看什么呢,快走,我爹还在里头呢。” 可想而知,郑蕙哪里清楚对岸就是宴饮之地,不过心神恍惚,四下走走,见此处湖水清冽,景致开阔,方徘徊踌躇。 直到摄政王那一拨毫不遮掩的贵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不同于那群纨绔子弟的遮遮掩掩,摄政王在自个儿府里那是说一不二的主,何须避讳于谁。 “咦,那是谁?”衣饰看来,并非丫鬟。 摄政王细细看了眼,似乎是……宁国公家的某位小姐? “世子爷,你可识得?”有人已认了出来。 宁国公世子正在后面想心事,不成想往前一看,正是自家侄女慌慌张张地掩面离去,步伐甚是踉跄。 “正是二房的……” “好端端地,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人群中有年轻人小声嘀咕,又不是王妃邀小姐游园赏景,单独一人地瞎逛,还被不少男宾瞧见。 多少有碍名声。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与直白,只暗暗记在心里留个心,回去后叮嘱自家夫人,尽量莫与郑家二房的这位小姐结亲。 等郑氏等人寻着二房的少奶奶,即郑蕙嫡亲的嫂子时,就见她在好心安慰着自家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子。 “怎么回事?” 二房少奶奶是济宁柳家的女儿,含糊道:“我离开了小会儿,蕙姐儿便无意走到了湖边去透气,不巧那边走来了摄政王等人,蕙姐儿避得很快,但指不定还是被记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无辜 林七许没想到郑氏这样生气。 以她隔房的堂姐身份,还有出嫁的姑奶奶身份,理应不会气得连仪态都失了。只听说辅国公世子夫人很严谨规矩,如今总算见识到了。 而更可怕的流言在次日爆发了。 “外头说是林公子约郑七小姐在沁水榭见面,只是林公子未曾前去,留下郑七小姐被人看见……还说,林公子是欲擒故纵,先坏了郑七小姐的名声,然后就可以大大方方地上门提亲……” 燕竹顾及着主子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全。 林七许面无表情,握着一把木梳道:“是不是还说我寡廉鲜耻,难怪教出的弟弟也不知礼数、任性妄为?” 铜镜里可以看见燕竹点了点头。 林七许努力地深呼吸了两口,放开揪着的一缕发丝,只想,今日请安估计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王妃对自个宝贝儿子满月宴上发生的意外,自然心存不满。 不过良好的涵养令她不会对林氏当场发难。 她很客气地留下了林氏说话。 “郑蕙的心思,林妹妹一早就知道了?”开门见山地发问。 “嗯。” 王妃润了润喉,道:“昨日我也与王爷说起了这回事,毕竟姻缘难求。不过王爷,倒很有意思地说了句‘你能说动林氏,自然是一桩良缘’。” 林七许好声好气地解释了番:“当初众目睽睽地惊了马,其琛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难免要搭一把手。事急从权,且以后再没有什么交集了。至于郑七小姐,由着胡氏作陪,时而往我地方来。那天就是被王爷撞见,问了几句,我含含糊糊地说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我们姐弟俩对郑家七小姐没什么兴趣。王妃奇道:“郑七小姐模样出身都算不错的。” 然后林七许又拉出那面“不宜太早成婚”的大旗,理直气壮地推拒:“娴妃的生辰宴上,皇后也玩笑说起过。可惜其琛幼年体弱,道士算命得出最好晚些成婚,否则会伤了根本。” 喔,人家做姐姐的都拿弟弟的身家性命做挡板了,摄政王妃不想管这件事了,左右是郑家隔房的小姑娘不当心,就算真是林其琛约她相见在沁水榭,也不该这样毫不顾忌地去了。 可见郑七小姐,本人品行也有待考证。 身处流言中心的林其琛,每天该干啥干啥,最多被相熟的弟兄调侃几句,偶然被几道陌生的目光打量下。日子过得很太平,有时帮皇帝做做偷鸡摸狗的事,有时翻翻谢府与摄政王府的墙,趴在墙头就能看清被烛火投影在窗纸上的影子,美好又令人浮想联翩。 不出几日,他一个小小的骁骑卫对正居然被人参奏了! 周予谚和他说起这事时,摸着没长毛的下巴,一脸深思:“本郡王天天逛青楼,都没人参呢。你小子,倒是只香饽饽。” 林其琛:“……” 渭世子毫不留情地扒周予谚的脸:“你老子在内阁坐着呢,折子肯定被压下,至于那些不长眼的早都被发配去西漠擦恭桶了。” 林其琛与周予谚:“……” 刚换好常服,林其琛便见外头有一个小兵探着脑袋,小跑进来:“林御史,在找队正您呢。” 说什么来什么。 他收起玩笑之心,与他俩告别后,建设完自己强大的心理,才迈出禁军换值的芜房。拐过庄严的承华门,果见一条朱墙甬道边等着林言轩。 “林大人。” 林言轩转身过来,含着复杂的目光上下看了遍,既觉得儿子出息能干,又恨儿子爱和他作对,口吻却不自觉地软下来:“折子不是我命人上的。” 林其琛有点意外,还是点点头:“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林言轩到底舍不得唯一的儿子,道,“流言传成这样,你对郑家七小姐是个什么打算?” “没打算,想晚点成婚。” “你别老听你姐姐胡说。”林言轩见不惯儿子对林七许一副千依百顺的样子。 林其琛白了他一眼,掸了掸几天没洗的袍子,又很无聊地掏了掏耳朵。 林言轩开始和他分析娶郑七小姐的好处,呱啦呱啦地一大堆深明大义,包括最那个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成家立业”。 林其琛的嘴皮子也不是白长的,有一句顶一句。什么“我还有孝义可言吗?”“圣贤书我都不读了,谁还在乎那些东西”“没成家的本事,何必祸害好好的姑娘”,直逼得林言轩说一出话来。 “你,想,怎,么,样?”二榜进士出身的林言轩自然不会张口结舌,只是他不想再跟儿子弄僵关系了。这一年来,他在外头置了几房外室,可没见哪个的肚子有动静。折腾下来,他也死了心,对独苗样的儿子更上心了。 林其琛望着父亲无可奈何又隐忍的脸,不知觉地想起王府内同样低声下气又谦卑的姐姐。他那么好的姐姐啊—— “那些流言,是你传的?”林其琛骤然发问。 林言轩没料到儿子会查到自己头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拂袖而去,整个身躯都在发抖。 承华门除了每日御膳房进出采买的车马,还有送水的车子,向来没什么人走动。林其琛走在甬道间,见秋意爬上森森朱墙,又为这肃穆的皇宫增添几分萧条。空气里浮着清淡的菊香,撩动起记忆的弦。 林府春深阁外也有桂树,金秋时节,满院都是桂香四溢。他想起那日不管不顾地从学堂回府,悄悄藏在桂树后看姐姐在窗边写字,心底溢出满满的幸福与知足。 关系甚铁的许裕安曾打趣道:“你姐姐的话比你爹的还管用。以后等你娶了媳妇,看你怎么办,” “这有什么关系?”许家五公子大他两岁,林其琛不明所以。 “我娘说了,女人的心都比针眼小。哪个女人喜欢令一个女人比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分量重。”许裕安说得头头是道,只把才十二岁的少年郎绕得晕晕的。 事后他还傻傻地去问姐姐这个问题。 姐姐却揉着他的头,一言不发。 他不喜欢被姐姐摸头,因为这样说明,在姐姐心中他永远是一个孩子。 虽然做孩子很好,能撒娇能耍赖。 可林其琛,在那一刻异常排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林七许一直盼着弟弟能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子,好好地在一起。弟弟并不喜欢读书,不过为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两句,拼死拼活地努力着。 功名与仕途=黄金屋 谢儇=颜如玉 那么郑蕙呢?什么都不是。 人生苦短,她的弟弟凭什么将就。 所以当郑家请了左夫人来同她说亲时,林七许毫不留恋地拒绝了,心底却慢慢恼火起来,她可从来没表露过稀罕郑七小姐的样子。 左夫人与宁国公府不过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只是有人见她与林氏说得上话,才托了她来,此刻她正坐立不安着。 “难为左夫人了。” “没有,平时小棠缠着你,也亏得侧妃有耐心陪她。”女儿今天本来也吵着要来,好在家里最大的孙子今日不用读书,她有玩伴安分了许多,可表情还很委屈。 林七许扯开话题,往小棠身上转:“小棠虽然咋咋乎乎的,不过心地纯良,又很活泼,十三岁的孩子,这样真的很好。” 每个做母亲的都爱听子女的好听。 况且,左棠确实是个好孩子。 “这些点心,好像都是小棠喜欢吃的。过会夫人走时,带回去给她解个馋。”林七许十分体贴。 林氏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事,总难以令人讨厌。虽然不客气地推却了郑家的好意,不过……左夫人瞄了眼分量很足、款式很多的糕点,心知肚明。 这肯定是林氏吩咐底下人赶紧做出来的,好带回去给家里的馋猫吃,省得小棠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恭敬不如从命,小棠还嚷着要来看林姐姐呢。”府里没什么玩伴陪女儿,而女儿的手帕交或闺蜜,都是些孩子,多是陪着她玩闹。林氏这样如沐春风的关心,还是头遭。 “左夫人严重了。” 对林氏有这般好意的不止左夫人一人,只要没对林七许事先抱有偏见,大多数贵妇名媛都很乐意与她做做场面功夫,混个彼此脸熟。 不过仅限于事先不存在偏见。 郑氏便是对林氏姐弟意见最大的其中一人。 她收到从娘家传回来的消息,狠狠拍了下坚硬的黄花梨桌面,沉声道:“又想玩欲擒故纵的招数!看不上蕙儿,弄得还是宁国公府求的她!” 丫鬟奉上盏茶,劝道:“消消气。” “前几日林其琛还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不顾常伦,背弃父母,不配做官为将。这样的品行,二叔居然还想把女儿嫁给他。”郑氏气得不行。 丫鬟默默想,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可没说堂姐之命。 郑氏仿佛钻进了一个牛角尖,她娘家怎么可以与这样下作无耻的姐弟结亲,一想到以后要与那林氏作正经姻亲,她的心肝都在发颤。 “消什么气呐。你去叫几个婆子好好查查,那些流言到底是打哪儿传开来的。”郑氏主持诺大国公府中馈数年,这点最基本的常识还在,先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外头坏郑家女儿的名声,之后再做打算。 否则叫蕙姐儿如何做人,哪怕嫁给林其琛,有了婚前失德一说,怕也抬不起头来。 林氏姐弟若晓得郑氏的想法,大抵都无话可说。 谁要娶你家堂妹了? …… 夏荷败尽的日子里,林七许频繁地进宫侍疾。 太妃的宫殿里又传开了亘古不变的药香阵阵,将外头轻轻飘进来的菊香彻底掩盖。窗棂将日光隔断成一片一片的光影,时而照拂在林七许白净的侧脸上,她耐心地陪着太妃,或侍奉汤药,或抄经颂佛。 王妃有心无力,加之儿子体弱,又有王府内务要整理,实在做不到天天进宫。 林七许很识相地笑道:“妾身也是替王爷与您在太妃跟前尽孝心,您莫累坏了自己的身体。” 韩庶妃尚且被王爷冷落着,尤氏最是避事,王妃刚出月子,便马不停蹄地整顿起被韩庶妃搅和了一遍的内院事宜。 连太妃都听说了郑家与林其琛的事,不免关心了几句。 “其琛要晚些成家,不必耽搁人家好闺女。” 这理由有点牵强,毕竟可以先定亲再成婚。 她继续搬出另外一条:“道士在其琛幼年时算过命,说是不宜太早娶妻生子。” 太妃似笑非笑。 林七许继续瞎掰:“我这弟弟自小体弱,难免对这些算命卜卦上心点。” 太妃摇摇头。 林七许终于认输,咬牙道:“好,我承认就是没看上郑七小姐。” 连站在一旁的陶姑姑都笑了:“太妃,你何苦为难侧妃呢。” 荣太妃数着禅珠,数落道:“就是见不得七许你口是心非的样子。既然看不上郑家,干脆不管这事罢,大可说你与林校尉无什么关系,省得和郑家这帮人假模假式地弄下去。” 林七许难得笑得有点局促,道:“我若不管这事,他们该想别的法子了。还不如揽在我这儿,省得他们另谋出路。”比如去找林言轩说亲,比如去直接骚扰弟弟。 太妃明白林氏的心思,默然一笑。 是啊,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必勉强自己。 宫门处站着风雨无阻的禁军,自从知道弟弟在承华门与长乐门间轮守,林七许进出宫闱都会走这两道门,偶尔见一面也是好的。 正巧林其琛领着一列士兵来轮值,看见马车上摄政王府的徽记,眼前一亮。 “可是林侧妃在内?” 车帘一掀,便露出姐姐温婉的面庞。 “很辛苦?”整日风吹日晒的,看着都瘦了。 林其琛只能摇头。 “今早入宫来,见你和一位公子在交谈,就没打扰你。”那位公子,依稀和皇帝关系不错,好像是摄政王妃的弟弟? 林其琛点头,思及信之同他说的事,眼中露出些难以言喻的阴霾。 “前几日,杏花胡同那出了事,死了个女人,是永清郡主边的大丫鬟。住在那块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轻易不会开罪,偏生她死状极惨,像是特意在向郡主示威。这几日,信之都在查这事,可惜没什么眉目。” 林七许见弟弟十分关切,自然也留了些心思。 “郡主没得罪过什么人?” 林其琛虽没听信之具体描述过尸体的惨状,但母子双双殒命,可见凶手心狠手辣,连孕妇和婴孩都不放过。再说,蓁蓁不过是个奴婢,值当什么呢。 “要上升到杀人寻仇的,信之也说什么。郡主做事一向蛮有分寸,不会没给人家留条后路。” 可惜,天不遂人愿。 谢儇如何想得到赵成渊之后的命运,又怎么能将千里之外的登徒子与这事联系在一起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所谓子嗣 为子嗣操碎心的林言轩,做梦都没想到才回京一个多月,一个外室居然有了好消息。 接连请了两拨信任的医官,说是尚不足一月,刚好接的上时点,他欢喜得手舞足蹈。本还以为是赵氏暗地里给他下过什么药,谁知——呵呵,真是口渴降甘霖。 那名外室是城中素锦庄老板的独女,前些年招了个赘婿,偏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短命鬼,没留下一儿半女就死了。此时,年方二十,却是最佳的生育年龄。 林言轩赶过去时,素锦庄的老板娘正围着爱女嘘寒问暖,看见有官身的女婿更是喜得眉开眼笑。 “官人。”窦玉羞红了脸。 林言轩心情极好,道:“辛苦阿玉了。” 窦李氏与林言轩差不多的年纪,站在一块却很违和,她旁敲侧击地问着林言轩:“我就阿玉这一个闺女,外孙也得有个名分罢,不然以后如何见人?” 还不等林言轩苦哈哈地和她解释,窦玉急得嚷道:“娘,我不要进府。”林家大妇是个不容人的,膝下无子无女,名声烂如狗屎。她带着个孩子进府,怕得被生吞活剥了。 窦李氏使了个眼色给女儿,和缓道:“阿玉不懂事,给大人添麻烦了。” 林言轩怎会与妇孺计较。 事后窦李氏戳着女儿的榆木脑袋,谆谆教诲道:“你个没出息的,怕什么。那林家大妇再泼辣,也得听男人的话,否则前头的一儿一女怎么活下来的。” 窦玉小声道:“可他们的娘死了。” 一针见血。 窦李氏噎了半晌,才道:“那你就甘心一辈子在外头做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连带着孩子都上不了族谱。” “娘你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生下孩子就能和大妇平起平坐吗?前头那位姜氏儿女双全,儿子还是举人呢,现在已经是官身了,女儿进了王府做侧妃,可结果呢?而且,那公子是考中秀才才正式记入族谱的。如果进不了族谱,生多少个儿子有什么用。”窦玉早将林家的事打听地透透的。 窦李氏不过个浅薄的妇人,再说不出什么来。 二人沉默半晌,窦李氏想出了一个很不错的法子:“不如咱先去林家探探口风,若你生下的是哥儿,便记在大妇名下当做嫡子,不但比前头的庶长子高贵,而且为了打压林大公子,她一定会抬举你。” “如果是姐儿呢?”不得不说,窦玉的脑子还是好使的。 “呸呸……胡说什么,一定是哥儿。”窦李氏还指着女儿荣华富贵呢,林大人虽然卖相好,但年纪不小了,这胎生不下男孩,估摸着不会有下次了。 窦玉幽幽叹口气:“娘凭什么觉得我愿意把孩子给别人养?”还是一个前科恶劣斑斑、善妒不容人的大妇。 “就凭那大妇没有孩子!” 为了老来过得稍微好点,林夫人总不能把丈夫儿子全得罪了。只要林言轩肯施压,林夫人就必须照做。如果发现点不对劲,大可把孩子抱回来给女儿养,左右已经是嫡子了。当然,那大妇肯好好对外孙的话,外孙以后有出息难道不会帮衬生母,帮扶亲外家吗? 窦李氏觉得自己的想法美妙极了。 这个消息传进林氏姐弟耳中,不过清风拂过,然后各做各事。大家都很忙,谁有空为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瞎操心。 昌平伯府。 陈氏从林府归家,心情沉甸甸的。任谁被自家小姑子吼了一天,或者看着她疯了一天,还能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 回到昌平伯府,除了得知例菜减半、奴仆变卖的消息,陈氏看着靖安侯府送来的庚帖,嘴角禁不住地弯起来。 婚期很快定下,在元宵节后。 “少爷去哪儿了?”陈氏发问,近来儿子总不着家。 “回夫人,昨日靖安侯父子回京。这几天少爷都在外头联络,想和靖安侯府牵上线。” 陈氏笑眯眯地点头,确实,姻亲之间,合该多多走动。 丫鬟是昌平伯夫人身边拨过来的,见陈氏颇为赞同,心底不齿道,哪户人家的公子愿意和一个广而昭告、又带有残废的少爷来往。 几日过后,从苏州来了家信。陈氏不以为意,丈夫离了她不知多快活呢,府里回去又会多出不少小妖精,又是封师爷代笔的信罢了。 “读。” 她随手交给了读信的丫鬟。 丫鬟朗朗念过一半,陈氏听得不对劲,劈手夺过。 信上大意是,老爷身体不适,卧床在床已半月有余,望陈氏与长子速归,以防万一。这分明是说赵大人没几天的活头,让妻子儿子都快回去。 “这死鬼,活着的时候没什么用,死了还要搅和渊哥儿的婚事。” 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东西,坑了儿子一辈子,偏偏翻遍整片江南都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唉,若是守孝,又得缓三年。”杨家那边怕会有变故。 陈氏猜的半分没错,杨家肯与之结亲,不过就是靖安侯夫人想赶紧把杨晶打发出去,越快越好,不拘什么人家。挑来挑去,也就赵家最合适,同样急着成亲。 …… 摄政王府。 王妃同样是一位为儿子操碎了心的亲娘,小公子正式取名为周文承,有承嗣继宗的寓意。而乳名康哥儿贴在外头,为了民间“贱名好养活”的说法。其实从这“康”字可见,三公子的身体有多么糟糕。 正院如今添了位孩子,夜半哭闹不休,摄政王是还要早起上朝的人,夜里睡不好,这两天精神差极了。 故而王妃极力让王爷歇在沉香榭,自己好全身心地照顾爱子。 “王妃说是要请道士做法……”摄政王无奈又怜惜,王妃这会儿说正院风水不好,那会儿说乳娘照顾得不用说,现在干脆要辟邪驱鬼了。 林七许总不能拦着王妃去,否则小公子有个万一,她死得透透的。 “如果能让王妃安心的话,妾身倒觉得没什么。” “王妃从前最多只偶尔礼礼佛,现在早上三炷香,晚上三炷香。还去奉了道家。”摄政王对正妻的所作所为哭笑不得。 林七许淡笑道:“王妃爱子心切,没有办法。” 哪个母亲看见奄奄一息的儿子还能维持着风度,王妃只消别发疯到她地方来,其他举动就当是为小公子积福积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道士 第二日向王妃请安时,只见正院已神神鬼鬼地开始布置,院子正中安放着长条案几,上面奉着香炉、道符、拂尘不等,周围的几棵花树上都贴着沾过符水的符文,荣宪带着未知的好奇与探究,偷偷地甩开丫鬟,东瞅瞅西看看。 林七许素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做了回耳报神:“王妃,郡主好像在院子里。” 驱邪做法这种事,小孩子是万万沾不得的。 早有机灵的婆子抱了荣宪进厅,王妃望着活泼可爱的女儿便想起病得只会哼哼的儿子,心里酸涩又苦楚。 尤氏与韩氏都是有女儿的人,将郡主与自家的一作比较,颇有点不是滋味。 倒不是荣宪生得多么玉雪可爱,而是荣宪眼底的顾盼生辉显得她整个人都是灵动明快的,就像一块璞玉莹莹地发光,非常喜人眼球。 “林侧妃好。”荣宪学着丫鬟的叫法,笑嘻嘻地看了眼林氏。 林七许微笑颔首:“郡主好。” 旁边的乳娘赶忙纠正,小心觑了眼林氏,才道:“是林母妃。”林侧妃可不是那些没有正经名分的姬妾,封妃后已录入皇家玉牒,算是王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荣宪不习惯将母妃的封号落在别人头上,不解地看了眼表情温和的林氏,欢欢喜喜地去找上头自个儿的亲娘了。 王妃略有歉意地看了看林七许,然后温声细语地哄起闺女来。 “弟弟早上喝了点粥,好像会笑了。” 荣宪是个很贴心的孩子,特别有做姐姐的样子。 王妃点点头:“过会儿你跟在母妃身边,不要乱跑。” 有外院的小厮跑来,说是道士过了二门。在座姬妾都是很乖觉的人,以一种光一般的神速纷纷告辞,林七许素来不紧不慢,落在最后,却碰上了神情有些恍惚的燕笑。 对于这些通房丫鬟,林七许一直对她们的存在匪夷所思。虽然多了一个陪王爷睡的功能,可像燕笑这种,本身已经是正院的一等丫鬟,月例可谓封顶,不会再加。待遇也一如往昔,最多节庆时节多讨些王妃的打赏。然后晚上服侍完王爷,第二天该当值的继续当值,不允许偷懒的。 或许,在王妃心里也不如从前般可靠可信了。 “奴婢该死。”燕笑容色很好,只神情很不对劲。 林七许是不会对正院的任何东西置气的,客气地微笑:“无妨。下次当心罢。” 跨出远门,一行人从通向二门的小道上无声走来。林七许淡淡看了几眼,那些道士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穿着飘飘的道袍,戴着清一色的道士帽,表情肃穆又严谨,很像那么一回事。 “见过林侧妃。”前院的陆大管事亲自带了他们过来,见到林氏难免问好。 后院姬妾不好多看外男,她识相地避在一旁,与道士擦肩而过。眼神微垂,刚巧瞄见其中一人的步伐与其他人不大相同,前掌着地,吸腹提气,韵律含着莫名的拍子,明显是……个有武艺在身的! 林七许想看清楚那人,道士却已都步入了正院里。 她又笑自己多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草木皆兵?不过是个会点拳脚功夫的道士罢了,理应没什么关系。 是夜,王爷宿于尤氏处。林七许很开心地掏出了姜允与母亲送给她调养气息的典籍,静心凝神。之后,屏退所有的丫鬟,顺手招来那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 “前些日子让你们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没?”意指郑蕙行为不检、有失言行的那个流言。 暗卫言简意赅:“只是有点眉目。” 意思是没抓到中心? 林七许拧眉,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暗卫却没有动,黑夜里林七许只看得到他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点罕见的迟疑。她好奇道:“怎么了?” “林校尉是您的亲弟弟?” “嗯。” 既然决定说了,暗卫直接开门见山:“属下负责守护的是您的人身安全,林校尉又是您的弟弟,因此没急着和您说。自回京后,好几次属下都察觉到这院子被人窥视了,偏偏时间很短,还没等追出去,那人就无影无踪了。如此来了几回,属下发现那人应该是林校尉,最近的一次藏在院落角的梨树上,就看了会这间屋子,几响功夫就离开了。” 林七许点头,问:“什么时候来的?” “大多是晚上,有一回是清晨罢。”都是无法入府的时间段。 她略有思忖,轻轻一叹,便让暗卫下去了。 弟弟的这个毛病,不,习惯,很早就有了。有事没事,就喜欢从学堂回来看看她,偶尔一声招呼也不打,茶也不喝一杯又匆匆离去。 问他只能得到其琛笑嘻嘻的脸:“我想姐姐了。” 林七许骨子很喜欢宠溺弟弟,这么个不大不小的事儿,随着他去了。 只没想到,她入了王府,弟弟还这么飞檐走壁、偷鸡摸狗地溜进来,这回是她的暗卫发现了,万一下回被摄政王逮住了,她要怎么说呢。 真是个不省心的。 更鼓打过三更,夜色深得见不着五指。某人又悄悄地溜进了王府,急速地穿梭在高屋建瓴间。虽说姐姐一定就寝,纱窗再投不出那抹纤细的身影,隔着墙也听不见她细声细语的说话,不过能看看姐姐住的院子也是好的,前几天来时,廊下摆着一溜的秋菊,不知今日开了没。 林其琛本着这种信念,过了二门,就脚不沾尘地落在地上。 沉香榭是在那扇环门后,他看着黑夜里蛰伏的一花一草,还有偶尔窜过的黑影,突地灵活一退,将身子避在一方沉石后,敛声屏息。 不远处有两个人的脚步……是一男一女。 这里算是内院了,又是三更半夜,这对男女是相好吗? 林其琛正经的外表下自然也有颗躁动的少年心,竖起了两只耳朵。 “……你居然还敢来!”女声很急切,又很无奈。 男子听脚步也是会武功的,静静道:“上面的命令,我还要抗旨吗。” 乖乖,林其琛觉得自己可以去姐姐面前邀功了。 于是,听得更加认真。 “你混进来……干嘛?” “难道你不惦记着我的好?”男子的这句话陡然转了话风。 “你不要来找我了……”女子似乎很难堪,却被男子的手臂一把拢住。 男子桀桀地笑,摸摸索索地在那女子身上猥亵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是非 林其琛天性凉薄,从来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好事,大概就数帮扶了一把林舒窈姐弟三人,尽心尽力地为那俩混小子求学拜师。 可归根究底,不是他体内的善良因子发作,而是因为他们有个很好看的姐姐。 有时候,他也会很遗憾。舒窈为什么姓林呢,为什么是林氏宗族的旁支呢,还在五服之内,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出了五服也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想通后,林其琛就立志要娶个比舒窈好看的妻子。 谢儇…… 口齿念起名字,林其琛那就一个五味陈杂啊。 花园子的那对狗男女都快滚到地上去了,那女子仅管又推又攘,可终究由着那男人为所欲为。 要不要听一出活春宫呢? 林其琛无语望天。 “你莫这样了,前几次没服避子汤,我提心吊胆了快一个月……这回要是…可怎么是好…”不远处已传来诡异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招耳。 男子兴头上来,才不管那女人苦苦哀求,一个劲儿地直捣黄龙。 “你别……弄在里头,快些出去…被王妃知道了,我还怎么为上面的人卖命,你也是落不着什么好的……” 林其琛听了半晌发觉其言语里的诡异。 避子汤? 这不是王府姬妾才喝的东西吗? 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原来以为是一对别有用心的野鸳鸯在王府里面当细作,不承想人家勾搭上了摄政王的女人,手段真是高明。他胡思乱想着,听着那女人一声盖过一声的**,也佩服那男人的本事,器大活好,干起什么来都方便。 那男子附耳问了几句,声音极轻,林其琛根本听不清楚。 只听那女子喘着气答:“我就一个丫鬟,哪里接触得到这些东西……自从我被王妃拨去伺候王爷,王妃就对我没那么信任了……” 男子没有不说话,却加大了身下的力道。 “求求你了,帮我和上头的那位求个情。我老子娘年纪都大了,只有我哥哥一根独苗……行行好罢,我会好好听话的……”到最后,那女子已染上哭腔。 男子快活了一阵,又慢条斯理地入起来:“乖乖,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伺候我舒坦了,你哥哥那儿会寻个好差事给你……” “……嗯”女人声音颤抖道。 男人又道:“若非王妃今日做法,我还混不进来。只王府外院守备森严,暗处明处皆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别提机密之地的书房了。你不是与书房的几个丫鬟关系很好吗?” 这女子正是燕笑,她满心苦楚,简直无人诉苦。原先她们几个燕字头的大丫鬟关系是不错,毕竟时常要打交道,又都是各自主子跟前的红人,没必要犯冲。可自从她开了脸,燕许燕如几个有意识地避开了她,怕招了王妃的眼。 还有燕巧,回京后听说立马被王妃寻了个京外田庄的副管事发配了出去,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王爷嫌她“太有心思”。 还有这天杀的…男人,时不时来王府内寻她,开始还好些只问点上头交代的差事,后来撞见她沐浴,就起了歹心。 燕笑蜷缩在石板上,泪流满面,是说不出的苦痛。 …… 等林七许知道燕笑的底细时,郑家有人干脆吵上门来了。 弟弟对郑家十分不齿,在她跟前说话更加没顾忌:“那姑娘丑得没边了,要不是马惊得突然,我又觉得做人要积点善德,鬼才会理她。” 端庄娴雅的郑蕙在弟弟眼里只落了这样一个恶评,怕是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听到得抹眼泪了,林七许无动于衷地替人家想着。 林其琛觉得因自己太过优秀为姐姐带来了麻烦,不由得腼腆起来:“姐姐不用和他们客气,反正郑家入仕的那些人和我都说不到一块去,你不要再受他们的闲气了。” 旁人都还好说,只那王妃的亲嫂子,说话有失偏颇,令林七许非常不满。 或者,干脆撕开脸皮吵一架? 谁曾想,林七许还没将此想法付诸实践,郑氏却带着弟媳胡氏和郑蕙的亲嫂子气势汹涌地上门了。 那架势,真是骇人。 林七许盯着门槛,觉得都快被这姑嫂三人踩破了。 然后她无声地笑了。 “奉茶。” 佩玖正在廊下打理着花房送来的数盆花卉,秋日里除了高洁的菊花与芬香馥郁的桂树,其余尽是些残花败柳,凭添一股秋意萧瑟。 佩玖见这阵仗吓人,郑家三人的脸色和昨日刚吃完屎般,整张脸黑得能滴下水来,独独胡氏面上含着明显的忧虑与不安,神情最是和缓。 “主子。”佩玖紧张地陪在林七许边。 林七许笑道:“这是打哪儿来的风,竟把这几位送到沉香榭来了。” 郑蕙的长嫂柳氏素性温懦,客气道:“冒昧打扰侧妃了。”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教养极好,柳氏的目光只淡淡往林氏身上转了圈,心底暗自生起疑惑,这与外界所传的林氏有些出入呵。 胡氏也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只郑氏,那张黑脸。 惨不忍睹。 林七许又和柳氏、胡氏闲扯了几句,方问:“几位都是公侯府第里的少奶奶,平日事务琐屑、又要照看儿女弟妹,想必是有话要与我说?” 胡氏与柳氏面面相觑,整个舌尖都是发麻的,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候就显出郑氏作为宁国公府嫡长孙女与辅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威风体面了,她用挑剔的眼神高傲地看了林七许一眼,然后小小地抿了口茶,正色道:“从我娘家的堂妹郑七小姐说起。” “此话怎说?”林七许很想听听这位世人眼里最端方最清正的女人是怎么看待郑蕙一厢情愿的荒谬事。 郑氏大概心底打过无数遍腹稿,不疾不徐道:“我们郑家自祖上以来,无另嫁之女,无改嫁之妇,小姐品性是全京城的有目共睹,就算说不上顶顶好的,但绝对温良贞静、贤惠持家。郑蕙虽是我堂妹,但也是我自小看大的,为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嗯?”林七许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你们林家的门风有待考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谈话还是对骂? 郑氏继续道:“林校尉最初救了我那堂妹,郑家虽不曾登门致谢,但该有的礼数我们已经尽到。事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我也有所耳闻,我堂妹年幼不知世事,被引诱地不可自拔,还被相约到王府的沁水榭,被那么多朝中重臣、公侯王孙看见。最下流的是,第三日流言便飞满了京都,说是蕙姐儿品行不端、行为不检,连带着郑家其他的女孩儿都被攀诬。” 下流、引诱、攀诬…… 每说出一个字眼,林七许的脸就下沉一分。 就郑蕙那般的品貌,也值得其琛引诱? 就郑家如此“家风”,居然用得上攀诬二字? 至于下流这词,用在谁身上还真是说不准呢,郑氏倒打一耙的功夫真值得借鉴呢。 厅堂内安静地落针可闻。柳氏面皮薄,险些快坐不住了。林七许深吸一口气,语气却不退分毫:“所以呢?” 郑氏冷言道:“这种事,从来一个巴掌拍不响。” 林七许冷笑道:“既然您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不回去约束约束堂妹?不是说郑家门风严谨,教养端庄的吗?” 柳氏和胡氏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而郑氏对这对姐弟实在忍了很久,自听说林氏起的那日,他们的种种行为都在挑战郑氏的世俗戒条,不过因为事不关己不好贸然说教。如今当面对谈几乎压垮了她神经里的最后一分理智。 “别人和我来论蕙姐儿的品性,就算了。你弟弟有你这样的姐姐,本身素质能有多好?攀权附势,你们俩真是演绎地十全十美。” 林七许气得不禁有些发懵。 嘿,如今什么脏的臭的,但凡能与她扯上点关系,统统毫不犹豫地往她身上泼。各个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名声烂,做过错事。就要承担以后永无宁日的污蔑与诟病吗?她已经为曾经的事付出过相应的代价,郑氏揪着过往凭什么对她大呼小叫? “我弟弟素质再烂,也不牢你操心。你那位堂妹很好吗?”林七许理了理思绪,准备开始反驳,“惊马事后,郑七小姐上门来拜访过我,还羞羞答答地递了条帕子过来,我是推拒的了,当时三少奶奶在场。而后的节庆宴会,你的堂妹总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过来,三少奶奶也陪着,笑得脸也僵了。至于这期间,我的弟弟有没有引诱你的妹妹,这也是显而易见的。我弟弟忙着加官进爵,怎么有空去勾搭郑七小姐呢?” 胡氏沉重地点了点头。 林七许缓了下气,继续道:“至于摄政王府的误会,想必您也听过七小姐的解释了。我弟弟要约她,何必挑在众目睽睽的沁水榭。诺大王府,找一个二门附近,花木繁盛的地方总是有的,或者那些假山巨石,也是好的。退一千道一万,就算我弟弟真的约了七小姐,如您所说,郑家门风清正、闺秀端良,怎么一见到外男的字条七小姐就兴冲冲地往外头跑了?归根到底,您明白的。” 她不知道郑家是怎么想的,是默许了这门亲事,却想让婚事的制高点由他们把握,所以才让这三人来与自己施压呢?还是存心不想要这门婚事? 不过林七许心底主意很定,一点都不怕。 柳氏和胡氏,早早地明白这层道理,故而有些放不开手脚。尤其胡氏,一直见证着这件事,很清楚林氏姐弟根本没有攀附宁国公府的打算。 可郑氏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 郑家二房本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家都明白里头的猫腻,门第相称的人家都不太愿意与空有名声的二房做亲。二房求的是嫡子,可人家只可给个庶子;愿意以嫡子结亲的人家,嫡子却有或多或少的毛病;如果对方家世次些,二房自己有些不大乐意。 二房附于长房,来往的是顶尖的皇亲贵胄,吃穿用度极好,根本不愿将就。 郑氏有时很郁闷,为什么二叔二婶对二房如今的处境没有半分了解呢?现在倒好,认清了没法给女儿说个公侯名门,居然觉得林其琛很不错,女儿又倾心。 毕竟,看男人不光只看品性,才干能力也是极重要的,林其琛的姐姐还是摄政王的宠妃。而且听说这林校尉小小年纪与皇帝有了一定的交情,兼之有救驾之功,心底就更愿意了。 女儿名声已经飞满了京城,二房越看越觉得,越打听越觉得,林其琛还是不错的。 对于这种心态的二房,郑氏气得肝都在疼。 现下听了林氏的话,简直,肺都快冒烟了。郑氏“啪”地一搁茶盏,怒目而视:“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七许最恨这种假模假式的所谓君子,居然笑道:“欺人太甚么!欺负的就是你!” 她轻轻巧巧地喝了口茶,一语道破关键:“以世子夫人的手段,想必清楚内宅里的门道。总得去查查流言从哪儿起来的?您还不用不相信,您那心心念念的堂妹,背后就在打你的脸呢。” 郑氏怎么没去查过,手底下的嬷嬷婆子都很得力,三下两下就查明白了,说是流言最先从城北一带的街坊传出来,而林其琛暂居隔了六条大街的榆槐巷里,一下子就对上了。 可林氏实在不像信口开河的样子,眼见着眉梢眼角的冷笑都快结冰了。 郑氏难得平心静气道:“怎么,侧妃。话是不能乱说的。” 柳氏在旁一听,神情变得很微妙,难堪之色瞬间攀上脸颊。林七许看着柳氏的模样,心下了然,慢悠悠地道:“我弟弟居于榆槐巷,还是我托人弄的屋舍,稍一打听,就一清二楚。你只查到城北一带的街坊?你或许不知道,郑七小姐在那处有一间杂粮铺子,与榆槐巷隔了四条街,论起来才是最有嫌疑的。而且那铺子的伙计掌柜正巧住在城北处的街坊里。” 寻常仆妇打听出来的消息往往流于表面,只以为揪住了林其琛就算大功告成,根本没想到郑七小姐特别有勇有谋。郑氏的底下人习惯顺着主子最希望的结局去找,得到此般结论,林七许压根见怪不怪。 她淡淡道:“话已至此,世子夫人还预备回护着妹妹么?还是那句话,你稀罕你的堂妹,其琛还是我的亲弟弟呢。” 事关弟弟终身幸福,怎能轻易让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谈妥 纱窗透进门口梨花与桃花的唧唧喳喳,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哪盆比较好看,是‘玉麒麟’娇艳还是‘黄绒球’鲜艳。反观内室一片静谧,柳氏坐在最边上,被林氏的话臊得脸红,连大大咧咧的胡氏都快坐不住了。 这时候,林七许打从心底里佩服着郑氏,倒不是觉得郑氏脸皮多厚,而是遇事冷静、静心养气的功夫好,这会儿还强自撑着喝茶。 林七许很轻地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到底宁国公府势大,光那九转十八弯的姻亲,林七许想想头就疼了。偏偏宁国公对亲弟弟这房关爱颇多,郑蕙真的坏了名声,大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让势单力薄的弟弟对上公卿百年的宁国公府,她是不肯的。 所以,哪怕是郑蕙一心一意地拖坏弟弟的名声,哪怕是郑蕙想方设法地意图嫁给弟弟,甚至连累着她人前人后又被不少人看了笑话,说了嘴巴。而林七许所能做的只是,在这边臊臊郑家的脸,不让郑蕙成为弟媳罢了。 林七许非常镇静地开口:“你们郑家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拿捏我和弟弟。如今是不可能了,你们还想如何?” 胡氏听她语气,有点奇怪:“怎么是我们想如何?” 林七许险些呛了口气,眼神古怪。 柳氏却拉了拉胡氏的衣袖,终难堪地开口:“蕙姐儿的名声已经那样了,我婆婆她偶尔见过林校尉,觉得还可以……起码,蕙姐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因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得差不多了,还怎么另外寻摸人家。 郑氏一副“我早料到”的样子,倒是胡氏有点意外,流露出几分怨怪之色,平白无故地扯上她来林氏跟前丢人。 林七许执着茶壶的柄手沏茶,一言不发。 郑氏琢磨了一番林七许的态度,试探道:“你的意思是?”口吻却软和了不止一分。 林七许木然道:“从来没想过。” 语气是肯定的,态度是漠然的,眼神是轻蔑的。 柳氏生怕完成不了婆婆的任务,很是惶急。郑氏反而安定下来,仅管恼怒这对姐弟的不识相,心底有了别的打算。 “那蕙姐儿怎么办……” 郑氏立马回道:“自有二叔二婶为她寻稳妥的人家。”林氏既无意,那么眼下解决完蕙姐儿的名声问题,就万事大吉了。可她只要一想到她要为了个没有规矩的堂妹向另一个没有廉耻的妾室低声下气,脸色不觉得更差了。 林七许望着面色各异的三人,几番想动动嘴唇,却终究说不出只字片语。 气氛胶凝了很久,直到外头传来阵喧哗声,燕竹进内回禀:“主子,中秋节的赏赐下来了。”一晃眼,已到九月十四。明日,宫廷还有中秋佳宴,因最近世子有所好转,终于是王妃陪着王爷去了。 林七许又瞟了眼这些人,心底没由来地升起股烦躁之意。 这时,郑氏突然开口道:“就像你说的,没有一个巴掌能拍响的事。” 意思是,责任还是要对摊。 柳氏在旁急得快哭了,可也知道是自家的小姑子不对,一时间支支吾吾的。 林七许问:“怎么对外说道?”两家要先统一口径。 郑氏咬咬牙:“八字不合。” 既然对方有了盘算,林七许恨不得这群人立刻就滚,干脆道:“我明白名声对一个女子的含义,虽说是郑七小姐有亏在前,不过外人眼中真不好说。我所能做的最大让步,就是在不抹黑我弟弟的前提下,随意你们怎么说。什么八字对冲,不宜早婚,无心娶亲……要成就一桩婚事很难,可摧毁却是容易的。这点世子夫人比我清楚多了,我也不班门弄斧。请。” 她直接下驱逐令了。 最先走的是七窍都在冒烟的郑氏,为了个不着调的堂妹,为了郑家的百年名声,平白上门来受一个妾室的羞辱。好在他们不会做亲家,再好不过。 紧接着是满脸羞红的柳氏,又是惭愧又是急迫,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扶着丫鬟,飞奔而去。 最后是最无辜的胡氏,拉着林七许很不好意思,却也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终究叹了叹气,悄然离去。 不得不说,摄政王在挑时间这件事,把握得非常好。 他陆续见着王妃的嫂子,郑家二房的长媳,和宁国公的嫡长孙媳一个个神态诡异、表情迥然地出来,每个见到他只略施薄礼,然后走得更快了。 摄政王饶有趣味地去问林氏。 林七许还不得不答,道:“不会和郑家结亲了。”她又将郑蕙的行为平平淡淡地说了一遍,似是嘲讽似是惋惜,“那么好的出身,怎么就不知爱惜羽毛呢?” 她勾引摄政王,杨晶勾引左公子,说得难听点真的是没有依仗、不得已想出来的法子,郑蕙父母双全,连爷爷都还活着,这样做太过令人发笑。 摄政王不知该如何接话,反而问她:“你弟弟真的不宜早婚?十五岁定亲,十六岁娶亲,大多京都公子都是这般的。” “其琛说,他卫队里的那些弟兄,都有过二十没娶的。” 摄政王一哂:“这怎么一样?”人家是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弟,你弟弟能文能武,卖相还好,不怪小姑娘倾心。 林七许对摄政王的刨根究底有点无奈:“王爷怎么对其琛这么关心?” 摄政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氏,眼神在说,你弟弟本事大手段高,把皇帝哄得团团转的,才进骁骑卫不到几个月,居然把宫门轮值的规矩给变了变,幸好调动不多,却还是把他的、太后的、还有别家的眼线弄走了一部分,原先好好的部署全部打乱,摄政王真是…%¥#&*% 幸亏他涵养好,继续微笑道:“总没有什么婚事是十全十美的,娶上郑蕙,就更有了和林大人叫板的资本,也能在世家王侯间走动,很多时候会方便很多。”当初行宫里林其琛与林言轩的叫板对骂,他自然通过旁的渠道知道得一清二楚,除了感叹下林氏父子,对林七许的本事认知上了个新的台阶。 “王爷,其琛不稀罕这些方便的。” 她见摄政王挑了挑眉,似是在说,你弟弟那么想出人头地的,本身才干又高,真的会不想在朝中有个稳定的岳家扶持? 林七许和郑家三人打了半天的口水仗,和摄政王兜圈子有点力不从心。 她轻轻一笑,道:“您和太妃都一样,非逼着我承认。好,妾身就是看不上郑蕙而已。” 窗缝漏进几缕菊香,装点着书香味浓郁的屋子,愈发衬得布置素雅,高洁恬淡。 摄政王闻言,笑意加深了些,眼底却再无一丝玩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纷扰(上) 令林七许有点无语的是,虽然摄政王不必携她赴宴,但是太妃需要呀。林七许也不会推拒太妃抬举她的好意,受宠若惊地笑着应了。 “顺道再去看看楚氏。”摄政王轻描淡写地道。 楚亲菱怀孕后,在后宫里风头正劲呢。 林七许按捺下心底的迷惑,温顺地“嗯”了声。 要说摄政王最爱林七许的什么品质,就是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还有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分寸劲。 荣太妃的气色与往之差不多,身旁陪着一对母女,说笑间自然透出股亲热感。 “七许来了。”太妃笑眯眯地看着她。 面对老人家慈爱的目光,林七许表现地十分乖巧,上前行了礼后礼貌地对她们笑了笑。陈氏拉着女儿向她行礼:“见过林侧妃。” 很少有大户人家的太太在宴会上这么正经的朝她一个妾室行礼,林七许心里有点知道了她是谁,略微侧身让了让。然后笑问:“哪家的姑娘,生得倒很标致。” 围绕着子女打转,总是不会出错的。 陈氏抿唇一笑,道:“蕴生还不谢谢侧妃。”却未报家门。 林七许更加肯定了,应该就是惠和公主无意间和她提起的那个宫女和她的女儿,嫁入张家为贵妾,膝下唯有一女。 张蕴生面容俊俏,身量还未张开,举止间还有些小心,不过大体上很不错了。或许她心里不大看得上林氏,但很听母亲的话,福了福身子。 “都说女儿贴心听话,果然不假。” 林七许打量了会这对在张府讨生活的母女,蕴生少女模样,可人又明艳,一双大眼睛时而滴溜溜地转。只陈氏,面上敷着厚厚的脂粉,气色似乎……还不如太妃好。 至于入席座次,她们两个都是妾,直接按着夫家身份高低来了。摄政王妃一如既往地朝林七许微笑,她也非常识相地温顺回应,张蕴生看着她俩做戏,似乎觉得很好玩。 皇后看了眼相处非常和睦的妻妾二人,面上居然露出了思索的模样。毕竟在她眼里,正妻与妾室,那是水火不容的,就是表面上也很难完全兜转过来。 偏巧也有人想挖个坑给林氏跳,不过林七许心思剔透,三言两语就扳回来了。 “哪里呢,您真是会说笑,莫非您平日在府里,就是这么对妾室的?” “王妃待妾身很公允的。” 林氏那么给面子,王妃也对彰显她的贤名很有兴趣,时不时地附和一两句。什么“左右都是伺候王爷的姐妹,何必多计较”“咱们府里不兴那一套,你家爱这样就这样罢。”摄政王大概最高兴的一个人了,还有什么比妻妾和睦,内宅和顺更令他有脸面呢。 等皇帝与太后姗姗来迟,林七许已陪在亲菱边,陪着她解闷玩笑。养胎的日子是很无聊的,还要担着心受着怕,人没胖起来反而瘦了不少。 “听说娴妃肚子里的似乎是男孩。”亲菱悄悄地说。 林七许吃惊道:“太医竟然这么说?” “不,不是太医说的。好像是皇上从外头寻摸来的……”亲菱近来在宫里异常高傲,给人一种‘我肚子里怀的是皇帝’的错觉,娴妃喜欢有人跋扈反衬自己,皇后也被太后教得聪明了,后宫两大巨头联手惯着她,亲菱更加变本加厉了。 只有在挚友面前,她才会偶尔卸去包袱,“说实话,我曾希望最好是个皇子,这能让我在爹与继母前显摆显摆。可现在,我越想越觉得,是个女儿真好。娴妃的是皇子,那么皇后呢?如果是个公主,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我的儿子会被拿来当枪使。可现在不一样,我和肚子里的女儿会得到大家的善待,没人会无缘无故地算计她,真的很好。” 宫廷生涯何其艰辛漫长,亲菱也迷茫过。不过当知道庶出的妹妹被继母许给了年过四十的富商做填房时,她便什么迷茫、后悔都没了。 林七许一面和好友剖着心谈着话,一面察觉皇帝与太后的脸色都有点差。 “母后,孕育皇嗣乃大功一件,况且儿子现在无子无女。楚氏从才人晋位,连升两级。娴妃升作贵妃,何尝不可?” 小皇帝到底年轻,有时难免沉不住气。 这下连皇后都有些恼了,不过她自知没她插话的份,只恨恨地听着,用眼刀刮着下座的娴妃。 太后口吻有点严苛,道:“位高则权重,凡事需要慎重。且近来宫里时不时传出些闲话来,什么男孩女孩的,皇帝骤然进了娴妃位份,底下人就闹得更起劲了。”还有些宫女太监偷偷地在墙角下赌博,猜谁生男生女,各种组合猜,特别不像话。 娴妃十分会做小伏低,恭顺道:“太后教诲,臣妾谨记在心。” 多么万金油的回答。 皇帝又道:“朕不过是想平衡下六宫妃嫔。” 躺着也中枪的亲菱默默不语,想起当初晋她位份的好像是……皇后罢,说来难怪娴妃不满,历来妃嫔有孕只进一级,她却连升两级。仅管月份比娴妃的大,可最先诊断出身孕的是娴妃而不是她。 太后非常聪明,立刻道:“不如趁着后宫福泽深厚,大封六宫。也好叫嫔妃同享天家恩泽,尽快为皇帝开枝散叶。” 林七许在下头听着觉得太后道行真深,滑溜地很,皇帝说什么,太后都能应接不暇地作答。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皇帝咬牙说不出话来。 大封六宫,意味着太后的人也会受封。还有什么意义。 这时候就显出宗亲的用处来了,周予谚,喔不,是平郡王开始发挥他封号的作用了,出来当可爱又可恨的和事佬。 “太后娘娘,我也有儿子了,为皇室添了子嗣,能有封赏吗?” 这话听着很不伦不类,不过配上周予谚的嬉笑嘴脸,瞬间便协和了。太后轻易不会对在内阁做事的安王府发难,和颜悦色道:“怎么,你那郡王头衔不热乎了?”前段日子新鲜出炉的郡王衔,还想要什么封赏。 “没有没有,就是有头衔没用。做郡王嘛,得有封地得有郡王府,多么气派的事——”平郡王大言不惭地狮子大开口。 还不等太后说出什么来,安王已经发威了:“我还活着呢,开什么府封什么地,老老实实地给我在京城里呆着!” 然后陆续地,摄政王妃也笑道:“母后最疼儿臣了,儿臣也要奖赏。”她的儿子还未满百日呢,论起来,是皇家这一辈的头个嫡孙。 太后想起险些成功的计划,想起谢儇的插科打诨,想起近来摄政王势头正好的情形,一时间噎住了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纷扰(下) 宫宴终究以皇后的表态而得到了完满结局。可是看见太后那便秘色一般的脸,林七许恨不得捧腹大笑,拍案而起。 这皇后,真的是个极品—— 因时常受到太后的教诲与斥责,皇后现在已经会开始用脑子思考了。 太后让她表贤惠、装大度,跟摄政王妃学一学御下的本事。她今天灵机一动,现在姑母不就给了她一个好机会吗,不就一个破烂的贵妃吗?妾还是妾,等生下来一个女儿,还不被满宫笑话死。那么多皇亲国戚在场,她应该表现自己作为一国之母的大方雍容。另外,那些最爱弹劾她的御史言官都在下面坐着,叫他们开开眼界,什么叫做国母,什么叫做凤仪。 皇后裴月舒斟酌番言辞,开口道:“娴妃妹妹,皇上的话本宫也思量了会。你确实德行不错,又兼孕育皇嗣,一个贵妃还是当得的。” 太后:“……” 皇帝:“……” 娴妃落落大方地起身谢恩,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矜持,展现无遗,刺得那些原来支持皇后的人心神晃了晃。当然,大多数人以为是太后与皇后这对姑侄搭台唱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只是收官地有点突兀。 皇后好没颜色,没看太后老人家还没发挥完么。 从此开始,众人对皇后的认知水平又高了一个台阶。 林七许在马车里还咯咯地笑,笑得直嗓子疼。而前面一辆马车上的王妃直对皇后唏嘘不已:“太后真是英明一世,难得糊涂一回。” 摄政王唇边仍残留着笑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 王妃道:“皇后大概还以为自己揣摩对了太后的心意,是姑母要她在众人跟前彰显气度呢。” “今日,裕华门边的人又被换了。”摄政王提起这个,就想掐死提出新方案的林其琛。宫门边安插个人,容易么。居然半途被截胡了。 王妃沉了沉眼,问:“还是林……” “不是,怕是靖安侯父子俩,他们与裴家一道走得近。这回,是借着林其琛的东风,开始清理了。” 王妃试探道:“要不臣妾让林氏去和林校尉说说?” 摄政王摇摇头,有点好笑:“林其琛现在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在帮皇帝做事,宫里那两个民间大夫也是他找来的。我听皇上的口风,怕是不日又要升迁。” “王爷是觉得——”林其琛会妨碍到什么?王妃想道。 摄政王两人很清楚林其琛和林言轩的过节,父子基本反目,御史台正细水长流地上着奏本参林其琛呢。“天地君父师,若能得皇上庇佑,仅管失了孝义,但也无妨。”君王可是排在父亲前面的。 摄政王幽幽一叹:“况且,我没打算做什么,怎么会妨碍到我。” 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的处境,哪里容得他后退一步,悬崖峭壁,万劫不复都在后头等着他呢。 …… 林七许得知窦玉有孕,还是因为赵氏的缘故。 对别人她可能不怎么上心,可对这个杀母仇人,林七许自问在她身上的关注度不低于宝贝弟弟。只是初进府还没站稳跟脚,而后其琛离家、姜允来访、出宫避暑,时至今日,其琛来到了京城,她也勉强在王府有了一席之地,觉得得好好规划下以后的人生。 “不过林夫人身边,似乎没什么得用的人,想出趟门子,还被下人拦住了。”佩玖不无快意地笑道。 林七许道:“自然。有了那么多的教训,林大人也该分一点心思在后宅了,好容易老来得子,怎么还能让赵氏去搅和。‘ “不见得是儿子?”晴好插了句嘴。 “是女儿的话,那位窦姑娘算是白生了。你也是林府出来的,可瞧见这位林大人对女儿上过心吗?”林七许笑意微冷,“就是我娘,生了二女一子。林大人一样视为无物,窦姑娘哪怕生下儿子,也没什么大用。” 前车之鉴呵。 林七许想起其琛和她说的燕笑之事,她问:“最近燕笑姑娘如何?” 这话问的范围甚广,燕竹思忖半晌,答:“王妃出了月子,王爷大多时候都是歇在王妃处的,燕笑就那么偶尔几回罢。” “韩庶妃呢?” 燕竹觉得主子终于对这些女人多了点在意,非常欣慰,道:“王妃的公子身体不好,王爷就是想放她出来,还得看小公子的健康呢。而且,韩庶妃也有儿子,王妃心里不知怎么作想呢?” 王府的三个男丁,一个丧母,一个体弱。非得说最均衡的,就是二公子了。身体健康,母亲健在,日后聪慧些,大概就人生圆满了。 “郡主近来有来过王府吗?”林七许来了个神转折的问题。 “似乎没有。” 晴好附和道:“郡主十一月要出阁,肯定得收收性子。” 按这位小祖宗的性格,不好好静静心,收敛收敛,嫁到婆家怎么得了哦。 林七许听到出阁二字,眉毛轻轻一抖。要是她有这本事,非搅黄了谢儇与杨映的亲事不可,不过太后赐婚令这桩婚事有种板上钉钉的沉稳,除非谢儇死或杨映死,别的法子,都是不大绝对的。 “郑家听说要和孙府结亲了?”宁国公府这些年渐有衰微迹象,只是那些或显贵或清流的姻亲,太令人闻风丧胆。 林七许在中秋宴上听人说起过,结亲对象似乎是娴贵妃的亲弟弟?一个正当红的清流旁支与一支即将没落的贵戚嫡支结亲,加之郑蕙名声有疵,明面上蛮相配的。 若娴贵妃能一举生下皇长子,确实很值得郑家结亲。 只是不知道谈下这桩婚事的是不是郑氏呢?八成是的,孙家是书香门第,数代簪缨,门风清廉,是郑氏最喜欢的礼仪之家,而且那名孙公子似乎也有功名在身,是秀才还是举子呢? 傍晚时分,左家很热情地送来了喜蛋。报喜的婆子笑道:“母女平安,生下了个姐儿!咱们夫人总算等来孙女了,几个少爷也很开心,多了个小妹妹。” “恭喜夫人了。” 不得不说,这世上命好的女人也不少。比如这位左府的大少奶奶,家世优渥,夫君基本不花心,婆婆和蔼,小姑活泼,肚子又争气,生下三子一女,简直是所有人向往的幸福生活。 打发完左府的婆子,燕竹便去传膳了。 不想门房派人送来了一张帖子,林七许有些好奇,她在京中没几个朋友,亲菱在宫里,弟弟要当值,左夫人和左棠正为新生出来的小小姐欢喜呢。 她先看了眼落款,神色有点莫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窦玉 拜帖上的字看着很规矩,一看就是积年的老秀才或坐馆先生代写的,落款是窦氏。 林七许随口问:“窦姓不多见?” 佩玖答:“奴婢来京城前都没听说过呢。” 林七许想了一会儿:“人在门房?”门房的小僮连连点头,答道:“是一个平常打扮的仆妇,还候着呢。” “麻烦回去告诉她一声,就按拜帖上写的时辰来。”不管窦玉是听了谁的唆使或者抱着什么目的来拜访她,她都很有兴趣见上一面。 多少年没碰上一个可以恶心下赵氏的人了。 第二日上午窦玉由窦李氏相伴,携了个怯怯的小丫鬟,满脸新奇地迈入了沉香榭。林七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的穿着打扮,平心而论,商户家的千金能有这般品位,已经很不错。 窦玉身着蓝绸子的如意长裙,上衣是一件素色的浅杏袄子,腰间一枚碧玉镂花珮压裙,发髻上插着几只时新的绢花,神情有点严肃、有点忐忑。 “民女见过侧妃。”窦玉恭敬地行了礼。 林七许没有摆架子的爱好,温和道:“起。赐座。” 一边的窦李氏却不住地打量林侧妃,眼角余光嗖嗖地瞄过来,看清楚面容后,轻慢之意浮上了脸。窦李氏暗道,长成这样也能做侧妃,还不如阿玉呢。 燕竹和佩玖站在两侧,对窦李氏的无礼很是嗤鼻。 林七许不以为意,道:“窦姑娘,不知见我有何事?” 窦玉有意识地掩着什么都不看出来的小腹,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窦李氏却急切地开口:“侧妃可能不清楚,阿玉她有了林大人的孩儿,可林府的那位闹了好多天,老婆子我派人去打听过,哪敢叫阿玉进府。” 叫阿玉进府?林七许不由感到好笑。 林言轩有没有准备纳窦玉进府还是两说呢,真以为你能说了算吗? “所以听说侧妃您是林大人的女儿,还向您讨个主意。” 窦李氏直接道明来意。 林七许摇摇头道:“这件事,我怕是爱莫能助。窦夫人也是清楚的,一个出嫁的女儿,一个被逐出宗的女儿,如何能置喙林大人房里的事?” 窦玉最先惊道:“逐出宗?”这位林侧妃可是摄政王府的宠妃,仅管是妾室,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侧妃,林大人是疯了吗? “看来你打听得不够全呵。” 林七许没兴趣和她们交代这些,左右让她们自己去打听然后连蒙带猜。窦玉不由得懵了,林大人连一个做侧妃的女儿都弃如敝履,她生的就算是哥儿又能落得什么好。 窦李氏却抓住另一关键:“那林公子呢?” 林七许淡淡道:“如坊间所言。”至于坊间传成什么样,她压根不在意。 窦李氏的思绪忽然间扭了过来,小声道:“侧妃不会是怕阿玉的孩子和林公子争家产?”所以才编出这些鬼话来骗女儿。 林七许无语地望着这对母女,才发现原来阶级不同,沟通是如此困难。 窦玉有点明白了,又有点疑惑。她一边看看市井商侩气味浓重的母亲,一边看看安定自若慢慢品茶的林氏,心中的天平往着她渴望的一方倒。 她微微一笑,极力做出端庄的模样:“侧妃见笑了。”然后去示意母亲,让她闭嘴。 林氏看着她拘谨起来的举止,明白她心中所求。 无非是彻底改变人生,脱离商户门庭,向更高的地方爬。 又有什么错呢。 “无妨。” 和母亲的粗鄙相比,窦玉觉得这位林侧妃无论说话还是举止,都很有味道,全然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这才是她希望孩子生长的环境,希望孩子长大的模样。 “侧妃,我想给孩子一个名分。不瞒您说,我原先是结过婚的,可惜没有孩子。我很想让她好好长大。” 重头戏来了。 林七许搁下茶盏,笑道:“你来找我是没有用的,能决定你入府的是林大人。至于你在入府后的日子如何,取决的是赵氏。” 窦玉试探道:“侧妃能不能瞧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为我向林大人进进言。” 不怪这娘俩不知道林七许被林言轩逐出家门的事儿,因为说出去可信度本来就低,你总统那么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赶出门了谁给你养老送宗,辛辛苦苦挣下这家业有什么意思。或者,有些人相信林言轩不喜这女儿,但现在林氏做了王府侧妃,得了宫中贵人的青眼,应该就喜欢了。 窦玉也觉得林氏是在为唯一的亲弟弟打算,不过她觉得没关系,孩子有个厉害的兄长以后才好有人脉,她只求进府生下孩子,从此以后改换门庭罢了。 “我和林大人关系势如水火,真为你说情,指不定你就招人林大人的眼呢。” 林七许半玩笑半认真道。 可往往这种口吻说出来的话很令人深思,窦玉深感有理。 她将心底盘桓很久的想法说出来:“侧妃觉得,若是我向林夫人主动低头,并且愿意把孩子给她养,会怎么样呢?” 林七许看着她突然觉得很悲哀,为了求一个所谓的姨娘,为了能生活在高门大宅里,为了能摆脱商户女的身份,连做母亲的念头都抛弃了。她是为了身家性命与复仇,脱离林家来到这规矩森严的王府,窦玉她以后大约会后悔? 不过从现实出发,这个办法是比较中庸,且把握较大的。赵氏为了保住林夫人的称谓,再横冲直撞下去,下场只有被休,养一个姨娘的儿子在身边是不错的选择。 她无可不可地点点头:“算是一个办法。” 窦李氏和窦玉都很开心,林侧妃怎么都是林家唯一的姑奶奶,能得到她的认可这是件多么值得欢庆的事。而且听说人家姐弟关系非常好,由着她向那位林公子说说,以后还能提携下弟弟,就更好了。 “林大人真的会同意我进府吗?”窦玉隐晦地向林言轩提过几回,可惜都被随意地揭过去了,因此心底非常担心。 林七许淡笑:“他是不放心赵氏。”否则有什么理由让窦玉在外头流浪呢,看来经过她和其琛的事,林言轩对赵氏彻底陌路了。 “啊?”难道婆娘不该听男人的话么?那赵氏这么牛掰呀。 这就又是市井的想法了。确实,女子三从四德,要听夫君的话,可大户人家内宅的事但凡有出息的男人都不会轻易插手,姨娘通房的命运都是捏在大妇手里的,就算有男人发话,可大妇存心在内宅为难一个女人,男人往往是护不周全的。 窦玉和窦李氏面面相觑,感觉自己想错了什么。窦玉问:“侧妃觉得我刚才的方法是上策、中策还是下策?” “下策。” “敢问侧妃,中策是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转变 林七许望着指尖掠过的淡泊秋阳,沉默许久。 她缓缓道:“生下孩子后,交给林家。然后另择人家好好过日子。”窦玉有点小聪明,却不知和林家扯上关系才是最倒霉的一件事,赵氏不会放过窦玉,但如果她不进门,或许窦玉的孩子就不会因为生母是她,而被赵氏百般戏弄。赵氏为了打压她和其琛,一定会听从陈氏和林言轩的建议,将其收为嫡子或嫡女,算是最好的出路。 如果孩子将来有出息,或许还愿意帮衬生母一把。不过话说回来,赵氏能养出一个品行优良的好孩子吗? 窦玉对这个中策无话可说,连上策也不想问了,一面思索着怎么实施自己计划,一面拉着窦李氏请辞。 待她俩走后,佩玖问道:“上策是什么?” 林七许摇摇头,道:“这种事,哪来的上策。如果她能干掉赵氏的话,或许这就是上策了。”可林言轩也不会要一个商户寡妇作正妻的,等娶回来一个更年轻貌美、更有手段的官宦千金,还有窦玉什么事呢。 佩玖却兴奋起来:“奴婢看那窦姑娘心里很有成算的样子。”比赵氏强多了好不好。 “你觉得我没有成算吗?”林七许淡淡反问,不是有成算就能斗赢赵氏的,天时地利人和,每一样都很要紧。 佩玖乖乖闭嘴了。 庭院卷起一阵秋意,大开的纱窗飘进几片梧桐叶。林七许捻过一片,笑问:“咱们府里,好像就正院载着两棵梧桐罢。” “正是。” 林七许道:“今日风大,都吹到这儿来了。” 梧桐飘飞、金桂满庭的正院,摄政王妃看着熟睡的儿子,眉头皱得有点紧。蔡嬷嬷悄悄告诉了她:“这几日燕笑神情不太对劲,我问了问伺候的佩玉,说是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好些日子,会不会是有了……” 通房丫鬟侍寝都是要喝避子汤的,燕笑还是正院的大丫鬟,本身就清楚这个规矩,也有人盯着她喝,肯定赖不过去的。 王妃揉了揉脑门,很快恢复镇静道:“这避子汤本就不是百分百保险的。你再去问问那煎药和端药的人,有无什么差错。”比如偷换了药材,比如买通了仆妇。 若蓄意争宠到这个地步,等生下孩子就有的苦头吃了。 “然后再去请个大夫来。”燕笑那也得确认下,省得不小心。 正院的奴才对燕笑还是很有些好感的,没人背地里嚼什么舌根,最多羡慕她命好,开脸不到半年就怀上了,等生下一儿半女,就算个正经主子了。 佩玉本来打理花草,出了“画轴藏麝香”的事后,补了他人的空缺。后燕笑开脸,便拨过去伺候她了。 她喜滋滋地笑:“恭喜燕笑姐姐了。过会大夫就来了。” 最应该欢喜的燕笑,表情却很诡异,似喜非喜,似笑非笑。若不是顾忌着别人,怕是能害怕地哭出来。孩子,她怎么就有了孩子呢?一定不是王爷的,怎么会是王爷的呢?避子汤效果那么好,别的姬妾都没事,她怎么就出了意外?王妃是不是表面上安抚她,暗地里怀疑她背着偷人借种、意图上位…… 王爷会相信吗? 她茫然地想,迟钝的记忆开始运转起来,自王爷回府后,她伺候过几回,从时间上来看应该糊弄地过去。可是,可是…… 那避子汤既是防着通房有孕,王府也不是穷酸人家,药材用得肯定效果好。王妃一定会怀疑的…… 佩玉看主子的脸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红,活脱脱像是走火入魔的情形,正巧秦嬷嬷过来探望,便小心翼翼地引了进来。 燕笑精神差,但做惯了的规矩是没法忘的:“秦嬷嬷好。” 秦嬷嬷老练成精,一眼就看出她神情不对,老脸笑成了朵花:“燕笑姑娘不必这样客气,如今怀着小主子呢,真是折煞老奴了。” 燕笑没有平时的活泼劲,唇角想笑一笑,却很勉强:“嬷嬷这么说,燕笑怎么受得了。这些年,多亏嬷嬷的教诲了。” 秦嬷嬷看她脸色是真的差,只以为她胡思乱想,更加和蔼地笑道:“什么教诲不教诲的,王妃听到你有孕,也很开心。王爷子嗣单薄,你有这个福气再好不过,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两人又你来我往了几回合,秦嬷嬷看完她,嘱咐着佩玉小心伺候,就回去复命了。 “你说……燕笑她不大开心?”王妃得知燕笑没做什么手脚,倒也觉得无所谓了,反正那么多妾室的孩子不都生下来么,多一个燕笑不算什么。 秦嬷嬷点头道:“老奴看着不像是装的,跟她说什么都恹恹的,自顾自地在想些别的,看着有点儿沮丧、畏惧。不过佩玉说了,燕笑自打开了脸,性情就没原先爱说笑了,偶尔人前还有几句话,背地里不大说话,偶尔还抹着泪儿。” 意思是,也不全是怀孕所致。 王妃思虑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问:“燕笑,她以前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在外头?” 很正常的猜想,或许燕笑,根本就不爱做通房的。 秦嬷嬷还是对燕笑有怜惜的,连连摆手,一面为燕笑开脱着,一面安慰着王妃:“没有的事儿,王妃别多想了。如果真的有什么,她的岁数也到了出府的年龄,叫了老子娘来说,您又不是多刻薄的人,难道还会强留着燕笑。当初那伺候王爷盥洗的差事,燕笑也没推拒,和着王爷有说有笑您才开了她脸的,不是吗?” 王妃闻言自然收起了那一丁点的歉意,就像秦嬷嬷说的,如果王爷待她淡淡地,和别的丫鬟差不多,王妃又怎么会有给燕笑开脸的心思。 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你命人多看顾着些燕笑处,让她宽心养胎,顺便请大夫诊完了再过来一趟。” “是。” 摄政王处理完政事回府,例行地会来正院坐一会儿,自然得知了燕笑有喜的消息。他最初欢喜了会,转瞬想到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不是都喝了避子汤吗?” 王妃静静答道:“臣妾问过大夫,这避子汤没有百分百有效的保证,或许机缘巧合,怀上了就怀上了,是她福气好,也是王爷的福气好。”左右王爷对子嗣这东西没有什么抗拒力,谁怀上了那都是好的,管她丫鬟不丫鬟的。 没有子嗣抗拒力的男人果然欣喜道:“是她运气好,福分好,跟着你住在正院果然不错。”凭着本能,摄政王也往王妃脸上贴了金。 王妃无声地笑笑。 王爷欢喜,她有点无所谓,可不知其他的妃妾都是怎么想的。 论对燕笑怀胎的看法,最平淡的当属尤氏,不就生孩子么,谁不会生啊,她还生了俩呢。照她的身体条件和运气来看,迟早能生出儿子。且王府的姬妾第一胎都是女儿,韩氏是女儿,王妃是女儿,她也是女儿,头胎生了庶长子的那位已经去地下见阎王了,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故而尤氏很淡泊地道:“生得出儿子才是本事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姐弟 最羡慕嫉妒恨的大概是底下那群同样身为通房、却风水不好的丫鬟们,凭什么燕笑住在正院里,这么近水楼台先得爷的?肯定是她暗地里做了手脚,或者没喝避子汤,才会偷偷地有了孩子的……各种肆意揣测。 稍微有点位份的——比如吴姬。她心底的想法就复杂多了,是不是王妃见儿子身体不好,所以想借腹生子,背地里悄悄给燕笑放了水,让通房丫头生个哥儿抱在正院里养着?既能彰显贤名,又能多个保障,一举两得呀。 韩庶妃虽被禁足,但不妨碍消息灵通。毕竟下人们深信,这位有子有女、家世给力的庶妃迟早会被放出来的,趁现在卖点好,将来好说话嘛。 “肯定是谢氏那个贱人想出来的法子,自己生了个病秧子的儿子,就开始盘算起别人的孩儿了,指不定是前些日子做了法听了道士的什么鬼扯,说是养个孩子能驱邪避鬼镇宅什么的,又不舍得自己的儿女,就……” 不得不说,世人的想象力都是极其无穷尽的,每一个都有不同的理解。林七许是王府内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表情就莫测高深多了。 好大一顶活色生香的绿帽子。 不过,摄政王最近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多了,终于不嫌弃林七许的屋子太过素雅简单,这令她松了口气。 她又不是正妻,院落弄得那么气派做什么。 要么走简单朴素的路线,要么走豪贵爆发的路线,总之,不能显得自己很有品位,很高洁,很有派头…… 在这种普天同庆?实则只有摄政王一人真高兴的前提下,林其琛升官了。 面对一拨又一拨向他道贺的同道中人,林其琛意兴阑珊、强打精神地应酬,一转过身去,脸色很消沉,神情很沮丧。 路过的摄政王看了个分明,不由得想起同样闷闷不乐的燕笑,表情相似度非常高,难得的好奇之心被勾了起来,上前道:“林骑尉。” 乍然被喊了声,林其琛立马端起了脸。 眨眼的变脸功夫落在摄政王眼里,他不由得想,燕笑也是这样的,昨天去看她,整个人都枯萎在脉脉秋阳里,特别安静,看见他却不是真的欢喜,是下位者迫于无奈对上位者的伪装与逢迎。 这俩人,真像。 “升官,不开心吗?”摄政王奇道。 林其琛默默地看了眼做完嫡子满月、又有通房怀孕的男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他的姐姐,脱口就来:“王爷,我姐姐怎么还没有孩子?” 他的小眼神很洒脱地瞟了摄政王一眼,速度很快。 这是什么狗屁问题?!摄政王的脸当即就沉下来了。可他也说不出‘因为你姐姐小产过几次,所以后来不好怀’的话,心底有几缕歉意被勾了起来。 林其琛一说完就有点后悔,姐姐还得看他的脸色过日子呢,所以他很不要脸地加了一句,真诚地笑:“王爷,我等着做舅舅呢。” 同样催孩子的话,这句的口气话风就顺耳多了。 摄政王点点头,看着林其琛做出来的笑,不由得感慨,难怪皇帝喜欢他,这个年纪的公子哥,要么稚嫩地无知,要么端沉地可怕,很少能有林其琛这样收放自如、分寸恰好、偏偏又少年清润、人畜无害啊。 “你也别太放纵,害你姐姐担心。”林其琛与京城的一群纨绔走得近,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时常一起吃喝嫖赌、斗鸡走狗的,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林其琛淡淡道:“王爷放心,我有分寸。” 结交这些人,是上头的命令,他自己本身而言,也挺愿意的。左右三教九流,都有一些和他玩得来的人。 “你……”摄政王收住了话。毕竟从小的教养告诉他,过分地追究一个人的隐私,不是件很好的事。很多人都表面风光,背后凄苦,谁又能事事如意呢? 林其琛拱拱手,转身去宫门轮值。今天是十月初八,下月的今天,她就要嫁给别人了,林其琛近乎绝望地想着,杀了杨映会怎么样呢? 果然,姐弟就是姐弟。脑海中对这桩婚事的看法只有一个,除了杨映消失,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谢儇不会丢下家族和他私奔,他也不会扔下姐姐,从此过着人人喊打的生活,还能怎么样呢? 因为考虑到这姐弟俩好得不像话,所以摄政王毫不在意地和林氏说起了她弟弟,口吻是玩笑的,语句是原样的。 “你弟弟很想做舅舅呢。” 摄政王略有唏嘘地说道。 林七许不想看见这男人一副愧疚又心安理得的样子,立马转开话题,玩笑道:“不止想当舅舅,怕还想爹呢。” 摄政王灵光一现,神使鬼差地问:“我看他今天升了官还不大开心,是不是心里舍不得郑家的那位——七小姐。” 您老想象力愈来愈丰富了,林七许默默地白了摄政王一眼。 “妾身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弟弟要是喜欢的话,早就顺水推舟了。” 摄政王被姐弟俩角度一致的白了一眼,更是趣味不减:“我听说,你又要做姐姐了。”意指林言轩外室有孕这事。 “嗯,左右和我没什么大干系了。”窦玉满心以为她怕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与林其琛争家产,殊不知她根本不在乎啊。 不过,也不知窦玉的计划进行到哪步了?赵氏会同意她进门吗? 与林七许的偶尔关心不同,窦玉自打肚子显了形,被左邻右舍时常多瞧几眼,脸皮薄的她恨不得立时进了林家才好,与母亲开始了百般紧密的策划。 只是再强大的策划也抵不过赵氏的来势汹汹,还不等万事俱备,赵芷萱拖着小姑子陈氏,带着粗壮的仆妇丫鬟,以一种捉奸的架势……闯进了林言轩置于七彩巷的这处外宅。 七彩巷的地段极佳,位于商铺繁华、人流密集的朱雀大街边上,住在这附近的多为没有根基的官宦人家,或者些财大气粗的富商之流,这种商户也不是窦家一个小小的衣料铺可以比的,做的都是天家贵戚的买卖,走的都是万儿八千的商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学乖 窦玉对这座宅子很满意,隔着两户就是一在国子监做教谕的书香人家,仅管家贫,但走出来的男女都很体面,举止很上档次,她还偷偷地学过一点礼仪。 赵氏的来访令她猝不及防。第一时间,窦玉不是畏惧害怕,而是紧着看自己的衣饰打扮,发髻是否凌乱,会不会不够考究体面……然后细细回想着那日进摄政王府看见的丫鬟的举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谦卑恭顺些,大妇都喜欢妾室听话乖巧。 赵氏一路上被陈氏劝了两百遍,仅管面上的表情很难看,但起码没一脚踹过去,或者一手挥过去,陈氏已经阿弥陀佛了。 “你就是窦氏?” “贱妾窦氏见过林夫人。”窦玉顺其自然地行了妾礼。 赵氏则呵呵地阴阴笑,一面对陈氏道:“这年头寡妇的脸皮怎么这般厚,没了丈夫还挺着个肚子,生怕不知道是别人偷来的?” 话说得很大声,窦玉全心全意地注意着林夫人,怎会听不见。 窦玉被赵氏这种讲法弄傻了,不是说林夫人出身很好吗?怎么说得出……这种市井间泼妇对骂的话? 她自然是有廉耻心的,很快抹出了几滴泪:“贱妾一时糊涂,还请林夫人恕罪。” 赵氏也被窦玉弄得晕晕的,毕竟从头到尾她只接触过一个妾室,就是林七许的母亲——姜氏。无论她说什么,姜氏都很平淡,会谢罪,会下跪,会磕头……可这种掉眼泪啊,说软话啊,基本是没有的。 思路被窦玉粗暴地打断,可赵氏除了会泼妇的骂,凶狠地打,场面上对一个妾室的来往实在是缺乏经验啊——她忿忿地瞪着窦氏。 窦玉真该庆幸自己的肚子还没显怀,否则挺着个球出现在赵氏跟前,赵氏绝对会失去所有理智上去和她打一架的,然后弄出一条或两条人命…… “夫人,求求您给孩子一个名分。” “夫人,贱妾不过一商户之女,如何能与您比肩,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 “孩子是林大人的骨肉,以后养在您的名下,也是他的福气和造化。” 窦玉才不管赵氏多么看不起她,侮辱她呢,她追求的是实际的利益与名分,被骂几句又不会死。 事实上,只有这种心态的女人才适合进林府做小老婆,才能忍受赵氏日复一日的咒骂与怨念。姜芃这种,纯粹为儿女多撑了几年的,实在也是不容易。 陈氏在对付妾室上非常有经验,比赵氏手段高明不止几个层次。她来时便和赵氏说,你没有孩子是硬伤,林言轩完全可以以七出休了你,所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这个女人的孩子抢过来,养在你下面,这样就等于拿捏住了窦玉。 赵氏被窦玉捧得高高地,这让近来一直受着丈夫气的赵氏有点神气,口吻渐渐缓和下来,双方这才就进府与孩子的事宜开始正式地商讨。 只门面的那些仆妇等得心焦,怎么夫人还不让我们进去带走窦氏啊——没有活干,她们的赏钱就没着落,还白白跑了这趟。 跟过来的丫鬟却蛮惊悚的,她们的这位夫人是变性子了吗?这样也好,起码她们回去不用挨林大人的批了。 七彩巷的和睦传进沉香榭,佩玖深感自己耳朵聋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林夫人吗? 晴好在林府不过打杂的小丫鬟,最多听过些闲言碎语,对赵氏的直观认识并不深刻,反而很有趣地看着她。 “你耳朵没聋。”林七许淡淡道,“时过境迁,我和其琛给了赵氏最深的警钟。她是该变得聪明点了。” 说起来,林言轩后宅只有姜氏一个,赵氏哪里见过其他种类和品行的妾室呢? 孤陋寡闻。 佩玖张大的嘴久久不能合拢。 林七许继续冷冷地道:“她的身边也会有人教,教她先把名声弄好,这样才有对付我和其琛的本钱,否则三个人名声一样臭,谁会觉得一堆烂鸡蛋里有好的呢?”赵氏的起点太高,是他们姐弟俩的嫡母,实在是……真的太占优势了。 最好让林言轩休了她! 佩玖的思路也拐了个弯,道:“这不是便宜了窦氏吗?”天,同样是怀子的妾室,命差太多了。 林七许哼了一声:“赵氏只会更难对付,没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而且,窦氏和我娘,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她想起生母,心底便是一阵发酸、疼痛。 林七许突然恶毒地想,如果窦氏的孩子在林府出了意外,赵氏是不是会被休了? 昌平伯府已然不足为虑,失了帝心,不过仗着点姻亲和家底继续在京城苟延残喘着,想必在做官上越来越顺的林言轩对昌平伯府也不在看重了。陈氏自私刻薄,赵家的几个庶出表哥都是没娘的孩子,不是呆傻的老实疙瘩,就是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和赵氏关系好不过是因为陈氏失了丈夫欢心,为了讨婆婆喜欢,在赵家立足,就要与婆婆唯一的女儿搞好关系。起码赵氏觉得,自己的这个嫂子还是不错的。 如果赵氏被休回去,估摸着也落不到什么好。 可万一,赵氏在赵家过得很好,飞扬跋扈地快乐生活着,她又算什么?为了母亲和妹妹的仇,一举跳进摄政王府,自甘堕落地辜负了母亲,作为一个妾在正妻手里讨生活…… 多么像一个笑话啊。 她可以做别人眼里的坏榜样,可以做世人眼里的大笑话。 可她不能成为自己的笑话。 赵氏回去后,她拿什么身份和赵氏斗呢?似乎…也没有了……如今还能说嫡庶不合,等赵氏远居江南,难道要那么痛快地给她一个了断? 林七许非常想让赵氏经历下一辈子都没能享受过的那些东西。 所以……不要赵氏休回去? 那让窦玉在林家坐大?和赵氏你死我活地斗下去? 这想法也有点不切实际。虽然俩人绝对不会和睦,可妻妾相斗也是有说法的。如果窦玉能一举生下儿子,林七许直接觉得她就立马死了,赵氏肯定会在月子里做手脚的,或者产婆那儿。姜芃就是在生林其琛的时候被坑了,故而疾病缠身,卧床不起…… 如果窦玉能好好地生下儿子,并且生龙活虎地活着的话,那么一切好说。 因为以林七许对窦玉性格与人品的观察,这个可能性显然很高——起码比姜芃高。 可万一是女儿呢,窦玉出身商户,又是寡妇,林言轩也不宠爱她,那么局面就立马不会往她处倒了…… 林七许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觉得—— 根本没有万全之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秋风凉 林七许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在荣太妃那见到了收心养性、即将要出嫁的谢儇。比之以往,哪里是装出来的,谢儇恍然有了其姐的影子,端惠淑柔,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都规矩地像是用尺子量过。 李氏看着这样的小女儿,不安又无奈。 荣太妃习惯了谢儇的明快与刁蛮,看见她有点惋惜:“嫁人到底和在家不一样。你也别对闺女太严苛了,就那么点日子了,以后想见都不太容易……”后面一句是对李氏说的。 李氏也很那啥,昨天去王府看大女儿,同样以为是她做母亲的拘着谢儇太紧,大女儿心疼幼妹心疼地掉眼泪。今儿太妃说的话居然和阿俪差不多。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昨日阿俪也与我这般说道呢。”李氏话说得漂亮,余光打量着整理经书的林氏,颇不是滋味。大女儿到底是一府主母,执掌中馈,不比这林氏能常常进宫讨好太妃,相伴左右,好在太妃多明理的一婆婆…… 林七许是不大愿意招李氏眼的,按正常人的看法,她往太妃跟前凑得勤快,指不定有那啥那啥的想法呢。 然后谢儇趁着那俩老太太说话的空隙,不动声色地往她这儿挪。 林七许笑道:“郡主,好久不见。” 谢儇如同往昔般刁蛮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 这样的性子才比较正确,哪有人一变就能把十五年来的样子都变了的。林七许一点都不在意谢儇傲慢的样子,依旧温温和和地道:“郡主变得更聪明了,人前确实端庄些好。” 谢儇听闻此话,又凑得近些,道:“嘿,我大嫂近来脸色都不大好,还是郑家二房和孙氏旁系过了定亲才好些。侧妃是不知道,她往常总爱夸自家姐妹规矩好,郑家小姐品性好,各个端稳贤淑,看看这回,打脸了。那郑蕙,以前来我家做客,我娘总觉得她这也好,那也好,把我比得跟乡下的泥鳅似的,如果真那么好就算了。可惜,是假的。” 听听这幸灾乐祸的语气,听听这冷言冷语的嘲讽。 林七许饶有兴味地想着,要是其琛知道了,会不会很开心呢? 她相信,如果郑蕙喜欢上的不是林其琛,谢儇是绝对不会多插什么嘴的。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奈何命运弄人。 谢儇望着林七许柔软的目光,心底最脆弱的一角轰然崩塌。 她的声音更轻了:“侧妃以后多留心些女孩子,好好给他说一门亲事。叫他,忘了我……”最后几个字非常轻,如果林七许不是卯足了劲地听,肯定是听不见的。 林七许一叹,同样轻轻道:“他不肯的。” 谢儇一愣,鼻头酸酸的,拼命忍住泪意,道:“那也要让他好好娶妻生子,要好好过日子。” 林七许深深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子的声名贞节,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其琛从来没有去找过谢儇的最大原因,连书信来往都没有的。她更加不敢告诉谢儇,其琛从来没有放弃过争取你,否则谢儇表露出点什么来,在靖安侯府出了什么事,这桩两边都不满意的婚姻就愈发岌岌可危。 而谢家也会恨上——林其琛。 等哪天这桩感情能见光了,其琛有能力保护它了,再说。 “喔,还有他的那块玉佩……”谢儇小声道。 林七许并不知道这回事,心却又沉了几分。其琛,好像真的是动了很强烈的凡心…其实怎么能不强烈呢?谢儇是其琛活了十四年觉得很好看的一个姑娘,比舒窈还要好看,然后相处下来,就觉得自己挖到了一个金矿。 志同道合,刁钻泼赖,居然还会点武功。林其琛深感谢儇就是造物主派来犒劳他的一个宝贝,家世好又厉害,就不用怕会被赵氏欺负了,显然那时,林其琛还没想过脱离林家呢。 林其琛对媳妇的要求是,好看。 林七许觉得要加上性格和家世,为了制住赵氏,为了长远发展。 “不方便保管吗?”林七许没有收回来的意向。 被这么一问,谢儇居然也产生了舍不得的想法。多少个日夜,握着这块宝贝,看着这枚信物,心里就会有一点点的幸福和甜蜜。 而以后嫁入杨家,她好像更加需要这种慰藉。 林七许问:“其琛那也有?”信物交换的话,自然礼尚往来。 谢儇默默点头。 “他今天在承华门当守。”武将升官也不比文官,风里来雨里去的。林七许心底直叹气,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谢儇,只能低声道:“日后好好珍重。” 就算杀了杨映又怎样,太后赐婚会让谢儇的处境变得很尴尬。还好谢儇家世好,不可能守望门寡,那么八成的可能,由太后再挑一门好的婚事下去。 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李氏见女儿对林氏和颜悦色的不行,偶尔余光瞄过去,发现小闺女的神情很黯淡,林氏的表情很伤感,话语很轻,絮絮诉说着,瞧着很像……亲姐妹。 “儇儿,太妃唤你呢。” 谢儇神情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收敛起了一副死爹死娘的哀伤,重新戴上了所有名媛贵妇都爱的面具。李氏拉过她问:“你倒和这林氏亲近起来了。”当初甩了那林氏一耳光的不也是女儿么。 谢儇随便扯了个借口:“这不是出嫁在即吗?女儿为自己从前的行为感到鲁莽,所以去服了个软。” 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呀……”李氏又有点不满,“她到底是你姐姐的妾室,你去服软叫你姐姐以后怎么立规矩?” 谢儇不干了,瞠目结舌道:“打她你担心给姐姐添乱,认错又担心姐姐不好立威,娘你太难讨好了。怎么大嫂做什么你都喜欢,我做什么你都挑啊。” 李氏更加无奈了,连气息都弱了几分。 “你这会儿觉得亲娘都难讨好,以后这婆婆…真是,看你怎么办。你是我女儿,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说话多谨慎些,日子才能活得轻松。” 谢儇自然明白母亲是爱她胜过大嫂的,可有时候,心底那股酸溜溜的醋意,就是拼命地往外头钻,挡都挡不住…… 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郑蕙,嘟囔道:“大嫂就算了,连带着郑蕙你都喜欢。你看看她干的都什么事……”林其琛本来可是您的亲女婿呢。 谢儇对郑蕙的厌恶感也快登峰造极了,想她从小骄横跋扈、目中无人都没干出这事呢,郑蕙倒是把她想干的都干了,可林其琛不买账啊——一想到他们原本是可以在一起的,那种遗憾、那种无奈、那种咬牙切齿……活该郑蕙成了出气筒。 李氏也对女儿的耿耿于怀很奇怪:“我看你不是最讨厌杨昭吗?宁国公府那边最不待见的是五小姐和八小姐?从前你还和郑蕙蛮玩得来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独木桥 变相抢男人的事发生了,如果不是谢儇有婚事在身,早就手撕了郑蕙这贱人。不过是她没气场去生气而已,她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能自私地拦着林其琛,让他终身不娶呢?但郑蕙倒贴、败坏林其琛的名声,这就不是谢儇乐见其成的了。 当然,如果林其琛欢欢喜喜地娶了郑蕙,谢儇大概会更伤心。 真是复杂。 谢儇眼神沉寂了一小会儿,思绪从江南的玉华寺兜了一圈回来,才继续忿忿道:“大嫂以前老自卖自夸,出了这种事,搞得宁国公府受到拖累,咱们家又何尝不是呢?” 李氏更加诧异了,张口就问:“你从前不是不在乎名声的吗?何况郑蕙出事和我们谢家总归有点距离,扯得难免远了。” “哦,是吗?”谢儇面无表情地答道。 李氏道:“你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家里忙完了你的婚事,总算可以歇几年了。”这些年,谢家连着嫁女娶妇,谢儇是最小的孩子了。“还有,你二嫂有孕了,知道吗?” “知道的,我打发人送过礼了。”谢儇从小耳濡目染,对理家管事、人情往来还是挺上手的。 李氏又说:“还有你三哥,整日不着家的。房里通房不少,还在外头寻花问柳的,你碰上他,叫他好好回来陪陪媳妇,别欺负你三嫂腼腆不知事。” 三哥混在哪儿,谢儇蛮清楚的,平日的那帮狐朋好友,都是顶尖门阀的公侯子弟。大哥规矩端方,二哥又身份有限,唯有三哥最适合这方面的应酬,她自然是要为哥哥开脱的。 “蓁蓁死得很蹊跷,我心下难安。毕竟那片地儿,谁不知道蓁蓁的身份,娘你说,会不会就是冲着我来的?”谢儇很有水平转开了话题。 李氏一听女儿的话,不免浮上些担忧。 “信之查出什么来了没?”对方如此穷凶极恶,派平常的仆妇丫鬟去查,压根没什么大用,指不定还是赔进去人命。 谢儇本来不想勾出母亲的忧虑,又急忙安抚:“或许真的只能一时起意,不是冲着我来的。”好,就算强盗杀人,也不必弄得这么血淋淋的,明显带有恐吓意味。哪怕是蓁蓁撞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那么对方更加应该悄悄地处理完尸体,何必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林七许一面为太妃揉着肩窝子,一面静静地听着他们母女谈话。对于谢儇言不由衷的几句,眼神也有点晦暗,确实,她与谢儇看法一致,绝对不会是什么无意之失。先奸后杀,虐杀、开膛剖腹……摆明了就是威慑二字。 看来弟弟要多费点心思了。 可惜,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什么方向都没有。自然成为了一桩无头公案,除了真心担心谢儇的谢家人和林其琛,真没别人肯多花一分力气了。 等枫叶褪去鲜红、堂屋暖上炕盆时,谢儇穿着大红嫁衣、挂着凤冠霞帔,于众多人的心思不一里风光出嫁。 林七许还没有身份去看的,这种亲妹妹出嫁的重要场合,除非王妃是病在床上起不来了,否则绝对不会让一个妾室越俎代庖,去她娘家那边……给人臆想连篇的。 至于林其琛,不论从哪个角度论,他都有资格去。渭世子邀他同行,一帮相交不久的狐朋狗友也叫他去喝酒,最可笑的是——杨映也来找过他和几名弟兄,说是什么催妆的时候好热闹、气派些……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谢儇要嫁给别人的事实,还要他亲眼看着她是怎么嫁的?杨映怎么不干脆请他去洞房边上听壁脚啊——那个时候,杀死杨映就不是脑海里的想法了,他觉得自己一定会不受控制地拔出剑,然后阉了杨映的… 不得不说,谢儇和林其琛很有夫妻相。到时候,杨映和赵成渊组个小队,就可以向这对夫妇名正言顺地报仇了。 可怜的被蒙在鼓里的谢儇,还傻乎乎地坐在花轿上,浑然不知道远处有一双淬着恶毒的眼,在茶楼上盯着她十里红妆的花嫁队伍。 “嘿,好巧。” 狭路相逢这个成语就是这样来的。林其琛同样挑了个视线好的座位,这不碰上了他那对无良父母为姐姐精挑细选的夫婿——赵成渊。 赵成渊收回远眺的视线,阴沉地没有说话。 林其琛大大咧咧地坐下,眼神划过那喜庆洋洋、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突然间也懒得说话了。 有什么意思。赵成渊大概是娶不了妻、生不了子了,那么他呢? 估摸也不太行。 等到那抹鲜红的队伍彻底淡出视线,赵成渊才笑道:“怎么不去靖安侯府讨杯酒喝?在这看有什么意思,侯府内还能结交不少人呢。” 林其琛心抽抽地痛,毫不客气地回击:“赵大公子不是侯府的女婿吗?才是最应该在侯府贺喜的人呢。” 此言一下戳中赵成渊的疤。那杨晶是什么货色,说白了不过个没人要的烂鞋,靖安侯府真会敷衍她,偏偏他那娘和个傻子样的谢天谢地。 想起他如今的惨淡人生,什么仕途,什么科举,统统见鬼去。 那个谢儇,那个永清郡主,那个从今日是靖安侯世子妃的女人,他赵成渊放过谁都不会放过她的。 俩人对这桩婚事各有所思,却又对彼此的心思一无所知。 一个满心苦涩、怅然若失。 一个心怀恨意、狠辣阴毒。 唯一相交的点叫谢儇。 赵成渊慢慢起身,道:“先告辞了。” “嗯,赵公子和那位杨二小姐什么时候完婚?到时候我还想去讨杯喜酒呢。”林其琛口吻十分恶劣。他对赵成渊自然不会多么待见,就这种人还想娶他的姐姐。 赵成渊阴着脸,沉声道:“家父身体抱恙,下月便启程回苏州。” 我看不是抱恙,是快死了?林其琛心里揣测着,脸上一脸惋惜:“真是好可惜,没办法早日抱得美人归了。” 赵成渊没兴致和他继续扯下去,一甩袖子大步离去。他一转身,林其琛的神情不由凝重起来,方才赵成渊看花嫁队伍的眼神,含着未明的阴鹜与恨意,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整条右臂都以很小幅度的频率在颤抖。 试探了下赵成渊对靖安侯府的态度,仅管很恶劣、不愿提及,但没有非常强烈的怨恨。那么,赵成渊只是无意地流露出那股极为骇人的阴鹜气息?只是视线不小心落在了长长的送嫁队伍里?或者什么路过的人和事触动了他以往的回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苗头 这个发人深省的问题,令林其琛有点魂不守舍。 最终他咬了咬牙,为以防万一,派出了身边的暗卫去追踪赵成渊,但凡有什么异动,立刻回禀于他。 那名暗卫走前将林七许传过来的消息告知,燕笑有喜了。 而且八成给摄政王戴了绿帽子。 明明是个使人无语的消息,林其琛却一下子振奋起来,眼神贼亮贼亮的,眉梢眼角还有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暗卫:“……” 林其琛搓着手,异常欢喜。嘿,谁叫你讨那么多小老婆,活该呀。 等他想起自己的姐姐也是王府其中一员时,神情又如潮水回落,起起伏伏个不停。无意间得知的消息,谢儇在苏州时还打过姐姐,他不禁想起和谢儇吹嘘的姐姐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温柔,多么多么善解人意…… 转眼间,就成了个笑话。 他不得不脚步沉重、心思无数地回了位于槐榆巷的宅子。 …… 京城迎来第一场冬雪的时候,安王府正在办嫡长孙的百日宴。王妃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将尤氏和林氏两个侧妃统统带了去,还有个活泼伶俐的小郡主。 尤氏与她同坐一辆马车,前方偶尔传来郡主的嬉笑声,落在尤氏耳里,难免有点感慨:“郡主真是会投胎的孩子。” 既是自怜,又为两个女儿吃味。 林七许淡淡道:“还是得看日后。”现在这点悬殊若都不能接受,等以后孩子长大,那些不公平会体会地更深刻,更入骨。 不过她的语气难免令尤氏意会错方向,尤氏只以为,林氏在安慰她,告诉她孩子的前途好坏要看自身的品貌与能力。 “我是从庶女走过来的,再清楚不过里面的门道。” 林七许道:“尤姐姐一直都很明白的,想必两位小姐以后也会很知书达理。” 这种嫡庶尊卑的沉重话题,一谈起来便什么兴致都没了。林七许还恶毒地猜着王妃的用意,是不是想她俩跟着正室好好体会下作为妾室的地位与本分?以免日后仗着宠爱与子嗣兴风作浪…… 不过王妃的存在就是面照妖镜,能偶清晰地映出某些人的丑陋嘴脸与虚伪作态。 除开左棠笑嘻嘻地过来凑趣,还被左夫人温温柔柔地叫走外,她与尤氏几乎无人问津。想巴结摄政王的人,都去找王妃说话;自顾身份不愿降级与妾室交谈的,更加理所应当地去与王妃寒暄……何况,还有个外向的小郡主。 “真佩服林妹妹,居然能与这些人周旋。”尤氏柔缓道。 林七许疑惑地看向她。 尤氏笑道:“不是指今日……是说以前跟着王爷去赴宴的时候,肯定有不少人会来与你搭讪,我以前也跟着去过几次。” 林七许察觉出她语气里的怅然若失,一时不知说什么,本来做妾和人应酬就差了一层,今儿和王妃一起出来,这种感觉会更深刻。 尤氏继续慢慢道:“这种时候,我很能理解宁氏。” 林七许失笑道:“我们俩是要在这边谈做妾的感想谈到回去吗?”她可以理解成是尤氏在策反她吗?想挑唆着她和王妃斗? 尤氏面上一哂,摇了摇头。 后面却传来一个女声:“我本来还想继续听下去呢。”谢儇大方地显了身形,光明磊落地步入水榭里。 方才她俩尽管明面上没数落王妃什么,可字里行间的意思都影射着王妃呢。见到是王妃的亲妹子,尤氏面上自然露出了些不好看来,而林七许十分友好地看了眼谢儇,微微颔首。 “林侧妃,你的笑容有时候和我姐姐很像诶。”谢儇收起了人前端庄的木头样,颇为复杂地看着她。 林七许又何尝敢小觑谢儇。光是在国公府和摄政王府耳濡目染的那些手段,足够她在靖安侯府立于不败之地,光从她的气色与神态,分辨不出她嫁作新妇后的生活品质。 “王妃毕竟是王妃,最多形似罢了。”林七许敷衍笑道。 谢儇挑了挑眉,玩笑般地说:“那你还敢背后编排我姐姐?” 诺大一顶帽子压下,尤氏立马辩解道:“郡主误会了,我和林妹妹只是不当心地说错了话。”她还谦卑地赔了个礼。 谢儇一副油盐不进的欠扁样:“侧妃您太客气了,我如今只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受了这个礼,被别人看见,只以为我姐姐平日多欺负你们呢。” 林七许听着那刁钻的话儿,嘴角不禁有了丝笑意。弟弟喜欢的大概就是谢儇这种趾高气扬的神气劲,不像其他女人,说话做事带着个面具,死气沉沉地令人无感。 谢儇看着俩人完全不同的表情,感觉有些无趣。她道:“尤姐姐,你别太细腻了。我也就这么一说,不要多想。” 这么一说,尤渺渺更要多想了。 林七许笑着眨了眨眼:“郡主新婚燕尔,过得可好?” 新婚燕尔四字落在谢儇耳里,含着准确的讥讽。何来的燕尔之说呢? 谢儇很是厌烦这类问题:“凑合。”半点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幸福。 等谢儇被她的婆婆即靖安侯夫人寻去,尤氏心有余悸地悄悄道:“我看郡主过得不太美满诶?”生怕再被别人偷听了去。 就冲方才靖安侯夫人的口吻,林七许同样觉得,婆媳俩人连场面上的功夫都做不好,内里更是水深火热了。 “你见过真正相爱的夫妻吗?”摄政王和王妃已经是难得的情深意重了。 尤氏回忆了会儿,微笑道:“还是有的。只是人家命好。”她又担忧道:“郡主不会和王妃说?”那些话仅管不能成为证据,但王妃难免心有芥蒂。 “你以为,王妃平时看见我们,心里就很痛快吗?”林七许满不在乎地道,“现下正院里还有个胎象极好的燕笑呢?你觉得王妃看见自己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再看见燕笑安安稳稳地怀胎育儿,会是什么心情?”正妻对妾室一直都是有芥蒂的,怎能消除? 尤氏怔了怔,才道:“你倒很理解王妃。” 林七许并没有资格去理解一个家世好、地位高、子女双全的正妻,她平日生活还得看大妇脸色呢,谈何理解。她淡笑道:“不过妾室本分。” “我还以为你会说将心比心什么的?” 林七许被她这句话逗笑,嘘出口气,认真道:“王妃是正妻,我不过一妾室,是没有资格去将心比心的。”她又有点自嘲道:“心不是那么好比的。” 等给尤氏煲完一顿哲理满满、色香味俱全的心灵鸡汤后,也差不多到了回府的时辰。不过她们一行人相伴走出侧门,不远处静静候着一个人,与女眷维持着礼貌的距离。 显然,特意侯在此处。 是林其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显露 诺大一个活人,想装没看见是没可能的。 摄政王妃无意见过林其琛,因着各种缘故,印象还很深刻。而不管人前人后,但凡能显得她作为正妻大方体贴的事,她都会竭尽所能地满足。因此她极其和蔼地对林氏道:“你弟弟在那边,你去见一面。”随后便施施然地离去了。 大庭广众下,林七许配合地行礼道谢:“多谢王妃。” 弟弟站在那边明显地居心不良,除了摄政王府的马车停在西侧门边,还有……靖安侯府的马车,且谢儇早一步随着婆婆离去,也不知她那傻弟弟偷偷在旁边看了多久。 真是造化弄人。 等走近了,姐弟俩避在一青顶马车旁,以防他人好奇的眼神总滴溜溜地转。 “可有什么急事?” 弟弟不会这样突兀而引人注目地站在安王府外等她,林七许估摸着发生了些不太好但是又没有落实到实处的事情。 好歹弟弟脸色还算正常,只是少年老成的脸庞下有点隐隐的不安。 林其琛犹豫地居然开不了口。 林七许立刻提高了一个级别,探着口风:“有多严重?” 莫非小皇帝对他起了怀疑?还是摄政王暗中对他做了些什么?或者发生了重大的变故事宜……撇开朝政的话,只有林言轩和自己值得他牵挂,那窦玉怀的是男孩?所以弟弟坐立不安?这有点牵强,重点是不必急迫到如此不顾分寸。喔,还有谢儇,弟弟也很上心…… 从小带到大,林七许太了解弟弟的性子了,这不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是想来看谢儇的。”林其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林七许赏了弟弟一记白眼:“知道安王府门口不好呆。” 林其琛生平头一次拿亲姐姐作挡箭牌,弱弱道:“知道。” “谢儇出了什么事吗?”林七许叹了口气,其琛分寸是有的,生性也不冲动。半夜三更想见姐姐知道偷偷翻墙进来,而不是直接敲王府大门,偏生他武功好,她实在不忍心这样残忍地掐断了这一点点的念想。今天的举动,唯一的解释是,谢儇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 林其琛又静默起来,良久才道:“她身边有个贴身丫鬟惨死,是跟着下江南的那个,我还见过几面。信之,就是她的三哥一直在查,可惜没有什么眉目。我今早收到消息,似乎动手的人是赵成渊。” 谢儇身边有贴身丫鬟惨死的消息,林七许有所耳闻,似乎是韩庶妃谋害王嗣那时,因一时疏忽被放出去的那个,瞧着很受主子爱重。 王府马车并未先行,似乎还在等她。 没空去追究弟弟怎么怀疑上的惹,林七许不得不简略道:“赵成渊为什么要动手?” 林其琛咬了咬牙,不确定道:“赵成渊落下残疾,好像与…她有关。” 双眼猛然睁大,林七许不由捂住了嘴。 天,这真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啊。 她推算了下赵成渊出事的前后,正是摄政王下江南那会,谢儇和她三哥俩人极有可能不受大部队束缚,先来江淮游山玩水了,然后双方发生了些不可协调的冲突? “所以你乍然一听,就没头没脑地跑来了?”如此说来,弟弟的情切情有可原。哪怕远远地看一眼心上人是否安好,他也知足了。 林其琛眉宇间有迫然的忧虑,点了点头。 林七许道:“赵成渊会同意和杨晶的婚事,估计有这个原因在。以后还成了亲戚,时常能上杨府。”这确实太可怕了。 “我打算立马上谢府和信之说,然后由信之转告她们。”这种危及到谢儇性命的事,林其琛可没有勇气充当盖世英雄,他又不是谢儇的丈夫,能天天陪着她。就算能,面对这样一个穷凶极恶、无所畏惧的赵成渊,林其琛都觉得困难重重。 林七许一时之间没有更好的办法,加之王妃和尤氏依旧等着她,作为一个妾室她同样没有勇气去挑战王妃的耐心与底线。 她叮嘱道:“要让谢三公子快速转告到谢儇处,别人保护再多,自己如果没有戒心,一样会下场很惨。” 随后又问了些弟弟平常的事,匆匆离去。 她有点失落、有点高兴,弟弟终于不会只围着姐姐转了,真的长大了。 想起离去时弟弟依旧魂不守舍的模样,林七许只能叹一百个气。本还以为谢儇成亲能让弟弟有所放下,可闹出这回事,弟弟如何不担心身处险境的谢儇呢?只怕比从前更加上心,更加关注。 尤氏看她情绪低落,不免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七许心思复杂,亦没编出什么好的借口,随口道:“没什么。” “你弟弟对你真好,三天两头地进府看你,时不时地就送东西。”尤氏除开生母,没有其他骨肉至亲,难免心下歆羡。 三天两头是很夸张的说法,最多不过十天一回。王妃的娘家人都没这么勤快地登门,林七许实在不能让弟弟真的三天两头地来,太招眼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感情好。 林七许对尤氏的羡慕不以为然:“尤姐姐可忘了自己的两个闺女呢。” 尤氏笑着岔开了话题,却依旧往林其琛身上转悠,绕了大半天的圈子,才微笑道:“今儿你不在的那会,安王府的龚庶妃来寻过我,她膝下唯有一女,排行最末,今年才十四岁。你弟弟不是和安三公子关系好吗,似乎时常来安王府,她瞧着蛮不错的,有心让我来探探你的心思……”这才是两家说亲的正经步骤,不会直接上门提亲,而是托两边关系都交好的中间人来问问意思。 林七许被这个消息雷得张目结舌,一时都有点结巴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弟弟行情这么好了,这满京城的少年郎都结婚了吗?难道龚庶妃不知道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郑七小姐吗? 尤氏难得见林氏失态,不由觉得好笑。 林七许说话还打了个突:“我,我弟弟他还没成家的打算。怕要耽误了人家的女儿。” 尤氏早同龚庶妃说过,林七许连郑家的嫡女都瞧不上,这桩婚事一般没什么指望。因有了些心理准备,当下被拒绝时并不觉得多么难受。 “她就托我来问一声,若是无心便算了。”尤氏与龚庶妃交情只比旁人强了一星半点,她道,“到时候你弟弟成亲,可千万小心点,不找个比郑家、安王府条件好的,估计会被人笑死。” 林七许苦笑道:“其琛他看不上,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真的吗?我看你弟弟很听你的话。”尤氏压根不信。 “假的又如何。总要他看得上才好。” 可更重要的是,她的人生一直在将就。 她不愿意让其琛再将就一辈子了。 非常不愿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测谎? 眼高于顶、对谢儇念念不忘的林其琛正杵在安王府侧门发着呆呢,直到周予谚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才将林其琛从神游天外的臆想中拉回来。 “怎么了?”这位安王府的三公子挤眉弄眼地笑。 林其琛道:“方才来看看姐姐。” 周予谚和他来往段时间,对他的恋姐癖感到无语。他道:“快点娶个媳妇,就不会天天这么无事可做了。”他也曾去槐榆巷的宅子里看过林其琛,那种简练,那种朴实,那种无声无息的静谧,周予谚真觉得那所宅子阴森森的,说好听了叫干净简单,事实上就很……破落啊。 林其琛近来被催婚地很频繁,勉强打起精神玩笑道:“家里有了婆娘,哪好再和你们花街柳巷地厮混。上回被你那大舅子逮了个正着,滋味如何?” “好啊,特别好。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呀,偷不着的感觉就更好了。”周予谚一拍大腿,兴致昂然道。 林其琛无奈道:“你都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 周予谚哼哼道:“怎么说话呢,哥还大你几岁呢,居然教训起本公子来了。”他又勾住林其琛的脖子,笑道:“仙客来那边新来了个戏班子,生得都很水灵,去听一出?” 仙客来正好是去辅国公府的顺路边上,林其琛便含含糊糊地应了,触碰到怀里那块硬邦邦的东西,心头愈发苦涩起来。 …… 等走出辅国公府,大街上已空无一人。林其琛负手慢吞吞地往回走,方才巧遇了谢二公子,即国公府唯一的庶子,听说在金吾卫混得蛮不错,同为禁军部署,见面自然寒暄了几句。 “不瞒你说,儇儿她确实惹出过一桩祸事,那时我在父亲的一处故友家作客,没能相陪在侧。但据回禀的侍卫长说,只是将人教训了一顿,没有痛下死手,更不至于伤到了那处。”谢信之与谢儇玩得最好,清楚妹妹性子并不算阴毒。 林其琛猜道:“或许是后面发生了点始料未及的事。这也容易辨别,叫当初的那些侍卫乔装去昌平伯府瞧一瞧罢。” “这个自然,等落实了,我就去告知儇儿。”偏偏赵成渊还是靖安侯府的女婿,谢信之想想就觉得汗毛耸立,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其琛叹息道:“论起来,他还是我名义上的表哥,相处过段时日。且看他对那丫鬟做的事,务必叫她好生珍重,与那位杨二小姐尽量少来往罢。” “嗯。”谢信之基本信了赵成渊是杀害蓁蓁的背后凶手,明显是冲着谢儇来的,而且来意非常险恶。 他见林其琛第二次掏出了那块妹妹出生时,母亲在护国寺开过光的玉兔坠儿,想起母亲偶尔说起小女儿嫁入杨家过的日子,一时难免低落。 “这东西……”林其琛是舍不得的,只是谢儇嫁人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白日做梦,平白坏了心上人的名誉。 谢信之咧了咧嘴,道:“妹妹那儿的,还给你了没?” 林其琛没有说话。 左右做个念想罢,谢信之没有接过那玩意儿,反倒更加忧心忡忡地说起一事:“前些日子,我陪着皇上在明苑练习骑射,正巧楚小媛和娴贵妃都在。我听娴贵妃话里话外影射着,说你与楚小媛在宫外就相识了,而且有点道不明的情愫。” 林其琛弄不明白,为什么娴贵妃就爱扯着这点捕风捉影的闲事说道呢? “没有的事。楚小媛和姐姐走得近,我见过几面是真的,不过我父亲看不太上楚家,从来没有表露出婚嫁的意思。” 谢信之道:“所谓三人成虎,你又迟迟不肯说亲,皇上现在对你宠幸有加,保不准哪天听进了枕头风,起了疑心。楚小媛怀着身孕不会怎样,你的前程可就完了。你也知道,楚小媛月份大,孩子落地早。那天和娴贵妃别苗头,话语间可是寸步不让的,宫里都有传闻,说她这一胎必是男孩,否则哪来的底气和娴贵妃叫板。”皇长子可是分外金贵的名分,娴贵妃自然不肯让步,必要想方设法打击楚亲菱的。 到时,林其琛就成了妃嫔争宠最可怜的牺牲品。 “宫里还有别的传言吗?”林其琛突然想起一事,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 谢信之斟酌道:“有的。听宫女说,你有次特意等着你姐姐,便和一起出来的楚小媛撞上了,仅管众目睽睽,又有不少宫女太监陪着,可碰上有心人造谣,就很难说清。”他紧接着给了个绝妙的解决方案,“你早些娶亲,这样对谁都好。” 是啊,对谁都好。 断了谢儇的念想,也能断了自己的念想。 林其琛反复念着这句话,整整一夜未曾入眠。 …… 次日清晨,林七许一边由佩玖梳着头,一边拆着弟弟的书信。信上隐晦地说起了楚亲菱、娴贵妃和他的事,她不由得冷笑,将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炭盆。 佩玖问:“小姐,是出了什么事?” 林七许却道:“你觉得娴贵妃肚里的是男是女?”正蹲在下方为她整理衣裙的燕竹呆了呆,佩玖思虑半晌才道:“得看楚小媛生的是不是皇子。”若是先头有人生下皇长子,其实后面的那些庶子都不重要了。 大家最关心的是,第一个男孩从谁的肚子里出来,还有皇后怀的是不是嫡皇子。 倘若楚亲菱生下皇子,哪怕娴贵妃怀的是双胞胎男孩,恐怕都没什么大用。 “亲菱啊——”林七许嘘出口气,道,“看来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娴贵妃也和你的看法相同。”所以千方百计地想给亲菱安一个罪名,还有什么比不忠皇帝更百口莫辩的呢? 桃花今日在内室捧香巾,见侧妃表情不豫,有心讨好道:“主子可知道真话仪是何物?” 林七许仍思索着,淡淡地“嗯”了声。 桃花无视着燕竹的阵阵眼刀,开始自说自话,道:“是今年来过咱们地方做客的姜姑娘,还来过王府的那个。听说她未婚夫研制过此物,可惜未曾完工。姜姑娘缅怀亡夫,居然心灵手巧地做了出来。这都是奴婢跟着您进宫时,听姐姐们说的,月氏和咱们关系好,听说过一阵还会送个过来玩玩。” “真话仪?”好古怪的名字。 “对,听说可以用来测谎,百试百灵的。” 林七许不以为然,反而齿间一诮:“指不定有多少人因这玩意家破人亡呢。” 说起姜允,林七许不禁抚额无语。她那傻弟弟身边的暗卫递话进来:“回侧妃,林公子将原先属下的搭档调去了别处,是否需要采取措施?” 暗卫很上道,不等她问就回:“是靖安侯府的少奶奶谢氏。” 林七许头顶上飞过一拍黑漆漆的乌鸦,嘎嘎地叫唤着…… “知道了,你下去。既然他这么吩咐,按他做就是。”弟弟知道了谢儇被赵成渊恨之入骨,自然不太放心。或者,干脆杀了赵成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意外之财 近来,在各种宴饮聚会上,真话仪是频频被提起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落在一群奴才嘴巴里,说得神乎其神,根本就是个神兵利器啊。 林七许却是不迷信的,她反而觉得,这种东西百害而无一利,用来作奸犯科,指鹿为马,倒是极为合适。如果执掌者手段高明些,愚昧百姓的思想就更轻而易举了。 “姐姐,舅母送来了好多东西。” 林其琛一日登门看望,小声道。 林七许没什么意外:“你好好收着,以后还会有。舅舅留下过一笔财产,姜姑娘要留下些东西回忆珍藏,其余的会陆续在这几年给我们。” 林其琛骇得不得了,道:“这也太多了,舅母带着两个孩子要生活。” 他掏出张单子,唏嘘道:“舅母送来的大多是金银珠宝,古董珍玩,其中有一部分是有钱有权都买不到的珍宝,特别适合镇场子。因舅舅的产业皆在月氏,送过来的什么田庄铺子是没有的。舅母说会陆续发卖掉一些月氏的定产,变换成值钱的东西送过来。至于这边的产业,要我好好计划下。” 林七许受身份限制,很难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自己筹划。 她问:“你身边有人手吗?”弟弟身负皇差,以后的任务只会越来越重,倘使连这些庶务都要亲力亲为的话,难免力不从心。 “姐姐真是太小看我了。”林其琛不满地抱怨,天天在姐姐面前卖乖扮可爱,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姐姐对他的能力有点看轻,“那些东西基本是对半分的,舅母直接拿了两本册子过来。”姐弟俩,一人一半。 “姐姐还不放心你吗?” 林其琛笑嘻嘻道:“我放心姐姐,可不放心以后的婆娘。”女人心眼本来就小,再事关到什么钱财呀,就更小了。 分为两册就这点好,不会牵扯不清。 正所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不经营的感情,很快会被现实的琐碎而冲垮。 …… 年味的气息愈发浓厚,宫里颁下了各类赏赐,走廊屋檐尽高高吊起了五福琉璃灯,窗纸糊了极厚的一层,贴着精巧的窗花。伴着纷纷落雪,诺大王府装点地银装素裹,夹杂着几树嫣红的梅花,格外素净纯白。 这期间三公子又病了一场,摄政王妃干脆将她和尤氏找过来,一起照看王府内务。年下时分,是王府一年内最忙的时候,尤氏不会添乱,林七许也不是个蠢的,初次管事,左右没闹出什么大的笑话来。 后来,摄政王妃非常大方地说道:“王爷,身体一直不见好。等出了年关,臣妾打算让林氏学管家,尤氏到底还有双女儿要看顾,不比林氏妥当,且臣妾瞧林氏行事也算端稳,最适合不过了。” 经历过韩氏乱家的风险,摄政王还是最喜欢内务在王妃手上的按部就班。 他有点犹豫:“林氏虽好,可到底没历练过什么。” 王妃笑道:“这有什么,谁不是摸着石头过的河。且臣妾只是让她学管家,可没把权柄交给她呢。” “王府内务一向由你做主,你觉得好就这么办。” 王妃将怀中的幼子交给乳娘,屏退左右后方静静开口:“王爷可是对林氏还放不下心?” “本王这心,从来没真正放下过。”摄政王轻轻一叹。 王妃很敏锐地笑问:“可是林校尉又做了什么?”这对姐弟都是奇葩,不是说林其琛很在乎姐姐吗?怎么还老是和摄政王唱反调,唱得真叫一个不亦乐乎。 提及这林其琛,摄政王也唯有苦笑的份:“他就没买过谁的账。前几天在万香楼听说为了个戏子,居然和靖安侯世子打起来了。”算起亲疏远近,杨映和摄政王是连襟呢,娶了人家嫡亲的姐妹。 可惜,谢家和杨家不怎么对付。摄政王与靖安侯府也交情一般,那侯府似乎一直都站在太后的阵营里,和裴家走得很近。 王妃忙问:“可有出什么事?” “你放心,事情没闹大就证明没出什么事。” 王妃不吭声了,杨映千不好万不好也是妹妹的夫婿,这林氏的弟弟也不着调了些,朝堂桑开罪王爷,下朝后又打了儇儿的丈夫,是存心和她过不去吗? 摄政王笑睨了她一眼,道:“你妹妹要是知道,估摸着会给林校尉颁一面锦旗?”谢儇成婚一月,与杨映关系非常不融洽,靖安侯世子三天两头地在外面摸戏子,养小倌,时而摄政王在正院看见谢儇,险些快认不出来。 从前多么明艳的谢儇,如今嫁做人妇,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摄政王妃没听过妹妹诉苦、抱怨,可外头的风声哪里瞒得过她。有时扯着妹妹来问,谢儇总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咱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少奶奶,哪个不是这样的?别人忍得过来,我也可以的,姐姐放心。” 如果李氏非得对妹妹与杨映间的事儿提点上几句,谢儇就更不耐烦了:“我都愿意忍了,还想怎么样啊。” 李氏忍不住地反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谢儇古怪地一笑,然后道,“我想和离呀。” 王妃立马拦下了意图训斥的母亲,却没再对妹妹说教了。就如同妹妹自个儿想的一样,京城豪门贵族的夫人和少奶奶,哪个都是这样过来的,母亲命好,碰上了还算靠谱的父亲,可父亲年轻时照样不像话过一段时间。 她命也算好的,仅管王府姬妾多,可王爷待她有情有义,十分敬爱她。 都是表面风光罢了。 至此,王妃却很绵长地叹了口气:“那又怎么样,如果谢家能做主,儇儿哪里会嫁到靖安侯府去。事已至此,总得先有个孩子。” 摄政王看她不恼了,方笑道:“你那宝贝似的妹妹,未必肯听话的。” “臣妾自有办法。”王妃并不担心这个,又微微翻了个白眼,“王爷对林氏很上心呀,妾身一有点不满,王爷就急巴巴地帮忙来描白。” 说来,林氏的得宠真叫一个细水长流,连尤氏那王爷都去得少了,可在姬妾里外貌可以垫底的林氏却仍不动声色地牵引着王爷,这功力,连王妃都快甘拜下风了。 果然,林氏不以色侍人,就不怕色衰爱弛、新鲜褪去。 听说林氏最近喜丹青,仅管技法很粗疏,功底很单薄,但这成功引起了摄政王年少时对工笔花鸟的一腔热爱。林氏聪慧地无与伦比,又有心逢迎讨好,难免宠爱不衰。 摄政王想起林氏,不但觉得她知情识趣,床上的风韵也很独树一帜。 “本王从来知道王妃的心胸与度量,从来不怕你不满。可看你今儿,说漏了嘴。”摄政王拉过王妃的柔荑,缓缓揉搓着,温柔笑道。 王妃道:“明年又是选秀大年,王爷挑些水灵的妹妹进府,可有的见识臣妾的心胸了。” 摄政王拢了拢她的肩,唇边笑意更深了。 “两年前,本王就没相信王妃的度量,也不知明年能不能相信。”两年前摄政王推拒了那些如花似玉的秀女进府,王妃嘴上嗔怪着王爷坏她声名,心底哪有不开心的。 内院多几个姬妾真的不算什么,不是受宠就能生下儿子的,就算生下儿子养不养的好还是两说,王爷的心在她这儿就好。 谁也抢不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随国公府 这夜摄政王歇于正院。 半夜却被三公子的急惊风惊醒,半个王府都人仰马翻起来,林七许正帮着王妃协理管事,这动静瞒不过她,干脆起身往正院走了一遭。 王妃守在儿子边上,展现出了作为一个母亲最强大的本能。 廖太医精通儿科,近半年来跑王府快成了自个儿的第二个家,说起话来比较利索:“近来天气寒冷,小公子体虚气寒,这病也很常见。王妃莫急,待微臣开下药方,好生煎服下去,理应无虞。” 入冬来,三公子还未发过病。王妃的气色才好了那么一丢丢,小公子的身体就又撑不住地垮了。 林七许贴心地打理着琐事,非常注意地劝慰着王妃:“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王妃也要保重身体才是。”这话仅管假大空,但起码不会出错,说些太掏心窝子的,反而会被王妃疑神疑鬼地怀疑。哪怕,她没有儿子。 王妃瞅着涨红着小脸的孩儿,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心疼地无以复加。 “这急惊风,没有大碍?”摄政王问道。 廖太医几乎要苦笑了,婴孩夭折是很常见的事,何况还是三公子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之躯。急惊风十分常见,死于此病的幼儿可不少,叫他如何作保。本着医者仁心,他神情有点忧郁,只道:“还需好生看护,切莫有所差池。” 摄政王明白廖太医的那抹迟疑,可如此关口,怎能不相信太医的话?生老病死这种事,真的是尽人事、听天命。从行宫回来,他这个当爹的都快被儿子折腾地死去活来,歇在正院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王妃看林氏安然地送走了太医,没添什么乱子,很是歉意地走到王爷跟前道:“明儿是随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臣妾陪着孩子就不去了。趁着还有些时辰,王爷您先去沉香榭歇会儿,和林氏一块去。” 事到如此,摄政王不得不同意王妃的安排。 林七许低眉顺眼地应了“是”。 随国公府与摄政王府正好处于皇城的两边,地段都好,只是正巧对面,绕了半个皇宫,一行人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了这家依靠着女人过活的国公府。如今,出了一个太后一个皇后,还有一些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裴氏族亲,万幸裴家的男儿都无什么大用,没什么真本事,否则小皇帝就更担心了。 女眷这边,都聚在暖意融融的花厅,看门的丫鬟一掀绒帘,一阵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林七许迈过门槛,不禁摸了摸鼻子,忍住了因香料各异而想打喷嚏的冲动。 谢儇坐在很醒目的位置,一旁有相好的闺蜜问她:“咦,怎么不是你姐姐来?” “大概是外甥生了病,姐姐走不开。”谢儇不好含糊过去,让大家以为王府里是林氏当家做主,然后用征询的眼光看向林氏。 林七许果然道:“昨夜三公子有些不好,王妃连夜请了太医来。” 众人表露同情,眼神各异。王妃辛苦生下的嫡子体弱,这也是京城豪门都知道的事情,可怜王妃怀孕时三天两头地请太医,一副恨不得拴在王府的架势,如今儿子是生下来了,可惜也是个病秧子。 晋玉翁主小声地在谢儇耳畔道:“这位侧妃,看着倒很温和。难怪你和人家相处地还差强人意。”她很清楚这位发小的性子,平时没少抱怨过王府的那些女人多么阴险,多么自私,多么爱搬弄口舌,然后她的姐姐多么可怜,多么辛苦,天天提心吊胆着…… 谢儇扬眉道:“相处地不好又如何?” 晋玉道:“你也嫁作人妇了,难道还体会不出来?” 人妇二字,就跟个五指山一般,膈应地压着心口疼。谢儇木然道:“可能就是嫁人了,所以能体谅些。这大概是长辈眼里的懂事了。” 花厅里人很多,有辈分奇高的命妇一流,有风华正茂的贵妇若干,还有些像谢儇一样未生养过的小媳妇,至于未嫁的姑娘家们都在后头的偏厅里坐着,只有些家世极好的千金才有资格在这边有个座位。 林七许待在这些自视甚高、家世各个能甩她八条街的名媛里头,不自在是难免的。 她有时会恶意地想,王妃特别喜欢让她代替着来,是不是为了让她更加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身份呢?明白以她为妾室的地位永远都没有什么出头之日吗? 再然后,就不去想了。 她安静无比地待在一块地方,喝着茶吃着点心,不会去找不舒坦。 这时,有人主动来示好了。 林七许眼里晃着极其明白的无知与茫然,就差没在脸上写字:你谁呀? 蔡姨娘微笑道:“妾身蔡氏,见过侧妃。” 林七许礼貌颔首,但仍旧不知道她是谁。旁边的几位贵妇好心地道:“林侧妃,这是随国公最宠爱的蔡姨娘。” 明明每一个字的语气都很波澜不惊,可蔡氏仍想找个地洞钻下去。那几位贵妇是随国公夫人娘家或外家的亲戚,哪怕与夫人关系不好,也很乐意寒碜寒碜她。 大家的观念是,正妻要帮正妻,怎么能自降身份维护一个妾室呢? 蔡氏的来意就像她出现的方式一样,给了林七许当头一棒。她若非顾忌着形象,嘴巴都能塞下无数个鸡蛋了。 “哟,这姨娘还不知道。林侧妃连郑家都不大看得上,怎么会瞧得上你那娘家的侄女?”一个与宁国公府不合,也看不惯蔡氏的夫人非常积极地插了嘴。 旁人对蔡氏敢来这种场合都十分不可置信,听了些只言片语神情更加好笑了。 有人玩笑道:“姨娘不是有一个闺女吗?还没出嫁……” “你拿亲闺女配,或许成功率高点,庶子配庶女差不多了。” “你别欺负人家姐弟没根基,林校尉如今前途正好,随便拿个破落人家的闺女塞给他,谁要啊——” 林七许越听越沉默,蔡氏越听越气躁。 偏巧今儿惠和公主也在,只是先前一直在与那些头发花白、尊贵体面的老太太寒暄说话,好容易将几位老祖宗哄去了西暖阁打叶子牌,才转过身来寻林氏,正正好好地听了个全。 惠和不好斥责那些看热闹说闲话的贵妇,只能拉着一言不发的林七许往外头走。 “你莫介怀,她们…平日里就指望着这么点东西消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你来我往 惠和的口吻一如既往地使人心静,林七许接过丫鬟递给的鎏金手炉,在怀中搓了搓手,垂眸一笑道:“多谢公主来解救我了,否则不知被人当猴子耍多久。” 惠和喜欢她的恬淡与淡泊,笑道:“哪里有这样会读书的猴子。” “公主言重了。”林七许心有不解,她什么时候有会读书的好名声呢?女子会读书算是件好事吗?不见得欸。 惠和若有所指,说:“你弟弟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林七许实在提不起什么欢喜之色,无奈道:“实非我所愿。” 惠和同样是有弟弟的人,作为姐姐倒能理解林七许的心思。她忽而一笑:“我都从西北回来了,你还打算在王府忍辱负重多久?” 这句话,瞬间打散林七许最后的一点忽悠之心。她正色道:“公主是什么意思?” 将心比心,惠和不太相信弟弟的阴谋论说,觉得林七许在王府别有所求、意图不轨。可当别的假设于情于理说不通时,这就成为最好的解释。为了饱受压力连觉都睡不好的弟弟,惠和难免多加打探,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林七许摇摇头,神情有点落寞。 惠和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瞧,意图从林七许一直荣辱不惊的脸上寻出一丝与众不同的野心或……祸心。可惜,她只捕捉到了一份深切到骨髓里的哀伤。 惠和望着不远处飞檐残存的积雪,骤然想起,林氏也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失去了一个…骨肉相连的孩子,然后将旁人对她的那一分怜惜无限放大,从此在王府站稳了跟脚。 林七许若是清白还好说,如果真的是有所图谋…… 那真的太可怕了,连亲生骨血都能被拿来作筏子,连自己都可以被牺牲,惠和根本不可能从言语上套出什么来。 须臾的沉默,林七许终缓缓开口:“公主,你觉得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没头没脑的问题,惠和却听懂了。 明明身着最保暖的狐裘大氅,惠和的一颗心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林氏在责怪她,怎么可以用孩子的生命来质疑她的用心! 惠和身形忍不住晃了晃,才用一种很怀恋的目光,悲凉地笑:“男孩。” 打下来的胎儿,确实是成形的男胎。当时烽火连天、尚且无法自保的情形下,她甚至都不能让他好好地长眠地下。 林七许踏进花圃,往那株开得纯洁的白梅走去。 “我的……我觉得是女孩。不过上苍舍不得她来这世道上受苦,所以收她回去了,留她在天上做一辈子的小仙女。”林七许偶尔会想,没做她的孩子也好。 毕竟,她什么都给不了她。 或许,多年以后,她的女儿成为第二个她。她一点都不想给自己的孩子,这样悲惨的人生 二人各自陷入对孩子的怀缅中,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 惠和好容易收拾起一地的破碎,勉强转开了话题:“林御史在外头置外室的事,你知道吗?”前儿早朝,林言轩置外室的事被御史台的某位上本弹劾了。 “嗯。”林七许淡笑道,“而且那外室现在不算外室了,被林夫人接进府好好养胎了,叫窦姨娘。” 惠和道:“那这窦姨娘真得好好感谢下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后生,谁不知道御史台林言轩一人独大,就是有辖制他的左都御史,也顾虑重重。哪里比得上年青气盛、冲劲儿足的毛头小子。” 背后肯定有人指使的?惠和揣摩着林七许无动于衷的表情,很好奇是不是她。 “只可怜其琛,又被拿出来说事了。”牵扯到林言轩,大家怎么能不说一说林其琛。俩人都是有史以来的当红人物。 惠和看她一眼,笑道:“你弟弟现在和我弟弟好着呢。人红是非多,他们都妒忌你弟弟倒是真的。” 林七许难免得纠正她的语病:“是皇上欣赏其琛,愿意给他机会罢了。”到底,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其琛对了皇帝的眼缘,前面的路会走得平坦些。 只是皇帝本身就有点摇摇欲坠的不稳,林七许难免更为弟弟担忧。 她不免关心道:“皇上近来身体可好?”巫蛊之术,林七许只在书籍上瞥见过几眼。其高深莫测,她也十分畏惧。 “还好。等年一过,楚小媛就要发动了。”三位妃嫔,一定会有一个皇子的。惠和虽然对荣华富贵不那么上心,可她心知肚明,弟弟如果坐不稳皇位,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大概连自己都无法幸免。 林七许听出惠和对侄儿的期盼,笑道:“到时是个女孩,公主可别嫌弃。”亲菱怀的多是个公主,怀相极好。 惠和摆摆手:“你当我是什么人,还会计较这个。” 皇帝身体的异样,惠和是为数不多一清二楚的人,数年前曾从西北带回过几位精通此道的山野之人,他们多为深山老林里世代与蛊相伴的高人。避着摄政王的眼线,避着太后的耳目,才弄清楚弟弟身体内所中的蛊毒。 以姜允的医术,大意是定要找到蛊眼方能配制解药。 可天下茫茫之大,谁知道蛊眼藏在哪。 这令惠和和皇帝都有了短暂的茫然和长久的无能为力,似乎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就算抓着那下蛊之人逼迫要挟,可既然做下这种满门抄斩的事,眼见事情败露,又怎么可功亏一篑? 且根据那几位高人的说法,这蛊是从幼时便在体内成长。顺其自然地,惠和对摄政王的疑虑去了一大半,毕竟弟弟从小养在太后跟前,想做手脚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是母后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这蛊,发作起来只会使人无力昏迷,并不剧烈疼痛,也无法控制心神。太后没有亲子,谁做皇帝她都只会是名义上的皇太后或太皇太后,为何要做这种事呢? 惠和对这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行为很费解,她想不出太后祸害弟弟能有什么好处,又无法与人倾诉交谈,很多时候便只能不去想这件事。 否则惠和感觉自己,迟早会疯的。 林七许要是知道惠和的想法,大概会嗤之以鼻地笑。 她也不明白,赵氏作践她有什么好处? 林言轩这个亲爹无视她、抛弃她又有什么好处? 可见这世上不少人都喜欢去做些损人而不利己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7章 异端 惠和被和敬大长公主请去一起打牌了,来寻的宫女说是因裕王府里出了些岔子,裕王妃提前离去。三缺一,这不想到了难得赴宴的惠和长公主。 林七许静静望着另一处的郁郁竹林,推辞道:“公主去罢,正好竹林处边上有个净房。我身上刚好有点不方便。” 话语说得委婉,惠和自然也听得明白。 “路上虽没什么积雪,你也小心点。”惠和不好拂了皇室里辈分最高的和敬大长公主的美意,便跟着宫女走了。 林七许不过一王府侧妃,随行的佩玖与燕竹只能在外头候着,带不进花厅来,身边跟着个眼生的小姑娘,规矩却还好。 “侧妃,不如回去?”那丫鬟名唤朱玉,显然没来过这片地,不免有点惴惴。 林七许可不是骗惠和说她身子不方便,是真的有点……闹肚子。 国公府的净房自然不可能臭气熏天,相反地,因此处僻静幽深,又不靠近丫鬟住的一排砖房,来来往往的下人不多。使用频率下降了,舒适度理所当然地提升了。 以至于,林七许蹲得腿脚发麻,难以在维持形象的前提下起身。所幸肚子不闹了,干脆非常闲情逸致地打量起这个别致的茅厕来。一细细考究,她不禁怔忡了片刻。 净房由一排排苍劲的竹子搭成,外边围着圈镂空花墙,微微仰头,还能看见头顶小窗边垂着盆长势喜人的文心兰。林七许为花默哀着,也不怕被熏坏嘛。这种装饰多于实用的茅厕,平常应该是不许人上的,不过国公府奢靡,为求讲究,才建了个美轮美奂、还种花的净房,在江南时不少富贵人家,也是这般作为。 她感受到腿上麻意的褪去,张口轻唤:“朱玉?” 没有回答。 “朱玉?”略微大声些。 只有很安静的风吹过。 林七许本能地眼皮跳了跳,感受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诡异。机敏如她,不会再傻傻地喊朱玉了。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系好裙带,收拾完仪容,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外头的声响。 外头有声响吗? 当然有。 飒飒的风声中有几个人的脚步徐徐传来。或许是他们靠的近了,或许是前边她心思没放在耳朵上,总之林七许觉得很危险。 「打不过还是躲得过的。」 本着这种信条,她借着一个花几,轻轻松松地跃上了净房的横梁。按道理说,他们不会奔着茅厕来,可万一她碰上了正巧和她一样闹肚子的家伙呢? 保险起见,保险起见呀。 林七许挪了挪身体,扯住压得乱糟糟的裙摆,稍后溜了眼附近,脸色突然十分难看。那盆文心兰生得水灵灵的,周遭的花几、竹台都没什么灰尘,连横梁上……她伸手一抚,积灰很有限呐…… 眼神一寸寸地冷寂下去。 这是座多么金贵的净房呐!连沉香榭的正殿都没这儿打扫地干净考究!敢情她流年走大运,不知道撞了什么东西——— 外面的脚步声慢吞吞地晃过来,时而能听到几句轻轻的耳语声,大约三四人左右的队伍。林七许终于确定了,这伙人真的是来茅厕的! 这里仅管为求讲究,做得精致大方。可净房终究是净房,总不可能气派过正院去,且是建在竹林里头,格局有限,故而很是小巧别致。她一个大活人根本藏不住,且看这横梁上这么干净,指不定来人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和她有样学样,上梁呢! 林七许有心一探究竟,可那伙人的逼近不得不使她更爱重自己的生命。 下梁,才是王道。 光速捋平了裙摆,尽量使自己不像个梁上君子。 她极为镇定自若地唤道:“朱玉,你去哪儿了,快点进来。”必须装作一副无意进来再自然而然出去的样子,净房没有其他能出去的门窗了,何况动静太大,一样会惊动外面的人。 朱玉并不在外面,林七许对这丫鬟的踪迹也无甚兴趣。眼下,先要脱困。 如她所料,这句话令那些悠闲的、缓慢的脚步声,嘎然而停。林七许想象着他们突然紧张起来的面庞、和互相交换、拼命使眼色的滑稽样,原先的压迫感烟消云散,反而浅浅地微笑起来。 有人问了句老掉牙的话:“请问,里面是谁?”声音是个女的,一群大老爷们不会轻易唐突。 “那…我,我乃摄政王府林氏,陪着王爷一同赴宴。与惠和公主分开后,身上有了些不适……”三言两语交代了下前因后果。 林七许的口吻非常讶异,透了丝显而易见的慌乱,末了还捣鼓出了一阵窸窸窣窣整理衣裙配饰的声响。 这个回答令外边的一群人极为惊悚。 为首的是今日寿星的长子,太后的堂弟——随国公裴季卿,他命两边的人退下,里头有个面白低矮的太监,不方便给这林氏看见。他笑着拱拱手,道:“见过林侧妃,老夫无意间与几位文人墨客路过此处,还望莫打扰了侧妃。” 紧接着,裴季卿飞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去找操控竹林机关和阵法的人了,此刻他的心里简直是崩溃的,为毛摄政王的女人会在那里啊,为毛啊。 仅管那个头头不曾透露自己是谁,只听这声音和口气,显然是某个发号施令习惯了的上位者。那声老夫令林七许只能往公侯之家里猜,毕竟王室贵人见到她这个侧妃,不用问安,不用如此客套,即便只是口头上的你来我往。 林七许的好奇心是旺盛的,但她更爱自己的生命。 于是她淡然地走出了这间净房。 在逼仄的空间待久了,豁然视线开朗,这没有令林七许感到丝毫舒适与开怀,相反地,眼前景象使她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太后娘家的大本营给掀翻了。 多么可怕的事实。 林七许清晰地记得,这间考究的净房在竹林边角上,邻近外院的最后一进芜房,一丈开外载着几株枯败的红枫,还有一片霜雪落满的花圃地。 而此刻!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竹林,青翠摇曳,根本不畏冬日寒霜,小径四通八达,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子,掩映在婆娑的竹海中。 根本不是什么竹林边! 这个认知,使她生平第一次傻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章 竹林 竹林再大,到底是在国公府内,不会蔓延开去,大到无边无际的深山老林。林七许最束手无策的不是她孤身一人的险境或者背后那些神神鬼鬼的破东西…… 而是她怎么会从竹林边上的净房一下子到了竹林里边的净房! 如果她的眼睛没问题,如果她的记忆没有断片,那么一切就说通了。 竹林有阵法、有玄机、藏着值得花大力气去迷惑他人的宝贝。 林七许走在森森透风的竹林里,狭长的影子被冬日凉薄的日光打在小路上,拉开去绵延成无尽阴影,她不禁咬了咬唇,终露出一丝惧意。 国公府不会把她困死在竹林里? 那个出声的人是谁呢?随国公?她运道也太好了。 林七许通过调养内息,勉强会了世人所说的武功,但真的连皮毛都算不上。香料,略有涉猎,医学,略通门道,至于其他的琴棋书画,那些修身养性的高贵玩意……在紧要关头,什么劲儿都使不上,她最不喜欢它们了。 她会的东西蛮多,可以说建立在她的年龄与经历上,已经有些超支了。 如果还精通五行八卦、布阵解阵的话,林七许自己都觉得很玄乎。 基于这个认知,她决定瞎猫碰死耗子了。 停停走走地,路上还看见一堆翻新的泥土,心里抖了一小会儿。这不会是刚冬眠的蛇挖出来的坑?竹林里最防不胜防的就是细细小小的竹叶青,还有毒…… 阴暗的想法很快被一片鲜艳尚存的花墙吸引,隐约能看见大红漆花的窗棂,林七许终于收敛了满脸的郁色,露出点劫后余生的笑意。 当然,这笑意也很假。 万一那地方是那群不怀好意的东西商讨大计的大本营,怎么办? 不过好歹,不是那只会摇摆的葱葱竹叶了,林七许看得久了,都有点眼花,生怕一不当心钻出条细软可怕的竹叶青来…… 竹林已到边缘,青瓦朱墙跃然可见,林七许探出头张望了会儿,脚步却没有伸出去。国公府占地广阔,内外院泾渭分明,如果那是外院,撞见个什么人呀鬼的,她哪里有嘴说得清,换成旁人最多落下几句闲话,她这种有前科的,怎么敢行差踏错。 不等林七许琢磨出个好歹来,旁边传来一字男声,惊散她三魂七魄。 “咦?” 林七许闻声看去,是一位打扮的男人?年纪不大,大约就比林言轩大上几岁,面容依稀看着,挺温和的一人。哪怕他只说了一个字,林七许也能分辨出来,不是那个在净房外的老男人,声线差太多了。 林七许咽了口口水,才慢慢挪过来,试探道:“这位大人是?”她的装扮实在不适合扮成丫鬟,否则她一定立马伏地请罪,说自己一时在竹林迷了路,才从内院跑到了这里。 她趁着男人还未作答,继续道:“我是从内院来的,可惜在竹林里失了方向,才打扰到了您。” 林七许环顾四周,意图弄清方位。此处环境清幽,僻静舒雅,倚着一面藤蔓遍布的浅色粉墙,左拐边上有道垂拱门,前方的地上摆放着一张石桌并着石椅,桌面上正安置着一局珍笼,看男人的模样,正是在解棋。 中年男人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是谁?” 林七许非常不想说自己是谁,干脆闭上了嘴巴。 左右大家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她不敢走出那道垂拱门,生怕见到更多的外人,然后传出了更坏的名声,可如果不及时回去,内院也会闹出乱子……不过她在京城的贵妇圈里名声已经烂到家了,她一点都不在乎。 左右摄政王不会听妇人的家长里短,可若是在外男面前出了什么破事,又让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朝向了王府和她,林七许真的觉得…末日不远了。 “先生没有小厮吗?”林七许很想找个人帮她带路回内院。 中年男人被她接连两句的无赖话气得有点发笑,问她是谁不答。如此井水不犯河水也是好的,现在还想向她讨小厮,他难道是面粉做的吗? 可惜林七许在王府装了一年多的傻白甜加贴心解语花,心底最无赖的一些因子跑上来,真不是控制的住的。她非常恶劣地笑道:“这棋局我在一本古谱上看见过,我教你解,先生借个丫鬟或小厮给我罢。”不过,是真的看见过。 好大的口气。 中年男人也不是个善茬,小时候爬树摸鱼,调戏丫鬟,长大些仗着会读书就更肆无忌惮了,纨绔子弟爱干的事儿样样都做过。可惜,好景不长,后来他就长大了。此刻既然四下无人,他也恢复了些年轻时劣根性,笑道:“万一解了后,我真的没有下人呢?” 林七许整张脸都写满了不相信,她这点眼光会没有吗? 在很有个性地翻了个白眼后,大抵是真的被勾起了点兴趣与玩意,她苦思冥想片刻,便很有底气地落了子,每一步都使中年男人的眼更深一分。 直到他精确地看见了林七许发髻里簪的一支嵌蓝宝石的赤金柳叶步摇,眉心轻轻一跳,那是宫廷敕造的珍品。 林七许在走第三步棋。 谢秉文和达官贵人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这点眼力见非常好,排出赠送这个缘由,今日来随国公府的皇室贵胄有安王、裕王、摄政王、渭郡王……谢秉文溜了一遍,发现他们的女眷自己都很熟知,并没有什么生面孔。 “先生你看。”叫大人太俗气,不知道官称爵位的情况下,还是叫先生好,多么有礼貌,哪怕是太监都会喜欢的一个称呼。 谢秉文这才将视线落在了她的面上,细细推敲了会,还是有点迷茫。 皇室名媛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看其年纪和打扮,显然是嫁作人妇的,并非闺中的千金小姐。 作为一国首辅,谢秉文并不拘泥于此,在意这个人是谁。 他慢慢收拾棋子,笑道:“不妨手谈一局?” 林七许也在琢磨他的身份,可惜以她见识之少,绝对猜不出来眼前这个人是堂堂内阁首辅、摄政王妃的父亲辅国公——谢!秉!文! 她忙不迭地拒绝:“恕我没有办法了,出来的时间太长,必须得回内院。”手谈?开什么玩笑啊,她一想起过会怎么应付内院女眷的盘问,怎么和惠和解释,对竹林的那鬼一样的遭遇抱有什么样的看法和态度…… 瞬间划过种种纠纷,利害关系。 这时,心底那一丢丢的无赖与惬意,早烟消云散。 “林氏?” 另外一道声音豁然插入,是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林七许的脸上即时浮现出了一种天要亡我的悲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9章 巧合 谢秉文正面着林七许,极为清明地收下了她掩饰不好的惊惶与悲哀。大概因为这份表情太过深刻,以至于谢秉文对大女婿产生了一点点怪异的情绪。 你的宠妃怎么见了你和鬼一样? 他今日和摄政王寻了这处对弈,方才是摄政王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处理处理,他就悠闲地在大冷天里琢磨着棋局与一些闲事,没成想这出二人对弈被林氏当作了一盘珍笼,并且非常犀利而果决地解了局。 摄政王大概是三个人里最迷茫的一个,不过他装功好,面上最清淡,在林氏请安后,便没有再去看她,反而把目光落在了那盘解了困境的棋盘上。 林七许恰好执的是他的白棋。 “这是?”摄政王更糊涂了。 等谢秉文简略地概括了遍事情后,摄政王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裂缝。自家的妃妾莫名其妙地跑到前院来了,而且还是最前科恶劣的她……正常男人,都有些挂不住脸。 林七许从摄政王对中年男子的称呼上,准确无误地明白这个人是摄政王的岳父,是摄政王妃的亲爹啊。 她严肃地思考着,如果她识趣地下跪认错道歉,再抹几滴眼泪,能不能在辅国公面前把摄政王糊弄过去呢。摄政王总不会当着岳父的面教训自己的妾室?多么有失体统和规矩的事,摄政王绝对不会做的。这时,她对摄政王的恪守陈规觉得非常好。 林七许来不及表现出什么,摄政王漠然开口:“林氏你先回去罢。”他唤来了花墙外的燕许,吩咐道:“你好生送侧妃回去。”燕许和林七许都很想问,是回内院的花厅还是直接回王府呢,多么模棱两可的话。 谢秉文对林七许的感官倒是还好,不好不差,毕竟以他年轻时的眼光看来,林七许比木桩子似端庄的女人耐看多了,比如他的大儿媳郑氏。故而微笑道:“这儿晚宴还是不错的,想必还没给老夫人祝寿呢。”言下之意,女婿你的小老婆贸然回府不好,太引人注目,不知道的难免要瞎猜,更不利于女婿你对王府体面的维护哈。 岳父都开口了,摄政王很卖情面,若有所思地叮嘱了几句。 “惠和长姐喜欢你,你好生陪着便是。”不要东跑西跑,这回好在是辅国公,换成别的公侯王孙,摄政王简直是……要忍无可忍了,管林氏有多么讨他喜欢,背后还有什么秘密,统统见鬼去。 林七许极其温顺地道:“妾身明白了。” 翻来倒去的“妾身明白”“妾身知道”“嗯”等等,摄政王目送走林氏,眼神立马深沉下来,透着格外尖锐的光芒。 “怪不得阿俪嫁了你后行事更端方了。”谢秉文摩挲着一枚墨玉制成的棋子,意味深长地笑道。 摄政王被岳父调侃,面上颇是讪然:“是您教的好。”甭管摄政王在朝廷上多么一言九鼎,位高权重,在谢秉文内阁首辅兼王妃父亲的双重身份下,只有笑着打哈哈的份。 谢秉文更不好和女婿谈一个妾室多么怕您的事,关心了几句女儿和外孙后,难免唏嘘:“果然,有些东西强求不得。”或许大女儿的身体天生就不适合生孩子。 等摄政王弄清楚林氏出现在这里的细枝末节后,神色愈发变幻莫测。 “走一步,看一步。”谢秉文接过小厮奉上的茶盏,垂下眼睑淡淡道。 “只能如此。” …… 与林七许预料的情况不同,花厅没有因为她的“失踪”而四下找人。在那些自视甚高的命妇眼里,一个小小的侧妃太不够看了,惠和只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然后悄悄地打发人去寻,最可怜的要数在净房外候着的朱玉。 她无聊地蹲下来玩了会,再转身已物是人非呐。 林七许被送回来的时候,朱玉几乎感激涕零地迎了上来:“侧妃……” “嗯,进去。”她没有多看一眼朱玉。因为这个倒霉的小丫头十有八九会因为碰上了不该碰的东西,而被随国公府处理掉。 处理两个字,冷漠又无情。 她尚且自身难保,更加顾不全一个萍水相逢的下人。 惠和从一堆的王妃、郡王妃、翁主郡主里挪出来,小声地关切道:“没什么事?” “没有,不过在竹林里失了方向。好在没冲撞到谁。” 惠和闻言眼角一滞,重复问道:“竹林?” 林七许没有漏过惠和眼底的惊讶与狐疑,用词更加谨慎:“公主被请走的那处,拐过两座假山就是一片绿竹,在冬日依旧苍翠。边上有个净房。” “很大么?” “里头小路很多,四通八达的。”林七许如实答道。 且她有八分确定,这竹林里肯定布下了阵法之类的玄乎玩意。 惠和认真看了她一眼,含了些许凝重:“真没碰上谁?”方才林七许只否认了没冲撞到谁,可没有说没遇上什么。 林七许千辛万苦放下去的心被惠和渐渐严肃地一问,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温默,抿唇道:“从竹林拐出来,正是外院。不小心碰上了辅国公,和与之下棋、却临时走开的王爷。” 惠和没有不死心地问她第二遍,有没有在竹林里碰上谁。既然林氏开口,想必轻易不会变更措辞,否则前后打脸,以后还如何来往? 林七许再次被问到这件事,是在回程的王府马车上,对面坐着摄政王一枚。 车厢视线晦暗,她也没勇气去打量男人的神情与喜怒。 摄政王开口问得无比犀利:“把你编出来的故事说一说。” 林七许:“……” 瞬间冷场。 不过打破沉默的活儿摄政王从来不做,太掉逼格了。所以林七许微笑道:“王爷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 一句暗暗叫板的反问。 摄政王当然不会喜欢被反问,更加不豫道:“你说你的。”其他的,本王自会判断。 林七许不敢把和惠和说的套路与摄政王讲一遍,必须在这基础上添几笔令摄政王满意的情节,换言之,不能让摄政王的这番拷问空手而归。 她很坦白地交代了那间净房的诡异与变幻,意图将他人的重点放到为什么这间净房会动或是这片竹林会转…… “公主被请走的那会儿,妾身肚子不太舒服……然后看见了竹林边上有个净房……妾身记得非常清楚,它是在竹林边上,因为如果是在内部,妾身根本看不见它……等妾身喊人时,喊了很多声都没有人应……后来走出净房,就发现四面环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0章 失宠 “后来的事情,王爷应该都知道了。妾身在边缘处犹豫了一会儿,因为怕冲撞到外人,可是又不能傻傻地等着。这时,辅国公大概看见了妾身,然后出声了。”她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尴尬道,“妾身不知是您在与辅国公对弈,只以为是国公在解残局,偏偏与一孤本上的棋谱很相似,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卖弄了一回。” 这大冬天地,跑到外头下棋,翁婿俩兴致真正是好。 摄政王死死盯着她,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国公问过你是谁,你如何不答?” 此话一出,林七许心底简直把辅国公全家都问候了个遍,不是说上位者都惜字如金、言简意赅的吗?怎么这国公爷对摄政王交代事情这么清清楚楚,具体到每一个对话和反应…… 她没有力气去揣测摄政王现在如何看待她“爱出风头”“态度随便”的表现。 因为,事实如此。 没有自报家门,没有退避三舍。这是个很大的忌讳。 林七许淡淡道:“妾身不想给王府抹黑,名声这么差,再跑到外院来,换做别的人,肯定会有些闲言碎语传出。”辅国公自然好说话,可换做些别的作风不检、无所事事的公侯贵族呢? 摄政王眼皮都没动一下:“假的。” 林七许十分无语。 “本王从来没觉得,你有多爱惜名声。” 这是很显而易见的,有时林氏在做戏,他也乐于看戏,然后就皆大欢喜地糊弄过去了。可今天,摄政王不太愿意了,林氏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说她在乎王府的,实在是太瞎了。 林七许明显感受到对面男人一阵轻视加鄙夷的目光,反而淡定下来了。 最坏能到什么结果呢? 林七许神游天外地想着,没有出声。 结果是临到王府,她才慢吞吞地道:“妾身未报家门,是因为能够不受身份限制地说话做事,真的……很爽。” 摄政王下马车前深深地回望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利落地离开了。 事到如今,真假也不重要了。 她好像真的失了摄政王的欢心欸……扶着佩玖的手,林七许踩着板凳下了马车,而前一分钟还在对面的男人此刻已左拐入了书房,背影渐渐消失。 得罪了赖以为生的最后一张饭票。她是什么心情呢? 林七许分不清失落还是自在,一抬眼便看见了天边绚烂到无边的晚霞,在冬日单调而枯燥的景象里,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般喷薄、七彩的漫天云霞。 “主子,我们怎么提早回来了?”按理不是要用过晚膳吗? 林七许简略道:“出了点变故。”不单是摄政王这边,随国公府和惠和公主因她的无心之举亦受到了些影响…… 摄政王在与辅国公对弈时因什么事被唤出去呢? 惠和公主为何一听见竹林就面色忽变呢? 还有最最故作玄乎的随国公府,好端端地在自家后院里弄什么阵法…… 好累啊。 挥开脑海里遍布的种种想法,林七许现在身心俱疲,只想好好沐浴,然后上床睡觉。还有,不用伺候男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 何谓失宠? 即女子失去了男人的临幸。 可林七许仍感受到了众人四面八方的温暖视线,王妃待她笑语晏晏,尤氏同她有说有笑,类似吴氏的姬妾,与她客套间始终存着浅浅的羡慕嫉妒恨。原因无他,第一林七许有荣太妃的喜爱,这可是摄政王的亲娘欸,第二,林七许有个能干的弟弟,第三就是她人缘还算不错,有个风头正劲的至交好友楚小媛,有个相谈甚欢的惠和公主…… 至于那些曾经不堪的流言呀、诽谤呀,在她用心经营下,显然不那么招人眼球了。 当然,被拿出来说说嘴是难免的。 不过林七许怎么会介意呢?真介意的话,她哪活得到如今。有时,能熬到最后的人即便不是赢家,也绝不会是败者。 “今天奴婢去灶上取腊八粥,碰上了镜春斋的人,那些人狗眼看人低,真是气死奴婢了。”梨花忿忿地告着状,眉眼儿透着股不屈。 林七许不由好笑,道:“梨花怎么和一群有狗眼的人计较呢。乖。” 燕竹被那个乖字雷得不轻,只晴好依旧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平淡道:“主子用膳。” 林七许点点头,淡笑道:“去年这时候,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都很清楚。虽说王爷连着十天没上咱们这儿了,可这腊八粥,依旧要什么有什么。可见,这王府的日子,和王爷的宠爱没有非常直接的挂钩。”吴氏家世不错,还是嫡女,名下养着大公子,可满府奴仆总是觉得林侧妃更厉害些,毕竟人家什么都没有,也硬是拼到了唯二的侧妃呢。 “嗯,晴好跟着您,总觉得日子是很有奔头的。”晴好笑眯眯地附和,又问,“佩玖姐姐去哪儿了?本来早晨是她当值的,只是临时有事和奴婢换了下,好几天没见着她人影。” 像这种当着主子面,模模糊糊地“告状”,林七许并不多么喜欢。好在晴好的语气不差,口吻也很天真,加上这几天佩玖状态有点问题,林七许也上了心,道:“燕竹你说呢?” 燕竹想了想,才道:“说来佩玖比奴婢还大一岁,过了年快二十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 不过不妨碍林七许听懂,她笑道:“佩玖可有说起过她的打算?”王府这边的丫鬟,过二十就要考虑出府或发嫁的事了,命好的可能成为通房,姨娘……比如养胎中的燕笑。 可惜林七许根基太浅,没法为身边的这些丫鬟细细打算。 而燕竹大概觉得林七许和旁的主子不一样,居然真的与林七许说起佩玖的心思。毕竟,主子最不喜欢下面人自作主张,一个丫鬟自专自己的终身大事,显然没把主子放在眼里,很遭忌讳的。 燕竹说了个很普遍的故事,比话本子里说的那些风月靠谱多了。 “喔。”林七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个两年前死了老婆的花匠鳏夫,一个无父无母身世可怜的浮萍丫鬟。 惺惺相惜。 林七许宽和地笑:“我知道了。”然后又随口道:“可我奇怪的是,你倒敢说。”万一她大发雷霆怎么办,丫鬟与外男私相授受,这可是会牵连到主子的罪。 燕竹此时早淡定了,道:“奴婢就是喜欢您这点,才跟着您的。” “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1章 吴秋 年前最后一次宴会,是靖安侯府老太君的寿辰,也就是谢儇太婆婆的六十大寿。这回不是王爷带她去充场子的,不是王妃带她去秀优越感的,而是惠和长公主亲自下了帖子,请林七许去参加。 面对长公主的请帖,摄政王夫妇俩自然首肯。 第一次去靖安侯府,林七许的心态极其微妙。这座府邸,有一位曾可能是她夫婿的女婿,还有一位曾可能是她弟媳妇的儿媳妇。以上并不可怕,而是她居然在女眷云集的厅堂中,见到了笑容满面的陈氏。 赵成渊也来了! 林七许心猛然一沉。 祝寿时,谢儇会碰上他?仅管谢儇早得知消息,会有防范,可有些事,不是预防了就可以不害怕的。 惠和从来不容易被人搭话,姿态超然地坐在上方,略略和摄政王妃等人寒暄几句后,她见林七许在那边与几个卫家的人相谈甚欢,从两方神情看来,显然是旧识。 “真的是好久不见,吴姐姐。”林七许淡淡道。吴秋已是卫家的新妇了,听闻丈夫是卫侯的嫡长子,比她小一岁。想起弟弟曾经嫌弃的表情,她真是不得不感叹,这圈子太他妈小了,抬头低头都是熟人呐。 还是江南的熟人。 吴秋其貌不扬,声音倒很温婉,道:“是啊,再见都不一样了。”林氏成了王府侧妃,楚亲菱成了众人口中张扬跋扈的楚小媛,还有那从前活络大方的堂姐,上回来卫家作客,整个人都假的可怕…… 吴秋的婆婆觉得媳妇人缘广阔,光摄政王府的姬妾就认识俩,一个是侧妃林氏,一个是养着大公子的吴氏,在旁边神态和蔼。 林七许道:“王府里的吴姐姐从前在苏州,我都未曾见过。想来是跟着父亲一直在外?”摄政王妃还曾疑惑过,说她和吴氏都是江南名门的小姐,怎的从未见过面。 吴秋点头道:“确实如此,四姐姐她一般都随叔父在任上。” 林七许与吴姬接触地真的不多,还不如吴秋呢。二人说了会子话,还一起约好什么时辰去宫里看望亲菱,末了,林七许没有遗漏掉卫夫人眼底的满意。 可能在吴秋的婆婆眼里,这媳妇年纪大又不好看,唯一的优点就数端稳持重,知道自己的缺陷。儿子常往风月场所跑,真娶个河东狮进府,定会家宅不宁,吴氏家世中等,容貌中下,人却规矩,做婆婆的往往喜欢这种拢不住儿子心的儿媳。 任何人,都喜欢秀优越的感觉。 卫夫人依旧在打听消息中,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你不是说和林侧妃关系平平吗?怎的你不过开口一提,她便应下了。不过没关系,进宫去多结实些贵人,林侧妃可是很讨长公主、太妃、还有皇后的喜欢呢……人家弟弟也很厉害……还有,你可能不知道,你那婶婶是宁家的闺女,不知道作的什么孽,她那个妹妹做的那些事哟,害得咱们都不太好和摄政王府走动……你可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吴秋盯着婆婆张张合合不停的嘴,面上一副温顺样儿。婆婆说到林氏的弟弟,心底才有了点波澜,暗暗道,你可能不知道,要不是林家没瞧上我,我哪会嫁给你儿子呢…… “嗯,媳妇都明白的,娘你放心。”不论卫夫人多么的爱发牢骚,吴秋永远展现了一副恭敬柔顺、端庄谦卑的模样,回答也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卫夫人喜欢她的听话,继续为她引荐着,这家侯夫人,那家国公小姐…… 林七许望着那婆媳俩,不禁被过往迷住了心神。 直到惠和屈尊降贵地寻过来,微笑道:“瞧你这出神样,想什么呢。” 曾经最苍白的自卑感慢慢涌来,林七许好容易才压住心底的怅惘,方静静道:“卫家的大少奶奶是我从前的一位朋友,我们还约好,一起进宫去看楚小媛。” 惠和长公主清淡道:“不是来叙旧,而是来攀交情的罢。那卫夫人的性子再清楚没有了,以往宁侧妃得宠时,对她那弟妹巴结讨好,后来宁家稍有落魄,便成日发牢骚地抱怨。” 林七许耸一耸肩,笑道:“还指望婆婆多好么,吴秋她一向是个明白人。” 惠和玩笑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太妃昨日还和我说起,你又贴心又周全。”不过可惜,不是嫡亲的儿媳妇。 “太妃是太妃,卫夫人的性子自然没法和太妃相提并论。”林七许无意道,“也是王妃明理,否则太妃在宫里喜欢完我,回府就惨了。”哪几个正经的夫人会喜欢一个比自己更受婆婆喜爱的妾室呢。 惠和很有感慨:“嗯,我那弟妹一向不错。” 摄政王妃的为人,是林七许远在江南就听闻过的好名声。她微微低头,有些苦涩:“王妃她也不容易的。”声音很轻。 惠和没有和一个小老婆背后讨论大老婆的癖好。她拉着林七许往后头的屏风处去,这一幕刚好落进在与宁国公夫人说话的摄政王妃眼里,宁国公夫人对林氏一向没什么好感,这姐弟俩落他们国公府的面子落成满京城的笑柄,且郑蕙也是她从小看大的侄孙女,自然心头偏爱了点。 “林氏巴结人的功夫很令人刮目相看。”开口的是宁国公世子夫人,揣摩着婆婆脸色小小奉承了一句。 宁国公夫人自持身份,怎好去说妾室的不是。可摄政王妃却为林氏说着好话:“惠和长姐喜欢她,是她的福气,也是王府的福气。我有时分不开身,没法在太妃跟前尽孝,王爷又忙于政务,多亏了林氏常伴太妃左右。” 宁国公世子夫人不曾想摄政王妃居然真的为林氏非常尽责地说着实话,心里只想,难怪人人都说摄政王妃厉害,光这明面上对妾室的风度,就不是旁人能比拟的。仅管被驳回了话,她也不恼,只笑道:“总归也是王妃您教导有方。” 摄政王妃道:“您真谦虚,我那嫂子可不是您亲闺女么,又在国公夫人膝下养过几年,通身的好家教好规矩,您这么妄自菲薄的,看你婆婆回去不数落你。” 这话说得非常全面,既恭维了宁国公夫人俩婆媳,又不显得自己掉价。最后用一种亲切而熟稔的语气告诉旁听的众人,咱们俩家关系多好呀。 摄政王妃一面同这对婆媳打着哈哈,一面思忖着林氏近来的行为。自打从随国公府回来,林氏就莫名其妙地失宠了,王爷和她大致说了遍经过,可惜后来他们又去细细调查了一回,查出来的事实比林氏说的还要玄乎。 惠和那日和林氏在一起,今儿又特意下帖子叫林氏来。 摄政王妃很难不多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2章 一致 花鸟屏风后是一处女眷换衣裳的厢房,布置精美,供着几个烧得通红的炭盆,温暖如春。冬日哪怕更衣,也不过添件小袄,或脱件马甲。 惠和先和她随便扯了几句,方进入了正题:“那天你去了这般久,是碰着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答。 因为林七许不知道惠和了解到了什么地步,所以她说得很模糊:“那片竹林,好像有点问题,处处透着怪异。” 这句并不是废话,起码林七许第一时间看见了惠和的了然于心。 惠和继续问:“怎么说?” 然后林七许把和摄政王讲的说辞照旧复述了遍,分毫不差。 “你的意思是,等你反应过来时,这个净房不在竹林边上了,是吗?”惠和的关注点和摄政王有非常大的差异,林七许不禁怀疑,惠和是不是早对随国公府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否则以惠和深居简出的性子,何来会去随国公府作客。 林七许首肯道:“是的,非常肯定。要么竹林动,要么净房动,要么我傻了。” 惠和却对林七许的这般说法确信不疑,丝毫没怀疑她弄虚作假。或者说是,惠和认为林七许说的经过是真的,至于其中隐瞒了多少,这又是另外回事。 “如果净房动,你真的会没感觉么?” 林七许微微一笑:“很多事如果留心,都会有蛛丝马迹。可当时,第一我无心,第二,唉,公主你知道我为什么匆匆去净房的呀。”肚子正闹着呢,哪有旁的心思。 惠和无奈道:“是我傻了。” “上回闹得,我以后都不敢去随国公府了。”林七许确实心有余悸。 惠和反而一笑:“有本事你也不进宫啊。”不要忘了,随国公府最大的本钱就是有太后作靠山,又养出了个皇后,仅管这皇后声名……有点问题。 林七许故作可怜,道:“公主你一定要帮我欸,都约好和吴秋进宫看亲菱了。” 惠和道:“你有时也劝着楚氏些……嗯,太激动容易动胎气。”她不好明着说楚氏倨傲跋扈,只得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还差一两个月就临盆了,可能是情绪所致。”张扬也是很好的保护色,等亲菱生下女儿,皇后一定会又喜又怒。如果惠和再不喜欢亲菱,亲菱还怎么活呢,所以林七许非常聪敏地为惠和打了个预防针,“等亲菱生下个好看的公主,你可得多抱抱她。” 惠和不由得微微蹙眉,作为皇帝的亲姐姐,她非常盼望弟弟能有后嗣。因为没有继承人的王位,就是那镜中花,水中月,虚的很。 林七许明白她的想法,立马又补上句:“其实,长子还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最稳妥。”有嫡长子的皇帝和只有庶子的皇帝,也是不一样的。 惠和这时变得落寞起来,大抵被触动到了过往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良久她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如果长子真的能从皇后肚里出来,我也很为小侄子开心。” 显然,这对姐弟的过去也一直活在嫡母的威压下,连生母都不能幸免于难,提及嫡庶,他们的感受应该很深。同样感同身受的还有摄政王,如果不是因为庶子的身份,如今的九五之尊就不是惠和的亲弟弟了。 惠和有时真不知道怎么想这些事。 小皇帝既想摆脱太后的制肘,又必须依靠嫡出的身份才能压倒摄政王。 多么两难的局面。 “很多时候,我会想起其琛,会想起我的生母。我就觉得,要是全天下的孩子都是嫡出的,该有多好。” 惠和静静望着她,淡笑道:“是呀,该有多好。”片刻沉默后,她才神使鬼差地问了句:“你弟弟不帮摄政王,你不怪他么?” 林其琛在政事里,和摄政王派系几乎都为对立。予诸(皇帝)多次不解地问惠和,“为什么其琛不帮着摄政王做事呢,他明明那么在乎他的姐姐。”予诸同样作为弟弟,太明白这种感受了。 惠和是怎么答的呢,喔,她说:“摄政王是谢家的女婿,是谢家公子的姐夫,关林其琛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可林其琛总要顾着些王府的姐姐。 以上也是皇帝至今对林其琛没有放一百个心的缘故。 林七许显然被惠和的话语吓到,她见惠和面上有点难看,非常柔和地笑道:“帮摄政王,我也是一样的。其琛是我的亲弟弟,不是我往上爬的工具。” “你尊重弟弟的选择,所以由着他不结婚吗?”惠和好奇八卦道。 “他总会娶亲生子的,只是不是现在。” 惠和叹道:“我可是盼着抱侄子呢。”她大概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了,只能指望指望弟弟的。 “弄得我好像不希望其琛有子嗣似的。”林七许和惠和有太多的相似处,其中最不愿提及的就是两人曾失去的孩子。 惠和拉过她的手,难得语重心长,道:“你可得多花些心思调养身体,到底你比我年轻多了,王爷他又爱重你,来日方长啊。” “事在人为,公主也不要太灰心了。” 等她俩哀悼完自己的孩儿,靖安侯府的女眷们终于扶着精神矍铄、眼神清明的老太君出来待客了。午膳前最后一道环节,祝寿之礼。 摄政王妃一直都在用余光看人,因为身份,容不得她随便盯着某个人瞧。 此刻王妃注意的人正是忠武侯府的庶女——顾华姿,她缠着靖安侯夫人道:“表哥他最近都不大睬我了,是不是表嫂背后说我什么了。” 声音还不小,不少贵妇听得一清二楚。摄政王妃更是心底连连冷笑。 不过一个侯府的小小庶女,居然编排起自个儿的亲妹妹来,爱妹心切的摄政王妃咬咬牙,继续听下去。 “没有的事儿,华姿你想什么呢。”靖安侯夫人顾氏自然不会喜欢谢儇这个儿媳,家世比她好,气派比她足,高傲地像只凤凰似的,三天两头和儿子冷战,可居然对了太婆婆的眼光,两人一唱一和地,简直能气死夹在中间的顾氏。 顾华姿很想嫁进侯府,却碍于庶出身份,一直没能得到靖安侯的认可。 顾氏是亲姑母,但对庶出的侄女也没多少耐心,最多觉得顾华姿好拿捏罢了。主要是她太想恶心下谢儇了,所以亲热地拉起了华姿的手,没边地夸赞:“你的模样,姑母瞧着,真是越来越喜欢。表哥怎么会不睬你,不过是男人外头事多,没办法呢。” “我都懂得,表哥要在外头做大事,做媳妇的更应该好好伺候婆婆,让男人没有后顾之忧才对。”顾华姿得意洋洋地补充着。 顾氏想起那眼睛长头顶上的媳妇,心里更来气了,却对侄女的能说会道非常满意。 顾华姿继续道:“姑姑如果不嫌华姿愚笨,华姿愿意好好侍奉姑母,以表孝敬。” 摄政王妃听着她俩唱戏,觉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3章 婆媳 厅堂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响,众多仆妇丫鬟簇拥着穿戴华贵、珠翠满头的老太君姗姗来迟。老太君出身青城苏氏的嫡支,年轻时手腕厉害,在圈子里风评极为……与众不同,别的夫人小姐都是些“端庄”“温婉”“忠厚”之类的关键词,可苏氏没有。 多数人说起她,口舌上难免要斟酌会。 原因无他,苏氏嫁入靖安侯府不到三年,就遭遇了公公为国尽忠战死沙场,丈夫在回京途中重伤而亡的晴天霹雳。她侍奉婆婆,照看儿女,还有撑起整个侯府的门楣,行事难免失了妇人的柔婉与温善,手腕日愈犀利,眉宇日愈刚毅。 风评也就从端庄大方慢慢下滑…… 待得长子功成名就,娶妻生子,渐渐羽翼丰满后,苏氏便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轻易不赴宴,轻易不见客,轻易不插手庶务。 可惜儿媳性子蠢钝,虽未太过狠毒,可终究令苏氏不满。 按苏氏的理想规划,孙媳最好娶个明理大方、聪慧秀丽的普通女子,既能哄得住不着调的婆婆,又能撑起侯府的庶务,至于夫妻感情嘛,能生下儿女便成。谢儇旁的没挑,可惜家世太圆满,性格有骨子里的傲气,摆明了不可能与顾氏婆媳和顺。 “祖母,您小心。”谢儇身着一袭杏子红的鸾尾缎裙,勾勒出极其曼妙的曲线,裙摆在行动间一闪一闪地亮着,可见边上缀着不少细碎珠子。她到底年轻明媚,一时间,众人视线都聚集在嫁入侯府不过一月有余的新妇上。 谢儇的性子非常对苏氏的胃口,苏氏早瞥见在一旁当鹌鹑的儿媳顾氏,愈发喜欢孙媳,笑道:“老太婆我身子还硬朗的很,阿儇不要太当心。” 这位老太君,能挺过当年的大风大浪,最终儿孙满堂,除了过人的才智手段,自身心态也是不可缺的因素。 摄政王妃身份尊贵,有意帮妹妹拢着苏氏,立马笑盈盈道:“这不过是孙媳对您的孝心一片,等以后还会有曾孙媳来孝敬您呢。” 谢儇面上突地一滞,被林七许看了个分明。 苏氏拉着谢儇的手,眼中有对儿孙天然的期盼与喜爱,不住点头:“就等着阿儇的好消息呢。前些日子,听闻王妃喜得贵子,还没来得及道声喜呵。” 苏氏是什么辈分,是那种太后太妃见着她也客客气气的级别。摄政王妃更不会拿大,她很欢喜地收下了这声道喜,一眼睃着妹妹,道:“承您吉言了,只盼孩子能有您这样的福气才好。” “王妃太看得起老太婆我了。”苏氏哈哈地自嘲,好在对摄政王嫡子身体病弱的传言有所耳闻,面上没带出什么来。 接着,众人一拨又一拨地恭贺着苏氏。 整个花厅热闹非凡,恍若一壶咕咕冒着水气的热茶,腾腾地洋溢着。 林七许将自己当做个小透明跟在惠和公主边,可惜她忘了一点,惠和这样低调的性格,若非与苏氏有一定的交情,如何会来淌靖安侯府的浑水。 “公主近来可好?”苏氏的口吻极为熟稔。 惠和收起了人前的清高样,特别接地气地学着小媳妇的模样,微笑道:“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苏氏一听这话,板起了脸,佯装不豫:“怎么尽是千篇一律的说辞?” 惠和露出抹无可奈何的苦笑,道:“都是老样子罢了,若非今儿是您的寿诞,我正准备去法华寺进香呢。” “你个年轻人开口闭口老呀老的,可是嫌我这老婆子啰嗦?”苏氏恶狠狠地点出了个‘老’字。 旁边的顾氏低眉顺眼地听着,心肝疼得不行。这位公主圣眷极浓,却偏偏极难亲近,平常连个笑脸都不太给,现下不但笑着来祝了寿,而且和苏氏的亲热劲呀。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关系好。 顾氏绞着帕子,不禁想起当初为儿子求娶和敬大长公主的嫡么女,结果被拒。苏氏不但不帮衬着孙子说亲,反而将她狠狠数落了顿,说是媳妇要从中等官宦家里挑,别一心想着攀龙附凤,为侯府增添关注度。 她不服气地辩解:“既然如此,华姿哪儿不好了,仅管是侯府千金,但到底是庶出的,身份没那么显贵。又是知根知底的姑娘家,两个人青梅竹马的……” 话还未完,苏氏冷冷的眼风使了过来:“你亏得知道她是庶出的!”摊上这样个儿媳妇,脾性本就刚烈的苏氏更加直白了,“映哥儿可是你的亲儿子,你也舍得他娶个庶出的妻子,日后矮人一头。” 顾氏对侄女真说不上多么喜爱,不过是借着侄女……和婆婆唱对台戏而已。 她忿忿不平地抱怨:“是呀,我做娘的当然不舍得。可公主府那儿居然看不上映哥儿,娘你也不帮着些……” 苏氏淡漠道:“我多年不曾走动,谁还认得一个老婆子。连自个儿的媳妇都不拿我当回事,外人更难说了。” 一顶不孝公婆的帽子扣下来,顾氏再不情不愿也得按捺下来。 可,可原来——婆婆居然和惠和长公主关系那么亲密!比起嫡亲的闺女也不过如此了。顾氏一面妒忌着,一面固执地胡思乱想。映哥儿可是亲孙子,哪有做祖母的都不肯帮着说说项……太不可理喻了。 最可气的不是这个。 明明他们和辅国公府关系平平,可谢儇一进门,就对了苏氏的眼。仅管明面上没打压过顾氏,可私底下的敲打只多不少,顾氏多少次气得恨不得叫儿子休了她。 苏氏的眼神日益冷淡:“阿儇嫁来我们家,听说里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太后赐婚,如今还想出尔反尔吗?” 可惜众人前,她们婆媳三人是不少妇人八卦的焦点。苏氏与顾氏不合,基本是上流贵妇圈人尽皆知的秘密了,而顾氏不喜谢儇这事,因两家结亲的受关注度,也即将传得沸沸扬扬…… 所以三个人的一举一动,皆在众目睽睽里,每一分表情都会出卖她们此刻的内心。 苏氏不必说,多少年的老练成精,能与太后交锋却不落下风,这等功力,连摄政王妃都鞭长莫及。 谢儇可谓从小活在金字塔的顶尖,比宫里的一些公主也不逞多让。后来谢家愈加昌盛,因姐姐的关系,进出皇宫和吃饭喝水般寻常,通身的气派与举止绝对挑不出错来。不过,谢儇到底年纪小,面上自然地带出了些不自然。 至于顾氏…… 很多人自动忽略了这个选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4章 套话 套话 婆媳三人为了侯府的脸面与名声,面上必须其乐融融、进退有度。林七许看着谢儇几乎快僵硬的唇角,不禁感叹,侯府的大少奶奶真不是那么好坐的位子。 林七许无声地溜了圈花厅里的人,果见陈氏拉着杨晶的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眼神是显而易见的喜悦,不住地说着什么。 “你最好小心些,前几日太后还特意向太妃打听过你。”方才惠和好心提醒着她,仅管林七许还不晓得随国公府有什么值得惠和和皇帝关注的点,可眼下连太后都上心了,林七许深感自己知道的情报太少。 林七许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去和摄政王服个软?其实王爷心肠不冷硬,多少有点点情分,哪怕只是床第间的欢愉。而且…… 今岁落下第一场雪的日子,是她去年失去孩子的那天。 恰好一年。 傍晚时分,摄政王负手前来,望着她在窗前静静写字,神色莫名。呼啸而过的北风,刮着犀利的雪珠子,时而落在纸上,簌簌作响。 摄政王连心都在叹息,上前捉住她因握笔冻得通红的手。 “听燕竹说,你中午胃口不太好。” 林七许身着家常的月白长裙,眉眼间凉意清淡如水,微微点头:“王爷懂的,她们就爱夸大其词。” 摄政王心里嘀咕着,真不见得,看你进府就瘦得和一堆排骨似的。 “写什么呢?” “《往生咒》。”如果可以,林七许很愿意为自己的孩子彻夜祈福。 摄政王捂了捂她冰冷的手,轻轻拥她入怀。林七许倚着这个男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求呢。 至始至终,摄政王再没有提起那个无缘的孩子。 直到一名陌生的夫人同她说话,林七许的思绪才落回现实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位夫人一圈,除了觉得眼熟,没有别的特色。 毕竟,大多名媛贵妇,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木偶。 来人是随国公夫人,太后的亲嫂子。即使深藏内心的轻视,可那几句寒暄的话听起来是这样勉强,诸如对林氏的恭维,诸如对林其琛的赞美。 “……说起来,上回侧妃上门作客,都没怎么瞧见您呢。”随国公夫人终于进入正题。 林七许淡淡道:“身子不太方便,就没和公主一块回来打牌。后来我在竹林里迷了路,花了番功夫才回来。寒冬腊月里,国公府的竹林碧绿青翠,看来是国公爷很喜欢了。” 裴夫人矢口否认:“哪里呢,这片竹林原先是太后娘娘在娘家的闺阁,前前后后尽是翠竹。后来进了宫,老国公爷思念爱女,干脆大手一挥,改成竹园。” “太后这般喜欢翠竹么?” “自然的,慈宁宫后头也种着好大一片。” 裴夫人接着问:“竹林里,可有碰到什么?” 林七许微微一顿,才笑着反问:“夫人以为我会碰到什么?”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真挚,裴夫人瞬间有点尴尬,支支吾吾道:“我婆婆生怕是国公府待客不周,让侧妃受了些无妄之灾,故而让我来向您…陪个不是……” 牵强到只能笑的措辞。 林七许赶忙摆摆手:“这怎么担得起,其实竹林打理得很好,若是夏日走在里头,一阵清风吹来,何其惬意。” 裴夫人怕完成不了婆婆交代的任务回去挨批,继续和她周旋着:“那在竹林里迷路时,没有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或事?” 林七许故作茫然地怔了怔,道:“随国公府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呀。” 裴夫人急了,不禁加重了口吻:“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嗯,没有呢。”林七许笑着点头。 裴夫人只能沉默,口齿间的气息慢慢冷凝下来,她良久才徐徐道:“有些事,知道了就是知道了,装不知道是没用的。” 林七许继续浅笑盈盈地对着她。 直到裴夫人坐不住想离去时,摄政王妃翩翩然地从后头转出来。显然,方才的对话起码落了一半在她耳里,好在林七许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她起身让出了位置,王妃也没和她推拒什么,毕竟,妻妾间的规矩自来如此。 “林妹妹在装不知道什么呢?”摄政王妃笑语如花。 裴夫人面上就是一僵,果听林七许这样说:“国公夫人一直在问妾身,那天在竹林里看见了什么比较奇特的东西,可是妾身真的没有。” 王妃奇道:“大冬天地,竹林里还能有什么?” 裴夫人哪里说得出一二三来,打着哈哈道:“侧妃那日从外院过去,我作为主家,难免想着,是不是在竹林里有一些东西冒犯到了侧妃,或者碰上了什么人……” 摄政王妃就笑盈盈地看着林七许。 她不得不答道:“妾身真的没有碰上谁,从外院过去也是不得已的事。毕竟,身边没有丫鬟跟着,又是第一次来随国公府,一时摸不清方向,好在最后遇上了王爷。” 裴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她乱走国公府还到了外院,行为不检,品行不端……能惹得王妃或教训,或疑心林侧妃就更好。林七许心底冷笑着,裴夫人你可能不知,摄政王和王妃这对夫妇厉害着呢,还用得着你在这边挑拨离间,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落在谢俪眼中,怕是要被笑掉大牙了。 “还是说,国公府内有什么人遇到过我?或者触动了国公府的什么东西?”林七许故意添了一句。 这是在套裴夫人的话了。 摄政王妃对林七许的识相素来满意,愈发笑对裴夫人。 裴夫人总不好说,你触动了竹林的机关后,是不是又发现了竹林其它的事情……可那些事情,她都知道地很模糊,更别提同这两个战线统一、用心‘险恶’的女人周旋了。 关键是,她的智商比不过人家。 “那边,喔,我先过去了。不好意思。”正巧裴夫人的二儿媳寻她,所谓天渴降甘霖,裴夫人简直是欢天喜地都走了。 摄政王妃便示意着林七许落座,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目光看了她会,半晌开口:“太后,可能盯上你了。” 声音轻轻地,但不妨碍林七许听清。 她垂眸道:“谢谢王妃提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5章 惊吓(上) 摄政王妃对林七许的感觉是不同于其他妃妾的,第一林氏来路…比较特殊,第二,王爷待她比较特殊。 自己的丈夫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王妃纵使称不上了若指掌,但几乎了然于心。 第一要漂亮的,男人本性。王府有头脸的姬妾各个风情万种、貌美如花,第二性子要温柔小意些,偶尔撒撒娇,拿拿乔,王爷并不反感。宁侧妃在这样的纵容下,难免骄纵忘形,贪图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以致下场惨淡。 林七许,好像都不太符合。 摄政王妃笑着嗔她:“你呀,就是太规矩了,说了多少次,不是人前不必这样拘谨,咱俩都是伺候王爷的姐妹,每次喊王妃多生分呐。” 林七许在王妃前的模样永远谦卑,永远低眉顺眼。 与初进府时,几无差别。 “很多事,养成规矩会比较好。万一变成习惯,人前失了分寸,这样不好。” 摄政王妃道:“很难想象你失了分寸的样子。” 林七许笑容浅薄,淡淡道:“确实,这样的妾身会很陌生。”连自己都想象不出,那飞扬跋扈、气焰嚣张的模样。 “太后不是好应付的,日后进宫注意些。” 摄政王妃说完这句,便扶着丫鬟的手和几位交好的贵妇去听戏了。 “林妹妹,如果不喜欢听戏,也不喜欢打牌。后花园里梅花开得很好,不妨去走走罢。”摄政王妃晓得她不喜太过热闹的场合,给了个中肯的建议。 不过林七许的本意是呆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慢慢坐到离去的时辰,跟着王妃回府。可谁知道继续坐在这边还会招来什么妖魔鬼怪,光是应付王妃都是吃力的活儿,何况再以妾室的身份去应酬其他显贵的命妇。 所以她从善如流:“好的,妾身正打算出去走走。” 摄政王妃在其他正室面前充分彰显了她对妾室的主导力,更加和蔼道:“外头风大,加一件斗篷去。”恩威要并势。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来,起码林七许听不出什么别扭与生硬。 可见功力深厚,当正妻当得炉火纯青。 等林七许披着貂绒大氅,笼着兽金小兽炉,慢吞吞地走在石子路时,她心里悔地不行。为什么要放着暖融融的花厅不呆,软绵绵的锦垫不坐,还有些冬季难见的新鲜瓜果,她为什么一时脑抽,为了给王妃做脸,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找苦吃呀。 入目是冬雪皑皑的素净,和几树枝桠“单薄”的梅树。白梅虽有清雅之美,可是以雪为景,到底单调了些。 “种些红梅会更好呢。” 今儿拨过来的小丫鬟嘴巴比较碎,一路上都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林七许难得回道:“上回进宫,寿安宫旁的绿萼梅也很别致。” “侧妃您不知道,咱们大少奶奶的房里,也放着两盆绿色的梅花呢。” “大少奶奶,是指谢家的郡主。” 小丫鬟奇怪地一笑:“当然。否则还能是谁。” 林七许点头道:“你叫什么?” “绿萼。”小丫鬟俏皮地眨眨眼,嘴边两个小小的酒窝。 “真巧。” 绿萼殷勤地介绍着:“左手处还有方腊梅林,可惜还含着花苞。往前直走,绕过两条水廊,栽种着几棵山茶树,冬日来看,别有味道。侧妃想往哪处走?” “看山茶去罢。” 林七许对脂粉味浓重、说笑声不停的花厅,其实避之不及。加之冬日门窗闭塞,熏香烧炭不断,味道也很…独特。 水廊拐到一处芭蕉叶遮蔽的角落,林七许突地顿下了脚步。 “侧妃…”绿萼有些不解,出声唤道。 “嘘——” 那边似乎有什么人在争吵。 林七许将身子遮得更隐蔽了,宽大的芭蕉叶已然泛黄,积着轻薄的白雪,轻轻一抖,便簌簌落下些雪沙。 看人影是… 一、二、三。 男人的正脸隐在一株白梅后,看不分明。可那女子的身形十分眼熟,等将视线挪到面部,赫然是谢儇!另一人,应该是谢儇的丫鬟。 谢儇紧紧抿着唇,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惧,站在雪水刚化的路上,连脚都冻得冰冷。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 蓁蓁从七岁开始跟着她,哪怕是条狗,谢儇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何况,蓁蓁死得那样…凄惨,名节尽毁,派去的小厮曾回禀过,蓁蓁的婆婆背地里还嫌弃这媳妇晦气,又失了清白,不肯葬在他家的祖坟里。 好在,面对谢家权势,没人能坚持到底。 赵成渊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没想到,堂堂杨家大少奶奶,也肯屈尊降贵地来见我。不知道很危险吗?” 谢儇见到他笑得几乎扭曲的脸,恶心地几欲作呕。 “当初的结果,不过是你咎由自取。迁怒一个女人,你真是好样的。” “杨大少奶奶,喔不,是大嫂。”赵成渊不阴不阳地笑,“我为什么要娶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这都是败您所赐呀。” “是拜你自己所赐。”谢儇深呼出口气,一字一顿道。 赵成渊无所谓地笑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装模作样地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笑道:“真是气派,真是威风。好一个谢家四小姐!好一个永清郡主!” 他慢慢将脑袋凑近谢儇脸庞边。 即使隔着厚实的衣领,谢儇也能感受赵成渊呼吸间的热气与森森的寒意。 谢儇猛地转身,直面这个恶意寻仇、心思阴毒的男人,眼神清亮如星辰,开口掷地有声:“我,行的正坐得直。不敢说没做过亏心事,但于你,问心无愧!” 凭什么赵成渊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找她讨公道,凭什么赵成渊能够肆无忌惮地杀害蓁蓁,还敢如此嚣张地出现在她面前? 是欺她身为女流,只能忍气吞声? 那赵成渊,就大错特错了。 谢儇昂着头,笑容轻蔑道:“你放心,蓁蓁的命,我会讨回来的。” “怎么讨?昭告天下,我是凶手么?”什么叫有恃无恐,赵成渊就是欺谢儇不敢声张此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事到如今一无所有,还不得不娶个声名狼藉的妻子给别人作笑料,看笑话,谢儇凭什么人生美满,高高在上? 面对赵成渊,谢儇有畏惧,有软弱。 可是,不能露出一分一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6章 惊吓(下) 赵成渊他什么都不在乎,可她不能。她必须使自己的名声良好而尊贵,否则谢氏一门的女孩在婆家很难做人,在娘家很难嫁人,所谓投鼠忌器,谢儇不得不斟酌再三。 谢儇在心底为自己打了会气,口齿清晰道:“赵公子,你真的有胆子与我杨谢二家为敌?” “何所畏惧?”赵成渊不求功名,不求前程,谢儇所做之事更不好张扬,杨谢两家除非草菅人命,根本无能对簿公堂。 赵成渊到底是翩翩公子,又仪表不俗,侃侃而谈起来很有……斯文败类的味道。 “听说靖安侯夫人不大喜欢你呀,如果我漏些风声出去,想必她会很敢兴趣,不但能好好压自己的高门媳妇一头,说不定还能趁机搅和了我和杨晶的亲事。”赵成渊甚至非常下流地笑了笑,一脸暧昧,“做新妇的滋味如何?不过我听说杨大公子常常留恋在外,大少奶奶肯定闺中空虚,不过现下也仅仅是略微空虚,万一你的丈夫和我一样,招惹上了什么不该招惹的麻烦,指不定你的下半生就只能做个模样俊俏的寡妇了……” “够了没!”谢儇忍无可忍地怒道。 她很想抬起手打这个口无遮拦、心思下流的赵成渊一巴掌,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和一个心存恶意的男人动手,结果不会太好。 “哟,还以为大少奶奶会和当初一样,直接赏我一鞭子呢,好怕怕。” 赵成渊甚至害怕地往后躲了躲,可表情十分…有恃无恐。 谢儇的手攥得关节发白,连呼吸都错了几拍。可谢儇还真无能为力,只能在事后传个话给三哥,让他尽量注意赵成渊的动静,可三哥也有自己的差事,也有妻儿要顾,做不到全心全意地盯着。 今儿她见赵成渊的样子,真像是个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疯子—— 谁都做不到面面俱到。 事到临头,一切都靠自己。 谢儇被逼得几乎落泪,恨不得落荒而逃。可每后退一步就是怯弱的象征,虎视眈眈的敌人只会伺机而动,愈发得寸进尺。 这时,她被人轻轻扶住了腰。 抬眼一看,竟是林七许。 “还好?”林七许的眼神有着安定人心的魔力,口吻如三月春风,吹来便是一阵柔缓,却激得谢儇愈发泪意纵横。 谢儇勉强地摇摇头,眼眶微微红了。 赵成渊自林七许出现,大部分心神转移到了这位许久未见的林表妹上。要不是这个女人嫌弃他,自作主张地进了摄政王府,后来为了挽救名声拉他作垫背,他何至于在京城名声大噪,传得纷纷扬扬,最后落得个……娶破烂的下场。 赵成渊皮笑肉不笑地说:“表妹好。” 林七许淡笑道:“大表哥好。”然后不动声色把谢儇掩到了身后。 赵成渊古怪道:“既然事情都听得差不多了,出来干吗?” “出来和表哥打个招呼,否则很没有礼貌。” 赵成渊顾左右而言其他,啧啧道:“你护她这么紧作什么,这杨家大少奶奶可是摄政王妃的亲妹子,搞臭了谢家女儿的名誉,这对你一个做妾的,只好不坏。” “表哥以为我不认识谢儇吗?” 林七许不满地看着那杵着的丫鬟,轻斥道:“愣在那儿作桩子么,还不过来!”跟着谢儇的丫鬟不是芊芊,而是新采买的陪嫁,预备着给杨映作通房用的,眉眼极为出挑,至于胆色,实在太平常。 大概是这种通房,大妇才好掌控。 “嗯……哦哦。”梅儿木木地走过来,机械般的扶住谢儇。 赵成渊不免被林七许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思绪,他眼神复杂起来,来来回回在两个人之间看了好几遍,也没得出什么定论。 毕竟,连摄政王妃至今都不晓得妹妹的一颗芳心挂在谁身上。 “林侧妃,不是一向最会趋利避害吗?连一条绝路你都走得满路鲜花,这等功力,我确实比不上。”赵成渊挖苦道。 林七许面对这些话早清风拂面。 她淡淡道:“是啊,明明眼前是康庄大道,有些人一样能走成穷途末路。” 赵成渊的前途不敢说光芒万丈,但总不乏关爱与掌声,是何其幸运的世家嫡长子,居然也能落得这般田地。 赵成渊恨恨咬牙:“林侧妃,你别得意过了头,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大家彼此彼此。”林七许讥诮一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谁又比谁幸福,谁又比谁煎熬。 例如谢俪,例如谢儇。天生尊贵的谢家嫡女,不一样要忍气吞声,强颜欢笑吗?何况是她这等命途多舛的庶女。 “我们回去。”林七许轻轻揽过谢儇略微发抖的肩膀,安抚着她惊惶不安的心。 林七许对赵成渊无所顾忌,笑道:“我作为表妹,最后奉劝表哥一句。人生在世,活得好是自己挣的,活得差更不必怨天尤人。” 话毕,也不等赵成渊回答什么,林七许便拉着谢儇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怎么遇上的?”林七许问。 谢儇抿唇道:“我奉婆婆的指令去小厨房指点几道甜食,中途拐过假山时,便碰到了某个小厮递了张纸条给我。今儿这个日子,我不能让它闹大,才硬着头皮去了。” 口气有显而易见的怯懦与委屈,林七许可以想象她作为新媳妇在杨家的日子,不管外人看来多体面,多气派,但里头真不见得有多圆满。天天早起,去婆婆处晨昏定省,接着立一天的规矩,或许晚上还有个不着家不体贴的丈夫来烦心…… “新媳妇都这样熬过来的。”林七许不咸不淡地安慰了句。 八成顾氏当着众人的面,颐指气使地摆了回婆婆的威风,以谢儇的智商来看,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背上忤逆之名,这才去了厨房张罗伙食。没想到被存心的赵成渊逮了个正着…… 谢儇道:“姐姐也是这么劝我的。”后面还有一句,等生下嫡子,顾氏再厌恶她,也动摇不了她的位置了。 “回去怎么说?” 谢儇斟酌一会儿,道:“我们分开走,否则不好编。” 重点是,姐姐肯定会去问林七许。这就、需要编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不但要囊括她和林氏,最好也把赵成渊的不定性因素包含进去。 “今儿的这件事,最好不要外传。” 谢儇勉强一笑:“哪能说呢,被我婆婆知道,得闹出多大的风波。”一定会指着她鼻子骂的,谢儇想想就恨不得撩起袖子打一架才好。 林七许叹了口气:“你以后务必当心。赵成渊不是个容易死心的,而且心肠狠辣,他无欲无求,你却顾忌颇多,小心些。” 男人和女人在这个世道生存的差异, 往往来源于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7章 口舌 谢儇回去后难以避免地被顾氏数落了顿,如果不是李氏和谢俪同时在场,林七许目测这场说教会持续到晚膳开始。 “既然这回你知道教训了,下回长点心思才好。”顾氏吹着滚烫的热茶,轻轻拨弄着茶盏,一派高高在上的得意样。 “知道了。”谢儇低眉顺眼地道。 摄政王妃在旁看得真是心酸不已,千万宠爱下长大的妹妹,到底是为了什么过上这种忍气吞声的日子。李氏脸色铁青,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愤愤道:“这顾氏,欺人太甚!忠武侯府近来仗着势大,愈发……”蹬鼻子上脸了,看那顾华姿鼻孔朝天的样儿,李氏非常为女儿在靖安侯府的日子忧心。 “那顾小姐不过庶出,娘别太上心。”摄政王妃眉眼淡淡。 她又漫不经心地一笑:“大不了,我们给她说一门亲事,也好让她回去醒醒脑子,省得太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李氏循着声响望去,见苏氏正隐晦地敲打着顾氏,话语里不乏偏向女儿,心里又微微好受了些。 苏氏对儿媳的不识大体,忍了又忍,厌声道:“想拿捏媳妇,也不看看场合。多少人瞧着,亲家和王妃都在,你摆够了婆婆的款儿,谢家的脸往哪儿放?” 顾氏两颊微红,却反驳不出什么理来。 正巧谢儇上前一步,低声道:“娘是为我好,提点儇儿,要时刻不忘自己的身份与靖安侯府的脸面。”堂堂侯府脸面的维护,居然要看一个新妇来做,这侯府是不是太笑话了些。 苏氏闻言满意孙媳的识大体,对儿媳的胡搅蛮缠愈发嫌弃。 顾华姿还欲上前巴结顾氏,可顾氏见婆婆眼角冷得结冰,立马火急火燎地大声道:“大嫂在那边与其他夫人说话呢,老往姑姑身边凑像什么事,华姿你大了,很多规矩要好好去做,不要像小时候样不当回事。” 顾氏眼珠一转,想起不远处静默的庶女杨晶,顺带着一道数落:“你是庶女,大嫂是你嫡母,务必好生恭敬,日后才能说个好婆家。否则,毁了女孩儿家的名声,后果会很严重。” 最后,顾氏鼻子重重哼了声,眼神留意着杨晶。 杨晶默默数着袖口边的丁香花,全然不曾听见,却见顾华姿红着脸,咬着唇道:“姑姑,我知道了。可听说,表哥近来有点咳嗽,这是我自制的香囊,时而嗅一嗅会好很多……” 苏氏已然蹙起了眉头,谢儇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摄政王妃却看不下去顾氏姑侄的作践,干脆笑盈盈地上前,一把拉住顾华姿的手,再亲切不过,道:“恭喜夫人竟有个如此贴心的侄女,比起亲闺女也不逞多让呢。只是,不知顾小姐还精通医理,是师从何人呀?” 此言一出,不少夫人和小姐都微微一笑。 好端端的侯府千金,去自甘堕落地研习些医术,与太医院那些卑贱的医女有何区别?况且对一个已婚的表哥如此殷勤,可见其品行不断,心术不正…… “这不是你那庶女吗?”有人好奇地向顾夫人打听。 顾夫人与顾氏自来姑嫂不合,对一心向着顾氏的庶女更不会喜欢。只是她家世高贵,不喜作弄庶子女,因此放任自流,由着他们造化,大面上过得去就成。 顾夫人眼风淡淡看了眼,只见那蠢钝的顾华姿仍不自知地红着脸,由着摄政王妃问长问短,就差没说出对杨映的一往情深了。她唇角微愣:“是呀,自来和她姑母走得近,往年倒有一半时间爱往靖安侯府跑。” 左右忠武侯府只顾华姿一个女儿,不怕连累他人的声名。 顾夫人懒得去约束庶女,顺着看到杨晶,齿间愈发冷淡:“大概是不屑巴结县主,转而去和同样庶出的几位小姐好去了,难怪学成了这般。”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顾华姿和顾氏走得近,关系好,自然智商水平不怎么高。她还喏喏着道:“没什么稀罕的,不过是华姿在医书上学来的些皮毛,说对风寒很有效。听闻小公子身体不大妥当,也不知华姿能不能尽到一份绵薄之力……” 但凡有耳朵的人都对顾华姿的这番逢迎之语惊落了下巴,只说林七许,一直无动于衷地关注着上头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此时表情略有动容。 顾华姿是嫌命太长了吗?哪怕林七许多年医术浸淫,又屡有实践,也对小公子退避三舍,万一出了分毫差错,她哪有命来赔。 摄政王妃的笑意终于在这句话后,慢慢淡了下去。 其实,这样个没有脑子的东西,纵是进了府也不会威胁到妹妹的地位。不过,整日晃在眼前太恶心,和着顾氏一唱一和地挤兑妹妹,谢俪颇有些寝食难安,为此,她决定再努力一把,最好彻底弄臭顾华姿…… 大概是苏氏看不过眼,使了个眼色给不远处同样黑脸的杨昭。 杨昭这才端着笑脸过来道:“华姿,摄政王府何其尊贵,多少好的名医请不来。王妃在和你客气呢,怎么拿着这些抬举当真了?”她的话语不太留情面,尤其是众目睽睽下。只是对于一个老阿谀奉承、怂恿母亲的庶出表妹,杨昭哪来的好耐心,连谢儇碰上她都吃不了好处的性格,怎么会顾忌一个庶女的想法。 好在杨昭近来天天面对谢儇,心智成熟了许多。 杨昭不由分说地拉过顾华姿,浑然未见后者的神情,笑道:“王妃见笑了,这香囊不过是闺阁儿女间游戏的小玩意,怎么登得上大雅之堂,更别提王妃您的眼了。” 要是真被摄政王妃哄得拿出这个香囊,给众人围观过一圈,顾华姿的脸就不能称之为脸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摄政王妃早有点意兴阑珊。 俗话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和一头猪唱那么久的独角戏,摄政王妃倍感无趣,多年与妾室磨砺,她本就不弱的功力愈发炉火纯青。只偶尔对上林氏,那么几个片段,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比如…那回在她惊动胎气的关口,毅然出手。 仅管事后捞了个侧妃,但在谢俪的认知里,林七许绝对不是那种为了进位愿意暴露自己本身实力的人。 或许,是被情势所逼? 念及于此,谢俪先看了眼恬淡的林七许,四目相对,林氏很恭谨地垂眼微笑。 太有分寸…的一个妾室。 目光回到眼前,谢俪淡笑道:“哪里呢,粗粗瞧了一眼,就觉得挺精致的,看不出顾小姐绣工不错。”最后句话,是在抬举顾华姿了,毕竟忠武侯府如今正红,不好太过得罪。 顾华姿又一副要满血复活的样子,却被杨晶狠狠制住。 杨晶非常感激地一笑:“多谢王妃抬举了,我和母亲都盼着华姿以后说一个体面的人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相当于暗示,杨映绝不会娶顾华姿为小。 摄政王妃点头道:“你外家就这样一个女儿,是该好好打算番。”何必浪费一个资源在顾家,结亲为结两姓之好,靖安侯府已经有顾氏,不必再嫁个女儿进去做妾自降门第。 杨晶道:“到时还想请王妃做个大媒呢。” 摄政王妃心底不齿,谁愿意为顾华姿作保,日后嫁人做了什么丢分的事,岂不是都算在她头上。 这时,顾夫人及时地凑了过来,办玩笑半认真道:“媒人不是现成的么?顾夫人这般疼爱侄女,简直当做女儿来养,我可真要麻烦您了。” 摄政王妃为顾夫人的补刀暗暗叫好,立马顺水推舟道:“连您大嫂都说了,直夸您待侄女好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8章 说教 顾氏在满头雾水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负责了侄女以后的终身大事。 杨昭一面恨顾华姿的倒贴,一面怨母亲的不争气。她气呼呼地瞪谢儇:“你怎么不去和你姐姐说?” 摄政王妃明显在为妹妹出气。 谢儇陪着苏氏说笑,闻言无视了她,安安静静道:“娘让我不要太招眼,尽量少说话。况且娘如此疼爱华姿妹妹,亲自挑拣下人家,想来娘也能放心,到时我作为表嫂,自会为华姿妹妹添上份丰厚的嫁妆。” 话语里的意有所指,杨昭听得满面尴尬。可惜她没有学会顾氏的强词夺理,又生来没有顾华姿的恬不知耻,口舌上哪里说得过牙尖嘴利、道理一堆堆的谢儇? 谢儇另外补充道:“你的婚期定在来年四月,本来今日渭郡王妃也会到场,不过听说府上出了点差错。”你还是多操心下自个儿的婚事罢,娘家能指望得上谁。 杨昭今儿盛装打扮,连一个手镯都精挑细选了半天。 没成想渭郡王妃临时有事,未能赴约。 杨昭懵了,直问:“渭郡王府出了什么事?” 连苏氏都竖起了耳朵。 谢儇调整好口吻,将从母亲嘴中听到的事实,尽量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来:“听说渭世子昨晚在外宴客,似乎席间与人发生了口角,后来动起了手,惊动了执勤的守军金吾卫,情况有点复杂。” 确切来说,是渭世子一帮人出去喝花酒,结果为了个花魁的归属,渭世子一帮人不可避免地与其他宾客发生冲突。 里头有林其琛,周予谚,郑六公子,还有燕驰……并着好些腾龙卫的弟兄们。 非富即贵的一帮人。 谢儇能如此清楚,既是托了在金吾卫当差的二哥的福,还有大嫂的爱弟心切。郑六公子一直是郑家的一个异类,或者说是,一个败类,因排行最末,又是嫡出的小公子哥儿,和年纪相仿的几位庶出兄弟玩不到一块去,整天在外头呼朋唤友、走鸡斗狗,好不繁忙。 谢儇想起大嫂的脸色,就心头一阵乐。 而二嫂难得揪到大嫂的软肋,肯定会恶语攻击。可她一想到娘家的三个嫂子都与她不大合得来,神情便渐渐低沉下来, 杨昭仿佛是被唬住了,呆呆问她:“然后呢?” 谢儇静默一会儿,才道:“县主放心,渭世子毕竟是渭世子。”不过小打小闹罢了,除了被鼻尖灵的御史参上几本,其他问题不大。 杨昭突然道:“肯定是有人带坏了他。”她又不笨,虽然谢儇说得晦涩,但隐隐约约,结合平常的道听途说,她自然想通了一切。她不屑道:“谢儇你可能不知道,渭世子近来和那什么林骑尉走得近,老与一帮纨绔子弟混着,真真是……”一时间没什么好的形容词,毕竟还未过门,怎好当众说未婚夫的不是。 杨昭又道:“那林骑尉也是不知死活,上回和大哥较真,又混混沌沌地和一群不上进的公子哥混,等哪天皇上查清楚他与楚小媛的关系,哪能由着他继续得意。” 谢儇被连着的几句话激得气血上涌,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她磨着牙开口,语气有些恨恨的愤怒:“人家好好的当差,哪里碍到了县主您的路,至于和楚小媛的流言,不知是哪个妃嫔为了争宠放出来的烟雾弹,县主何必当真。” 从小到大,杨昭和谢儇,这两个年龄相仿,家世相近的天之骄女,向来意见对立,气场不和,可谓是生来的冤家对头。 杨昭习以为常,只当是二人间平常口舌上的你来我往。 在旁听着的谢俪,却明显嗅到了一丝丝与众不同的气息,她本能去看那个恬静的人影,却发现林七许不知何时,悄悄地离开了花厅。 摄政王妃静静望着妹妹气鼓鼓的腮帮子,仿佛找回了曾经那个神气活现的谢家四小姐。 “林氏去哪儿了?”摄政王妃问着一旁的燕喜。 燕喜茫然摇头,显然不知其行踪。 摄政王妃又问:“惠和公主呢?” “好像是去后面的佛堂上香了。” “喔,陪我过去瞧瞧。” 等摄政王妃慢悠悠地走到佛堂,林七许赫然陪着惠和出来,见到她略有惊讶,忙上前问安,又笑道:“王妃也有兴致吗?” 摄政王妃淡淡摇头,玩笑般地说道:“只是看林妹妹行踪有些不定,刚从外头赏完梅回来,就又没了身影。” 这是种敲打,还是怀疑? 毕竟,谢儇早了她一刻回来,莫非王妃察觉到了什么。 林七许脑海里思绪转得飞快,嘴上却谦卑道:“看王妃与杨夫人相谈甚欢,便未前来回禀,是妾身的不是了。” 惠和没闹清谢俪突然跑过来是为了什么,便迷糊地看着摄政王妃敲打林氏。 等一顿妻妾间的说教结束,谢俪显然不愿意再放林七许一人晃悠,管她无不无聊,喜不喜欢打牌,一道携了她和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打牌。 分别是安王妃、和敬大长公主、还有苏氏。 苏氏边是谢儇帮着看牌摸牌,和敬大长公主由小女儿伴在身侧,至于安王妃,没拘着儿媳在旁,只自己一人。 至于林七许,就很单纯地坐在那边,偶尔插几句话。 和敬大长公主(以下简称和敬)却仿佛对她有一点点的…偏见,上来便道:“听说你那弟弟能干的很?” “公主谬赞了。”林七许非常惜言。 和敬道:“常约着齐光去外头玩些年轻人爱的东西。” 这话算是很给脸了,没直接劈头盖脸地骂林氏,说是你弟弟带坏我儿子。不过以在场氛围,林七许真不信这位大长公主会撕破脸吼她。 所以她满脸茫然和无知,愣了愣才道:“公主,妾身并不知情。” 和敬看了眼专心打牌的摄政王妃,目光也很不解,继续对林氏道:“你作为姐姐,该好好约束约束弟弟,上回还和杨公子动起了手脚,年轻人有冲劲很好理解,只还要合乎礼数与尊卑。” 什么样的出身,自己得清楚,别越过了界。 林七许装傻的功夫非常好,她先懵懂地睁大了眼,等反应过来后满脸花容失色,不对着和敬解释,也不向苏氏致歉,反而对摄政王妃诚惶诚恐地说道:“妾身并不知情,也是万万没想到弟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摄政王妃云淡风轻道:“像大长公主说的一般,年轻人气盛,他们既能私下解决,也省得我们一番口舌。你终日在王府内,如何能对外头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不必过于自责。” 此话一出,不说和敬大长公主,连苏氏和安王妃都若有所思起来。 唯一心眼透亮的,只有谢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9章 做戏 为什么摄政王妃会突然带林氏来呢?这是众人见到她俩的第一想法。毕竟,她们与谢俪熟得很,平常打牌说话从来不会带多余的姬妾,人前演演姐妹情深、妻妾和睦还嫌不够么,整日王府里对着那么多莺莺燕燕,还嫌不够恶心呢,有时做正妻的,也要放松放松,时时刻刻做戏,太过疲倦。 这样一来,谢俪带着林氏过来,很令这群闲得不行的贵妇多想。 加之谢俪和林氏间交流稀少,言辞冷淡,和敬不免猜测,是不是谢俪有意整林氏,干脆贴心地浇上一把火。毕竟,冯齐光虽不是她亲子,可却是女儿和外孙们日后的依仗,绝对不能养成个纨绔子弟。 故而,她对王妃的不以为然大为惊奇。 苏氏亦开口:“是啊,映哥儿幼时便爱些刀刀枪枪,林骑尉也还是个孩子,有了点矛盾,做长辈的都很理解。到底,是有活力啊。” 谢儇贴心道:“我看祖母也很有精神,天天早上打五禽戏,什么时候我还能跟着过来一起学呢。”这样,就可以省些去顾氏边立规矩的功夫。 苏氏为人并不迂腐,笑呵呵地应道:“你若不嫌我这老婆子无趣,愿意过来陪着,我还能挑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好玩么。”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安王妃感叹道:“儇儿倒比从前更踏实了,换做以往早嚷嚷地出去玩闹,你做姐姐的,倒是没享过妹妹一日的福。” 摄政王妃面上只道:“也是老太太教的好。”嫁人怎比做姑娘时快活。 苏氏乐呵道:“是你妹子好,有耐心,有爱心。” 二人都忽略了顾氏。 谢儇腼腆又羞涩地不语,到底在这些人跟前,她仅管嫁了人,可未生子就是新媳妇,没什么插嘴的余地。和林七许一样,当个只笑不语的玩偶就好。 林七许坐着个小墩子,以致起时分小腿几乎全麻了。 她隐隐吸了口气,暗叹,王妃,一定是故意的。 可一向待她公允的王妃,是由于什么事情对她产生了不满? “我回来时,姐姐特意问了我,有没有碰上你。”谢儇极为小声地道,趁着王妃还在与苏氏寒暄那会,“遇上赵成渊的事情我同姐姐说了。” 林七许淡淡道:“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不放心又如何,谢儇只能跟着苏氏循规蹈矩地离去。 摄政王妃走过来颇有感慨,说道:“也不知荣宪嫁人后是什么光景,公侯府第仅管表面风光,可实在是水深。我那女儿,眼下天真无邪着,落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怕得操碎了心。” 提及郡主,林七许只管赔笑:“郡主还小呢,以后王妃多用些心,还怕这么聪明的孩子兜转不过来吗?” “我那妹子又何尝是省油的灯。”只是婆媳大义,孝顺盖过天啊。 林七许继续含糊道:“等生下了孩儿,就一切都好了。” 摄政王妃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也要等得到那时候才好,万一事先发生些什么,儇儿的名声便毁于一旦了。” “王妃多虑了。” 二人走在白雪皑皑的院落里,穿梭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摄政王妃点点那株冬日娇艳的山茶,微微一笑,唇齿间有莫名的意味:“儇儿似乎和你很投缘?” 所以当初一见面就打了我一巴掌吗? 林七许无力地反驳着,可脸上表情平淡,含了缕与有荣焉的浅笑,道:“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妾身的荣幸。” 摄政王妃却絮絮叨叨地说起谢儇的过往,幼年时的点滴回忆,少女时的种种蛮横行径,以及晴天霹雳的赐婚,与嫁人后一落千丈的快意日子…… “——说来惭愧,我作为姐姐,一直打算着给妹妹找个安逸富贵的人家,可惜挑来拣去,也没个中意的。最后,反而被太后趁了空子。” 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林七许淡笑道:“王妃作为姐姐的心情,妾身感同身受。” “你弟弟近来声名大噪。”摄政王妃毫不夸张地表达了欣赏之意,“我那三弟,多次和我说起他,真是恨不得拉去结拜了。” 林七许不免失笑,连连摆手道:“王妃也是说笑了。” 其琛还想着谢儇呢,这一结拜成啥了。 “我可没那么多心思玩笑呢,你弟弟不但和信之玩得好,听说宁国公府那位出了名的纨绔郑六公子,还有些其他闲散公侯,都与你弟弟处得不错,这才多久便称兄道弟起来。”摄政王妃顿足在车顶堆满雪花的金顶鸾凤马车前,继续笑道,“更别提安王府的三公子,渭世子,还有许都护家的五公子,其他不太要紧的,我也记不住。” 话到如今,林七许确实听不出一丁点的说笑之意。 她不由苦笑道:“林家在江南虽为名门,可在京城基本没什么根基。何况我和其琛的名声都不是那么妥帖,难免有时候得自己争取了。” “所以,包括出宗子女掺和父亲的子嗣问题吗?”摄政王妃显然得知窦玉之事,非常不客气地挑明了。 事关赵氏,林七许静静抬头,道:“彼此彼此罢了。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林言轩难道对他们姐弟真正放过手吗?从未。 礼尚往来。 木凳已搬来,摄政王妃扶着燕喜的手轻轻踩上,终回头瞧了她一眼,口吻里饱含深深的警惕与告诫。 “只是,本王妃还想提醒你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林妹妹七窍玲珑,千万莫走错了路才好。” “妾身谨记教诲。” 摄政王妃抿了抿唇,终道:“儇儿的事,你好自为之。” 林七许眼皮骤然一抖,垂眸道:“妾身明白。” 坐进暖融融的马车,林七许脑海里只盘桓着摄政王妃方才的话语,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所以才会带着她去打牌说话,以此来给一点示警? “王妃肯定知道了…我居然也发现了赵成渊对谢儇的心思……” 她低低呢喃道,神情有些恍惚。 马车驶过青石大街,留下一道道深刻的雪痕,随即又被漫天飞舞的雪花轻轻覆住。一只黑青色的竹纹皂靴踩在新落的雪上,袍角边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林其琛恨恨回望了眼富丽喧天的靖安侯府,眼神终于沉寂下来。 深如黑夜,寂寥无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0章 夜探(上) 雪夜辉落,月色清凉。 夜空时不时地投射出一道道黑影,若隐若现。 林其琛正飞梭在靖安侯府的屋檐上,身边随着的是周予谚,及其他手下。此刻,奉皇命夜探侯府,意在寻摸一块令牌。 “是西山大营的兵符,据眼线回报,没有藏在内外书房里。” 小皇帝的口吻没有任何温度。 他继续说道:“靖安侯多年追随太后,行事张扬跋扈,属下与族亲多贪墨银钱,却因执掌西山大营十万兵马,近些年来,有些目中无人。” 林其琛静默不语,只听周予谚问:“是要盗取兵符吗?” “自然不是。”小皇帝摇头,道,“去弄到它的模子,不要打草惊蛇。” 周予谚目光依旧存着疑惑,小皇帝静静解释道:“朝廷敕造的那枚,杨添术私自篡改了。” 这下,连林其琛都抬头了。 周予谚是忍不住地抽气,连连说不出话来。 私刻兵符? 杨添术是疯了? 小皇帝微微一笑:“堂哥怎么比其琛还沉不住气?” 周予谚讪讪地挠了挠脑袋,从背后撞了林其琛一下,示意他开口。 林其琛这才开了一张尊口:“皇上是想按兵不动了?” “正是。” 小皇帝难得露出一分少年儿郎的稚气与得意洋洋,仅管竭力抑制着什么,可牵动的嘴角、盛满笑意的眼,着实出卖了他。 林其琛自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立马蛇随棍上,恭维了一句:“这个想法很好。既然不能打草惊蛇,就先做到胸有成竹,了然于心。弄到那兵符的模子,也就一切回到原点了。” 而他,也多么想谢儇与自己回到原点。 回到最初的相遇——扬州。 可惜,事到如今……他沉痛地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除了森森屋檐、点点烛火,黑夜如影随形。 顿时,脚下漏风,林其琛万年潇洒的身影有了一瞬的冻结。 “怎么了?”周予谚声音传来,脑袋扭头四下望了望,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 林其琛沉默片刻,手指点点下面,轻声道:“只是被屋子里的响动惊到了。”确切而言,是谢儇的声音,惊到了心有旁骛的他。 周予谚的性格素来很讨打,他动作流畅、神态自然地伏低了身子,预备去听取谢儇与杨映间的闺阁密话。 “你——”就从心底来说,林其琛是好奇的。 可现在的时辰告诉他,这是不明智的。 “嘿,婆婆妈妈什么,当初随国公府的壁脚你不也听得有滋有味嘛。”周予谚浑然天成地是个听墙角的种子。 林其琛无奈地站在房屋,尽力避免让自己的耳朵去听那些…可能会是妖精打架的动响,实在太戳心了。 “诶诶,你快来听啊—夫妻吵架特带感——” 吵架? 林其琛眉心一动,身子便不由自主地低了低。 屋檐下正是谢儇所住的院落,此刻的她坐在床榻边眼神微冷、神态傲然,一副不可侵犯的神圣样,偏巧眉眼间有生动的…表情,饱含讽刺与嘲笑。 “华姿,很讨世子爷的喜欢?” 杨映五官有点粗劣,拼凑在一起却没有旁人的和谐,反而从头到尾透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阴郁、残暴,身量虽不算矮,但体魄壮硕,所以,断然称不上英俊挺拔、玉树临风八个字。谢儇对他没有好感,不得不说,外貌是很重要的一点。 他面无表情地道:“母亲喜欢她。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人。” 谢儇呵了一声,按耐住心底翻涌的怒气,道:“这话怎么不对着别人去说?只敢当着我的面讲,是觉得我不敢肆意张扬吗?” 丈夫喜欢男人,这对正妻而言,不是一般两般的侮辱。可以谢儇的骄傲与自尊,令她很难向旁人启齿,或者说是,低声下气地求丈夫恩宠。 “难道不是吗?”眯起眼睛的杨映,愈发显得刻薄而阴毒。 谢儇怒极反笑:“杨映!”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顾华姿吗?”杨映有点不耐烦了,转而又想到祖母的耳提面命,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别样的暧昧,“莫不是担心自己地位动摇?其实祖母也说过,先生下嫡子会比较好……” 谢儇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冷淡下来:“你滚,去找你那些相好去。” 杨映神色猛然一紧,显然对这样的冒犯非常不虞,双拳紧紧握起。 谢儇却又变了一张脸,笑盈盈起来:“敢打我吗?敢休我吗?你既然笃定我不敢家丑外扬,我难道还会怕什么吗?” 杨映静默好一会儿,笑容蓦然放大,衬得烛火下他平平的面容十分诡异:“我是不会打你,也不会休你,可…有些事,恐怕比休了你还要生不如死。比如,我让别人生下长子可好?” 谢儇冷冷地瞥向他,一言不发。 杨映慢慢逼近她,唇角的微笑一直神奇地挂着,烛火朦胧,忽明忽暗的阴影投射在他健硕又矮小的身形上。所谓相形见绌,谢儇眼底不自觉地闪过一道人影,心里最深处的狼狈被突地放大,扩散开一道道涟漪…… “走开!”她猛然拔高音线。 周予谚正听得津津有味,被惊了个七魄去了三魄,险些从屋顶上滚下去,他感激地看了眼扶住他一个手臂的林其琛,眨了眨眼以表谢意。 却没有注意到……林其琛早面色发青,苍白如鬼。 杨映顿下脚步,脸色再度冰冷下来。 “谢儇,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我得意忘形?”谢儇丝毫不落气势,“每日卯时三刻请安,我哪天拖沓过?立规矩到申时末,我又抱怨过什么?顾华姿三天两头给我脸色瞧,我作为她的表嫂可有责备过她?便是你,我的丈夫,新婚不过一月,连连宿在外头,我可有上门去闹过事,去丢过脸?” 杨映自也见过那些泼妇般砸场子的贵妇,也从酒肉朋友里听过自家母老虎的种种壮举,面对通情达理的谢儇,他目光渐渐缓和了几分,道:“你有了孩子,在家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嘿,是吗?我看是为了世子爷你的地位巩固?”靖安侯可不止一个儿子,婆婆还有个幼子,因体弱多病,在老家疗养,另外公公最喜爱的仿佛是那位庶子,现在山南道都护府任职,来年便回京述职。 杨映面上挂不住,深吸了口气才道:“夫妻一体,我地位巩固,你才好在家里做大少奶奶,不是吗?否则于谢家,又有什么好处。” 提及娘家,谢儇难免犹豫了会。 只是,她终叹道:“我今儿身子不大爽快,世子爷请便。” 依旧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 杨映阴鹜地皱了皱眉,似是十分不满,却仍大步流星地离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1章 夜探(下) 雪夜总比黑夜要明亮清纯。 皮靴踏在新雪上的声响,令周予谚啧啧无语。 “竟然走了!居然走了!那么漂亮的老婆……啧啧——”周予谚整张脸豁然生动起来,转瞬又嘿嘿而笑,“我老婆要有永清郡主一半好看,那些八大胡同的,谁还稀罕呐。” 林其琛心底默默地骄傲着,面上继续沉着脸。 “夫妻感情不睦,这个需要禀告给皇上吗?” “自然要的,你以为皇上乐见杨谢二家同气连枝吗?谢儇与杨映关系冷漠,可不印证了传言不假吗?”周予谚大惊小怪道,又八卦道,“我早听人说,杨映在外置了好几房…嗯,不能叫做外室,就是好几个**或小倌。时而还会叫上三五朋友,一起乐呵乐呵。” 周予谚暧昧地眨了眨眼,一张俊脸在雪色下格外…猥琐。 林其琛不言不语,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谢儇与杨映间火气味十足的对话。 “这郡主也是硬气,想小时候不知道哪家的倒霉鬼欺负过她,下场真是凄惨无比。偏巧人家的姐姐正是摄政王妃,一般宗室清贵怎么得罪得起,没成想嫁了人后,性情居然还是这般…,连个嫡子都不要,没见着杨映出去会脸都绿了。” 周予谚兜着冷风,品位着人家夫妻间的事,津津有味。 “郡主到底是谢家的女儿,杨家能奈她何。” “嘿,你这会怎么傻了。谢家的存在只能保证她不被休弃,不被虐待,可后宅里头,新媳妇怎么被磨搓,都是夫家说了算的。没听见郡主说,天天立规矩立到申时,上头两重婆婆,妯娌叔姑一大堆,杨昭和她不和,顾氏不喜欢她,日子你看着,不知得多难过。” 这番话毕,林其琛眼光渐渐古怪起来,看得周予谚直发毛。 他良久才道:“平郡王对这些事…很清楚嘛?” 堂堂御前亲信、堂堂宗室亲王,怎么可以对妇人间津津乐道的家常里短如此条理分明,换言之,身为一个男人,对这些事太清楚就……很掉价。 “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罢了,我那妻子,嘴巴碎得很。”周予谚难免有些尴尬,旋即闭口不谈谢儇之事。 这叫林其琛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明明他想了解地更多点。 直至一道冷箭破空而来,划破寂静空明的雪色,林其琛猛然拉过发呆的周予谚,一个后空翻灵活地避过了此。 仅管扑通扑通地掉了几块瓦,还有惊动了似乎刚刚安寝的谢儇。 林其琛分明听见某个女声犀利又尖锐的惊叫,只不过不是…谢儇的。 “这算什么——万一死了,咱俩会不会被分尸啊。”周予谚简直了,整个人都在寒风里凌乱凌乱了。 林其琛冷道:“分尸?怕连尸骨都没了。” “难怪杨映那厮,放着如花似玉的老婆不要,大冷天地还出香闺。”周予谚恍然大悟地喊道,“父王还提点过我,说是杨映不比他爹好糊弄,行动时务必小心,尽量不要打照面。” 林其琛耳尖一动,面色忽变:“快走。” 等两人身影隐没夜色中,杨映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那片凌乱又足迹纷杂的屋瓦上,神色阴狠,眼底好似卷过一场腥风血雨,指使廊下请命的侍卫,道:“继续追踪。” “是。” 侍卫长小心为杨映披上厚厚的貂裘,赔笑道:“世子爷,您……” 不等话毕,杨映便狠狠一脚踹来,嘴上阴冷道:“一群无能的饭桶,诺大两个活人,竟也不知不觉的。” 侍卫长早有防范,哎哟哟地滚了两圈,便又连滚带爬地手脚并排,冤枉道:“属下们身份卑贱,哪敢随意靠近大少奶奶的闺房。”何况您也在,万一发出些咱们不该听的动静,能有几条命呢。 “这件事,务必封锁。”莫走漏了消息。 声名煊赫的靖安侯府,男丁各个出身戎伍,真传出些什么闹贼之说,只嫌不够丢人的。 侍卫长极为谨慎应了“是”,神色有些耷拉。 “还有,你发现赵成渊曾派人尾随大少奶奶?”杨映年纪轻轻,却在军营朝廷上混得风生水起,控制心绪的本领不是一般的高。 话题转得比什么都快。 侍卫长不经意地呆了一会儿,才怯懦道:“是的。” 杨映是什么脾性?军营里打滚出来的将门骄子,最见不得男人支支吾吾地巴结,刚抬起手想甩过去,却又想起父亲的耳提面命,把以往的焦躁暴虐收敛下。 他不耐烦道:“赵成渊在打探什么?” 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没事做?况且,杨映对赵成渊印象极差,都是个破落的残废了,还妄想与他做亲,那声“大舅子”真是臊地他险些当场翻脸,什么时候,他杨映沦落到和一个阉货称兄道弟的份上了。 为此,杨映还与定下这门亲事的顾氏大吵一架。 侍卫长哆嗦了会,也没哆嗦出什么来,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后倾,显然做好了被打骂的准备,看得杨映心头一阵火,咕咕地冒出来。 “滚。叫人多上心点。” 侍卫长简直是喜笑颜开地走了,一转身,脸庞猛地深沉下来。 半晌后,天空又下起了零星的雪花,一片片轻盈地优雅地旋转,谢儇出神地看了会,直到外头洋洋洒洒地落满了整枝梅花,芊芊急忙走过来,心疼又关心道:“郡主也不爱惜下自个儿,外头下着大雪,冷着呢。” 谢儇却问:“方才是什么声音?” 芊芊面色一红,悄悄道:“似乎是世子爷去而复返了。奴婢觉得,到底小姐是要跟着他过一辈子的,有时不要太…”太要强。 谢儇轻笑道:“一辈子?有时,我连明天都快看不见了,哪来的以后。” “那…那小姐也别便宜了旁人,紫苑她最近可天天花枝招展的……”紫苑是顾氏给杨映的通房丫鬟之一,最爱搬弄口舌,仗着顾氏趾高气扬。 谢儇古怪地盯着芊芊瞧:“不便宜她们,你以为便宜了谁?左右外头的那些,生不出什么东西来,府里的这些,要再生不出什么来,那我就没名声而言了。” 芊芊被谢儇匪夷所思的逻辑吓得语无伦次,敢情小姐是打定主意要让那些通房生孩子么?可小姐的孩子怎么办?世子爷那么不喜欢小姐,所以小姐为了讨婆家的喜欢愿意让通房生?道理是说得通,不过小姐看着……真不像是在乎世子爷有没有儿子的人。 芊芊非常迷惘,所以她决定去请教别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2章 旁人 谢儇与姐姐关系最亲,那么自然,芊芊与摄政王妃身边的丫鬟交情最铁。 阿芜是茶水上的大丫鬟,仅管不比燕喜管着一堆小丫鬟宜威风,更比不上非常有福气和运道的燕笑,但就本心而言,阿芜非常知足。 “你说,郡主想先让通房生下儿子?”阿芜惊得不行。 丫鬟们生长在公侯府第,对后宅内的门道一清二楚。 芊芊同样表达了惊讶,她尚且摸不清头脑,理不清逻辑,就“无知地”把主子卖了。以至于谢儇在谢俪面前,瑟瑟缩缩地,和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一般。 “不必看芊芊,你这丫鬟也是关心你。” 摄政王妃淡淡瞟了眼芊芊,非常随意地轻轻撩开。 谢儇无畏地翻了个白眼,模样要说多屌就有多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落在谢俪这个亲姐姐眼里,自己的妹妹可爱又可怜。 从小疼到大的宝贝妹妹,怎么就嫁给了杨映。 “敢情,我和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先生下嫡子,你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谢儇这回撇了撇小嘴,粉嘟嘟地。 摄政王妃啧啧道:“先让通房生下儿子,然后呢,抱着别人的儿子养在你名下?这算是嫡子还是庶子,你以后的孩子怎么办?” 谢儇闻言只耸一耸肩,天真地笑:“姐姐,我大概不太会有孩子了,杨映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啊。” 摄政王妃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把妹妹一巴掌拍到地里的冲动。 “夫妻间没感情,可以。但必须有儿子。” 谢儇又默不作声了。 摄政王妃凝眸片刻,忽而神秘一笑,问道:“妹妹,你不会……” 谢儇眨巴了会清泠如水的眼,却再没有少女的骄矜与明艳,黑黝黝的眼眸里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死寂与黯然。 “姐姐,不会什么呀?” 仅管一颗心快跳出了嗓子,可谢儇到底认为,姐姐肯定还不知道其琛的事,能奈她何。 “没什么。”摄政王妃抿了抿唇,随即语气便深了几分,“不过若是你执意不肯有嫡子,那么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了。” 一句意味深长,又威胁力十足的劝诫。 谢儇静了好一会儿,才古怪又甜美地笑道:“姐姐,你在威胁我吗?” 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谢儇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么理所当然地,谢俪更不会是个善茬。她和蔼一笑,道:“我是你的亲姐姐,能威胁你什么?我们姐妹本就是一体的。” 谢儇心性何其通透,转而就变了脸色:“姐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谢俪眼里射出一道冷光,盯着她道:“你紧张作什么,不是从来自认行得正,做得直吗?” 谢儇一反常态,紧紧抿上了唇。因为这时,说得越多纰漏越多,姐姐是她从小最亲的人,难免彼此相熟,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姐姐的火眼金睛。 “阿儇,那天你是不是碰上赵成渊了?”谢俪对着最疼爱的妹妹,口吻不免软和了些。毕竟,这件事谢儇的错处不在大头。 谢儇点了点头,模样瞬间乖巧起来。 “这种事,你有什么不好跟姐姐说的?” “我…不太好意思……再麻烦——” “所以,就相信林氏了吗?” 谢儇几乎同时石化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姐姐的眼睛。 可姐姐并不知道林氏会待她与众不同的原因,而且当初姐姐生产,也是林氏提醒在先,她才会多此一举地提前去安排稳婆。 或许,林氏城府太深。可谢儇从感觉上,更愿意相信林氏的善意。 因为,林其琛。 摄政王妃的脸色终于肃穆,全无开始的说笑之意。 “她说了什么?” 若林氏只在王府内争宠,在可接受范围内,谢俪反而乐见其成。倘使手臂伸到了外头,还把算盘打到了谢儇手上,作为谢家的嫡长女,她怎能容忍一个妾室如此…猖獗? 谢儇依旧摇头。 摄政王妃细细看了几眼妹妹的表情,说是局促不安,没有。说是尴尬不已,没有。说是心中有愧,更加没有。 那么,妹妹对林氏的青眼有加,是为了什么呢? 按照妹妹从前对妾室的态度,说句难听的,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 空气仿佛胶凝了一般,呼吸之余只能听见炭盆里爆出的火星子,呲啦呲啦地跳着,燕喜拈着手脚,轻轻拿着银镊子拨弄,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惊扰到了各自所思的姐妹俩。 “姐姐,她真的没有…对我做不好的事,更加没有牵涉到王府。否则,我一定不会庇护她的。” 等庇护一词说出,谢儇的脸不禁木了。 谢俪笑得更意味深长,也更高深莫测了。 燕喜拢了拢臂膀,感觉空气都凉了几分。 良久后,谢俪终长叹一声。谢儇的性子太过执拗,她又舍不得逼迫于已经在侯府苦苦求生的可怜妹子,只是子嗣是大事,容不得一分疏忽大意。 “你知道你姐夫为什么要选妃吗?”谢俪悠悠地说道,眼底有一点很萧索的落寞。 谢儇点头:“因为姐姐身子不太好。” “是呀,如果我能早些有嫡子,纵是要纳妾,也断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我在人前笑得再宽容再淑惠,也掩盖不了我无子的事实。我多么不希望你和我走上一条一样的路。” 谢儇忽的轻松起来,非常开朗地笑道:“我怎么和姐姐一样,姐夫和你情深意重,哪怕因子嗣问题不得不选妃,到底还是在乎姐姐的。我的这桩婚事,根本hi两头不着的烂婚,我无所谓,他更无所谓。” “儇儿,他毕竟是你的夫婿。” 谢俪语重心长地重复这句说了几千万遍的老话。 “是是是,我也没想过别的呀,什么谋害亲夫啦,什么自请下堂啦。姐姐,我哪有这胆子。”谢儇拼命摆着手,连连‘谦虚’道。 谢俪无奈一叹:“真没过这想法,还能如此顺溜地说出来?” 要是真的想都没想过,怎会脱口而出。 不过是,不可为罢了。 “左右,靖安侯府拿不了我怎么办,那个老巫婆除了让我立规矩也没别的法子治我,管她塞多少个通房啊,丫头啊,我也不会生气。姐姐,我和你不一样,从一开始,我就不在乎丈夫。所以,一定能在后宅立于不败之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3章 垃圾桶? 垃圾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林七许的失宠,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就像众人所想,一个被逐出宗、名声差劲、子女具无、姿色平平的妃子能勾引住王爷那么久,简直是奇迹里的奇迹。现在,哪怕骤然没了雨露,也不妨碍他人对林七许的高看一眼。 “王妃当家,过得就是比镜春斋的那位强一百倍。”桃花喜滋滋地奉承着远在天边的王妃,浑然不顾身旁梨花给她的频频眼色。 林七许看着铜镜里模样有趣的二人,微笑道:“梨花,眼睛怎么了?看你一直闪着,可是不小心吹进了风沙?” “不不,没有呢。”梨花局促地说道。 然后就有燕竹拎着俩个丫鬟,去了外头说教。 “小姐,左夫人携小姐来拜访您,帖子递来了。”佩玖道。 林七许道:“昨儿夜里风雪大,咱们这院里都积得厚厚的。不是说左夫人心脏不好吗?也不怕路上冷着了。” “奴婢不知。或许是左小姐吵着要来找您。” “也许。” 正院从来温暖如春,供着姿态娴雅的水仙,一株株地清泠灵巧。待奉上茶水,忽有冷风一吹,林七许扬脸一瞧,手上便顿了稍顿。 “韩姐姐,你来了!”自有与韩庶妃交好的姬妾上前迎道。 尤侧妃也深深地抬眼看了看。 表情变化最明显的,当属吴姬。自打韩氏失宠,她先是管了一段时间的家,后又跟着王妃打理了会采买与账房,期间,见着王爷的次数多了,难免恩宠也厚了些。此时,韩庶妃重出内院,往后就不好说了。 韩庶妃先环视了圈神色各异的人,目光在林七许上落了好一会儿,方才笑吟吟道:“过几日便是柏儿的生辰,恰逢兄长调任泉州,王爷特许我办两桌酒热闹热闹。” 归根究底,是她肚子和父兄争气。 林七许在心底悄然无声,拿什么和人家比呢。 等王妃出来,只轻轻地瞥了眼低眉顺眼的韩庶妃,连根眉头都没动一下。显然是事先被知会过的,接着不轻不重地敲打了番,随后笑容便多了上来。 “二公子上个月染了风寒,亏得你做母亲的细心讲究,好在最后平安无虞。王爷挂念柏儿,时常赐些东西过去,还望你以后知错能改,切莫视礼法为无物。” 二公子身体一直康健,与三公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只是在韩庶妃禁足的几个月里,几乎月月必病。 摄政王是怎么想的,林七许不知道。 可这手法和把戏,拙劣又恶毒,拿着孩子作筏子,还是亲娘呢,她光是想想,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韩庶妃似乎又回到了刚进府的恭顺,表情恰到好处:“多谢王爷和王妃,妾身以后必好生教养孩儿们,尽心伺候王爷和王妃。” 林七许来来回回地听着那么几句话,中途还穿插着韩庶妃不阴不阳、间接中伤她的话,她一眼都没给韩氏,不过悄悄地瞄了眼上首的王妃。正巧王妃也留意到了她,唇角轻轻动了动,林七许转回目光,继续一言不发。 自她失了摄政王欢心以来,每每请安,又坐回了从前的木桩子。除非是王妃问话,否则绝对闭口不言。如此格局形成,内院内地位最高的两位侧妃都很令王妃满意呀。 尤氏家世倾颓,素性柔弱,没有儿子,等年华一过,就是个不堪一击的老女人。 至于林七许自己,处境比尤氏还岌岌可危,等摄政王彻底把她丢在脑后后,就等着天天看王妃的脸色过日子。 林其琛再发达、再厉害,也比不上谢俪的亲爹辅国公大人。 林七许慢吞吞地喝着茶,盯着茶面上忽明忽暗的影子,唇齿浸润在氤氲的雾气里,心底忽然有点苍白的无力感。 可惜,这种无力感只维持了片刻。 因为有左棠出现的地方,往往可以甩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林姐姐,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 “林姐姐,我好想你做的栗子糕呀——” “林姐姐,你都不来看我,都不来主动找我,每次都是我来的!” …… 大概像她这种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一个利害不那么紧密、距离却有点遥远的人。 这样的人,因为无关利害,所以可以不用担心被伤害。 她们在身份上没有垂直的落差,却有着平行的距离,可以说是一个阶级里的平行线。 “你的林姐姐忙着呢,少添乱。且听说荣太妃入冬身上不大爽快?”左夫人恨不得拿个针密密地缝上左棠的嘴,林侧妃如此失宠也算是这个圈子里知晓的事实了,加上王妃恢复如常,自然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代表摄政王府参加宴会了。 面对左夫人颇为不自然的表情,林七许自然体贴道:“打从今春发了一回寒,太妃难免身子有些虚,这回太医好生开了些补方,身上倒没什么大碍。”只字不提,她是否进宫才导致没时间陪左棠玩。 左棠当然天真地想到那儿去了,张口就来:“嗯,姐姐你与太妃关系好的话,就相当于讨好了婆婆,以后生活会很容易。” 林七许面露几分讶异,旋即失笑。 大概是左夫人开始教导女儿怎么在后宅为人处世,自然不会错过万分重要的婆媳关系,且看左夫人的脸青白若斯,林七许更是在心底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左棠,真是个活宝啊。 生生把左夫人身为端淑贵妇的形象破坏了。 可面对这样无知又无畏的女儿,左夫人只能在旁边叹气。 “也不怪左棠喜欢你,方才那话,放到别处说去,甭管是谁,脸色早就沉了。难为你还能这样迁就她。”左夫人说了个大实话。 林七许只温柔地一笑。 其实,愿意四处温柔买个好名声的名媛淑女很多,可是对左棠的童言无忌,甚至是冒犯之语神色不变的却很少,而且这是在人后,多少会流露出些蛛丝马迹。左棠天性纯真,却生性敏感,最能分辨好坏,肯定不愿意来往了。 “当初,我看上我那儿媳妇,就是因为小棠和她玩得好。也不求她多么孝顺我,能对我那一儿一女尽心尽力就是最好的孝顺了。”这圈子里的名媛贵妇,人前都是端着的,说笑不能妄为,言谈必须谨慎,回到家后,如果还有堆不省心的妾室庶子闹腾,为了博得婆家的好感,你一样得大度宽和地处理,太累。 左夫人大概是受到了左棠肆无忌惮的影响,干脆扯着林七许成了心灵垃圾的发泄处,开始了絮絮叨叨的一番苦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4章 心灵鸡汤 做完与有荣焉的心灵垃圾桶,大概因为心情舒畅,左夫人和她隐晦地说起了七彩巷近来的故事(左府距七彩巷挺近,左夫人手上还有个铺子在那处)。 “听说林夫人似乎来过,后来那窦李氏哭天抹地的追出来,嚷嚷着,还我女儿来。整条街上的人都看着那两顶轿子走了,最后拐进了位于天粱街的林府。” “看来窦姑娘真的进府了。” 林七许口吻有些唏嘘,左夫人细细听来却又含着不一样的意味。 左棠以往都是自己玩自己的,现在被母亲传授了点后宅窍门,也开始参与这种高级别的妻妾斗话题了。她呵呵笑着:“肯定要进府呀,否则孩子都白生了。” 果然招了左夫人的一记白眼。 “娘别瞪我了,我就只能在林姐姐这儿练练手,动动嘴。别的地方,哪有我试的份儿。”在家里,左棠不可能掺和父母妾室间的明争暗斗,不过重点是,左府真的很清净安宁,左大人膝下就嫡出的一子一女,左棠天生就没危机意识。 左棠继续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事:“我觉得娘会愿意带着我来林姐姐这,就是让我来感受感受摄政王府的妻妾大战,省得太安逸了一点警觉都没有…我记得哥哥教过我一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居安,思危。对,居安思危!” “小棠!”这话实在太出格了。 这下,左夫人用歉意的眼神看着林七许。 林七许不会,不能更没必要发飙,她以一种很习惯的表情接受了左棠的童言无忌,不过林七许笑得人畜无害,轻柔地抚上了左棠的小脸,浑然天成地带出一股令左棠毛骨悚然的效果:“小棠,这话是犯了忌讳的。万一,有好事的人把你我的对话传到外头去,你或许在左府依旧过得不错,可是王妃会怎么想呢?我或许,明天就会被罚,你知道吗?” 左棠撅了撅嘴,没有说话。 林七许神秘地顿了顿,继续微微一笑,道:“当然,你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安全,你知道为什么吗?” 孩子对大人循循善诱的问题最是好奇,左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个劲儿地琢磨为什么,那股认真的钻研样,别提多可爱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有福气,能娶到个左棠这种的。 林七许不禁深刻地反思,自己是不是正在把一个世事不知、天真单纯的孩子往一条邪路上带?本来,左棠的人生可能不必那样阴沉纠结的。 可等转眼看见,左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林七许又觉得,自己是没错的。 谁能天真一辈子? 那都是上苍的宠儿。 红梅疏落的残影留在不透光的窗纸上,伴随着更漏声,缓缓划出一道弧线,直到触碰到架子几上几株同样饱满鲜妍的品字梅,那是清晨佩玖摘回来的花苞,哄在暖室里已然悄悄开放。 思及佩玖,林七许目光淡淡地晃了过去,果见这妮子对着炭盆发呆呢。 品字梅只有在二门处的拱月楼边载着一片,而佩玖大清早地,跑到那去做什么呢。罢了罢了,她们不是自己的附属品,连狗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们也应该有的。 等林七许煲完满满的几锅“心灵鸡汤”,左夫人带着收获了很多的小棠离开了。还不等晚膳传来,前院的门房滴溜溜地跑来回禀,说是林其琛在外求见。 林七许略有错愕,又问道:“可有回禀过王妃?” “王妃让小的直接来寻侧妃。” 话外之意,是不过问了? 林七许身在王府,根本没有人身自由一说,偶然出门,也不过是坐着闭塞的马车,去一个差不多的门户里头坐着说笑吃茶。故而,只要有外面的人事接触,她都乐意之至。 面对亲弟弟的上门拜访,她心存疑虑,却很欢喜地笑道:“快去请进来。”林七许扭头朝几个丫鬟道,“取些糕点罢。” 等林其琛登上沉香榭的大门,眼前景象,恍如昨日。 姐姐仍笑晏盈盈地站在檐下,神情温软,姿态娴雅,罩着件雪絮玉牡丹的斗篷,衬着满院晶莹剔透的雪景,林其琛的心豁然明朗起来。 “姐姐。” 他亲热地喊了一声。 “第一次来。” “嗯。”林其琛怪心虚地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又很理直气壮,确实是第一次踏入沉香榭的屋子呀。 林七许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地扫完了近半壶的碧螺春,还有满满三盘的糕点,不得不玩笑道:“当值的伙食很差吗?”看弟弟身上仍穿着一身禁军侍卫的衣饰,她心里有点酸苦:“好好的书不读,现在很辛苦。” “没有的事,其实不瞒姐姐,论环境论氛围,我真觉得还是从武适合我。毕竟天天和一群文人雅士吟诗品茶,装一派高洁清贵,太累了。”林其琛笑哈哈道。 做官当差哪有不累的,便是皇帝丞相也日日都在喊累。 林七许抛开那些琐事,又为弟弟斟满一盏茶,问道:“说,具体什么事?”身边的丫鬟皆屏退下去。 林其琛挪了挪矮凳,凑过来小声道:“皇上和我提到了关于蛊毒的事。还有想具体打听下那天姐姐在随国公府看见了什么。” 林七许敛了敛容,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清楚。需要问下你。”自然不可能直接一股脑地和皇帝交代。 林七许停了半晌,才道:“你了解过蛊吗?” “只听过些市井之说。” “以往我在书上看见,也不过轻轻一带就过去了。自从知道了后,我确实研究过一阵,蛊分为很多类,最常见的是虫蛊,可大多数的蛊毒植入人体,断没有十年之久而中蛊的人还能基本正常地生活作息。我觉得,皇上的蛊毒应该是经过变异和改良的慢性蛊,应该是下蛊的人想起到些…呃,抑制作用?”林七许不确定地猜测道。 林其琛点头道:“姐姐说的和皇上同我透露的八九不离十。要解蛊,必须找到一个陶罐,就是养蛊的容器。” “一定是陶罐?” “难道不是吗?”林其琛懵了,一般蛊都是养在陶罐里的。 林七许琢磨了半晌,才道:“或者说,是个特殊的陶罐。既然蛊毒是不一样的,那么容器没有理由是同样的。” “对,但是很不好找。按理说,越剧烈越厉害的蛊毒气味越重,可皇上寻了很久,仍旧没什么眉目。倘使假设蛊毒是由太后所下,那么随国公府八成逃不开干系。竹林那块,皇上认为嫌疑很大。”竹子素有辟邪煞阴之说,大概因为这片竹林,所以遮去了蛊本身浓郁又恶心的气味。 “那皇上近来身体如何?” “不算很好。不过靠着姜姑娘的几味药苦苦撑着,昨日还在御书房昏过去了。” 林七许目光有点隐忧:“这可怎么是好?” 林其琛却突地一笑:“我还以为姐姐会很高兴呢,毕竟皇上真有了些什么,可能性最大的当属这位了。”他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我不过老样子罢了。”从一个侧妃成为皇妃而已。看看亲菱如今在宫廷的日子,不过半斤八两的差距。 思及亲菱,林七许不得不想起另一桩事,关切道:“你与亲菱间的传言……” “姐姐放心,自从月氏传来了那什么真话仪的鬼玩意,满宫廷上下都在议论那东西呢。要不是这东西是我亲舅舅弄出来的,我可觉得那就是迷惑人心的。”林其琛嘟嘟囔囔着,其实他心底里真不大信这些。 林七许亦附和:“确实,连我身在王府都听了不少。坊间传得也很厉害吗?” “厉害,简直快妖魔化了。”林其琛眉飞色舞地道,旋即他又收敛下了笑颜,有点不确定地问,“姐姐,我听说你上回进宫陪荣太妃,被太后刁难了几句?” 林七许仅管不欲让弟弟忧心,可不得不如实道:“不过些旁敲侧击,在试探我到底在随国公府看见了些什么,这些言语,姐姐还是应付地来。” 很难好不好。 林其琛心底默默补了句。 尤其在后廷中,太后既是长辈又身份尊贵,姐姐说白了一个亲王的妾室,实在没有底气和一国太后叫板。 “那真话仪,我想想就觉得不安。流言传得如此纷乱,皇上为了打破传言,肯定会做些什么,省得这东西影响了民心,祸乱了朝纲。” 林七许听得弟弟这般说道,骤然一惊:“莫非在月氏真的…影响很大?” “影响可谓巨大,奈何真话仪数量有限,故而不能普及。”林其琛接过丫鬟的巾帕,擦了擦手上的碎屑,继续道,“听说月氏首府都快拿它来作刑讯用具了。” “难怪——”林七许这时真有些佩服舅舅了。 林其琛却道:“小时候,一直都很想有外家,有个能干的舅舅。可惜,舅舅来得有些晚。所以,姐姐你放心,等你以后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做全天下最好的舅舅。“ 孩子——多么遥远又不可奢望的美好。好在林七许习惯了心底的空落,反倒平淡如水,一如往常地笑道:“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5章 年关 年关将近,各地官员归家过年,以备来年述职评优,六部走动最是频繁。而朝政事务、人心人情也比往日更需谨慎,一分都松不得。且今年,是皇帝亲政的第一年,所幸老天很给面子,州县府衙皆呈上捷报,除了些小打小闹的饥荒,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什么需要皇帝祭天请罪的事。 种种现象表明,今年能过个不错的年了。 摄政王这日下朝,如常般在王妃院子里小坐,等逗弄玩了一双儿女,便随便说起了几句朝政之事。 “近来,御史台弹劾林骑尉的帖子少了许多。我拐出宫门前,还见着林大人在寻儿子呢。”同样作为父亲,摄政王很能理解林言轩的心理状态。 唯一的宝贝儿子,还争气出息。纵然外头有别的女人怀孕,但心底最爱重的肯定还是承欢膝下十余年的长子。 事关林氏一门,摄政王妃不好多说不是,只委婉道:“昨儿,林骑尉头遭登门拜访,去了沉香榭看林妹妹。” 摄政王失笑道:“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来呢。” “如果林侧妃能劝劝她弟弟,肯定比外人说什么都管用。毕竟,长姐如母么。” “这我倒没探过她的口风,只是当初她弟弟出宗,为的可就不是她吗?” 摄政王妃揶揄道:“王爷现在怎么这样关心了?” “说起来,还是你父亲的缘故。上回岳父在随国公府碰见了林氏,散朝后无意间和林大人说起了她,不料林大人的态度很…漠然,甚至带着非常强烈的排斥,一个字都不愿意提。”摄政王微微皱着眉头,显然对林言轩的心思有点摸不透。 摄政王妃不免愕然:“去年的事,林大人莫非还耿耿于怀?” “或许。” “林妹妹如今也是王爷跟前的宠妃,出入宫廷就跟那家常便饭似的,且还有一层林骑尉的干系,左思右想,林大人都不止如此…绝情,到底是亲父女呐。”摄政王妃颇有条理地分析道,再说,林大人越重视名利,就更应该与这个女儿搞好关系。 摄政王隐约想起了林氏不经意的一句话。 他缓缓道来:“她说,因为是亲父女,所以才更无法释怀。而且,她对林大人的心结,与去年的事无关。” 摄政王妃轻轻“喔”了声。 摄政王眼眸沉了沉,才道:“她说,是她自作自受,不怪别人。” 好一句诛心之言! 摄政王妃压下了唇角的浅薄笑意,只更加觉得林氏是个明白人了,不管当初选择这条路有多么无可奈何,有多么逼不得已,自甘堕落地做下了那等事,怎能还奢求旁人多么谅解她呢。 就像人不管多穷,去偷去抢一样是犯罪。 错事不能用可怜来原谅。 该受到的惩罚必不可少。 “只是我父亲近些年都不太和林大人走动了,倒是林妹妹勾起了父亲往昔的一些回忆。”摄政王妃淡淡道,“看来,林妹妹和林大人相像的地方还是很多。” “不见得。” “嗯?” 摄政王抿了口温茶,道:“我看林大人的态度和表情,似乎对你父亲颇为排斥。当然也许是因为不喜林氏,才会顺带着有点抗拒。因为岳父说起林氏的口吻,透着一股很淡的欣赏之色,大概林大人不愿听到这些话。” 这回连摄政王妃都起了好奇心,抿唇笑道:“不过就一盘棋,怎的父亲还看出品性来了?” 摄政王对林氏的感观素来甚佳,即便现下冷落,也依旧处于普遍水准之上。他道:“下棋确实能看出很多,况且像由心生,林氏虽相貌平平,不过内有锦绣。难怪你父亲只匆匆见过一面,却有了印象。” 摄政王妃起身添了一勺碎白的香沫,又亲自喂了块糕点给王爷,方启齿一笑:“你们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丈夫,今天倒没由来地夸起林氏的好来,也不怕我多心。” “自然不怕,本王也不过在你跟前说说。” 丈夫的信重和敬爱从来是摄政王妃立足的最大资本,她满足又温婉地道:“臣妾明白的。上午太医来给燕笑把过脉,说是一切都好,王爷不妨去瞧瞧?” 说起燕笑,摄政王反而不如以往有兴致,只淡淡道:“她似乎心事很重,每次本王去瞧她都是看她强颜欢笑,实在不得劲。你多赏她些东西,吃食上不要怠慢了。” “王爷放心,人既然在正院,臣妾会好好照看的。”摄政王妃在维护自己的贤惠声名上从来不遗余力,她对燕笑的闷闷不乐亦有点恼火,只是没表露出什么不满,不过轻轻一叹,“多大的福气,不但有了孩子怀相也好、想必过段时日就好了,等做了母亲,天天顾着孩子,哪有什么精力想其他的。” 摄政王依旧沉吟不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果然多年夫妻,谢俪一个转瞬便猜到了王爷的心思,顺嘴以一种非常舒服的口吻说了出来:“可能是旁人的闲言碎语听得太多,燕笑难免想东想西。不妨臣妾去和她透个口风,等生下孩儿,晋为庶妃可好?” 按制两侧妃四庶妃,侧妃位子全满了,韩氏一时三刻上不去。可叫韩庶妃看着一个丫鬟和她平起平坐,还嫌不够难受么。 摄政王妃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这个不必,先许她搬出去住。你拨个好些的院落就成。”庶妃也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摄政王还是得顾虑下内宅的平衡,否则一个不留神后宅失火了。 平心而论,住在正院其实不错。 因为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上面永远有个王妃顶着。伙食不好,摄政王只会觉得是王妃克扣,奴才欺负,摄政王会觉得是王妃指使,所以上行下效。可一旦搬出去后,就没有那么有保障了。 摄政王没多想燕笑,毕竟他也不是头一回当父亲了。那种激动感已然褪去许多。 他问:“韩氏近来可好?” “尚可,到底应该得到些教训了。”不过摄政王妃默默补了句,只怕是狗改不了吃屎。 摄政王思索道:“先看看。”毕竟韩氏的两个孩儿慢慢长大,总不好老拘着韩氏,虽说王妃治家甚严,但时日一久,难免保不准底下人生出怠慢之心。 到底,他亦是庶出,最懂里头的门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6章 年宴 除夕之夜,皇宫殿宇处处红缎锦绸,热闹欢腾。重华殿内歌舞升平、美酒佳肴不计其数,先由人唱百戏、玩杂耍,引来阵阵喝彩,此时正由一群嫩得可以掐出水的青葱少女,执花而舞,彩锻罗群,容色稚丽,腰肢柔软。 众人看的不是一出歌舞表演,反倒是这群舞娘的青春可爱。 惠和长公主执着扇面,笑道:“这出舞可是你那好妹妹,楚小媛挺着大肚子安排下去的,还特意不要求排练整齐,怕太过工整平添端肃之意,有意弄得稚巧无知,反而显出少女天性。” 林七许回道:“大家就看个热闹罢了。看多了技艺精巧的舞姬,欣赏下简单的未必不好。” 惠和不住点头:“左右我弟弟看得开心就罢了。可惜那娴妃,前几日为了表彰自个儿贤达,特意寻了个女子服侍皇上,奈何前天举止不慎,惹得我弟弟连连向我抱怨呢。她还真当此‘娴’是彼‘贤’么,所谓过犹不及,她该学乖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明宠妃做得好好的,非得弄个女子分摊君恩,偏偏还没调教好,确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七许想起被构陷与楚小媛有苟且的其琛,语气不由一冷:“恐怕不跌个大跟头,一辈子都学不乖呢。皇后就数这点比她强,没那么多愚蠢的心眼。” 惠和微叹道:“没强到哪儿去。成日斗得乌鸡眼似的,时不时地还扯上我,真真是烦透了。” 左右,皇帝宠爱娴妃,不过是看重背后的孙大学士罢了。 林七许索性出了个鬼主意:“孙家旁支就没有别的女孩儿了?你也是做姐姐的,真想叫娴妃太平几天,干脆你亲自举荐个女子进宫,若皇帝想抬举孙家,你也在孙氏族人中选,左不会只娴妃一人出挑。” “谈何容易。娴妃的面上功夫当真是炉火纯青,我的脸皮万万没她厚实。”惠和自叹不如地冷冷一笑,眼神突地更冷了。 是呀,要说面上功夫,谁还比得过最上座的太后娘娘呢? 上边的皇后正奉承着太后道:“母后,您见识可比儿臣多多了。那真话仪,您看是个什么说法?前几日母亲进宫还与儿臣说道呢。” 林七许敏锐地捕捉到,皇帝轻微地皱了眉。 其琛说过,皇帝最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都是用来蛊惑人心、借刀杀人的。 “皇儿,今日难得齐聚一堂,不妨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界。”太后分外慈祥地对皇帝说道,余光却往林氏那溜了眼。 渭郡王坐在下首,笑道:“皇上,拿出来大家开开眼,省得老有些人拿它作妖。” 还有一干宗室子弟附和,熙熙攘攘地,闹得最凶的当属周予谚。 皇上露出点笑容,说:“你这宴会布置地确实不错,怎么地,和朕要起赏赐了?”上位者惜言,他以往看着皇兄主持大局的做派,就是在上面淡淡看着底下人闹腾,最后不咸不淡地说句话,效果好似不错。 他还偷偷地瞄了眼不言不语的皇兄,却见皇兄朝着他微微一笑。 面对一个稚嫩又乖巧的弟弟,但凡有点良心的哥哥,总是很难与之为敌。小皇帝年幼时,也爱和这位俊秀温煦的皇长兄一起玩闹,有时还会死缠着要兄长玩,思及旧日时光,心肠总会柔软下来。 周予谚是最不爱脸皮的性子,哈哈大笑:“这可不是呢,臣家中的儿子今儿早上还巴巴地黏着臣,说要看真话仪呢。” 皇帝转了转酒杯,没有直接回话,反而问摄政王:“皇兄觉得呢?” 摄政王似料到皇帝有此一问,颔首道:“正巧月氏使臣也在,不妨传召他们过来,既然今儿兴致好,皇上不妨拿出来一同玩乐。” 大梁与月氏交好,算来也有百年渊盟。 摄政王对此最深有体会,小时候那会,萌萌的公主表妹天天跟在自己身后,也不吵不闹,就非常乖巧可爱地跟着,上个茅房也迈着小步哒哒哒地跑过来。有时他抱着表妹,表妹还会奶声奶气地跟他讲,表哥你累了吗,累了的话,快放下我,我可以走的。 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小皇帝心中早有主张,唤来一旁候命的太监,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在众人的殷切注目下,自有宫女奉了此物前来。此物造型古怪,材质非木非铁,看着沉甸甸的,不过宫女两只手端得非常平稳,显然轻巧灵便,上面还有些花花绿绿的线,以及几个圆孔。 顺道连着的是由两个太监抬进来的车轮转轴? 月氏使臣一同前来,笑着解释:“此物需要两人踩着车轮,方能发挥功效。”皇帝微微颔首,便有两个小太监去踩了。 真话仪! 林七许只看了一眼,心头悄然涌上股怪异感。 这东西……先不论真假,只带给她一种认知感——似乎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平头遭的体会,令林七许有点不知所措。 恍惚与纠结,渐渐占据了思维空白的大脑。 从外观到构造,从部件到材质,简直是闻所未闻。 是她的感知太离谱?还是这东西太玄乎? 两者皆有? 林七许立刻做好了敬而远之的准备。 她又顺势打量了下周遭人的神情与举止,多数人脸上写满了惊奇与探究,自然还有理所当然的迷惑不解,在座之人地位高贵,见多识广,对这般说法不相信的大有人在。最先提出质疑的便是——孙阁老。 “陛下,老臣以为此物不可迷信,不可掉以轻心。若以此试探忠心与否,万一冤枉了忠臣良将,如何轻易收场?如何问罪究责?” 周予谚也掺和道:“皇上,臣对您的忠心真是比针还针呢,千万别被这破玩意蒙蔽了。” 不少臣子纷纷提出箴言,小皇帝经过几个月真刀真枪的磨练,心思亦缜密不少,面上笑眯眯地点点头,眼珠却明显流露些许探究。 林其琛与她相隔虽远,但林七许准确无误地收到了弟弟凝重的视线。 “小心。” 弟弟还比了个唇语示警。 莫非是太后意图借刀杀人?林七许的心一松又一紧,恍若紧绷的弦。 这时,表情复杂的太后终缓缓开口。 “这真话仪,到底是外来之物。仅管月氏与我们素来友好,可作为大周子民,自然不可偏听偏信。”太后前面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也很符合身份,不少臣子露出赞同的目光。可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中听和悦耳了。 “不妨在利用它之前先找人在众人面前试一下,一来月氏有使臣在此,我们收下此礼必须向他们有所表示,二来,相信在座之人对这东西存着好奇之心,大家开开眼界是好的。三来,此物被传得有些神乎其神,趁此辟谣,为重中之重。” 最后一句话,太后显然加重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7章 事端 话毕,众人面面相觑,口舌都有些干燥,竟纷纷捧杯润喉。 辅国公谢秉文此时展现了作为当朝首辅的镇静与气量,他沉缓道:“那太后以为,找何人来试此物辟谣?” 林七许立刻为这句话叫好,一瞬间便定了这场作秀的意味,是要辟谣。 太后笑得柔和:“如众臣所说,若因此物失灵,从而影响了君臣间的情分与关系,未免得不偿失。既如此便不涉家国大事,寻一位女眷如何?” 女眷? 这下连一直闷头吃菜的楚小媛都抬了头,乖乖,这是玩多大。 女宾席一下子紧张起来,原先以为,进宫吃个团圆的除夕家宴,是为了联络与皇家的感情,是为了在贵妇圈里多刷刷存在感,或者多替自家的孩子相看亲事。 天知道,居然搞出了个真!话!仪!太后还点明找!女!眷! 林七许能感受到最近的这位长平公主,整个人都凌乱了。 和敬大长公主亦在受邀之列,论资历比太后更有发言权的她,肃穆的脸上流露出些不满,面无表情道:“莫非我等金枝玉叶,也需被这玩意操控命运?” 道出皇室女人的心声。 这时,林其琛边上的冯齐光默默为嫡母点赞。林其琛小声道:“没想到,你母亲挺明白事理的。”家里有个如此威严、不苟言笑的嫡母,想必过得很辛苦。 冯齐光苦笑道:“母亲确实遵循礼法,肃穆庄重。” 林其琛懂得身为庶子的辛酸,安慰道:“起码你过得比我像个人多了。”因为和敬大长公主刻板端严,所以冯齐光在有个公主嫡母的情况下仍旧生活地不那么恣睢压抑,甚至与三个非同胞的姐姐们处得融洽。 因为和敬大长公主认为,男儿才能顶门立户,才能为女儿们撑起娘家,因此从来没有剥夺过冯齐光作为冯家长子的尊严与权利。 冯齐光自然听到过林家的一些传言,只能笑道:“不过如此罢了。” 太后和这位先帝的亲姐姐早些年有过点纠葛,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公主言重了。” 和敬大长公主闻言不过哼了声,眼神睃过来,见着冯齐光和林其琛交头接耳,眉头非常轻微地皱了下,旋即便去看荣太妃边上安静若素的林七许。 林七许仅管提着一颗心,不过碰上和敬大长公主明显带有不喜的目光,依旧和善地笑了笑。 “那母后觉得该选谁呢?”王室里存在感最尴尬的梁王妃静静开口。 太后提议道:“不如抓阄如何?” 不说梁王妃,连其上首的摄政王妃都愣了愣。 林七许心底无声地笑,这法子应该是最公平的了,在座大抵有上百女眷,按照百分之一的理论,每个人抽到的机率虽然小,可被抽中的那个人却又实实在在的是那倒霉的百分之一。皇室里地位较高的几位王妃都有些不满,林七许看了眼平静若斯的皇后,愈发惴惴不安,既然素来毛躁的皇后今日这般镇静,可见太后早有预备。 大概因为每个人的机会平等,所以随国公夫人很“果断”地起身“否决”了。 似乎,真的,每一幕都是一出预先排好的戏。 “还是击鼓传花?” 林七许都没有刻意地听这句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她现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被安放在殿正中桌子上的真话仪,听月氏来使的大臣叙述,是将两根材质奇怪的线连在被测人的两边手指上,还有一根造型诡异的东西绑在手臂上,主要的仪器上有红绿灯,亮起红灯证明说谎,至于绿灯…… 林七许看过去,连在屏风后处有两个太监在踩着什么会转的东西。 击鼓开始时,林七许已经收回了视线。 深深吸了口气,她告诉自己。 既无愧于心,当不惧神魔鬼怪。 等她触及到那捧被传得飞快、人人皆怕的红花时,鼓声犹如魔咒般地停滞了。 上座是太后深不可测的笑,是小皇帝面无表情的淡,还有皇后从来自以为是的小小得意,楚小媛捧着大肚子简直惊不可愕地惶然,以及摄政王夫妇的略微忧愁。 自然,摄政王夫妇担忧的,理应是王府的体面和名声。或许,还有一点点对林七许本人的关切,只是,肯定少之又少。 林七许清晰地想起了那日弟弟探访她毫不掩饰的忧虑与焦躁,太后今儿明目张胆地针对她,从另一方面证实随国公府确实隐藏了天大的秘密,如果蛊毒确实是太后所下,那么随国公府的竹林那处就八成是蛊之本源。 多么可怕的事实。 多么胆大包天的皇太后。 “林侧妃,请。”太后边上的太监恭声道。 林七许给了弟弟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然后轻轻巧巧地站在了殿中。 “不知要如何测谎?” 她的声音清越如水,裹在重重华服下的身姿清瘦而笔直,不卑不亢地笑问太后,仿佛眼前这一切是一场盛大又光荣的领赏仪式。万千华灯照在林七许不稚嫩且不美丽的脸庞上,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格外高贵的气息。 惠和长公主抢在太后前说道:“问一个无伤大雅的问题就好。” 太后淡笑道:“哀家也这样觉得。” “不过,谁来问呢?”惠和道。 太后肯定不会接这种不讨喜的活儿,问得太简单难免会被这林氏逃过,问得太刁钻又会被冠上不慈的帽子,她只是想借林氏敲打下一堆人,比如为小皇帝做事的林其琛,比如依旧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所以不能让林氏太容易地过。 太后早有计量,对着娴妃道:“你一向受皇帝爱重,素有慧性之称,不妨你去问侧妃。” 这番话一落,林七许便将皇后的奇妙脸色看尽了眼底。 皇后好开心。 娴妃只能接受,扶着腰起身,神情有点尴尬:“太后谬赞了,臣妾何德何能。” “怎么没有,皇上说你有你就是有的。”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催促道,“林侧妃还等着你发问呢,也好让在座的大家都瞧一瞧,破破近来传得神乎其神的流言。” 林七许在下头静静听着,不禁想,看来这娴妃真的很得圣心,太后真是连一个能打压她的机会都不放过。她十分想去觑皇帝的脸色,奈何有贼心没贼胆,太后这样压迫皇帝,居然还奢望小皇帝能够逆来顺受,太可笑了。 不过娴妃…… 为了坏亲菱的名声,不惜余力地编着弟弟与亲菱的“过往情事”,如今众目睽睽下,会出个怎样的问题,实在令林七许没法捉摸。 是娴妃也好,左右她先坏亲菱和其琛的名声在前,就算到时对不住她,林七许扪心自问,也不会有半点愧疚之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8章 测谎(上) 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先有着宫女引林七许去屏风后,臂上由古怪的白色布带包裹,两只手的脉搏处夹着类似钢铁的玩意,然后才缓缓步入大殿,坐在一把特制的椅子上。 “娴妃娘娘,妾身准备好了。您请。”林七许平视于她,神色淡漠。 娴妃因有孕,不宜久站,故而同样端坐于前。其实孙氏见的大场面一点不比林七许少,可她瞅着林氏一派淡定自若的样子,心下也渐渐平息。 有什么妨碍呢? 若是林氏一举通过,她可以少些麻烦,且不用得罪那么多人。 若是林氏碰巧倒了霉运,成为了众矢之的的祸首。那么太后的目的达到了,想来也不会为难于她。 左右,最不幸的只会是林氏。 孙氏想通此节,面容终于生动起来,娓娓开口:“既然太后说了不要伤及大雅,却又要显出真话仪的厉害,叫那些阴诡小人不敢作祟。那么本宫大胆一问,昔日侧妃小产,可否有怨恨他人?” 一句话引出万生象。 摄政王险些捏碎了掌中的酒杯。 林其琛豁然抬头,眼中慢慢凝聚出一股隐蔽却格外坚定的……杀意。 摄政王妃微微一愣,后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饱含讥讽与怜悯。 还有愕然的小皇帝、神色变幻的谢儇、幸灾乐祸的韩家亲眷、以及大多数窃窃私语、充满好奇的命妇贵女。 唯有太后眼中泛着痛快与快意,不过一小小庶女,真以为得了些王爷的垂青就敢目中无人了,今日,便要你知道,纵然不在后宫中与你为难,在众目睽睽下,哀家一样能堂堂正正地叫你死。 林七许漠然地注视了会连接脉搏的两条线,又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四周人的表情与神态,然后对着摄政王妃很轻地笑了笑。 大庭广众,众人昭昭。 伤疤被贸然揭开,没有防备,没有准备,林七许真恨自己居然没有痛昏过去。 可见,人的承受能力是日渐厉害的。 再疼,也不会死。 所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活了下来。 看,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 娴妃对她的茫然无措似是极为满意,温柔地催促道:“林侧妃,快请作答。” 林七许静静仰头,注视她片刻后,扭头问那月氏使臣:“按着规矩,是否算一来一往,等我回答完此题,便可唤人答之?” “呃…应该是的。”大约使臣见她被恶意刁难,竟也模糊地同意了。 林七许微笑颔首,然后大方答道:“我没有因为自己小产怨恨过旁人。” 回答完整、齐全,非常符合要求。 月氏使臣起身道:“且静候三响。” 一、二、三。 灯依旧是绿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其琛倏地睁开眼—— 摄政王眼中怜惜之意更浓。 剩下的每个人大概都被惊吓到了。 凡是知道点内幕的,都听说过林氏进府的来龙去脉,后又失了胎儿,中间怎会没有王爷或王妃的过错?况且妻妾之间,难免有磕磕绊绊,平日关系处得再好,也不过是场面活计,有哪个主母会拿妾室当人看?又有哪个妾室会真心侍奉大妇? 不过,摄政王妃不算最意外的一个。 最意外的除了谢俪,就是娴妃孙氏。 本以为自己问了个天衣无缝的问题,谁成想居然被忽悠了。 唯有太后,怒意胜过一切。 随国公夫人不轻不重地嘀咕了一句:“这东西,不会是假的?” 一语道出殿内所有人的心声。 只是附和之声还未起,谢俪便翩然起身,看向林氏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姿态娴雅自然,宽容和蔼,为着林氏说话:“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林氏素来对我恭谨谦卑,从未不敬不尊过,我们相处融洽,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竟还有人拿这来做文章。偏偏,还有人不信实话,莫非随国公府上日日都在妻妾相争吗?” 要说此刻最有颜面的,非摄政王莫属。 好在他喜不形于色,不过多饮了两杯酒。看向自家妻妾的眼神,格外柔和。 随国公夫人被噎地说不出话来,奈何其他人见风使舵,见摄政王妃肯站出来帮林氏说话,太后虽沉着个脸也一言不发,更不会有人自讨没趣。 恰巧正时,林七许提议道:“夫人不信也是可以理解的。此事也很简单,若有人以为这真话仪有误,或者在我身上不灵,殿内那么多人,咱们可以换一个,不是吗?”她眼神落在对面的娴妃上,淡然一笑,道,“礼尚往来,既然娴妃先向妾身提了问,可否容许妾身也问上一问呢?” 太后看了眼颇有惧意的娴妃,突然便笑了。 林氏难搞,能让娴妃出丑也是好的。 “就按你说的办。不过娴妃有孕,你注意分寸才好。”太后瞥了眼护着肚子的娴妃,先打了预防针,以防中途娴妃捧着个肚子喊不舒服。 林七许神清气爽地与娴妃互换位置,正巧对上了注视于她的摄政王,她笑容很淡雅,有着明显的疏离之意。 “娴妃娘娘,妾身可以提问了吗?” “嗯,可以了。”连娴妃自己都未察觉,这还没开始呢,牙齿就打颤了。 胆色也不过如此。 林七许眨了眨眼睛,问:“娘娘方才问我的话,是否希望听到我说‘是’或者我说‘否’但真话仪变红灯呢?” 妙哉。 谢儇一听完就亮了眼。 林氏,真是聪明。 所有人领会过来林氏的意思,几乎都在心里为林氏的这一招钦佩不已。 摄政王妃抿着唇轻笑,与王爷耳语道:“幸好林氏是个安分的主,否则真起了些歹心,臣妾真怕镇不住她呢。” 摄政王摇摇头,唇齿间颇有怜惜:“不会的。连子嗣这样大的事,都没有怨怪,还能要求她如何呢。” 谢俪没有接话,眼中眸光微闪。 林氏靠着这真话仪,反而更在王爷心中有了分量。 反观这娴妃孙氏,摄政王妃看着她微微发颤的身躯,可以想象她的脸色,必然青白无措,只恨不得立时昏过去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9章 测谎(下) 娴妃做梦都未想到,林七许竟会如此发问。 她咬着牙才憋出几个字,外人听来觉得分外勉强、吃力。 “不是的,我没有要害你……” 言多必失,后面那句显然是心虚的表现。 鲜亮的红灯亮起,刺耳的轰鸣声发出。 月氏使臣扬起得意的笑,看,我这东西很有用的。 满座瞠目结舌,悄悄议论着,这东西没准是灵的,娴妃想害林氏的心昭然若揭,娴妃自己否认,真话仪却反驳其言,这不是应验了是什么。 且上座的小皇帝为孙氏的恶毒愚蠢感到心寒。一时间只有林七许召来了宫女,且含笑道:“皇上,还是先扶娘娘回去歇着,妾身自己失了孩儿,生怕娴妃娘娘受不住这个刺激,伤及胎儿就不好了。你们,先扶娘娘回宫,最好传召太医来看看。”后面一句是对宫女说的。 小皇帝担忧子嗣,立马叫着宫女搀扶着娴妃下去,心底对林氏的聪慧又加了一个台阶。仅管娴妃怀相极好,可一旦因着此事牵动到了孩儿,那么林氏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个罪名,冲撞皇嗣。他不由得怀疑,要不是娴妃怀得太稳,一定会闹出点幺蛾子嫁祸给林氏,好在,皇嗣平安,娴妃投鼠忌器,既怕伤到了孩儿,又担心弄巧成拙,继续玩下去会更糟糕,这才不情不愿地由宫女扶着,灰溜溜地回了寝宫…… 太后心底暗骂,娴妃这蠢钝的东西,除了成天在后宫争宠卖乖,兴风作浪,连个王府的侧妃都对付不了。好在此事过后,娴妃在众人眼中的口碑与名声,不如以往好了,也算是个皇后让了条路。 她略有欣慰地去看皇后,却见皇后欣喜万分,兴冲冲地向林氏道:“林侧妃,不妨你再找一人玩,好整饬下这些居心不良的小人。” 小人指的自然是娴妃,皇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孙氏的机会。 太后听到这句话,只觉眼前一黑,脑袋轰然血上,要不是顾忌着身份,她恨不得拿边上的龙头拐杖敲打皇后一顿才好。 林七许将太后的脸色收入眼里,不等太后说出些什么,立马笑道:“皇后以为谁合适呢?” 皇后依旧天真烂漫,没有看见背后太后意欲吃人的神色,欢喜道:“既然你是诚实的,那么你随意挑一人。” 这下,连摄政王都微微一笑,与皇帝眼神交会时,露出一种“娶妻如此,人生还有何求”的无奈。 “不得不说,与裴氏相比,阿俪你真是聪颖。”摄政王难得有这般言语。 谢俪早莞尔道:“与她相比,谁都是聪明的。母后本以为挑个笨些的好拿捏,谁想得到皇后虽不敏慧,却很爱说话。在宫里,从来言多必失。” “且看林氏。” 林七许怎会放过她们呢。 拿着死去的孩子作文章,摄政王坚信林氏再好的涵养也会被激怒了。 果听林氏大言不惭地道:“方才随国公夫人言语间不大相信,妾身想着,便让夫人来试一试,皇后放心,妾身不会刁难的。” 现今的随国公夫人不过是裴月舒的伯娘,且裴月舒跟随父亲长期外放在徐州,年节间又走动不多,裴月舒对这大伯娘的感情稀松平常,又听林氏作出保证,不会与随国公夫人为难。以往太后姑母教过她,作为皇后言谈务必谨慎,说出去的话,不能轻言反悔,秉着这般思量,裴月舒点了点头。 林七许在心底几乎要笑出声来,一边是皇后的慷慨大方,一边是太后的七窍生烟。 裴家,真是有趣。 另一人与林氏的想法一模一样。 这人就是同样厌恶裴氏的小皇帝。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明白为何其琛说,自己娶了个这样的皇后,也算是件幸事。因为,皇后如此心性简单,太后掌控得了裴月舒,他又怎会控制不了? 实在,太幸运。 言出必践。 林七许自然不会当着太后的面去为难裴氏族人。 “请问您贵姓呢?” 一语出惊四座。 比之娴妃的刻意为难和林七许后来的有意报复,成日生活在勾心斗角里的众人都可以接受。怎么千辛万苦选了个随国公夫人,林氏又轻巧地放过了? 没有人会信,林氏是问不出来看似简单却无比刁钻的问题。 就是末座的林其琛,亦心生疑窦。 随国公夫人哆嗦着答道:“王。”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轰鸣。 林七许起身向着皇帝福了福,道:“这个问题是事实性的问题,也侧面证明了测谎仪是有效的。”她转了个身,对随国公夫人道,“刚才您怀疑真假,现在也足以证明这真话仪是有效的,若您还是不信,可以问一个同样明显的问题来向众人证明。”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谢秉文一直默默注视着最热闹的殿中,此时方心下一叹。 林氏看似宽容大量,轻松无比地放过了随国公夫人,可其实也是在为自己造势。第一,随国公夫人到底是裴氏当家主母,太后的亲弟媳,林氏作为王府妾室,不可能明面拿她如何,就像有孕在身的娴妃,最后也必须轻巧地放过,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大方些。第二,只要能够证明真话仪确实有效,那么她自己的名声便会变得极好,瞧瞧,哪个妾室因为罚跪没了孩儿却能懂事明理,不怪任何人呢。大罗金仙都做不到的事,林氏做到了。 不说王爷自此后多高看她一眼,就是大女儿,也轻易动她不得。 谢秉文几乎叹着气道:“叫阿俪日后待这林氏客气些,内秀如此,当存野心呐。” 李氏还没回过神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结巴道:“知道了。”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只感念林氏以德报怨,大方温和,一边为林氏方才提问娴妃的咄咄逼人找了完美的借口,因为娴妃自己不好,礼尚往来嘛。 随国公夫人心下松了口气,问林七许的问题更加轻松了。 林七许轻巧地过了关,然后静静地站在原地。 还有人不长眼吗? 想来,不会有了。 世人就是如此拜高踩低,容不下半分温情,舍不得一丝怜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0章 落幕 这出戏,该停了。 她一个唱了这样久的独角戏,可以谢幕了。 果不其然,太后出声道:“林侧妃,你也累了,快入席歇着。既然证明了真话仪的效用,想来流言也不攻自破了。”为了转移众人视线,太后侧首对皇帝道,“月氏送来这般宝贝,皇儿可要赏使臣些许?” 小皇帝乖巧点头,看着因被太后剜了眼而瑟瑟的皇后,心情愈发喜庆了。 “来人,赏东珠一斛,如意一对,并黄金百两。” “臣,谢陛下赏。” 后来的事,就很温情平常。林七许安安静静地用膳,时而同惠和与亲菱搭上几句话,大多时候她都垂着眼,低着头,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慢吞吞地填饱肚子。 只是,没有人会再忽略她了。 连摄政王都不动声色地让宫女为她添了菜。 荣太妃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还有底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视线、目光,打量的、探究的。 和她有何干系? 都是些局外人而已。 宴席还要用很久,她却已然乏味。荣太妃只微微显露了些疲态,林七许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陪太妃回宫,好逃离这喧闹繁华的重华殿,她一点都不想在这边怀念……死去的孩子。 一边品味着精美的膳食,观赏着华服舞女的尽情表演,一边在心痛着孩子。 面上偏生不能露出一分来,尤其在她说不怨怪之后。 很多人都以为她可能忘了,释怀了。因为遗忘,因为上位者的抚恤和体贴,所以作为妾室不能选择怨恨,没有办法报复,只能选择释怀。 林七许相信,这几乎是所有人的自以为是。 很多时候,连她自己都信了。 林七许生怕自己在宫宴上哭出来,当着摄政王的面悲痛地不能自已,当着王妃的面时刻提醒着谢氏你曾害死过一个孩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所以,要赶快走。 去一个能哭的地反,好好哭一场。 然后回到王府,继续做那个温和的林侧妃,继续过波澜不惊的日子。 荣太妃注意到她唇角微动,面部肌肉格外不自然,又一味地垂着眼,心疼之余格外配合着林七许,向太后请了罪,由着林七许慢慢离开了目光炯炯,烛火通明的重华殿。一同离去的还有几位太妃,纷纷让相熟的晚辈作陪,往后宫行去。 “撑得住?”荣太妃关切道。 林七许狼狈地点了点头。 荣太妃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可显然,寿安宫亦不是什么清净地。相伴回宫的静太妃是早先约好了一起守岁的,膝下育有两位长公主,在宫中倍有体面。静太妃越氏心性素淡,因殿上一应变故多瞧了林氏几眼,言辞温和:“倒是个心中有数的。” 静太妃出身川蜀名门,与杨昭的外家忠武侯府同出一支,平时来日虽不多,但杨昭这孩子与她投缘,平素小辈里就肯多关照她些。今日自然陪在身边,杨昭同样好奇地见了几眼林七许,但到底已嫁作人妇,不比以往跳脱了。 杨昭抿嘴道:“那随国公夫人的脸色真是差。”语气中略有幸灾乐祸。 看不惯裴氏的真不止一两家。杨昭亦有玩得好的姐妹入宫为妃,被太后皇后两人联手打压地险些快没了人样,怎能不痛恨? 两位太妃年长持重,皆没有说话。 剩下的林氏同样惜言,不过微微颔首。 以至于林七许和杨昭往承华门去时,一路上两相无言。要说杨昭对林侧妃的映象,大概全部来自于这两年京城沸沸扬扬的流言,时而从旁人嘴里说来的只言片语,以及初次听闻时谢儇气得扭曲的脸。 “你这般回护王妃,极力撇清小产与她的关联。不过人家的妹妹不见得领你这份情。”杨昭不知何意地说起来,神色张扬又生动。 林七许看了她几眼,若有所思道:“渭郡王妃,您但凡提及靖安侯世子夫人,也就是您的大嫂,虽然其言不善,但不难看出你们间的感情…不,纠葛很深。都应该珍惜啊。” 杨昭闻言不免发怔。她不禁脱口而出:“谢儇很讨厌你的!” “她喜欢我很有用吗?”林七许望见宫门处灯火阑珊,有弟弟极力眺望、缓步走来的身影,不由得心底一暖,按捺住拾掇好的惨淡心情,微笑道,“想来郡王爷也在等您一同回府,我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杨昭反应,扬起脸来往弟弟处行。 宫墙巍峨,幽长的巷道铺满青石板,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林七许捂着慢慢冷却的兽皮手炉,平视着宫门前恍惚闪动的人影,不愿去想有多少人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正当平稳心神时,发间突然微动,她抬眼一看,天上下起了零星的雪珠子。 “主子,快些走,马车上暖和些。”素昧平生的小宫女好心道,只以为林侧妃走不动路,更加用力地搀扶着她的臂膀。 林七许干脆停下脚步,道:“大约今日天冷,膝盖有点旧伤。还是走慢点。” “喔。”小宫女懵懂着点头,愈发谨慎地扶她,嘴上还道,“主子可得当心,膝盖上的旧疾千万马虎不得,昔日奴婢家中的祖母也是旧疾,一到冬天便疼得不行……” 一路上絮絮叨叨地,林七许倒也不嫌烦,时而应和两句。 宫门近在咫尺,林七许显然感受不少人的炯炯视线,赤裸而饱含探究。已有人影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来,落入眼帘的是弟弟夹杂着牵挂与担忧的面庞。 森森寒夜,雪子飘零。 点滴温暖足矣。 “宴会既已散了,你快点回去罢。大过年的,可惜姐姐没法陪你。”林七许习惯性地为其琛整了整衣领。 最后半句含着不少辛酸。 林其琛孤身一人住在榆槐巷的宅子里,仅管衣食不缺,仆役忠恳,可年节时分终究过于冷清,连个守岁之人都没有。 大抵是今夜被勾起太多悲伤,林其琛此时鼻尖酸酸的,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些人看着呢。”林七许小声道,“明天你自可过来,今夜先去。”大年初一拜动走访是寻常。 的确,宫门处留着不少人,其中除了摄政王府的车马,也不乏其他碰巧了的王公贵族及有幸赐宴的朝中紧要官宦。 林言轩本想等着儿子,没成想刚瞧见林其琛的身影没几秒,人群就好一阵骚动,连辅国公府车架的帘子都微微动了动,原是林氏出来了。 被勾起无数回忆的可不止林氏等人,林言轩亦沉浸在过往里无法自拔。 他恨恨咬了咬牙,半个字未说,扭头就走。 这一幕刚好落在谢秉文的眼中,老谋深算的一代国公爷,几乎同时发出了轻到极致的叹息。 林氏,还是继承了其父曾经的… 敏慧与练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1章 过往 帝京正值隆冬,漫天冰雪。而江淮,是同样的刺骨寒意。 江南的景致哪怕在冬日,也透着一股别有韵味的精巧与玲珑,浔阳弄里后头拐出就是条清浅的溪河,因着天寒,河上浮着薄薄的碎冰,偶有云层漏出的几缕光照下来,映衬着河面晶亮剔透。 这条弄堂里年前方迁入一户人家,瞧着搬进搬出、迎来送往的架势,周遭邻里纷纷猜测,估摸着是个体面人家,纵使不是书香门第,也起码是个家底丰厚的富商缙绅。 不少蓬门小户都歆羡着新邻居的做派,尤其几个眼尖的小姑娘,总能瞧见后门迈出的丫鬟穿金戴银,颐指气使的模样,心底更酸溜溜地不行。 也不知生在这种人家的大小姐,该是多么的好命。 然而,事实上,林舒窈自打生下来起,就没活得舒坦太平过。作为官宦人家的庶长女,身份已然尴尬不已,更何况,她的嫡母家世优渥,远比那父亲强,愈发注定了她们母女不可能有什么安生日子过。 好在嫡母无出,又被祖母死命压制,父亲带着生母赴外就任,一去就是六年。 留下了年幼无依的林舒窈,在祖宅,守着嫡母和祖母。 她是女孩儿,不是嫡母最厌恶的庶子,也不是祖母最爱重的宝贝孙子。因此,林舒窈平安无虞、疯疯癫癫地长大了,不懂女红规训,不知天高地厚。 等她习惯了生命里没有父母的日子后,生母挺着个大肚子,风光无限地随着父亲回了家。六岁出头,满身乡土气息的林舒窈永远忘不了嫡母瞧见那场景时的眼神。 再后来,两个弟弟呱呱坠地,那是生母最荣耀的一段日子。 林舒窈虽有些恼恨生母抛下她,但如此年幼的孩子依旧非常开心。拜那些嘴碎又爱嚼舌根的婆子所赐,林舒窈认知能力堪称优秀,她愈发深切地明白,从此以后,她的生母在林家站住了跟脚,而她也有了日后的依靠。 弟弟慢慢长大,生母愈发跋扈。 等又一个生命寄托在生母的肚子时,几乎守了一辈子活寡的嫡母再也没能忍下去。 祖母日渐老迈,病痛逐渐加剧,林舒窈冷眼旁观着这个自私狭隘、从来愚蠢到底的祖母缠绵病榻。或者应该这样说,那时她为这个老人的离去感到很痛心。 因为后宅内再也没有了可以辖制住嫡母的人了。 生母小产后没几天,便被人发现投了井。 没有人相信这个前途无量、生下了老爷唯一子嗣的女人是自愿去死的。 何况是林舒窈。 嫡母颐指气使地抱走弟弟们,漠视了尚且稚嫩又冲动的她。 那一刻,林舒窈仿佛已然窥见了她的未来。 她应该会被嫡母嫁给一户外甜内苦的人家,为声名计,嫡母不会恶意又白痴地把继女送进富商家中换取丰厚的聘礼,或者是名声有损的人家作填房。 但是,以嫡母的心计与手腕,想要不动声色地毁了她的后半生,简直易如反掌。 如果不是因为遇上堂姐,很有可能林舒窈的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算起来,你是我的堂妹罢?虽未出五服,可惜这些年都没什么来往。”林舒窈一直没能忘记那天骤然出现在眼前的面容。 这天恰巧是她与嫡母起了争执,举着杯滚烫的热茶在罚跪。 一个比她略大几岁的少女,衣衫简练,鬓发干净,面容姣好又平凡,不出奇的五官凑在一起散发出格外的气韵,眼黑黝黝地深沉,伴着带笑的唇角,居然让历经种种磨难的林舒窈有了落泪的冲动。 嫡母卢氏素来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她问道:“敢问这位小姐是?” 林七许微笑地福了下身,仪态端宁。 还不等林七许斟酌好用词,身旁稚气更浓、神色更傲的少年咋咋呼呼地开口道:“我是林家十一郎,此次随父回祖宅。”林其琛在林氏宗族中行十一。 林舒窈不由错愕地掉下了眼珠。 她家不过林氏的旁支末族,对林氏的顶梁柱林言轩,自然略有耳闻。尤其今年还出了个少年聪颖的公子哥,且是林大人的宝贝独子。 林舒窈总以为这位天才小少年是个年少老成、行事稳妥的书呆子,没成想,和她家的弟弟——两个混世魔王一个德行。 卢氏仗着楚夫人的势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见了林氏族里最得意的两位晚辈,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开始好声好气起来。 “原是十一公子。” 卢氏笑眯眯地打量完林其琛,可当眼神落到正在好心劝抚庶女的林七许身上时,难免勾起了对舒窈的厌恶,不就一个没上族谱的下贱种子么,来这边充什么大家闺秀。 好在卢氏养气功夫足,依旧和和气气地说:“不知这位是?” 林其琛正溜着眼看漂亮的堂妹,耳朵却灵敏,一听卢氏阴阳怪气地贬斥姐姐,当即收起了嬉笑之色,板着脸道:“这是我亲姐姐,我是十一郎,她行九!” 说罢,正春风得意的林其琛才不管卢氏是长辈什么的,拉起堂妹和姐姐,冷冷地哼了声,便大步离开了。 卢氏面容沉得能滴下水来,却还平声静气地吩咐下人收拾好东西,然后回家去等着那小蹄子归来。 暮春时分,毫无知觉地,空气里就飘起了濛濛雨丝,凡是在外行走,略一会儿便湿了半幅衣裙。林舒窈撑着虚弱的身子,忍着手腕上的痛,终在青草味儿的气息里渐渐力竭,逶迤在了湿漉漉的草堆野花里。 再度醒来,入目是一顶雾紫绣丁香的绣帐。 林舒窈揉了揉脑门,勉强打起精神,直到用手肘支起身体,才见到了才书案后执着书卷的林七许。 “醒了?”林七许笑道,又朝外头扬声吩咐,“去煮些粥来,配几个小菜。”她从楠木壁橱里取出一个珐琅雕花箱子,掀开盖面,依次拣出纱布、玻璃瓶、棉棒,接着从架几上端来一盛着温水的铜盆。 林七许轻轻牵着她在桌子边落座,赔礼道:“我那弟弟手脚毛躁,做事没个轻重,怕是又拉疼了你的手。” 怎好当着人家姐姐的面附和这种话?况且粗粗一看,也知人家姐弟感情十分好。 林舒窈本能摇头。 “莫太拘谨了自己,这里没又旁人。我的手法虽比不上医馆的大夫专业,此刻也只能委屈你将就将就了。”林七许素来动作利落,不拖泥带水,不会由着林舒窈腼腆,早自觉地拉着人家的手开始上药。 林舒窈呐呐地应是,剩下的一只手更是不知道放在哪儿才好,等换了手上药时,处理过的那只已经有了些清凉之意,撇开微许疼痛,竟也不那么难过了。 微涩又清新的药味蔓延在狭小的屋子内,林舒窈匆匆环视完一圈,便没有唐突地肆意张望,观其陈设被铺,理应是林七小姐的闺房。 方才她这般凌乱不洁的衣裙还直接睡在人家干净的被褥上…… 林舒窈想想,就害臊地不行。 这边林舒窈自个儿不好意思着,那厢的林七许断然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她气定神闲地涂着药水,轻柔地呼着气,这一切做得如行云流水般,力度精准,手法娴熟。林七许原先就不是聒噪的人,安安静静地做着事。 或许牵挂着随父去拜访的弟弟,林七许一言不发地帮林舒窈上药。 直到一声响亮的“咕噜咕噜”声从某人的肚腹中传出来,并且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林七许微微瞄了眼脸红成大苹果的舒窈,嘴角的笑意终于绽放。 这个角度看去,竟还有几分像妹妹。 亏得生得漂亮,否则其琛不一定能瞧见这倒霉孩子。 念起弟弟那副直盯着人家姑娘猛瞧的模样,林七许心头便一阵阵的好笑。 “小姐,您要的粥来了。”青兰捧着托盘,踩着步子进屋。见着林舒窈醒来,甜甜喊了声:“见过十五小姐。”林舒窈在族里行十五。她又回禀道:“听门房的人说,老爷和少爷都回来了,不过直接去了书房,吩咐厨房做些点心过去,说要考校功课。咱们老爷可真是的,乡试才过去多久,又迫不及待地催着少爷去考秀才了,要奴婢说,不定不到十五,咱们少年就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 青兰是祖宅这边临时调拨过来的丫鬟,既没见过世面,又嘴巴碎爱奉承,林七许肯用她,也就念在青兰心肠不坏的份上。 偏其琛觉得这丫头好,不但能活络姐姐屋子里的气氛,而且能卖乖讨姐姐的喜。 “你这话,说了真不下十遍。”林七许轻巧地打断青兰的话。 青兰也不羞不恼,吐了吐舌头,笑道:“十五小姐,您用些粥。等晚膳上来,奴婢再去厨房整几个小姐爱吃的。金大娘做的糖醋小排最是好吃,不过若是您不爱酸甜,那么可以考虑下清蒸鲈鱼,虽说眼下不是鲈鱼的季,但咱们小少爷爱吃,采买处的伙计就时常买来养着,活蹦乱跳着,最是新鲜不过……” 林七许抚额笑着,听着青兰几乎快把家底透了个底朝天。又瞅着对面的林舒窈,十岁的小姑娘连连摆手推辞,想要插嘴拒绝又找不到青兰说话的空隙,只能勉强地微笑,局促又不安。 “天色不早,堂妹不如留下来用个膳。我那弟弟估计是赶不上晚膳的点了,要和父亲在书房解决,我一个人用膳左右也是无聊,权当卖个情面于我罢。”林七许顺水推舟地相邀堂妹,一面自然地掀开了紫砂盅盖。 话说得客气又和蔼,林舒窈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回去怕不好和卢氏交代是真的,不过算了,早得罪她到底了,还差这一顿晚膳么。 林七许仿佛堪颇了她的心思,笑道:“我这就让青兰去和林夫人交待声,省得令堂平白地为你担心。” 与卢氏的战争在今日终于拉开了序幕。 林舒窈怔怔地望着淡然如水的堂姐,牢牢将今天记在了心里。 事后林舒窈曾好奇过,听说这位堂姐同是庶出,家中有个更加难缠更加蛮不讲理的嫡母,此次机缘巧合碰上了同道中人。那会儿的她心性稚嫩、藏不住事,便顺嘴问道:“九堂姐,你是为何愿意帮我?” 林七许抬眼瞅了瞅目光清澈、眼眸明亮的少女,不知怎地,心的一角被什么蛰了一下,密密麻麻地起皱,疼得一抽一抽的。 “不算帮你。”不过在补偿曾经的自己。 林舒窈愣了片刻,才腼腆一笑:“还是多谢九堂姐了。”言毕,大抵因受不住肚子的饥饿,才狼吞虎咽地用起粥来。 与林舒窈令人喜爱的外表相比,她的吃相落在教养良好的林七许眼中,不免有些错愕。 实在太豪放了些。 这样直率、又清亮的女孩子怎么斗得过那表面功夫一流的卢氏? 林七许仔细回想了下卢氏的做派和姿态,陷入了对林舒窈未来的深深担忧。 屋内静悄悄地,只有林舒窈喝粥的簌簌声响。等肚腹有了些饱意,她自然用得缓了些,极尽全力地放轻了手脚,避免了瓷器相碰之声。 可能是觉得无言以对不太好,林舒窈寻了个绝对不会错的话题。 “七堂姐,今天九堂哥没来陪你用膳,以往你们姐弟俩都是一块儿吃饭的?”说起别人家的弟弟,林舒窈自然想起了自家的两个弟弟,眼神豁然一黯。 林七许心肠素有七窍,一下看穿她的黯然。 “其琛比较黏我,若是得空,都会来陪我。”不过弟弟沉心科举,极想弄出些名堂来,时常也见不大到。 林舒窈果然歆羡不已:“真好,我弟弟整日走鸡斗狗的,前几天还闹到了宗族长老那儿去,若不是卢氏她假惺惺地去求情,怕是……” “闹了什么事?”林七许听人说过,舒窈下头也有弟弟,还是双生子。居然这般不成器?或者说是,有人引诱他们学坏。 林舒窈脸上一红,吞吐地坦承前因后果。 卢氏早抱了弟弟们去养,平时她想见上一面可谓难如登天。后来弟弟们长大晓事,奈何身边的嬷嬷丫头都是卢氏的人,早被教唆地不知亲疏远近,只当她这个姐姐不懂规矩、冲撞嫡母。 如今弟弟大了些,她去求了父亲,好容易将弟弟们迁到了外院。没料到卢氏手眼通天,直接让小厮引着弟弟学纨绔做派,好几次惹了父亲动家法。最恶心的是,每次弟弟们犯错遭罚,卢氏总一副慈母心肠地拦在父亲跟前,要么百般哭诉弟弟们得来不易,又失了生母,不要太过严厉,要么就将全部罪责推到自个儿身上,恳求父亲一起责罚。 结果弄到最后,就是母子三人一齐在父亲面前做戏哭闹。林舒窈巴不得父亲好好收拾一顿卢氏,顺带着将弟弟引到正路上来,没成想演变成了卢氏显示慈母情怀的一出闹剧。 事情发展到这种境地,林舒窈没傻到嚷嚷着严惩,以防落了卢氏的圈套,让弟弟们相信姐姐对他们‘严厉’,而嫡母才是‘好人’。 林舒窈说至此处,眼眶发红,气不打一处来,一气呵成地灌了三杯茶。 “你和你的弟弟们不亲吗?” 一母同胞,居然感情不好?!林七许匪夷所思,觉得必须确认一遍。 林舒窈羞愧地点头,回想起相遇时人家弟弟对姐姐的维护,眼底浮起一层白雾,委屈地泪水直打转。 “是你嫡母教唆的?” 毋庸置疑。 林舒窈咽回所有委屈和不甘,娓娓道来:“嫡母没有亲子,好容易父亲有了血脉,纵然嫡母不愿抚养,可父亲也希望弟弟们能有嫡出的身份,必然会将弟弟们送去。况且,姨娘她早就去了。” “也和卢氏有关?”林七许莫名地问了句。 林舒窈哪里听不懂,神色冷淡道:“怎会没有。不过这些年过来,我渐渐明白了些事理,回想起生母昔日所为,真是…真是无话可说。” 言下之意是指生母的确跋扈妄为,不将主母放在眼中了?林七许垂眼抿了口茶,看她神色眷恋又带着些令人心疼的迷茫,显然是挣扎在生母之死里很久很久了。 既无对生母复仇的执念,又失了弟弟们的敬重与维护。 这样的女孩子,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何其艰辛。 “这些年,很辛苦?”林七许淡然一笑,又指了指自己,长长嘘出一口气,“我和你一样,或者,又有些很本质的差异,好在,那么多难熬的日子,也过来了。” 林舒窈看到现在的林七许,打从眼底非常羡慕。 有听话服侍的丫鬟,有聪慧体贴的弟弟,以后还会有林家大小姐的名头,应该会嫁给门当户对的书香人家,前途光明而坦荡。 而她,落魄地难以言语。浑身上下的衣衫钗环,皆是卢氏拿些三等丫鬟的货色来打发她,她不安地挪动了下脚尖,只因枣色绣鞋的边角脱线,但凡眼尖些的人就能瞧见。 情谊,不,应该是结盟。 先结盟,又产生了些同病相怜的感情。 林舒窈学会了说话前先在心底转一圈,学会了九转十八弯的纠结和考量,学会了在人前和卢氏周旋打马虎眼,却不落下把柄和证据。依照林七许的建议,她必须慢慢修复在父亲和弟弟跟前的形象,不能太莽撞,不能太直率,对付卢氏这种人,必须同样阴得来,没有绝对的身份和手段,万万甭想着明着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2章 书信 世事变迁,她林舒窈如今也成了旁人仰望不可及的千金小姐。昨儿元宵夜,弟弟们兴致高,非得带她出去游街看花灯,她素来拗不过两个任性的弟弟,也知晓他们是想哄自己开心,忘记那桩恶心人的破事。 两个弟弟虽说是双生子,不过面貌大不相同。 早些出生的叫明志,另一个唤致远。 意在‘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去年明志考中了举人,而致远终于成为了秀才。父亲喜得手舞足蹈,连连感叹祖上烧了高香,全然没看见一旁嫡母的脸色青白交加,林舒窈从来无视嫡母,站在边上欣慰又微微含笑,时而想起生母,要是她现在活着该多好。 不过姨娘若还在,只会挑唆着弟弟在父亲跟前说嫡母坏话,然后千方百计地哄着自己去和嫡母争斗,顺带着为她那不争气的娘家讨些好处,给那群一事无成、游手好闲的舅舅们说门亲事,衙门里当个差…… 思及于此,一颗略含惋惜的心便沉了下来。 林舒窈注视着两个弟弟意气风发的脸庞,不知怎地,就记起了同样年少得志的林其琛,确切来说,当年的九堂哥远比弟弟们更加出色,用人中龙凤这个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奈何造化弄人,堂姐一朝为妾,远嫁京城,紧接着连堂哥都弃文从武,彻底放弃了科举一途。 “姐姐——”三弟小心地唤着丢了魂的姐姐。 林舒窈回过神来,用眼神询问弟弟何事。 三弟道:“怎么不拆信呢?” 林舒窈手上正有一封刚由门房递进来的家信,是在外赴任的父亲寄过来的。父亲虽纵容嫡母,可到底护着弟弟和自己,每每与堂姐的遭遇相比,对父亲总会充满感激。 按理来说,信上无非是些要他们好生照顾自己、切莫惹是生非的老话。 不曾想林舒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含笑的嘴角骤然停顿。 大约是信上写的过于惊悚,她又反复地精读了一通。 看弟弟们好奇着,林舒窈淡淡道:“母亲有孕了,父亲很欢喜。”通篇看来,这大概是开年以来最令父亲振奋的消息了。 父亲为弟弟们请了最尽心的先生,卯足了劲地拖关系。弟弟在外行走,与人应酬交谈,旁人都是将他俩看作嫡子相待,不免言语客气,态度和蔼,即使有些不长眼的,也不会明面上做得太难堪。 这一切,都是因为卢氏无子。 为了将来的日子不要太难过,伴随着弟弟长大,考取功名,她不得不有所顾忌,甚至对着林舒窈也没有以往刻薄了。 等林舒窈渐渐长大,学会理家管事后,向来看卢氏不顺眼的祖母也去了,一心求子的卢氏干脆扔下了一群庶出的孩子,殷勤地过去照顾父亲,打理父亲那边的事,最重要的就是,争取要生下嫡子。 大约是天见可怜的,卢氏竟怀上了。 林舒窈不知作怎样的表情才合适。 可两个弟弟一致地皱起了眉头,脸色变得很难看。 三弟心思浅,连忙道:“这可怎么是好,母亲她本就不喜欢我们,若不是父亲护着咱们,哪来的今日。” 林舒窈看二弟同样苦恼,不过面上带出来的心思少些,有意宽慰他俩,打趣道:“当初谁信誓旦旦和我说,母亲最疼你们,一心为你好的?” 卢氏打小养着他们,又惯会做表面功夫,弟弟身边的下人都一味说卢氏的好,若非林舒窈后来使了些手段让弟弟看清了卢氏的真面目,只怕姐弟之情早消耗完了。 三弟羞恼地跺了跺脚,道:“姐姐!” 二弟却惭愧地道歉:“总之还是多亏了姐姐,否则我怕还跟着人在外头胡混着,何谈功名前途?” 卢氏有意引着他俩上歪道,打算将庶子们培养成五毒俱全的浪荡子。 “是你们现在争气,知道是非好坏。”林舒窈无所谓地笑着。 二弟默然半晌,才慢慢道:“其实母亲她,到底不容易。将近四十才有了第一胎,不管男女总是个安慰,想来家里以后能太平许多。” “太平什么呀?当初没嫡子都闹成这般,使尽了心思手段。等母亲有了儿子,父亲肯定不会一味地爱护我们,说到底,我们的外家怎么能与卢氏她的娘家相提并论?”三弟气鼓鼓地辩驳着,又看了看沉静的姐姐,忍不住道,“二哥让我瞒着姐姐,说不许你再烦心。可我这人素来藏不住话,十二月初,二哥向你支取的那笔银子,可不是我俩在外头花天酒地的赊账,是表哥他们玩斗鸡,不小心踹死了个‘黑阎王’,店家要他们赔,说是不赔钱就告官……” “林致远!”三弟听哥哥训他,立马乖乖闭嘴。 林舒窈笑笑没说话,十八两银子放在哪儿都是个数。弟弟们平白无故地要了这么些银子,她自然会弄清楚。 等知道是舅舅家的儿子惹祸后,她反而松了口气。 万幸不是两个弟弟又走上了纨绔的道路。 “姐姐知道的,反正不是你俩,姐姐心里没怎么难过。”舅舅家的儿子是扶不起来了,最多接济一番,不让他们挨饿受冻。再多,是没有了。 眼见着弟弟在举业上前途光明,林舒窈怎么舍得让弟弟受他们拖累呢。 三弟听完姐姐的话,还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哥哥,眼神表达着‘你看,我就说姐姐早知道了。’ “少看你哥哥,姐姐没捅破这层。是因为你哥哥做得不算错,如今你俩渐渐长大,姐姐迟早要嫁人,你们要学着自己拿主意,支应起门户来,不要让人小瞧了我们家。”林舒窈开始煲心灵鸡汤,谆谆教诲着尚且稚嫩的弟弟们,后又话锋一转,“即便卢氏生下了儿子,那也是你们的亲弟弟,等他长大读书,还要好长段时间。不要因内斗而耗尽了家族的元气,你们都想我嫁得好,那么你们就要上进,林家就不能出事。” 两个弟弟听得专注又认真,眼神坚定如磐石。 如堂姐所说,拿自己的未来和幸福激励弟弟,果然有用。 三人用完午膳,天寒地冻地,林舒窈的本意是把弟弟赶走,然后窝在温暖的炕上过完为数不多的悠闲日子。没料到弟弟这么…有孝心?不对不对,孝心是指对长辈的爱。她仅管是姐姐,不过算是平辈。 那就是弟弟敬爱她好了,居然自编自导、搭起了小小幕布、支起了架子,弄来几个地摊上常见的小面人,用泥巴捏成,黏着几块彩布,看得出来匠人手艺粗糙,显然天气冷,大家手脚都有些瑟缩,很好理解。 唧唧喳喳、吵吵嚷嚷的泥人戏开唱。 连几个午休的丫鬟都探头探脑地过来瞧,廊下扫雪的小厮举着个扫帚凑了过来。弟弟们脸皮薄,本来是彩衣娱亲,搏姐姐一笑,没料到引来了那么多下人围观。万幸是躲在幕布后,这才有勇气继续演下去。 “好哟!妖精,吃我一棒!” “傻子才站着给你打,看我飞也~” 伴着幕布上灵活逃走的妖精、气急败坏的猴子,显然弟弟们是玩开了,索性在后头打闹了起来。 倚着松香软枕的林舒窈,托腮而望,眼神迷蒙。处在如此温馨和睦的家庭氛围里,泪水慢慢凝聚而出,终忍不住地落下。 若不是堂姐曾经的好心救助、悉心教导,何来他们三人的现在? 她早被卢氏嫁给了品行不端、脾气暴躁的孙秀才独子。 堂姐在摄政王府过得好吗? 底下人素来最会看眼色,靠得最近的小丫鬟见大小姐神情不对,便捏着绣花针轻手轻脚地走了,生怕碍了小主子的眼。等下人们陆续散场,室内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弟弟们也从嬉笑打闹里回过神来,只见姐姐正拿块帕子拭泪。 林舒窈怕弟弟误会什么,赶紧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想起堂姐了。” 处于林氏旁支的他们,对嫡支的堂哥堂姐,素来尊敬仰望,何况还是恩人。 姐弟三人虽不解堂姐做妾为何,但绝不会因此就忘了当年的扶助提携之恩,两个弟弟面面相觑片刻,思量道:“堂姐进了王府,又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咱们消息落后,想打听些什么都难。不妨姐姐你执笔写信,正巧胡知府要回京探亲,我俩与他家的少爷关系不错,可以托人家帮下忙。” 林舒窈轻咬贝齿,犹豫道:“事情过去一年多了,可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胡知府家必然清楚,估摸是不肯淌这浑水的。” 三弟见姐姐情绪低落,用手肘捅了捅二哥,嬉皮笑脸道:“要是哥赴京赶考就好了,递多少封信都不差什么,说不定还能带着姐姐一起去京城。” 林明志年方十五,中举已是万幸,自然不愿轻易冒险。是打算再过几年,等功底扎实了,再入京备考。 “话说,赵家的夫人和少爷不是从京城归来吗?应该能打听到什么。”林明志白了眼白日说梦的弟弟,灵机一动道。 “对对!” 林舒窈听得眼睛一亮,笑道:“怎么忘了这层。”尤其赵家的这位夫人家世优越,是某位伯爵府的千金小姐,想来能打听到的东西不少。而且堂姐和赵家的牵扯不少,应该会或多或少地了解些内幕。 三弟随着哥哥的启发,立刻想到了另外一个关键人物。 “我说,今年怎么这般冷清?原来和姐姐要好的都嫁了人,不但堂姐离开了苏州,连楚小姐都进了宫。” 林舒窈微愣半晌,脸上来不及有半丝欢喜,复又沉寂下去。而二弟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同样地沉默了起来,这让一脸懵懂的林致远格外不安。 “我说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他的这对兄姐都不言不语起来。 不等林致远小少爷的脾气发作,林舒窈便静静道:“卢氏能这般张扬跋扈,和亲婆婆斗仍能手掌中馈,横行霸道,根本原因何在,你俩都清楚。” “清楚呀,卢氏是楚家夫人的表侄女,而且经常走动。”三弟心直口快地天真道。 林明志听见又叹了气。 林舒窈眼神黯淡下去。 这令林致远愈发丈二摸不着头脑,索性大声道:“这有什么!楚姐姐和那鬼一样的楚夫人又不是亲母女,以往不是听姐姐说,楚姐姐也很不喜欢那王氏呀。” 林致远那对聪慧的兄姐又是一阵无语。 良久,林舒窈才道:“楚姐姐之所以进宫,是因为王氏想把她许给一家旁支的庶长子,而且那户人家的主母对王氏言听计从,王氏以此来拿捏嫡长女,明白吗?” 果然,二弟的面色愈发难堪而黯淡。 这门亲事,倘若真成了,对林明志的好处不言而喻。楚亲菱的品行如何,外人不了解,林舒窈可一清二楚,况且楚亲菱是她们三人里身份最高贵的,原配嫡长女。 可从楚亲菱的角度出发,或许她不嫌弃弟弟是林家旁支的庶长子。可让她嫁给嫡母的表侄女作儿媳,且没有娘家帮衬,她又怎会甘心? 话说到这地步,林致远才张着一大嘴,眼珠险些从眼眶里头蹦出来。 他一脸呆蠢样地转向二哥,道:“原来,楚姐姐差点成了我的嫂子!” “胡说八道什么!”林明志近乎是咆哮地吼道。 三弟可怜兮兮地去瞅林舒窈,意图逃脱哥哥的魔爪。 不曾想林舒窈同样赞同:“你这性子是得好好改改,说话前多用大脑思考思考,楚姐姐现在是天子妃嫔,又身怀六甲。这种话被有心人听去,不说你的下场如何,光是楚姐姐那儿,你就祸害死人家了。” 到底世面见得多了,书又读进了脑子里,林明志的尴尬只维持了一小会儿。旋即他便道:“逢年过节的,正好去赵府走动趟,也顺便打听下京城近况。” 林致远正偷偷地觑着二哥的神色,闻言不迭地点头,还道:“姐姐,你和楚姐姐关系不错,也可以写封信给她呢。毕竟,堂姐做了摄政王的妃子,也能进宫看楚姐姐的。” 这倒是,指不定她们俩人早就在宫里相遇了,而且彼此引为援手。 林舒窈猜测不假,二人此刻正在宫中说话。 承光宫,地处皇宫西南角,平时来往宫嫔较少,故而景致秀美,可到底缺了些人烟味。自打楚小媛怀上龙胎后,这份僻静就成了难能可贵之处,且宫中一齐有孕的是皇后与娴妃,哪一个都比她身份贵重,后台强硬。 而楚亲菱为了日子过得舒坦,每每皇帝来她处,总会引得他去钱婕妤处坐一坐,若是兴致好,指不定还会留宿。这般时日下来,仅管与郑贵人依旧争锋相对,但钱婕妤早改了原先不闻不问的模样,多少会留心她些。 这一日,林七许在正殿陪钱婕妤处说了几句场面话,又留下了几匹太妃赐给她的上好云锦,笑晏盈盈地去西侧殿看亲菱了。 楚亲菱的肚子隆得极高,走路都显得很吃力。 林七许打量她半晌,才道:“是不是胎儿过大?太医没和你说什么?” 亲菱怀相不错,便是孕吐都没多少时候,不像娴妃,整日整夜地吐,吃什么都下不了肚。 “有,太医和你的说法别无二致。”楚小媛不以为杵,毫不在意地笑。 林七许继续问:“可有叫你多下地走走,我看饭后绕着御花园走一圈挺不错的。” “呸呸,绕着承光宫的小园子走两圈就不得了了,还御花园,御花园!”楚小媛翻了个硕大的白眼,顺便用手指挑起几颗瓜子,啪啪地丢过来。 林七许轻巧地接过,道:“别不当回事,孩子太大,小心生的那会吃苦头。” “又来了。” 楚小媛春衫轻便,钗环素简,身姿不复昔日轻盈。 “以前看你穿得比谁都简单,还道你奇怪。如今我打扮清爽,反倒喜欢上了这种不必浓妆艳抹、穿红戴绿的日子。” 楚小媛轻轻一嗤,接着道:“我的心思也远比不上孙氏,她是成天的清雅高洁,吐得要死要活的还不知收敛几分。而算起恩宠来,皇帝去的最少的竟然是皇后那。” “皇后娘家作为外戚,皇帝永远不会重用。而娴妃的背后是孙大学士,偏巧又是旁支,皇上宠得安心,没有后顾之忧。”林七许道。 楚小媛反问道:“我呢?” 林七许默默瞟了她几眼,慢吞吞道:“你只是个普通的妃子。” “嗯,好。谁叫我后台不硬呢,最近娴妃老是在皇后跟前挤兑我,越来越明目张胆了,我也不知道我能忍到什么时候。尤其是我与你弟弟的那些风言风语,我真怀疑娴妃的脑子里装了什么…” 林七许凝视了清澈的茶面稍许,才露出些淡漠的笑。 “谁知道她在针对谁呢。” 莫非,娴妃也算太后的一桩隐线? 如此一来,千方百计地与亲菱为难,是太后授意。而将亲菱与其琛牵扯在一起,是为了制衡住她和弟弟? 楚亲菱置之一笑:“总归,时辰到了,才能看见他们露出来的马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3章 侵地 都说‘二月二,龙抬头’,传说龙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象征祥瑞,故此自大周开朝之初,太祖便定下了每年二月初二“皇娘送饭,御驾亲耕”的规矩,以表皇家‘重农桑,务耕农’,对百姓的一片淳厚仁爱。 小皇帝初初亲政,哪方都不会任由他错过这样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彰显品格的时机。 可林七许却被弟弟的端凝神色惊出了一身汗。 “你是说,会有人在二月二这一日进京告发武乡侯亲属在其属地欺压耕农,兼并土地?” “是。” 林七许不禁想了想那在京城几无存在感的武乡侯府,曾也是辉煌一时的煊赫侯府,奈何子孙不肖,渐渐没落了去。不过与京中好些权贵人家结着亲,到底树繁枝茂,纵使根底发烂,也能支撑好长些时日。 “是皇帝命你做的?” “是。” 林七许苦苦思索了许久,终无奈一笑:“莫非是我想岔了地?” 林其琛早解开了厚实的斗篷,又嫌火盆边太暖,若非怕冻着了姐姐,早便掀开褥子的一角放进些料峭的春风来,他把玩着许都护府送来的金佛手,慢条斯理道:“姐姐想不到也是正常的。兼并土地,从古至今,便是权贵与官宦人家不可磨灭的一股风气。皇上他,心气高,志向大,只是不知手段如何了。” 言下之意,是要拿武乡侯府来立威了? 林七许搓了搓捂着小火炉的手,又瞄着弟弟额头边渗出来的细汗,静静道:“手段?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吗?” “纵然有操心的力,却没有插手的份。”总归输在光明正大四字上,林其琛现在骁骑卫做事,等闲无法插手朝堂之事。 “皇上是要你悄悄护送那三位证人进京?” 林其琛道:“正是。武乡侯虽与此事无直接关联,但其府中师爷昧下心肠,扣留信笺,最终弄出人命官司,这却是真真切切的事。武乡侯怎么也逃不掉一个管教不严、纵容属下的之名,左右皇上没打算拿这个空壳子的侯爷如何,不过借这个东风,整饬下豪门贵戚间的这股不正风气,顺便着立威警戒。” “是呢,武乡侯的亲弟弟可是和敬大长公主的夫婿,妹妹又嫁入高将军府,我粗粗一算,竟是与大半的京城显贵都有姻亲之说,可见这侯爷并非全无算计之人。要我来看,指不定武乡的这场土地兼并便是这侯爷假借师爷之手,一手炮制的得意之作,如今事发,如同皇上所想,武乡侯依旧可以全身而退。”林七许说起武乡侯,自然带了些难以言喻的冷意。这令林其琛一下子便感到了一分不安。 林其琛觑着姐姐脸色,肃了肃神情,道:“姐姐此话,理当非空穴来风。” 林七许扬了扬僵硬的嘴角,慢慢道:“我听娘亲说起过。最初,她被人贩辗转贩卖,以一个好价钱卖入了武乡侯府里。” 久远到言语都模糊了的回忆。 母亲对自己的过往时常避而不谈,或者轻描淡写地一笔掠过,林七许却清晰地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母亲先在京城一家侯府里做事,后机缘巧合碰上了你父亲,这才有了你和你妹妹。你嫡母不喜我们,多半是因为母亲未进门就有了身孕,而她寡居江淮数载,怎能心平气和。你不必怨你嫡母。”姜芃的语调永远都是温润苍白的,有着对命运的屈服,有着看破红尘的沧桑和疲倦。 林七许仗着自己幼小,死缠烂打地问那家侯府叫什么。 姜芃拗不过偶尔撒娇的女儿,轻叹道:“武乡侯府。”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烙印般深刻地印在了林七许年幼的心灵上,至今不曾忘怀。 炭火照旧哔噃地爆在盆里,林其琛忍了又忍,才问:“如此来说,林大人与武乡侯府交情不浅才是,否则为何……不对,姐姐,我虽没有朝议之份,但根据听闻与往昔惯例,林府与武乡侯府间从无走礼。” “林言轩又何止与这家不走?连堂堂超品国公府,首辅谢大人家,不也来往稀少,言辞冷淡吗?”林七许凝结在唇角的一缕冷意渐渐消融,口吻清淡起来,“不过武乡侯此人,我无意间听王爷说起过,言谈间不是那么的……可以忽视。” 林其琛眼睛一亮,浑然不知地问:“那王爷的原话是怎样的?”语毕,这位到底年方十五的少年,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满脸地为难与叹息:“姐姐,你不用说了。我不听,不听,不会听的。” “怕什么。不过些闲聊之话,自然可以与你说道。”林七许好心安慰着如同惊弓之鸟的弟弟,微笑道,“打从我过了那真话仪,王爷对我高看一眼不说,就连王妃待我也多了几分真诚。我在王府里算站住了跟脚,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闲言碎语,或是些子虚乌有的胡说八道,可以动摇的。” 林其琛小声辩驳道:“可王爷还是不放心你的。” 林七许亦反问:“皇上很相信你吗?” 面对弟弟的欲言又止,林七许起身拥着轻裘,言辞温润:“说白了,要那么相信有什么用。身为九五之尊,永远放不下一颗猜忌之心,连伴在枕侧的皇后宫妃避不过去的坎儿。哪怕你有经纬之才,聪颖绝顶,皇上又怎会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你。就说亲菱,肚子里尚且怀着皇家的第一个孩儿,也不由着皇上万般试探吗?” “那天,王爷与我说起武乡侯,原话是‘不过些妇人之见,武乡侯当年曾与辅国公并称帝京双杰,风采冠京华。只是可惜……留得住的是侯门煊赫,留不住的是似水佳人。’” 林其琛先是惊了惊,等静下心慢慢品琢了这番话后,方犹疑道:“是因为一个女人?” “应该。倒难为了辅国公与夫人还能在人前恩爱敬重,听说武乡侯府里,夫妻失和多年,恍若陌路。” 林七许颇有唏嘘地叹息了一声,等缓过心神来,见弟弟仍若有所思,玩笑般地扯开他的思绪,道:“我说这些,不过是让你和皇上慎重些,武乡侯既非庸碌之人,拿他作开刀之石,未必是明智之举。” 小皇帝本来试图挑一个好拿捏的、性格懦弱的权贵来开刀,第一以证决心,第二方便震慑。可若连武乡侯都处置不好,日后行事会难上加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上他心有主意许久,恐怕一时间无法变动。再说,皇上他不一定对武乡侯一无所知,不过没有更好的人选罢了。”林其琛想通其间厉害积弊,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林七许自然更清楚,只是慎而又慎地叮嘱:“你此番离京,务必行迹隐晦。武乡那桩人命官司,只怕武乡侯早已知晓,不过是瞧着没人拿他作文章,方草草了事。”也对,一个在朝闲赋之人,御史们哪怕弹劾于他,先有百年侯府作后盾,又与不少贵戚作下姻亲,最多被圣上不轻不重地斥责一番,完全没有多大影响。 只有闹大,在二月二皇上亲耕,树立名声的时刻被捅出来,面对皇帝颜面大失、熊熊而来的怒火,怎能姑息此等强夺侵地、草菅人命之人? “姐姐放心,我已成年。该懂的都懂,不是孩子了。” 林七许盯着他日渐成熟、五官立挺的脸庞,道:“其琛,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不在偷偷摸摸地为皇帝做事,而是能站在金碧穹顶之下,皇亲百官之前,堂堂正正,实现满腔抱负,为国效力,尽忠尽责。” 说起来,从武比之从文,到底差了不少。 “姐姐说什么呢,这护送证人的活计,还能敲锣打鼓地热闹不成。不论谁去,都必须掩人耳目,悄无声息。” 林七许笑容略有苍白:“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哎呀,其实做武将没什么不好,起码,不必再做些鬼祟之事,行阴诡谋略,我的那群弟兄们,各个都是豪气顶天的男子汉,大声说话,大口吃酒,比之那些妆模作样的文人雅士,强上百余倍。” “好好好,你开心就成。”弟弟的插科打诨,再不由得林七许伤心自责,怎能让身在修罗地狱的自己去玷污明亮又纯粹的林其琛。 她的弟弟,永远能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与温暖。而她,连做月亮的资格都失去了。 林七许平定了心神,柔缓道:“皇上拿武乡侯开刀,你千万珍重。莫被人拿住了把柄,到时皇上有心保你,都护不住。” “哪有这般容易,皇上既托我去办此事,没有万全准备,又怎么信得过我一个与他同年的少年。”林其琛面上显出一丝难得的凝重之色,复又道,“早知道不和姐姐说武乡侯的事了,省得姐姐瞎想一通,白白担心我。” 林七许闻言不温不火地瞪了弟弟一眼。 “话说,林府的事……”林其琛静默半晌,吞吐开口问。 窦玉前几日滑了一跤,当场见了红,不出夜里就失了孩子,听说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至于个中原委,那是林言轩需要操心的事情,和林七许这个出宗女真的没什么干系了。 不过一看弟弟左右为难的模样,林七许几乎瞬间明白过来。 他们父子间可以说有过一段最和谐的时光,父慈子孝,同进同出,闲时品评书画,谈古论今,林言轩出门必携其琛,拜访故交,走亲会友,哪哪都少不了弟弟的身影。 其琛一气之下做出的决定,往往缺乏深思熟虑。 弟弟对林言轩,又怎会没有点身为人子的孺慕之情? “这样说来,你父亲恐怕一生只你一子了。都说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可不论他对你好是图什么,但那些感情是真真切切的。你莫要忘怀。”林七许笑得宽慰又温软,道,“其琛,你不要学我,我和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林其琛眼底的零星犹疑渐渐堙没,转而爽朗笑道:“哪有,我和姐姐是一体的。” 望着恍若孩童的弟弟,林七许蓦然记起幼时的场景,一幕幕晃过心田,轮廓虽是模糊的,可心神却是震惊和疼痛的。 真正说来,最苦的那几年,其琛不记事,陪着她走过来的是母亲和妹妹。 而她对林言轩和赵氏的恨意,全部来自那两条人命。 奈何娘亲和妹妹在其琛的心中存在感太过微弱,甚至不妨说成是她的时常回忆才会让林其琛记得原来他有一个很爱他的娘亲和另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或者,让其琛忘记那两个人才是最好的。 在生命的长河里慢慢遗忘,慢慢释怀,不必和自己一样,融化在血里,铭记在骨里。 林七许拍了拍他愈发坚挺而宽阔的背脊,缓缓捋顺腰间褶起的衣裳,良久才微笑道:“胡说什么,你会活得很好很好的。就算是为了我,也要骄傲而快活地过日子。” 日暮渐沉,整片大地充斥着萧索与喑哑。 还有一个少年离开时绵长又单薄的身影,映在门前刚下马的摄政王眼中,他自然地招来了门房,等听到此事后,摄政王意外道:“所以,他是没瞧见本王吗?” 以林其琛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功力,那么大的阵仗和人怎么会没看见,不过是懒得过来见礼,来见一个不是君却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更不愿来见一个不是姐夫却比姐夫来要郑重肃穆的男人。 “怎么会,想来是有要事……”随从战战兢兢地解释着,毕竟主子们的是非过错,不是由他可以指手画脚的。 “要事?”摄政王鼻尖轻轻一哼,顺手丢开了缰绳。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林氏。 因为搁在这位溺爱弟弟的姐姐身上,凭着那一副神鬼颠倒的口舌功夫,黑白都能混淆,何况这种针尖大点的小事。 摄政王早早见识过林氏为弟弟开脱的百般缘由,偏偏还一副理直气壮、有理有据的模样。 “府里可有大事?” 门房茫然摇头:“没听说出什么大事。” “嗯。” 等摄政王从正院转悠一圈,天色已完全沉了下来,王府里陆续地亮起了一盏盏柔和又精致的宫灯,他负手慢吞吞地晃到了沉香榭,果见林氏在写字。 林七许可不像林其琛,视礼法于无物,她谦卑而温婉地行了礼,然后奉上了一杯冷热适宜的清茶。大约见摄政王视线在宣纸上有所停留,林七许贴心地铺开了其余些纸张,浅笑道:“王爷觉得,可还入眼?” 摄政王睨她一眼,道:“你这样说,未免太自谦了。” “多谢王爷赞美。” “要本王说,你性子本就娴静,再练字静心,恐怕适得其反。”摄政王自幼长于宫闱,最好的书画诗作都品赏鉴析过,能对林氏的书法多看两眼都是抬举了。他很快便转移了视线,无意提及林其琛:“你弟弟今儿来过?” “嗯。明日他要出京,方才来与我道别。” “出京?去哪儿?”摄政王扶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林七许恍若无知无觉般,继续道:“大概是驻京外的京畿大营罢,具体妾身也不太懂。只当是些寻常的军务,不过时日长了些,估摸要去个把月。这才稍稍留了点心。” “你弟弟,当真应了‘前途无量’一词。”不过有个这般的亲姐姐,林其琛不为人中龙凤才比较奇怪。 林七许无半分骄矜之色,只淡笑道:“其琛能走得一帆风顺,不过借了林大人和王爷您的势。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得差不多了。” 纵使林言轩怨恨其子,纵使她为王府侧妃,可这些身份和实惠都是真真切切反映在林其琛身上的,容不得他不认。 “那你呢?”摄政王慢慢将手拂到她耳边。 林七许没有躲避,由着男人以一种掌控的姿态将她拢住,神态亲昵无间,仅管口中说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话。 “妾身自始至终,都感谢王府收留了我。” 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无路可走的女人。 当今世道,正经女子除却娘家,只有夫家可留。颠沛流离的日子虽也过得,可是求一个挡风避雨的住所不是更好吗?况且,她不是一个人。 摄政王扬了扬眉,手却自然地往下走,“经过真话仪一事,本王对你,确实已无话可说。便是连王妃,都抹去了大半犹疑。可是本王这心里,对你从来没放下过心。”林七许一个心神恍惚,等再寰转过来,身子已躺在了男人的臂弯里,本能地惊呼道:“王爷,现在歇息未免太早了,只怕晚间积了食睡不安稳。” 等俩人皆仰躺在榻上时,林七许直勾勾地盯着头顶上的合欢花纹锦帐,幽幽道:“妾身不求王爷心无芥蒂,只愿时日安稳,生活安宁。” “明明是你,一直在搅和自己的好日子。林大人如今与你全无干系,怎的连一个幼小生命都下得去手?”摄政王居然也提及了那个没有福气的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4章 推心 林七许僵硬地转过身子,忍着压下了眼中的不可置信,转而记起弟弟那时颇为挣扎的神情、面带疑虑的模样,难怪难怪……原来不是因为昔日的父子情分为林言轩可惜,而是与摄政王一般,将莫须有的罪名添到了她的斑斑罪迹中。 心神激荡之下,又是如此没有防备。 她的眼圈瞬间转红。 这一幕落在摄政王的心头,猜忌之心平白无故地又加了几成。 林七许收拾好心底最狼狈的情绪,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摄政王自然会多关怀一句。 林七许闻言认真地瞧了会衣冠风发,面容俊朗的男人,往日的床第欢愉和相处涌上心头,反而衬得此刻的温情脉脉不过一道万尺深渊,隔着千里风雪,冰冷刺骨。 又能多求什么。 信任? 爱护? 林七许苦涩地自问。 “王爷若对妾身还有一丝爱护之心,请不要再问了。” 左右她必须尽和这个男人间的本分职责,即使难过也必须微笑,即使不适也必须顺从,不要和摄政王撕破最后的平和,失去最后一个庇护之所。 摄政王注视林七许许久,却怎么也挪不开凝聚在她眼上的目光,终轻轻叹气道:“七许,你把旁人推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喁喁前行,一定很孤独?”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林七许瞬间失神。 有些事,连亲弟弟都无法诉说。比如对母亲和妹妹的思念。 这种执念压抑在心底愈久,日后喷薄的恨意注定愈发凶猛而骇人。林七许很怕让其琛与她一样沉浸在过往里一样痛苦,只要能够避免,她会竭尽全力地让弟弟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因为故去之人的死而对这个世道和父亲产生强烈到无法抚平的怨恨。 尤其当这两个故去之人在弟弟的生命里,并没有那么至关重要。 连在至亲至爱的弟弟前,林七许都苦苦忍着这种泼天的恨意,十九年来独自前行,怎能不耗尽一腔心血? “王爷好像很……感同身受。” 大概只有面对同样在阴暗里挣扎过的林氏,摄政王才会这样口风不紧,言语夹杂着一丝难以启齿的意味:“有些话,哪怕是王妃,本王都不会说。仅管爱重她信任她,但仍旧不得不咽回肚子里。” 林七许嘴角的笑如冬日新雪般脆薄,牵扯出没有温度的弧度。 王妃身上终究流着谢家的血。 辅国公与先帝君臣相得,情谊深厚,怎会容忍他人违背、拂逆挚友临终前所下的遗诏。即便这个人亦是先帝的儿子,即便这个人娶了自家最优秀的女儿,林七许没有深刻地接触过谢秉文这位家国栋梁,可从辅国公府的浅略印象与他人的只言片语里看来,她的猜测是不会错的。 故而林七许轻描淡写道:“妾身才疏学浅,可昔日在江淮,亦曾听闻过辅国公的几分声名。可见其心一片昭昭,不负天下与君王。” 辅国公谢家的辉煌不必多提,其人才辈出、肝胆赤诚之心素为天下歌颂。 “说来不假,王妃很有其父的风范,从来为大局出发,从来对本王掏心掏肺,本王能够感觉到,她对本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好的。”论起摄政王最野心勃勃的那几年,除了辅国公时而的隐晦神思,就是王妃日夜相伴时的温言细语,拳拳心意。 细水长流,悄无声息地埋没了摄政王心底的一腔雄志壮志。 林七许轻巧地应道:“是呢。王妃不但对王爷尽心尽力,对整个王府都没有不好的。” “这话听来奇怪……”摄政王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王爷爱多想罢了。妾身不附和王爷几句,总不能和您唱反调呵。那些对王妃难以开口的话,妾身或多或少能猜到几分,只是,王爷问我一个人辛苦不辛苦,孤独不孤独。妾身无法作答,就像妾身无法想象其琛去年北上、背井离乡、投奔许都护府的心情,那时的他明明意气风发、前途坦荡,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搁下纸笔、拾起刀枪。妾身光是想一想,就心痛地不行。” 林七许口才素来稳妥,又怀着劝慰的真情实意,恰如香花解语般,“王爷到底有真心关心您的人,比如宫里的太妃,比如府里的王妃。不论立场有多么不同,但对您的一颗真心是不容忽视的。王爷要好好爱惜。” 摄政王平时难得听到此般珍重之言,况又含着林氏的真情实感,心下一触动,有些埋在心底底的隐秘之言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最初那几年的某个时刻我会油然地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我的的确确是成为了天下第一人。可辅国公的存在,时时刻刻提点着我,牵制着我,他比任何一位臣子都忠于先帝的遗命,并且一丝不苟地履行它。既是顾命大臣,又是岳丈大人,历任三朝的辅国柱石,撇开情感不谈,单论手段也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换句话说,要想行谋逆之举,最先除掉的当属辅国公。 “王爷心底底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只要您心底清楚这件事不可行就好。身为皇子,哪个没对龙椅有过点肖想。不过妾身觉得,以王爷心志之坚定与清明,纵是一时沉浸在权欲的痴迷里难以脱身,最后一定可以全身而退,辅佐圣主,成为一代贤王。” 摄政王的品行和才干摆在那,又离皇权中心太过接近,摄政本身就是件危险的事情,先帝也真是敢想敢做。 摄政王微微一哂:“王妃劝得最深的那会儿,大概就是你这些话。” “到底是枕边人,王爷大可放心。”林七许顺畅地接着话,摄政王有这心又如何,没有付诸行动就是万幸,王妃总不会傻乎乎地跑去检举。“不过那日在越国公府,妾身机缘巧合与谢大人说过几句话,对王爷也很有关怀之意。” 说起这位岳丈大人,摄政王可谓是百感交集。 光看那眼里涌起的复杂之色,林七许就熄了那份探究之意。 “辅国公对你的评价不过两字,内秀足矣。”摄政王兴味地摸了摸下巴。 林氏虽不外秀,却胜在慧中。摄政王不由得记起那场辞色犀利、你来我往的角逐,连在后宫内风生水起、名声大好的娴妃都远败下来,固然得罪了人,可不失去点什么哪来的收获。 林七许笑着摸了下自己的脸庞,道:“是我不够外慧了。” “没听见那四个字么,内秀足矣。前两个字是辅国公说的,后两字是本王加的。”于摄政王而言,他的后院除了林氏外的姬妾,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自然更看重内秀的林氏与身为正妻的王妃。 林七许垂眸一笑:“多谢王爷赞赏。可惜内秀终究比不过慧外,一片锦绣心肠只能留着自己品鉴。” 摄政王从十五岁起娶妻纳侧,哪里听不懂这话的弯弯绕绕,意有所指。 总归天色不早,早些安寝为好。 下人们都识趣地合上房门,且事前铺好了被褥。 摄政王亲昵地抱住林氏,瞄了眼烛泪斑斑的青铜烛台,低声道:“谁说没人瞧的,还有本王呢。”言毕,便抬手一拂灭了不远处的光亮,搂着林七许往床榻里滚了。 伺候男人,真是不容易。 劳心劳力,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林七许百无聊赖地想着,等男人气息铺天盖地地卷席在她的周围后,她微微一笑,然后顺势合上了双眼。 生活,注定是一场不对等的缠绵。 连耳鬓厮磨,都饱含无奈和无聊。 长夜漫漫,不做些什么,如何过得去。 武乡侵地案爆发的前几天,林七许规矩地在正院听训。从姿态到神情,都透露着恰到好处的谦卑,王妃对着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大棉花图,根本无从下手,只得抿了口茶,寻思着昨日母亲带过来的话。 母亲从来不喜林氏,口吻上带着无法控制的厌恶:“这姐弟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好端端在林府养胎的妾室都能没了孩子,那赵氏四处散播着消息,我也不管真假,左右和你无关。你父亲的意思是,叫你多留心下林氏。” “如何扯到了林骑尉?”王妃不解道。 她听王爷说起,不是去京畿大营办差了么。 母亲这才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最终叹道:“林骑尉到底是为皇帝做事,你父亲说不出什么来,况且此事针对的主要是武乡侯。只是,背后牵连的里面,难免有谢氏在老家的偏支子弟。” 辅国公府树大招风,根深枝茂,因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肯定会被弹劾是真的。 “父亲说的背后牵连是指?” “皇上这次决心甚大,打算从土地兼并着手,京城里的好些豪门世家论起宗族本家来,谁没有些糟心事呀。”李氏显然更为心烦,“且你舅舅家去年闹出了几条人命,你父亲昨日同我说,那林其琛都翻出了根本,有理有据的。” 王妃原先听着还轻松,没成想外家如此不争气,不免多过问了几句。她半晌愣愣无言,只能安慰着母亲,道:“总算舅舅他们没将此事作绝,虽偷偷地找了官府私了,好在花了些银两补救,不至于那户人家闹得沸反盈天。” “唉,谢家的那几个偏支,你父亲说了不妨事,谢府的根基到底都在京城里呢。况且皇上无意拿他作祟。可你舅舅家,勉强够得上的中等贵戚人家,很有可能……就被拿来杀鸡儆猴了。”李氏对娘家虽无依托,可到底做不到置身事外。 王妃眼眸深了几分,道:“父亲说的意思,女儿大致明白了。” 李氏心疼长女,不愿意令她左右为难,劝抚道:“林氏受王爷和太妃爱重,你也不必过于强求。反正动摇不了你的地位,各自相安是最好。” 一个无子无女的妾室,谅她成不了什么气候。 “女儿的性子如何您和父亲是最清楚的,林氏既然住在这王府后院里,我自然有完全的把握。”王妃轻咬贝齿道。 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林氏从来不是好让人拿捏的。比起那怀着孕神思不定的燕笑难搞太多,自从真话仪一事后,谁都没法拿从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去刁难她,摄政王妃更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从清晰的回忆中醒来,王妃示意了一眼蔡嬷嬷。 等屏退一应无关人等,诺大堂屋只剩寥寥几人。林七许垂着眼不作声,静等摄政王妃挑开话头,可摸着良心说,她近来真没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 “听王爷说,你弟弟将要回京?”大约兜兜绕绕了一炷香的功夫,连王妃也渐渐沉不住气了。 林七许恍然大悟,略明白了几分,点头道:“是的。” “以林骑尉对林妹妹你的感情,想必回京定来王府探望于你。” “应该是的。”林七许含笑道。 摄政王妃见她口吻轻快,甚至没有什么推脱之意,便非常自然地说明了来意。 “具体情况就是如此。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多个人商量会好很多,听闻你弟弟素来与信之玩得好,不妨回京上辅国公府坐坐,彼此探讨疑难、点评时政,大家都很乐见其成。”摄政王妃没打算逼迫着林氏去和林其琛说道,相信以林氏姐弟的聪颖,心底固然有几分坚持,也想必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 林七许一副深受不起的模样,恭谨而谦虚道:“王妃真是抬举其琛了。他成日在京里除了正经地当了几回差,剩下的精力都顾着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去了,能走到现在的地步,多靠机缘巧合。” 林氏的用词每一个都很耐人寻味,‘正经’‘狐朋狗友’‘机缘’等推敲开去,都是一大片的隐喻暗喻,加上九转十八弯的心肠,摄政王妃不多想都难。 林其琛是在御前挂上号的人,办事当差皆是奉旨而行,哪个不是正经活儿?至于狐朋狗友,仅管确是群纨绔子弟,可到底出身京城权贵中心,没有一个是无根无底的浪子,真论起身份来,林其琛才是垫底的那个。 王妃眼眸闪了半晌,方笑盈盈道:“你可不许再替你弟弟挡着掩着,多少求都求不来的亲事,都被你这好姐姐一手推开去了,不少人家都观望着,背地里说你定要给你弟弟挑个天仙样的美人呢。” 许都护对弟弟有提携之恩,落难之时不曾嫌弃,加之许家五公子与其琛关系匪浅,那许夫人便为小女儿动了心思。要说林氏婉拒掉郑家的缘由,摄政王妃勉强还听得过去,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任凭谁都会生出些想法。 无中都能生有,何况林其琛心中本来就有心上人。 “妾身就其琛一个弟弟,难免爱之而慎之,方迟迟犹豫不决。” 林七许何尝不觉得许家是个不错的亲家,那许家六小姐她有幸见过几次,不说多么贤良淑德,但基本的德容言功很是体面,与其琛必能相敬如宾、琴瑟和谐。 奈何其琛他不要什么贤妻美妾,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谢儇—— 大约这就叫有缘无分。 “林妹妹冰雪聪明,我就不多说了。可千万把握好分寸,过犹不及。皇上喜欢你弟弟,很多事会多上心几分,你既常进宫,有些事想必心中有数?”摄政王妃不着痕迹地提及楚小媛和林其琛间的谣言。 等皇上相信了林其琛迟迟不肯娶妻,是因为心有所爱。 那么一切就太晚了。 结合种种传言,就算皇上再坚信不疑,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却很容易。 道理谁都懂,只是做起来总是异常艰难。 林七许谢过王妃的好意,又说了一会子话才施施然地离去了。 一面徐徐走着,一面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宫中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到了这个地步吗? 林七许曾担心地连脚尖都冷得冰凉。 她素性做一步看三步,轻易不肯冒风险,可弟弟的执意令她无言以对,或者说是不得不尊重,提及此事时,其琛一派云过风清的淡然令她更为不安:“姐姐不必为此操心,我已经心有成算,不会令皇上失了爱重。” 只需找个机会和皇上挑明,林其琛心中有底,自然不慌不忙。 “姐姐,你会支持我吗?”他没由来地问出这句话。 林七许静默。 “姐姐,我很不甘心,凭什么只有我非得一次次地妥协低头,连心爱的姑娘都要让出去?”林其琛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林七许颇为不忍,咽下了齿间的凉薄之语。 “姐姐,我知道有些只是你安慰我的话。我知道,很多事注定无能为力,但我还是不想认命,我还是想努力一下。所以,我现在不会娶妻,谁都不要。” 林其琛就是不甘心呐,左右身为男子,晚些成亲没什么了不起的。顶多背负些上不好听的名声,他承受得起。 林七许对弟弟的亲事没有强求,除却身体健康,她还能苛求什么,弟弟心中有追求,有目标,接下来的奋斗和努力才会变得不那么辛苦。故而她缓缓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力。 “姐姐答应你。” 只是其琛,你要明白,不甘心和喜欢是两码事。 如果最后发生奇迹,希望这个奇迹的名字叫做有情人终成眷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5章 登府(上) 这一日终归是要来的。 二月二,龙抬头。 大地解冻,春耕将始。皇帝祭天,祈求来年五谷登丰,后前往京郊桑田,御驾亲耕。 林其琛前一天紧赶慢赶地奔回京都,一身模样令人心惊肉跳,饶是最八风不动的林七许见到弟弟的刹那,亦红了那两只寡淡如水、无欲无求的眼眸。 换一个寻常人家的姐姐,早就泣不成声了。 摄政王是见过林其琛浴血而归的人,那时围猎下山,一行人迎着清晨蓬勃的朝阳,浅金色的光折射在浓稠到几乎结块的血色上,织成一片瑰丽又奇特的景象。 不像这夜,风雨如晦,漆黑如墨。 夜色里归来的林其琛,连血都弥漫着深沉的晦涩。 “你——怎么会这样……”林七许担忧而迫切,早引了弟弟入内,手脚麻利且熟练地取出纱布药水,手上的动作一分未停。 等林其琛的伤口包扎地七七八八后,他单膝点地,什么都没说,只道:“务必请王爷和姐姐莫走漏了风声,我不好多在王府久留。” 摄政王静静点头,不过男人总不比女人细心,林七许早吩咐了佩玖去备些简单的吃食,不必惊动他人起夜现做,只需快就好。 随后夹着两块温热的蛋饼,林其琛匆匆地迎着春雨进宫。 夜深露重,春寒令人不战而栗。 林七许披着件轻巧的棉絮斗篷,站在廊下深深叹息。 “你弟弟自有分寸。”摄政王见她眼中忧心不减,难得劝慰道。 林七许慢吞吞地点点头:“只能这般信了。”看来,做武将太不上算了,流血流泪不说,连颗脑袋都时时刻刻拎在手上,将来若时机得宜,必叫林其琛给她转回去乖乖做文官。 摄政王早从王妃那儿听说了谢家偏支和李氏娘家的事,道:“连辅国公都牵扯进来不少,何况朝中其他权贵,里头总有一两个胆大包天的,最喜欢赶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点上作奸犯科。” 论胆大包天,还真没能和林氏二人相提并论的。 摄政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林七许。 不曾想后者敏感若斯,立刻回了个心知肚明的小眼神,她收回哽咽之意:“敢做就要敢当,其琛的血不会白流的。” 确实,血可以流。 只要不死,总有讨回来的一天。 当林其琛踏上辅国公府门槛的一刻,他的脑海里没有锦绣前程,大好仕途,以及出人头地的热血沸腾,即刻跳入眼帘的是谢儇那张明艳如花的笑脸。 隐在斑斓枫叶里的羞涩与爱意。 有红色的炽热和艳丽。 浓烈而回味无穷。 林其琛的缱绻眼神持续了许久,以至于书房里那敬茶的丫鬟生生被看出了两颊粉红。徐徐而来的谢信之人道地清了清嗓子,一面偷偷凑近林其琛,一面偷笑道:“怎么,瞧上了这丫头?” “你又不正经了。”林其琛隐好深处的种种怀恋,淡笑道。 不过他今日一身打扮,清俊儒雅,平白掩去了几分武人粗疏。林其琛本就是陌上温如玉的翩翩公子,卸下盔甲戎装,当真是一位玉面儿郎。 谢信之嘿嘿笑道:“前几日飞音阁来的那位新姑娘,可不是你先一睹芳容吗?都是男人,在这装模作样地糊弄谁呢。你还带了郑渊那小子去,怎的不叫上我,太不够义气了。” 本着对谢府由衷的敬畏,林其琛非常想在可能成为“岳丈”的谢秉文前留下良好的印象,可谢信之这个大嘴巴子嚷嚷着桃色新闻,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垂着脑袋,可从她们耸动的两肩来看,林其琛很想捂住谢信之的嘴。 俩人有段时日没见,熙熙攘攘地说笑起来。 直至门外有人靠近。 大抵因少时与林言轩的一段交情,素来会做人的谢秉文脸色非常舒缓,连步伐都比以往轻便了些,神情是一贯对子侄辈的温默与谦和。 “林公子年纪轻轻,却很会当差。” 林其琛抖了抖眼皮,才徐徐起身,躬身道:“在国公爷面前,实在不敢当此名。” 谢秉文又打量了他一会儿,微笑道:“你与年轻时的林大人很像。”今儿细细一瞅,真不怪林言轩对这儿子心心念念地不停。 子孙肖父是件光彩事,何况林言轩也是功名在身的男人。 可不知怎地,鲁直如谢信之亦看出了林其琛陡然变了的脸色,阴沉又恨恨的不齿。 谢信之为好友感到些迫切和悔意,本朝入仕为官最先考察的就是人品,而人品里首当其冲地自是孝义,父亲为百官之首,能在他面前露面对其琛的前途可是莫大的好处,其琛平常也很沉得住气,怎么就突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连谢秉文都被其琛的模样给唬住了。 许久,林其琛才控制住面部表情,只剩一张面瘫脸,无悲无喜,嘴角咧开一点点的缝隙,似有叹服似有…嘲讽:“辅国公不愧是朝中第一人,晚辈自叹不如。” 谢秉文端详他片刻,才扭头对儿子道:“信之,你先退下。” 待得书房内只剩他二人,谢秉文收起了一片温和嘴脸,慢慢在书案后沉思,手指摩挲着青绒面的椅搭,蓦地停顿下来,眉头却出乎意料地皱起来。 林其琛站在室内的阴影处,神思游离。 故而被谢秉文的骤然发问吓得不轻,他本以为辅国公最多为妻族和远亲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或提点或警醒他,省得自己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兴头上落了什么罪名。 谁知这句“你在扬州结识了信之,那么理应也会认识阿儇,对吗?”直接吓得不过十五的少年骤然惊变。 林其琛恍若离了水的鱼儿,两腮微微一鼓,整张脸写满了不可置信之色。 他甚至问不出一句“国公爷是怎么发现的?” 多余又愚蠢。 显然,这位善于揣摩人心、历练朝堂数十载的老人家,察觉了。 而且矛头直指林其琛。 谢秉文问:“你姐姐清楚吗?” “知道。” 谢秉文不轻不重地敲着书案,再问:“你姐姐设计进王府,图什么?” “图什么?”林其琛低低呢喃着,忽而抿唇道,“这有何干系?该付出的代价,她都受了,国公爷是在为谁鸣不平吗?” 看着林其琛几乎掩饰不住的咬牙切齿,辅国公多少有些意外。 世间男子总是三妻四妾,在谢府接到谢儇为王妃的时候,辅国公就做好了女婿的后院注定不太平的准备。长女聪颖又睿智,同样多亏了之后几年辅国公的时常提点。 平心而论,摄政王这些年不知纳了多少姬妾,下属送的,宫里赐的,还有选妃时三媒六聘取来的妃子,辅国公几乎都麻木了。男儿三妻四妾是寻常,况且大女儿自知道要嫁予的人是皇子时,想必早有了心理准备,又被他教导多年,故而日子不算太难。 况且女婿总的来说,基本是个靠谱的。 大概是发现自己的话太幼稚,林其琛用力咬了咬下唇,奈何言语那么苍白无力,平素引以为傲的机敏应答、从容不迫在真正的豁达老练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不是林大人指使的,不是姐姐预先图谋的。”林其琛勉强答道。 谢秉文眉尖又蹙到了一起。这回他倒觉得,林氏仅能凭着数日的构思与计量,在没有其弟与父亲的帮助下,独自完成一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阴谋,已经不能用内秀二字来形容她了。 “那么——”谢秉文沉吟着,“这回的兼并案,有多少是你姐姐的手笔?” 估摸是警惕心提到了最高处,林其琛的反应与表情较之原先收放自如许多,他斟酌用词一会儿,才小心答道:“不过皮毛而已。” “所谓画皮画虎难画骨,你姐姐赋予你的必是骨。”林其琛做事为人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林氏风采,要么像林言轩,要么像林七许。 林其琛的笑很难看,道:“我本来就是姐姐带大的。”怎能不像。 “武乡侵地案,本可以不必闹那么大的。”谢秉文似是无意地瞥了眼他包扎过的伤处。 林其琛微愣才明白过来,轻轻冷笑道:“不闹大,难道由着那群…压下去吗?况且武乡侯的族人欺人太甚,甚至不如李家懂得善后,连起码的抚恤与钱财都没有,做人纵然良知尽失,难道不怕因果循环,业障报应吗?” 一番话说得气血上涌,慷慨激昂,话毕林其琛抬头,却从谢秉文眼中看见了一点很奇特的东西。 这个东西,叫做回忆。 谢秉文年少那会,活得叫一个鲜衣怒马、飞扬蓬勃,全然不知天地礼法、世俗教条为何物。 他出身显贵,人物风流,又与当年仍是太子的皇帝交好,这样的人生,怎能不熠熠生辉。 与林言轩的初次相遇便是在武乡侯府。 一个杏花遍地、雨雾霏霏的春日。 连气息里都弥漫着浓浓的湿润。 刚至弱冠的林言轩拜访座师故友,经人引荐相识武乡侯,巧遇了在侯府作客的辅国公世子。林言轩那时初出茅庐,为人处世虽无现今的圆滑练达,却含着一份浅淡的赤诚之心,谢秉文又不是那等以家世品评人的高傲之辈,一来二去地,自然引为知己。 后来的时光在脑海却骤然模糊起来,谢秉文记得有些模糊又难过。 什么时候他与武乡侯的关系存在了裂缝,而又是因为什么契机林言轩二话不说地与他不再往来……谢秉文从未忘记林言轩的眼神,夹杂着很深的情感,浓烈到极致,可以说囊括了一个人可以有的七情六欲,可林言轩,一字不发。 谢秉文坚信,若非他是辅国公世子,而林言轩又在考取功名的紧要关头,林言轩大抵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到底,林言轩不愿得罪贵人太过。 从来如此。 林言轩,向来能忍。 他的女儿,倒是同样继承了其父的精髓。 没成想今时今日,反能在他的宝贝儿子身上看见一种不一样的风采。 一份他的父亲——林言轩绝对没有的勇气。 估摸着,这就是林言轩久久不能放弃这个儿子的原因。 而大约见辅国公久久不曾言语,反而用深邃的目光将自己来来回回看了个透彻,回过神来或者说是静下心来的林其琛,莫名地心底不安。 林其琛撑着虚弱的气场,未再坚持自己的观点,口吻平静下来:“那几封书信出自师爷之手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师爷是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还是另有隐情,这已非我能决定。国公爷方才说是晚辈想要闹大,倒不如说是皇上想要立威,晚辈尽了臣子的本分,于良知上问心无愧。” 谢秉文浸淫朝政数十载,这么点风波压根没放在他眼中。 等品完一杯淳厚的大红袍,外头簌簌的雪珠子打在窗棂上,看来今年的春天格外寒冷。谢秉文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为你保一门上好的亲事,你忘了心底的那个人,可好?”如果从神情来看,此时的辅国公脸上明显含着非常深的胁迫色彩。 不过对于一个近来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男人来说,真爱面前权势可以滚开,金钱可以让开,区区国公爷的言语威胁,又算什么? 哪怕这个人是谢儇的亲爹。 而林其琛万万没想到此行与朝政无半分关系,纯粹是谢秉文为了女儿的稳妥与家族的声望,要求他不要穷追猛打,败坏谢府清誉。 他低头一笑,慢慢道:“姐姐心底大概早觉得我为爱情发了昏,从进京开始推脱掉了多少不错的姻缘,也间接得罪了多少京城中根基厚实的权贵人家。好在她是我姐姐,她非常爱我,非常在乎我的个人感受与情感需求,既然我不愿意娶,她尊重我。我相信,不管她心底有多么否决这件事,只要日后能有一丝机会,她便会为我争取。我又何尝不知道,这门亲事难上加难,我姐姐从一开始就狠狠得罪了王妃,王妃又怎会愿意将亲妹妹许给一个妾室的弟弟,以后妻妾之间如何往来立威?” “只是,有些事情,国公爷您不会明白的。我不需要您为我保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6章 登府(下) 林其琛也不等书案后的男人蹙起眉头,他已然潇洒起身,衣袖卷边处蓦地卷起一阵浅淡又疏离的香气,恰似春日里最缱绻的红杏,又似少年最单纯的一缕情愁。 是春日樱花飘零的淡淡哀愁。 是夏日合欢鲜红怒放的深深眷恋。 “年关将至,想来国公府上拜帖甚多,晚辈便不打扰您了。午后还有执勤,请允许晚辈先行一步,来日若有机缘,必再次拜访。” 林其琛躬身作揖,姿态有着行云流水般的自然,眉目间仿佛解开了什么结,豁然开朗而明亮起来。 话说到这份儿上,谢秉文真干不出其他某些更加掉价的事情。 仅管被拒绝有点稍微的小尴尬,但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作为文官中的第一人,其脸皮厚实程度可谓登峰造极。 他亦颔首微笑:“信之与你交好,他日有空,常来国公府走动便好。” 林其琛无所谓地笑笑,这种客套话他又怎能当真,按照谢秉文的想法,他最好离谢儇在的地方保持距离,要是能不去靖安侯府就最好了。 踏出气氛凝重、狭小昏暗的书房,林其琛只觉天地猛地开阔起来。 他环视了圈书房四周,果见雪景极佳,角落处有几株苍翠的松柏不畏冬雪,侧眼一看,果真肩头落满了晶莹的雪花,林其琛推开了丫鬟拿过来的油纸伞,悠然自得地晃出了一派肃然的国公府重地。 新雪扬扬地洒在那一个个脚印里,片刻填满痕迹,融为一片。 还不等林其琛摸索出哪条路能够正确通向谢信之所在的院子,拐角处匆忙走来了一位服饰打扮都很眼熟、明显是武将制式的……呃?怎么称呼呢? 公子哥?不像,他身上没有谢信之从小养尊处优的那种优越感。 下属?更不像,论身后随着的大管家与几位仆役。 或者是官场同僚来拜访国公爷?只看服饰与年纪,便不大可能。 等林其琛估摸出这个人大抵是谁时,谢倪之早早地向他走来,可能见他身边没有跟随的丫鬟小厮,又晃悠在书房周围,将他当做可疑人等来处理了。 “在下林其琛,往日与信之交好,今有幸拜见国公爷。不知阁下是?”林其琛落落大方的姿态使他第一时间摆脱了来人那些鬼一样的疑虑。 谢倪之断然没有在客人跟前遮掩自己身份的爱好,故而也道:“我是信之的二哥,往日总听三弟说起你,今日确是有缘一见。” 林其琛扯出礼貌又温和的微笑,正准备开始在冰天雪地里重复那一百零八遍的寒暄话时,救星宛如神兵天降,及时出现了。 “二哥!其琛!”谢信之仅管扯开嗓子喊,可顾虑到父亲就在四周办公,还是略微压了压平常高八分的大嗓门。 光看谢倪之唇边的淡淡笑意,林其琛几乎可以瞬间确定,谢家三兄弟间果然兄友弟恭,手足情深,没有其他人家嫡庶间的泾渭分明。 果听谢倪之道:“几天不见你,嗓子比上回好多了,也不公鸭嗓了。”几日前,三弟受寒,连日地吃冰糖雪梨,哑得不行。 比起端稳沉重的大哥,谢信之更加与二哥玩得好,满不在乎地道:“不过就咳了几声,吃一盅冰糖雪梨就好了,母亲非得小题大做罢了。还有小满那丫鬟是二哥你房里的,挺着个肚子还给母亲煲汤熬粥,你回去和她说下,好生养着胎就是,下雪天的路滑,你可要多疼疼你的孩子和妾室。这么不怜香惜玉的……” 这番话其实漏洞百出,换做个有心之人来说,或者有心之人来听,必能计较出很大一盘处于嫡母与庶子、正妻与妾室间的大戏。 好在是了谢信之。 谢倪之不会觉得弟弟在多管闲事、指手画脚,反而三弟说话简单直白、不费心思就能听懂,很对谢倪之武人的胃口。 林其琛一边听着兄弟间寻常却充满关爱的问候,一边突然想起了姐姐的话。 “其琛,感情之所以重要,因为它能打败所有不入流的手段。” 这似乎也是姐姐支持他不放弃谢儇的最主要原因。 没有感情,陌生的一男一女很难面对生活里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起携手共进,风雨同舟。而人这一生,碰见中意的人可能性少之又少,像林其琛这般两情相愿的,简直可谓凤毛麟角。 如同摄政王夫妇般感情甚笃的已是极为难得,何况相濡以沫,心心相映。 谢家三兄弟感情颇好,自然受得起外人有意无意的挑拨和言语。 “嘿,我二哥不错。”谢信之拉着他到自个儿院落吃茶说话,客气地给好友斟了壶好茶,一边自卖自夸着。 林其琛不置可否,说道:“你肯定也这么问过你二哥?” “没呢,二哥未曾见过你,哪有机会。”谢信之摇摇头。 “原来他就是你二哥,之前远远见上过几回。只是今儿,才光明正大地见了彼此。”林其琛慢慢端起茶杯,搁在唇边若有所思。 谢信之来了兴趣,问道:“你说清楚些,是怎么回事。” “以前在湄沅河畔看见过。”林其琛低低一笑。 湄沅河与青楼教坊有极大不同,一条充斥着胭脂水粉味儿的河岸是数条长长的小巷,房屋简陋,青苔铺满台阶,连石头缝里都能钻出一朵小蘑菇。每家每户的房门上会挂上颜色不一的丝绸带儿,粉的,红的,白的,蓝绿的……飘在微漾的风里,别有一格的风味与诱惑。 显而易见,这是条出了名的暗娼巷子。 按大梁律法,官员不得嫖娼。似林其琛这些人,不过去找个地方喝喝花酒,看看春宫,聊些女人的闲话,顶多寻些貌美的歌女舞姬助兴玩笑,正大光明地出入青楼是不常有的。 那么,暗娼的存在就为一群位高权重、又不好堂堂正正的官员寻了个绝佳的所在。 从某种意义上说,暗娼才是京城色情业收入最丰厚的一块。 因为消费人群,有钱任性。 在经历了朝堂和家宅无所止尽的烦扰后,出来买些愉快和安逸,多少钱都给。 暗娼又分私人和集体的,往往集体的略靠近青楼的做派,清雅不失品味;私人的更为情趣随性,放得开些,看男人喜爱哪种了。 谢信之打死都没想到,二哥居然在那种地方出入过?他顶多溜出去喝几盅花酒,调戏几个美美的花姑娘,然后回家被母亲数落一顿,二哥他胆子也贼大了? 至于林其琛其实也去过这事,谢信之反而更能接受些。 “你真见过二哥?”谢信之做着最大的挣扎。 林其琛微笑道:“骗你我没有好处,何必白费力气。”往更深的方面去想,林其琛在心底不由得起了最深的怀疑,他出入暗娼遍地的湄沅河畔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那么,谢家二少,看着就很磊落沉默的男子,如何也喜欢娼妓的那些把戏? 除非,他俩殊途同归。 且看日后能否有幸一同共事了。 这大约是今儿来谢府收获的最大情报了。 还有,辅国公发现了谢儇与他之间的情愫与牵念,这是令林其琛最心有不安的事,他会如何处理这桩事?会不会借机向谢儇施压? 辅国公于情于理对他没有约束力,可他是谢氏宗族的族长,又是谢儇的父亲,撞破小儿女间的私通情事,谢儇会很难堪? 林其琛一出谢府,在告别笑嘻嘻的谢信之后,立刻愁眉不展起来。 去见见姐姐。 姐姐一直是他生命里的一盏指路明灯,仅管光芒微弱暗淡,可在漆黑如夜的人生旅途里,已然是最大的光亮和希望。 且永不熄灭。 林七许的从容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发现是正常的。你会认为,谢儇身边没有些眼线?”按谢秉文的心性城府,在发生蓁蓁被杀的事后,很容易地联想到了仇杀这块去。 接着,谢信之得知了赵文渊一事,事关重大,谢秉文必然知晓。 没有抹杀掉赵文渊,除去种种顾忌,更有赵文渊不久便回了江南的缘由。 倘若她是谢秉文,只要赵文渊日后久居江南,不再途生事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可以的。可要是敢动谢儇,身为父亲的谢秉文又怎么会好说话。 林其琛连茶盏都端不稳了:“你说,辅国公监视女儿?” “监视什么。”林七许被弟弟的慌乱吓到,轻斥道,“动动脑子,辅国公开始派去人主要目的是保护谢儇,不过顺带着回话时,提到了些蛛丝马迹。联想到信之在扬州与你交好,前因后果盘算起来,很容易推断出你们这对小儿女间的事。” 林七许又淡淡一笑:“之所以不点破,一来辅国公是男子,不好多插手内宅之事,真要料理,肯定要通过夫人和王妃之手。二来,这种事怎么处理,摆不上台面呢。” 辅国公连赵文渊都没有动手,何况是守礼的林其琛。 没有坏谢儇清誉,没有对谢儇死缠烂打。 别的还能要求什么。 “说来,辅国公对我也客气了。他大可叫王妃向我施压,逼你娶亲。”林七许微微一哂。 林其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问:“那现在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林七许横了眼失落的弟弟,笑问,“最近还去靖安侯府吗?” 林其琛静默不语,只眼神有点不好意思。 “不管你之前去不去,以后少去,风头紧着呢。每天白日当差还不嫌够,晚上飞檐走壁的,也不怕坏了身子骨。” 林其琛连连否认:“姐姐放心,这几天都没去呢。皇上命我查一个随国公府的山庄,城郊二十公里左右,附近具是温泉山庄,富庶人家多在那儿有个别院。” “喔,有什么蹊跷?” 林其琛笑得贼兮兮地道:“里头花样可多了。太后做皇后时从来得先帝敬重,谁人都知先帝性子绵软,被太后拿捏住不奇怪,不过有时太顺从了。” 故此才会由着太后执意扶小皇帝登基,而非年长且身体康健的摄政王。 弟弟眼神暧昧极了,落在林七许眼中反而显出了些调皮可爱。 “山庄里多的是好东西呢,常被用来招呼达官显贵,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咱们这边官员不许狎妓,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随国公府弄了个逍遥快活地儿,既和不少要员处好了关系,又间接拿到了一个把柄。” 林其琛说来也是个奇葩的弟弟,寻常人家的男儿在姐妹之前总会收了收这副好色的嘴脸,装成一派道貌岸然、温润有礼的样子。偏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姐姐跟前坦诚惯了,要他来说,若非顾忌着姐姐素性保守,指不定说得更天花乱坠。 林七许仅管性子沉静,但听这些污秽之事神色淡定,从容不迫。 “所以皇帝叫你去查这山庄的底细?” 她轻皱了皱眉头,却被眼尖的弟弟瞥到眼角边的一缕细纹,清浅又细碎,不经意绝对发现不了,却跟一把刀似的扎进了林其琛柔软的心。 约是见林其琛眼神豁然暗下,她还当是问得不对。 “怎么了?差事很难?” 林其琛心底难过,注视了会姐姐依旧平和的面容,才道:“没什么难不难的,全看机遇了。” “可那山庄不是先帝常去的吗?小皇帝手中就没什么情报?” 林其琛思索一会儿,道:“先帝去或许是玩乐,或许是真的去养生休憩。谁人都不得知,我去那处不过是探探蛊毒。” 又是这东西。 林七许略微从书上了解过此道,深知蛊的厉害与邪恶。 弟弟办差难些就算了,还成日地和蛊打交道。 “派去云贵两地的隐卫回来了吗?” 为了弟弟的健康和生命,为了讨好年幼的小皇帝,林其琛早就吩咐另一个隐卫即十号去云贵两地的深山老林里探访,最好带个高人术士回来。 再不济,也弄些保命的玩意。 林其琛眨了眨眼:“明日即归。” 林七许舒出一口气,嘱咐道:“谢二少那处不必管他,即便相见也装不认识。上头没让你们过了明路,就只能继续陌路。”鬼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的。 “至于辅国公,你更不必担心。” 什么时候有空,她亲自去会一会。 省得总有颗定时炸弹在一旁不得安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7章 谋划 天气逐渐回暖,万物复苏,连王府的桃树都结出了一个个幼嫩的花苞。 荣宪终于和她的父王开开心心地玩了回风筝,假山上蹦来蹦去的,活像个皮猴,林七许和一众姬妾在旁忍着笑意,谁都没敢认真地盯着郡主瞧。 林七许偷偷瞄了眼王妃尴尬不自然的神色,连嘴唇都在微微发颤。 女儿如此顽皮,一贯端庄娴静的王妃估计心都要碎了。 好在今儿三公子很给面子,咿咿呀呀地躺在摇椅中,睁着双懵懂的眼睛看天上的风筝,时而含着指头发呆,时而盯着疯玩的姐姐,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妃瞅瞅欢脱的闺女,再看看文静的儿子。 真恨不得他俩能掉个身份。 提议上香的事就是在这样温馨和睦的氛围下由林七许亲口说出,不论是面带笑意凝视荣宪的摄政王,还是默默无声、只顾低头吃茶的尤氏,都意外地看向了她。 目光齐刷刷地一致。 林七许平淡如水,笑道:“妾身不过瞧着春日甚好,一时起了兴致。”人在一潭死水里浑浊久了,偶尔发现鲜亮明快的事物,不免心生向往。 荣宪的活力勃勃,恰巧触动了林七许心底的隐隐悸动。 又是一年春。 “真是难得。”摄政王轻轻一句。 林氏进府几乎都没求过他什么,近两年处下来,最初的怨恨和不快尽数消去,反而从心底里怜惜她,欣赏她。 不过该有的提防之心,老练如摄政王从来不会搁置。 “看郡主玩得开心,妾身才发现很久都没有去踏过青了。”即便是昔日在江南,林七许都鲜少出门,一是劳师动众,费时费力;二来尚有赵氏在上头虎视眈眈,如何能走开。 如今的心境,远非曾经可比。 却不知是更好,还是更糟糕了。 连王妃都被林氏眼中的向往之色动容,口吻松了松:“今年春色倒是好,比往年更蓬勃些。” 其实年年春色都如常,不过心情不同,眼光自然会变化。 去年的这时,王妃怀着儿子艰辛无比,连吃喝拉撒都饱含血泪,怎么可能去赏析美丽的春景风光。 尤氏环视了一圈光秃秃的假山和尚未绽放的花树,没有理解王妃的春色蓬勃是来自那处的。好在是了尤氏,她微微地抿唇笑道:“是呐。林妹妹这番话说得妾身都心动了。” 假山上玩得欢快的荣宪深深刺痛了尤氏的眼,同样都是有女儿的人,出去踏青郊游,也是两个闺女心心念念的事,尤氏觉得,身份上让她们矮了人一等,有些事就顺水推舟。 倚在吴姬边上的大公子同样亮了亮眼,难得开口道:“父王,我也想去。” 唯一的孩子辈开了口,尤氏的长女顺德郡主同样开了金口:“父王,我和妹妹可以一起去吗?”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王妃唇角含笑,稍一侧身,就见摇椅中躺着的幼子仿若感应到了什么,目光顿时可怜兮兮起来,脸上写满了‘我也要去’。 “母妃,你看弟弟的样子。” 等荣宪从假山上回来,瞧见弟弟的样子就发笑。 “可怜的弟弟呀,你以后乖乖吃药,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姐姐来年春天带你去郊游,夏天带你去泛舟,秋天带你去采莲,至于冬天呀,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荣宪笑嘻嘻地刮着弟弟的鼻子,一脸俏皮样儿。 王妃仿佛能看见儿子气鼓鼓又无能言语的郁闷之色,原先想训斥长女的话不自觉地咽了回去,她又瞥了眼沉静温文的顺德郡主,没由来地觉得荣宪好。 就像王爷说的,荣宪这般性情,没什么坏处,将来即便去了婆家,也是讨喜的姑娘。 小小的花园子充斥了欢声笑语,顺德郡主静默惯了,这会儿说起踏青的事来,整张脸都是发光的。 约莫见众妃妾都达成了一致意向,摄政王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目光,唇角不由苦笑了下:“你们都计划好了,还看本王作什么。” 仅管他是一府之主,可也不能置所有姬妾和孩子的要求于不顾。 “父王最好了。”荣宪扑了上去撒娇。 是人就有妒忌心,何况住在同一屋檐下,荣宪占尽父王的宠爱,不知道同样身为郡主的尤氏长女和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大公子是怎么想的呢? 林七许只看见了两者一齐低垂下去的脑门。 真是残酷的…… 一场聚会。 众人散去,摄政王放开了撒娇的荣宪,难得地陪着长子去了吴姬那,荣宪也不闹,乖巧地回了母妃处找弟弟玩。 或许是失了太久的恩宠,吴姬回过神来的一刻,对大公子暗暗赞许点头。 林七许收尽众生态,携着晴好穿过抄手游廊,绕过影壁处碰巧看见了调去针线房当差的佩玖,喔不,现在应该称为裘谓家的了。本来丫鬟嫁人,可以作为陪房的嬷嬷留在沉香榭,奈何裘管家是王妃带过来打理管事的下人,林七许便没有强求,痛快地放了行。 佩玖见了旧主,语气顿时有些虚:“小姐。” “是从外头回来?”看着服色不是当值的丫鬟穿的。 “伯娘那新添了个胖闺女,当家的走不开,我去走一趟。”言下之意是回了趟谢府,佩玖紧张地手心都发汗。 林七许意味深长地问:“那具体什么情况?” “一切都好,说是满月时必定请我们过去。”佩玖点出了必定两字。 “好。你既嫁了人,以后在裘家好好为人。” 二人说话,不过寥寥数句,又是光明正大地站在露天之下,周遭约莫有近十来人来来往往,仅管低眉顺眼地走过,但林七许明白,不稍过一刻钟,王妃便会知道这儿的一切。 她没有多唠叨些什么,既然知道了确切的消息,踏青那日的事就简单了。 贸然去见谢秉文虽是不妥,可林七许没有更好的法子。 谢秉文既然能得知谢儇和其琛间的事,那么是否意味着他会了解地更多,更详细?明知却隐瞒下的原因真的只是看他们安分守己所以不闻不问吗? 重中之重是,母亲曾在武乡侯府当差,后来却被父亲纳回了府。 多方打听的消息很一致,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父亲是通过谢秉文结识到的武乡侯,那么谢秉文在其间起了个什么由头呢? 最重要的是,父亲居然和当朝首辅闹掰了,关系冷硬又僵直。 …… 好深的一滩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8章 意外 王府众人兴致高涨,尤其数几个带了孩子的,王妃舍不得体弱的幼子,又不太放心长女单独外出,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被困在屋里没法同去玩的幼子比较可怜。 反正王爷一同前去,荣宪平素又机警,王妃把两个得力的嬷嬷全部派去了,定然出不了大差错。 不过王妃还是客气地朝林氏笑道:“荣宪往日倒是最喜欢你,这回我照顾承儿,便不一同去了,尤妹妹还有两个女儿要看顾,荣宪劳烦林妹妹多照看些。” 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小拖油瓶,林七许的心底是充满了无奈。 可她不好推脱,因为小荣宪已经活蹦乱跳地跑过来了。 带个孩子,何尝不是另一种掩护。 “妾身定不负使命。”只要荣宪全头全尾地回来,还能有什么。摄政王跟着一起去呢,林七许难以想象除了走了狗屎运,他们这行人能遇到啥阻拦。 “嗯,母妃再见,我会好东西回来给弟弟顽的。” 王妃欣慰地一笑,女儿万般都好,平常非常疼弟弟,也很孝顺她。原先比较喜欢漂亮的尤氏,后来孟姬会做好吃的,也去巴巴地讨过一阵,如今黏上了林氏…… 只希望这次回来的裙子是干干净净,不沾灰土的。 阿弥陀佛。 相对于王妃只有这一个夙愿,林七许想得复杂多了。 偏偏因为荣宪,她荣幸地拥有了和摄政王同坐一车的体面,本来她是要和尤氏及两位小姐挤一块的,现在更倒霉,不但要伺候个摄政王,另外再加个小祖宗。 没一个是得罪地起的。 “林娘娘,你穿得好素,比我的小铃铛还简单。”小铃铛是荣宪身边十岁的丫鬟,仅管不是品级最高最得力的,可却是荣宪最喜欢的丫鬟。 因为会陪她玩。 摄政王听得这话没什么,本以为林氏会不太开心,毕竟小铃铛只是个三等丫鬟。 不过林氏言辞和蔼,微微一笑:“小铃铛年纪小不好打扮,所以穿着简单。至于我,早已过了涂脂抹粉的花信年纪,等郡主及了笄,想怎么打扮都成。” 或许二十岁不算老,可林七许的心早已疲累不堪。 每日好好活着就不错了,哪来的心思装扮自个儿。 “可荣宪觉得,吴姬脸上抹的粉比谁都多。”按理说吴姬对可爱的小荣宪没做过什么,可荣宪没由来地不喜欢她的笑容,虚伪且假,不如韩氏看见她直接冷淡地走过。 林七许继续淡笑道:“吴姬喜欢这样。粉也是抹她脸上的,不妨碍别人什么。” “嗯。”荣宪不喜吴姬的关键因素,是因为她不喜欢大公子。 可是母妃告诫过她,不许在父王面前表露出来,如果实在装不出兄妹间和睦的样子,那就算了,可起码不要叫哦。在父王跟前,更不许拌嘴吵架。 至于说吴姬几句,这还是可以的。 …… 一行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极快。 将至法华寺门,尤氏的两个女儿赶紧察看身上装扮,以防有什么不得体的地反被人笑话了去,尤氏模样好,女儿也美,略一打扮就特显眼。还不等母女三人掀开帘面,就听到了一声极为尖锐的马嘶声。 被惊到的荣宪,第一时间掀开了帘子。 林七许瞟了一眼,心头微紧。 法华寺前香客众多,人马拥堵。摄政王又是临时决意来的,寺庙不可能提前闭寺,而摄政王本尊同样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 人流嘈杂,各类叫喊声此起彼伏。 马匹混在其中不免烦躁,受惊非常频繁。 此时,一匹棕色烈马气势汹汹地朝他们的方向冲来,上头竟然还死死地伏着一个人,不断尖叫着。 “先下车!” 看着这势头不对,林七许当机立断地抱过荣宪,递给外头的丫鬟。 摄政王最先下车,林七许身手利落地下了马车,正好和这匹如风穿过的马擦肩而过,不过重心不稳,又受了惊,立刻摔倒了。 “啊——” 顺德郡主第一个下车,见了此情此景被奶妈护在怀里,却仍旧恐惧地尖叫。 因为马,正对着她们方向去。 周遭行人纷纷避让,却又难以在人流密集的寺庙门口快速散去,一时场面颇有点混乱可笑。 幸好摄政王一起过来,一齐带了不少亲兵护卫。 侍卫长毫不犹豫地指挥人过去救场。 尤氏抱着小女儿正打算下车,逗弄说笑间,变故横生,抬眼一看,被一尺开外的烈马惊到,险些一个跟头栽下车去。 林七许扶着膝盖的痛意起身,面对摄政王探寻的眼神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旋即看向了那边。 按照常理来说,如此势头和冲劲,尤氏和孩子必然会被撞飞,伤势如何不得知,万一摔倒了些关键之处,只怕影响终生。 哪怕护卫能在第一时间杀死烈马。 可惯性不是人力所能改变。 “母亲!” 顺德郡主几乎瘫倒在地。 尤氏怀中的小女儿不懂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情况令她年幼的心灵惶然不已,同样放声大哭。 唯有柔弱窈窕的尤氏,护住了年幼的女儿,挡在孩子身前。 奇迹就是在这刻发生的,林七许在后方,瞧得真真切切的。 马上的人趴伏着,两只手死死揪着马的鬃毛,双腿加紧马的肚腹。就是其中的一只手,在紧要时刻动了动,然后烈马竟掉了个方向冲去—— 万分成功地避开了尤氏。 终结了这场寺庙惊马。 林七许虽犹疑不止,可也为尤氏的好运感到庆幸,不管如何没有伤人就好。可这趟寺庙之行会不会到此为止? 到底,所有人都被败了兴致。 连胆大的荣宪揪着父王的衣服躲在后面。 接着就是一场安抚大戏和赔礼之举,马上的人为了戏逼真,为了不被摄政王府追究后果,心智坚定地从马上摔了下来,以林七许的角度看去,根本是违反自然常理的摔落。 显然,是那人故意所为。 是多么不想被王爷发现这场事故的策划性,还是多想息事宁人?惊马不是意外,要想避免早可出手,何必千钧一发。 且看尤氏苍白的脸色,嚎啕大哭的小女儿和受惊落泪的大女儿。 摄政王的脸能有多黑就多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9章 说服 说服 林七许用余光留心摄政王的脸色,心头莫名叹息。 最怕的事就这样好巧不巧地来了。 众人一致被搅和了兴致,即便在法华寺门口,林七许都不确定王爷还愿不愿意继续下去,万一发生更多的变故,又如何是好。 “贵人饶命呐——这马一时惊着了,小人实在没有法子!”那人已经开始了全套的哭求,声音还极有穿透性,惹得过往的行人百姓都扭过头来瞧。 侍卫长怒斥道:“来人,压下去!” 林七许冷冷微笑,敢有胆子算计王府车架,不褪一层皮怎么可能。她稍一思索,见尤氏和两个女儿仍一脸的惊魂未定,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发寒的念头。 而脚下步伐已不自觉地迈过去,本能地安慰起受惊的母女三人来。 “所幸有惊无险,两个孩子都未曾受伤。既然来了法华寺,不妨进去烧柱香,避避晦气。”一方面,难得此番出了门,她不愿错过大好时机;二来,这场灾祸不定是冲着谁来的。 顺德郡主素来胆小,闻言便有些瑟缩,看了看寺庙涌动的人潮,几乎是本能地摇头。尤氏搂住好容易止了哭声的小女儿,眼神中自然有着犹豫。 “其实,我方才在后头瞧着,这马的去势是直冲着马车去的,还为尤姐姐捏了把冷汗。不成想临时掉了方向,真是万幸。”林七许说话声音压低些许,又道,“试想,那马车原先是我坐的,只是出门前换到了前面,或许那人就是冲着我来的,尤姐姐是替我受了无妄之灾。” 尤氏惊道:“你说,那人是故意的?!” 毕竟寺门口车马不息,人来人往,烈马受惊是解释得通的。 况且,没有受重伤,似林七许这种摔了跤的,顶多蹭了些皮去。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世上哪来这么多无心的巧合。”林七许眸色发冷。 尤氏听闻事是冲她去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些,见王爷在不远处善后处置,犹豫不决道:“还是和王爷说。” “好姐姐,就当帮帮我。我在府中素来安分,莫名地惹了贼人,叫王爷如何作想,我的处境本就不算太好,可莫再出别的事了。”林七许语气晦暗,连眉宇间都有显而易见的哀怨之色。 她真切地拉着尤氏道:“法华寺香火甚灵,出了这遭事我更想去拜拜了。尤姐姐,成全下我。” 尤氏何曾被林七许这般苦苦哀求过,掩饰好面上的三分诧异外,便思索着同意了。 林七许看她作态迟疑,知晓她事后定然会与王爷说道。 只先过了此关就好,王爷起疑就起疑,没有真凭实据想来不会无故发难。 等摄政王料理完事情后,不免过来慰问几句。 尤氏揽着两个孩子,静静摇头,露出了个微笑:“方才林妹妹劝解了我一番,现在妾身无妨了,大家难得出来一趟,都到了寺门口,不进去拜拜怎么好。” 摄政王是万万没想到尤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理所当然地看了眼默默在一旁的林氏,终究没有拒绝:“行,只是务必叫下人注意些。切莫发生同样的事。” 原先亲兵是不会跟着女眷进寺的,不过突发意外使得摄政王格外慎重,直接让亲兵分散着陪众女眷入寺上香。 林七许无语地连脚步都格外缓慢。 “林娘娘,快些。” 小孩子的内心总是敏感,连林七许特意放缓的脚步都察觉出来了。 托佩玖去辅国公府带话时,纸条上清楚地写明,巳时三刻,法华寺西南角花藤下见。 法华寺西南角具是女眷厢房,供官宦贵族家的小姐夫人们歇息使用,等闲外男不得进入,而与男厢房一墙之隔的便是一大片的紫萝花藤,约见在此处于二人都较为方便。 奈何惊马一事耽搁了太多时间,不知辅国公会否以为她先行一步。 不过按理来说,动静闹得甚大,谢家又是与王府有亲的人,多少会听到点风声。 林七许看了眼拉着她恢复了元气的荣宪,以及前方沉步而走的摄政王,压力巨大,直觉摆脱这两个麻烦不是件容易的事。 “厢房在哪处?” 林七许揉了揉膝盖,问道。 随行的小和尚不敢怠慢贵客,赶紧道:“不远处已经备好了。” “林娘娘——”荣宪不明白她怎么这么急着去。 林七许温柔地一笑:“刚才重心不稳没站住,摔了一跤,走起路来有些疼,怕是今日没法向菩萨磕头了,过会儿捐些香油钱当尽了心意。” “这么疼?”荣宪满脸写满了心疼。 林七许顿时有点惭愧之意,虽说没细看过伤口,可显然伤得不重。欺骗小孩的罪恶感,好深。 连摄政王都停下了脚步关怀起来:“不方便行走吗?”还低头看了眼台阶。 眼见影响了所有人的行程,还吸引来了几道特别的目光,林七许悔地肠子都青了,奈何事到如今,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妾身还是先去厢房歇会。” 她垂眼答道。 摄政王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你们,好生照顾着侧妃。” 荣宪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又非常爱惜地摸了摸隐在湖蓝裙子里的膝盖,道:“乖乖地,过会就不疼了。”是她摔痛时母妃哄她的话,此刻及时地用在了林七许身上。 “好。” 林七许面对孩子的善意,连内心的狼狈都掩饰不及。 拐过绘着佛像的影壁,小和尚施了个礼,指着那处显眼的紫萝花藤,道:“花藤后面就是女眷用的厢房了。” “多谢。” 林七许放眼看去,只见紫萝花藤冒出了些零星的嫩芽,多数还是稀拉拉的样子,而春日初始,微风和煦,偶尔摆动起几支细软的藤蔓,似心弦上的羽毛轻轻拨动,惹得人心痒痒的。 身边相随的是燕竹,不过林七许为防万一,特意对她隐瞒了计划。 当务之急是先支开她。 “马车上有止痛的膏药,你替我跑一趟。”以燕竹的脚程,来回一趟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意味着她要在这段时间做好一切。 燕竹不疑有他地去了。 另外一个单纯耿直的桃花就简单了。 “桃花,我去紫藤花架边坐坐,厢房有些闷,你替我拿些糕点来,我在那儿等你。”林七许欣喜万分地瞧见那边正巧有两排木制的长椅,上面还掉落了紫萝花籽。 桃花可不会管主子身边有没有丫鬟伺候,只认真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既然主子吩咐更是匆匆过去了。 至于回来时能不能在花架下看见静坐着的林七许…… 想来是不可能的。 可怜的桃花,就这样被主子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0章 谈话(上) 紫萝花藤这个地点,是弟弟苦思冥想、瞻前顾后才定的。 仅管随便寻间偏僻的厢房一样可以说话,但一旦发生万一被人“撞破”,一来四面是墙,难以脱身;二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林七许自问口才再好,也说不清楚。 辅国公是当朝首辅,又为长辈,王妃的父亲。 摄政王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相反地,还必须隐忍地压下这件丑闻,以防再平添笑料。 那么一力承担起所有人怒火的只有林七许一个。 估计着连最疼爱她的太妃都保不下她。 前科太多,以后就更要小心做人。 林七许隐在层层叠叠的花藤下,不时地发一会呆。过不了多久便眼尖地瞥见一双皂角靴子由远移近,步伐沉稳而老练,显是谢秉文无疑。 “方才的事我有所耳闻,还以为侧妃会脱不开身。”谢秉文环顾了一圈四周,淡淡开口。 林七许施了个礼,言辞客气:“您言重了,定好的约,怎可轻易毁诺?” 谢秉文颔首道:“这块地儿不错,既在室外,又颇有遮挡,且此处离偏门较远,等闲不会有人过来。” 林七许笑笑不说话。 “令弟和阿儇的事,想来我清楚地八九不离十了。怪不得自江淮归来,阿儇就屡屡跟我打听恩科的事,原先只以为是替她的三哥多了解些事情,不成想是满心欢喜地等着令弟赴京赶考的。”按谢秉文的打算,嫡长女嫁给了摄政王已经非他所愿,庶女们也纷纷嫁入显贵世家,他是有意替幼女挑一户略微低调些的老实人家的。 不过太后作祟,将事情板上钉钉,谢秉文即便与皇帝理论,皇帝又能如何? 大闹一场除了让人看笑话,似乎没有其他的作用。 等阿儇嫁去后,过得不甚如意,言辞间压根没拿杨映当丈夫看,对母亲和姐姐的劝导都阳奉阴违,甚至还主动给杨映纳了小。 这些谢秉文也没觉得有什么。 政治结成的夫妻面和心不合地多了去了。 直到谢信之身边的小厮无意间说漏了嘴—— “嘿,咱们少爷昨儿和那林公子又吵了一架,不不,是少爷单方面生气,林公子半句都没说,我隐约听了几句,似乎和四小姐有关……”小厮嘟嘟囔囔地抱怨,还揉着发肿的脚踝,“少爷平常脾气挺好的,可怜我昨儿还被踹了一脚,如今还疼呢……” 谢儇和林其琛,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 不过细究起来,还真有些关系。林其琛和谢儇的三哥玩得多好,会不会阿儇是与之相识的?两个人的亲姐姐都在摄政王府,会不会在王府碰过面,上了心? 谢秉文将此事搁在了心上,决心查一查。 等暗卫将事实铺开,连阿儇搁在黄花木箱子底的玉佩掏出来给他看时,谢秉文深觉是小瞧了闺女。 一般闺阁女子,在有了心上人,甚至是互许终身后,骤然被赐婚他人,怎么说都要哭闹一场的,况且阿儇是被兄姐父母宠得不像话的孩子。 否则,也惹不出赵文渊的事。 可这些事都怪不得孩子,谢儇与林其琛相逢之时,男未婚女未嫁,谢秉文稍稍回忆了下林其琛的品貌德行,并不奇怪女儿会喜欢上。 而且,光是这离经叛道的性格,就可称之臭味相投。 林七许似乎被勾起了许多回忆,半晌才清淡道:“那会儿,我也是满心欢喜地盼着我弟弟金榜题名的。如果没有后面的事——” 或许真的能成就一桩大好姻缘。 “不知国公爷预备怎么办?” “这样不挺好的。儇儿近来停了通房的避子汤,靖安侯府很快能有世孙了。”谢秉文提起亲家,神色不但没有舒缓,反而愈发冷峻起来。 林七许啧啧道:“王妃和夫人都拼命鼓动着郡主怀个孩子,落在国公爷这儿倒是挺支持郡主的。莫不是,靖安侯府本就不可能是郡主的终生归宿呢?” 靖安侯府亲近太后,又手掌兵权,族中子弟军功累累。 太后若要以武力造反,靖安侯府绝对是最大的支柱。 “是不是都不要紧。”辅国公瞥了眼聪慧的林七许,面无表情道。 “怎么不要紧?”这可关乎我那傻弟弟的幸福呢。 谢秉文意味深长地笑了,年过四十的男人虽保养得宜,奈何朝堂近年来风云涌动,一刻不得太平,谢秉文的眉眼间有明显的细纹,昭显出历经世事的沧桑与疲惫。 “侵地案会牵扯到谢家,与李家,恐怕是侧妃的杰作。”林其琛既爱慕谢儇,又与信之关系亲厚,想来是不愿得罪谢家的。 棋行险招的,必然是林七许不假。 “嗯。” 林七许承认地痛快。 “左右是动摇不到国公爷与谢家的,这点我自有分寸。” 谢秉文突然发问:“武乡侯不会是你挑的?” 因着与武乡侯年少时的情谊,纵然日后翻脸,可谢秉文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不是个好动的主。且武乡侯府与京中多少人家结着亲,连和敬大长公主都是武乡侯的亲弟媳,更不论兵部尚书与武乡侯同父异母,还有嫁入高将军府的亲妹子。 林七许的默然只有一瞬。 她的微笑凉凉地,但让人看着很舒服。 “国公爷这是什么话?武乡侯是皇帝选的。” “是陛下挑的不假。可陛下为什么会挑他呢?里头定然是有些曲折和缘由的。”谢秉文几乎要被这女人的心思惊吓,不,惊艳到了。 “换做是谁,国公爷都会这样质问我吗?”林七许不问反答。 谢秉文摇摇头:“不会。” “那可见武乡侯的雀屏中选,是件意料之中的事了?” 连雀屏中选这个荒唐的词语都用了,谢秉文不得不深思武乡侯过往与林家有什么恩怨。可是,林七许与父亲感情决裂,又远在江南,武乡侯十年来可未出过京城呐。 林七许见谢秉文还在沉思中,不由得道:“武乡侯和国公爷关系很好吗?看着您的反应,似乎对他的生死很在乎。” 谢秉文不难听出林氏对武乡侯的冷淡。 冷淡,是缘何故呢? “生死?” 谢秉文琢磨了会这两个字。 “侧妃,不管以什么身份都想提醒一句,这京都还不是你说了算的地方。”有些事情,林氏爱做不做,谢秉文是懒得管的。可若手伸得太长,总归不是件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1章 谈话(下) 林七许自然从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听得出鲜明的威胁之意,只是自己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掌控。 难得在王府站住了脚跟,能稍稍喘一口气。 却总有人时时刻刻地跳出来,警戒她,提醒她。 生怕她行差踏错似的。 她还有差可以行吗?还有错可以踏吗? “武乡侯府族人众多,家大业大,总会有那么几人做了丧尽天良的事,国公爷不清楚,还是不要乱下定论为好。” 哪怕连其琛都忘记了,可是林七许却是不敢忘的。 和她从娘胎里共同出来的另一个孩子以一种怎么悲惨的方式死去,噩梦般的场景每每出现在她的幻觉中,等惊醒过来,才发觉连指甲都是青紫色的。 那位爱好童贞、稀罕幼女的贾官员在闽南道作威作福,安享天年,细究下去,算是武乡侯府的亲戚,是武乡侯母亲的外甥,也是武乡侯的表兄弟。 而老家在闽南边是流传百年的世家望族,根深蒂固,而贾大人是族内最会读书的孩子,哪怕是旁支的庶出,不过于宗族有益,自然有人举荐他,为他铺路搭桥。 这件事她连其琛都没有告诉。 手上要沾染鲜血的事还是让她做。 总要有一个人在阳光下生活的。 “不想侧妃在江淮长大,竟还与武乡侯府有联系?”林言轩早断了与武乡侯府的联系,谢秉文是一清二楚的。 那么,就更奇怪的。 深闺女子,与侯府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国公爷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理当明白一个道理。”林七许缓缓道,每一个都有千钧之力,“不是所有的安分守己都能换来平安无虞,井水不犯河水,其实是很难的。” 紫萝花藤与曾经林家种植的那片极为相像,连花架下的石凳都如出一辙。娘亲离开她已经十来个年头了,而赵氏和林言轩这对狗男女依旧平安无虞地活在世上。 林七许默然地闭上了眼。 对面的谢秉文意外她的举动,不过他耳听四路,眼观八方,轻松地注意到不远处来了两个执着扫帚簸箕的小尼姑,看服色是新来的徒弟,奉命来洒扫厢房的。 “来人了。” 谢秉文今儿来主要是来谈谢儇的事,顺便再接触下林七许本人。 上回匆匆一面,他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种埋没在王府里的危险棋子,隐蔽太好,躲藏太深,估计连他那女婿都被蒙在鼓里不自知。 “国公爷请。” 林七许一动不动地站着。 谢秉文说完该说的话,接下来只看彼此的行动了。 林七许的余光目送国公爷没了影子,才缓慢地扶着石桌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揉着膝盖上摔出的淤青。 大庭广众下,她不好撩起裤腿。 反正等桃花那傻孩子寻过来,林七许的借口是现成的,又不止那边墙面的一排紫萝,这处景致更好,她闲来无事,落座于此。 石凳上还有紫萝残余的香味,她轻轻地拾起一枚,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桃花的效率和智商慢得令林七许有些心惊,她沉不住气地起身。 毕竟燕竹来返需要些时辰,况且王府的车驾停在何处事先并不得知,这一折腾,就得费不少功夫。 事实证明,林七许的直觉是全天底下最管用的东西。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拿自己受伤的膝盖往石凳上狠狠撞了一下…… 雪上加霜,莫过于此。 什么时候,才能停止靠自残来生活呢? 伤口疼得必定流血,估摸着明天走路都是只瘸鸭子。 林七许咬咬牙,颤抖地用手抚平微乱的衣角,以一种淡定自若、不动如山的姿势坐在石凳上静静地装。 等着桃花…… 带人来寻她。 那个心思简单的丫鬟找不到她,也不会多转过这面墙瞧一眼。 最悲惨的结果是桃花带着摄政王过来一起找她,万幸谢秉文走得早,没有和她说太多的废话,各自表明态度阐明事实就好,又不是对簿公堂,非得你一言我一语。 所以,当她远远地瞥见金冠华服、器宇轩昂的男子大步寻来时,除了眼底泛出了一缕忧伤和无奈,其他的,已然麻木。 摄政王听桃花这小丫鬟惶急地过来回话,不但头上的双髻是散的,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言辞连敬语都省了。 “奴婢,找不到侧妃了。” 这可不比防卫严密、丫鬟成群的摄政王府,林七许总统就带了燕竹和桃花两个,燕竹被支使去做别的事,桃花一遇上些事儿,自个儿脑子都不带转一下的,赶紧地奔来寻救星。 不成想,王爷立刻重视了她的建议,沉声道:“燕竹呢?” “去马车上取药了,刚才侧妃摔得挺疼。” 这么说,林氏现在落单? 摄政王随手丢开了刚烧起来的三炷香,阴怒地眼中都烧着火。 小小的荣宪本能地远离了父亲。 出行是林氏建议的,惊马是冲着林氏来的,坚持不放弃来上香的是林氏,可说膝盖要去歇息没法向菩萨表心意的也是她! 摄政王在林氏坚持上香时已然察觉不对,在她鼓动说服尤氏后,对林氏的警戒心可以说提升到了百分百的地步。 做事素有成算的她,怎么会对上香抱着这么执着的信念呢? 故而,当林七许借口摔疼膝盖去厢房的那会儿,摄政王没有多说半个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就存心想看看林七许预备闹什么鬼。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多疑了? “不见的地方是哪儿?”摄政王走路很急,吩咐了其他人留在原地,眼角扫过荣宪,想起出门前王妃的殷切眼神,终究没放心把她留下来。今天变故事端这么多,后头万一再出些差错可怎么办。 桃花笨嘴拙舌地,回话都很迟疑:“是隔开男女厢房的那排紫萝花藤处。” “喔,侧妃还说可能会坐在石凳上等奴婢,可奴婢瞧了都没有。” 摄政王不假思索地嘱咐了身边的侍卫长几句,那人领命而去。 自惊马事件后,摄政王直接命暗卫将整个法华寺监控起来,可疑人等立刻汇报,不过却没有将人安排在厢房处留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2章 再解释 林七许感觉自己和摄政王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在不停地向他赔罪,认错和解释原因。王爷不停地怀疑她,她就不停地撇清自己,很多时候温顺到了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一味地附和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过她的立场,连强硬的资格都没有。 是了,王妃都不敢和王爷说硬话,她又怎么敢? 听闻昔日最得宠的宁侧妃特别会在王爷跟前使性子,甚至给王妃下绊子,然而下场都是惨痛的,连儿子都活得仰人鼻息的。 大抵是摄政王自己都觉得,后院的妾室是被他活活宠坏的。这些年,对除王妃以外的妃妾犯错,已经很少有好脸色了。 温和宽容换不来后院的和睦团结,那么只有强硬的冷漠严苛了。 “王爷。”林七许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那渗血的膝盖弯曲,向摄政王行礼。 换做平日,对女人温文的摄政王早喊了起。 不过现在,摄政王显然是没有了那份体贴的细致,近乎残忍的目光盯着行为举止一如往昔的女人。 “桃花寻不到你,去哪儿了?” 每一个字都很平淡,都很冷淡。 最后知后觉的桃花挪了挪小碎步,扯着林侧妃的袖子,小声道:“奴婢方才在那排花藤下没找着侧妃,原来侧妃在隔壁一面呀。” 林七许收起刀割般的眼神,极力让她的视线平和些,敷衍道:“嗯,怎么把王爷也惊动了?” 不过摄政王没有因为桃花的澄清而缓和下目光。 事出必有因,林氏今天绝对是作妖了。 桃花赶紧道:“奴婢在那头没见着你,身边又没其他的姐姐们可以请教,一时间急起来,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话真是越描越黑,林七许连摄政王的脸色都懒得瞧。 桃花一番唱念做打,旁人只以为是做主子的在怪她惊动了摄政王呢。 落在王爷眼中,更是虚心抵赖,存心狡辩的罪名。 不过,王爷疑上了她,桃花解释再天衣无缝都没用。 仍维持地半蹲姿势的林七许基本快支撑不住,若是摄政王的神情能不这么令人发指,林七许或许还有歪着身子往上头靠的打算,不过看现在的形势,苦肉计还能用用。 梨花带雨的美人计都不必了。 左右,她也不算美人。 “王爷,妾身的膝盖有点疼,可以起来回话吗?”林七许尽量让自己抬起来的面容温婉而恭顺,不要再惹毛了怒火中的男人。 摄政王眼神宛如淬亮的刀锋般刻薄,先来回地往她身上刮了个遍,旋即锐利地捕捉到了面庞下极为深刻的一抹苦楚。 林七许是笃定,风度绅士的男人不会说不。 而摄政王确实没有辜负林七许的预料,客气地让身边的燕许把她扶进了一间布置素淡的厢房,荣宪记得母妃的交待,要跟着父王牢牢地,所以一同理直气壮地跟进来了。 “荣宪,去隔壁厢房玩一下,父王和林侧妃有话要说。”摄政王自然不好当着荣宪的面和林七许算账,极力温和地说道。 荣宪边上的奶娘丫鬟都是王妃千挑万选的机灵人,见王爷心情不豫,说什么都不会让小主子去火上浇油,立刻哄着这祖宗去隔壁玩翻花绳了。 这间厢房被临时翻出来用,一时间不免灰尘蒙蒙,连茶具上都有着不明的污渍,不过燕许可不会在王爷的气头上说什么换房间的傻话,领着底下三五个小丫鬟飞快地收拾好屋子,撩起所有蒙尘的帷幔幕布,又去换了崭新的茶具杯盏,动作一气呵成。 “给侧妃看看伤口。” 摄政王看林氏连坐下都很艰难,心里不自觉地软了软。 燕许殷勤地过来伺候,从边上搬来一把三角凳,极度小心地搁起了林七许的腿。 可饶是这般谨慎,林七许仍吸了口气。 “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林氏怎么说都是个主子了,多少有点情分,摄政王不好把一肚子的邪火往她身上发,难免轻斥了燕许几句。 燕许连连应是,动作缓慢到了让人不忍直视的地步。 “燕许,有劳你了,还是我来。”林七许声音柔柔地道。 燕许不能不应是,她硬着头皮站在这尴尬死人的氛围中,心中默默期盼着燕竹赶紧来接她的手,换她出去守门。 还不等林七许展露红肿又血迹斑斑的‘杰作’,被告知所有情况的燕竹狠了狠心,在不知道里头什么架势的情况下,依旧在外硬着头皮说话。 “王爷,奴婢燕竹从车上取药来了。” 燕许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这法华寺的菩萨,真是灵得一塌糊涂。 摄政王也有话要问,点头道:“燕许你下去。”燕竹毕竟是林七许边上的丫鬟,伺候起来肯定更得心应手。 等林七许‘嘶’了口气,掀开最里头的中裤时,摄政王的心都沉了下去。 燕竹当即就红了眼,道:“怎么…就这样了?” 明明那一跤看得摔得不重呐。 这也是摄政王对林七许借口回避厢房,大老远跑来法华寺,却因膝盖疼懒得去给菩萨上香的最大质疑。 “本来还没觉得,多走了几步,牵动了筋骨这才更疼了。” 林七许深觉真苦肉计的功效了得,她是真的疼到心坎里去了,此时此刻的神情没有一分一毫是伪装出来的。 这就多了取信摄政王的资本。 她对摄政王分辨真伪的能力格外信任。 “这些药怕是不够……”燕竹分外为难,谦卑地向摄政王进言道,“王爷,侧妃她伤得有些重,若是不及时治疗,日后可能走路会有些问题。” 果然,有个会说话会来事的丫鬟就是好。 林七许决定回去给燕竹加钱。 当务之急是吸引开摄政王的注意力,能够围着伤口做文章是最好的,摄政王总不会在她包扎治疗时,还苦苦不休地盘问她。 不过这回林七许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摄政王不怀疑伤口的作假,甚至连是否真的是自然伤口都愿意忽略,不过他更不愿拖泥带水地无限延期,这女人的本事他见识过的,不必再领教第二次。 江淮那会,算计他多惨。 摄政王是万万不敢忘的。 “没问题,燕竹你去请太医,你家主子本王会看顾的。” 这是要规避所有人来拷问她了? 林七许陡然明白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3章 下战帖 等燕竹眼眶通红地避下去时,林七许的眼眶基本同步地红了。 不是故意博取摄政王的同情,只是……难得有心情流些泪水,让它恰当地发挥出功效也是不错的。 “本王记得,你是极少哭的。” 即便当初掉了孩子,不管背后抹了多少次泪,起码在他寥寥数次去探望的间隙,一直都保持着缄默的样子。 没有过度的悲伤和愤恨。 那时候,就觉得这个女人奇异非常了。 林七许顺着来:“是啊。” “今儿出了什么事?”摄政王最终以一个无比温和的口吻相询,少了丝严刑逼问的架势,这令林七许深感是个好兆头。 “法华寺是妾身特意要来的,这不假。”这个事实必须承认。 摄政王等着她接下来的陈述。 “但是惊马这事,显然出了妾身的意外。按理说,尤氏乘坐的车架本来应该是妾身的,不过上车前略略变动了座位,妾身实在不知。” 林七许语气无辜极了,竟没有其他要坦白的事了。 摄政王奇道:“你不知道本王想听的重点吗?” 避重就轻,也是林氏的一贯风格。 “知道。不过那个重点,妾身说不出来。”林七许自知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坦言道。 摄政王端详了她一会儿,断没好让膝盖破了流血的女人给他下跪。他好声好气道:“是觉得本王奈何不了你吗?” “妾身的伤很重,真的没办法去上香,才不得已回了厢房。桃花她这丫头您也是瞧见了的,性格有点毛躁,到底小了点,一时间慌了手脚才大惊小怪了。” 林七许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 桃花的喊声她是听见了的,不过那时和谢秉文说得口干舌燥,身心俱疲,加之沉浸在对妹妹的回忆中,一时没有顾上。 林七许万万没想到这个缺心眼的丫鬟,一有事不是尽力想着自己解决,反而是一撒脚跑去求摄政王来。 看来这次回去必须好好调教下了。 搁在过往,或者是别的妃妾身上,摄政王可能对这番措辞还有些可以参考的地方。不过,他现在对林氏的了解和提防程度,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高。 “王爷,你可以去查。” 林七许又说了句不怕死的话。 不过她现在的的确确不怕死。 仅管很多心愿没有达成,仅管其琛都还没有娶妻生子,但是就这样结束,也不是件很糟糕的事。 林七许火上添油地补了句:“只要王爷您查到真凭实据,我都认。”既然得罪摄政王到底了,她又淡淡补充道,“这次的事,燕竹不清楚,桃花更不用说。王爷不用从妾身的丫鬟上白费功夫了。相信以王爷的英明手段,假以时日就真相大白了。” 这胆儿…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摄政王很快从一片震惊中调整过来状态,神色认真地问:“承认多少?” “就王爷您给我的证据,坦白对应的一部分。如果王爷能从这段话里推敲开去,猜到其他的东西,妾身心服口服。” 这是在下战帖了? 摄政王气得连茶都喝不下。 将茶盏猛地一搁,林七许注视着豁然起身的男人足足三秒。 破罐子破摔了,林七许更懒得讲究什么礼数,连起身行礼都省了。本着留后路的原则,她好心提醒:“王爷,您现在一定很生气。怪臣妾对您有所隐瞒,可是在妾身心中,这确实是全部的实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她能清晰地听到摄政王从鼻间冷哼的声音。 “王爷,对不住了,扰乱了您上香的心情。”最后敷衍了一句。 摄政王无声地笑笑:“你还有歉意?” “有的。”林七许真诚道,“看着出来,郡主很期待这次出行,是妾身辜负了王爷的一片信任。” 可就实际利益出发,她没有做不利于摄政王府的事。 “你还好意思提荣宪?!”莫名牵扯到孩子,摄政王气得不言而喻。 林七许莫名一怔。 摄政王忍着气道:“你故意接近荣宪是为了什么?” 自然为了堵住她的嘴,不让她把有些秘密捅出去。 林七许垂下眼睑默然。 “嘿,竟编不出话来了。” 摄政王冷嘲热讽道。 林七许还是一言不发。 “这个你答不出来,那你再和本王说说,要来法华寺的缘由是什么?总不要说是春光明媚,莫辜负了大好景致。” “王爷连这个理由都说了,妾身的确无话可说。” 林七许之前是来过法华寺的,也是这个时候,算来恰好一周年,是她陪伴惠和长公主祭奠孩儿一同来祈愿的,为死去的胎儿诵经超生,捐了不少香火钱。 多么现成的借口,摄政王去查一查时间,便会发现连日子都是一样的。 可是,孩子都死了,没必要无辜地拿出来躺枪,又被人记起一次。摄政王对这些事不上心,估计早忘了她曾来过法华寺。 孩子会活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里。 永远。 事已至此,摄政王再也没有了和林氏继续说话的兴致,吩咐了燕竹好生照顾主子后,大步离去,连隔壁厢房的小荣宪都丢下了。 燕竹上前道:“主子。” 对于完全还蒙在鼓里的丫鬟,林七许更是一派云淡风轻:“无妨,替我简单扎一下,回府即便没有太医,我也能弄。” 以前在江淮,赵氏同样刁难她,伤可比这刁钻百倍。 “怎会没太医的?”燕竹拿纱布的手一抖。 王爷的臭脸色,是所有人都瞧得真切。 林七许无所谓道:“就是你主子我又失宠了。” “啊?”燕竹懵了。 “动作快些,伤口不必包得多仔细,不过走路时千万别渗出血迹来。”林七许催促着慢了一拍的燕竹。 她才不过去取个药箱,主子居然又被王爷厌弃了? 特别尽忠职守的燕竹,深感自己消息的落伍。 林七许深信不疑,等燕竹明白过来一切,除了发现自己成为了一把可怜的‘枪’,必定会在她耳边唠叨一堆废话。 等处理完毕,她扶着燕竹的手踏出庭院,四下打量了下四四方方的院子。仅管对身边的暗卫很信任,不过心底总有些不踏实。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摄政王就算查不出她干了什么,可辅国公出入法华寺的消息一定会传入王爷耳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4章 扑朔 “什么?!惊马了?荣宪呢?王爷可曾受伤。”作为王府一名合格的女主人,王妃一个瞬间关心的人自然是丈夫和女儿。 蔡嬷嬷早抱着困倦的荣宪去睡觉,王妃处是秦嬷嬷来回禀。 秦嬷嬷自然得交代通前因后果,还道:“那马车本是林侧妃坐的,不过郡主挺喜欢她的,王爷又默许,便坐了第一辆。原先她做的第二辆让尤侧妃补上,尤氏这才被无辜牵连,可这根本不是林侧妃能决定的。” 换言之,惊马事件,林氏没办法操纵。 而且没有伤及到谁,除了受惊连连的顺德郡主,皮肉上血流得最多的反倒是林氏。 “刚才传的太医就是去沉香榭的?”王妃自然清楚林氏那传唤了太医。 “回来时,老奴眼尖瞥见膝盖处隐约渗出了血,伤得挺重。”秦嬷嬷的语气平淡极了,没有半分的幸灾乐祸,同样地,怜悯之色也绝不会有。 王妃静静‘喔’了声,反问道:“荣宪有说什么?” 秦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呢,王妃是觉得……” “近来,荣宪和林氏的关系似乎有一点点的微妙,林氏这人存心要讨好荣宪,手段层出不穷,我做亲娘的哪好拦着。”王妃语气真是酸极了。 秦嬷嬷忙笑道:“林氏她没子女,为着日后着想,多巴结巴结郡主很正常。” “即便过个几十年,后院做主的不是我也是世子夫人,荣宪是要嫁人的呀……”有空巴结她的亲闺女,林氏还不如巴结她呢。 “算来日子,不就是放纸鸢的那会儿吗?”秦嬷嬷奇异地引出一个点。 王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支吾了会才笑道:“确实,林公子也在。” 一只风筝拉近了本来疏远的关系,林氏也真是会算计。 “而且,是从谢府刚刚归来。”王妃仿佛理通了原先堵塞住的问题,神情重新恢复从容,一条清晰的思路顺理成章地形成,“比起我,荣宪显然更容易被讨好。只是贸然接近,不说会不会惹得我不悦,首先会提高荣宪的警戒心。” 毕竟,荣宪对那些妾室的警惕性不算低。 “王妃您的意思是,林公子在谢府遇上了什么为难事,需要林侧妃还讨好郡主做到的?”秦嬷嬷问道。 “荣宪那么小,能做什么。巴结她的不是冲着我的面子,就是冲着王爷的身份,如果有求于王爷,林氏还不如直接去奉承来得有效,迂回路线太漫长。不过现在看来,这人显然是我。”掌控权回到了自己的手里,王妃感受格外爽快。 秦嬷嬷顺势讨好了几句,才不紧不慢地道出了后面发生的事。 “林氏她真是——” 前些日子,听说林其琛当值间与杨映发生了些口角矛盾,似乎是为骁骑卫中寒门子弟的俸禄薪水问题。杨映的脾气王妃从妹妹口中了解几分,怎么会是个好相与的人,况且林其琛本来与杨映就是两个阵营的人。 好在有了两人先前的斗殴事件,王妃习以为常。 左右妹妹是一点点都不在意,反而对丈夫的吃瘪还有那么些不能对外人道的窃喜。 太后是给儇儿挑了个多烂的人呐。 “王爷被弄得很不开心,当即就走了,离开的时候老奴去接郡主,看见林氏连伤口都没处理一下。”秦嬷嬷低声道。 王妃淡淡道:“怎么会开心。” 林氏如果真的那么热爱花样作死,王妃一定满足她的心愿。 等王爷回来再议。 谁知本着局外人的心态看这桩事情的王妃,悠闲不已,可在得知另外一个要命消息后,一瞬间有点五雷轰顶的感觉。 “您是说,我父亲他也去了?” 从侍卫长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摄政王是消化了很久的。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印象中这位岳丈去法华寺的次数,可能还比不过他的。 而王妃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就更全面了,仅管谢秉文是靠读书出人头地的,可辅国公府以戎马征战为奠基,先祖跟随梁太祖开国建业,方封侯拜相。父亲骨子里对武将有着最基本的尊重,或者说本身也极尊崇军旅之人。 少时听说也是舞枪弄棒的好手,后来才一心铺在了政务上。平素出门一贯骑马多过坐轿,谢俪清楚地记得,父亲曾玩笑过‘骑马有什么不好,景致开阔视线好,轿子里又闷又热,除非是做坏事,否则坐进去要遭罪。’ 当然那时谢俪很小,父亲同样年轻,断然没有今日的老练沉稳。 可这句话谢俪是记得的。 今儿父亲坐轿子去法华寺,一个人在一天里连着违背了两个规律,这算是反常? “或许岳丈只是单纯地去法华寺一趟。”摄政王见妻子脸色愁得一塌糊涂,没什么建设性地安慰道。 王妃稍许才问:“有查出父亲是去做什么吗?”她也细细回想过,祖父母的寿辰都不在此时,另外需要上香祈福的理由,父亲大抵都不沾边。 总不能说父亲去法华寺是为大梁国运祈福。 摄政王苦笑道:‘若是有些确切的消息,本王也不会与你讲了。”其他京中与林氏有来往的人家,同样也有在法华寺的。 比如以前常来的左府母女俩,小棠自定亲后就不大出门了,这娘俩今儿也去了法华寺,不过是去见亲家母的,顺道联络感情,这个太名正言顺了。摄政王相信没有一个母亲会在亲家母面前故意做点什么败坏自家声名,小棠又是年幼的孩子,有两个母亲盯着瞧着,还有一堆的丫鬟婆子,更加没什么能作为的机会。 “岳丈大人的轿子听侍卫长回禀,与以往不大一样。”摄政王实话实说。 王妃眼皮一跳:“王爷您继续说,我受得住。” “曹禺只说,和国公爷常用的那个不大一样,非常低调。”一看就是去偷鸡摸狗的,否则堂堂谢府老爷,当朝首辅何必如此掩人耳目。 摄政王从心底里几乎认定了就是岳丈大人。 接触林氏后,不得不说,摄政王对人生观的改变不止一点。拿巧合这回事来说,摄政王原先是信的,总归人海茫茫,时运不济,有些碰巧的事就是那么天怒人怨。 可见识了林氏凭着巧合和机会一步步算计了他之后,但凡是与林氏有关的巧合,摄政王都格外慎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5章 迷离 “林氏她若真的与我父亲有往来,中间肯定有人传信。”王妃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 到底,这个事实有些令人不忍直视。 摄政王想得简单极了:“她弟弟不正好。” 林七许这些年有往来的除了几家要好的官宦女眷,就数林其琛一个。她在京城中没有什么别的依靠和凭借,又与林家闹了生分,外头更不会有多余的人手。 王妃脑子一片浆糊,迷糊地点了头。 却感受总漏了些社么。 “不过国公爷做事一向谨慎,若不是事态紧急,想来不会……”摄政王对辅国公和林七许之间的隐秘没有作更多龌龊的猜想,只当是两人间有些奇特的往来。 “可父亲和林氏间,能有什么事?”除了随国公府那日依稀说了几句,林氏根本不会有别的机会结交父亲。 可就是那么零星的功夫…… 王妃恨极了。 要不是顾虑到王爷和太妃,简直要刑讯林氏了。 摄政王漠然道:“这就是本王想知道的,或者你明天回一趟谢府。” 只能如此了。 王妃遵命道:“好。” 正院是摄政王和王妃的百思不得其解,而沉香榭是另外一种情况。燕竹从桃花那儿勉强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心里暗怪主子又闯了祸,嘴上倒劝慰起来。 “王爷会查清楚的,您放心。” 查清楚才见了鬼呢。 不出意外,王妃明天回谢府走一趟,即便今天没反应过来,日后也会得知,通风报信、中途牵桥的居然是佩玖。 王妃本以为让裘管家娶了佩玖,手上反而多了条牵制林氏的线。不承想,林氏狡猾若斯,佩玖和裘管事成亲才多久呐,就指使着佩玖去干间谍的活儿…… 恼羞成怒过后,一定会逼问佩玖些关于她的事。 她要拿什么去应付王妃呢? 佩玖应该说些什么呢? …… 思路还未理清,林七许便被一声“打扰侧妃”惊醒。 燕许姿态平缓,掀开的水晶珠帘还在晃动,她却已稳稳地行了礼。 “何事?” “王爷吩咐奴婢过来,让您这些天除了请安,其余地方少去为妙。过几日要奉给太妃的经书,得空拿到正院去即可。”燕许道。 变相的禁足又来了。 林七许习以为常,点头道:“回去转告王爷,妾身明白了。” “是。” 还不等燕许的身影消失在窗纸上,晴好搁下斟茶的茶壶,急吼吼地道:“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好端端地上个香,也能出岔子? “平日我总与你们说低调做人,现在我又失宠了,你们都好自为之。出去做事说话都小心些。”林七许慢慢踱至书案前,寻思了良久后屏退下所有人等,执笔安静地写了一封信。 她立在窗前,眼神被竹林的苍翠碧色所洗涤,安然祥和,看着隐卫无声无息地从屋檐下现身,林七许神色淡然,转了转眼珠,道:“想办法交给惠和长公主。” 法华寺上香从来不是空穴来风的事,林七许摸了摸手腕上太妃赐给她的那串佛珠,心空落落地厉害。 不久后,摄政王依例进宫向太妃请安,不免要被问起林氏的事。 “那孩子,好端端地犯了什么错?”太妃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温不火地开口。 摄政王立马笑道:“不是犯错,母妃想多了。近来春雨霏霏,她膝盖处的伤复发,行动不便,儿子便让人送来了。” “是吗?”太妃几乎肯定地怀疑着。 儿子的神态说辞都很完美,可架不住那天底下人交差时的畏缩神态。 若不是太妃对儿子还有些信心,或许前儿就以为林氏被儿子直接扒皮削骨,扔去城外的乱葬岗了。 “是。”也许和林氏呆久后,脸皮都会变厚。如今在太妃面前,摄政王编起话来也溜溜地不行。 太妃无奈道:“其他我不管,左右我寻她没什么要紧事。不过若是腿脚方便了,让她给惠和那回个信,惠和还等着七许去法华寺呢。” 摄政王眼皮陡然一跳。 “法华寺?” “对呀。”太妃没好气道,白了儿子一眼,“惠和去年这时候和七许一起去法华寺给那无缘的孩儿们祈福,算来已经一周年多了。” 因怕惊扰到太妃,摄政王将他们一行人去法华寺的事通通瞒下了,太妃压根不知道林氏已经偷偷去过了,喔不,是正大光明去过了。 “为孩子祈福?” 摄政王仿佛听不懂似的,连连重复太妃的话。 太妃好声好气地解释:“就是那个跪没了的孩子,不知道七许心底多伤心呢,你也不多宽慰宽慰她,让她早些有个自己的孩儿。” 摄政王喏喏地应是,疑虑却像波澜般慢慢扩散。 反正只要提起滑胎这件事,摄政王的底气都自觉矮了三分,他在子嗣上比常人总辛苦些,二十多来才有个儿子,努力到现在也不过三个儿子,偏偏一个没了母亲,唯一的宝贝嫡子从小病恹恹的。 以往也有姬妾滑胎小产,可都比不上林氏的凶险和意外。 不过人家是在奴才们的静心照料、安心养胎下失了孩子的,摄政王能给的关心和物质条件都给了,只能说福气不好,没命生下孩子。可林氏是在所有人的冷漠和恶意下没了孩子的,里头还有摄政王的一份。 摄政王回想起来,就懊恼地不行。 等他满腹心事地回到王府,王妃同样匆匆从谢府归来,两行人一起在侧门处遇上了,王妃余怒未消、面沉如水,摄政王心事重重、满脸忧虑。 一群奴才垂着眼打眉眼官司,意图从对方的神情里揣摩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 “王爷。” “嗯,进去说。”王妃回谢府定然有所发现,光看面色就知道。 可摄政王不知怎地,脑海里回忆起林七许躺在正院的厢房里生死不知的模样,突然失去了追究的所有动力。 事实证明,王府的妾室们就是这样被惯坏的。 林七许难得无耻地拿了孩子作一回挡箭牌,来博取摄政王的零丁怜爱。可能因为从前没使过这招,第一回用格外有成效。 摄政王的脚步拖沓又缓慢,一路上半字不说,只拧着两道俊眉。可能走得太缓,连长裙逶迤的王妃都不用提裙子,在燕喜的搀扶下小脚碎步地慢慢走。 大约是心底决定了不追究,摄政王听王妃陈述时,神情是波澜不兴的。 “上回臣妾与您说过,佩玖和外院的裘管事办了亲事,自然,后来佩玖没在沉香榭当差,而是去了针线房。裘管事是臣妾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上香前一天就借口裘家双老身体不适,匆匆回了趟谢府,定然是她给父亲传的消息!” 王妃怒得险些没控制住情绪,气得快疯了。 “本王记得这桩婚事,不过据悉,是裘管事先向王妃提的?” 火气上的王妃问这句话问地哑口无言,咬牙应下:“是的。”谁想到林氏反将一军,先利用了裘管家谢府家奴的身份行了方便。 “本王去查了查,那天正好是林氏去给孩子作法事的一周年。”摄政王淡淡概括。 孩子? 王妃懵了两响才明白摄政王指的是什么。 这下王妃的怒火被一盆冷水狠狠兜下,呲呲地冒着烟。她觉得自己的七窍快要生烟了,可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裘管事的婚是她变相促成的。 林氏的孩子是她间接害掉的。 谢俪对这两件事顿时失了狡辩的兴致。 尤其是后者,就算她的确不当心,可林氏才是占了最大头的人,是她不知廉耻地勾引了王爷进了府,害得王府声誉扫地,王爷遭人弹劾,连谢家都时不时被拿出来作一番谈资。罚跪是王爷准许的,是林氏自愿的,凭什么失了孩子就弄得全府上下都对不起她? 谢俪不忘觑了王爷一眼,果见他远远没昨日生气,心口疼得都能绞起来。 “阿俪,林氏她没用这件事和本王求过什么。” 大概是知道此事难以解释清楚,可摄政王终究是心软。 因为自知无故回护林氏很理亏,甚至喊了王妃的闺名。 “就那么一次,也好让本王少一点愧疚之心。” 谢俪这下烟不冒了,火也不烧了,只是心头上冷得快要结冰。她是个聪慧的女人,不会和王爷继续计较下去,可这不意味着,她会轻松绕过林氏。 “足继续禁,不过一应饮食供应不要断,到底还是侧妃身份。”摄政王偏心偏地发疯,连林七许私下和朝中重臣、王妃的亲爹见面都不管了。 王妃淡笑地应下了。 待摄政王起价去看尤氏处的两个女儿后,王妃抄起离她最近的珐琅花瓶,毫不犹豫地砸碎了一架通体柳翠、珍贵异常的九福描金百花屏风。 渣子到底都是,遍地闪烁,春光透过清丽的窗纱照在上头,晶光莹亮地美。 本来听说父王来了的荣宪,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拎着个七巧板“哒哒哒”地奔过来,模样是说不出的可爱懵懂,满脸写满了欢喜。 “父王呢?” 我的小祖宗。 奶娘一把抱过无知的孩子,生怕她一个不当心踩在了渣子上,被尖锐的木刺扎出个好歹来,况且王妃今儿心情极度差劲,可以说是奶娘进府以来碰到过最糟糕的一回。郡主若是受伤,她估计就得挨完一顿板子然后滚回家吃自个儿的。 “刚走。”满屋子奴才没人敢说话,王妃平息了许久才道。 荣宪察言观色的本领还不够强,神色有点小落寞,来回比划着七巧板,委屈地撅着嘴。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竟不知死活地问:“那我可以去找林娘娘玩嘛,她七巧板玩得非常好。” 连秦嬷嬷都在为郡主叹气。 这是林七许无意间对荣宪说起的趣事。 王妃为林氏的草灰蛇线、伏线千里由衷敬佩,望着天真无知的女儿,同样压抑下了满腔怒火,平静道:“林氏今天没来请安,身体不舒服,荣宪乖不要去打扰她。” 荣宪年纪虽小,可对身体不舒服的概念是很强的。 原以为多了个弟弟可以有个玩伴,可弟弟时常不舒服,弱得和猫咪一样,连抱抱亲亲都不行。她知道不舒服是件痛苦的事,还要辛苦吃药,故而不再坚持了。 “去看看你弟弟。” 王妃不愿在女儿面前失态,只想赶快打发走她一个人静静。 林氏勾引完了王爷,还诱拐了她的女儿。 王妃从未感受到过这样澎湃的危机汹涌而来。 奶娘被秦嬷嬷留下引到了外间去说话,经此一事,王妃是断断容不得荣宪和林氏继续亲近下去了,奶娘及荣宪周遭伺候的丫鬟都会被教导如何让荣宪疏远林氏。 “王妃,林氏那……” 要不要做些手脚? 王妃冰冷道:“静观其变。”林氏兴风作浪的程度和水平不是王府里一般人比拟地了的,连她做什么都不清楚就贸然出手,明显死得更惨的是自己。 当年连宁氏她都解决了,区区一个林氏理当不会如此艰辛。 “可假以时日,万一林氏继续坐大,或者有了孩子呢?” 林氏若一直无孕,再手段通天王妃都能治得住她。可要是生下个聪明的儿子,母子联手还不翻天呐。到时,王妃不用点阴暗狠绝的招数,是断不了这个后患的。 可一旦使了些违背良心的手段,成功还好说,若失败更加惨淡无比。 “嬷嬷可能不清楚,不过太医那时和我说过实话,林氏这辈子很有可能再也怀不上了。作为医者,我很清楚这话的分量。只是王爷内疚,故此我命太医回禀地更婉转些,使得王爷不那么愧对林氏。”王妃冷淡道,“至于林氏她是否晓得,这个很难说。她承宠的时日不短了,一年多的光景,近半年都是独宠闺房,肚子一点反应都没有,估计很难怀了。” 按林氏的体质,怀了都不好生。 王妃就更不愿在这点上作文章了。 子嗣到底是王爷的心头大忌,谁犯都得死。 “林氏先别管了,还禁着足呢。你去谢府打听下侵地案如何了,我舅家受了多少牵连,还有佩玖这丫鬟……” “老奴明白。” “不用对个丫鬟多做什么,先让她认清楚局势。” 对付林氏,要靠细水长流。 一时脑子发昏是没有用的,搞不好两败俱伤。 白白便宜了镜春斋的那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6章 旧事 事关武乡侯侵地案的邸报下发各府时,林言轩正在与赵氏进行第一万次的争执。 赵氏跋扈丝毫不减当年,嘶吼道:“正妻?你有拿我做过正妻看吗?你看看,哪家哪户的正妻是像我这般的,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当成笑话来说的?!” 人都是会麻木的。 林言轩只恨当年的母亲为何会挑选赵氏为他的正妻,偏偏还执意留下赵氏服侍,没能允准一同跟随他进京备考,以致赵氏日久生怨,性情大变,最终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哪个男人会多看一眼。 他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你以后好好呆在后院,继续做你的林夫人。我不会休弃你,可你若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莫怪我翻脸无情。至于窦氏,她要的吃食汤药都一应送过去,不得有半分怠慢。”后一句是对管家吩咐的,显然,林言轩再不敢将府内的庶务交给赵氏。 窦玉失了孩儿,成日哭闹不休,扬言要去寻死。 林言轩不得不去安抚,若是林府里再弄出条人命来,只怕他御史台左都御史的位置要保不住了。 赵氏一听愈发癫狂:“她肚子里的孩儿都没了!你还敢去瞧她!整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的,来人——” “住嘴!”林言轩额头青筋暴起,愤愤道。 他接过小厮递进来的邸报,竭力平复着怒火:“将夫人送去佛堂静心,没有什么大事就不用出来了。” 等赵氏离去,厅堂早一片大乱,桌椅摆件乱哄哄地扔在地面,林言轩扶着额头坐在榻上,勉力灌了口茶,心神愈发憔悴。 门外有人战战兢兢地回禀。 “老爷,送去榆槐巷的礼又被打发回来了。”过三日是林其琛的生辰。 林言轩终憋不住,怒吼道:“滚开!” 复命的管事‘扑通’跪下,继续哆嗦道:“林公子还说,希望我们以后不必登门,否则就没这般客气了。” 等了许久,林言轩收敛起满身戾气,略显疲惫道:“先放一放,你们都出去。” 厅堂的门合上后,盯着包装精美、诚意满满的礼物,林言轩近乎发疯地拿起一个花瓶砸了下去,惊得外头候命的人一阵阵胆寒。 “啪擦。” 花瓶落地而碎。 继续的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物件落地声。 门外奴才面面相觑,终颤着声相询:“老爷——” 没有回应。 林言轩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该有的涵养也十之八九,待心境略有好转后,视线才放到这封姗姗来迟的邸报上。 无非是武乡侯约束族人不力,当事人处以流刑,抄没家产,其一半分予被告,田地还予上书的二十九位佃户。而武乡侯本人停俸一年,收回子孙的荫恩车骑爵位。 武乡侯原先除了世代相传的公侯之位,还有能够传予嫡次子的车骑将军。此次皇上的处罚,虽未伤及根本,但着实在京城的权贵上狠狠敲了一记。 林言轩继续看着相关涉案人家,皆是敲打警告。且近来御史台还有人上本参奏辅国公谢秉文约束妻族不言,致使李家借势,草菅人命。林言轩为试探圣意,特意放了一两本呈交陛下,结果倒也正常。 陛下并未斥责辅国公什么,相比亲政之前没有异同。朝中派系原本泾渭分明,如今看来,陛下与摄政王相处融洽,政务也日渐上手,平日举止所为颇有先帝当年的风采,令不少当年倾向摄政王的臣子心有动摇,而曾经极力抵触摄政王的部分忠臣,对摄政王有所改观。 毕竟,他们对摄政王有所防备,不过是认为摄政王在皇帝成年后不愿放权,不愿从这‘无冕之皇’的崇高地位走下来。 如今俩人兄友弟恭,是朝臣最乐见其成的朝局。 可自然有人不愿如此,比如权欲心浓重的太后,比如试图浑水摸鱼的某些大臣。 武乡侯的处置像是一剂强心针毫不留情地打进了不少人的心防里,而太后更加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小皇帝来拿捏裴氏一族。 此时的太后正宽慰万分地坐于榻上,笑着看太医为皇后把脉。 皇后因年宴上的表现,被太后几乎喷了个狗血淋头,好在念着她身怀六甲,又少不经事,这才没撂下什么重话。 “请太后与娘娘放心,胎儿一切安好。”前来诊脉的是随国公府举荐的荀太医,医术精湛,恭声回话。 太后心有成算,客气道:“劳烦您了,如良,送太医出宫。” 皇后一言不发,自从出了这般多的纰漏,挨了如此多的训言,不算太笨的裴月舒深信少说话比较好。 既显温顺,又不出错。 是姑母最喜欢的模样。 太后喜欢大权在握的快感,所有人事都在她的预料中。她料起一事,问道:“近日林氏可曾来请安过?” 皇后摇头道:“林氏一般只去楚小媛那还有寿安宫。算来,楚氏也快临盆了。” 太后轻哼了声,冷笑道:“物以类聚,和林氏走得近能落得什么好。你安心,楚氏那自有娴妃操心,哀家就不信了,便是生下男孩又如何,出身如此低微。” 万幸娴妃自除夕过后,圣宠不比往昔,圣驾去楚小媛去得勤了,虽不能留宿,但与她同住承光宫的两位妃嫔沾了不少雨露,算便宜她们了。 “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儿,自然格外怜惜。”皇后进宫来事端频发,被皇帝冷落,被太后训斥,宫人间也常有闲话,早不是进宫前诸事无知的天真样了。 太后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不过功夫要做出来,嘴巴若不灵巧,行动上也得贤惠。那娴妃,不就时刻标榜自己在家孝敬父母、友爱手足,进宫后体恤宫人,不与妃嫔争风的贤达样么?如此圣心渐渐从她那儿移去了承光宫,你自己也要努力警醒些,别让楚氏成了第二个娴妃。” 皇后一一应了,又甚是不解:“只是,不知母后为何如此针对林氏?去年围猎那时,她还向我示过善意……” 太后一向嫌皇后蠢钝,没想教养了这般久还是未曾开化。 “你莫以为她待你亲善就是好心。她嫁的人是摄政王,亲弟弟是林其琛,这两人哪一个是与裴氏交好的?行事只看表面,怎的不多用脑子思量思量?” 太后见皇后神色讪讪,继续训诫道:“你看此般武乡侯案,要不是她弟弟鞍前马后地给皇帝效力,哪有这样容易地了结?!听说这弟弟可是林氏一手带出来的,这女人的厉害在除夕夜上领教地还不嫌多,你若应付不来,以后少和她说话。” 皇后愈发手足无措,全无昔日的盛气凌人样,挺着个肚子默默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7章 夫妻 皇后所居的昭阳宫贵气端重,是东六宫里采光最好、殿堂最富丽的宫殿。比之静僻路远的承光宫、淡雅朴素的芷汀宫,昭阳宫自有开阔的景致与绝佳的地理位置,春光明媚,庭院摆放着数十盆雍容富丽的牡丹,不乏花匠静心养育的名品‘姚黄’‘二乔’,花朵簇簇纷纷,平添瑰丽之色。 皇上本要向以往般从昭阳宫边的西华门拐出,往承光宫去探望即将临盆的楚氏。今儿望着昭阳宫那流火洒金的飞檐,心念一起,便吩咐内侍道:“去昭阳宫。” 皇后正从太后处归来,神色倦怠又落寞,由着小宫女捏肩捶腿。 与宫外肆意随意的日子相比,这昭阳宫的日子再贵重,再体面,可平日就是一彻头彻尾的冷宫,妃嫔避之不及,皇帝视若不见。 “把那明黄褥子收起。”皇后怔怔盯着榻上的御用之物,语气颇是伤怀。 昨儿是十五,皇上来坐了一刻,大概又有半月不会来了。 半荷打小伺候主子,知她心情低落,也不欲与之争辩,默默地去收垫子。谁知抬眼便瞧见屏风后一抹鲜亮的明黄袍角,一时间发不出声来。 “收什么?”皇帝淡淡说道。 皇后显然仓促,万万没想到这话居然被皇上听了去。她肚子挺起,举止本就滑稽,加上此刻惊喜交加,几乎有些狼狈地请了安。 皇帝安坐在榻边,难得温和道:“你也坐。” 皇后近来心情低落,脾气都发不怎么起来,又连连被太后训斥、家人教导,一时间舌头有点打结,失了原先的精神气。 “太医今日可来请过脉?”亲政后的皇帝愈发有了天子威严,小小年纪,说话一丝不苟,言行端重大方,全然不像十五岁的少年。 皇后太迟钝,也知这对天家母子感情不和,故而只敢小声道:“今儿去母后那请安,有太医来瞧过,说是一切都好。” 皇帝眼底骤然起了一层薄冰,好在等余光瞥见皇后的小心翼翼,不禁微微失笑。 真是难得…… 裴月舒终于有了些作为皇后的智慧。 多么讽刺,一国母后怎能迟钝至此。 小皇帝浑身一阵无力感,可想起这个女人到底怀着自己的骨肉,且如今虽说后知后觉,可到底有点良心了。 还会难过。 哼—— 裴月舒神情确实萎靡,表情木木的。她静默无言,只慢慢抚着自己的肚子。 “想什么呢?”皇帝又释然了。皇后笨也有笨的好处,总算心肠不算恶毒,若是没有太后在一旁撺掇着,他想应该会更好的。 裴月舒脸色暗淡,呐呐无言,最终不得已说:“臣妾开口难免扫了陛下的兴。” “仅管说。” 左右都习惯了。 裴月舒低低道:“臣妾在想当初进宫做皇后是不是选错了,臣妾的外祖母自小最疼我,她老人家总说我不适合做这个位子,后来得知了消息还哭了很久。早知道,就该听她的……” 后来连臣妾都不用了,索性自称我。 “陛下您看,臣妾笨嘴拙舌的,开口老是惹您和太后生气,其实底下的命妇和宫人都在暗地里编排我,我都知道,可也没办法。要不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您干脆让我做妃子算了。”裴月舒是个典型的千金大小姐,打小众星捧月,万般疼宠。以致进宫后发现自己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待人接物,又没有舌灿莲花、搬弄是非的本事,刚开始还会生气发怒、喊打喊杀,后来等这条宣泄的路被封后,裴月舒只感觉每天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皇帝大概听过裴月舒的太多惊人之语,故而眉头轻轻抬了抬,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说完了?”自请废后这话,也真有皇后讲得出来。 相处堪堪一年,皇帝自认摸清了皇后的性子,可事到如今,他仍发现皇后还有一分渺视一切的天真与单纯。 裴月舒眼中恍然含泪,大抵是心潮澎湃,忽而一个起身跪在了皇帝脚边:“臣妾知道您也不喜我,臣妾也不霸着这位子给您添堵。” 不知怎地,皇帝心底蹿起一股无名火。 “裴月舒!你当这后位是想坐就坐,想不坐就可以不坐的吗?就算你肯我肯,你以为太后和裴家愿意吗?新年过去了三个月多,劳烦皇后你在长大一岁的同时也长长脑子。”哪怕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可皇帝每每与皇后对话,总会被她撩起滔天怒火。 裴月舒瑟缩一抖,脸颊终滚下两行清泪。 她慢慢无力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委屈又伤心地哭。 或许是被气多了,气出了涵养与风度。皇帝瞅着皇后可怜巴巴的样儿,口齿间有了点温存的气息,屈尊降贵地亲自地扶她起来。 “还不起来。” 皇后拿着帕子捂脸,委委屈屈地坐在了边上。 皇帝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怒意微起,朝外间唤道:“伺候的人呢?” “是臣妾叫他们回避的。”裴月舒还一副打算拦的架势,完全不顾身怀六甲的不便,慌张起身,大声喊道,“不用进来——” 皇帝的脸沉得能滴下水来,裴月舒知不知道她在反驳他的命令? 可怜了外殿一群奴才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裴月舒转过头来,一副赔小心的可怜样。 “陛下,劳烦在下人前给臣妾留点颜面。” “颜面?你还知道颜面,呃?”皇帝看她不哭了,肿着两只通红的眼眨巴眨巴的。 裴月舒拼命点头:“臣妾知道的。” 皇帝若有所思,伸手揽过她,无意道:“朕问你,太后平常都与你说什么?”终归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又有了血缘上的羁绊,少年皇帝的心里不免柔软,倘若裴氏愿意回头,起码他愿意放母子俩一条生路。 如他所料,裴月舒表情明显反应不过来。 良久才支支吾吾道:“要么是训诫臣妾,要么是说些其他的事。” “其他的是什么事?”皇帝紧紧盯着她。 裴月舒仅管性子跋扈,不善权谋,但三从四德还是学过的。她不敢欺瞒这个明显比自己厉害很多的夫君,老实道:“母后今天提起摄政王府的林侧妃,至于娴妃和楚小媛,都是之前京城说的。” “具体呢?” 裴月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母后口气不善,但更深的臣妾听不出来。” 皇帝:“……” 午膳临近,已有皇帝身边的太监在探头探脑,不过看帝后二人气氛胶凝,有些不敢插嘴。毕竟,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间的相处模式,底下人早已熟记于心,一天不吵就是天下幸事,难得今天皇帝还未拂袖气走,居然还隐隐有些留膳的意思。 “偷偷摸摸地干什么,传膳。”皇帝眉眼淡淡,一直停留在裴月舒身上的余光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 心头居然也有了点暖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8章 商讨 少年皇帝初次亲政,难免克勤克勉。短短的午歇过后,连承光宫都没来得及去瞅一眼,便匆匆地回到了处理政事的皇极殿,召见等着奏对、回禀的朝中大臣。 皇极殿外花鸟繁盛,林木环绕,时而还有黄鹂驻足在窗棂上,发出几声清脆婉转的啼声。皇帝送走兵部几位探讨兵马联动的臣子,肩窝处已然微酸。 眼尖的太监召来擅长捏拿的小宫女,轻柔地为皇帝解乏。 “今日,林佥事可进宫当值?” “有的,奴才去承光宫传旨那会,还碰上了巡检调班的林大人。”太监恭声答道。 皇帝阖着眼道:“叫他换班时过来趟。” “是。” 等林其琛不紧不慢地交换完班,又填了两个窝窝头充饥,皇极殿已沐浴在一片金色余晖中,晚霞绚烂,琉璃变幻,飞檐碧瓦,映出无数苍郁浓厚,皇城的夕阳很久没有如此美了。 偏巧皇极殿正在传晚膳,林其琛等于廊下,鼻间浮动着膳食的诱人香气,认命般地在心底叫苦不迭。 所以,当皇帝传旨,召他觐见并赐饭时,林其琛居然没有感到很荣幸。 皇家菜色丰盛,量少而精,每一样都格外讲究,林其琛吃得规矩,坐得端正,眼观鼻,鼻观心,真不如街边的馄饨铺子吃得痛快。 等一顿塞了牙缝的御膳过去,皇帝带上他和一队腾龙卫,美名其曰去御花园消食散心去了。 刚巧腾龙卫不少熟识的弟兄都当值,其中也有渭郡王。 “其琛,晚膳用得如何?”皇帝笑着开口。 林其琛答得中规中矩,格外标准:“御膳自然美味精巧,让臣大开眼界。” 渭郡王在一旁补充道:“的确,臣也有幸享用过,实在令人回味无穷。” 皇帝看着俩人‘眉来眼去‘的勾结样,自嘲地轻笑:“朕都吃了这么些年了,御膳好坏也实在不好评价,只可恨你们这些有口福的人,在这边阴阳怪气地做给谁看。” “自然做给旁人看了,陛下睿智聪慧,从来一听就透。”渭郡王笑眯眯地哄着十五岁的少年,言语中不乏揶揄之味。 皇帝轻轻一哼。 渭郡王劝慰道:“陛下年纪尚轻,不必过于老成。底下人瞅着您这般,对您要求只会越来越严格。”尤其那些曾任太子三师、或者极为耿直端方的老臣。 “你是不知道,那些年长的臣子开口闭口就是……”少年皇帝甩了甩衣袖,眉宇间不自觉得显露出些不耐烦。 林其琛端详了皇帝的气色片刻,才道:“臣看着陛下,近来精神上佳,中气十足。可是新开的那剂药效用不错?” 确切来说,是自打林其琛从宫外寻了解蛊的民间大夫来,陛下吃着他们开的方子,身体比起原先的弱不禁风,可谓强了许多倍。虽说民间不乏隐士高手,但见效如此神速,林其琛反而心下生疑,陛下的病是积年累月的蛊毒积累导致,按理说,解蛊的过程也肯定漫长拖沓,不会在短短数月间……判若两人。 皇帝唇角有了些笑意,点了点头。不过他少时养于太后膝下,察言观色的功夫上佳,看林其琛若有所思,便敛起了一脸喜色。 “怎么了?” 林其琛便如实回禀,问道:“不知陛下的饮食起居,如今都…?” 皇帝摆手道:“倘若连身边的安全都无法保证,怕是这位子很快要易主了。朕不但有一个做摄政王的兄长,还有一个病弱却有嫡子的兄长,太后怕是看上梁王兄了。”好掌控且有嫡子嗣,太后完全可以舍弃梁王,选择还在襁褓里的梁王世子。 渭郡王闻言连忙劝解,叹息道:“为今上策,还是先解去蛊毒。毕竟,林兄弟去宫外寻医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太后没有理由不察觉,说不定怕打草惊蛇,悄悄地停了,故意作出好转的假象来迷惑陛下。” “对,那位姜姑娘…可有与陛下联系?”林其琛附和道。 提及姜允,皇帝的眼神闪动不停,唇齿犹豫稍许,方缓缓吐露:“今早来的密报,听说月氏去淮国和亲的公主回来了。” 大抵因这位公主的传奇事迹太多,渭郡王曾也有过一面之缘,但凡说起月氏,说起公主,说起带兵的女将,总有她的身影和故事。 林其琛略有耳闻,思索道:“对我朝格局影响大吗?” 皇帝的思绪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有些不可自拔。 许久,他绵长又叹息的声音才响起:“要有,几年前就有了。朕只是随口一提,本来朝堂上还有些昏了头的人建议,趁着月氏势弱,不妨趁机图些好处。” “烂船尚有三斤铁。那场战役月氏输得本就蹊跷,真把他们逼急了,能有什么好处?”皇帝意味不明,口吻还有前所未有的…怯弱和赞誉,“姜允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对她可谓忠心耿耿。” 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林其琛没多在意月氏的事,到底是两个国家。月氏朝局震荡是一回事,于他而言,他只想扶持着眼前的少年皇帝坐稳帝位,这才是重中之重。 “太后在后宫中最亲近的当属皇后。陛下也可以把皇后当做一个突破口,臣相信不少事情皇后可能不清楚,但多少了解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内幕。”林其琛小心建议道。 以皇后的智慧,林其琛觉得不必对她抱有希望。但就是因为这份无知,恰巧能掌握些最紧要的情报。 皇帝默默点头,口气缓和下来:“皇后她…本性还可以,朕也愿意给她留条后路。”起码,绝对做不出太后干的那些。 其实,皇后与太后关系并不如何亲厚,不过相互依靠,相互利用而已。 “陛下慈悲。”林其琛对主上的心软非常喜欢。 试问谁,愿意跟着一个六亲不认、翻脸无情的皇帝? 皇帝好心提点:“皇后今天说,太后好像对你姐姐格外不满。” 林其琛心头一紧,闷声道:“多谢陛下提点,臣都明白。”太后除了在姐姐进宫的日子叫过去敲打为难一番,其他手段肯定会通过摄政王夫妇俩,到底姐姐身处内宅,若不是荣太妃抬举她时常许她进宫,哪来这般多可以出府的机会。 皇帝淡淡一笑,突地开口:“你和姜允是什么关系?” 渭郡王一味垂着头,其余腾龙卫皆立在三尺开外候命,林其琛面色一滞,表情恍然断层,好一会儿才俯身轻轻道:“陛下,亭外的白玉兰开得不错,臣请陛下过去一赏。” 意思是要避开这堆人了? 皇帝眼神示意了下渭郡王,含着笑望向了那株洁白如玉、光洁柔软的玉兰花树。 还有气息内敛,挺拔笔直的林其琛。 所谓芝兰玉秀,亭亭而立。 便是说这人和这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9章 作妖 春光走得很快,不但花园子姹紫嫣红,连妃妾们都换上了新裁的春衫,花样奇巧,款式新颖,重点是格外轻盈便捷,再没有了冬装的臃肿厚实。 当然,这样美丽的日子里,肯定会有人扫兴的。 韩庶妃兴风作浪的手段,不但让王妃和林氏连连无语,就是最温吞静默的尤氏,也暗暗发笑。 这是林七许被解除禁足后第一天去请安。 明知王妃不会再给她好脸色瞧,但该有的礼数林七许一分不少,以往都被立刻叫起的请安今儿被王妃硬生生地拖了一刻之久。 膝盖还没有好全,又要来正院受这种摧残。 林七许的内心还是很忧郁的。 不过大庭广众,当着众人的面,想来王妃只是给她个下马威,过后应该会恢复正常。 她们听完韩氏的一番“诛心”之语,摄政王妃浑身上下都放松下来,由着燕喜捏着小腿,半躺在贵妃榻上皮笑肉不笑。 “韩妹妹是说,林侧妃协助燕笑私会外男,**内院?”最后八个字王妃几近是咬牙切齿地道出,倘若这种荒唐的事当真,她作为内院主母在王爷跟前还有何颜面?!再不论燕笑还是她院里的丫鬟呢…… 说来也怪,韩庶妃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教训。林七许总以为她学乖几分,又不是十五六的天真少女,没有点真凭实据,怎么敢随意攀诬,她的眼神慢慢挪到站在角落的最不起点的燕笑。 她的心略微沉了沉。 等目光往下挪到那凸起的腹部时…… 林七许忽然笑自己蠢。 燕笑心中有鬼,只怕肚子里的孩子压根不是王爷的,一旦这件事被坐实,总得有人出面负责,否则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如何能与外界联络。自古以来,连坐都是最可怕的。 细究下来,那段时间主掌内院,以致门禁不严的人似乎是自己? 再或者,也不用分得这样精准。 总归韩氏她在禁闭中,不管这屎盆子栽在谁的脑袋上,对韩庶妃百利而无一害。 林七许的目光不由得对上了王妃的,却极力制住了拧起的眉头,王妃她不知道呀,她根本不知道韩氏编造的是一个没有经过和图谋,直接揭露结果的谎言,不管中间曲折多少,只要燕笑最后确实做了这些龌龊之事,那么前面的这些铺垫和鬼话,立刻生动形象起来。 大家的思路都很惯性。 既然结果是真的,那么经过能假到哪里去呢? 韩庶妃见王妃岿然不动,林七许更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畏惧的样子,索性提起衣裙走到燕笑跟前,上上下下用挑剔苛刻的目光瞅了个遍。然后开始讥讽:“寻常丫鬟能有恩宠早谢天谢地了,偏你怀了孩儿还一脸的哀怨,是在怨王妃不抬举你呢?还是不满王爷没给你升个位份呐?或者你这孩子根本不是王爷的,故而成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对?” 此时,内室站着林七许、韩庶妃还有身怀六甲的燕笑,今儿早晨王妃循例说完话儿,正要散了大家伙,韩氏却懒洋洋地禀了句:“妾身有事想禀告王妃,还请林侧妃一同留下来。顺道把正在养胎的燕笑也请过来。” 摄政王妃在上座面无表情地听着韩氏这一番自说自话,心底冷笑,要不是看在你生育了二公子的份上,早就把你揉搓死了,还由得你在正院发号施令起来。 燕笑有了孩儿,身体没有丰腴起来,反而日渐消瘦。摄政王妃看着她在角落哆嗦的劲儿,一张笑脸被韩庶妃逼得惨白,脸上不虞,轻斥道:“燕笑,有什么便说什么。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行事大方些。”别老带着副丫鬟的瑟缩样,显得她多刻薄似的。 近几月来,仅管王爷面上没说什么,可私下也命着大管家去查了查燕笑的起居吃食,估计天天看着燕笑的模样,难免不对王妃本身的品行有所怀疑。 真是可笑,当年的宁侧妃、如今的韩庶妃有孕时,她都没刻薄过她们。 况且这么个奴才出身的妾室。 韩庶妃笑得更轻柔了:“燕笑,可得好好回话,看你这可怜样儿,弄得我和王妃都在欺负你一样。” 燕笑抑制住心底的恐惧,垂着眼道:“奴婢不明白庶妃在说什么,妾身自进了府,莫说外男,便是自个家的老子娘都很少见,两个亲哥哥在京郊的田庄当差,不是逢年过节,轻易不回京里来,又何来的外男呢。” 答话有条理,吐字清晰沉稳,这才是燕笑应该有的水准。 林七许看着王妃稍霁的脸色,便知道燕笑答得很好。 韩庶妃丝毫没有收敛起张扬之色,她隐秘一笑:“正是因为进了府连家人都见不着了,所以更需要寻一个外界的人帮衬娘家,不是吗?” 韩庶妃也不管其他的,转而向王妃道,口吻含着极浓的嘲笑与不甘:“王妃您不知道,去岁这丫鬟的二哥在赌坊输掉了上百两,险些连老婆孩子都赔上了。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不知是哪个重情义的相好硬是掏了腰包,填补上了这个漏洞,两百八十三两白银呐,妾身想以燕笑每月的例钱,养活父母兄嫂倒还靠谱,还清那利滚利的赌债,肯定是有心无力了。” 时间,地点,事件,人物都齐全了,林七许注视着韩庶妃信誓旦旦的面容,便知这事定然不假。 寻常人家哪里还得清,或者说是…… 根本输不起上百两的债。赌坊又不傻,平头百姓地,许你欠个几两钱就算好了,断然不肯让你个穷酸赊着账。所以背后有人指使,而燕笑的哥哥八成是被赌坊设计了个底朝天。 最为奇妙的表情当属燕笑,五官都僵硬了,整个人像个泥胎糊弄的假人,要不是鼻间还有股热气呼呼喘着,林七许真以为她傻了。 事态朝着最有趣的方向发展了…… 燕笑她似乎不知道这件事。 “奴婢、奴婢怎么不知道,韩庶妃,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二哥嗜赌成瘾,燕笑是知道的,但要说混账地输了几百两,还险些把老婆孩子卖了,她确是不敢相信。 大抵看人发傻很好玩,韩庶妃笑得花枝乱颤,齿间轻轻一诮:“血口喷人你也配吗?就算生下儿子也不过一个婢生子罢了,真当我把你放在眼里了吗?这件事早在你家附近的邻里街坊传遍了,王妃派人随意去打听下便知,不是证据确凿,空口无凭地真当我会来污蔑王妃院子里的大丫鬟吗?” 说到最后,韩庶妃怎能不得意。燕笑不足为惧,至始至终她想要拉下水的都是王妃呐,这笔赌债是谁还的呢?要么燕笑监守自盗,变卖了王妃的财货,帮她娘家二哥补上了这笔巨额欠款。要么有他人帮衬着补上了这笔钱…… 总而言之,管教不力、纵容下人的罪名,王妃背定了! 连那段时间代掌管家之权的林氏都讨不了好。 林七许淡然又凝神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中不停交错着过往的记忆,可不知为何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她甩开这种莫名感,不动声色地盯着韩庶妃,看她唇角依旧诡秘的笑。 她不禁觉得,韩庶妃不会真能找出个奸夫来? 无中生有,不是谁都有的本事。 林氏刚消停下来,韩氏又开始了。 不过相比于林氏隐晦且低调的行为,即便牵扯到荣宪和父亲,可到底没有实质性的伤害,王妃忍一忍还能对她温和平淡。韩氏这蠢人,一发作起来就是闹得沸沸扬扬。 一旦细想下去,摄政王妃的背脊渐渐挺了起来,抚着茶盏的手指不知不觉地竟有了点僵硬。世事大多七分真,三分假,从来没有空穴来风的谎言与闲话,那么韩庶妃的这番话里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怕就怕,其他都是假的。 但……燕笑肚子的孩子却实实在在不是王爷的骨肉。 只怕到最后,她也难辞其咎。 思及于此,王妃的脸色怎能不凝重,手腕握得险些发白。还是燕喜机警地拿过了茶盏,省得好端端的白瓷胎茶具碎了一只。 “对,确实需要查。来人,赶紧着去燕笑家附近打听下,不论事实如何,俱详细回禀于我。”摄政王妃眼见燕笑苍白若纸,挺着隆起的肚子格外凄徨无助,心底已然沉了几分。 燕笑阖目流泪,暗怪家中人瞒她瞒得好惨,兄长眼中何曾有过她这个妹子……以致时至今日,她还需被迫承受这些屈辱,自打怀孕后,她本就夜夜难安,备受煎熬,撑到如今心力交瘁。 故而被韩氏揭破倒也还能适应,换一个寻常侍妾来,早便吓得昏死过去。 燕笑茫然又无知地站着,身侧的林七许被勾起了一丁点的怜悯之心,淡淡道:“王妃,妾身瞧着燕笑惊吓过度,未免胎儿出事,许她回去歇着。虽说韩庶妃言辞凿凿,但总不能相信一面之词。” 摄政王妃沉吟不过稍许,便扬了扬脸,让阿芜陪着燕笑回了后头的西暖阁好生安置。其中不乏眼神示意阿芜,务必盯紧了燕笑,省得出些不必要的意外。 韩庶妃针对的目标打一开始就非燕笑,她笑晏盈盈,自顾自地抿着一盏上好的雪顶含翠,樱桃小口中轻轻呼着气,看着那清涟的茶水中打滚的几缕茶叶,故作讶异:“王妃和林侧妃,难道便不好奇是谁有这泼天狗胆,敢染指王府内眷吗?” 对了! 林七许突然便想通了所有关节。 想起了圣驾避暑前韩庶妃居所莫名的黑衣人…… 想起了其琛曾告知过自己燕笑与人**,且在为谁办事…… 想起了那群为世子祈福做法的和尚中令她起疑的怪异之处…… 种种细枝末节——其实是她反应太过迟钝。 韩庶妃一早是太后的眼线,而在韩氏被禁足后,太后失去了消息来源,便转移了目标。身处正院的燕笑因家中受累被迫为太后做事,**的人自然是那道士不假。 可提议做法事、相邀那群道士的人是谁? 是摄政王妃。 从头到尾,道士和韩氏没有半分干系。韩氏已近一年不碰内务,打从放出来后,与正院上下,哪怕是郡主养的卷毛狗,都保持非常友好又疏远的距离。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 细思恐极。 林七许思绪转动飞快,睫毛微颤,心神不稳间,指尖猛地一划,而余光瞥向了正襟危坐、面沉如水的摄政王妃。 王妃,她能想到吗? “哟,林侧妃怎么了?居然吓得连指甲都磕断了……”韩庶妃眼尖地不行,立刻大惊小怪起来。 林七许拾起落在裙摆处的断甲,是最鲜丽的棠红色。 前几日几个丫鬟取出存了许久的凤仙花汁水,稠红而艳丽地淌着,烛火下显得愈发瑰丽诱惑,直直跳进了林七许淡泊许久的心。她是最爱素雅的人,也禁不住她们的起哄,勉为其难地涂了几个。 自她进府为妾,生命里的颜色就自然少了一种——正红。 哪怕林七许不爱娇艳,不适合红色。 可心底的失落不是任何东西填得平的,纵是全天下都放进来,那个角落还是空荡荡地,呼呼地跑着风。 林七许无声地盯着这枚鲜红色的断甲,一时间百转千回。 良久,她无声无息地一笑:“妾身胆子小,有些被惊住了。” 今天这桩事自然是骇人听闻的,假若韩庶妃坐实了燕笑的罪名,顺道祸水东引,既然与燕笑私通的外男与王妃有点干系,燕笑肚中怀的不是王爷的子嗣,那么王妃的孩子就…… 有待考证了。 想来韩庶妃没成想一举坐实罪名,只需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日后这颗细小的种子总有他人牵引着、浇灌着,慢慢在摄政王心底生根发芽,而声势浩大、根基稳固的谢家会成为这条路上最好的绊脚石,王妃又怎么可能吞的下这口气,受得了这份污名? 等到王妃用娘家的势大来回顶摄政王时,夫妻情分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头。 摄政王或许相信妻子的忠贞,但绝对无法容忍王妃借着娘家向他施压。 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 多么久远呵。 久远? 林七许又不禁愣住了。 什么时候,连几年的光景都觉得遥不可及了。她沉浸在一片自怜中,连韩氏的言语都未曾入耳。 是了,自打进了府,生活便度日如年。 以往在林府总还有个盼头,可如今,心里头连个念想都没了。 真是……好漫长、好遥远。 林七许淡漠地对上了狠狠盯着她的韩庶妃,大家一同为妾,眼光难免比不得别人,做不到长远又耐心。毕竟,妾室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何能舍得放弃眼前的利益。 故而,这场局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定然不是韩氏! 能用这样隐秘又狠绝的手法、花费大量的精力和金钱,草灰蛇线,铺垫齐全,可见所图的也是一番惊天大业。 太后裴检君! 大概只有这种位高权重、老练狠辣的女人,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才能使得出来的伎俩。 偏偏,摄政王妃现在还不自知。 经过之前的事,林七许深刻地明白,王妃对她原先的淡淡善意消失殆尽。可林七许不愿直接和后院的女主人作对,她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卖个好给王妃呢?就算不让王妃改变映象,可起码可以缓和下关系。 林七许全然不理会韩氏的聒噪,她微笑道:“韩姐姐十分关心妾身,倒让妾身有些……难安。”目光正对着上座端静的摄政王妃。 韩庶妃扶了扶微斜的鎏金步摇,轻哼道:“你难安什么,莫不是你也做了什么令王府蒙羞的丑事?” 言语刻薄,辞色锋利。 林七许又何曾是由着人捏的软面皮儿,被王妃敲打是碍着妻妾名分、无法作为,可几次三番被个位份尚在其下的庶妃揉捏是怎么回事。 “韩姐姐的嘴皮许久没有这样利索了。看来是忘了前段时间的修身养性、静心思过了。待会等王爷回府,可千万记得收拾下自个儿的嘴脸,莫一时情急为了攀诬他人,坏了在王爷心中的形象。” 提及闭门思过的一段耻辱,韩庶妃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林七许讽她表里不一、两面做派,难道她自己就表里如一、落落大方了吗?不要以为过了真话仪的坎儿,就真踩在她头上了。 坐在上方观虎斗的王妃如果说对韩氏是厌恶,那么对林氏是非常谨慎的忌惮。林氏不是没有能力和她作对,不过考虑到后果得失,不那么情愿拿未来作赌注,因为和谢家嫡长女作对,不管结局如何,谢家都不会待见她,万一波及到了稍微有点起色的林其琛怎么办? 一个人有弱点有感情,不免心慈手软些。 王妃对林氏的这点还是认同的。 近半月王妃对林氏的感情没有原先那般强烈,纯碎拿她当个寻常的妃妾对待和提防就可以,该训斥的时候绝对不会客气一分半分。 如同母亲说的,一个后院是不会有两阵风的。 不是西风压过东风,就是东风压过西风。 等林七许闲闲地和韩氏过了几个来回,门外显然有人来报。 是王爷归府?还是查证回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0章 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 蔡嬷嬷脚步匆忙,神情肃穆,显然事态有点超脱了预料。 她悄声在王妃耳边道:“老奴才走到门口,便碰上了来探望燕笑的兄嫂二人。索性便盘问了几句,那两人吓得魂不附体,想来韩庶妃说的是真的。的确有一位陌生男子为燕笑的兄长还清了那笔赌债,还免去了一桩官司。” 摄政王妃叹息地合了合眼。 依王爷的心性,事情发展到现在,是肯定要查出这名男子是谁的。王妃明白,韩氏既然筹划到这般地步,想来不会功亏一篑,只需将此人和自己牵连上一点点的干系,或者是欲盖弥彰的模糊轮廓…… 王爷心里就会有一颗怀疑的种子—— 等等,不对…… 王妃豁然明白了林氏的目光! 韩氏要对付的根本不是燕笑,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摄政王妃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半拍,她不可置信地从韩氏身上转开了目光,正当眼神混乱,漫无目的地失措时,她撞上了林氏淡泊又含着一点点关心的视线。 要说谢俪活了二十来年,此时此刻,恍如置身在一个刺骨的冰窖中,浑身战栗,连心都凉透了。 韩氏她—— 居然存了这般心思! 至始至终,谢俪作为摄政王妃,或许敲打过妾室,使过手段拿捏她们,但从未对付过那些稚子。如今,世道真是反过来了,正室没想着谋害庶子,妾室却意图动摇她和嫡子的位置了。 谢俪一想到昨晚还软软靠在她怀里的儿子,好不容易春暖花开,身体寰转了些,王爷还答应有空陪他一起出去看小马驹……韩氏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一刻,谢俪生吃了她的心都有。 林七许注意着王妃陡然尖锐起来的眼神,莫名松了口气。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妃再不喜她,也比韩氏强。 韩庶妃不知死活地笑着:“王妃,不妨让蔡嬷嬷大声地说。遮着掩着算什么事呀,总归王爷问起来也要说一遍。” 摄政王妃冷哼道:“那就等着王爷回来一并说,省得多费口舌。” 韩氏自没指望着王妃会给她一分一毫的温和之色,左右正妻对妾室,不过是些表面上的虚伪文章,她可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傻乎乎地真以为谢俪待她们能有多好。翻脸就翻脸,你有阳关道,我有独木桥,看最后鹿死谁手。 别忘了,谢氏可就一个病恹恹的儿子,王爷心中的世子人选可不一定是他呢。而且谢氏无法再生育,如何和她相提并论。 至于林氏,无亲族依靠,不过个不成气候的弟弟,又无诞下子嗣,难为了她还搅和在这浑水里,应该学学聪慧的尤氏,在宝华阁当个闷不吭声的侧妃。 韩氏愈发得意得不行,她那宝贝儿子这才二岁多,已经会背了一句诗(估计是韩氏日日夜夜命着奴才在儿子跟前唠叨的),这长大还得了。看那三公子成日有气无力的模样,韩氏温吞吞地吹着茶,心中倒十拿九稳的。 十拿九稳什么呢? 无非是信心在摄政王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三个女人相对无言,各自心底盘算着不为人知的算计和想法。 春日秾丽的光影拂花穿柳,俏然地劈在薄绒地衣上,横亘在所有人的心田。 摄政王不负众望地负手前来,因事先不曾听过什么风声,他进门第一眼注视的人是林七许。 半月不见她了,摄政王其实怪想的。但顾忌着体面和王妃,怎好去看她。 随后他见韩氏也在,王妃正坐在上,看着脸色都不怎么…友善。 摄政王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王妃和韩氏自也瞅着摄政王的神情,见他一个劲儿地打量林氏,不免心有醋味。还是王妃不紧不慢地笑道:“是韩妹妹说给臣妾听的一桩事,略有点口角罢了。不过臣妾瞧着王爷存着心思,可是林氏…”又发生了什么事端,得罪了您? 韩氏同样关注摄政王的情绪牵动,见林氏再次吸引住了王爷的所有目光,难免嘴上不是滋味。奈何比起王妃的道行,韩氏就显得心思浅薄、笨嘴拙舌的…… 她急不可耐地道:“对呀,王爷不妨说说。妾身也很好奇。” 林七许见这两人比自己还急切,原先的一点点茫然之意便隐没下去了。她只浅笑盈盈地望着摄政王,姿态娴雅,气质高华。 摄政王本不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左右也瞒不住。 毕竟杨映也是王妃的妹夫,论起来,还是他的连襟。 摄政王虚咳一声,才道:“这事,算起来是昨儿夜里发生的。大概事发突然,两家也来不及向你和王妃报信,想来你们还不清楚。”你指的是林七许。 摄政王妃轻蔑地瞄了眼同样一头雾水的林氏,更加糊涂了。 “林其琛把杨映给打了,听太医诊断,杨映的右腿似乎折了,要将养一阵子。”摄政王极其简练地交代了遍由来。 杨映腿一坏,连带着空出了骁骑卫指挥使的位子,皇帝也算费了一番苦心。 不过让林其琛直接对上了如日中天的靖安侯府。 明智么? 万一侯府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抹杀了林其琛怎么办? 再说,杨映可是辅国公府的嫡女婿,是王妃亲妹妹的丈夫。林其琛就不怕他的宝贝姐姐在王府被王妃为难? 摄政王饶有趣味地想着。 最先开口的是韩氏,她的语调高亢又尖锐,言不由衷地惋惜道:“这不是靖安侯府的世子爷么,好端端地是起了什么口角呐,可不管怎样,林公子也不能出手打人呀——” 王妃的脸色必然是难看到不能看的。 林七许都没有勇气去瞄一眼。 韩氏幸灾乐祸地打量了眼不动如山的林七许,开始和王爷诉说她发现的惊天大案。 “妾身的丫鬟柳条不久前回家看望新出生的侄儿,弄堂里的妇人都闲来无事,坐在一起嗑瓜子,闲聊些邻里长短。柳条便无意听到了说是燕笑姑娘的二哥欠下赌坊几百两的债,都以为是燕笑脸面大,求王妃开的恩典,还上了这笔债。柳条好奇心重,仔细一打听发现是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解的围。”韩庶妃说到这里,还特意地停顿了下。 摄政王听得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神吓得韩氏一个哆嗦。 “柳条回来与我说了此话,妾身便想到近来燕笑有孕却一直闷闷不乐,这不是很奇怪么。妾身越想越不对劲,便让人去查了查那道士,不曾想,是王府的常客了。”韩庶妃面上惴惴的,心里却喜滋滋地不行。她揣摩着王爷的颜色,道:“那道士最近手头宽裕,年关时分请了不少朋友,说是自己…快有儿子了。可柳条打听下来的结果是那人根本没娶妻,住在道观里独来独往的。” 林七许倾耳听着,恨不得把每句话掰开来细嚼慢咽。奈何韩氏这回准备充裕,起码这般措辞里没什么大毛病。因为偶有的瑕疵和整件事的严重性来比,似乎不值一提。 摄政王脸色不好看是肯定的,他眼神溜了圈四周,没见到主人公的身影。 “燕笑呢?” 王妃忙道:“臣妾让她去后头歇着了。”说完,她也没问王爷,就吩咐燕喜:“快,把燕笑请来。” 从林七许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王妃眼神忽闪了几下。 必是要燕喜嘱咐燕笑几句,千万莫被韩氏诈出了什么。 燕笑从白玉帘子后转出来的时候,林七许在心底直叹了口气。 光凭那惨白若鬼的脸色,摄政王就信了三四分了。 “奴婢见过王爷。”燕笑挺着硕大的肚子,吃力地行礼。 摄政王眼中似有不忍,道:“垫个软枕,先坐着。”他恍若无意地注视了圈站着的人,最后落在林七许的身上。 “林氏与此事何干?”摄政王淡淡发问。 韩氏不好说此事倘使落定,那么林氏绝对逃不了一个管家不力的罪名。可如今王爷显然还存有犹疑,韩氏不好直接地给林氏下绊子。 “算来,燕笑怀孕的那时王妃尚且无法执掌中馈,是妾身代为管家。”林七许自然不会给韩氏撇脱的机会,婷婷袅袅地上前回话。 摄政王轻轻“唔”了声。 王妃见王爷显然不太信韩氏,便将思虑已久的话有条有理地吐出:“到底,燕笑在王府伺候的年头不少,仅管是个下人,可也不能由着旁人满口污蔑,且此事事关王府清誉,不好肆意闹大查证。” 街头巷尾咱们王府的笑话还少吗? 平白无故地,何必多添笑料。 摄政王心中所想差不多。 韩庶妃不服气道:“怎么就不查了!事关王室血脉体统,总得弄得一清二楚,妾身可是听说,那道士还被王妃请进府里作法驱鬼呢。” 接二连三地被韩氏插嘴顶话,还硬是把这样大的罪名扣在王妃头上,谢俪是个死的都得从坟里爬出来,她什么时候说过不查证了,韩氏倒最钻空子!谢俪拼命深呼吸,生怕一个不当心就破口大骂,掉了她的价。 可惜韩氏理会不了王妃的一番苦心,愣是抿着唇笑:“王妃不必恨恨地盯着妾身,左右那道士不是妾身唆使着请进王府里来的,王爷英明神武,心中自有决断。再说,后院住着的不光王妃和燕笑姑娘,一个外男沾染上王爷的妾室,说出去,可坏了咱们一府女人的清誉。” 林七许心底嗤笑着韩氏的死不悔改,有些话大家都清楚,非得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摄政王只怕现在就觉得自己头上戴了顶油光发亮的绿帽子。 韩氏作为始作俑者,全然不顾当事人脸面,大咧咧地捅出这桩秘闻。 退一万步说,最后坐实了她们所有人的罪名,韩氏能讨得什么好。 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 当个傻子,能快乐一辈子呢。 摄政王经历过宁侧妃后,对后院妻妾斗争的防备度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气氛凝固的关口,没有人会贸然开口。 连看起来和吃了兴奋剂的韩氏都低头妆模作样地吃茶。 这时,林七许低低福了身子,轻声道:“王爷,妾身有些不便,去趟净房。” 摄政王没有不允的。 等提着裙摆小步快走出正堂,林七许眼神骤然冷凝,全然没有方才的谦恭。若她记得不错,正院有两处净房,一处是专门给王爷王妃等人方便用的厢房,气味舒适,打扫及时;另一处的进出人等比较杂乱,关键是后头有一扇对着竹林的小窗来通风散味。 她快步走入瓦房,留下外头的燕竹,慢慢走至窗口。 燕笑的罪名不能被坐实,比起王妃掌控后院,她更不愿意韩氏在后院独大。 何况,韩氏一心想往她头上扣屎盆子,她再不回敬,韩氏愈发得寸进尺。 手指压在唇边轻轻一吹。 林七许召来如影随形的隐卫,神色颇为复杂。之前不管多么艰难的局面,她都不愿意让隐卫牵扯在其中,这是她的最后一步棋,最后一道保命的屏障。 今儿用了一回,难保韩氏不起疑,王爷不计较。 然而,林七许被韩氏恶心了很久,有点忍无可忍了。 “那群道士身居法华寺,虽然我不知他具体姓甚名谁,不过无妨。你先去韩庶妃的居所里找一些她平日所用的银票,如果是压箱底的更好,倘若时间赶得及,直接去印刻一枚韩家钱庄的印鉴。”奈何时间仓促,否则林七许恨不得草灰蛇线,作出桩连环的惊天大案来。 她思虑半晌,道:“记住,不要放在显眼的地方。最好是,床板下的夹层里,或者箱柜衣橱中的暗格里也无妨。然后,略微露出些痕迹来。” 隐卫听得无比认真,甚至隐约还有些兴奋。 林七许笑得纯真又诡秘:“既然舅母会将你派来,想来这些事你寻常是做惯的。之前太埋没你们的才能,整日让你们在屋顶梁柱上数蚂蚁,对不住了。“ 数蚂蚁的隐卫,腼腆地笑了。 “最重要的是,请不要被王府的暗哨发现。” 隐卫难得多了句嘴,炫耀道:“主子放心,属下潜伏不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与他们起冲突。” 起冲突? 林七许抚了抚额。 被王府的暗哨察觉是一回事,跟踪是另一回事。 倘若还敢起冲突,她要怎么和王爷交代的? “以往没叫你做过什么,现在白天行动,难免更为醒目。你赶快去,不管事成与否,都尽快回来。” 懒得和隐卫多打嘴炮,如今事态紧急,办正事要紧。 林七许理了理因快走而凌乱的裙摆,慢条斯理地看了会庭院里怒放的大红牡丹。等她严肃了面部表情,装出一派忧虑又紧张的模样,这才步伐沉重地步入正堂。 摄政王和王妃各有所思,没什么闲暇将视线搁在她身上,反倒是笃定的韩氏,眼眸四处转悠,打量完林七许后就狐疑道:“我若记得不错,这净房不是在后边吗?侧妃跑到外头做什么。” 总算韩氏敏锐了一回,好在林七许不是吃素的,她不动声色道:“之前与王妃在佛堂礼佛,一直用惯了那一个,下意识地便去了。” 王妃没有多想,因为林七许说的都是实话。 韩氏狐疑地瞥两眼,撇了撇嘴,说不出什么。 等待的功夫万分漫长,连养气功夫十足的摄政王都静不下心,反反复复地在堂中负手走了时来趟,眉目夹杂着显而易见的阴郁与焦躁。摄政王妃好容易稳住了心神,脸上收敛了几分原先的不安,可看着样子,仍旧心事重重。 殿中最淡定的无非是林七许和韩氏。 奉命去缉拿搜捕的有两队人马,一队是大管家及护院们的王府人马,另一队是摄政王亲手调教出来的亲兵,联手办差,可谓雷厉风行、不留半点情面。 林七许之所以敢棋行险招,无非就是笃定摄政王必然不会只派管家护院去查证,既然要缉拿狂徒,不免动武,自然需要亲兵压阵。加之摄政王浸淫朝堂数载,也在大理寺做过寺卿,断案审案,定然信奉铁证如山。 那两伙人皆是摄政王调教出来的下人,跟随多年,忠心耿耿,比她更加了解王爷的心性和脾气。如不搜出些什么东西来,林七许坚信他们根本不必回来交差。 不多时,院外传来一阵响动。 所有在外殿等候的人一致齐刷刷地抬起了脸。 除了燕笑满脸的绝望,仿佛连一丝期待都没有。 果不其然,林七许眼尖地瞅见领头的侍卫长曹禺面容端肃、态度从容地进来复命,手上有一只牛皮袋,看着鼓鼓囊囊的模样,想来收获不少。 韩氏同样一脸得意的表情,只是见王爷神色沉重,才垂头用力抿了抿笑意盈盈的唇,努力作出一副与王爷同忧同虑的担心状。 “回禀王爷,属下赶去法华寺时,那名狂徒已然不见。不过幸好屋内陈设如旧,此乃属下在屋子里搜寻到的证物。” 摄政王眉心一跳,沉声道:“不见了?” 侍卫长曹禺跪下领罪,回道:“属下失职,奈何贼子狡猾,似乎事先得知了风声。不过属下已和九门提督那儿交待了声,想来巡捕五营的人会在京城九门严加设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1章 事态反转 稍有差池 林七许时刻注视着韩氏的神情,竟见她错愕万分,良久才收起满脸惊讶,低头思索不语。 狂徒不见和韩氏无关? 那么是谁动的手呢? 道士的存在是坐实燕笑此事的关键人物,若是凭空消失,摄政王指不定以为是韩氏闹腾出来的一出好戏,如何信之。 排除掉韩氏和摄政王,王妃显然同样没有机会动手。 燕笑更不必提。 林七许思来想去,居然发现最有可能的是自己—— 的隐卫。 是不是由于栽赃时被那道士撞破了,故而杀人灭口? 林七许有点茫然,又斟酌半晌,脑子也晕乎了。 这算什么个情况——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摄政王正全神贯注地研究这些证物,时而淡漠的眼神还瞥过一旁瑟瑟发抖、几乎崩溃的燕笑,连王妃跟在边上都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这些银票是哪家钱庄上的……” 桌子上摊着一大堆的银票,面额非常壮观,从几十两到五百两不等。林七许只瞧着韩氏隐秘的笑便猜着这些银票的出处与王妃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而王妃的面色在下一刻微妙起来,显然她从印鉴上认出了这些银票出自哪家钱庄。 曹禺默了半晌,道:“是裕天钱庄。” 不等摄政王询问,王妃早已站出请罪:“回王爷,裕天钱庄是臣妾陪嫁的产业不假。可是,臣妾确实没有做过此事,毕竟钱庄开门做生意,没有道理去拒绝客人。”言下之意,这是件非常容易被人栽赃陷害的事。 韩庶妃撇了撇嘴,不屑之意言于颜表。 倘若每个获罪的犯人都这般措辞,莫非官府还信了放过他们么。 再说,燕笑是王妃院落中的人。这段时间,她可安分地禁足中,没有手下做此事。林七许和王妃,这两个先后执掌内院大权的人,断然不会给她空子作妖。 王爷纵是再信王妃,总会内心起疑。 何况—— 韩庶妃轻蔑地瞟了眼燕笑的神态。 有个这么不争气的燕笑给王妃抹黑,落在王爷眼中,绝对是畏罪害怕的反应。 韩氏十拿九稳的表情被林七许看了个一清二楚,她掩去眼里的冰冷之意,尽力让自己在这个场合里像个被牵连的无辜侧妃。 曹禺神色木木地列举完桌子上的证物,言辞平淡,紧接着,面上浮起些凝重之意,退开两步,从怀中掏出了用油布纸包裹的东西。 林七许眼神一亮,好戏来了。 看来隐卫做事算靠谱的。 “王爷,除了放在抽屉、橱壁里的物件,属下还在床下夹板里发现了面额巨大、数量更多的银票。” 事态峰回路转,最懵的定然是韩氏。 摄政王面色稍缓,伸出手扶起了跪地请罪的王妃。问曹禺道:“你说,是放在夹板中的?” “是的,位置十分隐蔽。而且,属下在书案旁的暗格发现了此枚印鉴。”曹禺双手奉上一只绣工精致、用心精贵的香囊。 在曹禺没有举出香囊前,韩庶妃已然茫然无措、满脸写满不安。 等此香囊一出,韩氏几乎整个人都被什么蛰了一下,霍然起身出言。 “王爷!这是有人在诬陷妾身!” 连低头抿茶的林七许都被韩氏的高音被惊到,不禁对办差的隐卫感到十分的满意,虽然画蛇添足了一笔,可是能让韩氏如此惊惶也是好的。不过,于情于理,主子都不会将自己的闺阁之物拿出手,连带着印鉴装在一起,送给用来栽赃嫁祸的关键人物。 到底棋差一步。 好在韩氏惊慌无状,只顾着为自己撇清罪名。 眼下的难关算是过去了。 不过摄政王现在没有想到,可之后万一有人在旁提醒了一两句,自然会考虑到这些解释不通的疑窦。 只是等韩氏失去了在摄政王面前自白的机会,还有谁会为她求情说话呢。 韩氏基本把后院说得上话的女人得罪光了,王妃,尤氏和自己,都不可能为她说话。 看来,等回了沉香榭,还是得把隐卫叫来警戒一番。日后再有派遣,万不可如此肆意随性,乱了她的计划部署。 而韩氏如今的低姿态,与方才的骄纵火焰形成鲜明对比。 不光王妃心底冷笑连连,就是对韩氏素来宽容的摄政王也紧紧皱起了眉尖。 “也就是说,曹禺从床板夹层里搜出来的银票也是你的?”摄政王漠然发问。 大家的想象力都丰富无边,尤其摄政王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于明面上的证物证言,即使表面上信了七八分,但始终留有一分质疑,毕竟,多疑是上位者的必备品质。 可是从暗处搜查出来的东西,由不得摄政王不信。 韩庶妃的舌头都快打结了,怔怔地看着那堆叠得整齐、小心收藏的银票,等回过神来,她恨不得扑过去将它们通通撕碎。 摄政王立刻使了个眼色给侍卫,便有人上前将韩氏摁住。 以免韩氏发起疯来,伤到什么人。 一直缄默的王妃看到这一幕,原先心底对王爷的哀怨渐渐消失,到底,王爷哪怕对她犹疑,也不会失了她在人前的基本颜面。此刻风向大转,彻底倒向了她这边,王妃终究忍不住地开口:“王爷,韩氏她这样血口喷人,先是污蔑燕笑私通外人,后又直指臣妾相帮奴婢,为虎作伥,给他俩制造机会。王爷,臣妾是后院的主母,您的正妻,子女双全,论什么都有了,何必贪图其他。” “而最最令臣妾没有办法忍耐的是,韩氏她狼子野心,背后用心太险恶,居然直指臣妾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儿子。王爷你想,若是臣妾真的与燕笑私通外男有关,那名道士真的是由妾身请进来的,那么臣妾还有何清白而言,承儿与荣宪以后要如何在王府立足。他们才多大啊,就要被韩氏如此算计。” 王妃一番对韩氏的控诉可谓声泪俱下,发自肺腑。 从林七许的角度出发,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清清楚楚地瞧见王妃眼中流下的两行清泪,比韩氏那小家子的掩面抽泣大方多了。 王妃在人前,尤其是王爷跟前,一向力求端庄贤惠,宽和温淑的形象。今儿被一个妾室逼到这种泪如雨下、仪态尽失的份儿,想来摄政王会对韩氏更为厌弃。 做正房太太也是倒霉,时时刻刻端着装着,难得王妃示弱,都忘了这里还有个需要她维持正室威严的妾室,林七许就更加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牵连到了王府声誉加上艰辛求来的世子,摄政王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韩氏,你自己说。” 韩庶妃此刻全然没了继续嫁祸王妃的心思,多出了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罪证,她说什么都会成为镜花水月的空谈,都是口说无凭的攀诬。 满殿中唯一还肯听她言辞的大概就摄政王一人了。 毕竟,摄政王不希望自己一儿一女的母亲居然真的是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这与当年恃宠而骄、狂妄自大的宁氏如出一辙。 有了一个前车之鉴还不够么。 摄政王想起时常郁郁的长子,心底不知怎地,对韩氏升起了一点点的希望。 只要韩氏能有那么一丁点的悔过之心,他都愿意给机会,让两个孩子能够在生母的照拂下好好长大。 如果韩氏执迷不悟,摄政王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女被如此母亲教养。 “王爷——那些银票和印鉴,妾身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在那个狂徒处,一定是他人栽赃妾身的!”韩庶妃没有看见摄政王眼中愈发暗淡而失望的神情,一味地咬牙切齿,意图开脱此罪名。 王妃紧咬下唇,喉咙滚动了几许,最终没有开口。嫁予王爷数载,她明白此时此刻沉默是最大的自白,韩氏兴风作浪在前,攀诬旁人在后,如今人赃俱获,想来是落不到什么好了。 王妃不说话,林七许哪会傻不愣登地冒然插嘴。 韩庶妃继续着她的独角戏:“王爷,这件事是妾身先捅出来的!怎么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必然是有人为了维护始作俑者布下的障眼法!燕笑私通的罪名倘若坐实,不但王妃有罪,连那段时间负责内院大小事务的林侧妃也脱不了干系,必然是她们互相互助,彼此勾结——” “还有林氏,她方才在关键时刻出去,肯定做了些手脚!买通了侍卫长作下的伪证!” 莫名中枪的曹禺丈二摸不着头脑。 “够了。” 摄政王见她愈发扯得不像话,终不轻不重地吐出二字。 “本王想,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一石三鸟,除掉王妃、林氏和怀胎的燕笑。自然,燕笑不过是你的导火索,重要的是由此引出后来的一连串阴谋。”摄政王语气冷漠,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温和淡雅。 林七许默默地数着圈,心想王爷真是配合,全部按着她的计划在走。 大约是真的对韩氏死了心,摄政王多说了几句话,口吻颇含怜悯:“原先本王不想你的柏儿和大公子一般,小小年纪就失了生母照顾。可现在看来,留着你继续在柏儿身边,才是真正地害了他。” 接下来的戏码林七许连多瞧一眼的兴致都没有,比起韩氏崩溃又癫狂的哭诉,她更愿意弄清楚弟弟为何会打得靖安侯世子这般凄惨,半分情面都不留。 弄得她想和王妃缓和关系都不容易。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且杨映品级上足足比其琛越了好几等,除开皇帝授意,林七许觉得,应该、似乎不会有别的理由了。 王妃如今没想起这茬,保不准事后会找她清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困扰接踵而来。 饶是林七许,不管心灵还是肉体,颇有些吃不消的味道。 离开正院这是非之地,燕笑同样被丫鬟扶回去休息。 那些善后工作已然无关紧要了…… 沉香榭一如往昔地宁静。 等清淡的熏香味袭来,她的身体彻底放松在舒适的靠枕上时,疲倦如同潮水般涌来,从晨起请安闹到现在,要不是惦记着其琛的事儿,林七许估计会直接睡过去。 “你们都下去,我一个人休息会。” 屏退完伺候的人后,内室静谧地恍若隔世。 林七许在意识飘散最后一瞬,感受到了春日略带寒意的微风。 有人进来了。 她强撑着睁开眼,果然看见了嘴角隐含得意、自认大功一件的隐卫。她素性不爱废话,问道:“其琛打了杨映是怎么回事?” 隐卫被问得一愣,好在专业素质过人,即刻回答:“属下不清楚,您若想知道,给属下两个时辰的功夫去确认清楚。” “可以。另外,那只香囊加得多余,下次切莫擅自主张。”林七许言简意赅。 隐卫脸色瞬间微妙起来,问道:“是属下做得不妥?”他还以为会有额外的表扬呢。 “证物不是锦上添花就能让人更为信服的。试想,香囊是何其隐秘的东西,韩氏一贯作威作福,对下人也是口蜜腹剑,怎么可能连香囊都一并赠予了。即使想笼络人为她办事,金银珠宝不是更顶用,何必用此闺阁之物。”林七许掀起沉重的眼皮,困倦地看了眼恍然大悟的侍卫。 “道士失踪是怎么回事?”林七许问道。 这下隐卫严肃了神情,沉声摇头道:“属下不知。” “知道了。你下去。” 约莫是她的睡意写满了整张脸,隐卫收起满腹的疑问和委屈,默默无声地退走了。 暮色渐临,柳梢尖再也凝不住轻灵的春光时,这出由韩氏自导自演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圆满的结语。 韩庶妃失去了庶妃的名号与位份,降为一般妾室,无诏不得出镜春斋。 这算是变相的禁足了。 好在经过韩氏的苦苦哀求,加之摄政王实在没有恰当的人选来抚养王府精贵的一儿一女,对子嗣分外敏感的王爷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先让韩氏照顾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万幸孩子尚小,一时放在韩氏边上,也是稳妥的。 毕竟,王府就三个儿子,两个都没了亲娘在身边,摄政王也于心不忍。 晴好听到惩处时,就有些忿忿不平:“只是禁足,连孩子都许她养着。奴婢相信,凭韩氏的本事,总能咸鱼翻身的。”顺带换来燕竹的一记白眼。 “她,可不是咸鱼。哪有咸鱼生得出两个孩子的。”林七许凉凉地纠正。 提及孩子,晴好再后知后觉,也乖觉地合上了嘴。 林七许问道:“王妃那儿有什么风声?” “听说,两个孩子能继续由韩氏抚养,王妃出了不少力,似乎这是她的谏言。” 燕竹了然于心地说道。 “是呢,这孩子的下家真不好找。王府里有名有份的总统这几人,谁养都不算最合适。算来数去,王妃自己肯定不会养这两个烫手山芋,不如留着韩氏自个儿作孽。”林七许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指甲盖儿。 燕竹似有探寻地打量着她,只差话没出口。 嘿,这丫鬟真有心。 林七许笑得摆起手来:“我哪行呀,不是说这孩子多难养。毕竟,她的两个孩儿都身体健康,不像三公子,一个不当心就丢了命要担罪。可关键在于,他们有个不省心的娘,不知道给孩子积德,一味地替他俩得罪人,招惹祸事。要我说,王爷若是想寻人抚养,不如早点赐死韩氏,儿子教给王妃养育,女儿随意寻个妾室便好,如此皆大欢喜。” 王妃多个庶子捏在手里没有不好的,只要韩氏销声匿迹,不要时常出来找存在感,林七许还是觉得王妃能好好养韩氏留下的孩儿的。 燕竹颇有犹豫,到底还是吞吐地说出了口。 “要奴婢说,有子嗣傍身总归好些。依主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去争取下孩子的抚养权很有希望,而且两个孩子都不大,算好掰过来的。” 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在一旁为她谋划,林七许突觉得此生也算可以了。 她没有扫燕竹的兴,趁势静静点了头,表明她会考虑。 但也仅仅是考虑而已。 “燕笑呢?有没有漏出什么风声来?”林七许突然开口问。 燕竹她们几个互看了几眼,道:“既然韩氏被揭穿,燕笑自然是清白的。还是主子觉得,燕笑她有什么不妥?” “你们有见过哪个妃妾有孕后是她这个样子的吗?”林七许反问道。 王府上下如此多双眼睛,总会有人爱猜疑。 韩氏开了个头,保准有人会往这个方向猜。 就是王爷,望向燕笑的视线都充满着阴云密布的气息,如果燕笑真的作了些违背良心的事,那么这段时日的反常就很好解释了。 “确实奇怪呀。”一般妇人有孕都是得意且骄傲的,毕竟女人在这个世道上最大的价值是生儿育女,连王妃都为生儿子这件事忙活了半辈子。何况一个出身卑贱、无所依靠的通房丫鬟,即便只生个闺女,也算半个主子了。 林七许笑得淡泊:“王爷不是傻子,肯定会追查下去的。” 好戏在后头呢。 估计燕笑的孩子才是最不好处理的,是个男孩必定不讨王爷喜欢,是个女孩就更加前途无望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2章 事发突然 揣测连连 这几日的事端可谓接二连三,目不暇接。 安排完镜春斋的人手及待遇,摄政王妃冷得连一颗心都硬邦邦地发寒。回想起韩氏初进府,她扪心自问没有亏待过韩氏什么,相反地,在王爷跟前,她还屡屡表扬韩氏。即使抬举韩氏是为了和那会儿风头最劲的宁侧妃打擂台,可她不欠韩氏什么。 若非王妃昔日的顺水推舟,哪来韩氏往日的恩宠,以至于一步步地生下二小姐,继而有幸地诞育了周文柏。 与从来和王妃不对盘的宁氏相比,王妃做梦都没想到韩氏的心肠恶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现在尘埃落定,韩氏被王爷厌恶,大抵永生都得在镜春斋度日,可回过头来想想,王妃今儿夜里连觉都睡不好了。 “王妃,您不必太过忧虑了。三公子这几日吃得香,睡得好,前儿太医来请平安脉,说是一切都好呢。”秦嬷嬷替王妃褪下厚实的外衫,作为最懂得王妃心思的嬷嬷,她在旁尽力劝解着。 王妃自嘲一笑:“农夫与蛇的故事,没想到有一日也会发生在我身上。略有些感慨罢了。” 秦嬷嬷同样唾弃道:“前些年,您待韩氏真是没话说。即便后来翅膀硬了,有了儿女,平日争宠好强就罢了,左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家妾室不这般的。可这一年韩氏的种种行为,老奴看着都胆战心惊地,活像彻底变了个人。” “其实她也蠢。”王妃慢慢道,捻过一颗话梅含在嘴中,“宁氏出身比她好,又是最先生下男孩的,再说样貌恩宠样样都比她好。最终,不还是落得那般下场么。韩氏,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王爷重视嫡庶妻妾之分,何况我又有了儿子,哪怕承儿身娇体弱,王爷不那么地喜爱,可照常比庶子更加重视。” “嬷嬷你说,韩氏她究竟是哪里想不开呢?” 秦嬷嬷思考了片刻,摇摇头道:“韩氏的性情比之进府时少了些沉静安稳,却多了些浮躁焦虑。当初,她是多么的温吞细润、亭亭玉立,哪像这会儿,动不动拿丫鬟奴才撒气,满屋子地摔东西,发脾气。细究起来,是两年前的暮春左右,因生下二公子后没好生调养,受寒后发了场大病,缠绵病榻数月,莫非是那时脑子烧糊涂了?” 脑袋吹了股邪风,坏掉了? 王妃的目光与秦嬷嬷对视稍许,又回忆了会儿,才不确定道:“那场大病我也记得。王爷本来得了个新儿子,欢喜地不得了,没料想喜事差点成丧事,又一个儿子要没了亲娘,一怒之下怎么会有好脸色,索性把一个镜春斋的奴才都发落了。” 韩氏如今的班底都是后来添补的人手。 秦嬷嬷愈发慎重道:“韩氏从那场大病后渐渐骄纵,不过您碍着二公子的面子实在没好计较,加上王爷对她的怜惜,不免开始忍让。可大家都以为是添了儿子,使得韩氏的底气便足,故而不愿在您跟前做小伏低。可是,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是啊,谁能想到别的地方去。我也只当是韩氏翅膀硬了,仗着儿女跟我抬杠。如今想想,古怪蹊跷之事,确有不少。”王妃凝视着珍璃盘子上的酸梅腌果,神色有点扑朔迷离。 秦嬷嬷还道:“关键是痊愈之后,韩氏竟连陪嫁的两个丫鬟都发落了,其中一个似乎还是开过脸的。” “不是王爷处置的吗?” “那俩丫鬟哭着求韩氏,闹了好久,韩氏铁石心肠地,看着都觉得心凉。”为人奴才的,最怕碰上薄情寡义的主子,说卖就卖,半点不念情分。 良久,王妃才道:“此事先放一边,左右韩氏现在禁足镜春斋,我是放心的。” 细水长流的阴谋,同样需要不落痕迹地探寻。 一时三刻地,要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无异于痴人说梦。 ****** 春光渐暖,气温回升。 即使夕阳西斜,落日余晖之时,燕喜掀帘时吹进的风也清凉肆意,夹杂着一缕缕暮春独有的温煦,失了冬日的寒意刺骨。 脸色红润、步伐轻快的燕喜手捧一束娇红柔软的桃花,走路一蹦一跳地,心情极好。捧着的花苞水灵灵地可爱,是花房的奴才托她带来孝敬王妃的,顺便向王妃请个安。 “赶紧去寻个瓶子插起来。”作为正院的大丫鬟,燕喜无疑是极有体面的。她笑呵呵地指使着个小丫头去壁橱下寻花瓶。 王妃闻言扬眉笑道:“这李槐算是墙头草的典型,早前不是娶了韩氏的陪嫁丫鬟嘛,一心一意鞍前马后的。今儿倒迫不及待地孝敬我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燕喜闻言尴尬地立在桌前,进退不是。 秦嬷嬷赶紧地推她,催促道:“插好后拿去给燕笑,好生开解她一番。整日阴郁垂泪,王爷看了难免心烦,叫她长点心眼。” 燕喜朝着王妃福了福,才赶忙去了后头。 王妃注视着燕喜离去的背影,轻道:“燕喜倒真是心地善良。”其实,燕笑若不是开了脸,现在过得依旧不差。 近来王爷对燕笑冷淡许多,连带着底下人都有样学样的。 不过王爷是主子,下人们甩脸色是怎么回事。 亏得燕喜特别惦记她,时常跑去逗她笑。 王妃对燕喜的热心肠不知是喜是忧,但为了胎儿着想,自然不会阻拦。 “还不是王妃护着,到时候您给她寻户好人家就是。”秦嬷嬷附和道。 王妃瞟了眼秦嬷嬷,点破她的心思,笑道:“我哪护着她了,是秦嬷嬷你喜欢她。我知道你那二儿子,将近二十了,该讨个好媳妇。” 奴才们的心思左右不过这些,秦嬷嬷对她助益颇多,她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秦嬷嬷被堪颇心思,老脸上含了些殷勤的期盼,赔笑道:“不是老奴喜欢,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自个儿瞧上的。左右燕喜是老奴看着做事的,品性都很好,没不放心的。”这是舔着脸给儿子求亲了。 王妃颔首道:“嬷嬷放心,这事我准了。你寻个时间,和燕喜说。她点头,我就给他俩办婚事。” 总归,是双方都愿意。 秦嬷嬷早前就探过燕喜的口风,而燕喜本就野心不大,又有个燕笑当前车之鉴,压根没有开脸做小的想法,羞羞答答地,仅管一个字都没说,不过秦嬷嬷明白这事有戏。 如今得了王妃的准话,再没什么好犹豫的。 “好哟。”秦嬷嬷眯着眼笑。 王妃打量了会院中鲜嫩的花卉盆栽,问:“李槐娶的是韩氏的陪嫁丫鬟?” “正是,韩氏总统带了三个过来,都是水灵灵的漂亮姑娘。李槐自婆娘去后,打了好一阵的光棍,大约是为了拉拢他才把丫鬟许过去的。” “你找个时间去探探口风。”王妃淡淡道。 “老奴明白。” 直到蔡嬷嬷进来回禀镜春斋相关事宜,得知这个好消息,和秦嬷嬷互相打趣了一会儿。上头沉思的王妃才冷不丁地想起裘管事和佩玖的好事,自然多问了几句。 “裘管事家中老子娘都挺喜欢的,到底是裘管事自己相中的,怕不久就有喜了。”蔡嬷嬷老脸含笑。 王妃冷笑道:“有喜?还没在裘家站稳跟脚就敢替林氏做事,这份胆识我是佩服的。” 佩玖在京城没有亲族,唯有林氏一个依靠。 “上回秦嬷嬷敲打了佩玖一通,听说回去就病了,和针线房的陶娘子请了两天假。回来后和沉香榭的走动也少了,毕竟林氏被王爷禁足,晓事的人都应该长点脑子。” “佩玖的事以后再说。嫁了人的丫鬟是很难对旧主死心塌地的,等过几年生了孩子,还怕她不归顺于我。”王妃全然没拿丫鬟当回事,她心神微凝,问道:“去靖安侯府打听情况的小厮回来了吗?” 蔡嬷嬷摇头:“估摸还要会功夫。方才在外堂听王爷提起,老奴都吓得不轻。” 堂堂三品禁军骁骑卫佥事,杨映出身豪贵,本身就是兵营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军侯子弟,撇开其余所有因素,被一个半途从武、根底全无的林其琛打得……断了腿。 多么诡异的事情。 “老奴注意到林氏的神情,显然事前一无所知。” 王妃不禁微微冷笑:“林氏最会权衡利弊,心里头算计了得,总不会叫弟弟明着吃亏,和靖安侯府叫板的。要是真被她事先发现,还不紧着拦住弟弟,省得闯下大祸。你瞧着,靖安侯府绝对不会善摆甘休,从老太君到世子爷,哪个是心慈手软、宽厚大度的人。换做是我,也绝咽不下这口恶气。” 秦嬷嬷倒吸一口冷气,说道:“那林公子胆子也忒大了些,老虎嘴里都敢拔牙。” “嬷嬷可是忘了林氏如何进的府。既然弟弟自幼承姐姐的教养,性情不免相像些。不过昨儿这事,林其琛必然不是脑子一时发昏,事先应该谋划很久了。”王妃慢条斯理地讲着,语气却越来越漠然,“居然这般有恃无恐,当着杨映背后的靖安侯府和咱们谢家,都是吃干饭的么。即便是皇帝护着,可若存心在朝堂上给他下绊子,由头只嫌不够多呢,光是不孝父母这条,就能作弄死他。” 秦嬷嬷不解道:“这林公子按王妃您说的,策划此事许久,怎会没想到善后的问题?” “要么是杨映的腿伤能给他带来更加巨大的好处,要么是另有依仗,别有图谋。”按照林氏的缜密思维来说,林其琛不会太过冒进。 何况,杨映是她亲妹妹的夫婿,林其琛牵念姐姐,总会顾虑她几分。 “说来,儇儿始终不太稀罕杨映。” 秦嬷嬷做过谢儇的乳母,打心眼地疼她,担忧道:“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就算感情不睦,生几个孩子总没问题。” 王妃瞄了秦嬷嬷一眼,叹道:“儇儿是什么性子,拗起来谁都拧不过他。杨映冷淡她,婆婆刁难她,儇儿怎会服软去挽回丈夫过夜,好在人前还有几分薄面,不至于让外人轻瞧了她去。陆嬷嬷是儇儿在靖安侯府的管事嬷嬷,我也询问过她,仅管杨夫人不喜这儿媳满府皆知,可太夫人颇有青眼,加之儇儿本身的性子就掐尖要强,背后有着国公府撑腰。下人倒不会轻慢了去。” “还不止呢,侯府内务再过段时日,就落到世子夫人手上了。”秦嬷嬷语调轻快地补充。 “所幸儇儿尚小,日后慢慢由母亲和我开导,总会想明白的。这女人,最可靠的,无非是亲生的儿女,她不是和婆婆不对盘么,等她生下子嗣,在侯府站稳了跟脚。那会儿,就能真正地和顾氏平分春色了。”王妃又新想出了一条鼓动妹妹生孩子的法子,自觉为儇儿操碎了心,不免感慨万千,“儇儿本就不喜林氏,后头虽懂事了些,缓和了关系,可现在仍旧叫我心惊肉跳的。这时候,我倒庆幸儇儿和杨映感情一般了,若是如胶似漆,恩恩爱爱,夫君平白被林其琛打折了一条腿,儇儿还不找林氏来算账。” 可稚嫩的谢儇怎么是林七许的对手。 万一出些幺蛾子,王妃还得想着怎么善后。 秦嬷嬷只能顺着王妃的话接下去:“是呢,王爷和太妃对林氏别有青眼,真出了什么事,您自然难做人。” 要击杀,必一招致胜,万不可拖泥带水。 “细数来,除了最初的进府,林氏也算安分守己。”王妃淡笑道,“如今也是正一品的亲王侧妃了,穿戴日日素净不说,比低调的尤氏还谦让。” 尤其在经历法华寺意外后,林氏自己知道狠狠开罪了王妃,这些天做人做事愈发小心,韩氏诬陷她时,看着林氏的做派,是有意向王妃靠拢的。 可王妃吃了她一回亏,学乖了,不愿轻易和她沾边。 且看日后。 秦嬷嬷赔笑道:“尤侧妃到底生养了两个孩儿,资历也深,林氏她有什么好张扬的。” 王妃静静地没说话,搁下仅仅沾了唇的茶盏。说起尤氏的一双女儿,她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宝贝,尤其那贪玩贪吃的荣宪,该多和女儿培养下感情,省得又被林氏那人勾引走了,正预备着下榻瞧瞧一双儿女。说来正巧,荣宪身着杏黄色的轻柔春衫,挂着五彩璎珞圈,捧着丫鬟给她做的布老虎,踢踢踏踏地跑进了内室找母妃。 “母妃,荣宪来了。” 长女活泼极了,常常跳跳走走,说话间都带着股飞扬的风采,成日生机勃勃,有说有笑,瞧着就让人喜爱。 正所谓有对比就有差距,王妃瞅瞅她那春日仍在床上捂着被子的幼子,心就钻心地疼。 “乖女儿,走路要慢些,别老跑着来。”王妃对着爱女素有耐心,这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上百遍依旧神色柔和。 荣宪不以为然,理直气壮道:“父王说荣宪这样很好,很好很好的。” 为了强调自己没错,荣宪连用了三个很好来表示。 “母妃怎么不知道?”女儿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一贯高超,王妃很早就领教了。 几个月前,女儿就嚷嚷着要去找大姐姐顽,还说很喜欢尤侧妃新生的妹妹,王妃那段时日忙着照料幼子,晓得女儿无聊,略一思索就准了,只吩咐阿芜一同跟去看顾。 直到一次机缘巧合,王爷抱着荣宪踏入正院,王妃正领着幼子在廊下赏花晒太阳,见状立刻上前,看着似笑非笑的丈夫和垂头丧气的闺女,她的一颗心立马提了起来。 幼子尚且不会开口叫人,就睁着一双细润的眼打量着陌生的世界。两个眼珠黑黝黝地转溜,如乌泱泱的黑葡萄般,难得显出了几分机灵和狡黠。 “弟弟。”荣宪素来亲近弟弟,立马奔过来哄弟弟,意图逃避掉母亲的诘问。 王妃机敏,从王爷的神情来看,显然荣宪没犯什么错事,相反地,令王爷颇有兴味。 以往这种饱含兴致的目光,她只能从王爷看向某位妾室的视线里捕捉到。奈何谢俪身为正室,在其位谋其事,一言一行需要符合王府女主人的身份,最好端庄守礼,不免有时无趣了些。 谢俪清醒自知地明白这一切,却也无可奈何。 总归王爷待她有情有义,和世上大多数的正妻相比,她应该知足。 “荣宪是怎么了?”王妃笑吟吟道。 王爷瞟着借逗弟弟、一言不发的荣宪,打趣道:“瞒着你在外头偷偷做坏事。” 王妃“咦”了一声,余光和伺候荣宪出去的阿芜对视了稍许,心知不是什么大事,口吻便松快起来,徐徐道:“荣宪今儿早晨和我说,要去尤妹妹处看妹妹,因以前是去惯了的,我便吩咐阿芜跟着,许她走了。看来,是别有隐情呢。”她笑意盈盈地瞄了眼做贼心虚的闺女,神态和蔼极了。 荣宪这时才转过身来,对着母妃露出讨好的笑容。 不过荣宪的内心忐忑极了,直觉上她似乎窥破了母妃的小小心思。她今儿去见的那个人,母妃知道了会不高兴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3章 由因究果 水到渠成 风柔柔地吹过庭院,不经意地拂落几片雪白的梨花。 王爷走向幼子,边走边温和地笑:“林侧妃喜欢坐在石头上发呆,王府中人尽皆知。偏荣宪,居然在旁边偷偷地瞧着,被本王逮了个正着。” 王妃一听又与林氏有关,心底狠狠打了个结。 林氏时常坐在假山边的石头上,不是喂鱼,就是丢石子,摄政王撞见过不少回,见这爱好无伤大雅,不会多在意什么。时间久了,还喂肥了池里的鱼儿。 王妃同样有所耳闻,只当她性格怪癖了些。 荣宪转过身来,老实交代道:“开始我确实是去尤娘娘那的,后来觉得无趣,就带着阿芜姐姐跑了出来,母妃放心,我都离池子很远的,没沾过一滴水,很规矩很规矩的。” 深怕母妃不信,荣宪特意强调了一遍自个儿的规矩。 要不是在王爷面前,王妃估摸着要冷脸了。 女儿怎么就如此亲近林氏? 反倒是摄政王哈哈一笑:“咱们荣宪,最爱说自己守礼规矩了。父王可听着你一边看着林侧妃,一边默默舔着嘴唇,一副可爱的贪吃样。” 王妃按捺住心下的犹疑与些许不满,奇道:“荣宪贪吃什么了?” 荣宪这下站得更规矩了,盯着脚尖瞧了会,鼓了股小脸,才小声道:“上回林娘娘刚好捞了条肥鱼上来,原地生了火吩咐厨子调好料后开始烤,香味好香好香地,荣宪一时嘴馋,就出来了。不过那条鱼,做得真好吃。” 事到如今还一副念念不忘的模样。 王妃又好气又好笑。 摄政王一路上就细细地问了闺女,此刻更面目含笑地道:“估摸着是林侧妃特意诱你这小馋虫出来的。” 手指头拧成麻花的荣宪郁闷地点头:“我也这么想,那天看见我出来,林娘娘一点都不吃惊,还笑盈盈地招呼了我。吃食是现做的,阿芜先尝了尝,我才跟着吃的,回来没拉肚子。” 林七许禁足解放出来后,也思考过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与荣宪相处。 不过一件措手不及的意外,使她根本没得选择。 即便会使得王妃对她更不满,也要硬着头皮做下去。 荣宪的后面半句是跟王妃解释的,生怕母亲怪她不守规矩,在外吃不干净的东西。 当着摄政王的面,王妃总不好和女儿教导一些提防林氏的话儿,且女儿安然无恙,她便宽和地微笑:“下次若爱吃烤鱼,吩咐厨子去做,还怕母亲不给你这馋猫吃吗?” 荣宪乖巧地点头,然后凑过去和父王窃窃私语。 眼见摄政王唇边的笑意愈发扩大,王妃便知这调皮捣蛋的女儿又在说些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话了。 最后摄政王放声大笑,大约是笑意盎然,惊得摇篮里的幼子跟着一起咯咯笑。 正院的气氛和睦极了,院里当值的奴才都跟着轻松起来,照映着蓬勃的春色满园,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子清香,王妃知足又安慰,连带着对林氏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左右,她一个无子女的妾室,一辈子都享受不到这般得之不易的温馨了。 “王爷倒是说给臣妾听听,好让臣妾一起乐呵乐呵。”王妃瞥了瞥朝她做鬼脸的荣宪,为爱女的受宠感到自豪。 摄政王没卖关子,含笑道:“荣宪说,母妃在父王面前对她特别温柔善良,不像私底下偷偷地训她规矩不严,有时还会让凶巴巴的嬷嬷指点她,她叫本王多来你这儿哄你高兴。” 换成一般人在王爷面前讲这话,他自然会想到别处去,甚至误会王妃以子女争宠,又待孩子表里不一。 可荣宪的口吻和神态恰当地表现出了孩童的稚嫩天真,又是王妃的长女爱女,王爷只作童言,聊以取乐。 同样地,若是他人在王爷跟前嚼舌根,怨恼王妃人前人后对她不一样,王妃必然面上不显,可一定积怨在心。 不过,这话从女儿嘴里说来。 王妃听着连头发丝儿都透露着欢喜,女儿懵懂无知,却已经会哄着王爷多来正院里,甚至她从未刻意教导过女儿要为母亲争宠,可如今的情形多么令她欣慰又安心呐。 当然,欣慰归欣慰,该清楚的要详细了解。 王妃可不好糊弄。 事后,王妃招来阿芜详细地问了遍事情经过。 阿芜得知王妃心存不满,皱了张清秀的脸,为难道:“郡主心性高,不许奴婢和您说。加之郡主平常都很守规矩,奴婢这才没有和您回禀。” 王妃倒不在意阿芜的隐瞒,只问:“没有其他瞒着我了?” 阿芜抬眼看了看王妃,才低声道:“郡主自出外玩耍后,经常能听到不少闲言碎语,其中不乏关于府中妾室还有您的。有一回,郡主支开奴婢去拿鱼饵,自己一个人在假山后躲着,奴婢不晓得她听见了什么。可奴婢回来后,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说道此处,阿芜不自然地顿了顿,神色闪躲起来,道:“郡主问,母妃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娘娘们。还问,既然母妃不喜欢,为什么父王老去她们那儿。”阿芜顺势跪下,接着道:“奴婢立刻嘘了嘘声,让郡主千万不要在王爷面前问起这些。郡主还问,为什么不能问父王。奴婢实在没法再解释什么,后来郡主看了我一会儿,模样不大高兴,然后就不说话了。那天回正院时,家中老子娘病了,就匆匆告了假回去探病,再回府时就忘了这事,请王妃恕罪。” 王妃本正剥着莲子,白花花地摆了一小盘。 听阿芜说说一时真不知如何反应是好,女儿的早慧和体贴,令她唏嘘不已。原来女儿天真贪玩的外表下,已经如此懂事明理了,不过阿芜不在的那点时间,荣宪究竟听见了什么,才会莫名其妙地问出‘母妃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娘娘们’。 要知道,王妃在意形象,在丈夫儿女面前从来不会显露出作为女人的善妒一面,对着妾室从来温声细语,宽厚相待。 自然,私底下她自问也不是刻薄的主母,不会刻意针对谁。 但要继续亲切着,张口闭口一个“林妹妹”“尤妹妹”的,她还真做不到。 “郡主年纪小可主意大,这回且算了,下次若还有同样的事发生,务必第一时间回禀。”王妃又能拿闺女如何,逼问爱女是不行的,平白伤了情分。总归她日后嫁人,也要明白妻妾间的规矩的。 燕笑开脸有孕,燕喜即将嫁人,阿芜会是后面几年正院的第一把手,王妃不会轻易责罚她,且阿芜从来做事有度,踏实勤快,王妃一向蛮喜欢她的。 阿芜感激地笑了笑:“奴婢明白的。要说王府的几个小主子里,就数咱们郡主最讨人喜欢,嘴巴甜不说,还特别善良有礼,对着兄弟姐妹都很亲近,不仅如此也和王妃您贴心。” 夸自个儿的闺女,王妃总不会板着个脸,她浅笑着收下了这番恭维。 眼见着过了这关,阿芜跨出内室的门槛后,就长长嘘了口气。幸亏郡主无碍,否则以王妃的缜密心肠,断然不会轻巧地放过她,回空无一人的茶水房沏茶时,门外消息灵通的荣宪眨巴眨巴着眼,小脑袋靠在紫檀门板上,直直盯着她一脸关切的模样。 阿芜见四下无人,才紧着拉荣宪进来,急道:“我的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荣宪一派好奇宝宝的表情:“母妃是问你那天的事了吗?” “当然。” “阿芜姐姐怎么说的?”这下换荣宪急了,仰着头看她,迫切之意写满了整张脸。 阿芜如实道:“都按小主子讲的,奴婢瞧着,王妃挺信的。”方才应付王妃的话不过片面之词,省略了无数事实而精简成的版本。也就荣宪没出事,王妃只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下人在偷偷地嚼舌根。 这在奴仆成群、鱼龙混杂的王府是避免不了的事。 王妃没有办法细究下去,大肆查找起来,若是闹到王爷跟前,她十有八九落不到什么好处。 “咦,母妃这么简单地信了。”荣宪一脸惊悚。 阿芜更奇道:“郡主是王妃的亲女儿,我也是正院里伺候的老人了,从根本上来讲,没有瞒王妃的必要。即便隐瞒了些其他,可起码不会害王妃吶。”阿芜的父母兄姐全在谢府做事,哪敢有半分叛主的念头。 荣宪撅了撅嘴,饱含浓浓的郁闷。 “怎么了?郡主。”郡主人小鬼大,早慧又敏黠,阿芜有时觉得自己尚不如一个孩子机变灵敏。 “我在想,母妃是不是心中起疑才故意让姐姐你以为她信了的。”荣宪抓了抓头皮,小小的心思有点转不过来,林娘娘说母亲很厉害的,必然要亲自查证才会信,还叫她故意留点间隙让母亲去自己探寻。 可母妃已经信了,她还能做什么呢。 阿芜张大了嘴,连连摇头:“不至于,王妃不是那种敏感多思的人,何况郡主又不会害自己的母妃。” “可母亲都没问你,那天我在假山后是听见了谁的话呀。”荣宪闷闷地说。按理说,以母妃平常对她的上心程度,是一定会问的。 阿芜笑道:“那郡主愿意告诉我,你听见了谁的声音呀?” 内院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存心逮一个下人是绰绰有余。 荣宪连犹疑都不曾有一下,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不要,我不说。” “好好,郡主快些回屋,王妃才问完我话呢,你就等不及地找我,被有心人撞着,奴婢不好在王妃面前交代的。”阿芜拿布擦手,细细地放了茶叶,然后用手肘推了推赖着不走的荣宪。 荣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迈着小短腿出了茶房,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得意洋洋,她的余光灵敏地捕捉到拐角处一抹熟悉的衣衫掠过,她聪慧的小脑袋瓜转悠了几圈就猜到了是谁。 这种老气又朴实的布料,正院里只有秦嬷嬷才会穿得堂堂正正。 果然,林娘娘教得都好准。 荣宪心中飘飘然地,一蹦三跳地回屋和丫鬟玩翻绳了。 ****** 若说王妃对正院的掌控力是面面俱到,那么进府不到两年的林七许对王府消息的灵敏度,可以用出神入化四个字来形容。 那日和荣宪搭话间,摄政王翩然而至。 连接口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大大方方地应下。 林七许对这样的偶遇束手无策,因为这片地儿可不是王爷去正院的必经之路,她是万万料不到王爷肯绕路的。 可能是她太过“钟爱”这块休憩之地,以至于摄政王会时不时来瞅瞅。 看来下次吸取教训,紧着换地才好。 目送走和谐的父女俩,轻松起来的桃花捧着瓷碗在一旁问道:“主子,王妃不会生气。”暗地里诱拐人家的闺女不好。 连迟钝不已的桃花都感受到了王妃近来对林七许的不满和刁难。 “不会的。我又没动她女儿一根汗毛。”相反地,为了讨好这位难搞的小祖宗,林七许还亲手献艺,搞了条味道鲜美的烤鱼。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荣宪孩子天性,不难打好关系,林七许使了些力气,终让这位身份尊贵、打骂不得的天之骄女愿意守口如瓶。 回想起来,真真是飞来横祸,人算不如天算。 林七许难得体会了一把憋屈的滋味。 那天,荣宪之所以支开阿芜,独自一人。 是因为瞧着假山别有洞天,意图大试身手,可阿芜在旁一定会百般劝阻,不许她没仪态地攀爬山石,甚至在回去后会向母妃“狠狠”地告一状。 终究只是个孩子,天真如她哪晓得上去容易下来难,可怜的郡主被困在了几丈高的假山洞里,三面青苔微湿,藤蔓掩映,时不时地还能看见爬过的小昆虫。 万幸,荣宪天生胆大,寻常姑娘怕得要死的毛毛虫,她也能咽着口水,睁大眼睛盯着它蠕动过去。 奈何腿脚酸痛,半边身体都僵住了。 还得防着周遭的蚊虫蛇蚁钻进她的衣裳里去,这般一想,荣宪小小的身躯更加凌乱了。 正欲呼喊求救时,她发觉有两个人‘降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即假山的最高点。转移掉注意力的荣宪咽下了呼喊。 她的心底愈发纳闷,好等奇心盖过了身体的不适感,她竖起耳朵听着响动。 大白天在王府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的,除了些神出鬼没的隐卫,真是没谁了。 这两位,一个是林七许身边爱画蛇添足的十三号,另一个是保护林其琛的八号。两方人马经常会挑个时间点聚聚会,交流下情报啥的。 为防窃听,隐卫们交流一律用缩写版的月氏语。 年幼的荣宪撞了大运,在外头听了许久的鸟语。 她整个脑袋听得晕晕乎乎地,依稀记得常来正院礼佛的林娘娘似乎也会说这话,宫里的祖母偶尔会捏着卷书喃喃低语,听来很像一回事。 祖母是月氏人,那两个会飞的‘神仙’莫非也来自月氏? 脑袋瓜好使的荣宪,一下子抓住了精髓。 上面的隐卫们叽里呱啦地用月氏语交谈畅快,一时三刻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可委屈坏了在下头脚麻腰酸的小荣宪。 然而,作为女性的直觉告诉荣宪,此刻贸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不明智的。 所以,荣宪蹲在石洞里,瑟瑟缩缩地,一张笑脸皱成了包子,纠结不堪。 这种苦闷感在他俩用她听得懂的话交谈后,瞬间荡然无存。 八号的口吻简直如同怨妇一般:“我家那位少爷天天都觉得他那亲姐被王妃虐待着,被王爷冷落着,简直是被害幻想,这不,又打发我过来探听消息了。” 王妃这个字眼敏锐地撞进了荣宪的耳朵里,她一下子就激灵了。 两个月氏人怎么说起母妃了? 他们也认识吗? “嘿,冷落个啥呢。昨晚王爷还歇在侧妃那。”十三号正是最爱自作聪明的隐卫,这会儿眯着眼睛猥琐地笑,浑身散发着不堪入目的气质。 仅管不是有意听墙角,可声音就是不自觉地钻入他的耳朵,三更半夜地,底下的男女恩爱缠绵,可怜的他只能在屋顶数星星,看月亮。 “歇就歇,你笑得怎么回事,正经些。” 八号可比十三号正派多了,是一脸冷淡的冰块脸。 十三号嘿嘿笑地停不下来:“论这王府里,最多就王妃给她些脸色看,时而敲打敲打她咯,旁人就连王爷都不太说重话的。至于别的猫呀狗的,这位主子动起手来,我都怵得慌,你的主子瞎操心个啥。他管好自己就成。要我说,她最操碎了心的就是林公子,老大不小地,不肯结婚,不肯将就。实在不行,抢别人老婆也成呀。” 林其琛的风流韵事,在隐卫里是悄悄传开了的。 “咱这小主子就是担心王妃给她脸瞧,可王妃终究是做主母的,妻妾两个面上敷衍着就行了,谁指望大妇掏出颗真心来对待下面的妾室。” 八号看惯了内宅隐私,极其老道地说道。 “掏出来不见得有人要呢。”十三号更是看得开。 八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4章 运气背极 哄骗花朵 午后的花园子静谧异常,连阳光都慵懒地不言不语,除了扑腾飞过的蝴蝶和随风轻摇的花朵,隐卫们不以为有谁会误打误撞地听去这番话。 可即便如此,天性谨慎的他们始终没提及两位姓甚名谁,言语间只用她他代替,荣宪年纪小,不懂妾室的‘深层’关系,就算竖起了两只耳朵,照常听得云里雾里的。 一段话里最清楚明白的反倒是,‘王妃给妾室脸色看’这句。 浑然没记得那句揭露林其琛不婚本质的‘抢别人老婆’。 荣宪迷糊地皱起了眉头。 母妃明明对她们很好呀! 她记得牢牢地,上回韩庶妃嚷嚷着孩子头疼,硬是三更半夜地来正院闹,连她睡眠极沉的人都被吵醒了,何况素来浅眠的弟弟。就这样,视弟弟为心头宝的母妃也没多和韩氏计较,大方地请了太医。 还有尤氏,母妃赏给她的东西总是最多最好,好些个她喜欢的物件都被母妃拿去给尤氏的女儿们顽了,气得她私下牙痒痒的。 归根究底,荣宪爱去尤氏去,主要是去玩那些物件,贪一时新鲜。 她的母妃多么和蔼可亲,宽和大方,岂容得这些没眼睛的东西污蔑! 荣宪越想越气,一不做二不休,顺手捡起旁边的石子,噌地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出了石洞,雄赳赳气昂昂,‘啪啪’地丢在那俩人的身上。 小小的水晶人边丢还边嚷嚷着。 “你们胡说什么。敢不敢和我去见母妃,咱们当面对质。” 荣宪仅管心底纯善,可自幼众星捧月,又被母亲屡屡教导作为郡主的威仪,这会儿板起小脸,端起架子,挺像模像样的。 只可怜了假山顶上画圈圈闲聊的两枚隐卫,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打得愣头愣脑。 “这谁?”八号问。 十三号悄声道:“王妃的亲闺女。” 八号:“……” 十三号可机灵多了,立刻露出了老狐狸的微笑,慢慢蹭到边上,笑眯眯道:“郡主好呀,真巧。” 巧得大白天都撞鬼了。 难得八号来王府一日游,两兄弟趁机聚聚,随便挑了个人烟僻静的地方,是为什么底下会钻出个大活人,最倒霉的是,并非普通的奴才下人,而是荣宪郡主。 荣宪大大方方地将两个贼子打量了遍,紧接着冷哼了声。 十三号不善于哄孩子,但难得有了个和当差以外的人可以沟通,心底隐隐有些兴奋。 “郡主都听见了?” 荣宪继续恨恨盯着她。 十三号苦恼地揪了揪头皮,和八号莫名地对视了眼。八号为防再生变故,直接拉起面罩,打了个眼色给他,立马轻飘飘地飞走了,转眼间没了身影。 假山上留下满脸惊奇的荣宪和十三号面面相觑。 “郡主会告诉王妃吗?”先稳住小孩子是重点,十三号不得已蹲下身,好声好气地商量。他若记得不错,不但暴露了自己,隐约还把林公子和谢儇的事一起卖了。 荣宪傲气又坚持,理所应当地“嗯”了声。 十三号郁闷地呸了呸,又问:“那你愿意那些妾室们受罚吗?”只能连哄带骗了。 五六岁的孩子不太懂其中利害关系,继续瞪着圆溜溜的眼瞅他,嘴巴紧紧闭着。 十三号心底美滋滋地笑,看来有希望。 “你想,你母妃对她们不好,你作为她的闺女,总不能为虎作伥,让那些可怜的妾室们更惨。”虽然这非常不厚道,可十三号做得问心无愧。 荣宪嘀咕道:“我母妃又不是坏人,对她们很好。” “那是因为你们是母女,王妃为什么要对你坏呢?” 荣宪更加想当然了,问:“就算妾室不是母妃的亲人,可母妃为什么要针对她们,肯定是她们做错了。”做错就要受罚,是天经地义的。 “这个我真不知道。可你想,万一就害了她们怎么办?”十三号语气伤感了些,仅管是哄骗孩子,可戏必须得足。 “害了会怎么样?” 荣宪眨巴着眼望他。 小孩子就是十万个为什么的终极版。 十三号一本正经答道:“或许你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怎么会?母妃很好的!”荣宪死活不信。 十三号勾了勾小拇指,说道:“郡主,你年纪还小,很多事看不懂。今儿的事,你不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坏处,相反地,你还收获了个小秘密,不开心吗?” 王妃对儿女看管地紧,教养严格,平时日常起居事无巨细都要下人一一汇报,稍有差池就会把荣宪叫过去做一番规矩。 荣宪在嬷嬷丫鬟的环绕下生活,没有半点隐私秘密。 “秘密有什么用呀?”荣宪好奇道。 可显然,孩子已经动心了。 十三号循循善诱:“秘密是宝贵的,所以它的用途也很宝贵,需要你自己发现呀。”他开始画饼充饥,讲空话了。 荣宪:“……” “郡主你想,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也没有胆子对你做什么。过会儿我抱你下去,这边上头很危险,不好待得久。回去之后,你好生考虑我的话。不说,没有人会受伤,可一旦说了,万一有人倒霉怎么办?”十三号微笑道,“你的母妃肯定教导你要做个善良的孩子,能够卖好给他人时,尽力而为。现在机会来了,请好好把握。” 其实十三号再油嘴滑舌,都抵不住心底涌起的森森寒意。 倘若被王妃知晓了今儿的事,稍稍作一番考证,只怕本就步履维艰的林氏难以交代;可要他心狠手辣直接灭口了小郡主,先不说主子会不会怪罪,光这结下的深仇大恨都令人胆战心惊。 尤其,良心上也会受谴责。 十三号之前做过比杀孩子更天理难容的事,可过去的都过去了,做人要向前看,跟了林氏一年半载,他的刀上几乎没舔过血,心性不免柔软下来。 荣宪小声道:“真的会害了人吗?” “当然。”十三号淡笑道,“不过让郡主你把这件事先在心里放一放,搁一搁,藏一阵子。如果有天我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母妃的事,那时你就可以大方地讲出来。” 荣宪似懂非懂的目光澄净明亮,是不含任何瑕疵的通灵美玉。 十三号对上孩子干净的眼神,一股狼狈感悄然来袭。视线一掉开,他便发现不远处的侍女正艰难地行走在湿滑的青苔上,不停地半躬着身子,嘴上还念念有词,明显在寻人。 “那是你身边的奴婢吗?”十三号问。 荣宪随意看了眼,满腹心事地点点头,眼睛却依旧对着面前的怪叔叔,不断反复地问自己,这个人真的可以相信吗?他看着不像好人,大白天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衣服,样式古怪,脖子上还有面巾,腰间配着只有侍卫才用的刀剑和其他鼓鼓囊囊的袋子,行动却和侍卫不大一样……最关键的是,他背地里偷偷说她母妃的坏话。 爱思考的乖宝宝开始回忆,意图从往昔的一点一滴里揪出母妃是个坏人的罪证。 自法华寺归来后,王妃打从心底里不喜林氏,平日态度自然不比从前。 孩子心性敏感,是感受地出来的。 十三号靠近荣宪,说道:“我这就抱郡主下去。得罪了。” 小小的身躯倚在十三号的身上,荣宪被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小手抵在十三号硬邦邦的胸肌上,大概触感不错,还特别好奇地多揉了几下,心底默默好奇,这怎么和父王、母妃的都不一样呢。 “干嘛呢?”十三号被摸得怪怪的。 荣宪撇撇嘴不说话。 不过十三号终究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隐卫,日常卫生没法特别讲究,连着几天没有沐浴,加之习武之人运动大,出汗多,体味不免浓重。 幸好时间不过短短几瞬,荣宪的脸皱成了苦兮兮的模样,显然被十三号的味道熏坏了。 “你,你都不洗澡呀。” 在十三号东张西望、注意行踪的时候,荣宪气鼓鼓地问道。 十三号“啊”了声,见荣宪嗓门略大,又不得已压低道:“对不住了,郡主。” 荣宪煞有其事地点头:“是挺对不住的。不过算了,看在你人不坏的份上,又好心把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抱下来,本郡主决定在心底为你保留一个秘密。” 十三号见目的达成,总算稍稍松了口气,美滋滋地呵呵笑。 随即又脸色一绷,他莫名地情绪低落起来:“那属下快走过来了。郡主记得想好说辞,不要漏了陷。” “嗯,放心,你快走,省得被人发现。”荣宪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以后别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真出了什么好歹,你最爱的母妃可受不了。”十三号看她在分别之际连正眼都没多瞧自个儿一眼,心底涌上酸溜溜的滋味。 或许自己真的孤独太久了。 以至于一个天真的孩子,不过寥寥几句童言稚语,他就恋恋不舍了。 十三呀十三,还能再没出息些么。他默默地心酸不已。 “我明白的,你走好。”荣宪笑嘻嘻地应着,一面开始掸着裙摆处的灰尘。裙子弄脏,回去母妃肯定会训她的, “好。”十三号收起最要不得的失落,背过身子,临走之际玩笑般地多了句嘴,“你的屁股上沾了块泥巴。”说完连自己都闹了个大红脸,赶忙地纵身一跃,腾空离开了。 暖融融的春风里十三号还能听见荣宪气急败坏的叫声,他微笑着睁开眼,掠过王府明媚的满院春色,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原来,这就是命运眷顾的感觉,真好。 他这厢感怀着今日发生的一切,而他的‘命运女神’荣宪却郁闷不已地拿树叶擦屁股上的污渍,连续抹了好几下,她用力地扭头瞅了眼,然后愤愤地坐在了石凳上,等着阿芜循声而至。 这鬼一样的黑衣人,太坏了。 她忿忿地拿树枝摔打着石头,抒发内心的极度不满。 之前不提醒她不说,最后何必故作好心地告诉她。 而且秽物还是在屁股上,多么尴尬的部位,换做别人都不好意思说,怎么他说得如此正大光明。 真是不知羞…… 荣宪托着腮帮子鼓鼓地,气呼呼地坐着。 即便受了点闲气,可她的精神头不错。 毕竟过惯了循规蹈矩的生活,每日在正院做一位言行规矩、说笑端庄的郡主,难得溜出来能碰上一位不一样的人,总归还是好玩的事。 这大约是荣宪决定隐瞒的重要原因。 依照母妃的脾性,荣宪的确不敢徒增杀孽。本来母妃生气起来就很吓人,她还是母妃的小心肝呢,都接受不了,换做无关紧要的外人,或许真的会承受不住…… 等荣宪胡思乱想一通后,看着匆匆过来、眼泪都快掉下来的阿芜,荣宪气派地拍了拍灰不溜秋的后裙,站起来做好生平第一次说大谎的准备。 毕竟答应了别人,要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荣宪微微一笑。 她真是个好孩子。 ****** 春光微醺,拂过飞起来的碧色琉璃瓦,细碎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林七许日复一日地在书案前抄写佛经,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仅管对太妃是存着讨好与依靠的目的,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不付出些真心,怎么能换回真心呢? 况且,太妃是真的对她心存怜意。 将心比心,她愿意好好侍奉。 而这时,教唆坏了个乖宝宝的十三号,全然没有半分愧疚感。虽说是他循循善诱,语重心长,可最后自愿答应的是荣宪自己。他没有逼迫,没有威胁,一切都是基于你情我愿的条件里达成的和平协议。 就结果来论,十三号是沾沾自喜的。 所以,当林七许听到十三号成功哄骗王府的花朵时,不禁深深审视了遍他。如今她在禁足中,不好出去做些什么,自然与荣宪断了来往。甚至,她坚信在日后的一段时间里,王妃都会对她严防死守,等闲不好接近郡主。 而为了不再刺激脆弱的王妃,林七许决定远离正院的一切人事。 不想,自己的这位隐卫如此才华出众,辞色了得。 好在一定程度上来讲,的的确确省去了个大麻烦。否则,王爷王妃审问起她来,林七许自问真编不出天衣无缝的借口来应对。 尤其当王妃已然防她如鬼时。 “你记得没错只说了那些话?没有多余的事了?”首先得了解荣宪知道了些什么,万一事情败露,她也好措手解决。 孩子记性偏差大,往往只记得些紧要的字眼,整句话是难以记忆的。 根本不会在乎其琛要去抢老婆这事。 “绝对没有。”十三号做事并不粗心,即便四下没人也用月氏语和八号交谈,只是后来气氛轻松,闲来家话,便没顾忌这么多了。 林七许奇道:“你不是月氏人么?按理说,八号同是月氏人,即便略通大梁话,也不会顺嘴地就说出来?”她的关注点非常奇特。 十三号静默许久,方道:“属下并非出身月氏,可也不是大梁人。属下来自一个和大梁说同一种语言的国家。” “喔,难怪。”林七许没有深究下去隐卫的身世来历,紧接着表扬了他几句,“荣宪那孩子心性很好,你做得不错。要是你一时脑子不清楚,做了点无法挽回的事。当真是大罗金仙都补救不了。” “属下确实想过下下策,可善后不好处理,毕竟郡主和一般的下人不可同日而语。不管对她做了什么,都势必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万一波及到您,属下定难辞其咎。”十三号对今天的意外挺不是滋味的,只是运气太背,被郡主撞了个正着,偏偏还听去了些关键之词,比如姐弟之说,王妃很容易联想到林氏的头上,再一查证,极有可能坐实。 总归,是他大意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日后你务必更加谨慎,荣宪有可能撞见,意味着别人有同等的机会。王府里高手隐没,非寻常之地。” 林七许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将荣宪这孩子的嘴彻底封上,让这件事成为荣宪心底真正的一个秘密。 万幸荣宪心性明朗,对她没什么偏见,操作起来就算有一定的难度,也并非不可行。方法慢慢想,迟早能有的。 自然,也必须有一个荣宪不小心说漏了嘴的方案。 靠别人的嘴巴苟且偷生,绝对不是林七许的风格。 “属下很早就知,好在他们多关注前院书房重地,等闲不进二门。后院毕竟是王爷的姬妾子女日常起居之处,他们不好过多地窥探隐秘,想来是规矩所限。倒为属下行了极大方便。”十三号回道。 林七许颔首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是兴风作浪之人,却不得不防着他人作妖。舅母留你俩给我,大抵是存了这般心思。不到绝地,我是不希望拿你们的命去换别的,否则将来再见舅母,我都不好交代。” “属下明白,日后定誓死效忠,用心办差。” “好,你先下去。” 林七许含笑点头,待内室空无一人后方沉思起来,大抵因太过投入,直到燕竹进屋向她表示佩玖在外求见。 “进来。”她豁然睁开了眼。 多日未见的佩玖身着芽黄对襟褙子挑着一缕缕团花暗纹,下身是墨绿的百褶裙,发髻上没有醒目的珠钗点缀,插着几只小巧玲珑的绢花,整体打扮秀气而规矩。光看眉眼间的舒心与柔和,林七许可以确信,裘管家待她是不错的。 神态恭顺的她一进来就行了大礼,根本没有外间所传的骄横模样。 “起来。” 林七许不喜欢和人打马虎眼,张口就问:“王妃寻人和你说过话吗?” “讲过,是提醒奴婢的身份。”佩玖显然对主子又愧疚又畏缩,一字一句答得认真极了。 “还有问过你其他的吗?可否有按照我说的答了?”林七许笃定王妃一定会逼问佩玖些事情,特意传授了些隐秘予她,好让她顺利交差。 佩玖摇摇头:“嬷嬷她语气严厉,不过没逼问奴婢什么。只叫奴婢好自为之,千万莫作出些别的来。” 这话一说,林七许不由得添了几分凝重。 王妃她是真的要留佩玖做一个底牌了。 多么能忍的主母呀。 此时此刻完全不必要王妃隐忍,她几乎有一千万个把握打倒自己,并且压得永世不得翻身,却愿意忍气吞声地默许。 连林七许都觉得王妃忍过头了。 她思量一会,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裘管事对你如何?” “啊?”佩玖没想到会问这个,反应过来才羞羞地点头,脸上的红晕清晰可见,那种幸福感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即使如此,多说无益。 林七许看了她很久,神情温和如前,却说出了一句无法想象的话。 “你以后不用来了,好好过日子。” 自己的命如浮萍漂泊,无所依仗。可佩玖不一样,能遇到个珍惜她的男子,这是件好事。 “啊?”佩玖又懵了。 好端端地,小姐怎么又不要她了?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难堪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从此以后,你我不必相见。你回去。” 林七许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直到佩玖跌跌撞撞、泪水涟涟地从屋里奔出,燕竹和晴好还在廊下数着新开的茉莉花自得其乐,浑然只看见佩玖离去的背影仓皇又落魄,晚霞即来,余晖掩映,两个丫鬟眯着眼看去,只得一抹被无限拉长的身影。 说来巧得离谱。 摄政王从吴姬处看完大儿子,从柳条芊芊,碧色朦胧间就捕捉到了佩玖肩膀抽抽搭搭、行走不稳的身影。 “这是谁?”看着怪熟悉的。 燕许探头看了几眼,不太确定地答道:“似乎是林侧妃身边的佩玖姑娘,不久前嫁给裘管事了。” “喔。”看方向,是从林氏那出来。 “林氏被禁足多久了?” 燕许垂眼道:“不到半月。” 镜春斋和沉香榭比邻而居,景致优雅,来往方便,除了仪制略有差异,其他基本相同。每次摄政王驻足在这两条通向不同住所的石子路前,内心都分外纠结。 他眼尖地瞧见有人从沉香榭拐出来,努了努嘴,让燕许上去看看。 等燕许和那丫鬟寒暄了几句后,回来复命:“回王爷,是林侧妃抄写好的经书,送去正院给王妃过目的,好改日送进宫中去。” 摄政王念起林氏对母妃的孝心,眼神柔和了许多。 脚步也就不那么犹豫了。 (大家千万记住,这是回忆!是倒叙!是铺垫!正确的时间点是韩氏作恶被林七许倒打一耙,林其琛打断了杨映一条腿,王妃和嬷嬷说话间荣宪进来所引发的回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5章 谢家二少 非池中物 打断腿这件事能有多严重呢? 事实证明,并不是非得死人才能解决的。 完好无损的林其琛吊儿郎当地迈进了摄政王府,和之前多少次一样,他笑眯眯地打赏了侧门的小厮一两,说不出的悠哉和得意。 作为男人,不用比其他男人好。 只需要比娶了自家心上人的那个怂货强就可以了。 按这点打分,林其琛对自己是满意的。 志得意满的林其琛连走路都颠颠地,然后正好碰上了去谢府打听消息归来的小厮。 小厮名唤小多,是蔡嬷嬷的亲侄子,平常在正院里专干些跑腿的活儿,出入王府和谢府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这种下人虽然权利微弱,但识人的眼光一流,只一眼就意识到了眼前的富贵公子哥是谁。 不怪林其琛打扮清贵,衣饰讲究,让人远远看着就显露一身富贵高傲的气息。到底这是摄政王府,其琛穿得太寒酸只怕门房狗眼看人低。看不起他没什么,可连带着姐姐也会受下人怠慢,这可是林其琛绝对受不得的大事。 姐姐生活在王府内院,每日除了跟王爷王妃还有群妾室打交道,接触地最多的不还是下人们。高门大院里,妾室被奴才怠慢是常有的事,落魄起来尚且不如个管事婆子体面,指不定吃穿用度克扣地多么厉害,想想就不寒而栗。 不过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姐姐身上。 小多认出了他,头缩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只虾米。乖乖呀,今儿京城的酒肆茶楼、官宦显贵处,谈及频率最高的就是这位小哥了。不光他从前的事迹再次被翻出来谈论,连林侧妃的进府史也连连被炒冷饭。 被打断腿的可是靖安侯府的世子爷,是手握重兵的靖安侯嫡长子。 事儿莫非都解决了? 看着林公子的神态仪容,怎么这般光彩照人,精神焕发? 小多默默嘀咕着,除了对林氏姐弟更高看一眼外,再无他想。 “哎,瞅完了就想走,哪来这么便宜的事。”林其琛早注意到了这眼神鬼祟的家伙,脸上表情一连三变,时而鬼哭狼嚎,时而略有羡慕。见他收回目光想溜走时,冷不丁地喊住了他,慢悠悠地晃到小多面前。 小多只差没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脚步自然地停了。 “认得我?”林其琛发问,语气听不出是好是坏。 小多点点头:“识得。” “那你抖什么,我又不是强盗,是堂堂正正从门外走进来的客人。看你这不争气的样子,旁人还以为我对你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林其琛连连咋舌,浑然没注意到侧门又进来了一人。 小多却认得进来的是谁,恍若溺水的人揪住了一颗稻草,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去请安:“小多见过谢二少。”来人是谢府二公子谢倪之,过来与摄政王商讨政务。 林其琛同样被转移了注意力,目光集中在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倪之身上。 谢倪之一袭铜色长衣,面庞轮廓刚毅而棱角分明,身量挺拔,一看就不是文人气派,他瞅了眼殷勤的小多,一看可了不得。 小多素日里也是常见的机灵小厮,怎么今日眼里都快滴下泪来了,委屈地不行。 “谢二少好。”林其琛客气地拱手。 谢倪之对现在这个时辰见到他同样感到意外,不过他涵养心思比小多深上几万倍,脸上是官场上万年不变的微笑:“幸会。” 林其琛瞥了眼小多,自顾自地做起戏来,叹道:“我自问仪表利落,相貌中上,可一个照面,这小子就跟见了鬼似的瑟瑟发抖,弄得我好没脸。” 小多也算半个谢府下人,把王府的客人搞得下不了台,谢倪之多少得赔罪,顺带讥讽了几句,不过言语上还算给情面:“或许是林公子威严日重,到底是在御前当差的人。怎么是小多这种下人可以比拟的。” 其实林其琛很想打探下谢儇的反应,只是不好开口。再说谢二少和他不熟,约莫和隔了肚皮的谢儇关系也不热络,还是挑个好机会去和谢信之打听打听。 要么,直接夜探侯府? 想法是迫切的,机会是现成的,奈何现实残酷,逼得他无法作为。知道了又能如何?谢儇对杨映被打表示欢喜,等于赠他一场空欢喜,谢儇根本不爱杨映,却没有办法嫁给他。 谢儇对此表示悲伤,等于往他心头上插一刀、 难以两全其美。 真可惜。 “林公子是来看姐姐的?在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 林其琛久久不曾答复,谢倪之也不以为意,他淡淡地出声打断了林其琛深刻的思考,然后带着庆幸不已的小多向二门处走。 回过神的林其琛瞄了瞄谢倪之去的方向,颇有些意外。本想着这厮也是来看姐姐的,没成想是去前院找姐夫的。 可谢倪之不是在五城兵马司做事吗?和重心偏向文官的摄政王有何交集? 而且,按照之前的推论,他应该同样是给小皇帝做事的? 林其琛心底存着疑惑,步伐不免沉缓了些。 他的直觉非常敏锐,谢倪之来寻摄政王探讨的正是刀兵之事,而且是城外京畿大营和五城兵马司换防演练的军务。众所周知,京城的兵力大致分为三块,禁军、五城兵马司和城郊的京畿大营。禁军三千,分为腾龙卫、骁骑卫和御林军,肩负皇宫值守、御前保驾的职责。五城兵马司虽人数较少,不过和九门提督一道负责京城寻常的巡防值夜、看守城门的任务。 再其次,就数城郊驻扎的五万京畿大营,其间细分为不同兵种和营。这五万大军除了日常操练演习,还会和五城兵马司换防当差。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林其琛事后得知此时,除了感叹其过人本事外,更是皇帝口中亲自承认了,原来谢倪之同样是皇帝委以重任的心腹。 敢情是个双面间谍呀—— 游走在皇帝和摄政王这对亲兄弟间,时不时地出卖下彼此,互通下情报,算是双方沟通的友好桥梁。 他真不知道是该同情身为人家姐夫的王爷,还是作为天下之主的皇帝。 从一个侧面说明,这谢二少前途无量。 等林其琛事无巨细、言辞爽朗和姐姐交代完毕,林七许同样表示了讶异和理解。 “皇帝选人的眼光不错。这谢二少既是谢家子嗣,又与摄政王妃隔了一层,确是最好的人选无疑。” 说得难听些,将来纵使发生些不好的事,或者皇帝要他去做些不利摄政王的事,没有了至亲至纯的血脉牵连,谢倪之会做得比谁都好。 外人没有他的出身优势,可如谢信之一般的臣子,皇帝用得总归心有疑惑。 而且是消不去的疑惑呵。 “这么说,皇帝也不会完全信任我了?”林其琛联想到了自己,他的亲姐姐可是摄政王的侧妃,这还是他唯一的亲人。 林七许收起拾掇好的针线篮子,将彩线卷成一团,又从壁橱中取出新纳好的两双鞋,递给了其琛。 “或许比谢信之强那么一丁儿点?其实,你几次三番在皇帝跟前,在所有人跟前对我为妾表现出的不满,这个时候等于给了皇帝一颗定心丸。”林七许剖析道。 翻来覆去地将鞋子看了遍,身边缺少女人打理的林其琛笑容满满。 不过听得这番话后,林其琛闭嘴不语了,他没有办法和姐姐讨论妻妾的问题,太伤人。 害人害己,他说不出口。 “槐榆巷的宅子里可有缺的什么?”弟弟年纪不小,不过男人在日常起居这块总是不够细致周全,林七许是断然不放心的,每次来都会细细地问。 林其琛打着一万次的马虎眼:“姐,想多了。宅子里一切都好,上回买了俩小丫鬟,手脚还算勤快。我还指着堂弟们上京来给我作伴呢,也给宅子添些人气。” 提及留在江淮的唯一朋友,林七许口吻不免感慨了些。 “算来,许久不曾联系了,不知大的考中举人没?”恩科加开,既是额外的机遇,何尝不是种磨练。 俩堂弟大的沉稳耐得住性子,几年前已经是秀才了。小的太跳脱,静不下心,读来读去还是个童生。 “考不中,看我不收拾他俩?”林其琛笑着举了举拳头。 “致远应当把握大些,至于明志等他娶妻时中个秀才就不错了。”林七许是万万不会想到,如今不但致远是举人,连明志都把秀才考回了。 江淮说起林氏一门的青年俊才,总会围绕着林其琛和这对双胞胎。自古以来,读书人能考个秀才,已经是光宗耀祖的事了,如果接连考上举人、进士,可谓是天降曲文星,全族都跟着沾光的大事。 林家出了个林其琛不说,居然底下还有两个会读书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前途不可限量。 “姐,要不我们去封信?” 平日不说还好,一提便心里怪痒痒的。 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样? “也成。” 不等林其琛兴奋地去研磨铺纸,林七许就觉得今日的话题似乎跑偏了许多,连正事都没说上几句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6章 事后分析 江南来信 林七许先屏退下燕竹,悄声问道。 “所以,杨映是皇帝叫你打的?”应该没有第二个答案了。自己的弟弟自己了解,林其琛对谢儇再迷恋,对杨映再愤恨,也不至于在人前动手,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来。 林其琛搁下研磨的手,朝窗外淡淡道:“皇上只叫我想办法把骁骑卫的指挥使位空出来一阵,没说具体实施办法,那么只能由我自行发挥了。” 为了个窑姐儿争风吃醋,他为了完成使命,牺牲地够掉价的。 “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干,杨家不会怀疑?”林七许叹息道。 “再后知后觉,等指挥使的位置我坐上了,他们有什么不明白的。”林其琛摊摊手,唇边自然地浮起缕冷笑,无所谓道,“得罪便得罪了,我跟随大权尚不在自己手里的皇帝做事,注定要得罪很多人,否则拿什么向皇帝表明我的忠心。” 何况杨映还娶了他心爱的女人,林其琛有时恨起来,简直想分分钟弄死他。 “现在还迷糊着?”林七许问。 林其琛吊儿郎当地笑道:“自然,我是为了争一个戏子和杨映动的手,之前都有不少前科了,我又成天和咱们京城的纨绔败家子混着,他们都挺信的。” 林七许做姐姐的却很心疼弟弟:“你自毁声名,落得了一个纨绔名头,有时的确方便不少,可付出地同样多。那些御史上本话都难听地不行?” “还好。”林其琛闷闷道,心思却转动起来。 因御史台基本由林言轩和另外一位资历极深的老御史坐镇,林言轩还有升迁的想头,做事比那位八风不动的右都御使积极活络,平常哪个权贵臣子做了些不道德的破事被逮着,林言轩必定鼓动半个御史台闻风上奏,一派忠心耿耿、宁死不屈的清流样。 谁知今儿,除了寥寥几本折子,御史台出奇地安静。 林七许一下子就想通了前因后果,神色未明,只道:“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姐姐都尊重你的选择。” 年过四十的林言轩终究是稀罕儿子的,在子嗣愈发无望的情况下,怎么舍得亲手把儿子推向死路。 况且,林其琛是这么的出色。 这么地值得骄傲。 重中之重是,其琛对这亲爹不是那般无情呐。 浅金的日光从‘六合同春’的长窗倾泻而下,透过外间花树枝桠的缝隙,照进内屋里来,架几上隔着的一盆玉兰,花枝纤细如眉,花瓣洁白如雪,映着淡泊如水的余光,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姐弟二人正交谈着,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主子,门房递来一份书信。”燕竹恭声道。 林七许扬声道:“拿进来。顺便去端些糕点来。” “是。” “什么书信?”林其琛随口问了句。 燕竹踏进里屋来,闻言皱了皱眉,不确定道:“门房说是武乡侯府的人搁在这儿托为转交的。” 武乡侯府? 林其琛险些泼了滚烫的茶水,匆忙将茶盏搁下,谨慎道:“上回的事,武乡侯府没把我千刀万剐就不错了。这是什么信?肯定别有用心。”他用狐疑的目光将这封信来回看了不下数遍,为防信上有毒,特意命人去拿手套来。 这封被林公子认定为别有用心的信,正巧是林舒窈托胡家带到京中来的。 胡知府乃武乡侯亲姐的外孙,平素与侯府走礼寻常,关系颇好。不过林其琛与侯府的结怨一般人肯定不大清楚,胡知府与武乡侯终归隔了些距离,不清楚是正常的。眼见在江淮声名狼藉的林七许竟然一跃成为了王府侧妃,林其琛又救驾有功,前途不可限量,立刻巴巴地将信传了过来。 等燕竹匆匆将手套递来,安静若斯的林七许才从弟弟手中拿过了信。 “看你紧张的。”林七许随意瞟了眼信封上娟秀的字体,眼尖地发觉了故人的痕迹。 心思流转瞬间,信笺上一缕极其淡雅的香味窜进了鼻间。 昔日的一幕幕跳入了眼帘,连回忆都仿佛含着香味,飘飘忽忽…… 舒窈呀……居然是你。 “这回你可猜错了。” 林七许缓缓拆开信封,温柔又感慨地抚了抚因长途奔波略有褶皱的牛皮纸,语气中略带了点哽咽:“是舒窈写的,大抵托了个武乡侯府的远亲带来京城给我。” 这回连林其琛都动容不已。 试想在江淮生活十余载的姐弟二人,进京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又被迫与从前斩断所有回忆,此刻见得江淮故人来信关怀,不免百感交集。 “算来,舒窈都要嫁人了。”林其琛念念不忘这位漂亮地不行的堂妹,捻指算了算舒窈的年岁,不免惋惜道。 林七许展开信纸,淡笑道:“是呀,她可莫走上我和亲菱的旧路。”不过,以她嫡母卢氏的心性,很难为舒窈挑一门真心实意的婚事,不把她连皮带骨卖了就是万幸。 “信上都说了些什么?”林其琛笑意不减,心情豁然开朗。 林七许一目十行地匆匆阅览了遍,脸色颇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又低头着重地看了几行字,才表情复杂地将纸递给了一旁眼珠子快掉下来的弟弟。 “发生了什么?”姐姐的神情真不像是什么好事,林其琛忐忑地接过信,同样飞快地揪住了重点,不过他的反应可没林七许这样低调温和,他几乎尖叫起来,“居然有了!” 林七许侧了侧身子,险些没捂住耳朵。 原来男人大惊小怪起来,比女人厉害得多。 天呐,林舒窈已然十六,将近四十的嫡母竟然怀了孩子!这会儿往林其琛嘴中塞三个鸡蛋,估摸着都填不满他的满脸惊愕。 “大惊小怪什么。”林七许拿过被弟弟快扯碎的信纸,开始第三遍细读。 林其琛仍旧没从这个噩耗里醒过来,几乎抚着胸喘气,喝了杯茶压压惊,连连惊叹:“看来,即使哪天赵氏怀孕了,有这个前车之鉴,我也能提高点接受度。” 林七许笑睨了弟弟一眼,眼神在‘吾弟欲上京备考,本意图让他二人为伴一同赴京,不过幼弟难以放心,执意留下。如今此事突发,脑中一片混乱,难以抉择。’停留许久,一时间沉吟起来。 林舒窈家中情况她了如指掌,不放心是难免的。本来还与其琛商讨的是否要去信询问,没想到信自个儿就来了。 舒窈的两个弟弟资质颇有差距,长弟如今是举人身份,行事沉稳,说话谨慎。幼弟勉强中了秀才,言辞行为一贯跳脱。 倘使两个弟弟一同赴京,不说嫡母会对舒窈做些什么,一旦舒窈与父亲分离的时日久了,嫡母再生下个小弟弟,局面会变得非常难看。舒窈的父亲耳根子软,心地更软,自认对不住嫡母,又愧对他们的生母,行事总犹疑再三,无半分果决,嫡母若趁势把弟弟们逐出家门,或劝动父亲做些什么,后果将无可挽回。 即便舒窈在信中没有提及种种顾虑,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七许同样在嫡母手下讨活数载,经验丰富又老成。 “卢氏比赵氏聪明,而林叔父同样比父亲有情有义。卢氏因婆母打压、丈夫出任才迟迟没有子女,可赵氏后来有许多怀上孩子的机会,只是都被她拿来作践我们几个了,慢慢拖着挨着,怎样还会怀孕。可卢氏不同,等刁难她的婆婆去了,她先与心软的丈夫冰释前嫌,跟随丈夫上任,撇下三个孩子,就是力争自己生一个亲骨肉。你看,把气力使在正道上,才是对的。赵氏苦苦挣扎了数年,都没有找对方向,自然输得一败涂地。” 林七许笑意凉薄如冬日新雪,连呼吸都冷冽了几分,她慢慢将信纸叠好。 “怀上了也有怀上了的好。” “对舒窈他们好在哪儿?”林其琛不以为意。 “意味着卢氏会更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卢氏年近四十,日后精力一日不如一日,照顾自己的骨肉都不够用,我真不信她舍得花多余的力气在庶出子女上。且林叔父为人温软,对卢氏念着结发之情,等嫡子生下,又有外家撑腰,咱们的两个堂弟谁能越得过他去。”林七许索性利落道,“不如快刀斩乱麻,不分家先分产,左右安了卢氏的心,顺带安了他们姐弟三人的心。” “分产?”林其琛眼圆得如同铜铃。 林七许无情道:“庶子和嫡子,不就是家产之争吗?年岁差距如此之大,其他的没什么可以计较。那便只有最现实的东西了。” 林其琛认可地点头:“确是,按年纪来算,这孩子降生,明志致远两个也能娶妻生子了。” 林七许徐徐说道:“两个堂弟读了这些年的书,又在外与人交游,该懂的道理想来一清二楚,理应不会和幼弟争风夺产。” 嫡庶之别,犹如天地之鸿沟。 她努力半辈子都无法越过。 谁又跨得过去? “也成,左右他们心甘情愿就好。话说,明志致远什么时候上京?”林其琛在姐姐跟前是乖巧听话的弟弟,在他俩前是说一不二的大哥,平日教训那俩小弟弟得心应手的,如今回想起来真怀念这手感。 林七许轻轻一叹:“他俩不放心舒窈一人远在江淮,暂且搁置了。” “而且说来,舒窈的婚事不太好办。若嫁在江淮,弟弟们却要赴京考功名博前程,没法照应千里之外的姐姐,真出个好歹,远水救不了近火。若要在京中挑人家,只怕更为难办。”舒窈的出身基本算个小家碧玉,父亲不过是个资质差劲的县丞,估摸着这辈子都难以升任。在江淮或许还有门当户对或者略低一等的人家,可京都里头,林七许日常走动的府邸,真真没有和林舒窈相配的人选。 可总不好再拖下去,舒窈都十七了。 林其琛反问道:“姐姐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他看来,姐姐眼光一流,给舒窈挑个如意夫婿最好不过。 林七许苦苦一笑,作势要去敲弟弟的脑门,道:“我又不是媒婆,压根不清楚哪家哪户的少爷到了适婚的年纪,偏偏又还没订婚。舒窈今年十七,入京少说十八,在京城虽说不大,可终究比不得早早订婚的小姐们。”不但门第低微,舒窈还是庶出。在走路看出身的诺大京都,实在难以寻摸。 林其琛这时候居然冒出了一种奇特的想法,舒窈若是他的表妹就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娶回家去多好,多漂亮的媳妇…… 而想起娶媳妇这回事,不免会思及谢儇。 他的情绪骤然低落下来。 “不论如何,先解决卢氏的肚子问题,我会提议舒窈先分好家业,省得日后为了点钱财争论不休。两个堂弟都到了走关系的年纪,且日后还要娶亲,手上没有点财货如何说得起一个好人家。即便他俩是可造之材,女方不看重家资财帛的,莫非上门提亲还能空着手吗?”林七许毫不犹疑地建议舒窈先分产,没什么比钱更有底气了。 舒窈嫁人,同样需要嫁妆。 林其琛问:“那舒窈要上京吗?” 林七许思量反复,终究无奈道:“还是先在江淮寻,京都不是好混的。别忘了,她还有我这个声名狼藉的堂姐,和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堂哥。女孩子家的,更不容易了。”她做妾,尚且可以没脸没皮地活着,总之不会丢了王府的脸面。可舒窈不能走上做妾的老路,还是堂堂正正地嫁人好。 原先还盼着见舒窈的林其琛愈发缄默了,他想起笑颜如花的谢儇,想起明媚动人的舒窈,只觉世道于女子而言,无比艰辛。 “其实,卢氏生的不一定是儿子?” 林七许却道:“可必须要以儿子为前提,凡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应付日后发生的所有难题。看一步走一步,是连睡觉都提心吊胆的。” 看三步走一步,才是她的风格。 人活着,必须脚踏实地,才能心怀坦荡,没有鬼祟。 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呐。 等林七许将纸张铺开,预备提笔写信时,林其琛问起了韩庶妃的事。弟弟没心没肺地剥着荔枝吃,还特可爱地自娱自乐,闲聊道:“路过花园时,听几个丫鬟在廊下聚着说那…那什么韩氏,一堆有的没的,中间还偶尔说起了你。” “韩氏她咎由自取,诬陷燕笑私通外男,以致王府蒙羞。还意图拉着我和王妃下水,我吩咐隐卫倒搭了她一耙,被夺去位份,禁足了。”林七许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 林其琛吃了一惊,才轻声道:“不过那位燕笑,确实……” 不是他亲耳听见的吗? 林七许横了弟弟一眼,小心道:“当心隔墙有耳。这事,总不能让它坐实。不是说有多可怜燕笑,而是万万不能让韩氏趁机上位。” 林其琛瞅着姐姐云淡风轻、丝毫无一丝内疚感的表情,深深地为在书房议事的摄政王表示祈祷,头顶了个绿帽子,姐姐却能不动声色。 不过,对摄政王没有真感情也好。 也好。 “信托谁带去呢?”林七许言辞简练,三两下写好内容,又蘸墨认真写了信封,神情颇为犹疑。 林其琛同样没有熟人近期要去江淮,道:“走驿站慢不说,关键容易弄丢。” “先算了。过几日我有空进宫陪一下亲菱,和她说说这事。看看她有没有什么话要写,亲菱可在信中提及了她的。”林七许稍一纠结就放开了,指不定过些时日便有法子了。 林其琛端肃了几分神色,与姐姐道:“近来,靖安侯府定下了死心搞我,你出门务必避开这家人,千万不要起争执。而娴妃曾执着的把柄,依我看,靖安侯府十有八九会接手。”娴妃因此事被皇帝训斥过几次,见实在毫无成效,这才迫不得已中断了,没有将构陷进行到底。 可若靖安侯府同样以此发难,皇帝会不会加重些疑虑呢? 三人成虎,就是这个道理。 林其琛他不得不慎重对之,原本的计划看来一定要往前挪一挪了。 “你才要最小心预防,我缩在摄政王府里不出去,谁能奈我何。有这个警戒心就好,算起日子,亲菱快要生了,我不好去烦扰她,只能你多加提防。” “什么时候呀?”林其琛问道。 这可是皇室这辈的头胎,是男是女多少眼睛盯着呢。 “三月底左右。孩子这东西,要出来了说不准。” “姐姐看过了吗?是男是女?”林其琛对姐姐的医术颇有信心,眯着眼笑问。 她抖开束缚的纱衣,由燕竹服侍着换了件家常的月色罩衫,平添几分出尘空灵之美。面对弟弟的好奇,林七许回以淡淡的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呢。” “哼。不肯说就算了。”林其琛赌气地扭头。 林七许无声一笑,挪至书案旁支开纱窗,由着明媚的春色肆意地渲染她朴素的内室,托腮瞅着外头明亮的景致,她心底有点空落落地,又有多久,不曾在阳光下尽情玩耍,放声欢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7章 双面人才 难得放纵 姐弟俩人叙旧叨叨,气氛和睦。 两位主子胃口好起来,竟解决了一大盘荔枝和糕点。 燕竹捧了水晶琉璃盘下去,不禁暗想,林公子来了,不但主子心情开朗多说笑,连吃的东西都比寻常多。 爱姐心切的林其琛见姐姐难得兴致好,玩兴一起,还命了人去裁纸鸢,说要放风筝给姐姐看。 沉香榭弥漫着一股轻松愉悦的氛围,连干活都是有说有笑的。 而书房的两个男人,谈论政务,你来我往,不免劳心劳力。 “岳父往日真小觑你了。”谈完换防之事,摄政王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在谢家默默无闻、低调到没有存在感的庶子。 谢倪之淡淡道:“父亲睿智,非我所及。”这是大实话。 “听下人说,来的时候遇上了林佥事?”摄政王示意小厮上茶,顺嘴一问。 “遇上了。”回忆起这不愉快的相逢,谢倪之自然地皱眉。 摄政王见他皱眉,觉得习以为常。 因为每每在他碰上林其琛后,往往心情也不怎么开怀,即便林其琛礼数再到位,言辞再谨慎,似乎总有那么一团无名怒火堆积在心底深处。 这样一想,摄政王反而微笑起来:“得罪你了?” “不算,就是很奇怪。”谢倪之说话是出了名的简单干脆,直观说出感受。 “觉得奇怪是正常的,本王也经常被这小子弄得下不了台,不过他做事办差的能力一流,比之你不差什么。”如果非得论政务的能力,谢家三子中最好的当属谢倪之,他没有老大的端方,也没有老三的天真,为人处世圆滑刚正,值得人借鉴。 不过谢倪之是弱冠之人,不比尚在年少的林其琛,显然后者更为前途无量。 谢倪之对王爷的比较全然不在意,他捕捉到的是摄政王对林佥事的态度,可以说有着极度的纵容和忍让,明显十分看好他到不计较礼数,这份难以言喻的欣赏是多少人可求却求不得的。母亲在家时而会提起林氏,即林佥事的姐姐,语气不乏带着些贬低之色,又万分庆幸林氏没有什么依仗家世本就一般,偏偏还自寻死路被逐出了宗,绝对爬不到女儿头上去…… 可如今看来,王爷对林其琛的看重不乏可以理解为对林氏的爱屋及乌,而对林氏细水长流的恩宠同样是对林其琛将来的投资。 幸好,没有子女罢了。 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点。 长姐素日在家对他多有照拂,谢倪之对后院争斗懂得不多,可也清楚地了解,若是一个正室败给了妾室,那么空有名头的正室之后的日子绝对不会过得好。 他的眼神不由地黯淡了下去。 其实,家中的兄弟姐妹对他还是亲厚的,虽然没有一母同胞那种发自血缘和内心的关爱。不过有时瞅瞅那些嫡庶你死我活,庶子出不了头的人家,谢倪之对嫡母和嫡兄姐都充满了感激之情。 做人要知足常乐—— 心底默默对自己念完四个字,乐还不曾结束,窗棂上突然传来一阵‘咯啦’的响动,大概牵扯到旁边的樱花树,夹杂着细密的花瓣,后又发出簌簌的声音。 谢倪之扬了扬眉。 摄政王眉尖一蹙,问道:“怎么回事?” 书房是王府重地,把守严密,等闲连只猫狗都不曾有,何来的响动。 窗外很快传来响动声,是侍卫搜寻。 “回王爷,属下捡到的是一只风筝。” 风筝? 谢倪之看了会书房内烧得通红的炭火,和长榻上铺得厚实的软垫,心中不觉好笑,春寒料峭,尚没有暖意,今儿天气一般,放什么风筝。 摄政王同样感到稀奇,心境放松后倒是不坏,却大抵知道是从哪儿飘来的,眉宇间泛着点零星笑意。 会有闲情逸致做风筝的,大概是后院的女眷了。 追究起人选来,素来活泼胆大又爱玩的荣宪首当其冲,前些日子,她还嚷嚷着要和父王一起画纸鸢,放风筝,最好踏青春游,郊外露营……摄政王被女儿的想象力丰富到了,在旁瞧着王妃哄劝女儿,唇边笑意吟吟。 大约因想到了宠爱的嫡女,摄政王的脸色稍缓了许多。 反正是只不会言语、没有听觉的风筝,掉在书房外也没什么。 俩人走出书房,望着窗边的樱花树走去。 “好兴致。”谢倪之先过去捡起了风筝,淡淡道。 摄政王拿过粗略一看,对可能性最大的荣宪动摇起来,这风筝上只写了首诗,画了只清淡的燕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荣宪最爱蝴蝶、金鱼什么的,兴师动众地弄了个宝贝风筝,哪会素净如此。 “诗不错。”谢倪之瞄了眼,言辞简练。 摄政王这才认真地品了一番,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凄清孤单的意境,连连点头。看了稍许又发觉字迹颇为眼熟,等仔细研究下,察觉这居然是林七许的手笔。 嘿,真没想到,安静到极点的林氏也会有难得的童心。 谢倪之见王爷神情缱绻,柔和到全然没有了被打扰的怒气,晓得是王府女眷所作,没有多问下去,这时,不远处走来几人,跑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活泼可爱的小荣宪。 书房虽是重地,可侍卫都识得这郡主,没胆拦着一路小跑的孩子,万一磕着碰着,多少都不够赔的。 “父王,果然掉在这儿了!”荣宪连请安都顾不上了,兴奋地盯着父王手里的风筝。 “你放的?”摄政王疑道。 荣宪摇头:“是我去花园采花的时候,见有人放风筝,追过去发现是林娘娘和她的弟弟在玩。荣宪一直想放,可父王母妃都不答应,难得见着有人实现了荣宪的心愿,自然过去和他们一起玩啦。” 郡主之尊,即便王妃不待见,可林七许又有求于她,没什么不同意的。 林其琛更不会与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计较。 要说林七许愿意放纸鸢,本身就想到了荣宪上回一直心心念念的风筝,既然要讨好孩子,自然要顾全孩子的想法,当机立断地扎了个纸鸢。 没成想运气好到爆棚,放了片刻就被这鬼灵精发现了。 林七许顾虑颇多,没有贸然进入前院捡风筝,只打发荣宪和弟弟一起去前面寻风筝,至于她是不是故意让风筝往书房走的,这个谁也不得而知,谁也没法确定。 今儿风大断了线,不偏不倚地就是落在了书房边,惊动了王爷。 即便以此争了宠,其他姬妾只能干瞪眼。 所以当荣宪拽着摄政王到花园时,林七许并没有感到异常高兴。没有人比她更清醒地自知,王妃可以容忍王爷宠爱林氏,甚至专宠林氏,不过她借着荣宪的势争自己的宠,这必然会让王妃打从心底不满,刚解决了个韩氏,她实在懒得应对王妃。 只是今天的风过于巧合,线断得太过恰当。 她却不能让这种巧合继续延伸下去了。 做妾的最大悲哀,在于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丈夫的恩宠和优待,要时刻记住头顶上方悬着的一柄刀——正室。 何况王妃对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宽和了,她要学会低头,小心做人。 所以,林七许极其容易地打发走了兴致而来的摄政王,聪颖的荣宪何其乖觉,立刻引着父王去了正院玩,留下郁闷不已的林其琛一言不发。 “我不能借郡主的手争宠,王妃会怨我的。”林七许窝在内室,侧躺在床上小憩,让下人去和摄政王称病,说是吹了风有些头疼,需要歇息会。 林其琛什么都懂,可就心里难过。 “傻弟弟,看开些。总会习惯的。” 这厢,林七许哄着弟弟接受自己做小老婆的事实,絮絮劝说了许久才让弟弟恢复了些兴致,姐弟俩开始玩五子棋,你来我往地,直至晚膳过后才离去。 那厢,王妃惊喜地迎接谈笑风生的父女俩,心中连连感叹,这女儿教得也太乖了些,多大就知道给亲娘争宠了。还是从林氏那边过来的。 “出去采个花,居然把您惊动了。”王妃注意到了那风筝,先闭口不谈,只上前恭迎王爷。 荣宪笑嘻嘻地拿着风筝不松手,生怕一个不当心被母妃没收了。 “她看沉香榭那边放风筝,一时喜欢过去瞅了几眼。没想到风筝线断,落在了书房,荣宪来书房寻,自然和本王在一块了。不过林氏吹了会风,身子不大舒服,进去歇着了。”摄政王简略了复述了遍事实。 荣宪拼命点头,指着林氏凄清孤绝的风筝,一个劲儿地怂恿:“母妃,我们也一起去放。今儿天气多好。” 身边相随的丫鬟偷偷抬眼瞄了瞄略有阴沉的天,被郡主编话的能力惊到。 换做往日,王妃必定训斥一句胡闹。 不过今儿,摄政王先于王妃开口道:“乖荣宪,父王答应你等天再暖和些,寻个好日子陪你一起放。现在连林侧妃都受了些寒气,你那么小,不要生了病让你母妃担心。” 话是温和的,语气可是不容置疑的。 王妃见丈夫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串话哄孩子,对女儿的受宠程度再次表示惊叹和自豪,为防女儿顶嘴,抢先一步道:“里头正有些厨房送来的点心,新来的厨娘花样多,手艺巧,摆盘很好看,王爷进去看看。” 荣宪再任性娇气,对父王在家中的地位认知清楚,不开心地撇了撇嘴,不过作为一个好孩子的她不会违背父母的意思,乖乖地跟进去看点心了。 点心精雕玉琢,在视觉上做到了极致,厨娘为讨好王妃,下功夫做了些小孩子喜爱的样式,有水晶白兔的,有猴子捞月的。荣宪孩子心性,很快将风筝搁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地品鉴起各式各样的点心来。 王妃随意瞥了眼清雅孤绝的风筝,就打从心底里不喜欢,使了个眼色给秦嬷嬷,叫她立刻拿下去放在库房的小角落中。 不出意外,是永远都不会拿出来了。 “父王,那名男的是谁?”荣宪除了基本的父王母妃等称呼,对其他的日常称呼不太熟悉,只会用男的来形容林其琛。 摄政王随口就答:“是林娘娘的亲弟弟。” “是我的舅舅吗?”荣宪天真烂漫地胡说八道。 不成想这无心之言听在王妃耳里,简直天崩地裂,她按耐住心底翻涌的怒火,不动声色地问女儿:“是林公子告诉你的?” “不是,他还死活不承认呢。”荣宪答道。 那就好,一个妾室的弟弟也敢自称是郡主的舅舅。 王妃光是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那我要叫他什么?”荣宪继续执着着称呼。 摄政王见王妃支吾着说不出,连带着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干脆直接调开了话题:“荣宪今儿去看过弟弟吗?” “看过呀,吃药特别乖,都不哭的。” 荣宪吐了吐舌头,又道:“弟弟大约是吃惯了,那么黑漆漆苦巴巴的药,都能喝下去。” 王妃自然能够明白王爷是特意引开话题,心下一伤。只是今日没能掩饰好对林氏的忌惮之意,不免神情上出了点纰漏,下回看来需要注意。 左右林氏还没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来,不好当着王爷的面对一个妾室冷脸。 尤其当那个妾室还特别规矩时。 等次日请安,王妃无意问起:“昨日听说林妹妹头疼,现在如何了?” “好多了,谢王妃关心。”林七许的每一个字都很平淡谦和。 尤氏从下人嘴中听说了风筝飞进书房外的事,区区小事被传得绘声绘色,说那风筝上画了什么的都有,不免对林七许多打量了几眼,不过也仅仅是打量,不像胆子最肥的吴姬,早察觉出了王妃对林七许的不满之意,干脆捂着帕子笑道:“论这份断线断得恰到好处的本分,妾身是万万不如林姐姐的。” 奈何林七许对除了王妃以外的其他人,是不愿意多加回应的。 她只不过淡淡地笑了一下,连唇角都没牵动,是个人就能看出这是纯粹的敷衍,吴姬也不例外。 王妃没有就此事穷追猛打,说到底王爷昨晚还歇在她那儿呢。 林七许却明白,她日后在王府内的日子,不会过得一帆风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8章 通房有孕 所谓贤淑 阳春三月,青柳成荫。 护城河岸边的柳枝抽出了点点绿意,柔嫩的枝桠纤细如弯月,时而停上几只黄鹂,荡得一簇簇的柳条随风摆动,好似一切都恢复了生机。 靖安侯府作为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高屋建瓴,花草遍地,其春色明艳,秾丽的景致在侯府内铺天盖地,时不时有几只彩蝶围在娇娆的花丛绿叶间。 芊芊踩着软缎绣花鞋,略有急切之色,无声无息地迈入了内室,口吻含着几分急切:“小姐,今早听伺候西厢的丫鬟说,紫苑的葵水迟了近半月有余。” 谢儇坐在梳妆镜前,随手翻着小小的箱子挑拣钗饰,浑然不觉道:“不就半月吗?我能如何?” 既然给通房们断了避子汤,那么就是可以生孩子的。 “小姐!”通房先有孕意味着什么,芊芊不信小姐不清楚,她气得跺了跺脚。 谢儇见丫鬟顾着生气连梳妆都不给主子弄了,嘿嘿一笑,干脆自个儿上手,簪好最后一朵绢花,才道:“将夫人昨日拿过来的几批云锦送过去,顺便请个大夫过来把脉。” 不等芊芊多嘴什么,谢儇便道:“虽说祖母免了我的晨昏定省,不过婆婆那儿终归要去露露脸,表示下孝道,省得旁人以为我多张狂跋扈,不敬婆母呢。自然,将这好消息告诉给她,不是说日思夜盼地想孙子么,且今日还有其他几家贵眷上门拜访,我也得向外表表我的贤惠大方。” 做戏要做足全套,孩子都许通房有了。 谢儇恨不得昭告全世界‘谢家女’的贤惠。 作为丫鬟的饿芊芊苦涩着张脸,又不能多嘴什么,只恨昨日嬷嬷回乡探亲,没个压得住小姐的人在。 “小姐,你三思呀,我们还是先去老夫人那听听她怎么说。” “说什么胡话,人家是杨映的祖母,不是我的祖母,人上了年纪,成天没别的想头,就喜欢小孩子。和她说有什么用,顶多换来几句不轻不重的安慰话。”可是安慰话,她听得够多了,一点都不觉得解气。 尚不如其琛打杨映一顿来得痛快。 可这话,她谁都不能说,也谁都不敢说。 谢儇是什么人,以她的心智最能挑好时机。尤其是公布通房的身孕,务必选一个恰当好处的时点才行,所以她一路上闭口不言,随便顾氏说些有的没的屁话。 等着顾氏陪着其他女眷行至望仙亭时,谢儇的余光便捕捉到远处渐渐靠近的人影。 是伺候紫苑的小丫头——双珠。 谢儇抿嘴一笑。 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只见是个丫鬟在谢儇耳边悄悄回禀了些什么,奈何声音轻微,听不出什么名堂。而婆婆顾氏素来控制欲强,哪怕是媳妇多吃了只鸡蛋都想问个缘由,何况是大庭广众下的事儿。 谢儇才不会给顾氏挑嘴的机会,她深吸几口气,做好强大的心理建设后,立刻笑逐颜开地恭喜婆婆:“母亲,今儿早晨紫苑她不舒服,儿媳方才给她请了大夫,现在回话说是有了月余的身孕。想来再等八个月多,您就能做祖母了!” 她的口吻真诚极了,活像是自己有了孩子,得意洋洋地拿出来炫耀。 光瞧她的表情,没人会以为是通房先比她有孕了。 其实,顾氏真没反应过来。 直到卫侯夫人不咸不淡地恭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恭喜顾姐姐了。” “是呢,难得登一次侯府的门,沾上这种福气。” “论起来,我尚且比顾姐姐大,可惜还没做祖母呢。” 顺便引来了一片稀稀拉拉的贺喜声,不过更多的注意力却在一旁笑意可人、大方端秀的谢儇上,不少夫人在心底偷偷地感慨,多好的儿媳妇,家世好,模样好,性情还贤惠大方,怎么偏偏就由着这种恶婆婆糟蹋,进门不到半年,就先停了通房的避子汤…… 顾氏停通房的避子汤,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压下谢儇的气焰。并不是说真稀罕庶出的孙子孙女,如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除了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并且认真地表扬下谢儇的贤惠外,心里无名地升起了一把火,烧得她整个人都憋出了内伤。 “嗯—是呢。”顾氏讪讪地点头。 偏巧谢儇还要继续表贤惠,温顺道:“儿媳已赏了些云锦予她,准备着把西厢房都拨出来给她住,其余的通房丫鬟先在后头的云水阁挤一挤,至于孕时的吃食份例皆按着姨娘来,母亲您觉得如何?” 多么大方体贴。 顾氏在那么多夫人的颔首微笑下都不能作什么狰狞嘴脸,除了微笑别无他法。 高将军府的冯氏似还嫌顾氏心情太‘好’,补充道:“夫人您好福气呀,娶了个这般贤惠的儿媳,哪像我府里的几个各个粗手笨脚的……” “谁说不是,谢家一向的好家教,姑娘都是端方贤淑的。” “看看摄政王妃便知道了,况世子夫人还是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呢…” 反应过来的顾氏稳了稳心神,正预备着刺谢儇几句,没成想话还未出口,谢儇已然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笑道:“母亲,不妨我们一起去向祖母请安。正巧告诉她这个消息,等孩子出世,咱们侯府就是四世同堂了。” 此言道出了众人的心声,除了顾氏。 年初顾氏让谢儇停了通房的汤药,被苏氏知道后就一阵好训,奈何杨家嫡系子孙单薄,苏氏只靖安侯一个儿子,仅管顾氏膝下有两名嫡子,可嫡幼子身体虚弱,养在他处疗养,唯有杨映一个成年的嫡孙。 苏氏朝着谢儇叹气:“难为你了。” 谢儇淡笑着摇头。 怎能不为难?若非她家世过硬,性情坚强,在杨家早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苏氏所居的院落离着望仙亭有好大一段路,隔着精美的亭台水榭,这个时节,芙蕖还未盛开,不过几株高大的玉兰树已经开得有模有样,盛开若漫漫清雪,纯洁无比。 谢儇本就言辞机巧,又存心想树立自己的形象务必淑惠端贤,待得到了清水居,连顾氏都唇角带笑。 毕竟,有个识趣的媳妇,她作为婆母脸上也是带着光的。 苏氏上了年纪,对礼佛一事较为热衷。 她们去时,正巧苏氏从佛堂出来在净手,满屋子弥漫着一股沉静的檀香味,谢儇努力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加镇静些。 “恭喜祖母,也快就有曾孙了。”谢儇笑得真心,明眼人都为她的大方所震惊。 顾氏也趁机说着好话:“恭喜母亲了。往日您常说阿儇孝顺大方,这回儿媳是心服口服了。” 添丁进口是最大的喜事,尤其到了苏氏这年纪。 老太太是真开心,拉着儿媳孙媳的手异常高兴。 故此苏氏也给了一贯不靠谱的儿媳难得的笑脸:“你知道就好,不过当着那么多贵客的面,还想害我老婆子变成个刻薄讨厌的恶婆婆么?” 话虽有歧义,但面上的笑意不作假,语气又格外轻松,顾氏此时难免真切地愉悦起来,是呀,儿子今年都二十了,终于有了子嗣,而自己随着孙儿的出身荣升祖辈…… 满屋子的恭贺笑声都很真切,真的让谢儇的心簌簌发抖。 谢儇一边迎合着所有人的话语,一边却想起了姐姐。当初那样声势浩大的选妃,姐姐是怎么忍下来的,还有之后陆续的妃妾进府、长子长女的降生。 今儿才不过一个通房有孕,几家贵妇的恭喜就已经让她冷笑连连,姐姐面对排山倒海的命妇官眷,和那些拼了命想送女儿进府的人家,笑得一定非常难过。 好辛苦的…锦绣人生。 而她正在这条路的开端——踽踽前行。 喜悦随着杨氏父子的回府被推向了顶峰,谢儇蓦地想起一个词‘沸反盈天’。 靖安侯本人自然开怀,能抱孙子能不开心么,顺带着表扬了谢儇一句:“这媳妇娶得不错,贤淑大方。你莫亏待了人家。”后半句是对杨映说的,今年抱长孙,明年抱嫡孙,都是极好的。 杨映似乎还没有为人父的自觉,不过对于父亲的话,他漠然颔首。 苏氏察觉到杨映对谢儇的冷漠,只她老人家此刻的心情格外欢愉,立刻上前拉住了长孙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映哥儿快当父亲了,当年你出生那会,祖母可记得一清二楚,日子就是过得这样快,一转眼祖母快作曾祖母咯……” 顾氏笑着附和道:“转眼的功夫,不说母亲,连我都要做祖母了。” 大家都非常有自觉地闭口不提是谁怀了孕。 估摸着是杨映特别不懂内宅的门道,他瞥了眼面容含笑的谢儇和她那细细的腰身,硬邦邦地问出一句:“是紫苑有了孩子吗?” 气氛一下子就有些挂不住了,最不喜谢儇的顾氏都嫌儿子扫兴。 饶是粗神经如靖安侯,都是低声虚咳了一声,轻斥道:“胡说什么,孩子生下来自然是你俩的孩子,与紫苑何干。” 谢儇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大户人家的妾室丫鬟都是生孩子的物件,是死是活基本没人操心。按照嫡庶的规矩,庶出的孩子同样得喊母亲作‘姨娘’,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嫡母而不是庶母。 而杨映连这一丁点的表面功夫都不肯作给谢儇,谢儇真觉得自己晚年靠不住。 由儿观母,苏氏能教出警觉的靖安侯,而顾氏只能生出慢一拍的杨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9章 意外发现 暗中示警 顾氏特乐意踩儿媳的面子,总归这不是在外人前,自家人跟前,怎么训媳妇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人儿媳只能受着。 要怪就怪此时此刻,有孕的人不是她谢儇了。 她端起婆婆特有的微笑,趾高气扬地看着谢儇说道: “侯爷这就不懂了,谢氏她不曾有孕,自然要让其他丫鬟生,才停了不到两个月的汤药。紫苑这丫鬟有了身子,等平安诞下麟儿,就抬举为姨娘好了,谢氏你也需要努力,争取早日生下嫡子,想当年,我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怀了映哥儿……” 又来了! 谢儇面无表情地听着训,翻来倒去就是这么一桩事。 顾氏最最骄傲自豪的案例——进门三月怀上了儿子,三年抱俩,添了两个嫡子。 好在苏氏素来处事公道,轻皱着眉,回护道:“阿儇贤惠,进门才半年就停了丫鬟们的汤药,否则哪来今日的好消息。” 这靖安侯府中,死在顾氏手上的人命真不是一桩两桩了。靖安侯常年征战在外,身边没有丫鬟侍候,往往回来时有那么一两个随侍在侧的美妾宠婢,顾氏心胸狭窄,容得下才是奇事。幸而男人薄情,靖安侯对顾氏不体贴,对其他女人更不会多费心神。 死了便死了,找更年轻貌美的就是。 被苏氏一提醒,靖安侯微微瞪了顾氏一眼。 顾氏自知失言,暗暗后悔。看来是今日太轻松,早先在苏氏跟前吃过那么多排头,想着日后教训儿媳都自己私下训话,如今出言不慎,又在谢儇前被婆母挑了刺……顾氏咬牙不语,余光瞥着谢儇。 妾室有孕的滋味,顾氏同样尝过。 不过那时顾氏已有两子,地位巩固,况且以她敌视谢儇的心境,压根不能感同身受。 而谢儇此时,神经完全麻木,表情端庄着微笑着,可意识早就游离了。 陪着旁人笑,陪着旁人哭。 又有谁在乎过自己的喜怒哀乐? 等众人其乐融融地用完午膳,靖安侯回前院处理要事,苏氏和顾氏分分回各自的院落小憩,而杨映则喝得满面通红,走路都需要人扶着,和谢儇一起回去。 谢儇此时终于褪去了一个上午的微笑与端秀,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在浅白月色里,清冷疏离又泛着周身的冷气。 她见杨映跌跌撞撞地往自个儿的厢房走来,轻轻掩了掩口鼻,语气嫌弃地不行: “世子爷,紫苑在西厢里,依我来瞧,怕是眼巴巴地等着你呢。”谢儇冷冷淡淡地开口。 杨映顿下脚步,揉了揉痊愈不久的右腿,大约想起了不太愉快的回忆,表情一寒,发着冷道:“没听父亲祖母说么!要尽快有嫡子!你成日这般作态,阴阳怪气地,偏就会在长辈面前卖乖讨巧,如何叫我喜欢你,愿意亲近你。” 谢儇瞥了眼四周垂着眼的丫鬟,不得已道:“那您先进屋,春意微寒,小心冻伤了您的腿。” 杨映的眼神更冷了。 内室的两个人可以说是在对峙。 好在面对这种寡廉鲜耻、更爱动手的男人,谢儇压根没有争吵的**。她可是亲眼看着杨映打丫鬟婢女的,连紫苑都被他踹过几脚,听说外头置的几房男女,也有受不了他的脾性悄悄逃走的,结果在城门处被逮着,下场格外凄凉,是杨映活活拿鞭子抽死的,血流了满满一个屋子…… “世子呀,不是我和你作对,让你听父亲和祖母的训话。只是有些事情,本来就勉强不得,你不喜欢我,喜欢外面的那些花儿草儿,或者紫苑这种的,我也都接受了,那么多好男风的人家里,哪家夫人不吵不闹的,况且以我的家世不是不敢和你吵。”谢儇无奈地重复着这些话,默默翻了两个大白眼,希望杨映‘懂事’些。 不过等她的目光落到杨映的胸前时,不禁被某物绊住了视线。 杨映不善言辞,谢儇能说会道。 没等着杨映反驳些什么,谢儇便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不经意地脚下一滑,撞到了杨映跟前,出于男人的本能举动,杨映自然搂住了她。 随后两个人一起迎向铺着软绒绒毯子的地面。 杨映在外头被无数男女玩过投怀送抱的把戏,万万没想到家中最高贵的嫡妻也肯为了留住自己使一把如此手段,他加大了手劲,臂膀愈发用力,将谢儇香软的躯体往怀里摁,直到怀中的一物滑落了出来。 清脆剔透的玉质被日光一照,有了通透的美丽灵感。 是快朴实的羊脂白玉。 似曾相识。 谢儇瞄到杨映怀中那金黄的挂穗流苏只觉得眼熟,当时脚下一个不稳,本是可以站住的,却想着顺水推舟算了,看看杨映怀里揣的是什么宝贝。 便是哪个相好留的念想,她作为嫡妻怎么还过问不得了? 几乎是狼狈地从杨映怀中爬起,她快于身后的男人去拣这块玉佩。 谢儇手指略微轻颤,拾起白玉,指尖触及玉质,仍余温残存,她抑制住心底深处的情感,深吸了口气,讽道:“可是世子爷哪个相好的宝贝?爷日日戴在身上,是不是好睹物思人?” 不,不能让杨映察觉到……自己是认识此物旧主的。 谢儇激动地大声讲话,意图掩盖内心的虚晃。 说话间隙,杨映整理好了心绪,见谢儇往这个方向猜,心头猛地一松后一喜。 他干脆顺水推舟道:“祖母夸你贤淑大方,怕也想不到背后的你是个无知善妒的妇人而已。” “自然,拈花惹草的男人,只能配无知善妒的女人。”谢儇轻轻抿着嘴笑,可等余光瞥见那一枚羊脂白玉时,脑中便有什么豁然炸开。 杨映无缘无故地要其琛的玉佩做什么? 杨映冷哼一声,顺势欲走,道:“紫苑那处你好生照看着,左右生下孩子也是记在你名下的。”谢儇见他动作不安,捏着玉璧不放,随后顺势激了杨映几句,惹得他愈发恼羞成怒,甩袖离去。 许久,屋子内是如常的安静了。 谢儇整理了下因摔倒而凌乱的衣襟,扬声问道:“世子爷是去前院了吗?” 芊芊脚步轻快,语气似有不齿,却还是非常兴奋,道:“对的。可怜紫苑盼得脖子都断了,还是没能引得世子爷去她那儿望一眼。”她小心地瞄了眼自家主子,才道:“小姐,紫苑到底有了身孕,你也不怕她趁机拿大,仗着孩子作威作福?” 至始至终,谢儇都没将紫苑放在眼中。 杨家是多么温情的人家么?杨映才不是多情种子,外头那么多风流债,哪里顾得上一个姿色平平的丫鬟,不过一时新鲜。紫苑是命好的丫头,仗着这一点点雨露有了个依傍,日后大抵是不愁了。 而作为一个有眼色的丫头,芊芊没有接着追问,而是迷惑不解:“小姐,你与世子爷说了什么呀?奴婢看世子爷出去的脸色不好……”她很快停住了疑问,因为谢儇的脸色也渐渐阴下来了。 谢儇淡淡一笑:“脸色要是好,世子爷就不会走了。”不过自二人新婚之夜起,同房造孩子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一来谢儇心中有人,打从心底里不愿跟杨映亲近;二来杨映外头有人,回到家都筋疲力尽,有时还要应付妖娆主动的丫鬟,对于高傲冷漠的嫡妻,不免力不从心。 或者杨映坚信,谢儇总有一天会来讨好他求一个孩子傍身的。 他更不会想到,半月前与他斗殴争风、下死手打折他一条腿的男人居然是妻子心心念念的男人。 给自家男人戴了顶绿帽子的谢儇怔怔望着院落当中肆意明艳的芍药,自言自语道,“姐姐若是知道通房有孕,估计又要怪我了。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必须走一趟摄政王府了。” 林其琛—— 其琛呀—— 我想,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去王府干吗?”芊芊从旁问道。 “干吗呢?除了听训,还能是什么,姐姐知道通房有孕后估计能教训我一下午。”挨骂是铁定了,谢儇对丈夫无所谓的态度不止一次被母亲说教过,可是要她低声下气地去哄男人回心转意,来和她做这种亲密无间的事,光想想她就浑身鸡皮疙瘩。 这种福气不要也罢,留着给那些女人用去。 谢儇打量了眼穿着,似乎太家常随意了些,被注重仪容打扮的姐姐瞧见,估摸着又能就住她开始教导。她可怜的外甥女,从小就被姐姐整饬地不行。 “去换衣服。” 出入王府,还是需体面些。 否则走在外头,旁人更是指指点点她,说她不受宠过得不好了。谢儇是个要面子的姑娘,家中被婆婆奚落,丈夫冷落就罢了,如果连出门都没有点尊严体面,她谢儇何苦生在谢家,真是白瞎了这闪亮亮的家世地位了。 要瞒过姐姐见林氏肯定不容易,说话就更别谈了,姐姐一定会起疑。 那么得弄几张小纸条,到时碰上直接塞过去就好。 说干就干的谢儇,立刻欢天喜地都让芊芊寻纸张笔墨了,寻思着如何能以尽量平常的方法见上林七许一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0章 劝诫教导 示警林氏 和谢儇料的一分不差,向来人前端稳的姐姐险些打翻一桌子的茶点。 她甚至能听见姐姐心底强烈的叹息声。 和怨她不争气的心情…… 认命般地,谢儇垂眼叹气:“姐姐仅管训。” 都说长姐如母,虽然她的母亲尚在,可辅国公夫人既要打点庶务,执掌中馈,还要操心一堆妾室及子女的问题,落在谢儇上头的心思便不那么多了。而谢俪自小有做姐姐的风范,管教爱护起弟妹来,谁人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等谢俪进了王府,摇身一变成为摄政王妃,多年权势浸淫、环境熏陶后,教训起谢儇来是更加得心应手了。 谢俪拿捏敲打惯了一众妾室奴仆,不过对着自来娇娇的宝贝妹妹,根本不知怎么下手。 “你跟我老实说,你们一个月圆房几次?”谢俪生养过两个孩儿,早没有了小儿女的娇羞之态。 不过谢儇仍抹不开脸面,支吾了片刻才道:“不过数次罢了。” “喔?”摄政王妃点头轻笑,又肃了肃脸问旁边的芊芊,“你来说!不得隐瞒!” 芊芊是谢家的家生子,虽说跟在四小姐边服侍,可摄政王妃跟着母亲管过几年家,如今威势日重,芊芊怕得不行,自然老实交代:“上个月,大概只有两次……喔不不,一回都没有。” 摄政王妃的唇角终于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了。 一次都没有,杨映不会这么不给谢家脸的。 考虑到这是夫妻隐私问题,她屏退了所有的丫鬟仆妇,只留了谢儇一人面对面地谈心说话,生怕有些爱嚼舌根子的妇人去外头给妹妹抹黑。 “阿儇,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杨家也是名门大族,杨映再怎么胡来,可每月面子上的礼数是会做足的,再不喜正妻,一月数次肯定有的。况且谢儇这样年轻漂亮,肤白貌美,哪个男人不好美色。 谢儇颇有心虚,又觉得顺水推舟挺不错的。 要不就把姐姐往那方面引去? 她脑子乱糟糟地想着,全然成了一团浆糊,最终神使鬼差地点点头。 然后她看着姐姐的脸一下子不好了,摄政王妃青着张脸,丢开了妇人的腼腆,继续问:“他喜欢外头的人,可是这个缘故?” 确有些贵族男子喜此道,床第之间弄些助兴的工具药丸,变着法子折腾女子,杨映那厮……怪不得老流连在外……怪不得妹妹厌恶他至此—— 连些虚伪的逢迎讨好都不屑。 换做是她,叫她巴结一个品行如此不堪的男人,她也不愿意的。 摄政王妃茅塞顿开。 自己的妹妹她非常了解,杨映再不好都是她的夫君,怎的平常说起来半点尊敬和爱护之情都没有,上回被那林其琛打断了腿,不论背后是如何的政治缘故和谋划。 谢俪作为杨映妻子的姐姐,尚且心头憋着股气,若不是看林氏安分守己地不行,非得好好作弄她一回,偏巧谢儇气定神闲,反而隐隐有种那个人躺在床上养伤,天下太平的感觉。 看妹妹脸憋得通红,眼中隐隐有光亮闪烁,可把谢俪心痛地不行。 摄政王妃连连道:“好了,姐姐不追问了。你莫哭。” 谢儇不是因为尴尬而不语,而是因为羞愧说不出话来。 姐姐压根不知道她不愿意和杨映同床的真实原因。 那厮虽然好色又不喜她高傲,但其实顾着礼数愿意进她的房,好几次都摸上她的小手了,谢儇甚至都不用做些什么勾引他就能水到渠成,可偏偏她就是忍不住心里头的委屈和勉强,就是不愿意跟杨映造孩子,以至于来回数次,夫妻间彻底生分。 谢儇虽漂亮,可床上花样不比外头的多,性情更是傲慢到不行,杨映又不会花心思哄,久而久之连房都不想踏了。 可真实理由谢儇连说都不敢说,一味地欺骗着。 而欺骗的人还是从小最疼爱自己的亲姐姐,她握住了姐姐的手,实在说不出半个字。 “杨家那边怎么说?”谢俪一问出口就后悔不迭。杨映今年都二十了,膝下尚且无子,有个丫鬟有孕,怎么说都是天大的喜事,先有个后再说。 谢儇躲开姐姐的炯炯目光,把玩着带给荣宪的毛绒布猪,无所谓道:“祖母是真开心,母亲是一般开心,至于世子他,不算非常开心。但总的来说,最无动于衷的人就是我。最可笑的是那个紫苑,从怀孕到现在,除了几匹我赏给她的云锦,什么赏赐都没有,世子也没去看过她。” “这就好,杨家到底也是高门大户,做不出抬举丫鬟的事来。”摄政王妃一听就安了心。 谢儇撇撇嘴道:“还是小门小户的好,要不是我嫁地这么高,肯定能天天来姐姐这儿玩。” “你这嫁得还高。”摄政王妃戳了戳她的脑门,失笑道,“你一个月来我这儿蹭吃蹭喝不知几回,还嫌靖安侯府太刻薄么,你只要不嫁皇室,哪个府第奈何得了你。” 凭他们谢家的威势,皇帝都要顾虑三分,别说这些公侯之家了。 谢儇顺势蹭在了姐姐怀中,又是辛酸又是宽慰着:“姐姐辛苦了,嫁入了皇室,当初纳个妾还大张旗鼓的,真的好过分。我今儿尝了回姐姐的滋味,简直恨不得把你王府的一群妾室都给卖了。” “说什么呢。”谢俪轻轻训斥道,可眉梢眼角的疲惫着实出卖了她的内心。 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累。 “近来那些姬妾们都安分吗?” 谢俪四两拨千斤,淡淡道:“老样子罢了。” 谢儇转了转眼珠子,坏笑道:“那作死的韩氏,现在都好?” “当然。”谢俪冷冷一笑,意图攀诬她就算了,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承儿头上。 “我看韩氏想姐姐的位子想疯了,迟早死在自己的野心里,估计和宁氏的下场是一模一样的,姐姐会养那孩子吗?”谢儇轻轻一嗤。 王妃沉声道:“我是懒得接手这烫手山芋,不过王爷似乎很有心。儿子或许我来养,至于女儿随便寻个人就是了。别忘了,我这正院现下正住着一位孕妇呢,忙她的事都来不及。” 谢儇晓得姐姐指的是燕笑,她奇道:“我也瞄见她几眼,看得很萎靡呢。” 燕笑本来也是个不错的姑娘,还以为能做姐姐一辈子的帮手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子嗣,若是个女孩好说,万一是个男孩…… “她——”王妃很无奈,只得道,“不知道她在弄什么,近来王爷都不愿去瞧她,以往念在孩子的面上,王爷是必定会去坐坐的,说几句话宽慰宽慰她。”八成是真的对燕笑起了疑心,可这种疑心即便是一点点都是致命的,在王府里一个丫鬟和婢生子失去了王爷的宠爱和庇护,将来还能有什么前途。 “喔,可能是她自个儿不懂珍惜。”谢儇不轻不重地道。随即她假装无意地问起了林氏近况,“那林侧妃呢?” “一样。” “嗯?”谢儇想知道地更多,仿佛这样就能多知道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谢俪打量她一会儿,才问:“这样关心她作甚?原先你不是最讨厌姬妾的事情吗?我说一句你都嫌烦。”今儿一连一个个地问过来,看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该怎样找个恰当的理由去向林氏示警呢? 谢儇对此格外苦恼。 杨映拿着林其琛的贴身物件肯定要去作妖,所图必然不小。可是想要不惊动姐姐,成功在最短时间内让林氏知晓可以说是难如登天。她对姐姐掌控王府内院的能力深信不疑。 她断然不敢打发个丫鬟去沉香榭传话,省得姐姐误以为是林氏在捣鬼。 怎样能让姐姐不知道呢? “因为…因为……”谢儇嗯了半天,说道,“当时我气极了,打了她一耳光。现在想想,觉得挺后悔的。” 谢俪明显一愣,狐疑之意漫上心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妹妹的性情她还不了解吗。 王妃吹了吹清醇的茶面,笑道:“那儇儿想知道什么?” “没有啦,随口一问。”在姐姐跟前真是连一口气都不能松,谢儇特意捡了轻松的话题来讲,比如自家的二嫂怀相不错,极有可能是双生子。 “只盼二嫂这胎少折腾点,平安生个侄子出来,那个丫鬟成日趾高气扬的,我看了都心塞地慌。”谢儇嘟嘟囔囔地,又说,“左右二哥现在前程也有了,二嫂好生过日子,以后还是很不错的。” 谢俪微微一笑,道:“张氏肯静下心来,对谁都好。还愁过不好日子么。” 谢儇瞅着滴水不漏、严防死守的姐姐,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既然摄政王府走不通,只能借着三哥的路来走了。刚一开始,她并不想让三哥多想,毕竟三哥自她大婚后,再不肯于她面前多说林其琛一句。 谢儇明白,三哥是为了自己好。 哪怕林其琛打断了杨映一条腿,三哥照样闷得无半点声响。 可见三哥对她和林其琛这对够男女的心防之重。 尤其在听了长姐和母亲的叙述后,三哥更以为自己不愿和杨映亲近是因为林其琛的缘故,或者以为自己还没有甘心,还想着能够再续前缘。 不过…… 人要死心,本来就难如登天。 她好像也做不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1章 无意巧遇 各自珍重 天公从来爱作美。 所谓口渴降甘霖,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像此时此刻,没等心急如焚的谢儇思索出如何和三哥讲述的起因经过结果来,才踏出屋子几步路,迎面翩翩走来了林氏一行人。 林七许缓步走来,一袭寒烟紫牡丹穿蝶锦绣长裙,清雅宜人,轻扬如彤云翩翩,映着她明月一般皎洁的面庞,别有一种明澈澄净之美。 谢儇眼前一亮,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步。 这下不用苦思冥想法子了, 林七许是来干嘛呢? 今日和王妃约好了,一起礼佛诵经。 即便王妃不喜她,不过为了安抚王爷的心,场面功夫一定得做足,省得将来哪天林七许反咬她一口,她却没有立场说话。 “好巧。”林七许嘴角微凝,淡淡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其实她一直很茫然和谢儇间要如何行礼。论起嫁人后的品阶,作为摄政王侧妃的她确实比谢儇高。可谢儇是御封的郡主,摄政王妃的亲妹子,加之妻妾有别,林七许也不会拿大。 “林侧妃好。”谢儇的唇角扬起了极其难得的微笑。 二人客客气气地见了礼,照理来说不能有过多交集。 好在谢儇早有准备,有心算无意,擦肩而过时马虎地撞了林氏一下。被撞了个正着的林七许皱了皱眉,打算揉一揉被撞疼的部位,忽而眼神沉了下来,黑黝黝地似一汪墨玉。 手心被灵活地塞入了一卷纸条…… 林七许正对上谢儇示意的眼神,仅管心中迷糊,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对于谢儇而言,只要将此消息传递给林七许,那么林其琛的危机自然化解。她对林氏的手段非常放心,加之成功完成此行目的,她心情大好,一身轻松地离开了。 只苦了莫名其妙的林七许。 她是要去见王妃的人,谢儇突然地塞了个小纸条,虽然无人看见,可她要藏哪儿呀。现在可不比冬日臃肿的袄子,春衫轻便,衣袖宽大,放进去不定什么时候滑出来,可塞到香囊荷包里又太明目张胆,王妃满院子的丫鬟嬷嬷可不是摆设用的,一时间林七许有些进退两难。 她近乎无奈地心底轻叹。 不过谢儇也不易,满院子都是王妃的耳目,况且谢儇不能巴巴地和左府的小棠一样跑到自己的院落里说笑玩闹。 顾着王妃的体面和地位,谢儇甚至不能对自己太亲热,会招眼球。 指不定又会惹王妃猜忌,对林氏的防备心加重。 左右没有更好的法子,眼瞧着快走至佛堂,穷途末路的林七许干脆捂着方才被撞的地方微微躬了躬身,神情略显痛苦,蹙眉道:“可否行个方便?肚子有点难受。”她的言语是在征询蔡嬷嬷的意见。 蔡嬷嬷清楚地看见谢儇无意碰了林氏一下,见林氏要如厕,稍一思索立刻叫小丫鬟引着去了。自己则转身回禀了王妃。 王妃在燕喜的服侍下更衣,榻上放着叠好的素色长衫,花纹清雅暗淡,细细嗅去,还有股沉静的檀香味。 “你说,林氏在儇儿撞到她后要方便?”王妃拢着耳边细碎的鬓发,拧了拧眉尖,多么奇怪的事。 “确是。那时奴婢在边上看着,尽管没大注意,但看着大致情形,好似是郡主…侧了侧身子,故意碰上去的。”蔡嬷嬷斟酌了会用词,谨慎道。 谢俪虽不意外,只是仍抿了抿唇,显示她并不是非常乐见其成。 自嫁人后,妹妹做事一日比一日沉稳,不再轻易顽闹,面对外人恶意的言语和讽刺,能够冷静沉着地回敬过去,既不显鲁莽又不显懦弱。谢俪很清楚,府里住着个难缠的婆婆天天刁难妹妹,谢儇再跳脱的性子都得收敛几分。 “儇儿她……总对林氏的注目过多了,令我很不解,总感觉忽略掉了什么。”谢俪若有所思,注视着案几上含苞待放的迎春,娇嫩又明亮的柔软,给人带来无限的生机与活力。“且林氏对儇儿,有着格外的爱护。” 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可王妃在这点敏锐地吓人。 蔡嬷嬷一旁小心道:“或许是,为了讨好王妃您。” “真是这样,我就阿弥陀佛了。”谢俪缓缓起身,淡笑道,“先去佛堂,让林侧妃事毕后直接过去。” 佛堂永远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和着庄严肃穆的氛围,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不曾散去。白玉观音像慈眉善目,手持莲花,殿内时而想起梵音阵阵,摄政王妃跪坐在林氏边上,侧目注视着全神贯注的林七许,心下不由得感叹。 “林妹妹果然虔诚。” 林七许诵完一段经,方谦和道:“王妃谬赞了。”大多时候,王妃只有在人前或是王爷前唤一声林妹妹,可林七许从不敢当真,没有回敬过一句‘姐姐’。私底下,尤其是在正院的佛堂里,王妃何苦如此勉强自己,惺惺作态。 摄政王妃凝眸看她一会,道:“有时见到林妹妹,方觉得自己不过一世俗之人。”她整日为了儿女操碎了心,看着林氏真觉得她活得肆意。 “您折煞我了。”林七许垂眸道。 摄政王妃又道:“方才我那妹妹若有得罪,我代她赔个不是了。” …… 林七许觉得自己快词穷了。 王妃亲自代妹妹向她道不是,她应该立马诚惶诚恐跪下请罪比较好? “王妃您言重了。”林七许跪得转了个方向,眼神温顺地不像个人,温和道,“王妃来此不过是为世子祈福,希望菩萨保佑他身体康健,莫被病痛所困。至于妾身,礼佛诵经,不过求个心安。而郡主昔日所为,妾身都忘得差不多了。” “妹妹瞧着,不像是这般健忘之人呐。”摄政王妃停顿稍许,才唏嘘道。 林七许淡笑道:“总有不当心时。” 妻妾间的来往平淡而尊卑分明,林氏恪守本分,丝毫不敢逾矩。王妃更加没有办法自降身份,去和一个妾侍谈天说地,百般说笑。 等回到沉香榭,由着丫鬟服侍着卸下了披风等物,又换了双舒适的芙蓉棉拖,燕竹过来为她捏脚,不解道:“奴婢看王妃有意拉拢您,不知主子……” “不过些玩笑之语。王妃待妃妾素来和蔼,哪个都是一样的,何来拉拢之说。” 奉茶的晴好道:“这倒也是。奴婢常听别人说,韩氏把持后院的那会底下人都快吃不住了,若不是您想了个法子捅到王爷那处去,只怕她们还由着韩氏磋磨呢。好在,如今是王妃当家,一应吃喝穿戴不会被苛刻。” 林七许微微一笑:“你当王妃怀了孕,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她哪能不清楚。我捅到王爷那边去,她恐怕是求之不得的事。” “那王妃她——是”晴好张大了嘴,有些无法言语。 林七许道:“怎么了?” 晴好小声道:“王妃明知你小产需要好生静养,他们扣了汤药伙食,可会坏了您身子的……” “坏了又怎么样。本来妻妾间就没有那么多温情脉脉,那么听话有什么用,王妃永远不会放心我,而我也不会对她忠心耿耿。既然如此,何必做戏。”林七许笑意清凉,揪着谢儇悄悄塞给她的纸条,只感觉心都是寒的。 其琛失玉,落于杨映之手,望警觉机变。 林七许伸手拿过烛台,静静看着火舌吞噬,对着晴好道:“你去请其琛过来。我有话和他说。” 日子不能靠着提防过下去,其琛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怀疑里。 既然靖安侯府要作妖,干脆快刀斩乱麻,这次务必永绝后患。 晴好却反映不过来,愣住了,问:“我吗?”寻常这种事儿,跑腿的都是梨花或桃花。毕竟,她俩是王府的家生子和门房的关系熟络。如果事态紧急,往往会由佩玖代劳,不过佩玖已经…… “是你,没有错,佩玖她走了,你自然补她的缺。” 晴好见主子心情不虞,没敢多说什么,立刻碎步着去了,脑海中却浮现起小姐那日从正院归来,传唤佩玖问话的场景。 王妃自产下世子后,对礼佛的热情日渐高涨,小姐时不时地被请过去说话。 某一天,王妃和林七许礼佛事毕。 佩玖那时还在内室整理经书,王妃意味深长地过来说话,言语间不乏谈及佩玖,道:“这是林妹妹从江南带过来的丫头?” “正是。”佩玖近来行为异常,林七许没曾料到,这种异常似乎与王妃有关。 她将心防慢慢提高。 摄政王妃说起内院负责洒扫的裘管事,言辞带笑:“说起来,他是我从谢家带来的陪房,奈何媳妇去得早,家中唯有二老和一嗷嗷待哺的女儿,另有一姐早早出嫁。今早对牌后,他单独来求我,说是看上了你身边的佩玖。” 裘管事是王妃的陪房?! 佩玖与他眉来眼去上了? 林七许眼神微沉:“喔,这样啊。我这做主子的倒还被蒙在鼓里。”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消息太骇人了。 “女大不中留,算来佩玖不小了。”按王府的规矩,是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林七许淡淡道:“的确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郎有情妾有意,王妃都出来作说客了。 这裘管事真是喜欢佩玖呵,都不怕惹王妃怀疑,毕竟看上了侧妃院里的陪嫁丫鬟……说出去都不那么理直气壮的。 “好了,我看佩玖东西快收拾好了,小姑娘脸皮薄,我就不当着面说了。” “是呢,妾身回去和她谈谈。” 王妃笑得和蔼可亲,道:“嗯,林妹妹思量会,这桩姻缘真促成了,也不妨是桩美谈。”总归对她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嗯,多谢王妃告知,妾身明白的。” “妹妹是聪明人。” 林七许唇角再无一丝笑意,脑中却不禁浮现出那日佩玖捧着品字梅的模样,眉眼弯弯,眼角含笑,连往昔沉稳的步伐都轻便了许多。后春意盎然,天气逐渐回暖,佩玖外出的次数愈发多起来,偶尔陪在内室刺绣,还会不留心地走神,以致被其他几个丫鬟打趣捉弄…… 尚在江淮时,林七许对佩玖这丫鬟真的不大关注,直到她被人领来伺候她事,她的记忆中才零星被唤起了回忆。 佩玖本来唤燕羽,不过廊下洒扫的粗使丫鬟,在林七许的印象中似乎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最要紧的是,因她被无故责打,最后被赵氏选来伺候她陪嫁,离开呆了十来年的江淮故地。 后来进王府挨罚小产,日子艰辛不已,好在上苍眷顾,一年过后,她勉强地站稳了一点点跟脚。 而佩玖一直伴在她左右,称得上是不离不弃。 何曾见过一个丫鬟如此欢喜的模样,眉梢眼角都含着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发丝儿都透露着一股春天的气息。 就如同王妃所说,这真的是一桩美谈。 这桩美谈她若成全,或许可以改变一个女孩子的一辈子,她清晰地记得佩玖说过,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后来算是运道好,落在了做清白生意的人贩子手中,没有被那些无良的黑心人贩卖进什么腌攒地儿作娼妓。 何以不成全。 燕竹隐约听到了几句,她担心地看了眼不自知的佩玖,又溜了眼沉思的林七许,看主子时而表情忧伤,时而神态温柔。 “佩玖她……” “你早知道了?”说来,丫鬟们之间肯定早有耳闻,毕竟这种事情瞒得了主子,却瞒不过同住一屋的燕竹。 燕竹笑容略微尴尬,支吾道:“一点点,没想到裘管事那么喜欢她。” “裘管事的底细,你清楚多少?” “不太了解,只知道是王妃的陪房,以往在正院伺候时,没见他多殷勤地跑过。” 林七许一叹:“其实何必多殷勤,终究是谢府出来的人。王府里他不跟王妃,难道还会跟其他的妃妾吗?” 燕竹缄默不语,确实,王府中王妃的地位稳如泰山,坚固地刀枪不入。每年王府采买,打破脑袋想进正院做事的人多了去了,即便伺候不了王妃,愿意去沉香榭的人也不会有的。 毕竟,一个连子嗣都没有的妃妾,地位从来摇摇欲坠。即便去伺候不太得宠的几位小主子,也比跟着林七许有盼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2章 利弊鲜明 何去何从 “主子不要太气馁。” 燕竹思量了半天,也没想到其他能够安慰林氏的话,只能有气无力地说了这句。 “无妨,我都懂得。”她的笑意太淡了,淡到让人几乎难以捕捉。 春日繁花似锦,蝴蝶围绕在花丛间翩翩起舞,鸟儿们停在树枝间唱个没完,路边的杏花明艳夺目,飞扬若雪,一阵风吹来,就洋洋洒洒地落下,时常罩住底下路过的人一头一脸,尽是春雨杏花。 林七许没管肩上的杏花瓣,回沉香榭的路上便在思索这个问题,依照王府内的规矩,丫鬟年过十八便可婚配,有父母的可由家人来求,无父母的便由主子自行发配,也有俩人彼此看对了眼,男方自可托人求娶。倘使年过二十还没有安排,会有专门的嬷嬷来询问。 而走到最后这步,往往下场惨淡。要么随便配个前院小子,要么就出府去某个庄子上寻个庄稼汉,彻底脱离府内当丫鬟的娇贵生活。 看得出来,佩玖与裘管事间,是有那么些真情实意的。 这在闭塞又森严的王府,是很难以发生的事。 不过,裘管事是王妃的陪房,换言之林七许若真的将佩玖许给了他,等于自断一条臂膀,或者说是,这些年尽心培养的丫鬟就此…没有了。 反而会落不少把柄在王妃手中。 真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好在,这桩姻缘不是王妃强求而成。想来是今早裘管事走之后,王妃盘算下来,发觉让自家的陪房取了佩玖,好处极多。 因为,嫁了人的丫鬟很难保持住对旧主的忠心。 而在王府讨生活,占得一席之地的林氏定有些不堪入目的秘密,论起来,哪个妃妾没有些阴暗事儿呢?何况林氏手腕通天,心思阴沉,想来私底下隐秘不少。 哪怕王妃不需要对付她,可手上捏着这么个人想来能很舒坦。 可林七许就不一样了。 她从前无依无靠,如今不依不靠。 突然间,被人握个把柄在手中,她能习惯吗? 林七许望着早跪伏在她脚边的佩玖,久久不能言语,春日温煦,偏偏夕阳照常稀薄,昏昏黄黄、影影重重的光影射进她眼帘中,竟有了片刻的不真切。 晴好那天正站在旁边伺候,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因为佩玖如今的下场,很有可能也是未来的她的归宿。 她只比佩玖小那么几岁,很快就轮到她了。 晴好清楚无比地记得林七许的问话,声音是往常的柔和平淡,含着一丝丝的漠然。 “和我说说,怎么认识裘管事的?” 佩玖已然泪流满满,泣不成声地说完了一件件细小又充满幸福的琐事,然后抬眼去看主子,道:“奴婢没奢求他会去向王妃求我的,毕竟,他是王妃的陪房,娶了奴婢难免会遭王妃猜忌,未免得不偿失。小姐,奴婢跟在您身边,一切都听您的,绝无半点怨言。” 晴好听得连心都在发抖。 谁不知道嫁人的重要性,从某种角度来说,只要裘管事对佩玖有那么一丁点的真心,就不枉佩玖此时的满脸泪水了。 “其实你跟在我身边,不过两年光景。”林七许虚虚一笑。 佩玖继续伏在地上哭,姿态卑微又脸颊,滚烫的泪水溅在手背,她都觉得麻木。 居然做了这种背叛主子的事…… 佩玖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好了,不用哭了。你下去静静心,明天我去和王妃说。”林七许使了个眼色给一旁作桩子的燕竹,又瞄了眼感慨万千的晴好,心底说不出的感觉。 佩玖没脸问主子决定怎么办,左右都听她的!对,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听主子的! 丫鬟莫名的坚定眼神,映着案几上明若朝霞的海棠,两相生辉。 最后决定成全佩玖和裘管事,只因为林七许的生命里没有这样的怦然心动,大抵正常的女人在这一生,都会遇上一个令她对未来向往的男子。 佩玖,何其幸运。 这是林七许的想法,同样是晴好的想法。 去门房的路很快就走完了,心情起起伏伏的晴好客气无比地与门房小厮说笑了几句,然后又打点了几块碎银子,将信递给了他们。 林侧妃的受宠在王府一直就是个神话般的传说,门房没有多为难晴好,就热情地应下了。 暮色深深,四下静谧。 正是传膳时分,林其琛缓步在路上,都能闻到院落中四散的香味。 他稍稍摸了摸瘪瘪的肚皮。 沉香榭的院落被一盏明暗不定的羊角灯照亮,林其琛谢过引路的丫鬟,弹了弹衣裳上粉嫩的杏花,却见廊下站着身形单薄、面容清寡的姐姐,一时站住了脚步。 连腹中强烈的饥饿感都忽略了。 “其琛。” “嗯。” 林其琛感受到姐姐身上的低气压,上前低声道:“姐姐,咱们进去说。” 春寒渐浓,夜间潮湿。林其琛碰到姐姐微湿的衣裳,打心眼地心疼道:“晚上更深露重,作什么站在外头吹风。” 林七许开门见山,让燕竹几个下去后道:“今天谢儇来了,塞给我一张纸条。她告诉我,杨映拿到了你的玉佩,预备着反咬你一口。” “啊?喔。”林其琛深吸口气,立刻正色道,“姐姐安心,那块东西我心里有数。反正楚小媛有孕时,我还不在京城。谁都没法拿这个赖我的。其他的罪名,我都有把握洗脱。” 林七许替他整了整凌乱的袍角,静静道:“干脆,你和皇帝挑明得了。就说你心上人是谢儇,省得旁人再以此构陷。” “啊?什么?”林其琛第一次怀疑自己耳朵错了。姐姐对他和谢儇的事,即便嘴上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但林其琛能够体会到姐姐心中的不情愿是很强烈的,不过出于爱弟弟的缘故,没有多加指责。 “你没听错。” 受佩玖和裘管事的影响在先,林七许的想法变得简单又粗暴了起来。 是啊,既然一辈子只能碰上一回有缘人,只有一次幸福的机会,其琛怎么可以失去? 先将此事在御前备案,有什么不妥。 林七许漠然道:“凭他靖安侯府如何势大,可显然皇帝和他们不对盘,而哪个贵戚之家没做过什么错事,等侯府势去,挑个错打压下定不成问题。倘若罪证够大,拿下整个侯府又有何难。难得是如何让谢儇与之和离归家。” “姐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现在想这些未免太不切实际。林其琛素来讲究脚踏实地,靖安侯府依旧煊赫,顶多他就在梦中思念下漂亮的谢儇,不过今天他一早看出姐姐今日情绪不对,观其语气神态,显然和平常格外不同。 自打姐姐进府为妾,林其琛天天都感觉姐姐在王府受压迫,被欺凌。 不要问他为什么,作为弟弟的他就是感受地到。 奈何平素林七许调节自我的本事太过于完美,做弟弟的指责不出什么,可现在姐姐都把情绪写在脸上了,他再发现不了简直枉为人弟。 “是不是王妃欺负你了?”林其琛第一反应。 “你想岔了。” “那王爷对你做了什么?”林其琛第二反应。 “没有。” “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婆子……”林其琛第三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瞅着弟弟气鼓鼓的神情,林七许笑得苍白,道:“其琛,你莫胡思乱想。是姐姐今日心绪不佳,没整理好自己。”连带着对弟弟说了那么多的胡话。 “这样才是正常的。你平时就是把自己憋得太狠了,所有的苦楚辛酸都往下咽,你肚子里没有装着钢铁,也不过血肉之躯,哪能消化所有委屈?长此以往,我都怕姐姐在王府疯了。”林其琛尽力以最温和的态度来说,努力平息着胸腔内滚滚的怒气,可惜这些话说出来就不可能柔和平稳,任谁听了,都以为姐弟在——吵架。 “姐姐,我是不相信你在王府生活地很幸福很快乐的,每天清晨天不亮你就要起床,去向王妃请安问好,仅管我起得也早,但我是奔着功名利率、荣华富贵去的。你有什么指望呢?天天在王府里熬日子,连个孩子都没有……” 林其琛愈发说得委屈,眼眶瞬间红透,直到谈及孩子…… 本就心神崩溃的林七许身形不稳,险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慢慢扶着案几,坐在长榻上,揉着没几两肉的手腕,唇齿间发不出一个字。 “姐姐,你看你瘦得都没个人样了。王府里吃食再好,可你心态郁结,根本不可能活得自在。姐姐,不如我去求求摄政王,就算继续挂着侧妃的名分,也好歹出去透透气,摄政王在京城有别院,京城外也有庄子,你去住段时间调节下自己。”林其琛捏着姐姐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可以预料到某天,姐姐在王府疯了。 “哪有侧妃出去住庄子的?”那都是不受宠或者犯了错的妃妾需要思过才会去的地方,何况摄政王不见得会大方允许。 林其琛犟嘴道:“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说王爷王妃对你好,怎么会连庄子都不让你去住,你要是不愿意去说,那我去说好了。” 林七许反握住弟弟的手,默然许久才道:“过段时间再说。” “怎么还能过段时间,你现在都成这样了?一个月后,我看姐姐都瘦得没有肉了。”林其琛捏了捏姐姐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道。 林七许只道:“风口浪尖上,王妃近来总找不到借口治我。” 她不得已向弟弟吐露了近况堪忧。 林其琛一副‘我早就料到的神情’分外显眼,冷笑道:“我就说,王妃怎么可能对你和蔼,但凡有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总会拿姐姐你开刀的。” 自小在赵氏魔掌下战战兢兢长大的林其琛,对于嫡母是没有半分好印象的,如今把这种恶劣的印象都扣在了王妃头顶上。 “不算鸡毛蒜皮的事,王妃心胸算宽大了,她可以容忍我受宠,即便生下儿女她也是可以接受的。作为摄政王妃,就注定了没有办法独占丈夫,她能坐稳正妻之位,说白了就是谢家嫡长女的身份,辅国公府是她最大的依仗,她是万万容不得我打谢家的主意的。”林七许徐徐道,每一个字都透露无限的苍白和无力。 林其琛继续不以为意。 “法华寺的事情,算是彻底让王妃警醒了,即便她没有确切地知道我做了什么,会对谢家造成什么影响,但这样的趋势和苗头,令她不得不防备我。我借着摄政王的宠爱,已经把手越伸越长了,有了宁氏和韩氏的例子在前,她是时刻不会放松的。”吃过一次亏就该学乖了,王妃的精明注定不会容许有第三个同样的例子。 “姐姐怎么可以和她们相提并论?”林其琛对于自己的姐姐已经回护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林七许看着这样的弟弟深信哪怕有天她真做了对不起王妃,对不起谢家的事,弟弟都会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这边为她辩护。 林七许泪如雨下,哽咽道:“我只是比她们稍微聪明了一点,稍微识时务了一点。” 林其琛看着姐姐的神态,忍不住地喊道:“姐姐——” “不要说了,我跟她们都是一样的,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好。”林七许近乎崩溃地大喊道,其琛呀,你怎么可以把我想地那么好。 你以为我心中没有过那些恶毒的念头吗? 你以为我忘记过母亲临死前的话吗? 你以为我就那么心甘情愿地做妾吗? 从我爬上摄政王的床的那一刻起,你的那个好姐姐就死了呀—— “那你教教我,怎么可以不把你想得那么好,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呐,我不把你想得好,要怎么接受呢——” 林其琛前段声音骤然拔高,在静谧的春夜里格外响亮,恰好落在往沉香榭来的摄政王耳朵里。 好在林其琛后半句收敛了音调,姐弟俩方能在摄政王跟前把话圆回来。 “是沉香榭传来的?”摄政王皱眉道。 燕许道:“是的。应该是林公子进府陪侧妃说话了。” 本来就打算去沉香榭的摄政王,这下更有兴致了。听这架势,万年感情好、不吵架的他们是在拌嘴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3章 姐弟编话 成功圆话 夜幕如墨色般沉重,白日异常活跃的鸟儿都安静地不像话。 屋内的林其琛懊恼不已地捧着脑袋,沮丧地坐在椅子上。林七许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问道:“饿了?” 饿意早就在争执中烟消云散,林其琛抬起可怜兮兮的眼眸,不声不响地看了姐姐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让燕竹传菜。”林七许用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扬声吩咐外头的燕竹。 燕竹却推门进来,小声道:“王爷来了。” 林其琛瞬间打了鸡血,猛地蹿了起来。 然而林七许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又让这位爱姐姐的好弟弟片刻安分。 “妾身见过王爷。” 林七许慢慢行礼。 “平身。”摄政王随后进屋,目光隐晦地在姐弟俩间穿梭来回,姐姐神色黯然,垂着眼不语。弟弟时不时瞄几眼姐姐,焦灼之意油然而表,并且以摄政王的敏感度,能够捕捉到林其琛对自己的不满在今晚膨胀地厉害。 以前就有,不过林其琛藏得好,掩得深,摄政王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爷可要一同用膳?”林七许笑意盈盈地问。 “好,传膳。” 底下的丫鬟们悄无声息地传了晚膳,脚步极度放轻,生怕惹了哪位祖宗不悦。 “老远就听到动静,这是怎么了?”摄政王问道。 林七许有问必答:“刚才发生了些口角,不好意思,让王爷见笑了。” 听着语气颇为奇怪,摄政王认真地打量了林氏会,居然在眼圈处瞧见了红肿,泪痕尚未干涸。 这是哭了? 当真稀奇。 摄政王不免出言关切:“你们俩平素感情向来好,你弟弟居然把你气哭了?”论起来,林其琛少年老成,做事极有章法,又敬爱姐姐,怎么会莫名地弄哭林氏。 林其琛心底默默反驳,才不是我把姐姐弄哭的。 林七许掩去唇角的几分凄徨,淡笑道:“感情再好,也免不了些争执。他迟迟不肯娶亲,妾身难免多说几句。” 拿这个作挡箭牌,由不得王爷不信。 林其琛配合地出来认错:“我没不肯娶妻,只是那几个都看不上,长得不好看。” 嘿,听着口吻怪委屈的。 话说回来,能瞧中林其琛的人家,多数都是钟鸣鼎食、世代官宦的好人家。而且敢大张旗鼓地请人说媒,可见女方的信心很足,这意味着说亲的姑娘模样品德都不差,并且是自个儿看中的林其琛。 摄政王默默思量了一圈,觉得林其琛简直在胡说八道,为不愿娶亲这件事推诿借口,自然要帮着林氏‘教训’弟弟,语重心长道:“你如今在京城站住了跟脚,不乏好人家上门说亲,所谓娶妻娶贤,你姐姐眼光不错,为你挑的必然是淑德贤惠的女子,怎可惹你姐姐生气?” 林其琛哪里是个由得他人教训的性子,除了姐姐,别人都不行。 素性乖张、顶嘴功夫一流的他开始嘟囔道:“我那么辛苦地当差,为的就是升官发财,不就想娶个好看的妻子嘛,否则养着她在家里干什么,还不如花瓶美观呢,平白碍我的眼……” 什么叫一言九‘顶’。 林其琛对着亲爹那都是没大没小的,实在拗不过了才被逼屈服,面对摄政王的好心相劝,怎么能轻易让步。 噼哩拍啦,一堆有的没的。 林七许听着听着,居然微笑起来。 弟弟的秉性她最清楚,以她宽纵溺爱的性子,反而对其琛的顶嘴深感喜爱。 可摄政王自小秉持着世俗伦理长大,且长久高高在上,位居万人之上,林其琛这种惯爱顶嘴、歪理一箩筐的性子,实在令他心头不爽,面上隐藏地再好,也忍不住连连蹙眉。 最会看眼色的林七许立刻出来先训斥弟弟,先发制人道:“和王爷怎么说话的?王爷是做长辈的在关心你,榆槐巷的宅子再齐全,佣人再体贴,终究比不上家里有个女主人给你张罗衣食住行。你现在若无心于此,实在不得兴致,看你年纪尚小,我也还能再等几年。” 林其琛晓得现下不是搬弄嘴皮子的时刻,便乖乖点了头,一脸虚心听教的模样,等听了训,然后吃了一顿规规矩矩、落针可闻的晚膳,火急火燎地,林其琛随即向王爷和姐姐告辞。 仅管他人走了,可这事的余波未曾消去。 摄政王沉静千年的八卦心被燃起,稍稍抿了几口清茶,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打听:“话说,你给你弟弟相中了哪几家的姑娘?生得那么不好看?” 换他来说,女子德容言功,作为正妻最要紧的自然是德。倘若是在好色,等娶妻后纳几房美妾就是了,何必为了容貌拘泥于此。 林七许:“……” 果然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填补。 而擅长补漏的林七许开始镇静地胡说八道:“倒不是姑娘生得多难看,不过其琛他口味刁,他不喜欢那种文静的,娴雅的女孩子,看着说呆板无趣,和庙里的菩萨似的;还不喜欢不识字的,也不要端正规矩严的,我随便说了几家,他就嚷嚷着丑,一个劲儿地推辞。我难免想,他这也不喜欢那也不要,是不是存心敷衍着我。故此才气着了。” 摄政王哑然失笑道:“端庄的、娴静的都不喜,莫非你弟弟还喜欢凶巴巴的?”这什么品位喔。 林七许竟然点了点头,为显得真实可信,口吻带着些许无奈:“王爷还真说对了,其琛说他喜欢有活力的,厉害的,强势的,看着就不容易欺负的。”这确实是其琛的原话,不过原话中是这样的。 ‘若是她不能干些强势些,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没法一直陪着她,她要怎么办呢?难道平白被别人欺负了去么。’ “你这弟弟和你打马虎眼呢。”摄政王斩钉截铁道。 哪有男子会喜欢强势的女人。 林七许不以为意,微笑着淡淡道:“可能是从小看姨娘她被欺负才会有这种想法,觉得女人厉害些好。不过我其实觉得强势点的主母比较能撑起来,起码管家好。” 说起林氏姐弟的童年阴影,摄政王默然不语。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或许林其琛就是好这口呢。 林七许思绪万千,看着面前俊逸的男子,不经意地就想到已经嫁去裘家的佩玖,那时王妃寻她拿主意,她是想过从王爷这处作文章的,想来那会儿王妃还没有和王爷报备过,那么先发制人会不会占有优势? 话说回来,即使占有优势又怎样? 每天工于心计,在内宅耗尽所有的心智,何苦如此? 王妃若是真想握一个把柄在手上安心,让她握着又如何?林七许打消念头的瞬间,忽然发觉,什么时候,她连这样的胆魄和勇气都没有了。 而林七许下定决心的次日,如常般去给王妃请安,理所应当地带上了一个晚上没睡好的佩玖。接着等其他姬妾散去后,携着佩玖同意了这桩喜事。王妃更是喜上眉梢地吩咐人将裘管事叫来,后给佩玖拿了一双成色上等的金镯子,还有两匹花色时新的布匹给她添妆。 林七许在一旁静静看着,微微含笑,表情恰到好处。 裘管事喜得连连给林氏磕头,容光焕发,连声保证道:“侧妃放心,小的知道佩玖姑娘是您从江南带来的丫头,待日后成婚,定好好对她,不负所托。” 林七许淡笑道:“看不出来,裘管事话说得这样漂亮,想来肚子里墨水不少。别的没什么要求,记住你现在说的就好。” 王妃带来的陪房,辅国公府当差的下人,自然口舌沉稳。 王妃呵呵笑道:“自然的,林妹妹放心。不过佩玖是你得力的婢女,这回算是我对不住你了,平白要了你跟前的人去。” “王妃言重了。”事已至此,总要有人幸福。 佩玖你,好生珍重。 王妃听着林氏淡漠的话语,晓得她心底不甘不愿的。加之心有揣测,昨日又在沉香榭和弟弟发生了争执,王妃不免猜忌到了这事上头,王爷昨夜歇在那儿,林氏会不会先在王爷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 会咬人的狗不叫,想从前,韩氏也是乖巧地跟只猫一样。 抱着这种心态,王妃必然在王爷回府后,第一时间佯装无意地说起了这桩好事。 摄政王果然被吸引,微笑着‘喔’了一声,神情无任何异样。 “今早听说昨儿林妹妹哭了,还以为是舍不得佩玖这个奴婢,到底是从江南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心有不舍是难免。”摄政王妃见王爷似乎不晓得这事,又不死心地继续试探。 摄政王不喜江南这个字眼,唇角的弧度渐渐放下。 “没有的事,林氏是为弟弟操心,她那宝贝弟弟不知犯了什么混,死活不肯娶亲,偏这林氏宠溺地不行,事事依着他,她弟弟说推迟几年再娶,林氏竟也同意了。”摄政王简单地言明始末。 不过林其琛这般推诿婚事,是不是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缘由呢? 明明娶个家世得力的妻子于仕途有力,而且还能帮衬姐姐。 这种好处多多的事,怎么就推来推去呢。 此言一出,王妃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 “林公子前途正好呢。”王妃道,说是弟弟眼光挑剔,指不定挑剔的人是谁呢,林氏或许就存心要给弟弟寻个金凤凰呢。 “谁说不是,可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的,林氏给她弟弟说门亲也不容易。”摄政王颇有感慨。 王妃洗耳恭听着,心中倒有了令一番计较。 不如她来牵一桩婚事? 摄政王记忆犹新,大概是真觉得好笑,竟板着指头一一数来:“说是端庄的死板,娴静的无趣,还要妻子会断文识字。性子不能柔弱,管家得好,最好强势些。喔,最重要的一点是,必须长得好看。” 他一口气说完,哑然失笑地不行。 一旁的摄政王妃连冷笑都扯不出来,连连无语:“……” 不过心底突然冒出的想法提醒了她,林氏那么爱作怪,把手都伸到谢家来了,她要不要回敬林氏一份大礼,给她弟弟寻个匹配的好姑娘? 王妃先探探王爷的口风,含笑道:“王爷若是那么紧着林妹妹的弟弟,不妨您做媒给他说个妻子,要是成了,林妹妹定然感谢您。” 王爷对林氏的重视,让她不敢轻举妄动,肆意地拿捏林氏。 而摄政王听后就否决了。 “哪成呢,你是没和那林其琛说过话,说他一句就能顶个十句。这还是他姐姐在场的时候呢,要是不在林氏跟前,顶嘴起来简直无法无天。”给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说媒,万一不成,摄政王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要丢尽了。 而且,林氏肯定不会感谢他,拿弟弟当宝贝的她说不定还怨自个儿多事呢。 摄政王的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无奈与无所谓,还有长辈对于晚辈殷切的期许与宽容,显然,摄政王是很拿林氏的弟弟当回事的。 这个认知,令王妃不安极了。 何时王爷拿个妾室的弟弟当过正经小舅子的? 便是辅国公府的几位公子,王爷也是待他们温和有余,亲切不足的。 “这么说,王爷是听之任之了?”王妃轻轻道。 摄政王不假思索地点头:“左右那是人家的事儿。就像林氏自己说的,她的弟弟还小不懂娶妻生子的要紧性,而且他性子叛逆乖张,生平最恨被人勉强,这会勉强弟弟做了,只怕落不到什么好处。干脆等小子自己开窍,看上了心仪的姑娘,指不定求着娶呢。” 王妃听得心里发毛,笑容都牵强地一塌糊涂。 “林妹妹,真体贴她弟弟呀。” “姐弟相依为命,不亲才比较奇怪。”就和宫里的惠和与皇帝一般,一母同胞的亲姐弟,那么多苦日子不是白挨的。 王妃心思紊乱,没有心情继续和王爷讨论妾室弟弟的婚嫁事宜。她示意着嬷嬷去把荣宪带过来,要是三公子身体康健,顺道一起抱过来给王爷瞧瞧。 直至荣宪带着可爱的弟弟过来吵父王,屋子内的气氛才寰转了一些,王妃盯着王爷疼爱子女的神情,收拾了内心最后的狼狈与妒忌。 毕竟,林氏没有孩子呐。 后来,这些话毫无差别地传进了谢儇的耳里。 作为林其琛不愿娶妻的中心人物,谢儇听后很轻地叹了声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4章 皇帝问话 坦诚交代 承宣殿内寂寂无声,侧耳听去,恍然能听到那一声声香屑在铜鼎中爆裂的动静,紫铜鎏金大鼎的孔散开一缕缕缥缈的龙涎香气,隐忧地浮动在鼻间。 这是个寻常的午后,与往常一般林其琛被皇帝传唤到了殿内问话。 心中有数的某人进殿后先笑着向皇帝请了安。 皇帝默默瞅着一派少年潇洒的林其琛,唇角的笑容第一次虚了。即便他坐拥天下,万人之上,可孱弱单薄的身体时刻令人日夜难安。 紫金雕龙桌边还放着一只没收走的药碗,皇帝的心更沉了。 林其琛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一派镇静自若,可见皇帝与以往大不相同,原先把握极大的心底早掀起了惊天骇浪。 莫非正巧赶上了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 这可要倒大霉了。 “其琛,解释一下。” 皇帝终究没晾他很久,等理清了思路后豁然发问。 熟悉的某物豁然从上方抛下,掷地有声,划出一道莹亮的弧度。 仅管早知此事,可纵使做了万千准备,事到此处,心头难免忐忑。 林其琛静静捡起这枚纹饰,眼神无限爱护,含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向皇上道谢道:“此乃臣随身之物,前些天丢了,这几日都未曾睡好觉。” 他还分外爱惜地擦了擦蒙尘的玉佩,神情任谁看了都说好。 而宫中的传言皇帝从一开始就是清楚的,可三人成虎,连黑白都能混淆,何况诬陷区区的一个骁骑卫佥事。哪怕楚小媛有孕时,林其琛尚在千里之外;哪怕皇帝明知,林其琛没有必要或意图做下此事,并且还与之纠缠不清。 哪怕皇帝可以确认,林其琛从来没有底气与他作对。 不过…… 林其琛显然是早有意中人,这点毫无争议,否则大好前途的他怎会连连推拒掉那一门门显贵又得力的亲事。 皇帝浮起浅浅的笑意,白皙贵气的脸庞上倒反衬出一点稚嫩之气,他淡笑着问道:“这是朕无意从宫廷内侍处得来的东西,瞧着眼熟,才知是你的贴身之物。” “臣多谢陛下,大抵是前日臣当值时不慎掉落的,这下总算有个好觉了。”林其琛按着事先想好的套路出牌,慢慢扬脸一笑,真挚又泛着少年的蓬勃之气。 咦?这么大方? 小皇帝年少却心思敏感,早先酝酿许久的情绪也被坦然的林其琛所打消,一时间心境平和下来,又想起惠和长姐与林其琛的姐姐交好,语气不经意地缓和许多,道:“朕刚才诳你的,这是朕的宫人在楚小媛寝宫外的花坛边看见的。” 至于承宣殿的内侍为何会对一个小小的花坛如此上心,林其琛决定等事情过去后提醒下皇帝,省得那人继续留在陛下旁边作祟。 林其琛抬眼偷偷觑了眼皇帝的神色,心下居然一松,淡淡道:“回皇上,臣不知此事,也无法作解,或许是捡到此物的宫女贪好玩一时揣在了兜里,后来因着后怕或者自己不慎,掉落在了内宫。” 他清晰地点出了内宫二字,继续徐徐道:“臣每日当值巡检,均是携着下属走在固定的路线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谨不出差池。至于内宫,不属臣所辖范围,未曾踏入过一步。” 笑话,如果侍卫可以轻易地出入后宫。那么皇帝头上早就绿油油地不像话了,尤其当这个皇帝本来就身体不好时,几乎在守活寡的妃嫔怎么能不另谋条出路。 皇帝的脸色愈发舒缓,本就不生根的疑窦渐渐挪开去。 只笑意忽地沉了下来,问道:“朕看你今日有备而来,可事先得知了风声?” 林其琛心头一紧却又意料之内的释然,他尴尬地答道:“确实如此。”左右总得让咱们这位聪颖的陛下知道些确切的东西,到底对于皇帝的睿智,林其琛还是打从心底喜欢的。否则,碰上个蠢钝的,哪怕自己容易蒙混过去,可皇帝被人忽悠的机率也大了。 聪明有聪明的好,不容易被人骗。 “你姐姐很爱护你。”皇帝对林其琛的姐弟之情一向好感满满,可一思及林氏是摄政王府的侧妃,霎时的好心情就没了。 还能有谁为林其琛示警呢。 这摄政王府的手倒是越伸越长了,连承宣殿内都安插了眼线……且消息传递如此迅猛,莫非宫门处的接应人手……想当初,将九门当差的侍卫换洗挑拣的就是林其琛,莫非里头作了些自己不知道的手脚…… 疑虑一旦生出,便能似涟漪般在瞬间往四面八方散开。 好在林其琛不会给皇帝这种错觉,他也不容许皇帝对自己产生这种本质上的不信任。 那么—— 还有比皇帝更扎实的后台么? 谢儇的婚是太后所赐。 全天下唯一有机会扳回此局的人当属天子。 是上方这位尚且青涩稚嫩的小皇帝,好在他心性纯良、天资慧颖。林其琛心底微笑起来,他赢的局面是很大的。 一旦皇帝压倒了太后,那么跟在太后身边谋划的靖安侯府能落到什么好处? 辅国公府在大局落定后,总得选一个主子。 大女儿进了摄政王府,小女儿成为靖安侯府的世子妃。 林其琛真不信皇帝的心胸能这么大,包容一个四面结亲、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且看谢家对子女的态度,谢儇不是轻易会被放弃的那个。 到时候…… 就大有文章可作了。 本着对自己眼光的信任,林其琛悠然一叹:“不瞒皇上,臣昔日在扬州与信之结交,一见如故,也认识了一位同行的谢家千金。奈何命运弄人,缘分浅薄,如今她已嫁做人妇。昨日,她登府示警于姐姐,再由姐姐转达于我。不过臣想着,不好轻易坏了女子的闺誉,故而迟迟不答。” 小皇帝眨巴了会眼睛,一时显然反应不过来,等领会全话语里的全部意思,还有那些含糊的她指代的是谁时,原先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茅塞顿开,好似滚滚而下的江水冲开所有障碍奔流入海,一泻千里。 “难怪,你当日打断了杨映的一条狗腿!” 到底是年少的孩子,恍然大悟的皇帝竟激动地拍起了手。 林其琛对杨映是绝对厌恶的,他闷闷哼道:“这还算轻的!要不是臣有所顾忌,恨不得直接敲在他的脑壳上才好。”毕竟打残和打死,是两码事。于谁都不好。 “偏信之还一个劲儿的给你说好话,朕还纳闷,杨映不是他的妹婿么…难怪呐。” 原先的一切可疑点在此时就顺理成章了。信之与其琛格外默契,感情胜似他人。这曾令皇帝非常不解,要说职务上的来往,还是渭世子与其琛接触多,要说旧日臣属关系,也是周予谚当先。 怎么林其琛就和谢信之玩得好呢? 偏偏两个人的亲姐姐还都在摄政王府做妃子。 皇帝有时都快愁死了。 大概是解了一个心结,小皇帝笑得格外没有心防。 林其琛笑意淡泊:“是呢。” 等皇帝笑呵呵了一阵,又尝了御膳房新制的糕点,还心情特别好地赏赐了林其琛两块。林其琛值完早中班的轮岗,再去视察各宫门巡检情况,本想着去耳房寻点玩意充饥填肚子,还不等他转悠回去,就被承宣殿的太监唤了过来。 可怜他的肚子饿得都不会叫唤了。 “谢主隆恩。”这句谢恩相当地真心。 皇帝若有察觉,笑道:“今儿的话,听得倒比以往动听了。”约莫是心情通畅,又命人捧了茶点瓜果上来,给林其琛赐了座,开起了轰轰烈烈的茶话会。 君臣之间的茶话会,其实是很无聊的…… 以林其琛的智商和情商,断然不会去讨嫌和扫兴。不是捧着皇帝吹几句,就是哄着皇帝开心,林其琛对谢儇的事到底是比较忌讳的,不过这皇帝年纪小小,肚子里对情情爱爱的很感兴趣。 “靖安侯世子夫人,她喜欢你吗?”皇帝悄悄地耳语着。 他大约知道不好意思,声音格外压低,气息险些喷在林其琛的正脸上。 林其琛正色道:“臣不知,事关女子闺阁清誉,臣不能害了她。” 皇帝轻微地撞了下他,摆明了不信,质疑道:“不知道还敢在朕面前胡诌。你胆子也忒大了。” “臣胆子要不大,就被人祸害死了。”林其琛继续端着张脸。 皇帝这时慢慢收敛了一股玩闹之意,正经地分析道:“既然是靖安侯世子夫人最先察觉的事,那么应该是靖安侯世子想出来的招了?” 林其琛淡笑道:“怎可不是。”他早前与靖安侯府结下了仇,按照杨映以往的军营作风,自然睚眦必报,况且一条腿真不是什么睚眦,知道报复是正常的。 “听说,杨映在外头不但纳了小倌,还置了外室。你知道吗?”莫看皇帝脸皮嫩,可该知道的八卦都了然于心,林其琛无语地看了眼如此八卦且好奇心重的皇帝。 然后他一脸温文道:“八成假不了。” 眼看着话头被牵引得没有方向,再下去林其琛就该和皇帝交流自己的初恋情史了,他决定让话题走向换一个方向。 既然皇帝心心念念他的恋爱经历,林其琛怎么着都得反问一下。 陛下可是快要做父亲了。 “难道后宫里没个可心人陪着陛下,知冷暖,共患难?”其实想来是正常的,愿意进宫的女子都是奔着荣华富贵、家族荣宠去的,没人指望皇帝的真心实意。至于不情不愿进宫侍奉的,那就更别提了,指不定心里还有个情哥哥呢。 皇帝自嘲一笑:“是呐,想想还不如你来得幸福。” 即便嫁去别家,可心里总归有个念想。 “微臣的幸福以后还是要靠陛下的。”林其琛必须先慢慢地开始暗示皇帝,他还在肖想着谢儇改嫁,以防皇帝过于吃惊了。 皇帝果然懵懂半晌,才瞪圆了眼眶盯着他。 “陛下,您猜对了。” 林其琛微笑着露出两行牙齿,笑容分外纯真。 皇帝是读着四书五经、礼义廉耻长大的好孩子,对于林其琛的生性活络、想法独特是欣赏的,但这不代表他愿意陪着臣子做点没皮没脸、罔顾伦常的事。 谢儇是太后赐婚给靖安侯府的,连谢家都不能反对的绝对权威。 哪怕杨映有天真的死了,谢儇是要守节的。 “真敢想呢。”皇帝轻轻一笑。 林其琛又何尝不知是在笑他的无知和狂妄? “臣是觉得,如果连想都不敢想的话,那么是注定没有希望的。”林其琛慢慢溜了眼承宣殿伺候的几位太监,皆立得远远地,老实本分的规矩样。 他靠近了皇帝,道:“要臣来说,一个皇帝身边的太监,要怎么样的细心和眼力,才会去注意宫殿外的花坛呢?玉佩隐在草丛中,若是无意路过,臣是绝对看不见的。世事从来是有心算无意,否则怎么能成功呢。” 皇帝上一秒还沉浸在对林其琛胆量的无限感慨里,神情复杂极了,下一秒就满脸落了冰霜,阴森森地唬人。 “靖安侯府为太后做事多年了。”林其琛静静提醒着,而太后在后宫活了几十余年,安插个眼线在承宣殿,注定没什么难度的。 见皇帝认真起来,林其琛便愈发循循善诱:“绊倒太后等于绊倒靖安侯府,侯府一倒,一切富贵尽数散去,旁人就罢了,莫非身在侯府的谢小姐就只能一辈子寒酸落魄了?臣看辅国公不像薄情寡义的父亲,而摄政王妃更不像无情的姐姐。” 喔,对了。 倘若皇帝掌权,摄政王府在不在还是两说呢。 “你可别忘了,你的姐姐是王府的侧妃。”王妃不见得愿意把妹妹许给妾室的弟弟。皇帝心底嘟囔着,显然极为不看好这段姻缘。 林其琛展颜一笑:“这就是臣的事了。若是靖安侯府倒了,臣还娶不到心上人,就真的是臣的问题了。” 他的姿态潇洒又谦虚,不管话语中含着多少的自负与自信,光瞧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度与魅力,皇帝深深觉得丈母娘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的女婿的。 像杨映那种豪贵出身、又在军旅中打拼的武将子弟,不光嘴巴功夫比不过耕读世家出来的公子哥,连样貌上都差个三五分,不怪谢小姐喜欢他。 就是他看着林其琛也比杨映那粗人顺眼许多。 皇帝心中默默为林其琛打了个高分,原先的郁结瞬间烟消云散。 “朕就等着喝喜酒了。” 这算是默许了? 能够得到皇帝的支持,林其琛对未来更加确信了一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5章 张家庶女 太妃怜惜 因着摄政王妃的忌惮与林七许心情的低落,她已许久不曾踏出王府的大门,连左小棠的及笄之礼她都没去,只托了人带去些稀罕好玩的礼物聊表心意。 左府回话的人同样客气,笑脸盈盈道:“咱们小姐说了,这次就算了。下回务必请侧妃赏脸,过去坐坐。” 小棠已经定亲,夫婿是孙大学士的嫡长孙,年纪相当,品貌出众,书读得不错,是举人身份,正在国子监求学中。 林七许明白她说的下次是指小棠大婚之日。 “会的,请小棠放心。” 她温和一笑,又命燕竹打赏了嬷嬷些许,方客气地送了出去。 燕竹晓得主子近来心情郁结,问道:“左小姐,对您真是念念不忘呢。”旁人对林氏大多是隐晦的不屑,即便偶有奉承,也不过看在她得宠的份上,大多数人更愿意去讨好家世显贵、子女双全的摄政王妃。 毕竟,王妃做人的本事一向很好,处事圆熟,态度亲切。 “孩子毕竟是孩子,等她嫁了人会懂得更多。”到时候也会明白过分亲近一个妾室,对于公侯府第的少奶奶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林七许翻看着几本泛黄的经书,喃喃自语道:“似乎很久没去给太妃请安了。”连惠和都有段时间没碰上了。 “不是似乎,确实很长时间了。”燕竹道。 “王妃进过宫吗?”林七许突然问。 燕竹茫然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道:“进过,过几天应该是郡主的生辰,即便不会大办,但稍稍的热闹下是必然的。咱们的郡主是顶顶爱闹的孩子。” 荣宪纯真贪玩,心肠柔软,话多得不得了,不似其他几位小姐静默木然,循规蹈矩,府中大多数下人说起她们的郡主口吻都很亲切和蔼。 “这可是王妃的爱女,自然不会薄待。” 前些天还是二小姐的生辰呢,没见府中的丫鬟婆子提起过,韩氏一朝失势,被禁足在镜春斋连带着一堆下人拜高踩低,估计那一儿一女跟着韩氏同样要吃苦头。 “不但二小姐的生日刚过,连四小姐的生日都快到了。”林七许记得分毫不差,尤氏的小女儿也是生在春雨霏霏的时节里。 燕竹附和道:“嗯,咱们王府的小姐们多是生在春夏时分,不似几位少爷皆是秋冬出生。” 正拿着抹布擦拭瓷器琉璃的桃花闻言转过头来,满脸无知道:“咦?还有这般讲究?” “不是讲究,事实确实如此。”燕竹摊了摊手,笑道。 桃花的关注点却在另外一个地方,她猛然拍手道:“那么燕笑姑娘她生的是女儿了?!” 林七许眉心一动,不免联想到了别处。 燕竹还在与桃花说理:“这可不一定,等燕笑生孩子,估摸着正在初秋时分。说不定是男是女呢?听正院伺候的人说,燕笑这胎肚子尖尖的,或许是个男孩呢。”生男生女,意义可大不一样,府里的下人最爱猜这些了。 “喔,不过我看王妃对她挺不错的,什么好用的好穿的都往燕笑处送,如果真的生下儿子,指不定就抱在正院养了。以后前途可光明了。”桃花的思想简单又鲁直,时而矛盾地令林七许由衷发笑。 燕竹看了眼主子,轻轻敲了敲桃花的脑袋。 “说什么呢。”这可是在主子面前。 私底下几个小丫鬟嘴碎就算了,可搬到明面上来,是万万不可行的。 也就林七许宽和,对丫鬟们的随意不太计较,换个厉害的脾气糟糕的,还不时不时地杀鸡儆猴,给下人一个教训。 “燕笑大概什么时候生?”依稀是七八月份。 燕竹道:“就入秋那阵。” 林七许思量半天,决定先将燕笑的事放一放。不经意地便想起法华寺之行,惠和还等着她结伴去给孩儿作法事呢,她不能在王府做缩头乌龟了。 “把那件雾紫色的罩衫取来,去正院走一回。” 燕竹虽有诧异,但她不同于心里藏不住话的桃花,二话不说地去拿了,最近王妃待主子不冷不热的,失了以往的随和,燕竹时不时地就能从王妃看主子的目光里捕捉到非常深切的防备心态。 林七许更衣换装完,才淡笑道:“明日我打算进宫一趟去给太妃请安,不过今时不比往日,可以由着我随意出入王府。事先总得和王妃打声招呼。”万一没有报备,而王妃存心揪她的错,林七许是绝对讲不清的。 “嗯,这样也好。”省得王妃东想西想的。 事实证明,林七许的先见之明非常正确。王妃对于她的低姿态极为受用,仿佛看着妾室各个在她面前低眉顺眼就真的天下太平一般。 “我说,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本在配着女儿顽娃娃的王妃立刻支开了荣宪,以防无知的女儿又去亲近林氏。 林七许微笑道:“有段时间没进宫了。” “嗯,确实。说来,我也许久没带着两个孩子去给太妃请安了。”王妃没法由着林氏继续坐大,那么就要从根源上拔出祸患。 林氏得太妃的宠,这点令王爷倍感欣慰。 王妃自问心胸不算小,之前与林氏相处和睦时不觉得有什么。可这关系一旦僵硬了,婆婆对妾室的欣赏无疑会令她更加胆战心惊。 林七许见王妃见缝插针地挤兑她,存心要和她在太妃面前争脸面,报以淡淡的微笑。 “若是王妃不嫌弃,不妨和妾身一同进宫孝敬太妃。”荣太妃对王妃这个正牌儿媳的态度,大约是客气有余、亲切不足,哪怕对王妃说话的声音与林氏一样温和,态度一样和蔼,但那种心底的喜欢是绝对没有的。 王妃看她波澜不惊地接受了,含笑道:“王爷要是得知,必然欣慰。”她因府中庶务繁忙,还有子女需要看护,对婆婆敬的孝心确实不足了。 林七许只露齿微笑,没有继续接话。 次日风和日丽,春日渐渐褪去了冬的冷峭,枝头的绿意愈发蓬勃柔嫩,宫里花木名贵,此般时节,御花园里的草木已经开得十分热闹了。 连荣太妃所居的宫殿外,一株老梨树都开出了花。 梨花洁白柔软,花瓣如月色般皎洁,不偏不倚地落了几朵在林七许的肩头上,不过她兀自垂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没有注意到。 王妃侧眸一瞧,十分熟稔地帮她掸去,笑道:“看你梨花落了一身还不自知。” 燕竹诧异地瞟了眼动作自然、态度好到不像话的王妃。 这是怎么了? 林七许却反应及时,立刻笑盈盈道:“有劳王妃了。” 前头走的是荣太妃身边的老嬷嬷,王妃这是想在太妃跟前表现下作为正房太太的气度与和蔼,不愿意让太妃知道她俩间有了隔阂和不快。 既然相伴进宫,总得作出副妻妾和美的亲密样。 这也是早就料到的事。 仅管累了些,但必要的场面是没有办法排斥的。 人生如戏,演演又何妨。 “林妹妹说的哪里话。”王妃最欣赏林七许的一点就是,特别识时务。不过这可是建立在林七许聪慧的基础上,可过分的灵敏睿智又令王妃头疼了。 “进去,太妃估摸着等许久了。” 多少双眼睛瞧着呢,林七许不好僵硬着回答,唇边总含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好。”王妃道,又转头温和地问前头的嬷嬷,“方才听人说还有别人来拜访太妃,嬷嬷知道是哪家的女眷吗?” 陶姑姑闻言不卑不亢地一笑,恭谨答道:“回王妃,是张府的陈氏。”林七许时而会见到这位曾相伴太妃的陈氏,没成想今儿她也来了。 不过王妃显然对此人不太熟悉,笑问道:“可是原来太妃旁边的秋水吗?” “正是呢,今天是带着女儿过来给太妃请安的。太妃怜惜她,预备着留饭呢。”陶姑姑淡笑道。 说实话,太妃性子较为冷僻,等闲人想讨好都是无路可走。前些年摄政王在朝政上可谓一手遮天,大权在握,不知道多少人想走太妃的路子巴结摄政王,可惜没几个成功的。然后这些失败的人继续钻营,多是让妻子家属讨好到了摄政王妃的头上。 王妃交际手段一流,眼力见极好,处理关系的能力更是不容置疑。 故而太妃处走动的权贵女眷愈发稀少了。 只有这陈氏,可谓十年如一日地走动。按理说,她是张府的贵妾,而张府的庶长女嫁给了摄政王妃的二弟,算来也是半个亲家,偏偏陈氏很少到王府走动。 可见,对太妃是真的有心。 王妃对这些一清二楚,听得陶姑姑说陈氏带着女儿过来,眉眼间闪过光芒,不经意问道:“算来,陈氏的女儿也到了婚嫁之龄。” 张府的正房太太是个摄政王妃压根不愿意来往的女眷,不但自己名声差劲,品行不端,连带着一府的小姐们都乱七八糟的,光瞧她那个弟媳的模样,摄政王妃对即将见面的张慧生基本不抱什么期待,甚至做好了惊吓的‘准备’。 陶姑姑点头道:“是呢。那孩子太妃挺喜欢的。” 意思是预备会说一个人家了? 王妃微笑着谢过陶姑姑,把这段话记在心里。既然是存心来孝敬婆婆的,那么总得做些实事,太妃不太出门走动,压根对京城里适婚子弟的品貌家世一无所知,到时候自然要寻个人参谋参谋…… 以王妃思路的清晰,她甚至已经考虑起了该给张慧生说个什么样的媒。 既能让太妃与陈氏满意,又能让那户人家欣然同意。 毕竟,张府的庶女要想嫁得十全十美,还是难的。 总之,先瞧瞧那姑娘的品貌再说。 王妃心底的小九九林七许一一看在眼中,不过她全然不在乎,因为论对京城官宦人家的了解,十个她都比不上一个谢俪。 正室存心要巴结婆婆,她一个妾室不能拦的。 只是…… 林七许极为隐秘地瞄了瞄陶姑姑。 如果她看得没错,方才俩人提起张慧生时,陶姑姑眼底有很无可奈何的叹息,连对王妃的目光都没有原先坦直磊落了。 这对于历经大风大浪、宫中经营几十年的陶姑姑来讲,是很难解释地通的。 为什么要对王妃尴尬呢? 唯一的解释是,陶姑姑心里有鬼。 事关张慧生和陈氏,陶姑姑能有什么作为呢? 大概问题出在太妃那儿。 即便看穿了陶姑姑的不自然,林七许也想象不到缘由。任凭谁瞧了,至多和她一般能捕捉到一丝丝的避讳和勉强,要想猜到实处,简直是痴人说梦。 因心存些疑虑,以至林七许第一眼看见太妃时,脸色不但茫然,还略有呆滞。 直到王妃先请了安,她才后知后觉地行礼。 “七许,怎么了?”光从语气和称呼上,谁都能感受到太妃对林七许的亲厚。 这点认知令谢俪在心底不住地叹气。 婆婆可从未如此亲近过她。 林七许微笑道:“稍有走神罢了。您不必担心。”说完,她又看向了一旁陪坐着却因王妃到来而起身请安的陈氏,还有坐在个小杌子上的张慧生。 母女俩生得并不是十分相像,陈氏身着一件朴素的家常外衫,裙子上依稀有暗纹的桃花与石榴,看着边角发毛确是旧衣无疑,稍稍露出了些清贫之感,好在她发髻上倒插着几支不俗的饰物,一下子就显现出了身份。陈氏气质不错,五官清秀,可惜她面容憔悴,身形看着颇为瘦弱,连说话声都透着股浓浓的病气,可见是久病在床的宿疾。 至于张慧生的打扮,还是令林七许颇为惊艳的。 比原先一次见她,漂亮太多,举手投足多了点温文静雅。 花样年华的张慧生,相貌比母亲出众许多,五官秀致,拼凑在一起极为合适。上身是瑶红色攒心海棠外裳,里面的月色长裙深浅重叠,边缘处是千叶芙蓉的图案,发间别着样式精致的簪花,缀满了莹亮的水晶珠子,而一枚镂花流苏金簪从发髻见斜飞而出,平添几分傲然的美意。 不过她的神情似乎不算太好,生生地把衣饰上的华贵艳丽压下去三分。 林七许极为不解,莫非今天陈氏带着慧生是来进宫相看的?否则穿得如此华丽出挑是想做什么? “侧妃好。”给王妃请安后,陈氏继续拉着女儿给林氏请安。 林七许眉头皱得更深了,愈发迷惑不解,经过前两次的接触,林七许不难察觉出陈氏为人处世的低调与内敛,今天对她俩的态度和口吻……格外与众不同。 少了些沉稳,多了分急躁。 甚至还带着隐隐的奉承之意。 莫非在太妃的指点下,觉得王妃能做媒,因女儿的婚事有所求,特意放低了姿态? 大概只有这能解释通了?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七许望着太妃慈祥温和的面庞,再瞅瞅稍有尴尬的陶姑姑,至于王妃,她未曾与陈氏接触过,不晓得她的为人品性,故而觉得没什么不妥的。 见了她奉承讨好的人多了去了,谢俪早早就习以为常。 “没想到我那弟媳还有个如此标致的妹妹。”王妃含笑拉过张慧生的手,真诚地赞美道。光瞧模样,就比二弟那蠢钝的媳妇强上许多。 母亲当年给二弟订的婚事实在太草率了。 陈氏对张府的庶长女秉性十分了解,见王妃没有将坏印象延续到慧生身上,心底先松了口气,然后默默地和太妃对视了一眼。 “王妃过奖了。”张慧生的神情不比母亲笑意丰满,作出一副谦卑的模样。林七许倒隐隐觉得与其说是低眉顺眼,不如说是沮丧低沉。 加上张慧生今天的装扮,实在不像是给太妃来请安的。 倒是像来给什么人相看的。 相看…… 相看…… 林七许低低呢喃了几遍,脑中恍若一个晴天霹雳打过。 王妃那厢还一个劲儿地拉着张慧生的手,左瞧右瞧的,时不时地夸上几句,什么衣服很漂亮呀,发髻梳得齐整呀。陈氏听了简直是满面红光,不停地附和着。 唯有张慧生的表情分外尴尬,却又不敢多说什么,紧紧抿着小嘴。 “这样好的姑娘,说亲了没?”王妃当着太妃的面夸了半天,颇有些口干舌燥,却没见太妃殷勤提起婚事,干脆主动地说了起来。 陈氏面色一黯,依旧微笑道:“还没有呢。” 怎么会有呢?张家门第不算低,张大人又在大理寺作寺卿,不可能和小门小户的人家作儿女亲家。偏偏托嫁出去的几位姑奶奶的福,张府的小姐们名声不太好,再添上个不靠谱的主母,压根没有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愿意娶张府的庶女。 寻常官宦人家的庶女往往都是和庶子结亲,或者嫁去作填房。张大人原先为庶长女攀上了辅国公府的亲事,就是指望着她能在国公府站稳跟脚,为底下几个妹妹谋像样的亲事,万万没想到长女不靠谱到了这种地步,不但没能为家族出力,反而名声越传越臭,直接耽误了妹妹们的婚事。 “王妃您也明白,慧生托生在我的肚皮里,出生自然不比那些嫡出的千金们。”陈氏语气格外低声下气,句句话都在博同情。 林七许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去瞧太妃的神色。 论起来,太妃对儿子的府内事基本从不插手,连昔日的选妃也多是摄政王夫妇俩相看的,顶多还有个太后插足多事,摄政王心底肯定不好受,连他的亲娘都没对他指手画脚的,太后为干涉他的婚事,可谓费尽周章…… 退一万步说,太妃若是难得对儿子提出这么个要求,又不伤天害理,张慧生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模样标致,体态丰润,摄政王压根没立场拒绝。 至于王妃…… 估摸着还要开心地张罗此事。 毕竟那么多莺莺燕燕都容忍下来了,多一个庶女做妾不算什么。 王妃素来精敏,陈氏的热情和讨好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连太妃都在旁没说什么,可见一切都是默许的。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眼林七许,却见对方望着张慧生的方向,目光稍有感慨之意,极为复杂。 王妃一时也懵住了,直到林七许回望过来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慧生,将你那绣好的荷包拿出来给王妃看看。”陈氏看王妃与林七许面面相觑,以为她们都猜到了些什么,手指头绞着帕子都快断了。 张慧生闻言十分不情愿地看了母亲一眼,却又被陈氏眼中的焦灼与迫切唬住,咬着唇从袖子里拿出了预先备好的香囊荷包等物。 王妃这时对母女俩的警惕性高了无数分,抛开了原先的轻松惬意之感,频频地察言观色起来,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张慧生的荷包,淡笑道:“姑娘家小小年纪,绣得不错了。” 陈氏却见她压根没将视线停留在荷包上,继续舔着脸道:“我家慧生,性子虽然不够沉稳,但平常都很懂事,绝对不敢忤逆长辈的。” 换句话说,将来进了府和你共侍一夫,是万万不会与您争风头的。 但这话,陈氏真还没胆和王妃挑明。 “是呢,小姑娘家的,哪来的胆子忤逆,咱们玩笑几句就好了,传出去对慧生名声不好。”事情的诡异程度算是超出了王妃的预料,她几乎将与谢家有关的所有适婚男子都想了一遍,可怎么想都弄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张慧生今天显然是来给她相看的! 意味着她基本可以决定这桩婚事的成败。 王妃脑袋愈发糊涂了,对陈氏后面的恭维听得不那么上心,最多寥寥地迎合几句,屋内原本火热的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陈氏又是尴尬又是无措,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林七许进屋开始除了和太妃说过几句,就一直在旁边当闷嘴葫芦,这时看陈氏进退两难,方上前一步拉过她笑道:“许久不见你了,怕过会还要一起去给长公主请安。” 陈氏感激地一笑:“对对对。上次进宫碰上长公主,她还与我提过你呢。” 这时一言不发的荣太妃开了金口:“不必你俩特意过去,惠和今日也会进宫来的,等先去太后那儿点个卯,再过来。” 王妃对陈氏的心思猜不透,生怕吃什么亏,干脆懒得搭理她,细心又柔和地讨好起正经婆婆来,余光时而往张慧生身上转个一圈,可到底没盘算出什么来。 要说屋子里最静默不语的,不是林七许,自然是张慧生。 在场的人辈分各个比她高,且全部是已婚妇女,不像她一个大姑娘的,站在这边,话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七许,西厢房那边有几盒款式新颖的绢花,你带陈氏和慧生去挑两株。”太妃阖了阖眼,才口吻精炼地说道。 王妃心头一紧,太妃是要留她单独说话了。 这样也好,比什么都不清不楚地强。 陈氏神情忧愁不已,拉着慧生的手慢吞吞走了,林七许却见慧生大大地喘了个气,明显不适应面对太妃和王妃的场景。 西厢房确实放着几大盒款式别致的簪花、珠钗,还有些料子好、色泽鲜艳的锦缎,都是太妃给陈氏母女准备的东西。 张慧生到底年轻,又是个俏生生的姑娘家,对漂亮的衣饰珠宝没有不爱的。林七许有意让她开心些,和她搭了几句话,总算把这小姑娘逗笑了。 陈氏对林七许的态度比从前热情了许多,打探道:“妾身瞧着,王妃待妾室都是和颜悦色的,态度都极好。”不比她府里的主母,恨不得把她们都提脚卖了。 此话不假,王妃即便为难起人来,也是笑晏盈盈的。 “王妃她比较有容人之量,与王爷感情也不错。”林七许挑了些有用的话说,前半句是让陈氏放心,王妃不是特爱争风吃醋的正室夫人,为人比较贤惠大方;后半句算是给陈氏提的醒,省得这母女俩仗着太妃的势,在王府里王妃添堵,以为有婆婆撑腰能越过正房去。 这一句话都是为了她们好呐。 陈氏自然听懂了,神情更加舒心了,看着在不远处挑珠花的女儿,语气压低了几分,极为卑顺道:“侧妃瞧出来了?” 怪不得太妃老夸林侧妃聪慧,光这份胜过王妃的机敏劲,她回去就提点女儿千万莫要得罪了林氏。 林七许稍有恻隐之心,答道:“您做得有些过了,王妃只怕不舒服。” 本来王妃最多以为是帮着张蕴生牵线说媒,不过这说媒的对象太……那啥,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那怎么办?”陈氏顿时慌了。 女儿还未进府难道就要把正室开罪了吗?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林七许立刻安抚道:“王妃每天面对那么多的妾室,心底多少是不太舒服的,这个很正常,没人会喜欢这些和自己抢男人,和自己的孩子抢父亲的妾室及他们的子女。” “好在王妃心肠不恶毒,对听话的妾室都是大方的,否则王爷和太妃不会那么喜欢她。”林七许不轻不响地点出了听话二字。 陈氏这下是听明白了,进了王府做妾是一定要低眉顺眼,趾高气扬意图踩在正房脸上是绝对不行的。 她那单纯的女儿怎么斗得过厉害的王妃呢? 况且,王妃的家世多么稳如泰山,哪家千金比得上。 陈氏是连这种想法都没的。 “看得出来呢,侧妃您和王妃关系处得融洽,慧生日后进府,还望你多多提点些,千万莫让她做了些得罪人的事。”陈氏低声下气地哀求着。 林七许却没一口答应下来,反而问:“您同样是做小的,为何要让女儿走上一条和你一样的不归路,你吃过的苦怎么舍得女儿再吃一遍呢。” 话语问得刻薄了些,但林七许着实想不通陈氏吃够了做小的苦楚,为何还愿意让女儿再去走一遍她的老路,陈氏是疯了吗? 她的母亲姜氏,死前都还心心念念地希望她不要予人为妾。 可惜她不孝,应是辜负了生母的遗愿,为此愧疚至今。 陈氏万万没想到林七许回问到这上头,简直是悲从中来,刹那间红了眼眶。她的声音低沉喑哑,絮絮如织:“实在是逼不得已呐。我本是想寻个亲厚朴实的人家做亲,让慧生一辈子过得平安康泰些,不必再勾心斗角。确切而言,前些年,我四下走动,托了不知多少人,看中了几户人家,基本都是些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张府小姐们的名声差劲了,最讲究体面的一户是世家大族的旁支便不太愿意了,另外几户也都有了更好的媳妇人选。说到底,慧生毕竟是庶出的,要是嫡出的,说起亲来会容易许多。” 林七许自己是庶出的,最懂这里头的苦楚。她笑意冷凝道:“所以你舍得你将来的外孙女继续走这条路吗?慧生进了王府,她的女儿不出意外也是庶女呐。” 命运的轮回都是无比残忍的,一代一代的下去,庶出的和庶出的在一起,生下的孩子能嫡到哪儿去,庶出的去给人做妾,更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我何尝不晓得,但实不相瞒侧妃您,妾身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些年几乎都卧病在床,靠汤药续命。若是慧生有您和王妃一半的聪颖,我即便豁出这张老脸,也会求着太妃寻个人家让她嫁去作正妻。以后也能弹压地住妾室,应付地了婆婆妯娌。可慧生她心眼不够呐……”陈氏说得几欲落泪,语气哽咽不已。 女子嫁人,可谓是后半辈子的一切。 不但要哄得住丈夫生的下儿子,还有一堆的三姑六婆、妾室通房要应对,没这种本事的女人,即使顶着个正妻的位份,但日子过得同样生不如死。 要是陈氏身体康健,或许还能为女儿精挑细选个两年,奈何慧生一年比一年大,陈氏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做母亲的心里的迫切,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述。 “王妃能容人就好,慧生她没胆子也没本事和她作对的。若是有幸生下个一儿半女,慧生后半辈子有靠,凭着王府的身份,日子总归过得不差,起码是衣食无忧的。”哪怕看在太妃的面子上,摄政王总归会照拂几分,不至于落得下场凄惨。 陈氏思前想后几乎是把能考虑到的意外都想到了,越发觉得摄政王府真的挺不错的,王妃贤名在外,家世显赫,又子女双全,慧生一个官宦人家的庶女,根本不可能有底气叫板,就冲着这点,陈氏觉得以王妃的手段,起码不会害了女儿。 顶多偶尔有些敲打和拿捏,只是以慧生的粗神经,能不能感受到还是两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过,陈氏似乎忘了一件事。 “其他的我就不说了,慧生是你的女儿,想来你只有为她好的。”陈氏也不是那种卖女求荣,指望大富大贵的人。 林七许悄声道:“你莫忘了,皇帝已经亲政。”这时候将女儿嫁去王府,不怕女儿受株连吗? 陈氏对女儿的婚事兢兢业业,怎么会没料到这点。她温和道:“想到了。所以在等明年的选秀。太妃起初也是反对的,不过后来勉强同意了,说是会和王爷打招呼。” 摄政王盘踞朝野数载,势力根深蒂固,如果小皇帝不是起了绝对的铲除之心,极难在短时间内肃清其党羽。且陈氏私下问过太妃,太妃是跟她做过保证的,陈氏没什么不放心。 “这样就好,慧生知道了吗?”看张慧生不太情愿的神情,大抵是清楚了。 林七许看张慧生犹自欢喜、自顾自挑珠宝的样子,为这孩子的前途感到可悲。 又一个好端端的孩子要葬送在摄政王府了。 陈氏低声道:“今儿那么明显,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女儿的不情愿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身体不好,慧生根本不想离开母亲去嫁人,有时还会说:“娘你那么担心我的婚事干吗,了不起出家作姑子嘛。” 那时陈氏听了气得连药碗都砸了,憋着嗓子训她:“你以为娘舍得吗?可如果现在不给你安排好婚事,等娘去了,你怎么办?你是要我死都合不上眼吗?” 慧生特孝顺母亲,见她动了真怒立刻闭嘴不言。 可眼里的倔强和委屈瞒不过陈氏。 陈氏继续语重心长着:“若是你嫁得好,得了夫婿和婆家的欢心,万一娘在家里受欺负和委屈,你还能回来给娘撑腰。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指责你的长辈和姐妹呢?” 陈氏能够捕捉到女儿猛然闪过精光的眼。 难得有了个能说服女儿嫁人的理由,陈氏添油加醋地给女儿灌输着嫁人后的种种好处。慧生在她日复一日‘念咒’般的劝说下,终于对嫁人不那么排斥了。 但对于做小这事,一时三刻想要释怀,无异于痴人说梦。 林七许把玩着手上温润生暖的玉如意,无声笑道:“希望你和慧生将来都不要后悔才好。”这条路是条不归路,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念想和期望。 陈氏沉吟许久,才问道:“那侧妃后悔了吗?” 前些年满京城对林氏进府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直至今日也会有人看见她指指点点的,在背地里小心地说起昔日的往事,品头论足一番。 林七许没有回答‘是’的脸皮。 只是很轻很轻地答道:“自己选的路,是不一样的。但是你女儿要走的未来,不是她选的,是你为她选的。” 里面的差异或许要很多年后才能品味出来。 自己选的路,即便跪着都要走完。 可是别人替她选的路,怎么能心甘情愿地咬牙走下去? 陈氏显然没想到林氏会如此作答,到底是吃过做妾苦头的她,良久才叹气道:“确实,我是不敢肯定这条路是最好的,但是以目前的条件来说,对慧生是最好的了。我那女儿,天生缺一根筋,性格不敏感不多思,为此我不知道操碎了多少心,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被别人生吞活剥了。” 林七许温吞一笑,敏感多思,说的不是她吗? “若慧生真的是你说的这般性子,进王府或许真的会过得不错。”做妾在这个世道是一种合法的职业,仅管会被人唾弃,但不排斥多少人依旧向往着,追逐着。 陈氏颇为确信,道:“要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了解,如何舍得送她走上这条路。只是王妃的性子……” 这是希望林七许多说些王妃的真实性情如何。 林七许没有辜负一片慈母心,笑道:“王妃待下和蔼,赏罚分明,后院在她的管束下做事有条理,不存在克扣妾室的事情。至于妻妾相处的本质,无非是——” 她稍微一顿。 “是什么?”陈氏迫不及待地问。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的事,不是东风压过西风,就是西风盖过东风,妻妾之间总要有一个坐大,一山不容二虎,而一个天上是不能有两个太阳的。”换句话说,要想后院安宁,最好是正妻能压制住所有妾室。 陈氏静默稍许,道:“我不贪求别的,慧生但凡能有个一儿半女,日子会好过很多。”一个人苦苦熬着日子,能守着个孩子慢慢长大,两者差别太大了。 话毕,陈氏又想起面前的林七许两年多还没有生养,而且曾经以一个非常痛苦的方式失去了孩子,面上瞬间带出了点不自然,讪讪一笑。 林七许扭头打量了慧生几眼,全然忽视了陈氏的尴尬,笑道:“我看你的女儿倒是个好生养的。”张慧生身材比较丰腴,不像她浑身上下没几两肉,瘦得一塌糊涂。 这样一想,林七许觉得张慧生在王府的日子或许真的会过得不错,摄政王对子嗣的重视使得这个男人对后院的女人较为雨露均沾,一个月里多少会去坐两次,慧生又有荣太妃的脸面,只要肚子争气,在王府站稳跟脚是没问题的。 陈氏同样笑道:“只盼慧生比我有福气。” 能一举得男才好呢。 林七许在心底替陈氏补充完了这句话。 “娘亲,我挑好了。”张慧生对林七许有些好奇,一双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不过她眼神澄澈,神情单纯,看着挺好相处的样子。 大概不到一年,林七许和这位张慧生就要天天在王府里相见了。 造化真是弄人呐。 她瞥了眼没什么动静的正殿,继续道:“喜欢的话再挑些去,都是太妃给你准备的。”尽是些小姑娘喜爱的玩意,林七许对这些没兴趣太妃是知道的。 张慧生抿了抿嘴,掩饰住内心的喜悦,却问道:“侧妃不选些嘛?” “我对这些兴趣不大呢。”林七许淡笑着摇头。 “那侧妃喜欢什么?”慧生思维简单,好奇道。 林七许微微一笑,停顿片刻才道:“平常喜欢看,或者走走看看,都挺好的。”话说得非常笼统,但细细回想来,她的确没有爱好这个东西,平时生活地很随意。 因为没有目标,偶尔会活得很茫然。 “侧妃念过很多书吗?”慧生问起来简直没完没了呀—— 好在林七许涵养佳,淡笑道:“都是打发时间看的。”在王府的漫漫长日,不想个法子怎么能挨过去呢。 “你呢?”为防一直处于被动地位,林七许干脆主动问慧生。 慧生撅着嘴,道:“母亲一直逼着我学绣花。”她还很有怨念地瞥了眼不自知的母亲,腮帮子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 绣花呀—— 要林七许来看,这真是见无用到极致的事情。 既笼络不了男人,也无法使自己更有内涵。顶多落了个手巧贤惠的名声,可张慧生要去做小,擅长绣花是注定没什么用处,撑死绣些物件孝敬王妃和太妃,若是得宠也许可以做些鞋袜讨好摄政王。 不过林七许也不会多说什么,她笑着帮陈氏说了几句:“你母亲希望你绣花,不是指望你绣得有多好,只是想你静静心,不要那么跳脱。”尤其是做小,为人要低调谨慎,哪能事事爱出头呢。 慧生委屈地揉着几个被针戳破的指头,继续控诉道:“母亲她才不是这样想的,对我要求可严厉了。” 陈氏从前是太妃身边的针线宫女,在刺绣女红上的技艺很高,生了个笨手笨脚的女儿,有时教育起来别提多苦恼了。 陶姑姑还打趣过她:“没想到秋水你那么心灵手巧的,女儿却掉了个儿。” 陈氏闻言只得苦笑。 “你就知足,以后想要这样的严厉都不一定有了。”出嫁之后才会明白在娘家的日子是多么肆意开心的,林七许云淡风轻地笑笑。 这句话说得直白而粗俗,慧生哪怕不是九曲十八弯的女子,也听得很懂。 一时间,慧生默默无言,反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母亲。 陈氏此时才兴致缺缺地翻看着布料和首饰,虽说她的青春不在,甚至连时日都所剩无几,但慧生的人生刚刚开始,女孩子家家怎么能少得了衣饰装扮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6章 婆媳对话 无奈接受 “我看着这批哑光素锦不错。”陈氏翻着翻着,倒生出了几分兴趣。 毕竟,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没人逃得掉。 林七许衣着简练,服色素雅,一贯不爱大红大绿的色彩缤纷。陈氏挺懂她的心思,她虚笑了一下,才走过去道:“太妃给我们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荣太妃年轻时是吃过苦头的人,不比太后一生高高在上、顺风顺水,陈氏陪着荣太妃走过那些岁月,被勾起了些若有若无的回忆,叹道:“我不比秋风,能一直伴在她左右。” 秋风即是陶姑姑了。 荣太妃肯点头允准陈氏的想法,生平第一次插手了儿子的房里事,不难看出与陈氏间的深情厚谊,深宫大院,当年不知多少明刀暗箭,太妃是真的与陈氏交情颇深。 “太妃她,总算是熬出头了……” 只要摄政王在的一日,明面上再也无人可以踩了。 林七许看陈氏眼角含泪,慧生瞧见了立刻拿出帕子去擦,由衷道:“你女儿真孝顺。”从这小姑娘的反应不难看出,她是从心底里抗拒这门亲事的,可是为了让体弱多病的母亲安心,不得已地应下了。 慧生只微微牵动了下唇角,不言不语,静静地伴在陈氏旁。 陈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眼神里不难看出极浓的安慰。 “慧生她,唉——” 女儿心地纯善,陈氏可谓担心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张慧生撅着嘴道:“我怎么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母亲的用心良苦,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自小看着母亲如何在嫡母面前做小伏低,慧生真的不甘心过一遍和母亲一样的人生。 陈氏温柔地难以言喻:“没什么,母亲能有你这个女儿,觉得很欣慰。”死也无憾了。 这边母女俩惺惺相惜,彼此慰藉,林七许却看得喉咙发酸。 曾几何时,她的娘亲也会温柔地和她说话,为她包饺子,教她读书认字。 连回忆里的脸都快模糊了。 真的过了好久好久—— 林七许吸了吸鼻尖,没有打扰她俩,一个人慢慢踏出了门,瞥了眼仍旧紧紧闭着的正殿门,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婆媳俩,估计都是生平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话。 从一开始,林七许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荣太妃对谢俪是不那么喜爱的。无关家世样貌,性情上的不合大抵是一辈子都变不了的。 谢俪的成熟圆滑、精明干练不容置疑地给了摄政王很多帮助,不管是在外走动,结交女眷,还是对内处理庶务,管理妾室庶子女,谢俪这个媳妇都可以给到优秀。 再说,儿子和媳妇感情好,这是件好事。 依照荣太妃的淡泊,她不会特意去为难谢俪。 所以这种不喜欢被深深地埋进了心底,甚至为了避嫌,连儿子的其他妾室她都态度冷淡,直到碰上了合眼缘、性情和的林七许。 荣太妃在正式场合表现地对林七许明显要冷淡些,对王妃热情些,不至于让自己的正经儿媳在人前落了脸。 老太太这点可以说是非常清楚。 那么她们俩会谈成什么样呢? 林七许说不好奇是假的。 …… 正殿里的婆媳俩人气氛还是稍有冷清的,王妃虽然是调节活跃氛围的高手,但碰上了辈分明显高一阶、且平素来往不多的亲婆婆时,实在是无可奈何。 本来带上两个孩子会好很多,这也是王妃原先的打算。 偏偏荣宪昨晚贪凉,踢了被子,值夜的丫鬟不警醒,以为守着身体健康的郡主没有三公子事多,就在炕边打盹睡过去了。 然后荣宪悲剧地感冒了,说话声听着王妃心疼不已。至于小儿子,身体一年到尾就没好过几天,为防加重女儿病情,王妃毅然决定不带孩子了。 这时,她在心里暗悔不已。 即便不带自己生的,不是还有其他孩儿吗,早知道婆婆如此不容易相处,必须得带些孩子来活络气氛的。 婆婆对自己的淡然,王妃心知肚明。 但是能碰上这种讲道理、分是非,不胡搅难缠的婆婆,王妃简直觉得是三生有幸,不喜欢就不喜欢,不待见就不待见,一年到头才见几次面,又不用天天晨昏定省。 荣太妃和谢俪性情上可谓南辕北辙,为此对儿媳某些‘为人处世的原则’很嗤之以鼻,甚至连带着儿子一起不待见了,但今儿的事总归要她点头的,否则让慧生进府不是平白害了人家小姑娘吗。 “陈氏她原名秋水,陪着我一道选秀进宫,算起来在一起的年份除了陶姑姑,比谁都长。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和意外,她被放出去宫去嫁人,奈何有人从中作祟,本来可以嫁去做正妻的陈氏只能委曲求全,在张府做妾。这件事,算起来是我对不住她。”荣太妃的眼神遥远而怀缅,唇角含着淡泊的笑意,王妃在旁隐隐含笑,听得格外专注。 荣太妃轻叹道:“秋水她本来是可以再育的,不过张府的主母使了些手段,害得她此生无子依靠,只有慧生一个女儿,并且之后的几年里身体愈发单薄,我请过太医为她把脉,不出意外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太妃的口吻平淡,语调波澜不惊。 就是这样不紧不慢的话听得谢俪暗自吃惊。 既然婆婆对陈氏如此想念和照顾,为何能够容忍张夫人继续在府里作威作福下去。这被人断了子嗣之望,这可是泼天大恨。 王妃是尝过无子滋味的人,分外懂这种苦。 何况女子做妾,就是指望着生儿子来挣些地位的。 “秋水的品行我心中有数,万万没有做过什么危害主母的事情,不过命数不好,没有摊上个能容人的正室。”荣太妃的语气淡淡地,可谢俪硬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令人胆战心惊的味道。 什么叫没有摊上个能容人的正室? 这指的是她吗? 谢俪瞬间懂了。 张慧生尴尬又不愿的神情浮现出来,还有那袭浮夸又漂亮的打扮,以及陈氏殷切到不行的言行举止…… 原来,原来—— “这些年,我对你怎样,大家都清楚。不敢说给了你足够脸面,但起码没有在任何事上为难过你,令你失了身份,掉了脸面。”荣太妃见谢俪满脸惊愕,就知她反应过来了。 “我的儿子什么性子我清楚。只要你不做出太有辱王府、危害王爷的事来,他断然不会宠妾灭妻,不分嫡庶。三公子身体孱弱,你也不必为他的前程担忧,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注定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荣太妃了解谢俪的性子,要想她心甘情愿地点头,同意让张慧生进府,并且不予为难,她总要给王妃点甜头尝。 还有什么比世子之位更诱人呢? 按照大周律法,亲王之位须由嫡长子继承,若嫡长子病故,则延后推迟,由次子继承。倘若无嫡子,则由庶长子继承,不过爵位要降等变成郡王,以此类推。 谢俪仅管对丈夫有信心,可她对儿子的身体没信心呀。 何况,王府的庶长子比嫡长子大好几岁,身体还特别棒,谢俪想想就觉得头疼。 此刻听见婆婆如此说,眼睛不免一亮。 丈夫对荣太妃是非常敬重的,不论表面上会不会显现出来,可那种打从内心的亲近和天性使谢俪基本确信婆婆的话是有分量的。王爷为何会如此偏宠林氏,要不是荣太妃如此抬举她,林氏是不会长久地占着宠爱的。 荣太妃见儿媳被转移了想法,笑道:“王爷的性子你清楚,谁都不愿意自己的东西被平白降了一个等第,况且他又与你情深意重,必然是希望你们的孩子继承王爵的。” 这种话从别人口里听来,和从亲婆婆嘴中说出,差距是极大的。 谢俪喜得眉梢含笑,谦虚道:“哪里呢,王爷待所有人都是好的。” 荣太妃回以微笑:“不过看着孩子的面罢了。” “明年选秀,其他人就不必了,平白挑几个狐媚子进去,弄得王府乌烟瘴气的。”这是另外一个保障。 选秀这东西,三年一回。所有的王公子弟都有被赐婚的机会,即便摄政王妻妾满院,子女遍地,但这可是不妨碍的。 用其他人换一个家世不显、却受婆婆大力支持的张慧生。 王妃也不知道这桩买卖是否划算,可显然如今没有她拒绝的机会。 婆婆难得发话有所要求,即便她这处不同意,可王爷为了使母亲心里好受些,想来是定会点头同意的。 早晚都得答应,何不卖个好给婆婆,以后大家也好说话。 “好的,慧生那孩子我瞧着心思挺干净的,理应不会有些什么。”王妃说这话时用余光觑着太妃的脸色,意图试探下。 荣太妃沉吟半晌,才道:“我仅管可以作担保,但也无法肯定那孩子以后会不会被什么迷了眼睛,黑了心肠。只要她循规蹈矩,敬你为大,有些事最好不要轮回在慧生身上。”尤其是关乎子嗣的事,陈氏几乎是盼着女儿能在她合眼前生下个孩子,既是个终身的依靠,也能让这个做娘的安心。 慧生除了母亲几乎无其他挂念,骤然间失去了生母,要是再没个别的期盼,陈氏真担心会撑不过去。 王妃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最听得明白太妃的话,立刻点头道:“您放心,儿媳不是张夫人那种没轻重、没脑子的人。”连带着她家那弟媳也蠢钝。 “嗯。”荣太妃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就不继续掺和了,你们夫妻俩之间自己去说,之后的进府事宜,我是信得过你的办事能力。”对于王妃管家理事的本事,荣太妃也时常听儿子提起,她那儿子可不是什么人都爱夸的,唯独夸自家的正妻最最能干贤惠。 王妃感受到婆婆对她的态度一下子亲切了许多,立刻随蛇上棍,道:“是的,儿媳旁的不敢说,作为主母该有的能力和心胸是有的。” 府中的妾室通房,哪个她苛责过了? 燕笑怀孕到现在,整日连个笑脸都没有,她还不照样好吃好穿地供着。不过自从经历了韩氏作妖这事,王爷对燕笑肚子里的东西几乎不抱期待,这令王妃也失去了抱养孩子的打算。原先为防嫡子身体太弱,她是决定再抱养一个在膝下作保险的。 可王爷如今对燕笑的态度,即便燕笑生个龙凤胎,估计也回天无力了。 王妃灵机一动,漫不经心地说起燕笑。 “算来,我院里的燕笑,已经怀胎八月了,只是平日情绪不太好,怕是生下孩子后得好好养一段时日。” 荣太妃不晓得她的意图,只默默地看着她认真倾听。 王妃咽了咽口水,笑道:“儿媳看林妹妹她平日住的地方太过安静了,就是没个孩子在身边闹腾着,您是不知道,荣宪她可喜欢林妹妹了,可见是个有孩子缘的,不如把燕笑生下的孩子抱养在她膝下?” 一番话翻来覆去地变着花样说,总而言之就是想把通房生的子嗣养在林氏名下。荣太妃压制住唇角要溢出的冷笑,心底为儿媳的这般打算感慨。 一直好端端地养在王妃院中,估计着原先想抱养过去。大抵是出了什么变故,或者发现怀的是个女孩,又不太愿意养了。 看看,她的这个媳妇算计地真真清楚,不但将碍事的通房和庶子女一脚踢开,顺带又卖了个人情给林氏和她。 荣太妃稍稍冷了态度,学着王妃的样子无意说起韩氏。 “听说,韩氏她又犯错了?连庶妃的封号都夺了?”但凡侧妃、庶妃都是要上皇室玉牒的,太妃老早听说了,问林七许被她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了,“韩氏她自作孽,老爱弄这些把戏,说了怕您烦心,就不告诉你了。” 而面对这些妻妾争风的丑事,太妃真没知道的兴趣。 所以她也由着林七许轻飘飘地揭过了。 王妃没料到太妃会突然转了话风,问起韩氏,要是她将真相和盘托出,不就暴露了她将燕笑之子推脱给林氏的险恶用心吗?她静默片刻,才斟酌着用词道:“韩氏她因有些事触怒了王爷,只是念着两个孩子年幼,没舍得让他们小小年纪失了生母。” “喔?”一个两个用词都那么模糊,林七许不愿意多说,连王妃也不肯多讲,看来事态很严重呐。 不过林七许不肯说话是因为她知道真相,韩氏揭发燕笑不算是冤枉了燕笑,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才是背叛了王爷的那个人。太妃对她好,她舍不得对太妃说谎,所以含糊。 而王妃不愿意多说,一怕损了王爷的颜面,毕竟绿云罩顶的事哪个男人都不愿意别人多知道,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生母;二来,她总不能说是怕燕笑的孩子是个野种,所以要把这种祸害交给林七许养。 荣太妃没多深究,她若真想知道些什么,干脆叫人去打听下就行,何必苦苦揪着七许和王妃不放,所以她没继续在原因上固执下去。 那么更重要的问题来了。 “既然韩氏品行不好,两个孩子怎么能跟着这种母亲?”王府的男孩本就不多,一个身体差,一个丧了生母,另一个估摸着也不会太好了。 王妃从来不知道太妃为难起人能如此刁钻,问的都是她极力逃避的问题。 婆婆不好应付,她也干脆豁出去了。 左右说什么都不可能对,那就说些心里话。 “实不相瞒,王爷有考虑过让我抚养二公子。但是嫡庶有别,养在我的膝下算是嫡子还是庶子?若是年纪比承儿小,那就罢了,顶多撑破了天是个嫡次子,将来封个郡王说不定还是承儿的助力。可二公子年纪比承儿大,论起尊卑来怎么算?儿媳再能容人,也是没有办法接受有人来抢承儿的东西的。何况,二公子一旦尊贵过承儿,那么韩氏岂不是要比我贵重了?”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这都是息息相关的事,容不得半点差错,王妃是坚决不肯抚养二公子的,要养给其他妾室去养。 儿子本就身体不好,还要被一群庶出的哥哥虎视眈眈地盯着,王妃想想就觉得肝儿都在疼。 荣太妃难得听到儿媳的真心话,看她满面心疼便知她又在怜惜爱子了。 不过她的这番话的确是有道理的,不是在胡说八道,纯粹的嫉妒心作祟。后院里最忌讳嫡庶不分,妻妾不明,太妃对于维护儿子后院的稳定还是很尽心的。 “但是你也不愿意别人养着儿子坐大对?那么既然如此,由着韩氏继续作孽,运气好二公子没继承韩氏的脾性,运气差的话,更是轻松解决了一个庶子。”不怪嫡母对庶出的男孩忌惮,女孩毕竟要嫁人,一份嫁妆而已,即便叫谢俪自己来出都是愿意的。 可男孩不但要分王府的家产,重点是会对嫡子的地位有所威胁。 千辛万苦才生下儿子,谢俪对儿子的重视想来非同一般。 谢俪听太妃口吻冷淡,实在不敢把这话承认下来,立刻下跪道:“母妃恕罪,儿媳是万万不敢的,一方面确实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另一方面儿媳没有过这样恶毒的念头,二公子变坏对儿媳很好吗,承儿本就体弱,要是被恶毒的兄长再害一下,叫儿媳怎么活,王府内还是一团和睦的好。母妃若是有好的提议尽管说就是,儿媳一定照办。” 每个人心底都有过些不好的念头,产生过恶毒的种子,不过会不会生根发芽又是另外回事了,有些事,注定了只能一辈子想想,而不是付诸实践。 比如王妃希望所有庶子都是废物的念头。 比如林七许希望自己成为正室的念头。 无关善恶,人心本来就是这样的。 荣太妃显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刻薄婆婆,她见王妃认错态度强烈,且语气诚恳,便知她的心思还没坏到如此,良久才叹气:“起来,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本来,我对你俩后院里的事就不太关心,如此横插了一个慧生进去,希望你心里不要太堵。” 末了还非常委婉地说了个对不起。 王妃慢慢起身,笑容极为温婉。 “母妃说的是什么,为王爷纳妾是臣妾分内的事。这回您有了主意,等回府儿臣就去和王爷说明,省得突发意外。”张慧生那丫头看着可比林七许好应付多了,王妃脑中开始拼命回想着这小姑娘的样貌举止。 样貌中上,比起尤氏还差了点,与曾经的宁氏比更是落了好大一截。但是胜在年青可人,这种青春活力不是任何美艳比得了的。 至于举止,看着还算可以,起码不掉价。 做个王府的庶妃绰绰有余了。 等到陈氏一行人回到正殿时,王妃的目光分外全集中在了垂眸的张慧生身上。即便知道了她将会嫁入王府做妾,对她本人的厌恶感并没有增加。 这小姑娘生得还算讨喜。 王妃在心底落下这样一个评价。 “东西可都还喜欢?”大家谁都不先说话,在座中辈分最高的荣太妃开口了。 陈氏一直用余光盯着摄政王妃的脸色,见她没有露出什么很过分的恶意,心下大大松了口气,不禁觉得果然传闻没错。 她拉着慧生上前,谢道:“慧生都很喜欢,还不谢过太妃。” 张慧生慢吞吞地低着头上前,福了福身子:“谢谢太妃。”声音极小。脸皮薄的她根本不敢抬头生怕和王妃的眼神对上。 荣太妃立刻示意了下陈氏,陈氏在慧生推了推她,往王妃处去。 王妃明白她俩的意思,拉过慧生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心中倒升起了不少好感。 慧生在太妃和母亲的双重视线下,别提反抗的勇气,就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她静默着不说话,脸上却有点红了。 可怜的小姑娘,连摄政王什么模样都未见过呢。 王妃将绢子覆在手上,轻松从手上褪下一个白玉镯子,成色极好,一看就知是名品。然后缓慢地套上了张慧生的手,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给。 既然要进王府,早先认清自己的地位不是更好吗。 张慧生恍若戴了个发烫的挂件,整只手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 后头的陈氏却喜得一塌糊涂,王妃给了见面礼,起码说明对慧生的印象不错,而且已经在太妃的劝说下承认了这桩喜事。 “慧生,还不谢过王妃。”陈氏心急地推搡着慧生。 张慧生的脸愈发红润,齿间硬是发不出声音来。 王妃却客气笑道:“姑娘家脸皮薄,不打紧的。”说着,便松开了张慧生的手。 慧生这时才小声道:“慧生谢过王妃。” 年幼的她明白这或许就是她以后的生活状态,不管王妃说了什么,都要低头受教;不管王妃做了什么,都要默默忍受;哪怕王妃此刻往她手上戴的是一块烙铁,她也得含笑应下,殷殷道谢。 当然了,王妃给戴的是个蛮好看的手镯。 “好。”王妃言简意赅道。 陈氏欢喜地眼泪都快下来了,默默与林七许对视了一眼,眼中显现出‘果然没有骗我’的意思。在陈氏心中,只要王妃能容人,她的慧生是定然不会干出些糊涂事来的。 但是,世事从来不是想象的美好。 慧生在多年之后真的不会怨怪母亲吗? 林七许不知道。 也觉得没必要知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出宫时,林七许与王妃乘坐的是同一辆马车,车内除了伺候的两个丫鬟,她们俩人皆一言不发。 王妃是晓得林七许性子的,只要她不开口,林氏绝对能一路缄口不言。 真是好定力呐。 “你怎么看这事?” 难得问得如此直白。 林七许眨巴了会眼睛,笑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的。谁能想得到。” 是啊,谁会猜到一向不管俗事的太妃会插手儿子的家事,而且以这种毫无商量的余地来进行,别说王妃不会拒绝,就是连王爷都不忍心让难得有所求的太妃失望。 “原先还以为是要帮着寻一门亲事,没想到——”王妃抚额轻笑。 林七许看王妃的神情,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过一丝不满和愤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王妃真的不在意吗?” 那可是你婆婆明目张胆地往你丈夫旁边塞人呢。 话一出口,林七许就悔了。 她又是怎么进的府呢? “算了,是妾身唐突了。” 一个妾室问正室这种问题,是她犯傻了。 王妃显然很有兴趣,悠悠然地抚了抚鬓边的金钗,道:“从我知道要嫁给王爷起,我就知道他注定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大概因为做了很多年的准备,所以接受地比较坦然。何况,太妃这不是在征询我的意思吗?不管怎样,起码的体面和尊重给了很多。”再说,太妃让她去和王爷说这件事,不是从另一个侧面体现了自己的贤惠吗? 林七许听得无言以对,但是反过来想想,王妃之所以过得好,不就是她想得开吗?而王爷对她情深意重,夫妻一心,妾室不过是闲时的玩物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7章 告知王爷 讨论方案 “慧生那孩子我看过,不说别的,光就这模样注定起不了什么大风大浪。我顶多好吃好穿地供着她就是了,王府还能少了她用度不成吗?”自古男人好色,宁氏和韩氏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又为王爷生下了儿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难免高出许多。可张慧生的样貌,放在其他处也是出挑的,可进了王府就会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王妃这般想着,还看了看林七许寡淡的面容一眼。 明明弟弟生得龙章凤姿、俊秀舒朗,怎么一母同胞的姐姐长得如此平凡。 好在也只是平凡了些,林氏的内涵和气质都很出众。 还有那弯弯绕绕的心思,有时谢俪也想不通林氏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林七许静静附和道:“是王妃有容人的雅量。仅管世道将贤惠标榜为女子最好的美德,但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大多人不过口上拜拜,王妃倒是难得的有心人。” 这话一时听不出是褒是贬,王妃也懒得和林氏打嘴炮,含笑道:“过奖了。” 林七许倚在车厢壁上,闻着淡雅的熏香,一路平平淡淡地回了王府。沉香榭一如既往地静谧,恍若无人之境,只余几株梨树兀自开花。 燕竹此时总算松了口气,道:“真是没想到太妃的心思居然……” “这怎么会是太妃的想法,只是陈氏伴太妃多年,难得有所请求,太妃不忍拂了她的死前遗愿。”看着陈氏的紧迫样,怕真是时日无多了。 “遗愿?”燕竹大惊小怪道。 “嚷嚷什么。”林七许皱眉轻斥道。 燕竹小声道:“奴婢就是很不明白,仅管张家的庶女不能嫁得很好,但总比一辈子当妾室强。”尤其当自己已经是庶出的以后。 林七许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了,陈氏觉得这条路适合她的女儿走,为她铺好了一切,就看张慧生争不争气,走不走得下来了。” “明年又要选秀了呀。” “嗯,咱们王府也就多一人罢了。不过你记住,这件事还未确定下来,千万莫随意与人说起,能忘了就忘了。”林七许谨慎嘱咐道,燕竹的嘴巴相对而言还是严实紧密的。 燕竹连连保证:“奴婢明白的。” “哎呀——”林七许突然出声道。 燕竹很少见主子神色变幻,连忙关心:“怎么了?” “近来精神不好,老是忘事。原本还想去亲菱宫中走一趟的,结果见完惠和长公主就又忘记了。”林七许苦恼地揉了揉脑门,记起房里写好给林舒窈的回信,更加头痛了。 燕竹思路在另外一个地方,关心道:“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瞧瞧,您近来身体似乎格外不好。” “很明显吗?”林七许反问道,由燕竹扶着在炕上坐下了。 “奴婢看着您精神的确不大好,记性也没以往好了。”燕竹实话实说着,心疼地瞄了瞄眼主子瘦弱的身躯和突出的锁骨,叹道,“您太瘦了,对身体不好。” 林七许对这副皮囊仅管没那么在乎,但总归要生活不能使劲地糟蹋它,她温和地笑道:“依你都依你,你去请个大夫来。”不必叫太医那么隆重,随便叫个人来把把脉就好。 燕竹明白主子是不想惊动太多人,以免旁人以为她生了什么大病,立刻让桃花匆匆去了。 ****** 然而,沉香榭请大夫这件事终究还是像风一样地传遍了后院。 关键是桃花这孩子太不会说话了,即便被冷落了一段时间,可做事说话的风格照旧没变,没心眼地总让林七许怀疑这是不是王妃派来的间谍。 王妃才坐下没多久,看了看感冒的闺女,只是荣宪素来爱调皮,错过了进宫的机会,一直撅着嘴不开心,她又耐心地哄了许久,直到喝了药睡下才匆匆离开。 “要找大夫?”王妃闻言立刻抬眉。 蔡嬷嬷老着一张脸,道:“是呢,按理说不应该找太医吗?”不过找太医要来正院请牌,大概是不想太小题大做。 王妃仔细回想了一下林氏的气色和神态,看着和从前一样差不多呀,都是弱不禁风、清清瘦瘦的,没什么大变化。 “是谁去请的?” “桃花。所以才会弄得大家都知道了。”论起来桃花还是蔡嬷嬷挑进正院的,没想到兜兜转转地进了沉香榭。 王妃思索稍许,眼神稍沉,问道:“是不是有了?” 蔡嬷嬷皱眉道:“老奴也打听过,不过林侧妃的月信一向不准,自小产后身体不太好,时不时在喝药,也没听说特意求子,但这个月的确还没来。要不要请个太医?” 王妃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万一王爷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不给林氏请太医呢。你赶紧拿我的对牌去。” “好。”蔡嬷嬷老当益壮,走起路来还是一阵风,没出正院的门就碰上了处理完政事归来的摄政王。 “王爷好。” 摄政王随口问:“这是去哪儿?” 蔡嬷嬷答道:“去给林侧妃请太医,她似乎有点不舒服。”实话得说,不过蔡嬷嬷还是胆战心惊的,生怕要进正院的王爷直接转去沉香榭了。 摄政王的目光果然顿了顿,连脚步都缓了许多。 “既然不舒服,怎么还进宫?” “是回来后请的,或许不小心吹了风有些不好。” 摄政王知道林七许身体一向虚弱,没多说什么,就放行让蔡嬷嬷去请太医了,然后自己跨入了正院,决定过会去看看林氏。 王妃透过纱窗便瞧见蔡嬷嬷和王爷撞上了,等请安完便主动说起了林氏的‘病’。 仅管她自己都糊里糊涂的。 “林妹妹看着实在瘦弱了些,估计是想要太医开些进补的药。” 林七许做人一贯低调,除非病得厉害很少主动叫大夫,这也是王妃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自她小产后,在王妃的印象中林氏是没有唤过大夫看病的。 “嗯,这样也好。”摄政王是半分没往林七许怀孕的事上想,平日多去她那儿,不过也是稍有愧疚,没指望她能生下个一男半女。 王妃见王爷没死命地追问林氏的事,心下舒坦不少。 她开始絮絮说起今天进宫的相关事宜,包括太妃的身体健康还有惠和皇姐的平素日常。直到这些琐事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进入正题。 事前王妃学着太妃的样子说起了陈氏以往的事。 万万没想到不但太妃对陈氏感念颇深,连摄政王都记得这个宫女。 “喔,她也来了?” “是的,而且带着女儿一起进宫来给太妃请安的。王爷以往见过?” 摄政王说起陈氏,连带着唇角都有了些笑意,“若记得不错,小时候便是秋水带的我,她走那会,还难过了很久。”年幼时分,陈氏给他做过不少针线,几乎所有的里衣里裤,鞋袜被褥都是陈氏做的,摄政王和她很亲。 王妃这下连心肝都在疼。 太妃这是给她安排了一个什么人进府呀。 陈氏对摄政王的影响力那么大?! “她过得如何?”摄政王没注意到王妃变幻莫测的脸色,轻快问道。 王妃决定实话实说,慢慢道:“臣妾看她的气色不太好,明显是强撑出来的,倒是她的女儿花样年华,生得很不错。” 张府的主母是个什么性子,摄政王是清楚的。 他轻叹道:“早知道,应该多邀她过府来坐坐的,省得在张府过得不好。” 王妃牙酸得不行,却还得一派贤惠道:“不妨臣妾过几日邀她来说说话?”本来还担心王爷会对此事有所排斥,如今看来完全是她一厢情愿。 张慧生即便不是国色天香的绝色,但总是模样标致的黄花大闺女,看在陈氏昔日对王爷的份上,王爷想来会多有垂怜。 “算了,既是你说她身体欠佳,年节时多送些补品。”论起对陈氏的感情,摄政王尚且是比不上太妃的,那么陈氏在太妃处走动,该有的待遇总会有。 “好。”王妃鼓了鼓气,预备开始说正事了。 “今天我瞧见了陈氏的女儿慧生,模样生得巧,性子也很惹人疼,不过……”王妃特意透露了张慧生的闺名。 按照大周风俗,女子未出嫁前闺名是不能透露给外人知道的。只有出嫁后,或许也仅仅是夫婿能够知晓。 显然摄政王的注意力被牵引到了这个不过上,没在乎其他细枝末节。 “你说。”看着正妻的神色,显然是一件挺棘手的事,摄政王不由得神色稍稍肃穆了些。 王妃温和道:“慧生她今年十六,来年十七,奈何亲事迟迟没有定下,王爷您也应该有所耳闻,张府的主母自己不像话,嫁出去的两位庶出姑娘也没有好评,以至于张府其他的姑娘都不太找婆家。”尤其其他的姑娘都是清一色的庶出。 张府庶女之多,在京城里也是有名的。 “婚事很难办?”这确实挺严重的,高不成低不就。 “关键还是陈氏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不放心女儿在她去后被嫡母随便嫁了,而且以后没有依仗。”这才是重中之重,陈氏自己是做妾的,不会多希望女儿走上一条和她一样的老路,但显然现阶段进王府是上策。 王妃看摄政王脸色越发差劲,努力温和了语气:“王爷您想,慧生她没有同胞兄弟,也没有显赫的外家撑腰,换句话说日后嫁去了别家,就是任人宰割的小媳妇。陈氏她放心不下,生怕慧生被人欺负了去,所以近来在婚事上操碎了心。” 至于张慧生的爹,王妃不予置评。 “求到了你头上?”摄政王果然心思缜密,一眼看穿关键。 本以为是正妻觉得为难,拿不准要他来一起参谋着,以防日后被太妃和陈氏一块埋怨。 “正是。”王妃郑重地点头,鼓起了所有勇气道,“王爷您想,陈氏想为女儿求个庇护之所,希望太妃能够顾忌得到,那么还有什么比王府更好的了,直接嫁给王爷您作妃子,将来若生下个一男半女,再加上太妃和您的垂怜,基本一生不愁。” 此言一出,连摄政王都忍不住泼了茶水。 阿芜眼明手快地过来处理。 好,谁都承认这个消息很难消化,王妃知道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可后来想想觉得确实有它的道理,王爷一时难以接受是正常的。 平白无故地被塞了个妾室,王妃觉得她必须在王爷树立起更加贤惠的形象,温婉道:“母妃已经和臣妾说过了,那小姑娘看着很乖顺,应该是个好相处的。哪怕是顾念到陈氏对您的恩情,臣妾也会好好待她的。” 从某种角度来讲,摄政王不见得会很高兴地接纳。 感念归感念,被人挟恩求报,是谁都不会好受的。 陈氏等于是用她的一条命和过往所有的恩情来为女儿换这条不容易走的路。 摄政王面色阴晴不定了会儿,眼是一汪浓重的墨色。与之几乎朝夕相处的王妃明白王爷这是不开心的样子。 可这事基本是太妃定的,为人儿媳王妃一向没有顶嘴的习惯。 就看摄政王愿不愿意孝顺了。 果然,摄政王问:“是母妃亲口说的?” “是,是母妃亲口和臣妾说的。”王妃再次肯定了。 摄政王多年风浪经过,此刻也镇静下来了,抽丝剥茧地分析整件事,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太妃想庇护失怙的慧生,确实没什么比嫁给自己的儿子更放心了。 况且要他纳一个妾室,又不是逼他怎样。 想起母妃一生辛苦,老来却无欲无求,偶尔提了个不过分的要求,摄政王实在没有拒绝的立场和理由。 “难为你了。”摄政王沉默良久才捏了捏王妃的手。 而王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管张慧生如此乖巧惹人疼,跟她分享丈夫是不争的事实。 好在她也习惯了,平淡又温柔地一笑:“都是臣妾的本分,哪怕没有她,明年的选秀也会有不少佳丽送进王府呢。” “明年又要选秀了?” “是呢,王爷是不是还想挑几位才貌俱佳的妹妹进来呢?”王妃的口吻一改往日的端稳和大气,打趣地笑道。 摄政王揉了揉眉,只道:“这后院够热闹了,没必要再添人。当年为了子嗣一事,你在人前人后受了不少委屈,本王是知道的,但是祖宗家法,谁都违背不得。如今你也有儿子了,选秀一事本王会去和内务府说,除了那位张小姐,其他人都算了。” 其实,张慧生的存在也帮了王妃不少忙。 王爷会以为她是在太妃的要求下答应了此事,难得过程中受了点委屈,愿意放弃其他的女人,王妃心里美滋滋地,面上倒不显:“王爷不必玩笑了,等明年选秀,保不准王爷看花眼。” “还看什么呐,近来朝政事忙,皇上他对不少政务不清楚,本王都陪着他熟悉起来,怕是到明年都没能有什么空闲。选秀这种事,还是交给九五之尊的皇上承担,本王和你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摄政王平素淡然,话也不多,都是王妃伴在身侧说说笑笑的,今儿破天荒地讲了这段话。 王妃掩饰下嘴唇的笑意,道:“好,王爷可不许反悔。” “这有何难。”摄政王应得很爽快,他纳妾又不是好色花心,只是子嗣上不容有失,王妃身子弱生不下儿子,可王府需要子嗣,他必须有儿子。 王妃同样点头道:“您放心,慧生那边臣妾会多照应着,府中的位份两个侧妃都满了,慧生进府就是庶妃,一应礼数和仪式,臣妾都会备好的,只等来年慧生去走个过场了。” 这种事作为正室,王妃已经做得十分熟练了。 “恭喜王爷喜得佳人。” 摄政王面对王妃恭贺淡淡一笑:“有你就够了,旁人都差不多。” 看王爷对慧生没有十分上心,王妃的一颗心就稳稳地落回了胸腔里,陈氏想来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而且经过此事,王爷对她的感念会减少很多,以后要再出什么事估计作用不大。 只要这张慧生不是个顽固不灵、爱兴风作浪的人,王妃都有决心将她调教好了,然后让她安安静静地在后院生活着。 至于子嗣,是要靠缘分的。 王妃不预备那么早就担心这个,怀不怀得上还是两说。 作为子女双全的正室,王妃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腰杆挺得这么硬。 “皇上时常让王爷您过去?”对于自己的丈夫,王妃是抱以极大信心的。再说她的父亲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长女守寡。 摄政王并不十分不悦,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是呢。皇上悟性不错,对政事的理解还算灵光,举一能够反三。”而且对他这个皇长兄十分客气和谦让,看向他的目光没有很重的提防和戒备,有时还有一股温暖的感情。 这点让摄政王心里好受很多。 “我父亲可有说什么吗?”小皇帝既然渐渐亲政,那么摄政王的存在就可以慢慢消去了,王爷会怎么样呢。 摄政王深深看了王妃一眼:“岳父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对我多言,只叫我放心做事,皇帝和先皇一样,是个心软的人。” 心软的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但同样地,不会干出些心狠手辣的事。 “臣妾别的也不求,只要能和王爷在一起,守着孩子们长大就好。”王妃不管怎么说,都有谢家撑腰,父亲忠君爱国,皇帝想来没有动他的打算,那么自己就是安全的。 提起孩子,摄政王显然想到了生病的荣宪。 “荣宪好好的怎么了?”爱女从来活泼到不行,想起一副病恹恹躺在床上的样子,摄政王就有点难以接受。 王妃简单地将事情始末复述了一遍,道:“那奴婢值了好几天的夜,一时不当心臣妾也没重罚,不过小惩大诫罢了。王爷可要去看看荣宪,她肯定高兴坏了。” 知道摄政王原本的打算是去看林氏,不过荣宪同样病了需要父亲的照顾,王妃一点都不觉得她是在利用孩子争宠。 然而,荣宪这孩子从来让她大跌眼镜。 稍有风寒的她不但不好好休息,还在被窝里涂涂画画的,被摄政王逮了个正着。旁边的丫鬟吓得连连赔罪,一口一个小祖宗地喊着。 “王妃,奴婢们前一刻钟才来看过,郡主的确是闭着眼睡觉的。” 王妃还不了解女儿的脾性吗,看荣宪一副睁着眼滴溜溜的模样,就知道这鬼灵精不甘寂寞,嫌养病太无聊。 “你们下去。” 值班的丫鬟大大松了口气。 荣宪是万万没料到不久前才来瞧过她的母亲居然那么快又杀回来了,并且带来了更加厉害的父亲大人,小小的孩子穿着雪白睡衣,缩在被子里可怜兮兮地望着父母。 “我就是小小地病了,母妃她小题大做,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的,说是会加重病情。那我也没出去玩呐,就在被子里玩,里面很暖和的。”荣宪说什么都是理直气壮地,即便被王妃当场逮着,还有理有据地辩驳。 王妃主要是被儿子吓怕了,生怕女儿也天天靠着吃药过活,但凡有个咳嗽,都要小厨房取煎上个冰糖雪梨给孩子喝。 “你母妃担心你呢。”摄政王坐在床边,抱着热乎乎的女儿,捏了你她的脸蛋,细细瞧了瞧气色,果然是挺好的。 荣宪最会看眼色,立刻地乖乖地伸出手去拉王妃的衣袖:“对不起嘛,母妃。我就在被窝里玩玩,下午睡太多了,睡不着啦。” “好好好,什么都是你最有理了。”人前事事厉害的王妃在女儿面前,也不过一声无奈的叹息,只希望女儿的身体真的比儿子强才好。 荣宪见这件事就如此轻松地揭过去了,笑嘻嘻地开始和父亲说话。 很多事如果没有衬托,大约就不会这么残忍。 这厢是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沉香榭的气氛却显得有点凝重。 王妃仅管去请了太医,但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还未到,医馆里的大夫已经拎着个药箱慢吞吞地来了。 “这是我们侧妃。”燕竹客气道。 大夫年事颇高,颤颤巍巍地把手指搭上林七许的脉搏。 屋子内静悄悄地,林七许不开口,几个丫鬟更是凝神屏息,大气都不敢喘。 大夫又端详了林七许的面容稍许,再换了个把脉。 “敢问,侧妃是否小产过?” 听着这口吻,凭林七许的直觉,大夫接下来的话不会很好听。 “是的。” 大夫捋了捋稀稀疏疏的胡须:“您对自己的身体有几分了解吗?” “基本都知道了。我小时候身体亏损很大,长大了仅管很想调养,但奈何事发突然,一直没能好好养身体。”林七许略通医理,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是明白的。 然而看大夫的脸色,她觉得可能她对身体的理解依旧低估了。 大夫又静默了半晌,摇摇头不说话。 “您有话就说。” 问来问去就是不说,连燕竹都急了起来。 “你们几个出去,我和这位大夫单独聊一下。”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不愿让他人知道。 燕竹几个再不心甘情愿,可主子的话总得听,便鱼贯而出。 林七许正视这位行医多年的老大夫,温和一笑:“您请说。” “这位夫人,您的身体恐寿数难长。”大夫给了这样一个模糊又确切的消息。 一切尽在不言中。 “难长大概是多长呢?”林七许轻飘飘地问出了这句话。 老大夫继续言词不清:“这得看后面的情况了,您若是再这样心思郁结、思虑深重的话,即便吃再多的补药,平素再如何注意养生,都没用的。” 换句话说,是心理问题? 林七许淡淡然地道:“您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说来说去都是千篇一律的万金油,我很有理由质疑你的水平,您走。” 难道,她的身体真的残破到了连大夫都不忍心说实话的地步吗? 老大夫竟然一言不发,深切地看了林七许一眼后,提着药箱慢慢走了,那一眼饱含极深的惋惜和怜悯。 林七许心烦意乱极了,吩咐道:“燕竹,拿十两银子给他。” 燕竹没弄清是什么情况,但仍旧匆匆地去了。 令林七许更加郁郁的是,大夫压根不要这份诊金,千推辞万推辞地逃走了,那神情仿佛多要一两钱就会有死神找上门。 一向脾性最好的燕竹都忍不住地骂:“那大夫也太没医德了,拎着个药箱跑得比谁都快。”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般。 “王妃给我请了太医?”林七许突然开口。 “是的,算算时辰应该快到了,是常来王府诊脉的王太医,就是您上回……”本来想说就是您小产那时给您看病的,但燕竹下意识地就说不出口了,也不知在忌讳什么。 看来她得想个法子给大家一个交待。 所有人大概都以为她是真的病了,或者还会猜测她是否有孕。但她对自己的身体了解,怀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正常来讲,想做母亲干脆指望下辈子好了。 如果王太医给她把脉的说辞和那位大夫一样的话,那么她之后的日子确实得另外规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8章 世事无常 唯有叹息 王太医的模样和以往一样,不过精神头似乎比她这个二十来岁的妇道人家还要好上不少,他眯着眼看了会林七许,恍然记起了她。 “老臣给侧妃请安。”燕竹这回死死守在旁边,殷勤地搬了个凳子过来。 “许久不见了。”林七许客气道。 王太医笑道:“之后都没见侧妃寻老臣把脉,想来是身体还不错了?”说着,这位太医又仔细端详了会林七许的脸色和仪容,莫名地沉重起来。 林七许伸出手腕,笑道:“把一把就知道了。” 燕竹立刻盖上一块丝帕,请太医把脉。 “方才我进来时似乎瞧见了仁善堂的唐大夫。”王太医兀自说道。 “是的,本来不想惊动太医的,随便找个人瞧就成。”不过王妃大概怕落了口舌,说出去不太好听,特意给她请了太医。 王太医听了也没啥反应,点点头道:“唐大夫的医术不错。你寻他是找对了人。” 能够得到太医的好评,林七许是不是应该以为那位大夫的话是正确的?她的身体难道真的到了让大夫束手无策,连话都不愿意说的地步? 不至于如此油尽灯枯。 “近来心绪可佳?”王太医显然比唐大夫沉着许多,即便面容稍沉,但问话依旧很有条理。 林七许没有反应。 确切来说,自进了府,她的心情何尝有一日快活过。 “老臣看您心思郁结很久了。”王太医断言道。 林七许只得承认:“如您所言,那么我的身体可有大问题吗?” “什么叫大问题,非得下不了床才算大问题吗?”医者的休养使得王太医瞬间沉了脸,轻轻训斥道,然后王太医肃然道,“换只手来。” 林七许讪讪地闭上了嘴。 时间如同滴漏般嗒嗒地过去,林七许瞥着窗外的天色,黄昏欲至。看,一天又这样无所事事地过去了,平淡而无奇。 王太医慢慢收回了手,问道:“自小产后,侧妃可有好生调养?” 这话问得真奇妙…… 一个被克扣了饮食份例,甚至连汤药都险些断了的人,哪里能够静心调养。 看林七许无言以对的模样,王太医就更无奈了。 “您的身体,侧妃比我应该更有数。王府乃是非之地,若不想寿数难久,还是趁着此次出去休养会儿,挑个安静的别庄好好静静心。”王太医思虑稍许,才用了’寿数难久’的词汇来形容林七许的身体。 寿数难久啊—— 一个医者若是当面对患者下了这般断言,想来是患者的身体糟糕到了一种田地。 不同于燕竹对这四个字的惊惶,林七许平淡地连眉尖都没皱一下。 “老臣看您的身体在娘胎里就受了亏欠,幼时没有好好调养,喔不,是从来没有静心休养过。如今侧妃还能如常生活,是因为您还年轻,耗着日后的精力和血气,等把以后的力气都花光了,时日也就不多了。”王太医晓得若不说得重些,眼前的这位女子估计根本不当回事。 旁边的燕竹几乎捂住了嘴,生怕发出些哽咽声。 王太医继续叹道:“当时老臣便嘱咐过你要精心休养,千万不要劳心费神,好生善待自己,这些话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几遍,不知侧妃有没有听进去呢?” 医者对于不听话的患者是最束手无策的。 林七许低眸不语。 事到如今,身体残败到了这般田地,她还能说什么? “劳烦太医开些药。”良久,林七许才涩涩地说出这样一句。 王太医气得瞪了瞪她,不过等瞧见林七许发红的眼眶时,身为医者对患者的同情和怜悯慢慢涌上了心头。 “取纸笔来。” 燕竹匆匆地去了。 “您的建议是,我最好出去疗养段时日,避开些是非,对吗?”林七许轻声道。 王太医摇摇头道:“相对而言会好,但是老臣的建议是,您最好少思虑,看开些本来该看开的事,放弃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光是换个地方,您的想法不变,继续天天思虑甚重,又有何用?” 或许,其琛说得对。 她是应该出去透一下气了。 不久前惠和的玩笑话陡然浮现:“要我说,不妨我俩一起去城外的道观住上一段时日,既可以作伴,又能避开此处是非纠纷。” “如果王爷问起的话——” 王太医却一下子出言道:“如果王爷问起的话,老臣肯定要说实话的。” 林七许苦笑道:“不是我要求您说谎,只是事情没发展到最糟糕的一步,在外人看来我的身体依旧健康,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您贸然去和王爷说我命不久矣,王爷要怎么想?您总不能害了我?” 不是她爱胡思乱想,而有些事她不想,早就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 王太医还欲反驳,但当注意到这位不过二十岁的女子,眉眼间的深重与疲惫比他这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浓重时,舌尖突地打了个结,说不出什么话来。 “真的是油尽灯枯了吗?”林七许非常轻地问了遍。 这回王太医的回答很干脆,否认道:“不算是,但是再这样耗下去,迟早的。” 换句话说,现在回头还有回头的余地。 但是,她要怎么回头? 回到江南去吗? 回到那段充满磨难和刻薄的日子里去吗? 林七许笑着谢了谢太医,等王太医写了个方子后,就叫燕竹好生送到门口,自己则就着烛光托腮发呆。 听完整王太医和她对话的只有近身伺候的燕竹一人,其他人顶多听了个只言片语,燕竹晓得轻重,不会出去乱讲,王太医想来也会在王爷面前有所收敛地描述…… 真的要离开京城去休养吗? 那么,其琛怎么办? 仅管她可以肯定,其琛一定会非常乐见其成此事,开开心心地把她送进别庄,或者一处风景优美的田园庄子,然后每逢休沐兴致勃勃地带着不少玩意来瞧她。 这样的生活,哪怕想想都觉得格外美好。 每一天都可以睡得踏实惬意,不用战战兢兢地去正院请安;不用应付那些笑里藏刀、九转十八弯的话语和试探;不用面对着一个无法掏心掏肺的男人,却还得装出无比忠诚的模样——是不是如果不做以上这些事,她的身体会有所寰转呢。 答案或许是可以的。 摄政王今儿去了正院,以王妃的手段,想来过会是不会过来了。 是先和王妃商量还是直接找摄政王说呢? 林七许慢慢退开窗,倚在了窗栏上。 “主子,刚才太医说了,您仔细着凉。”燕竹的口吻怪委屈的。 林七许却笑道:“想不想出去住一段日子?” 燕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可在旁的晴好突然惊喜道:“主子,你是要去外头小住段时日吗?听说咱们王府的别院景致可好了。” “晴好听谁说的?”林七许问。 晴好笑得非常开心:“忘了,但就是无意听去过的姐姐们讲的。”晴好这丫鬟平素负责专门去厨房传菜,和膳房的丫鬟婆子不错。 燕竹同样露出了点喜色,然而同样带着点忧愁。 “主子,王爷他会同意吗?” 是呀—— 依照这对夫妇对自己的疑心,大抵都不太愿意。 可不管怎么说,明早去给王妃请安,试试。 “再说,先把王妃这关过了。” 次日天气阴沉,树叶间朦胧滴答着水珠,想来是昨夜落了唱春雨,空气里泛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缠绵不尽的水汽。 在正院门口正巧遇到了吴姬,说来这吴姬和韩氏真是冤家对头,明明是同日进的府,奈何韩氏会巴结,讨了王妃的喜欢先后生下子女,而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甚至还要拣别人不要的孩子抚养。 仅管身边的嬷嬷甚至娘家人都劝好好善待大公子,王府子嗣凋零,说不定大公子将来出息了,还有她的一份好处在,千万莫把这孩子给夭折了。 再说,大公子养在她膝下,王爷总肯一月来上几次。 “林侧妃好。”吴姬的态度很随意。 应该说,除了王妃,其他妾室吴姬都是不放在眼中的,林七许不会一大清早地寻晦气,同样敷衍地笑了笑,先于她一步进了院子。 气得这位大小姐在后头连连冷笑:“得意什么,等王爷冷落了你,王妃还不腾出只手来收拾你。早晚下场比韩氏还不如。” 灵敏如吴姬早就嗅出了王妃和林氏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她就说嘛,哪有正室心胸度量这般大的,妾室受宠至此还能和善相待。 “主子,你说韩氏的两个孩子,会不会给林侧妃抚养呢?”身边的丫鬟算有些脑子,慢慢扶着主子悄声问道。 吴姬眼珠转了转,将适合抚养孩子的人选推算了遍,眼神阴沉下来。 算来,林氏可比她在摄政王跟前有脸面,有怜惜。 以自己失去了孩子为借口,去养两个孩子易如反掌。 况且孩子都小,好生教养,长大后会和林氏亲的。 “可,那又怎样?”吴姬她自己已经养了大公子,这还是王爷看在她家世不错的份上,给她的脸面和依靠,再养个孩子是没可能了。 丫鬟灵光一闪,笑道:“主子可以劝别人去争取呢。” 尤氏也有两个女儿要照顾,以她最避世无争的性子,肯定懒得掺和这浑水。王妃自己肯定不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所以才会迟迟让孩子由韩氏继续带。撇开在林七许上头的两位,那么接下来不论按位份还是恩宠,林七许可以说是不二人选了。 “别人,还有谁?”吴姬实在没想出来,放慢了脚步。 丫鬟低声讲道:“二公子怎么算都没大公子贵重呢,难道您希望他养在名分比您高的主子下头吗?那么子以母贵,二公子可就越过大公子了,已经有了个病恹恹的嫡公子,难道您还愿意再多一个吗?” 韩氏如今的地位尚且不如吴姬,按理来说二公子肯定不如大公子了。 大公子占了庶长子的名分,要不是生母犯错,前途不知如何显赫了。 “赵姬前些日子来咱们院子坐,看着大公子的神情挺羡慕的。她出身可比不上您贵重,能将二公子养在她膝下,还怕二公子有什么前途吗?”丫鬟循循善诱道。 王府里除了有名有份的几位侧妃庶妃,剩下的便是些寻常姬妾和通房,吴姬因养了大公子在这些姬妾里独占鳌头,什么都是第一份的。 那赵姬是同僚赠的妾室,不比吴姬是正儿八经选进来的妃妾。 “这人在王爷跟前似桩子一般,话也说不上几句,我若记得没错,王爷许有半年没去她处了,贸然举荐她,怕是王爷怀疑我别有用心。”吴姬算是妾室里比较有脸面的,昔日王爷肯把大公子放在她下头养,也是一种恩宠的体现。 王爷不喜韩氏归不喜,总不会迁怒无辜的孩子的。 再说,王爷就三个儿子呢,放在个他不喜欢的女人名下养,不等于白白糟蹋了孩子的未来嘛。 王爷肯定不愿意。 “不过主子,你要想想,这件事若是成了好处可是多多的。咱们比不过王妃的心头肉,难道连韩氏的儿子都争不过吗?”丫鬟的话语不可谓不诛心。 跟在吴姬身边那么久,谁都晓得在后院里,吴姬最看不惯的就数韩氏了。 吴姬眼稍沉道:“好了,这件事再议。” 她理了理衣裳,换上副温顺的笑脸,进了正殿,后头的丫鬟却不禁反思起自己刚才的话语有没有什么差错。 正殿里是日复一日的场景,尤侧妃位置最尊,在王妃的右下首,对面则是同样为侧妃,但资历稍浅、没有子女的林氏。尤氏下首本来是韩氏,不过韩氏被禁足,那么自然由吴姬顶上去。 她望着对面安然的林七许,另一股不平油然而生。 比家世样貌,她又有什么比林氏差了。 林氏不过肚子里掉过一块肉,王爷就疼她疼得跟什么似的。 吴姬内心默默咬着牙切着齿。 不过她也不想想,人家好歹肚子里还怀过点什么,可自己的肚子几年来都没啥动静,正院的燕笑才承了多少次恩宠,便金贵地有了孩子。 提起燕笑,吴姬内心一下子平静了。 近来,她也听到过些风言风语,说燕笑怀的不过是个……野种,才不是王爷的亲骨肉。 吴姬开始盘算起来。 直至林七许慢慢开口向王妃说道:“王妃,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王妃正在抿茶,闻言手势稍顿,面上却不显,道:“说。” 林七许言简意赅道:“昨儿劳烦您为妾身请了太医,妾身感怀在心。王太医也算太医院的老手了,医术自然不在话下,他建议妾身好生休养段时日,寻个清净的庄子调养下身子。” 甭说吴姬和尤侧妃,最淡定不过的王妃都被这话吓住了。 从来只有犯错的妃妾被赶去外头的庄子思过的,连韩氏都许她住在王府里静心呢,这林氏破天荒地自个儿要求出去休养?看着身体没多大毛病呀,气色和从前一样,温文淡雅的。 尤侧妃从王妃的眼看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慎重和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林妹妹,庄子上的条件比王府中清苦多了,不管是膳食还是住宿,若真要休养,不妨就在沉香榭里好好养病,平素也不必出来,王妃体恤咱们,不会多计较的。”尤氏好心地提醒林七许。 那是王妃体恤你,你生了两个女儿,家世微弱,性情柔和,对王妃构不成任何威胁,她自然对你好。 但王妃对她,大概不会有这样的好心情。 果见王妃的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林七许心底一叹,王妃估摸着以为她是懒得来请安,特意寻了个借口。她缓缓起身,敛起裙摆跪下道:“妾身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听说王府在京城外有个温泉别庄,太医建议妾身去外头休养调理,妾身自然想到了那处,没有其他意思,请王妃不要怪罪。” 王妃的神情稍微又柔和了些。 “太医这么说的?” “太医叫妾身静心养病,其他事情不要理会。妾身觉得,去个安静的庄子上是最好不过的法子了。”林七许基本实话实说。 这时,吴姬忍不住地插嘴道:“林侧妃,您的身体看着不像有病呢?不会是怀上了?”昨日林氏请大夫她就从下人嘴中知道了,心里堵得慌,别人都怀得上,怎么她就怀不上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 几乎所有的妃妾都朝林氏的方向看来,目光中全部是狐疑和猜忌。 林七许连生气都懒得生,温吞道:“王太医资历多年,又不是我特意请来的,怎么会为我隐瞒呢,若是真有,早来给王爷王妃道喜了。” 王妃冷若冰霜的脸没有一丝要化开的趋势,她压根不觉得林氏能怀孕,别庄的条件怎么样,别人不清楚,她还不知道吗。若是勉强有孕还非得车马颠簸去那处养胎,以林氏的身体条件估计半路山就能小产。还不如留在王府内大大方方地养胎,出了事还能有个责任人。 可林七许身上能有什么不妥吗? 比起其他气色红润、穿红戴绿的妾室,林氏看着的确柔弱消瘦了点。但王妃一直以为是她懒得涂脂抹粉的缘故,或许就是存心要弄成这般样子搏王爷怜爱的。 她看着林氏跪在地上很无奈的样子,心头竟莫名地一软。 “虽说是春日了,但地上终究凉的很,你起来。”经过林氏跪着小产一事,王妃对于让妾室罚跪这件事是彻底结束了。 本来就没什么好光明正大整治妾室的手段,如今连最普遍常见的都不能用了。 林七许扶着燕竹的手意图站起,却在起身时故意身体一晃,作出副要昏倒的架势,突地往另一边倒去。 这本来只是作秀。 奈何如王太医说的,她的身体真的是活活撑到了现在。 以至于连刻意的一晃都坚持不住,直接意识涣散,身体倒地。 意识散去的那一刻她几乎听见了全殿女人的叫声——真是吵啊—— 还有,今天似乎是其琛的沐休日。 她怎么就昏得这么巧呢。 巧得王妃都想直接弄死她了。 再度醒来睁开眼,不消说,定然是熟悉的帷幔床帐,被褥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余温,暖洋洋地令她不愿起身。 林七许大概身心俱疲,只张了张眼又重新合上了。 旁边正吹着药的晴好根本没见到主子睁眼。 假戏真做,估计把王妃也吓得够呛,指不定现在在正院和几位嬷嬷商讨对付她的政策呢,等摄政王回来,若是听得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她的地方;还有其琛,一般都喜欢在午膳前慢悠悠地过来,蹭王府的一顿饭和姐姐一起吃,接着姐弟说笑玩闹,至于吃不吃晚膳就看情况了,最倒霉的是,万一王爷和其琛撞上了…… 那真是天雷撞地火。 其琛瞬间就有了一百个让姐姐搬出去的理由。 看来太医说她思虑过度不是没有道理的,寻常人按照她这般胡思乱想的确不容易颐养天年、长命百岁的。她感受着身体的匮乏和四肢的无力,阖着眼想,莫非她真的连其琛娶亲生子都挨不到了吗? 上苍从出生就剥夺了她的健康,从小到大就没给过她什么。 如今连这具残败的身躯都要连本带利收回去了吗? 收回去又能作什么。 大抵是越想越悲凉,越想越心伤,林七许没有流泪,脑袋疲倦到极点,撑不住她的思路快速运转,大白天地竟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晚睡得不踏实的人,白天反而能拥有一觉好眠。 在林七许没有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光太医就来了两个,一个是王府常客王太医,另一个则是德高望重的钟老太医。二人会诊的正确率要比一个人大些。 摄政王一进府就瞧见了侧门边停的两辆车马,看徽记都是太医院里的,不由地问:“是府里谁又病了?” 林七许不是王府生病的主力军,近一年来,多数是正院的嫡公子犯病,王妃爱子成魔,天天传了太医过来。 “回王爷,似乎是沉香榭那边。” 不是昨日才请过的太医吗? 摄政王疑惑归疑惑,但步伐大了许多,毫不犹疑地往沉香榭处走。 毕竟,林七许可从没有拿身体搏宠爱的前例,甚至说,她传大夫都是很少见的事,昨儿今天连叫了两次看来是真的病了。 无巧不成书,世事都是巧合地令人发指。 去沉香榭要穿过不少回廊和水榭,一路景致细细品味是很不错的。只是显然,摄政王走这条走腻了的路,是不会有这种心情的,况且林氏还可能生着病。 只是有人不常来,看见沿途春景烂漫,不免走得懒懒散散的。 背影看过去,好不惬意自在。 连发丝都是一股爽朗的感觉。 此人正是今日沐休、过来看望姐姐的林其琛。 摄政王对这位的背影是极熟悉的,立刻叫住了心情颇佳的林其琛,难得林其琛给了回笑脸,愉快道:“王爷好,我来看姐姐。” 连行礼都比往日从容些。 真是白瞎了今天的好心情。 摄政王只能毫不留情地破坏了林其琛的愉快心情:“昨儿林氏那传了太医,因着有事没过去瞧下,没成想今早在正院昏倒了,又传来太医。你既来了,正好一道过去。” 听到前半句,林其琛的脸顿时就黑了,不过还维持着风度,可等听到后半句姐姐昏倒在正院时,瞬间整个人都崩溃了。 要不是考虑到后头来跟着摄政王? 他简直恨不得飞奔过去。 这才几天没来,姐姐怎么就倒了呢。 “怎么昏过去的?”林其琛闷闷问道。 姐姐总告诉他王妃对她不错,待她和气又温柔,一点都不苛刻。然而一次次的事实告诉他,这个世上不会有对妾室善良的主母,只有对妾室恩威并施的正房太太。 摄政王显然也不大清楚,身边的丫鬟小厮一路跟着,也没机会去打听。 “本王刚下朝就过来了,想来沉香榭的人清楚些,问她们去。” 沉香榭一如往常般静谧,过往丫鬟都轻手轻脚地,燕竹还示意让他们一行人动静小些,上前回话道:“见过王爷,林公子。” 她自然知道两位是为了什么而来,没等他俩发问就自动道:“主子她在休息,睡得很沉,奴婢想着不要打扰了她。” 林其琛瞅了瞅日头正好的太阳,又与摄政王面面相觑一会才问:“姐姐昨夜没睡吗?” 昨夜是晴好值的夜,小丫鬟支支吾吾地上前道:“奴婢…奴婢听了一会儿见床上没动静,就睡过去了。” 其实今天早上还是林七许叫醒的她。 林其琛满脸无语。 “近来睡眠都这样?”摄政王向比较靠谱的燕竹问。 燕竹叹道:“奴婢最近值过两次夜,主子还是睡着过一些时间的,但总是翻来覆去的时候多,奴婢偶尔出声唤她,主子也不回话。所以,奴婢实在不确定,毕竟有些人睡觉就是动静比较多。” “姐姐睡着了是很沉的,等闲不会有响动。看来是最近没睡好了。”林其琛踮着脚尖张望,意图透过纱窗看看姐姐的睡颜。 摄政王在一旁默不作声,一行人忽得静了下来。 直至房门被打开,桃花出来道:“主子醒了,请你们进去呢。” 林其琛一副罪大恶极的样子,表情夸张得让摄政王想笑。 “是我吵醒了姐姐吗?” 桃花被林公子的惊恐状吓到,‘扑哧‘一声笑道:“咱们主子向来浅眠,这又是白日的回笼觉,本来就容易醒,林公子莫自责。” 林七许稍稍挽了个家常发髻,换了条玉涡色长裙,缓缓地从内室走出来了。先给摄政王见了礼后,又和弟弟打了个招呼。 “今儿早上,是怎么了?” 好端端地,哪个会在正院昏过去。 林七许口吻平淡,全无感情色彩:“可能身子有些沉,因着没睡好的缘故,一时没站稳,就自然地昏过去了。” 她不等摄政王继续发问,接着把打算说了出来:“昨日王太医来诊脉,便劝说妾身去外头寻个清净的庄子住一段时日好好休养,妾身近日力不从心,觉得太医的建议也不错,今早是特意去和王妃提的,不过王妃还未说什么,妾身就昏倒了。” 她这一昏,从某种意义上几乎逼得摄政王一定要放人了。 林其琛却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含糊话半分不信,他坚持道:“太医的原话是怎么样的,我要原话。” 什么话从姐姐的嘴中说出来,那都是含着水分的。 况且姐姐为了怕他担心,一定会轻描淡写地掠过去。 “原话姐姐忘记了。你若想知道,可以去问问王太医。听燕竹说,似乎刚刚出去,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林七许对付弟弟自来有一套办法,其琛总不会逼问她什么。 林其琛当然不可能撇下姐姐和摄政王,一个人撒脚跑去追老太医。 “太医说你是什么缘故的?”摄政王沉声问道。 一个恩宠不断的妾室要求出去休养段时日,任谁听了都会起疑的?再说,林氏的手段摄政王是晓得的,随便一朵小浪花都能被她搞成惊天骇浪,要是放出去了,岂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摄政王自问是制不住林氏的。 关在王府里,凭着地位上的差异和王妃的谨慎,起码还有个度数。 林七许言辞温和:“太医说我思虑太甚,最好远离是非。”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要想避免纠葛,只有挑个安静的别庄去养了。 摄政王眯着眼道:“这评价是挺适合你的。” “姐姐要去哪里养病,离京城远吗?还是里头的?”林其琛本来就不喜欢摄政王府,每次来都跟做鬼一样,还不如寻个自在的地方,万一离他住的地方近,还能时不时过来看看。 摄政王无声地瞄了眼殷勤不已的林其琛。 他这个王府男主人还没拍板呢?小舅子怎么就热心地张罗起来了?林氏能不能搬出去休养可是他说了算的。 注意到摄政王眼神的林七许没有回答弟弟的话,只对王爷道:“妾身听人说过王府在京城外有个温泉庄子,觉得那处不错。如果要去的话,肯定要精简人手的,王爷若不是不放心安全问题,可以多派人同去,妾身都可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9章 争取同意 温存脉脉 这话听得就值得寻思一番,弄得摄政王对林氏的品行操守信不过一般。 其实……摄政王不是信不过林氏别的。 只是林七许在王府都能手眼通天,逍遥法外的,放出了京城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万一捅出个惊天的漏子,摄政王想想就牙疼。 “王爷,我姐姐对您可是掏心掏肺的。” 林其琛特别爱回护姐姐的名誉,立刻横眉竖眼地对着摄政王道。 只是掏心掏肺这词,不光林七许听得心底发笑,连摄政王都忍不住的嘴角抽筋。 林七许拉过弟弟,道:“看你贫嘴的。” 不过言辞口吻里听不出半分的责备。林其琛笑嘻嘻地应了。 摄政王不打算和这对姐弟继续这个话题,便主动道:“饿了吗?本王叫人传膳。”还是忽略前面的三个字,作为一家之主,摄政王没有征询林七许现在要不要吃饭的意愿,又何必多嘴地问一句呢。 林其琛在心底默默地嘀咕着。 饭菜都是精致可口的,摄政王讲究细嚼慢咽,林七许更是慢吞吞地抿着饭菜,只有最有食欲的林其琛,大快朵颐,吃相可爱,平白让摄政王多吃了一两饭。 “其琛,家中的厨娘是不是做菜很难吃?” 林七许看着丫鬟撤盘子,将手慢慢浸在手中,问道。 林其琛吃得心满意足,揉了揉肚子道:“还行,但比不过王府的厨子是肯定的。” “也就吃饭的时候,你最消停。” 林其琛吃饱饭,自然又提到了那座温泉山庄,语气相当不客气,扭头问摄政王:“王爷,那个温泉庄子好吗?在哪儿来着?” 摄政王这回没忍着,直接用眼神向林氏表达了对她弟弟的不满与不耐。 男人呀,永远都是这样。 林七许悠悠然地笑了:“弟弟,我看花园子里的玉兰开得好,你跟着燕竹去帮我摘几朵,好好摘,不许随便折几朵就回来了。” 多么敷衍又明显的借口。 林其琛转瞬明白了姐姐要避开自己和摄政王详谈。可是,他真是千万年才有的休假,今天一错过,下一回的沐休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要紧事—— 看着弟弟纠结变化的面色和摄政王的面无表情,林七许起身上前理了理弟弟的衣襟,温和道:“去,外头春色很好,不要辜负了。姐姐还想留你吃晚饭呢。” 面对姐姐软绵却不容置疑的话,林其琛从来输得一败涂地。 “好的。” 外面春色无边,却没有姐姐相伴。 林其琛整个人恹恹地出去了。 屋内的光线零零碎碎地浮着,时而能见到尘埃漫无目的地晃悠在其中打转,随着房门的开合,林七许竟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连视线都疲倦了几分。 这样细微的落差,却被一直注意林氏一举一动的摄政王发现。 林氏才二十岁。 可面容上的倦怠与沧桑,仿若比谁都沉重。 “身体是真的不好了?”等闲杂人等都走了,摄政王才目光复杂地盯着林氏问。 林七许稍一侧头,微微一笑:“您也明白,大夫都喜欢说最糟糕的结果,生怕病人不会重视起来,我这身子的确娘胎里就有缺陷,后天又没有好生调养。大夫口气自然慎重了许多。” 后天没有好好调养? 这句话含了多少辛酸与委屈。 光是王府里受到的怠慢,就足够拖垮一个小产又底子差的女人。 摄政王语气微涩道:“太医怎么说的?” “只说并非长寿之身,要少思虑。” 这几个字从医者口中说来,后果已经很严重了。不过摄政王能不能体会,是另外一件事了。 “在王府里思虑很重?”摄政王抓重点的本事非常厉害。 林七许连笑容都没有变,就答道:“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妾身自然想避开这些是是非非,自然说话做事要低调谨慎,不得不思虑长久。从某种意义上说,自然是人少比较容易得到安宁和清净,像其琛住在那宅子里,指不定半夜都静得能闹鬼。” “闹鬼?” “不是真的,妾身就打个比方罢了。”林七许淡淡一笑。 摄政王想了很久,中间余光老注视着林氏的表情,看她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模样,心底感慨颇多。 思虑多,整个王府的人加起来估计都没她想得多。 这个摄政王坚信不疑。 林七许这种瘦弱的身躯,太医说并非长寿之身,他也觉得可以理解。 换做别人要搬出去养病,摄政王估摸着就准了。 可林七许太会来事了,旁人想整一出都没能力整,不像林七许没多少牵挂和包袱,想怎么样天翻地覆就怎么样地胡来。 好在…… “你若搬出去,你那宝贝弟弟不定就看不到你了,他乐意?”有个弟弟在京城里当差真不是什么坏事,林七许在怎么样,总归有个软肋,旁的她不在乎,弟弟还是要的。 林七许忽地笑了:“其琛他不喜欢王府,嫌规矩大,以往没您一块用膳时,咱俩都是说说笑笑不停的。” 摄政王长眉一挑,道:“这是嫌弃本王了?” 如假包换,其琛的确不喜欢您呐—— 不过为了照顾摄政王的脸色,林七许温吞地安慰道:“其琛他对这些世俗礼教一向看不大惯,总嫌做事束手束脚的,念在他没犯大错的份上,王爷不要和他计较了。” 总之,不管林其琛规矩礼仪多么不到位,林七许总是理直气壮地为弟弟开脱。 弄到现在,摄政王都懒得在林七许面前告状。 “幸好他还知道束手束脚,这要没个人管着他,还不翻天了。”摄政王没好气道,又补了一句,“真该快点给他娶房媳妇,那种端庄规矩严的最好。” 要是被其琛听到这种话,估计连死的心都有了。 林七许连连笑道:“这可不行,其琛最讨厌爱摆架子又爱讲规矩的女人了。”弟弟的秉性她了解,不喜欢的东西是不愿意将就的,娶妻这种基本一辈子就一回的事情,其琛哪里愿意委屈自己。 摄政王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恰似窗纱外温存的日光,一点点地渐渐冷却,连梨花的影子都变得模糊不堪,只能敲出个大概的轮廓。 林七许淡淡开口:“王爷,行或不行,给个话,省得我多想。” 摄政王寻思良久,终究不得已地成全:“大概多久?” 林七许歪着头露出了一抹真诚的笑,想了想方道:“看效果了,不管怎么算秋至那会应该回来了。到底,城外的山庄不适合过冬。” 她将时间拉得极长,以防中途变故。 摄政王难免讶异道:“连生日都不回来过了?” 这回轮到林七许的神色浮现惊奇了,内心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触动,她抬起眸望着坐在她右手边的男人,眉是熟悉的眉,眼是熟悉的眼,不过此刻的眼眸中含了些浓重的爱怜之色。 竟然记得了呀—— 林七许一瞬间感动地快想落泪。 一边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居然为了这样一点点近乎施舍的怜惜而感怀。 “王爷,记得妾身的生辰?” 她的语气是不确定地,然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摄政王被她的口吻逗笑了,不过作为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温存的好时机,他慢慢地拢住了林七许,然后道:“七月十八。” 关键是去年生辰过得分外令人难忘,那片夏日美到极致的湖,那艘轻飘飘的小舟,船厢的布置雅致素净,晃晃悠悠的感觉,起起伏伏的波浪……如潮水般铺天盖地都涌来…… 摄政王正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一往那处想就有点情不自禁,开始揉搓起林氏的耳垂来,浑然忘了这个女人在上午刚刚昏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0章 进宫探访 亲菱生产 男女之间的床(第)之事,最讲究的大约就是气氛。 摄政王这样身份地位的男人,更是遵循古礼,轻易不白日宣淫,林氏知情识趣又是个妾室,换成王妃估计摄政王就没这份‘贼心’了。 林七许平日都由着他来,左右要想体面地活在王府里离不开摄政王的宠爱,而宠爱的最佳体现大概就是翻云覆雨的这回事了。一来二去地,大概摄政王也习惯了对她的随意和不尊重,天知道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她到底算是个什么。 故而,林七许缓缓地推开了情()欲渐浓的男人。 力道虚弱地恰如一缕袅袅的烟。 她的声音是柔柔的温凉,含着对世事的无限包容和沧桑,道:“妾身身上病气怕重,王爷当心些。” 摄政王已然双臂揽她在怀,手掌早溜进了春光旖旎的内里,连林氏的衣衫都是半掩半褪的,闻言不由得动作一滞,好在多年涵养令摄政王浑身往下涌去的血液慢慢回流,脑海里浮现出清醒的认知:林氏是个病人。 “喔……” 从根本上来说,摄政王与林七许在某些方面是一路人,这种语气支吾、神情稍有尴尬的情况极难发生。 可见,色令智昏是有一定道理的。 奈何摄政王和林氏的姿势处于‘即将’的阶段,一时间真难以分开。林七许慢慢整顿着凌乱的衣衫,中途脑袋一阵眩晕,干脆懒得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衣带配饰了,直接拢住衣领从踏上坐了起来。 摄政王的神情早就正常地不能更正常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以往总不大相信……” “呃?”什么时候摄政王也学会吞吞吐吐的说话了? 摄政王伸过手来替她抚了抚耳边的鬓发,神情充满缱绻之意:“本王其实更偏爱明艳的女子,之前看着那些把病西施当宝的男人,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林七许的眼神更古怪了:“妾身居然也能和西施相提并论?” 她低头瞅了瞅素色衣裙,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自小蕙质兰心的林七许,哪能不晓得自个儿在容色上终究差了他人一层。 大多时候,这一层便是天涯海角的距离。 “真会抓重点。”摄政王淡淡道,又拥住她清瘦的身躯,嗅了嗅她颈间的体香,“你跟其他那些总是不大一样。” 因为与其他姬妾的不同,使得摄政王对林氏多了点探究与好奇。 就如同王妃作为正妻在后院里独树一帜的地位,细究起来是一个道理。 “是没姐姐们生得好看呀。”林七许郁闷地盯着裙角的花儿。 美色千万过,大抵是看惯了明艳如花的春色,摄政王竟追求起气质上的涵养了。他低笑道:“同旁人比做什么,你自有你的好。” 知情识趣的,当真比某些妾室强多了。 “只盼待妾身疗养回来后,王爷还记得妾身。”林七许伺候摄政王,就跟臣子奉承皇上是差不离的,总归为求一份差事和体面,若能挣来点荣华富贵就更好了。 奈何眼下她这破败之躯,别说一儿半女,就连自身都顾不全。 难为了摄政王对着她这样个憔悴的病人,依旧说得出这些情话。 有些话,即便做不得数,但听听还是好听的。 真的很好听呐。 摄政王的态度并不敷衍,温和地瞧着她:“哪能忘呢,满府里都没你这般会来事的。” 说来事,事就来。 林七许倚在摄政王怀中,心境软绵绵地,想着要不就和摄政王来一发,左右她不多时日就离开了,哪怕将来出了什么变故,但此时此刻留些温情脉脉给自己,又何尝不好。 不等她采取什么动作,门就被敲响了。 摄政王眉头轻皱,显然不大高兴,这与爱妾说得正是情浓呢。难得林氏肯收起一副温和淡漠的表情,俩人讲些柔情蜜意的体己话,好端端的气氛呐—— “怎么回事?” 林七许依旧阖着眼,面容上带着几丝倦意。 “宫里来人,说是楚小媛生产,其京中无亲无故,说是想请侧妃进宫陪着。” 林七许突地睁开了眼,不自觉地整了整衣衫。 摄政王倒是晓得她与楚亲菱关系亲厚,既是宫中第一胎,备受关注,上头看重请林氏去相陪也实属正常。不过她这身体…… “你无妨……”他问道。 林七许笑道:“撑得住的,王爷放心。”宫中传旨,哪有不去的道理,况且真正在鬼门关转悠的是亲菱,不是她。 王府丫鬟最是手脚麻利,不到片刻功夫就梳妆齐整,为防气色太差,燕竹还特意点了些胭脂上去添补。林七许瞅了瞅铜镜中清贵的自己,叹息道:“可怜我这弟弟,被我哄去摘花,等他回来估计姐姐是见不到了。” 不消摄政王,连燕竹都扑哧一笑。 “你那弟弟,倒真是你的心肝。”都没见亲娘那么宠儿子的。 林七许只道:“他又何尝不值得我心疼。”莫说她一生命途多舛,林其琛作为男子,人生本该多些肆意洒脱,却被她这姐姐拖累地不像话,末了连个心爱的女子都娶不到。 “你安心。”摄政王对林其琛,还是颇多青眼。 能力和野心是成正比的。 没本事也混不到这份上,姐弟俩真都不是吃素的。 “嗯,那妾身去了。” 宫里的情况,绝对称不上手忙脚乱,确切而言是严阵以待。帝后两位都纷纷坐在承光宫主殿,脸色都格外紧张,娴妃大抵因月份颇重,并未前来,其余的,除开位份高的妃嫔便是太后处的嬷嬷了。 “亲菱她是头遭,估计也怕……”皇帝神情忧虑,话还未毕,内室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话被生生打断了。 林七许顾不得许多,什么产房血腥,那是针对九五之尊的天子,不是她。 “妾身先进去瞧瞧。” 转眼就闪进了内室。 亲菱的情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产婆和嬷嬷们围在床边,却又默契地留开些空隙,各个眼神精准,手脚利索,林七许看了会,心下先松了口气。 万一这群捏着亲菱母女性命的人中有什么不轨之意的…… 那可难办了。 现在确保了大家都希望亲菱平安产子后,林七许的重点就放在了如何宽慰一个无家人牵挂和依靠的势弱妃嫔上。 “亲菱。”林七许慢慢坐在了床沿边,伸手抱住了亲菱的头部。 亲菱一双眼都是红的,看了看她,流露出不少细碎的温情。 深宫后院,知心人太少,她又是头一个怀孕的,不免树大招风,这些日子过得多么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林七许可想而知。 “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亲菱,一切都会好的。” “比起那些真正可怜的女子,你我都是幸运的。” “孩子的头出来了……” 好在生产很常规,不过看着血腥些,等孩子的哭声一响,外头便骚动不断,探头探脑地张望。林七许只顾着拿毛巾照顾亲菱,没第一时间去看孩子的性别。 不过十有八九——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部分产婆的失望,与几位嬷嬷的暗喜。 女孩。 失望在于赏赐不多,暗喜在于长子尚且没有。 “恭喜皇上,楚小媛生下了一位公主!” 公主,是公主。 亲菱原本脱力后有些涣散的瞳孔一下子凝了几分,林七许轻轻在她耳边道:“是女孩呢,亲菱,你放心睡。一觉起来,你就是长公主的母亲了,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皇家长公主,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即便是位女儿,也是荣宠不断的。 况且这位皇帝看着真不像子嗣多的,哪怕一时失望,可总有将来呢,亲菱会把孩子教好的,一位嘴甜可爱、金枝玉叶的长公主,还怕不得宠吗。 亲菱的唇角总算有了零星的欣慰,也不等孩子抱过来给她看,便陷入了沉睡中。 “好好照顾你们娘娘。” 宫人们仅管失望于不是位皇子,可长公主也是尊贵无比的,一时又收起了心底的失落与叹息,纷纷打起精神做事。 林七许这时整顿好了衣衫,往外头走去。 外殿才是真正的众生相。 皇帝对于不是儿子显然比较意外,但这种意外还是被初为人父的喜悦给掩盖了,第一个孩子总是很珍贵的,女儿其实挺好的。 至于大腹便便的皇后,一听是位公主,简直没法掩饰眉梢眼角的欢喜之色。 太后宫里的嬷嬷,最是果决,草草看了眼女婴便离开了。 “恭喜皇上了,长公主生得很清秀呢,长大后会很可爱的。”林七许分外真诚地瞅着襁褓里的孩子。 大概是她的话比起其他人的恭贺更加喜悦些,兴致勃勃的小皇帝听着连连点头。林七许在旁瞧着,皇上还是高兴的,伸出手想抱孩子,却被奶娘劝阻了,说是孩子太小……她居然从一国之君脸上看到了一点点没掩饰好的不开心,是因为不能抱孩子吗? “楚氏诞育皇嗣有功,升嫔,等满月酒后就迁去长杨宫。” 嫔位是一宫主位了。 将来即便无所出,有个女儿也能封妃终老了。 真好。 素来不着调的皇后万万不会这时候去扫皇帝的兴,于她而言,只要不是皇子就行,长公主最好了。至于晋位什么的,简直忽略不计。宫里妃嫔还少么,难为楚氏出身平平,多少人一进宫就是妃呀嫔呀,哪还用得着那么辛苦地爬。 “妾身替亲菱谢谢皇上了,等她醒来见到女儿会很开心的。” 林七许算是真开心,向一同真开心的皇帝谢恩,言辞中流露出来的真心实意,皇帝看得听得格外真切。 “既如此,侧妃你也算是有功的。朕一同有赏赐。” 就这样,她带着满心愉悦,与皇帝的赏赐,本该风风光光回府的,却不幸在半途因体力不支,昏倒在了马车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1章 岁月泯灭的温情 说来,真没有比林其琛桃花运更好的公子哥了。 误打误撞,坑蒙拐骗了首辅家的嫡女就算了,连其琛都觉得他和谢儇是天作之合,老天开眼,撇开命中注定的这对不说,光是郑家小姐,许都护家的千金……零零总总,以至于其琛瞅见开得艳彤彤的桃花,心下晃了晃神。 喔,确切来说,是被桃花后头的女子晃了神。 要说谢儇带给其琛的是真爱,发自肺腑的喜爱之情,那么眼前这位女子带着其琛的感觉,就是小猫小狗的呵护宠爱之情。 喜欢是分很多种的,在这个男子三妻四妾的世道里,男人可以喜欢很多女人。 “原来是个丫鬟。”林其琛嘀咕了一句。 丫鬟柔柔弱弱,白白净净地,光论五官长得就比林七许强了那么一点点,容色平平,奈何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协调,空灵剔透。 “你是伺候谁的?”林其琛挑剔地打量了她一遍。 丫鬟胆子极小,立刻跪下了,胆战心惊道:“奴婢是伺候尤侧妃的。” 尤氏风姿绰约、婉约动人,身边调教出来的丫鬟也差不多是这个路线的,不比王妃院子里的丫鬟精干沉稳,不比林氏院子里的丫鬟低调温文,简直是主子的真实写照。 林其琛自然是知道尤侧妃的,远远地还瞧过一眼,活脱脱一个西施做派。 “喔,你许人了没呀?” 这话一出口,林其琛就后悔了。 太唐突了。 丫鬟快掉眼泪了,咬着唇不说话。 “好了好了,快滚。被人瞧见,你可就有风言风语了。”林其琛恨不得踹一脚上去,叫这磨磨蹭蹭的丫鬟快点走,省得误会他调戏王府丫鬟啥的,平白给姐姐抹黑,到时惹得那尤侧妃和姐姐对上了…… 奈何丫鬟生得讨他喜欢,林其琛怎好踹一个软绵绵的姑娘家呢。 丫鬟还没走远,谁料这一幕落在摄政王眼中。 王府里的丫鬟从某种意义上,都算他的私产,就跟皇宫里的宫女一个性质。他爱睡哪个睡哪个,不少姬妾院子里的丫鬟是通房,好在摄政王够有节操,方才那个,他是没碰过的。 “哟,你开窍了?” 和林其琛这种混小子说话,摄政王也不太讲究风度了。 林其琛脸上莫名一红,旋即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道:“就是看着好玩呀,王爷莫当真了,姐姐出府的事儿,您同意了吗?” 他看着好看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谢儇首当其冲…… 盯着林其琛豁然沉默又落寞的面孔,摄政王没回答他这问题,反而意有所指:“你不会还没有过女人罢?” 按道理说,跟着那帮子纨绔子弟出入玩乐,哪有洁身自好的机会呐。毛头小子年纪轻,可经不起那些风月女子的挑逗和撩拨……可想想也不对,若真开了荤,又哪里忍得住这种男女之事,可听林氏说,弟弟房里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林其琛面色不改,静静道:“有劳王爷关心了。” “要不,那丫鬟我送给你,好歹你也该懂这些事了。”摄政王对林氏不错,难免爱屋及乌,打算多教教人家的宝贝弟弟。 作为上位者,林其琛很奇怪摄政王的多管闲事。他呵呵一笑,道:“王爷是真的不用了,我这人专门干些亡命之事,哪天祸害了人家姑娘也不奇怪,还是让她安静地在王府里享享福好了,跟着我那就是一找死的命呐。” 可以想象摄政王被这句话噎地压根无话可说。 摄政王无意道:“听闻你寻到了岭南的蛊医?”春日明媚下的柔风,微微吹着,卷起林其琛稍有凌乱的衣袍。明显他未曾想到,摄政王会如此……坦白相问。 他同样坦言:“是。” 深山老林里,总窝藏着些外人难以理解的古怪秘术。以毒攻毒,一味拿太医院那些养尊处优的方子来治,能有什么起色。况且,太医怕担责任,倘若皇帝出了个三长两短,始作俑者正好推卸责任,那俩太医就倒大霉了。 可林其琛,他还怕什么呢。 孤家寡人,赤条条地,除了个姐姐还稍有牵念,连祖宗父母都不要的人,皇帝真的能用得安心? “王爷是在担心我?”林其琛冷淡地扬起唇角。 或者说是,怕累及到摄政王府。 “你姐姐很担心你,才是真的。”摄政王道。他如今妻妾儿女成群,王府若一朝覆灭,他们的下场估计连平头百姓都不如。 “我在乎姐姐是好事,皇上很乐见其成的。”林其琛慢慢道,“我若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哪个上位者敢用我。” 摄政王却缓步走近,内心一番犹豫挣扎,才道:“若是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乐意之至。”说起来,他与皇上是手足兄弟,年少时,对这位身体孱弱的弟弟未尝不是爱护关心的,也有过一段几乎快泯灭在朝堂诡谲里的温情岁月。 他无反心,即便曾经不甘,可这些年也看明白了许多事。 皇上……也不是个刻薄寡恩的。 示好,是时候了。 还有比林其琛更好的中间人吗? 林其琛琢磨了会摄政王的意思,心下真的挺复杂的。摄政王肯对皇帝服软,从姐姐的角度出发,简直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好事。 不过—— 他略有猥琐地瞄了眼俊逸的摄政王。 “王爷,谢家二少您清楚吗?” 林其琛样貌清俊全然不输摄政王,加之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与活力,这话这神情配在一起,绝了。 “倪之?你如何识得的?”王妃的三个兄弟各有千秋,可非说在个人本事最有的,应是谢倪之。像谢信之这种少爷做派,出身尊贵,亲家给力,年少时与皇上有点交情的世家公子,即便能力弱几分,也是不打紧的。 林其琛简而言之地复述了一遍,他不紧不慢道:“像我这种,既能光明正大地出入王府,又时常在皇上跟前露脸的,真心不多。”好巧不巧,谢倪之也是。 “你这么轻巧地把他卖了?”摄政王丝毫不意外谢倪之也在为皇帝做事。朝局之事,本就是真真假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互通情报,才好方便做事。 林其琛微微一笑:“大家彼此彼此。” 既然王爷您来示好,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你最好说一门亲。”即便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皇帝总是喜欢臣子听自个儿话的,摄政王就不信皇上没给林其琛说媒的心思。他还是有些了解皇帝弟弟的,打小养在太后膝下,能有什么乐趣,平素接触的人多是规矩刻板的肱骨老臣,深怕引诱坏了皇帝,身边的人皆是精挑细选。 可摄政王的记忆里,皇上还是一个很古灵精怪的孩子,遇上林其琛差不多的性格,俩人私下里指不定玩得多闹腾。 林其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皇上旁敲侧击过,朋友好奇探究过,同僚打趣玩笑过。除了姐姐温和宽容的眼神,林其琛几乎忽视了其他所有的关切和叮嘱。 “你姐姐爱护你,你若将此事交给她,她必会给你挑个你喜欢的。”林其琛如今前途虽说有些晦暗不明,立场不是那么鲜明,可本身的样貌素质放在那儿,即便名声不好,也会有不少人家看得上。小姑娘地,屏风后偷偷觑一眼,估摸着就能芳心暗许。 可我喜欢的,嫁给别人了。 林其琛脚尖画着圈,低垂着脑袋,没让摄政王看清他眼里的痛楚。 “还是你有了心上人?”摄政王不是蠢的,既然林其琛如此在意姐姐,即便为了让姐姐安心也应该如常人般娶妻生子,迟迟不肯的话,就是另一重关系了…… 林其琛静默不语。 这落在曾任大理寺卿的摄政王眼中,便已有了成算。 待得楚小媛产下一女的消息传入王府,林其琛已经安然离去,摄政王陪着王妃和一双儿女在正院用膳,闻言顿了稍许,才和宫里传信的太监道:“恭喜皇上做父亲了。” 王妃默默抚着儿子的小脸蛋,不由得想,可惜不是个儿子。枉费了那楚氏平日在宫里要这要那的,听说为人有些张扬,可大家总想着那是个皇子,平素都忍让了几分。 曾和王妃闺阁里玩得好的手帕交,前些时日便在宫宴上与王妃耳语过几句。 “什么出身的闺秀,那做派,难为了姐姐还和林侧妃处得这般好。若不是看在那肚子的份上,我早和她争起来了。”林氏时常进宫陪伴楚氏,自然也招惹了不少眼球。 不过林氏受宠,一般人是没胆寻她晦气的。 也就王妃稳稳压过她一头。 王妃不会傻得当众反驳,更不会听昔日好友的话回去找林氏的茬,四两拨千斤地挑了个没有烟火气的话题,客客气气地继续唠叨。 太监的姿态放得低,恭敬道:“辛苦侧妃特意进宫了,皇上得了位公主,心情愉悦,赏赐不少。” “公主想来很漂亮,等次日本王进宫再向皇上贺喜。”摄政王温和地笑了。 第一个孩子是位公主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楚氏母女可以远离夺嫡风暴,并且得到更多怜爱和关心。至于皇上很开心,第一次为人父总是欢喜的。况且还有另外两位身份更尊贵的妃嫔怀着儿子呢。 “那奴才先行告退,进宫复命了。”太监和气地打了个揖。 荣宪正是活泼的年岁,对什么都充满了稚嫩的好奇心。她含糊不清道:“父王,公主?” 没头没脑的话,摄政王近来和闺女相处得多,居然听懂了。 “是,荣宪你多了个妹妹。等到满月宴上,你就看见了。” “喔。”荣宪的语气一下子萎靡了。 摄政王饶有兴致道:“荣宪不开心?”只有最简单的语言,孩子才听得懂。 “荣宪有好多妹妹呢。”荣宪低着头道,母妃院子里的燕笑听说怀的也是女儿,那似乎也是她的妹妹。 “荣宪不喜欢?” “不知道。”荣宪的眼迷茫起来,要说喜欢和高兴,自然是还是喜欢亲弟弟。还有,那个会飞来飞去的大哥哥。 荣宪眨巴眨巴着眼睛,看了会比她高大许多的父母,扁了扁嘴,抱着她专属的毛绒娃娃,出去找奶娘抱抱了。 “荣宪今儿是怎么了?” 习惯了女儿的吵闹和撒娇,难得荣宪安静了会,摄政王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王妃整日王府庶务一堆,还要操心院里那个大着肚子胡思乱想的燕笑,加上体弱多病的年幼儿子,她放在女儿身上的精力实在少得可怜,闻言只笑道:“总有闹腾不动的时候,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喜怒哀乐。” 总体来讲,摄政王对那么多女儿,荣宪作为嫡长女,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以得到了最多的父爱。摄政王又念叨了会闺女,才和王妃说了林氏出府疗养的事。 言语间语气斩钉截铁,王妃对这件事没什么阻扰之心,既然王爷已经定了,她也不会去扫夫君的兴。 “妾身明白,需不需要先安排人去别庄整顿一番?” 王妃目前的状态就是,能少掺和林氏的事就绝不多问。不过作为主母,对妾室的居行不能太过冷漠,引起王爷反感。 “简单收拾下就可。”摄政王道,“反正林氏她平常,最不喜那些奢华之物。”最开始,摄政王不信林氏品行会如此“高洁”,因为林氏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不过是个略有谋略、贪慕虚荣的庶女,既然拼尽全力想嫁入王府,怎么会不喜珠玉锦绣? 可是,越接触越迷惑。毕竟,装一时容易,装一世难,平常的言谈举止、房屋布置,的确看不出对富贵的向往。 久而久之,大家都信了。 “说来也奇怪,林妹妹她……”王妃兀自笑着摇头,“有时真让人捉摸不透。” “算了,只要她不犯事,其他都好说。” 摄政王轻轻地搁下茶盏,唇角笑意不明。 “听说,林公子也来了?” “嗯,来看姐姐。”摄政王继续沉思着。 王妃蓦地回想起前些日子回家省亲,有人回禀她说父亲把林其琛召进书房说了会子话,这对姐弟倒真是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连她日理万机的父亲都重视到亲自对话的地步。 既然如此,王妃打起了十分精神,无意道:“林公子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哪能有,姐弟俩串通一气地。”摄政王是压根不信,林七许会因为亲事与素来宠爱的宝贝弟弟争执起来,毕竟男儿娶亲不愁,林其琛只要有出息,凭着自身样貌条件,即便如今名声不大好,可愿意嫁他的贵女照样不少。 讲真,如果考虑到种种方面,王妃非常愿意给林其琛作个大媒。 但,本着直觉,还是少搅和林家的事为妙。 这对姐弟,都是惹祸精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2章 各有去处的未来 待摄政王与王妃说了愿意向皇帝表忠心的打算后,王妃的心思立刻回转到了正事上。她神情端肃道:“王爷,您与父亲他……” 意思是,事前商量过吗? 摄政王难得地否认道:“没有。这件事,算是本王临时起意。”这些日子,他是在反复思考此事的,今日大约被林其琛弄得神经质了,索性脱口而出。 他如此身份地位之人,说出的话都是不容反悔的。 好在,他也累了。 这么多年,殚精竭虑、筹谋布局,原先的不甘与愤懑也慢慢消沉、慢慢泯灭。论起来,年幼那会,他还是很疼惜这个身体不好的皇弟的,带着他放过风筝,还在练武场上骑马拉弓,可惜皇弟只能在一边流露出歆羡的眼光…… 看来找个时机,要把这些情分都补回来。 “王爷既然决定了,妾身没有异议。”朝局能够稳定,父亲不用被皇帝猜忌,王爷不用孤注一掷,富贵又平安,王妃是知足的。 王妃深知此时此刻,王爷最需要温言细语的安慰与鼓励,又絮絮地说了很久很久,道:“皇上那边,王爷想好了吗?” “有些事,虽然没有办法弥补,但人的心都不是铁石心肠。”摄政王对皇帝的了解可不是一丁半点,存在要补全以往的兄弟情分,只要皇帝愿意给他点机会,算是容易的。 王妃内心是欢欣鼓舞的,谁人不向往生活安逸富贵,在摄政王愿意主动低头的前提下,加上谢家在旁盯着,她好不容易儿女双全,最盼着朝政平稳、生活幸福了。 “下月十五去吃渭郡王府的喜酒,妾身备下的礼单,您过目下。” 靖安侯府的嫡长女与渭郡王的世子,算是自谢儇杨映成亲后的另一桩名门联姻,一边是王公府邸、一边是开国侯府,更难得的是这桩婚事算是难得的金童玉女,两情相悦的。 两方都是幼时见过面的,平素在京中互有偶闻,没定亲那会还时不时地在花灯会上撞见,知根知底上,是非常不错了。 “如今,儇儿和杨小姐争执地少了。” 王妃口吻中不乏欣慰之意。 摄政王瞄了几眼礼单,见递给王妃:“就这般。” “杨小姐模样举止都好,郡王府听说也满意这位儿媳。可惜,我前些日子去靖安侯府看儇儿,那位杨大小姐也在备嫁呢。”王妃没有刻意点出庶出两字,就是怕刺了王爷的心。 摄政王稍微想想,便记起了这位在行宫闹出风波来的女子,面上颇有不喜:“自作主张,就该受着这般后果。” 好端端的人家不要,非得舔着脸做妾。 如此念头一起,摄政王不免想起了林氏。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不知所觉的王妃,没有说话。 王妃还当是丈夫不感兴趣,不曾想王爷是误以为她趁机给林氏上眼药呢。天地良心,王妃恨不得能抹去林七许的存在,断然不会贸然出手揪着从前那些过往不放,进府的事宜不光彩,说出去丢的是王府的脸面,王爷不会高兴。 “臣妾过去时,儇儿倒有模有样地和****在说道,果然嫁人后是端重多了。”性子不复从前跳脱,人前都不大出来。王妃有遗憾却不能说,妹妹你应该像从前那样,人都要长大的。 摄政王默默地点了点头。 “本王记得赵公子回江淮了?” 有回,幕僚商议事情时,其中一位无意说起,某日见着赵公子和林其琛坐在一起吃茶,不过远远看着,就感受的出俩人关系不好。话音一落,另一位便笑道,哪能好呢,姐姐进了王府一半都是这赵家推波助澜呢。 幕僚都是人精,晓得林氏颇得王爷眼缘,不会继续说下去。 话题便止住了。 王妃点点头,道:“是的,儇儿在收拾****的嫁妆,不出意外我记得已经出发下江淮了。”儇儿闲时讲起过这事,语气颇为讽刺,“姐姐是不知道,赵家来迎亲的是一位庶出的公子,模样憨厚,身板魁梧,保不准****路上跟着这人跑了都不定。” 王妃稍微修饰了下用词,婉转说出来与王爷听。 摄政王听了不觉莞尔:“你妹妹还是鬼精的,说得挺有道理。”好不容易给废了的儿子说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媳妇,还敢派个身强力壮的庶子来迎,现成的机会嘛。 既入赵家门,嫁谁不是嫁。 夫妻俩拿着旁人的笑料打趣了会便转回了王府后院,王妃主动地说起了吴姬和大公子,语气非常平淡:“大公子快到了启蒙的年纪,王爷是怎么想的?” 作为与大公子生母宁氏有过节的主母,王妃要注意避嫌。 主动请个先生来教?万一学业无成,被人说是压制庶子,禁止庶子成才。 送去外头的书院学习?定有人会讲,她没有容人的胸襟,要赶着庶子出门,不让父子俩有感情。 不请不教,呵呵,那闲话就更嚣张了。 所幸,让大公子的亲爹去操心罢。 摄政王这点上很通透,果断道:“你去寻家靠谱的书院,让他自己挑着带去的书僮下人,夏日一过就出发。” 但凡名声在外的书院,风气和教书先生不会太离谱,如果大公子想好好学,是学得到些东西的。带去的奴才又让他自己选,将来不合心意或教坏了他,也赖不到嫡母头上。 王妃颔首道:“妾身会好好挑个地方的,离京城不必太远。” “嗯,如此最好。”摄政王该为孩子做的,还是会认真考虑的。 王妃没敢再问二公子的安排,左右孩子还小,连人都认不全的年岁,这段时间不太见到摄政王,估计连爹都快不记得了。将来五六岁时是个什么光景,谁都说不好。 至于大公子,她不会选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按照王爷的心意来,稍有名气、离京城不远的书院,权贵宗子是通常不大读书院的,往往会有族学或者去国子监里学习,年纪到了买个功名或直接安排做实事的大有人在,比如辅国公府就有顶级的族学,请的皆是博学鸿儒,武乡侯府的公子哥大多不看重这些,只有那些功名在身的书香人家常常送孩子去书院。 既长见识,又好好收心,不至于在家被妇人宠坏了品行。 她就选个风气好、清流多、师资不错的书院,后头的造化看个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3章 多灾多难 春雨迷蒙,再过几天便是立夏了。 这样的时节,正是孩子最喜欢的,那隐卫昨日还巴巴地给她看了荣宪悄悄送给他的小玩意,荣宪是闲得发慌,拿隐卫作消遣和玩伴;而隐卫,一大半的生命都是孤寂无声的,偶尔有了个肯搭理他的孩子,想来是满心雀跃。 即便这种纯粹的关系维系不了多久,可林七许依旧不愿去打扰。 此时此刻,她扶着燕竹的手,慢吞吞地上了马车。身子的虚弱使她在昨晚都拒绝了摄政王的有意亲热,弟弟今日当值,没必要为了她的离去而特意请假。至于王妃,昨儿就说得很清楚了,早去早回,好去好回。 八个字,倒是很真心实意。 马车低调又朴素,好在里头的陈设布置是富丽堂皇的,一应箱柜物资俱全,连平民女子的衣裙钗环都备下了,更甭提一路上的茶水点心了。这回随她去小住的丫鬟婆子不多,反倒是护卫小厮带了不少,摄政王还特意拨了一小队亲兵随她去,以防横生变故。 “主子,这次去你可放宽心养着,听府中去过的几位姐姐说,那里景致好,乡野小村,住着很是舒坦。”燕竹一如往常地微笑道。 “嗯,只是她们的原话不是这些?“林七许对世事看得现实,一语道破略有些残忍。 好端端的侧妃挪出去住到京郊外休养?……真是笑死人了,府中几乎所有人都揣摩着,定是哪里惹着了王爷王妃,又不好明着打杀,故此将人赶出了京城,美名其曰:休养。 “主子……”燕竹讪讪地笑,不大好意思。 “我没什么,就难为了你们还肯跟着出来了。” “奴婢也没什么,不过是孤儿,不比桃花,一家人都在王府做事……”下人们之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特别是所谓的家生子,打小活在这样的阶级里,一个弄不好,连带着家人也被人指指点点。 桃花和梨花,一来年纪小,二来对王府依赖性强,就留着守院子。 “其实奴婢还是挺向往外头的生活……”燕竹为了哄她高兴些,故意道。 林七许顺势而言:“索性好,给你在那儿寻个小地主,就是后半辈子的地主婆了。” 提起亲事,燕竹想不害羞都不行,不过在王府呆久了,平常女子的小家子气是彻底洗脱了,大方又明朗地笑:“主子又在打趣我了。” “这是……” 话才刚出口,外头就传来了一声异响。 “嗡”。 近在咫尺的声响。 林七许只感觉自己的脉搏忽地停了一瞬。 是箭羽钉在马车棱上的声响。 外头的侍卫训练有素,不紧不慢等立刻围住了林七许所在的马车,由于摄政王对林七许不是那么“放心”,林七许出行的护卫人数可以说远超一般妾室出行规模,基本与王妃齐肩。 这时候,就体现出人多的好处来了。 林七许没有探头张望,不动如山地坐在马车中,神情隐晦不明。 然后她听某贼子喊出了最为经典的那句话。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太可笑了。 堂堂亲王侧妃,大张旗鼓等领着丫鬟护卫出城,这才出了城门多久,连个小山包都望不见的城郊,居然也能遇上山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山贼的胆子敢情都能破天? 没人是傻子。 能做亲卫队长的更不是傻子,柳羽脸色冷峻,望向山贼的眼神冰冷无情。可内心嘀咕了几句,王爷交代的真没有夸大,这位林侧妃简直就是麻烦吸引器,走哪都有祸事相随。 柳羽扬了扬腰间佩剑,大声道:”尔等毛贼,数清楚了。不过十余之众,也敢打王府侧妃主意。“ 他们此番出行,没有避讳遮掩,所有人的服饰皆体现着摄政王府的身份,即便马车低调,可那群亲兵骑的马身上都有王府徽记,哪群毛贼会如此不长眼。 毛贼头子其实有点懵,接到的消息哪说有这么多人? 王府护卫家丁皆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望着他们。 林七许同样在马车里冷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摆明了就不是毛贼之流,要想不费吹灰之力,不留什么痕迹拿下她,估计不太可能了。 ”你去和柳羽说……“林七许悄悄附在燕竹耳边道。 燕竹听后面色大惊,险些就要哭出来。 ”去说。“ 林七许从来不会给人磨叽的时间。 外头的毛贼头头在不断盘算、思索,而柳羽却有些自负地得意洋洋,甚至幻想着等击退了这群东西还能回去升官加薪,指不定侧妃就会随手赐他点什么,可怜他二十出头了,都还孤单单的一个,王府的侍女长得多好看呀,能顺手娶个回来多好…… 直到侧妃身边的燕竹姑娘脸色惨白地他说:”侧妃说,林子里埋伏恐怕不小。你们,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她愿意换你们一命。” 人是冲着林七许来的。 那些侍卫的命,不值钱。 她的生命已经负重累累,不必再添几道旁人的命。 柳羽的脸色在瞬间难堪又羞恼,可余光瞄向两侧林木间,心底已是惨淡一片。 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马车的车帘一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衣着朴素,神情温默,林七许跳下马车,动作虽不利落却很流畅,环顾了四周一圈,未见丝毫惧意。 “主子,你……” 燕竹立刻跑过去,目光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林七许如最初的相遇,轻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各位贼匪,客套话就不说了。你们人多势众,手上想必沾着不少人命,我无意令这些侍卫命丧于此,只问一句,你们要我活还是死?” 倘若这群所谓的贼匪是要取她性命,那真是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但…… 大多数人命都是因为活着才珍贵。 她的声音轻柔又清亮,望着一群黑压压的蒙面山贼,也不知这其中谁才是说话算话的人,果见一人上前一步,低沉道:“自然是要活的。” “杀了他们,王府顶多晚几刻知道消息。你们可以杀了所有的马,但是留下他们的命。”保命才是最紧要的,她是经历过死别的人,明白生死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壤之别。 活着,真的最重要。 “否则,你就自尽?”贼匪头子竟然问出了这句话。 此话一出,不但燕竹哭了出来,连柳羽都不得不对这位素昧平生的侧妃刮目相看。说起来,他的上司便是跟随摄政王下江南的曹侍卫长,回京后聚在一起,大家都是男人,时而说起王爷的妃子们,林氏是八卦最多的一位。 背地里大家议论起林氏,口吻和语气都远远称不上尊重,总以为是个下作上不了台面的庸脂俗粉。 万万没想到…… 柳羽那一瞬间是懵的。 林七许只深深地注视着贼匪头子,笑容浅淡,却又泛着浓厚的沧桑,她扬起脸,踮起脚尖,道:“太后裴检君。” 连名带姓地称呼当朝太后,林七许笑得有些粉刺。 贼匪头子一下子就风中凌乱了。 他几乎是电光火石般地拽住了林七许,胁迫她上了马。 然后,扬鞭,绝尘。 “杀了他们所有的马。” 路侧的林间蜂拥出一批批训练有素的山贼,刀剑冷硬,眼神尖锐,连步伐都那么的……整齐有力。 柳羽回过神来,主子已经被掳走了。 燕竹几乎哭得快昏死过去。 想追已经没有机会了。 陪了柳羽近五年的马被这群贼子一刀刺死,柳羽却没有心思去愤怒和发火,看着周边灰心丧气的属下,柳羽深觉自己的官快做到尽头了。 一年前才升上来的小队长,估计回去就被摘了。 不过…… 好像也没不甘。 毕竟是保住了一条命。 林侧妃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4章 天家兄弟情 等他站在怒火中烧的林公子面前,柳羽深觉从贼匪手中逃来的命又快要交代了。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姐姐被人掳走了?!” 如实说完所有经过,连摄政王都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林其琛已经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身上穿着当值的官服,柳羽都能感受到少年心内滔天的怨气。 “卑职无能,请王爷降罪。” 柳羽单膝跪地,沉声道。 燕竹还在一旁啜泣着,道:“主子她是怕我们都被灭口,所以才说愿意……” 其实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是救不救的回来。 而是名节问题。 林七许的名声本来就难听,若再被贼子劫去过上个一天半夜的,回来还有何脸面做人,一根白绫吊死都算好的。 待林其琛恢复冷静,他的眼神直白地往摄政王身上溜去。 平常观姐姐的言行举止,不像对摄政王情根深种,若是借着此次机会,能把姐姐从王府里弄出来,即便名声上再差几分,好像也是值得的? 好在摄政王没料想到林其琛此时心中所思,否则非一巴掌拍死这混小子。 姐姐生死未卜着,竟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回来时的动静闹得很大?” 首先,得排除外部因素对这件事的影响。 那么,必须确保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柳羽好歹是千辛万苦挣扎上去的人,这点心眼还是长了,事无巨细地回禀了。 “王府亲兵,你亲自领着,和林校尉一起去。”摄政王终究身份突出,不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不适合亲自带兵去寻林氏。 交给爱姐心切的林其琛再好不过了。 “皇上那边……”摄政王发问道。 林其琛摇头:“我出来的急,皇上下午还等着我去练剑呢,如此劳烦王爷走一趟了。实在辛苦您。” 连柳羽都惊讶于林其琛的放肆与无所谓,摄政王头顶早早布满了黑线。 “敢情好,你指使起本王来真是不客气。”摄政王冷冷一笑。 林其琛却无暇顾及,纵身上马,迫切中带着一丝潇洒道:“麻烦王爷了,我这就将姐姐寻回来。柳队长,少发愣了,真等着去领板子么!” 少年的身姿渐渐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摄政王又眯着眼瞅了会,等着侍卫长来回禀王府被打乱的轮值情况,妥善安置好所有,他慢吞吞地去王妃院子里用膳,午后如林其琛所料,进宫去跟小皇帝谈心了。 午后的皇宫撇开静谧与慵懒,自有夏日独特的蓬勃之意。凤凰、紫微竞相含苞绽放,绿意葱翠,大片大片地几欲滴下水来,略微萎恹的柳叶投射出狭长又朦胧的影子,不经意间便柔化了线条与棱角。 校场外的柳树旁,小皇帝稚嫩又常年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些意外之色,他直勾勾地盯着皇兄,又巴巴地瞅了眼摄政王身后,方呆呆道:“林其琛呢?” 摄政王简明扼要地叙述了遍事实。 不得不说,林七许的经历比话本子精彩多了。 小皇帝老有趣味地听着,等摄政王讲完才意识到这女人似乎是他皇兄的妾室,这么幸灾乐祸地旁听好像不是为君者所作。 为君…… 为君—— 无声的叹息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望着面前这位儒雅温厚、睿智博学的皇兄,苦涩之意悄然漫开。 皇兄若为君,或许会做得比他好? 不。不是或许,而是肯定。 说起来,他与皇兄的关系,即便是现在,到了他成人掌权的关键时刻,他俩之间却还没有真正的刀光剑影过,顶多是些言行举止上不轻不重的试探、政事里几位官员臣子的罢免任用,杀心是未曾动过的。 “皇兄很有担当呐。”那么声名狼藉的女人都包容了下来,时至今日还愿意派出亲兵去解救,皇兄的心肠好像也不是很硬呐。 小皇帝的心更软了。 摄政王惊讶于皇帝的着眼点,不过瞅着皇帝柔和下来的神情,他眉心一动。 “林氏当年糊涂做错了事,臣相信她已改过了。”摄政王言不由衷地道。其实林七许打从心底里没觉得自己错过,不过认为自己被生活逼着迫着,走上了这条路。 可现实当前,谁又不是被逼着推着呢。 小皇帝轻轻一嗤:“哪那么容易改过的?” 太后吃的教训还不够多么,他对这位名义上的养母嫡母还不够敬重么,连结发妻子都是从太后的母族里挑的,他做的让步还不够多么。 摄政王意有所指地笑道:“心性若烂,自然是扭转不过来的。不是吗?” “可皇兄怎知林氏心底善良?” 摄政王淡淡摇头:“不需她善良,只要不起歹心,便是难得的了。” 大多事情,身不由己。能够坚持住自己的本心,不为非作歹、心狠手辣,已是难得了,他对皇帝,未尝没有过手足情深的温良,幼时同样有过打闹嬉笑的快乐时光,可当君臣之别摆在眼前,他又该如何自处?摄政王,他同样迷惘过许多年,为父皇的遗诏愤恨过,为皇帝的体弱庆幸过,为自己的命运唏嘘过。 一个人,那么多年都挺过来了。 “皇兄觉得,人只要不做坏事,哪怕不做好事,也是可以的吗?”小皇帝心思清透,看待事情的着眼点格外与他人不同。 摄政王被这个比喻激得呐呐无言。 若答“是”,那么人活在这世上,不行善不作恶,生如一具行尸走肉,难道这样是对的吗? 若答“否”,摄政王便觉得自个儿的脸疼了,反驳自己刚说出口的话,岂不是徒增笑话。 进退维谷。 小皇帝明白皇兄的窘境,哈哈一笑道:“皇兄不必多思,朕不过无心一言。” “皇上言重了。”摄政王温和道。 说来,他们兄弟俩的性格还是挺像的。 温默淡雅,言行举止天生带着点高贵与从容,喜爱史书典籍,琴棋书画,可对刀枪兵法之类的,却不太钟爱。 “本来听林校尉说,皇上是寻他来练剑?” 皇帝点点头:“他的剑法挺好的。” 林其琛本是官宦之后,前途大好的书生公子,一时弃文从武,武学上的造诣是断断比不得他人的,不过皇帝身体也不算特别好,剑术……与林其琛不相上下,倒是真的。 怪不得爱寻林其琛比试呢。 对上皇兄略带揶揄的目光,皇帝终究年少皮薄,跺了跺脚,道:“皇兄是惯会笑话朕的,小时候便嫌朕连剑都握不稳。” 乖乖,就您这身子骨,别一个不当心被剑给砍了,周遭的奴才宫女哪敢让您握稳呢。 摄政王腹诽了半晌,不过他不笨,哪会放过这种和皇帝追忆往昔、培养感情的时机呢,面上流出些怀恋的神色,道:“皇上说的哪儿话,不过这倒叫臣想起父皇了,说来他对皇上和臣都是极好的。” 先皇可以说是位真正的仁君,宽厚温软,身体孱弱,性格与他的两位儿子一般,如出一辙。 摄政王与先皇可以称得上父子情深,而先皇对体弱多病的幼子,同样垂怜关爱,哪怕是迫于裴家权势与朝堂压力,先皇也终究将皇位传给了他。 故而,二人对他们共同的父亲,很有些感情。 回忆的闸口一旦开启,有些感情便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 手足情深,是很容易被唤醒的。 况且他们都不是心狠手辣之辈。 他们清楚地认知到,谁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摄政王千千万万次地庆幸,幸好皇帝不是太后生的,否则即便母子翻脸,可终究血脉相连,是万万下不了狠手的。 可一旦脱离掉了母子关系,太后从**迫皇帝,欺压皇帝的亲姐与生母是不争的事实,在皇帝长大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小皇帝能容太后至今,实属不易。 尽快撕破这张脸就好了。 “皇后这胎如何?”心照不宣地表达完对太后的不满,摄政王绕到了皇后身上。皇后身上流的是裴家的血,却怀着周家的血脉,果见小皇帝脸上闪过稍瞬即逝的叹息。 皇帝早已旁敲侧击地问过太医,太医的回答令他又惊又喜。 “八成是个皇子。” 这话从一个太医口中说出,可见是十足的把握,不是为了讨好郡王而谄媚的话语。 哪怕有对裴家的忌惮,但皇帝依旧欣喜异常。 这可是嫡长子呐。 一个嫡子对皇帝的意义,与庶子是全然不同的。只看他与皇兄就明白了,皇兄比他年长,比他身体康健,至于其他的文武较量,不输他分毫,全因名义上的母亲,最终输掉了皇位。 从这点来看,他似乎又得感谢太后。 若太后垮台,他与皇兄岂不是在出生上又半斤八两? 皇兄也有嫡子了。 “甚好。却不知她与娴妃,谁先谁后。”若娴妃的也是男孩,一个庶长子,一个嫡长子,小皇帝想想就头疼。 摄政王却听懂了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恭喜道:“不管如何,臣先给皇上贺喜了。皇上在儿女缘分上,可比臣强多了。” 皇帝一听这话,微微叹息:“说来,皇家血脉,总比寻常人家的更艰难些。” “吉人自有天相,皇后与娴妃娘娘必能平安生产。”摄政王适时地说了些客气话。 “皇兄的嫡子身体是否好些了?” “托祖宗的福,这些日子药停了。” 皇帝一时无语,不吃药就是祖宗保佑…… 远处一名御前当值的太监匆匆奔来,打了个千儿便急忙忙道:“回皇上,吏部郑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这个点要求陛见,估摸着事态颇为紧急。 摄政王识趣道:“臣先告退,府上的事还需臣拿主意。” “皇兄以后多进宫,朕在这宫里能说话的人真不多。”皇帝心下软软地,对这个轮廓与自己有三分像的哥哥,竟找回了几分丢失许多年的亲近。 这句话听着就矫情,您要寻几个会说话的,只怕连鸟儿都愿讲人话呢。 面上摄政王非常温和地笑道:“好,若陛下不嫌烦,为兄也很乐意。” 乐意来与你说道说道曾经的情分。 说道说道那些年一起玩过的游戏,躲过的迷藏,捉弄过的太监宫女。 摄政王慢慢往回走,甬道上的宫人纷纷退避三舍,下跪垂首,他神情恍惚起来,蓦然记起年幼时他拉着皇帝的手,摇摇摆摆地跑在这条青石板的路上,童言稚语,没系好的衣带翩然而飞,俩人身后跟着一群小步碎跑、满脸赔笑的奶娘宫女,捧着他们爱吃的糕点,他们爱耍的玩意。 老回忆从前。 连他的心都软了。 软得一塌糊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5章 救命之恩 马贼有组织有机率,光听那哒哒哒的马蹄声,林七许就没拿他们当毛贼之流。 “这位官爷,能请你们弄辆马车吗?” 林七许客气地提着要求,光这称呼就让那为首的马贼虎躯一震! “贵人称呼错了?”那人挟持着林七许,不由放慢了马速。 林七许见他放慢马速,胃里舒畅了许多,慢吞吞地拖着时间:“哪有,看你们这做派,定值得我这一声官爷的称呼。” 马贼被她淡淡的芳香吸引,嘴上依旧恶狠狠道:“不定爷过会怎么收拾你呢。” “你们不要赎金?”哪怕知道这群山贼不是单纯地要钱,但林七许还是装模作样地多了句嘴。 山贼气哼哼地笑道:“都称官爷了,还装什么傻?” “放我下来,我都听你们的。”林七许表现出无比配合的样子,神情淡然地,仿佛他们只是她的部下,随行只是为了保卫。 马贼首领名叫宋小康,准确来说是随国公府豢养的私兵头头。他们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明明身手比那些光鲜的将领强上几分,却不得不卑躬屈膝地活着,小心翼翼地潜伏地。 那一声官爷,从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宋小康膨胀的虚荣心。 “马车你就甭想了,再过几里有一处庄子。你便先住在那处。” 话毕,林七许便眯着眼眺望了会。 宋小康冷笑道:“一路上没蒙你眼睛,也不怕你记着路。光凭两条腿,哪跑得过马。”林七许不会骑马是真的,如今两厢还客气地讲着话,若她真做了些什么,恐怕就直接过上囚犯生活了。 此处已是京郊几十里开外,这行人尽往着人烟稀少处走,简直不给她半分机会。 林七许心境平坦,毕竟她的人生,还能烂到哪儿去呢。 总归不过如此。 可事实证明,永远都可以更烂些。 宅子年久失修,又常年风吹雨晒,仅管不至于漏雨漏风,但那气味那陈设,是绝对没法看没法闻的,林七许一踏入那屋子,突地有了一阵强烈的不适感。 确切来说,是违和感。 怪异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林七许又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破旧发霉的桌椅、满覆灰尘的器皿,半空的蛛蜘网丝丝缕缕、摇摇晃晃,显然十分符合这个庄子本身的形象。 可直觉时刻提醒着她,似乎哪儿出错了。 “你们预备在这儿关我?” 林七许始终挥散不去心底的那股别扭,缓缓出声问道。 “正是。” “你们的目标是王爷还是我弟弟?” 宋小康却蓦地爆发出一阵笑声:“您是在说笑?凭你做的那些破事,若是此次自我了断,说不定摄政王还会给你点颜面,让你风光大葬……” 身后几个消息灵通的侍卫同样哈哈一笑,看向林七许的眼光不乏轻蔑和鄙夷。 既非王爷,便是冲着其琛来的。 事情好像变得更复杂了。 夜深露重,耳边已传来深深的鼾声,林七许依靠在床背上,闭目养神。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以她的身手,是断断比不上这些精英的,万一谋划不成,绝对是自讨苦吃。借着微弱的月光,她伸展了下没有被捆缚的双手,眯着眼睛望了会睡在她三尺开外的男人,正慢慢拉过略带霉味的被子准备就寝…… 窗棂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呲咔。” 静谧漆黑的夜色里,如此惊心动魄。 林七许可不会以为是只野猫活蹦乱跳地碰到了,世事哪有万般巧,荒山野岭地,多少时候没人住了,猫又不蠢,在这边打转早饿死了。 她蹑手蹑脚地,屏住呼吸地来到了窗边。 推开一丝缝儿,她不禁瞪大了双眼。 竟!然!真!的!是!一!只!猫! 林七许失笑地揉了揉脑门,正欲轻轻合上窗门,却冷不丁地亮出了一枚亮锃锃的脑门,月色下透着诡异的光芒,近乎将她骇死。 那人蒙着脸,蹦着神情,浑身墨黑,显然不是寻常人。 他的眼中漫出些庆幸,幸好林氏有脑子,若这时发出惊呼声来,他能全身而退已属万幸,甭提救人之事。 “奉命来救!”他用唇语道。 林七许不由得想起了被她撇在王府的暗卫,也是她算错了人心,只当这趟出门起不了什么风浪,却不曾想到落在他人眼中是天赐良机。 她沉默半晌,才道:“何人之命?” 总不能刚出狼窝,又进虎穴。 那人道:“谢儇。” 是了,谢儇嫁去靖安侯府时,其父配予她一名暗卫。林七许虽不知情,但晓得大户人家,以谢秉文的老谋深算,自然护得住子女一世安妥。 一听谢儇的名字,林七许的防备心下了二成还多。 “那些人呢?”她用手指了指倚在门边睡去的男人。 暗卫撇撇嘴,道:“不必管他。” 林七许为难地瞅了眼布满灰尘与青苔的窗台,神色晦暗,凭她与暗卫的本事,翻出窗户必然发出声响,到时怕会惊动旁人。 她又心动地瞄了瞄睡得格外幸福的男人。 然后作出了“杀”的动作…… 杀人这回事,胜在心理素质。林七许虽为女流,但本心强大,她从暗卫处接过了利刃,慢吞吞地挪过去,然后反手一抹。 “呲——” 鲜血咕噜噜地冒着。 林七许动作不甚娴熟,落在暗卫的眼中却起了惊天大浪。 寻常女流能看见尸体不尖叫就是极勇敢的了,提起刀子就杀人的,实在是稀奇至极。暗卫贴身护着林七许出去,没有注意到林七许平静面容下的苦涩与苍白。 谁又不是被生活逼着呢? 待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谢儇跟前时,毫无意外地从谢儇眼中读出了惊吓与释然。惊吓的是林七许皱巴巴又沾血的衣裳,释然的是她好歹救了他的亲姐姐。 “侧妃都好?” 谢儇斟酌地问,仅管从暗卫的眼神中她知晓了林氏应该没遭受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但确保起见,她又问了一遍。 林七许神情疲倦,但仍旧微笑道:“都好。” “只听到你的名字时,颇感奇怪。” 这能不奇怪吗?好端端的,不是她的暗卫来寻她,不是林其琛来救她,至于她名义上的夫君大人,估计是鞭长莫及的。 谢儇能够发现,并且不动声色地使人来救她。 这令林七许百思不得其解。 谢儇劳心劳力了一天,哪怕眼皮困得不行,仍然坚持等着暗卫的复命,可见她对林氏性命的珍重。 “我今天来巡视庄子,顺便散散心。”她名下不少的田庄土地都是出嫁时父母给她备下的陪嫁,今时今日,不过她头回来。 至于散心,林氏想象的到她在侯府过得并不如意。 “什么时候遇上的?” 囚禁她的庄子太过偏僻,理应是在他们树大招风地一路骑行时,被在不远处的谢儇注意到的。 谢儇缓缓道:“我是随着庄头一路在巡视,时不时地下地走一走,随行的丫鬟嬷嬷都留在屋子里头喝茶吃点心,只有二人目标小,大概离你们一行人不过几尺距离,我叫那庄头捂住了嘴,然后我悄悄靠近看了看。当然,保留了一定的距离。秋收来临,麦田里特别能藏人。” 金灿灿的麦秆随风摆动,又高又纤细,洋洋洒洒的铺满了整片田野 风声送来林氏与他们的对话,麦秆又挡住了他们望向她的视线。 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林七许没想到可以如此戏剧化地得到解救,大意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少奶奶一时兴致来田野视察,竟无意遇上了被贼匪劫持的她,后派暗卫一路尾随,摸清来龙去脉,最终在月黑风高、呼呼大睡的夜晚,轻巧地解救了她。 “你若是男子,我大抵要以身相许了。” 林七许笑道,言语中不乏感激之意。 救人之举或许不易,可救人之心更为宝贵。 谢儇古怪笑道:“我倒也想把你拐走,省得天天给我姐姐添堵。”姐姐不待见林氏,谢儇是非常有此体会的。 林七许上道地顺嘴:“我以后会对王妃更恭敬的。” 谢儇点点头:“理应的。” 你一个小的,自然要对我姐姐恭敬。 “是因为其琛吗?”林七许见她摆上了谱,一针见血道。 果见谢儇“一针见血”,脸上白了白,终究扭曲道:“夜色已深,你早些安置。” 林七许仅管感激她救命之恩,可同样见不惯谢儇那副你应该给我姐姐当牛做马的典型正妻思想,能够被‘驱逐’着去睡觉,对于一整日提心吊胆的她而言,是最大的奖赏了。 “您的屋子在那边。”谢儇身边的丫鬟识得林氏,不过卖身契在谢府的她们显然对这个臭名昭著的女人没什么好脸色。 林七许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是已经点了烛火,屋中还有人给她铺设床褥。不得不说,谢家的妻妾管理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丫鬟虽看不起你,但承认你的地位比她们高,愿意给你差遣。 可做事的时候鼻孔朝天,认为自己比你不‘下贱’。 不过一旦有了爬床的机会,又觉得能做姨娘是几辈子的福分,求都求不来的。 矛盾又符合逻辑。 林七许温吞一笑:“辛苦了。” 随后也不介意地往那屋子走去,她相信里头有温度适宜的热水,舒适淡雅的衣装,被褥即便不是簇新的,也必然干净整洁。 这世道—— 怪不得人人都想着做妾呢。 在丫鬟们的指指点点里鸡犬升天,忍受着她们的挑剔,却又享受着她们的服侍。 林七许淡笑着推开房门,在一群下人们的注视下慢慢合上,她知道,以谢儇的性子必然会送信回府,编好所有鬼话,让其琛不会再忧心地崩溃,王爷和王妃也会松一口气。 人与人的差距,早在出生时就高低立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6章 后续与启发 第二日起身,昨日的风尘与担惊受怕已抛之脑后。林七许接受着小丫鬟的服侍,慢吞吞地穿衣洗漱,简单地用完了早膳便往谢儇的主屋走去。 昨夜除了心境紧绷,加之夜色浓厚,来不及打量这齐整的院落。 今日稍稍一瞥,颇感山间烂漫,夏花繁盛。 抬头一望,便是苍翠鲜亮的景色,时不时地还有几只精致的蝴蝶飞来往去,扑腾着闪光的翅膀,凭添几分媚意。 “你今儿要走?”林七许注意到了回廊下收拾好的行李箱笼,问道。 谢儇正在别着绢花,闻言淡淡道:“侯府少奶奶,十天半月的不归家,传出去像话吗?”言下之意,你个做妾的在外头闲晃不打紧,我是正房太太,多少庶务家事等着她去处理呢。 林七许看了圈四周,瞬间明白了谢儇的用意。 谢儇的立场,是绝对不能同林氏交好的。而谢家与侯府的仆役都竖起耳朵听着呢,人前总得摆出副势如水火的模样才好呢。 “信是连夜发回京城的,王爷若在乎你,大概不多时就派人来了。之后的吩咐,你听姐姐和姐夫的就好。”一会儿王爷,一会儿姐夫,林七许真想提醒下这位姑娘,做戏也得演得周全些。 不过等她瞄见谢儇眼底下的乌青时,有些话自动咽下了。 谢儇已嫁作人妇,为其琛做到这份上,已经是破天荒地了。 “知道了,多谢少奶奶昨日救命之恩。”林七许本想祝谢儇早日诞下男丁,可转念想想谢儇曾经的失魂落魄,这句话只能屏在喉间,没有说出口。 这时,外头跑进来一名小厮打扮的童子,道:“摄政王府的侍卫长在外求见。” 曹大人与柳羽顶着四只诺大的熊猫眼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待瞧见完好如初的林侧妃,紧紧蹦着的神经瞬间松垮了下来。 天知道,他们背负着多大的压力。 林其琛看他们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尤其是这句:“你们这些人,巴不得她死在外头干净,却又不想平白无故地被连累,现下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暗地里的心思真当我不知道啊!——” 天地良心,这席话被林其琛当众吼出来,要不是看在林其琛明天还要进宫当值的份上,曹侍卫长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听听,还有比这更诛心的嘛。 从私下来说,大户人家女眷被虏,即便全须全尾地救回来了,名声上终究有了一个抹也抹不去的瑕疵,你姐姐早就名声狼藉,想来是不介意的。既如此,咱们这些下属自然是“尽心尽力”救的! “胡说八道!” 曹侍卫长气得简直胸口疼,那一年前挨的板子,伤痛处又隐隐发作起来……这是造的什么孽,想他作为吴姬的远方表亲,自当值以来勤勤恳恳,不敢出半分差错。唯一一次吃的挂落,是在林氏手中。 第二回,还是在林氏手中。 怎能不气得他心肝疼。 要他说,这种祸害般的女人,千万别回来了,莫再回来了! 不但要忍受王爷的责骂,还要被这乳臭未干的混小子胡搅蛮缠,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盼着林氏去死! 可他偏偏认不得!认不得哟! 相比暴跳如雷又不得不憋屈的曹侍卫长,柳羽见到林氏的感情,就真挚纯粹的多,他几乎快哭了。 不仅为林氏的解救感到欢喜,更为自己的小命得保念了句阿弥陀佛。 “谢天谢地,主子您平安无事。” 发自肺腑的话语配上喜极而泣的面容,连谢儇这个旁观人看着都觉得这个侍卫……挺忠心的诶。 曹侍卫长同样是感到庆幸的,板子不必打了。 那讨债的林其琛也不会红着眼向他要姐姐了。 “其琛呢?” 林七许最怕这弟弟做出些什么事来。 曹侍卫长中规中矩道:“今儿圣上寻他,他推脱不得进宫当值去了。不过您放心,已经差人送信去了。” “那就好。王爷和王妃怎么说?”问完最关心爱护的弟弟,林七许才迟钝地问起这俩人。 曹侍卫长默默翻了个白眼,道:“既然主子您得救,不妨先在此处休憩一阵,再做打算。”您一向主意大得很,王爷倒没敢随意替你决定,一切看你自己了。 至于王妃,听到你平安无事的消息时,除了念了句菩萨保佑,再无第二句话。 要曹侍卫长来说,王妃没叹可惜就是厚道了。一般主母早巴不得这种妾室死在外头了,既避嫌又解决了麻烦。 “世子夫人,您意下如何?”曹侍卫长与谢儇说话时,竟比林氏还客气的多。 谢儇看了眼无欲无求无所谓的林氏,同样无所谓道:“不就一个庄子嘛,林侧妃爱住便住,不妨事。” 两位主子都明确表达了她们的不介意,曹侍卫长感觉自己的使命完成地差不离了,继续道:“柳羽领着底下的弟兄们保护您这些天的安全,燕许一行人不出半日就到,您稍微忍耐下。” “有劳王爷费心了。” 王爷对她的纵容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可林七许心里并未有什么欢喜,她连二十岁的生日都还未过,却感觉已经走完了一生,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走完了。 可这生除了死亡,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谢儇从外头走进,看完底下丫鬟清点箱笼,她走过来道:“东侧边的三间屋子落了不少灰,我没来得及让人打扫。你注意些。” “落灰?”林七许不由呢喃道。 “嗯?” 这别庄她又不是时常来住,有落灰奇怪什么,谢儇不解地想。 林七许微微侧首道:“没什么,常年不住的屋子,落灰才是正常的,对。” 这种自言自语、似是而非的问句,谢儇是不会接的。她不得不在心底感叹,这对姐弟从某些地方来瞧,真不像是亲的。 林七许慢慢在屋子里踱步,眉间渐渐舒展,思路仿佛一下子贯通了。 她被囚禁的那间屋子! 布满蛛网、瓷器蒙灰、家具破旧——一切都是符合的,然而唯独地面上落灰几乎没有,那种一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灰尘是没有的! 寻常封闭破败的房屋,推开房门,与外面清新自然的空气相比,一股陈酸的灰尘味是必备的。可是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就是,那股味道。 那屋子似乎时常有人来往,却又不愿意被别人发现。 所以每次都很小心翼翼地维护现场,不破坏密密麻麻的蛛网,不去碰积灰的瓷器,生怕被人发现这间屋子是人来人往的。 根据推开屋门的感觉…… 林七许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 昨日一踏进房门,心头便涌上格外强烈的违和感。 强烈到今日都挥之不去。 想来,那屋子是常有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7章 其琛的到来 谢儇离去的速度可谓雷厉风行,除开她要顾忌侯府的感观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在努力不去想林其琛,努力地好好生活。 所以俩人是万万不能在这种没有任何压迫与外力阻拦的地方见面的,否则天雷碰地火,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谢儇如今是不想走到那一步的,以最耻辱的方式给谢家抹黑。 “后会有期。”林七许在回廊下与谢儇告别。 正巧,燕许等一行人匆忙赶到,泪流满满、争先恐后地给林七许磕头。大抵是分开了一段时间,才会知道林氏待他们算是主子里挺人道的了。 谢儇脚步飞快,没有半分留恋地踏上了回程的车马,浩浩荡荡地离去,而厨房院落的伙计刚巧由这批人接受,分毫不差。 燕许经历过当时的危机,扶着林七许进屋,眼眶却依旧通红。她连连道:“主子您真是逢凶化吉,还好您没事,否则叫奴婢于心何安呢……” 底下奴婢纷纷附和。 “是呢,您平常待奴才们多宽厚,咱们都是盼您好的。” “甭说我们了,连那谁来着……” “对,主子你从江南带来的佩玖都来院落钱磕了好多个头呢。也不知王妃那儿会怎么想……” 林七许注意力被抓过去,眼神示意燕许。 燕许忙用帕子拭泪,道:“佩玖大抵是听了什么风声,不过全府上下真没几个人知道的,王爷王妃都封锁的紧,佩玖她平素就挺关心咱们这的。故而消息灵通些。” 梨花道:“佩玖姐姐还是挺忠心您的。” “再忠心也没用,早些怀上才是正经。做奴才的,最要紧的是一心一意,莫想着两边倒,对旧主念念不忘,对新主又不够忠诚,这样顾此失彼,落不得好的。”晴好却看不惯这般,在旁凉凉地说道。 气氛被搅和地不上不下,夸佩玖忠心,不成;像晴好般‘落井下石’,大家有所不忍。 直到林七许淡淡道:“晴好说的也不无道理,路都是自己选的,好好走就是了。”卖什么苦情戏,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那边多苛待佩玖呢。 主子发话,底下的奴才便不再提佩玖,纷纷商讨起这边的布置陈设,还有厨房里备了什么食材,晚上要做顿好的给主子压压惊…… 一日的沉思与寂静,终被林其琛所打破。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少年雀跃又激动的身影猛然蹿进,夹杂着突兀的清亮水意,惊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 林其琛身姿挺拔,常年习武锻炼,后来弃文从武,愈发英气勃勃。一身精肉蕴藏在剪裁熨帖的衣袍中,此刻被雨水打湿,显露出来的完美曲线令几个丫鬟耳根子发红,最端稳的燕许虽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天性使然,立刻取了件袍子给林公子披着,生怕冻着了主子的宝贝弟弟。 “这处可有男人的衣裳?” 一问出来,林七许便笑了。 之前住的可是谢儇,哪会有什么不干不净的男性衣饰,即便有,那也是靖安侯世子杨映的。 不曾想林其琛的脸突地白了。 白得那么仓促,生怕被人发现蛛丝马迹。 林七许又揪心地难过起来,她的弟弟连喜欢一个人都要那么偷偷摸摸的。 “主子,要不去寻些小厮的干净衣服?湿衣服黏在身上总归不好,这会儿脱了烘干,倒是不妨事。” 仅管人体有温度,可难保烘干完湿衣服自己会生病难受,林其琛毕竟要御前当差,一旦身体出了毛病,可是很尴尬的事。 林其琛不欲让姐姐多为他的湿衣服纠结,立刻避去里间换了。 “姐姐,今儿饭菜真不错。”林其琛京城的宅子虽说也有仆人做饭,但比起姐姐这处的精烹细调,终究差得远。更不必提皇宫里的大锅饭。 林七许笑道:“那就多吃些。除了在我跟前好好吃饭,别的时候想想也知道。”皇宫里虽不会短了吃食,但不是冷了就是不合胃口,要想顺心顺意是不可能的。 “姐姐,我一直都有好好吃饭的。”林其琛嘟囔着。 活脱脱长不大的男孩。 林七许含笑点头,又将事情发展经过复述了一遍。这次林其琛倒没因谢儇而晃神,反而道:“那批人还活着?” 被弟弟庄重的神情吓到,林七许扑哧一笑:“仅管乌漆嘛黑的,不过空气里的血腥味很浓,远不是杀了一两人能造成的,我想哪怕不是全歼,也解决了多数。”否则哪有如此轻松的劫囚。 “那救你的暗卫武功如何?”林其琛不禁皱起了眉。 身边的无关人等要依次退下,紧闭了房门。 林七许摇头道:“这我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可以肯定,那么多条人命,绝非他一己之力。” 有这个结论足够林其琛闻之色变。 “姐姐的意思是,当时还有别人,先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大多数人?” 然而前头的这批别人不屑于卖林七许的好,做完好事后默默无声,被后头赶到的暗卫接了手。 林七许眼神慢慢暗下来:“那屋子明显是常年有人的。不过看那些人的模样,只当这处是废弃的别庄。” “杀了他们的便是以前常去的那批人?” 林其琛用词也很巧妙,比起‘救了你的’,他更愿意用‘杀了他们的’来称呼这群人。可想而知,在林其琛眼里,这群人根本不介意林七许的生死存亡,他们更看重的是这个别庄不要被卷进无缘无故的风波里。 别庄才是重头戏! “姐姐,你确定他们是随国公府的人?” “完全确定。他们喝的水壶上有徽记,仅管马匹与武器上一干二净,可细节之处见真谛,幕后主使八成是太后。” 林七许的斩钉截铁反而让林其琛有了点意外。 “姐姐很清楚,杀了他们的人不是泛泛之辈,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任谁行事都不得不慎之又慎。要么皇帝,要么太后,要么……摄政王。”前两者倒不算什么,最后一个未免让林七许太尴尬。 “是不是都不重要,他怎么对我都算我罪有应得,我不怪他。” 林七许从来没指望摄政王对她真情实意,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放弃她,她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也仅仅只是理解。 “可是我看你的神色,显然更倾向太后……” 林其琛这时却犹豫了:“太后动机最明显。姐姐你是不知道,皇帝最近动了不少太后埋下的暗线,吏部右侍郎、京畿大营的几员副将,另外些小鱼小虾就算了。等皇后生下嫡子,估计母子情分都走到头了。” “皇后呢?” “我倒看皇帝对她颇有些情谊。”当然,也只是一点点。裴家生死存亡,皇帝顶多顾惜些皇后的感受,杀得贬得体面些而已。 林七许淡淡道:“天家何来温情。但凡是个有骨气的皇帝,绝对忍受不了天天有人在上头指手画脚的。” 太后只需消停些,以皇帝的性子,连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都容下了,哪里会对名义上的母亲下手呢。 “昨日摄政王倒替我进宫伴驾了,皇上今儿又留了他用晚膳。”皇帝心软念手足情深,想来日后对他这臣子也不会凉薄,加上姐姐的因素,他是乐见皇帝与摄政王相处融洽的。 皇上身边基本分为两派,像他和谢信之都是盼着兄弟和睦的,有些人却老嘀咕着兄弟阋墙、以史为鉴的。不得不承认,历史上虽有杀兄夺位的李世民,可皇家未必没有手足情深。 “摄政王这个称呼…可以换换了。” 皇帝都亲政了,摄政王的存在还有何意义呢。 林其琛听得眼前一亮:“让皇帝令赐封号?” “顺便收回摄政之权,削点权就是了。”否则岂不显得皇帝太凉薄。 “那是肯定的,皇帝看着压根不像那种人,若摄政王成心归顺,日后必定兄友弟恭,风光不输以往。”林其琛与皇帝同龄,平素除了君臣,还有几分伙伴的亲密感,他对这位皇帝的映象非常不错,除了身子稍有欠缺外,其余堪称明君。 林七许却意味深长地笑了。 风光不输以往? 即便表面如此,可内心里大家谁又不知道呢。王爷想必会低沉段时日,总要把心态调整回来,摆正自己的位子。 说完皇家俩兄弟的事,林七许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会不会看守别庄的人与劫持我的人压根是两拨人,虽然都听命于太后,可彼此互不知晓,完全是陌路?” 上位者大多希望属下纵向交流,而不是背着她横向交好。 太后这种人对机密事项的防备度,理应是非常高的。 “一拨人在别庄看守着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被任何人知晓,直线听命于太后,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杀了鸠占鹊巢的另一拨人。可万万没想到,他们隶属于同一个主子。”林其琛颇为讥讽地道,可这般情况在某些时期是常见的。 “重要的东西?” 林七许笑得有些诡异。 “姐姐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林其琛同样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猾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8章 希望在眼前 还有什么比皇帝的命更贵重呢? 能让太后派出精锐,并且竭尽全力连自己人都不让知道的决心,除了与皇帝有关的东西,其他是不可能了。 “蛊。” 仿佛天生便带着魔力般,这个字从林七许嘴中吐出,却意外给了一种危险的错觉。 “日夜寻他千百遍,为了这小东西,飞檐走壁钻狗洞、提心吊胆听墙角,不曾想到,一个不经意间,就自动送上门来了!”林其琛忿忿不平地磨着牙,恨恨道。 林七许却道:“你莫欢喜太早,别庄那处想来另有防备,太后不是傻的,更不会派一群猪猡去看守,他们现下估计琢磨着转移呢。” 林其琛缓缓摇了摇头。 “蛊毒的培育,素来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八卦风水。别说一两天的功夫,就是给他三年五载,都挑不出一个更好的去处。姐姐可还记得随国公府的竹林?” “怎会忘记。” “那块养着蛊的饲料,因排泄物的味道太过浓郁,为镇着这些秽物邪气,国公府才特意开辟出的这块风水宝地呢。”林其琛如实道来,语气中不乏厌恶,堂堂国公府第,竟使这些鬼祟伎俩,如何叫人敬服,“为此,太后与老随国公争执不下数次。老随国公多少还有些忠君爱国的思想,看不上小人行径,不过现任的这位,可由着太后搓扁揉圆的。” 林七许冷不丁地问道:“老随国公是如何去的?” 林其琛同样被问倒了。 良久,他才低沉道:“这倒值得深究,若真存在疑虑,帝后隔阂可尽消。”太后能为了自身利益害死老国公,可见心底无半分裴家人,既如此,皇后与她是隔房的姑侄,当真有感天动地的情谊吗? 人说到底,都是自私的。 国公的爵位只有一个呐,皇后难道不希望自己的亲兄弟坐上? “你让皇上往这个方向去挑拨,准让皇后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太后哪怕能撇清老国公的死,也务必让她坐实了。坏事做多了,谁还会为你辩白呢。 皇后对太后的性子估计颇有了解,等逆反的心理一起,一切就精彩了。 林其琛附和道:“随国公府一旦分崩离析,太后还有何依仗。皇后尚有亲子依靠,皇帝却不是太后生的呢。听说惠和长公主出京礼佛了。” 林七许会意道:“放心,有空我会去拜访的。只是看惠和长公主的为人处世,显然对权位之争没什么心思。” “权位是不敢兴趣,那么对生母之死总是介怀的,能除掉太后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为人子女即便淡忘了杀母之仇,可一旦萌芽复苏,拾起曾经的恨意一点点都不难。 谁比林七许更懂其中的滋味呢? 不是没想过放下,不是没想过好好生活。可午夜梦回,一旦燃起恨意,内心便排山倒海地不太平。 这会儿她不在京城,有些事做起来就方便了。 “姐姐……” 谈完正事,林其琛的神情变得犹豫吞吐起来。 林七许却正色起来:“快讲。” “摄政王和裴家——”世人皆知这俩不可能联盟,可如果为了害死皇帝,为了共同的绝对利益,一切都讲得通了。 况且,此次林氏出京,最了解动态行踪的是摄政王呐。 解救下林七许的是谢儇的暗卫,而谢儇在众人眼中是摄政王妃的亲妹妹。 林其琛心底的黑暗念头不禁一次地闪过,要是能一次性做掉摄政王和裴家就好了,姐姐获得自由和解脱,不必在王府辛苦地生活。当然,不免担心摄政王府的倾落是否会间接害死姐姐,或者姐姐心里有什么旁的想法。 “为什么只考虑我呢?摄政王谋反,要是他察觉到始作俑者是你我,怎会不把我们拖下水?毕竟如你所说,最后你我独善其身,不察觉是根本不可能的。”俗话说,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哪有一分不亏的好买卖。 林七许又笑了。 只是这次的话更苍白。 “你怎么不想着杀了王妃呢?如果她死,借你的东风,凭我的手段,即便争不到这位子,也断然可以震慑坐上这位子的其他人。不是吗?”她过得苦,归根到底,是三个人的问题。 王爷,王妃和她。 要么她死,要么王爷死,要么王妃死。 其琛一直以来考虑的都是干掉王爷。 林其琛被姐姐的胆大包天有点镇住了,挠着头皮,一时间呐呐无言。林七许淡笑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弟弟,心底的悲凉一阵阵地漫开。 弟弟是有多喜欢谢儇啊。 连谢俪都爱屋及乌地连带了。 否则还有什么理由让他对谢俪颇为顾忌呢,即便谢俪无辜,可王爷好像也挺无辜的,只有她最该死,不是吗? “我别的不多说了,其琛你相信我,有一天我会让你心想事成的。” “还有就是,王府和王爷,都挺对得起我的,他们都没有辜负我,要说最贱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你以后不要搞错对象了,我如今在王府煎熬,都是我自己做的孽。” 万千众生,谁又不是苦苦煎熬。 林七许,你要坚强些。 他们可以,你凭什么娇气。 “其琛,舒窈的回信到了吗?” 林其琛还被姐姐的那番话惊得六神无主,连分辨都不知从何说起,由着姐姐将世间最脏的几个字往自个儿身上泼,泼得肆无忌惮,毫不留情。 “姐姐,你大可不必。”明知姐姐对摄政王没有情根深种,可听着姐姐如此作践自己,林其琛为自己的笨嘴拙舌深感愧疚。 林七许继续微笑道:“其琛,你也要好好看着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像我一样。” “还有今年九月,王府大约要进新人。” “喔喔。”林其琛现在脑子一团浆糊,还顾得上王府新进的新人?御林军倒是新进了批毛头小子,各个光溜溜的很。 林七许也不甚在意:“你若回京,帮我把那暗卫叫来。当初我叫他留下,他倒是欢天喜地地留下了,也不知王府现状如何了。” 林其琛看着仿若无事的姐姐,心下除了深深一叹再无他话。 只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君子一诺,言出必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9章 隐卫的人生期待 谢儇的暗卫与林七许的隐卫,基本是两种线路的最佳代表。 前者在于暗,不动声色地保护主人的安全,完成主人的任务,神不知鬼不觉。后者在于隐,这种隐要求他们是没有存在感的,林七许不比谢儇可以享受名正言顺的保护,毕竟隐卫来自月氏,并非大周人,一旦事迹败露,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自打上回假山,隐卫十三号与小萝莉——荣宪认识,人生轨迹慢吞吞地偏移了方向。 至少在隐这方面,他失败了。 荣宪可心心念念着这个识趣又神秘的好玩伴,懂得特别多(毕竟年长她许多),说的话特别好玩(发音不太标准),特别纵容她(珍惜难得的朋友)。 十三号一直提着心吊着胆,哪怕林七许明里暗里地告诫过他,可他终究禁不住荣宪笑眯眯的可爱模样,白白的,软软的,捧在手心里都怕摔着她了。 “有时,我会想,万一被王爷发现了怎么办?” 这是十三号唯一的担忧。 直到八号那天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顺带着买了蟹飨的蟹黄酥,他匆忙地收起角落里荣宪送给他的女孩儿玩意,神情颇有惊惶。 “你真是吓死人了!”十三号埋怨地瞥了眼八号。 八号的冰块脸更严重了,余光扫过那堆东西,心却莫名揪了一下。 “喏。” 十三号的狗鼻子灵得天理难容,欢天喜地地接过了八号特意排了一个时辰队伍的糕点,迫不及待地尝了口,嘴上还念念有词:“你倒是个清闲的,还有功夫去买这……” 后面是十三号被噎住的无声。 “急什么。”八号淡淡道。 “你今儿休息?”十三号颇为诧异,见八号没什么要紧的指示给他,只当他是良心发现过来瞧瞧他这悲催的老兄弟。 八号黑着脸,亏他挤在一堆臭烘烘的人群里,拼死拼活地给他买回来。这个没良心的玩意,脑子都不带长的。 “主子叫你回去护驾,林氏遇袭的消息你知道。”八号看着十三号那没皮没脸的吃相,叹气道,“主子也没饿着你,王府更是天天有拉出去喂猪的两罐泔水,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十三号狠狠白了他一眼,竟敢拿他与猪并论。 猪有他玉树临风呢? “知道了,午后就启程。” 蟹黄酥的香味绕梁三日,十三号吃得急切,渣子簌簌地往下掉,落得满地金黄。八号认命又习惯性地替他收拾残局,嘴上一言不发。 “王府近日在修缮屋子,就沉香榭的边上,叫什么阁来着。九月份又有新人要进来,王妃正赶着收拾呢,听说还是太后亲自指的。”十三号最爱听这些家长里短的墙脚,时不时地躲在角落里听。 八号对于这些有的没的素来不关心。 他更加用心地捡着碎!屑! 作为共患难的弟兄,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十三号天天住在老鼠蟑螂横行的屋子里,那么断绝根源是最重要的。 让那些愚蠢的动物都奔向厨房。 “八号,你说我们还能回月氏吗?”蟹黄酥虽然好吃,但解决不了一切。即便月氏不算十三号真正的故乡,可对于八号而言,是货真价实的故土。 果见八号略有迟疑,不复往昔淡漠。 “谁知道呢。” “嗯,其实也不打紧,大周也不错,比起月氏漫天风沙,大周的环境温和多了。况且,你还有我呢,咱俩总归是个依靠。”十三号心性疏阔,不比八号内心闷骚,多愁善感,遂大大咧咧地安慰着。 八号深深看了眼十三号,点了点头。 正当他欲推门出去,王府却突然活络了起来,仿佛一盆冷水猛然烧开的沸腾。八号悄悄地出去听了几句,领会到了中心思想后便折返回来。 “怎么了?”蟹黄酥只剩两块,孤零零地躺在油纸里,十三号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吃食上,半分没挪向别处。 八号道:“似乎是谁临盆了。” “喔,不用管她,是个丫头生孩子呢。” “干脆等她生下来你再去给你主子请安,顺便汇报下王府近况。”八号替十三号想得格外周全。 十三号却迷迷糊糊地应了:“知道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我,那么多年的情报工作不是白干的,王府这点子破事我拎得清。” 即便汇报错了,以林氏的性子,也不会怎么待他。 八号看十三号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简直心底发愁。他莫名地想起十三号上个月与他闲聊时说起的某个丫鬟,也是有孕在身的。 “你上次与我说,王妃打算把一个丫鬟生的孩子给你主子养?”八号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十三号终于将脑袋从好吃的蟹黄酥中抬了起来,嘴角还残留着渣子,模样傻乎乎的,看着倒很质朴可爱。 他呆呆道:“是喔。” 八号却板起了脸:“这可是你主子,我心倒操得比你多。” 十三号以往以狡黠灵敏著称,功成出师后,做事素来令人摸不着头脑。好在八号性子偏冷,不介意身外之事,故此俩人才合作愉快。 “辛苦你了,小八哥。”十三号笑眯眯道。 八号是绝对不会喜欢这种与一只鸟相提并论的称呼的。 “快滚去看看,万一生个男孩,那才有趣呢。”看多了内宅倾轧,八号渐渐明白男孩与女孩是不一样的,比如皇宫里头的皇子与公主。 十三号小心翼翼地收起吃食,那副爱如珍宝的模样直看得八号眼睛发直。 这家伙连自个儿的刀剑都不会如此爱惜。 偏生……一心落在了吃上。 “王妃不蠢,既然愿意让林氏抚养,九成是个闺女。”十三号非常稀罕女孩子,要是主子能养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他就不用天天跑去哄那位金尊玉贵的小荣宪了,还得提防着哪天被王爷给剁了。 “你倒开心。” 八号凉飕飕地一笑。 “我是开心呐。”十三号露着一排大白牙,看着天真无邪,不解世事。 当然,只是看着而已。他们这种人,从有意识起便失去了自我,后来常年游走在黑暗的边缘,暗无天日地生活着,如同黑夜中龃龉前行的蛆虫,无人理会,无人关心,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好在,大周的天比月氏蓝多了。 八号又盯着十三号看了会,良久才微微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0章 庶女与庶子 好事素来成双。 至于好事的定义,大家各不相同,难以统一。 八号听到的有关生孩子的事,并不仅仅是燕笑的孩子,而是皇宫里的贵人发动了,偏偏一直盯着这胎的太医在王府给王妃诊脉,正巧燕笑发动了,这才惊动地王府人仰马翻。 十三号慢腾腾地走出王府时,燕笑平安诞下一女,王爷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 等八号与十三号吃了顿五两银子的山珍海味后,城门口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正准备分道扬镳,各侍其主后,一个消息轰然在京城炸开了。 皇长子降生了! 既小皇帝后皇宫里诞生的第一个男婴! 可惜,是庶出的。 这句话同样在林七许心里默默重复,庶长子与燕笑的孩子同一天降生,也不知道让她说什么好。 “皇后怕是难做了。好在过几天,皇后也该生了。” 这场嫡庶长幼的较量很快就会落幕了。 娴妃膝下有了庶长子,皇帝的第一个儿子。要是皇后一举得男,生下嫡长子,那才是真好玩,本来就势均力敌的两位,日后更加水火不容了。 自然,若皇后生下女孩,也不会和娴妃和平共处的。 这两位,是注定的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孩子归我养,你听谁说的?”十三号的性子确实与多数侍卫不大一样,不过林七许之前没接触过隐卫,总以为这个群体有些特殊,故此对十三号比较宽容。 十三号中规中矩地道:“王府里都这么说。” 林七许:“……” 好,隐卫也不是天天盯着王府各个主子的动向的,不知道情有可原。 十三号不是傻的,看得出来主子不大高兴,立刻道:“属下看八号更加擅长此事,本来属下接到指令就预备过来,还是他提醒属下关注下燕笑姑娘孩子的情况。” “所以呢?”林七许好奇地瞅着十三号。 十三号舔舔嘴唇,道:“可以换一下。” 显然八号心思细腻,更适合做这些鬼祟之事。 “那就看不到荣宪了喔?” 林七许轻巧地笑道,若有所思地看着十三号。 十三号显然没想到主子的脑回路同样奇特,一时间被堵得呐呐无言。林七许则摆摆手:“下去,好好休息。要是八号愿意和你对调,我没有异议。” 擅长这些阴秽之事,不代表会喜欢。 大多数人反而更向往光明与纯粹,比如十三号这种性子的。 其琛的宅子里可相对干净多了,没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 田庄的午后压着一场可以预见的暴雨,十三号没压进这场雨真是走了运道,等隐卫退下,外头开始下雨,倾盆如注,洋洋洒洒。林七许顺着窗檐望去,除了摇摆不定的稻杆芦苇,再看不见其他。 “起风了,主子您披一件。”燕竹贴心地取来衣衫。 “都听见了?”林七许淡淡道。 燕竹道:“是的。从长远来看,养一个孩子是有好处的。”况且漫漫时日,主子如今还有着王爷的爱怜,等将来恩宠不再又无子女,如何打发寂寥长日。 “女孩,也很好,贴心又乖巧。”梨花在旁绣着手绢,低低道。 林七许点点头,突然发问:“你在家里行几?” 梨花蓦然抬头,显然没料到主子会注意到她,一天没说过几句话的她如数家珍,慢慢道:“一个哥哥,我是老二,下头再一个弟弟和妹妹。” “两男两女,倒是很好的样子。”好字成双,且头胎是男孩,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梨花静静道:“奴婢也这样觉得,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后来家里头艰难,哥哥要说媳妇,这才把奴婢给卖了。” 估计着等弟弟娶亲,妹妹也可以卖了。 穷人家的逻辑,倒是简单又粗暴。 “十五了?” “是的。”梨花规矩地答着。 虽说桃梨两花都是从王妃院子里过来的,不过手脚麻利,做事本分,看来被调教地不错,算是便宜她了,白捡了两个好用的丫头。 “主子好关心梨花喔。”桃花比较活泼,话也多,一下子酸溜溜起来。 对于这种玩笑话语,林七许不比燕竹严厉,对小丫鬟的‘吃醋’比较温和。“你们觉得我养一个女孩好吗?” 桃梨愣住了,才谨慎道:“仅管燕笑姐姐失了宠,但毕竟那孩子是王爷的骨肉。” “是呀,养着没什么坏处。” 认真算来,连吴姬膝下都养着庶长子,可见孩子对王府女人的吸引力,林七许不愿意养,多的是姬妾愿意养。 燕竹这时轻轻道:“要奴婢看来,主子您是很适合养育孩子的。”林七许并不介意男女,她真正介意的是,不要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跟着她,真的有什么好么。 她的性子,哪里适合养育孩子了。 不祸害了就是老天开眼。 还没等林七许纠结完孩子的领养问题,次日传来了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不过林七许听完神色淡淡地,不像其他人般大惊小怪。 皇后生下了嫡长子。 其琛早与她提起过,皇后这胎多半是皇子。 况且这又不是她的喜事,皇后生了孩子,开心的是皇帝与裴家,难受的是昨日飘飘欲然的娴妃。 “皇帝有了嫡子,想必更有底气了。” 摄政王的称呼,大抵在年前就会改了。 同一日,摄政王的家书姗姗来迟,火漆早被雨水弄湿,信封拿在手上,就是黏糊糊的一堆纸张,手感真不算好。 剪子精准地剖开信封,取出一张糊了的信笺。 燕竹早眼明手快地点上烛火,林七许慢慢在书案前坐下,就着飘忽的烛火读起这封没什么价值和含量的书信来。 可不知为什么,收到书信的那刻,心底慢慢有了点温暖。 即便是几句格式化的问好,即便是不甚在意的他人代笔,到底是不一样的。 “见信安。那日消息传回府上,本王甚是心忧,好在化险为夷,王府一切安好,燕笑产下一女,沉香榭事事如旧,身体安否?来日得空,必来探之。” 林七许识得摄政王的笔迹,她细细看了番,唇角终溢出一丝笑意。 字虽不多,但不难看出里面的点滴真情,她奢求的不多,一点点也够体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1章 回信的思虑 晚间落定,她披着微湿的头发,静静倚在榻上。 燕竹在旁静静地研磨,为她铺开信纸,洁白的宣纸在烛光的渲染下格外令人浮想联翩。回信说简单也简单,按着王爷写的格式,写一封差不多的就成。 不过林七许今儿兴致好,这会儿正琢磨着写什么呢。 生活琐事?太鸡毛蒜皮的王爷不爱看。 谈谈燕笑与新生的女儿?恐怕王爷根本没放在心上,何必去触霉头。 至于别庄的猫腻,林七许不由地眼神一凝。 其琛已经上报给皇帝了,想来不出数日就会有人去接手别庄,顺带解决那些守护别庄的走狗。 梨花无声地握着把精巧的簪花篦子给她梳头发,从头梳到尾,手法颇为熟练。 “主子愿意养燕笑姑娘的孩子吗?” 仅管母女分离,但燕笑在王府生活了那么多年,应当很明白子以母贵的道理,养在通房丫环下的,和养在侧妃名下的,完全是两个概念。 林七许却点出一个事实:“论起来,我的身份不算尊贵。” 燕笑有本事让王妃去养才是正道呢。 不过王妃如今有这么个得宠又聪慧的荣宪,傻了才去养别人的闺女呢。 “可主子是最适合的了。”燕竹同样说了这句话。 林七许抚了抚含着湿热水汽的鬓发,沉默不语,慢慢挪向案边,轻巧地执起狼毫,只是落笔还是颇有犹疑。 “王爷,近来事端频发,好在上苍庇佑,一一化险为夷。妾身心里倍感荣幸,在此贺喜您喜得一女,有关前日遇袭一事,容妾身详细道来……” 林七许姣好的侧脸在烛火的辉映下柔和温暖,大抵因为洗过澡的缘故,显得分外白嫩水润,燕竹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心下感叹,怪不得王爷有时特别喜爱主子。 “小心风干。” 絮絮叨叨地,一个不小心就写了一张纸。 林七许无奈地抬起头,微微揉了揉酸疼的肩窝,见燕竹要上来揉捏便摆手道:“去书橱里拿个牛皮信封来。” 燕竹见她如此认真地写这封给王爷的回信,为主子的开窍感到欣喜,忙笑逐颜开地去了。 “难得看主子如此上心呢。” 林七许淡淡看了眼燕竹,笑道:“你倒是开心。” 燕竹又抿着嘴笑:“主子写了什么呀?” 这都第三张了。 “有些事情,既然说了开头,就要有始有终。省得王爷被我写的东西误导了,务必条理清晰。”第二张纸是林氏用来整合思路的,并没有真正的动笔。 别庄的来龙去脉其实有点复杂,最好能当面说清。 不过摄政王日程繁忙,此处又离京城较远,可叫她车马劳顿地回去一趟,林七许才不愿意呢。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才享受到的悠闲,这一回去可不就没了,所谓宽进严出,林七许也不想多事,天天来来去去的。 信上写得还是笼统,不够细致化。 林七许细细看了一遍,又注释了几处,才装入信封。燕笑早取出浆糊小心地糊好,摸着鼓鼓囊囊的信封,笑嘻嘻地望着林七许。 “别笑了,时辰偏晚了,你也安歇。” “嗯,奴婢先伺候您就寝。” 次日信已发出,林七许便也不多考虑摄政王看见这封信的心情了。根据她的猜测,除了政治上的较量考虑,摄政王会更侧重林氏对他的信任感,说不定…… 燕竹将这封信交给小厮时,就嘿嘿笑道:“说不定王爷见到这封信就想起了主子,抽个空挡过来看您了。” 日子一天天地移过去,悠闲地令人发指。 林七许整日放任自己像一条没骨头的虫子,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倚在榻上,或者在结出青色小葡萄的藤萝架下荡着躺椅。生性活泼的桃花还撅着嘴抱怨:“还以为主子你会去田间里走走,或者去不远处的兴华寺拜拜菩萨。”没想到主子你真是坐得住,别说踏出院门,别房门都懒得迈出来。 燕竹对着桃花微微一笑:“桃花你可以出去玩啊。”在不当值的时候。 桃花委屈巴巴地道:“这边太荒凉了,走出去一公里都没个人影,我嫌无聊就走回来了。” “知道就好。这边本就不是什么繁华地段,出去碰上坏人怎么办。你来保住主子的安全吗?”燕竹嫌弃般地看了眼桃花的胳膊与腿脚。 桃花小声道:“坏人又不是天天出来作坏事。” 对于底下小丫鬟的顶嘴,燕竹不好在林七许面前太逞威风,肆无忌惮地教训小丫鬟。她用一种同仇敌忾的眼神向林氏求助。 不成想主子的眼神似乎失了神。 燕笑顺着林七许的目光看去,除了一面光秃秃的有一只壁虎爬着的墙面,再无他物。 桃花也注意到了主人的反常,与燕竹相视一笑,彼此都看见了彼此的无奈。 没办法,主子爱发呆。 总比爱挑剔强。 不过这回她俩想差了,林七许没有发呆,而是在悠远的回忆里只字片语的符号,意图使两者对的上号。 这附近的寺庙…… 她听来送菜的农妇说过,是出了名的进士庙。 林言轩与昔日还是世子的辅国公就是在京城外的一座寺庙相知相遇,按照林言轩赴京赶考的目的性来看,这座庙必然是兴华寺。 兴华寺…… 进士庙…… 兴华…… 这个字眼,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过。 大抵是年纪太小,所以太过模糊? 不不,以她的记忆和童年的不幸,理应不会忘记。毕竟,人都记苦日子记得更牢。 既然是很久远的时光,那么是不是与母亲有关呢?可是母亲是从武乡侯府出来的婢女,与兴华寺怎么都扯不上关系?母亲的亲人也寻到了根,远在千里之外的月氏,那么是什么印子让母亲说起了兴华呢? 既然这个词汇能在年幼的她的脑海里落下痕迹,可见是与她有关的。 而且,这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伴着母亲似有似无的眼泪,和面容上深沉哀恸的忧伤。 其实林七许的回忆里没有母亲的难过与泪水,可不知为什么,一联想到兴华二字,莫名地就会为母亲感到难过。 以至于脑海里能自动补出母亲痛哭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2章 兴华与武乡 回忆是抽象而模糊的,且那时林七许只是个稚童。 吃不饱饭、穿不了新衣、时不时地接受旁人厌恶目光的洗礼。她的童年本来就是灰蒙蒙的,会难过心痛并不奇怪。 是她太多虑了? 一定是她太敏感多思,听到兴华二个字都要感伤一番。用其琛的话说,你想那么多,总会碰到些不好的事,然后会不开心,姐姐你少想点会快乐很多的。 “兴华寺,就是那个出名的进士庙,举子们都会争相拜访的寺庙,对吗?”林七许突然发问,打破了满院的寂静无声。 午后时光,除了知了百无聊赖地叫唤着,不当值的下人早窝进屋子里纳凉小憩,桃花本来情绪高涨着,盼着出去玩,压制住了席卷而来的睡意,可方才主子的静默为瞌睡虫提供了绝佳的生存机会。 桃花极其不争气地被催眠了。 燕竹的奴才惯性使然,其实思想沉睡着,可身体依旧清醒。 以至于桃花趔趄了几步,险些磕在柱子上,而燕竹依然不动如山,恭候一旁。 “是的,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燕竹答道。 林七许笑道:“不就一个寺庙吗?要我说,比如去主考官的府邸前磕三个头才是正经呢。”现实都是残酷的,科举舞弊的无情丝毫不下于政治较量。 除了个别才学过硬的举子,其他水平半斤八两的,归根到底,拼的就是人脉与名声。 这种话身为下人是不好接的,燕竹很有水平地答道:“名声是早些年炒起来的,主子您也明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没去供奉落了榜岂不悔地不行。大家结伴而游,在庙里多识得些人,不是皆大欢喜吗?这座寺庙,原先听说是武乡侯府的产业,后来才让出去,写到了主持与几位常年修缮的缙绅名下。” 武乡侯府?! 林七许瞬间紧绷了神经。 母亲可不就是武乡侯府出来的婢女吗? “武乡侯府?”林七许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这时桃花也清醒地差不多了,不过她和燕竹不同,没注意到林七许的异常,快言快语道:“主子您不知道吗?武乡侯府曾经是与靖安侯府并肩的贵族之家,祖辈名兴华,儿孙孝顺故此兴建寺庙,以便后世铭记供奉。” 靖安侯府从开国以来,将才不断,恩宠隆重,难得的是一直忠君报国,无甚反心,一直是君臣相得里的榜样人物。 换句话说,是武将版的辅国公府。 不过辅国公府除了爵位上高靖安侯府一层,更重要的是人家文武兼修,祖辈既有累累军功,后世子孙又出过几代鸿儒,到了这朝显然是文官里的佼佼者。 “主子,怎么了?”王府与没落的武乡侯府交集不大,除了王妃还会在面上与女眷来往下,其余人素来是不太理会的。 “并不算很没落?武乡侯府的姻亲很强大,遍布朝野贵戚,不过是家中男丁无人在朝堂上任要职罢了。” 无实权的鼎盛侯府,在外人看来就是走下坡的。 事实上,似乎也是。 燕竹思索半晌,道:“这种外表显赫的人家,枝繁叶茂,子嗣众多,总会有些蛀虫作祟,拖累整个家族,要是没有扛得起如此重任的接班人,不出三代估计就差不多了。”一棵大树从根部开始慢慢腐烂,可外人看来总是生机勃勃、长势良好的。 哪怕是辉煌如辅国公府,底下也不免有些拖后腿的旁支偏系,不过是辅国公这支嫡系势大有本事,压制得住那些不安分的,维持住了根本,其他都好说。 林七许见过王妃的两个庶出姐妹,不得不讲,在嫡庶关系的处理上,谢家堪称标本模范。辅国公府的庶女大多嫁得不错,要么是前途光明、自身优越的庶子,要么是条件普通、家世不错的嫡次子,比起小门小户的庶女,幸福地特别显眼。 庶女教养地好,嫁得好,说出去同样是国公府的门面、当家主母的大方。 “庶女嫁得好同样是助力,既然养了,为何不养得好些。”这种话自然只有谢俪、或者谢俪的母亲李氏讲得出口。 一般人,哪里有这种思想,顶多利用庶女攀附权贵罢了。 谢家相比起来,不但表面功夫完善,思想境界也高多了。 “不是说过,辅国公与老武乡侯当年因为一个女人争执起来过?”燕竹瞅着林七许的脸色,不太确切的讲。 “一个女人?是谁?”林七许猛地被戳中了某处,浑身上下都敏感起来。 燕竹被主子的反应惊了惊,才道:“这奴才们哪里晓得,都是闲时听一些老嬷嬷说的旧黄历,有时酒喝多了,不免说起些以前的事,奴婢刚好听到也就记得了。”她又怕主子当真,继续道,“主子也莫太信以为真,很多时候以讹传讹,大家就图个乐子,纯粹当谈资罢了。” “可他俩的关系的确不好了?” 燕竹不假思索地点头。 林七许没有再说话。的确,小道消息的飞速流传除了人的八卦心作祟,很多时候也是茶余饭后大家的笑料与趣闻,生活那么无趣,总得找些好玩的乐子呀。 而底下人,最乐意见些贵人的风流趣事了。 管你是真是假,我们图个开心就好。 本着如此思想,很多传言传到后边,是绝对没法听的。 林七许自己就吃过这种流言的苦,不过她是自作自受罢了。 那么关系不好的原因…… “人与人之间相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主子您就是爱乱想。大家都长大了,思想变了,生活变了,官位地位都变了,哪能像从前一样称兄道弟呢,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生嘛。辅国公与老武乡侯算是从小的交情,可后来一个愈发风光,一个愈发没落,渐渐愈行愈远,不奇怪的。”燕竹颇有见解道。 顺便引来了桃花的附和:“对呀,奴婢小时候也有玩得好的伙伴,可现在她已经嫁人生子了,逢年过节时奴婢见到她,简直都认不出来。” 林七许却笑了笑,道:“等你生儿育女后,估计就认得出来了。” 这是在变相地笑话桃花呢。 燕竹无语地看了眼乐呵呵的桃花,不由感叹粗神经的人就是命好,哪像主子这般天天胡思乱想,生生折了自己的寿数。 “主子,如何对这些事上心了?”燕竹无意道。 林七许并不打算让燕竹知道自己的母亲与这些人事的过往纠缠,便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呗。” 世事万般巧,片刻门来敲。 院门被一双手轻轻推开,传来熟悉又温和的声音,瞬间转移林七许愁绪不已的注意力,只见摄政王一身便服,并有随从二三,负手站在门前,对她淡笑道:“好久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3章 小别胜新婚 林七许自抬入王府后,与摄政王可谓是朝夕相处,只要王爷愿意来,总得容易地见到林七许。王府总统那么点大,即便摄政王厌烦了林氏,若是林氏有心,也能装作偶遇,碰上摄政王,所以并不存在客观条件上的阻碍。 可林氏一旦出府,去了京郊处的别庄,那就不是抬个脚就能到的沉香榭了。 “妾身见过王爷。”林七许倒没注意自个儿的打扮太过家常随性,身旁的燕竹却对主子的打扮感到惋惜,早知王爷会来,就该穿得得体些,起码不要如此朴实无华……和尼姑庵里的姑子可以媲美了。 摄政王作为一只合格的雄性动物,第一眼注定停留在外表。 撇开那身不太顺眼的衣裙,林氏的神态脸色的确比王府时强得多,初夏的日头还称不上毒辣辣,可晒得久了照样显得面色红润,正巧落在摄政王眼里,就成了林氏气色丰润。 “你过得着实不错。” 这点令摄政王又是欣慰又是不是滋味。 王府的主人是他,林氏在里头过得不太如意岂不是他的失职吗?一放出来才多久,就生龙活虎了?这可不是打他的脸? 林七许何其敏锐,立刻笑盈盈道:“王爷咱们进屋说,外面日头大,妾身都被晒化了,还担心没在王府时肤白呢。” 故意把话题引到肤色上,果见摄政王的视线瞥了瞥她裸露肌肤的颜色。 同时发现了林七许的红润气色不过是太阳晒的而已。 “送走你的时候,本王还是挺犹豫的。”除了对林氏的不放心,不舍也有。摄政王自然地搂上了林氏圆润的肩头,又比了比彼此的腰身,浑然没发觉这般举动有多么暧昧,桃花跟在后头,羞得脸也红了。 摄政王依旧自顾自地,道:“还以为你胖了些呢,今儿瞅了瞅,你不会还瘦了?” 嘿,瘦了还了得。 估计明天就得启程回府。 林七许淡淡一笑,瞥了眼王爷,道:“你这想得太急了,妾身不过一介女流,胖瘦又不是自己裁定的。连您下属的工作都有期限规定,妾身哪能几天就换个身材呢。” 摄政王被林七许驳了脸,倒也不恼,只慢悠悠地喝着茶。 一路紧赶慢赶,是有些渴了。 “王府没这儿好?” 这个问的很突兀呢。 林七许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球,道:“各有各的好。” “什么时候回来?”王府里韩氏禁足,尤氏低调,除开王妃,竟没一个说得上话的可心人。而林氏与王妃,是很不一样的两个人。 摄政王对林氏,总有一股奇特的新鲜感。 林七许笑道:“王爷应该知道张氏要进府了?到时便不愁了。” 待张氏进府,王爷总归会更喜爱她些。 到底是个年轻可人的小姑娘呢。 “真是奇了怪了,今儿你和王妃同时说到了她。你俩可都瞧见过她本人了,本王可一无所知。”摄政王好笑地摊开手,神情颇为有趣。 林七许不为所动,道:“王爷若存心想见,太过容易。” 不过摄政王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白面书生,妻妾已然成群,此次有太妃的面子,左右王府不多一张口,养着便养着,对于张氏本人,摄政王基本无所谓。 顺眼的话多去几次,不合的话何必勉强自己。 “王府里都好?”林七许出于礼貌地问了句。 摄政王点头道:“王妃一向打理地很好。”这点可以说是摄政王最大的优点,对外他都非常维护王妃的名声和脸面,总会时常表明王妃的功劳与自己对妻子的肯定。 不但坐实了夫妻和睦的事实,而且树立了良好的形象。 双赢的人生。 “燕笑生了个女孩,妾身却一直听着传言说,王爷意图让妾身养,这是真的吗?”林七许懒得多思多虑,既然所有人都叫她少想,那么索性当面问清楚。 摄政王反应地倒快,同样应承下来:“本王确实有这个打算,可总得问下你的意见。” 强扭的瓜不甜。 林七许却失笑道:“妾身一再推拒,王爷不恼吗?” “所以,是不想养?”仿佛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摄政王不觉得多么生气,伸出手捏了捏林七许的脸蛋,平平淡淡道。 林七许轻轻摇头:“如果王爷坚持的话,妾身愿意接手。为了让王爷安心,省得成天为妾身打算,恨不得把所有人生的孩子都养在妾身这儿。” 膝下有了个养女,等于是个上佳的挡箭牌。 她就有充分的理由拒绝韩氏的一子一女,那才是要命的存在呢。 摄政王脑子灵活,不是笨的,立刻想到了林七许的话中之意。 “行,等你回府,就让燕笑把女儿抱给你养。”摄政王对她俩全然没有一丝在乎,毫不犹豫地转送给了林氏。他反而对韩氏及其子女更忧心忡忡:“你对韩氏的孩子,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王妃内心避之不及,表面掩饰地再好,也是不太肯的。 况且嫡子身体瘦弱,王爷也不太情愿再给正院添个麻烦。 “非要在府内挑个合格的人选,妾身确实当仁不让。幸好,王爷还算疼我,没把这孩子给我养。”林七许把话说得格外直白,最后一句简直让摄政王一下子沉了脸。 还好,后面还有台阶给摄政王下。 “宫里还有太妃,太妃虽心性淡漠,可对亲孙子总不会有歹心,至少是盼着他好的。宫里嬷嬷奶娘一堆,太妃稍微盯梢着点就好,王爷为何不考虑把孩子送进宫给太妃解解闷呢?”至于女孩儿,王爷既不太重视,那么像庶长子般随意选个姬妾就是。 提起庶长子,林七许稍有犹疑。 “出宫前我去拜访过太妃,听路过的宫人说起,大公子倒经常出入宫闱。王爷知道吗?”林七许问道。 摄政王可有可无地点头:“王府里没什么人陪他,进宫也好。” 是的,王府里的妾室子女进出,要先汇报王妃。而以王妃与王爷的沟通程度来看,估计王爷对后院的情况同样了如指掌。 “嗯,大公子其实也需要您的关心,您空下来莫太冷落了他。”小小年纪就尝尽辛酸苦楚,大公子万一是个记仇又长本事的,将来怕是不得好呢。 摄政王对曾经期盼过的这个儿子不可谓是没有感情,奈何母亲太造孽,害得王妃的宝贝儿子从娘胎出来就遭了罪,加上庶长子的要命身份,或许离他远点才是真正地爱护他。 林七许看清楚这一层,倒没流露出别的神情,只是多少有些感慨。 她是庶长女,王爷是庶长子。 对于同样庶出的大公子是什么心情呢? 那些嫡出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4章 四方打听(上) 要问摄政王来这边干什么。 林七许可以总结出非常妥善的一句话:闲来无事踩踩点,嘘寒问暖显关心。即便如此,她在内心里依旧感谢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摄政王,以至于晚膳比平常用得多了些。 “你且安心住着,王府上采买的人会不定时地过来一趟,若有什么要紧事,打发人过来送信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谢儇的庄子物件皆有,布置得也差强人意,林七许没什么好挑剔的,自然微笑点头。 摄政王披上外裳,见日头过了最凶猛的时刻,便悠悠闲闲地启程了。 “下回得空,本王再来瞧你。” 此处离京城有一段路程,且位置偏远,林七许格外理解地道:“王爷无妨的,妾身会好好疗养身体的。” 养好了也会乖乖回去的。 目送王府一行人渐行渐远,林七许不难感到燕竹的惋惜之意,按照底下奴才们的想法,要是能留下王爷歇一宿再好不过了。 不过现下,林七许也没什么伺候他的心情。 联想到兴华寺与武乡侯府,她的脸缓缓地沉了下来。 生母与妹妹的死亡可以说是林七许心头上最疼的一根刺,碰不碰都疼得一塌糊涂,稍微想想就溃不成军。 对于冷漠的父亲,林七许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生母曾做错过什么,或者以非常不光彩的手段进了府,如同赵氏说的那般,导致被林言轩厌弃多年,连带着她们俩姐妹同样得不到好脸色。 可生母温软的笑、细柔的声音,像是魔咒般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若无真凭实据,她宁愿相信生父才是那个冷血至极的禽兽。 可有时望着林言轩对弟弟的真情实感,林七许会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泪流满面。 不管对父亲多么失望,心底底的一点期待都不曾消灭过。 “你们下去,我一个人待会儿。”林七许佯装坐在书案前,执着一卷发黄的书籍,神情淡淡道。 底下人都习惯了主子的独处,纷纷轻手轻脚地退下。 林七许呆呆做了半晌,方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到窗沿边,“哗啦”一声推开窗,唤道:“十三号。” 一道黑影悠悠地降落。 看来,近来的日子十三号也过得很是舒适。 闲逛在山清水秀的郊外,行事不比王府般拘束,风景好,心情好,连伙食都改善了。 十三号敛起松散惯了的心情,努力沉声道:“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林七许也不拖泥带水,道:“兴华寺,为何不再是武乡侯府的产业?以及老武乡侯与辅国公交恶的缘由?” “是的。” “有关武乡侯府、兴华寺、辅国公府和林言轩的一切,但凡不符合逻辑常理的,皆汇报于我。为了让你查起来更方便,我可以明确地说,我想知道我母亲进府前的一切。”林七许没有什么避讳,神情冷肃地不复从前。 人死为大。 她的生母死了那么多年,可怜她这个做女儿的连自己怎么来到世上的来龙去脉都不知道。林言轩待她冷漠地闻所未闻,她又要如何释怀?她落到如今的境地,进退两难,又该去怨谁?或许,生母才是最大的突破口。 “是姜氏吗?”十三号斟酌稍许后,问道。 “是的。” 十三号大概查惯了这些阴私之事,从怀中掏出一本小本子簌簌记下,林七许俯视下去只见这支笔很与众不同,写出来的字蓝蓝的,还小巧玲珑,有个盖帽,揣在兜里别提多方便了。 不待她张嘴问,十三号理智地问她:“主子知道您母亲曾经的丫鬟名,叫什么吗?” 生母死在她十岁之初,任凭林七许记忆如何卓越,但年幼的认知力欠缺,有些东西即便听到也不会往心里记去。 母亲没有说过她做奴婢的那会儿叫什么,父亲更不会叫母亲的名字,顶多喊一声姜氏,至于赵氏更是贱人贱人的喊来喊去……她又从哪儿知道母亲做丫鬟时的名字。 “我不知道。” 十三号懵圈了。 “那主子你能和我说说,您母亲大约是什么时候在武乡侯府做事的?” 林七许凭着年龄推算,估摸道:“二十二年前,一定在京都的。”否则,林言轩如何与母亲相遇,赵氏也说过,林言轩赴京赶考回来,就带了这么个女人回去。 “我今年七月满双十,按照时间推算,差不多是二十一到二十二年间。再早些,或者也有可能。” 十三号握笔的方式也很古怪,写字的速度却刷刷地飞快,字迹极小,笔画纤细。 她不由地问:“这笔……” 十三号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笑道:“过会儿我给主子送些来,闲时打发时间很好。” “被发现要紧吗?” 大家的眼睛都不瞎,握着这么个东西写字难免昭人耳目。 “不要紧,就说是您舅母送您的。”十三号爽朗一笑,又与林七许确认了好几遍,方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晚间,周遭皆静了下来,爽朗的初夏夜晚,繁星点点,明亮缀彩。 田间时不时地传来些小动物的叫唤声,林七许沐浴过后的身体格外慵懒,在躺椅上铺着柔软的绢花浴巾,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慢慢晃着,一边把玩着十三号‘孝敬’上来的笔。 名圆珠。 因笔尖里有一枚极为细小的珠子,方命此名。 燕竹也是看惯了奇异珍玩的丫鬟,平素很有见识,此时也问出了口:“主子,奴婢从前都未见过这样子的笔?” “我也是,写出来的字怎么能那么小?”桃花说话素性夸张,配上生动形象的声音,平白为静谧的夜添上了些声趣。 燕竹眯着眼睛细瞧,道:“偏生还十分清晰。” “是舅母送的,之前没空研究,现下得空了才拿出来。”林七许缓缓道,握着笔写着不流畅的字。 毕竟写惯了狼毫,突然改写硬笔,谁都适应不了。 “主子,您的生辰,王爷必定会来?” 林七许可有可无道:“我是决定不了的,一切皆看王爷心意。” “今儿才六月初几,你是想回府了?”林七许歪过头,瞥了眼颇有期盼之色的梨花,淡笑道,“其实不打紧,下回王府采买处的人过来,你可以跟着一起走,毕竟,沉香榭的人手太少了。” 在她预料之中,梨花头摇得堪比拨浪鼓,脸上委屈兮兮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5章 四方打听(下) 林七许心念一动,唤来在里边收拾木桶与水渍的婆子,俩婆子是从粗役杂活的外院调来的,林七许与她们接触不多,平常就干些丫鬟做不来,可也不方便让小厮做的事、 “多大了?” 一位骨架宽阔、皮肤粗糙的马脸婆子先应着:“三十五多了,赶明儿孙子就满周岁。”说着,她自顾自地笑嘻嘻,瞧着不太得体的模样。 另一位相比起来要心机深些,样子更干净周全,简单道:“三十出头。” 答得真巧妙。 林七许默默点评了一句。 “主子,左边的是周贵家的,右边的是王二喜。”燕竹的介绍同样点明左边的有人在王府做事,右边的不是守了寡就是未嫁之身。可林七许观她行为举止,加上王府规矩,不可能没嫁过人。 “你俩都是家生子?” 如出一辙地,周贵家的最积极,连脑子都不带转的,回话道:“老婆子不是。” 燕竹看着几乎想笑,王府满打满算,从建起来也不满十年,何来的家生子。主子想问的怕是你们是不是一直生活在京城,还是从外地拖家带口来的。 另一位王二喜,二十来岁拖着一儿二女守了寡,索性婆家还待见,辛苦地拉扯大了,可总过得磕磕绊绊,不太妥善。大儿子娶了媳妇,又生了俩孙子,女儿还未嫁,家里捉襟见肘的,处处要钱,生活如此艰辛,王二喜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 她想得就多些,仔细些,回话很是有趣。 “奴才的丈夫一直在京城里的木匠铺做活,后来来王府做事,只是不幸去得早。”回话半句没说自个儿的,王二喜是个明白的,王府里根本没家生子这一说。她一把年纪的,怎么可能是呢。 林七许为这王婆子的变通感到欣喜,使了个眼色给燕竹。 燕竹即刻会意,取出几吊钱打发走了周贵家的,可怜那婆子还美滋滋的,当是主子要责罚王婆子事情做得不好。 错过了一个表现的机会。 林七许的想法也很粗暴,十三号人力有限,有些事怕不容易打听,可京城豪门仆役间的消息灵通度,不是平常人可以想象的。 王婆子的级别虽然不够‘高级’,好在肯动脑子。花点心思,还是挺有希望的,不似那周贵家的,不把主子卖了就谢天谢地,怪不得一把年纪又丈夫子女俱在,却还是个做粗活的婆子。 “你是哪人啊?” 王二喜这回老实道:“从洛阳那边过来的,我那早去的男人从人贩子里买了我,便在京城住下了。” “武乡侯府,知道吗?” 林七许淡淡道。 燕竹在旁听得眉心曲拢,依稀她记得下午主子听到武乡侯府就变了脸色。 这是要去打听了? 林七许不敢随便说起辅国公府,到底王府还有个要命的辅国公府嫡长女,无血海深仇的前提下,林七许真不打算和她明着干。 王二喜守寡多年,看尽各种脸色,尝尽辛酸苦辣。寻常连和主子说句话都是妄想的她今儿突然有了机会,即便是她青春不再,本以为就这样做牛做马地过一世,没成想人到中年,居然还有转机。 她点头道:“知道的。” 虽听过些事,可其实不熟。 “我看着你不像个没城府的。我呢,是叫你去打听件事,二十多年前,武乡侯府为什么把兴华寺让出去了?两者之间关系如何?”与辅国公府的牵连,林七许不打算说出来。 到底,那么多下人竖着耳朵听呢。 王婆子一时三刻摸不准上头的意,但还是沉稳地应下:“知道了。” “这事情很重要,你要是能拿回确切的消息给我,直接升等。”林七许毫不客气地将事成后的待遇道出。 升等听着是一般,可实际好处远远多着呢。 重中之重是,以后攀上了主子,儿女的前程就不愁,各种机遇的大门都会敞开。 王二喜内心给自己鼓了鼓劲,掩饰住澎湃的激动,道:“奴婢明早就先去兴华寺转一圈。”她被卖来京城数十年,不曾出过很远的地方,现在的别庄算是她离得最远的了,兴华寺一向只闻其名,不曾踏进去过。 “嗯,你下去。燕竹,你送送她。” 林七许不欲多说什么,做事总得出点成绩来,才有后续的一切。 前头说的再多,都是无用的。 燕竹心领神会地从房中取了个绣工精湛的香囊,王婆子一边畏缩地跟着,一边余光溜了眼,心里欢喜地直发烫,光这香囊拿出去卖,就够家中三个月的花销呢。 燕竹行事自有气度,即便有些看不上王二喜的眼皮子浅,依旧和气地笑道:“王婆子,这里边是十两碎银,明儿你去趟兴华寺,然后叫辆驴车回城,有了消息再过来。”至于没有消息,这些钱就是变相的遣散费了。 林七许真的算是很大方了。 王二喜听得懂燕竹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时间接过的香囊有点令她不知所措。 府内活计虽重,可待遇不错。她是最下等的粗使婆子,尚且有白米饭吃,衣裙分四季各有一套,每月发下来的几钱月例能存下来,没有多余的开销。因此,她没法孝敬上头的管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下头苦苦挣扎。 几钱银子虽然不多,可积年累月也是好大一笔钱,加上王府时不时地有喜事,发双倍月例和吃食是常有的事。且她在王府做事,地皮无赖的不会找上她家的门。 万一丢了这份活计……她一没靠山,二没本事,林侧妃说撵她,没人会收留她的。 王婆子的内心一下子冰火两重天,思想斗争激烈、两边你来我往。 可燕竹不会给她那么多的功夫考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就往主屋里走了。 月色疏影,枝叶随风摇摆,落下一地的斑驳,拢在一个无依无靠、负重累累的下等婆子身上。王二喜捧着这袋香囊,不停地簌簌发抖,最后不争气地掉下泪来。 多少年了,生活如轮轴般辘辘地滚过去,压下一地的艰辛与委屈。 守着儿子长大,可成人后的儿子不争气,虽不败家可进项不及开销,小的嗷嗷待哺,媳妇上个月又有了,懂事的女儿们因为家贫,生生错过了韶华,蹉跎到了双十年纪,几乎要留成了老姑娘…她的背已驼,腰发酸,腿脚开始不好使唤了,可这一家的重担却日渐发沉,要命地压在她身上…… 王二喜有时真想一觉呼呼地睡过去,睡去所有烦恼,去地下找那死鬼,问问他为何要留她一个人在世上苦苦挣扎。 燕竹在廊下盯了半晌,目送王婆子日渐佝偻的身影踱步离去。 她转身踏入了屋子,去服侍林七许就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6章 用人之道 说起对主子的敬佩,燕竹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全的。难能可贵的是,主子虽有手段,可心肠不坏,有时柔软还感性,待人接物都很和气。比起王妃的恩威并施、主母风范,林七许显然要冷淡些,可冷淡并不妨碍主子对下人们的温和。 今儿一事,看着很简单,派个人去打听下武乡侯府与兴华寺的关联。 派谁呢? 燕竹?桃梨?这是最不明智,一来阅历有限,打听不到上一辈的事,二来她们算是林七许身边比较打眼的几位,容易引人注目。 林七许一直在王府里没有培植自己的势力,除了树大招风外,更是没有精力和时间,贸贸然地收买人心,做得不好是很落人口舌的。 离开王府,少了重重监视,做起事来会方便的多。 主子没选那位根基稳固、家人得力的周贵家的,除了本身没啥心眼外,就是生活太过安逸,没有拼命的动力,不懂得珍惜机会。 “主子,那王婆子激动地都哭了,奴婢看她已经走了。” 林七许换上素色寝衣,又摸了摸微湿的发梢,用手轻轻一抿。她淡笑道:“这种人,应该是最不甘心的。” “王二喜,我听管事的几位嬷嬷说起过,做事是稳妥的,不过为人有些……逢年过节的,很多事情是礼数,旁人都做了,偏生她不干,管事难免多想想,对她渐渐会有隔阂。日后有了好的去处,也不会拉拔她。”燕竹不避讳这些奴才们的小九九,大方地讲道。 “是呢,即便抬举了,有些人也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会做人,在哪都会被人嫌弃的。”林七许云淡风轻地笑道。 燕竹复又叹气,道:“不过迫于生计而已。毕竟不是每个孝敬了管事的人就能立刻得到丰厚的回报的,月例打了水漂,家中捉襟见肘,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这样的人不是等来了我的机会吗?” 林七许慢慢坐至梳妆台前,由燕竹手握牛骨篦子给她梳发,燕竹从抽屉中摸出一只秀气的银镀蓝珐琅钵,钵体画工精美,色彩淡雅,用细腻的笔触勾勒了花开富贵的牡丹图,钵中盛着香气四溢的发膏,清香扑鼻。 林七许稍稍把玩了会,慢条斯理道:“少用些。” 她一向不爱刚洗净的头发油腻腻的,左右不见什么要客,不必精致到一丝不苟。 燕竹笑道:“好的,主子的头发很不错,若不是这发膏难得,奴婢也不会特意从库房拿来。” “从府中拿来的?”林七许稍有奇怪。 映象中,燕竹对抹发油这件事不太热衷,自个儿发丝上也是不抹的。 燕竹继续笑盈盈道:“是的,这精致的玩意儿,好像是张府那边送来的。奴才跟着您进宫那会,与张府跟随的下人说了会子话,发现竟然是老乡。” “你老乡哪的?”原来是给人代话来了。 “安庆那里,偏得很,穷山僻壤的,这才把奴婢欢喜坏了。”燕竹继续用心地给她搓揉着头发。林七许静静听着燕笑讲,“奴婢还算命好的,至少一家人在一起,虽然颠沛流离辛苦些,好在没吃过什么大苦头。” 林七许接话道:“你这老乡,说了什么?” “她说,今年内大抵就会跟着进府了。要奴婢多关照她呢。”燕竹微笑道。 林七许听得懂她的含义,燕竹关照老乡,她自然要关照张氏了。 “那小姑娘水灵灵的,却要进府来受磋磨。凡是她能放宽心,大抵会过得不错,看看尤侧妃就知道了,安分地守着俩闺女,王府总不会短了她什么。”善待妾室子女,王妃最重视这般的名声了。 燕竹附和道:“可前提她得生下一儿半女。” 否则年华过去,被抛到脑后是迟早的事。 “她自己不找死,总会有些恩宠的。身体康健的话,何愁生不下孩子。”张氏身材颇为圆润,是个好生养的,陈氏都不担心,林七许更加不会。 “终究要看缘分。”燕竹第一万次为主子叹息。 哪怕是一个女儿,也是亲骨肉呐。 林七许困意渐犯,她问道:“府里可有什么不打眼的人可以用?”这类人其实不多,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王二喜一样暗无天日地做牛做马的。 燕竹抿了抿唇,犹豫道:“回府后,奴婢去瞧瞧,现下一时半会,想不起什么来。”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燕竹咬了咬下唇,似是难以启齿的模样。 可这般作态,势必会引起更多的注意,逼得林七许不得不问一句:“怎么了?” 燕笑与燕字辈的丫鬟关系不错,听说王府有了女主人后,王妃索性招了一批苗头优秀的女孩子,十三四岁上下,由资历深的老嬷嬷好生调教,一律以燕命名,后来慢慢地教了出来,各个都堪当重任,分去了各院各办事处做大丫鬟。 不得不说,像王妃这般大户人家出来的正妻,身边那些人精样的嬷嬷,各个都是好手,总有拿得出手的地方。 “当时除了秦嬷嬷,还有位辅国公府当差的老嬷嬷,秦嬷嬷唱红脸,她就唱白脸,我们一众小丫鬟,刚进府什么都不懂,后来经过重重考核,才分去了别处当差。我虽然是那批的,可做得不如燕芸、燕许她们出色,故而只是个三等末流。”燕竹是这般说的,后来她升了二等,直到林氏进府,由王妃升作管事大丫鬟,主管沉香榭。 燕竹咬着唇,才小声道:“奴婢一直没敢说,其实奴婢确实还有个姐姐。可惜我们都是罪臣之后,因为情况复杂,后来我和姐姐被不同的人买走了……” “罪臣?”林七许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燕竹默然点头,露出几分凄楚与迷惘:“是的,在奴婢年幼的时候。大抵也是没什么感情,一直活得很麻木,看着主子您为您的母亲和弟弟奔前忙后,掏心掏肺时,奴婢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有时想起那位姐姐。” 夜色已深,不当值的奴婢们已呼呼大睡,除了主屋还透出些许光亮外,耳房都黑漆漆的,林七许凝视着深色动容的燕竹,不由得感叹,每个人在世上都有各自的煎熬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7章 前尘过往 林七许不是多么不近人情的主子。 那位姐姐……从亲妹妹的嘴里说出来,听着有点遥远了。 燕竹既提了开头,总得让她诉诉这些年的苦楚与牵念。林七许示意她坐下,温和道:“你姐姐大你几岁来着?” “大了五岁呢,若还活着,大抵也嫁人生子了。” 可茫茫人海,她姐姐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好人家,即便入了腌攒地儿,燕竹也不嫌,只求姐姐平安无虞。 “你可听到过什么消息?” 没头没脑地,说不定连长什么模样都忘了,如何寻去。 燕竹不会空手无凭地来求,她努力屏住打转的泪水,絮絮道:“其实像我们这般罪臣之后,成年女子皆贬为官妓,奴婢与姐姐年岁不足又体量瘦弱,宫中掖庭没要咱俩,只能拉去教坊司,碰巧王妃差使着嬷嬷来挑人,奴婢便被挑走了。” “你姐姐呢?” 犯官家眷,多是充实掖庭、罚没为奴。姿色优越者会被送去调教,作为官妓、歌伎供人玩赏取悦。燕竹平素倒是不太声张,林七许是今儿才知她竟是罪臣之后。 燕竹神色很是凄苦,道:“本来奴婢求了那位采买的嬷嬷,将姐姐与我一道买去,可……可姐姐她已非完璧之身,我都没来得及与她见最后一面,被西南大营的人带走了——” 带走了。 这三个字可想而知,含着多少的绝望与悲痛。 西南大营,那是军营呐。 按大周例律,死罪重者,妻子皆以补兵。即妻女充作营妓,往往下场惨淡。 “我也不知姐姐,怎会…”莫名其妙地失了清白,那时她还埋怨过姐姐,连累得她一段时间都被旁人看不起,推搡欺辱。后来她逐渐长大明理,才懂得当年姐姐为了保护她,牺牲了多少,打落牙齿和血吞只为了妹妹的周全。 林七许连叹气都觉得多余,世事如此苍白,安慰的话皆是徒劳。 “西北大营?” “是的,后来奴婢又多方打探过,说是跟着当年为副统帅的冯大人那些人马去的。”燕竹话语凄徨,轻叹道,“也是主子今日提起武乡侯府,奴婢被勾起了往事,难免伤怀一番。” “冯大人?是武乡侯的……?” “是现任武乡侯的堂弟,是老武乡侯弟弟的长子。现任兵部尚书。” 林七许眉心狠狠一跳,又问:“那你姐姐的名字可还在册上?” 即便是军营带走的罪臣家眷,一般都会登记在册,而且不会只带走了她姐姐一人,总会留下些名册文书之类的。 “这个奴婢不清楚……典籍名册,都是保管在兵部的。姐姐她应该不会在正式的造册上,奴婢很多次都会想,或许她早就不堪折磨,死在了去西北的漫漫长路上,或许西北局势混乱,她有幸趁乱逃走,颠沛流离地活着。”可不论哪种,午夜梦回想起来,都是钝钝的疼痛。 “奴婢只想知道,姐姐的近况。能做点什么就更好了。今儿奴婢见主子要打听武乡侯府的事,奴婢愿意尽微薄之力,只求来日姐姐能远离那水深火热。” 燕竹说着就从小杌子上起来,敛起裙摆,恭敬地跪在地上,慎重地拜服下去。 林七许凝视她半晌,方首肯道:“你姐姐的事不难,营妓无足轻重,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只是看你都能打听到你姐姐被谁带走了,可见是有门路的。我也不多关心,左右我要的是一个结果。你求你姐姐平安无虞,我只想知道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 这世道上的女子,若无家族父母庇护,往往都过得格外艰难。 燕竹的姐姐如是,姜芃也如是。 谁又知道,发生过什么不堪的事呢?燕竹有她姐姐倾力相护,总算过得温饱有余,姐姐既爱妹心切,想来是个坚强果敢的女子,希望不管碰到什么,都能咬着牙活下去。 “你姐姐名唤什么?” “奴婢父亲是御史台的小吏,不过每日执笔对奏,当时御史台弹劾权贵,奈何对方势大,沦为上司的替罪羊,母亲不堪为妓,抹了脖子去找父亲,留下我与姐姐相依为命。”燕竹说起这些还算平静,可能是太过年幼,认知与感受不太敏锐,说到姐姐处才有所动容,道,“姐姐的乳名是颖姐儿,闺名唤青瑛,奴婢是青玲,倒冲撞了楚嫔的名讳。” 得罪权贵?被上司揪出去顶包? 林七许豁然抬眸,有点不可置信地望向安静跪在地上的燕竹,惊讶道:“那位权贵不会是武乡侯?” 父亲因弹劾武乡侯而死,姐姐被冯副统的赤字营带走,怪不得燕竹今儿特意来与自己说此事,敢情是…共同的敌人呐。 燕竹扬起姣好的面庞,宛如夜空上高高悬着的明月,通翠又莹莹冰冷。 她无声无息地一笑:“怎么能不是呢?” “御史台的上司又是谁呢?” 燕竹却沉默地摇头:“奴婢那会儿实在年幼,不太记得住。若是稍稍打听下,应该是打听地出来的,姐姐同我说的是,御史台左都御史,那会儿俩家还彼此走动,我姐姐还与他家的嫡次子订过亲……怎料他们如此狠的心。”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燕竹看着温文平淡,为人宽厚,林七许做梦都没想到竟也有这种无处可报、无路可走的血海深仇,那位御史台左都御史可以说比武乡侯还狠绝地多,送了他们一家人赴黄泉,逼得订过亲的青瑛沦落到军营为妓,人人唾弃。 “你这么多年,都不恨吗?” 林七许不可置信地问道。 谁料燕竹抬起通红的双眼,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痛苦无比地嘶哑道:“奴婢能有什么办法?只有好好活着,才有机会报仇。可是奴婢微薄之力,能保全住自个儿已是万幸,有生之年,奴婢也看得很开,报仇虽然重要,可是活着的人更重要。奴婢更想找回自己的亲姐姐,至于那位左都御史,将来有仇报仇,有冤抱冤,但凡他们活着,总有仇可报的。” 话毕,燕竹已经不堪重负地扑倒在地,垂着脑袋,呜呜的抽泣声闷在胸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悲凉,多年的迷惘与伤痛,积压在内心的深处近十年,今夜如洪水开闸般轰然涌出,激起滔天的满腔悲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8章 前路一片荆棘 人人都有各自的苦。 凡是没入王府为奴为婢的,谁又不是经历过一番生离死别的。从某种角度来说,燕竹这些年做得非常好,先是将一切埋在心底,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谦和恭顺,博得管事和主子的好感,等在王府慢慢站稳了脚跟,开始循序渐进地打听、试图找回流亡的亲姐姐。 就像燕竹说的,活人最重要,亲姐姐的平安是胜过复仇的。 哪怕是父母地下有知,想来不会怪罪她们姐妹俩。 墨色如织,三更已然悄悄到来。 燕竹也从怀中掏出手绢,慢慢拭干了满脸纵横的泪,心绪趋于平和。只是神情里的怨恨与不甘,再也无法抹去。 人都是这样的,仇恨的星星之火一旦被撩起,加以东风一吹,足够燎原。 “没有兄弟吗?” “嗯,旁支偏系的亲戚,哪怕是隔房的,奴婢都忘得差不多了。只余那么个姐姐,时不时地提醒奴婢,或许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活着。”大多时候,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会活得很无助,看着这满目疮痍的世上没有一个牵念她的人,偶尔难免万念俱灰。 有个姐姐来思念,来牵挂,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若还活着,宋青瑛应该二十一?” “二十二,姐姐的生日已经过了,她的生辰是六月初二。”燕竹失去亲姐姐时,年方七岁,多年不曾见到姐姐,还能将这些事记得如此之牢,可见内心之在意。 林七许琢磨片刻,道:“有些话我不说你也明白,那么多年过去,当年的痕迹大多都泯灭了,大抵查起来会格外辛苦。不过那桩案子发生时,御史台的左都御史,我让人去稍稍问一声就成了。” 御史台又不是今年才建起来的,任过左都御史的人十年前是谁,还是容易问到的。只是林言轩似乎现任左都御史……世事真是巧合。 世事不仅是巧合,简直是命中注定。 林七许听到那个名字时,人依旧恍恍惚惚的……她忍不住地又问了一句:“是谁?”小厮有点摸不清头脑,但回话脆生生的肯定:“是贾元康大人,是岭南平阳侯的远亲,现任山东道巡抚。” 贾元康? 林七许没头没脑地问:“是不是曾任过江南道的布政使?” 小厮竟微笑地点头:“是的。” 两个字瞬间击溃了林七许所有的心防,她猛然抱住头,毫无预兆地蹲下身来,嘴里发出极为压抑而古怪的嘶吼声,表情狰狞地令人不敢置信。 小厮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林侧妃,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呆住了,傻傻立在原地。 桃花这回长了心眼,立刻带着云从下去领赏了,顺便嘱咐他不要出去乱说。 屋内的人一时人仰马翻的,纷纷不知所措,燕竹同样蹲下身来去扶林七许,口中不乏关怀与急切:“主子,主子,您不要吓奴婢呢。” “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呀——”梨花不比燕竹还清楚着事,被主子的举止唬了一跳,愈发惴惴不安。 主子是来养伤的,怎么瞧着情况更加糟糕了。 “主子,主子。”燕竹拼命地想把林氏扶起来。 不承想往日看着轻飘飘的林七许,竟也如此沉,燕竹使了吃奶的劲头,尚且没能架的动她,顾忌上下尊卑,她也不敢胡来。 最初的歇斯底里过后,屋里轻柔的熏香浮动着,一丝一缕地沁入每个人的心脾,素来熏香皆有宁神静心之效,林七许也非心浮气躁之人,她慢吞吞地就着燕竹的手摇摇欲坠地站起来,砰地一下落在了椅子上。 即便临近圣夏,椅上也铺着一层松软舒适的椅垫,不至于让林七许摔疼了屁股。 她的喘气分外沉重,呼哧呼哧地像铁匠烧铁时卖命拉的鼓风箱,听得俩丫鬟心惊胆战,疑惑不由得写在了脸上。 “这是怎么了?”梨花在问燕竹。 燕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大概是触动了一些以前的事。”主子才进王府多久,以往都住在江淮,估摸着这位贾大人在江淮任职时,与主子产生过一些交集。 当然,这交集应该不大愉快。 “喔。” 林七许好容易平复下心情,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神情一派萎靡,软绵绵地缩在椅子上,往事如潮水般像她涌来,一阵阵地,汹涌而不留余地。 贾元康——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奈何出身优越,自身又有才干,自二榜进士得中后,仕途可谓顺风顺水,基本没经历过大起大伏、虎落平阳的日子。除了家中一应妻妾丫鬟,最丧尽天良的癖好就是,喜爱年幼的女孩子。 “贾元康……燕竹,你还有映象吗?”大抵是被这消息惊得失魂落魄,林七许浑然没发现梨花还满头雾水地在旁边思索着。 燕竹立马道:“梨花你先下去。” 梨花一向老实听话,不多嘴什么,朝着林氏福了福身就下去了。 燕竹绕到椅背后,轻柔地为林氏敲背,用最温和的声音回话,生怕哪里又刺激到了主子:“应该是他,贾三公子便是与我姐姐定亲的那位。”燕竹清晰记得,与姐姐定亲的公子行三。 “方才是我失态了。”林七许用手抚额,显然十分疲倦。 “这里好歹不是王府,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是下人碎嘴,不过等回府还要数月多余,约莫都该忘光了。 林七许可有可无地嗯了声,气若游虚。 燕竹见主子情况不好,颇是心疼道:“您身体本就不太好,这情绪大起大落的,奴婢怕您受不住,不如去床上躺会。” 的确,林七许的精神方才被狠狠撞了一下,现在都还迷迷糊糊的,妹妹的死是她最深处的疤痕,又后知后觉地痛起来,钝钝的,半点没有释怀的可能。 “扶我去榻上歇会。” “好。” 榻上一应软被靠枕俱全,全然是一张临时性的小床。燕竹尽心地服侍林氏躺下,又捧来一杯七分烫的清茶来润喉。 “辛苦你了。”林七许未入府时,即便生病吃药都一贯自己来的,一是身边的丫鬟多是赵氏指使的,对林七许不加害算是不错了。二是,有些丫鬟自己都不晓事,没有经验,没有老成的嬷嬷教着,还没林七许会伺候人,林七许如何指望得上她们。 燕竹心术端正,细致周全,服侍起她来也花心思,林七许对她颇多感谢。 “都是本分罢了。”燕竹又从柜子里取出香料,握着小银勺一点点地添着,林七许顺着望去,见香炉‘呲’地一声升起一道袅袅娜娜的白烟,屋内的香气又浓郁了几分。 燕竹笑道:“这香可还行?” “没关系。”林七许对这些素来不挑,反正以母亲传授给她的技艺,足以应付寻常的香料手段了。 林七许眉心一动,淡笑道:“这香,也不会是张府送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9章 需要时机的复仇 “不是。”燕竹否认道,小心地密封好香料,阖上柜门走过来,“是王妃那边赏来的,尤侧妃也常年熏此香,功效不错。” “尤氏她,在王府过得很是潇洒。”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生孩子。 燕竹嗤笑道:“潇洒什么,不过是避世怕事,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谁得势依附谁,势均力敌就两不得罪。若是生下个儿子,真算是妾室里的头一份,且功德圆满了。”尤氏出身可以说,比林七许不如的多,就这般靠着小意奉承与卖弄姿色,平安无虞地坐稳了侧妃的位子,底下不知多少妾室丫鬟眼红呢。 毕竟,生得比尤氏妙的人大有人在,可不见得有尤氏的福气。 “世事都这样,总得残缺一些。尤氏的生母没了,她对尤家彻底没了念想,更加不会在意其他的事,安安心心养孩子。”韩氏时不时地给母家求些恩宠,颇为重视朝局,吴姬等其他妃妾,因为底气不足,很难像尤氏一般与娘家一刀两断,不再往来。 燕竹语气平淡,轻轻一哂:“可惜王爷最喜欢的还是荣宪郡主。到底是嫡出的女儿家,比尤氏的两个女儿要大气多了。” “由女观母而已。”林七许抿了口茶,淡淡道。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尽力用最柔和的语调来说,可口吻中仍止不住地发颤,不是兴奋与喜悦,而是不共戴天的恨意。她道:“贾元康,与我亲妹妹的死,脱不了干系。” 林七许没忍心如实道出,那样的事发生在一个八岁的女孩身上,她又要如何向他人启齿,平白扰了妹妹的灵魂不得安宁。 “主子的双胞胎妹妹?”燕竹记性甚好,对主子的情况颇是清楚。 “是的,不过她生得要好看很多。” 林七许的语气极为温柔,带着数不尽的遗憾与宝贵。不像寻常人家的亲姐妹,总要争长短比高下。 她与妹妹是全然不同的俩人,母亲有时搂着她们俩,笑着感叹,都是一起生的,你俩倒是不像。那笑,都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深长。 林七许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突地沉思起来。 “太可惜了,奴婢还想见一见呢。”燕竹努力不往悲伤的方向说去。 林七许良久才道:“有画像的,她就好像春日盛开的迎春花,明媚可人,娇娇艳艳的,看着就让人欢喜。不过她绣花不好,识字不行,整日乐呵呵地玩着笑着,我以往总嫌她笨。”后来,连嫌弃的对象都没有了。 母亲与妹妹的离世,令林七许的生活变得索然无味。 剩下的最后亲人——其琛多数时候总在外求学游历,跟着林言轩到处拜访,结交同辈,为将来铺路。不过那么多心血与努力,还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心思,最终都被她轻轻巧巧地败坏了。 曾经亲密的父子俩……终成陌路。 其琛他也很孤独呢。 “燕竹,我不但会杀了贾元康,我还要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林七许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格外绵长清晰,久久回荡在燕竹的耳里,不曾散去。 “武乡侯的事,我会查到底。我的母亲,我的妹妹,她们的死都要有人来偿的。” 林七许摸着自己的脸,眼神发直,神情诡异。 燕竹心下感慨,非常感谢林七许的决心。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们已经是同盟了,基本一致的利益目标,共同的仇人。 “怎么了?” 燕竹见林氏还在出神,脸上残留着一分诡秘的表情,颇是不安。 “没什么,就觉得世事不会总如我所想,不会每一样都坏到骨子里。”林七许整顿好脸部表情,麻木而古怪道。 “不会,有时命运还是会眷顾的。” 主仆俩人的对话终于收尾,燕竹正预备着扶林七许躺下小憩会,外头却突然热闹起来,院子里少年响亮又欢腾的声音,一下子点亮了满屋子的光辉,连林七许略有苍白的脸都亮了亮。 不等林七许掀开被褥下榻,林其琛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 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但所有人都明白姐弟俩的亲密无间,那些虚礼都是浮云。 还穿着侍卫衣饰的少年,额头布着细密的汗珠,衣服下摆脏兮兮地,可见是当值结束,就紧赶慢赶地骑马来了,日头临近午时,已经是毒辣辣的了。 “林公子,请用茶。”燕竹的神情同样开朗起来,笑意盈盈地给他斟了杯茶。 林其琛二话不说地接过来,咕噜噜地一饮而尽,又笑嘻嘻地递还给燕竹,示意还要一杯。茶水都是六七分烫的,一口气喝了也无妨。 林七许则淡笑地招手道:“过来,让姐姐看看你。” 不得不说,林其琛过来的时间点堪称巧妙,正是林七许最脆弱最需要亲人的时刻,能看见朝气蓬勃的亲弟弟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实在是太好了。 林其琛欢快地应了声,像只活泼的小狗般蹿了过去。他自进屋就见姐姐半卧半躺地倚在榻上,这才什么时辰,午膳都还未用呢,身体竟差成这般了吗? 心疼之余他只能让姐姐开怀高兴,没让内心的关怀与忧愁浮在脸上。 “姐姐,今儿感觉如何?” 外头是艳阳高照天,林七许却还盖着秋日用的褥子,林其琛摸在上头估计都嫌热。 “你可别误会了,姐姐最近身体不错,这只是意外呐。”姐弟俩总想在彼此面前留下最好的映象,省得互相担心挂念。 林其琛摆明了不相信,却没有追究下去。 “姐姐,我买了京城最好吃的烤鸭,午膳晚膳我可都要赖在这边吃。”林其琛别提多贴心了,知道姐姐平时无事可做,顶多练字弹琴、偶尔研习下医术,难得他来一趟,能让姐姐开怀的事,他都会竭尽全力。 就这点,燕竹都不得不为林氏感到欣慰。 一般人家的男孩子即便孝顺懂事,可做到这份上的也难得。 到底是和姐姐亲,有着说不完的话,主子又宠,轻易不会训话。感情随着时间,随着慢慢长大,只会愈发沉淀发酵,更加懂得珍惜家人。 “嗯,姐姐这边的饭菜不说多可口,但总归是热的,菜都很新鲜,附近的农家天天送,听说早晨还送了些鱼虾来。”林七许摸着弟弟削瘦的下颚,叹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当差忙起来哪有吃饭的功夫,即便有,伙房断不可能给你一直热着菜,八成是凉的,菜色也是旁人吃剩下的,能有多好。”好在,米饭管够菜差点,也算了。 她继续唠叨着:“宅子里更别说了,你时常在宫里留宿当值,家都不回。久而久之,估计连宅子里的厨房都不开灶了,随便去外头买些熟食吃吃,我说的可对?” “对对对,姐姐说的都对。”这些事情,林其琛无法开脱,索性大方地认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0章 闲来时光 林其琛的月俸总统才多少,算上姐姐贴补给他的,顿顿在家生火做饭,买菜下锅,开销不算便宜。姐姐在王府生存不易,他没帮过姐姐就算了,哪好意思常拿姐姐的体己。 他对此难以启齿,哈哈一笑地糊弄过去了。 “皇宫伙食还过得去?” 林七许不免担忧着看着弟弟。 林其琛闷头吃着饭,含糊道:“还成的,吃得饱。” 至于吃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了。 “你慢慢吃,没料到你会来,所幸备下的午膳鱼肉不少,你运气不错,前几日附近的农庄可没送来这些荤菜。”林七许望着大口吃饭的弟弟,心里颇是满足。 做姐姐的对弟弟能有什么奢求,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就成。 午膳时光夹杂着细碎的温声软语,藏尽无限关怀。等菜肴被洗劫一空,林其琛抚着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顺带哼了个饱嗝。 “林公子胃口真不错。以往主子用膳,哪里吃得光呢。” 桃花笑呵呵地来收拾饭桌,语气含着些许调侃。 林其琛在姐姐面前素来乖顺,对着姐姐的丫鬟们和颜悦色的,笑眯眯地道:“我和姐姐是不一样的,要是条件允许,必定时常来蹭吃蹭喝。”王府里终究不方便,侧妃的弟弟老是来打秋风,传出去多么难听。 桃花见好就收,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后埋头擦拭着黄花梨木餐桌,不到片刻功夫,屋内便一片干净,燕竹眼明手快地换了一盏熏香,竭力不与食物的味道混成一股怪味。 “东厢房收拾出来了吗?”林七许瞅着弟弟的脸庞,没遗漏掉他方才努力憋住的哈欠,慢条斯理地问着。 燕竹即刻回应:“都铺好被褥了。” “嗯,其琛,你去东厢房歇会。当值辛苦姐姐不说什么,你又紧赶慢赶地来陪我用膳,想来身心疲倦,去睡会。天大的事也等你醒来再说。”其琛不是单纯地来探望生病的姐姐,除了蛊毒一事,他还有旁的要事需要与姐姐说道。 这些事,非一时三刻说得清。 吃饱喝足,环境适宜,林其琛的确有了点困意。 又被姐姐催促着去歇息,他顺其自然地应了。林七许看他慢悠悠地晃出了屋门,背影不乏渐渐拖沓的步伐与精神,饶是铁打的人儿,整日奔波又三餐不均,稍有松懈,便是疲态尽显。 人都不能太逼着自个儿。 “奴婢看林公子很需要休息。”燕竹向来忧主子所忧,顺嘴道。 “又有什么办法。”皇帝的器重是恩宠,也是机遇。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世道人吃人,要想活得有骨气,总得拿出些真本事。 而不管多有本事的人,不付出些血汗,又哪能让人看见。 燕竹婉转道:“主子,要奴婢说,若林公子有个贴心的人照顾着,时常如您般殷殷关切着,起码每次回家都会是个温暖的念想。”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很多时候是为了让一个男人更有责任感,更懂得何为担当,心里有个念想,总比如今回家冷冰冰,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的强。 变相地在劝林七许给她弟弟说房媳妇呢。 燕竹觉得很是蹊跷,尤其放在这对姐弟上。 明明弟弟前途有望,为人也十分优秀,看上他的闺秀千金至少有两手之数,缘何这俩人都避之如蛇蝎,唯恐沾染上呢? 若说不合眼缘,连面都未见过,何来的缘分之说。 若说嫌家世太高,那略微次一等的好姑娘,同样不少。 若说怕拖累人家姑娘,这就更荒唐了。 世上那么多负心薄幸的男儿,不照样有大把的姑娘求着嫁嘛,林其琛品行端方,为人热忱,模样又生得俊朗,要燕竹说没哪个年轻的小姑娘会瞧不上的。 “这个,和你大抵是说不通的。” 林七许不欲多费口舌。 有些事情,外人看来莫名其妙。可他俩却心知肚明。 弟弟不愿将就,归根到底还没放下谢儇,心里隐隐憋着股劲儿,分外不甘心。 而她,同样不想弟弟心愿落空,由于自己婚姻失败,愈发希望弟弟能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对弟弟的求不得表示默许。 还是不甘心。 “或许,再过一阵。其琛都不到十七,这个年纪未说亲的儿郎还是不少的。” 林七许之所以默认弟弟的执念,也是因为弟弟终究还年轻气盛。 强压着他娶妻生子,即便其琛为了她安心努力做了,可哪天出了什么事,其琛一定会心有怨念的,也许不敢对着她诉说,那么其他人就倒霉了。 何必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林七许神情闲适,拨弄着衣袖上鎏金的盘扣,一粒粒地慢慢解开。燕竹见主子有小憩的意思,没再缠着林其琛的婚事不放,从衣橱中取出寝衣,伺候着林七许更衣了。 午后的知了叫得格外带劲,吵得人心烦意乱,林七许自问最静心不过,可今儿翻来覆去一阵还是睡不熟,索性阖着眼打起瞌睡来,心里头盘算着些事。 贾元康的事,弟弟究竟知道多少了呢? 那天其琛匆匆归家,被赵氏罚跪祠堂,她为防弟弟逆反,开罪赵氏,故意避开了妹妹惨死的真相,要求弟弟以前途为重,争取一击必中,拿下春闱,天街夸官。 昨日才铺上的凉席,侧着躺依旧感受得到丝丝凉意浸入脾肺,林七许伸手扯过堆放在一册的天蚕丝被,抚着被面上细密的针脚纹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迷迷糊糊间,过了大半个中午,院落多了些响动。 林其琛已经精神百倍地醒了,收拾好了衣裳,便在四处溜着瞧,少年人的精神气,爽朗又明快,为素来低沉安静的别庄添了无数生机。 “姐姐,醒了吗?”林七许听着门外的窃窃私语,不由得觉得好笑。 她这傻弟弟以为自己的嗓门很小吗?落在静谧的里屋中,和打雷一样噼里啪啦的,她索性扬声:“进来,我醒了。” 等林七许简单地挽了个髻鬟,换上最家常的便服下榻时,映入眼帘的是弟弟一脸知错的表情,看得她哭笑不得。 “你做这副样子干吗?” 两旁的丫鬟同样面带微笑,手上麻利地挽起雾紫色的暗纹莲花帷幔,内室照进初夏的阳光,瞬间明朗开阔起来。 “肯定是我吵醒了你。” 林七许扑哧一笑:“其琛你当差后,别的没什么,就是胡思乱想的水准更上一层楼了。” “哪里是我浑说的。姐姐打小浅眠,我的动静太闹腾了。”其琛说着便心里不是滋味,幼时的记忆,他不会比林七许记得少。 相反地,十岁即秀才的他,练就了一身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半点不输其姐。故而…… 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同样铭记于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1章 皇后是可以策反的 他的二姐活在他四岁之前,多数回忆不免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在长姐遗憾痛惜的神情里觅得些许痕迹。至于姨娘,多数时候见到姨娘都是在病榻前,那时的姜氏已然病入膏肓,大多时光是长姐在榻前侍奉,教导幼弟的重责也压在了她的身上,除了姨娘脸庞的大致轮廓,还有零丁映象,其余的,多是泯灭在时光的磋磨中了。 可姐姐……是真的忘不了。 其琛的生命里,素来只当林七许为独一无二的亲姐、世上仅有的亲人。 到底姨娘和二姐带给他的实在太少了。 少到……足以淡忘。 长姐却十来年念念不忘,甚至可以说一年恨得比一年深切。到底,二姐和姨娘死在姐姐最敏感最需要温暖的成长阶段里,林其琛无法感同身受,却愿意帮姐姐一同分担。 “小时候,我老害得姐姐睡不好午觉。”林其琛鼻音加重,眼神低垂,林七许一看就知道弟弟在心疼了。 男孩子幼时不免调皮捣蛋,其琛聪敏好动,姨娘体弱多病,无法时常陪伴他,更不能下床与他嬉戏玩耍,其琛就会缠着姐姐闹,若是姐姐不陪他玩闹,就一个劲儿地破坏,一个劲儿地恶搞…… 姐姐对于弟弟的天真无邪,还是非常宽纵。 没舍得教育,没舍得打骂,顶多在姨娘需要她照顾的时候,摆出些面无表情的模样来唬唬胡搅蛮缠的弟弟。 既要应付赵氏的刻薄,又得为姨娘的汤药费劲心思,丫鬟不得力的话,林七许陪床过很多个夜晚,只能偶尔在午休时,稍微小憩半晌。 而这么点点休养的功夫,亲弟弟都不肯留给她。 非得姐姐陪着他出去看隔墙外的鸭子戏水,还想去城里玩…… 其琛光是想想,心就酸溜溜的,难过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帮不上姐姐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地给人添麻烦,不懂得体谅姐姐的艰辛。 林七许盯着弟弟愧疚、心痛的情绪涌上脸庞,微微一叹,有些无可奈何:“其琛,人都要往前的,你莫再自责了。” 话虽轻巧,也有道理。可每次林七许身体孱弱,做弟弟的总是内疚。 少时落下的病根,日积月累地,难免摧毁一个人的健康。 “嗯。”林其琛很轻地嗯了一声,神情慢慢隐没下去,却变成了心底最坚强的信念与执着。沉默约莫一刻,他收拾好残余的情绪,正色说道:“那处囚禁姐姐的别庄和贼子,都拿下了。” 林七许眼睛微微一亮,示意其琛继续讲下去。 林其琛早想好了如何与姐姐交代,眼神同样亮了许多,神采奕奕地飞扬着,一五一十地说:“伏诛的贼子只捉住两个活口,好在渭世子寻了刑部执刑多年的老狱卒,一番苦功费尽,一个被狱卒失手折磨死了,另一个却开了口。大多实情都更我们猜得差不多,蛊源埋在别庄的地下酒窖中,用酒香覆盖气味,周边的机关阵法重重保护着。皇帝知道真相时,我看着十分平静,可对着皇后新生的儿子,皇上是真喜欢,不知又是什么想法。” 太后的如意算盘里,一定有嫡长子的用途。 面对一个很有可能被太后扶上位、体内流着裴家血脉的正统嫡子,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多么地复杂,糟糕。 “那得看皇后了。” 皇后与太后隔了房,虽是同一祖宗,可到底没什么情分在。太后靠着辈分与积威,处处压制着本该母仪天下的皇后,使得一国之母在六宫并无实权,时时刻刻得恭敬着太后,多么憋屈又不甘。 “可皇后挺蠢的,皇帝即便有心扶持,估摸着也斗不过太后。”林其琛对皇后的做派略有质疑,毕竟皇后先前表现出来的气度与手腕,不足以真正的在后宫斗倒太后。 林七许诡秘一笑:“裴家不止太后一房,多的是人才辈出。皇后有了爱子,为母则刚,家人的鼓动与丈夫的温存,怎么会输给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呢?” “策反裴家内斗?” “是的。” “之前摄政王好像试过。”林其琛如实道来,最近他与这位不算姐夫的姐夫关系还行,至少坐在一起喝杯茶,探讨探讨怎么干掉太后,并且从这场洗盘里全身而退,保全住整个摄政王府。 林七许挑了挑眉,大抵有点意外弟弟竟然会和摄政王通气。 “有了儿子和没有儿子,想法是不一样的。就像摄政王,不是他和皇帝交好就能天下太平,继续过着被倚重,尊荣嘉盛的好日子的。底下人往往不会容忍主子退缩,摄政王后头是昔日跟着他的官员幕僚,盼着哪日摄政王荣登大位,他们能有个从龙之功啥的。摄政王想退容易,去皇帝跟前服软求情,至少保得住下半生的安逸。可那些下属,能有什么好。” “同理,皇后有了儿子,还怕没有人给她出谋划策吗?宫里的奴才都什么德行,其琛也见识不少了,最最会投机倒把了。” 林其琛对姐姐的这番话深表认同,不住地点头。 “不知哪回我进宫,无意在芭蕉丛后听来的闲言碎语,说是皇后被太后教训地哭了,咱们看着冷漠的皇帝,下了朝就忙去安慰皇后,挺着八个月的肚子,皇帝都留宿中宫了。”林七许眯着眼道。 林其琛扬眉一笑:“确有此事。皇后蠢笨却无知,有时很单纯,皇上近来说起正妻爱子的口吻,很像位慈父是真的。不过姐姐忘了,儿子不止有皇后的呢。” “是的。如你所说,皇帝偏爱嫡子,冷落了原先得宠的娴妃和庶长子,太后有机可趁,笼络了这对母子也是个烦心事。”皇帝对嫡子的喜爱,明显超乎了不少人的预料,原先恩宠稳稳压过皇后一头的娴妃,与新生的庶长子一起彻底败给了皇后嫡子。 可惜,那是皇后啊。 得宠是本分,况且人家还有一子。 于尊贵出身上,实在好娴妃太多。 “孙家…别人不敢说,孙大学士的忠心,简直可表天地日月。”林其琛夸大地形容了一番,神色可见愉悦。 娴妃可是以孙家的名义进的宫,没了孙家的支持,孤儿寡母俩个树大招风地生活在明枪暗箭的宫中,能有几时风光得意。 以往皇后被娴妃欺压地可怜兮兮地,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叫娴妃体验下待遇上的后妃差距,也足够娴妃痛苦了。 原先份例可比皇后的娴妃,一下子从云端掉了下去,还是在生了皇长子的前提下,估摸着娴妃要疯了。 可是林七许又为什么要同情娴妃。 娴妃坑她只嫌不够落井下石,相反地,皇后还稍稍好些,心机没娴妃深重。 蠢,也有蠢的可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2章 孙谢二家 林七许略有不解道:“孙大学士,真的如此可信?” 只见弟弟确切地点头,口吻十分妥当:“且看皇帝的样子就是了。皇上心软不假,可疑心病不输任何人,孙大学士有娴妃产子,动机顺理成章地有了,可皇上对他的信心比辅国公还要足,你说奇怪不奇怪?上头都放了心,我再操心,没用呐。” 他摊开手,装作无奈地比了比,笑意盎然。 弟弟便是这点好,虽然有时思虑深重,好在心性乐观,舒朗鲜活,有些顾不到的事知道放手,不要深究。 不像她爱钻死胡同。 皇帝都不担心了,臣子操心个什么劲。 “辅国公?皇帝还疑他?首辅之位,可稳稳当当地,政事上皇上不听他的吗?”林七许不像弟弟般对朝政有切身体会,有些消息道听途说,或许是左右了她对人对事的看法。 弟弟作为她与外界沟通的最好桥梁,林七许一向问得多。 林其琛毫无犹豫地摇头:“天下毕竟是皇上的天下,江山社稷好,对皇上的统治百利而无一害。辅国公为国为民,精通政务民生,提出的见解和看法是值得年轻的君王学习的。这点毋庸置疑。至于有些方面嘛,姐姐可以仔细想想,辅国公府历经数百年而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呢。” 定然不是愚蠢的忠君爱国。 真正肝胆赤心、一片忠诚的臣子容易遭到小人暗算,因为他们自诩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屑做一些小气之举,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朝一日被哪个歹心的奸臣佞臣祸害了,连累家人子女一起遭罪,半分不稀奇。 林七许深谙此道,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从长远和家族利益看来,谢家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对于年幼的皇帝,他们全心尊重,尽责爱护,该教的政务与道理,皆悉心授予。做到这份上,若皇帝不争气,又怨得了谁。 “孙谢俩家,是不是关系不睦?”在林七许对京城豪门联姻精确的记忆里,孙家与辅国公府的嫡支本家中,不曾有什么直属的儿女亲家。至于那些旁门左道的远亲,七大姑八大姨的,任谁都掺和着点对方的血缘。 林其琛思索片刻,否认道:“姐姐,孙谢政见不同是常事,孙大学士常常被老神在在的辅国公气得不行,我轮值那会,守在朝臣进出的东西侧门,还有离御书房最近的昭德门,时常看得见连连跳脚的孙学士,相比起来,辅国公就老谋深算多了。” 朝臣进出皇宫走的多是午门边的东华门与西华门,那处立着文武百官至此下马的石碑,穿过贞度门和昭德门后,步入上朝的太和殿。那俩位都是辅政大臣,时常聚在御书房里,为年幼的皇帝出谋划策,教导他如何分理政务,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都是寻常事。 “你的意思是,他们私交还不错?” “不不不,孙谢为人处世大不相同,加上孙大学士一直盯着女婿是摄政王的辅国公,凭谁天天被人当贼一样守着都不会高兴的。” “是啊,归根到底,这俩家不能走得近。走得近了,皇帝会不高兴的。” 道理都很浅显,没有皇帝会喜欢看见两个得用又动不得的臣子亲密无间,私交甚笃。不管为了什么,辅国公的处事原则都会提醒着他,远离那些辅政大臣,包括是女婿的摄政王。 林其琛默然许久,口吻略含有钦佩之色,道:“殊途同归。即便理念不合,立场不同,甚至政见屡有分歧,这都改变不了他们是真正在做实事的人。惺惺相惜,这种身居高位,却战战兢兢,为着江山社稷脚踏实地的人,太过稀少,每一个都值得尊重。” 世人为功名汲汲营营,寒窗苦读。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地想为天下做些事情呢,少数人饱含激情,拳拳心意,一旦投身官场,不是被洗去一身正气,同流合污;就是前途无望,于某个角落安静地养老,时而做些昧着良心的事,时而做些理直气壮的好事,自我安慰着,自我救赎着,庸碌过完一生。 一声傲骨,一生清正,何其煎熬。 “这两位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寻常官员哪来这种出身,这种见识,从小耳濡目染着,谆谆教诲着。其琛,你大可不必与他们相较。”林七许看穿弟弟眼中的向往和激情,不得不稍稍浇几滴冷水。 却不愿彻底泼一盆凉水,浇灭弟弟心里的火苗。 毕竟,这样的想法是好的,是正义而善良的。 如此一来,弟弟要想得偿所愿,娶一个助益颇多的妻子就更重要了。门第名声差了一层,即便君恩隆重,能力出色,可没有合适的人提携,终究会很难。 “姐姐,我有自知之明,会好好做好每一件事,脚踏实地地做点正经事。”林其琛淡淡道,眼里却闪动着无限的雄心与企图,他没有与姐姐说,没有些过硬的本事,哪怕谢儇有朝一日愿意嫁予他,他又何来的脸面上门提亲,获得谢家上下的认可。 男儿的凌云壮志,其琛都是有的。 被现实磨平棱角,可心的坚韧日益不屈。 前路不明,艰难险阻在黑夜里愈发危险重重,可林七许知道,弟弟是不会退缩的,既然放弃了林家少爷的包袱,势必要做出一番成就来顶天立地的。 林言轩还好端端得静坐御史台,其琛是多么想向父亲证明,没有林家没有你,那些功名哪怕统统还给你,我也依旧能走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如今,通天大道还没有,可羊肠小路已慢慢成形。 假以时日,林七许对弟弟永远充满信心与希望。 从母亲死去的那天起,她抱着弟弟,几乎将一生的光明都赌在了林其琛的身上。 万幸她教养地很好,弟弟从未辜负过她。 满心骄傲地望着弟弟坚毅的脸庞,林七许伸出手静静抚了抚其琛的脸部轮廓,笑得坚强又满是欣慰,直叫人心底发酸。 林七许端起凉了的茶抿了口含着,斟酌稍许后道:“昨儿,我的暗卫去打听母亲的过往。无意间听说,先帝当年留下的诏书不止一份。不过不知此话真假,也难以核实,说出来与你一道商讨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3章 姐弟推测(上) 这个是令林七许不曾料到的回复,一时三刻地查不出什么是正常的,多少年前的老黄历,十三号要真是几天就给她答复,估计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可十三号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同样使得久久无法言语。 十三号司空见惯地撇撇嘴:“皇帝都这样,疑心病重,想得多,做得也不少。一个明一个暗,玩得好手段呢。” “你知道圣旨写的什么?” 十三号满不在乎地摇头:“不知道,可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有什么难以推测的。” 皇帝临死前会发下的圣旨,最有可能牵连到什么呢? 那就是未来的江山社稷,大统皇位。 林七许无语白了眼十三号,光凭想象她还不会吗?论异想天开这种事,她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毕竟人都喜欢自己骗自己。 她本以为其琛会同样吃惊,可弟弟的关注点十分神奇。 “母亲的过往?” 显然在林其琛心中,生母比有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要紧多了。 林七许装作漫不经心,淡淡道:“是的,我近来遇上了事,不免想起了些过往。趁着在外头,让人去打听打听。” “我记得姐姐说过,母亲从前是武乡侯府的婢女?”林其琛的记忆明朗极了,可眼神却有些阴沉。 “是的。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细枝末节处值得深究。我就派人去打听了,你不要多花心思,多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林七许知弟弟秉性,对生母并无多大的牵念,看在她的面上,爱屋及乌罢了。 妹妹,更加在其琛的记忆里等于于零。 可对林七许自身而言,一母同胞、同手同脚的妹妹,是她世上最遗憾的伤心事。 林其琛缄默不言,显然是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辞。 的确,他平常忙绿非常,除了完全分内之事,还得琢磨皇帝交代下来的要紧差事,另外京中那帮狐朋狗友的来往与应酬,不管为了什么,都得去说笑吃喝。 查母亲的事,根本力不从心。 联想到去世多年的母亲,林其琛自然想到了二姐。他却不敢直接提,用一种隐晦的眼光瞄了林七许好几眼,不意图用嘴巴来说。 “你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感情好归好,可心灵相通太扯了。尤其是林七许没料到弟弟会闻到妹妹的事,一时要怔住了。 不等林其琛后悔问了此事,她就静静道:“贾元康,你知道他在哪儿任职吗?” 有些事不去碰,就任由它悄无声息地腐烂掉,最后化作体内的化肥,日积月累地,还能丰润下心灵的坚韧度。可一旦撕开了一个口子,便是溃堤的宣泄,毫无预兆可言。 林其琛的表情宛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比的僵硬中。 他清晰地响起了那日书院两位先生间的谈话。 一句一句地,烙铁般焚进他尚且善良的人生。 “那林其琛,文章做得不错,难得的是,为人很是活络。”这种人在官场吃得开,书院开着不单单是为了传道授业解惑,功名利禄才是学子与先生共同努力的目标。 另一位先生稍微迂腐些,道:“文章写得算是甲等,可条理逻辑,远没有其余几位同是优秀的学子写得好。整日不是吟诗作画的茶会,就是附庸风雅的所谓论道,心思都不放在学业上,能有什么成就。” “你呐——” “我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可见太过容易地得到太多,心就会浮。” 大抵是看不惯迂腐先生的口吻,那人微微一讽:“有何可挑剔的?十岁的秀才放眼三百年都不多见,那篇文章你我不是未瞧过,仅管稚嫩些,可逻辑文笔出自十岁幼童之手,一个秀才还是应当的。” 迂腐的先生被噎地有点无可奈何,却仍旧道:“那位主考官可不是卖林大人的脸面吗?听说,林大人年纪不大却能外放到两淮升迁盐道,也是贾大人的功劳。” 言下之意,是林其琛走了主考官的后门。 “那又如何,这种事你我见得少吗?即便是我俩,又有什么底气讽刺他人呢?活在家族的庇荫下,除非哪天你本身超过了家族,否则何来的自主与话语权。”这人继续絮絮道,话语中没有另一人浓浓的愤世妒俗,“那文章虽称不上锦绣珠玉,不过绝对值得同龄人好好拜读,叫他们瞧瞧自己写的狗屁东西。到底,林其琛才十四岁呢,是可造之材。”比绣花枕头烂稻草的官二代,强上百倍不止。 道理都是懂的,迂腐先生彻底对林其琛没了话。 他却冷笑地说起林言轩:“你恐怕不知道林其琛有姐姐?” “这我如何不知,去年过年归家,老太太还意图为我那侄儿娶林家长女为妻呢。”从这人的口吻中林其琛听不出他对姐姐的看法,只安静地立在石榴铺开的阴影里,由着微风徐徐吹拂。 迂腐人道:“你只知其中一位,不知另外一位。” 这人望着同僚颇为诡异的笑容,心下打了个突,问:“倘若我记得不差,林大人只有一子一女,且都是庶出,不是吗?” “现在是的,还有一位与长女同时生下来的二小姐,很早就没了。” 这人平淡地嗯了声,孩儿夭折再正常不过了。 迂腐人哼了一声,才不屑道:“你忘了那位贾大人在坊间有一些很不好的传闻?” 另一人耳目灵通,对这些达官贵人的私生活虽打听不多,可茶馆里总能听到些官员的风言流语,以及十分精准的小道消息。他同样听过贾大人的恶名在外,不过方才没紧着要想来。 一时间,这人无话可说。 迂腐人很享受这种把人噎地难以说话的感觉,得意洋洋地笑着。 “怎么说都是亲女儿,不至于?”这人叹着气,可显然是信了的。 “为了升官发财、前途无量,甭说一个闺女,便是再赔上妻儿,又有什么不值得的。妻妾可以再娶,子嗣可以再生,可错过了前途,就一去不复返了。” 官场上的黄金年岁,总统那些十来年。 林言轩处于官职升迁的重大关口,为了讨好贾元康,不得不说,确实背负了很重的道德感,可也仅仅只是背负了而已。 那句‘甭说一个闺女’的话,瞬间令角落里对父亲还怀有孺慕之情的少年,不知所措地难堪和愤怒,他捏紧了拳头,更加黏住了脚步,不肯迈动。 “不说那个短命的女儿。就看这个命数好的,拖到十八岁连亲都未说下,嫡母不是她亲娘,还情有可原。可父亲总归是亲的,这般迟迟耽误女儿的将来,是图什么呢。”迂腐人大概等不及另一人的附和或反驳,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所谓待价而沽,就是如此做派。哪会关心那户人家的公子品行与私生活。本来你家门风干净,长辈对她颇多好感,嫁进来难道不好吗?林大人就想等儿子及第后,给女儿说给更有助益的婆家,既能帮自己,还能提携儿子,一举两得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4章 姐弟推测(下) 另一人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有这般的想法是不过分的,多少人家卖女求荣换来荣华,舍得女儿去做妾,关键得看结果,皆大欢喜的算人家眼光精准,女儿本事。至于那些打了水漂的,只是咬着牙认下,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比泼出去的水还不如,儿子才是家族的主心骨。 “这也是寻常。”说来,他家看上林家长女,归根到底何尝不是看上人家的家世与父兄呢,前途光明的父亲,年少多才的弟弟。 迂腐人冷哼道:“走着瞧呗。我看林氏女迟早不是被那嫡母卖了,就是被亲爹卖了。” 那人见对方颇有怒色,不由好笑道:“好端端的说旁人的事,何苦与我置气来着,送女儿给贾大人糟蹋的人不是我呵。” 迂腐人的脾性原是如此,典型的书生意气,他只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可怜了无辜幼女了。” 这俩人皆为林其琛的授道恩师,为人品性虽非十全十美,可基本的操守品德值得相信,况且他们与林言轩无利害关系,无缘无故地抹黑并非大丈夫所为。 林其琛在心里已然相信了。 怪不得从前在父亲面前说起‘暴毙’的二姐,脸色原先淡雅的父亲会瞬间变得沉默,甚至拿陌生的眼光来打量他,仿佛他问了什么丧尽天良的问题。 怪不得姐姐对二姐的死讳莫如深,每次都拿轻飘飘的二个字打发走了他。 不想这两字的背后寓意,重如泰山。 他的腿脚仿佛被灌了沉重的铅胶,面无表情地踩在青石路的小道上,初秋的桂花香蔓延在干爽的空气中,迎来扑鼻的清香,他不禁想起了姐姐做给他的桂花糕。 那人的一句“我看林氏女迟早不是被那嫡母卖了,就是被亲爹卖了”神使鬼差地驱动了他的步伐向另一个方向疾走而去。 连交好的同窗向他招呼都无暇回应。 他的姐姐…… 他相依为命十余年的亲姐姐…… 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明理懂事,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像二姐一样,死在! 死在那种人的手上! 他心痛如绞,难过地飞奔在下书院的山道上,连摔破的伤口都浑然不顾,疯了一样地往家中跑。姐姐与嫡母不睦,连父亲都寡情寡性地加以利用,单独留姐姐在家中该有多么的艰难,前有狼后有虎,姐姐要怎么办呢? 不承想那次的归家,是他与姐姐最后的一面。 事后,他能在大街小巷、丫鬟仆妇的嘴中听到污秽的只言片语,每一个描绘姐姐的用词都令林其琛几欲崩溃,不仅如此,这个消息蔓延地极快,三天之内传遍了两淮。 他赶至苏州,再也见不到姐姐最后一面。 那艘载去他所有读书动力的船,已经徐徐北上,而姐姐一朝入府,日后见面都是奢望。 回忆如潮,冲刷出心灵的一片贫瘠。那段时日,是林七许受苦受难的悲惨岁月,何尝不是亲弟弟的煎熬与为难,即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依旧无法忍受父亲对姐姐的无情和置之不理。 生活永远像台上的戏,一出比一出精彩,欢笑泪水交织着。 贫瘠的土壤上即便播下完好种子,也很难开花结果。如今的现状就是,不论姐姐活得怎样风光,落在林其琛的心中,永远是一片苍白。 就像心灵的土壤,再也开不出娇艳的花 “二姐她……死得很惨,是吗?” 可想而知,两淮盐道的分量有多要紧,二姐便死得有多惨无人道。 官位能弥补女儿的死,可拿什么来补偿姐姐失去妹妹的痛苦? “我亲眼看见过,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我早不是林言轩的女儿了。”林七许神色隐忍又平淡,交错地浮现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协调。可她依旧道:“有些人虽然十恶不赦,可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在外是**掳掠的马贼,在家就是体贴关怀的好男人,林言轩对我们姐妹俩无情无义,可对你,的确是有真心的。” 不管是对子嗣的重视,还是父子间的宝贵亲情,起码是发自肺腑的。 “有时,我真希望他不要对我那么好。”每次姐姐都会及时地提醒他,父亲对他真的不错,不要因为对他人的不好而忽视了曾经的所有温暖。 可是,这个他人不是别人。 是他更为热爱的亲姐姐呀—— 若是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可以过去的。 落在姐姐的身上,无法释怀。 哪天同样的遭遇发生在长姐身上,林其琛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疯掉。 如果亲眼看见那一幕的人是他,怕是早就忍不住地冲上去了。 “我也很认真地想过,如果他对你不那么重视,我们大概会早死很多年,赵氏是容不下我的,更何况是你。林言轩时时带你在侧,赵氏顾忌许多,难以对你斩草除根。而你若活着,即便杀了我也没多大意义了。”林七许慢慢道,话语不乏理智的分析与冷漠的不屑,“你能这么早扬名在外,少年成才,你不会以为真的是上苍眷顾?” 很多事情,少了一点点的铺垫,就会截然不同。 林其琛若不是林言轩的儿子,断然无法做到现在的地步的。 林其琛的先生,不论文武,皆是两淮能请到的最好师资,平素接触的人事和权贵,足够他开阔阅历,胸怀广阔。若没有林言轩的门路和引见,怕是连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 “我都知道。”这般浅显的道理,以林其琛的思想深度,至少现在已经清楚认知到了。 “所以,先撇开林言轩,贾大人是一定得死的。”这才是重中之重,林七许是恨不得林言轩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可顾念到可怜的弟弟,先杀贾云康就是。 作践了她妹妹的人,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林七许无法想象,当年的秀姐儿该有多么的凄徨,多么的无助,任凭她哭喊求救,都不会有人来救她。死前妹妹知道是她的父亲卖了她吗? 既然接她去的人是借以林言轩的名义,想来妹妹在事态已然无法挽回的时候,应该一清二楚了。单纯与愚蠢,还是差得很多的。 作为一个一清二楚活在世上的人,林七许宁愿妹妹到死都不知道。 因为一个人如果不那么绝望,就还有期盼来生的信仰。 不要像她一样,明明今生还有许多事要做,心却垂垂老矣地枯竭。 失去的一切,尽全力弥补。 该讨回的公道,她会一分一毫地要回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5章 贾家龌龊 “岭南平阳侯,你知多少?” 贾元康的官道亨通,关键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听闻他曾是岭南的举子,奈何迟迟没有中第,方捐了个芝麻小官,在岭南的县城州府里慢慢熬着资历。后来借着东风一跃而起,不得不说,时运很重要。 这些大概情况,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 林七许问的自然是隐秘的。 林其琛良久才道:“听闻贾元康在京备考的几年中,与武乡侯走得颇近。昔日京中传过他俩间的风言流语,只是是很久之前的往事了。” 波澜不惊的心境仿佛被凶猛地投下了一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的起伏。 “又是武乡侯?” 林七许极为讶异,神情愈发凝重。 “是的。武乡侯当时可以说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世家贵戚,风头远远盖过了略小几岁的辅国公。” 林七许淡淡道:“我看是兴风作浪的本事,远胜人家。”辅国公看着就不像那种爱出分头的人,老谋深算的很。 “不管是什么,那时候确是风云人物。”林其琛知晓地远比深宅大院里的林七许要多,只是他不知哪些该说哪些最好保持沉默。他道,“有牵连是正常的,毕竟那时京中的人事没什么是和武乡侯府没关联的。便是如今,京中数得上号的人家,又有几家与武乡侯没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呢?” 事实而已。 “走得近,可以理解为好男风吗?” 俩男人间的蜚言流语,杀伤力可远超寻常的风流韵事。毕竟,好男色会影响子嗣,耽误娶妻生子。 林其琛总觉得这些会玷污了姐姐的耳朵,一直不太愿意吐露。不过姐姐既然问了,他没有隐瞒的道理,点头道:“是的。不少传言都说,大抵是这样,所以辅国公才疏远他的。”大户人家都要名声,辅国公既然少年得志,想来不愿被这些事情拖累了人生。 林七许被这番话引得插上了想象的小翅膀。 武乡侯好男风,那么可以理解为……与辅国公的亲密友谊,并不单纯,而是染了粉色泡泡的‘所谓友谊’。 “逻辑上挺说得通。可那位贾大人,听说身形有点不似常人。” 纵情声色的人,在身材与保养上往往都不太注意。 “年轻的时候,谁没风度翩翩过呢。”林其琛学着姐姐的语气,十足十地像。 林七许不由地笑了:“你这口气……” “都跟您学的。”林其琛学着姐姐笑。 这一角度看去,还真是亲姐弟。 “有时,我看着你,都觉得我们不像呢。你生得那么俊朗,你和二姐倒是真姐弟。”妹妹和其琛的模子都偏向明朗俊秀型的,实在与她不是同一款。 走出去,说不定会以为是母子和母女。她的长相,不显嫩,反倒显得端重与成熟,林七许笑看弟弟,神情欢喜了许多,可一想到贾元康,心底的抑郁和辈分又慢慢浮了上来。 这时,外头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响动。 十三号闷闷地趴在窗边,故意睁大两只眼睛,问:“你们说的人叫贾元康?” “嗯。”林其琛和十三号打照面的机会不多,却经常听到他身边的八号老远地来送吃的,开口第一句是,“那蟹黄酥好吃吗?” 十三号呆愣地很久,瞄瞄淡然如水的林七许,又瞅瞅好奇满满的林其琛,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吃呀。” “八号为了这个和我请了半天假,我还当是看上哪个小姑娘,去鬼混了呢。”林其琛的语气不乏可惜与不解,好端端地,溜出去半天,仅仅为了买个破玩意。 十三号对吃过的东西很上心,理所应当地点头:“下次要是他有空,记得再帮我买才是呐。” 好男色两字……莫名其妙地浮上了心头。 林其琛眼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十三号一眼,看着这平淡无奇、眉眼寻常的隐卫,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厢林其琛研究着好男风的具体含义,林七许却直奔主题。 “说来听听。” 意外之喜呢。 十三号清了清嗓音,忽略主子弟弟那古怪的目光,开始陈述事实:“那兴华寺的住持和和尚换了许多批,除了个别极为老道的,其余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傻蛋。我昨儿寻了给兴华寺送菜近二十年的农户老伯。” 兴华寺虽香火鼎盛,可改变不了地处偏僻的位置。加之寺庙建在山丘的上头,平白为蔬菜瓜果的运送增添难度,故而都是由几户承包的农家固定每日挑菜上山,每逢祭祀庙会和初一十五,都会另外联系一个村的人来送做素斋的菜。 不过村落人丁变动,进进出出,唯有几户固定的人家一直与兴华寺在做,可人都有生老病死,要二十来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真的很难。 十三号在排除了几位故去的农民后,终于筛选出了一位长长久久的农户伯伯。 “他说,这兴华寺原先是武乡侯府的,而他原先是附近田庄里的佃户,世代为侯府做工,才谋得了些福利,为自家收入添了一笔。二十二年前,别的记不清,可有一位贾元康的少年同样住在附近的侯府别庄里,这点是确认无疑的。” “侯府别庄里?” 林七许神色怪异,这等破事竟真的有。 放得好端端的功名前途不走,非得选这条路。 喔,或许不是他选的罢。 谁没有自己的无奈呢。 贾元康能风调雨顺地混到二品大员的位置,除了那点点可有可无,在京中吃不开的家世外,还能有什么助益呢。他可是自外放知府后,再没有回过京。 人人趋之若鹜的帝都,竟然有人避如蛇蝎。 “贾元康似乎很不喜欢京城。”明明热衷功名利禄,为何会不喜帝都呢,有本事做到布政使和巡抚,若想调为京官,只要不在级别上斤斤计较,总是易如反掌的。 “是的呢。”十三号挤眉弄眼地笑,别提多么猥琐了,他嘿嘿道,那位农户同样说了,武乡侯常来别庄与那位贾公子品评诗文、吟诗唱对。” “要属下说,直接说是赏菊就是了。” 一语点破这些贵戚豪门家最肮脏的寻常事。 是的,这在豪门大族中,通俗易见。不就在外头和一个官宦人家的旁系好上了吗,既没耽误娶妻,又没惹出什么要紧的是非来。 不不不,怎么会没有影响呢。 武乡侯府的没落就是从二十来年前开始的,辅国公与其决裂,原先声名响亮的武乡侯自此深居简出,日复一日地聊以度日,呆在侯府中逗鸟儿赏花儿。 只是,再无金菊可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6章 反复推敲 “姐姐以为,母亲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倘若武乡侯好男风,那么姜芃能与武乡侯和贾元康有什么干系,林其琛却不禁想起,贾元康指名道姓地看上了林家女儿,莫不是真与姜芃有着夙宿怨? 而林七许明显是和弟弟想到一块去了。 “不管是社么角色,肯定是不想让我们做儿女的知道的。”掺和进这些龌龊中去,能落得多少好,总得沾染上些骚味,林言轩……他是怎么遇上姜芃的呢。 以林七许对这位父亲的认知度,不认为他是下半身支配上半身的人。 即便子嗣零丁,男孩唯有其琛一个,他都不曾在外放浪形骸,豢养外室。 甭提赵氏凶残,林七许不信以林言轩的狠劲还会斗不过区区一个内宅妇人。 怎样的情况下,可以令林言轩摒弃世俗成见、不管不顾地往家中带回一个身怀六甲的奴婢呢,林七许着实想不通那时父亲的心态。 年少有为的新科进士,正是树立名声、兢兢业业的关键时候,却因一个奴婢惹得赵氏怨恨、旁人闲话,平白耽误仕途,划算吗? 尤其是清流门第,于妻妾子女上最讲究规矩二字。 哪怕纳小,也得堂堂正正地从正房处磕头敬茶,方算入了门。 “十三号,还有别的只言片语吗?”只要与这群人相干的,林七许都不嫌。 十三号在一旁抠着脚,见主子召唤他,眼珠咕噜噜地转,笑嘻嘻地:“哪会没呢?好端端的产业,怎么说让就让,里头一定有古怪。” 林其琛瞅着这名画风与自家截然不同的暗卫,轻哼道:“还不快说。” 主子面前,卖弄什么呀。 被嫌弃的十三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有条不紊地叙述:“武乡侯好男风不假,可这不代表他不好女色呀。” 这是不冲突的。 姐弟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读出心惊肉跳。 “普天之下,两位知道哪儿的肮脏能与妓院相比较吗?” 林七许的眼皮重重一跳,连心都蓦地静了两拍。 十三号高深莫测地笑着,吐露出心惊肉跳的两个字:“寺庙。” “可兴华寺……是……”林其琛忍不住地维护,却令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是了,香火鼎盛才能带来人烟与名利,或许是一些隐蔽处的龌龊引得无数外表正人君子的举子秀才‘慕名而来’。 一个正大光明的‘妓院’的确是吸引人的。 蝗虫只会越聚越多。 “那我的母亲呢?既然是武乡侯府的家奴,你总不会告诉我,她也曾深陷在那片泥淖中?”林七许冷静地几欲崩溃。 十三号摇头道:“这我真不清楚,主子。” 然而现实,为了将一系列的变故与联系串联起来,有些残忍的巧合,肯定无法避免。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奴婢,怎样才能与这些贵戚少爷牵连在一起吗? 最简单的路途,床。 “那后来呢?为什么不存在了?”林其琛抓住要领。 十三号更加茫然了:“属下打听地不够全面,不太了解。” “那你为什么要意指我母亲!”林七许蓦地大叫。 屋内悄悄地安静下来,林其琛默然不语,十三号侧着头盯了她半晌,眼含悯色,道:“您不是猜到了吗?” 人都不喜欢别人骗自己,却喜欢自己骗自己。 林七许的脸色青白不定地闪着。 “姐姐,你不要想了。我去查。”比起对母亲充满怀恋的姐姐,林其琛更加适合查这件事,因为他更理性和冷静。 林七许笑容古怪极了,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惨然。 “咱俩,总有一个得活在地狱里的。我已经挣扎了许多年,不想拖你下水。我知道你想为我分担,那么只要你活在光明和快乐里,就可以了。”林七许的目光连焦距都失去了,毫无生机地一字字道。 林七许道:“我其实很担心,辅国公对你关注颇多。会不会有母亲的缘故,这点令我非常不安,单纯只是谢儇的事宜,以这位的阅历与手段,真的不会对我们姐弟俩多看一眼的。”无非是女儿年少懵懂,爱上了一位明朗俊秀的少年罢了,时间会冲淡姻缘,洗刷命运,初恋的青涩与温暖,在时间的长河里分文不值。 即便杨映死去,谢儇嫁给其琛的可能性依旧太少了。 没有一点厉害的筹码,林七许真心以为弟弟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要是能有辅国公的把柄就更好了。”有实力才配娶人家的女儿。 林其琛不可置信地看着姐姐,林七许却慢吞吞地挪到他身侧,为他掸去了肩上的几缕浮尘,冷淡至极道:“以你如今之地位前途,辅国公是不会将女儿许给你的。不加大筹码,将来即便你爱上别人,也只能重蹈覆辙。” 世道人吃人,其琛喜欢上了不属于自己这个阶层的姑娘,不付出些血泪,如何皆大欢喜。 真爱,在权势和时光前,不堪一击。 “我把八号叫过来,和十三号一起查。” “那你身边……”虽说弟弟如今多数在皇宫当差,带不了隐卫在旁。可做姐姐的,总是不放心。 林其琛回以同样的答案:“没有实力,就什么都不是。隐卫是拯救不了我的人生的。” 林七许咬着唇,没再说什么。 “谢儇那儿,姐姐很想劝你放手,每过一天我就觉得你们离得越远,可是又舍不得你彻底灰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说,哪天你有中意的女孩了,带回来给我瞧瞧,姐姐不挑剔什么,你过得好,姐姐就成全你们。”昨日,其琛能看中首辅家的嫡女,来日或许就会爱上青楼卖笑的妓女,林七许对此很安之若素。 这男人,一旦对女人上心起来,还管什么出身么。 可是,又有什么出身和名声,比得上弟弟的快乐重要呢。 区区数十载,不能得偿所愿,也要欢天喜地。 “嗯。”林其琛没有笑意地点了点头。 “八号,你早和十三号相熟,方才的事,你也听全了。好好一起查出什么来,我可以给你放假。” 八号无声无息地落在窗边,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隐晦的眼。 此刻,沉默寡言的八号,抬头问:“只有我一人的吗?十三可以有吗?” 林七许看了俩人片刻,心底雪亮,瞅着天真无知的十三号道:“只要十三号愿意和你一起,我就同意。” 八号听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不禁仰头与林七许对视了一眼。 这位主子,真是开窍。 他又感慨地看了眼仍旧稚嫩的小主子,只能想着林公子会慢慢长大的,会渐渐明白,不是只有男女之间的情愫,会激发欲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7章 一年一次的生辰(上) 今年不得不说,是个顶顶好的丰年。 不仅表面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且宫中连添三个孩子,中宫平安生下嫡子。往年,连这般肤浅的花团锦簇都很少,不是皇帝又病了,就是哪哪洪灾闹着饥荒,或者是,宫中哪个妃嫔摔了跤小产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林七许迎来了自己的第二十个生辰。 “昨儿,真难为了林公子大老远地奔来。”燕竹抱着外头晾干的衣衫,笑眯眯地进来,一面招呼着梨花叠好衣服。 刚巧压进一场硕大的阵雨,到了姐姐处成了一只落汤鸡,不得已林其琛换下了所有衣衫,穿着小厮的衣裳去宫中当值了。 “我倒盼他今日莫来了,早上响动虽轻,可我还是听见了。天都没亮呢,竟又要轮值,来来回回地奔波,我真怕他身子吃不消。”不是谁日日骑着马来回狂奔,都不会倒下的。 血肉之躯,不过凡人之身。 谁又是金刚不坏呢。 “主子最疼弟弟了,奴婢很少见到感情这样好的姐弟呢,主子和林公子真的是奴婢见过感情最深厚的。”桃花直白地夸着,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具写着实诚二字。 底下人又好一番夸赞和歆羡,林七许听着浅笑盈盈,心情甚是好。 哪怕知道她们刻意哄自己欢喜,哪怕知道自己唯有这样的弟弟可以来安慰,林七许却依旧喜欢这种感觉。 温和、明亮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摄政王踏进这间屋子。 作为身居高位多年的成年男子,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令丫鬟们纷纷屏息敛声,轻手轻脚地奉茶,然后鱼贯退下。 请过安后,林七许微笑道:“看王爷您把她们吓的。” “不说她们,你怎么不怕呢?”摄政王总很爱计较林七许本身的态度。 林七许平稳道:“因为妾身知道王爷不喜欢手脚瑟缩、胆怯懦弱的女子,故而只能大着胆子顶撞您了。” 听着摄政王连连抚额大笑,他声音不乏愉悦:“你的嘴巴,的确比他人巧多了,说出来的话,比旁人要中听的多。” 不像府中那个韩氏,他那日好心去探望,想着是女儿的生辰,作为父亲多少表达些心意才是,没料想韩氏禁足了这么些天,脾气愈发见长。 韩氏,一只脚踩在榆木小凳上,袖口挽得极高,气势凌人,表情狰狞,手上扬着常见的马鞭,一下下地抽打着底下奴才,那种丧心病狂的场面,摄政王简直不想回忆第二遍。 “韩氏,活得简直无法无天。”若非两个孩儿,摄政王都可以赐死她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林七许是一个很好的垃圾桶,有些不方便对王妃倾诉的破事,他可以一股脑儿地对林氏讲;一些不能对王妃做的恶心事,他可以一股脑儿地拉着林氏做。 男人的性子,永远都那么恶劣。 林七许总不好附和着摄政王说,那你干脆赐死她好了,所以她含蓄地笑道:“王爷您多包容些,孩子慢慢长大,相信韩姐姐也会日渐懂事的。” 拿一个进府多年的女子和懵懂无知的孩童相较,林七许都为自己的脸皮发憷。 不过摄政王对韩氏在气头上,竟连连叹道:“估计等孩子长大,她还没俩孩儿懂事。”说起孩子,摄政王又不免担忧孩子被韩氏教坏了,小眼神时不时地觑着林七许。 林七许的耐力极好,忍着笑意道:“妾身已经养了那个还未谋面的女孩了。不知王爷可有赐名?”算算日子也该满月了,不会连宴席都没摆过。 摄政王对奴婢生的庶女,显然非常不在意。 他敷衍着林氏:“随便起个名唤呗。既然是你养,索性你来取。” 林七许在心底鄙夷了下眼前男人对女儿的轻视,神情上依旧柔和着,她不由得想起了连大名都不曾有的妹妹,心底泛起一阵阵酸楚,强忍着没显出来。 不得不说,摄政王对林七许还算上心。 素来被察言观色的他,今儿敏锐地感受到了林七许的低落。 他立刻体贴地靠近了林氏,拥她入怀,温声道:“怎么了,本王没给你女儿赐名,所以不开心吗?” 你女儿…… 这三个字叫得真顺口。 “妾身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死的时候连名字都没有,族谱上草草带过一笔。”毕竟,今儿算起来也是她的生辰呢。林七许颇是感怀,口吻伤感又含着丝丝缱绻,“我们的生辰是一样的,可惜每一年都只有我了。” 一母同胞,一起来到这个世上。 真正的同年同月同日生,妹妹却以一种最耻辱的方式被抹杀在这个世上。 “王爷若是没什么好名字,那就妾身来取。” 大概是那句‘死的时候连名字都没有’触动了摄政王的内心,想他子嗣稀薄,虽说是个不要紧的女儿,生母不但犯事还出身低贱,不过…多少是条生灵,死的时候名字还是要有的。 他点点头,道:“行,等她百日时,你估计也回府了。到时好好热闹一番,顺便把名字都定了。” 摄政王捏了捏林氏软软的脸,手感尤佳,忍不住地多捏几把。一边把玩着林氏,一边感叹:“你定能把孩子教的兰质蕙心的。看你弟弟就知。” 听看门的小厮说起,昨儿林其琛又来看过姐姐,今早匆忙离去。 姐弟俩感情好,可见林其琛的成才与长姐的教导有多么巨大的干系。 “给本王生个儿子,一定教得很好。” 摄政王对于儿子的期盼与渴望,大概比皇位还要深切几分。 林七许无奈地一笑:“王爷,您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儿女姻缘上,大家都强求不得。我看张妹妹是个好生养的,等她进了府,王爷多去去。” “真是奇了怪了,你和王妃,很喜欢张氏吗?” 纷纷帮着说好话,摄政王偶尔一瞥那忙进忙出的院子,上好的古玩摆件统统流水般往里送,他好奇地进去瞄了眼,真是滋味难辨。当初他修缮书房时,王妃劝着他低调些,弄着简朴素净些,省得被哪个见风使舵的御史参上一本“骄奢淫逸”。 不过等摄政王去问王妃,王妃笑盈盈地跟他说了一通,张氏多么好的赞美,还有‘内院总归是里子,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进出,王爷您住得也舒服些’。 摄政王被堵得哑口无言,半天才道:“本王又不是一直住在那里头。”妃妾那么多,一个个轮的话,他顶多一个月见张氏几面。 王妃对于此话,只回了王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花骨朵般娇嫩的姑娘,出身模样上等,性子也是个单纯的,没道理不受宠呀,加上有太妃的关照,王妃索性做得大方些,省得被人说三道四的,丢了芝麻连西瓜都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8章 一年一次的生辰(中) 林七许一一地给王爷数来,条理清晰,乍一听都很有道理。 “首先,王爷说要我们好好相处,张妹妹她新进来难免诸事不知,多关照些是有的,还有什么比王爷您多去更要紧呢。其次,太妃对她很上心,妾身陪着太妃处过不短的时日,晓得太妃性子淡漠,好容易有了在乎的人事,总得尽心些。最后,妾身总不能在您跟前拈酸吃醋的,不说些其他的话,要说什么呢。” 摄政王认真地听着,却见林氏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乌黑的阴影,她若有若无地叹息道:“有时,不知道在您跟前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好像也不对。可是不说不做又不行,真是叫人为难。” 摄政王的脾性一直是好的,哪怕稍稍淡漠了些,不过对于府里的妾室子女,总不会恶言相向,况且今儿他是特地来瞅林氏的,又是林氏的生辰,自然愿意放下身段来哄的。 “好端端地,莫非是本王做了些不好的事吗?” 生怕林氏哭了,摄政王还小心地捧起林七许的脸,仔细端详着,见眼睑微红,泪水却还没酿出来,怜惜道:“本王也知道你们的不易。” 可是谁又过得轻松呢。 妾室子女看王爷的脸色,王爷看皇帝的脸色,皇帝看太后的脸色。都有风光的时候,也都有求人的日子。 “妾身随口说说,王爷不要进心底去。既然是妾身的生辰,咱们也就不说别人了。” “明明是你先说起的张氏。”摄政王这下对张氏才有了丢丢的好奇心,到底是怎么样的姑娘,惹得王妃和母妃百般看重,林七许也频频关照。 林七许顺水推舟,笑道:“都是妾身的不是。” 摄政王宠溺地看着她,从桌上取下锦盒,递到她跟前,微笑示意她打开。 “是妾身的礼物?”看模样,大约是衣衫或首饰类的。 林七许的神情很愉悦,虽说她不喜绫罗珠玉,可重要的是心意,看摄政王的模样,八成是用心准备了的,很多事情肯花心思就好。 摄政王挑了挑眉,“自然是你的。” 锦盒包装朴素,打了个纤细精巧的蝴蝶结,越是不起眼的东西,往往会比较奇特。抱着如此情绪,林七许慢吞吞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拉了下蝴蝶结。 一下,没动。 咦? 林七许又稍稍用力扯着。 纹丝不动。 摄政王却慢慢张开了笑容。 意识到蝴蝶结不过是个幌子后,林七许开始慎重地捧起这个锦盒,上下左右地细细观摩起来,不时地瞅瞅旁边这个笑意满满的男人。 锦盒的纹路细腻又晦暗,大致一瞧并不喜庆,是两只栩栩如生的黄鹂鸟儿,互相缱绻着缩在芭蕉叶下,若是细细看去,其姿态令人浮想联翩。林七许用手指缓缓拂过,心下静静涌起一股暖流。 送不了龙凤呈祥的东西,连鸳鸯戏水都太打眼。摄政王能特意寻来这种盒子,至少是动过脑子的,哪怕是最粗浅的心意,林七许也很高兴。 这一生艰难走来,并未有谁特意花过心思在生辰上。 “原先担心你会胡思乱想,以为本王不敬重你。”毕竟,盒子上的图案虽灰蒙蒙的,但画工精致,雕刻用心,仔细瞧必能发觉。太露骨了会不会猥亵了她?林氏到底不是那些可随意玩弄的妓女戏子,本着这种想法,他还去问了林其琛的想法。 鼻尖微酸,林七许忍不住地吸了吸鼻子,连眼眶都沉重起来,她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来。 摄政王犹自沉浸在那天的对话中,没注意林氏的异常。 “其琛,你看这盒子如何,拿去送你姐姐,会不会不好?” 聊完政事,林其琛素来和这姐夫没什么感情交流,大方地离去时,被这句话唤住了。 “盒子?” 少年莫名地瞅了眼摄政王。 “你姐姐生辰呢。”你不会忘了。 被摄政王用如此眼神看着,林其琛几乎要嗤笑出来,不过他已今非昔比,忍耐力如火纯情,他点头:“我记着,难为您贵人事多,竟还记着。” “怎么听着带刺?”摄政王从没发觉原来林氏的弟弟,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姐夫并不是很满意。虽然以前也有体会,可这时感受地更加深刻些。 林其琛真没什么好脸色:“有时想想,自己也很可笑,居然给您使脸色。我姐姐不过是侧妃,顶破了天去就是个二房,您是皇家血脉,就比陛下差了一点点,我喊不起你姐夫。现在的来往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您是上,我是下。您却老拿我当内弟来看,我实在是……很难识抬举。” 根本就不是值得您抬举的人呢。 偏偏要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好累。 摄政王良久无言,盯着他看了会,面无表情地道:“那我以一个上级问下属意见的人来问你,你觉得这个盒子本王拿去作为妾室的生辰礼物,尚可吗?” 林其琛小心接过,用指腹摩挲了几遍黄鹂,低声道:“多谢王爷了,没送些不能送的东西,这东西已经很好了。” 姐姐进府做妾,要过得好,除了他争气外就是得到王爷的恩宠。 身居高位,事务忙碌,妾室又多,还能给一个住在外头的侧妃准备礼物,已经很难得了,还拿着个包装盒来问自己的意见。 能做到这一步,怪不得姐姐老是叹气。 摄政王对姐姐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真心,姐姐是为了这可怜见的心意感到羞愧。 世事真讽刺,姐姐算计王爷进府,丢完孩子显然连命都赔进去,意外得到怜悯般的恩宠,竟也日复一日地混过来了。 “多谢您了,也请您往后多照顾姐姐。” 夏日炎炎,日头热切地晃人眼球,林其琛走得狼狈快速,似要逃离这不堪的地方,留下摄政王对着他的身影轻轻一叹。 姐弟俩,都是一个样的。 不但性子偏执,可怜劲儿也不减。 明明可以过得更好的两个人,却挣扎在了泥淖里,执迷不悟地,见了黄河都不死心的坚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9章 一年一次的生辰(下) 既然是精心准备的,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大抵对摄政王没抱多少期待,以至于林七许这一天的心情都很好,唇角含笑,温情脉脉地,亲自给摄政王更衣后,午膳便有条不紊地传进了屋中。 “可还喜欢?”摄政王笑道。 林七许点头道:“喜欢的。谢谢王爷。” 能从林七许口里听见喜欢这二字,摄政王颇觉不易。 菜肴都是常见的农家菜,不过多了几分精致与可口,林七许吃了个把个月,觉得十分平常,摄政王吃惯山珍海味,偶尔尝些野味,口感甚佳,“果然是风水好,你住在这儿看着好多了,连菜吃着都不错。” “风水好?”林七许垂眸一笑,“算来,这还是郡主的院子,我一直将养在此处,不妨事?” 摄政王对如此小事素来宽容,笑道:“王妃只说叫你养着,不过个院子罢了。” “王妃和郡主她们都好?”林七许随口一问。 不想摄政王对这个问题没有一笔带过的打算,反倒唉声叹气地道:“王妃自然是好的,就是靖安侯府最近不太平,平素谢儇来得多勤,近来都不大过来了。” 靖安侯府是站在太后这边的,俩姐妹一个嫁给了摄政王,一个嫁去了太后阵营,辅国公倒是心脏强硬,受得了朝局变幻莫测。 “其实,我倒想,辅国公忠君爱国,却将两个女儿嫁去了不同的对立面。世事总有输赢,到时又该怎么办呢?”万一皇帝要杀摄政王,辅国公难道应该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成为寡妇吗? 摄政王斟满一杯酒,看了林氏一眼,方道:“非寻常人等,怎能堪此大任?父皇对他的看重,不是没有理由的。我主持朝政那些年,除了在暗地里指点我,时不时地也会提出些政见对立,但不失中肯的谏言,满朝文武皆知我俩关系,可又有谁批判辅国公呢?” 可见平素为人是受到上下好评的。 “未雨绸缪,辅国公当真一点都不怕吗?” “怕什么,本王为皇家血脉,皇上若不想背负残害手足的骂名,总得留我一条性命。至于妻妾子女,是大有可能得到赦免的,顶多失去实权,不复往日风光罢了。”摄政王看得很开,不咸不淡地说着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话,转而又眼神一沉,“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儇竟会再嫁高门。太后这一步棋,走得极差。王妃本与我说起过,要给妹妹寻个稳妥低调的婆家,断不会找上兵权在握的侯府。” 太后硬生生地左右了谢儇的命运,意图对辅国公府施压立威,可效果往往适合其反,一个能在朝局上屹立不倒的男人,岂会受后宫妇孺掌控。 “郡主没出什么事?” “哪能有什么事,王妃这妹妹聪敏的很,不该惹是生非的时候特别懂事。”摄政王颇有感慨,算起来从他迎娶王妃那刻起,谢儇就不停往王府跑,他见着小姨子的功夫比亲闺女还多,心底油然而生的爱护之情并不比旁人少。 “倒是杨映,外头花天酒地的潇洒,殊不知谁都不眼瞎。”摄政王讽刺道,高门大户的公子哥逢场作戏、同僚应酬的是不少,可何必做得如此难看,活生生地打辅国公府的脸呢。 谢儇能忍一时,总忍不了一世的。 “王爷没这般过?”林七许打趣地问道。 摄政王故作正人君子地瞄了眼林氏,淡淡道:“不曾有过如此荒唐。” 是呢,后院妻妾众多,各个妩媚娇柔,何苦去寻那些不干不净、名声浪荡的青楼妓子,平白被御史参一本,实在是不划算。 “王爷知道贾元康吗?”林七许蓦地出声相询。 摄政王反应过来后,不免奇怪道:“你为此人作甚?” “保密。”林七许作了嘘的手势,眼神亮晶晶地可怕。 “好像是岭南某个侯府的远亲,本王执政时,略有耳闻。一直在外出任,似乎没做过京官,是吗?你弟弟问起他了?”林氏素来不会与他主动说起外人,今儿难得说了句,估摸着是林其琛讲了些什么。 面对摄政王自然的以为,林七许没有去纠正。 她温和地笑着,如同和煦的秋阳,没有任何暖意。 “这人当年与武乡侯的纠纷,王爷您知道吗?妾身的生母与武乡侯府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而我一直很想知道。”很想知道,林言轩—她名义上的父亲为何如此不待见于她和她的母亲,甚至亲手将妹妹送上了不归路。 原来是牵扯到生母的缘故…摄政王一直晓得林氏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可以说多年来郁结于心,林其琛私下也隐约说起过。 他思虑半晌,道:“上一辈的纠纷,那时本王还在宫中读书习武,可能不大上心。” 于皇家而言,除了他们自身,还有什么需要格外注意吗 “这样啊。”林七许提箸夹起块腊肉,慢慢咀嚼着。 昨日十三号带回来一个值得琢磨的消息,武乡侯府在那些年闹过一场颇为轰动的戏码,大概是为了钱,一户平白百姓的人家竟去顺天府状告侯府欺压百姓、凌辱民女,害得家中小女羞愤自杀、上吊惨死。 热闹的是开头,最后的收场……是无声无息的。 大家只拿这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会要命地去打听,那户人家不闹了,或许是拿到了心满意足的赔偿,足够儿子娶妻生子,又何必为了个女儿搭上身家性命呢。 至于侯府,权贵人家,拿钱买人命,这也是常事。 司空见惯的破事。 有趣的是,那个女儿,便在兴华寺旁的别庄里做事。 一切都隐隐约约地串联在了一起,直叫林七许心头痒痒地窥探,奈何消息封锁隐蔽,后续处理格外利索干净,十三号还嘀咕着:“本来事情闹得挺大,后来不知怎地,偃旗息鼓下去,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的手笔。” 是呢,不再是武乡侯府的事宜了。 或许,牵扯到了辅国公府呢? 也只有武乡侯府如此愚蠢,底下出了人命还不知道安抚收敛,银子都未给足,平白闹出场笑话来,辅国公府因着什么缘由出手帮了一把,平息了此事。 这是林七许所能想象出来的流程。 一桌的残羹剩饭被丫鬟们清理下去,待得奉上清口的香茗,摄政王瞅着林氏一直静默的神情,缓缓出声道:“在想什么呢?” “不好意思,王爷。妾身在想母亲和妹妹。”林七许温吞地笑着,慢慢从橱柜中取出寝衣,道,“王爷您歇个午觉,这边睡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摄政王打量了这寝衣好几眼,才不解问:“哪来的衣衫?” “妾身亲手做的,您试试。”林七许的笑意清浅,话语中不经意地含着隐隐期待与欣喜。 摄政王不禁愣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0章 日久生情的彼此 林七许静静展开洁白如雪的绢衣,起身含笑道:“您试试。妾身都不确定合不合身,在这边闲来无事,想着没为王爷您做过什么针线活,今儿您肯来,妾身就顺便请您试试了。” 摄政王听得很是感触,林氏心性冷淡,若不是因君臣之分,怕是更不愿意逢迎讨好。 看她很少做女红,多是爱捧着书卷,伏在书案前抄写经文。 他曾笑问:“什么时候给本王做双袜子可好?” “妾身手脚粗苯,到时扎了王爷您可怎么是好。”神情淡淡地,分明是一点都不想做。 借口都找的如此没有诚意,摄政王也就不抱他想了。 突然间捧出一套寝衣来,摄政王都快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林七许的手笔了。 “今天的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出来的?”他伸开双臂,由着林氏给他更衣。 林七许抽出带子,细细系上,前前后后看了会倒是挺满意地颔首:“看来大小是不差,王爷将就着穿会,到底是妾身的心意呢。” 林氏的话素来耐听,摄政王注视着她的眼神,见她脸上具是温柔和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了他似的,不知为何,居高临下地望着会有种错觉。 林七许的神情仅管柔和,却藏着一分伤感和无奈。 笑容是细微谦卑的,姿态是恭顺温和的,话里话外都是为妾者的卑微讨好。 摄政王握住她在夏日还稍有冰凉的手,颇是心疼道:“天都快热成这般了,你身上倒还暖不起来。” “没有,妾身最近身体挺好的。”林七许笑着道。 “看你屋子里都不用冰,不信你摸下本王的额头,都快出汗了。”摄政王环视了四周一圈,略感无奈道。 林七许当了真,忙紧张地伸出手探了探:“王爷,对不住了。一时三刻地,也找不来冰块,妾身这处连风轮都没有,要不您歇了午觉后回府纳凉。” 摄政王好笑道:“午后走,正是日头最猛烈的时辰呢。” 林七许服侍着摄政王在软塌上躺下,一边坐了稍稍一处,姿态很小心,有些歉意地笑道:“那妾身给您扇风好了。” 说着又要去寻扇子,不过摄政王眼明手快地扯住她纤细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拉到了榻上,柔软的躯干倒在身上,竟也没多少分量,轻飘飘地跟朵云一样。 “折腾什么,本王抱着你就好了。” 摄政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她,贴着她的脸颊说道,“不信你感受下,明明自己的身子弱,还扇什么风,一起来歇息才是。” 林七许的体感温度在这种季节,简直比冰块还好受。 天生不会出汗的身子,闷在这屋子整日,身上还是清清爽爽,没有一分汗水浸湿的味道,摄政王珠玉在怀,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林七许同样想起了去岁生日时,在船厢中荒唐的一幕,心下有点难过,脸上愈发惨然。她感受着身后男人不断攀升的体温,感受着某个东西不安分的挺起来。 “七许,以后不要再多思多虑了,你的身体经不起你的担忧。” 一声七许,瞬间拉回了林七许越发飘远的思绪。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本王不会再计较,你也不要耿耿于怀,王府里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多少能为你挡风遮雨。在外面新鲜完了,就回府,本王还是挺想你的。”细细碎语似魔音般灌入林七许渐渐迷糊的脑袋中,她意外着眼前男人的温柔,却依旧很欣慰地点了点头。 能让摄政王‘低声下气’地讲出这段话来,真的极为不容易。面对王妃,他需要自持丈夫和一家之主的尊严和威信,如此儿女情长的情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对于其他姬妾,情不到深处,哪里讲得出这种肉麻死人的话,至于深宫里的太妃娘娘,母子俩都是淡漠的人,不相对无言就是万幸了。 林七许没有分辨这话的真假,他俩身份的悬殊注定了这番话的真假不是最主要的。 有时候,欺骗也是种重视。 她笑得缱绻又辛酸,仰起纤长的脖颈,主动地吻上了眼前深情款款的男人。 昔年在苏州别馆,她都做不到这般地步的柔情似水。 一别数年,有些事到底是不一样了。 虽然事后回想起来,这是谢儇的别庄,会让人心里有点疙瘩。可此时动情的一男一女,还有什么理由克制住内心躁动的情()欲呢? 外头留守的下人们自然听得到里头的响动,不由面红耳赤地面面相觑。 桃花咂舌道:“这也行!” 她原先还祈祷着王爷能留宿呢,不成想大白日地…… 燕竹嫌她多嘴,瞥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燕许服侍王爷多年,这种事上镇定多了,可思绪依旧飘在天上,往日在沉香榭伺候时,王爷也特别喜欢和林侧妃白日干这事……换了个地方,居然和从前一样。 这得有多受宠啊—— 日头一寸寸地偏移过去,直到晚霞都悄悄地爬满了天边,夕阳渐渐露出痕迹,一堆下人在屋外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默。 “来人。” 一声摄政王慵懒的唤声从屋内传来。 燕许从瞌睡中醒来,立刻回应道:“奴婢在呢。” “弄些水来。” 摄政王言简意赅地道。 燕许素来会做事,早就备下了热水,道:“奴婢这就让人给您送进来。” “让燕竹进来服侍林氏。” 屋内的味道一时三刻决定散不去,摄政王淡淡道:“开会窗子,晚些传膳。”不等燕竹应是,又温声地对里边躺着的人道,“还累吗?” 燕竹鼻尖都冒着汗,低调地在房里收拾着。 余光瞥着榻上凌乱一片,里边隐约躺着一个人,用锦被裹着上下,严严实实的,这时才伸出一只白嫩嫩的胳膊,意图用手肘撑起身子来。 “没关系。”林七许的声音和平常不大一样,带着软糯和散漫。 摄政王却很怕她没撑住又倒回去,立刻殷勤地扶她起来,递过衣衫给她穿。 燕许在旁和燕竹一起准备着热水沐浴,装作若无其事地埋头做事,彼此却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惊讶之色。 王爷虽说一直对主子体贴有加,但能到这份上还是头一次见。 燕竹第一百次对主子心服口服。 而燕许,心含敬畏地瞄了眼林氏后,思考着要不要跟王妃去汇报呢。 王妃知道这消息铁定不开心,仅管不会拿她怎么样,可总归落不到好处,平白惹得人家夫妻不开心,被林侧妃和王爷知道了,她更加没好果子吃。 况且,不就是在妾室这睡了会么,传出去真的没什么。又没耽误正事,也没冷落正妻,不在妾室这儿松快松快,纳妾还有什么意义。 道理通俗易懂,可事实总是爱赏人耳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1章 前后脚 林其琛应该从心底庆幸,他来的时候里头收拾地差不离了,摄政王依旧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王爷,姐姐依旧是温和恬静、娴静美好的女子,除了下人们表情略有异常外,林其琛觉得其他一切都很美好。 他还笑嘻嘻地恭维了一句:“王爷今儿看着很潇洒呢。” 是了,一番云雨缠绵后,男人愈发男人,女人愈发女人。摄政王深意满满地瞅了眼静若处子的林氏,含笑点头。 “其琛,你不累吗?姐姐有时看着你都心疼,虽说生辰一年只有一次,可你也就这么一具血肉之躯啊。”弄坏了怎么办。 林其琛不以为意,拍拍胸脯道:“姐姐安心,我晚上睡得可好了。” 他说着警惕地看了眼摄政王:“王爷留宿吗?我可是要睡在那边的屋子里的。”言下之意同样令燕竹忍俊不禁。 还有哪家的小舅子如此好玩直白吗? “留不留,与你无干。”又不是三岁孩子了,没道理还缠着姐姐不放的。你睡那边的厢房,本王睡这里的主屋,互不妨碍。 话里话外的意思,令林其琛可怜兮兮地看着姐姐。 林七许柔声道:“你可千万要睡得好,以后不是沐休不许来了,好好在家里休整休整。” “知道了。”少年心性最爱赌气。 林其琛不太开心地戳着碗里的红烧猪手,气愤不平地吃着,落在林七许眼中,只觉自家弟弟吃得有滋有味的,心里头欣慰地笑。 “昌平伯府的姑奶奶是你的舅母?”摄政王冷不丁地问道。 “是的。”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林七许大方道。赵成渊的事,满城风雨时摄政王都没来找她算账,现在是怎么了。 摄政王平淡道:“昨儿幕僚说了,赵成渊又回京了,闹上了靖安侯府。” “闹?”林其琛都起了兴趣。 摄政王反而道:“你怎么不清楚?这事儿听说快争到御前了。” 林其琛简直无语,道:“我又不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不过偶尔见上一面,替他跑跑腿,这些事不清楚。” 这回轮到摄政王教导了,他静静道:“皇上身边当差,有些事情不要求必须掺和,可连最基本的了解都不清楚,如何好生做事。在皇帝跟前得了脸,却连皇上的喜好想法都没摸清,哪日皇帝来一句,‘其琛,你怎么看赵成渊这事,听说他还与你姐姐有瓜葛’你要如何作答?” 林其琛不甘示弱地回顶:“王爷和我素来政见不同,对于皇上我虽无过分关切,可该做的事都会尽心完成,王爷手眼通天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也不怕哪日被鹰啄瞎了眼,上位者最忌讳这些事了,王爷为了姐姐着想还是收敛些好。” 这话说得是相当不客气了,林七许看着剑拔弩张的俩人,简直头痛地紧,偏生还你来我往地说起话来了,谈话内容事涉朝政和皇帝,她瞅着在旁杵成桩子的燕竹燕许两人,更加拿眼前俩人没法子。 “不过叫你多上心些罢了。” “那是王爷的想法,如何强加给我呢。” “不信,你问你姐姐,你看她怎么说。”摄政王被这小崽子气得着实不轻,想他好心提醒,却被当成了驴肝肺,叫他怎么不难受。 既然搬出了林七许,林其琛炯炯有神的眼光格外坚定地注视着林七许。 被弟弟用这种目光注视着,林七许要是说出些不合弟弟心意的话来,估计其琛都要委屈地哭了。 所以她歉然地看着王爷,道:“作为姐姐,我尊重弟弟的想法。”林七许转头又对其琛道,“不管结果如何,你觉得问心无愧就好。稍微兼顾下就更好了。” 有些事情,是做不到面面俱到。 辅国公身居高位,难道凭的只是一腔热血吗? 在皇帝跟前没一些体贴的人通风报信,很多事会变得麻烦。 摄政王说的话,在很大程度上真的没有错。 “那出闹剧是怎么回事?”林七许挑开那个火药味浓重的话题,换了个他人的笑料来作为谈资。 摄政王闲情逸致地舀着汤,一边品着一边说道:“杨晶有孕了。” “有孕?”林其琛遗漏了某处关键,喃喃自语地重复着。 直到对上姐姐森然含笑的目光,林其琛才恍然大悟。 对谢儇的纠缠和猥亵,对姐姐的无视与鄙夷,种种都令林其琛从骨子里感到恶心。 “赵成渊他……他!” “可这事不光彩?”林七许慢条斯理地笑道。 大户人家最重名声,以陈氏的手段,定会叫杨晶生不如死地失去这个孩儿,或者干脆当做遮羞布生下来掩盖儿子不行的事实。 摄政王淡声道:“连传宗接代都不能了,还要名声有什么用。”不是人人都在乎脸面的,赵成渊走到如今的天地,还在乎这些虚的东西作甚。 “陈氏没跟来?”否则岂容儿子如此败坏名声。 毕竟,陈氏不止赵成渊一个儿子呢。赵家也不是只有这么个独苗。 身为嫡长子,连娶妻生子都不能,如何传承家族,子承父业。陈氏生活的重心应该从这位废弃无用的大儿子挪到了另一位健康的小儿子身上。 哪怕这小儿子不是陈氏亲生的,通房生的庶子养在她名下而已。 可此时此刻,在大儿子废掉后,在陈氏不得已地接受完这个命运后,在尽心尽力地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后,陈氏早已心力憔悴,膝下有个年幼却健康的庶子来打发时光,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 赵成渊必定恼火。 平白做不成男人后,接受他人嘲讽或怜悯的目光洗礼就已经很痛苦了,还得娶一个声名瑕疵的妻子,等办完婚事,连母亲都更看重那个孽种胜于他了。 大好人生和前程,到底断送在了谁的手里? 他又要找谁去讨这笔债。 杨晶不笨,发觉赵成渊要离开江淮,出发北上后,表现出来的态度令赵成渊不得不怀疑些很龌龊的现实。 他那老实巴交的三弟,看着愚钝不堪的三弟……不但相貌平庸,举止上下透着股瑟缩的感觉,特别上不了台面。 而就是这么个他一向看不起的人,轻而易举地睡了杨晶。 连肚子都大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2章 温馨与美好 听着听着,林其琛的神色莫名严肃起来。 摄政王不由笑道:“你紧张什么?断人子嗣的又不是你。冤有头债有主,世事总有因果轮回的。” 的确,罪魁祸首不是谢儇。 可是…… 赵成渊气急败坏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令林其琛连牙根都发着痛。 林七许心知肚明,瞅了弟弟片刻,忍住心底的叹息,道:“没那么容易的事。”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京中还有别的要紧事吗?”林七许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 “选秀在即,算是很隆重了。秀女进进出出宫闱,初选已过。”林其琛轮值看守,对宫闱的事情还是挺了解的。他又掰着手指算:“宫中连添两子,别提多热闹了。” “怎么个热闹法?”林七许随口一问。 她本以为弟弟对这种后宫争宠的事不太了解,万万没想到……其琛整个人都来了兴致,眉飞色舞地跟她描述起来,浑然没发觉摄政王的神色很是古怪。 “……哟,姐姐你是没瞧见娴妃的脸呢,以往得宠惯了,没把皇后看在眼中。皇后虽然蠢笨了些,可如今有嫡子在侧,皇帝又对她和颜悦色了许多,娴妃到底差了点什么,一个嫡皇子,一个皇长子,别提多来劲了。” “皇上他不介意吗?” 林其琛大抵是回想了下,才道:“在意是在意的,不过能这样争宠也是很难得的事情,子嗣本就稀少,一下来了俩,皇上心情挺不错的,不太动气,别带着身体都好了许多。” 这话说得……林七许瞥着旁边男人阴晴不定的脸,倍觉好笑。 毕竟是议论皇家事体,摄政王恐怕联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内宅,也是被他人当做谈资和笑料来取乐的,故而脸色不是很好看。 “天气暖,皇上身体也好了。”林七许没有继续扯着弟弟拿后妃争宠、两子较劲的事说道,问起圣上的健康来。 林其琛却淡淡道:“也不是只有今年有夏天,治标不治本,当然没用。这次,是从根开始挖起的。” 意思是,蛊毒基本解了! 林七许的余光注意着摄政王的神情,果见他若有所思地考量着,不过脸上很平静,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不甘和愤恨。 她又与弟弟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上和摄政王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这也是她乐见其成的事情。 省得到时候她和其琛成了最无辜的炮灰。 封王称臣,没什么不好。 “那样最好了。”摄政王对圣上的龙体回应了淡淡的五个字。 谈完宫闱帝后、帝都时事,话题绕着绕着,自动回到了林其琛的婚姻大事上,自古男儿就有成家立业之说,摄政王最是在乎这些的人,不免老调重弹。 林七许却生怕弟弟起了逆反心理,出言不逊。 一件事偶尔被提及,可以理解为关心。可反复地催促着,只会成为单调的命令,其琛最讨厌被别人逼迫着做什么了。 林七许没有随便给他找个本分的妻子,就是怕祸害了人家姑娘,未过门就惹得弟弟不喜欢。到底,女人嫁人后在内宅生活,要是不得男人的欢心,生活会艰辛上很多倍。 “王爷,妾身的生辰呢,怎么又提这个了?”她委婉地劝道。 摄政王振振有词地说教着:“就是你的生辰,才好叫你弟弟好生想明白,又不是说不上媳妇的人,连赵成渊的母亲都心急如焚地给他找媳妇,你们姐弟俩一个比一个坐得住。” 林其琛保持着沉默,静静地吃着饭。 “王爷的确比我这姐姐尽职多了。可惜,没有什么好的,其琛看不上,我也没有很喜欢,何必将就。”林七许是看得开,从小到大,她学会的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看开。 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个说辞。 顾着林七许的生辰,摄政王憋着一口气没有继续说教下去。 林其琛被摄政王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闷头扒着饭,因菜色诱人,等他要第三碗米饭时,摄政王不得不笑道:“你这弟弟,真是能吃。” “能吃是福呢。”林七许早早搁下筷子,心满意足地看着弟弟大口吃饭。 自己做不到的事,看着弟弟做也很高兴呢。 摄政王哭笑不得:“那也不能这么吃,燕竹甭给他添了。小心晚上积食,明早当值时候闹肚子,可有趣了。” 是丢脸? 林其琛不得已地打消了吃饱十分的念头,揉着八分饱的肚子,意犹未尽地瞅着满桌还剩下一半的菜肴,表情可怜兮兮的。 “你家厨子手艺估计不太好。”摄政王揉着下巴,颇为肯定到。 “主要是我不太能回家吃饭,开灶也是浪费,薪俸总统多少,何必花在这上头。”说完,林其琛就后悔自己嘴快,好端端地在姐姐和摄政王跟前说自己没钱…他实在不想要姐姐的体己钱,更不想要摄政王的赏赐。 不过林七许的注意点在‘开灶也是浪费’上,生怕摄政王冒出一句‘你就该娶个媳妇,回家起码有热饭热菜吃,省得你姐姐给你张罗衣食住行。’她飞快地道:“不要紧地,能来姐姐这边吃,姐姐一定给你做顿好的。宫里吃饭没办法,多少忍一忍。” 忍一忍?摄政王对这个用词感到奇怪。 多少人想这般的忍一忍都求不得呢,林其琛现在的官职和圣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和他同龄同等资历的人,在宫外排成长龙都吃不到那宫中需要忍一忍的饭菜。 林其琛同样笑道:“姐姐你言重了,宫中饭菜其实还行,不过我到底是副统领,有时过了点才去用膳,难免是残羹剩饭了。” 位高权重,责任愈发沉重,皇上有时传他去,也不能因为急着用膳就草草敷衍着皇帝,眼光要长远些,皇上的恩宠可比饭要紧。 等丫鬟们收拾好东西,摄政王也准备起身回程了。不比林其琛年轻骨子好,摄政王注重保养,早上不能天不亮就起来然后飞奔着去上朝,所以得走了。 “早些回府,知道吗?” “好的,中秋肯定在了。谢谢王爷您来。”林七许静静地站在院门口目送王爷蹬上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烛火通明地离开。 林其琛正挑着牙缝,这时含含糊糊道:“姐姐,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3章 事发突然 姐弟俩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家长里短,一堆没营养的话。 林七许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偏偏林其琛今儿眼神不大好,没瞅出姐姐显而易见的踌躇,大摇大摆地回房睡觉了。 “主子,您这是——”燕竹轻轻为她披上外裳。 林七许静静一叹:“你都看出来了,其琛他是存心的还是真没注意到呢。”弟弟心细如发,又看重这个姐姐,寻常来说定然是不想听姐姐开口说‘有些话’的。 “主子预备和林公子说什么?” 看姐弟俩素来交心,又有什么难以启齿呢。 “赵成渊来京城了。” 燕竹不以为意地笑笑,吹灭了一盏红彤彤的蜡烛。 “其琛他,我真怕,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惜,谢儇已经不是弟弟的红颜了,即便得不到什么回报,最令她担心的是反而惹上一身骚。 靖安侯府,不是善茬。 杨映,更不是任由旁人戴绿帽的怂货。 “看得出来,他是把姐姐放第一位的。”有所顾忌,总不会太张扬,林其琛总会留点余地的。 林七许不由地摇头,喃喃自语:“留的是我的余地,自己的余地恐怕难以考虑。” 抽丝剥茧的忧虑,她隐藏地格外好。 青山绿水,夏日蝉鸣,伴着炎炎暑气,内心的担忧渐渐躁动起来,与沁出来的汗水一起黏腻着林七许敏锐的感官,令她不禁寝食难安,平白无故地出一身汗。 一日,别庄外驻着几辆眼熟的车马,板车上搁置着包裹完好的箱笼,奴仆低眉顺眼地恭顺在侧,显然是王府中人,刚巧出去透气的林七许问道:“是王府的人来了吗?” 乡间不缺吃食,附近的农庄也常有瓜果蔬菜送来,不过有些金贵的食材和物件,时不时地要采买处的奴仆套上车马,辛苦地赶一趟过来。 “是的。”从屋内拐出来的却是燕许。 燕许身为摄政王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平素负责书房前院事宜,等闲不太与后院的姬妾打交道,她今儿前来委实令林七许惊讶。 “什么风儿把燕许姐姐吹来了?”丫鬟对丫鬟,才是最好的交流。燕竹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亲昵笑道。 燕许淡笑道:“王爷吩咐奴婢来的,顺便向林侧妃请安问好。” 林七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燕许的脸色,心底有点隐约的了然,装作无意问道:“一切安好,不必王爷担忧。王府都好?” 燕许正欲打量林氏,不想堪堪撞入林七许深沉的目光里,一时慌张地错了言辞:“王府什么都好,就是外头一些闲话扯到了王府,说是您弟弟……” 林七许心中“咯噔”一声,仿佛被蓦地投入了一枚冰块,寒意森森涌来。 “林公子如何了?”燕竹立刻问道。 燕许自然发现了林七许的紧张之色,虽说有常见的担忧和焦急,可燕许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一五一十道:“三天前,赵公子死了,是被人打死在眠柳街后头的弄堂里的。” 眠花宿柳。 眠柳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所以,怎么和我弟弟扯上关系的?” 燕许唇角略弯:“果然姐弟同心,林公子听到这消息,也是这般说的。” “继续说。” “林公子和赵家少爷不和也是人尽皆知的,那日就在不远处的酒馆与几位交好的世家子弟饮酒作乐,当然,那几位同伴因喝得太尽兴,事后一问三不知。唯独林公子神志清醒地结了账,扶着几个醉汉还给了外头候着的小厮们,目击者很多,赖都赖不掉。” 林七许反倒气定神闲了,扬眉道:“其琛他没醉呀。”酒局饭桌,但凡是不想醉,就不会真的醉。 “是的。就这样把林公子定为杀人凶手,谁都不会服气的。奈何靖安侯府的家丁同样见到了林公子从眠柳街拐出来,身上还沾着血。”燕许似有似无地点出了靖安侯府四个字。 林七许的眼重重跳了跳,面上却一嗤道:“夜色浓重,何处的光亮足以照亮衣衫上的血迹?”除非是泼了一身,否则哪里瞧得出来。 燕许同样微笑道:“这点王爷也说过。可那位家丁,极其肯定地咬定,那天林公子的衣衫全部被血染了,格外醒目,黑夜里都透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意思是,血迹显而易见到了夜色都能看清的地步,是吗? “奇了怪,我弟弟都杀了人,怎么不干脆把那位看见的家丁也杀了呢?”林七许仿佛自言自语地笑道,语气不乏肃杀的意味。 听着林侧妃轻柔却冷酷的话,燕许半分不为所动,笑着提醒:“这件事闹得颇大,证人被大理寺收押了,想灭口都来不及了。” “王爷是喊你来提点我的?” 燕许在内心感叹着林侧妃的直白,点点头:“王爷是想提醒侧妃,不要做些不明智的举动,现在的情况对林公子是不利的。” “其实我听着你先头的话。明明是外头已经认定,人是我弟弟杀的。”林七许似笑非笑地看着燕许。 燕许只道:“靖安侯府又不是一手遮天的九千岁,朝廷上看不惯他们的人很多,赵成渊名声又臭。” 可问题是,你弟弟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或者说是,整个林家都声名狼藉,从林言轩到一儿一女,谁身上没背负着他人的嘲讽和蔑视呢。 林七许很有自知之明地点点头:“我们名声也臭。” “简而言之,王爷说皇帝是愿意保林其琛的,靖安侯府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成心想把这件事往林公子头上扣。”燕许叹了口气,“偏偏靖安侯府记着仇,林公子又无法为自己开脱,一切成了僵局。” “你的意思是,打破这个僵局,最好是靖安侯府放林其琛一马?” 林七许很快抓住了中心思想。 燕许赞许地看了侧妃一眼,抿着嘴道:“毕竟靖安侯世子和王爷是连襟,当初被打断腿的时候,王爷没能出面已经很交代不过去,如今再要求人家放林公子一马,显然不太可能。”至于王妃更不会莫名其妙地掺和进去。 “其琛,他什么都没说?”林七许有些迷惘,也不太相信。 “是的。王爷,他都不大相信呢。”燕许笑着应道。 即便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其琛也不是不管不顾的人,想来当时必然有什么应对之策,不过靖安侯府的人无意撞破此事,大概让其琛措手不及。 本来赵成渊的回京就很令人意外,加之某些不好的事,以一种巧妙的契机被触发,其琛没能按捺住内心的愤恨出手已是事发突然。可靖安侯府的人如何会徘徊在其琛周围呢?若是为了世子的腿伤,大可寻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教训其琛一顿,非得尾随着等其琛露出马脚吗? 要是谢儇和其琛的事被撞破,那就更滑稽了。 杨映还不趁机整死林其琛,没直接喊打喊杀就不错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对靖安侯府来说太拖沓了,林七许不认为杨映咽得下这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4章 命运之手 从小到大,林七许别的没有学会,逆来顺受却是家常便饭了。 燕许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如她这般平静,不哭不闹,若是感情不睦的,这是常态。偏生这对姐弟的关系,是好到普天公认的。 她瞅着林氏一如既往地用膳,持着精巧的银勺不紧不慢地,舀着一口清汤,配着一筷子的青菜,浑身上下具是恬淡的气息,连衣裙上素色的花样都比旁人的要贞静上几分,这时,作为一名眼光不算长远的丫鬟,燕许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惧怕。 “那主子,没旁的事,奴婢回王府复命去了。” 说话的声音含了些许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林七许不经意地笑了一下,表情恰到好处。 待院门外的车马声逐渐消弭,又恢复到最初的静谧和安宁。林七许的眉头微微一蹙,她拢着胳膊,慢吞吞在屋里徘徊,燕竹一面觑着她的神情,一面微笑道:“林公子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 林七许横了她一眼:“这话听着,倒是道士糊弄人的。” 燕竹赔笑着:“奴婢愚钝,嘴巴也笨,主子见谅。” “是没有别的话可以安慰我了?”林七许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杀人动机有了,证人有了,舆论风向齐全了,若是此刻有人再拿出一样证物来,可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证物?——”燕竹有些结巴了。 “发生过的事情,总会有痕迹。杨家既然敢站出来作证,不得不让我相信,他们手里是有证据的。”其琛动手,必定事发突然,肯定来不及抹去一切痕迹,多少在现场会有点蛛丝马迹,靖安侯府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其琛的动向的呢? 是从杨映和其琛关系恶化后吗? 还是从赵成渊口中听到了什么不干不净的话? 相比在外头做事,又在陛下跟前有些映象的其琛,反倒是在侯府里的谢儇最容易被人拿捏。 “我第一次觉得,住在别庄不是那么方便呢。” 远离了京城喧嚣纷扰,避开了王府明争暗斗,可也同样失去了攫取要紧情报的先机,有时难免被动。 消息传到她这处时,京城里的其琛还好吗? 林七许静静坐于书案前,执着一管狼毫,指尖略有些踌躇,思虑稍许,终轻巧落笔,三两下书就一封简笔。待用烛蜡封好信笺口,她递给了一旁待命的燕竹,口气含着点叹息:“明早吩咐人去王府走一趟。” 燕竹恭敬收下,牛皮信封上的‘王爷亲启’四字映入眼帘。 之后的数天,林七许并未流露出燕竹所担忧的情绪,一如往常地生活,只是人却比原先瘦了几分,加上她一贯喜欢呆在屋里,肤色越发白皙,气色显得……白净又憔悴。 底下人都想哄林七许欢心,省得回府时平白受到一顿训斥。 这日一大早,大约是受不住天上明朗的蓝天白云,以及几个小丫鬟故意描绘的天花乱坠的话语,她换了一身轻盈的便装,挽起累赘的发丝,勒出腰间纤细,随着附近农庄上的一位妇人出门……游历田间。 夏日的田园,颇有几分暑气,好在这位妇人颇有眼力见,寻的地段比旁的清凉些许,又有大片青翠鲜嫩的荷叶,池塘上时不时地飞过几只斑驳的蜻蜓,饶有乡间意趣。 林七许眉眼弯了弯,命小丫鬟采了一朵清丽的荷花给她。 等一行人悠悠地回到别院,眼神最尖的燕竹一下子瞅见了等在远门前的小厮,以及后头呼拉拉的依仗随从。 摄政王闲时来附近办公差,记起林七许的那封信,顺道拐过来瞅了眼。 入眼的是林七许挽起裤脚的脚踝,脆弱又好看地白皙。 林七许手捧着几束荷叶,翠绿中隐隐着含苞待放,恰如她本人般焕然一新,露出一截的脖颈如玉剔透,扬起的脸清淡温润,神情清新恣意,是王府从未见过的亭亭玉立,一时间摄政王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下身流去。 主子身边总不乏眼力好的奴才,即刻有人发现了摄政王的到访。 “王爷。”林七许的声音听着都比往昔甜美许多。 燕竹眼明手快地为主子放下了裤腿,以免王爷瞧了皱眉,训斥主子不守规矩。不曾想摄政王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依旧一副人五人六的正经样儿。 面对心情愉悦、神色轻快的林氏,摄政王实在说不出重话来。 “本王都不必问你在这儿过得如何。”枉费他时常牵念林氏,林氏却在这边过得好不快活。 他想,要不是有个爱惹祸的弟弟,林氏一准将他这王爷抛到脑后了。 林七许心情闲适,不比在王府守规矩,见到摄政王自然想起了方才被她遗忘的烦扰,装着揶揄道:“王爷若是偷得浮生一日闲,便会明白臣妾的想法了。” 摄政王好生端量了她一会儿,暗自点头,道:“果然山水养人。” 庄子三面环山,视野开阔,空气清新中泛着甜味,时不时地捕鱼摘藕、下水嬉闹,仅管纯属胡闹,可林氏瞧着比原先白嫩多了,哪像王府里半死不活的残喘样。 也就是林七许今日动了动,两颊上浮着两团可爱的粉红,不至于显得苍白无力。燕竹暗自打量着主子和王爷的神情,心下一松,只觉今儿出门真是巧了。 “王爷,进去喝杯茶。”林七许见王爷一直瞅着她,十分上道地建议道。 外面日头大,顺着摄政王的视线望去,只能望见猛烈的日光照得林氏的皮肤发白,白得令人…血脉偾张,摄政王上前一把揽过了林氏的腰,拥着她往里屋走。 留下的奴仆面面相觑,又偷笑半晌,决定只让燕竹进去沏两杯茶。 握在自己腰间的禄山之爪……林七许淡淡笑了笑。 屋内置着一盆凉凉的冰块,清冽的空气中浮动着清幽的香气,不知是哪吹来的风,灌入摄政王的鼻翼中,他只觉这就是林七许所在之处的味道。他拥着林七许歪倒在长榻上,裸露在外的肌肤触到生凉的竹簟,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 摄政王抚住她的手,眼中含着几许深意,问她:“你来信,不怕本王不来吗?” 其实这句话从摄政王口中说出,是颇显幼稚的。 主宰着一府姬妾奴仆的命运,林七许身为王府侧妃,全然没有质疑和叫板的资格。摄政王半生宦海沉浮,连婚姻都染上浓墨重彩的政治因素,哪能看不透林七许的心思,不过好在林氏这回态度明朗,言辞恳切,摄政王非常乐意展现自己‘一家之主’的手腕和能力。 “王爷很善良,真的来了。” 林七许仰着瓷白的额头,发丝轻柔地拂过脸庞,连眼神都染了些许清凉的笑意,在炎炎夏日的烦躁中,与屋内一缕缕的淡淡幽香一起,怦然撞击着一个男人纯粹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5章 远走 院落格局不大,胜在精巧秀丽。屋内的动静,只消外头的人稍稍留心,便可知晓个大概,燕竹等人安分守己地立在廊下等候差遣,数着墙角新开的蔷薇花,盯着树上聒噪的知了发呆,直到燕许轻轻开口。 “那赵公子的夫人……可不是杨家的大小姐。这些日子,听说靖安侯府鸡飞狗跳的,杨大姑奶奶还叫嚷着是世子爷见死不救,害她成了寡妇。”燕许感慨着,不由得一叹。 燕竹为杨晶的逻辑感到好笑,微笑道:“瞧瞧二小姐的日子,虽说大家起点不同,可为人处世的道理是要自个儿琢磨的。” 章宁县主杨昭嫁进渭郡王府后,与世子敬重恩爱,得到全府好评。 杨晶那性子,简直是天生爱作,无风也得掀起三层浪。 燕竹瞟着紧闭着的屋门,神色一黯:“这靖安侯世子到底和王爷是连襟,林公子和他多有龃龉,这回算是板上钉钉的一桩丑事,便是皇上有心……可众目睽睽,实在很难。” 燕许点点头,饱含深意:“所以侧妃应该换个思路。” 不应该让王爷去一味地安抚杨映,或者恳求陛下宽恕。 这样做的效果,只会适得其反。首当其冲地,就属王妃,王妃和林氏可没多大交情,关键时刻没捅一刀就算不错的。 相比屋外一堆丫鬟的操心,林七许的心境要开阔平和许多。 最难的都挨过来了,这些不算什么。 她的脑海中掠过书中舆图的云贵、湖广、蜀地,浙闽等地……丰饶的盐铁资源,茂盛的山石森林,绵长优美的海岸线,本就不比煌煌京都差什么。在京为官固然是天子脚下,可外放能开阔视野,遇见更多的人和事。 说不准……其琛就放下了呢。 林七许没有法子安慰在情事上失落的弟弟。 那么,远走高飞,去一个新的环境生活打拼,同样可以冲淡过往种种。 “王爷觉得其琛会受到什么惩罚呢?”林七许试探着开口。 摄政王眸色渐深:“赵成渊并非朝廷命官,且名声恶劣,以你弟弟的圣宠来瞧,小惩大诫未尝不可。不过是靖安侯府抓住了把柄,存心要做文章。” “依王爷看,那位世子爷是想其琛怎么样呢?” 摄政王摇头,口吻中透着几分凉意:“杨映心思颇为阴鹜,虽说能力不输你弟弟,但是相较而言,比起其琛的明朗开怀,本王更看好后者。” 林七许心中百转千回,轻声道:“皇上也更喜欢他呢。” 眼缘是多么的重要。 皇上对靖安侯府一直不大亲近。 提及皇上,摄政王的唇不自然地抿了抿,手上捧的茶盏染上了汗渍,他猝不及防地搁下,生怕溅碎一地狼藉。林七许偷偷注视着他俊朗的侧颜,窗纱透着夏日明亮的光,迫不及待地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晕着一圈淡金色的光,依稀能望见几缕浮尘飘扬,摄政王的神情如同飞舞的尘埃般飘忽不定、莫名笼着几分颓色。 “怎么了?”林七许极力使自己的声音温柔如水。 摄政王静默良久,眼神望向很远的地方,连自己都寻不到焦距。 “本王很快不是摄政王了。” 有着对世事的妥协和无奈,有着对命运的臣服和叹息。 林七许猛地一惊,眸子里溢出零丁的不可置信。 “王妃和你的神情真像。”摄政王的语气很淡,轻飘飘地,不带一丝感情,“好在,你的脸上并未有什么怜悯同情。” 换言之,王妃流露出来了? 林七许灵敏地想到了这层。 她自嘲一笑:“妾身哪有这等闲情逸致,自身尚且难以周全。王爷不论如何,都是陛下的兄长,大周的亲王,这点永远不变。” 摄政王心绪紊乱,任谁碰上这种事都不会好受的。 连着几日,他的梦里扬过少时明快的笑,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开几个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躲在盛夏的树荫光影中,影影重重地,肆无忌惮地挥霍这段最该高枕无忧的岁月。后来,画面切得残忍又迅速,经历过父皇殡天的哀痛,手足情深瞬间分崩离析,高高在上、年幼孱弱的少年天子,温文儒雅、野心勃勃的摄政王爷,一晃经年,陛下已经长大了。 林七许倚在他肩头,没有出声打扰眼前这个男人的漫漫长思。 当树间的知了逐渐声停,从纱窗透进的光一寸寸地西斜挪向阴影中,摄政王的声音幽幽想起,含着无限包容和轻叹:“皇上为我择的字,是睿。” 睿王? 寓意鲜明,谁都不敢小瞧的字。 “皇上有心了。”林七许道。 摄政王看了眼林氏,叹道:“皇上还是对本王有一些情分的,若是趁此时机去求一求,你弟弟不至于太惨的。” 林七许微微一笑:“所以王爷是要妾身求您吗?可是,王爷去求皇上,只是为了一个不怎么相干的校尉,传出去也很奇怪呐。” “不怎么相干?”摄政王扬了扬眉。 林七许连连笑道:“相干还是相干的。只是不够名正言顺罢了。”倘若是王妃的亲弟弟犯事,摄政王去婉转说情,人家会觉得合情合理。可是她算什么呢。 从严格的律**理说,妾室等同半个奴才,妾室的兄弟姐弟同理。 “妾身觉得……外放也是不错的选择。王爷您觉得呢?”避开京城权贵,躲开皇室诡谲,在外头扎实地积累资历和经验,等时机一到,一切水到渠成。 林七许想得十分美妙,仅管知道外放不比在京为官,但仍旧谦虚地请教王爷的意见。 摄政王一听果真沉思许久,慢吞吞道:“外放的好处本王就不赘述了。可对其琛而言,弊处同样显而易见。” “对时局的把握,朝中风向的变动,是肯定有影响的。” “这些尚且其次。你弟弟能到如今,归根到底是陛下的器重。”摄政王犀利地指出,甚至道,“即便你弟弟在外边积累了功勋,可朝堂上若无人为他说项,照样是白搭。三五年后,你想他回京,可万一皇上不记得他了,又当如何?你们姐弟就分隔两地,一年靠着几封书信联络着?” 生离死别,从来并重。 林七许眼神黯淡下去,又固执地问:“那么从其琛的前途来看,王爷以为如何?”摒弃掉姐弟私情,这应该是对其琛好的。 “不是本王以为如何,你应该去问他的。” 既然利弊共存,那么当事人的想法就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天边已经铺开了斑斓的晚霞,一簇簇地绚烂蓬勃,宛如九彩织女随意挥下的天衣,轻轻一抖,便浓墨重彩地肆意描绘。从淡金色的光沉淀到暗红深金的夕阳,从木窗望出,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农户人家已经升起一缕袅袅炊烟。 “王爷,时辰不早了。” 摄政王古怪地瞅她一眼,道:“这算什么?逐客令嘛。” 林七许扑哧一笑,懂得了这是要留宿的意思。她静静一笑:“那王爷明儿要早起了。” 不得不承认,相濡以沫总比一往情深更动人。仅管林七许不是这个男人的妻子,然而朝夕相处,岁月荏苒,苍天一向是公平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6章 隔阂 谢儇变了。 远近亲疏,凡是与谢儇打过交道的,皆有此感。 然而大多数人,却为谢儇的这种改变感到欣慰,比如靖安侯府的长辈们,他们并不关心谢儇为何变得静默,却乐于她表现出来的温顺与臣服。 即便是最亲密的母亲,也感慨着女儿嫁做人妇后的懂事与长大。 谢儇听着这些几欲令她作呕的话,眼中似结了千年寒冰。 “你们不知道吗?是他**了我。” 并非是谢儇生性胆小,唯恐丢脸,而是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反而会被劝导为人妇应有的女德,甚至还会败坏了谢氏闺秀的名声,被人到处指点。 感到疑惑且真心关心谢儇的人大有人在,比如谢俪,比如谢信之。 在谢儇一个月不曾递拜帖到王府后,姐妹俩终于在别府的一场嫡长孙满月宴上碰见了,即便谢俪听多了母亲与外面的传言,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谢儇的模样终是带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谢儇从小到大,都是骄傲而明媚的。 骨子里的尊贵与傲气,令她面容上带着股旁人所没有的风采与朝气。 今日,或许面容上没有较大的改变,然而整个人的精神气全然天翻地覆,倒不是说行为举止多么畏缩胆小,而是原先有的那股张扬与傲气统统不见了,因此判若两人。 谢俪唤她时,都带了几分未曾察觉的迟疑:“儇儿?” “嗯,姐姐好。”谢儇温和地应了声。 语调平稳,神情谦和。 这是曾经的谢俪,最希望妹妹蜕变而成的模样,端稳持重,温文有礼。 此刻,谢俪感到的除了惊慌,完全没有喜悦之色。 “你瞧着,与以往不大相同了。”花厅里同样有不少打探谢儇的视线,来来回回地扫视在她身上,含着捉摸不定的猜忌与衡量。 谢儇淡淡道:“那姐姐觉得好吗?” 近来,杨映倒是时常去她房里亲热,但是每一次肢体接触带给谢儇的,除了饱含羞辱与恶意满满的零丁欢愉,多数皆是地狱般的痛苦琢磨。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杨映分明是在**IAN她呐。 纯粹地玩弄。 和花楼里的妓女是一个水平的。 可她,又能找谁倾诉呢? 杨映或许磨不平她的傲骨,但是其他人发自内心地赞同了杨映的做法,却是从心灵上彻底打击了谢儇。 就跟杨映说的如出一辙。 “你看我如此干你,他们都只觉得好。我母亲甚至还嫌我太宠爱你了呢。” 当时,杨映说出这句话的口吻、神情,几乎快要令谢儇崩溃。 从那一刻起,世间不会有令她更恶心的事了。 这也令她此刻面对姐姐饱含关切的发问与质疑,可以轻描淡写、甚至不动声色地将姐姐的好意推开了千里之外。 谢俪如何听不出妹妹口吻里的淡漠,心下疑窦更甚,不过碍于此刻人多口则,她决定寻个时机私下与妹妹聊一聊,微微一叹,母亲还当是儇儿转了性子,殊不知,儇儿怕是心里更恨杨家了。 多年姐妹,谢俪真是一点儿没猜错谢儇的想法。 “儇儿,你怎么了?”待得姐妹俩落了单,谢俪又稍微避开了人群与仆役,方悄声地问道。 谢儇不难读出姐姐浑身上下的关心劲。然而事实,她是一样都说不出口。 她与林其琛的私情? 林其琛为她杀了赵成渊? 她名义上的丈夫时常强BAO她? 每一样都多么的难以启齿。 “姐姐,觉得这样不好吗?最近那些人不都说我变得稳重温和了么?”谢儇非常了解她的亲姐姐,虽说表面上不会对她说重话,可心底里还是以三从四德、贤良淑德为标榜来希冀这个妹妹的。 同样地,谢俪比谢儇年长,打小看着妹妹长大,此时此刻从谢儇的眼里发现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厌倦。 甚至是隐藏地完美的敌意。 “你是在生我的气?”谢俪似笑非笑。 “没有。只是很想杀了当年给我赐婚的那个人。”谢儇同样笑着。 谢俪没有在第一时间捂住她的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几眼,才道:“我很好奇,你对杨映到底哪儿不满?从一开始,你就从心底里地抗拒这门亲事,我记得你之前是如何说的,身为谢家儿女,既享了旁人未有的荣华,自该承担常人不必的责任。” “联姻,也是责任的一种。你明明很清楚的。” 谢俪不禁一次地怀疑,妹妹是有了心上人? 谢儇再次静默了。 她曾经对婚姻是不抱期待的,可是一旦有过奢望,便难以接受现实。 “我也不曾闹过啊。姐姐你何必苛责于我。” 谢俪轻蔑地笑了:“可你满脸都写着对杨家的厌恶与不喜,满场的人精谁又瞧不出呢。麻烦你下回掩得好一些。” “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少出门。”谢儇有气无力道。 面对如此反常的妹妹,谢俪还是痛心的,站在道德出发的点上教训了妹妹一顿,她还是忍不住地发挥了下作为姐妹的温情。 “丫头生的孩子,不过是来安抚杨家上下的心。到底你生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谢俪看着王府里的妾室一个个大了肚子生下孩子,对妹妹如今的体会十分了解,因此劝导她想得明白些。 谢儇勉强扯了个笑容给她。 她不会给杨映生孩子的,谁爱生谁去生。 “听说你们夫妻近来感情好,若是你能早些怀上,想来在靖安侯府也能过得更好些。”重点是,做了母亲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一颗心都扑上新出生的小生命上,哪有功夫来悲春伤秋呢。 要是生完了儿子,妹妹实在厌恶杨映,索性不亲近就是了。 “知道了,姐姐,那边的夫人在寻你呢。”谢儇的语调没有一丝的起伏,慢慢坐在光影斑驳的阴影处,静若处子,恍若眼前的热闹与喧哗都和她无关。 谢俪不禁眉头微皱,只因谢儇的模样令她想起了一个人——林七许。 林七许也时常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可以无欲无求地坐上一个时辰、一天。以往林七许特别爱坐在王爷去正院必经的路上旁的钓鱼石上,王妃不免觉得她是故意地制作偶遇的机会,不过作为正室的身份提醒着她,不必理会妾室们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直至不久前,她才发觉那块石头不见了。 寻了人一问才知,林氏把这块石头搬去了一个角落,然后愈发变本加厉地坐着,之前顶多坐上几个时辰,现在干脆连饭都省了。 她们坐着都在想什么呢? 谢俪对妹妹和林氏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她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见那夫人的丈夫正是某某权贵,便气度雍容、笑容完美地迎了过去,撇下了谢儇形单影只地坐着。 当然,谢儇觉得这样很好。 姐姐与那些妇人相比,只多了一点点对她真心的关爱,她们的想法是同根同源的,是最令她作呕的观念。 相比姐姐话里话外期望那丫鬟生下个女孩,谢儇却更希望是个公子。所谓的传宗接代,都让它见鬼去,杨映有儿子就可以了,男人眼中无嫡庶,杨家满意就好。 如她所料,紫菀格外争气,诞下了一个白胖的哥儿。 谢儇直接提了她作姨娘,满月的时候摆酒宴客,俨然一副嫡长子的架势,便是最挑剔的顾氏也说不得什么。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抱养这个庶长子时,她却笑容满面地还给了韩姨娘(紫菀姓韩),惹得韩氏又惊又憾,不过自己生的孩子抱在怀里,那种满足感基本能完全抵消遗憾。 这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还没等谢儇调整好心态,谢俪无意请来了一位知根知底的人来劝解钻牛角尖的妹妹。 “三哥,许久不见。”谢信之的步伐在见到谢儇是轻快又愉悦的,方才从前院拐过来,好巧不巧地遇见杨映。 这位妹夫难得地给了个笑脸,又客气地与谢信之寒暄了几句。 谢信之只当是女人爱夸大事态,早前没拿谢儇的异常当回事,加上见了杨映,不免先入为主,以为妹妹在这侯府里过得太顺风顺水,以至于一向冷脸的杨映都对他和气有加。 万万没想到…… 谢儇从头到脚都变了个人。 看见他只温吞吞地坐在椅子上,不像之前会笑着扑上来喊他三哥了。 谢信之难得仔细觑了番谢儇。 模样没变,只是整个气态神韵,翻天覆地。 “儇儿变了好多。”谢信之没法与谢儇漠然的目光相对,干脆横刀植入。 谢儇摇摇头,道:“其实也没变,就是想通了很多事。”但绝对不包括给杨映生孩子这件事。 近来发生的事很多,谢信之多少有所耳闻,言不由衷道:“有些事,到底是不可能了。你能看穿,也不会为难自己。” “是啊。”谢儇几近面无表情。 谢信之一下子就理解了长姐的欲言又止,当时他也疑惑地问:儇儿还能变到哪儿去。长姐却沉默地直摇头,说:你一见便知。 以往谢儇面对家人,即便过得不好,也断然不会作出此般姿态。谢儇会坚强地笑着,乐观地面对着,而不是此刻的死气沉沉。 长姐来寻他,估计就是和谢儇交流不下去。 连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好,如何了解。 从小到大,他与谢儇的关系最好,观念最合拍,长姐虽也爱护幼妹,但认知很深刻,明白思维上的差距不是姐妹情深能够弥补的。 “我最近听到些小道消息,林其琛可能会被发配去滇南平乱。”谢信之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 然后他看着谢儇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一个字。 面上的悲伤早已写明一切。 “儇儿,你明白就好。” 谢儇道:“会明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7章 分崩 别庄的日子轻快地宛如一弯小溪,澄澈又明朗。 连林七许这般沉稳安静的性子都不时唇角含笑,心思开阔,如果不是顾念到即将去滇南受苦的宝贝弟弟,或许她的日子会更快快活一些。 靖安侯府对于此次‘发配’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刁难,俩人在朝堂上碰着也风平浪静,没有大打出手过。昌平伯府对于自家这个外孙显然不太上心,明明只想着低调做人,却还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林七许不禁会想,死了也蛮好,至少不必拖着恶名声连累一族的男女在婚嫁上备受歧视。 好心态、好心情都止于见到弟弟的那一刻前。 乡野田间的石子路边总能看见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生机蓬勃地,绚烂多姿地,娇气地点缀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却始终逃不过枯萎衰败的宿命。林七许正立在窗前,摆弄着那束从农妇手中买来的野百合,乳白色的喇叭花微微舒卷着,洁白又芳香,微风吹来,便是一阵若有若无的清新。 直到屋外的响动大起来,她才抬眼一瞧。 竟是其琛,踏着大步从院门迈进。 烈日当空,一路骏马飞驰,后背两鬓早已被汗浸透,其琛平复下心境,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望着倚在窗边的姐姐,只觉经月不见,一切物是人非。 院落收拾地纤尘不染,廊下奴仆恭候,环境安逸,姐姐看着娴静又白皙,似乎又变美了许多。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其琛的精瘦和黝黑。 虽说夏天的太阳毒辣了点,虽说当差巡夜的确辛劳…… 可林七许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别的地方。 夏日微暖,林七许的笑充满柔情。 “快进屋。”她的眼迅速滑过其琛黑了几分的脸庞,掠过弟弟略有空荡的裤腿和腰带束得更紧的腰部,一颗心揪得愈发紧了。 屋中布置一如往昔,令人惬意又放松。 林其琛灌了一杯茶,稍有粗鲁地抹了抹唇边的水渍,大大咧咧,全无昔日翩翩少年郎的清秀和温吞。 林七许看在眼中,一字不发。 “是姐姐托的睿王?” 不止是容貌,连声音都不复之前的清爽,含了些难以容忍的沙哑,仿佛一块上好的瓷器莫名掺和进了一粒粗糙的沙砾,令人听之烦躁。 林七许皱了皱眉,又亲自拎起茶壶斟了杯茶,轻轻推过去。 “再润润嗓子。”语气中不免夹杂着几分心疼。 林其琛默不作声地接过,一饮而尽。 “你拼成什么样了,竟连身体都不顾了。”林七许深深吸了口气,又温柔地为弟弟把发丝抚到耳后,双眸打量着他消瘦的脸颊。 林其琛的眼深沉如夜,黑得望不见底。脸颊的肌肉抽动了动,抿着的嘴唇轻微开合,转瞬又吞咽下去。一脸欲言又止、特别讨打的模样。 “这般踌躇不安,是为了谢儇?” 林七许看不惯弟弟吞吐犹疑的样子,索性直接点出。 她看着其琛的脸白了两分,注意到弟弟衣袍上的两片叶子,一边顺手摘去,一边火上浇油道:“杨映莫非察觉了?” 然后,林七许看见她的弟弟面色瞬间惨白,白如厉鬼,惨绝人寰。 “那你就更应该离谢儇远远地,每天在人家的丈夫跟前晃,不是时刻提醒着杨映,谢儇对他的不忠和背叛吗?谢儇会过得更惨的。”林七许声音轻柔地宛如冬日白雪,一片一片,冰凉地洒在其琛的心口上,剜心地发凉。 林其琛几乎嘶吼着,表情悲伤到狰狞。 “是我先认识她的!明明是我先遇上她的……”他咬着牙,满嘴充斥着血腥,宛如一头受伤失控的野兽,耸动着削瘦的肩,垂着曾经高高的头颅,极力忍着眼中的泪。 一只温凉的手抚上他近乎凹下去的脸庞,轻软地摩挲着。 “其琛。”林七许含着无限感慨,道,“对不起。” “你离开京城……外面的世界很大,外面的人很多,足够多到忘却一个不属于你的女子,虽然她真的很好。但是你这样作茧自缚,苦了自己不算,还害死了谢儇。你莫非要逼着她去死么?”林七许温声细语地一字一句道,衣裳淡淡的紫藤萝香一缕缕地浮动着,她缓缓捧过弟弟的脑袋,企图用自己的心来安慰遍体鳞伤的其琛。 林其琛埋着头扑在姐姐怀中,闻言大力摇着头。 林七许的手抚着他不断起伏的背,抚过他残留着汗渍的脖颈,抚过他依旧湿漉漉的背,便仿佛可以抚平他内心伤痛的心。 “谢儇她很坚强,你离开京城对谁都好。” 比起之前不断鼓舞着弟弟不要放弃,林七许不得不改变对策。靖安侯府不是普通人家,这桩婚事是太后敲定的,板上钉钉,这种大户人家一般而言,即便丈夫身死,也不会容许寡妇归家再嫁的。谢家作为第一公侯之家,既有嫁入皇室的女儿,想来对姑娘大归这种事,也是没有什么包容心的。 “真的对谢儇好吗?” 林其琛哭得差不多了,立刻收住了泪,犹疑不定地问。 林七许眉毛一抬,话锋一转:“你离开京城,别的不惦记,倒就惦记着谢儇嘛。”自个儿这弟弟,真是痴情。 叫她做姐姐的,情何以堪。 林其琛猛然抬头,面上浮现出一点尴尬之色,挠了挠头皮,嘿嘿一笑:“姐姐,不是的。这不还有你呢。” 鼻子通红,眼眶旁残存着一分湿润,好在从死胡同里拐出来了。 林七许最担心的,还是弟弟不管不顾的偏执和坚持。 其琛还在乎她这个姐姐,真是太好了。 “人生很长,会有很多变数的。你要相信你自己,滇南平叛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论为了我为了你自己,都要踏实去做。”林七许努力使弟弟的思想放在一些正经事上,继续给他洗着脑,“比起贫家学子,平头百姓,你的起点已经很高了。不要辜负了那么好的人脉,也不要辜负皇上待你的器重。” 这桩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杨映没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归根到底看的就是圣上的三分薄面。 到底,这是桩丑闻。 “不过,杨映他,你不得不防。”是个男人就忍不了的。 林其琛微垂的眼同样划过一道狠色,面上不动声色地应下:“知道了。姐姐一人在京城也要当心才是。我生怕杨映对我鞭长莫及,不好追究,直接把气撒到你头上去了。” 林七许心底无所谓地一笑,弟弟所言估计不大可能,毕竟府中就有个现成的出气筒,杨映没直接来杀你,就是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谢儇身上了。 这句话,林七许没敢和弟弟讲。 稍一联想,她生怕弟弟提着刀真的去靖安侯府拼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8章 来信 初秋的晚风已褪去了热意,夹杂着丝丝凉意,拂动着廊下几盆优雅的吊兰,微微随风摆动,划出淡淡香气的弧度。 林其琛立在廊下,出神地盯着院子里的梧桐树,神情平淡如水。 “喔,姐姐,亲菱的来信。”他从怀中小心地取出一封薄薄的牛皮信封,递给了一旁剥着金桔的林七许。 林七许将剥好的果肉递给了弟弟,一面缓缓拆信、读信。 “王府送来的?” “是的。” 林其琛从下人口中听到过三言两语,知道了王爷前些日子来过,终吞吐道:“姐姐,这样一直避世不是法子。” “我知道的,王爷应允我,等你离京,我就回去了。” 林其琛缄默稍许,道:“姐姐,你在王府一定要好好的。”万千珍重,积压在心头是一座巍峨的山,可当说出来,不过一片轻飘飘的云。 “我们彼此保重,在姐姐心中,你的安危第一,幸福第二。功名利禄,你自己把握。”毕竟,很多时候功成名就带来的愉悦不是平淡安稳的幸福可以比拟的。 林七许一目十行浏览完信,脸上的神情平添几分凝重。 “亲菱他们要上京,明志估计要下场试手。” 林其琛有点意外:“那他们住哪儿?” “舒窈一个姑娘家,住在你那宅子我不放心。所幸我去求求王爷,让她住进王府好了。”林七许眉头微皱,一叹,“舒窈那相貌到底出挑,我真怕王妃多心。” “你做什么,她不多心。”林其琛一针见血。 “舒窈的年纪该说亲了。” 林其琛一阵无言以对。以他和姐姐在京城的名声,舒窈的家世出身不上不下,属于很尴尬的一个位置,好人家几乎是不会考虑她的。 林其琛大约是想到了其他事,转过身揪着那盆柔软的吊兰,手指碾着一枚纤长的叶子,道:“武乡侯府……姐姐,还是稍微避开些。比起死去的人,在我心中同样是姐姐最重要的。”眼下的幸福比未知的仇恨更需要紧紧抓住。 “不会以卵击石的。”林七许答道。 “姐姐,滇南机遇很多,危险同样并存。对我来讲,外放更容易出政绩,动乱更容易出战功。等我再次回京,姐姐,我会爬的更高的。” 登高跌重,自古如此。 林七许对弟弟的雄志壮志唯有回以沉默,她目视着天边的一轮红日,晚霞绚烂依旧,浓墨重彩地描绘着夕阳最后的美景。 “什么时候出发?” 林其琛顿了几响,方道:“十天后。我是见不到他们了,请记得代我问好。”亲菱他们估计要等月余才能到京城,是如何都碰不上面了。 “请千万珍重。” 天色尚且不晚,林其琛慢慢走向门外。 门外停的马不知为何嘶鸣渐起,林七许看着弟弟缓缓离去的身影,心头酸涩涌起,眼眶泛着泪,旁边一直默默无言的燕竹递过了帕子。 “主子,咱们过几天也就回府了。”秀女大选即将拉下帷幕,张庶妃入府在即。新的王府格局,林七许淡出王府视线太久,若不是王爷还记着她,恐怕她早被众人遗忘了。 乡下别庄,清净恬淡,远离是非喧嚣。可夜深人静,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燕竹生怕林七许受不了弟弟外放的打击,整日胡思乱想,还不如回府过那种世俗的生活,染些烟火气,不要活得这般目空一切,一尘不染。 林七许点头道:“是该回府了。” 亲菱即将进京,明显是来投奔她的。王妃那儿,明面上肯定好说话,问题是,帮着亲菱说亲,她自问和京中的官宦人家女眷来往不多,亲菱的父亲是个九品县丞,按着门当户对的原则,林七许可以想象前路的艰辛和黯淡。 后面的事就很顺理成章,王爷待她温情脉脉,王妃更不会摆出刻薄面孔拒绝她回府的要求,等护送的侍卫队到来,几辆轻装简行的车马,一众欢喜不已的奴仆,从朝起的微微凉意到午时的细汗密布……京城,终于是回来了。 王府除了换了块圣上亲笔的牌匾,一切照旧,任谁的脸上都对林氏笑脸盈盈,王妃还贴心地打发了燕喜过来,赏赐了不少中秋礼品,林七许谢了又谢,谦和道:“辛苦王妃一直派人照看着沉香榭了,一去数月,这里倒是依旧。” 燕喜笑道:“您客气了。都是王妃应该的。” “辛苦燕喜过来一趟了,燕笑她,现今如何了?”林七许早闻得她生下一女,不过动静甚少,王爷一直有心叫她养育,倒逼得她不得不上心些。 燕喜的神情微微一黯,终究是多年共事,情分不少。 “生下孩子后,血崩去了。孩子如今养在王妃那,侧妃若有心,可过去瞧瞧。身体倒还健康,挺清秀的。” 血崩? 林七许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方道:“我晓得了,得空去看看咱们府上新添的小姐,是行五?” “是的。” 送走燕喜,林七许除了记着舒窈的事,又平白添上了一桩心事。她变着法子让燕竹去打听些关于燕笑所谓血崩的传闻,理应说,王妃不至于下这般手,唯一有可能的就属这王府的主人——睿王了。 唇亡齿寒,林七许的脚底蓦地蹿起了一股寒意。 不等凉意从心头散去,王爷却兴致勃勃地来了。踏进内室,睿王先环视了下布置,见收拾地齐整利落,心下颇为满意,道:“本王早吩咐着人准备了,这回总没叫你受了委屈。”林氏初进府,由于种种原因,衣食住行上多有不便和亏待,如今王爷重视,底下人自然卖力,哪怕不刻意讨好,也绝不得罪。 “王爷您记着臣妾,自然没人会忘的。”林七许对于自己的衣食父母,即眼前的这位男人,该巴结的地方还是很上心的,殷勤地奉了杯茶给他。 睿王捧着茶盏,轻轻吹着水面,注视着她清秀白皙的面庞,道:“你这一调养,气色好多了,赶明儿也叫旁人去养养。” 林七许笑道:“别的姐妹怕是不肯离开您的。”谁都不是有信心和她一样去外头呆那么长的时间,还能被接回来的。外面住着住着,王爷说不定就抛脑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9章 应允 睿王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此话不假。那孩子,你去瞧过没?” 林七许眨巴了两下,方问:“是燕笑姑娘的孩子?” 睿王淡淡‘嗯’了下,指甲略过一颗颗紫莹莹的葡萄,显得十分漫不经心。林七许心底一叹,脑海里掠过一幕幕燕笑曾经的音容笑貌,垂眼道:“王爷安心,妾身既应下了此事,明日便去王妃那儿将孩子接来。” “何时等你身子好了,本王和你再生一个。” 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她家王爷对子嗣的追求可谓永无止境。林七许余光瞅着这诺大堂屋,再远处,枝头染红的枫林极其不和谐地构成一道突兀的风景,放肆又张扬地渲染着单调的背景色,这王府占地广阔,林木葱郁,花鸟不知几许,睿王是预备全砍了才安置孩子吗? 林七许如往常般淡然一笑,慢慢从衣袖间掏出一封信。 舒窈从江淮寄来的。 她缓缓道来:“王爷,妾身有与你说起过其实在江淮,还有几位要好的亲眷?” 睿王的注意力一下子聚焦在了她身上,眼底弥漫出一丝不可置信。林氏不是被其父逐出林家了吗?何来江淮亲属? 看着王爷一副迷惑不解,愿闻其详的模样,林七许很善良地讲述了一遍舒窈的事体,自然掩去了其中不好的细节和过往。 “大意就是,舒窈带着两位弟弟来京城投奔妾身,王爷意下如何?” 王府终究是睿王说了算的,要是连王爷这关都过不了,林七许懒得再去王妃面前做小伏低。 睿王眉头拧得挺紧,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锁。 好半晌,他问:“弟弟们来京城读书科举,为何你那堂妹跟着一块来了?”莫非这江淮的女儿家都如此胆大妄为,孤身一人也敢上京,他一时有些懵。 林七许之前对舒窈上京的理由一笔带过,极其隐晦地表达了她与嫡母不和的现状,万万没想到一贯事无遗算的王爷会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她的嫡母在嫁入林家二十来年后有孕了。”她的口吻平淡至极。 睿王却硬是听出了一缕心惊肉跳。 明明是件有惊无喜的事。 “所以?”睿王继续刨根究底。 林七许低头一笑,有些凄徨:“她的运气和妾身一样,都不太好。生母早逝,嫡母待她算不上很好,如今有了自己的骨肉,大约更不待见那早生了十五年的庶子们,况且那俩庶子都有了功名。王爷可能不知,他们已经分家了。” 分家?! 睿王只觉每每能从林氏嘴中听到一些从来不敢想的事。父母在,不分家,像这种儿女尚未成家就干出惊世骇俗之举的人家真是凤毛麟角,他难以想象这是怎么得到宗族的允许的。 林氏一族…… 怎的这般与众不同。 林七许看着睿王的神情一变再变,眼神忽闪忽闪地,有点想笑。她只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王爷莫在追问了。这件事,看在妾身平素都还听话的份上,答应妾身。” 睿王听得反而扑哧笑了,他有点被林氏的脸皮惊呆:“听话?” 林七许抿了抿嘴,道:“叫安分守己也行。” 这下睿王哈哈大笑,眉眼舒展开来,方才的阴郁和犹疑一扫而光。林七许心下一松,趁热打铁:“那王爷是同意了?” 睿王眉头一抬,笑意扬在唇边,点头道:“可不是。” 林七许解决了今天最要紧的事,心头上压的石头豁然挪开,连呼吸都清爽了许多,近来秋高气爽,吃食鲜美可口,俩人其乐融融地用了午膳。 不等睿王饱暖思YINYU,林七许蓦地问他:“王爷对武乡侯府知道的多吗?” 她平素从不向睿王打听外头的事,顶多是弟弟在场时轻描淡写地附和几句,故而她此时的一问没惹得睿王不喜,睿王听后只打量了她几眼,可有可无道:“就这样。” 多么明显的敷衍劲。 内心挣扎了一小会儿,林七许终究决意问下去。 即便引得睿王不痛快,她也按捺不住内心一日比一日强烈的诉求,明年贾元康就要回京述职了,在这之前…… 最好、最好能下定决心。 “武乡侯府,怎么了?”睿王对林氏的反常颇为奇怪。 这也令他在第一时间想起了眼前这位妾室兴风作浪的能力,尤其是王妃再三叮嘱他的那句话,‘王爷您旁的随她臣妾都无异议,可外头的事不比内宅的小打小闹,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您千万慎重。’ 千万慎重。 睿王冷不丁地想起王妃和他说这番话的肃然和谨慎。 不等睿王的目光完全冷下来,林七许先自我洗白了。 “王爷,妾身的生母之所以被主母厌弃,妾身和其琛之所以长久以来活得辛苦,归根到底是因为得罪了赵氏,那年父亲没顾得住赵氏的体面,我的生母进门时已身怀六甲。”林七许可以想象那年的光景,对于一个守在老家、三从四德的女人来讲,没有什么比归来的丈夫身旁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奴婢更加刺眼的事了。 何其天崩地裂、丧心病狂。 不怪赵氏会疯。 可是她和无辜的母亲又有哪里错了,母亲已经拿命来赔了,难道一定要她的人生也跟着毁了才可以吗? 林七许娓娓道来,语气有些难过:“母亲之前在武乡侯府当差,妾身很难想象是如何的相遇,前程大好、注重名声的父亲会舍弃那么多东西带着母亲回江淮生下妾身。” “这,造就了现在的一切。妾身是很想知道的。” 睿王没看她,沉声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林七许一听,猛地扬头看他。 这样说,是真的有过些什么? 而她的母亲,不幸成为了一场城门火旁的池鱼吗? “武乡侯府,是为什么没落的?”症结之所在,必是关键之处。好端端的一个侯府,既有百年盛名,又有出色子弟,按理说是能风光百年的。武乡侯府的倾覆,太决绝了些,太快,太利落。 睿王神情沉默,大抵在犹豫着要不要同林氏说。 林七许定定瞅着他,眼神之专注,神态之诚恳,令睿王有些喘不过气。 “你真的一点都没听过?” 屋内静得沉重,像是娇柔的花瓣平白浇了一罐浓郁的铅水,闷得动不了身子,开不了口。秋阳穿过淡紫的帘子,映着几朵小巧婉约的雏菊,是秋日特有的温默与淡雅,林七许盯着桌布上迷糊的影子,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什么叫她一点都没听过? 她怎么有点听不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0章 诉说 日头从盛夏的炎热慢慢失去了滚烫的温度,变得温良而静默。它悄无声息地洒在林七许发凉的背脊上,渗透进她一日比一日更冷硬的心中。 她慢慢问:“妾身需要知道什么?” 二十多年前,那是先皇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的辅国公刚刚有了嫡长子,那时候的摄政王还很疼尚在自己膝盖、又体弱多病的弟弟,一切都美好地像一场遥远的梦。 睿王一直不愿意想起那段岁月,那段以为自己可以君临天下,可以为夫分忧,可以大展宏图的无知时光。 他没有看见早已伸出獠牙、磨刀霍霍的太后,更没有注意到徘徊踯躅、举棋不定的父皇。 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那会儿的武乡侯府,的确风光无限。” “后来的没落,最主要的原因,因为他们站错了队。” 睿王毫无表情地说道。 站错了队? 林七许感觉自己不但耳朵不好使,连脑子都成浆糊了。 先皇膝下子嗣凋零,一个现在的皇帝,一个睿王,还有一个是低调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梁王。 梁王的母家…… 天哪——仿佛就是武乡侯府。 “梁王的生母是武乡侯旁系的一位姑娘,进宫后有幸诞下皇子,父皇走时殉了葬,自此后梁王就一直病了。” 殉葬? 在林七许看来,这和活埋有什么分别。 睿王的语气很古怪,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每当这时候,本王就特别感念父皇。”好歹他的母亲如今还活生生地在宫中养老,仅管不是最尊贵的那位,可也总算安稳度日。 “应该是太后。” “是谁不重要。”睿王嘴角漫出讽刺,道,“武乡侯府不知是什么想法,因为这位贞洁不渝的后妃,还得了个二等轻车都尉爵。” 林七许苦笑道:“这等秘事,若不是王爷您说,妾身哪里能知道?” 逢年过节地,梁王都呆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和武乡侯府几乎没什么交流来往,京城里对于这位养了十几年病的王爷更是连闲言碎语都奉欠。 “梁王他对侯府有心结。”这点毋庸置疑。 睿王甚至多次怀疑,当年武乡侯府的那场闹剧和斥责,里头到底有没有梁王的手笔呢?他对这位弟弟的印象很少,记得最清晰的场景就是他依偎在生母的怀里,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母子其乐融融,也因此文不成武不就,但与母亲的感情极好。 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没有怨言? “武乡侯曾想把侄孙女嫁给他,结果不了了之。” 林七许心头突然有了一阵怪异的感觉,武乡侯府与梁王有牵扯,虽然被世人遗忘的差不多了,可要打听总有蛛丝马迹,十三和八号寻摸了这般久,缘何连这层关系都没有查到呢? 她忍不住问:“梁王的生母和武乡侯府关系很远吗?” “不算近。细究起来,都快出了五服。”主要是无人宣扬,梁王不待见侯府,侯府在出事后又必须低调做人,不会冒然攀扯成年皇子。 思绪千丝万缕,像是一张密密的网,交织密布,每一条都不容忽视,每一缕都要细细推敲。林七许眯了会眼,方问:“那兴华寺,王爷晓得吗?” 那三个字从口中说出,睿王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淡然的从容霎时变成了雷霆万钧的犀利。 林七许露出一丝苦笑:“王爷忘了妾身住的庄子和兴华寺离得颇近吗?常去送菜的一位老伯总爱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往事。” 她望着神色大变的睿王,一个荒唐的念头浮上来。 莫非睿王当年也糊涂过? “这般巧?” “不算巧。是妾身去打听的,不过上苍眷顾,真的有了些蛛丝马迹。”林七许含了一点点的庆幸,可怜兮兮地对睿王笑了笑。 睿王轻哼一声:“那你千方百计问本王何必?” “因为妾身知道地太零散了。”林七许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地全和王爷摊牌了,关于燕竹的出身,她自然隐下了。 睿王听完,冷冷一笑:“佛门清净?!不过是跟窑子一般的腌攒地。” “可即便是聚众狎JI,对于一个侯府而言,也不算是致命打击——”否则那么多青楼,还不得关门闭客了。 “如果加上几条人命呢?” 林七许继续看着王爷。 睿王又凉凉添了一句:“那会儿的武乡侯时任吏部尚书,出此丑闻,正巧他手下的侍郎不但有才干,且出身望族,打点好了内阁,一跃挤下了他。” 风水轮流转,一朝天子一朝臣。 武乡侯府在这朝大约是出不了能臣了。 “本来悄悄地揭露,然后仔细地掩埋着,被内阁的人晓得,也不过一顿训斥。关键是这件事它闹大了,当时没的几位姑娘家,莫名其妙地站出了父母宗族,偏偏还是京郊县城的乡绅人家,既不能硬来,又无法软化。” 睿王掩不住言语的刻薄,又道:“人家有备而来,存心对付武乡侯府,哪是防得住的。” “王爷是指这都是梁王的手笔?”林七许悄悄地问。 这回睿王没回答她,不轻不重地瞟了她一眼,大概意思是,你今天话够多了。 他有点叹气:“梁王他曾想着等父皇百年后,带着母亲去封地享福,时不时地游山玩水,看看世俗红尘,奈何被这场变故硬生生地砍断了人生。” “算起来,本王近半年没和他打照面了。” 林七许缄默不语,梁王倘若真对母亲这般念念不忘,哪里能这般轻巧安分地活着。殉葬事宜里,要说没有太后的手笔,她是万万不信的。 午后的慵懒之意蔓延开来,睿王今儿话说得比往常多了近两倍,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大口茶,心思依旧郁郁地乱成一片,眼神在困倦之余不乏阴鹜,不知沉思着什么。 “王爷,那明儿我去和王妃说妾身这事了。舒窈进府后,我就把西偏殿收拾出来给她住,您没有意见?” “可以。” 大约是太过疲倦,睿王说完这两字,便阖上了眼。 秋阳轻薄地没有暖意,拢在林七许纠结的眉间,久久不曾散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1章 入京 与堂姐不同的是,林舒窈北上走的是陆路。 弟弟们都已长大,能文能武,护着貌美如花的姐姐,一路战战兢兢,低调做人,有惊无险地站在了喧扰嘈杂、川流不息的入城队伍中,执着文书,踩着碎步子向前挪。 林舒窈仰头望着巍峨古朴的城墙,风霜侵蚀出斑驳的痕迹,岁月留下了一道道狰狞的伤疤,缝隙里还漫出一抹抹苍苍的绿,或是一株顽强的野草,或是一片湿润的苔藓。她听着两个弟弟欢愉的笑,心中的不安却逐渐放大。 来京…… 到底是对是错呢。 在顺利地通过守城士兵的盘查后,姐弟三人具是一阵沉默。 本想着先去其琛宅子里歇歇脚,改日再去王府拜访。奈何早在一月前,林其琛远赴滇南平叛,没法来接他们,更无从得知那所宅子位于哪处。 “如此风尘仆仆,直接去王府也是失礼。”林舒窈年长几岁,对人情世故稍稍精通些,俏丽的脸上自然弥漫出几分忧愁。 相较林七许的从容淡雅,林舒窈要添上一两分的少女气息。 林致远性子跳脱,打从进京起就不住地张望四下,生怕王府拘束了他一般,连连点头:“姐姐说得对,还是先寻个落脚处。” 天子脚下,繁华遍地。 林明志略有嫌弃地看了眼弟弟,思索半晌,终道:“咱们的盘缠不多了,与其平白耗费银钱,倒不如直接上门,虽说礼数上不够周全,但起码足够诚心。” 这就跟臣子回京,赶着去御前复命是一个道理。 左右他们是什么情形,难道堂姐还不晓得吗?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林舒窈同样缄默了。 堂姐在王府的日子想来不算太好,他们三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真算起来,又暗地里给堂姐扯了记后腿,雪上加霜。她拢了拢袖间的锦囊,分量是一日比一日轻,眼光扫过弟弟们,又打量了下自己的衣着,到底颔首道:“直接去王府。” 摄政王府已然改头换面,牌匾是圣上亲笔御赐的‘睿亲王府’,占地宽阔,门面敞亮,堂堂正正地坐落在京城最好的黄金地段。姐弟三徘徊许久,盯着那气派不已的正门,林致远傻乎乎地问道:“谁去敲门?” 林明志几乎要叹气了,哀怨地看了眼弟弟,才道:“这是人家王府正门,也就皇帝来了才会开门迎客。我们现在要寻的是侧门。” “喔。”林致远不以为然,四下张望着,一副生怕看门家丁注意不到他的模样。 “你动静小些,咱们可别牵连了堂姐才好。”林明志赶忙拉着弟弟避开了,三人藏在一个拐角处,小心翼翼地,研究着哪条巷子最容易寻到适合他们出入的侧门。 王府边门的巷子又长又静,无人喧哗,除了能听见里头的几声呵斥和讲话声,其他声响是一概没有的。路沿极其干净,从院落伸出来的一株银杏,枝干挺拔,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宛如夏日里豁然撑开的一把绿绒大伞。因这几日秋风渐起,不少枝桠已经弥漫开一抹优雅的金黄。 林致远百无聊赖地踢着墙角边的石子儿,脚尖轻轻一点,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他目视着这枚石子砸到了一个推门而出的姑娘头上。 “哎哟——” 来人好巧不巧,是王妃身边的燕喜。 林明志正和姐姐商讨着事宜,不想弟弟鲁莽地冲撞了一位光看打扮就知身份不低的王府丫鬟,忙上前作揖赔礼,连声道:“对不住。” 燕喜作为王府一等丫鬟,也就在几位主子跟前做小伏低,万般谦卑。外人跟前不说趾高气扬,该有的傲气一分都不少。好端端地被几个莫名其妙的人砸了脑袋,任谁都不会心情愉悦。本着多年的职业操守,她收敛起内心的怒气,先将对方的身份揣摩了一番。 一女二男,估摸着年岁,女的为长。 再看相貌,个顶个的赏心悦目,两位少年应该是孪生子。 至于衣着打扮,穷酸称不上,可燕喜看惯王府锦绣,金玉绫罗,对这仨清淡朴素、低调务实的穿着定然不屑一顾。 大抵是直觉作祟,燕喜在王府行走多年,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故而没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子,温和问:“你们是什么人,这边是王府重地,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徘徊。” 林舒窈同样猜测着眼前的姑娘是何身份,见她衣着考究,言谈清晰,举止透着一股大方又婉约的姿态,想来是主子身边的得用人,因此讲话十分客气。她道:“我们是府上林侧妃的远亲,今日初来京城,前来拜访。” 林明志在旁注意着燕喜的眼色,见她一听林侧妃三字便眯了眯眼,神情也不复方才的云淡风轻,心中有点惴惴。 燕喜这会儿仔细看了他们仨半晌,才客气地福了福身子,有礼有节道:“奴婢唐突了,请三位与奴婢前来。” 姐弟仨面上一喜,连连称谢,暗叹不必在寻进府的捷径。 侧门又被推开,守门的婆子见刚离开的燕喜转身折返,不免有点稀奇,又见她带了三个眼生的人进府,更是按捺不住心底好奇,问道:“燕喜姑娘,恕老婆子眼拙,这三位是……” 燕喜微笑道:“是林侧妃的亲眷。” 婆子迷糊地看了眼林舒窈等人,稀奇着这林侧妃已被林氏驱逐,又何来亲眷拜访,她看燕喜平静若水,连忙打着哈哈,笑道:“稀客,稀客呐。” 最先映入林舒窈眼帘的便是几株怒放的海棠蔷薇,娇艳夺目,摆在庭院正中,登上月台,拐过回廊,路遇几名谨守规矩,低眉顺眼的小丫鬟,等穿过香气弥漫的紫藤萝架,林舒窈才回过神来,斟酌再三,道:“敢问姑娘在何处当差?” 燕喜安之若素,静静道:“林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在正院当差,伺候王妃。” 林舒窈瞠目结舌地,有点难以启齿。 这是什么样的运气,一进门便往王妃身边的丫鬟丢了个石子儿。 “有劳姑娘带路了。”林舒窈干巴巴地回了这样一句。手心中原先摸出来的碎银却愈发不敢给了,唯恐被小瞧了去,更为堂姐添堵。 “举手之劳。”燕喜不卑不亢道。 林舒窈倍觉尴尬,闭上嘴巴不言不语。至于后头跟着的两个少爷,因身处内院,不免行动言辞颇受拘束,与舒窈怀着同样的担忧,分外克制自己充满好奇的眼神。 前头领路的燕喜一直竖着耳朵,留心着后头的举动。时不时的余光掠过,倒是觉得这姐弟三人安守本分,行为举止上还算过得去。 “那处便是林侧妃住的院子,沉香榭。等拜见过了王妃,便可去那处了。”燕喜遥遥指着隔着一水之遥的庭院,对舒窈等人道。 林舒窈远道而来,举目无亲,加之少时从堂姐处受益匪浅,姐妹感情深厚,一时听着燕喜如此说道,那种初入京城的陌生感和不适骤然拨云散雾,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温暖和慰藉。湖水粼粼,映着暖煦的阳光,泛起一片片细碎的晶莹,林舒窈只见那片屋宇秀致,被丛丛绿意淹没,瞧着……清净雅致,与堂姐很是相符。 “多谢姑娘。”林舒窈笑道。 燕喜对于这个称呼感到无奈,只道:“等过会进了正院,您可莫如此唤奴婢,直接叫燕喜便可。” 王府阶级森严,泾渭分明。林舒窈识得好歹,忙道:“知道了。” 燕喜带着他们转过一处楼阁,踏上一条整洁的青石板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秀丽的梧桐,比起银杏的洒脱,梧桐更加内敛含蓄,细碎的日光漏过缝隙,洒在姐弟三人的衣衫上,林舒窈极力想捋平皱巴巴的衣角,又不敢放大动作幅度,极其谨慎细微。 “前头便是了。”燕喜透过低矮的灌木丛,已然望见门口。 不等林舒窈抬头看去,只听燕喜道:“王爷好像也在呢。”正院前方,停着王爷惯用的辇轿,有小丫鬟拧着帕子细细擦拭着,而不远处的角落里,一队身姿笔挺的侍卫队恭敬待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2章 拜见 林舒窈的紧张度一下子被无限放大。 连带着后头两位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一同手足无措。 燕喜看出他们的不安,心底偷笑了几分,宽慰道:“王爷和王妃性情宽厚,待底下人是很好的。何况三位是林侧妃的亲眷,不必如此紧张。” “多谢姑……多谢燕喜了。”林舒窈适时改了口。 燕喜道:“您客气了。” 正院是一贯的和睦融融、天伦之乐。大抵是得了什么宝贝,睿王举着一块上好的玉坠,逗弄着眉开眼笑的小儿子,神情惬意,眼底充满慈父之色。王妃倚在一旁,舒心地揽着女儿闲话家常。 林舒窈等人在穿堂等候,手心的汗不停地冒出。 燕喜掀帘而入,敛起裙摆,回禀道:“王妃,前几日林侧妃说起的几位亲眷已经到了。” 睿王最先停下手中的活,问:“在何处?”林七许为着这几人在他面前求过不下两次,叫他实在难以忘怀,昨日听林氏说起,估摸着这些日子就到了、 “外边候着。”燕喜本是要去办王妃交代的差事,顺道归家瞅一眼父母兄姐。被舒窈等人一打断,差事没办成,她对上了王妃疑惑的眼神,一时没法说清楚来龙去脉。 “请进来。”睿王将儿子递给了旁边候着的乳母,放下了盘着的双脚,由着丫鬟服侍趿上了鞋。 王妃同样打发下了女儿,抚了抚耳边鬓发,正襟端坐,神情温和。 林舒窈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如小鹿乱撞般混乱嘈杂,脑袋里嗡嗡地一阵响,长久行走的腿麻木又僵硬着,伴随着燕喜的引入,她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两只手绞在一起,揪着衣衫的摆角,极力安抚着自己。 相比而下,反倒是俩兄弟,一个沉稳淡定,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神情都很从容。 待行了大礼后,睿王叫起:“平身。” 林舒窈低眉顺眼的模样,比身旁服侍着的丫鬟还要不如,显得很是打眼。 王妃好笑地看了眼她,想起林氏一贯的安然和沉静,不免笑道:“王爷您看,林侧妃一直挂在嘴上的宝贝妹妹,倒是和她不像,腼腆的很呢。” 睿王这回认真地往林舒窈身上转悠了一圈,点点头道:“是不像。还是俩兄弟,看着更大方些。” 王妃插科打诨地活跃着气氛,见林舒窈稍稍好了些,才温和道:“抬起头来,给王爷和我瞧瞧。” 林舒窈长长吐出口气,不紧不慢地扬起了头,没敢逾矩地瞅一眼王爷王妃的相貌,盯着茶几上的杯盏任由满屋子的目光往她身上审视。 睿王和王妃大抵因先入为主的关系,具是神情一惊。 林氏面容平平,姿色一般,不想竟有如此貌美的堂妹。王妃扬眉一笑,拍手道:“倒是为王府平添一道风景线。”她隐晦地瞥了眼自个儿的丈夫,见他脸上虽有惊艳,不过眼神清亮,心下稍稍放了心。 林舒窈姿色上佳是事实,不过王府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睿王昔日精挑细选的妃子们具是万里挑一的佳人,半分不输此时的林舒窈。 各花入各眼,睿王很快将视线投入到了林舒窈身后的少年郎。 一个两个地,怪像林其琛。 “听你们的堂姐说,年纪轻轻却都有了功名,可是真的?”林七许倒真是好本事,不但亲弟弟文采飞扬,连隔了一辈的堂弟也学业有成。 林明志闻言作揖道:“回王爷,明志此次进京,正是为了来年春闱得中。家弟不才,于举业上没什么天分,万幸去年圣上开了恩科,侥幸得了个秀才功名。” 一番话点明俩兄弟身份,又不忘自谦收敛。 睿王和王妃面上都浮起些不可置信的神情,尤其是睿王,他早先便听林氏说起过,那两位弟弟早有功名在身,本以为不过是童生,顶多考个秀才罢了。万万没想到,年长的一位已经得中举人,另一个也是一本正经的秀才。 “林家,倒是人才辈出。”王妃淡淡说道。 想她那弟弟,也算是天资聪颖,且打小名师指点,家境的优越,消息的灵通,居然没能抵过林家的几位少年才俊。 睿王若有所思,笑道:“的确是好儿郎。” 且看那林明志,行事老练,为人沉稳,身旁的弟弟明显要活络许多,有着显而易见的蓬勃朝气,而林其琛正好是俩人的完美结合体。 王妃赞美道:“林侧妃真是好福气,虽说林公子去了滇南,不过又来了两个争气的弟弟,还有个贴心的妹妹,真叫臣妾自叹不如了。” 夫妻俩就着林氏姐弟好生夸赞了一番,睿王本就应允了林七许,让林舒窈留于府中相伴,今儿一见两名翩翩好儿郎,一时起了惜才之心,加之林氏的面子,他索性大方道:“其琛留着的宅子到底不如王府,不如本王叫人在前院收拾出一块地方来,你们安心读书,也和姐姐有个照应,如此可好?” 虽说是商量的口吻,不过林明志晓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没有推脱,拱手谢道:“明志多谢王爷。” “以后便安心住下罢。”睿王瞅着这对姐弟,不得不感叹基因的强大。 这林家的人,怎么都那么会读书呢。 王妃倒不介意林家人的聪颖,相比林七许拥有的这些天才弟弟,她目前更担忧的当属姿容过人的林舒窈。谁知道林七许让一个如此美貌的妹妹住在内院,时不时地与王爷打个照面,是图什么呢。 “王爷,依臣妾看,他们在这儿总是拘礼,不妨早些打发他们走罢,想来林侧妃接到消息后一直盼着呢,何必让她久等。”王妃见王爷该安排的安排了,该见面的都见了,适时地说道。 睿王念起林氏近日对弟弟的挂念,以及对堂弟妹的日夜惦念,笑道:“寻个人带他们过去,至于外院的屋子……。” “臣妾都会备好的。”王妃在这方面素来是一把好手。 姐弟三人心底具舒了口气,只想着最重要的一关一同过了,既没有给堂姐添乱,也没有过分展现自己,等稳着心神规矩地行了礼后,方鱼贯而出。 等跨出正院的门,林舒窈的一颗心方结实地落回了原处。 方才表现出来的胆怯和紧张,除了是内心的真实写照外,更多的是示弱。 对于自己的外貌认知,林舒窈算是很全面的。即便知道王爷见多识广,即便知道自己的姿色放在王府不过正常水准,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担心。堂姐的名声已然扫地,她总不能再背上一个勾引的罪名。 好在,万事顺利。 王妃的和颜悦色,王爷的青眼有加,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行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3章 姐妹 秋风涌起,绿叶泛黄。 荣宪最爱的莲花已然开败,满荷塘的残枝枯叶,有时停着一只茕茕孑立的蜻蜓,笨拙又老迈地扑腾着四枚轻薄晶莹的羽翼,孤零零地飞过水面,徒留一池缄默。 而林氏三姐弟在王府,从最初的走一步看三步,到如今的从容应对、有礼有节。 其琛离开京城堪堪两月,其间除了两封报平安的书信,再无多余音讯,林七许轻轻放下墨笔,亲自蘸了浆糊封口,递给一旁恭候的燕许。 “姐姐。”舒窈掀帘入内,笑着唤了声。 “你来了。”林七许抬眸往她身上打量了圈,道,“真是好颜色,亲菱见了你必然欢喜。”今儿是她俩与宫中的楚嫔约好的日子,一道进宫姐妹话家常。 林舒窈性子素来活泼喜人,莞尔一笑:“莫夸了。当我不害臊呢。” 果不其然,楚亲菱一见如花似玉的舒窈,喜得眉开眼笑的,连怀中精雕玉琢的闺女都撇下了,俩人嘻嘻哈哈地闹做一团,瞅着彼此近年来的变化,怎么都看不够。 林七许含了一抹淡笑,在旁喝茶。 一个是育有一女的人母,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闹腾起来还是和孩子一般。 “你那俩弟弟呢?” “都好着,眼下拼命读书,想来是见不到了。”林舒窈惋惜地挑了挑眉。 楚亲菱叹了口气:“如今依我的情形,哪能随意见外男。能这般和你们说些体己话,已经是圣上的恩德体面了。” 打从大公主出生后,宠爱半分不比两位皇子少。作为唯一的女儿,可爱又无害,大抵能毫无顾忌地流露出自己最真挚的感情,陛下对这孩子格外眷顾,作为孩子的生母,楚亲菱荣幸地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你也算苦尽甘来。”林舒窈竟有点羡慕的口吻。 楚亲菱一改往日脾性,放弃了舒窈打嘴仗的好机会,云淡风轻地笑了。“万幸我生的是位公主,她们争她们的,我守着孩子太太平平过。陛下万万不许战火再牵连到我这处来的。” 两位皇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炮灰,换做哪个父亲,都不愿所有的孩子一块倒霉的,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算是很好了。”林七许道。 楚亲菱却问:“话说,你们府上那个韩氏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那位。” 林舒窈进府时日短,对韩庶妃的了解停留在只言片语上。她流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只听堂姐道:“在作死的大业上一路狂奔,王爷十分顾念两个孩子,苦于寻不到合适的养母。大家都不傻,谁愿意去趟那浑水。” 楚亲菱静默稍许,道:“到底是个男孩。” 况且年纪尚小,日后静心养育,未必不是个依靠。 “谁不晓得那是个男孩呢。就说咱们的大公子,模样才学都很不错,眉宇间我瞧着很有几分王爷的影子,幼时极度得宠。如今先不说王爷待他到底如何,只看养母的处境,足够让一众的妃妾打消抚养念头。”吴家嫡女,混得还没她这个半路出家、名声败坏的庶女来得好。养了个不受待见的庶长子,王爷或许对孩子心存怜惜,可爱屋及乌这种事,是断断不会有了。 大家养孩子,都图好处。没啥利益,谁肯花心思呢。 “你上回说,王妃身边那个通房……生下孩子,王爷同意给你养?”楚亲菱毕竟不了解王府具体情形,没有多作劝说,换了个方向循循善诱。 林七许哭笑不得:“哪是同意的。根本是硬塞。” 韩氏在之前的三五年间,做小伏低,凭着过人的姿色和柔顺的性情得宠,又有王妃的举荐和扶持,风头无两,接二连三地生下了孩子。虽说如今失宠,可资历和位份摆着,谁都不会小觑。那燕笑可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明眼人都晓得那是王妃有孕时寻出来给王爷消遣的一个玩物。 烫手山芋,最适合形容燕笑母子了。 再不说,林七许知道的东西层面更深一点。 比如那孩子根本不是王爷的。 “也就是说,姐姐你要养宝宝了?”林舒窈有点喜悦,笑靥如花。 望着妹妹欣喜的笑脸,林七许突地感到一阵牙疼。她看着乳母哄着小公主去外头赏菊,索性一并打发了。“你不是挺喜欢咱们公主的嘛,一道去。” “姐姐又支开我。”林舒窈嘴上说着,身体很诚实跟着小公主去外头放风了。 “小心些。”楚亲菱顺口道。她逆着微暖的秋阳,神色莫名,笑容蓦地疏离,叹道,“到头来,还是舒窈最简单。” 看着舒窈明媚的脸庞,灿烂的笑容,跟着孩子蹦蹦跳跳的身影……楚亲菱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苍老、如此心累。 林七许淡笑道:“不过这一两年了。” 嫁人后哪来的舒坦日子。 “她的婚事有眉目了?”楚亲菱扬眉道。 林舒窈的嫡母虽说稍稍比她们的强些,可要说掏心掏肺地给舒窈寻一门好亲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林七许嗤地一笑:“我和舒窈的出身,天生低人一等。不管名声多好,嫡母多慈,真正在说亲上肯定吃亏。” 即便占尽所有天时地利人和,庶出的孩子终究更辛苦些。 楚亲菱作为嫡长女,多年来依仗着身份,的确能够了解到庶出的劣势。她有些犹豫,抿了口茶方道:“总不好要她走我俩的老路。” 林七许这回索性笑了:“若王府再进一个林氏,王妃估计会生吃了我。”舒窈心性单纯,适应不了这种生活。 “哪有你这般调侃人的。我中秋时跟她打过照面,还亲热地说了好一会话呢。”楚亲菱调皮地挤了挤眼,呵呵笑道。 林七许横了她一眼,凉凉道:“人家是拿你当宠妃来应酬的。” 皇后和娴妃是火药桶,轻轻一碰都能爆破。楚嫔身份平平,最易相处,膝下的公主即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旁人最多酸几句,不像两个金贵的皇子,稍有言辞不妥,被斗法的皇后娴妃听了去,还不得捅破了天。 “皇上近来身体康健,听说没再吃药了。”楚亲菱极轻地说道。 林七许果真神情一滞,有点不可置信:“一点都不吃了?” “是的。”楚亲菱讥讽道,“想来也荒唐,宫中重金养着的御医,还不如民间术士和偏方来得有效。” 林七许道:“大功一件,不知落在了谁头上。” “你不知道?”楚亲菱十分意外。 “其琛?”林七许蹙眉道。 楚亲菱摘下一颗紫葡萄,慢条斯理地剥了皮,轻轻往嘴中一送,道:“是呀。要不然我怎么敢和你提起。陛下心底对睿王的改观,和这桩事脱不开干系,你趁机好去你家王爷跟前邀功。” 林其琛的忠君,从侧面能反映出睿王府的态度。 隐晦,却很重要。 陛下不会亲自去问臣子是否忠诚,平日的细枝末节、言行举止,是极为要紧的。龙体康健,关乎国本,直接牵连帝位。林其琛爽快地交出了蛊源,至少为一堆言官陛下的睿王‘谋逆’描白了一大片。 笔尖生花,三人成虎。 而事实,才是铁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4章 去留 夏日的躁动逐渐消退,树间蝉鸣稀疏,寥寥无几。 楚亲菱笼着轻薄的蚕丝披帛,懒懒倚在水红色的靠垫上,漫不经心地一笑:“舒窈,你预备给她说个什么样的婆家?” 殿中的沉水香一缕缕地浮着,因有宫女刚刚加过灰,味道格外浓郁,闷得林七许心头发堵。她怔怔出了会神,才慢慢道:“小富之家固然不错,可从长远来看,高嫁最有利。” 婚姻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就是用来改变命运的。 舒窈自身条件不错,摒弃给人做妾的可能,选个中等人家的庶子,会比庸庸无为的一生来得强。 楚亲菱瞟了她一眼,笑道:“还以为你会替她选一条轻松的路。” “不是我不肯,而是根本没有舒坦的人生。按照门当户对的原则,舒窈未来的婆家大抵是贫家书生或没落人家的公子哥。”一个县丞的庶女,能有什么挑的。 楚亲菱冷笑道:“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便宜倒没什么。问题是,舒窈过的日子同样不轻松。”家家媳妇在没熬成婆之前,日子都是差不多的,在磨砺中成长,兢兢业业地打理庶务,摸着石头过河。 楚亲菱望着林七许有点暗淡的脸庞,问:“没有好的人选?” 林七许苦笑道:“我又不太走动。加上名声有损,哪里能给舒窈去寻婆家。”旁人一看有个如此彪悍的堂姐堂哥,十有八九会打退堂鼓。 “王妃限制你出门?” “不限制。是我不爱走动。”林七许淡淡道。 楚亲菱听着外头女儿忽的大哭,眉心一动,坐起身子预备下榻,嘴上问着:“不妨你改日多进宫走动下,不少浩命夫人整日闲得……动不动来我这儿问安。” 林七许唤来宫女为她更衣,道:“看你不胜其扰的样子,多少人眼红你,可得小心些别落了把柄。” “嗯,我晓得。”楚亲菱伸展双臂,由人服侍着穿衣,又问,“怎不叫你家王爷打听下?” 林七许抿了抿嘴,才道:“舒窈挺避讳的。打从见了一面后,约莫从下人嘴中听过些风言风语,舒窈平素就呆在屋中修身养性。” 楚亲菱听得懂话里话外的意思,眨了眨眼,有些难以回答。良久才道:“没什么不好的。起码长了个心眼。”林七许起身扶着她去外头看公主,一边说:“其琛如今离京,明志兄弟俩发奋苦读,舒窈若能高嫁,对弟弟们也好。”兄弟姐妹,多数时候就是互相帮衬的存在,弟弟们既是舒窈的依靠,舒窈也希望自己的婚事能够为弟弟们添些助力。 天气风和日丽,风拂过脸庞,温凉又惬意。碧空澄澈,宛如一方洗过的玉面,波澜不惊,时不时地掠过几只鸟。小公主指着一盆早开的金菊咿咿呀呀,笑得嘴角直流哈喇子,胖嘟嘟的脸透出一抹健康的粉色,林舒窈一旁陪着孩子嘻嘻哈哈,神情明媚,衣衫虽简单,可也掩不住身姿出众。 楚亲菱蓦地一笑:“你家王爷真没心动?” 年轻貌美,曾是睿王选妃的标准。 “没有。选秀已到殿选,那位张氏进府指日可待。”王爷并非好色贪花之人,大规模选妃是繁衍子嗣,为孩子挑选一名品貌兼优的母亲。 当然,以林七许的眼光来瞧,这些女人真还称不上品貌兼优四字。 楚亲菱无言以对,只感慨:“这世上竟还有一个劲儿地送女儿去做妾的娘,尤其这个娘本身就吃够了低人一等的苦楚。” 鸟儿安静地停在院落里的一树海棠上,枯叶耷拉着,枝头略显稀疏。林七许慢慢走过去,坐在擦拭干净的台面上,瞅着树干上斑驳的痕迹,道:“生活所迫。兴许张氏会过得好。” “然后在午夜梦回,无数次地反悔,无数次地怨恨。泪流满面。”楚亲菱语意凉凉。 林七许笑道:“是你吗?” “那是你吗?”楚亲菱学着她的口吻,反问道。 心知肚明的俩人对视一眼,纷纷挪开了略显狼狈的眼。明明都吃够了做妾的委屈,明明当初的确是别无选择的最优解,可过的这些年,黑夜里流的泪,心底淌过的血,不是不后悔的。 林七许温柔又坚定地望着不远处笑容开怀的舒窈,道:“不会做妾了。”林家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林七许,不会有第二个了。 “嫁个好人家。” 那也曾是她们三个共同的愿意。 最终被世俗的洪水冲得分崩离析,再见已然泾渭分明。 林七许和舒窈作为王府亲眷,被允许留宫的时间是有限的。巍峨宫殿,照映着朱墙碧瓦,笼罩着秋日一圈淡淡的金色,她俩辞过亲菱后,互相携着手走过狭长又压抑的甬道上,不远处能听见清脆的鞭响此起彼伏…… “陛下去了那儿呢。”舒窈小声道。 “是啊,三宫六院总要面面俱到。”林七许温和道,“以后你过的日子,要么是习惯妾室的存在,要么是成为妾室。舒窈,你总不想做小?” 林舒窈沉默稍许,便坚定道:“决不为妾。”姨娘的死便是悬在心口的一把剑,人生不可以重蹈覆辙,再让自己的孩子遭自己的罪。 “好。” 林七许握着她的手,力气稍稍大了几分。 对未来的迷茫和犹疑,抵不过她们心底共同的心愿。 堂堂正正,嫁人为妻。 路还很长,她无力回天,但愿舒窈的话,可以真正实现。 宫宇森严,侍卫戒备,兑付了令牌,打发了太监回去,她俩登车落座,马车缓缓从宫门驶离。行至王府时,林七许略略望了一眼,里头已华灯初上,一队传膳的丫鬟从她面前路过。 她看了眼菜色,随口问道:“正院有客人?” 紫薇是膳房掌事的姑姑,闻言规矩道:“是的,辅国公夫人今日过府留膳。” 林七许抬了抬眉,没再说什么,目送她们离去。 “姐姐……”林舒窈颇是忐忑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没事,我们走。”林七许一面琢磨着谢家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一面盘算着怎么能让舒窈在京城露露脸,至少不再被她和其琛的名声所拖累。 素来心细如发的林七许没注意到舒窈的脸色变了又变,直到她隐下所有惊疑,默默地跟在堂姐身后,慢吞吞地走回沉香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5章 姻缘 姻缘天注定,可人定胜天的例子同样很多。 宫中秀女大选结束,不过寥寥几位家世一般的千金进了宫,位份被压得极低。焕然一新的睿王府虽说规格仪制比摄政王府那会稍稍下了一点,可依旧金玉繁华、富丽堂皇。 此刻的天空,碧蓝澄翠,偶尔飞过几只鸟儿,令人看着心情大好。 林七许安之若素地站在一侧,看着外头鞭炮阵阵,礼花蹿得老高,漫天都是那样喜庆的颜色,荣宪欢喜地扯着带子胡闹,连一向乖巧的三公子都窝在乳母怀中瞪大双眼,王妃一袭绛红石榴宫装,打扮清雅庄重,同王爷一起含笑受了张氏的礼。 待那声尖锐的礼成唱完后,王府赫然新出炉了一位张庶妃。 按着规矩,睿王必会歇在张氏那。 难得的是,王妃竟留了她和尤侧妃一同说说话、谈谈心。林七许穿着一向素雅平淡,尤氏习惯低调做人,不想在张氏的好日子里抢她风头,更不会去和要彰显主母风范的王妃别苗头,使劲地往沉静里去打扮。 王妃瞅着俩个年纪比她小的妾室,一个赛一个地素净。她不由觉得好笑,道:“两位侧妃穿得真是……” 简直一言难尽。 尤氏柔柔地一笑:“今天是张妹妹的好日子。” 林七许安静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自宁氏暴毙,韩氏禁足,王妃发觉后宅再没敢和她对着干的人了。她打量着底下俩个安分的侧妃,道:“今儿留下你们,就是想听听妹妹们对镜春斋那位的想法。” 尤氏闻言扑哧地眨了眨眼,半懵半呆。 林七许掩饰地极好,平平淡淡地垂了垂眼。 韩氏不合时宜、又讨了摄政王的嫌,背后没有得力的家世,膝下一双最有力的儿女却还稚嫩,无法为母亲争取什么。相反地,倒是能成为约束韩氏的最好工具。 太后逼迫韩氏,依仗的是什么呢? 韩氏不笨,即便被数年的宠爱和捧杀冲昏了头,可底子在,总不至于太出格。林七许扪心自问,她即便哪日心想事成,一帆风顺了,可那些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日子必不敢忘的。韩氏她怎么敢忘了呢。 “都听王爷和王妃的。”尤氏心底颇为稀奇,嘴上说得十分谦卑。 王妃转向缄默的林氏,问她:“林侧妃呢?” 林七许抬头淡淡道:“妾身觉得,王爷和王妃应该已经有决议了,不是妾身等可以置喙的。” 说了又怎么样。 这下王妃更想听听她的想法了,她似笑非笑道:“你能不能置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所以你讲讲你的想法。” 林七许注视了她一会儿,才挪开温凉的眼神。 她道:“韩氏她也许是受人胁迫呢。” 胁迫?尤氏一旁听着不免大惊小怪,眼睛流露出几分吃惊来。 端坐在上头的王妃注意着俩人的言行举止,不得不感慨尤氏的心思浅淡,和林七许的七窍玲珑。她拨弄了会茶盏,盯着一撮撮鲜绿的茶叶浮上来,方道:“何人敢胁迫堂堂亲王府的庶妃?” 林七许见王妃全然没有顾忌,索性学着她的样子,直白道:“自然是比王爷大的。” 这几个字她说得又轻慢又淡泊。 仿佛全然不知,这世上比王爷大的不过俩人而已。 王妃笑意顿然消去,眼神一寸寸地冷下去,面无表情问:“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以林七许的本事,没风也能掀起三层浪,怕是无中也能生出有来。 “猜的。” “猜的?”王妃加重了语气,神情显得有点阴沉。 尤氏看着俩人突然间剑拔弩张的模样,只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的火花味,来来回回瞅了一遭,悄无声息地退了几步,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避事。 王妃身旁站的嬷嬷只看着冷笑,尤氏果然就是个不经事的,遇事不是回避就是妥协,连颗做墙头草的资格都没有。 林七许无辜一笑,道:“妾身的想法只是想法而已。不成熟也罢,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一切都看王爷和王妃的,妾身和尤姐姐一样,绝对没有异议。” 先是自嘲自贬,紧接着表达自己的卑微和顺从。 反倒惹得王妃不好说刻薄的话,她紧紧抿着唇,蓦地想起那日母亲嘱咐她的话,‘母亲比你多活十来年,你听母亲一句劝,那林氏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偏偏还有本事兴风作浪,现在迫于形势和权势不得不向你低头,你要是顾着贤名和王爷,是绝对折腾不过她的。’ 换而言之,想痛快地教训下林氏,不是失了王爷的欢心,就是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多年树立的贤惠名声,终生依靠的王爷丈夫…… 岂是区区一个妾室可以比拟。 不知怎地,王妃又想起林舒窈那张年轻又水灵的脸,话锋一转:“你那堂妹,可有相中的人家了?” 林七许低着头预备听训,没成想王妃会问起舒窈的亲事。 她心下一沉,慢慢道:“回王妃,舒窈初来乍到,妾身不曾带她出去走动,自然识不得什么体面的人家。” 蔡嬷嬷正换着茶,听着不由嘴角一嗤。 还出去走动呢,林七许自个儿都不大出王府,京城中多数人家对她映象极差,至于富贵又体面的人家,估计连做妾都不会考虑林舒窈的。那位堂小姐,能凭着好皮囊嫁个忠厚清白的官宦人家就算命好,还奢望什么脸面,阿弥陀佛。 王妃笑意不减:“林侧妃你不爱走动,不妨下次我带她出去见见人。” 然后被什么别有居心的人家瞧上,早些把舒窈嫁出去。林七许自知之明很有,以舒窈的身份是肯定不用想嫁那些勋贵或清流的,只能往没落的人家或清贫的读书人家找,甚至连填房都要考虑下的…… 林七许见王妃一副‘我若插手添乱。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干脆直截了当:“多谢王妃好意。只是妾身那妹妹命苦,她生母死前就希望她能风光嫁人,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妾身做姐姐的,再加一条要求,温饱无虞,打骂不许。其他的,都随王妃。” 温饱无虞,打骂不许。 最底线的生活要求。 王妃听着脸色又不怎么好了,她可没打算替林氏寻妹夫,哪怕沾上一点点她都嫌烦,只想作壁上观,隔岸观火,纯粹当个笑料罢了。 尤氏见气氛僵持着,俩人都不说话,不免惦念起闺女来,努力周旋道:“林妹妹真说笑了,咱们京城的人家,不说都是富贵人,可起码的吃穿礼仪都懂。”寻常农户嫁女儿,或许还得考虑温饱事宜,可像她们这种阶级的,不管嫁给谁,起码衣食无忧一辈子。 林七许听着尤氏的话,连侧头回应她的力气都没有。 舒窈如今的境地哪比得上昔日的尤氏。 没有得力的娘家,没有干净的名声,连被人利用的资格都失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6章 天注定 王妃这回特意留下她们,除了问韩氏的事外,还有一件要紧事。 “咱们王府的金菊快开了,自去年宫里赏下不少名品,王爷又请了好几个师傅用心打理,王爷的意思是,好好办一场赏菊会。”一来告示世人,他这府邸不再是从前的摄政王府,而是新出炉的睿王府,二来,带着张庶妃露露脸,总而言之,颇有点改头换面的样子。 不怪王爷重视,估计宫中也盯得紧。 太后时刻盼着能揪出点大逆不道的错往王爷头上扣呢。 “娘娘以前一直打理地极好。”尤氏赔着笑脸,心里只道苦。王妃您要做贤惠样子只管做就是,何必搭上我们这些不经事的来真刀真枪。 王妃颔首道:“王爷的意思是,叫两位多练练手。万一哪日我身子不痛快了,或者措手不及的时候,叫妹妹们给我搭把手。” 林七许心底冷笑,王爷估计是顺嘴带过,难为王妃为了做名声用心良苦。 不过这事没有她拒绝的份,她故意插科打诨,道:“那新来的张妹妹呢?太妃看重的人,想来不会差。” 王妃四两拨千斤:“侧妃真会讲笑话。她才进府多久,既是新宠,何来的闲暇打理庶务,学习管家。”意思是,刚进府肯定忙着巴结王爷,哪有功夫理会其他。 要是命好半年内怀上孩子,估摸着两三年不能做的别了。 “王妃说的是。”林侧妃干巴巴地附和。 王妃大手一挥:“明儿起,你们俩一起来回事处。” 林七许静静应下,唇角无半点笑意。旁边的尤氏,犹犹豫豫地应下,脸上尽是挣扎之色,思索着要不要去和王爷撒个娇,依照王妃的意思,以后午膳前甭想回去宝华阁了,站在四面漏风、王妃压镇的回事处,万一被王妃训了话,底下一堆婆子丫鬟看笑话。 真是……令人不痛快。 林七许慢慢地牵起一抹微笑,凝视着上方同样看着她的王妃,心下一片雪白。是啊,这才是正房应该使的手段,时常磋磨磋磨妾室,打压下虚高的气焰,最好能把心气磨平了才好。 想她进府快两年,一颗心的棱角消融在日复一日的心力交瘁中,再磨个几年,就只剩一堆喑哑的死灰。 ****** 正院里是妻妾不见血的撕逼,二门附近徘徊的舒窈却急得想哭。 昨儿归来的途中,因姐姐赶着去正院,仅管被路边的花丛勾破了衣裙一角,小腿肚边抽抽地疼,舒窈忍着没吭声,一直等回到沉香榭。 不仅鞋面上的珍珠掉了一粒,最重要的是腰间别的一只锦囊不见了! 虽说这锦囊中没什么要紧的物件,绣工也平平,要命的是那个林字。娟秀小小的字,缀在锦囊下方,只要不瞎就看得出来。 姐姐活得如此不易,舒窈不愿再败坏堂姐的名声了。 这种事情,越声张越糟糕。 她不仅瞒下了林七许,连贴身的丫鬟都不晓得。今儿她打发走了贴身的丫鬟,独自一人溜到二门附近仔细搜寻着,那株勾破她裙角的花丛在苦苦找寻无果后,被她极其不淑女狠狠踹了几脚,还没踩完,眼角却先红了。 一点点都帮不上姐姐—— 还特别会添乱。 九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夹杂着微醇的桂花香,静得美好又清淡。大约是直觉作祟,林舒窈耳廓一动,蓦地转身一瞧,这一看她就愣住了。 背后是两株硕大的白玉兰,枝桠凋零,挂着两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红枫,有点滑稽的感觉,树木孤零零地立在一堆灌木丛间,突兀又单薄。 一名身着黑衣、眼唇微垂的男子正定定站着。 林舒窈眼力不错,认得那身衣服是上好的天光锦,苏州织造局每年不过出产百匹,平民百姓等闲买不到。她快速地朝那男子胡乱点了点头,顾不得脚边那株被她踩得稀巴烂的花丛,捏起裙角飞快……跑了。 “林姑娘——” 路过的几个丫鬟被仓皇的林舒窈吓到,怯怯唤了声。 林舒窈已经奔至内宅的珍宝阁附近,被那声林姑娘唤回了神智,木木地站住了身子。然后眼神发直地走回去了。 发直不是因为那男子长得英俊或者犯了花痴。 好端端的秋天,尚且没到发春的季节。 会是谁呢? 这人气势含蓄低调,衣着不俗,却少了几分皇室子弟的清贵从容,想来不是皇亲国戚。大约是来王府拜访的能人志士……可是这般人又怎么会在二门处徘徊。 她十分努力地回忆着这名男子看见她的眼神…… 不紧张。 不好奇。 不轻薄。 平淡又凝重。 莫非早就识得她了? 念头一起,林舒窈又快速地自我否定。就这样,舒窈陷入了无尽的揣测与琢磨里,自娱自乐地混到了堂姐从正院归来,旁边伺候的丫鬟狐疑地瞅着她,却一言不发。 王府的生活单调无趣到死,林舒窈从外头弄了只七彩斑斓的鹦鹉来顽,有时教这只笨鸟念一句诗,她就可以磨尽一下午的闲暇时光。前头十八年的时光又是怎么过去的?舒窈偶尔趴在窗台上数着丁香花,托着腮,不禁想着……她或许是该嫁人了。 一个新的环境,一场新的生活。王府虽好,可终究不是归处。 那日林七许同这位堂妹一同用着晚膳,即便林七许心中藏着事,心情又郁闷,仍旧一下子发觉了舒窈的小心思,单纯也美好。她含笑道:“春天到了?” “啊?!”林舒窈反应比谁都大,惹得燕竹抿着唇直笑。 林七许舀了一口汤,慢吞吞道:“咱们的春天还要半年光景,可舒窈你的,好像已经近在眼前了。” 林舒窈羞红着脸,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姐姐。 “碰上谁了?” 林舒窈咬着唇,不太肯讲。 终究是不合规矩的事呢。 她的思绪终于被现实渐渐冲得冰凉,摇摇头:“姐姐安心,舒窈没做逾矩的事。只是在二门处碰见了一名外男。” “外男?细细来说。”林七许晓得堂妹的性子,大出格跳脱的事是万万不敢的。 林舒窈口才平平,照实讲了一遍,不停强调着她与这名男子没有任何眼神交流,肢体接触,语言沟通,保持着非常友好且陌生的距离。 说到最后,连林七许都忍不住笑了。 “姐姐!”舒窈脸又红了大半,娇嗔地道。 林七许含笑听着却不由浮想联翩,将来舒窈真嫁了人,这般口吻和夫婿说话,还怕有什么求不得的吗? “没笑话你。只是该泼的冷水还是要泼。”林七许淡淡地望着妹妹。 林舒窈自问很认得清现实和自己,老实地点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7章 泼冷水的堂姐 晚膳一道道地被撤下去,换了一块素色绢花桌布,林七许拉着妹妹在软塌上坐下,一面揉了揉她那圆滚滚的小肚子,一面道:“胃口真不错。”舒窈的身材很少女,虽然有肉却不显得丰腴,大概是男人比较偏爱的那种样子。 “你的婆家一般就两种。第一种,门当户对的小人家,打理好婆媳妯娌的关系,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过十几年就熬出来了。第二种,去攀高枝,婆媳妯娌的关系要处理地更好,出门应酬人情往来要精通,最好进门一年就生个儿子。”林七许毫不客气地道。 现实总是血淋淋的一把刀,瞬间能将任何美好劈得七零八落。 “舒窈你样貌不错,勉强算个官家小姐,若是嫡出的,指望会更大些。奈何,你我都输在了出生上,虽然后天努力能弥补稍许,可本质都改不了。所以只能努力让子女不要走你的老路,就是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了。” 但凡能让子女站在自己的肩膀去拼人生的,大抵都称得上成功。 “姐姐,我知道的。”林舒窈轻叹一口气,道,“其实我的姨娘不算很好,有些笨,有些蠢,心思也不太干净,被人撺掇了几句就真以为自己能取代得了嫡母。最后白白赔上了命。但是我想,她和姐姐的姨娘有一点是一样的,至少都不希望我去做妾。” 可怜天下慈母心。 即便自己使了手段爬上了床,走上了一条丫鬟眼中的康庄大路。 可私心里都知道这是错的,然后拼尽余生让女儿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一场可悲的轮回。 “你明白就好。”林七许点出一句话,“咱们王府出入的人,不管男女都非富即贵。哪怕是最落魄的人,也都能力卓群,娶妻必要身家清白、有所助益的人家。舒窈,你是不够格的。最后,不管怎么样,我都考虑你的意愿。” 婚姻说到底是一场博弈。 棋子的心情如何并不是很重要,高手布局最忌三心二意、贪得无厌,林七许若要顾忌舒窈的心意,那就注定下不了一盘好棋。 林舒窈向来感激堂姐,闻言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嫁人嫁人,我终究是嫁人的,不是嫁门第,也不是嫁银子。” 人最重要。 烛花堆积成厚厚一层,盘踞在烛台上宛若一捧红艳艳的珊瑚。舒窈吃了一块茯苓糕后,被林七许推搡着出去消食散步去了,她反倒倚在榻边沉思着,梨花轻手轻脚地进来添香,只听燕竹姐姐在问:“您这是心里有想法了?” 林七许轻声道:“王妃刚立了个下马威呢。” 王府出入的外男虽多,可敢明目张胆地滞留在二门附近的,不过那么几位。按照舒窈的描述和感官来瞧,林七许心底基本确定是谁了。 燕竹只道:“其实也是个机会。” 舒窈的身份实在太卑微,京城里随便一户人家碾死她都不用想的。林七许并不看好那些所谓的门当户对,因为娶舒窈是带来不了任何好处的,可势均力敌的人家总想着借力或者联姻来提升地位,反倒不如直接嫁个高门,对方心知肚明舒窈给自己带来不了什么明晃晃的利益,所求相对会小,且不会有什么失落感。 可是高门不好嫁。 林七许突地心念一动,她神使鬼差地问燕竹:“你觉得对方会看上舒窈吗?”梨花听至此处,握着香匙的手微微一抖,炉鼎上即刻升起一缕袅袅白烟。 燕竹神情犹豫:“难讲。” 落下个不错的影响也许可能,但是动心到嫁娶这个层面极难。 “平素我也不太关注这位,没成想会出这遭事。”林七许感慨道。 燕竹嘴唇动了动,隐晦地劝道:“主子,您和舒窈姑娘的心愿无非是不为妾,可一旦行差踏错,舒窈姑娘就要步您的后路了。”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王妃。 这是在提醒她千万别操之过急,甚至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来。 是了,舒窈的处境再艰难,也万万比不上她当年了。 林七许出神地盯着茶杯内的水面,良久才道:“只是机会都是要创造的,不能借势就只能平地起势。奈何,如今的我自保有余,有所作为必定会惊动王妃。” “舒窈姑娘拉下的锦囊…?” 林七许眉心一跳,不由皱眉:“如果不是他捡走的,又会是谁?” 那只锦囊上的林字,实在是‘点睛之笔’,真正的有心之人针对她来做文章实在是很容易,王妃、韩氏、尤氏……她的脑海掠过一个个人,不免陷入思虑中。 一番思想斗争,林七许终道:“哪日我寻王爷报备声。” 或者干脆做一只一样的来转移视线。 等燕竹铺完床转身,便见林七许已经伏在书案前执笔写信。前日,林其琛的信刚刚来过,林七许时逢葵水,身体不适,懒得提笔,今儿整个人轻快多了,便念着弟弟,赶紧回信。 “主子,照我来说,林公子升官加薪是迟早的事。” 军功这东西,来得快。 所谓平叛,至少是有功可建的。 就算升官难,可财却是人人都能发的。 林七许口吻平淡却温馨:“其琛和我说了,先孝敬上司,再杀敌立功。”换言之,头几份功劳都被上司瓜分走了,纯粹当见面礼。 “滇南气候湿热,蚊虫极多。其琛带去的那些膏药不管用,只是晒黑无妨,被蚊虫叮咬就算了,万一中了瘴气或碰上有毒的玩意,才算糟糕。”林七许有些难过地叹气,到底地方艰苦,等其琛回来,保准又瘦一圈。 燕竹劝解道:“太医院必有好的方子。” “等下次来请平安脉,我问问。”弟弟一人在外,身边没人照顾,没人关心,生活起居还不知成什么样呢。林七许都不愿意去想了,麻利地糊好牛皮信封,莫名地忧愁。 燕竹收起这封厚实的信,岔了个温和的话题,道:“上回长公主的秋宴,张庶妃说起她母亲的身子,倒是很开心。” 今夜王爷便歇在张庶妃的滴水阁中,好在离沉香榭有一段距离,听不见看不着,就不会刺心。 “不过是为了让母亲走得安心些。”林七许不置可否,凉凉道,“若是再怀上个一男半女,她母亲估计能瞑目了。”陈氏的样子不是个长寿的,顶多多撑几年,等心满意足了,那口气吊不住,自然就去了。 林七许想起另外一人,心情愈发低落。 谢儇那样子……整个人死气沉沉地像一汪渗人的深渊,没有响动,没有回应,只有深不见底的墨黑。 听说,赵成渊的妻子就是那杨晶,捧着个大肚子上门讨说法,闹得侯府鸡犬不宁,私底下话里话外刺着谢儇,意思就是她害得自己年纪轻轻守了寡。 是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毕竟做了半年夫妻,杨晶瞧出些门道来很正常。 幸好杨晶也不是个干净的,谢儇只冷冷地瞅了她几眼肚子,一言不发地走了。自己理亏,底气不足,又何来资本去叫嚣。后来谢儇的嫡亲小姑子,一贯和杨晶不合的杨昭,大约是晓得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真理,没让杨晶闹出更大的笑话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8章 新出炉的庶妃 翌日,新嫁娘的张氏神色娇媚、落落大方地出现在了众人前。 褪去那一身吉服和繁复的珠钗,她的打扮显得青春又靓丽,笑起来令人心生好感,比上回见她时更好看了些。 张慧生的规矩同样精进了许多,王妃看着她行礼不免暗自点头。 只要知礼识趣,她自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姑娘。 “林姐姐,许久不见。”张慧生面皮薄,气色好,脸上时不时地就飞起两朵红云。 林七许温文一笑:“以后就能天天见了。” “嗯,到时一起去给太妃请安。”张慧生的笑很明媚,扬着灿烂的光。 大抵是因为一直卧病休憩的母亲近来病况好转,她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凡事只要往好处想,总还是柳暗花明的。 林七许望着她与王妃说话的温婉和谦和,莫名地想到了林舒窈,心渐渐地凉下去。 心头存着事,接下来的寒暄她便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张慧生同她告别都只迷糊地点了点头,回到沉香榭,窗边立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林七许脑袋清醒了些,道:“说。” 十三号回道:“大公子近来去了三趟镜春斋。” “韩氏那?” “是的。” 说来,大公子作为王府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男孩,曾经真的是备受宠爱,在王爷心中分量不浅。后来生母连累了他,儿子又继二连三地冒了出来,王爷对他的心思慢慢淡了下去,可心底还是存着几分怜惜的。 甭管王妃多么厉害,只要这一点点怜惜能长久地保留下去,大公子总归不会过得太差的。 偏偏……人都是这样不惜福。 “吴姬晓得吗?” “大约不知。” 是了,吴姬待大公子虽说不错,可也是看在有利可图的份上。本非亲生,还一个劲儿地往其他庶母地方跑,吴姬铁定容不得。 林七许挥了挥手,十三号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不等片刻,她招来桃花,小声地叮嘱了几句。桃花瞪着眼大大的,不太理解的样子:“韩氏都那样了,大公子黏她做什么。”大公子的生母宁侧妃在世时,就很看不惯韩氏的做派,俩人一直掐着尖呢。 韩氏那会对王妃极为恭敬,王妃也乐意抬举韩氏去跟宁侧妃较劲。 说来,谁又是称心如意的。 王妃若不是子嗣艰难,只怕都不会有这些庶妃侧妃的蹦跶。 燕竹拎着一壶清香四溢的茶水,轻手轻脚地进来,沏了一杯茶,问:“王爷昨儿问主子您的事儿,您考虑地如何了?” 燕笑姑娘生的那位五小姐,不论林七许待不待见她,起码得寻个地方安置她,最好的厢房和住处已经被舒窈占去了,林七许盘算了下沉香榭的大小,加进一个小小的奶娃娃,并不觉得逼仄。东厢房里闲置着不少玩意,且装潢陈旧,家具残缺,不过采光好,屋子大小也正常。 “让底下人手脚麻利些,早点把东厢房整理出来。里头的一应摆设家具,我看尤侧妃为她女儿弄得就不错,照着那样子来就行。”林七许三言两语敲定了。 燕竹连连点头,最后还添了一句:“打从舒窈小姐住进来,咱们这儿就热闹了许多。再添一个孩子,可有得您忙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命运的轨迹在两年前被她硬生生地扭转了一次,然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现在她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只盼一份宁静又有烟火味的生活。 燕竹总嫌她这个主子太没人间烟火气了,要不是顾着吃喝拉撒,怕是要学那仙人,辟五谷,断人欲了。 午膳过后,不等林七许想睡个好觉。舒窈活泼地进来寻她,片刻过后,张庶妃同样满脸带笑地来了。 旁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俩位……是纯粹拿她这儿当自己家呢。 林七许扶着额瞅着她俩,神情很不解,不过眼里却漫着笑意。她问:“慧生,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今日王爷不是在你地方用的午膳。” 林舒窈在王府做人很低调,昨日见王府如此热闹都忍着好奇心没去瞅瞅,今儿乍一见新出炉的庶妃,不免打量一番。至于张慧生,早就听说林七许有个十分标致的妹妹住着,现在得缘一见,对这漂亮的小姑娘映象不错。 她脸皮不比林氏韩氏几个老油条,泛着娇羞的红,道:“外院有事,王爷先去了。好像是王妃的弟弟侯在书房。” 呃?又是谢家二公子? 林七许听得很上心,余光去觑舒窈的神情,看她的目光一直徘徊在张氏身上,心下一松,一面问起慧生是否还适应王府生活,一面问起陈氏的身体状况。 “母亲…身体近来很不错,过几日我回去瞧她,她看见我过得好肯定会更开心的。”陈氏的病是治不好的,以至于心境和精神变得很重要。人要是开心有盼头,说不定能多活些日子。 林七许想起了躺在床上油尽灯枯、眼神黯淡的生母,一日比一日更艰难地熬着日子……不免对慧生愈发温和了,没敢说那些打击她的话。 “听说姐姐这儿很快会有一个女儿?”张慧生问她。 “是呀——你喜欢就赶紧生一个。”林七许随口道。 然后林舒窈就瞧着对面的慧生脸倏地一下红透了,不禁呵呵一笑。张慧生性子本就开朗,瞪了舒窈一眼,不客气地回道:“将来也有你脸红的时候呢。” 林舒窈没想到张慧生会倒打一耙,一时呐呐无言,耳根子却渐渐红了。 燕竹在一旁侍候,莞尔一下。 林七许看着俩人通通脸红地不像话,笑得快伏倒在榻上。不得不说,舒窈成日同她一处,性子都快同她一样,变得波澜不惊了。还是慧生这般的小姑娘好,脸上总是带笑,神情愉悦又明朗,她俩多处处,省得被自己的老气横秋带坏了。 ****** 等这两位小姑娘有说有笑地去花园摘金桂,林七许的神情便收敛了许多,笑意隐没在唇边,问:“你可打听到这位谢二公子的事了?” 燕竹忙不迭地道:“打听到了不少事。虽说这位公子是婢生子,不过到底是国公府的少爷,打小养在嫡母跟前,与两位嫡出的公子感情挺不错。性子稍稍有些沉默,不过国公府上下都挺看得起他的,要不是先前娶的那位少奶奶不着调,估计能更上一层楼。” “更上一层楼?”这几个字用得很独特。 燕竹说话的声音更加低了:“国公府三位公子,大公子是守成之人,性子端方,娶了个同样守礼守节的世子夫人,倒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三公子是最小的儿子,且是嫡出,上头哥哥姐姐惯着,性子活络,有点天真无邪,好在书读得不错,还在皇上面前漏了脸,然而这性子,除非他爹能一直罩着他,否则决计没法独当一面。”归根到底,三公子的条件最好,可惜没吃过什么苦,没经历过大风大浪,难以真正的建功立业。好在人家命好,有个首辅的爹,至少以后二十年是不愁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9章 相似的境遇 林七许默默听完,望着院中一簇簇明黄的秋菊,良久无言以对。 日复一日,一年转瞬即逝,又是初秋时节。 她阖了阖眼,睁开后才道:“这境遇听着,怪可怜的。” 燕竹有点意外主子的说辞,转念一想,晓得她的思路转去了别处,咽下了脱口而出的话语。她静静立在林七许的身旁,唯有无声。 林七许不知在想什么,思绪像是春日放飞的纸鸢,飘呀飘的,若不是还有跟线牵着,怕是要奔向无穷无尽的天边了。 真累。 一遭接着一遭的事。 一环套着一环的谋划。 其琛与谢儇的这桩孽缘、舒窈的终身大事、王府后宅的勾心斗角、还有那只即将要成为她女儿的孩子…… 做她的孩子,有什么好的。 看看荣宪的模样,林七许仿佛能想象将来这位五小姐的做派。估计和尤氏的两个女儿差不多,温婉知礼,谦和规矩。 妾室的女儿还能是什么样的。 世俗早就定了下模样。 “去瞧瞧东厢房。”林七许蓦地起身,惊得身旁的燕竹洒了一壶的清水。 林七许皱眉看了眼湿透的裙摆,旋即道:“去看了再换。不防事。”左右她不出去见人,衣衫不洁管她呢。 东厢房常年无人居住,被她当做了杂物间来用。堆积着不少宫里和王爷赏赐的古玩珍宝,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在秋阳的温煦下静静飞舞盘旋,她不过多瞧了两眼,竟发现了一只结网的蜘蛛。 林七许不由得笑了:“千万让她们整理的仔细些。” 她自顾自地环视了圈四周,漫不经心道:“我看这地方八成还养着些老鼠,可别惊吓了五小姐。” 燕竹一听,警惕心大起,屏着气张望四方。 身后跟着的桃花脸却白了,犹犹豫豫地思索着,要不要跟着主子进屋呢。 林七许前前后后打量了遍东厢房,心底渐渐盘算开了。东厢房论表面是不错的,就是常年不住人铁定住着些非人,婴孩不禁吓,万一将五小姐搁在这儿,倘若保姆丫鬟没尽心,孩子受了惊吓寰转不过来直接去了的大有人在。 她要不要冒这个风险呢。或者先将孩子搁置在主屋一段时间,等东厢房看着像话了,要不等舒窈出嫁,西厢房自然空出来了。 因得了林七许的重视,这间可能会有老鼠的东厢房被几个丫鬟前前后后整了不下五遍,角角落落翻来覆去地瞅,险些没拿着脑袋保证。 “好了。梨花,你先去睡几夜,让那屋子沾沾人气。” 比起鬼神,林七许一向对人更加敬畏。 梨花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林七许看得好笑,想当初这梨花刚从正院调到这儿,跟她说话连看一眼的胆子都没,现在还养出小性子来了,看来她果真宽慈。 ****** 现在日子过得七上八下、瞻前顾后的人很多。 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后娘娘。 皇后按理说,家世好,出身好,肚子争气一举得男,稳坐正宫之位。甭管朝堂上多少人对裴家和她的品德有质疑,但在立嫡这件事上的统一度还是很高。 如今她力挫娴妃,掌着六宫大权,膝下有着可爱的儿子,陛下待她也温和了许多,作为皇后的体面源源不断地来。 裴月舒揽着宝贝儿子,坐在廊下玩着拨浪鼓。 金菊铺满院子,具是御赐名品。清淡的桂香隐隐浮动在鼻间,秋高气爽,裴月舒的心情同样大好。她笑盈盈地哄着儿子顽,顺嘴问:“陛下下朝了吗?” 身边伺候的宫女赔着笑脸:“去看望大公主了。” 裴月舒轻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旋即又问:“这个月楚嫔侍寝了几回?” 有个精明的嬷嬷上前来回话:“不多,总统两回。”这个说辞显然令裴月舒不太满意,她蹙眉道:“陛下一个月来后宫的次数,满打满算不过两只手。楚嫔一人就占了两指……” 嬷嬷望着生了孩子仍显天真的皇后,简直欲哭无泪。 “皇后,那楚嫔生的不过公主。虽说陛下和她都年轻,不过没儿子就是没儿子。谁也不敢保证她下一胎就能生出儿子来。您可要想开些。”去楚嫔那儿总比别人强。 裴月舒喜欢过嘴瘾,不论陛下去谁那儿,只要不是来这处,她总得念着几句,再刺上三言两语就好了。 她闷不吭声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心底又是疼爱又是怜惜。 她的孩子,处处都好。便是她,细究起来又比娴妃差了哪处,不管想得怎么通透,总是意难平。 嬷嬷时常劝她,人生没有十全十美。 可是连最要紧的东西都抓不住,裴月舒估计连明天都不会有。这些天,她因葵水没法侍寝,守着儿子的闲暇就会想想,要怎么让陛下多喜欢她一些,多疼孩子一些。 陛下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一年比一年健康。按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姑母铁定走在皇上前面,裴月舒不愿意为了裴家和姑母把皇帝得罪完了,况且陛下还是孩子的父亲。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都要好好和陛下相处的。 “嬷嬷,你说陛下还会信我吗?” 嬷嬷是裴月舒的母亲给她挑的,为的就是护住这个女儿,出于母爱的私心,这位嬷嬷接到的第一指令就是让裴月舒过得好。 本着过得好这三个字,这嬷嬷说话十分利落。 “娘娘拿出诚意来,陛下肯定信。”嬷嬷有时真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表忠心也好,谈感情也罢,总得拿出些本钱来,不会凭着空手去套白狼,起码得有投名状呢。 裴月舒急忙小声问:“什么样的诚意?”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孩子递给了在角落处站的乳娘,打发她们一群闲杂人等下去伺候皇子了。 嬷嬷垂眼道:“取信陛下的物件。可以是东西,可以是人,可以是一条……要紧的情报或信息。” 从侧面来说,这些东西都会害死裴家。 不过裴月舒……这人想东西不带转弯,嬷嬷讲得挺明白的,换别人早就听懂了。偏偏她还懵懂着,问:“我深居后宫,哪来的情报?” 嬷嬷一句‘上次夫人来和您说了裴家那样多的事’生生咽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指导道:“算了,娘娘,老奴瞧您不会递这投名状。到时,反而糟蹋了好好的状子。” 物尽所用是最要紧的,不能平白牺牲了裴家,却换不回什么。 嬷嬷索性光棍了,她嘿嘿一笑,说:“老奴看看娘娘一片赤子之心,不妨下回陛下来,您直接跟他说。”教裴月舒去使这些弯弯绕绕,估计迟早被人套出来,反打一耙,不如摒去所有戒备,坦诚相见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0章 皇后的心思 果不其然,皇帝大人在晚膳时分晃悠到了昭阳宫。踏进殿门就听见了婴童的哭声,柔软的心顿时揪起,快步向前,意图看个究竟。 裴月舒这皇后做的……简直了! 现在当了娘,还是吊儿郎当的。 “恭请陛下圣安。”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请安,眼神小心翼翼地。 裴月舒抱孩子的姿势已然娴熟,有模有样地学着乳母的姿势颠着孩子,嘴中念念有词地轻哄,可惜没什么效果,儿子很不给面子地嚎嚎大哭,一旁的乳母仅管低眉顺眼,脸上也不由浮现出担忧之色。 皇帝一见此形势,就怒了:“皇后你作甚,快把孩子给乳娘。” 再这么干嚎下去,嗓子都要废了。 谁知道这一吼,孩子不哭了,裴月舒却委屈地一塌糊涂,眼泪有溃堤的趋势。 乳母乖觉地接过渐渐安静下来的儿子,快速地抱着皇子去內间了,以免帝后间的争执和吵闹再次惊扰了孩子。 一瞬间,一堆人退下了。 裴月舒就差没跪在地上喊冤了。她可怜兮兮地扁着嘴巴:“儿子一在臣妾怀里就哭,连乳娘都说臣妾的姿势很好了,今儿连熏香都省了,生怕这小祖宗不习惯,可他还是哭……”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睫毛上垂着几滴晶莹,浑身上下一抖一抖地,每一处都在控诉皇帝对她的无辜指责。 皇帝这下有点尴尬,他是爱子心切,一听儿子嚎得不像话,不免心疼,谁叫皇后前科重,上回抱那粉嫩可爱的大公主,公主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明在旁人怀里都笑嘻嘻的。楚嫔忍着没吭声,皇后也惨兮兮地,搞得他这个中间人里外不是人。 裴月舒脑子不好使,不过身旁精明的嬷嬷早描补上了。 “陛下,咱们的小皇子一见您来就不哭了。可见比起皇后娘娘,他还是更喜欢父皇呢。”嬷嬷的语调轻快又欢喜,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众人如梦初醒,一个劲儿地附和着,捧着皇帝这个当爹的多么伟大。 裴月舒这下也不哭了,见大家都拼命地夸这皇子多么像陛下,多么喜欢父皇,将来必定肖父好子承父业……她不由得插嘴道:“臣妾看来,跟陛下长得不像,鼻子和嘴巴像臣妾呢。”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那些一味奉承、蒙眼说瞎话的女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决定闭上嘴巴,省得被皇后怼。 那嬷嬷一听恨不得一巴掌把皇后拍到地里去。 至于皇帝大人,神情最平淡,不过唇边勾起的笑意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无奈地拉过皇后,往内室一起去瞧孩子了。 身后一群女官不免窃窃私语,神情布满诡异。 “二皇子是皇后亲生的?” “哪能不是哟——咱们这位娘娘就这性子,你第一天知道呀。”这人口吻飞扬,捧着肚子偷偷笑着。 另一人道:“摊上这样的主子不知是福是祸,虽说没什么坏心,可是咱们伺候再用心,她也看不见呐。” 蠢钝到这份上,居然也平安生了下皇子。 想那娴妃、楚嫔等流,耗费多少心思,才得来的皇家血脉。皇后娘娘福气真不错,小皇子也讨喜,除了在亲娘怀中叫嚷着不安分,对着皇帝亲爹格外友好。 这位友好的小皇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皇帝的臂弯里,吃饱喝足的小脸蛋显得很满足,乖巧又可爱的阖着眼。 皇后在旁羡慕又妒忌地瞅着,忿忿不平:“臣妾也是他亲娘。”怎么那么势利,只要父皇抱,嫌弃她呢。 皇帝白了她一眼,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得意,还兴奋地颠了颠孩子,道:“你以后少抱孩子,实在眼馋,把孩子放在摇篮里推一推,就算你抱着了。” 夫妻俩个有说有笑、伴着嘴儿,等晚膳用毕,小皇子逗完后叫乳娘抱下去了。皇后开始盘算要怎么跟皇上谈判了,一边又不好意思地觑着嬷嬷的脸色,想讨些主意。 不过这嬷嬷是个妙人,对皇后的性格了如指掌,深知即便出谋划策,最终也会被皇后搅成一团混沌,索性像根桩子似的杵着。 皇后得不到援兵,只能讪讪地开口。 “陛下,臣妾是皇后的话,臣妾的兄弟是不是能封赏呀?” 嬷嬷一听再次叹息,不过又为自己的明智感到正确。幸好,没有布局谋划,如今这样至少在皇帝心中能烙下一个‘率直’的映象。 皇帝的眸色深了深,道:“皇后,你直说。” 别人和他说话兜着圈子,都是他能意会的意思。这皇后要是和他玩意会这套,他估计连这圈子在哪都瞧不见。 裴月舒最喜欢开门见山地讲话了,呵呵一笑:“臣妾也有亲兄弟,如今算起来是皇子的亲舅舅了,随国公的爵位臣妾想给他们。” 哎哟—— 皇帝意外之余,被皇后的胆大和异想天开震撼到了。 这算什么,后宫干政吗?一国之母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想废了国公府如今的世子,她难道以为爵位是地里的大白菜,随便怎么拨弄都无妨吗? 皇帝的思绪转了一圈又一圈,踩到了几个关键点。他一面琢磨着,一面再次确认:“你这么做母后肯定不高兴。” 皇后听见非常平静地点点头,她认真地望着陛下:“可是臣妾很想要。臣妾的哥哥不比他们差。” 皇帝轻轻笑了,道:“皇后,你胆子大了。” 裴月舒学着他的样子,嘿嘿笑道:“都是陛下您惯的。以前你不大来,偶尔来一次臣妾都很胆战心惊地伺候您,如今您时常来,臣妾摸清了您的脾性,自然胆子渐渐大了。” “朕的脾性?”皇帝笑得高深莫测,看着挺开心的样子。 裴月舒同样乐呵着:“臣妾发现,您挺喜欢和臣妾拌嘴的,明明训斥一句就能达到目的却还是很亲切地和臣妾讲着废话。” 拌嘴?! 皇帝的表情一瞬间石化了。 敢情他在皇后这里……竟然被误以为了他喜欢和女人拌嘴。他无语地瞅着皇后笑盈盈的脸庞,一时间沉默涌上心头。 等裴家倒台,她还能笑得这样没心没肺吗? 裴月舒年纪很轻,和他相仿,笑起来的样子比平常好看多了,弯弯的眼,柔柔的眉,白皙透红的脸颊……眼神不仅真挚而且有感谢之意。 这段时日有了圣眷和体面,她过得比从前要好很多、很多。 皇帝眼睑微微一垂,问:“你想好了?” 裴月舒神情一滞,无助地去看旁边的嬷嬷。这嬷嬷注意到皇帝的余光同样落在她身上,非常淡定地装作没看见皇后的求助,老神在在地站着。 她自己低头想着,半晌才一句:“妾身也没别的路了。您是孩子的父亲,总不会害他。”而慈宁宫那位虽说是她的姑母,却不是孩子的亲祖母。 世事真是讽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1章 无路可走 与裴月舒的无可奈何相较,林舒窈的那点少女心思就不够看了。 一个牵扯家族兴亡,动辄满门抄斩;一个毁了的不过自己的下半辈子。林舒窈认真又仔细地回忆着那场相遇,神不知鬼不觉地,那男的到底看了多少,看了多久……她都一概不知,想着想着她的脸又红了。 这么后知后觉地,用堂姐的话讲,将来嫁去婆家被人卖了,还在给人家数钱。 林舒窈带着个不经事的小丫鬟又晃去了二门,当然,她不是期望去偶遇的。 只是纯粹的散散心、消消食。 王府规矩十足、守卫森严,也就内院稍稍收敛些,外院到处穿插着巡逻的侍卫队,和孔武有力的护院,内院的看门婆子虽然也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不过总好一些。 “姑娘,那边是二门了。” 小丫鬟拉了拉她的裙角,语气怯生生的。 林舒窈不由叹道,不经事有不经事的好,可太腼腆了也不好。她道:“我知道,上回我好像落了一条帕子,我怕惊动别人,特意来寻。” 小丫鬟唬了一跳,骇然道:“您丢了东西?” 未出阁的姑娘丢了贴身物件,是很要命的事。即便是嫁了人,也会对名誉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林舒窈戳了戳她的脑门,半晌才道:“帕子没绣任何标记,谁知道是我的。”她顺嘴扯了个谎,没想到把这小丫鬟吓到了。 小丫鬟有点狐疑地张望下四周,脸上写满了犹疑不定。 “你想什么呢。”林舒窈悠闲地瞅瞅灌木丛和草堆,没指望能寻到那绣工精致的香囊。至于里面那个‘林’字,才是令舒窈最最不安的地方。 不过她天性舒朗,明白这事儿没有寰转和补救的余地。索性便放开了,每天只管安分地吃吃睡睡,不闹出多余的动静。 这东西,要真是大张旗鼓地寻起来才要命。等满府人都知道了,林舒窈才觉得大祸临头呢。 小丫鬟找得十分认真,仿佛煞有其事似的,看得林舒窈哭笑不得。 “唉,你还真找上了?!” “这……姑娘您难道不着急吗?”丫鬟小声反问道。 林舒窈抿了抿嘴,有点难以启齿:“其实不是条帕子……是一只锦囊,里头绣着一个小小的林字。过去好多天了。” 这回小丫鬟连感叹的力气都没了,她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上头还绣着字?” “是的。”林舒窈这时敛去了笑容,正色道。 她又自言自语地,好像说给自己听:“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东西寻不回来,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搜寻,告诉姐姐反而让她忧心,你说有其他办法吗?” 丫鬟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比平时多了一丝灵动和敏锐。 她试探道:“那天您有碰到过什么人吗?” 林舒窈掩饰地极佳,云淡风轻地一笑:“二门处能有什么人。我要是真想得出才好呢,直接问他去讨便是。” 小丫鬟引以为意地点点头,问:“姑娘,您名声万一坏了,可怎么嫁人。” 林舒窈反问:“我现在名声很好吗?”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林家这对姐弟声名远播,却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不过俩人有本事,硬是凭着自身立住了跟脚,却没法福及亲友,像舒窈这种需要沾沾光的时候,林七许绝对是最大的拖累。 “你看,你都不敢说。我却是知道的。”林舒窈用帕子轻轻弹着一块石头上的落叶,姿态优雅地坐在上头。她撅着嘴,看不出开心还是难过:“姐姐从小对我就不错,便是如今,我在京城有个能歇脚的地方,也是托了她的福气。王爷和王妃都是宽厚人,我这种情况的姑娘家,最后肯定要嫁人的。到时候,听天由命了。” 那么多人家精挑细选的女婿,不一样婚后失德,翻脸不认人吗? 就是不知道姐姐是如何打算的。 其实那天她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姐姐的微表情,姐姐和燕竹的那一眼对视没能逃掉她高度紧张的视线,姐姐似乎是认识那名男子的。 这个认知,令舒窈不禁更加沮丧了。 既然识得却只能装作不知,不是这男子已经婚娶,就是门第落差太大。她无意为姐姐再添包袱,这些天一个人默默地胡思乱想。 出入王府的男子,不是权贵子弟,就是能人志士。 哪一种都不会娶她的。 ****** 这厢,林舒窈默默地自怜自艾,那边的王妃却突然觉得自己聋了。 “母亲,您是说……”王妃毕竟是王妃,即便有一瞬间的失态也立刻好了。 李氏面无表情,道:“是你弟弟自己相中的,我还能说什么。”昨儿辅国公来和她商量二公子的婚事,直接提出了这个人选,无异于五雷轰顶。 王妃的脸色已然沉下,冷声道:“这是什么出身的人家,又是庶女。不过凭着几分姿色,住在王府已经是宽宏大量,居然还……” 无巧不成书,那日林舒窈碰上的男子就是王妃的二弟。 正妻死了将将一年,即将续弦。 李氏平淡地讲了一遍过往,又有点心灰意冷:“前头的二少奶奶是我看走了眼,弄得他屋里乌烟瘴气不说,我还受了好一阵猜忌。这填房的人选,我是肯定不插手的,算是对你弟弟的补偿,我很早前就跟他说过。如果没有中意的人选,慢慢来也无妨。”她放手不管的后果,就是谢倪之看上了寄居在王府的县丞庶女——林舒窈。 “倪之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相府的二公子。就算不是我亲生的,这些年来并不曾亏待他,他们兄弟感情也好,要是娶了这么一房媳妇,我还不得被人戳死脊梁骨。”李氏说着说着,胸口的一股气噌噌地涌上来,不免有些忿忿。 王妃这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是父亲和您说的?”这意思是,父亲同意了? 李氏轻叹道:“倪之他生母,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了。你父亲自觉听亏欠这孩子的,加上如今他还算争气上进,领了正经的差事,你父亲不免挺看重他的意见。既然是倪之自己看中的,总得斟酌斟酌。” 后面一句是辅国公的原话。 王妃听完长舒一口气,她真担心父亲是一下子同意了。这般口吻,想来对林舒窈是不太中意的。 “那位林氏,家世比林侧妃还惨淡,我想着要和这种人家议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氏脸上不乏嫌恶之色,一面数落着,“芝麻大小的官,偏偏还是庶出的,不安静地呆在家里,反而跟着弟弟跑来京城,真是被她这堂姐带坏了。来京城作甚,寻机遇?攀附权贵?” 言下之意,是林舒窈勾引了谢倪之。 王妃很理解母亲此时此刻的心情,便是她心里也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和林七许作亲家,她简直无法想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2章 来龙 “母亲,您不要急。”王妃体贴地替母亲顺了顺气,接过秦嬷嬷递来的茶水,亲自奉给了李氏,温柔道,“父亲是何时与您说道的?” 李氏含了一口温水,心情顺畅了些。 她慢慢道:“你父亲同我说这件事,神情也很古怪。有些踌躇,有些犹豫,透着些不情愿的意思,但他言下之意,还是挺想成全倪之的。” 这件事最要紧的关键是——谢倪之看中了。 世道对于再婚的男女,相对来说比较温和宽容。只要没有做出逾矩的举动,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王妃想到此处,淡淡问:“二弟来寻过你吗?” 李氏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正在气头上,不想见他。”更不想脱口而出什么不好的话,直接把倪之推向了对立面。 “若倪之是母亲您亲生的,便是阻了也不妨事。”王妃神情平静,口吻却很肃然。她又道,“倪之这些年对母亲,对大哥都尊敬有加,看得出来,他是个好孩子。” 李氏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他一直养在我房里,兄弟三人颇有几分手足情。”这也是她最骄傲的地方,每次看到族里一些嫡庶争锋的戏码,总不免被她训斥一顿。 “这就更难办了。”王妃轻笑道,“一旦不成全,您和倪之间不免有一道裂缝。将来想弥补上就难了。” 李氏同样愁眉苦脸,思索着法子:“你大哥这样刚正的性子去劝,效果肯定适合其反,平白坏了兄弟情分。至于信之,更加不经事,说不定还觉得这是门好姻缘呢。” “母亲是想让我去说?”王妃闻弦歌知雅意,一语道破。 李氏抿着嘴,左右为难:“实话实话,母亲现在也没什么思绪。不知道要做什么来应对这事。”语气中含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心情。 王妃却问:“您不见见那位姑娘?” 抛开家世名声不讲,林舒窈生得是真好看,不怪二弟看上了她。她见母亲紧紧锁着眉,十分苦恼的样子,不等母亲开口拒绝,就说:“总算是个官家的女儿,比平头百姓强。” 李氏听了大惊:“你这话什么意思。”王妃的话里颇有几分妥协的意味,令她有些慌张。李氏后又讥讽一笑:“至于官家之女,我看还没路边卖大饼人家的女儿清白呢。” 不仅门风受了林七许的连累,一片狼藉,而且是庶出的女孩。 王妃见惯了这些事,心态很平和,一个劲儿地宽慰着母亲。她见李氏脸色恹恹地,显然是十分不待见这桩事,不由地沉默起来。 “你说,倪之是什么时候看上的?”李氏思来想去,觉得问题的症结还是在倪之身上。认真来说,倪之打小就挺乖觉,很少来求她,难得他有了什么要求,加上她当初给他娶的媳妇太不靠谱,以至于李氏骑虎难下,既有愧疚,又不愿成全。 王妃稍加思索便道:“倪之,时常来王府寻王爷。再过来给我请安。二门前后是挺容易撞上的。” 她又有点犹豫:“其实这林姑娘,挺安分守己的。她生得好,平素从不出来走动。听沉香榭的丫鬟说,每次王爷过来都晓得避嫌,不会没有眼色往上冲。” 意思是,倪之会碰上林舒窈八成是巧合。 李氏静默片刻,问:“那林姑娘,真的生得不错?” 王妃笑着点头:“万里挑一的美人。要女儿来说,就没有男人不喜欢的。”她最担心的事,一直以来是林七许拿着这千娇百媚的妹妹来讨好王爷,到时一个秀外,一个慧中,王妃想想就觉得头疼。 李氏浸淫内宅多年,一下子就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王爷……” 王妃连连失笑:“没有。是女儿我想得多。”坐在这位置上,但凡想得疏忽些,就会要了命。 “原本养在你后殿的女孩呢?” “林氏去养了。王爷看她没有孩子,挺怜惜她的。”王妃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比起这份可有可无、随时会失去的怜惜,她更不希望林氏生下子嗣。林氏如今在王爷心中已然有一席之地,万一再生下一男半女,铁定是稳如泰山了。 李氏不以为意:“一丫头片子,养得再好也不过如此。”她关心完林氏,立刻转到了新进府的张氏身上。 “这孩子,单纯的紧,昨儿回去瞧了眼母亲,回府时哭了一场。”王妃微笑道。 “又一个庶出的。”李氏的关注点总很奇特。她有些担心:“听说这张氏和林氏关系走得挺近?” “是挺亲近的。太妃托过林氏多看顾些,我毕竟是正房,有时候不好照拂。”王妃讲得颇为委婉。谁知李氏的神色愈发不善,她郁郁道,“明明你才是她嫡亲的儿媳,倒去托了一个妾室来关照另一个妾室……真可笑。” 这话说得极轻,生怕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王妃神色从容,全然不动。她示意母亲不要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让乳母把荣宪和三公子抱进来,祖孙三代和乐融融地说了许久的话。 荣宪素来活泼讨喜,李氏对着这可爱的外孙女一直笑逐颜开。 王府上下,即便是妾室之流,对着开朗爱笑的荣宪小姑娘都挺照顾,她又爱在王府蹦蹦跳跳地玩,侍卫护院婆子等倒不会去拦她,顶多注意下有没有人跟着护着。她捧着一只样式普通、做工精致的锦囊来问:“母亲,这是荣宪上回捡到的。” 神色非常谨慎,表情充满好奇。 王妃顺手接过,打量了下。这锦囊有一角脏兮兮地,另一边上有一枚耷拉的小叶子,她轻轻一拉彩绳,从里头缓缓一个物件,质地普遍,做工尔尔,只是上面绣着一个令她心念一动的字。 林。 王府姓林的丫鬟婆子不少,可直觉告诉王妃,这个林八成是林舒窈的林。直觉在不少时候都是救命稻草,她温柔地对荣宪笑笑:“这个是你从来得来的?” 荣宪见母亲不仅不怪罪,还对她笑,愈发觉得自己‘立了功’,大声道:“在二门处的灌木丛看见的,我看的很仔细,旁边还有被勾坏的衣裳呢。” 李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捏得手里的帕子成了一个团,皱巴巴地。 王妃笑眯眯地瞅着乖女儿,问:“那你还看见别的了吗?” 荣宪同样呵呵一笑:“没了,母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3章 去脉 李氏听着外孙女和女儿亲热地说着话,一颗心飘荡出老远,浑浑噩噩地想着事。一会儿仿佛看见老二媳妇的狰狞模样,一会儿又是倪之面对他媳妇的沉默和隐忍,一会儿……又是三哥俩玩得好的童年时光。 愈想愈不安,屁股根本坐不住。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把站在脚踏处的荣宪吓了一跳。荣宪嘟着嘴道:“外祖母,您去哪儿?” 童音稚嫩,瞬间惊醒了李氏混沌的思想。 李氏望着懵懂的外孙女,笑容敷衍,只能对着通透的女儿说:“我先回府了。”不管怎么打算,先去问问倪之的心意。 荣宪眨巴着眼,乖巧道:“外祖母再见。” 李氏淡淡一笑,就带着人匆匆回了辅国公府。 这厢秦嬷嬷和两个小丫鬟撤下了糕点和茶水,重新冲了一壶龙井。孩子们由乳母带着在院子里玩耍,时不时传进几句欢声笑语,王妃闻着清茶的芳香,静默良久,才轻轻抿了一小口。 “娘娘,您怎么看?” 王妃轻声道:“能怎么看,母亲先去打探二弟的心意,是最正确的。”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话,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凭她的直觉,二弟这回大抵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左右都死了一个媳妇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秦嬷嬷眯着眼道:“林姑娘,性子还挺识相的。”谢倪之是庶出的少爷,仅管年少有为,仅管与嫡母嫡兄的关系不错,可也是庶出的。娶的姑娘家世太优秀难免会起其他心思,太强势也不行,最好是中等人家性子平和的姑娘,既在分家后能够打理庶务,又不会在分家前太掐尖要强。 二弟原先的媳妇,张家庶出的大姑娘,除了太过愚钝,其他都过得去。 王妃可有可无地一笑:“你说林氏性子如何?说她安分守己,这俩年也的确平平淡淡地过来,对我不曾有半分不敬。说她惹是生非,自王爷碰上她,咱们王府被人当做笑料谈了多少次。” “不过她这妹妹,大抵是没有继承到林氏的手段。我瞧着,要不是出身太低,凭这模样性情,还是能说到好人家的。”王妃评价地很中肯。 秦嬷嬷笑道:“不妨你给她保个媒算了。”话刚出口,便自知失言。 一来,谢倪之刚瞧上这姑娘,姐姐就急着把这姑娘说给了别的人家,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谢倪之的脸。二来,林氏和王妃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友善,不仅得不到人家的感激,反而是好心没好报,不划算。 王妃无所谓地笑了笑,一面侧头透过纱窗去看院子里的动静,道:“等父母商量了再说,我现在倒觉得,林氏只怕不肯?” 秦嬷嬷扬了扬眉:“不肯?娘娘是在说笑了。” “哪里是说笑。”王妃扑哧一笑,“她想得素来古怪,指不定只盼着妹妹平安喜乐一辈子,没打算来攀高枝,生怕咱们家给了林姑娘委屈受。” 委屈受?秦嬷嬷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谁家姑娘嫁了人不用受委屈的,就是金尊玉贵的王妃当年也受了不少罪,又有谁知道呢。 她哂笑道:“要是不想攀高枝,林氏当初何必来缠王爷。平头百姓,满大街都是呢。” 王妃听着先是一愣,后又哈哈大笑,神情愉悦极了。 ****** 这边王妃母女为了弟弟的心思操碎了心。那厢的林七许同样为了这些讨债的弟弟妹妹忧心中。 舒窈胆怯地看着堂姐神情冰冷,小心道:“怎么了?” “桃花说……有人看见荣宪郡主在灌木丛中捡起过一个小锦囊,还问了周遭的丫鬟一圈。”林七许声音平淡如水。 林舒窈一听声音就抖了:“是……我的?”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十有八九了。”林七许没有半分夸大其词。她这些日子注意到了一向心思单纯开朗的妹妹似乎有了少女才会有的烦恼。 再翻过一年,舒窈就又大一岁。 时光走得静悄悄地,无声无息地带走了一个女人珍贵的青春和美丽。林七许不愿意再拖着舒窈了,等再过两三年,舒窈可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了。 嫁人生子,不是唯一的出路。 却是大多数女人最平顺的出路。长大然后嫁人,紧接着养儿生女,操持家务,熬个二十来年,媳妇熬成婆抱上孙子孙女,再看着膝下的小辈们一个个地走这个圈子……一环扣着一环,人生的怪圈就结束了。 可多少人连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的幸福都没有。 问题是,舒窈那日看见的男子,如果真的是她所猜想的这人,除非是老天做媒,上苍开眼,否则是没有半丝可能的。 林七许满心愁绪地想着,险些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可她万万没想到,无巧不成书,这世上就是有一见钟情,郎情妾意的美事等着她去成全和祝福。 舒窈在无言以对许久后,才呐呐道:“姐姐,我没关系的。不管嫁给了谁,只要他能跟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一样,我也能像这世上的大多数女人一样的。” 凡事都有个度,舒窈几乎已经对她的婚姻彻底死心了。 只求丈夫不丧尽天良、养家糊口就行。 “姐姐没想过不让你成为大多数人,而是希望你能是大多数女人里比较幸福的那一个。男人不都是花心大萝卜,有花天酒地的,自然也有顾家会疼人的。姐姐就是想在那些和你配的男人里头,给你寻个好些的。” 退而求其次,不求郎情妾意,不求天长地久。 平平淡淡才是真。 舒窈拼命点点头,眼中已有泪光在闪。若不是乳娘抱着小小的孩子进门来请安,舒窈估计已经要落泪了,她轻轻用帕子拭着泪,嘴上还不停夸着:“孩子挺白胖可爱的,比刚来时瞧着又长大了些。” 乳娘面貌忠厚,身材丰满,搂着小小的女孩,瞧着挺像模像样的。 这乳娘应该是王妃亲自挑的,即便对乳娘的人选不上心,但照顾个孩子,是绰绰有余的。毕竟王府的待遇丰厚,做乳娘又体面,万一主子混的好,过了十来年还能沾沾光呢。 “托娘娘的福。”乳娘笑眯眯地。 林七许示意她上前来给她看看孩子,不由道:“只劳烦嬷嬷您多照看她了。我的身体一向不太好,睡眠又浅,厢房中缺什么你直接来和我讲就行。”东厢房虽说收拾妥当,但也有点简陋寒碜,林七许索性让舒窈搬了过来和她一起睡,舒窈原先住的西厢房现在就归五小姐了。 “您真是折煞奴婢了。照顾五小姐既是奴婢的本分,也是福气呐。”乳娘搂着孩子,说话挺诚心的。 林七许颔首道:“能这样觉得,你便用心照顾。不会亏待你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4章 接二 这几日,林七许每日都会去看看五小姐,孩子一日比一日白净,眉眼清秀温柔,吮着指头笑呵呵的模样挺讨人喜欢。她极少抱孩子,一面从心底里不太亲近,另一方面她本就不是喜爱孩童的人。 对幼童的关爱,或许都给了弟弟。 这样一来,林七许有时会后悔让弟弟出京,到底不比在京里能时时相见。她盘算着日子,其琛的回信应该近了。王府的日子,基本一切照旧,除了张氏的入府平添一分春色,林七许远远瞧着她受宠的程度,估摸着很快要有好消息了。 春梦短,秋云薄。秋日的午后,碧空虽净,日光仍灰蒙蒙的,断无夏日的浓烈与光彩。她靠在廊下的摇椅上,闭目小憩,直到林致远兴高采烈地举着一封书信踏入沉香榭。 林七许一下子睁开了眼,目光望着他。 少年郞身姿挺拔,神采飞扬,笑道:“是其琛哥的信。” 听着那分外亲昵的语气,林七许微微一笑:“辛苦致远送来了。”离秋闱还差月余,出来透透气也好。 “本来哥哥和我一起来给您问安的,正好郑先生传了他去,我便一人来了。”郑先生是王府的一名先生,平素养在前院,算是幕僚之类的角色。 林七许点点头,接过信温柔地抚了抚,没急着拆开。她起身替兴致冲冲的林致远整了整凌乱的衣襟,关怀道:“你下月秋闱,都准备好了?” 林致远听着有些不大好意思,腼腆一笑:“书温得差不多,哥哥也讲过,秋闱不比县试,要我调整心态,即便不中也是常有的。” “你的性子呀——”林七许笑得温暖。 后面的话她没再唠叨,这样的性子,其实挺好的。 林明志是长子,有姐姐要照顾,有弟弟要教导,沉稳持重些对他自己都好。不过,到底是致远看着更开朗更快乐些。 林致远朝她眨了眨眼,努了努嘴,问:“长姐,你不拆开信瞅瞅吗?”脸上的雀跃和欢喜已然出卖了他。 林七许抬了抬眼,无声一笑。 “怎么?其琛升迁了?” 林致远兴奋地猛一拍手,鼻尖上凝着几滴汗珠,是方才急忙忙跑来的原因。他万万没想到长姐如此沉得住气,竟忍得没拆信,一时急于和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他附和地点头:“长姐,我去叫姐姐来。” 快乐一起分享,就会变成双份。 林七许捏着这封厚实的信,唇边的笑不由自主地蔓延开来,等舒窈被迫切的弟弟拉来时,林舒窈已然在廊下摆了一小桌的水果和糕点,旁边顺手置了几把小凳。 “来了。”林七许淡笑道。 林舒窈轻轻瞪了眼弟弟,才道:“嗯。”她原先的性子和致远差不多,不过这段时候和姐姐住在一起,慢慢地,心境缓和下来,为人处世都透着一股从容的味道,对致远的一惊一乍、跳脱兴奋有点看不上眼。 信拆得很仔细,林七许缓缓展开信纸,先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眼底的笑意油然而生,复又一字一句地斟酌过去,好半晌才看完。 “长姐,我就说。”林致远眉眼都泛着笑意,极为开怀。 “听谁讲的?”林七许顺口一问,心还沉在信上字里行间的关切中。 林致远直接道:“王爷说的,这回滇南暴动平乱,不说首功,但肯定是有份的。”毕竟林其琛在地方,既无家族依仗,又无前辈提携,立了功还是低调谦虚些,不要一人独占功劳。 “这么说,其琛本来是首功。”林七许一语道破。 林舒窈一同欢喜道:“能建功立业就好。”太平盛世,武将不比文官,相对而言,地方又比京都好许多,至少还有出头的机会。 林致远只好说:“也很好了。其琛哥真的是厉害。”不仅会读书,拿起刀剑来也不逊色,称得上文武全才。 林七许捏着厚厚一叠信纸,心下十分感慨。 她不由得看了眼一丈开外的燕竹,眼底划过一缕无言的叹息。 “你俩开年也要十六了?” 平常人家十六岁的好儿郎,早就被人抢破了头。偏生这姐弟三人,舒窈身份尴尬没寻着婆家就算了,致远和明志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仪表堂堂,亲事竟也没着落。林七许暗自估摸着,她作为长姐,在这方面大抵是难辞其咎了。 林致远含糊地点了点头,他长大了自然也晓得长姐问起这个的意思。他不免将视线落在了眉眼精致、身姿袅娜的姐姐身上,舒窈受到弟弟的目光,眼角微微一涩。 摊上这样的生父,遇上这样的嫡母,青春就硬生生地被蹉跎了。 林七许慢吞吞道:“其琛这回关键不是立功升官,而是在长官和上峰前留下了好映象,便于日后所为,当然稍稍升迁一级也是有的。”而且,远离了京城,很多人和事都会被时光冲淡的,弟弟会遇上其他的人。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替弟弟来说媒? 依其琛的性子,肯定会拿自己当挡箭牌,说什么要长姐过目裁定。 她想着想着,挺乐呵的。这种微妙的好心情,一直持续了晚膳前,致远被郑先生赶着去书房,舒窈虽然担忧着自己的终生大事,到底是十来岁的姑娘,性子又不似林七许一般沉静,也一直笑意盈盈的。 今晚睿王留宿在张氏那,晚膳自然摆在了那处。 不等天擦黑,去膳房回来的梨花便神色急切地道:“主子,奴婢刚刚听到一则消息。” “什么?”林七许喝着一碗清汤,可有可无地问。 梨花整理了下思绪,直截了当道:“奴婢遇上了佩玖姐姐,她和我讲的,张庶妃好像有孕了。” 一旁陪着说话的林舒窈反应比谁都大,蹭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她进府才多久?!” 话毕才自知失态,讪讪地坐了下来。 林七许反应平淡如水,笑着道:“也一月有余了。”睿王子嗣真不算多,估计喜得一塌糊涂。她却想起了病弱又操心不已的陈氏,道:“最欣慰的估计还是陈氏。”等孩子出世,大抵也就心满意足了。 做母亲的都这样,只要孩子过得好了,自己怎么样都可以。 林舒窈不晓得陈氏是谁,只听姐姐的话语,既是感慨,又是叹息,却独独没有一丝嫉妒之意,一边替姐姐辛酸,一边又为姐姐的良善欣喜。 “好消息果真都是一块来的。” 林七许望了眼在书桌上静静搁着的书信,神色充满安详和温暖。 “燕竹,你去库房寻几样好东西,明日去给慧生道喜。”陈氏得偿所愿,慧生如此孝顺母亲,估计也很欢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5章 连三 林舒窈看时辰不早,便和姐姐道了别去后头的暖阁里歇息了。燕竹上前道:“主子,这也不是法子,”姐妹俩感情是好,可万一王爷来了,这可怎么办,暖阁里可是听得到内室里的动静的,一清二楚呢。 “五小姐毕竟不是我亲生的,东厢房到底有些寒酸,只能委屈舒窈一下了。”林七许心思不在这上头,神情微微一黯。 燕竹立马道:“主子,奴婢看舒窈小姐她肯定理解的。” “嗯,只是我不想委屈了她。”府里的下人最会看人下菜,传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 她目光停留在燕竹的脸上,思及信里其琛提及的事,一时三刻琢磨不透,要怎么开口比较好。 燕竹被她瞧得心里打鼓,先摸了摸自己的脸,尴尬一笑:“您老盯着奴婢瞧…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林七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稳轻柔,她问,“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位姐姐吗?” 燕竹身躯轻轻一颤。 “是叫青瑛,对吗?”林七许带着一丝丝的怜惜问她。 燕竹眼眶一红,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激动和颤意,问:“主子,您这是?” “其琛好像碰到了。”林七许慢慢道,眼里却透过一点犹豫,没忍心把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燕竹却十分感激:“您还托了林公子去寻……”后面的话已经哽咽在喉,说不出来。 林七许不免有一点尴尬,却掩饰地极好。没头没脑地,她哪会和弟弟说这些,弟弟在滇南平乱,有时要和兵营里的将官士兵打交道,会接触到营妓也不奇怪。其琛上面的话语十分含糊,交代匆匆,一笔带过,林七许可以想象弟弟和青瑛会在哪种情况下相遇。 一名年少俊朗的校尉,和一名卑贱至极的营妓。 还能有哪种相遇方式呢。 只是林七许没忍心说出来。 “其琛不过与我说起,那人有一个妹妹在摄政王府做事,问其琛认不认识。”大概是听说了其琛有个姐姐在王府做侧妃,故此这青瑛才会有此一问。姐妹俩分隔多年,倒是牵念着彼此,实属不易。 燕竹心底还残存着一丝希望,问:“那我姐姐她?”眼神红通通地,直直地盯着林七许瞧,那份恳切和迫切的期盼太过真挚,可深处的悲伤和绝望令林七许不得不为之动容,却更没有办法说出欺骗她的话。 应该早就猜到了。 “营妓。”林七许轻柔地吐出这两个字,饱含叹息。 燕竹的脸白了又白,终于忍不住的失声痛哭。灼热的泪水滴在林七许的手背上,她温柔地看着燕竹伏倒在她的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搭,伤心地难以自持。 林七许轻轻地抚着她削瘦的背脊,神色依旧泛着几分迷惘。 其琛……是怎么会碰上的。 未免太巧了些。 更漏滴答滴答地走着,四下静悄悄地,只余燕竹隐忍又委屈的哽咽。林七许是个宽容的主子,为她斟了一杯茶,道:“润润嗓子。” 明早还要当值,嗓子可别哭坏了。 燕竹红肿着双眼,颤抖着手接过了。 “那姐姐她……” 营妓意味着什么,最肮脏、最下作的存在。燕竹只觉心如刀绞,不管曾经的日日夜夜描绘过多少遍姐妹重逢的场景,即便明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下场,可事实摆在眼前,燕竹依旧难以置信。 “你要不写一封回信。我让其琛带给她。”也算全了一片心意。 燕竹用衣袖轻轻拭着眼角的泪,点头道:“谢谢…谢主子。” 林七许没有追问她其他什么,拾过了她搁在一旁的物件,是明日去道贺送张氏的礼品。一盏精巧玲珑的琉璃灯,内里有数只玉雪可爱的白兔,栩栩如生,四四方方的棱角处垂着一缕缕颗粒饱满、晶莹剔透的珠帘。 闲时用来把玩,待得元宵佳节,拎着它出去逛一圈,也是极好的。 其他还有一柄轻薄透光的龚扇,绵软细腻,恍若织锦。 皆是日常用的玩意儿,完全不沾吃穿用料,避嫌做到了极致。林七许沉思片刻,有些犹豫,张氏和她关系毕竟不错,只送这些表面的玩意儿,是不是太疏远了些。 “那匹雪缎也一并送去,用来作婴孩的内衣最妥当了。”林七许添了一句。 燕竹立刻应下了。 “歇下,今儿事情够多了。养足精力才好应付明天。”林七许矜持地打了个哈欠,见燕竹一言不发地站着,便知她的思绪还未归来。她笑着拍打了她一下,道:“还不回去想想要给你姐姐写什么。姐妹重逢,到底是喜事一桩,你不嫌弃她便是了。” 燕竹回过神来,破涕为笑,道:“主子说得对,不管她成了什么样,我总认她这个姐姐的。” “可别磨蹭着,信快些写罢。”林七许深怕她踯躅着迟迟不肯动笔,催促了一句。 燕竹乖巧地点头:“好的。” ****** 次日的正院,果真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恭喜与表情。王妃一贯雍容大气,十分贴切地和张氏说了会话,直说得人家小姑娘感恩戴德,险些就要跪下来谢恩了。林七许冷眼瞧着,也从心底里佩服王妃的这份功力,只朝着张氏和煦地笑了笑。 张慧生昨儿惊喜过后,又不免胡思乱想地,正忐忑不安着。 见林七许朝她笑得真诚,立马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吴姬膝下养着大公子,却一直不甚得宠,见一个庶女入府月余,不但得宠还有了身孕,脸上的神情就控制地不太到位,阴晴不定地盯着张氏的腹部瞧。 这是韩氏第三日来给王妃请安,与过往的清丽温婉相较,现在的韩庶妃多了一分阴郁和沉静,如果从前是一支亭亭玉立的清荷,现在便是一株开在墙角的蔷薇,美艳依旧,可少了一分优雅。 “张妹妹真是好福气。”韩氏说话的腔调有点古怪。 张氏自然听得出里头的不对劲,一时间讪讪,不知如何作答。偏偏吴姬还嫌众人的思绪不够复杂,笑道:“妹妹福气好,连韩姐姐的话都不睬了。” 女人间的话绵里藏针,温声细语中含着无限妒忌、猜疑、警惕…… 林七许在旁淡淡道:“倒是不如吴姬您插嘴的本事。慧生年纪小,进府时间短。韩氏既是姐姐问她话,慧生自然要深思熟虑想想如何回应,怎可脱口作答。” 话外之意是,韩氏仗着资历深欺负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吴姬就更可恶了,在韩氏问话的时候插嘴,简直目中无人。 林七许一句话直接怼了俩人,王妃的目光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王妃暗暗发笑,林七许以往可从不多说一句的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6章 质问 妾室间的你来我往,王妃一向不参与。 毕竟以她正室的身份来说,不论帮着谁打压另一方,都是不太妥当的。以王妃的精明,这种不恰当的事,是万万不肯做的。 张氏的嘴皮子功力远远逊色于韩氏和吴姬,林七许要是不帮着她点,估计以慧生的薄脸皮,要活生生地被那俩人气哭。 尤侧妃素来是眼观鼻,鼻观心,诸事不问,凡事不理的性子。 大约是见林七许掺和进去,她索性也来搅一搅浑水。左右她不过俩闺女,张氏的肚子,她着实不大关心。 不料话才说了一半,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尤氏不顾姿态地干呕起来。 王妃坐在上头,看得十分清晰,眼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林七许正对着尤氏,不免吓了一跳,紧接着蹙眉一问:“尤姐姐,您这是……”看着这模样,似乎也有了喜讯? 张慧生天真无知,因她自个儿身体好,吃了睡,睡了吃,半分没啥异样,若不是月事迟了十天半月,估计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 韩氏和吴姬一看就知如何,纷纷脸色大变。 王妃十分上道,瞬间变了脸色,充满担忧和关怀,吩咐道:“还不赶快扶了你家主子回去躺着,指不定是双喜临门,王爷不定多欢喜。” 伺候尤氏的燕芸喜上眉梢,赶紧替尤氏顺了顺气,又心底盘算了会日子,笑意更甚。 尤氏自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呆呆的。 “拿我的名贴去请太医来。等王爷下朝回府,立刻去禀。”王妃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又转过头来对尤氏道,夹杂着几分玩笑般的责怪,“你也是做过两次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大大咧咧地,张氏是头胎,你呀——” 这话说得慧生又红了脸,尤氏倒很惬意,除了胃里的那股难受劲还在,只能轻轻蹙着眉头,含笑道:“谢谢王妃体谅。只是妾身还不确定,莫惊扰了王爷。” 王妃哪能由着她,淡笑道:“妹妹是双身子的人了,这些琐事就崩管了。”她的口吻充满无限感慨,“明明是初秋时节,却好像跟暖春的喜鹊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报喜。” 索性,王府接二连三地传出妾室有孕的好消息,传出去也是她的贤惠,她的名声。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视线平淡地掠过尤氏,停留在了与慧生亲热说话的林七许身上。看来先找个机会同林氏谈谈,谈谈林舒窈的终身大事,昨儿弟弟来了,该表态的都表态了。谢俪也算是看着二弟长大成人的姐姐,仅管不是一母同胞,可多年感情终究使她倍感无力。 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二弟的神情很轻快,语气很随意。 话里话外的中心思想就是,自个儿看上的你们看不上,你们看上的又好像与我不和,最好的前车之鉴已经在了。 不得不说,李氏对于这个庶子是颇有歉意的。 那桩和张氏的失败婚姻,如果婚前能相看地再仔细些,或许二弟也不会娶张家的这位庶长女。以至于沦落到如今的田地,灰心到看上一个县丞的庶女,还挺担心人家肯不肯嫁。 王妃的笑意疏离又淡泊,仿佛冬日枝头轻如羽毛的一抹雪花。她顺势留下了林氏,打发走了笑意盈盈的两位有孕妾室以及其他充满妒忌的无关人等。 林七许的神情和王妃差不离,似笑非笑地,只是平淡的面容下添了一分谦卑之色。 “舒窈姑娘近日如何?王府住得可还习惯?” 林七许若有所思地回望了王妃一眼,然后答:“一切都好。她很满意。” 后面四字,落在王妃敏锐的耳朵里,就显得很别有用心。王府对舒窈的日常待遇,不过比照了妾室一等的伙食穿着,实在称不上心满意足四字。 王妃的眼神闪了闪:“林侧妃带她来京城,所图为何呢?” 林七许扬眉道:“不是妾身带她来的,是她携着两位年幼的弟弟来京城投奔于妾身。” 王妃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不信她这番说辞。 “林氏,你就真的一点都猜不出,我留下你为何?”和林氏兜着圈子,迟早得把自己绕晕。林七许更沉得住气。 林七许老实答:“妾身心知肚明。” 只是作为女方,不好太过主动。 王妃平淡道:“你这妹妹,论样貌,生得的确好。”不怪二弟看上了眼,林舒窈的好看,不沾矜贵,不沾世俗,美得很干净爽利。 即便是芝麻小官家的庶长女,可光瞧着外貌,真是看不出一丝半毫。 “大户人家娶妻,讲究德容言功。最看重身世门第。”林七许思及此处,不免叹息,“品貌兼具,舒窈有幸占了一半,还是很勉强的。” 王妃素来喜欢琢磨旁人的话,细细品了一番,心情倒是好了几分。 还算有自知之明。 “原先二弟娶的媳妇是张大人家的庶长女,论起门第身份,称得上门当户对。奈何俩人性子相左,二弟媳也是个拎不清的,时不时地犯浑,最后闹得鸡飞蛋打,二弟屋子里如今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半个嫡出的都没有。”王妃说起这些,心底还蛮不是滋味的。 这媳妇算是她和母亲联手挑的,最后弄成这般,二弟心里要是没点想法,才比较奇怪。 林七许认真听着王妃的话,对谢倪之房里的事有了些了解,一个庶子一个庶女,意味着房里起码有数位姨娘和通房,一手之数免不了的。保不准里头还有出身清白的良妾…… 林七许很会抓关键,直接问:“都是通房生的孩子吗?” 这点至关重要,舒窈家世惨淡,万一有个平头百姓出身的妾室,也是很大的威胁。 王妃不以为然地点点头,道:“那张氏浑得很,当初一个通房有孕,硬生生地把孩子打下来不说,自个儿也动了胎气,一下就没了两个孩儿。二弟为了这事,气得好几个月都睡在书房。” 林七许听得心惊肉跳地,神情蓦地沉默了。 良久她才道:“真是倒霉。”说的不知是那通房,还是可怜又可笑的张氏。 王妃姿态悠闲极了,眉梢眼角都透着一分漫不经心的味道,说:“过几日是荣宪的生辰,母亲会来王府。你到时带着舒窈姑娘一同过来。” 说来,李氏未曾见过舒窈,只从女儿的嘴中听来,总觉得不安心。 到底是要娶进门的儿媳,万一弄不好跟上回一样搅得家宅不宁,李氏真没脸去见辅国公,而经过前一个儿媳的‘调教’,李氏对林舒窈的要求放低再放低,家世寒掺不说,偏偏又是庶出,搁着从前,这种姑娘做个妾室都算抬举。 归根到底,谢倪之是二婚了,随他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7章 一同 不提林七许是如何叮嘱舒窈,又催着嬷嬷加紧督促舒窈的礼仪和规矩。 辅国公府是真正的朱门贵戚,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着教科书的分寸,像王妃谢儇这种做惯了的老手来说,规矩礼仪是不在话下,可像林舒窈半路出家,前半辈子没接触过的人来说,实在是吃足了苦头。 “姐姐——”舒窈时常泪汪汪地瞅着姐姐。 林七许最擅长哀兵之策,也不训斥她。只道:“姐姐也没法子,京城里不认得什么人,又不舍得你低嫁,到底还有致远和明志在,你这般相貌,浪费了未免太可惜……” 婚姻就是用来改变命运的。 难得的时运,难得的缘分,不抓紧了舒窈日后嫁得能有谢倪之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这日,舒窈和林七许都起了个大早。前者是紧张的,后者是习惯成自然。林七许要先给王妃请安,然后回去换身衣裳再带着妹妹去给人相看。 她一面收拾着衣衫,一面打量着妹妹眼下的乌黑,淡笑道:“舒窈,再去睡会。过会儿可得打起精神来。”现在看着有气无力、一副精神不佳的样子。 林舒窈翻来覆去地,好不容易迷糊地有了想睡的心思。却又被对面的婴孩哭声闹醒,眼睁睁地看着窗纱透过一点点的光亮,然后太阳就升起来了。 她勉强扯出笑容,道:“好的,姐姐,我再去眯一会儿。” 林七许望着妹妹慢吞吞地走了回去,吩咐燕竹给她更衣。燕竹展开秋香色的图绣外衫,轻柔地抚着褶皱,笑道:“也不知今儿如何。” “其实,我听王妃的口吻,八字起码有一撇了。” 那日王妃寻她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透露地很明显。这回李氏来王府,就是想近距离地看看舒窈这个人,外貌摆在那儿,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至于品行这种内在,光靠一面之缘,说几句话是看不出来的。 想来李氏要确保的是,林舒窈起码表面看上去要像一回事,举止太轻浮,礼仪太松散也是不行的。 毕竟是庶子的媳妇,又是填房,稍微差些,大家都能谅解。 秋日的王府处处流露出一股静谧的味道,花儿开得安静,没有春日的娇艳,没有夏天的缤纷,低调地掩在和煦的日光里,除了几盆宫里赐下的名菊开得热闹,林七许鼻尖微微一动,离着正院还有些如,便能闻见那一缕细碎的桂花香。 这好像才是秋天应该有的样子。 “不要太紧张,大方些。” 扭捏作态、小家子气,绝对是入不了王妃和李氏的眼的。 林舒窈乖乖点头,手心却渗出了不少汗,悄无声息地抹在衣裙上,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娴静温默,没有攻击性,她的打扮遵循了林七许惯有的原则,是一种朴实而低调的温婉。 令林七许深感意外的第一桩事——谢儇居然来了。 显然,这是巧合。打从那件事后,谢儇深居简出、低调沉静,连往日常来常往的王府等闲都不来了,何况是他处。林七许隐约听人说起过,杨映房里的一名通房,前些日子生下了庶长子,她听了十分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生活就是这样,一点点把人磨碎了。 碾成了地上的尘埃,轻轻一吹就散。 “妾身见过王妃。”林七许拉着微微垂头的舒窈,恭谨地行了礼。 谢儇还了半礼,目光注意到从未见过的舒窈,不由得呆了片刻。 李氏今日的目的十分明确,故而一进门就打量着林舒窈。看她行为举止,观她礼仪姿态,虽说晓得她必定生得好看,不过见到本尊,还是觉得生得的确好看。 眉眼通透,五官清丽,美得很恰当。 没有艳俗的气息,没有骄傲的味道。 “世子夫人竟也来了。”林七许语气中透着无限唏嘘。 昔日那个张扬明艳的姑娘,终究在侯府沉闷阴郁的日子里,一点点失去了原本的鲜亮。 谢儇琢磨完林舒窈的来历,对林七许的问候淡淡点了点头,无可不可道:“侧妃有心了。这位姑娘是?” 林七许淡笑道:“是妾身的堂妹,名唤舒窈。” 林舒窈上前又给谢儇行了礼,头依旧低低垂着,看不清脸蛋。 “这般拘谨作甚,又不是第一次见了。”王妃活络着气氛,抿着嘴儿笑。 林舒窈终究是姑娘家的脸皮,想到是为了什么而来,半边脸颊便不自觉地红了。谢儇没错过她脸上飞起的两朵红云,联想到母亲今早说起的二哥,心下了然,却还是有几分惊愕。 没人比她更了解母亲和姐姐了。 现下这番显而易见的相看,至少表明林舒窈在谢家的考虑范畴中了,而且胜算颇大。谢儇微垂着头,思索着姐姐和林氏的关系,有些弄混了。 姐姐既不喜欢林氏,何苦与她作亲家。 二哥哪怕是庶出的,可娶回来的媳妇也是名正言顺的谢家少奶奶,严格算来,是正经的姻亲。林家官做得最大的就是林言轩。堂妹?也就是林言轩族亲的女儿,顶多是个勉强的六品,就是顶峰了。 家世这般不显,母亲怎么点头的? 还有父亲那关,怎么过? 哪怕今日谢家不需要靠着和人联姻来巩固地位,可娶回来的姑娘也不能太破落,考虑到子孙后代的教养,儿媳人选务必慎之又慎。 顶着一头雾水的谢儇破天荒地看着李氏温和地向林舒窈问话。 从神情到语气,都透着一股温和的味道。谢儇不免想得多,觉得母亲对这位林姑娘已然满意了八成。 “平常都做些什么?” 林舒窈每一次的回答都很中规中矩,道:“看看书,绣绣花。就是些大家都做的事情。” 李氏又问:“那你母亲,何时会来京城?”婚姻之事,并非儿戏,不是谢家相看完就算数了,即便她们肯定林家不会退却这门好亲,可三媒六聘……去哪里下呢。没有个正经的娘家,谢倪之怎么娶媳妇? 这便是林七许在意的第二桩事。 林舒窈和嫡母闹得不愉快,这是压根瞒不住的。不如做得大方些,以免在背上一个不敬嫡母的恶名后还要被人指点着心口不一、口蜜腹剑。 她万万没想到,才不过问了几句话,李氏就考虑地如此长远,问起了亲家母的情况。 不得不说,一直战战兢兢回话的林舒窈好容易轻松了些,心底还觉得这辅国公夫人蛮平易近人的,态度好,语气好,问的问题不但家常,而且平淡,没有半分刁难她的意味。不等她沾沾自喜完,这位和蔼可亲的李氏就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傻眼了,这话怎么答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8章 谢家二郎 林舒窈的做派一贯不扭捏。 她极为小心地觑了眼堂姐的神情,见林七许不动如山,眉眼波澜不惊,便学着她的样子垂了垂眼,再抬头,林舒窈慢慢道:“回夫人,母亲她有了身孕,十月养胎,月子后能否长途跋涉来京城,尚是两说。” 岁月不饶人。 这番话讲得不温不火,深得林七许的真髓。王妃一听便颇觉有几分意思。而李氏却莫名觉得有几分不舒坦,明明说得也不无道理。 她奇怪地审视了林舒窈一会儿,没有说话。 场面,突地冷清下来。 这时,谢儇难得地开了口,声音透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凉凉地:“听说,你也有两个弟弟?” 来了。 林七许心头一惊。 要说林舒窈除了生得貌美外,最大的优势就是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了。都说长姐如母,从兄弟姐妹身上,能窥得不少痕迹。 一双弟弟能教养地如此优秀,侧面可以证实人品。 林舒窈讶异地看了眼谢儇,方微笑道:“是的。都随我来了京城,不过他俩忙于课业,同我相见的时辰不多。” 含蓄地点出弟弟的身份。 王妃是知道缘由的,索性说了:“母亲应该有所耳闻。舒窈姑娘有一对孪生弟弟,小了两三岁,一个已经是举人,另一个也是秀才。” 光从李氏的神情来看,是极其意外的。 林七许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此时倒感激地望了眼谢儇,却见她早沉默地低着头,神情难掩其近日的失落与灰心。 真是明珠蒙尘。 王妃的叙述平淡且真实,林舒窈连谦虚的话都说不出口,不过腼腆地笑着。心底对堂姐的感谢又上了一层,要不是当年堂姐一力相助,何来弟弟的今日。 “是为了秋闱?”李氏问,她又自我否定,“是大的考春闱?小的试试秋闱?” 林舒窈含笑道:“是的。” 李氏心底的考量又多了几分,不免愈发慎重了。她目光所及,不免能看见一直作木头桩子的林七许,自然而然想到了她那出类拔萃的弟弟。 “你们家,书都读得真好。”这话充满了喟叹和歆羡。 林舒窈轻咬贝齿,才低低道:“家世微末,除了科举,没其他路子了。”既是势弱,又是自豪,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走科举的。 引出这些最要紧的关键后,后面的谈话就显得不那么要紧了。林七许一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大大方方地作陪着,眼神时不时地往谢儇身上转两眼,只听旁边的林舒窈神情越发明快,语调也轻盈起来,偶尔和李氏有说有笑的,显得很和睦的模样。 一场宾主尽欢的相亲愉快地拉下了帷幕。 王妃和林氏的作用差不多,在旁边可有可无地听着,稍微帮衬上几句,谢儇就纯粹是旁听生,一改往日的性子,静得诡异又可怜。 俩姐妹显然是有话要说,林七许识相地拉着舒窈去送李氏,一路上悠闲地走着,李氏只字不提此次来访的真实意图,林舒窈也只当不知道,讲着些浪费时间的场面话,二门也快走到了。 简单而言,这场相亲是第一次的试探和摸索。 头一回彼此都合意了,才可能接着下去。 “今年秋天菊花开得早……”李氏才说了半句,突然噎住了。 林舒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名似曾相识的男子立在拐角处的树丛后,神情淡然,姿态挺拔,仿佛等了很长时间。 男子主动上前,弯腰拱了拱手:“见过母亲,林侧妃。唐突了。”后面三个字显然是对林舒窈说的。 三个字惊得舒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句,脸上流露出几分惶然和无措。 林七许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稍稍用了些力道。使得林舒窈立刻站直了身子,半边脸却不自觉地升起了可疑的红云。 李氏心知肚明他的心思,笑道:“来寻王爷说事?” “已经在书房商量地差不离了。”谢倪之不慌不忙地答道,然后光明正大地将视线放在林舒窈的身上。 一个敢直接点名道姓想娶谁的男人,想来是不介意世俗之礼的。 李氏看了还好,毕竟谢倪之是二婚的人了,且这条路的确是他能走的路,细细来说,不算是逾越。至于是巧合还是故意,谁都讲不好。 “那现在你是去?”李氏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倪之瞄了舒窈一眼,道:“来看一个人。平常很难见着她。” 林七许一听,不由皱了皱眉。 长久以来,她不曾见到过谢倪之本尊。不过从王爷王妃和寻常的推测来讲,对他的性情大致有个了解和概况,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有点儿无视尊卑礼法。 这样的男人往往不大讲规矩……尤其是自己房里的事,就更加没个章法了。 本以为庶子出身的人,骨子里都是循规蹈矩的。万万没想到谢倪之……挺出人意料的。 不仅出乎林七许的意料,也很令林舒窈不知所措。 姑娘家的脸皮不比世故的男人,轻薄又容易脸红。林舒窈见谢倪之无所顾忌地打量着她,即便不带恶意,可是当着李氏的面,这样做,实在是不够妥当。 谢倪之如此登场。 令林七许和林舒窈两人心头,都有些微的不舒服。 李氏故作惊讶地扬了扬眉,半句话没说。她见林氏俩姐妹神情都不是很好,轻轻睨了这个庶子一眼,缓步离开了。 谢倪之倒没多加留恋,收回心满意足的眼神随着嫡母消失在了她们俩人的视线中。 林七许苦笑地看了眼堂妹,心中却翻着惊涛骇浪。 百密必有一疏,她算计了很多,考虑了很多,却实在无法想象谢倪之的做派居然是这样子的!明明以往听王府里常见谢倪之的小厮下人说,这谢家二少举止沉稳,处事老练,颇得辅国公和王爷的器重。 至于林舒窈的感受就更糟糕了,莫名其妙地被人提亲就已经心里打鼓,好容易在姐姐的安抚下鼓起勇气去见了辅国公夫人,难得的相谈甚欢后,偏生被这天杀的谢家二少撞见了,碰着就碰着了,毕竟京城就那么点大,人家来看亲姐姐也说得通。 可盯着她看算什么事? 八字的第一撇都没写完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9章 好心(上) 王府景致颇好,即便算不上京城一绝,也是处处别致,透着与众不同的味儿。谢倪之来这处来惯了,平素不过匆匆走过,今日随着嫡母慢吞吞地走,别有一番风趣。 李氏前头走着,沉默了半晌,方问:“你今儿怎么想的?” 语气淡淡地,不严厉却也不宽和。 谢倪之的神情早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老气横秋不说,还习惯板着张脸。大概就是这样的形象,会在外人眼中留下沉稳持重的印象。他答:“儿子先谢过母亲。” 李氏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倪之继续说:“以往儿子没在儿女之事上用心,张氏她怎么折腾都随了她去,一方面没这份心,另一方面实在觉得累。”人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明明只有一分疲倦,也能被无限放大。 他叹了口气,余光留意着李氏眉梢逐渐的温和,慢慢道:“那日我碰见这林姑娘,实属老天眷顾。她的打扮很朴素,看着不像是王爷的姬妾之流,儿子这便上了心,再稍加打听,便知晓了林侧妃院中住了一位待字闺中、貌美如花的妹妹。” 云英未嫁、模样出挑。 家世虽说低了些,可也够用了。他娶的是人,不是家世。 上回那个,门第虽好,结果不还是以惨淡收尾吗? 李氏笑着道:“你眼光倒是刁钻。” 听着嫡母意味深长的话,谢倪之笑得很从容。他把打听来的情况一五一十讲了,“林姑娘家世一般,但至少称得上清白。至于庶出这方面,儿子也不算嫡出,配着绰绰有余。再说我已是再婚,她若真的嫁我,不过填房而已,儿子还恐怕委屈了人家。” 李氏听着轻轻一笑,有些不以为然:“你若放出风声要娶妻,中等人家的嫡女都是可以挑的。” 谢倪之的条件实属不差,领着正经的差事,既有真才实学,为人也周全踏实,最大的弊端就是庶出这点。可世事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总有人家看得到谢倪之的好。 谢倪之抿了抿唇,低声道:“可是那些,儿子都看不上。” 真正好人家品貌兼具的嫡女,怎么可能嫁给他作填房。 李氏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比起其他人家的嫡母和庶子,她自问称得上宽厚,谢倪之也算得上懂事孝顺,兄弟三个碰上事都有商有量,光这点,自己的丈夫就说,即便谢家这辈没有特别得天独厚的人才,也够用了。 “还请母亲再接再厉。”谢倪之再次诚心地行了礼。 李氏这回却有些叹气,带着一点苦恼。她道:“你今儿要是不突兀地来,说不定人家都肯了。”光看那林舒窈被惊的模样,谢倪之就有不好的预感。 谢倪之并不觉得如何糟糕,只是回想起方才林舒窈白了一白的脸庞,心底有些不是滋味。或许是他作为庶子过得有声有色,没法体会一个庶女,不得宠,没有生母照看,在这世道辛苦为自己求一份姻缘的苦楚。 李氏这点上看得很通透,却没有说破。 姻缘天注定,不过倪之真看上了,一个县丞家的庶女,怎么说都是手到擒来的。 就如李氏所想,这桩婚姻主动权在男方,并不在女方。对于林舒窈而言,相府的二公子,即便是庶出,即便是填房,也是高不可攀的人家了。 所以,她很容易退缩。 回去的路上,因心里存着事,林舒窈一个字都没说,俩人无声无息地回了沉香榭。不料林致远正等着两位姐姐。 “你怎么来了?”林舒窈一见着弟弟,立刻问。 心里的那些旖旎心思一下子飘散了。 林致远脸色暗淡,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低沉道:“是家中寄来的。”信尚且未拆,林舒窈匆匆扫了眼笔迹,便知是嫡母卢氏所书。 “进屋说。” 不等丫鬟上茶水,林舒窈便深深吸了口气,利索地抖开了信纸,匆匆地浏览了一遍,神情忐忑不安,轻轻咬着下唇,十分忧虑的模样。 信上表述的意思很简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林舒窈的年纪不小,考虑到住在王府且同林七许亲近的原因,特来询问……是否有合适的婆家。 换言之,这封信是变相的催婚。 要是林七许拿不出合适的人家,或许下封信就是来逼婚的了。 林致远语气委顿,透着一丝愤愤:“咱们来京城才多久,姐姐的年纪也不算很大……”后半句其实很违心,大多数十七岁的姑娘都嫁了人,少部分也是有婚约的待嫁女,像林舒窈这种干干净净,连婚约都没有的,实在凤毛麟角。 一如当年的林七许。 林七许望了眼若有所思的舒窈,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脑儿地和林致远把谢家的相看说了一遍,只见说到最后,林致远的神情依旧阴晴不定,没有预料中的欢喜。 按理说,林舒窈真成了辅国公府的二少奶奶,对于两个弟弟的仕途大有好处。 换做平常人家,真的做梦都能笑醒,简直比天下掉馅饼还令人手舞足蹈。 “是做续弦?”林致远的语气甚至还有了一点不满。 这下换林舒窈惊讶了,失笑道:“要不是填房,哪里轮得到我呢。”光凭相貌,是远远不够的,生得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 道理都懂,可作弟弟的总觉得自己姐姐千好万好,只有别人配不上她的。 “姐姐妄自菲薄了。”林致远挤出这样一句话。 林七许看着他俩,不由笑道:“你要是这么反对,不妨去见见谢家二少得了。明志喜武,说不定和他聊得来呢。” 林舒窈听得有些恍惚,他俩还没定亲呢。 可听姐姐的口吻,仿佛这桩事一定能成,真奇怪。 林致远稍一犹豫,便道:“怎么去见他?”口吻中竟有着一分赴汤蹈火的慷慨和勇气。 林七许觉得好笑,说:“贸然登府总是不好,你和明志都要备考,先不要花精力在这些上头了。我会给你的姐姐把好关的。” 她的眼神慢慢挪到这份信上,一寸寸冷下来,道:“还是先解决这封信。要怎么回呢?”林舒窈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了嫡母的来信上,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她对我,算是还好的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可能是要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的缘故,卢氏当初对于他们要上京没有表示什么反对,而林舒窈对于嫡母的印象,近来好转了许多。 知足常乐,林七许没有一个劲儿地去撺掇林舒窈和嫡母作对。 毕竟如果真的要和谢家结亲,总要有嫡母操持。名声上不可以有太大硬伤,而卢氏眼光还算长远,考虑到舒窈和谢家结亲带来的好处,想来必定会尽心尽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0章 好心(下) 说起远在江淮的卢氏,林舒窈十分自然地想起了堂姐的嫡母——赵氏。 从前头几封信的三言两语里,不难知晓堂姐是真真切切地和生父断了关系,她这段时间按捺着心底的好奇心,没敢多问什么,眼下时机正好,她便脱口而出:“林夫人和那位窦……姨娘最近?” 林七许的回答潇洒极了。 她摇摇头,神情淡泊,微笑道:“我不知道。” 本来就是生命里的一场梦魇,脱离了就好。 林舒窈同样笑了。 又暗暗地舒了口气。姐姐能放下就好,本来以为以堂姐的性子,注定执念颇深,林家如今的境况实在称不上好,名义上的儿子跟着出宗的姐姐扬言离开,算起来林言轩这支最出息的要绝后了。 至于林氏其他嫡支,资质平平,挑不起大梁。 放下也好。 林致远对窦姨娘的存在很陌生,不过他对这些内宅私事不太过问,便也没贸然插话。不知怎地,大概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林舒窈破天荒地地担心起……两位弟弟的亲事。 十六的年纪,应该成家立业了。 “啊?!”林致远难得的歇下了往日的沉稳持重,惊愕地张大了嘴,扑闪着眼,显得意外又呆愣的可爱样。 林舒窈抿着嘴笑:“啊什么,说的就是你。” 要说明志的性子还充斥着孩子气,不太适合娶妻生子,撑起门户。可致远不光是性子合适,作为长子的他……被人在传宗接代这方面寄托了更大的意愿。 林致远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行……还有,还有其琛哥呢。”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来躲避,更加抬头挺胸了:“对,长幼有序,其琛哥都还没娶亲,我一个作弟弟的如何成家?” 林舒窈察觉到姐姐的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望着对面浑然不觉的弟弟,头一次觉得原来……不仅明志还是个孩子,连致远都还远远不够。 林七许何其体贴,见舒窈没有说话,主动笑道:“其琛他算什么哥哥,你俩不必顾忌他。什么时候有了相中的姑娘,可不要贸然唐突了,来跟姐姐説。” 人生有那么多的不圆满,总要有那么偶尔的心想事成。 林致远对亲姐舒窈前还好些,透着一股子的亲昵和愉快。一旦林七许开了口,林致远的态度便恭谨许多,举止更加谦虚。 “是。”林致远简练地答了个好字。 他又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王爷和我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不过以他的条件和出身,哪能结识什么好的闺秀和千金,他忙于备考温书,断不会花心思在其他事上。 “然后呢?”林七许问道。 林致远深怕长姐误会什么,连连否认:“我自是拒绝的。来年春闱,不说取得什么好名次,也不好在这个要紧关头分了心。” 不论自制力多么强大的人,娶妻生子是人生大事,多多少少会有影响。 林舒窈不可思议道:“弟弟,你是拒绝了?”她咬重了拒绝二字。 林致远笑着摇了摇头,温润道:“没有拒绝。”以一种温和、如沐春风的口吻,婉拒了王爷的好意。 林致远接着道:“王爷他说,我学谁的样不好,非要学其琛哥的性子。”意指林其琛一直拖着婚事,不肯成家。 林舒窈自适应王府生活后,心思便四散开来。林其琛迟迟没有定下亲事也令她很意外,男子说亲比女子少了很多桎梏,以林其琛的卖相和前途,只要诚心诚意,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 她偶尔旁敲侧击过,不是被姐姐错开了话题,就是云淡风轻地掠过去了。 久而久之,林舒窈毕竟是隔房的姐妹,不好过多探问。 她笑着道:“胡说什么。其琛的婚事,是姐姐精挑细选。” 林致远故作委屈道:“难道我的婚事就不是精挑细选吗?” “慢慢来呗。”等来日功名在身,前途有望,再考虑婚姻大事。以他们姐弟三人的条件,发展空间不小,可底子实在太薄,家世也拿不出手。 属于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 林舒窈惦记起弟弟的前程,不免又想到了谢倪之今日的突然出现,心就跳得有些快。他真的是自己的良人吗?家世落差太大,年岁上……她迷糊地眨了眨眼。 谢倪之的年纪…… 是多少来着? 她好像忘了。 明明姐姐同她说过的。 懊恼的林舒窈憋着一口气忍住没去问姐姐,自个儿拼命使劲地回想,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很模糊,大五岁?大七岁?膝下的儿子听说两岁了,女儿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分别是两位通房生的孩子…… 林舒窈脑海里满是转悠着这些,神情便流露出些迷惘来。林七许在一旁看着林舒窈接下来的半天都魂不守舍,用膳时候还拿着筷子在舀汤,心下轻轻一叹,却又颇觉欣慰。 对未来的猜想和期盼,对夫君的臆想和好感。 一个未婚少女应该有的心思。 千万不要像她一样就好。 ****** 谢儇今日本是来看看母亲和姐姐,没预备着和林七许打照面。奈何机缘巧合,她不仅碰上了林七许,还有幸目睹了母亲给二哥相看儿媳的场面,简直是耸人听闻。 不是她看不起林家,而是……这不符合常理。 谢家是名门望族,结亲的对象再不济,也得是个暴发户性质的贵戚或能臣,最好是那种传承百年、门第清贵的上流人家。原先二哥的媳妇出自张家,那张家除了现任家主比较出息外,上数三代还是个破落的穷秀才,已经算高攀了。 这林家除了个林言轩勉强能看外,那县丞是个什么鬼?! “母亲,我不懂。”谢儇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母亲莫非是在给二哥挑选妾室? 李氏对着自己的孩子有无限的耐心和包容心。况且小女儿近来被婆家磋磨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大半年地闭门不出,诸事不问。难得今儿对旁的事物有了兴致,她自要好好解释。 “哪能是我挑的。”她再怎么着,谢倪之再不是她亲生的,为了谢家的颜面,为了儿女不要被这样一个儿媳拖累,为了自己努力一辈子的贤名不要落空,她也绝对不会看上林舒窈的。 妙就妙在,这是谢倪之看上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1章 二哥 谢儇本来只是惊得张大了嘴巴,等母亲告诉她事实后,她惊得连张大嘴巴的力气都没了。 “母亲,是真的?”她有些迷糊了。 李氏没好气的说:“要不是真的,你父亲怎么点头的?”估计连自己的丈夫都会怀疑几年前自己到底是安了什么样的心,才给倪之寻了个如此不堪的媳妇。 谢儇不好再说什么。 之后李氏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女儿身上,从通房说到怀孕,从庶长子说到太婆婆,谢儇像一条上岸的鱼,嘴巴翕动着却发不出声,沉默地盯着母亲那不停张张合合的嘴,眼神更加黯淡了。 李氏说教够了,看女儿恹恹地,一点精神气都没,又十分心疼道:“那庶长子你也不必太在意,靖安侯府再没规没距,总不会教你抱养过来。等你将来生下儿子,就什么都好了。”辅国公一日是首辅,靖安侯府就绝不会造次。 生下儿子…… 所有人都要她生下儿子。 谢儇疲倦地笑笑,便起身告辞,走得半点不留恋。 李氏还念叨着要给她去广济寺求子,对她的离去不甚在意,秋日的景致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失了夏日的聒噪,恬静又安详,靖安侯府的园林再精雕玉琢,到底比不上国公府的浑然天成,质朴隽秀。 谢儇漫步在开满石榴花的小路上,心思仿佛沉在波澜不惊的水中,漂浮不定。 自家的园子,碰上谢倪之半分不奇怪。 谢儇性子活泼,又是金尊玉贵的嫡女,和几个兄长玩得很不错。谢倪之对这位打小就明媚漂亮的妹妹很喜欢,便微微一笑,和她打招呼。 谢儇早知道二哥话不多,打起精神说道:“妹妹先恭喜二哥了。” 谢倪之挑了挑眉,露出几分意外。 谢儇笑道:“那位林姑娘天生的美人坯子,我都想捏一捏她的脸。二哥喜欢,就等着喝喜酒了。”填房进门,即便不大宴宾客,稍稍地摆几桌酒水是必要的。 “你见到了?”谢倪之沉默寡言,人倒不笨,立刻明白这是在相看了。 “自然。” 谢倪之有心想问出点什么,又觉得既然嫡母都上门相看了,成功的可能性已经大大提高。 谢儇望着抿着嘴、眼神却发亮的二哥,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有点心酸。她道:“母亲和姐姐虽说对林姑娘的家世出身不大满意,但考虑到二哥的心情,加之父亲已经点头,这桩美事应该成了。” 她的声音难得这般温柔,含着一缕歆羡,吹平了谢倪之有些忐忑的心。 他神使鬼差来了一句:“也不知她愿不愿意。” 即便知晓两家门第之差,由不得林舒窈自己做主。可谢倪之是自己相中的人家,总想这姑娘也对他有一点好感,起码不反感跟他天长地久。 谢儇却扑哧笑了,难得脱去了近来的沉静之色。 她索性道:“二哥要是这般不放心,母亲说要给我去广济寺求子,干脆那天我把林侧妃和她那宝贝妹妹约出来。广济寺香火好,人来人往,见个面不妨事。” 那处的放生池就极好,不论男女,都不招人眼球。 谢倪之大约是真上心,对这种离经叛道的事竟然不反感,还感激地点点头:“有劳儇儿了。” 可能是自己的婚姻已经无力回天,谢儇作为善良的孩子,慢慢适应了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后,开始为身边人的美好生活努力了。 “母亲出门肯定要准备车马,你稍稍留意下马房的动静就知。具体消息,我到时会安排人和你身边的小厮接洽。”谢儇做事素来爽快,立刻敲定了。 谢倪之点点头:“行。” 谢儇冲着二哥笑了笑,召回在不远处摘花的丫鬟,预备收拾收拾回侯府去了。不等她转身,谢倪之又喊住了她,看着模样,有些犹豫不决的。 她问:“二哥,怎么了?” 谢倪之打量她好久,才道:“儇儿,那世子对你似乎不太好。” 这句是肯定句。 谢儇的神情倏地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谢倪之。近来,她接受了太多这种目光的洗礼,自以为是的同情和理解,同仇敌忾的指点和教唆,以及怜悯、讽刺、幸灾乐祸,慢慢地,习以为常后,她的心也就慢慢凉了。 谢倪之看她神情不好,倒放松下来,道:“二哥站在你这边,名声要紧,可也不能拿一生去赔。” 辅国公府没有和离大归的女儿。 靖安侯府没有休弃离异的媳妇。 朱门锦绣,豪门大宅,这是大家都默认的常规了。 母亲和姐姐成日教导她早日生下儿子,不是没有考虑她的心情,而是现实摆在眼前,总是学会妥协,然后在夹缝里让自己有一丝喘息的空间,比起在世俗里头破血流,不死不休,不如日以继夜地磨去自己的棱角,变得圆润而通融,保护好自己。 可她,实在……不愿意。 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妾室和庶子,不过一个不体贴不温柔还性子暴戾的夫婿,多少女人流了一辈子的眼泪也挣扎着过来了。 她凭什么有豁免权来说不。 生在谢家,作为嫡女,没有资格说不。 “二哥,你都明白的呀——”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明白母亲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磨搓,还一个劲儿地怂恿我给这样的人家生儿子。 谢倪之难得露出一缕温和,轻声道:“明白归明白,哪天儇儿你回家,二哥亲自来接你。” 二哥的话温润又带着几分坚决,宛如秋日里一簇簇金灿灿的光。 谢儇听了太多违心的话,骤然听到这句,不免鼻头发酸。 她笑得有点难看,道:“我知道了。”说完这四个字,她便扭头匆匆离去,没再多作停留,如母亲所言,辅国公府再好,可你终究是靖安侯府的媳妇了。 世事半点不由人,谢儇一直都懂。 她没有办法去忤逆母亲,唯有以沉默来应对。 明明都是为她好的人,明明都是替她着想的亲人,可谢儇这半年来还是心痛地麻木。今时今日,难得有人肯任性地替她讲出这句话。 临近侧门,谢儇慢慢放缓步子,用衣袖轻轻拭了拭泪,平复下躁动的心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2章 最后一撇 谢倪之在意媳妇是否相中自己,林七许也挺关心妹妹能否顺利嫁进辅国公府的。 她跟王妃说的话十分有意思:“都说广济寺擅求姻缘,舒窈打从来了京城还没出去走动过,如今承蒙谢家不嫌弃,妹妹有这个荣幸。妾身打算待她去广济寺走走。” 前后不存在因果,这一句话颠三倒四的。 要不是王妃素知林氏心性,估计也就随她了。 她掂量了会,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而且林氏没提到王爷,万一王爷已经批准了她和林舒窈去,自己却不许,未免太不划算。 “日子定好了?”王妃捧着一盏香茶,轻轻地吹了吹。 林七许温和道:“订好了,下月初三。” “怎的挑了这个日子?”一般人家上香礼佛,都是挑的初一十五,或者要紧日子。 林七许老实道:“妾身若是以王府侧妃的身份去,不免劳师动众,惊扰了百姓,初一十五人流大,难以安排。若是低调地去,初一十五闲杂人等太多,万一出了事,怕被王爷嫌弃妾身惹是生非。” 呵,这番话说得真是…… 王妃心中五味陈杂,倒也点了点头 “臣妾还是想悄悄地去。”千万不要摆那些愚蠢的依仗。 王妃答应了:“可以。只是林侧妃方才也说到了,广济寺香火旺,不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你自己注意些。” 林七许乖巧无比:“多谢王妃。” 她说完了要紧事,就乖觉地告退了。王妃在后方注视着她轻快地离开正院,看着背影仿佛心情大好的样子,不免疑惑道:“广济寺是求姻缘的吗?” 她被林七许弄地有些糊涂。 秦嬷嬷老练道:“那地方求子嗣最灵。” 一语惊醒王妃,她道:“真看不出来,从没听人说,她求子心切的。”不知哪一回的家宴,王爷说起过给她寻个太医,调理调理身体,说白了就是好让她怀个孩子,也算补全了当年失子之痛。 后来不知被林七许用什么样的说辞推拒了。 这两年,沉香榭来来往往的医者不少,可没有一个是因为子嗣原因的。 秦嬷嬷撇了撇嘴,道:“这林氏心思深沉,贸然要去广济寺,估计还有旁的缘故,王妃还是着人打听下。” 王妃做事一贯谨慎,当即便吩咐人注意下月初三的广济寺动态了。 还不等月底将近,她便从娘家处得到了母亲要带着妹妹去听佛经的消息,捐了一千两的香油钱,还请了德高望重的静慧师太。 “难怪要带着舒窈姑娘一起去。”这些日子,为了舒窈将来在谢家的日子过得太平些,林七许特意借了王妃院子里的嬷嬷去和舒窈讲规矩,时不时地还打发舒窈来给王妃请请安,卖卖乖。 王妃不待见林氏是真的,可也想娘家过得和睦美满。 林舒窈生得好看,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王妃也蛮喜欢她的。 “你说,林氏这样殷切地送她妹妹嫁进谢家,图的什么?”为了和她拉拢关系,也不见林氏多么巴结她,性子冷冷清请地,有时还给脸不要脸,王妃想喜欢她太难了。 秦嬷嬷思索半晌,才道:“舒窈姑娘模样好,性子不差,王妃您心知肚明,要不是二爷瞧上了她,当个妾室就顶天了。” 谢倪之如今自己争气上进,又是填房人选,由他做主就罢了。凭林舒窈的身份,即便生了张天仙样的脸,嫁进谢家也不够格的。 “老奴觉得,林侧妃大抵真的觉得这门婚事好。”自己做了妾室,总舍不得妹妹也去做的,看这回带着妹妹去广济寺就知道了,不定谢二爷也在呢。 王妃这回倒笑了,眉头舒展开来,微笑道:“二弟的确是不错,除了话少些,其他条件比谁都不差的。” 若不是庶出身份,同等人家的嫡女都是随便挑的。 “林侧妃对这弟弟妹妹都很上心。”至少没有拿去换前程的想法,即便给妹妹订下了谢家二爷的婚事,也尽心尽力地帮衬着,求着王妃教导舒窈规矩以免将来在婆家丢脸,又带着妹妹去广济寺,希望俩人能和和美美。 王妃笑道:“说起来,都是她的助力。” 舒窈嫁进谢家,是名正言顺的正室。即便是庶子儿媳,即便是续弦,论理来说,她和林氏也算亲家了。 秦嬷嬷意有所指:“前院还住着俩呢。” 男子不比女子,是能自己挣功名,拼前程的。 “母亲见过那俩兄弟,瞧着挺喜欢的。”即便是有林氏先入为主的印象,甭说明志致远等,就说林七许的亲弟弟,王妃看着也觉得蛮好的。 秦嬷嬷道:“索性他们出身太低。”否则,林氏的三个弟弟都科举入仕,混个十来年像林其琛一般的,说不定就飞黄腾达,连带着林氏也水涨船高。 万一有了儿子,世子身体孱弱,谁又说得准呢。 王妃脸色微沉,不置可否。 ****** 广济寺的香火好,去的人也多。 谢儇百无聊赖地坐在一片竹林后的石凳上,望着掩在绿意森森里的俩人,男俊女靓,郎情妾意,一时陷入了沉思,没注意到后头有人在靠近。 等谢儇被惊得站起来,杨晶已然忿忿瞪着她。 “你——”谢儇皱了皱眉。 只是她声音极轻,生怕惊动了不远处的俩人,招来杨晶的注意以至于平白生出是非来。 杨晶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谢儇稍一思索便弄清了前因后果。杨晶肚子里的孩子甭管是谁的,都不是赵成渊的,赵家容不得他,杨家更不会容忍不贞的女儿来玷污门风,坏了杨氏女的婚嫁。 所以她便在赵成渊的头七后,被杨家悄悄地送来了广济寺。 平素都被闷在后头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毕竟寺庙里平白了多了个孕妇,被谁看见都是会浮想联翩的。 杨晶人虽蠢,但不傻。这几个月被关在这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也想通了很多事。假设赵成渊活了下去,她是肯定得死的,所以赵成渊死得好。 谢儇……如果真的是当年的始作俑者,那么一报还一报,现在嫁进靖安侯府,的确是来还债了。 这样一想,杨晶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世子爷的性子如何,她这个作庶妹的见识的不多,但也有所耳闻。 算起来,比赵成渊还不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3章 还债 谢儇看着表情古怪的杨晶,在最初的震惊后,渐渐心平气和。 她现在涵养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温吞地望着杨晶,选择沉默以对,然后祈祷不远处的那俩人赶紧分开,以免发生啥意外。 杨晶最先开口:“你过得可好?” 谢儇颇感怪异,这话按理说,应该是她来问候杨晶的。 杨晶打扮朴素,不施脂粉,一身宽大的靛蓝细棉布大棉袄,估计尼姑怕把她冻着了,衣衫看着分量很厚实,走起路来笨拙且臃肿,远非当年那身春衫绣裙的闺阁小姐。 谢儇心底轻叹,回道:“不过如此。” 杨晶冷冷地嘿嘿一笑:“我那大哥什么性子,你就不必粉饰太平了。好在你出身好,就算有了庶长子,顶多看着膈应罢了。” 谢儇看她的眼神就更奇怪了。 别人来嘲笑她、劝慰她的,或多或少都有过得比她好、过得比她风光的资本,这杨晶落到这般田地,都不知能不能出得去这处牢笼,如何来的底气呢。 “你不用这样假惺惺地可怜我,你看着风光,可杨家离死期不远了。” 杨晶冷笑连连,双手叉腰,尽显粗鄙。 谢儇眉心一动,没拿她的话当回事,可心底却有些警惕。 “看什么看,也就这几年了。”杨晶神气极了,刚想转身回去,又不太甘心,回头恶狠狠瞪着她。 谢儇同样回视着她,耳朵灵敏地听见不远处的俩人似乎走远了。 估计是听见了这处的响动,避开了。 杨晶果真是慢一拍的人,换成那章宁县主,早就狐疑她一个在这处僻静的地方做什么了。或许就是这样的迟钝,才让她保全一命,能够平安生下孩子。 不知是男是女…… 谢儇乱七八糟地想着,杨晶却越想越委屈,望着这朴素单调的院子,以及自己身上压根没法看的粗布衣裳,凶巴巴道:“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等靖安侯府垮台,身为世子妃的谢儇不管娘家多厉害,总得跟着一块吃苦头。说不定谢家因为和侯府结亲,也会被陛下一起猜疑,辅国公府风光这样多年,在朝中不知有多少门生故旧,说是翻云覆雨也不为过,小皇帝心性稚嫩,容易被人教唆,指不定就疏远了谢家…… 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杨晶想得很美妙,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 “你以为我乖乖地呆在这里图什么!哼!”等来日杨家受人牵累,她既是出嫁女,又被杨家赶来庙里生活,想来不会如何。还能看着那些人,尤其是嫡母和章宁县主,受尽世人的白眼和委屈,真是爽快。 杨晶却忘了,她如今能安生地活在庙里,全靠靖安侯府每年奉给广济寺的香油钱。 她慢悠悠地离开了,大抵是看着谢儇没跟她顶嘴,反而静默地一字不发,还以为谢儇是被侯府磨搓地没了心气,殊不知谢儇压根没把心思放在杨晶身上。 唯一令谢儇不解的就是—— 杨晶这蠢货怎么如此确定靖安侯府会倒霉? 虽然这也是她一直期望的。 可飞来横祸总归太突兀,谢儇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她满怀期待林其琛会上京,会赴考,会让林言轩来登门提亲……没想到却被指婚给了杨映,从此玉树琼枝作烟萝。 她同样慢吞吞地回了女眷呆的厢房,安静地躺在寺里提供的临窗长榻上沉思,不多时便听窗棂上几声轻响。三长三短,是她和二哥约定好的暗号。 谢儇推开窗,便见二哥颇为关切地注视着她。 “顺利吗?”她只隐约见着俩人亭亭立在竹林后,看着倒很相配。 谢倪之默默点头,心底还为自己的眼光叫好,又一边庆幸及早禀明了父亲,只等舒窈的父母进京好商量婚事。 谢儇微笑道:“总算称心如意了。” 人生在世,才知合心意有多难。 谢倪之却不是为了此事来寻她,问:“我听见你那边有人说话,是……”他注意到妹妹处有响动,还是舒窈悄悄提醒他的。他贪婪地看着舒窈姣好的面庞,一时昏了头没注意到那么明显的声音,后头领着娇羞的舒窈去了别处,顺便送了她回去。 万一被人撞见他们私会,对舒窈的名声总归不好。 谢儇轻描淡写地讲了遍碰上杨晶的事,不太在意:“杨晶满心地盯着我,压根没注意到你和林姑娘的见面,二哥你放心。” 谢倪之这倒不担心,反而对杨晶说的话上了心。 他正色道:“妹妹你有注意到侯府有什么异样吗?” 杨晶是出嫁女,又是庶出,即便能接触到侯府的核心利益,也不过是偶然所得。不像谢儇作为世子夫人,若是存了心,总得窥得蛛丝马迹的。 谢儇没料到二哥也这般问,不过她依旧摇摇头。 杨映已经是一场噩梦了,她更不会去关心侯府的事。 只是二哥问起,她答道:“没有。不过我听着杨晶的那番话,也觉得不对劲。等我回去会注意的。” 嫁进侯府已经够倒霉了。 如果还要被这些人连累地吃苦受罪,谢儇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靖安侯府。 她不由得玩笑道:“哪天侯府真要满门抄斩了,你可记得把我的骸骨偷出来。随便埋哪儿都好。” 谢倪之皱了皱眉,到底没忍心训斥妹妹,反而道:“胡说什么!即便真有那一天,父亲肯定叫你回来的。” 谢儇作为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女儿,只要没有妨碍到谢家的核心,要辅国公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去死未免太难。 “真的?”谢儇眼睛一亮。 谢倪之严肃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谢儇撅着嘴,点了点头,心思却像疯长的野草蔓延开去。 “不要胡思乱想。看母亲为了你还辛苦地来祈愿上香,捐了那么多的香火钱。你可要在侯府好好过日子。”即便看不上杨映,受不了顾氏这婆婆,总要善待自己。 谢儇乖巧地点头,含笑道:“二哥,我知道了。” 是不是杨家获罪,她就可以回来了…… 她满心满意都是这个想法。 谢倪之又好生交代了她几句,唠唠叨叨地,最后谢儇受不了,打趣地笑道:“二哥,我可等着喝喜酒呢。” 谢倪之却叹道:“等林大人进京,再商议议婚,估计等明年开春。” 好在现在已经板上钉钉,最难过的嫡母这关,也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真是上天保佑。 “林侧妃可有去信?”信里先说个七七八八,省得上京来被这消息弄地措手不及。 谢倪之道:“我问过舒窈。她说,林侧妃已经写信告知了,大约再过几日,会有回信寄来。”想来,林家那位岳父,不过一县丞,只要脑子没被驴踢,总不会拒绝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4章 安顺 不说谢儇如何浑浑噩噩地回了靖安侯府,王府内的林七许已经收到了六百里加急的书信,薄薄一张纸,承载着舒窈下辈子的走向和人生。 信是睿王顺路带来的,林七许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叫舒窈一块过来看信。 她瞄了眼神情闲适的王爷,终究没开口。 不是她对睿王爷没信心……而是…而是,唉,怎么说呢。 就是要紧关头,可不要横生枝节。 “信里说的什么?”睿王漫不经心地问。 秋风渐起,枝头的绿叶悄悄泛起沉甸甸的暗黄,林七许吸了吸鼻子,道:“妾身正要看呢。”她取过剪子,小心地剖开牛皮纸信封。 信上的内容简练而明白,林七许粗粗一看便晓得是那位卢氏的手笔。 言辞冷淡,表意明确,没有半分多余的情感。 “再有半月,舒窈的父母便会上京。”虽说她作为堂姐,不过林舒窈父母俱在,由她出面显然不太妥当,为了舒窈日后的名声和颜面计,由生父嫡母出面最好。 睿王淡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林七许没有多围绕舒窈展开话题,她贴心地让人去把住在东厢房的孩子和乳母召来,仅管孩子不是亲生的,毕竟养在她名下,总得给王爷一个交待的。 女婴眉目渐渐张开,肌肤白里透红,这会儿吃饱了奶,难得睁着眼,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着就很灵动可爱的样子。 睿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唇角漫出一丝笑意。 林氏做事还是靠谱的,孩子养得很不错。 “妾身看着这孩子,虽说早早失了生母,到底还是希望她能有福气。只是到现在还没个名字,整日五小姐地喊着,不像个样子。”林七许顺嘴说着。 自来女孩受轻视,除了身份尊贵的个别,其他多数是当杂草养着的。 睿王不会去拂她的颜面,随口拈来一个名儿:“就叫安顺。”安泰平顺,是对一个庶女而言很大的幸福了。 林七许自没有反驳,道:“小名便叫小安。” 贱名好养活,这名字一看就不走心,只是对安顺而言,不走心反而是件好事。 乳母是王妃亲自挑的,很有几分眼色,当下便摇着安顺逗趣,孩子和乳母亲,见她笑意满满,便无知地张着一口没长出牙的嘴,呵呵地笑,白白胖胖,憨态可掬。 一时间,屋子里的氛围其乐融融地,睿王瞅着这可爱的女婴,心底倒有了为人父亲的几分欢愉和喜悦。 不过这一丁点的高兴并不会让他放下架子去抱抱这孩子。 不多时,睿王便打发她俩下去了。 林七许瞅着对面这冷血的男人,心底有点涩涩的。 “孩子照顾地很好。”睿王给的评价很高。王府能跟着生母平安长大的孩子很少,吴姬名下的大公子,性子越大越孤僻乖张,每每他训斥吴姬,吴姬便抹着眼泪、委屈巴巴地和他哭诉,哭这孩子认了人才送到她身边和她不亲,哭自己位份地位不受重视连带着孩子也看不起自己,哭这满府的奴才都不待见他们母子…… 久而久之,睿王学会了避开。 连带着吴姬和大公子一起被他抛在了脑后。 至于韩氏名下的一儿一女,若不是因为寻不到合适的人抚养,他早就不放心让韩氏继续养着他金贵的孩子了。 平心而论,林七许性子贞静,不爱搬弄是非,养孩子是挺妥当的。 睿王除了担心她偶尔无事生非外,其他都好。王妃自然也好,可是顾虑到韩氏和王妃的过节,以及王妃名下那病弱且年幼的嫡子,睿王总是有点不太安心。 一来二去地,就耽搁下来了。 再过几个月,他的二公子就满两岁了。而等孩子过了三岁就基本开始记事认人,大公子对吴姬十分冷淡,原因就是记着生母的缘故,睿王觉得这次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王爷这话,对妾身说了不下数遍了。” 林七许平淡地接受了王爷的夸奖。 “确切而言,是妾身的分内事,会尽力做好的。”与其说养孩子是一种母爱的光辉,或者天性的慈爱,更不如说直接拿她当任务和工作,人生会更轻松愉快些。 睿王满意地颔首:“你这点一直很好。”他斟酌着用词,前些时候他也几番试探过,看看林氏对于养韩氏的孩子是种什么想法。可听着林氏的回答都是不太愿意的模样,这种事情但凡存了不情不愿,受委屈的都是孩子。 孩子养在她名下,即便他能干预,可是生活中的琐屑和细微之处,还是要靠母亲周旋和维护的。 林七许一眼看出他的想法,道:“我对两个孩子都没意见,只是韩氏活着的一日,估计是不会容忍别人抢走她的孩儿的。母子天性,叫一个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抢走,估计韩氏会疯的。” 睿王对林七许的用词颇为不满,什么叫抢走。 他是孩子的生父,是王府的主人,又不是叫韩氏一辈子都看不见孩儿,至少大惊小怪么。 林七许的话十分中肯,隐晦道:“韩氏这性子,越发地偏激,妾身看着都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图的什么。可是就是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才觉得胆战心惊。王爷还是多叫人看着她些,其他就算了,万一拿着孩子作筏子,苦的还是无辜幼童。” 最后一句话,令睿王即刻想起当年……宁侧妃拿着庶长子作妖,图谋不轨的往事。 睿王有感而发,道:“本王总以为,孩子跟着生母过是最好,最幸福的。生母不管为了什么都会尽心竭力地为孩子好。当年对宁氏的容忍,除了没看清她真面目外,更多的是顾着孩子能有生母的照拂。” 林七许无所谓地笑笑,道:“王府诱惑太多。宁氏为母则强,总想把最好的一切都送给孩子,这本身也没错,不过丧心病狂了些。” 可归根到底,还是手段不如人。 “世子之位?” “是呀。”林七许含笑道。她缓缓说来:“王爷您生来就拥有这些,自然不觉得稀罕。可对于我们这些姬妾,世子之位真的是一生所求了。” 这话说的逾矩了。 睿王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神情稍稍冷了冷。 “王爷您不必担心妾身的,世子的位子再好,也得有个男孩才能想。没有儿子连想一想的资格都没有。”林七许不由得想起昨日陈氏来王府探望张慧生的情形。 睿王却好像听岔了什么,以为林七许在感叹自己没有儿子,白日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削去了。他紧紧抱住了身躯单薄的林七许,语气不乏怜惜,低低道:“来日方长,好好请个御医条理,会有儿子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55章 闲话 左右林舒窈那爹娘重阳的日子是赶不到的。林七许索性带着舒窈和张氏,大摇大摆的进了宫,张氏怀相极好,不吐不晕,喜得睿王恨不得夜夜陪在张氏那嘘寒问暖。 “难怪咱们王爷高兴,旁人怀孕都人仰马翻的,你这孩儿倒省心。”林七许看着张氏这身板,料想到是个好生养的,也没想到方便到这个地步。 张慧生近来气色红润,心平气和地,扶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微微一笑,还有几分其他的意味:“听说……闹得厉害的都是儿子呢。” 言下之意,是担心自己怀的是女孩。 林七许在安慰人上特别拿手,她努了努嘴,道:“看王妃和韩氏,都是先开花后结果的。你乖巧又讨喜,生下女孩王爷也会喜欢。” 只是睿王更想要儿子,是真的。 张慧生很听得去林七许的话,笑得明朗又清爽,点点头道:“我看王爷对尤姐姐很不错。”那尤氏生了两胎女儿,如今有了身孕,睿王也是喜上眉梢。 林七许笑道:“尤氏资历深,模样性子都好,多年相伴总有情分在。”何况,说不定这胎就是男孩了。 睿王最想要的,不过子嗣旺盛。 张慧生俏皮道:“我看王爷对姐姐你才是真的上心。”王府里占有一席之地的妾室,多数都是生养过孩子的,不论男女。 林七许对这种话,向来懒得回话。 因为,越描越黑。 别人还以为你在炫耀呢。 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呵。 荣太妃这些年不沾人间烟火,安安静静地呆在宫里,除了逢年过节,接受下小辈们的拜见,其他时间就缩在小小的佛堂里,聊度余生。 王妃曾不经意地感叹过,她这婆婆,称得上是开明讲理,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命真的不差了。 “妾身拜见太妃。” 林七许等人稳妥地给太妃行了礼。 荣太妃是前不久才晓得,王府有俩姬妾怀了身孕。其中一个还是进门不过数月的张慧生,陈氏那日进宫谢恩,精神好了许多,喜得泪水涟涟的。 “慧生,你母亲算是盼出头了。” 太妃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张慧生同样笑盈盈地,道:“都是托您的福。”王府的日子没有她想象中的不好,比起原先的张府,这边算是天堂了。王爷脾气温和,王妃贤惠大度,其他几个姐姐,便是不太相与的吴姬,也是客客气气地,大家都很和睦。 荣太妃爱怜的目光又在她肚子上转了一圈,含笑道:“平安生下来就是了。” 趁着现在颜色好,年轻貌美,等将来色衰爱弛,太妃了解自己儿子的性子,即便顾念着情分,但孩子是肯定怀不上了。 大家凑着趣说了会王府的孩子。林七许随口拈来几件小事,都是围绕养在她名下的五小姐,她口才好,语气温润,太妃听得笑容满面。 张慧生在一边瞅着林姐姐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她在王妃跟前的静默和低顺。 临近午膳时分,因太妃用的都是斋饭,顾念到孕妇在此,便将她们都打发走了。林七许送张氏和舒窈出了宫,自个儿扭头去了楚嫔那。 她早就嘱咐过小太监去楚嫔那通报一声,到的时候,楚嫔已然备好一桌佳肴,含笑地等着她。 林七许开门便玩笑道:“我原本还担心陛下在你这儿呢。” 楚亲菱随手拢着鬓边松散的发髻,无所谓地一笑:“来也无妨,打发走就是。” 林七许哈哈大笑,又四下张望着:“大公主呢?” “吃了奶睡着。”楚亲菱想起前几日的事,依旧心有余悸,“我这闺女挺娇气,闻不得桂花香。有个嬷嬷大抵在桂树下呆过,染着一身的味道,衣裳上还留着几粒小小的花,哭得足足几个时辰呢。” 好不容易才找到祸源。 “陛下怎么说?” 楚嫔道:“我这宫殿附近的桂树能砍的都砍了。也就皇后那处还种着几颗老树。”顶多她少带着孩子去那处。 “小孩什么也不懂。便是不舒服也不知道说,只会哭。”孩子难养之处就在此。 楚嫔懒懒地一笑:“也还好。宫里嬷嬷齐全,孩子但凡出了事,她们总要问责,谁敢不尽心尽力。有时我冷眼瞅着,比我这亲娘还上心。” 林七许又把舒窈的亲事详细说了一遍,听得楚嫔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这姐姐,真替她想。” “还能怎么样?”林七许摊了摊手,又不忍心撩开手不管。 楚嫔一针见血:“她将来嫁进了谢家,万般都由不得她的。哪天王妃想要对付你,指使指使她不就好了。” 林七许无可不可地摇了摇头:“亲菱,说句实在话。我感觉现在王妃,不是想要对付我,而是存心想盯我的错处。”虽说使手段也行,可林七许很理解王妃的心态。 “有什么好对付你的,你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凭着些男人的怜惜活着,哪天睿王对她的情分淡了,一切就到头了。 林七许无奈地笑了笑。 楚嫔看着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走到这一步,大家都无可奈何。她良久才道:“你呀——不过,总算有个孩子养在你名下了,起码好打发时光。” 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日子也会过得快的。 “最近宫里有动静吗?” “谁的?” “太后。” 楚嫔想了一小会儿,才低声道:“听说皇后和太后不像从前一样了。” “她们从前关系很好吗?”林七许轻轻一笑,不乏讽刺。 “至少以往看着是不错。挺融洽的一对婆媳呢。”楚亲菱嗤笑道。 “也不知太后怎么想的。”皇后又不是她的亲侄女,是隔房的嫡女,皇帝也不是亲生的儿子,偏偏还喜欢指手画脚。 等皇帝羽翼长成、大权在握,裴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谁不想自己的亲人袭爵呢?”皇后也想自己的父亲当国公,而不是隔房的伯伯。 楚嫔扑哧一笑:“你是不知道,太后同房是有一位和陛下年纪相仿的嫡女的,模样才学都不错,稳重大方,就是性子静了些,特别爱读书。太后那弟媳妇也厉害,硬是没肯点头,把闺女远远地嫁去了江淮一家诗书礼仪的世家,天天吟诗作对,夫唱妇随的,倒很自得其乐。” 小皇帝虽说也从小文武全才地培养,可身子底子差,没法在读书上用心,师傅也不敢压迫着他学,久而久之,咱们皇帝陛下的文韬武略就很一般般了。 “有时候,我真不懂太后怎么想的。”明明是个聪明人的样子,怎么老是干这些事。和所有人都闹翻了,就差没撕破脸。 等那一日来临,太后又该如此自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第256章 重阳 “我近日眼皮突突跳的厉害。”林七许微叹道。不知是其琛那儿出了事呢,还是她这儿会有大事。 楚嫔意外道:“怪不得你今儿进宫。” “额?” 楚嫔笑道:“你寻常进宫哪会打发人给我送消息呐。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就来了。”她说着还玩笑般地拍了下林七许。 林七许此时倒没说笑的心情,垂着眼道:“等办完林舒窈的事,我预备再去别庄上住个一年半载的。等其琛回来再说。” 楚嫔见她情绪低落,也收起了笑脸,却有些沉重地道:“你胡说什么!你上次走个几个月,王爷惦记着你,可这事一旦次数多了也就撩开了。你看那张氏年轻貌美地,等生下儿子在王府的风头绝对一时无两,你是不打紧,可人走茶凉,你就这般肯定陛下会记着你弟弟吗?会重用会抬举他吗?” “平平安安地未必不是福。”林七许淡淡道。 楚嫔轻哼道:“那你妹妹的仇呢?” 林七许猛地便抬了头。 “你看你看,就你这样,还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呢。”楚嫔嘿嘿一笑,“贾元康不死,我看你就算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太平日子,可某一天惊觉起来,还是意难平。” 林七许默默地数着手腕上的那串珠子。 “武乡侯府的事,我这边有些眉目了,你感兴趣吗?”楚嫔可不甘心她这好友就这么憋屈地在乡下的小别庄里安度余生,抛出了一枚巨大的诱饵。 林七许这回也笑了,眉眼弯弯,睫毛忽闪忽闪地动。她呼出了一口气,心平气和道:“那你还不快说,非要卖关子!” 楚嫔乐不可支地笑她:“就你这样,还想着去做隐士。” “是啊,我六根不净,对世俗恋恋不舍。” 她又不是石头里爆出来的,她也有母亲,还有弟弟。说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就是那一心向佛的荣太妃,不还惦念着人世间的情感吗? 这种时候,比的就是一个心狠。 “坊间的传言大抵是,武乡侯有意和当年还是世子的辅国公好,但是辅国公拿他作兄弟,自是不肯坏名声,被逼的急了犯了糊涂,和一个丫鬟有了首尾。不巧的是,辅国公那会儿手腕没现在厉害,可能被人揪到了把柄,毕竟那丫鬟似乎来路不正,闹得大些,称得上……狎妓。”楚嫔笑得很暧昧。 官员狎妓是绝对有辱名声的。 那会辅国公初出茅庐,似乎是读书的时候,考取功名的关键点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人不要脸,自然有人爱脸如命。 “那这丫鬟?”林七许眼睛突突地跳。 楚嫔笑着摆摆手:“你担心什么!当然和你母亲没干系。” 林七许总算呼了口气,心却还沉甸甸的。 “我只是在想,那个要挟辅国公的,和最后替他抹平了的,是不是同一人呢?”楚嫔一语点破问题关键。 林七许立刻懂了,她恍然大悟,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林言轩摆了辅国公一道,又假意交好替他摆平?以图来拉近关系?” 如果这样一说,不难理解……辅国公与林言轩明明私交颇深,却不相往来。 “这种事曝光,林言轩难做人,可辅国公更是污名难除。”楚嫔打听地极为详细,缓缓道来,“而且,辅国公是有兄弟的人,世子不一定非他不可。别人也可以。” 所以说,辅国公没有寻家族来摆平,反而只能求助于旁人。 “可是……”林七许回想起一年多前偶然碰上的谢秉文,有些疑惑,这样的一个人,从小老练深沉,是那种没有童年的孩子,一直被耳提面命着过于沉重的责任,真的会犯下如此堂皇又愚蠢的错吗? 武乡侯即便是他至交好友,但也不是不能得罪的。 至于林言轩,初来乍到京城的一个举子,真的有如此手段能玩弄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吗? “所以,我的母亲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楚嫔淡淡道:“大约是牵连的池鱼。”这种事情,晓得情况的人应该不少,姜芃当年或许也是武乡侯安置在别庄的美貌丫鬟一枚。 这也不难解释,林言轩为何不待见她们母女。 正赶上了和谢秉文决裂的那刻。 姜芃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林言轩……当年谢秉文是如何将他赶出京城的。 “怎么了?”楚嫔见林七许怔怔出神,不由出言问。 林七许慢吞吞地抿着一小口茶,细细品着,良久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总有哪一环扣不上呢。 感觉每一个环节都……不太对劲的样子。 林七许脑海中灵光一闪,用余光瞄了楚亲菱一眼,方提起茶壶静静为她斟了杯茶,佯装不经意道:“亲菱,你这消息,听谁说的,难为你还用心了。” 茶是楚嫔最爱的明前龙井。 她随口就来:“这事挺容易的,你去京城寻个小倌小吏常去的茶棚,坐上个十天半月的,和常来的人混熟了脸,打听这些不在话下。” 林七许淡笑道:“你是让谁去的呀?” 楚嫔道:“一个常去宫外置办东西的太监。他有心往我跟前孝敬讨好,我自然会给他这个机会。” “不怕是皇后或娴妃给你设的圈套?”林七许最喜欢以阴谋论了。 “有什么担心的,不用白不用。她俩最近倒都收敛了许多,彼此见面也能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了,比整日乌鸡眼似的要强。”楚嫔看得开,试着内务府捧来的一匣子手串,东看看西瞧瞧,又道:“就算真的东窗事发,你牵挂生母的心也是全天下都晓得了,我和你来往密切也是真的,有什么说不得的。” 楚嫔看林七许欲言又止的样子,呵呵一笑:“我从前也跟你一样,总想着万事周全些好。可事到如今,我也晓得只有盖棺方能定论,死人最靠谱。其他的,都是变数,做不得准。” 秋日的光比之前亮了些,照得整个内殿明亮又温煦,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林七许望着洗得澄澈的碧空,常常叹了口气。 不知是为早逝的生母,还是为命途多舛的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第257章 猜想 宫墙外的枫叶已渐渐染了微红,再过一月便是深秋时节了。林七许缓缓踏出承光宫的大门,心绪混乱地像一团乱麻。帝后按部就班的日久生情,婆媳日积月累的互相不满……这些都是常态。 问题是,太后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放过了睿王? 由着睿王和皇帝兄友弟恭,和和睦睦地一辈子? 只有浑水易摸鱼。 林七许想着韩氏和大公子的秘密来往,想着靖安侯府和随国公府的种种异常,总有一股不安的预感在心头残存着。 还有她的生母…… 一切,真是令人倦怠。 亲菱让人去打听的那座茶铺——叫清心茶肆。林七许吩咐车夫去那处转悠一圈,然后叫跟车的小厮去里头转悠了一圈,喝了半晌茶。 小厮眉眼活络,打小跟着王府的长随出门走动,十分会说:“回主子,这茶铺装潢清雅,摆设简练,尤其是那青砖铺成的地面,干干净净,稍有些泥泞踩上去就是个大印子,来往的人说话都挺斯文的,和和气气,半分没有喧哗。” 林七许问:“这座铺子?” 她顿了顿口气,又稍稍掀开车帘看了会这处的地方,心下了然。 小厮继续听着她的问话。 “这地段只怕租金不菲,你去打听下,这铺子是哪家的?”天下脚下,具是皇亲国戚。林七许掂量着这地段的价位,微微有了些数。 小厮得了命便要去打听,又被林七许喊住,嘱咐道:“务必小心,莫漏了身份。” 小厮利落地“哎!”了一声,然后插着松散的裤袋,吊儿郎当地去不远处的摊位买了串糖葫芦,和那位年逾五十的大婶说起话来。 林七许眯起眼,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问燕竹:“这是谁?” 燕竹含笑道:“王府大总管的外甥,才十五呢。” “哦?陆雕的外甥?”林七许扬眉道。 燕竹道:“是的。陆雕父母去得早,不过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把她拉扯大,后来进了王府当差。那会儿王爷刚刚开府,一应奴仆具是识不得脸的,陆总管先是在采办处做了两年,又在门房当了管事,后来大总管和宁侧妃的事扯上了嫌隙,陆总管这就上来了。” “他叫什么?” 燕竹摇摇头,笑道:“奴婢也不知。听别人都是小黎小黎的在喊,很讨府内一群嬷嬷的欢心。” 白净伶俐,嘴巴也甜,招人喜欢很正常。 王爷今儿照例去了张氏那儿探望肚子里的宝宝,算起来已有七八天没来沉香榭了。林七许比谁都沉得住气,不紧不慢地吩咐人摆膳用饭。 “主子,小黎来了。”燕竹低声道。 林七许搁下了竹筷,用帕子拭了拭嘴,等他进来回话。 小黎走路的姿态与方才全然不同,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谦卑,弯着腰道:“奴才见过侧妃。” “起来。”林七许淡笑道,问他:“糖葫芦可吃不饱肚子,用过晚膳了?” 小黎很想摇头,又觉得欺上埋下不太妥当,就实话道:“用了一点点填肚子。”像他们这种跑腿跟班的小厮,衣裳裤兜里总会有着几块充饥的干粮。 “给他乘一碗粥。”林七许叫人给他搬来了小凳子,温声细语地说,小黎就是想推辞都说不出口,谢了恩后便缩手缩脚地坐在一旁用膳。 粥清淡极了,配着家常小菜吃还挺不错。 小黎吃得美滋滋地,浑然没注意到……林七许不仅早早吃完了,还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喝粥。 好在小黎吃得还有些头脑,见周遭静悄悄地感到不对,即刻抬起了头,正对着林七许温润又淡然的眼神,手足无措起来。 “好了,燕竹,你收拾下。” 燕竹抿着笑带着俩小丫鬟整理了碗筷餐具,小黎连连喊着姐姐,只说不敢不敢。林七许微笑道:“你说,那茶铺如何了?” 小黎这才正色道:“茶铺周遭的摊贩都说这店来头大。有人曾见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停在侧门边,下车的是一名锦衣女子。” 林七许的心略微沉了沉。 先不说马车式样,按大周民俗和世道,女子不论成家还是未嫁前,抛头露面地,总是不妥当,况且出行坐马车的人家,更加不会容许女眷去茶铺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如她这般地,坐在马车里兜一转就差不多了。 “还有前阵子,两位御史台的小吏在茶铺里一言不合,捋起袖子险些要开打了,这茶铺的管事上去劝了几句,不知报了何人名讳,这事就平了。” 小黎说得平稳又缓慢,仅管没打听出具体内容,但这些东西足够林七许猜的了。 “这茶铺来往的多是小官小吏?” 小黎垂头道:“自然。”他又尽心描绘了遍茶铺的样子,“进门左手处就是柜台,墙面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价格和茶种,厅堂上焚着香,用木雕栏杆和帘子隔开,堂中还有数盆花木,颜色鲜艳,奴才瞧着半真半假,虽说彼此间隔着东西,可声声相闻,没隐私可言。万一背地里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可能性极高。” 御史台那俩人就是因此而争执的。 “店家的确很有心思。” 一般茶水铺子低俗些的,为过路客和百姓设计,断不会搞这些噱头。稍微高档些的,给生意人提供场所,或者说书解闷的,大多会有雅间和包厢。至于那些半弄风月,半做生意的茶楼酒楼更不必说,位置分的很讲究,哪有像这铺子般……大家说话声鸡犬相闻的。 显然,这铺子设的就很别有用心。 “你进去那会,人多吗?”算着时辰,虽说现在秋高日爽,不过午后闲暇,多数人还是愿意小憩片刻的。 小黎道:“人真不多,但那铺子精致玲珑,隐隐约约地,倒也像是宾客盈门的感觉。”他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话说得前后矛盾呢。 林七许吩咐人赏了几颗金瓜子给他,便一个人坐在窗前的长榻上,静默不语。直到舒窈在嬷嬷那儿学完吃饭的规矩后,筋疲力尽地来寻姐姐。 “看你这样子,累着了?” 秦嬷嬷为人严谨方正,存了心要好好调教林舒窈的。下手不会手软,好在舒窈也说了,这嬷嬷仅管严厉,却不磨搓人,规矩早晚要学,不如及早适应。 林舒窈有气无力地应着:“这吃饭实在是累人。”有人盯着还算了,还时不时地呵斥她,纠正她的姿势,再美味的饭菜吃在嘴里也跟嚼蜡似的。 “国公府规矩肯定大,你瞧王妃的做派就可以想象了。”林七许轻轻吹着气。 果见舒窈小小的脸苦起来,可怜兮兮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