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侧》 第1章 楔子 定襄侯公孙昂死了。 朝廷震动。 公孙佳倚在熏笼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侧一张小桌,上面各色饮食都温着。舅家亲戚见她醒了,放了她五岁的外甥余盛过来陪她解闷,之后就离开了。 定襄侯一家三口,如今他死了,公孙佳才是丧主,可她过于悲恸哭了两场,一头栽到蒲团上,再没有人敢说让她操劳了。 丧事现在只有公孙夫人钟秀娥在主持,钟家人便承担起了帮忙的任务,各司其职去了。 公孙佳一低头,小外甥皱着小眉头,一脸严肃忧虑地看着她。公孙佳伸手摸了摸外甥的小脑袋:“我没事。”还递给他一个小布老虎。 余盛捧圣旨一样捧着小布老虎,更愁了,小姨昏倒的时候他就在场,公孙佳先是憋着没出声,眼泪一直流,哭着哭着,浑身发抖,就栽倒了。现在么—— 整个人像是画在纸上的水墨画,没有一点血色。 手感不错,公孙佳又揉了两把,说:“就是伤心,伤心过了就没事了。” 余盛叹气:“你都晕倒了。” 小男孩儿捧着小布老虎,布老虎的眼睛圆圆的,他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两张呆脸相映成趣。 公孙佳揉着外甥的脑袋回答:“我生下来就这样,平常不碍事儿,今天是没留神,现在已经好啦。” “那……外公的葬礼呢?你有什么主意吗?”余盛小心翼翼地问。 公孙佳被他模样逗得一哂:“有你外婆、舅舅,还有王府,朝廷也会派员来协助,会办得整整齐齐的。” 余盛忍不住说:“可是……舅舅姓丁呀。” 公孙佳给他解释道:“他和你娘一样,虽然与我不是同一个父亲,但是我们有同一个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人。” “我知道的。”余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述这件事。钟夫人这是死第三个丈夫了,每一任丈夫都给她留了个纪念品,现在看来,三个纪念品的质量都不怎么样。余盛腹诽:这踏马是古代女人该有的想法吗?你们不是得从一而终的吗?我要是真的四岁,肯定听不明白! 余盛努力给自己的小姨妈打气,小布老虎都握皱了:“可公孙家只有你了,你得证明自己的能力,以后才能令人信服,执掌家业啊!”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你人生辉煌的起-点是在父亲的葬礼上令闹事者屈服,那年你才十二岁,从小就这么彪悍,所以你才会在不断的被BOSS挑衅然后反杀中磨炼技能,走上巅峰…… “是你娘叫你来跟我讲的?” “不是!呃……是、是她!” “嗯,我想她也不会这样,就是你自己想说的,你知道的道理还挺多。开始读书了?” 余盛觑着她的脸色,小小地提了一句:“我读书不急的,可是你怎么办呢?” 一般小孩儿好像没这么多的话?公孙佳的兴趣被外甥引了起来:“那你说说,有什么事情是用我办的?你外公上了遗表,以后的事情他都安排好啦,我只要好吃好睡,就没事了呀。” “不是的,阿姨!‘谁说女子不如男’!男人能做的,你也能做啊,你还能做得比他们都好!你要振作!”余盛急得要哭。完蛋了,别再我穿的不是正史,是个玛丽苏魔改故事?也不对,玛丽苏魔改里,你都还要喊两句“哪怕我是女孩儿,也要执掌家业”呢!你怎么能这么不思进取?! 余盛是个不幸的穿越者,中考刚考完,在进高中地狱之前,有一个暑假可以浪,然后他就把自己浪过来成了个小婴儿。虽然是个小少爷,但是亲妈是个母老虎。父亲一家是武将,并不“清贵”。没多久亲奶奶死了,刚会走路就得跟着爹妈回老家守孝,那破地方,除了他们家庄子,出门就是一片山野,守孝毫无娱乐,还误了他认识“外公”公孙昂,就惨! 公孙佳不知道外甥还有这个来历,只是觉得外甥果然是个小孩子。哪怕是个皇子,十二岁也上不了朝、站不了班。振作个屁! 她对鼓励自己的小外甥很有耐心,对小孩子的固执也很有办法:“你才从老家回来,乡下有意思吗?玩打仗的游戏吗?”一般小男孩聊这个话题就会忘掉之前的事了。 小外甥哭丧着脸:“我对地理没概念QAQ” 本以为自己是个冠军侯,哪知道是个飞将军!他真不是路痴,日常生活没问题,地理考试也能及格。但是看到地图他脑子里没有地形地势,旷野找路就转向两眼一抹黑。这还打个屁的仗啊?这个属于天赋,他没有。 要不是穿越大神没给他金手指,他犯得着来抱小姨妈的金大腿吗? 可没人告诉他小姨妈是个外表白幼美、内心傻白甜,亲爹死了除了伤心哭昏,她就再没有为别的事去担心。 这算什么?金大腿养成吗?要是有本事养一个金大腿,他还用愁吗?早就自己养成自己了! 就很惨! 公孙佳太同情这个外甥了——余盛的爷爷是公孙昂生前的部将,一家子都是武将,打仗不认路,没法承袭祖业,那是挺惨的。公孙佳怜悯地看着外甥,从小桌上拿了块糕点递到余盛唇前:“别哭啦,来,这个很好吃的。” 余盛不想吃,握着她的手指往一边移,被冰凉的指尖冻得一哆嗦,眼泪真的掉了下来:金大腿这身体是真的不好啊!不是装病蛰伏QAQ我的命好苦。 公孙佳把糕点塞了进去:“小孩子想太多的事情会变傻的,去玩。” 完了,连声音都柔柔软软,一点气势也没有。余盛叼着个梅花糕仰脸看着小姨,沮丧极了。 公孙佳想起来拿帕子给他擦掉眼泪,又把一个小葫芦放到小布老虎上:“这个也给你,你玩给我看。” 余盛绝望了,拿脑袋往葫芦上一磕,啪,葫芦掉到了地上,一路滚到了门口。余盛捧着小布老虎去追葫芦,葫芦被门槛阻了一阻,停了下来。余盛弯下腰,一时想不起来要怎么在“两手捧着东西”的情况下把葫芦拣起来,定格在了这个傻乎乎的动作上。 门开了,白色的衣摆、黑色的靴子映入了余盛的眼帘。余盛抬起头,来人太高,靠得太近,他看不清人脸。 公孙佳看到来人,唤了一声:“表哥。” 钟源单手将余盛拎直:“这是普贤奴?”小男孩儿捧着布老虎、叼着梅花糕,脸上还有泪痕,看看他、看看地上的小葫芦。就蠢。 公孙佳道:“是阿姐的儿子,大名叫余盛,小孩儿怪有趣的。” 钟源看多了奇奇怪怪的愚蠢的侄子辈,对他也不惊讶:“来人,把小郎君送给他母亲。葫芦给他带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丧主 盯着余盛被保姆、丫环挟走,又看着门被关上。钟源大步走到表妹的床前,在床对面的绣墩上坐下,端详了一下她的面容,说:“药王,你看起来不太好。” “药王”是公孙佳的乳名,被表哥这么一说,公孙佳撇撇嘴:“也没有坏到哪里去。你不会也是来安慰我的?大舅母她们刚走,你可别又来了。” 钟源听她声音仍然透着虚弱,皱皱眉,问道:“还能支持多大会儿?跟我说实话。” 公孙佳不答反问:“要我做什么?” “朝上正在争吵,姑父的谥号之类,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旁的事都可有人代劳,旨意最好还是亲自接一下。” 公孙佳道:“好。” 钟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姑父的遗表……你……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嗯。” 钟源舒了口气:“那就好。有一件事,这府里以后就只有姑母和你两个人了。家里的意思,想让你们回家去住,一家人也好有个照应。但是姑母还是觉得还是要先住在府里,又说,姑父的几位如夫人……呃……” “阿爹有遗言,她们只须为阿爹守一年的孝,就给她们赏金发嫁了。立时赶出去未免不讲理,一直拘在府里难免有怨气。宫里还要放放年老宫女出宫还家呢。” “这样你们就要留在这里了……” “嗯。” “药王,”钟源的声音放缓了下来,“我父亲去世得早,阿翁将我交给姑父教导了五年,姑父在我心中,亦师亦父,他待人宽厚,我自有回报。”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钟源摆摆手,制止了公孙佳接下来的话,续道:“你知道姑父的来历吗?” “嗐,我家本来就是陛下的家奴,有今天是拼杀出来的,别讲酸文虚礼。” “陛下发家才多少年?陛下与阿翁是表兄弟,他们小时候哪有什么家奴?谈什么‘本来’?都是后来的事。我要说的是,当年姑父将我领了来,对我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都是很小没了父亲的人,不管你现在几岁,父亲死了,你的担当就与成人无异了。’我们都是自幼丧父的人。” “你有话直说。” 钟源郑重地道:“朝上有我们,陛下又一向信任姑父,多半会准了他的安排。无论部将、部曲、爵位之类外面的事都安排好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那几位如夫人,不可令他们接触外男。切记!切记!” 公孙佳端详了一下钟源的表情:“好,我记下了。看你的样子话没说完?既要我有成人的担当,就该把当我成人来看。” “唉,成人不用问这个的,”钟源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家最大的麻烦是什么?知道吗?” “没有儿子。” “不是这个,”钟源自信地说,“我们还有你,只要你长大了,姑父有了外孙,我们照样设法让他承嗣!这都不是事儿。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几位如夫人有子呢?” “是我弟弟妹妹,自然……” 钟源连连咳嗽:“咳咳,要是私通外男冒充血脉……” 公孙佳脸色更白了:“她们敢?!” 兄妹俩四目相视,互不相让,良久,公孙佳点了点头:“我有点明白了。” “这些事自有姑母掌管。不过你知道的,咱们家的人脾气都有些大。火气上来,万一有什么疏漏,你一向娴静沉稳,正好补了姑母的脾气。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冲动,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只要你好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好,其他的事我都有办法扳回来。” 公孙佳露出了两天来第一个笑:“我明白的。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守一年,把人发嫁了,把门一关,接着舒舒服服的活着。” “干嘛把自己关起来?我一直很担心我阿娘,没事就关起来念经,你别学她这个。” “好。” 钟源站了起来:“你歇着,宫中旨意来了的时候我叫你,我得去外面跟着照应。” “慢走,你也别太累着了。舅舅、旁的哥哥他们不如你出挑,阿爹终究是定襄侯,一切都有法度,他们照着做总不会出错的。你留着点精神操心别的事。” 钟源笑笑。 公孙佳也是一笑:“我爹是开府的骠骑将军,他过世了,朝廷上会有人为这个争破头的。” 钟源道:“我资历浅,轮不到我。走啦,你歇着。” 公孙佳对他摆摆手,钟源脚步还没迈出动,远远的依稀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透着点志得意满,表兄妹俩的脸同时冷了下来! 钟源素来敬重姑父,公孙佳毕竟只有十二岁,再“娴静沉稳”,也忍不了亲爹丧礼上有人这么砸场子。 钟源一拂袖,急转身向外,公孙佳大声叫道:“表哥!” 钟源回过头来,公孙佳道:“我要一起去。” “你歇着,我来就行!” 公孙佳加了一句:“我才是丧主!” 两人对视,钟源一跺脚,捞出一件狐裘上前拽出表妹兜头一罩,一旋身将公孙佳背到了背上。 ~~~~~~~~~~~~ 灵棚内外一片寂静,哀乐停了,脚步匆忙的仆役站住了,吊唁的客人忘了悼词。 其实葬礼与婚礼一样,对客人而言都是不错的社交场合。尤其是定襄侯这样的人物的葬礼,开国元勋渐渐老去,公孙昂是公认的新一代的武臣之首。今天来吊唁的人都算上,就差个皇帝、太子,便能在公孙府里再开一次朝会了。 多好的社交场合!朝会还有御史看着,不许“失仪”,丧礼就幸福多了,可以随便走动聊天攀关系。万没想到,有人能在这样幸福的场合也做到失仪。公孙昂虽不是八面玲珑,也不是四处结仇的人,怎么会有人恨他恨成这样? 纷纷四下张望找人。 笑的人自己也傻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心里知道要坏,得停,得把场面圆回去。没想到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接着笑,越笑越大声,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被鬼摸了头一样。 待看到这个傻子,所有人又都有一种“原来是他,怪不得”的感慨,立时有人喝止:“陈亚!你简直丧尽天良!” 陈亚官拜龙骧将军,自认与公孙昂是一时瑜亮,然而从两人的位阶、功劳来看,他离周瑜还是有些差距的。但是,新一代的将领里,除了公孙昂,他似乎也能排得上号。今天他也赶着来吊唁社交,架不住被人恭维了几句:“以后要看将军您的了。”接到讣闻之后的喜意终于发酵出了醉人的香气,他笑了。 钟祥气得脸黑如锅底。他是公孙佳的外祖父,皇帝的亲表弟兼亲妹夫兼亲家公,皇帝表哥座下第一打手,官拜太尉,爵封郡王,开国十五年来,没有被人这样下过面子。 钟祥往前走了一步,他几个还在世的儿子都扎起了袖口,准备干仗。 同来吊唁的燕王赶紧打圆场,喝道:“还不把龙骧将军请出去?”又对钟祥道,“姑父且息怒,是他失态了,可是骠骑的丧礼还得办下去。” 钟祥的次子钟保国已经骂开了:“杀千刀的破落户,没卵子的胆小鬼,他活着你比不过他,他死了你以为你就能出头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子不将你埋到土里,叫你一辈子出不了头,你还以为自己棵葱,能破土见到天日了!” 陈亚已经知道事情不妙,要就坡下驴,被这一套骂火气也上来了。不为别的,就为争一口气,永远比不过公孙昂是他的死穴,陈亚不笑了。 他不走了,甩开架着他的仆人,冲到了钟保国面前:“你骂谁?”他也扎袖口扬拳头。 钟保国咧开了嘴:“谁应就骂谁。” 眼看两人要开仗,又是燕王挺身而出,好言相劝:“陈龙骧约摸是伤心过度忽然失心疯了,表兄也不要冲动,如今都要给主人家面子……” 钟祥却不肯卖这个面子,他肯把女儿嫁给公孙昂这样没有根基的后辈,是看重他的能力,寄希望于公孙昂日后能够照顾自己的子孙,没想到女婿比自己先死,正愁着。陈亚正撞到枪口上来,钟祥也阴阳怪气起来:“殿下真是长大了,会拉偏架了。” 说着,钟祥也卷起了袖子。 远处,公孙昂生前的部将、来帮忙丧事的部曲家将已经与陈亚带来的人打了起来,他们人多,压着陈亚的人围殴,边打边骂。劝架的口里说“别打了”,心里也觉得陈亚该打,看陈亚的人吃亏没一个上手拉架的。 ~~~~~~~~~~ 表兄妹俩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灵棚后面,钟源把公孙佳放下,公孙佳脱下身上的狐裘,裹紧了麻衣孝服,两人这才进了灵棚,正看到钟祥要动手。钟源错步上前,公孙佳已经开口了:“外公。” 公孙佳异父的哥哥丁晞一直在前面帮忙,正在指挥人驱赶陈亚,看到妹妹过来吓了一跳:“你怎么过来了?就快处置完了。” “处置”一词又惹到了陈亚:“野种!你能处置谁?” 丁晞面皮气得涨红,他不是公孙家的人,但是继父待他不错,他自认需要尽一分力来帮忙,不意被当众羞辱。钟源看了直摇头,这个表弟,太憨。 公孙佳已经缓步走了上来,直白地问:“我爹死了你挺高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淑女 陈亚身材魁梧,目光平射直穿过公孙佳的头顶,好像公孙佳不存在一样。 钟源转过头去,沉声问道:“药王,你说怎么办?” 燕王是见过公孙佳的,他又出来打这一个圆场,还是说的陈亚并非是高兴得意,是伤心过度才失态的。 公孙佳缓缓看向燕王,声调很和缓,说出来的话却刺耳:“他是废物吗?自己高兴还是伤心都不知道,需要殿下来代答?” 此言一出,四下开始眼色乱飞,也有人小声嘀咕。燕王面子挂不住了,笑容也没了:“你还小……” 公孙佳眼睛一翻不再理他,给外祖父、舅舅们见礼。丁晞黑着脸,带着人,铁了心要赶陈亚滚蛋。公孙佳道:“哥哥别急,请余伯伯他们住手,擒贼先擒王,放着首恶不管,去打从犯算什么本事?” 一指陈亚:“给我打死这个废物!” 钟源急忙将她护到身后,那边围殴也恰好打完了,听了这一声,稍一犹豫,将陈亚团团围了起来。钟保国大声应和:“好!”就要动手。 燕王着急了起来,钟祥几个儿子,只有早亡的长子允文允武又有涵养,其他几个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脑子就不是很够用。钟保国几重身份,是真敢也真能干这个事的。 他一个亲王正在当场竟不能阻止,恐怕有损自己在父皇心中的份量。燕王挤到了陈亚跟前,揪住了他的领子:“上香、道歉!灵堂之上与孤女对峙,你的气度呢?”他一认真,陈亚也就势低下了头。燕王揪着他,径往棺木前走,要他上香。 燕王边走边回头,对公孙佳道:“药王啊,让他上香致歉,回家好好哀悼反省。这事就过去了,不要打搅你父亲的安宁,让他安心地走。” 公孙佳平静地望进燕王的眼睛:“已经打扰了。上香致歉也不必了,至于回家哀悼,也好。” 燕王忽然觉得她的目光有点逼人,眨了眨眼:“哦,好,来人,送龙骧回家。” 钟祥冷哼了一声,阴恻恻地看了陈亚一眼,在他心里陈亚已经是个死人了。燕王暗暗叫苦,哪知苦还没完。公孙佳安静看着燕王,说:“看您的面子,我让他回家哀悼。来人,纸钱香烛纸人纸马装一车给他带回去,好好哀悼。” 燕王惊呆了:“什么?” 陈亚又挣扎起来:“小贱人!” “贱人骂谁呢?!”一声断喝,一群人后面冲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公孙佳的母亲钟秀蛾。 燕王的脸也白了,钟秀蛾是他表姐,封的县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钟氏后面跟着靖安长公主等一群人。 钟家一家子,钟祥是郡王、老婆是长公主,儿媳妇里有三个公主、一个县主,还有一个小女儿嫁给了燕王的堂叔延安郡王。钟源娶的是太子的女儿延福郡主,钟保国的女儿又嫁给了燕王的一个弟弟。 钟祥的母亲老太妃还活着,此人是皇帝的亲姨母。 人太多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一家子都是皇亲国戚。还是近亲,辈分还高。 皇子燕王论身份自然是份量极重的,但是……这群女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皇帝是白手起家,自家女眷一路跟着上来,但凡柔弱一点的都死在了腥风血雨里,活下来的都是悍妇。既悍且泼,其中年长者熟谙乡野泼妇之技,年轻者耳濡目染也少有温驯。 燕王松开了陈亚,抢上前给姑母靖安长公主行礼。靖安长公主拍拍他的头,一面说:“好好。”一面下令:“都愣着干嘛?没听药王说的吗?秀娥?” 钟秀蛾应声:“是。来人!小娘子刚才说的东西,再配个火盆儿,点二十个人,披麻带孝带着麻布一块儿送龙骧府上,你们二十个,对,就你们,亲自去他家大堂上照这原样给我搭个灵棚出来!你们在那儿哭着,照着一天三场,烧完一车纸钱再回来!” 燕王要拦,靖安长公主手腕一翻,揪起了他的耳朵:“你去哪儿?来,陪我聊聊天儿。” 燕王记事的时候,皇帝已经开始发迹,算是个小少爷了,打小读书学礼,委实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等手段,犹劝道:“姑母,这样闹大了不好看。” 他的大堂姐、钟源的母亲常安公主单手按着他的后颈,不让他起身,说:“这才到哪儿?我还没拎着菜刀砧板去他家门口剁着骂呢!给你面子了。”手劲忒大。 常安公主自幼父母双亡,是皇帝叔叔养大的。家里没发迹的时候作为长女,她帮着家里带孩子做家务,带大的头一个弟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 燕王真的要吐血了,暗骂自己之前不长眼,光想着拉拢陈亚,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膻气。可是姑母这么做,也太不讲究了!燕王腹诽着,半弯着膝盖,凑在靖安长公主身边,看着钟保国带人押着陈亚,带着一车东西真的去龙骧府搭灵棚烧纸。终于见识到了“泼妇”的新境界——她们竟是认真的! 靖安长公主还拎着侄子的耳朵的时候,公孙佳已经站出来,在靖安长公主母女婆媳的喝骂声中站到了门口,拍拍手,宣布:“好了,些许意外,让他们处置,不要耽误了正事。诸位前来吊唁,存殁感激不尽。举哀!” 先请外祖父和诸位舅舅安坐。又问候了与外祖父同为郡王且是钟家姻亲的另一位郡王,继而与缩在一边的延安郡王问好:“姨父万安。” 延安郡王一向识时务,他就不如燕王那样爱出头,看着侄子挨打他也看得下去。此时一脸慈祥地说:“药王长大了啊。”背景音是常安公主在骂堂弟:“你真懂啊,陈亚伤心到笑了?我看你是想逗我笑!” 公孙佳俯身又是行礼。延安郡王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客人。” 公孙佳道:“小姨父,前面的人,我纵然不认识也能猜得到是谁,后面的就有劳您了。” 延安郡王开始招呼人过来致奠,公主王妃们还在围攻燕王,公孙佳镇定地与吊唁的客人寒暄。钟源的手缩在袖子里捻了又捻,指头里搓着几根狐裘上落下来的毛发——公孙佳刚才把狐裘给脱了!可快点结束了! 时光变得难熬,钟源不安地跺了跺有点冷的脚,凝目向外一望,天上又下起了雪来。 公孙佳好像突然不怕冷了,又好像聋了,完全听不到女性长辈们的叫骂,她先认她见过的亲戚,再猜没见过的重臣,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四、五品官她也能连猜再认叫出一半人名来,与人道谢。 经过一场闹,交际的人安静下来,后面品级不高的人很乖巧地排着队依序致奠,心里在猜:她能不能猜到我是谁?人人看公孙佳苍白的脸色,不免又是怜悯又是担心,怕她支撑不住。 致奠进行得很顺利,小半晌功夫,这一波就结束了。 自始至终,公孙佳都表现得可圈可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进退有度、语调和缓,全不见惊惶。如此贞静娴雅的一个姑娘,只需简短的几句交谈,足以令单纯的人不记得正是她出场就号称要打死陈亚、首倡给陈家烧纸钱。撒泼?那不是她家长辈正在干的吗? 哪怕是记得此事的人也要感叹一句:公孙昂最可欣慰的不是死后哀荣,而是有这么个女儿。 到最后,靖安长公主松开手,燕王还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心里琢磨着事儿:这丫头看人的时候,眼神从来不躲人,恐怕不是寻常的泼妇能比。她要是个男儿,陈亚可就死定了。 府里一次举哀毕,只剩下亲戚,钟秀娥一直看着女儿的脸色,找到机会就说:“你太婆一直担心你,快去陪着她。前面有我们呢。” 钟源急匆匆接过狐裘将她一裹,又把人背回了房去。 ~~~~~~~~~~~~~~ “太婆”是钟祥的母亲胡氏老太妃,她在钟秀娥的上房里坐镇,一旁是乔灵蕙在看管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子,其中就包括余盛。 乔灵蕙是公孙佳的异父姐姐、余盛的亲娘,因为自己有孩子,又足够凶、会打孩子,被分派了孩子王的任务。她心里也焦急得不得了,既要安慰老太妃,还要抽空打儿子。 盖因她派人去问前面的情况,得到一句:“是陈亚个杀千刀的笑的,舅爷要打他,夫人派人去他家扎灵棚烧纸去了。”余盛就坐不住了,跳起来问:“小姨呢?”得知公孙佳“被护得好好的,现在在跟客人们见礼”,余盛就急:“我小姨没有亲自跟陈亚对上吗?” 乔灵蕙气个半死,薅过儿子一顿打:“你这是什么坏心眼?!你小姨从小身娇体弱,你还想激她出头?!我先打死你个小畜牲!” 余盛没被打哭,却快要被气哭了:小姨,你怎么能这样?贵圈都这么玩的吗?侯爷死了,公主、县主派人往对家烧纸钱?我“杀伐决断”的小姨居然不在一线怼对家反而在交际?说好的高智商争斗呢?你们没有打机锋吗?间谍手段呢?阴谋阳谋呢?退一万步,你们敢不敢养个刺客?眼前这算个啥?乡土撕X剧吗? 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儿,老太妃道:“你也别打他啦,要好好教他,得学会帮着自家人。谁能干谁上,不能干的就听话跟着那能干的上。” 她心里也急,幸而还坐得住,直等到公孙佳被钟源背回来。老太妃着一带小毛头杀到了公孙佳房里,才把焦急说出来:“她怎么了?你们怎么不护着她?”上前一握公孙佳的手,冰凉。 老太妃道:“御医呢?!快叫来!一个不够,多叫几个,明天我与皇帝说,就派两个过来专看药王。你们一群男人,怎么都没有护好药王?那个姓陈的打死了没有?要你们有什么用?” 余盛跟着后面捂着屁股上蹿下跳,听了这一声,福至心灵:对呀!找个人护着!管它正史还是魔改,这小姨妈看起来不像是个御姐的样子,那我找到小姨父不就行了吗?他是个狠人啊!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 公孙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外甥定了一门亲,她在灵棚里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回房被热气一烘,手脚麻痒起来。公孙佳忍着不适对老太妃道:“太婆,没事儿,已经处置完了。” 老太妃落泪道:“我可怜的孩子,几时受过这个苦啊。”扔了拐杖,不停地给公孙佳搓手。 钟秀娥骂道:“你冻傻了!快,先喝点热汤,等御医来开药煎药,服下了就歇着。” “阿娘,今天恐怕会有旨意,我歇不了。” 钟源道:“方才这一场恐怕已经传到宫里了,有了这件事今天旨意未必能下来。” 老太妃听了便说:“他们还要怎么闹?大郎,你们跟我进宫去!我要去见皇帝!”靖安长公主忙说:“您老别动,进宫这不还有我们吗?”老太妃道:“呸,你们都怕他!不敢讲理的,还是得我去。” 公孙佳天人交战,一面是乐见其成,一面是担心老人年纪大了怕出事儿,出声道:“太婆,您就算不去,陛下也会派人问外公或是舅舅的。在场那么多人,都有嘴。陛下一向心里明白。” 老太妃一想也对,转而对儿孙耳提面命:“自家不和外人欺,咱们家要抱团!” 公孙佳给钟源使了个眼色,钟源会意,把长辈们都劝了出去:“天也晚了,你们先用饭,御医也快到了,我怕万一宫里再来人问话,先嘱咐嘱咐药王。” 最优秀的孙子说话是有份量的,钟祥一声令下,带人离开了,清场。 钟源没好气地说:“有什么话,说!就逞能!置这一场气,痛快了?冻坏了?” 公孙佳道:“哥,你帮我个忙。” “嗯?” “刚才我让他们打死陈亚,没人动手。别人也就罢了,我家的家将不该犹豫,这是不信我、不服我。这不行。” 钟源一指弹在她额上:“他们没有背叛你。打死龙骧将军?谁都得掂量一下!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你只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的事有我们呢。才说你是个安静的人,你又闹起来。” 公孙佳很不服气。钟源、乔灵蕙小时候还过了几年苦日子,公孙佳却是纯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娇养着长大,越想越委屈,对着亲表哥也不用克制,眼圈儿瞬间就红了:“太窝囊了。我安静了,他们却当我已经安息了!” “不许胡说!” “本来就是!就算打死陈亚我也占理!好,这个先放下。 我没说家将背主,但是今天的苗头不对。我爹如果还活着,不用他开口,早就有人把陈亚打个半死了,今天陈亚可是一块油皮都没破。他们哪里还像是骠骑的麾下、我家的家将?” 钟源递公孙佳递了块帕子,低声道:“因为姑父不在了。他在的时候,大家都夸你‘像个样子’,父亲在世时候的‘像个样子’与真正独当一面,是有天渊之别的,有脾气也不能外露。你今天做得已经很好了,比我当年强多了。” 公孙佳咬着牙低声道:“还不够!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们,要他们保证哪怕下一刻再出一个陈亚,也会听我的话。 只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才能安心做个娴静的淑女。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趁御医没来,你带我出去!” 钟源差点没禁住她的哀求,目前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儿,忽然面色一变,伸手贴在公孙佳的额上,“你已经发烧了?你给我老实呆着等御医来。” 公孙佳攥住他的手腕,说:“哪怕回来病上三个月,也是值的。否则今日不收众人之心,日后拖拖拉拉,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我要吃的苦头只会更多,零刀碎剐气死累死也有可能。” 钟源看着她,内心天人交战。 公孙佳道:“要不是阿爹去得突然,外婆太担心我的身体,我今天早上就该见他们了。其中利弊,你明白,对不对?有与我争执的功夫,咱们现在都能回来了。” 钟源叹了一口气:“好,大不了被母亲打一顿。快去快回,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带回来。” 钟源把自己的大氅也脱了下来,将公孙佳一裹,偷运了出去。房里的丫环像是死了一样,一声没吭,继续往炭盆里添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单良 在钟源跟随公孙昂的五年时间里,有一多半的光景是在定襄侯府度过的,对这里的布局熟悉极了。不用公孙佳指路,背起表妹一道烟就直奔目标。 公孙佳道:“先找单先生。” 钟源一个急刹车:“说好的见完家将就回,再这样我现在就送你回房。单先生他本事有点大,咱俩加一块儿也不一定能降伏他,他只认姑父。” 公孙佳急道:“我是要借他的话,调拨点库里的东西,哪有空着手去安抚人的?” 钟源道:“你不是已经开始管家了?动不了库里的东西?” “家里两个库,我要动用前面库里的东西,那个他能管得着。后面的库不能动,一动我娘就知道了,咱们不就露馅儿了?我是不怕的,我随时可以昏倒。你呢?” 钟源低骂一声:“我上了你的贼船了。”把公孙佳背起来,转个方向去找单良。 ~~~~~~~~~~~~ 单良屋子里点着一盏孤灯,眼前一碟盐水豆,一壶清水,一边吃一边喝,咀嚼得很慢,喝水也很慢。灯光将他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上,拉得稍稍有点变形。 他做什么都只用单手,左手只安静地放在桌子上,桌边倚着一支拐杖。咀嚼的动作牵动左脸上深深的伤痕,那伤痕像活了一样有规矩地扭动。 当年他家乡遭了匪患,整个庄子都被屠了,他被一具尸体盖了半边身子,露出来的半边被砍得血乎乎的。公孙昂剿匪路过,本着“要做仁义之师”的念头,打算给这一片死人收尸,不想还有这么个活人。 此后单良就一直跟着公孙昂,公孙昂大部分的奏本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连生病之后回光返照,安排后事的遗表都是单良代笔润色的。 单良嚼着豆子,觉得前景比当初被公孙昂从死人堆里刚扒拉出来时还要黯淡,那时候的一切至少是确定的。 公孙昂临终前跟他有过一番交谈,两人讨论了他的去向。 知道他终究还有一颗凡心,公孙昂没有要求他留下来照顾公孙佳,只说日后如果公孙佳有难,他能施以援手就行。这反倒让单良觉得亏欠。 就很愁。 门被叩响了,小厮去开了门,问:“谁?咦?啊!钟……” 钟源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些。药王,进来。” 单良扶着拐杖站了起来:“钟郎,药王。” 钟源先把表妹扶进来,与她一同招呼:“先生。” 单良道:“进来坐,外面冷。” 又说:“药王不该在这冰雪时节乱跑。” 公孙佳道:“表哥背我过来的,没人知道。” 单良对钟源道:“陈亚不是大事,不值得在这样的天气把药王带过来。” 钟源微愕:“干陈亚何事?是他欺人太甚,我家中长辈必会向陛下陈情要他好看!” 单良扶着杖慢慢转了个身子将他们往里让:“那是有旁的事了。” 公孙佳福至心灵,突然就改了主意,深深一礼:“眼下该怎么办,还请先生教我!”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单良会说“陈亚不是大事”?是笃定她会来请教难题吗?还是他已经把答案都准备好了,只要她来,就会得到答案? 单良此时竟还有这样的态度,之前都不敢想能有这样的好事! 单良掌管公孙昂的文书多年,各种谋划也多有参与。如果今晚只能见一个人,公孙佳会毫不犹豫的选单良。 公孙佳双眼发亮,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重复道:“请先生教我。请先生教我。” 单良缓缓地伸出手扶住了公孙佳,公孙佳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带着明明白白的期待,面对单良的审视,没有丝毫的回避。 单良道:“我哪有什么可以教你呢?倒是有个问题要问你。” “先生只管问。” “陈亚。” 公孙佳的声音低低的:“如果连姨娘都安排到了,我爹对陈亚就一定也会有安排。茶铺边的狗都知道陈亚与我爹不对付,我爹不可能想不到。即使他来不及安排,先生也不至于没有办法。” 钟源忍不住道:“那你白天还闹?都把自己冻坏了。” “那我会被人小瞧的,一个窝囊废,以后是会有受不完的气的。” 单良问道:“药王觉得会是什么安排?” 公孙佳摇摇头,诚恳地说:“我想不出来。您要是得到了安排就去做,有什么要我做的,也只管吩咐。” 单良问道:“你们两个过来不是为了陈亚,那是为了什么?” 公孙佳诚实地回答:“原本是想要动前库的东西,今天出了那样的事,家将、仆人都劳累了一天,该加一份犒赏。阿娘在忙,我不想惊动她。” “夫人已经派人给大家伙儿发过赏了。金帛尽有。药王要用什么?”单良深深地看了公孙佳一眼,慢吞吞地翻找取物的对牌。 钟秀娥多年主母主持家务,这些事当然会想得到。公孙佳这倒也不意外,一五一十地说了计划:“一些酒食就可以了。” “药王,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公孙佳自嘲地笑笑:“借一句书上的话——内外交困,主少国疑。” 钟源伤感地叫了一声:“药王!”又目视单良,希望他别再说什么刺激的话了。公孙佳的情况已经很不对了,要么赶紧去安抚完家将回房歇着,要么干脆现在就回去等御医! 不想单良还是没忘记陈亚:“要让你来安排陈亚,怎么安排?” 公孙佳眨眨眼,用拇指指向钟源:“跟表哥的办法一样。直接打死最干脆,可惜……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人生在世,不就是动用自己能动用的,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么?” 单良从盒子里拿出的不是取用物品的对牌,而是几张纸,将字纸递给公孙佳。 公孙佳打开一看,眼睛不由一亮:“太妙了!”这是一份推荐陈亚的草稿,把陈亚的优缺点都点得很清楚,建议他担任更高的职务。公孙佳把草稿递给钟源:“表哥你看。” 钟源还担心她的身体,焦虑地看完,也乐了:“真是太好了!高明!先生……” 单良声音闷闷的:“这样的法子,偶一为之还可以,用得多了就太虚伪了。” 钟源摸摸头:“先生说的是。剩下的就交给我。我给东宫殿下,求他老人家庇护遗孤。” 单良从钟源手里默默拿过纸来,在油灯上一燎。钟源惊道:“先生!”单良抬手捏灭了纸上的火,把烧掉一角的纸又交还给他:“钟郎知道怎么说了?” 钟源将信团了两把,又展开折好,小心地揣进怀里:“知道,姑父如果活着,就会推荐陈亚。他过世了,这东西留着也没意思。你要烧,我抢了来的。那这犒赏?” 单良道:“我与药王同去,钟郎要去东宫就尽快,去得晚了就像是假的了。” 本来就是假的!公孙佳道:“表哥只管去,正事要紧,我保证不会有人把你招出来。” 三人各行其事。 ~~~~~~~~~~~ 单良安排了两个小厮,一人一个,背着自己与公孙佳。 路上,单良问公孙佳:“药王对部曲家将知道多少?” “听说是打天下的时候,陛下准许心腹部将额外另招募私兵,是为各家部曲。登基后,仍有四境边患、又有匪患未平,我爹他们定边剿匪遇到调兵不便,仍可招募部曲。” 单良在黑暗中点点头:“这是陛下讲信义,是对以前真正出过力的重臣的报酬,将军之后便再无此事了。到此为止。圣上是个英武果决的人。” 又自言自语道:“这些勋贵的部曲加起来快能打下整个京师了。” 公孙佳已经觉出自己浑身发热,知道情况不妙,仍是留意到了这句话。 两人不用自己走路,聊天倒不算吃力,单良道:“将军很疼你,他对你做了最好的安排。你不能袭爵袭封,他索性都痛快地交还给朝廷,换陛下保你能够拿到将军留下的部曲,也算弥补封爵封户的损失。” “世人眼里最妥帖的安排是给我定个可靠的夫婿,可他没这么做,他一定有很多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家就这样消失。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完成他的心愿,前路只能我自己去趟。” 公孙佳的声音越来越低,单良果断地道:“送她回房!” 公孙佳吃力地从路边树枝上抓下一把雪按在额头,冰冷的温度让她清醒了一些,低声道:“还撑得住。你该知道,今晚是佳时机,我今晚一定要出现!” 单良犹豫了。 “我爹说过,他征战多年,无论什么样的绝境,都绝不束手就擒、从不坐以待毙,再不济也要鱼死网破!没有一座江山是能舒舒服服得来全无代价的!”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地方。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 部曲家将们忙了一天,匆匆吃过饭留下几个人巡逻、看守,剩下的都聚在一起烤火聊天,也在说着白天的事情。 他们跟随公孙昂近二十年,已自成一体。公孙昂留下部曲两千,由黄喜、张禾各领千人。这是账面上的人,实则多年繁衍,人口已不止这个数。所以除了黄、张二人,另有一个隐形的千夫长薛维。他们之下,又有些领百人队的。 随着国朝日渐太平,各家操练得少的部曲渐成兼职种田的奴婢,兵头渐渐成了管事。服主人家的差役,就不用管国家的赋役。公孙昂的私属这两年才慢慢闲下来,做两种活计的都有。 本来不管是上阵杀敌还是回乡务农,只要跟着公孙昂,都有不错的日子,现在他们有点吃不准了。趁着到主人家里来服役办丧事,大家聚到了一处商讨对策。 黄喜问道:“人都齐了吗?” 薛维环视四周:“差不多了。” 黄喜又问:“巡查的人手安排好了吗?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张禾道:“老薛已嘱咐好小薛用心巡查。” “都来坐。” 一群大男人围成内外两圈,脸上都带着愁。黄喜最年长,咳嗽一声:“都说说,怎么办。” 张禾道:“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接着伺候小主人。” 薛维长叹一声,道:“这个是自然的。可怎么伺候呀?总得有个章程?小娘子是能做定襄侯还是能做骠骑将军?今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接下来,这片家业还能保得住吗?大家伙愁的,不就是这个么?” 张禾道:“小主人也十二了,过几年选个好夫婿,生个孩子,将军的香火不会断。咱们依旧跟着就是了。” 薛维道:“小娘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又是姑娘家,难。” 张禾脸上变色:“小主人今天够硬气,我看她就立得住!咱们都是将军带出来的,你们是不是看着余济他们各奔前程,也起了外心?余济他们是朝廷的官员,与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将军的人。将军尸骨未寒,在这府里说这样的话,不怕天打雷劈吗?” “你怎么血口喷人呢?” 黄喜咳嗽一声:“老张,你先别嚷。老薛,你也小声些。老张说的也对,小娘子不像是扶不起的主,今天她就挺能撑门面。老薛说的也有理,要帮小娘子就得把好事坏事都为她想明白不是?将军打仗前不是也得把不利的都想到吗?” 薛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看看这些人,要是不担心,何至于能聚得这么齐整?要是心里没有将军,又聚在这里做什么呢?可总得有人牵头弄个章程出来。” 张禾问道:“什么章程?” “要将咱们交给别人管,依旧当兵打仗呢?怎么谋个出身。要是给小娘子当差,管着庄田呢,也得看看怎么管。” 张禾并不留情面:“谋什么出身?怎么管庄田?一个个都有家有业,有妻有子,住大宅子、使奴唤婢,就想去做主子,叫儿孙也做公子了呗。也不想想,这些都是因为跟着将军才能有的。做人不能忘本!别忘了,将军临终前可是召见过咱们的。那时候咱们是怎么对将军说的?一定好好伺候小主人。” 黄喜沉吟:“就算忘本,也该相信将军的手段。他什么看错过事情?可接下来怎么做,不瞒大家说,我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了,吃不准公孙昂的后手,又盼着他能有什么后手。 身后一直静听的一个百夫长忽然说:“不如请教一下单先生?” 黄喜道:“这……他会给咱们一句实话吗?”单良一个主意能裹八层包袱皮,会给他们筹划?个丑八怪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屋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薛维喝问:“谁?”一边使了个眼色,两个百夫长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一人一扇门猛地一拉! 门外,新雪反射着灯光与月光,将人脸映得雪白雪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丢人 任何一个人出现在门外都不会比公孙佳更令人感到惊愕,黄喜等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人人脸上都写着意外。 谁都不到公孙佳会过来,她年纪不大,才开始学习家务没两年,公孙昂有时候处理一些事情会带着她,绝大部分时间只是旁听而已。 尤其为重要的是,她是个女孩子,生来体弱,风雪之夜过来? 想都不敢想的。 再看到她身后的单良,黄喜等人的不安也只是加重了一点点而已。这两个人,一个天残一个地缺,就这么站在雪地里与一屋子的对视。 他们的表情让公孙佳知道自己来对了,她没有说话,率先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气味闻起来很糟糕,公孙佳有一瞬的摒息。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的起身,黄喜抢先闪出去,把单良也扶了进来。 张禾先叫了一声:“小主人。”众人参差不齐的问好,目光在公孙佳、单良身上扫过,都透着点猜测与忐忑。 公孙佳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点点头:“坐。” 家将们犹豫着,望了她一见,见她没落坐,将微弯的膝盖又站直了。 公孙佳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变化。 她显得格格不入,深刻体会到了“父亲在世时的‘像个样子’”与“一家之主”的区别,也终于明白“父亲死了,你的担当就与成人无异了”要面对的是什么境况。 公孙昂活着的时候,这些人像是被梳通了的头发,丝丝顺滑。现在他们虽然也没变成炸起来的钢针,却像被风吹乱了一般,七歪八扭还缠成了结。以前他们的眼睛是低垂顺服的,现在却是游移着没个统一的方向。 眼前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她知道有些人的心思,开国至今不过十五年,当年乱世的一些传说还没有消散。每逢乱世奴婢部曲总有两种变化,一是平头百姓活不下去了,卖身奴婢依附豪强,二是奴婢里有野心有能力的趁机脱离虚弱的主家,洗掉出身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反过来强于旧主。 如今算是公孙家的“乱世”,这些人里,未必没有人有第二种想法。 公孙佳面上不显,其实也虚弱得显不出什么表情来了,她的脸色苍白若鬼,还是镇定地对着诸人深深一福:“今天多有倚仗。”靴底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仆役们抬进了酒食。 家将们赶紧还礼,答谢的声音稍微齐整了一些。 薛维抢先出声:“这是小人的本份。陈亚欺人太甚,我等得食其肉寝其皮!请小娘子放心,我们一定护好将军走完最后一程!”张禾、黄喜同时看向他,只看到一张义愤的脸。 黄喜紧接着说:“我们刚才也正在商量这个事。陈亚是个什么东西?给将军提鞋都不配!” 张禾最后说:“小主人,只听您一声令下!” 三人紧张地看着公孙佳的脸,又忍不住瞥一下单良的脸色,猜想是不是他的主意让公孙佳过来的。老主人去世,小主人安抚旧部,这是惯例。但是公孙佳情况特殊,她不出现也是正常,钟秀娥也已经派人发了重赏安抚。今天公孙佳只带着单良来,他们就猜是不是单良生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鬼主意。 公孙佳道:“坐。” 家将们一阵晃动,犹豫着。公孙佳又说了一句:“坐。” 黄喜目光闪动,率先坐下了,他们将主座让给了公孙佳,心下的疑虑更重。 公孙佳看着这一张张还算熟悉的脸,眼泪流了下来,哽咽道:“昨天这个时候,阿爹还在,他召了大伙儿来一块儿设宴,听歌看舞,多么开心啊。我听你们讲的都是旧年随阿爹南征北战的事儿……” 所有人都不觉得这话意外,拉近关系嘛,回忆一下老主人在世时的光荣时刻。一阵放松之后,心里也都难过起来,公孙昂在世的时候是确实的风光,对他们也确实是没得说,不能讲全然体贴,至少是一碗水端平,该给的都给,绝不吝啬。现在公孙昂死了,他闺女搁这儿哭。 众家将悲从中来,不由一起落泪。 公孙佳缓缓擦去眼泪,死死盯着这些人的脸:“一天,就一天的功夫,你们嘴里说的从金戈铁马变成了一个废物陈亚,丢人!” 她的声音向来不大,也不尖利,好像是天生缺了最高的那个调门,大部分时间语速不快,偶尔吐出来的字还带点气音。就是这带点气音的“丢人”,像一根鞭子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让你们一天之间堕落至此,是我的过错。” 家将们错愕的眼神里,公孙佳续道:“你们今天辛苦了,这种事情不必再想,也不用你们去想。” 薛维道:“可是……” 公孙佳问道:“陛下立国,我外公参与打了多少场仗?平定四方,我父亲又征战几何?他陈亚又有何功劳?”不等薛维开口,她自己说,“我外公三十余年征战,历经大小战事数以百计,我父亲,近二十年来定边平乱独当一面,大战二十小战无数,陈亚?他才打了几场?拿这点功劳逞威风,他也配?” 吃不准这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单良教的,众人不敢轻易回答。 公孙佳又说:“如今河清海晏,打仗立功的机会是越来越少的。纵使老一辈凋零了,也没那么多功劳给他垫脚往上爬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下面人的脸色,如张禾等已经开始放松,但仍有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的人。公孙佳觉得自己眼眶已经热得像火烧一样了,抬手摸摸额头,又放下了手,低低地笑了:“哪怕让他爬上去了,做到骠骑,威势又岂能与我父亲相比?镀金的跟真金的差得远了,谁想推他上去很难,我把他踹下来,还是做得到的。” 看到薛维、黄喜面色突变,又强迫性地保持平静,大部分的百夫长露出了快意的表情,公孙佳才真正的发自内心地愉悦了起来:“所以,不要再为废物操心了,我父亲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翻不过来。从父亲算,我是第二代,从外祖父算,我已是第三代,父祖拿命拼出来的权势,父荫祖荫,不是为了让我吃亏受气的。” 张禾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烧烤的炭火点了起来,剥洗好的羊肉架到了架子上,开始发出香气。公孙佳道:“上酒。丧礼过后就要守孝了,我也就今天能跟大家喝一杯了。” 无论心里想着什么,家将们的眼神终于顺了,恭恭敬敬地举起酒碗。公孙佳指着几副空着的餐具问道:“这是缺了谁?” 单良默不作声,黄喜道:“哦,一个是老薛的儿子小薛,正带人在外面巡夜,还有一个是荣校尉,他领了沿途勘查的差使,带着小林去了。小薛和小林都是百夫长。”公孙昂要出殡,外面的事务也要安排好,办这事的就是这个荣校尉。他也是家将出身,不过打小没了父母,是公孙昂养大的,如今二十来岁,就被公孙昂安排了个校尉。 听说是他,公孙佳点点头,举先举杯。 一碗酒喝干,薛维再看公孙佳,她脸上带了点恬静的笑意,正要说什么,忽然门被撞开了,一个人怒喝:“主人尸骨未寒,你们这群猪狗,居然吃起酒肉来了!” 公孙佳回头一看,来的也不是生人,正是刚才说到的荣校尉。 荣校尉也看到了她,一愣之后单膝点地:“少主人。” 公孙佳真的笑了,抬手拍掉他肩上的落雪:“酒食是我带来的,今天大家都辛苦了,犒劳一下是应该的。你也一起来。” 荣校尉憋出来一句:“我不辛苦,不用了。” 公孙佳道:“那你就跟我走,你在这儿瞪着,叫人怎么吃得下?顺便跟我说说,一路上怎么样了,”又转过头去嘱咐黄喜等人,“酒少喝些,明天还要当差,肉食多吃些,才有力气。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们,回去也告诉他们,一切照旧,我不喜欢自己人先乱阵脚。没必要。” 他们一行人走后,屋里安静了下来,喝酒的放下了碗,吃肉的放下了匕首,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只有张禾最轻松:“嗨,荣校尉就是爱死绷着,甭管他,咱们吃咱们的,酒少喝些,明天还要卖力气呢!” 黄喜与薛维对望了一眼,再没有商量的心情,看张禾吃得满头大汗,不由羡慕起他来:“脑子少的人过得就是比别人轻松。”百夫长们有些蠢蠢欲动,黄喜的儿子戳了戳自己的父亲:“阿爹,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张禾插口道:“什么意思?该吃吃、该喝喝,别动歪心思,照着原样,好日子有的是!” 黄喜一瞬间也想明白了:“不错不错,划下道儿了。也好,总比憋着记仇强!” 他儿子还是听得不太明白:“记什么仇?” 薛维苦笑道:“听话,未必更好,不听话一定没有好。这个我还是明白的,来,喝!” ~~~~~~~~~ 回去的时候,公孙佳就由荣校尉背着了。单良道:“药王做得比我预想得要好。” 公孙佳这时才露疲态来,整个人趴在荣校尉的身上,说:“过奖了,我撑不住得,得快些回去。” 单良道:“好。” 公孙佳又说:“您再给我准备些东西,我过些日子要用。” 单良又说:“好。” 公孙佳对荣校尉道:“荣校尉,记住了吗?” “是。” “你直接送我回房,以后我的守卫就交给你了。” “是。” 荣校尉虽劳累了一天,脚步比钟源又快许多,眨眼间就将公孙佳送了回去。看着公孙佳进房,几个丫环上前接住了,荣校尉转过身去,按刀站在房门外。公孙佳道:“去厨下拿些热食给荣校尉,再给他寻件厚斗篷。” 一个高个儿的丫环答应一声,飞奔而去,院门转过去便撞上了靖安长公主一行人打着灯笼过来。钟秀娥喝道:“你跑什么?” 丫环答道:“小娘子吩咐取热食给荣校尉。” 钟秀娥听着话音不对,快走几步上前就看到了荣校尉,及进房里,公孙佳正坐在床上,丫环给她脱鞋。钟秀蛾惊问:“你干什么去了?”后面跟进来的靖安长公主听到这个问话也吃了一惊,拨开女儿快步上前:“药王,你干什么去了?”再看公孙佳的脸色,靖安长公主吓了一跳,上前将外孙女揽进怀里摸她的额头。 公孙佳不再硬撑,就势瘫在了靖安长公主的怀里,小声说:“我想阿爹了,就想去他的书房看看。没走多远,看到荣校尉回来了,他说他到书房向阿爹回话的,真可怜,他忘了他是去勘察阿爹出殡的路。” 钟秀娥道:“他有良心。不像旁的人,就会闹心!” 靖安长公主道:“孩子面前,你说什么屁话?” 公孙佳攥着靖安长公主的袖角,仰脸看着钟秀娥,说:“那个陈亚,瞧不上我是应该的。我生气是他不讲道义在丧礼上发难,不是因为别的。他是龙骧将军,阿爹死了我就是一介布衣,合该不将我看在眼里的。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的,您要为我鸣不平,气是生不完的。” 靖安长公主将外孙女的下巴拧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道:“一介布衣?谁说的?我为你求封诰去!这件事,陛下不能不管!” 公孙佳抱住外婆的脖子,泪水打湿了靖安长公主的衣服,声音越来越弱:“别去,人情会用完的,留着自己用。”说完便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在了靖安长公主的身上,昏死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麻烦 公孙佳也记不清自己被扶起来灌了几回药,等到她最终被摇醒,眼前晃着好几张脸,当先一个是母亲钟秀娥:“醒了?来穿衣服,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公孙佳头痛欲裂,忍不住扶住了脑袋,她这头疼疼得挺有特点,只疼半边脑袋,另半边一切如常还能听懂钟秀娥说的话:“可算醒过来了,御医来了说你本来就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以后别乱跑!冷了也不要喝酒!单先生也是,居然就肯给你酒喝了。哟,这是宿醉头疼?你喝了多少?” 钟秀娥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她漱口擦脸。擦过脸之后公孙佳感觉好受了一些,脑筋也清醒了,问:“表哥呢?外婆呢?” 丫环用托盘捧了碗汤来,跪在床前,钟秀娥一边喂女儿一边说:“亏你还记得他们,他们昨晚连夜入宫,好不容易办好了事,回来见你这个样子,吓了好大一跳!你可真是长能耐了!对了,旨意已经定了,你外婆和表哥为你求来了县主的封号,一定要记得谢他们,要孝敬外婆。” 县主这封号,在皇室里不大排得上号,看起来跟批发甩卖似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确实是需要情面的。 公孙佳点点头:“我明白的。这回外婆耗费人情了。” 钟秀娥叹了一口气:“也不算过份。咱们为陛下出了这么些年的力,他本来就该保下你的。” “家里旁的人呢?” “都好,都好,前面还有单先生帮忙照看着。” “荣校尉呢?以后都让他给咱们安排守夜,不然我睡不安稳。阿爹在世的时候,就很信任他。” 钟秀娥放下碗,挥开丫环,戳戳女儿的额头:“还用你提醒?昨天他要不回来,我几乎要疏忽了!哼!家里有事就把他给排挤出去了,当谁是傻子么?等我闲下来,看我饶了谁去!” “娘,别有什么都说出来。” “你长大了,能教训你娘了。还有你!给我老实些,少添乱!” 公孙佳闭嘴了,她家长辈都是这样的脾气,当然,她们本也不必有太多的忌讳。这时钟源又来了:“旨意快到前门了,快!是东宫亲自来致奠宣旨!” 公孙佳只来得及说一句:“表哥辛苦了。”便被他们挟到前面。 东宫太子章熙亲至,连同他的两个年长的儿子,长子是太子妃所出,年纪比钟源还要略长一岁。父子三人同来,给足了公孙昂这死后的面子。章熙两鬓微白,人到中年还未发福,身材保养得极佳,一举一动都颇有些儒雅气度,两个儿子也都有些青年才俊的味道,这就更令人觉得欣慰了。 香案摆开,连接了几道旨意。 第一道先是安排的公孙昂,给了个谥号“烈”,从此便可称他“烈侯”了。 第二道是让公孙昂附葬,如无意外,日后还会附庙。皇帝死了之后陪葬皇陵,神主陪着皇帝入庙受供奉,是极高的荣誉。只是当今的皇帝还活着,皇陵还没建好,这陪葬的倒先埋进去了。 第三道才是给公孙佳的,封做永安县主。无论是公孙佳还是钟家都不在乎封户俸禄的多少,他们不缺这个,但是需要一个品级封诰来撑场面。如今旨意下来了,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中的一件大事。 公孙昂生前的旧部们也是一脸的激动,个个对皇帝的英明感激涕零,望向太子的目光也颇为亲近。 章熙目光扫过这些人,心中暗暗满意。他喜欢有情有义的人,今天一大早,这些人疯了一样弹劾陈亚,这让太子很满意。 宣完旨,公孙佳接了旨意,钟秀娥就让人传下去,将这几轴圣旨供奉到府里专司放置这些旨意手诏等的地方。章熙向姑姑等人问过好,低头看公孙佳,只见小姑娘眼睛红红的,整个人苍白单薄摇摇欲坠,心里很是感伤,柔声道:“好孩子,你往后的日子还长,以后有我们。” 公孙佳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起直身的时候嘴唇仍在颤抖,眼泪也抖了下来:“我给长辈们添了烦恼。” 章熙道:“小小年纪,多思多虑不好,要好好吃饭好好长个儿才好。” 章熙做事向来周到,拈了香,又与钟家人好好说了一阵话,临走前对余泽等人说:“你们都很好。”才圆满地完全了任务。没有人惹事,也没有人拌嘴,更没有人落他的面子。正相反,所有人都做脸,与昨天那一天鸡毛俨然是两个世界。 送走章熙,钟秀娥就要安排女儿到后面休息。公孙佳却先到余泽等人面前深深一礼,余泽等人连说:“使不得!”公孙佳微微颔首,才被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架回房去。 钟源觑了个空儿,也跟着到了后面。 ~~~~~~~~~~~~~~~ 公孙佳走了几步,抬眼看到荣校尉还跟着。到了房门外,荣校尉一按刀,又要守门。公孙佳道:“你也进来。” 她回房之后且不忙着躺下休息,先邀了钟源到榻上对坐,让人给荣校尉搬了张椅子。钟源往桌上看了一眼:“恭喜妹妹。”桌上放着那套县主的正式行头,钟源见惯了这些东西,一眼就认了出来。 公孙佳头痛欲裂,硬撑着说:“祖辈父辈的荫佑,是你们心疼我。” 钟源道:“是你该得的。” 公孙佳笑得很勉强:“咱们关起门来就甭说客套话啦。有一件事儿得跟你们商量,昨天我跟表哥在府里行走,后来荣校尉又回来,竟无人发现?这是你们的本事高,还是守夜的人懈怠了?又或者他们看在眼里不说?” 她从房间溜出去,丫环看到了不吱声,那是她的本事。如果丫环没发现她丢了,那就是重大事故了。此事不可不防。 钟源跟过来是想劝表妹休息的,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说什么身体,表情严肃了起来:“怪不得你一定要荣校尉跟随呢。” 荣校尉道:“放心。” 公孙佳道:“对你,我当然是放心的,他们这会儿应该也老实了。不过先说出来你们心里有个数,外面的事,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们两个了。” 钟源道:“这些有我们。你昨天……” “差不多了,有事也是以后的事了,至少能安安稳稳把我爹的后事给办了。表哥,你昨天……” 钟源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来,昨天他也是下了力气的,跑到太子岳父那里一通哭,还撒娇了,末了叫了人家一声:“爹。”将太子感动得也哭了,对他说:“你爹走了以后,我要把你接过来抚养,你阿翁和你娘都不答应!我哪里就会惯坏你了?我看你也惯不坏的。我拗不过他们,将你交给了公孙昂,他既将你教养得不错,咱们也要还他这份情。” 清清喉咙,钟源板起脸:“有我呢,你别问。” “外婆没累着?我还没得空跟外婆说句话呢,你上头去的时候帮我说。” “她都明白的。这一回你可以放心了?如今荣校尉也回来了,你可以放心呆在府里了?” “陈亚还活着呢?” “又操心起来了,不日会有旨意的,他以后翻不了身!” 公孙佳想了想,道:“我发送了阿爹,也就没什么要紧事了。照往年惯例,年前见一见管事,或者往庄子上走一趟——这个要你帮我跟我娘说。旁的没有了。” 钟源算了一下,年前见管事这事儿,怎么也得排到半个月后了,那会儿公孙佳这一场病应该也有些起色了,便一口答应:“只要御医说你没事,我就帮你说去。咱们讲好的,事情一了,你就安你昨夜可把大家吓坏了,姑姑都哭了。” “那她今天还凶我。” 钟源瞪她,公孙佳吐吐舌头:“你得闲了来看看我,别让我太闷了。” “就你事多,我记下啦。” “阿姜,帮我送送表哥。” 叫阿姜的丫环脚步轻盈地上前,将钟源引了出去。荣校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倒退两步,手指捻了一捻。 公孙佳道:“有一件事,你近前来说。” 荣校尉低着头,在公孙佳面前站定,公孙佳道:“你的那些人手,都还好用吗?” 荣校尉点了点头,问道:“是。” 军中本有斥侯、打仗也好用细作,公孙昂对这两个职业的业务范围进行了拓展,在不少地方都洒了眼线。荣校尉是公孙昂信得过的人,口又严,其实承担着刺探消息的任务,消息灵通得紧。 公孙佳年纪不大,公孙昂仓促之间只来得及给女儿一个简要的交代,交接是绝谈不上的。公孙佳只能自己摸索:“以前是你在管,以后你还管起来。不过,阿爹走了,有些事情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在了。” 荣校尉道:“已经让他们蜇伏起来了,闲棋冷子,等您需要的时候再启用。名册……将军在世的时候有一份,少主人看过没有?最好找出来。” “都在我这里了。一应花费,还照旧走账。” 荣校尉道:“是。” “他们闲了,你还不能闲,重筛一遍,这些人不能反水。设若叫人知道了,于阿爹名声有损。” “是。” “每天的邸报和朝廷上的事儿,都给我递一份来。” “是。” “你先辛苦一阵子,我自有安排。” “是。” 公孙佳道:“你再帮我跑一趟,请单先生代我写个谢表。还有一件事,你帮我给单先生传个话,附耳过来。” 荣校尉向来话不多,也不爱发问,从跟着公孙昂起就是这个样子,如今换了公孙佳他也还与原来一样,领了命就去找单良。只在出去前多说了一句:“保重。” 公孙佳这才对丫环招手,想叫她们扶自己去床上歇着。手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来,将丫环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扶到了床上。 阿姜送钟源回来,嗔道:“就把自己累成这样了。”看她抱着头,问道:“不舒服吗?” “有点疼,可能是喝酒吹风了。” “我去请御医。” “不用!让我娘知道了吵起来我更得头疼了,你给我揉揉。” 麻利地将公孙佳安置好,阿姜单膝跪在床沿上,慢慢给她揉脑袋。 公孙佳问道:“阿姜,有人来过吗?” 阿姜道:“我守得死死的,没人,咱们房里的东西也没人翻动。”又低声说:“小院儿里那几个,都盯好了,夫人也派了人去,没叫她们冒头,也没有什么异动。” 公孙佳道:“知道了。” “那,歇着?” 公孙佳道:“荣校尉还没回来,我再等等,你给我念两页。” 阿姜取了本书,坐在床边没念两行,荣校尉就回来了,道:“单先生说请少主人放心,他都会准备好的。部曲、奴婢的名册过两天也送过来。单先生也说,守卫的事情要更上心。他提醒少主人,做事前还是要说服夫人的。” 公孙佳点点头:“知道了,这几天还要你多辛苦些,等小林回来,咱们再从头捋一遍。” “是。” 公孙佳再也不想硬撑了,利索地闭上了眼睛。 ~~~~~~~~~~~~ 此后,公孙佳只管养病,第二天退了烧也没有更多需要她操心的事了。她就窝在房里,看单良派人送过来的名册。到了送殡的日子,她先是扶棺走一段,出了城门就上车,到了荒凉的葬地才下车来,看着人们将棺材掩埋。 回家过了头七,拆了灵棚,送亲友等等,都不用她操心。一切恢复了平静,钟家人也各自回家,公孙佳余事不问,一场风寒熬了过去,头也再时常疼痛了。 好事接二连三,荣校尉口中的“小林”也回来了,正在回说:“事已办妥,让他们都蜇伏下来,信得过的都留着,不合适的也收回了,他们那里半点把柄也没留下,纵使反水也没有半点证据能牵扯到咱们。” 公孙佳笑道:“这下好了,我的心事去了一半儿,接下来就是要怎么跟阿娘讲,我要见一见家将、管事们了。你们说,请表哥做说客可好?” 她一向不大爱说心事,今天难得心情好,多问了两句。荣校尉才说:“少主人自己说,不成再请安国公。”钟源他爹生前自己挣了个安国公,现在由钟源袭了。 公孙佳点点头:“也好……” 正要让他们退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不等公孙佳出声,阿姜已出去了,很快回来:“夫人在打个婢子。” 公孙佳道:“阿娘这两天心情越来越坏了,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去劝一下,别打了,怪闹得慌。” 阿姜吞吞吐吐地:“是夫人亲自动的手……” 公孙佳觉得情况不太对,对小林道:“你且退下,一切照旧,有什么支用的到前面库上去取。荣校尉,与我走一趟。” 她就住在正院隔壁,抬脚就到,却见钟秀娥正一手揪着个丫环的耳朵,另一手往丫环身上打,噼哩啪啦,声声响脆。公孙佳叫了一声:“阿娘,”轻声劝道,“谁惹您生气了?何必自己动手?” 一句话戳到了钟秀娥的痛处:“我不自己动手,难道指望你吗?我能指望得上你吗?你能让我指望吗?” 话一出口,连正在抽噎讨饶的丫环都不敢说话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公孙佳,反应快的醒悟过来,又飞快的低下了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旧怨 钟秀娥的脾气上来的时候是不管不顾,然而公孙佳天生一副柔软的长相,你冲她发完了脾气,她脸上也没有着恼的样子,钟秀娥自己反而有些讪讪。尴尬过后就更恼,抬手将小丫环一巴掌打得翻了半个圈儿,又骂:“废物!都是废物,哪个都指望不上!男人死了!儿女都是废物!” “娘!”一声响亮的惊叫从门口传来,乔灵蕙到了。 乔灵蕙紧赶慢赶追过来,没想到还是出事了,她小时候也是这么挨骂的,在钟家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是公孙佳打小哪里受过这个?乔灵蕙硬冲上前把母亲架开,又暗示把地上的丫环拉走。 钟秀娥经这一阻,脾气没见好,反手推开大女儿:“你来添什么乱?!” 乔灵蕙道:“您在外头受了气,拿回家来冲药王干什么?说好了去外婆家,您半道回来了,要怎么交代?” 钟秀娥被女儿质问,脸上挂不住,反手捶在乔灵蕙的肩膀上:“你也长本事了!我生了一窝的讨债鬼!套车!”风风火火再往郡王府去。 公孙佳站着没动,等钟秀娥一阵风一样的刮走,衣裙被只小手往下拉了拉,低头一看,外甥余盛正仰面看着他,小孩儿一脸的担心。公孙佳问道:“你怎么来啦?” 乔灵蕙抬手把儿子摘下来:“你怎么来了?来人!把他送回去。” 余盛大急:“阿娘!你答应了带我出来玩的!”余府武将出身,于读书不是很上心没押着他上学,但是他才五岁,也没有放他出门乱跑的道理,完全没有办法打听到金大腿的动向。好不容易快过年了,乔灵蕙要到处走动,其中重要的一站就是钟家,他就琢磨着兴许能见到小姨妈,也要求同去。乔灵蕙乐得儿子与钟家走得近些,痛快地答应了。 万万没想到,还没到地头,就遇着事儿了。 乔灵蕙薅着儿子,还要对妹妹解释道:“阿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从前是冲着我和丁晞,现在我们不在跟前了,就冲你。她没坏心,就是嘴坏。今天这事也不能怪她。” 公孙佳听这话音就不能让她走了:“你说清楚。” 乔灵蕙把余盛往保姆怀里一塞,拉过妹妹的手:“今天不是要去外婆家吗?本来说,你身子还没大好,就先不要走动了,阿娘就让我陪她一道回去。没进外婆家,你猜怎么着?遇着那个死对头了!” “?”公孙佳是真的不明白,以她娘的风格还能有什么死对头能活到现在。 “哦,你不知道,就是太子妃的那个妹妹,嫁进容家的那个。” 公孙佳还是不很明了。太子妃的妹妹们她知道,钟家跟太子妃的娘家纪家不太对付是真的,争个权位之类的是常有的,钟秀娥与纪氏的矛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里并不突出。 “阿姐,说得仔细些。” 乔灵蕙先把妹妹拉到榻上坐好,给她紧了紧围领,拨着炭火说:“你当然不知道啦,这事儿跟你也有一点儿关系的。当年,丁晞他爹死了没多久,阿娘要再嫁,选的是阿爹。” 她亲爹早死了,跟亲爹也没啥感情,是公孙昂将她养大,她嘴里的“阿爹”就是公孙昂。 “那会儿我已经记事了,当时还有一家人家,也相中了阿爹,想招他做女婿,你猜,是谁?” 公孙佳了然:“纪家。可事情都过了,阿爹也不在了、她也嫁了,还折腾什么?她丈夫一个富贵闲人,她不忙着为儿女前程奔波,反而四处树敌?图一时痛快?” 乔灵蕙摇摇头:“你不懂,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全家有多么的开心,你道为什么——当年阿娘是东宫亲自保的媒。” “啊?” “嗯!”乔灵蕙非常肯定的点头,“我记得真真儿的,当时我一个没了爹的人,心里有多难受就记得有多清楚。我那会儿在丁家,过得不大好,多亏了阿爹。嗐,说这个做什么?说回来,我记得当时,纪家跟外婆家已经很冷淡了,纪家当时可是个热灶,可惜,自从没能封王,只捞到个乐平侯的爵位,就开始不行了。那一回可算是被正手反手抽了两个大嘴巴,能不记恨么?哎,你说,那天陈亚闹事儿,背后是不是他们?” 公孙佳道:“我不知道。” 余盛死死扒着门框叫嚷:“我不走!小姨,唔……”保姆把他嘴巴一捂,抬了出去。余盛担心得要死,因为他发现,丧礼过后大半个月,他小姨一丁点雄起的迹象都没有!一直病病歪歪的,今天的状态看起来也只是比丧礼当时好一点而已。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至少让他守着金大腿啊! 余盛将心一横,嗷呜一口将保姆的手咬得一松,他跳了下来,硬凑到公孙佳身边:“小姨~呜呜……” 乔灵蕙骂道:“这个混账,就是欠揍!” 公孙佳却记得正事,将手绢往外甥脸上一盖:“擦擦。阿姐,你还没说今天的事呢,这是遇上纪四娘子了?” “对啊,纪四个该下拔舌地狱的贱人!路上车遇到一块儿了,她该避让,她偏不,硬是凑上来,说阿娘孝中乱跑……” 纪氏当时说的是“才死了丈夫,就又坐不住了?倒也是,这生的儿女都靠不住,哦对了,最该有出息的那一个,还是个病秧子,是?那是得赶紧找个下家,不然这一个两个指望不上,不再给他们找个后爹教养,你们娘儿几个可怎么办?要不嫁个御医?要说啊,孩子成不成材在其次,活下来最要紧。” 钟秀娥要是能忍得了这个气,那就不是她了,跳起来要打人的时候忘了自己还在车里,发髻也撞歪了,衣服还因为自己的动作不小心挂在桌角扯坏了,回家换衣服来。衣服换到一半,小丫环又不省心,污了一套新衣裙,钟秀娥便借题发挥开始打人。 乔灵蕙解释完,又劝说妹妹:“好啦,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了,别自己生闷气了啊。阿娘你还不知道的吗?她骂完了,痛快了,转头就忘了,回来你再念念不忘,岂不是自讨苦吃?爹娘手下讨生活,要学会忘事儿。” 公孙佳却只关心一件事:“真是东宫保的媒?” “那还能有假?” 公孙佳道:“我知道了,你也快些去外婆家,不然……” “哦,对!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来!”乔灵蕙说完,提起儿子就走,边走边打,“你就该关小黑屋里喂老鼠!” 余盛的内心是崩溃的,眼见呆在小姨身边这条路行不通,一边挨打一边想:这小姨咋不急呢?你不应该去郡王府的吗?小姨夫,元峥,你再不来,你媳妇儿就彻底成个傻白甜了,你以后会累死的!我踏马太倒霉了,穿进个魔改剧里QAQ ~~~~~~~~~~~ 乔灵蕙走后,公孙佳垂下了眼睛,荣校尉率先叫了一声:“少主人。” 公孙佳忽然问道:“阿姐到后面来,怎么没人通报?是跑不过阿姐呢?还是怎么回事?” 荣校尉马上答道:“我这就去查!” “我不想再重复了。” “是。” “传张禾、黄喜、薛维进来,带上人马,要二十个嗓门大的,带上锣,要二十个敢杀人的,佩刀,要二十个身材魁梧的,带棍。” “是。” “告诉单先生,我托他准备的东西,这两天就要。” “是。” 荣校尉奔去处理守卫之事,公孙佳回房之后对阿姜道:“当年阿娘陪嫁进来的老人都还谁在?找过来!要年纪比我娘大的,不要小孩子。” 不多时,阿姜带回来高矮胖瘦的五、六个婆子,人人扎煞着手,有些不知所措。公孙佳道:“一件事儿,谁知道当年外婆家和纪家怎么结怨的?” 几个婆子低着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公孙佳的头又有一丝抽痛,忙掐住了额角,低声道:“看来是知道一些事的,你们是自己说,还是让我戳开你们的嘴?在我这儿说了,我给你们保密,不说,来,传小林进来,让他带上人。” 一个高个儿的婆子忙跪下说:“别!”说完拿眼睛在侍女们的身上瞟。 公孙佳摆一摆手,侍女们退去,高个儿的婆子才道:“不是奴婢们瞒着您,这事儿郡王下过令,不许人提。曾有人因此被打死。” 公孙佳不耐烦地敲敲桌面,矮个的婆子忙说:“是您的大姨母。” 公孙佳又敲了敲桌面,高个的婆子道:“她嫁进了纪家,没有一年,难产死了。” “就这?”公孙佳都要笑了,死于难产是多么经典的一个死法?哪里没有死掉的产妇?何况自她记事,就没听说过自己还有第二个姨妈,只有一个嫁给了延安郡王的小姨。而且,钟家要吃了这个亏,怕不是得闹翻了天去! 婆子们低声道:“那是因为,她最早是与……如今的太子订的亲,亲上做亲,知根知底,多么的好。后来,不知怎么的,咱们郡王就说退了亲,太子订了纪家的小娘子,那时候纪家可不得了,要他们出力,只好娶他们家的女儿。太子妃也不是一般人,嫁过来之后,就给自己兄弟说了媒,将您大姨捞到纪家去了。” 公孙佳看着她们,将她们看得一个哆嗦,缓缓地道:“我会去核实的。” 胖的那个婆子再也撑不住了,瘫坐在地:“小娘子哎,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这个事儿,您好问谁去?陛下都不许人提的事哟……” 她哭的声儿有点大,阿姜在外面敲门:“主子。” 婆子马上住了口,公孙佳道:“进来,把她们好好送出去,好生养着。你们现在是公孙家的人,别人的刀砍不到你们的头上。阿姜,咱们去前面。” 阿姜担忧地扶着她,低声问:“头又疼了?” “没事。走。” ~~~~~~~ 前厅里,单良是到得最早的。 公孙佳等他坐下,才说:“刚才的事,先生知道了吗?” “不是很清楚。” “哦,我娘在外面受了纪家人的气,回来撒气,唔,我挨了两句。我的骂不是白挨的,总要知耻而后勇,为她老人家讨个公道。您知道纪家与我外婆家有什么恩怨吗?” 单良深深地看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平和如昔地回望。单良道:“恩怨太久,左右不外是权势之争,也夹杂些争夺圣宠的意思。不过,我不劝您动手。” “请教先生。” “您以为圣上和东宫就很喜欢他们吗?” “嗯?” “钟郡王与朱郡王为何是郡王,纪氏只得一侯爵?钟、朱从不敢在陛下面前挟功自重,纪氏,呵呵。旧事如何,烈侯在世的时候查过,后来不了了之。看来是不重要的。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您坐等他们的下场就好,您现在该关注的是家里的事情。” “我还没来得及跟阿娘说家务的事儿。我不想再央求人了,这回求了,下回再求?求母亲点头我管理自己的家务?一句‘你身子不好’我就该养病,我歇了,再说‘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左右都是我的错了,嗯?收拾个纪四,收了家将的处置之权,您看怎么样?反正纪家是要完蛋的,废物利用。如何?” “您可不要适得其反,反给纪家续了命。” “容家的人欺负了我的母亲,干纪家何事?” 单良道:“容氏清贵,诗礼大族最要脸面,郡王、烈侯都不愿得罪的。” “容氏分了五房呢。诗礼大族就更好了,我不失孝道。” “那就结仇了。” “他们自找的。先生,我请您准备的东西……” “已然备齐。” “多谢。” 时间掐得刚刚好,他们聊完天,荣校尉、黄喜、张禾、薛维也到了,站成一排抱拳:“少主人。” 公孙佳问道:“敢杀人吗?” 四人一胸脯:“谨遵令!” “好,点齐人马,跟我去宣政坊容家,堵门。” 四个人里有两个脚下踉跄,剩下两个也忍不住看向单良。单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 公孙佳发出一个鼻音:“嗯?” 薛维心里打了个突:“是!” “出息!骗你们的,”公孙佳嗤笑一声,“阿姜,备车,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闹事 宣政坊里不乏高门大户,几代的人住在一起,每逢上朝、散朝、散衙之后,满目官服鱼贯进出。也曾有人生出嫌隙,演出闹剧,但是本朝宣政坊第一闹,注定是要属于公孙佳的。 冬日的午后,容太常家的门房眯着眼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太阳暖暖的照在这些不愁生计的人身上,令人生出了一种闲适慵懒的优越感。 府里不上朝坐衙的人,白天有出门的,有在家里处理家务的,门外停着几辆访客的马车,拴马柱上也有些骏马。有些访客索性早到,就等在家里,等男主人回家好叙旧又或者请托。门房上扫一眼便知这些客人能为自己带来多少收入,心里正美。 管事的晃了晃脖子:“都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府里郎君们都该回来了。” 话音未落,又见到一队人马护送一辆华车奔驰而来,马是骏马,骑手透着一股彪悍的劲。车后两队步卒紧随,也是劲卒。 门包不会小!管事灵动了起来。 比他行动更快的是来人。只见几个头领模样的中年人各领一队,一个带着二十携棍的军士将进出容府的道路拦了,一个带着二十个膀大腰圆的持锣军士一字排开,最后一个带着的二十个手下,上来便抽出了马刀。眨眼之间便将容宅围住。 最后一个年轻人领数十人各持刀棍,将马车团团护住,自己按刀立在车边。 容府门房管事才走到车前,急匆匆上前拱手:“不知来的是哪家贵客?有何要事?” 来的就是公孙佳。 没人答话,只管干他们的活。最忙的是张禾,指挥着手下的人:“主人有令,不动无辜的人。照准了姓容的车马,给我挑出来!” 容家仆人顿时也站直了,脸也冷了:“阁下好大的威风,敢到容家来撒野!” 张禾伸手将这管事拨到一边,门上其他人见势不妙,拔脚便往府里去通风报信。 张禾等人将外面守车马的仆人驱赶到一处拢住,将容氏族人前来拜会时的车马拢在另一处。黄喜守着路,只要是容家的车马,来一个扣一个。端的是秩序井然。 荣校尉唤一声:“小林。” 小林上前一步,朗声道:“我家主人请容家家主出来说话!” 府内才冒出个头的大管事又缩了回去,很快再次出来,奔到车前,态度很有点不卑不亢的味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可有名帖?可否请府内叙话?” 小林又问了一句:“主人在家吗?” 大管事声音微冷,声音也大了起来:“阁下藏头露尾,点名要见我家太常,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他话说得硬气,却是一拳打在了空气里,还是数九寒天的冷空气,没人搭理。 街坊邻居却因此动了起来,这条街上最顽皮的小郎君已经命人架起了□□爬上自家墙头看好戏了。 大管事打也打不过,想骂发现己方人嘴巴不如对方的多,只得说:“我家主人还未散衙,还请报上名号……” “我们等。” 大管事退回府里禀报。 容太常府里,闲居在家的男人坐不住了,到访的男客也坐不住了,很有几个踱了出来。容家夫人在内宅发令,把府内的男仆聚集起来,堆在门口预备。 左邻右舍都在观望,各家有些见识的人都拦住了自家人。来者除了最初发的几道命令,再不闻一丝人声,安静得可怕、行动也利落得吓人,整个氛围它就不对! 念着邻居情份的人家悄悄派人给容太常送了个消息。 ~~~~~~~~~~ 容太常六十来岁,是个气度沉稳的老年人。他是纪四娘的公公,次子与太子做了联襟,他这个太常做得挺稳。 本就在回家的路上了,听到汇报吃了一惊,容太常问道:“究竟是什么人?” 没人能够回答他。 容太常倒不担心,谁又能在这个时候在京城闹事呢?况且他的随从也不少。容太常从容地说:“慌什么?回家!” 很快赶到了街口,管家上前覆命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容太常看出了几分端倪,命人去问:“可是烈侯府上?” 公孙佳确认了容太常本尊在此,很干脆地下令:“张禾,动手!” 张禾擎起了手中的马刀,手起刀落,身上、脸上溅的满是血,一匹马尸首分离倒在地上,马头在地上滚了两下,不动了,染红了一片地。鲜血的味道弥散开来,容家人又惊又怒,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 容太常命车夫驱车上前,在车内发话:“县主这是何意?若有事,不妨请入寒舍慢慢说。” 公孙佳垂下眼睑:“不了,街上的事,街上了。”她声音一向不高,荣校尉给传了一次话容太常才听清楚。 “究竟何事?且慢动手!” 公孙佳不阻止,张禾就不停手,鲜血的味道冲入鼻腔,张禾有些兴奋,马匹不断的倒下。 几下杀到了容太常的车前,容太常的幼子与几个亲友从府里冲出来围在了车前,容太常在车里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内心天人交战,他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惹到公孙佳了,小丫头真不讲理! “放肆!”就在容太常要出声认怂的时候,好邻居里出来了一个人。 此人是正在家休息的李侍中。李侍中因年高,是携着最得力的孙子七郎李岳同去定襄侯府致奠的,李七郎从自家门上看了一眼,回家禀报。李侍中道:“不要急着出去!” 聪明人总爱多想,李侍中很是琢磨了一阵。 决定事态过了最紧张的节点就出来打个圆场。岂料一时半会儿没有缓和的样子,李侍中不得不出面。 一乘肩舆将老人家抬了出来,容太常也从车里下来了,两人互相问好,都看向公孙佳的马车。李岳明白祖父心意,上前朗声问道:“不知车上是哪位?还请移步叙话。” 车窗掩得结结实实的,停了一下,厚厚的帘子才慢慢撩开了一半,露出一张犹带稚气的脸来。李岳讶然:“可是县主?” “李郎君。” “县主所谓何来?” 张禾还在砍杀,血腥味越来越重,公孙佳似乎一无所觉:“大冷的天,侍中何必出来?不干他的事的。” 李岳道:“还是有点干系的,县主当街办这样的事情,恐怕不妥。不知令堂……” “只有我。至于当街,街上的事、街上了,反正不是我起的头。请李郎君给侍中带句话,请他老人家回家。” 李岳深深一礼,回去如此这般一讲。 容家幼子就笑了,扬声讥讽:“钟郡王这是什么意思?有事只管与我们讲,何必派个姑娘出来?这是瞧不起谁?” 李侍中斥道:“慎言!” 容太常心道:难道真是钟郡王做局?那我也不能露怯,她一个小女孩儿,又能耐我何?李侍中出来了,旁的邻居也三三两两陆续的过来“劝解”,他也渐渐有了底气,抬脚屈尊到了公孙佳的马车前:“县主未免欺人太甚!” 公孙佳道:“来了?”往窗外做了个手势。 张禾带着两个亲随,擎长刀到了容太常车前,又是手起刀落,他已经半个身子被鲜浸透了。李侍中的半截衣角染了血,以帕掩鼻,脸色沉了下来。 公孙佳食指朝下点了点。 薛维带人敲起锣来,锣声堂堂,二十个军士的嗓门更大:“容氏子媳,好生威风,踢寡妇门、刨绝户坟。” 容太常上回见人这么撒泼还是在定襄侯府的丧礼上,公孙家往陈家送纸钱! 还真是他们钟家的风格!够粗俗,也够会恶心人! 李侍中听了这一通锣,当机立断:“这便不好管了,走!”才凑上来要劝和的人也准备走,却发现走不了了! 一阵马蹄声传来,继而一声宏亮的断喝:“这是做什么?住手!” ~~~~~~~~~~~~~ 公孙佳从车里下来了——来的是朱郡王。这位与钟祥是儿女亲家,公孙佳三舅母的亲爹。 公孙佳乖巧地叫了一声:“朱翁翁。” 朱郡王跳下马,缰绳往随从怀里一扔:“药王啊,这个天你出来干嘛呀?怎么不在家里歇着呀。” 他是真的担心,公孙佳裹着着大斗篷也显得极单薄,一身白,唯一的彩色是右腕上若隐若现的一串殷红的数珠,被这点夺目的颜色一衬,更显得她这个人虚无缥缈,仿佛随时会被风吹飞了不回来。 朱郡王询问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慈祥:“你这是干什么呢?” 他与钟家是姻亲,姻亲与别人发生了纠纷,谁不偏帮谁是狗! 朱郡王说话慈祥办事却不含糊:“这是两军阵前骂阵用的,你带过来做什么?亏得我路过,不然又要闯祸?” 公孙佳道:“您路过这里?不顺路?” “我不能有应酬吗?你怎么回事?快收了!” 锣声确实太吵,公孙佳也有点受不了,做了个手势,场面立场安静了。公孙佳对钟郡王道:“您都听到了,容太常的儿媳妇当街咒我,还骂我娘。” 朱郡王毫不迟疑地:“纪家那个老四?” “嗯。” 容太常知道自己不全占理了,见缝插针:“还请二位入府叙话。” 不断有容氏亲族赶来,他们的座驾不断被拦截。马嘶继续,又是两匹马被斩首,上前阻止的容府家丁也被黄喜带人一顿臭揍按住了。 容太常清清喉咙、正正衣冠:“县主只要发个帖子来,我自会有个交待。如今弄到这样,有辱斯文。” “府上儿媳妇不是发帖子来骂的,我也不是斯文人。街上事、街上了,你站好了,看着,咱们把这桩街上的公案了结。”她不喊停,张禾等人就继续砍,杀得血流满地。只砍马,不砍人。 朱郡王看天看地,不肯看容太常求救的眼神。 李侍中想溜,老狐狸已经后悔了,他怀疑朱郡王是特意来保驾护航的。那事情就麻烦了,李侍中一点也不想沾,他想走。有人偏不让他走! 容太常的幼子平素娇纵了些,看公孙佳的第一眼,还有些怜香惜玉的想法。这份不忍之心没有能够撑到最后,父亲屡次好言相劝对方都不领情,他跳了起来。 “钟郡王就是这样的家教吗?” 公孙佳问容太常:“这是你的想法?你容家的媳妇儿羞辱我公孙家的主母,与旁人无关。我姓公孙,你姓容,我只找你算账。你儿媳妇为你家里生儿育女,你不会连这点代价也不肯为她负?” 容太常一噎。 张禾一身的血,提刀来抱拳复命:“主子,杀完了。” 公孙佳点点头,续道:“至于家母,我不管她在娘家有过什么事,进了公孙家的门,她这把牌我公孙家接了。她有什么事,我公孙家担着。牌打输了,我认赔,轮不到别人家的媳妇把手伸进我家房里,诅咒我短命,嘲讽我母亲在公孙家呆不住。” 原来说的是这个,原话一定更难听!朱郡王的脸色也很糟糕,他想起了一段往事,怒道:“这娘们的臭嘴真是贱!” 李侍中被迫旁听,几次想要打断,都被朱郡王一把攥住,疼得话也说不出来,跑也跑不掉,知道这回被朱郡王坑了。被近听完公孙佳的话:“就算家母要离开,也轮不到你家的儿媳妇关心,那位的舌头能扫地了。” 容太常竟绷住了,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明日亲自登门谢罪。” “府上家教与我无关,教训也好,纵容也罢,谁家的人惹到我,我只管与主人家算账。” 合该巧了,纪氏此时从娘家回来了。她今天心情不错,马车转过牌坊,随从还在驱赶人群。车夫看到张禾一身血,拽住了缰绳,避开他往路的另一边贴去。 朱郡王站在公孙佳背后,意思意思地说了一句:“哎,这个你给我收着点儿。” 公孙佳看了薛维一眼,薛维猛地抽出了腰间佩刀,一刀斩下! 纪氏坐驾被没了头的马拉着冲了老远,继而撞到了一边的墙上,摔了个七昏八素。被从车厢里救出来的时候,人还是晕的。 容太常喝道:“还不将她押上来赔礼?” 公孙佳道:“我说不用,就不用。今天的事在我这儿翻篇了,你翻不翻,随意。府上锦绣文章,我等着。” 容太常道:“不敢。” “您做初一,我做十五,有什么事我只找当家人。告辞。” 朱郡王见她要走,肚里已经有了主意,还要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句:“可惜了这些好马。” 公孙佳想了一下,缓步走到一具马尸前,褪下数珠、合上眼睛,一颗一颗地捻着,口里念念有词,缓缓诵唱《往生经》。场面很是诡异,朱郡王这般血海里杀出来的人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公孙佳诵了两段,套好数珠,提起裙摆走到了朱郡王面前:“它们会投个好胎的。我回家啦,您也接着吃酒去。” 她说到做到,扶着丫环的手登上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郡王目瞪口呆:“现在的孩子,都这样啦?老李,跟我吃酒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主位 公孙佳的马车转出宣政坊,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公孙佳合上眼睛道:“出城。” 她要去见一见部曲家将们,总结今年的工作、安排下一年的事务。 本来这个活儿是公孙昂的,公孙昂不在家的时候,他开府,有一系列的僚佐来帮着干这个事,还有一个钟秀娥看着。现在公孙昂死了,幕府也散得差不多了,旧有的部属除了单良不好安排,公孙昂都给他们安置去了合适的地方。 今年要么是钟秀娥主持,要么是公孙佳主持,如果俩人都忘了或者主持不了,就得单良或者是管事们凑合着办了。公孙佳算计的就是这么个“当家人”的位置。拿到个诰命只是拿到面子,捏住了部曲才是捏住了根本。 阿姜很担心公孙佳的身体,劝道:“要不,咱们还是缓缓再出去?头先病了才好了几天呀,才说要多休养两天的,这大冷的天儿。” 公孙佳合着眼,含糊地道:“等不得。” “你答应了安国公的。” “我答应什么了?这不还没把整个家攥在手里么?怎么能歇呢?” 阿姜摇摇头,又拿了条被子给公孙佳盖上,拨了拨炭火:“那路上先睡一会儿。” 公孙佳闭目养神,根本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净是呆会儿要怎么做。 在丧礼之后见黄喜等千夫长、百夫长,只是吓唬他们在短期内不敢轻易反水而已。想要长久的掌家,要将他们的利益捆在自己身上才行,光靠吓唬是不够的。 “恩威并施”四个字,公孙佳很小就听说过,只是没有什么大的施展舞台而已。威已经施过了,现在要做的是施恩。 从丧礼开始,公孙佳就已经打了很久的草稿,并且准备了不算短的时间。今天钟秀娥迁怒,只是为她提供了一个机会而已,钟秀娥今天不说那些话,她也会找个机会办这件事。既有了机会,就不必再别寻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公孙佳要抢在母亲之前下手。等别人反应过来,家,她已经当了,谁也不能夺走! ~~~~~~~~~~~~~ 城内的道路平坦宽阔,出了城之后路况稍有不如,再转入公孙家的庄园路况就要更差一点。天刚擦黑,公孙佳便到了公孙家在城外最大的庄园里落脚。 黄喜作为先导,引公孙佳进了正堂。里面已经打扫干净,炭盆也生起来了,阿姜指挥着仆妇去布置卧房,荣校尉跟在公孙佳身后步入堂内。公孙佳一步一步走上主位,转身落座。主座宽大,一个成年男子坐上去尚且四不靠,公孙昂当初也要半张双臂才能扶住两边的扶手。 初次坐在这上面,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公孙佳还没有坐过正式的主位,之前曾与黄喜等人打过短暂的交道,是坐在他们之上,那不过是一次聚集,不算正式。 今天,终于正式了。 这位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它是照着成人男子的体形打造的,公孙佳坐在上面,脚尖刚好点到踏脚上。四面没个倚仗,想靠,得自己歪着。公孙佳慢吞吞地坐稳了,眼睛扫下去,千夫长、百夫长都按序站好,比起在府里给公孙昂站队时的整齐,如今只能说有个大概的轮廓而已。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公孙佳生出一股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种感觉真的很妙! 是不是真的握住了,还得看接下来。 公孙佳不动声色地说:“开始。” 荣校尉上前一步,开始宣布今天的议题:“对今年旧账,议明年安排。” 黄喜上前一步道:“这……少主人,往年如果没有大事,都是照旧的。” 公孙佳道:“我父亲去世了,算不算大事?” “呃……” 公孙佳叹气道:“我说过的,以后打仗的事情会变少,即便父亲还在,也是时候做出些变动了。打仗,我不行,好在以后靠拳头的时候少了。脑子,我还有一些,”公孙佳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今后,咱们就都靠它吃饭。” 黄喜退后了半步。 公孙佳道:“都坐。” 等所有人都落坐了,公孙佳才说:“开始。” 小林领着两个人抬了一张桌子放到主位台阶下,桌子上面摆着一些签子。部曲家将要为主人家服役,有个轮番、抽丁,过年也是用人手的时候,各部须带着名册来汇报安排接受主人家的审查,如果主人家有新的要求,他们需要带着这些要求回去重新安排布置。公孙昂这里的旧例是,每一项都对应一个空白的签子,分派的时候定一项、填一项。到年末的时候拿出来,与年初的核对,完成的、完不成的、超支的、节余的,依照实情进行惩奖。 先是对这一年的开销。 公孙佳很满意没有人提“夫人是什么意思”,所以丧礼等等的花费方面,她就先点出来:“这里不对,多了五百贯。”继而原谅了这个错误,表示宽裕比寒酸好。一样一样的对完,又把这一年的服役情况核对完。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新的一年要怎么安排,黄喜他们心里也猜过的。总之,对过点苦日子是有心理准备的。万一不行,忍个几年跑路也不是不可能。 黄喜等人按部就班报了新的一年应该有的杂役、田租等等,等公孙佳一个说法。他们故意没问钟秀娥,也是存了点小心思,想看看新主人是不是有谱。如果公孙佳靠谱,做生不如做熟,他们还是愿意跟着公孙家干的。 公孙佳说以后靠脑子吃饭,他们也承认。公孙佳玩心机的脑子,他们算是领教了,搞建设的脑子,就得再观察。所以即便张禾这样的忠仆,虽然心里急,也先安静了下来。 公孙佳道:“第一,以前打仗还有外财,我只问你们一件事,你们给我讲清楚了。有没有劫掳百姓?” 黄喜道:“那不能够!再说了,咱们也不用!将军带咱们直接封了叛军逆贼的库,跟陛下那儿直接分账的!那里的东西码得还整齐!不比外头那七长八短的,没出息的才抢民财。” “私下也没有?” “没有!”斩钉截铁的回答,“您想,咱们将军独当一面的时候,都是什么辰光了?要讲仁义了。屠城都不给屠了。一旦被发现了,御史啊、酸人呐,还不疯了一样的咬?” 公孙佳抽抽嘴角:“现在没有分账的好事了,这么些个青壮天天闲着,也会闲出事儿来。明年就先留一半,另一半儿都放回家。” 张禾焦急道:“这怎么行呢?回来干什么呢?” 公孙佳摆摆手:“分给他们田地,重新排编户。签子呢?拿来,填。” 公孙昂经过实践发现,要想能打,这兵就得专职干这个勾当。养兵是个烧钱的买卖,这些兵如果不能打仗抢对家跟皇帝分账,就是净赔。收入少了,再养这么多的人,供养的水平一定会下降,战斗力也会滑坡。她要一群街头流氓干什么?要就要精兵。 无论以后需要不需要,至少现在公孙佳得把这局棋给盘活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私兵整体战斗力萎了。 公孙佳的安排是:留下精兵,其他的都分给田地耕种,头两年减租。转兵为民,既多了缴租子的,增加了收入,又少了干吃饭的,减少了开支。留下的私兵能保持以前八分的水平,也能满足公孙佳的需要。 减了一半的人,黄喜等人管的兵就少了,也就是说,权柄被变相削弱了。 公孙佳给了相应的安排:“剩下的兵,你们依旧领着,还照以前的分,千夫长领五百人、百夫长领五十人,以后如果不得己再减,千夫长领三百人也未可知。若是有需要,立时再征七百,扩做一千。你们现在带的,都是以后的骨干。 以后打仗的机会是越来越少的,但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没有,现在就要准备好,否则日后机会来了也是干瞪眼。我说清楚了吗?” 三人怔了一下,都露出惊喜的表情:“少主人!这是准备……”日后?公孙家的日后!不是依附别人,这是后手,一局长远的棋。 公孙佳点点头:“兵,你们练着。回来种田的,你们也多看着,见过血的人未必甘于平凡。真有本事,报给我。 你们本也兼些田间管事,现在管的兵少了,你们辖下的人户不会减,返乡务农的兵士原来是谁的兵现在就是谁的农。若是你们忙不过来,或有难处,也报给我,咱们慢慢寻合适的帮手。日子还长着呢。” 众人一声哄雷:“是!” “填签子,这么一看,能支应下来了。至于外财,”公孙佳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来想。” “是。” 袖子里摸出一面红色的牌子来:“薛维。” 薛维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一面千夫人的令牌,比黄、张二人缺的就是这个正式的承认。他本来以为以公孙佳这样当面撂下威胁的脾气,他转正无望,甚至可能会被下阴手搞掉,没想到就转正了! 公孙佳慢慢的起身,小心地踩实了踏脚,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它是你的了。” 薛维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令牌,一时难以遏制地哽咽了:“主子!” “我的父亲以前是陛下的马奴,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有本事,”公孙佳说着,又摸出了两面小一圈的令牌,点了另外两个人,“传赵成、张平。” 这两人,一个是黄喜的外甥,一个是张禾的儿子,先在外面等候,现在叫了过来,一人一面百夫长的令牌。 黄喜与张禾也一同代自己的外甥、儿子叩谢。 公孙佳垂下眼睛看着他们,缓缓地说:“我娇生惯养,天性骄纵,不能像阿爹一样与你们纵酒高歌称兄道弟,好在说话还算数。我说过,以后生计有我来操心,就一定会做到。我会记得,与你们一起喝过酒。好了,起来,说下一条。” 下面就很快了,公孙昂去世,府里守孝,需要部曲们服役的内容也少了,人手又削减了一些,也是发回去种地。写了各庄应收的田租数止、服役人数,男多少、女多少,杂项特产多少等等,又有一些作坊之类,也照此办理。公孙佳把不太需要的、场面上的东西都停了,只保留了维持运转的必要的骨干事项,只有一个要求——数量已经减了,品质不能降低。 直到把签子都填完,公孙佳才说:“好了,今天就这样,你们去安排。明天我到几个庄子上转转。” “是!”家将们整整齐齐排好队,结结实实抱拳行礼,倒退出去了。 ~~~~~~~~~~ 人都退过完了,阿姜道:“比平日睡得晚了一些,明天要早起,现在就得睡。” 公孙佳道:“再等等,等等。”她慢慢地在主位上站了起来,俯视整个议视厅,又缓缓坐了回去。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一切尽收眼底,所有人向她汇报,好像掌握了整个世界。 令人安心。 公孙佳一旦安心,这一觉就睡得很香,头疼也没再犯,第二天早上鸡一叫她就醒了,觉得精力充沛。 早饭吃了一半,黄喜等人也精神抖擞的来了。公孙佳停了筷子,擦擦嘴:“都来了?那走。” 黄喜道:“主人用完饭也不迟,不在这一时半刻,大冬天的,他们要么还没起,要么也是吃些早饭。” “我就是要看他们怎么过日子的。” 公孙佳还有一个计划,就是冲的这些部曲里家境不好的人。坐着肩舆,在黄喜等人的围随之下到了庄户聚居的地方,她不进看起来比较整洁高大的房子,先往低矮的屋子里看。很明显的,这样的屋子里住的一定是生活比较艰难的。 屋子能不漏风就不错了,点炭盆是不可能的。公孙佳从没见过这样艰难的生活,以前也到过庄子上,都是父母、管事安排好的“野趣”,长辈说“你哪里见过穷人?”她只是听听笑笑,如今是真的见到了。 人人都不觉得愤怒或者奇怪,即便是这样,有片瓦遮身,已算是能够生活了。一家五口挤在三间半的破草房里,身上散发出两个月没洗澡的味道,在冬天里都能闻得见。 好奇地看了一眼,公孙佳道:“他们这样,养得活孩子吗?” 黄喜代答:“等孩子长大了就可以。” “那这几年呢?” “总不会让他们饿死的,”黄喜说,“实在过不下去的,都会赏些柴米,是将军在世时的旧例。”其实黄喜知道,哪年也少不了夭折的孩子,这就不必说出来扫兴了。 公孙佳问这家的小男孩:“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养你。” 小男孩儿摇了摇头:“我要跟爹娘在一块儿的。” 黄喜道:“小奴才真是……” 公孙佳摆摆手:“罢了,等他长大给他一份差使。把名字记下来。” “是。” 公孙佳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示意继续。公孙昂在京郊有几个庄子,公孙佳有马有车,转了两三个已经是下午了。收了五、六个衣衫破旧,眼神不太善良的小孩儿。他们或是家中兄弟姐妹太多、性格不讨喜,又或是有了后爹后娘,再或者是没了爹娘……要么身世有问题要么性格有缺陷,张禾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儿,心里给他们下了个评论“独”。 极独,对自己的家庭没有什么感情。 黄喜道:“这些个看起来都不大机灵,主子要伺候的小孩子,咱们回来一挑、一教,不出俩月,包管就好用。” 公孙佳道:“我做善事,会有好报的。” 张禾劝道:“主子,就算要发善心,发些柴米也就够了,何必收这些歪瓜劣枣的去养?您瞧,他们父母都不在意的人……” 薛维却是一哆嗦,这里头有几个小孩儿,是他都看上的,不为别的,就为一个“独”字,好好养着,长大了就是死士的好苗子。公孙佳,她真的只是“做好事,为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养孩子”吗? 当然不是,公孙佳关起门来琢磨了这么些日子,除了精简私兵维持战力、扩大种田人口保证收稳定之外,另一件大事就是养心腹。 她需要一些忠心的人,从小养的最好,正巧她有这样的条件。她才十二岁,有足够的岁月可以熬,只要好好活着,一切不过刚刚开始。谁要觉得她短命,她就让谁先去死! 以巡视之名捡了一些小孩之后,公孙佳索性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苦的生活,这样,我还有几个余钱,他们实在养不活的孩子,我替他们养一些,从此就算我的人了,顶他们家的徭役。拿签子,填。” 薛维万分庆幸,自己最终掉头老实跟着这新主子了,否则她真能做到“踹下来容易”。 公孙佳一次没有挑太多的人,先挑了一百个男孩、一百个女孩儿,预备先养着看看效果,效果好了,继续扩大,至少要养一支两三百青壮男丁的私兵出来,府内也需要百人左右的女打手。被挑到的人家都很开心,一则孩子不讨喜,二则孩子现在还是吃白饭的年龄,等到能干活有盈余还要再养个五年以上,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主人家愿意要,他们也愿意省这口饭。何况还能抵役。 公孙佳办成了一件事也很开心,将这两百人的名册往荣校尉那里一扔:“他们归你了。” 直到此时,公孙佳计划的事情都完成了,心里很高兴,吃完了午饭,又坐着肩舆蹓跶了一阵儿,还不顾寒冷站到一处高埂上,举目四望,心情舒畅。 不及发表感言,开口就吃了一阵冷风,风带来了马蹄声,钟源策马奔来:“药王!” 公孙佳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不用去衙门了?” 钟源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的事儿不是已经办完了吗?怎么还有人算后账不成?” 钟源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风,道:“我是来接你的!先去庄子里避风,你行李呢?收拾起来,咱们走,路上我与你细说!” 他话说完,无人敢动,公孙佳弯了弯眼睛:“好。” 黄喜等人才散开了前面开路。 本来公孙佳还打算再住一晚的,既然钟源来接,她也就不坚持,登了车,黄喜领着两队人护送,张、薛二人在庄子上安排分派的任务。钟源不再骑马,而是钻进了公孙佳的马车,慢慢对他讲了这一天一夜宫里京城发生的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偏架 一场闹完,容家折了面子,府前大街上血流满地,看得人心里发寒。容太常想骂,不知怎的有点骂不出口来,反正他家孩子十二岁的时候是没那么镇定能眼看这样的凶祸发生,末了还现场念《往生经》的。 “真是天生的……毫无人性。”容太常低骂一声,最后三个字在舌头上打着转,转得十分含糊。 亏也不能就这么吃了,公孙佳说“公孙家与容家的事”,容太常却不这么想,派人去给亲家乐平侯送信诉苦。 送信的人到了乐平侯府却没有见到乐平侯纪炳辉本人,问了才知道纪炳辉才被皇帝召进宫了,且“宫使很是着急”。送信人踌躇了一下,道:“那我等着。” ~~~~~~~~~~~~ 纪炳辉被召进宫也与今天的事情有关。 说起来不过是两个互相不对付的人家闹了点小矛盾,一点口角,也没伤着人,比起钟、纪两家曾经有过的殴斗事件、互相捅刀,又或者朝上的拥趸们互相攻击之类,就是个毛毛雨。好巧不巧,这回惹到了一个人——钟祥的母亲胡老太妃。 老太妃是青年守寡带着儿子投奔了同样寡居的姐姐,两家就一块儿过活,共历风雨。如今她是皇帝存世的唯一的长辈,皇帝对这位姨妈好极了。平常的日子里,皇帝的赏赐三五天就有一场,到年节前后更是日日不断。 看着皇帝的面子,也是因为小时候生活在一起,太子对这位长辈也好得紧,也是不时有赏赐。连带的,皇后那儿分配贡品,有老太妃的,妃嫔们得了什么东西,也爱给老太妃送点儿。 今天又是皇帝给姨妈送温暖的一天。 钟秀娥这回受的气,没打算向老太妃哭诉要求做主,而是跟亲娘靖安长公主骂了一回纪家上下都是贱人。不合骂得声音太大,让老太妃这儿的人听到了,老太妃不久之后也就知道了。 老太妃自有她的一套理论:“以前为了家里,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头了,她都守了三回寡了,不能叫人这么作践了!我要与他们理论去!”步子一急,把腰扭了。 宫使过来遇上这么一件事,自是不敢怠慢,飞奔回去向皇帝汇报。 皇帝听了,派人把钟祥、乐平侯喊了来,询问究竟怎么一回事。两人在散衙回家的路上被追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都是一头雾水。 钟祥跳了起来问:“阿娘现在怎么样了?请了御医了吗?” 皇帝道:“还用等你问?我早派了去了,我就问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姓纪的!你怎么搞的?” 纪炳辉比他还不明白,听说老太妃受伤,也有点不自在,但是嘴上不能输:“我这一天还没着家呢,哪里会知道?” 眼看要打起来了。 皇帝道:“都给我克制!你们都是朝廷大臣,家人当街出言不逊,成何体统?不要让大家都过不好年。” 正训着,京兆派人来汇报,容太常家门前被人杀了一地的马,凶嫌好像是永安县主。 皇帝扭脸一看,疑凶的外祖父就在面前,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钟祥冤得要死,他一天都在宫里当值,啥事也不知道。老实答道:“我不知道啊。”又小声问一句:“我药王没伤着气着?” 皇帝先气笑了:“她能干出这个事来,你还担心她?” “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啊。” 说得皇帝纳闷了起来,他见过公孙佳的,还不止一次,无论什么时候这孩子都安静乖巧,不像惹事生非的样子。 纪炳辉心里咯噔一声,容府是纪四娘的婆家,两件事怕是有牵连。 皇帝也知道这亲戚间的旧怨,叹道:“罢了,今天就为你们把这件事剖析分明。”派人去把目击者找俩来复述,朱郡王就属于目击者,一同被召入宫的还有被他坑了一把的李侍中。 纪炳辉道:“陛下断案,不让凶嫌和苦主说话的吗?” 钟祥很不乐意他这样说自己外孙女,怒道:“对啊,躲在容家的凶嫌不拿来的吗?!” 皇帝夹在两个亲戚中间,拿出威严让他们:“闭嘴!”命人传一干闹了矛盾的人,又催问朱郡王等人怎么还不来。 ~~~~~~~~~~~ 容府门前的事对朱郡王而言只是赴宴路上的小插曲,不值一提。跟李侍中道完别,朱郡王哼着小曲依旧去吃他的酒。请客的是当年的老哥们儿,也是勋贵之一,得爵国公的亲家张飞虎。 张飞虎迎他进门,边走边聊,张飞虎问道:“我算准你早该到了,怎么来得晚了?是遇到什么狗屁御史了吗?” 朱郡王轻描淡写回一句:“在容家那儿看了场小热闹,没什么大事儿。我说,纪炳辉这条老狗还没死心呐?” “你跟老钟都是郡王了,他自认出力最大,只得了一个乐平侯,怎么甘心?” “你没喝就先醉了,少说糊涂话。” “嘿!我再糊涂也没那个老东西糊涂!眼看公孙昂死了,他又来跳出来给他儿子争个出头的机会?女儿做了太子妃,还不知足?” 听他越说越诚实,朱郡王低喝一声:“噤声!” 张飞虎摸摸鼻子:“走,喝酒!”也不再问朱郡王路上有什么热闹好瞧,一个劲儿的催人上酒上肉,起歌舞。 老哥俩才干了一壶酒,外面却来了个宫使,要宣朱郡王入宫。朱郡王很惊讶:“出什么事了?” 宫使对他也客气,漏了点消息:“陛下正在生气,召了太尉与乐平侯对质,请您也去。”钟祥官居太尉,份量自是不小。 朱郡王漱个口,手在掌心里呵了两口气闻闻味道不重,攀上马一气往宫城里去。 到了宫城,才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且与今天他看的那场热闹有关系。 朱郡王老远就看到勤政殿那儿灯火明亮,正一正衣冠,大步走了进去。一撩衣摆要行礼,皇帝已摆了摆手:“别闹那些虚文,正好有件事,你也来听听、说说。” 朱郡王抬头一看,皇帝在上面坐着,下面钟祥和乐平侯纪炳辉一左一右,正在对眼儿。朱郡王乐了:“你俩这是拜堂呐?” 皇帝撑不住先笑了,朱郡王大摆大摇往钟祥下面一站,看得纪炳辉心里不是滋味。他自认自己出力最大,结果最大的果子让别人摘了,要想品尝最甘美的果实,他得等到他外孙登基。那时候他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呢! 再看这君臣三人连成一线,朱郡王身长八尺、腰带十围,最壮。皇帝身材保养得很好,高挑儒雅。钟祥居于二者之间,将发福而只发了一半。君臣三人次序井然,纪炳辉有种自己被针对了的错觉。 前后脚的功夫,李侍中、容太常都到了,见到这个阵仗,容太常心里先怯了。纪四娘与钟秀娥也来了,皇帝一看这两个人,活被气笑了。俩人都穿戴得很朴素,完全不像平时比着谁的穿搭更贵的样子,都一脸委屈。 一照面,破功。纪四娘本来比钟秀娥有城府一些,今天太丢人,脾气也压不住了。两人开始瞪眼。 皇帝道:“行了,说说,你们都说了什么?” 纪四娘一路打好了草稿,先说公孙佳:“烈侯才过世,他的女儿就跑出来……” 皇帝冷冷地道:“说你自己!” 纪四娘哆嗦了一下,嗫嚅着憋了一句:“路上遇到钟二,问候了一句将来。” 钟秀娥气得一个倒仰,她已经后悔了不该对女儿说重话,现在两重仇全加到纪四娘的身上,她一点也不怕话难听:“问什么?你又不要给我当孙子,替姑奶奶操的什么心?我听人说,自己想什么就会问别人什么,心管着嘴呢!你这么操心我要改嫁,是嫌你男人是个废物王八你自己个儿想换个被窝?担心我儿女,是想药死你那一窝不养爹娘的王八羔子再下一窝崽子呐?” 纪四娘阴阳怪气是可以的,脏话实在没有这泥腿子出身、过了十年穷日子的货丰富,气得只会说:“贱人,贱人……” 殿中都不是傻子,看起来钟秀娥气势盛,然而纪四娘先挑衅且说话刻薄这事是跑不掉的。钟祥冷冷地哼了一声。 纪炳辉心思一转,先对钟祥说:“她年轻,不懂事,郡王是长辈,还请多担待。” 钟祥别过脸去,不想接话。 皇帝又问朱郡王:“你知道容太常府外发生了什么事吗?” 朱郡王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要说啊,药王那个小丫头,秀娥可没白生她一回,知道给亲娘出头了。不瞒您说,我这个羡慕哟。哎哟,我养的这些子孙呐,孝顺也是有的,就是气上头会干蠢事儿。药王好啊,再生气,她都没杀人。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要克制。” 艹!纪炳辉和容太常心里狂骂朱郡王祖宗十八代。 皇帝抱起手臂:“我让你回话!” 朱郡王老实了一点,原原本本地添油加醋道:“我去张飞虎家吃酒,路过宣政坊,听说前面有事儿,我就想,不能出事啊,就去看了看。一看,容家那一大家子,药王就一个人,那我得盯着不是?您想,她打小就身子不好,大冷的天,把她一个父丧中的小丫头逼得出门,得是什么样的大事儿?必然得是……” 皇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朱郡王彻底老实了:“纪家这丫头说秀娥守了寡,女儿活不长,不如趁早找下家。这不是踢寡妇门、刨绝户坟么?谁受得了?她是容家的人,药王就找容家算账,我看没毛病。” 皇帝又问容太常:“容卿,今天下午究竟怎么回事?” 容太常已经从纪四娘那里问出些避重就轻的话,知道公孙佳是借题发挥,可“原题”本身也不是人话。如今各方对质,想来个春秋笔法都没地方下手,他只有掩面哭泣:“陛下,臣、臣无地自容。” 皇帝再问李侍中,李侍中一点也不想掺和,原原本本把自己听到、看到的都讲了。 钟祥来了本事:“药王才十二岁,还那么小,大家伙儿都是有年纪的人,不得多担待吗?”亲闺女被人说小话,他鼻子都气歪了,阴阳怪气地把乐平侯讲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把“十二岁”、“小”、“担待”三个词咬得特别重。 朱郡王与他一唱一和,道:“那是!我看这孩子挺懂事的,出嫁的女儿惹事,她找婆家不打上娘家。心里明白呀!我说纪家侄女儿,你瞧,你一个人、一张嘴,把咱们都拘了来,这大冷的天儿。这么些人、这个天气、这个时辰凑一块儿,得是踏平单于王庭的大事啊!” 纪炳辉也不是凡人,扭头就让女儿赔礼。 皇帝道:“慢,你怎么还没有个孩子懂事?这是公孙家与容家的事,还有你,”他指着钟祥,“你也少哼哼,孩子不是说了吗?也不干你的事。你们两个,各自回家!让他们两家自己说……咦?药王呢?” 去宣公孙佳的人回来报道:“禀陛下,县主出城了。府里的人说是,去城外住两天,顺便看看年货野味,新年走礼要用。今天的事儿,不过一件小波折,处置完了就办正事去了。” 皇帝大笑:“听到了吗?小波折,处置完了。你们呐,都没个孩子懂事儿。都回去。” 他用目光一一逼退了大臣们,最后意味深长地对排在最末的容太常说:“初闺媳妇,落地孩儿,要教的,教不会说人话,就别放出来。我看太子妃还不错,想来纪家的女儿生得还可以,怎么落到你家就这么惹事生非了?容氏诗礼大族,要是生出‘橘生淮南’之讥可就不好了。” 容太常汗涔涔地叩别,还没走远的纪氏父女听了,又羞又愤,却不能反驳皇帝,只好把与钟家结的仇再结深一点。 钟祥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只关心外孙女儿,低声就吩咐:“让阿源明天请假,亲自出城去找药王,尽快把人接回来,务必要保证安全!”又问女儿,为什么让个孩子这么操心。 钟秀娥道:“咱先把她安安稳稳地接回来。我没打算让她操心,谁知道……小时候看着多听话啊,现在就犟上了。”疑心是自己刺激的,又觉得不至于,谁小时候不是被这么骂过来的呢? 钟祥也弄不明白,一个劲的催着回家,第二天一起床就催长孙出城,还让钟源带上了郡王的护卫。靖安长公主等公主听了,又各塞了自己的护卫数人,凑了个数十人的队伍,烟尘滚滚直奔城外。 钟源一路跑得马都要累断气了,跑了两处庄子,下午才在第三处找到了公孙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钟祥 钟源讲了个大概,最后劝解公孙佳:“姑姑一生坎坷,难免有些脾气。阿娘常说,没脾气的人都被搓磨死了,她能撑到现在已然不易了。并不是心里不疼你,只是有时候脾气上来也是管不住的。我们为人子女的,只有体谅父母。” 公孙佳却问:“太婆怎么样了?” 钟源道:“御医瞧过了,静养。对了,先回府拜见她老人家,报个平安。” “好。” “不对,别打岔,跟你说姑姑呢。” 公孙佳点点头:“我明白,没怪她。” 钟源低声道:“我说这些不是场面话。你想,人生在世无过忠孝二字,无论犯了哪个字,哪怕只有一些风言风语,你在世上都要寸步难行。” 公孙佳愕然:“我做什么错事了吗?” 钟源道:“你这一天一夜,不是怄气?” 公孙佳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哪家不准备过年?阿娘与纪四怄着气,让她带着脾气来理事,还是让她忍气吞声?以前阿爹在,这些事阿爹来扛,现在阿爹不在了,我扛着,她可以消消停停的与人斗气,无后顾之忧。” 钟源叹了一口气:“真不是因为昨天姑姑说的那个话?”这话明明就还有点怨气的,虽然不能怪表妹,但是总归不如一团和气。 公孙佳失笑,道:“你养过猫吗?虽然身子小小的,感到危险的时候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越危险就装得越凶。这个时候靠近它,会被挠的。心疼它的人会把危险挪走,没那么大度的人开始打它。她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的,相互之间何必计较太深?” 钟源放松地倚在车壁上:“话虽如此,姑姑这一生也未免……” “打住!”公孙佳一举手,“我还活着呢。” “别胡说!对了,要防着纪家报复。” 公孙佳也往后一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旦扛不住了,我就向陛下哭诉去,他还能不管我吗?瞧瞧我这些人,出门必要结伴,不致落单被人围殴,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只要不是一刀断头,但凡有一口气在,我都要把这个盘口翻过来。” 钟源抚额:“你答应了我的,安心静养。才好了几天?你说?我说过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只要纪家不再惹我,我乐得清闲啊。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下半句,公孙佳的情绪坏了起来。 钟源道:“这么多年了,无非那么些事,也都得心应手了。再难也不会比当年难的。” 公孙佳想起乔灵蕙和家中老仆说的“当年”点点头:“也对,咱们起自布衣,终登高位,什么时候怕过了?” 钟源开玩笑地说:“还是要怕一怕陛下的。” 公孙佳纠正道:“敬畏。” 钟源认真重复:“敬畏。” 表兄妹俩达成了共识。此后一路无话,各自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在郡王府前停了下来。 ~~~~~~~~~~~~~~~~ 这条一片就住着钟家一家人,却有一大片的府邸。出降一位公主就要开一座公主府,公主权势不如皇子,规格却是一样的,这一家好几位公主,几座公主府连成一片,很是壮观。 钟秀娥已经坐立不安一整天了,乔灵蕙在一旁陪着她,也是停不下来的直打转。听闻公孙佳到了门口,钟秀娥奔了出来,一把薅住闺女,上下打量见她没什么不妥之处,才哭了出来:“你怎么就不见人影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边哭边往公孙佳身上打了两下,第三下还没碰到公孙佳,钟源已眼疾手快地攥住了钟秀娥的手腕:“姑姑!进去说话。” 追着钟秀娥出来的钟保国却夸公孙佳:“遇到事儿知道跑去庄子里有自己亲兵的地方,很好!不过啊,以后你往这儿来,进了这儿,我看谁敢动你!走,进去给你太婆、外婆瞧瞧!” 一大家子人都在,公主们也不回府,都聚在老太妃的房里。老太妃见公孙佳完整的回来了,嗔道:“你这孩子,又没做错事,何必用逃?” 公孙佳眨眨眼:“啊?有什么要逃的事么?我是对账去了。” 钟祥沉声道:“你对什么账?” “要过年了,今年的旧账、明年的差役租子,都得安排下去。” 钟秀娥吃了一惊:“你?” 公孙佳对母亲笑笑:“都办好啦。” 钟秀娥有些难过,觉得是自己说了重话才让女儿赌气去操劳的,磕绊了一下,道:“有我呢,你忙这个干什么?也不好生歇着。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你独个儿出去了,磕着碰怎么办?” 钟祥忽然问:“都做了什么?” 公孙佳答道:“对了今年的账,安排下明年的事儿。呃,就,我把私兵减半了,打发去种田,养不了那么多人。” 钟祥问道:“怎么减的?” “留下最好的,毕竟还是要有人看家护院的。家里失了一大宗的财源要节省,花一个钱就要顶一个钱的用,我只养最能打的。” “光有傻劲可不行。” “嗯,百夫长、千夫人我都留下了。” 钟秀娥听着一问一答也都能听懂,看父亲的样子,女儿干得也不算差,内心欣慰。她对家务也是熟稔的,道:“够用吗?”公孙家好些个庄田,还有府邸、别院之类,出行也需要护卫,以前也是有专人干这个的。 公孙佳道:“差不多。以后再看,要是太花钱,也可再减一些。” 钟秀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那可能不大够。” 公孙佳道:“不够的时候再加征就是了,都在那儿呢,头领还是那些头领,新人也带得起来。” 钟秀娥还想说什么,钟祥已经说了:“你做事我可以放心了,我不放心的是你的身体。来,摆宴,别饿坏了,都吃完了再走!”一面携了公孙佳的手,殷切叮嘱:“回去之后,家里的事情要多留心……” 钟秀娥叫了一声:“阿爹!孩子身体不好,您怎么还让她耗神……” 钟祥道:“不用你管,她做得下去。” 钟府的家宴排场也颇为盛大,照顾到公孙佳才死了爹并没有歌舞,但是一家人也是言笑宴宴。席间并不提纪四娘说的话,只说她的下场——被婆家关了禁闭。 容太常几乎要愁秃,惩戒了儿媳妇,是打了亲家的脸,不惩戒,皇帝那儿就差直接下旨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也在拉偏架!虽然皇帝日常拉偏架,容太常这是头回遇上皇帝不偏向自己。以前因为他站太子的队,皇帝对他是多有回护,现在…… 容太常想了一宿,第二天做了个艰难的选择,把儿媳妇关了起来,下令不许再提这件事了。还要担心东宫会因此不喜。太子是随皇帝一路征战上来的,帮着亲爹守大营的事没少做,但是他的弟弟们也渐渐长大了,皇帝总是不肯死,容太常总觉得这里面水太深。 关了儿媳妇之后,他索性自己也称病告假,一家子“病”了好几个,实是个圆滑的人。 公孙佳的三舅妈朱氏嘲笑了一声:“出息!丁点事儿不肯扛,能有什么前程?” 三舅道:“王八活得长,全靠脖子缩得好。” “那也得壳子硬!” 两人像说书一样,全家都笑开了。 公孙佳这个时候又变得乖巧谦虚,问道:“那……咱们不管容家了?听说他们家笔杆子厉害。” 二舅母湖阳公主道:“害,兵来将挡!怕他么?还有我们呢!” 钟源大概是最了解公孙佳脾性的,说:“你现在知道担心了?你想干什么?天气不好,你在家里好生休养!” 公孙佳确实是有一点想法的,见状笑笑,并不多言。钟祥一锤定音:“不怕闹大。” 公孙佳乖乖点头,此后便乖巧在坐在老太妃的下手。她吃得不多,撑着腮轻轻地笑着,脑袋一会儿转向这个、一会儿转向那个,谁说话她就看谁。 钟家这群人除了皇帝就没怕过谁,嘲笑完了容太常就开始说些小新闻。谁家办了宴会有新鲜歌舞了、谁家新得了个厨子味道好了、谁上朝的时候踩着冰跌跤了……之类的。 吃过饭,老太妃还要留钟秀娥母女三人住下,公孙佳笑道:“太婆,我是来接阿娘回家的,您想她了,让她明天再来看您。今儿还得回家安顿呢。”老太妃这才作罢。 钟祥吃酒吃得高兴,踉踉跄跄地被扶进室内,靖安长公主搭手将他往床上放了,道:“老东西!你这又是发的什么颠?哎!你怎么了?!老不要脸的!” 却是钟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丫环们窃笑两声,识趣地放下捧的物事,退出去将门掩了。靖安长公还要嗔怒,却见钟祥流下了眼泪,由吃惊道:“你这回醉得可真是不同寻常。” 钟祥攥着老妻的手,喃喃地道:“妹子,咱们不容易啊!我好容易又等到了一个!” 他们是表兄妹,“妹子”是打小的称呼,靖安长公主老脸一红,旋即问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 钟祥抽抽鼻子:“你我都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不是啊!咱们听表哥的,不是因为服了他吗?” “对啊。” “我向来是不肯服气的,可有时候,人不服气是不行的。表哥,他厉害,我服他,听他的话。跟着他是没有错的!他也带着咱们上天了!我就觉得天命也就那样了,鬼神也就那样了!有什么了不起?当年那个书生,说我杀孽太重必有报应,我不信还打了他一顿。直到大郎、大郎……呜呜……” 靖安长公主想起长子,也呜咽了:“死鬼!你提这个做什么?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咱们还有阿源。” “我怕呀!咱们生的这几块料,果然只有大郎与大娘算是材料儿,其他的,憨的憨、鲁的鲁,看守家业是指望不上的。真怕这就是报应!叼着一嘴的肥肉,别人告诉你,明天要饿死,怕不怕?怕! 二娘不算笨了,可也精明不到哪里去。二郎他们能看到第一层,二娘能看到第二层,可人心呐,裹着千百层的皮!大娘好啊,我们对不起她,她死了。大郎……也走在咱们前头了。大郎呢,他的弟弟们都服他。阿源是个好孩子,可世上没有叔叔听侄儿的号令一步不违的,他差着点儿……” “哎哟!哎哟!”靖安长公主不住叫着,拍打着丈夫,“又说这些,是要哭死我么?” “我就看上公孙昂,这小子,有能耐,我把二娘嫁给他,他也有良心,教大了阿源。我原以为,我走了以后,他们俩搭着能撑起这个家。谁知道公孙昂也走了,这么大一个家,就一个脑子好使的,怎么带得动哦……愁得我哟……” 靖安长公主哭得更凶了。 “可这有什么用?咱们一路走过来,多少大户全家脑袋挂城楼?有多少还是我把他们挂上去的?还得自己人有本事才行!我等啊等,今天看,药王可以了。” 靖安长公主哭都被吓忘了:“你放什么屁?药王?她几岁?她还是个病孩子,还是个姑娘家!” “脑子不分什么男人家、姑娘家!只分好使不好使!”钟祥抬起袖子一抹鼻涕,“你要她什么事都不干,她自己还不答应呢!以后,叫他们兄妹俩多多亲近,互相照应。” “啊?” “啧,啊什么啊呀?我能把闺女嫁给马奴,就能扶外孙女当家!病孩子怕什么?明天赶紧找个笔杆子,给我写篇字儿,就写……我虽然杀了些人,可也助表哥打下太平天下,天下太平了,要少死多少人?总能抵得过杀孽了?那年那个和尚说什么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也写进去!多抄一些,给道观、寺庙多上香油钱,烧给神仙们!要保佑我的阿源、药王长长久久的活着!” 靖安长公主也觉得这个好办法:“成!明天就办!是该给神佛上供。可是药王虽然不笨,她真能行?我只要她好好活着。咱们一路过来不容易,大人吃苦就算了,是为了换来小辈儿甜,小辈儿里只有她吃了苦头,我得让她多甜甜,你别折腾她。” “我今天落到她的那个地步,能做的也不过这样。二娘白长一副聪明相,都不知道药王已经当了家了!连夜出城,就把账给对好了?差役安排完了?公孙昂的私兵凶狠奸狡是有名的,这么顺当,之前一定有故事!哪怕公孙昂生前有安排,他死后药王肯定也做得不错。 也好,就让二娘给药王打理好内宅,等药王长大了,招赘一个,她养好外孙,一辈子也就不愁了。” “啊?!”靖安长公主道,“你这是在赌啊。” “赌?我跟着表哥在贺州老家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咱们做咱们能做的,剩下的,就看老天赏不赏脸了,我老了,不与天争了,我服了,请老天可怜可怜我。” “好。我本来就打算再为药王求个御医,就养在她府里,时刻调理,如今也一并办了。”靖安长公主也是个痛快人,拿定主意便不回头。 她又有疑虑:“你说药王……” “那是公孙昂的种!” “那二娘……” “先看药王怎么安排。”钟祥又是哭又是说,酒意也散了,又下了一道命令:“派个人看看药王家里、外面的庄子,都有什么动静。看看就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少主 钟祥老两口讨论公孙佳,公孙佳却没有与人讨论他们。 乔灵蕙硬拉上了母亲、妹妹,坐上同一辆车,娘儿仨挤到了一起。钟秀娥没好气地说:“你凑上来做什么?还不回你婆家?普贤奴就这么扔在那里?没有婆婆管着也别这么浪!儿子这个东西,你不看着,他不贴心!养不熟的儿子,要来何用?” 乔灵蕙翻个白眼:“丁晞死哪儿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让药王出头,我撕了他!”她看弟弟总不大顺眼,往往是直呼其名。这就是属于钟祥说的“能看到第二层”的傻子,其实智慧已经够自己生活得不错了,无奈不是钟祥想要的。 钟秀娥对儿子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口上却说:“你少说两句,越说,与他越处不来!你爹已经死了!出嫁的女儿,是要靠兄弟的!” 乔灵蕙嘟囔了两声,不说话了。公孙佳道:“有我。” 乔灵蕙鼻子一酸,抱着妹妹抽抽噎噎的:“行,我有你,你有我,以后普贤奴长大了叫他孝顺咱们俩,别像他那个白眼狼的舅舅。” 两府距离不远,公孙佳的车上吊着个牌子,宵禁巡夜的看到牌子便不阻拦,不多会儿便到府里了。 单良拄着仗在门口迎着,钟秀娥先说:“这么冷的天,先生怎么出来了?”乔灵蕙跟着讲:“快扶先生进去烤火,先生吃了吗?”公孙佳最后一个下车,对单良道:“有劳先生了,一切都还顺利,请先生放心。” 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有规律的“笃笃”声,单良慢声慢气地说:“府里一切安好。”公孙佳向他道了谢,单良环视一下,见荣校尉并不在身侧,只有一个小林,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公孙佳道:“一会儿有事跟先生说,请先去书房等我一下。” 钟秀娥道:“你又有什么事?” “被京兆看在眼里了,奏本还是要写一写的,跟陛下解释一下。” “哦。” 单良走了一段路就先去公孙昂的书房了,乔灵蕙张罗着把母亲、妹妹送回房。 第一站是正房,钟秀娥皱眉道:“你又跟进跟出的干什么?都去睡了,明天一早你趁早赶回婆家去!你婆婆没了,你再往外跑,要把家扔给谁?底下人不偷奸耍滑才怪!” 乔灵蕙是不放心妹妹的,她脾气像亲娘:“那我走了,你可不能再说药王。” 这事儿经过今晚在钟秀娥这儿已经过了,不意乔灵蕙又提了出来,钟秀娥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我用你教?!滚去睡觉!” 公孙佳道:“起头的是纪四,她现在好好的,咱们在这儿争什么呢?阿娘也放心,以前阿爹扛的事儿,现在我扛。阿姐也放心,哥哥那儿,我也会与他好好说的。” “你别再操心了行不行?”乔灵蕙苦口婆心,“足够啦。咱们只求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钟秀娥固然不好意思,毕竟是最疼爱的女儿,握住了公孙佳的手说:“听你姐姐的。你这脾气也太随我了!” “阿爹说我像他来着,有什么事儿,只要您说,我就去做。这才是做儿女的道理,”公孙佳目光温柔带点笑意,很能抚慰人心,柔声道,“几个月前,对咱们三个,世间最可靠的是阿爹,结果呢?他走了。世间最可靠之人尚且如此,我只好把‘可靠’两个字背在自己身上了。” 同样的话,纪四娘来说就是嘲讽,换了公孙佳讲,把钟秀娥眼泪都引出来了,抱住两个女儿。 钟秀娥有太多的难题和委屈,纪四娘的话能引起她那么大的反应,实在是因为这宿敌踩到了她最痛的地方。纪四娘说的是对的,她没了丈夫,三个儿女憨的憨、病的病,健康的儿子不贴心也没有显出特别出色。她能怎么办?她一直在咬牙硬撑着,不敢有一点松懈,没了当家人,她再软弱一点,岂不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她忙着家里家外的张罗,忙着与娘家保持联系,忙到根本没有办法闲下来好好的哭一场,悼念过得最好的一段婚姻生活。然而她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积累了这许多的情绪,她终于哭了出来。 乔灵蕙对亲娘有许多不满,终归是骨肉亲情,也哭得泪人一般。公孙佳被母亲揽在怀里,享受了片刻有人倚靠的错觉,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她却不能沉迷其中。揉揉发酸的鼻子,公孙佳嘟嘟囔囔地说:“行,以后咱们好好过。” 公孙佳先收了眼泪,命人给钟秀娥打水洗漱,再安排乔灵蕙的住处,钟秀娥拿热手巾敷着眼睛:“你也去歇着。” “我去见见单先生。” “你……” “以后有我。”公孙佳笑笑,披上斗篷出去了。 身后,钟秀娥坐在床上,眼也不敷了,喃喃地对乔灵蕙道:“坏了,她还是上心了。” 乔灵蕙有着换了几个爹的经历,倒能理解妹妹:“她这不是冲您,是冲她自己。这些天您心里不好过,她难道就好过了?这根子,阿爹丧礼上就埋下了。” 钟秀娥心里没好受多少,说:“你睡去,明天一定要早早回家。婆家……唉……” ~~~~~~~~~~ 公孙佳去了书房,单良果然已经等着了,看到她来,从座儿上起来了。 公孙佳道:“先生坐,干嘛起来呀。” 单良郑重地一揖:“恭喜少主人。” 公孙佳扶起了他:“先生这说的什么话?不是一直叫我药王的吗?” 单良道:“药王,还是药王,又不是药王了。” “咱们还打什么机锋啊,”公孙佳失笑,“就是药王,您也还叫我药王,顺口。您是我爹都看重的人,就别再拿这个考我啦。都说女大不中留,要我说,女儿如我还是可能留下来的,反倒是才大了不可强留。您的本事阿爹必是知道的,所以他安排了一切,独没安排您。” 单良也笑了:“他懒得□□这份心啦,让我自己看着办。” 公孙昂给他留了一大笔钱、几封给不同亲朋的信,随便他自己决定。还说:“别人我都能安排,唯有你的才华应当由你自己来审时度势。不必拘泥这几个人,但是这几个人见到我的信,一定会供你有个栖身之所,以待时机一飞冲天。” 对于栖身之所与飞升之地的考虑,他统共就想了一个白天,晚上就被公孙佳的到来打破了。与外家结势,又不是完全依附,单这一点就让单良刮目相看。 形势使然,许多小姑娘从出生就养成了一种“要有个依靠”的想法,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大家都这么想的。人越是突逢打击前后反差越大,越容易走上凡事都要自己做以证明自己能力的极端。谁能第一时间从这两种想法里跳出来,谁就是天性能成一番事业。 “全靠别人”和“全靠自己”这两个坑公孙佳一个都没跳。 对家将,光施恩不行,光威胁也不行,过于冷酷不行,总打感情牌更不行,威势压人不好、没有威严更是一种自杀。 所有这些一正一反的,不能放弃任何一条,必须两样都选,然后一碗水端平了。 每一条,公孙佳都站在了最合理的范围内做到了平衡。也许还显青涩,但都是小瑕疵。“动用自己能动用的,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她说得比单良自己总结得都妙。 没有什么栖身之所比这里更适合单良了,即便要一飞冲天,相信公孙佳非但不会拖后腿多半还会一起飞。一个极好的盟友。 公孙佳大约也在观察他,只是她现在的选择并不多,单良现在还站在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上,当然,下注要快。公孙佳做的事,显然有很大一部分是瞒着长辈的,但钟祥也不是吃素的,等他发现了,大概率是不会把公孙佳只娇养了事的。到时候再投诚就没意思了。 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处境,观察试探也差不多了。 两只狐狸把话说开,都是一阵轻松。 单良笑问:“真上表?” “难道能不上?” “想写什么?” “我没错,下次还这么干。” 单良横了她一眼,提起笔来,慢吞吞地把这层意思写了,前面加了个“孝”道的小论文,中间夹了个“孤儿寡母世道艰难”的诉苦,最后是一个孝女的决心。笔在砚台里翻了两翻,又加了一段:他们活该,但是打扰到了陛下休息,真是我的罪过。哦,让京兆白忙了,很对不起,我以后少给大家添麻烦。 公孙佳眉开眼笑:“这样就好!” 单良吹干了墨迹,道:“今年过年……” “正日子当然在家里过,该走的礼还照原样,我倒要看看人心究竟是如磐石还是像走珠。” “嗯。荣校尉去安排人了?” 公孙佳早就着手安排私兵等事务,许多准备工作都要通过单良,单良对她的计划也是心里有数。 公孙佳道:“对,本来想养足五百的,后来发现,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就挑了两百,一百男童、一百女童,我原就打算多养些女童的。” “护院还是役使?要先想明白。” “都有。咱们家的事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私兵也减了,人也安排好了,”公孙佳顺口说了一下自己做的事儿,“以后还是养精蓄锐,静观时局变化。这关起门来过日子,养一园子肥嫩乖顺的小母鸡,给黄鼠狼备饭呢?” 单良喷笑。 公孙佳道:“我的长处和短处一样明显,长处是还不算笨,又有外家,还有父亲留下的势力。短处就更明白了,我是个女儿。我的园子里,必须有一群母狼,头狼只能是我。” 单良道:“都说扬长避短,有时候长、短也未必就那么分明,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那咱们就慢慢琢磨,反正接下来守孝,总有两三年时间。对了,阿爹以前还有些暗棋的?他走得匆忙,没有全部交代。” 单良道:“我知道一些,然而将军出身是陛下心腹,有些事情我适合知道,有些不适合知道。其中分寸药王自己斟酌,有些也不要追究太深。” “先生太小心了,好,这事儿我担了。” 单良道:“谨慎是必要的,将军一生有三个好处,勇毅果敢,谨慎聪明,公平公道。” “是。” 单良又说:“今日之后郡王待药王会有所不同。药王要切记,你已经是公孙家的当家人了。” “这是当然。” “与纪家的事么,早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但也要有个分寸。” “您总说分寸,我明白啦,可这分寸有时候真是伤脑筋。” 单良道:“养好身体,好好吃饭。” “哦……” 与单良聊完,公孙佳心情大好,先目送单良出去,再让小林加紧对书房的看守,最后才是坐上肩舆回房。 窗纸上透出温暖的光,阿姜推开门,撩起帘子:“主人回来了……夫人?” 钟秀娥坐在灯下,看到女儿回来,站了起来。 公孙佳上前几步,有点意外:“娘?” 看到公孙佳面色不错,钟秀娥吐出一口气:“好好烫烫脚,解乏。唉,你……” “都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我看没放下的人是您,”公孙佳解了斗篷,走近了指着自己的脸说,“瞧瞧,有哪里不好了?” 分明就是有哪儿不一样了!钟秀娥有一种直觉,女儿变了,她开始后悔,不该说了重话。好在她也不是个爱悲春伤秋的人,立时下了个决心,以后都让小女儿少操心,不然把孩子累死了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秘匣 钟秀娥打定了主意便会执行,她不跟公孙佳争执,安排公孙佳睡下后自己也回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第一件事是把乔灵蕙赶回婆家去。 乔灵蕙道:“就让我吃个饭又怎么了?家里缺我这口吃的吗?” 公孙佳直笑,对高个儿的婆子挑挑下巴,这婆子前两天刚被她审过一回,麻溜的给乔灵蕙搬了张椅子放在对面。乔灵蕙其实也担心自己的蠢儿子,却不肯失了场面,坐了上来捧起碗:“啧,香!” 钟秀娥好险没有一筷子抽到她的头上。 公孙佳道:“阿娘,阿姐大清早回家,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要办,怕要饿一早上,到时候您又该心疼了。姐夫又要挨骂。” “我才不心疼她!” 姐妹俩互相扮了个鬼脸,还算轻松地吃了一餐饭,乔灵蕙可再也不能耽误了。公孙佳道:“等一下,昨儿从庄子上带了些土仪,捎回去。”已有管事把东西准备好,回说装好车了。乔灵蕙也高兴:“成!庄上的腊味是最好的!” 终于打发走了大女儿,钟秀娥在考虑怎么让小女儿休息,公孙佳已经起身:“我也消消食。” “别走远,冷。” “也就去书房找两边杂记。” “看多了又要头疼。” “让她们读给我听,解闷儿。” 钟秀娥道:“那也行,去。”说完便往前面去找单良。 ~~~~~~~~~~~~~ 公孙佳说找杂记是假的,真实目的是去书房找东西、议事,同时考虑继续读书的事儿。 就很难,因为她断档了! 她外公虽然是武人出身,但是皇帝陛下自己却是个文武都能提得起来的,酷爱督促自己人学习。钟祥是识字的,只是在这上面没天赋而已,打天下主要是靠拳头,文字不是主业,“文学”是谈不上的。皇帝最初也不要求自家子弟追求“文采风流”,而是要求“明理”。 前头正刀兵相见呢,后院小崽子们见天的风花雪月那不是坑爹吗? 这根子当年就埋下了,后来要“收士人之心”,己方的文化依旧是个短板。钟、朱这样的人家可以让子弟给皇子皇孙当陪读蹭最好的老师,公孙佳连陪读这份工作都不用做——打小就被捧着护着,就怕她被规矩给憋屈了。 公孙昂给她聘了蒙师教识字,后来再让她读点书,单良有时候也给她讲点课。公孙昂自己是皇帝的马奴出身,多少受皇帝的影响,给闺女读的不是“一生一代一双人”而是经史,打完仗回来,抱起闺女来就看个沙盘指指点点个地图讲讲才打下的江山上的不同风景。 钟祥看重公孙昂,表达的方式之一就是时不时让女儿外孙女回来,在各种合适的场合捉来外孙女放在膝上。 好动的表兄弟们放飞自我去了,有心文学的也不感兴趣避开了,姐姐们踢球扑蝶去了,只有公孙佳一个人,身娇体弱跑不动,老老实实呆着,眨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听着天下最凶戾狡诈的武人——她外公——吹牛。 钟祥等人聊天,她也能听得入神不吵不闹,祖孙其乐融融。亲爹、舅舅聊的都是这个话题,女性长辈们大部分也经历过战争,时常听男人们比划又打下几座城,全家都习以为常,不觉得让她听这个有什么不妥。 家人的呵护之下,公孙佳就这么乖巧无知的长大了。 现在问题来了,她接下来要怎么找同等水平的一群“启蒙者”?一个单良是不够的,公孙昂固然重视单良,也没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不是?还得自己拿主意。 公孙佳扶住了脑袋,她的偏头疼又犯了。 阿姜道:“才忙完大事儿,就歇着。别去书房了。我给你按按。” “不用,”公孙佳摇摇头,“就去书房,卧房太小了,憋闷。” 她的卧房一点也不小,冬天为了保暖才隔的隔扇,到书房这会儿也是进小隔断里头。她既然发了话,众人还是肩舆给她抬到了书房。进了书房,公孙佳就让人把她的发髻拆散了,头发无拘无束的披散下来,终于舒服了。 趿着鞋,书架上翻出一只不起眼的黑匣子。这匣子一尺来长、半尺来宽、一扎来高,里面装的却是公孙昂留给女儿的杀着之一。 公孙昂对身后世的安排颇费了一番思量,留给女儿的除了家业、难题,也有后手。譬如荣校尉这等忠仆,又譬如这一匣子公布出去能掀翻大半个朝廷的消息。 都是公孙昂历年来收集的权贵们的阴私、不法之事。有些秘信本身就是铁证,有些只是一条消息,但也足够骇人。 匣子用的是机关锁,几道交错的齿轮旋到正确的位置,再加上钥匙才能打开。 公孙佳开了匣子,慢慢拣着纸张,最终定格在一张“纪宸部将师括屠王氏庄,掳子女金帛而还”的纸上。瞄了一眼落款日期是一年前,记下“师括”这个名字,箱子依旧锁好放回原处。公孙佳坐在宽大的圈椅上,指尖敲着扶手。 纪宸是乐平侯纪炳辉的儿子,纪家这一代最能打的人。如果说陈亚是自认的“一时瑜亮”,纪宸就是真的几分“瑜亮”气象的人。尤其他还年轻,今年不过三十岁,正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可惜生得太晚,早生十年,未尝不能为他的父亲争到更大的优势。师括这个名字就有点陌生了,不过被公孙昂记上一笔的…… 公孙佳深思:得让荣校尉查一下。 ~~~~~~~~~~~~ 说人人到,荣校尉回来覆命。 公孙佳将两百童子交给他,听到消息的人也都不意外。荣校尉是公孙昂手下第一忠心的人,不论忠心,他的本领也是不小的,口又严。经他的手调-教出来的人,不能说个个都是他的翻版,反水的概率一定是最小的。 公孙佳道了一声辛苦:“坐。” 荣校尉立着没动,公孙佳将扶手敲出了点声音,他才谢了座,直挺挺坐下来汇报:“都安顿下了,原本准备了五百人的补给,现在只有两百人足够了。都很老实,衣食足够,我守了一夜,不见有什么思念父母吵着要回家的。” 阿姜端来的热茶,荣校尉先没动,公孙佳拿起碗来抿了口热羊乳,他才吸溜了半盏茶。续道:“要是主人休息好了,近日能巡查一下,更方便调-教他们。” 公孙佳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说仔细一点。” 荣校尉的方法也简单,恩威并施,告诉童子们吃的是谁的饭、没有主子他们会怎么样、背主又会怎么样,同时还有另一套可谓“洗脑”的念经术,照三顿饭的提示要忠心。物品上的徽记是公孙家的,所有的管事也是公孙家的,连睡的屋子都是公孙家的。稍让他们读一点书,知道“忠义”的道理。 公孙佳道:“除此之外,也要适时放放风,见识一下花花世界,别到时候坏人给块糖就把人拐走了。人心,可坏着呢。” 荣校尉一个浅笑一闪即逝:“是。” “日子你安排。选好了日子告诉我,你办事,我放心。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童子,他们都是你的弟子。” “是。” “对了,有一个人你知道吗?” “主人问的是谁?” “师括。” “纪宸的爱将,悍勇有的,只是太凶戾,纪宸也不大能约束得住他这个本性。会惹事,唔,有过屠城的事。” “王氏庄?” “是。” “安排一下,最近就查这一件事儿,只盯纪家一家人。” “是。” “屠城,我外公都不敢这么干了,纪宸也能按得下来,有本事。” 荣校尉又笑了,有本事他也查出来呢:“末将这便去查实。他们也是平叛剿匪,地处偏僻,这民匪之间难以区别,所以当时没来得及查到实据。现在隔了些时日,可能要稍难一些。” “我等得起。” “末将告退。” 公孙佳点点头,又思考要怎么对荣校尉,忠心最是难得,忠心需要维护。越是重要的人,就越不知道怎么下手,公孙佳还没决定出个万全,单良又来了。 既是来交前库的账目、人员安排,给公孙佳他整理的一些笔记,也是汇报另一件事情:“夫人来寻我了。” “嗯?”公孙佳做了个“请”的手势。 “唉,夫人也是怕你累着,” 单良边落座边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呐!我对夫人讲,药王都安排好啦。拿了签子给她看,她也没挑出什么来。夫人这是失了主心骨,自己又闲不住呀。若是还依旧,又或者颐养天年,岂不妙哉?” “闲不住?其实闲下来挺好,我都想……”公孙佳忽然住了口,舌头上像是有一道铁锁,把“我都想闲躺着”给锁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一阵子忙得命都去了半条,可她挺快活、挺有成就感的,苦劲儿已经过了,再也不想闲下来了。她其实并不喜欢总安静地呆在一个地方,哪怕不得不静坐着,也想听人讲不一样的东西。 公孙佳道:“几样大事都已安排完了,她想帮忙也没得帮,怕是要憋闷。又不宜太张扬取乐,可怎么是好?” 单良脑筋转得快:“药王不如请长公主开解开解夫人?她们是亲母女,总能……” 公孙佳无语地看着他:“我与阿娘也是亲母女。” 单良用那只完好的手挠挠耳根,别过脸去。 最后还是公孙佳想到了:“把普贤奴那小子弄过来!快过年了,他也不读书,先陪阿娘解闷,开春要读书了再放回去。对了,先生,我也需要读书。” 这个单良就比较在行了:“怀才不遇又肯到咱们府里来做西席的人,恐怕不多,有投靠的还要担心他是不是有邪心,需得仔细审查。在下字还认得几个,现在还能给你粗解一下诗书。” 公孙佳对这方面确实不在行,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单良道:“那,在下就去写帖子,请余将军过府一叙?借他的长孙,你最好亲自出面。且自将军过世之后,这些旧部你也很少见了。不结党、不跋扈,他们日子也不如以前好过,不结党又不是不交际不做人,是不是?” “好。” 单良去写帖子,帖子没送出去郡王府又来人了:“老太妃想药王了。”要接公孙佳去郡王府。单良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轻声提醒公孙佳:“是太妃想,还是郡王想?郡王才是排兵布阵的行家。” 公孙佳也小声说:“我昨天告诉他,我裁兵了。” 单良顿觉省心:“路上小心,余将军那里,我为你约明天。” “有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随便 钟祥没打算这么早就把外孙女提过来。 庙里香油才添上,祷告的文字还没抄够数,御医还没要回来,公孙佳之前干了什么事也还没弄明白个大概。总要把这些事儿给理顺了,再把怎么扶植外孙女的计划给考虑得比较成熟,才能把公孙佳叫过来,祖孙俩认真聊一聊。 十二岁,一个不上不下、不大但也不小的年纪。狠心一点,或者形势急迫一点,都能出嫁了!公孙佳这个情况,拿她当个正式的成年人也不算太离谱,真拿她当小孩儿才会坏事。 钟祥性子有些跋扈的成份,但能跋扈成个郡王还没被打死,那是极识时务的。 然而还没等回家,天下最大的“时务”皇帝表哥把他提过去了,拍了一本奏本到他胸口上:“看看,看看!这些孩子,都这个狗脾气!” 钟祥文化造诣极其一般,阅读的速度与文字复杂的程度成反比,打开一看笔迹还挺熟,咧开了嘴:“这是……单鬼儿写的?”单良既毁了容,就有点阴恻恻的鬼味儿。 皇帝骂道:“还有心情开玩笑?前天的事情我给你按下了,今天这是什么?” 钟祥道:“写了什么不好的话?”慢吞吞地读完,又努力总结了一下,说,“也没毛病啊!” “公孙昂活着的时候,就不是这个口气!” “那是!药王这孩子,随我!” “随你就完了!”皇帝骂了一句,“还要有下回?是不是你撺掇的?” 钟祥一口否认:“不是!我就是再浑蛋也不能这么不讲究!一个病孩子,支使她?丧良心!我昨天还跟妹子说,再求两个好御医给她,以后招个女婿,好叫她父亲不至于绝了后。” “唔,还不算太糊涂。回去养好她,且不说是那自家孩子,她还是功臣之后,不能让人看了寒心。不管什么事吃相都要好看,只要不是生死攸关,凡事都可留一线。” “那是,那是,”钟祥一个劲儿的答应着,“您看药王守着她那一份儿家业,还能守得住?” 皇帝以往十二年里对公孙佳的印象都没有这两天来得深,平静地扫了表弟一眼。 钟祥一改不正经的样子,也严肃了起来,索性摊牌:“我不会支使她去冲锋陷阵,却想让她多懂点事情。阿娘与妹子总是觉得我们吃过太多的苦,孩子们也跟着受了许多的罪,如今过上好日子了,恨不得把所有的亏欠都加倍弥补了,孩子们被惯得不成样子。别人行,药王是没这个福气了。” “她一向如此吗?我记得以前见过,很是乖顺可爱。” “还不是被逼的?她爹要是活着,她现在肯定跟以前一样是个听话的小闺女。她爹不是死了么?没爹的孩子过的什么日子,咱们见的还少吗?要想让她过得去,也显得咱们厚道,就得让她能自己立起来,最最不济,有人打她了,她能知道跑、会喊疼。” 皇帝点点头,道:“小孩子,有点小脾气也没什么,她的脾气也不比别人更坏。你先回去,御医年前就到,先养好了再说。小孩子惯一点有什么?哪里就能惯坏了?” “只是日子过得去,谁没事发脾气?我的性子就比过苦日子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她那个样子,你让她发脾气,她倒是有力气发呢。” 皇帝笑笑,摆摆手,示意到此为止。 今天谈话的目的就是提点钟祥,咱们都嫌纪家手伸得太长要打压,但是不能戳个小女孩儿顶在前面,大家都是要脸的人,吃相好看一点,顶好不要吃自己人,会坏了风气。一次意外遇到了,使性子报复,没问题,皇帝给兜着,但不能回回都让小孩子出马。 钟祥解释清楚了,也交代完了规划,皇帝也满意了。哥俩依旧默契,完美。 至于公孙佳,皇帝对她还有一份香火情,看她爹的面子上只要她不造反就不会让她出事。她是不是“下次还敢”,随便,反正“脾气也不比别人更坏”。皇帝自家的悍妇多了,并不强求这个,接受得了“惯孩子”。 钟祥只好先把公孙佳叫过来先聊一聊——你先别挑事,放着我来!不然老外公又要挨训了。公孙佳正好守孝,也可以趁此机会安静休养、暗中观察、了解形势,以备将来。 ~~~~~~~~~~~~~ 钟祥回家的路上脑子一阵猛转,将计划匆忙完成。 哪知回到家里先遇到了钟秀娥。钟秀娥这一天忙得不得了,先是在自己府里一通捣鼓,发现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转而回娘家跟亲娘商量接下来怎么办。钟祥回家的时候,钟秀娥还没走。 钟祥听女儿说:“我说话太冲了我认,她这也太累了!我现在就想叫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地长大!” “你想得倒美!”钟祥否决了女儿的规划,“你,理好家就成,别的事情不要瞎忙。” 钟秀娥道:“我是她亲娘!” “我还是你亲爹呢!” 话一旦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什么理性了。钟祥不再讲理:“就这么定了!” “您这是要累死她吗?” “她现在不学点东西,以后才要吃苦头!我今天向陛下讨了两个御医,过两天就给她送过去。行行行,儿女都是债!去个人,把药王叫来,我与她好好说,她也消停消停,你也消停消停,行了?” 钟秀娥这才点头:“好。” 钟祥又加了一句:“人一辈子要受的罪都是有数的,不让她现在受累,以后我死了,她再吃亏,谁护着?趁我还能护着,她得学!公孙家以后是她的,懂吗?” 亲爹还是极有威严的,钟秀娥怏怏地:“是。哎,不对,干嘛跟您学啊,学也是跟我学。” 钟祥没耐心了,将脸一黑,暴露了本来面目:“滚!”吓得丫环们赶紧把钟秀娥拥到厢房去歇着。 靖安长公主道:“我们娘俩才说话,你这又是做什么?” “白长了一副聪明相!” “你这是怪我?” 钟祥咽了口唾沫,抻了抻脖子,不敢跟老婆顶嘴,哼唧着:“我去前面,药王该来了。” ~~~~~~~~~~~~~ 公孙佳料到外祖有很大可能叫她去听训,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外祖有召,她上车就来了。 钟祥已经在书房里等她了。书房里没几本正经书,兵书都少,地图、沙盘倒是有一些,值钱的名家字画被拿来装门面。 钟祥蹲在一张坐榻上,一扬下巴:“来啦?坐。” 公孙佳寻张椅子坐下了,问道:“外公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上表了?” “嗯。” “这次没错,下次还敢?” “是啊。” 钟祥从坐榻上跳下来,背着手围着公孙佳打转:“你这是像谁呀?” 公孙佳脑袋跟着他转:“管它像谁,不吃亏就行。” “管它像谁!”钟祥猛地停住脚步,“也不能太不管不顾了啊,陛下差点以为是我不厚道让小孩子打头阵!” 公孙佳站起来,垂手立好:“事发突然又叫人生气,总不能干看着又或者只会掉眼泪。” “嗯,刚好机会合适,”钟祥也不好糊弄,还没查到多少事,也猜了点影子,“你娘这两天可坐立难安!” “我会让她放心的。” “哦?” “我们娘儿俩都是心里没底才诈诈呼呼的,安顿下来自然就消停了。我想把普贤奴接过来陪阿娘过一阵子,分分神,心思就不会全放在恼人的事情上了。家里家外,全等着她稳下来安排过年,一旦忙起来、有事做,就会好很多。人情往来,父辈们的交情……也不是我能玩得动的。” 钟祥道:“以后啊,公孙家还是指望你的。” “哎。” “这些日子做得够多啦,留点给我们,且用不着你这样。你也不用不安心,有我们呢。朝廷要脸、陛下要脸,你外公更要脸!你就歇歇,御医给你讨来了,你呢,想当家还是要学点东西的,我琢磨琢磨给你安排一下。别再出奇招了,行不行?” 公孙佳道:“我正事办完了,本来就打算歇着的。” 钟祥叹气,拖着步子往座上一坐:“我老啦,你大舅本来是能当家的,可他死了。你爹本来也是能就顶事儿的,他也死了!现在、这些人、就看你和你表哥的了!我说明白了吗?” 公孙佳站也站不住了,小碎步挪到钟祥面前跪下了:“外公,我……” 钟祥居高临下戳了戳公孙佳的脑门儿:“明明是我的外孙女,怎么说起话跟赵司徒那个老阴鬼一样?别人不吐实情,他半个字也不露,别人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完了,他还是半个字也不露!哎哟我的亲娘啊,说什么都拿捏着说:‘好好好’,回来一咂摸,十句里九句是虚的,实的那一句还他娘的是骂人的!” 公孙佳忍不住笑了,仰起脸来道:“那我说句实的?” “说!” “外公是陛下座下第一大将,打天下的时候是,现在还是,对吗?” “废话。” “陛下永远是第一位的,对吗?” “当然。” “对付陛下的敌人永远比对付自己的敌人用心,对吗?” 钟祥跳了起来,名贵字画在他这里不值钱,抽起画轴往公孙佳身上扔:“你能耐了你!” 公孙佳站着看他扔了五、六轴,一个没砸中自己,开始笑着躲:“哎哟,干嘛生气呀?” 钟祥内心很愉快,居于人下是谁都不愿意的,但是他表哥手段太高,他认了!所以他一直都是头号打手,他有自己的仇人,但让他咬得最凶狠的,一定是他表哥要收拾的人。 这件事,打天下的时候人人知道,坐天下的时候,傻子们却以为他和纪炳辉只是两家恩怨。 公孙佳猜着了。这一次他又押对宝了! 门板被砸响,钟秀娥急得大叫:“你们干嘛呢?” 公孙佳跑了出来,躲在她的身后抱着她的腰,斜出个脑袋看书房里。钟祥提着一轴画出来说:“这个坏脾气,还上表,陛下今天让我管管她。” “管就管!打人干嘛?”钟秀娥反手护住女儿,母女俩登时抱在了一起,亲密无间。 钟祥骂道:“行了,都安稳些,大过年的还嫌不热闹吗?回家去!” “走就走!”钟秀娥接过斗篷给女儿披上,嘟囔着,“全家的坏脾气都是随的谁呀,咱们回家。” 公孙佳抿嘴一乐。 ~~~~~~~~~~~~~~~~~~ 回家的路上,公孙佳道:“阿娘,咱们把普贤奴接过来住几天,好不好?” “什么?” “家里也好多点人气儿,阿姐也能放心收拾婆家的事儿。” “你又操心了。” “心要是不会动了,不就是死人了吗?” 钟秀娥瞪了她一眼,想了一下:“也行。” “回去咱们再对对账……” “我想通了,”钟秀娥说,“你外公说得对,趁咱们还能护得住,得教会你咬人!” “你也不想我累着,我也不想你累着,心都是一样的。”公孙佳此时显得极体贴。 钟秀娥抚着女儿的鬓发说:“哎哟,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以后咱们俩就好好过。” 公孙佳靠在母亲身上,心里一片平静祥和。 这份宁静仅仅维持到了回府,府门前拴着马,还有别家仆人在外守着。门上部曲回报:“主人、夫人,余将军来了。” 这称呼让钟秀娥有片刻的恍惚,公孙昂在世的时候,他们家,也常有部曲这样禀报,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公孙佳问:“人呢?” “在小花厅了。” 连问答都是一样的,钟秀娥神情复杂,恍惚间已被女儿挎着臂弯走向了小花厅。钟秀娥打起精神来,母女俩进了花厅,亲家余泽正在花厅里踱步。 看到她们俩,余泽停下步子来问好。他是公孙昂生前部将,约定俗成要矮一头,但他又是乔灵蕙的公公,这关系就比一般下属亲密些。母女俩回了礼,两人往上首对座上坐了。 钟秀娥问道:“亲家翁,稀客,过来肯定有事。” 公孙佳觉得奇怪,单良约的是明天见面,为什么余泽今天就来了呢?她也问:“余伯伯,是为了什么事呢?” 余泽为难地瞄了钟秀娥一眼,又把眼珠子正正转给了公孙佳。一个眼神将母女俩都弄得小有尴尬。 这个眼神的意思很明白,有事要跟公孙佳说,请钟秀娥避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肖似 空气凝固了。 余泽发誓,他那一眼真的只是习惯性的,因为他之前与公孙家关系不错,到了这里是比较不拘束的。他是真的有些话不好当着钟秀娥的面讲。搞成这样,他有点慌,前上司的夫人,呃,比较难应付。 公孙佳缓缓地问道:“单先生的帖子您收到了吗?” 肯定不是因为帖子,帖子约的是明天,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外婆想外孙了,想接来住一阵儿,哪里用亲家着急赶过来? 余泽顿了一下:“呃,是。” 公孙佳对钟秀娥解释道:“就是刚才说的,接普贤奴过来住两天的事儿。” 钟秀娥脾气急了点,还不蠢,直接翻了个白眼,示意自己没给骗过去。 余泽苦笑了一声,道:“夫人,其实是,受人之托,来求句实话的。” 钟秀娥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奇道:“什么事我不能听?” “哦,”公孙佳已经猜到了,“宣政坊。” 钟秀娥脸开始涨红,余泽一脸哭相。 公孙佳问:“受谁之托?” 事已至此,余泽也不绕弯子了,将事情合盘托出。 容家五支,容太常这一支出了事,旁的亲戚也受累。一句“容氏子媳”,姓容的都跟着吃瓜落。他们是有笔杆子,有许多手段可以报复,甚至可以文过饰过颠倒黑白,只是一想起那一阵响锣就息了心思。 容家不敢赌,真杠上了,这群兵痞什么不要脸的事不敢干? 这谁受得了? 更受不了的是公孙佳一点惩罚也没有。 钟家、纪家、公孙家都是杀人越货的主,连皇帝、太子都不免被牵涉进去,这场麻烦未免太大。积极站队也别在这种破事上站不是? 虽然有话传出来,皇帝说,小波折,已经处置完了。聪明人就是爱多想。容太常的族兄这一房一琢磨,不能跟皇帝唱反调直接找钟祥,就托上了余泽,请他到公孙佳这儿打听一下钟祥是个什么意思,大家讲个和算了。只要对家不加码,他们自有办法化解这一次的风评。至于容太常,就让他那闯了祸的儿媳妇自己去找太子姐夫讨人情,反正是“小波折”。 “啪!”钟秀娥一巴掌拍在炕桌上,“亲家!你来跟孩子说这个,太合适了,啊?!打量着我是好性子是?” 余泽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就是问问,郡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代人传个话、求个和。再者,我们这些老兄弟也有一句话公推我来问一问,药王还小,让她出头算什么事儿?本想先私下问问药王,再来理论,既然夫人也在,那就问夫人。” 说到最后,他也气壮了一些。公孙昂生前对他们不错,不贪部下的功劳,不克扣他们的军饷,临死还要嘱咐他们:朝廷上的水深,接下来可能会有大事,别站队,就效忠皇帝一人,这样才能长久。 他们平常不登门,公孙昂的遗孤遇到了事,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钟秀娥气血上涌:“余泽!你好大的狗胆!” 余泽咽了口唾沫道:“没了将军,我们的胆子都变小了。郡王权势熏天,我们当然是怕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最后一点的义气如果注定要被岁月消磨,那就消磨在这件事情上!死后也有脸见将军。” 绝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公孙佳做这一出是钟祥指使、至少是背后撑腰的,没人觉得她能干出这等凶悍的事来。那做派分明就是钟家的风范! 她是讲道理的,一定是钟祥在做什么,小姑娘就是个傀儡。围观的人说,她声音小小的,离得远点几乎听不清楚,还要家将代传。这是真的,她一向不会大声叫喊,一定是被挟裹了。她还会给死掉的马念《往生经》呢!多么的善良! 精简私兵的事情,外边知道的只有钟祥、钟源等几人,还是公孙佳自己说的。钟祥去查,多半也查不到确切消息——公孙昂太精明,刚死不久摊子没那么快散,公孙佳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攥住了,直接给捏巴捏巴成了一块铁板。 这一切,外人都无从得知。 余泽等人心里,公孙佳还是那个印象中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娇憨可人,所有恶意都被长辈挡在看不见的地方,没见过黑暗心中自无阴霾。 所以,这事儿要先问她,她和气、懂礼,也必然心慈,稍一松口,再往钟家那儿递话就有门儿了。 与容家结仇,对公孙佳不好。两下和解是最好的,把公孙佳从这片看不见血的战场里拽出来,才对得起公孙昂。 余泽与钟秀娥互不相让,公孙佳稳稳地坐着,伸手敲了敲桌,笃笃的,引来两人的目光。公孙佳揉揉额角,人微言轻的人,把话说一百遍也不会有人记住,她如今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就是个柔弱的孤女,只能把说过的话一再重复。 “这是公孙家的事。公孙家,有我。我,就是公孙家。公孙两个字,不烫嘴。” 余泽一时语塞,觑了一下钟秀娥的脸色:“呃,这……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余伯伯,黄泉路上无老幼,从记事起好像所有人都担心我不定哪一天就死了……” “药王!”余泽和钟秀娥同时惊呼。 “所以我从不记仇,习惯今日事今日毕,今天不把气出了,明天死了岂非是终生的遗憾?冤鬼索命,最是无能。如果我记仇,宣政坊就不是现在的样子,它早该被一把火扬成灰了。宣政坊的事,就是我两家的事。我说处置完了,就处置完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与余泽对视,这是她的习惯,无论对方是谁,都很难让她目光闪避游移。余泽反而不自在了起来,又有点欣慰,移开了目光:“那就好,那就好。纪……真的不用管吗?将军在世的时候,他们就不是那么友善。” 公孙佳微笑了一下:“他们先能腾得出手来再说,胆子大的人多着呢。至于容家,与他们有交情是好事。百年诗礼大族,犹如一件精美的玉器,放在陛下的案头多么的好?非要自己个儿从桌子上跳下来,啪!” 余泽大惊失色!他很快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认知!公孙佳最后这话,绝不是钟家的风格。把整个钟家翻出来,也找不到讲这种词句的人。这话有点像公孙昂的口气,既娓娓道来又意思明确,说服的力度一点也不弱。 余泽又有些欣慰:“那便好,那便好。我明天就让大娘亲自把普贤奴送过来。” “有劳。年,还给他送回去过,祭祖的事他是逃不掉的。” “好!好!好!” ~~~~~~~~~~~~~~~~~~~~~~ 余泽说完要说的,问完要问的,得到答案之后内心一片轻松地走了。他既对得起老上司,又办成了一件事,不虚此行。 余泽走后,公孙佳道:“阿娘,咱们也歇了,明天还要理事呢。” 钟秀娥骂道:“丧良心的王八蛋!这就开始猜疑离间了!你信他吗?你外公家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要明白。” “我知道,他也是担心我。要是他过来连句场面话都不讲,咱们才该担心呢。” 钟秀娥揉揉额角:“呸!我看这些人就是花花肠子太多,你爹一走,什么东西都蹦出来了!不想了,睡觉去!” 公孙佳与她并行,钟秀娥还是不解气,恨恨地道:“便宜他们了!杀千刀的纪四!你就不该说这事儿完了的,哪里会完?他们会记仇的!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容家一群瞎子放下就算了,纪家……你跟余泽说什么不用管……” “骗他的!”公孙佳对上钟秀娥错愕的表情,母女俩站住了脚。 “阿娘,那边来一个人,穿一件花衣裳,手里拿着一把刀,要来杀我。我是先扒了他的衣服还是先卸了他的刀呢?姓容的现在只是件衣服。” 公孙佳这个样子很像她的父亲,公孙昂说狠话的时候也是这么的风轻云淡,神态间有几分像钟秀娥的二舅——当今天子。公孙佳这个神态,竟有两三分与那位血缘稍远的至尊有点相似了。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从不针对她,她或许没有达到父亲想要的聪明,但绝不至于几十年对这样的风格一无所觉。这类人真心想要给你解释一个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总能用最简洁的语言剖析明白,再大的事情,在他们那里也是轻描淡写。 钟秀娥怔住了,突然就很安心。 她还是担心女儿的,只是这种担心与半天之前的担心截然不同。 “天不早了,早早歇着,明天你阿姐和外甥就要来了。”钟秀娥说。她本该追问女儿有什么计划的,但是突然就不想问了。 “哦,好,明天正好也让单先生再掌掌眼,看看适合学什么,他也该读书了。” “行。” ~~~~~~~~~~~ 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余盛被砸傻了,张大了嘴:“啊?” 他做梦都想凑到金大腿那儿近距离的接触,甭管有用没用,图个心安。然而没人搭理他!正琢磨着呢,啪,机会就落眼前了! 余泽道:“这是什么怪样子?!站好了!去了外公家,要孝顺外婆、姨母,一定要听她们的话,听到没有?” 余盛一个立正:“阿翁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们!” 余泽心说,她们用你照顾?!我是放你过去住着,处得时间长了能有点感情,以后好抱大腿! 乔灵蕙是非常想儿子跟娘家亲近的,嘴上还要说:“这样好吗?” 余泽道:“很合适!”他是上班上到一半赶回来催着儿媳妇把孙子送走的,原因无他:今天早朝,纪炳辉被参了一本,参的是他教女无方。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当事人都说“是公孙家与容家”的事,偏有人要出来当搅屎棍! 余泽回忆了一下“他们先能腾得出手来再说,胆子大的人多着呢”就觉得胆战心惊的,这背后不定有什么。等下他就要去容家再加收尾款!他昨天给打听的消息,老值钱了! 那边乔灵蕙带着儿子去了公孙府,这边余泽也接到了拜帖,容尚书亲自登门来了。 余盛这个年纪,是一个“大人在他头顶传零食吃他都看不到”的处境。只要大人稍一保密,他就对许多事情毫不知情,还以为尽在自己掌握,踌躇满志地往外公家进发! 乔灵蕙欣慰极了,当娘的忍不住会提醒自己的孩子“跟外婆家亲近”,有一半的孩子被洗脑成功,另一半则是叛逆了专唱反调。余盛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乔灵蕙不由加大力度!余盛也很配合,一路:“嗯嗯!”还会问他小姨妈身体怎么样了。 把乔灵蕙感动坏了:“就快到了,等你亲自看到就知道了!” 余盛也激动坏了:一定要刷满好感度,再把金大腿导入正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佑霖 金大腿正在书房看讯息。 公孙佳之前给荣校尉布置了任务,暗探可以先冷下来,正常的消息不能断。纪炳辉被参之后没多久,公孙佳这里就得到了消息,当时余泽刚刚赶回家打包孙子。 单良没有坐在椅子上,搬了个小马扎凑近了大炭盆,摘了熏笼烤手。公孙佳没凑过去,踩着个脚炉,捏着纸条看:“果然来了。” 荣校尉见多了消息,也摇头。 公孙佳道:“你们怎么看?” 上表的御史,在这群人眼里并不算个大人物,他们研究的是“背后”。 单良道:“不是郡王。” 公孙佳道:“肯定不是他,陛下发过话了的。” 荣校尉道:“也不是乐平侯。” 公孙佳想了一下:“是不是他都没关系。”乐平侯万一使的苦肉计,只要钟祥不接这一招,影响就不会大。说破了天去,也就是两人的女儿斗了一回气而已。 单良道:“会是谁呢?” 公孙佳道:“是谁都不重要,会引发什么事件才重要。”要分析是谁,嫌疑人可就多了去了,为讨好钟祥的、看不惯纪炳辉的、单纯的正义,甚至可能是突发奇想的、想要出名的……等等,这些都不是问题。 单良笑道:“旁的事都是寻常,这朝廷哪天不上演?只有一件事才是最可怕的,稍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 荣校尉也点头。 三人达成了共识——针对太子,把水搅浑。 无论如何,纪炳辉还是太子岳父,太子跟他亲近不亲近,与通过打击他来打击太子并不矛盾。 不管本心为何,弹章一上,客观上就是对太子的一次小小的打击。太子妃可也是纪炳辉的女儿。更有甚者,如果把火烧到钟祥身上,两家杀红了眼,弄得钟祥与太子再对上了,乐子可就大了。各方关系错综复杂,一旦有人拿这几天发生的事做文章,懂的人都懂。 公孙佳道:“昨天在外公那里,他说,不怕把事闹大。这话固然不错,咱们确实不怕事,但是谁要把咱们当枪使,让咱们为他火中取栗,他就打错了主意,做错了梦!” 单良懒懒地扶杖起来:“那就差不多了,不接这茬,不附和,只当不知道,只需盯着最糟糕的情况即可。” 公孙佳道:“但愿是我们想多了。” 单良叹息一声:“陛下年过六旬了。” 公孙佳道:“千秋万岁,身体健康。” 单良微笑。 丫环来报:“大娘带小郎君来了。” 单良拄着拐起身:“今天就先不讲书了,我去把药王这些年读过的书捋一捋,今时不同往日,不是一句‘经史’就能打发的。” “有劳。” 单良走后,荣校尉道:“要盯王府吗?”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可以,啧,王有点多呀,先扫一眼。” “是。属下要去庄上看看那些小东西,先把小林留下。” “去。” ~~~~~~~~~~~~~~~ 小林挎着刀跟在公孙佳侧后方,习惯性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还没到钟秀娥的上房,就听到里面挺大的说话声。一个小男孩儿兴奋得不得了:“外婆好!我阿姨还好吗?” 钟秀娥的声音也很开心:“好!都好!你呢?这些天都玩什么?爱吃什么?让他们做!” “阿娘!”这是乔灵蕙,“别惯着他了!不惯他都能上房揭瓦!前儿跟我说要烧窑!这不有毛病吗?我看就是欠揍!” 小男孩儿很生气的抗议:“不欠啦,你都打过了!哪里还会欠?!” “你昨天还说猪肉好吃!又腥又臭哪里好了?哪儿来的贱毛病?牛羊鸡鱼不香吗?这一顿我还没打你呢!” “把猪一阉,可好吃了!” 公孙佳由远及近,也听得津津有味。被院里院外的丫环仆妇拥簇进房的时候,还能听到乔灵蕙的抱怨:“阿娘,我把他送过来是指望您揍他的!” 公孙佳笑着走进来:“阿姐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乔灵蕙上前拉住妹妹的手:“唔,看着还行。” 公孙佳道:“当然行啦,你们都是太小心了。普贤奴,你喜欢住在这里吗?” 金大腿跟我说话了!余盛很激动:“喜欢!” 钟秀娥一边伸手把小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着,一边说:“我看普贤奴很招人喜欢,小孩子,打什么打?以后就让他住在你姐姐以前的院子里,怎么样?” 乔灵蕙是长姐,公孙佳是幼妹,两人的房子离得近。现在把余盛给安排过去住,钟秀娥还是想听公孙佳的意思,活泼的小男孩儿总是很容易吵闹到人。 公孙佳道:“很合适。” 钟秀娥着:“那就去收拾,妙妙,你亲自去?” 乔灵蕙道:“行!普贤奴,我去给你布置屋子,你不许闹着你外婆和阿姨!” 余盛内心天人交战,既想跟着去布置自己的住处,又舍不得任何一个与金大腿相处的机会。忍痛道:“好!”反正是他住,亲娘走了,他还能再把他娘的奇葩审美布置给改了! 假装乖巧又好奇地爬到钟秀娥的坐榻沿上,余盛问公孙佳:“阿姨,以后我就住你隔壁了吗?” “对呀。”公孙佳也笑眯眯的,这孩子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了,不过挺有活力的,看着他玩儿也开心,还能给钟秀娥解闷。把他一接过来,乔灵蕙也能腾出手来放心在婆家打拼。公孙佳对这个外甥有耐心极了。 余盛见小姨妈比之前几回看起来都健康了一点,也有点放心,不过还不行!他打算带着小姨妈做点简单运动,生命在于运动,健个身什么的才能活得长! 就这么干!余盛捏起了拳头,小小地挥了一下。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公孙佳看了他一眼,见他傻乎乎地冲自己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你想要什么好玩的呀?” 余盛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说:“我可喜欢散步了!走在铺了鹅卵石的路上,脚底下舒服!对身体还有好处呢!阿姨,我们一起走!” 钟秀娥道:“你娘说你欠揍我还不信,我看你是真的欠!这样的天,石头地上落点雪不滑吗?摔着了怎么办?冻着了怎么办?”低声说,“是得打,孩子不打不行。”余盛听了就是一个哆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公孙佳道:“慢慢跟他说,他会明白的,是不是,普贤奴?” 余盛出溜一下滑下来,嗖一下到了公孙佳这一侧,紧紧抱着金大腿:“对!”把母女俩都逗乐了。 乔灵蕙收拾完屋子回来,见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笑道:“都收拾好了,我就把他交给阿娘了,不听话只管打,打死算我的。我回去啦。” 钟秀娥道:“这时候了,吃了饭再走。” “不啦,家里还有事呢。对了,这小子吃东西有毛病,您就照着咱家来!别惯着!普贤奴,你听话,听到没有?” 余盛一如所有叛逆的小朋友一样,哼唧。 乔灵蕙摆摆手,风风火火带人离开,出了府门,问心腹婆子:“那个白眼狼今天还在那里?” “是,派了个小子在东街那家食肆里看着呢,丁郎君与几个朋友常在那里用饭。” “走!找他去!” ~~~~~~~~~~ 公孙佳想不到,她把外甥弄过来,解放了她姐姐,乔灵蕙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弟弟丁晞算账。她正问余盛的喜好,读过书没有,识字了没有。 余盛心里苦死了,男人都有个英雄梦,他这胎投得得天独厚,武将世家,结果自己不争气,只好转文科。这狗屁世道也不兴考试,大部分靠举荐、家世、师承等等,有文采当然也行。正经顶流文人想出头做高官,得先研究“经”,这个他是真不行,一句屁话解释半页纸,可怜他连高中都还没上一天,就很难!神童人设也刷不起来。 难道要背个诗?余盛犹豫了。因为他也发现了,没人靠写诗写成政坛大佬,一般是政坛大佬兼职写诗。 支吾了两声,余盛没答话。钟秀娥道:“行了,咱们家的孩子也不靠这些,他还小,长大了再说。让厨下备饭,普贤奴,爱吃什么?有梅花糕,甜甜的。” “好……好……” 给厨房下的菜单刚送过去,家里又来了客人——钟源与堂弟钟佑霖联袂而来。钟秀娥与公孙佳都有点惊讶:“他们俩?”钟源来很正常,他与公孙家关系更亲近,钟佑霖却是有点格格不入的。 钟佑霖天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是钟保国与湖阳公主的儿子,不是长子所以责任不重,公主之子天生亲贵,最大的优点是长得好看、非常好看!十五岁的年纪,唇红齿白,个子也开始抽得颇高,举止文雅。端的是一副好皮相! 但是,他与许多勋贵家的二、三代子弟一样,迷恋“文采风流”。公孙昂虽然卖相也不错,人也不粗鲁,沾上一个“武”字,又与名士的派头不相似,他就不爱亲近了。非但不爱亲近公孙昂,他连自己家都不是很乐意回,不大爱跟舞刀弄剑的兄弟玩。 因为长得好,很得家人喜爱,他的皇帝外公也喜欢他的脸。说喜欢脸——他把家传的“武”放弃了,“文”也没学好,外公想喜欢他也只能喜欢脸了。 正经的经史治得平庸,需要天赋的诗文,水平也极其一般,约摸就是个“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水平。好在他生来富贵,见的是金是玉,诗里不会出现黄狗、白狗。就写点名贵品种的鹦鹉、画眉什么的——写出来的诗能把他外公气出心梗。 平常好与清贵人家的子弟交往,又或者与名士唱和……呃,公孙昂曾怀疑,这些名士愿意带上他是为了他的亲戚关系,也是为了让他掏饭钱。毕竟风雅是很贵的,名气也是想变现成官位的。 钟秀娥喜道:“八郎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钟佑霖过来是受人请托。一个极风流俊雅的名门公子托他打听公孙佳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有何喜好。钟佑霖再奔着“清高”去,也知道这位容公子的族亲才被他表妹收拾了。 容公子是他们一干清贵公子圈子里的领头人物,容公子托到了他,让他很有面子,说一句:“陛下都说这事过去了,可不能找我表妹的后账。”容公子道:“是为赔礼。”钟佑霖便答应了。 兄弟俩就来拜访姑妈和表妹。 赶上饭点,没得说,厨房加菜、改菜单。先上些冷碟小食点心,啜着热茶汤,说点寒暄的话。余盛眼睛瞪得溜圆:赚到了!我就知道,跟着金大腿有前途!不然我哪能见到这么些人?! 大表舅钟源是以前见过但是没搭上话的,现在也问他读书没有了——虽然这个话题他不喜欢。 另一位表舅在后世的名头比钟源还要大——三百年内第一八卦王!留下许多笔记,记了很多宫闱秘史、豪门隐私。爱好是日常吹表妹,三句话里必得夹一句“我表妹最好了”、“还是我表妹好”、“如果是我表妹,做得肯定更好”。看谁都觉得别人不跪舔他表妹天理难容,以至于千百年后给他表妹添了好些个绯闻对象,编剧不用自己编,从他笔记里随便捞几个人就能凑够80集恩怨情仇。 他算是开创了文字白话新流派,之前文人写的东西用词过于深奥,坑死一干“全文背诵”的学生,只有钟佑霖,文字流畅叙事清晰,各种逸闻小道消息和流言都被他记了下来。他还一直写、一直写,写了几十年,留下许多笔记填充正史。 可以想见,只要呆在小姨妈身边,以后这样的人物是会经常见的!如果被这个表舅记到笔记里,我是不也就能名传后世了?余盛有点小激动,眼巴巴地看着钟佑霖。 钟佑霖眼里根本没有他,余盛虽然虎头虎脑有点呆傻可爱,但钟佑霖是个死颜控,余盛这长相不突出,他就不大理会。他注意力都放公孙佳身上了——我表妹越来越好看了啊!以前就可爱,不过总被外公外婆姑父他们带着,不得亲近,现在是真不错。一定不能让容兄他们对表妹有恶感,得把双方的关系给弥补了! 拿定主意,钟佑霖就很亲切主动,一个劲的关心表妹:“妹妹冷不冷?妹妹你这衣服花式不新,我娘那儿才拿了宫里的赏,明天我给你带来!妹妹,你爱看什么书?妹妹……妹妹……” 卧槽!你要干嘛?当不成我小姨父的!近亲结婚后代会有遗传病的!余盛心里疯狂阻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往事 余盛心里急得乱转,丫环们上菜,红烧鲤鱼上洒了他最讨厌的香菜他都没发现,被保姆喂了满嘴再香菜味的鱼肉。他把保姆推到一边,眼睛不住地往公孙佳那儿看,看得保姆低声提醒:“大郎,每人面前的菜都是一样的。” 现在的座位是这样的,上首是钟秀娥,她左手边是公孙佳、余盛,右手边是钟源、钟佑霖。余盛才五岁的个头,往他小姨那儿看,很容易就被误解成是……贪嘴。 余盛羞愤! 更让人尴尬的是,没人关注他的情绪。 钟源与公孙佳对视一眼,他们两个的默契近来发展迅速,一个眼神就完成了交流——这傻子怕不是被人给利用了? 反常即妖,何况钟佑霖这反常得厉害的呢?偏他还一点也不觉,还很真诚!怪不得皇帝会喜欢他,谁会不喜欢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水晶人儿呢? 钟秀娥也觉得奇怪,钟佑霖以前没这么热络的。不过她没往别处想,反正这些个好学名士的小兔崽子就没一个脑子正常的!只要别带坏他女儿就行。而她的女儿不是个傻侄子能带坏的,钟秀娥也就乐得看戏,对保姆道:“普贤奴想吃什么?” 其余四个人也看了过来,公孙佳也对他招手,说:“你来。”余盛倒饬着小短腿蹿了过去,公孙佳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指着自己的席面说:“喜欢哪个?就拿去吃。嗯?喜欢哪个?” 余盛这回真的羞了,他在金大腿面前落下个吃货的印象了! 公孙佳看着他涨红的小脸,有点同情他,摸摸他的头,干脆说:“把他的椅子搬过来,咱们并桌吃。” 三两下,仆妇们就完成了这个指令,余盛也回过神来,扭过头一阵:“呸呸呸!香菜!” 逗得长辈们直发笑,钟源笑完了,说:“把普贤奴接来是接对了!姑妈和药王笑得比以前多了。” 钟秀娥一如所有爱用埋汰表达对自己子孙后代的喜欢的长辈一样,说道:“快别夸他了!就是个呆子。哎哟,他还想劁猪呢!说劁过的猪好吃!什么毛病!” 余盛连脖子也涨红了。 钟源“呃”了一声道:“倒也不算太……呃,咱们家的孩子,都很率真可爱的。呵呵。” 本就不富裕的穿越者自尊更是雪上加霜了,余盛差点没滑到桌子底下去。还是公孙佳厚道,为他解了围:“大雪天裸-奔,雨地里学狼嚎、爬旗杆子上说自己登得高望得远被外公打个半死……比起这些个,普贤奴就很好,他不折腾自己。” 她举的这三个例子,全是钟家子弟的光辉业绩,这样的业绩在京城都数不上号,因为这一批暴发户二、三代里,比这还傻逼的比比皆是。 钟源叹气:“是啊,普贤奴这样也不错。开春就好好读,啊,读个正常的经史,别学什么乱七八糟的风花雪月、靡靡之音,还说自己是俊雅之士,真是丢人!” 钟佑霖听了就不干了:“俊雅之士怎么了?普贤奴,你就现在去裸-奔,也比当杀猪匠强啊!妹妹,你别听大哥的,你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别把自己弄得那么无趣。会些文墨很重要的,名满天下靠的是什么呀?文字!”说着说着又想起容公子托他的事儿,一力劝说公孙佳。 公孙佳点了点面前的一道虾球,让保姆夹给余盛,才不经意的问道:“这么说,是真的很重要了?那八郎可知,近来外面有什么好文字,又或者是才学之士?” 钟佑霖张口就是:“容尚书家的公子,已经入了集贤馆的那位!” 哦,原来如此。钟秀娥和钟源姑侄俩都想打他,钟佑霖却是一点脸色也不会看的,还在跟表妹推销他的生活理念。从容公子的才学,讲到与名门雅士相交的重要,越讲越偏题,讲到与雅士结交唱合是要有大作的。 “我教妹妹作诗!” 钟源听不下去了:“你闭嘴!” “哥!做我都是要有文字的,你看,陛下也是喜欢这些的,每次大宴君臣都有唱合之作!” 公孙佳想了想,点点头:“八郎说的对,是要早些准备的。” “对?”钟佑霖来了劲了。 余盛一片推广后世先进技术之心被钟佑霖糟蹋得不成样子,心里很是恼怒:你才杀猪!你全家都杀猪!小姨妈!写!发挥你的长处!你写过许多名篇的!婉约中带着刚毅!你行的!今天就是你让钟佑霖变成“表妹吹”的起点!干他! 他仰起头,殷切地盼望着公孙佳出口成章!公孙佳有诗集、文集,然而散佚了一部分早期作品,余盛想听。 公孙佳开口了,柔和而认真地说:“那就养个代笔。” “扑通”、“扑通”两声,钟佑霖和余盛都跌到了地上:“什么?!” 钟源却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很好!最好养个女先生。你的奏本、谢表之类有单先生是足够了,他在这上面文字不错。外头糊弄场面的文字用这样的人才就浪费了,穷酸的男人也写不出适合你身份的诗,顶好是一个识些文字的小姑娘,一气写下去。合适!” 余盛被保姆抱起来放到位子上,钟佑霖自己爬了起来,震惊地说:“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呢?”简直天塌地陷啊!看起来通透灵秀的好妹妹,怎么能有“代笔”这种荒谬的想法? 钟源想打弟弟,公孙佳却给了他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柔声对钟佑霖道:“文字想要感人,是要真心换真心的。我打小就受不了这个,读到‘黯然销魂’觉得自己的魂儿也要没了,读了都要受不了,让我写,会熬干心血的。我现在,还不可以这样肆意。唉……” 她的眼神变得黯淡,表情也显得非常的难过,手缓缓地把筷子按在筷架上,手指用力按着,慢慢顺着筷子往下滑,滑到桌面上,指尖一点一点往后移,终于把手移到了桌下。两只手在桌面上好像是握在了一起。 钟佑霖完全受不了这个,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学就不学,啊,你别难过呀。”然后他破天荒地学他的逗比堂兄弟们,开始扮鬼脸哄表妹开心。 “哈哈哈哈!”钟秀娥拍案大笑,钟源也爽朗地笑了起来,公孙佳忍俊不禁,钟佑霖这才算是完工。心里还感叹:表妹笑起来真好看,她果然不是个凶悍女子,既有这般通透的心思,学不学作诗文倒在其次了。 容太常与她发生矛盾,一定是容太常的错!一个老男人,自己没理还要说小姑娘的坏话,真是不要脸!怪不得表妹说“还不可以这样肆意”,就欺负她的坏人太多了,害表妹不能安逸享受生活,做表哥的以后要多多照顾这个表妹! 钟佑霖跑了一趟姑妈家,想打听的事儿没打听到,反被人把话套了个精光,最后还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钟源做大哥的也只有大摇其头,他是来跟公孙佳沟通一下弹章的问题的。就钟佑霖爬上车的功夫,钟源和公孙佳已经一问一答说完话了。无非是,各自约束好自己的人,都别着急追着纪炳辉打。 ~~~~~~~~~~~~~~ 送走两个侄子,钟秀娥摇头失笑:“你这些表兄弟啊……没有坏心,就是,不着调的多了些。呃,你大表哥还是很好的。” 公孙佳道:“是。” 钟秀娥正想问公孙佳打算干什么,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余盛大吃一惊:“王妈妈?” 这位是乔灵蕙陪嫁的婆子,进来之后当地一跪:“夫人,快,咱们娘子和丁郎君快要打起来了!” 钟秀娥与公孙佳对望一眼,余盛已经跳起来大叫:“怎么回事?打起女人来了?是人吗?”无奈人微言轻,没人理他。 钟秀娥冷下了脸,问道:“怎么回事?” 王婆子道:“娘子早就说,将军过世了,丁郎君丧礼之后就再没露面很不妥当,要与他好好说一说。今天正好,小郎君送了过来,她得了些闲,第一件事就去找丁郎君了。” 钟秀娥三个丈夫,三个孩子,乔灵蕙最长,丁晞是唯一的儿子,本心而论,儿子应该是她的指望,然而丁晞就是莫名其妙的与所有人都不亲。乔灵蕙对公孙家很有感情,早就要收拾这个白眼狼了。 丁晞的祖父母还健在,长到补了个荫官可以坐衙之后,他就从公孙府里搬了出来侍奉祖父母去了。乔灵蕙派人盯着丁府好些日子了,摸到了他的行动规律,知道他每天午饭必要出来跟同僚到一家味道不错的食肆吃好吃的。从公孙府出来,乔灵蕙就杀到食肆,要跟弟弟“好好说一说”。 丁晞只好托同僚请假,自己跟着乔灵蕙去人烟稀少处“好好说一说”,他也憋着呢。 公孙家地洞里的耗子都知道,这两位很不对付,果然,到了郊外僻静处,两人就大吵了起来。 说来也是悲哀,天下之大,一对姐弟竟无可以安静说话的房子,只好跑到郊外无人处拌嘴! 乔灵蕙质问:“你还有没有良心?是不是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连个面都不露!摸着你的良心说,阿爹对你怎么样?” 丁晞别过头去:“我有阿翁阿婆要照顾,天冷了,有年纪的人身体不好。” “哈!”乔灵蕙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身体不好?” “当年你在我家,他们给你的供奉是他们自己的两倍!” 乔灵蕙怒极反笑:“对啊!两个鸡蛋呢!我一个拖油瓶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老人家自己都只吃一个呢!哈!外公外婆每个月供柴供米、每季给衣给钱,阿娘嫁给阿爹后,阿爹庄上的产出,什么时候缺过?您家每天赏我俩鸡蛋,真是太良善了!” “他们那是节俭!老人家苦惯了!且都攒下来要打算给你我成婚用的!你头也不回的进了将军府,乐得像登了天!他们给你攒的嫁妆,你让人扔出去,他们现在还放着呢!就等着给你。哪里对不起你了?” 乔灵蕙怒道:“怎么着?你还有理了?觉得他们对,你别每天出来偷嘴吃啊!你家里吃糠咽菜,吃得下吗?自己酒肉饱足,扔你祖父母在家喝粥就咸菜,你好孝顺哟! 你长能耐了啊丁晞,你这出口成章的本事还是阿爹聘的先生教的?我吃你家,哦,我外婆给你家的,两个鸡蛋都要感恩戴德,阿爹栽培你十几年,他死了你就眼看着他的女儿被人欺负? 如果我有错,我的错要下地狱,我在第一层,你是要下到第十八层的!你们丁家老人家一片好心,怕你习武短命,怕你学文路上被人害了怎么,让你锦衣玉食,给你延聘名师还对不起你吗?阿爹就该把你扔在你自个儿家不管,让你变成个不识字的废物,给你买个傻媳妇儿,生一窝孩子,你们丁家就乐了。 就凭阿爹把我从丁家带回来,我到死都感激他!打小药王有的,我都有,你更有! 好,就算不提阿爹,娘总是亲娘?你长本事了,能判亲娘的罪了是吗?她犯了什么错,亲出一个不孝的儿子来!我们娘儿仨,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竟遇到了你?” 乔灵蕙一张嘴是被亲妈磨了十几年磨出来的利索,她要是不让,丁晞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眼见丁晞的拳头越捏越紧,王婆子飞也似的跑回公孙府去讨主意了。 ~~~~~~~~~ 公孙佳一直有一个疑惑,就是姐姐乔灵蕙为什么那么的厌恶丁晞,现在好像是有点明白了。她轻轻地说:“阿娘,这……” “是真的,”钟秀娥脸上的笑也不见了,心情很是沮丧,“丁晞他爹不坏,也养着妙妙,妙妙更小的时候,在丁家过得其实还可以。后来他死了,我嫁给你爹,他们两个养在丁家,哪知道我一旦不管事儿,就是这样了。 后来你爹在你外公的寿宴上,见吉郎(丁晞)呆头呆脑,穿得也不好,就留了心。那两个老货,就只有这一个孙子了,哪里肯放行?可要不放手呀,吉郎就废了。与丁家人讲不通,你爹只好抢了他们姐弟回来养。还好,他抢得过。” 公孙佳一时也不知如何评判这件事,只好说:“我一直以为,府里供养两位老人家是出于道义和习俗。” “嗐……” 钟秀娥还要说什么,小林在门外汇报:“主人,丁郎君来了,很生气的样子,我们把他拦在门房里了。呃,余家娘子也跟着来了。” 姐弟俩显然没能“好好说一说”,其结果是做弟弟的来兴师问罪,做姐姐的跟着追过来想痛打落水狗。 公孙佳道:“带到这里来,来人,看好普贤奴,让他在他自己屋子里睡午觉。” 才安排完,丁晞与乔灵蕙便像算准了似的奔到了钟秀娥面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当年 丁晞眼睛赤红,胸脯不停的起伏,鼻翼一扇一扇地喘着粗气,乔灵蕙也是一得放行就提着裙子狂奔过来,发鬓都跑松了。 钟秀娥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一双儿女就杀到了面前,对亲生的儿女无计可施的时候她有一张王牌,抢先发脾气大骂:“怎么着?你们俩要造呐?!跑到老娘的屋里来撒野!” 一通骂,丁晞自是不能认自己威亲娘,一撩衣摆当地一跪。 钟秀娥被儿子气到了:“我还没死呢!不用来哭灵!”孝子在灵堂上就是要跪着哭的。 丁晞带着些委屈带着些怒,这时又不好发作了。只好说:“我来看看阿娘和妹妹。” 乔灵蕙到底也没挨着弟弟的打,抄着手站着,依旧是一声:“哈!” 丁晞有火不能冲亲娘发,也不好跟比他年长的姐姐说太过份的话——主要是也吵不过,只好先说妹妹:“听说妹妹与人起了冲突,这样不好……” 艹!钟秀娥本来感伤儿子确实是算是受了亏的,毕竟一个男孩子在继父家里,外姓人,怎么看也不是个事儿。被儿子这一句屁话顶到南墙上,钟秀娥抬手一巴掌就掀到了丁晞脸上:“畜牲!你还敢说她!要不是你眼瞎心瞎,用得着让你妹妹吃苦受累吗?你娘受了欺负,你不说出头,反而来说起自家人的过错了!” 丁晞跪了下来,语气硬梆梆的:“儿知道是纪氏冒犯在先,可是阿娘,咱们行事当有礼有节,先礼后兵,否则会让人议论……” “啪!”又一声响脆,钟秀娥破口大骂:“纪四是你亲娘吗?她骂了我,你倒叫我来忍?”骂完又一声冷笑,“她就算是你亲娘,也得是你的仇人,爹比娘亲,对?” 丁晞属于被钟祥放到“平庸的孙辈”里的那一类,但又与钟佑霖不同,他比钟佑霖还要入世一点。脑子转了一下,震惊地问:“什么?阿娘!难道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公孙佳也是微惊:“阿娘?究竟怎么一回事?这话可太大了。” 公孙佳开口了,钟秀娥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三个儿女都看着她,她也是骑虎难下。只有长子长女,她能一个掌一个巴掌让他们滚,小女儿问了,她就只好低声道:“当时乱的很,后来都不说了,只说叫辛酉之乱。” 这事大家都知道的,算是皇帝登基前的一次比较有名的危机,丁晞也知道他爹是在这个辛酉之乱里殉职的。 当时皇帝快要登基了,派太子一家三口回贺州祭祖,带走了部分护卫的兵力,其中包括钟祥。临走前,把没带走的妾侍庶出拜托给了最信任的表弟、钟源的亲爹。拜托的时候也觉得不过是白嘱咐一句而已,毕竟爱妾爱子都在亲爹跟前,还是很安全的。 谁知道出了叛乱,而兵马离得最近的纪炳辉部救援迟缓。 钟秀娥道:“有人说,不怪纪炳辉,当时道不好走。我也不懂这个,我只知道,你大舅舅受了重伤,后来许多人说他亏了底子所以早逝,”将目光从长女身上移到长子身上,“你爹力战而死”,再对幼女说,“你爹拼死退敌,护卫陛下,初战成名。” 丁晞追问道:“纪炳辉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吗?他是故意的吗?” 钟秀娥瘫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问过你外公、问过陛下、问过你舅舅,我要他们给我报仇。可是我亲爹、亲舅舅、亲哥哥,都对我说,是意外,纪炳辉不是故意的,他顶多是拿乔。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意外,就像不知道我的姐姐……” 她忽然住了口:“好了,都听好了,既然陛下都不追究了,这事就过去了。不许再提!” 乔灵蕙点头:“哦。那,我看普贤奴去了哈,药王啊……” “我与你同去,普贤奴今天真的说要谯猪,我觉得,要不就给他头猪玩玩,又不是什么大事。玩够了他也就歇手了。” 姐妹俩越走越远,直奔公孙佳房里了,压根把余盛给忘了,公孙佳对小林道:“看好丁郎君,今天不许他走出这个门。不管你是绑了他还是打昏他,别打傻了就行。” 乔灵蕙一声冷哼:“他不用打就很傻了!都怪他这个蠢货!害得我普贤奴也是个傻逼!” “啊?” “外甥像舅!都怪他!” “我看是儿子随娘,你没事儿找哥哥的麻烦干嘛?”公孙佳也是才知道这些纠葛,不过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他心里憋着火,你去招惹,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假正经的样儿!”乔灵蕙随意地摆摆说,“哎,你说,真是纪家?” 公孙佳想了一下:“一半一半,事起仓促也是真的,事发之后他也可能起了点小心思。说是他谋划的,我不信,说他没有想借机扩大势力打击政敌,那也未免把他想得太纯良正直了。” 乔灵蕙道:“丁晞那个死心眼儿,一定会记恨纪炳辉的,怪不得你要把他扣下来。行啦,那我走了。” “哎,你不看普贤奴啦?” “看什么看?我看他看得够够的了,别惯着他,他要吵到你了,只管打!” “哦……” ~~~~~~~~~~~~~~~~~ 乔灵蕙没跟钟秀娥道别就走了,公孙佳送走她,转到上房,见钟秀娥与丁晞母子俩一人占据了一张椅子,都阴着脸。 公孙佳道:“阿娘,阿姐回去了,说家里忙。” “哦,哦,知道了。” 丁晞站了起来:“那我也走了。” 钟秀娥道:“你站住,你急着投胎吗?” 公孙佳过来之前,丁晞就想走了,任谁得知了自己的父亲殉难的背后居然是一场阴谋,他都坐不住!不过有公孙佳放话,他没能走出这个门,钟秀娥这回反应快,也拦着不让走。母子俩原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解开了十几年来的心结,正是温情时刻,又翻了个脸。 公孙佳讶然道:“哥哥不是请假了?” 丁晞放缓了声音说:“是啊,有别的事。” “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去纪家送死!” 丁晞骂人的天赋没有继承到,犟脾气还是有几分的,梗着脖子道:“我岂能偷生?” 公孙佳对钟秀娥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慢慢地对丁晞道:“那你丁家就真的绝后了,丁家阿翁和丁家阿婆,往后余生,不过以泪洗面罢了。也说不好,不用哭,纪炳辉处理两个老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丁晞的脸慢慢地冷了下来,又无可反驳。钟秀娥趁机道:“我性子急,你好好跟这个犟种讲讲道理!先好好娶个媳妇让我抱上孙子再说!再说了,你外公与纪炳辉磨了十几年,才占了一点点的便宜,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让你外公这么吃力的吗?” 丁晞反问道:“难道我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吗?” 一说这个,钟秀娥就来气了,指着公孙佳道:“她爹给你选的多么好的亲事,你非犟着不要,怪谁呀?你现在连个正经帮手都没有呢。傻了?” “娘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们两个小畜生要不是今天闹这么大一场,我现在也不想说!把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听到没有?嗯?!” 丁晞却另有一个主意,亲娘说的没错,丁家是得有个后,祖父祖母也需要照顾。娶妻生子,为祖父母送终之后,再把妻儿托付给可信任的人,然后再报仇! 丁晞重重地点头:“儿明白了。” “啊?你明白什么了?” “我还有阿翁阿婆要养活,不会想不开的。阿娘,我得回家,阿翁阿婆会担心的。”好说歹说,就差拿死去的亲爹发誓了,钟秀娥才对公孙佳道:“那,让他走?” 公孙佳道:“哥哥,路上小心,见着纪家的人要是会生气,就别看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我知道,不会露出行迹的。”丁晞有了最大的仇人,以前心里的疙瘩就不那么重要了,对妹妹说话也更温和了些。对母亲一揖,快步离开了。 他一走,钟秀娥就说:“药王啊……” “我派人盯着他。” “那就好,那就好。”钟秀娥这一天过得心很累,晚饭的时候话也不多。 余盛毕竟不是个真正的五岁男孩,再中二也会看点脸色,晚饭老实得紧,他的保姆也没再往他的嘴里塞香菜。余盛心中惴惴,决定观察几天再行动。 然而整个京城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发生,更不会有什么传到他耳朵里的事。纪、钟两家仿佛突然之间有了默契,钟祥没有逮着“教女不严”去发挥,纪炳辉也没在同类的事情上进行反击。余盛左等右等,发现公孙家稳如老狗、屁事没有。 钟秀娥日常处理家务、交际,公孙佳更绝,日常就是休养。宫里派来了两个御医,就算长驻公孙家了。公孙佳在家里也没什么正经事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学的针线、化妆之类统统不沾。甚至在家的发型都是披散着的,觉得不方便了也只是简单扎系一下。首饰也不讲究,手上只有一串红色的数珠,腰间挂个玉佩而已。 琴棋书画更是没谱,她也很少碰,府内并没有乐器的声音。书好像在读,但是余盛更常见的是她身边放一个识字的丫环读书给她听。 看来要“养个代笔”所言非虚。余盛有点慌,如果是按照正史呢,这小姨妈是真的靠得住的,如果不是,那她就一定是个玛丽苏。众所周知,玛丽苏身边一定要有人为她牺牲,至少是挡刀,否则不足以显示出她的金贵,无法刺激她黑化。离得越近死得越惨,效果越好。余盛想了想,离小姨妈最近的,可能是他这辈子的亲娘。 这亲娘脾气糟糕,还打他,但是人真不错,余盛还舍不得乔灵蕙死。 不行!得开始找小姨父了!那么问题来了,上哪儿找?如果是个名门子弟,自然是容易的,大家至少是权贵圈子的,有交集。史书里写元峥“不知何许人也”,这踏马要上哪儿找? 小姨父,你在哪儿啊?! ~~~~~~~~~~~ 元峥缩在干草车的角落里,警惕地看着外面干瘪的老头。老头子身上的衣服虽然脏破,仍能看起来这本是一件颇为不错的绸袍,他焦急地问车夫:“这位郎君,可见过一个男孩子?这么高,类胡人,他的生母是胡姬。” “没有……哎,你是什么人?打听孩子干什么?” “那是小老儿的小主人,走丢了,小老儿出来找的。” “哎哟,那要遭罪了,这么冷的天儿。快些报官。这京城周围走丢了的,叫哪家贵人瞧上了,当心找不回来。” “是是,我家主人一生积德行善,小主人一定会没事的。” 呸!说的好听!不过是元家男人死绝了才想起来我这个“胡人野种”罢了!我才不要跟你走!元峥撇撇嘴,摒住了呼吸,小心地摸了摸头顶,将头巾又裹得紧了些,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一头小卷毛。 车夫却仿佛被感动了,道:“你有年纪的人了,自己也当心些,天快黑了,快找个落脚的地方。” “不瞒郎君说,小老儿从外地一路打听追过来的,尚无住处,可能捎带小老儿一程么?只住一夜,天亮就走。” “那行,你过来我这里坐,葫芦里有酒,你喝口热热身子。” 元峥大急!他好不容易才脱逃出来爬上了一辆路过的干草车,再跟这老砍头呆在一处,得想个办法逃到这老东西寻不到的地方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元峥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元峥身上的还是秋天的夹衣,冻得不轻。他长得太有特点,很容易被辨认出来, 一路拿头巾裹了小卷毛, 炉灰涂了脸,才躲躲藏藏跑到了现在。 他也不知道这是要到哪里,无非是有车就钻上, 有队伍就尾随,身上藏的钱在三天前就花光了。昨天凭借一双大眼睛勾起了客店老板娘的同情,给了他一个胡饼一碗菜汤,才撑到了现在。 出逃在外也顾不得讲究,干草车里扒个窝一缩,别说, 比在外面暖和多了。 最大的不好就是前面车辕上坐着的那个死老头子!元峥低咒一声, 老东西一定是狗变的!他长这样怎么了?怎么就那么容易被追踪上了呢? 前面的老头子喝了两口酒, 正在与车夫聊天。车夫与老头子似乎有些共鸣,也打开了话匣子:“是啊, 老主人不在了,咱们对小主人就要尽心,人不能丧良心的。” 老头子很会奉承:“那是, 这是做奴婢的本份。我不但要找到小主人,还要给他娶妻生子, 延续老主人的血脉。” “你真是操心。我们家小主人就不一样了,她厉害!” “是吗?” “那是, 打开头那会儿啊,我们都怕她撑不住,结果呢, 今天这年没过,我们就有主心骨儿啦。要说小主人真是个良善的人呐,减了我们的租子和明年的差,还把好些人家养不活的孩子都收养了去。你说好不好?” “那可真是太好啦!”老头子又奉承了他们家主人几句,询问他们家新主人是否是达官贵人。 车夫道:“那是!定襄侯家知道不?” “骠骑将军?啊!他……” “是啊,我们的福气,两代主人都很好。” 切!元峥肚里冷哼,对仆人好的未必会把自家亲戚当人,这是他早就领教过的事了。不过,好不好的,都与他没关系,如今天快黑了,路也不好走,他只消忍一忍,等车到了庄子上就溜下去。他母亲曾经说过京城的胡商很多,以他的相貌,混杂其中让老东西找到死! 且他也更容易在胡商处觅一份短工,先栖身下来,再说以后。总是奔逃也不是个事儿。 打定了主意,元峥在干草车上睡着了。 “吁——”车猛地停了下来,元峥被晃醒,只听车夫说:“到啦,我就在庄子上当差。我们庄子不让外人往庄里住,不过外面倒有一处几十间房子用来招待路过不方便的客人。我带你过去,一张床铺一碗热汤总是有的。” 元峥听他们走远了,轻轻舒了一口气。又静听了一会儿,他们有打招呼的,有说事的,仿佛在说再两天要过年了,要赶紧把接下来府里要用的柴炭、野味、腊味、草料等装车送上去。 那我就再扒他们的车进城,元峥想,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今晚这干草车也暖和。等会儿他们都睡了,再摸到灶上拣点冷饭吃了,明天就进城去打听胡商聚居之处…… 计划好了明天要做的事,元峥将干草堆扒出开一道缝往外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辆干草车,元峥缓慢地爬了出来。先把趴过的干草窝复原,再贴着墙根的阴影,吸吸鼻子,寻找厨房。 脚步声传来,元峥立刻紧贴墙边不再挪动。这是逃亡的经验,这种时候继续动作才容易被抓住。脚步近了,是车夫回来卸车,边卸边嘟囔:“知道啦知道啦,挑出整齐的束成束再运进府里,又不是头一天干这个了!” 正在动手,那老头子也过来了。车夫道:“你过来干什么呀?不是让你吃饭去的吗?” “害!老了,吃不了多少,已经吃饱啦,我来给郎君搭把手。” 两人边干边聊天,老头子已经从车夫那里套来了话,今天就他这一辆干草车从西边路上过来。老头子陪着点小心地说:“我家小主人也是从西边路上往这边走的。” “这么拿得准?” “他才八岁,自己跑不远的,只有搭车。我这一路也摸着些门道啦。” “你这不是来帮我,是来查人来了啊!”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主人家的事,实在不敢马虎。” 好啊!老家伙!你竟这般狡猾! 两人卸完了车也没发现车上有人,老头子遗憾地道:“看来不在这里。来,小老儿这里还有几文钱,咱们打壶酒、炖只鸡,我好谢你。”与车夫勾肩搭背地走了。 元峥恨得牙痒,摸到厨房,发现这个庄子好像过得还行,除了剩饭竟还有一些做好的吃食。从蒸笼里摸到了两个蒸饼,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就着吃完,又摸了两个蒸饼揣到了怀里预备当明天的早饭。 躲在墙角看他们把柴草整束打成捆儿,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车上,又清点了一回其他的物事,拣了一辆有空隙、罩了油毡的车钻了进去。很感激管事办事心细,怕下雪打坏了东西。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半夜被冻醒了一次,又接着迷到了天明。 天刚亮,院子便人声鼎沸,好些人吃饱喝足,继续上车,一个车队往城里送东西。听他们聊天可知,这样庞大的车队并不是每天都有,只是因为要过年了,有几天的时候可以休息,所以要往主人家一次送足物资。 元峥不由庆幸还能搭上这一趟车,否则以他的相貌,只要被人瞧见了就容易被打听到,就很麻烦!还好,等到了胡商多的地方这个麻烦可以减到最小。 最可恨的是,那个老头子也腆着一张老脸要求搭车,车夫们居然很和气地同意了!定襄侯不是传说中很能打的大将军吗?这么和气做什么?! 元峥不敢等车进府,万一陷到哪个府里就坏了,他得去寻胡商们的驻地。可路上的行人并不少,想跳车也很为难。元峥只好退而求其次,趁老头子看到路边一个卷毛小孩儿的时候从车上落了下来,一落地撒腿就跑,也不顾道路。 反正,京城的胡人比别的地方都多! 身后传来惊呼声:“是你吗?小郎君?” 元峥跑得更疯了!不能被他抓到!亏得老头子上了岁数了,也跑不太快,才没有很快抓到他。元峥也跑出了经验,专往人多的地方拱,遇到路口就拐弯。他也不辨方向,跑得一头一脸的汗,抬起袖子胡乱一抹,接着跑。 ~~~~~~~~~~~~~~ “吁——”“嘶——”“哎!”“呯!” 元峥被撞倒在地,一个穿着讲究的仆人大骂:“哪里来的臭要饭的?惊了郎君的马!” 元峥不敢抬头,飞快地拣起地上的头巾不顾上来沾上了尘土,努力把一头小卷毛都包住。 一个带点骄横的声音懒洋洋地说:“京兆最近在干什么?大清早的就不清街道……咦?卷毛?抬起头来!” 元峥不想抬头,又怕后面老头子追了来,再心急,仆人已不顾他一身肮脏上前提起了他,扳着他的脸给坐在马上的人看。 马上、马下两个人的眼睛里都露出点意外。 元峥讨厌这个高高在上的王八蛋,但是这个王八蛋确实长得不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好生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精致的难描难画,表情也带有点漫不经心的骄横,一配上他的脸就又显得理所当然了。原来长得好看的人也可以惹人厌! 钟佑霖惊艳到了极点,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在一个小女孩儿的脸上看出“娇艳妩媚”四个字的影子来。小女孩儿显然是有胡人血统,皮肤白皙,大概是因为出了汗,抹花了脸,仍然能看出长得好极了。一头卷曲的长发,眉色颇深、眉形齐整,一双大眼睛透着明艳的光彩,鼻梁端正高挺,失尽血色的唇形极美,尖尖的下巴很适合用两根手指捏住,小小年纪就显出些妖娆美艳的味道来,端的勾人魂魄。 钟佑霖跳下马来,亲切地问:“冲撞小娘子了,真是对不住!小娘子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你受伤了吗?快,请大夫去!” 后面传来老头子打探的声音,元峥当机立断,承认了“小娘子”的称呼。他年纪还小,本就在雌雄莫辨的时候,长得又很……呃,不太好分辨,声音也不须刻意伪装,只消放柔一些就能蒙混过关:“我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 一直以来他都不把这话说出口,也以为自己能挺过去,不想话一说出来眼泪就要往下掉。 钟佑霖道:“你别哭啊!这样,你跟我回家,我家多养一个人还是养得起的。” 虽然不想入权贵府邸,但是被老头子拿住了更糟糕!元峥当机立断:“好。” 这本是很寻常的一件事,至少钟佑霖还不是强抢民女入府。实际上,就算强抢了,权贵们也能给它算作是“自愿”,这种事情三不五时就会发生。大多数的人是争不过权贵的。钟佑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放任一个孤女在外面生活,多难啊!那一瞬,他想到了自己的表妹。 “把她送回府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就留在府里。”随口吩咐一句,钟佑霖又颠儿颠儿地跑去看他表妹公孙佳去了。 ~~~~~~~~~~~ 元峥被送进了湖阳公主府,一个不男不女的人瞄了她一眼,皱一皱眉:“这府里是讲规矩的地方,敢狐媚小郎君就是一个死!” 元峥心道,您放心,您家小郎君我也不想娶!口里唯唯:“是。” 大概是听了他的处境,宦官也没那么刻薄了,说:“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不要放在郎君那里!唔,旁的活都要教,她先干洒扫。” 一个小宦官把他领到了浴房,只有一个大木桶,居然还有热水,旁边一套粉色的裙装。小宦官看他长得好看,话也多了一点:“你运气好,快过年了,都在发新衣,每年会有一点节余预备着。这是你的了,洗澡自己会?” 元峥权衡了一下要不要现在讲自己是个男子,又担心老头子还在打听他的下落,只得硬着头皮先装下来。巴不得洗澡的时候没人理,忙说:“我可以的。” 小宦官也不想伺候他,道:“就在那边等着,你快些,还要带你去住的地方见姐姐们叱。” 元峥数月来第一次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衣服。女装比男装繁复,好在洒扫粗使丫环的衣服没那么讲究,他还应付得来。匆匆穿上,元峥道:“我好了。”小宦官看过来,翻了个白眼:“这叫好了?”快步过来给他整了一通,然后看了看他的卷毛,叹气道:“这个就让姐姐们帮你。” 元峥又被领到了洒扫下人住的地方,通铺,五六个女孩子住在这里,元峥当场就傻眼了。小宦官对一个正在屋里的丫环说:“阿王姐姐,这是新来的,哎,你叫什么?” “我姓……方!” 小宦官对阿王道:“这个阿方是八郎从路上拣来的,大管事说,以后就跟你们一块儿洒扫了。你们屋里还有空铺吗?” “哪来的空铺呀?”阿王翻了个白眼。 元峥急急地说:“我可以打地铺的!” 阿王道:“算了!挤一挤。跟我去领铺盖卷儿,再领套妆具。哎,她上名籍了吗?” 小宦官答道:“大管事那里在办。阿王姐姐,你脸色不大好,是又不舒服吗?” 阿王脸上一红,啐道:“女人的事儿,你管什么?” 小宦官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吃吃地笑:“哦~我知道了,嘻嘻,你来事儿了。” 元峥仍然不明所以,阿王已抬起手来将小宦官打跑了,回过头来看元峥的蠢样,没好气地说:“小贱婢子,你看什么?你也会有!” “什么?” 见他是真不知道,阿王道:“月事啊!长大了之后啊……” 元峥得一愣一愣的,脸是一半红一半绿,不晓得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听个女人讲“月事”。学点知识他不介意,但是这女人跟他讲的很可能是错的,因为最后阿王加了一句:“所以这两天我不舒服,有活儿你替我一下。” 明显是有企图,所以讲的是不是真话就不一定的。 阿王说完,见他还是点了头,脸色好了一点,道:“跟我来。”带他去领了铺盖卷儿,回来指点他放好,又让他把他的那个简单的妆匣领了回来,说:“好好干,这府里的主子脾气直是直了点,出手是大方的,攒够了赏钱,做什么都方便。” 这倒是句好话。元峥心道,我只要熬过这几天,老头子找不到我,自然要去旁的地方找,我寻个机会去寻胡商找份差使。你府里丢的是丫环,我却是个男子! 不过第一要设法熬过今晚,不能跟这群女人睡一条铺上。 事实上,他也没能睡到人家铺上。 阿王今天请了假休息,本来一切好好的,从厨下领了两份饭来,看元峥吃得太香,阿王将自己碗里一只鸡腿还分给了她:“在外头受苦了?瞧你那吃相!算了,以后吃惯了就好了。虽然不是天天都能吃得这么好,可比外面也强多啦,吃的、用的都好。不过你这长相,自己小心啦。” 元峥心道,我当然会小心的,我是男人嘛! 今天合该出事。阿王本是请假的,屋里就只剩下她和元峥两个,元峥奔波了几个月,天没黑就开始打盹儿,阿王也懒懒的,早早钻进被窝里躺着了。元峥想熄灯的时候,门被拍开了,又是那个小宦官跑进来:“快!驸马吐了!快去打扫!” 阿王披头散发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她们不是都在前面侍侯吗?怎么打扫的人都没有了?是都死了吗?” “废什么话呀?让你去你就去!各人都有活计呢!这会儿驸马在房里,能凑上前伺候是个好机会!” 阿王道:“我真爬不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元峥看阿王的样子,便说:“我来。”正好临走前看看这个“驸马”是何等样人。 阿王道:“你会吗?” “别的不会,打扫总是会的。” 小宦官催促道:“那就别废话了,走!” 元峥跟着他进了卧房,里面一股酒臭味、饭菜呕吐出来的味道。元峥摒息望去,一个壮汉正半躺地床上,床前一片狼籍,丫环们忙得不可开交,打水的、拿衣服的、将被污了的地毯卷起来换新的…… 打扫的也有,已经未铺地毯的地方的秽物扫到一处了,小宦官推了他一把:“快去!她们拿了香灰来,和地上,再清扫。”他拿了扫帚去扫,才靠近床前扫了两下,忽然手腕被一股大力猛地攥住了,下巴也被捏得生疼,整张脸都被抬了起来。 钟保国恶狠狠地质问:“你是谁?哪里来的?” 元峥不及回答,卧房门口便传来一声怒吼:“钟保国!!!!你这个老王八!!!你醉成这样居然还不忘偷腥!!!都说醉后吐真言,我看你是灌完黄汤就现原形!”接着他被一股大力推开,然后就听到壮汉的哀嚎:“我不是!我没有!我看到个面生的细作!哪里来的腥?!!!” 然后是女人的声音:“把这小贱人关起来,我先收拾这个老不要脸的,再处置她!” 元峥:……干我什么事?!我就想躲个老砍头,然后就走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挨打 关进小黑屋, 这种待遇元峥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的,当年在元家就挨过,当年的事不提也罢。黑屋子真是对人类崽一种非常可怕的刑罚, 自己就能把自己吓个半死。好在当时他年纪还不太大, 经过两次之后他父亲发现了,就带着他和他母亲离开了那个有“亲人”的“家”。 被扔进小黑屋之后,元峥抱紧了自己, 凭着推他进来时开门透进光线的匆匆一眼,摸索到了墙角,那里有一张单薄的板床。行,不用睡地上了。元峥想了想,自己实在是无妄之灾,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反正他是个男孩子, 实在不行就照实说他是男的, 不可能“狐媚”。大不了被老砍头带走, 日后再设法偷跑。元峥叹了口气,跑了上千里, 还是要回到老砍头那里,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本以为权贵府里比跟着老砍头安全,现在看来很难说哪里更危险! 现在就希望老砍头别拿到之后就带着他去“告御状”, 元家人就是因为“告状”才折进去的。不过老砍头应该很珍惜他的生命才是,毕竟他是元家仅剩的一个男丁了。 黑暗中, 元峥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这个府里极富贵, 扫地丫环穿的冬衣都非常的厚实,父亲带他和母亲独居之后,他自己的冬衣也不比这个好。 连日逃亡, 他疲惫到了极点,估摸着也不会有人来给他送食物和铺盖,好在刚刚吃了一顿饱饭还能顶一阵子。只希望他们能在他冻死、饿死之前想起他来,把他扔出府就好。 昏昏沉沉的时候,门上发出一阵响动,两个人出现在门口。元峥才从床板上爬起来,又有一个人就着门口的亮光过来将他揪起,拖到门口扳过他的脸来看了一下,两人口中啧啧称赞:“倒是好皮相,可惜命不好。”说着还在他的脸上拧了一把。 元峥厌恶地别过头,拧完他的脸的手又恶意地用力再拧一把,两个人嘻嘻哈哈将他提了出去。元峥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见他们这个样子,又把嘴巴闭上了。比着日影猜度,大概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这是忙完了府里的事要开始处置他了吗? 没关系,反正他是男孩子! 然而三人又不带他去什么大厅之类的地方,只带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依旧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宦官坐在院内一条长凳上,跷着脚:“啧啧,咱家就知道这不是个安份的长相,真是会惹事儿!行了,开始!二十板子!打完发配去洗衣裳!” 元峥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住手!我不是你们家的奴婢!放开我……” “堵上她的嘴!”一声令下,元峥的嘴巴被块破布塞住了。 那宦官围着他打转:“哟嗬!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昨儿是咱家亲自见的人,你当时怎么不说不是府上奴婢?小贱蹄子,一准没安好心眼儿!小小年纪就这般有心机,长大了还了得!给我着实了打!” 啪啪啪,毛竹板子落在身上,钻心的疼! “这是怎么回事?”男孩子宏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哇!怎么能打小孩儿?!还打女孩子?你们太不要脸了!快住手!!!” 接着是丫环保姆惊恐的声音:“小郎君,别去那里!脏的!” “她犯了什么事儿?这么小就要被打?”小男孩儿不依不饶的,“我要告诉我阿姨去!” 宦官也很惊讶:“这是谁?今天有来探病的,是哪家亲戚带来的吗?” “我是余盛!你快住手!”男孩子放开了嗓子尖叫,“啊——啊——啊——”不多会儿就引来了一群人。 元峥不由苦笑,他把一切设想得都很好,却不想人之一生变数总在预料之外。也不知这个“余盛”能不能救他这一次,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说话多半是不算数的,多半还是得看他的那个“阿姨”是不是能听得进小孩子的话,再发个善心。 ~~~~~~~~~~~~~~~ 余盛他阿姨未必听得进小孩子的话,也未必会发善心,但是自家外甥惹了祸,她总是要收拾这个烂摊子的。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昨天,公孙佳她二舅钟保国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看到个脸生的小丫头,把人家当成奸细刺客一类的人物。他也是迷糊了,元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干刺客的料。不幸又被二舅妈湖阳公主给误会了,湖阳公主倒是有一条好,她关了“小贱人”,先打起丈夫来。 钟保国太冤枉了!醉酒舌头就大,老半天没解释清楚,等解释完了,脸上、手背上已经都是挠痕了。 更惨的是等老婆审过了一干办理元峥入府手续的人,得知是儿子路上把人撞了才带进府来等等,颇为歉意:“好在明天各衙门都封印放假了,你在家里好好养几天,过年领宴的时候脸上就不显了。是我误会你啦,你不是那样的人。” 钟保国也是酒没散完没经大脑说了一句:“这不废话吗?我也看不上没二两肉的小丫头!怎么也得有腰有屁股……” 这句话没说完,就见原本已调到“贤妻”模式的湖阳公主瞬间化身母老虎!钟保国新伤加旧伤,整个人就像被竹扫把扫过的泥地,一道一道的。 钟佑霖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路上救了个小姑娘,自觉是个英雄,跑到表妹家又想拯救表妹了。他的想法也简单,表妹不是心情不好吗?我去给她找各种新鲜的玩具!咔咔的买了一堆,带过去给公孙佳看。 在公孙家呆了半天才回家,回家听了如此这般一说,什么好看的小姑娘先放一边,爹娘干仗这是要捅上天的!赶紧跑去拉架。 他是个废柴,别说跟亲爹这样的猛将抗衡了,十四、五岁的年纪,连亲娘他都没能干过。二位夫妻吵架,他冲过去就当了炮灰,硬挤在中间说:“都是误会!” 四个字的功夫,脸上挨了亲娘一记挠,腿上被亲爹拌了一跌。他平日还缺乏运动,不太灵活,唧,整个人呈个扭曲的形状拍在了地毯上,脚也崴了,脸也花了。 这样还没完。最疼爱的儿子给拍在地上了,爹娘都停了手,把他薅了起来。湖阳公主喊人给他上药,钟佑霖也是个呆性子,他还要给母亲解释:“阿娘,你别骂得那么难听!一个小姑娘而已,且是我看她可怜带回来的,不干阿娘的事。” 湖阳公主气坏了:“你们老的小的一个样!都是色胚!小小年纪,为个丫环顶撞亲娘!”药也不给他上了,啪啪啪,亲自把儿子又打了一顿。 钟佑霖头一天还跟姑母钟秀娥讲,第二天再来看姑妈。钟秀娥为外孙考虑,想让余盛跟这个“表舅”多多相处,投了缘也是彼此的人脉,也就一口答允了。今天钟佑霖“受伤卧病”,自然是去不了了的,钟秀娥便带着女儿、外孙来看“探病”。 到了一看,好么,沸反盈天,得亏府里有明白人,给湖阳公主劝住了,让她别惊动了长辈。湖阳公主考虑到胡老太妃的身体,才忍住了没去找亲爹哭诉。 由于钟保国被老婆暴打起因是一桩桃色公案,余盛这小孩子就不适合听,钟佑霖又表示有事要拜托表妹希望私聊,余盛就被放出去玩儿。他又不是一个真正的五岁男孩儿,对这皇权也没太多的敬畏,心还挺大的,一通瞎钻,他钻到了正在打元峥的地方。 余盛哪见过这个场面?他自己倒是经常被亲娘暴打,被亲娘揍跟这把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孩子按凳子上打可不是一回事。他一嚎,打就打不下去了——他阿姨还真被他喊过来了。 ~~~~~~~~~~~~ 公孙佳很忧郁,觉得亲姐姐真的是个明白人。知子莫若母,普贤奴这个混账玩艺儿就是该好好打一打!做客跑人家家里乱蹿,这是瞧到惩罚家奴,搅了个局还能收拾。要是遇到个什么阴私事,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是得打一顿的!“阿姨”心想。脸上却依旧温和恬淡:“普贤奴?你又乱跑啦。” 余盛焦急地冲了过去,抱住了金大腿:“阿姨!他们打女孩子!”不管怎么样,余盛坚信一条,他的阿姨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傻白甜都善良的,而且他阿姨应该能救这个小丫环。 公孙佳对闲事的兴趣不大,但是一天之内接了两桩,第一是她的蠢表哥钟佑霖,千万拜托:“都是因我而起,谁知道阿爹碰巧喝醉了呢?那小娘子也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又把她带到家里来的,如今家里这个样子,恐怕要糟,妹妹救她一救,将人带走。” 第二就是个蠢外甥! 不用公孙佳发问,宦官就叫一声:“县主。”原原本本把事儿说了。 得,两件凑成一件了。处置倒也不难,就是让人有点生气,想打外甥,打完外甥再打个表哥什么的。 公孙佳慢慢走过去,看到一个着粉裙的小卷毛趴在条凳上,被两个人提了下来按在地上跪着。公孙佳伸出两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眼中闪过一点惊讶。捏着她的脸,将她口中的破布捏出来扔掉,公孙佳问道:“你……就是路上被撞到的那个姑娘?” 元峥好容易得到了说话的机会,然而嗓子又干又涩,才咳嗽了一声,就被宦官抢了话:“就是她了!这卑贱的人,县主别碰了,身上不晓得有什么脏东西,别沾了您的手……” 然后是余盛:“阿姨!救她!救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妈妈!这个小姐姐太漂亮了!我要给她打电话!不不不……我我我……余盛有一点点脸红。 元峥也有点懵,他饥一顿饿一顿挺久的,又不曾好好休息过。然后他就见到了一张平生从未见过的温柔的脸,小姐姐长得极温婉,他的生母虽是艳丽的胡姬却也是个温顺女子,但是这股温顺总带着一丝哀愁,这个小姐姐不一样,她的温婉似乎能包容一切。她的笑很淡,一闪即逝,整个人平和极了,看着她就想吐露一切,把所有委屈都说出来,换她摸一摸头上的卷发。她一定不会嫌弃卷发的。 这么想着,元峥竟把要说的话都忘了。 公孙佳也不催他,余盛呆呆地看着漂亮小姐姐,元峥也有点目光呆滞地看着漂亮小姐姐,三人定在了那里。 直到公孙佳说:“是不是打坏了?扶起来。” 元峥才被触动了开关:“我……” “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身世 元峥被这个动作蛊惑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这个极温柔的小姐姐一身的素白,只有竖起的右手腕子上套着一串鲜红的珠子。元峥的眼睛就随着这个小姐姐的动作转,下意识地闭了嘴。 公孙佳很满意, 她不想节外生枝。漂亮的小女孩儿总是惹人怜爱一些, 公孙佳又得给外甥收拾烂摊子还被表哥栽了一件差使,三个因素都叠加到这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公孙佳便想将这件事做成。她不希望事到临头小姑娘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导致功败垂成。 她算了一下, 这小姑娘跟着自己走,怎么着也比在湖阳公主府里好。这些日子接触的事务多了,一些阴私的事儿她也渐渐明白了,这姑娘的长相配上这个“孤女”的身份就是个前途艰难的样子。正好,她那里一家子的女人,倒是适合这孩子。 收回手来轻轻抓了一把小卷毛, 手感不错, 像新洗过, 公孙佳又抓了两把:“你叫什么?几岁啦?” 元峥哑着嗓子说:“我、我姓方,八、八岁了。” 女、女大三, 余盛的脸更红了,旋即想到,不对, 我心理年龄十四岁,是老牛吃嫩草的, 我怎么当自己真就只有五岁了呢?五岁是不会想跟小姐姐结婚的!不能乱想!!!我得等她长大!余盛收回抱金大腿的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 动作太蠢, 惹来所有人的围观,余盛的脸更红了。 还是长辈们解了余盛的围。 一个好动的余盛乱蹿没关系,公孙佳却是干系甚大。她前脚过来, 后脚就有人飞奔去报信。这下湖阳公主也不打丈夫了,钟秀娥也不劝嫂子了,湖阳公主年长的子女们也不躲着了,一齐纡尊降贵来接宝贝疙瘩到屋里好好呆着,可千万别磕着碰着。 湖阳公主边走边骂:“八郎这个混账东西,我果然是打他打得太少了!” 钟秀娥道:“一定是普贤奴太淘气,我回去先打他!” 姑嫂二人一路交流着家暴经验,很快到了小院儿跟前,一堆大人物亲至,将宦官吓得跪了:“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湖阳公主压着火气,喝道:“蠢东西,你怎么办事的?” 宦官心里苦,只好叩好请罪。余盛还得机会:“舅婆!就是他!打女孩子!”钟秀娥听得拳头都硬了,骂道:“兔崽子!你还敢放屁?!” 钟保国脸上早挂不住了,拿张帕子捂着脸在吼:“都够了!接上药王,回屋里烤火去!” 公孙佳捂着胸口往阿姜身上一靠,将所有人吓了一跳,钟秀娥奔了过来:“怎么了?” “二舅舅声音好大。”公孙佳抱怨说。 钟保国跑得比妹妹还快,跑过来听到这一句,帕子就滑到了嘴上,捂住了。湖阳公主道:“罢了罢了,还闹什么呢?”语气颇为萧索。 公孙佳就着母亲的手起来,开始解斗篷,钟秀娥道:“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冷的天。” 公孙佳道:“大家都不开心,我给大家变个戏法开心一下。” 湖阳公主道:“好孩子,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甭操心,啊。”连哄带骗的口气。 公孙佳含笑道:“舅母,你看。” 她将解下的斗篷罩在了元峥的身上,俏皮地眨眨眼睛,做了一个手势:“你们都看不见了,飞走了。咱们家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余盛有点崩溃地想,要了亲命了!这小姨妈真是个傻白甜啊!痛痛飞飞,呼呼就不疼了!真就“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啊?这样能行吗?能救出小姐姐吗?亏我对小姨妈抱有很大的希望啊!元峥!小姨父!你在哪儿?!快来拯救你媳妇儿! 元峥的心砰砰直跳,也想快些跳出这个虎狼窝。如果能够这样离开,他就不用跟老砍头的走了。跟着这个温柔的女孩子到她的家里,然后离开,虽然很对不起她,但也……不至于给她惹麻烦。 只是,这样可以吗?如果这个女孩子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他一定是千肯万肯的!但是不知道她的长辈会不会同意…… 别人当然也是肯的。从钟保国、湖阳公主、钟秀娥,到公孙佳的表哥表姐们,都想:这个可以有! 钟保国抢先说:“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嘛!我喝醉撞树了!” 湖阳公主道:“八郎从小就不好武,骑马摔了,真是个不长进的家伙!” 六表姐问道:“那药王,你把这个带走,方便么?” “我家里没有外男,当然方便啦。” 六表姐道:“那就好,八郎要是敢闹你,我骂他。” 公孙佳示意手下先把小卷毛带走,对六表姐道:“他不会的,他答应了我的,我把人带走,他绝不再查问。” 六表姐道:“他说的话,能信吗?别的能信,在怜香惜玉上从来不可信。” “我让他发誓了,再多事,以后写诗错韵、弹琴跑调、画画手抖……” 她说一句六表姐的笑容就加大一分,最后所有人都笑了,六表姐喃喃地道:“他这回发的誓是真的了。” “二舅舅?” 钟保国气道:“本来就没有我什么事!你是不知道……” “我懂,”公孙佳说,“长辈们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凡是看起来不可能,但是你们又慎重对待的,必是在那上头吃过苦头的。” 钟保国一拍大腿:“就是!还是咱们药王明白!当年我手下一个弟兄,就是被……咳咳,好啦,不说啦。” 钟秀娥一把薅起余盛:“二哥、二嫂,那我们也回家了哈,过年见。” ~~~~~~~~~~~~~~~~~ 还没回到公孙府,钟秀娥在车上就揪起外孙的耳朵来:“来,小兔崽子,咱们来说说,你今天都干什么好事了!” 余盛一脸懵逼:“啥?救了个小姐姐啊,她那么小,会被打死了。这年头缺医少药的。外婆,疼!你揪我耳朵干嘛?” 公孙佳捧着手炉,看着这个活宝外甥也是哭笑不得。等钟秀娥骂了一阵,才说:“他还小,慢慢教。” 余盛哭丧着脸道:“阿姨,我没错啊。”哪儿错了?打女孩就是不对,他当然要见义勇为。 公孙佳道:“你到处乱跑,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会的,我有人跟着的。” 钟秀娥道:“听到了吗?这就是傻!非得吃个大亏不可!哎,那个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先养好伤再说,长得不错,放在屋子里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小小年纪,那长相,啧,你可要小心。” 公孙佳嗔道:“别说她还很小,根本没那回事。就算长大了,二舅母担心就罢了,她家里有儿子。您担心什么呀?我又不会收了她。” 余盛不敢说话,悄悄瞥了小姨妈一眼。钟秀娥道:“那也别总带在身边见人。” “知道了。她的容貌是出色了一些,容易招人觊觎,我会注意的。况且在咱们家,贴身的人都是要可靠的。她呀,先养好伤再看看有什么长处。有长处就使她的长处,没有别的长处,再看容貌的用处。” 公孙佳说得坦荡,钟秀娥听了也觉有理,最真实的原因还是——公孙佳确实是个女儿,钟秀娥不怕这小姑娘长大勾了公孙佳的魂儿。钟秀娥放下心来,也有心情八卦了:“你舅母也是!这么小个孩子,能干什么?就瞎疑心!要我说,没多会儿她醒过神来这事也就过去了,你白饶个麻烦回来干嘛?” 余盛插嘴道:“不是麻烦的,是阿姨心眼儿好。” 钟秀娥又想起来了,戳戳余盛的额角:“你闭嘴!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一叫一嚷一闹,你阿姨可不得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公孙佳道:“以后一看到她,就想起来抓花脸,大家心里都会过不去的。”这小卷毛之于钟保国家,就像是“宣政坊”之于钟秀娥,事不大,但是膈应。摘了这个膈应,大家心里都舒服。 钟秀娥道:“也是,回去安置在哪里?” 公孙佳道:“小佛堂那儿清净,还有空房子,又只有两个姑子,就那儿。” 钟秀娥道:“说起佛堂,你多久没去上香啦?心要诚!那是专为你造的地方,要多拜拜。” “哎……”公孙佳答应得不是很热情。 因为不是自己家的糟心事,且又圆满解决了,钟秀娥心情好,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家里。 车进了府门,她们才从车里下来,公孙佳的代步是肩舆,钟秀娥不肯坐那个嫌冷:“我还是走走发发汗舒服。”公孙佳坐上肩舆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卷毛裹着她的斗篷正跟着进府,招手让她过来。 元峥很是惴惴,想把斗篷还给公孙佳。小跑到了跟前,发现公孙佳身上早已穿上了另外一件,人家根本不缺衣服,又讪讪地将斗篷裹了裹紧。公孙佳道:“你这身衣裳在这里该换了。阿姜,一会儿给他安置在小佛堂。这两天担惊受怕的,她怕也没好好休息。对了,饭呢,让她端到房里吃,不用跟姑子们一起吃素。等过了年,我再想想怎么安排她。” 阿姜答应一声,提醒元峥:“还不谢谢主人?” 路上,府里的丫环已经告诉他新主人是谁了,元峥想:一家子都是女孩子,我一个男孩子恐怕不太合适。 元峥顾不得礼仪,问了一声:“是、是我自己一间房吗?” 这就有点不太识抬举了。阿姜的脸冷了下来:“怎么?您还有什么要求?” “不、不……不敢,我、我睡相不好。他们都不爱跟我在一块儿,嫌、嫌我……” 此时元峥还算是个单纯的人,不大会编瞎话,吞吞吐吐的反而让人意识到他异于本地人的长相。 钟秀娥先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行,先自己住着,反正佛堂很空。”然后心里就嘀咕上了,奇怪,当初自家佛堂塞的姑子不少,怎么错眼不见就只剩两个了呢? 公孙佳道:“行了,就这样。” 元峥便被安置在了公孙府的小佛堂,自己得了个单间,谢绝别人为他上药的服务,自己动手洗沐,搽了伤药、换了衣服,一顿饱餐之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身上的酸疼都轻了,觉得这几个月的经历简直像做梦一样。 他睡着了,公孙佳的忙碌却刚刚开始。 荣校尉送来的最新的情报:“王氏庄的事情有些眉目了。王氏庄被师括洗劫之后,当地官府接到过诉状。王氏庄主的妹妹嫁到了邻县元家,得知惨案之后往官府告状……” “她怎么知道的是师括……哦!”公孙佳明白了,她听外公吹牛的时候也听过,这类当地豪绅,与本地匪类也有些沟通的渠道,自能知道不是盗匪所为。更有甚者,有些匪类可能就是他们豢养。就像当年皇帝起兵,也有些豪绅暗中资助一样,成了,你就是大家的新伙伴,败了,你就是匪。 荣校尉续道:“这里面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师括灭王氏满门是真。当地县令是纪炳辉的门人,状子递到了他的手里,于是元氏也遭了毒手。元家有两子,长子一家与父母等悉为盗所杀。次子元典并不在家中居住,说是因为娶了外室不为父母所容,携妻子在外。获悉家门惨案,携老仆往州府申诉,又死于非命。王氏陪房的老仆王兴,一路带着元典的儿子元峥出逃,至今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 公孙佳道:“那倒不太好找了,这一条先挂起来。师括肯定不止干过一桩这样的事情,都梳一遍。”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怀疑 师括只能算是一场持续时间长、规模大的双方搏弈中并不算非常重要的棋子, 公孙佳将师括安排完,更关心的是自家收上来养的童子。 荣校尉主管这件事情,说起来条理分明:“略有起色, 才放开就有点疯, 还要再收一收他们的性子。不能疯得过份。” 公孙佳笑道:“你果然可靠!” 荣校尉谦虚地躬一躬身,接着说下一件事。公孙府如今没有在朝为官的人,并不直接参与朝廷大事件, 可以言说的事也不太多,荣校尉很快就将整理来的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单良又在此时来了,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 公孙佳与荣校尉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晓得谁又要倒霉了。 单良进门就说:“药王,有好事!” 公孙佳问道:“什么事?” 单良一扬手里的名帖道:“你猜,是谁?你们都猜猜嘛!小荣,不要那么闷嘛。” 荣校尉稍稍想了一下, 不确定地问:“容?” 公孙佳一扬眉:“哦!那他们可够慢的。” 单良道:“不算慢啦, 先是容尚书请了余将军做说客, 接继而是容公子托了钟家八郎探路。两人的说辞必是截然相反的,你总要给容尚书一个动脑子的时间。”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公孙佳接过帖子看了一下, 以她的文字功底,有点吃不太准,只能分辨出是容公子的帖子, 表示要代钟佑霖来送件东西。 单良道:“钟家八郎,哎, 咳咳。所以……” 懂了,容尚书突然就自己上门这个未免有失身份, 让容公子过来就比较说得过去了。如果不是钟佑霖昨天出了个意外,应该就是钟佑霖带他的新朋友过来了。 “难怪八郎这些日子跑得勤。” “钟家八郎是个单纯的人,药王也不要将他想得太复杂, 有些事情他自己恐怕都未必分得清。” “我明白的。那这个是什么?” “前朝名画。” 公孙佳想了一下道:“看画倒是可以,别让我说来历就行。”眼界也是培养出来的,钟祥自己不通这个、公孙昂于这上面也是平平,但是他们有兵有权,自然就会有好东西,哪怕挂墙上招灰,公孙佳看的也挺好的,好或者不好,她还能分得清。 一看日期,约的是两天之后,公孙佳道:“离过年还有几天呀。” 单良道:“刚好啊。见过了,容尚书过年后拜年过不过您这儿,又或者您往不往他府上投拜年的帖子、帖子怎么投,两下就都有数了。” 公孙佳道:“好,回帖,我是丧家,只要容公子不嫌弃,多谢他代表哥跑这一趟。哎,等等,还有一件事情,今天带回来那个小姑娘,单先生知道了么?” 单良道:“如此容貌,恐招惹是非。究竟怎么一回事?” 公孙佳将前情说了,问道:“阿爹在的时候,像这样因缘际会带回来的人是怎么处置的?平庸的倒也罢了,她确实有点出色,这出色的人还是妥当些好。如果底子干净,未尝不能好好养着为我所用。皮相和脑子都是天生的,求不来,遇到了我实在不想放过。这些事情我以前没处置过,如今想知道。” 荣校尉道:“我去查。”他的脑子里已经勾画出一整个的阴谋,漂亮的小姑娘,让钟佑霖这种草包给带回府去,可能就是个暗棋之类的。甚至小姑娘都不需要知道整个计划,她只要进去了就可以。幕后之人有无数的手段让她听话。 荣校尉自己也常做这种事,当然他很瞧不起这个布局的人,用这么出色的容貌布这个局,太显眼了,不如用相貌平平的混进去。做探子,第一要务就是“平凡”。 单良道:“你们怎么都这么看重她?好看的皮囊虽然不少,但也是不缺的,并不稀罕。不值得让小荣查?” 公孙佳捻了捻指尖道:“手感太好了。看起来狼狈,也肯定是近期才遇到什么事的。放在以前我可能察觉不到,前些日子不是去庄子上了吗?真正穷人家的孩子我算是见到了,脸皴皱得不像样子,她……不是。还有头发,色泽充盈,入手柔滑。官话也说得不错,我听不出口音,她还要住单间。” 单良道:“不如直接审一审。” 荣校尉问公孙佳:“要审吗?” 公孙佳道:“不过随口一说,要审的话派个管事也就差不多了。我是问,阿爹的时候,是个什么例?以后遇到了,咱们该怎么办?” 单良坏笑道:“这不简单么?小荣的人手多么金贵啊,忙不过来的。要紧的时候,再让小荣去查。 这种小丫头片子不大要紧、你又想留着她用,是想看她来历是不是清白?家里派个管事审一审。审出毛病来扔出去,审不出来,也先放到粗使上,慢慢磨。 想防着是不是有人设局?是不是逃奴?拿张帖子去衙门,什么京兆、万年都行,跟他们说,抓到了个小贼,查一查京城有走失的小孩子没有,如果没有,那行,就卖身抵债了。如果有,对一对,对得上号,想要就留下、不想要就还回去。有人冒认也简单,番奴胡人,落咱们眼里都差不多,弄个假的让他们认,认错了就问他个讹诈之错!认得出来了,你还想要她,也可以跟她的主子买嘛! 日后有人拿这个说事,咱们手里有她的案底,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有说法。 这个法子,对付知道肯定是圈套的也管用!害人之心……哦,说错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先生条理分明,一个小姑娘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家如今不能有闪失罢了。只要不是针对舅家和我,她有什么麻烦我都能容她。” 单良道:“那我给容家回帖子了?” “有劳先生。” 单良拄着拐走了,公孙佳问荣校尉:“那边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荣校尉道:“已颁发了新衣,饭食也都有了,从明年开始发。给他们几天年假,回家探望父母。主人是知道的,他们原本在家里过得不好,家人也不喜欢他们,多半回去不会过得太好。若有眷恋亲情的,属下想,应该将他们挑出来,心已经软的人,做不得死士。” “你看着办,这些你在行。” “是。”荣校尉领命之后又不说话了,派了小林过来顶班,自己又去忙他那一摊子事了。 公孙佳对阿姜道:“咱们去阿娘那里。” ~~~~~~~~~~~~ 钟秀娥正给外孙上课:“出去到了别人家不许乱跑!你阿姨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余盛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他现在想明白了,小姨父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种蘑菇,小姨妈又在傻白甜的路上一路狂奔不回头,现在跟在外婆跟前,只好先影响一下外婆了。看外婆这样就是个当家做主的人。 他说:“我还会跑呢。” 钟秀娥冷笑道:“给你填井里!” “呃……” 公孙佳听了两句,婆子们已经打开帘子吆喝了:“主人来了。” 钟秀娥丢开外孙:“忙完啦?都安排好了?快到这儿来坐,茶呢?都说了,以后给她手边都摆上新鲜吃食,得空就吃点儿,好长点肉。” 公孙佳坐在母亲身边,笑道:“甭这么忙啦,都很好。刚才回说,那小姑娘都睡了,这么小年纪,有点可怜。” 余盛猛点头:“就是!” 公孙佳道:“现在先让她歇着,晚上我让阿姜去看看她。阿姜年纪也不大,怕没有经验,阿娘,您这儿有经验的老妈妈们派一个教教阿姜?” 余盛此时分外感激小姨妈真是个好心的小甜甜,一个劲的点头。钟秀娥本来都要答应了,看他这样又来气了:“你知道什么?就点头?”然后才是答应公孙佳,指派了李妈妈。 公孙佳外在一向温柔,摸摸外甥的小脑袋:“普贤奴很喜欢那个小娘子?” 余盛理智回来了一些,头点到了一半,猛地顿住:“也……不是……就是觉得她可怜。阿姨,咱们就做个好事。” 钟秀娥翻了个白眼:“怎么是个小色胚?” 公孙佳诱哄地问:“小娘子好看吗?嗯?” 小姐姐当然是好看的!不过小姨妈也好看,语气还特别的好!要不是旁边还有外婆,他都要说实话了,余盛忍住了,小声说:“阿姨好看。” 公孙佳被气笑了:“阿姨不用好看。你对阿姨说,那个小娘子好不好看?”这外甥确实是有点蠢的! 余盛小小地点了点头,公孙佳叹气了:“你看你外婆做什么呢?好看就是好看,做人要诚实的。” 余盛都傻了:您可真是个傻白甜啊!要学会善意的谎言啊!我又不是八表舅那个傻子,跟亲娘硬犟的。您也是啊,别当着外婆的面就这么直白好吗?他就咬死了是“发善心做好事”。 殊不知公孙佳就是想让他直白一点,她家的孩子,这么小家子气,不像话! 钟秀娥看不下去了,薅过余盛:“用得着这么藏藏掖掖的吗?还藏不好!人傻就要诚实!”钟家别的优点没有,识时务这一点是非常到位的。钟秀娥继续说:“该说实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耍横的时候硬耍!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 余盛心说:我有金大腿为什么不横?在金大腿面前,为什么不老实做个弟弟……不,做个外甥好好抱大腿? 公孙佳叹气:“阿娘,我跟他说。普贤奴啊,你跟我说:那个小娘子很好看,不忍心看她受伤。” 余盛对着金大腿,心里又有点发毛了,总觉得她不太可靠的样子,小小声地说:“阿姨……” 公孙佳道:“好,反正你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慢慢来。看我的。” 余盛心道:看你什么呀? 公孙佳对钟秀娥道:“阿娘,今天那个小姑娘咱们就留下了。” 钟秀娥道:“在你舅舅那里你不是已经做主留下了吗?” 母女俩一同看向余盛,余盛茫然,不知道她们这是干嘛。金大腿心想事成,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不然他扑金大腿干嘛?当然,金大腿肯照顾小姐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他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 钟秀娥也叹气了:“儿女都是债,行,小时候都呆呆笨笨的,看长大了能不能长好。” 公孙佳道:“他也累得够呛,带他去睡一会儿,睡醒了用晚饭。”余盛于是被保姆领走。 钟秀娥又是一声叹:“长大了也不一定就能长好,要是像舅舅就完了。” 公孙佳道:“瞧您说的,哥哥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就好了。对了,八郎前两天说托容公子找幅画给我,如今他这个样子,将容公子闪在一边,容公子下了帖子问过两天送过来可方便。” “容?” 公孙佳点点头。 钟秀娥问道:“你想答应吗?” 公孙佳道:“应该见一见,也不能把人都推给对家。” “我懒得见个小孩子,哎,那个容——什么来着?男子?” 公孙佳道:“对啊,已经出仕了的。容尚书年纪大了,让这样的前辈屈尊登门,我还是有点吃不消的。” “男子?是不是不太好?我怕你吃亏。” “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您要不想搭理他,我给您安排游乐?要不去串亲戚?”公孙佳一力推荐母亲散心,这个“容”字确实容易令人想起不太好的经历来,让母亲强忍着厌烦与容家人周旋未免不讲道理。 “这几天都忙,哪有忙年的时候串门儿的?都正旦之后才拜年呢。” “那……赏雪?” “那玩儿有没什么好看的?”钟秀娥道,“你们就是奇怪,居然喜欢雪,大冷的天,有什么好?” “赏花,梅花开得好。” “就傻看着?” “还能吃点小菜呢,”公孙佳认真想了想,“再来些点心,煮上一壶好茶?都说今年梅花是最好的,阿娘未必见过这么好的梅花。” “花儿啊……最好的花是定在那儿的,就定在身遭,一回神儿就落了满身……那会儿我还年轻跟……”钟秀娥口气柔和极了,说到一半却不肯往下讲,“你别瞎操心,一会儿又该头疼了。” 公孙佳识趣地没有再问,钟秀娥也没有再讲,母女俩很有默契,整个府邸都流淌着一股脉脉温情。晚间丁晞来看母亲和妹妹,他一身无形的刺收了起来,对母亲和妹妹比往日更添一丝关爱。钟秀娥也极慈和,看儿子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她想起了丁晞的父亲。钟秀娥嫁过三次,只有中间这一次是两人互相看对眼的时候没掺什么考量的。 乔灵蕙的亲爹,当年那是没办法。造反创业在最初的那些年总是没那么顺利,钟祥跟家里一合计,情况不妙,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嫁出去的闺女算旁人家的人,哪怕自己完蛋了,好歹能活个闺女。钟秀娥当时不过十四、五岁,懵懂着就嫁了。 没想到亲家也不是个傻子,并不想收留逆贼的女儿,迫于压力(钟祥领兵)娶了,过门不久就秘谋翻脸,连媳妇带亲家一起卖了当投名状。“杀妻证道”这种事,在战乱年代并不罕见。 钟秀娥发觉不妙,连夜跑回了娘家,临走前还把婆家放了一把火。没多久,由于造反者运气太好翻盘了,钟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把亲家屠了。从呆在亲娘肚子里跑路回外祖家到外祖屠了亲爹满门,前后不到仨月的光景,乔家满门被灭的时候乔灵蕙还在钟秀娥的肚子里安稳得紧。后来生出来,虽不曾虐待,终究有一点疙瘩在。 这也是一件不能提的事,所以乔灵蕙怎么也不明白为啥大家对弟弟比对她好。直到有了新的后爹公孙昂,在公孙家里住得才舒心了。 后来的公孙昂确实是三个丈夫里让钟秀娥过得最畅意的一个,但是,终究是错过了最易动心的青葱岁月。 丁晞的心情就更复了,被亲娘这么慈祥的关爱,直觉得自己以前太混账,以后得多来看看亲娘、妹妹。他姐虽然不大讨人喜欢,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他对亲娘的关心确实不够,枉为男儿。 公孙佳若有所觉,看破不说破。 只有余盛,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不明白为啥自己睡个午觉起来,外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想不通他也就不想了,反正他的关注点是小姨妈,哦,不对,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姐姐。睡前的经历还在,他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肯定是出了问题了,此时也变得乖巧极了,不再多话。心思早飞到了小姐姐那儿:不知道小姐姐怎么样了,佛堂是在哪儿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等会找机会跟小姨妈单独聊聊…… ~~~~~~~~~~ 元峥在佛堂过得挺好的,他也正在吃晚饭。睡了一下午,又上过了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是几个月来最好!他有自己的屋子,虽然小,但是一应俱全,还有一只小炭盆,放在床边也足够了。被褥挺厚,八成新,说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那位师太虽寻了庵堂进修去了。 这佛堂里供的是药师佛,据守佛堂的师太说,这是过世的定襄侯为了女儿特意划出了一片宅子来改建而成的。两个师太也有自己的卧房,并不与他在一处。带他来的人说,让他在这里先住下,日常就只用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供奉佛相、念经也不用他干,自有两个师太负责。 简直是天堂了! 元峥特别感激那位温柔又善良的女主人,越发对她怀有歉意:毕竟是骗了她! 我好好养伤,为她家干好活计,过几天就走!到胡商那里一定要努力做事,博一份家业,日后好好报答她! 只有八岁的元峥压根不晓得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只知道老砍头给他规划的路是不能走的。元峥记得很清楚,那个老货找到了他的家,一番争执之后带走了他的父亲,接下来他父亲就死了。跟这个老东西走,接下来死的就得是他了! 元峥捏紧了筷子,用力地扒着饭:还是先留下来住几天,至少吃饱一点,把伤养好,找活计做容易一些。 吃完饭,从墙角的缸里舀出水来,将碗筷洗了。正想继续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元峥飞快地起身:“来了!谁呀?”一面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有无不妥。 阿姜已经见过元峥,还是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些,李妈妈白天在府里看屋子没有出去,这是头回见,不由咋舌:这丫头小小年纪也太妖了。 元峥将二人让进屋内,自己站着,有些局促,不知是不是主人要发落他,又或者是仆人擅作主张来欺负他了。被欺负这种事他经历过一些,多数被母亲挡住了,仍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是在父亲的“家”里,当着父亲的面没人对他们母子怎么样,“二娘子”、“小郎君”的叫着,背着父亲,多么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也没少挨掐拧。 元峥给自己打气:后来阿爹知道了,就带阿娘和我离开那里了。会好的,会好的,只要没有老砍头那种货色搅和。 李妈妈与阿姜都看出了他的紧张,对望一眼,阿姜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妈妈受到尊重,率先出声:“你就是主人今天带回来的那个?” “是。” “主人好心,你却骗不过我!”李妈妈也是一双利眼,这小卷毛一看就不是一般的样子。李妈妈是经历过战乱等等的,这样一张脸,她搁哪儿都是藏不住的!能保得住的也得是权贵人家,要不就是男主人跟外室、姬妾生的,被大婆赶出来的,要么就是奴婢舞女里家生的,或逃出来、或被赶出来,这种怕不是被揩油长大的! 甭管可怜不可怜,李妈妈就一个念头:你可不能祸害我们家。 李妈妈便开始逼问:“你是哪里来的骗子?你哪里像是吃过苦头的人?敢说半句假话,舌头给你绞了去!看见这里了吗?佛祖面前扯谎,天打雷劈了你!我今天就给你卷毛剃成秃瓢!”说着就揪了把剪刀出来! 把阿姜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也是个机灵的姑娘,对夫人这一系说动手就动手的作风也算熟悉,但还是完全猜不透她们下一刻会对什么动手。现在她知道了,李妈妈的风格居然不是抽嘴巴打板子,是剪秃卷毛! 这逼问在元峥这里却是毛毛雨,他爹元典爱上了他娘这个胡姬,硬是自己娶了。不幸家里给安排的亲事是元典的舅家表妹,这简直是要造反了!家里不认私自娶的,元典也不理家里给定的。元峥母子在元家那日子过的,难听一百倍的话都听过。这会儿反而觉得李妈妈还不算太凶恶,比起“自家”人差得远了。 愣神功夫,李妈妈已经上前揪住头发了!场面一时很混乱。 阿姜道:“李妈妈歇一歇,让她说。你这孩子,主人既收留了你,你也该说实话好让主人有些准备才是。” 一软一硬,元峥心里打小鼓,只想把眼前糊弄过去,道:“我爹娶了我娘,家里不认,后来爹娘都死了,我就一路乞讨到了这里。” 李妈妈道:“外室啊。”这倒不意外了。有钱人家的公子迷上了家里不容的胡姬,生下的孩子也不被承认。既能迷惑公子,长得不不差、生的孩子也容易漂亮,既有钱,孩子也就能养得娇嫩些,等这公子死了,可不就没依靠了么? 在李妈妈这里,这就算过关了。 元峥大声说:“不是!就是妻子!” 李妈妈有点讪讪:“你瞎叫什么?是你阿翁阿婆不认你的,又不是我不认的!你能全须全尾被主人带回来,是你命大你知道不?还叫!哪天撵出去了不知道要沦落到哪里!” 元峥瞪大了眼睛,胸脯一起一伏的。 阿姜也想不出有什么疑问来,问了一句:“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这个不能说!他爹那就是到衙门里报了名号就再也没活着出来过的。元峥的气息顿时萎了,低下了头,不敢看她,小声说:“阿爹就是阿爹。家……不知道。” 李妈妈没再问,跟阿姜一块儿出来,回来禀报了钟秀娥和公孙佳。钟秀娥道:“原来是这样,只要没有大毛病,留下就留下。万一八郎又吵闹,有个人手里在比人没了好处置。” 公孙佳道:“好。阿姜,明天记得拿名帖去京兆报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容逸 当着钟秀娥的面, 公孙佳没再说什么,不过她对李妈妈干的这个事也不是完全满意。决定下次有类似的事情还是让阿姜来办。 回到书房,公孙佳才说:“这李妈妈办事有点莽。” 阿姜道:“是啊, 我也吓了一跳。还好劝住了,不过那个小丫头倒好像还撑得住。” “你等会儿带点东西安抚一下。既打算将人留下来,就不要平添她的怨气。” “是。” 公孙佳顺口吩咐一句就又去忙更重要的事情了。拜年帖子还是要拟一拟的,还有计划好了的要宴一宴公孙昂的一些旧友部属之类, 也要拟名单下帖。 此外还有一个约了要登门拜访的容公子,此人也不能轻慢了。公孙佳踱进书房内室, 打开一只书柜笨重的柜门。里面摆了几排册子,指尖在书脊上游走, 数了数, 从第九本开始,抽出一本看看封皮,抽到第十本拿到了桌前慢慢翻看。 公孙佳翻到了容逸这一页。册子记了容逸的生辰, 父母,排行之类,算一算,他今年才及冠。又从抽屉里出了荣校尉最新交上的的另一张纸, 信息就更多一些。容逸,在他那个大家族里排到十九, 人称十九郎,也是一代俊材,是很多人看好的未来的文臣领袖。荣校尉细心, 还给附了一首容逸最近的诗作。 公孙佳仔细一读,不由摇头:有这样的才华,还跟钟佑霖以文会友?这货忒损也忒能忍了! 将纸夹到册子里, 依旧放回柜子里,脑子推演了一下后天如何与容逸商谈,重点有几个。直到偏头疼又犯了,才小小地吸一口凉气,准备睡觉。反正约的是后天,明天还能休息一天。 ~~~~~~~~~~ 不意第二天一早,又多出一件事来。 却是钟秀娥心心念念着的一件事——公孙佳有一阵子没去佛堂上香了!这段时间大家心里都存着事,又分别忙着自己关心的事,竟把这个给忘了!这是不可以的!钟秀娥昨天记住了这件事,今天一大早就亲自来催公孙佳:“吃过饭就去上香。” 公孙佳早晨起来头原本是不疼的,被她一念叨,又觉得有人拿锥子扎她的脑仁儿了。含糊地应道:“好。” 钟秀娥的信仰非常灵活,出了不能解决的事就天天烧香念经求佛祖保佑,自己能解决的时候就与佛祖一别两欢不劳佛祖操心,自认为自己不拿小事麻烦佛祖对佛祖贴心极了。如今看看女儿这身体,不像是自己能解决的样子,她又想起来烧香了。 公孙佳只得登上肩舆,与她一同到了府邸西北角的小佛堂。 佛堂是为了给公孙佳祈福用的,就在公孙府里西北角划了一片房子。说是佛堂也有三进建筑,有石雕的灯笼、香炉等等,五脏俱全,且比起某些小庙还更像样子一点。公孙佳不太爱来这个地方,她既不喜欢檀香的味道,也不喜欢这磕了无数的头也没让她健康的造像,反正烧再多的香最后生病还是靠灌完了药自己扛。 公孙昂过世之后,她就更不喜欢这里了。如果相信了神佛,那自己这谈不上好的处境、糟糕的健康,难道是被神佛厌弃了吗? 她是绝不承认自己有一星半点不好的!既然她自己没错,那就是别人……别神的错! 不过,如果过来一趟能够免去钟秀娥的念叨,以及未来外婆一家子知道之后更多的念叨,公孙佳还是会选择勉强跟亲娘来烧个香的。 母女二人带了余盛到小佛堂去。钟秀娥的意思,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外孙子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让他拜拜菩萨看不能把脑子磕开窍。 余盛心情有点激动!漂亮小姐姐! “漂亮小姐姐”元峥早早就起来了。 他对这个暂时栖身之所还挺满意的,除了昨天那一通吓唬,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隔壁的两位师太要做早课,都起得很早,元峥也不敢多睡。爬起来匆匆穿好了淡青色的新裙子,一头卷发束在了头顶,炭盆的火烧得差不多了,木炭只余一点淡白,缸里的水倒是没有结冰,洗漱过后,元峥识趣地抱着扫帚扫院子。 冬天落叶早掉得差不多了,来回的人也不多,很容易清扫。 钟秀娥一群人浩浩荡荡赶过来时,元峥已经干完活,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饭,碗都洗好了,正在屋子里踱步。钟秀娥等人过来动静不小,元峥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绝不往主人家跟前凑。 府里的主人足有两个月没过来了佛堂,两个尼姑昨天接了一个漂亮不像话的小姑娘才嘀咕过,不意今天主人们就来了。看来要从此多事了,只盼佛祖能镇住乱事。两个尼姑放下手里的经卷,出来相迎。 在这家当驻家尼姑非常的轻松,他们家主人没一个对佛学感兴趣的,也没有一个对佛经有深入研究的。公孙昂与钟秀娥这对夫妇,本身一本经都念不全,公孙佳好一点,明显心不在这上面,但是他们给钱大方! 给钱大方、不检查课业,哪里去找这样的东家? 尼姑当然也就热情,支使元峥:“阿方,烧水,煮茶来。” 钟秀娥道:“不了,才吃过饭,来上炷香。” “夫人这边请,贫尼今早才供奉完,佛很欢喜。”说着便又去取香。 公孙佳慢吞吞地从肩舆上下来,把手放到手炉上暖着,实在也挑不出毛病来。 这两个尼姑能在公孙佳手里留下来,自然是因为她们毫无进取之心,纯粹安心在公孙家养老,做一天尼姑念一天经。说取香就取香,也不趁机推销点别的高档檀香,好让主人家多掏钱。 一行人往正殿去,迎面遇到元峥提着一把铁壶过来。钟秀娥说“不用”,他还是跑去装了一壶水来烧,万一上完香再想喝茶呢?准备了可以不用,想要的时候没有准备才要命。 元峥一张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扎在顶心,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那是一种清清爽爽的娇媚。李妈妈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想说话,突然想到:害!这里又没个爷们来看她,我瞎操什么心? 还是有的,比如余盛,看着漂亮像个洋娃娃似的小姐姐,什么佛祖,什么香火,都忘了。 钟秀娥一挑眉,点点头:“还算干净,怎么只有根头绳?药王不是说收了她在咱家么?新年也给先给她点首饰。” 李妈妈答应了下来。 公孙佳看到元峥,脚下没停,顺口说:“嗯,她就在咱们家了,我让人把她从二舅母那里转过来。公主府那边手也忒快了,已经给她上了名册。人挂在他们那儿,不太好。” 余盛跳了起来:“怎么能这么干呢?”毕竟不是真的五岁,这种上了名册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这就是当奴婢了呗。那怎么可以呢?身边这些仆人的服务他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个他却接受不了。 仗着金大腿是个魔改玛丽苏的傻白甜人设,余盛抱起金大腿撒娇:“阿姨,小姐姐好好的,干嘛要她做奴婢呀?” 一句话说的,把他的保姆吓了一跳,蹲下身来努力将他从公孙佳的腿上摘下来:“小郎君,小祖宗,你就少说两句,别给人家小娘子添麻烦了行不行?” 余盛晃着公孙佳的腿说:“我在帮她。阿姨~阿姨~” 保姆愁得要命,要怎么跟个五岁的娃娃讲“她长成这样一张脸,又是个寻常出身,没个主儿护着,她就惨了你懂不懂?你帮她惹主人生气,倒霉的是她!”只好努力把这位祖宗往回拖。 公孙佳被外甥抱住了腿定在当地,摇摇头,问元峥:“你怎么说呀?” 元峥放下铁壶跪了下来:“我愿意。”他更想把这个小子的嘴巴堵上,他现在只求一切冷下来,方便他跑路,一点多余的事情都不想发生。 余盛有点崩溃:“你怎么能这样呢?” 钟秀娥亲自出手,薅起来外孙:“要不是在佛堂,我现在就打断你的狗腿。” 公孙佳道:“好啦,已经站了很久了,进去。” 余盛目瞪口呆,浑浑噩噩地被提正殿里烧香、礼佛。钟秀娥觉得余盛有毛病,硬押着他多叩了九个头,一边念着:“让他变得聪明点,别让他娘为他操心。” 余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等大家出了小佛堂,他还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是该先找小姨妈聊聊,还是先找小姐姐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呢? ~~~~~~~~~~~~~~ “小姐姐”有什么苦衷? 元峥自己的心理压力并不大,外人看来,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是他自己知道,一点也不想为王氏、元氏告什么状、报什么仇。 从小就被元家人搓磨,看他最不顺眼的是本该慈祥的“祖母”,“祖母”姓王,“祖母”希望父亲娶的人也姓王。除了他亲爹,全家人,包括大部分的仆人,看在姓王的面子上,也要苛薄他两句。 王氏、元氏,死掉就死掉好了!他们死掉了才不会欺负人!他们待他也没有什么亲情,他对他们也一样。元家子孙满堂的时候,他就是个“野种”,全家死绝的时候他就成了老砍头口中的“嫡系血脉”,当他是什么? 元峥知道,这些人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想承认他和他娘的,既然如此,大家还装什么一家人? 他才不要“告御状”、“鸣冤”,他只要好好长大,手刃害死父亲的仇人就好! 什么入了名册,要做奴婢之类的,日后都是可以商量的,只有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暴露。他愿做父母的“孝子”,却不想做“祖父母”的“贤孙”。 就因为这些,他极不愿意张扬自己的姓名,承认了“元家子孙”的身份就要拖出来一串祖宗,他不要!所以哪怕隐约知道钟与纪不对付,抱个大腿能报仇,他在湖阳公主府的时候也没主动求主人家。求完了,大仇得报,自己每年都要跪着那些人的牌位? 他偏不!他要自己来!所以现在就要瞒住身份,绝不可节外生枝。 元峥越想越明,眼看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不错,决定先在这里养伤,养好了伤再溜走。最后竟安心在小佛堂里住了下来。 余盛也没能找到他小姨妈好好聊聊。 因为小姨妈不开心,小姨妈自从死了爹,就对礼佛愈发的不感兴趣。今天被亲娘按头去上香,心情可谓糟糕,一糟糕,她的头疼病彻底的发作了,轰轰烈烈! 披头散发也不管用,按摩也不管用,御医过来切了脉,对脑子里的病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开点安神的汤药。公孙佳怕钟秀娥再胡思乱想,加倍要她礼佛,下令不许说出去。最后发现,往脑袋上扎个头巾好像管用,收得越紧疼得越轻。 她还要:“再收紧一点。” 阿姜已经不敢下手了:“不能再紧了,脸都勒变色了。” 公孙佳仰面倚坐在床上,手掌覆住额头:“勒得紧点好受些。” 阿姜道:“先把药喝了,一会儿就好了。这就是太费脑子惹来的。” 公孙佳轻笑一声:“我小时候比现在还弱,也没见喝这么多的药,现在我觉得好些了,反而喝得多了。” 阿姜道:“说得再多,药还是要喝的。”她照顾公孙佳好几年了,一些小习惯是非常熟悉的。一旦她开始抱怨,就是不想喝药了。 公孙佳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一手从阿姜手里捏过药碗,瓮声瓮气地说:“你给我念两页书。” 她这个样子,余盛连门都没能进就被请走了,急得余盛把漂亮小姐姐先放到一边,不停的追问:“阿姨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保姆心道:知道关心长辈是好事,总比见天问个妖艳的奴婢好。 保姆自己也有儿女,对“阿方”不免多一点怜悯之意。更兼如果不能把余盛给劝好,以后小郎君惹了什么祸,最先受罚的还是她们这些跟着的人。想了一下,决定把大概能说的跟余盛好好念叨念叨。比如眼下,最好就不要再为“阿方”出头了。不管想干什么,余盛现在第一要务是陪外婆、阿姨开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起了点作用,余盛着实安静了下来。钟秀娥见状,认为拜佛是有效果的。礼佛的次日,她又揪着余盛去磕头了,反正她也不想见姓容的。这一回元峥学聪明了,打死都不出来。余盛也不敢问,心里想着小姨妈和小姐姐,跪在蒲团上愣神儿。 钟秀娥和尼姑都说:“这是有佛缘。”钟秀娥难得想听尼姑讲经,尼姑心里并不愿意讲经,也只好拿些经书来敷衍。讲的无心,听的倒有心但是听不大懂,最后就都无心了,一群人和谐地在佛堂门口晒起了太阳。 ~~~~~~~~~~~~~ 钟秀娥听经的时候,府门外,容逸带着两个仆人,轻装便服地来了。 一到公孙府门前,容逸先下马,眉头微皱。上次来公孙府还是吊唁的时候,彼时车水马龙,竟是最后一场热闹。如今门前连爬过只蚂蚁都能看得出来,可以说是干净整洁,也可以说是冷清。 仆人上前敲门递帖子,容逸却发现这府里的秩序依然不错。有人来迎,请他进府,门上管事引了一段路,单良就来接了他。容逸知道这位的份量,颔首道:“不想先生亲自出来了。” 他就知道钟八郎不可靠!余泽、钟佑霖两份情报往案头一摆,容尚与容逸父子俩一番对比就知道托错了人。钟佑霖真就干不成什么正事。今天容逸自己过来,反而觉得轻松。 与单良一路闲谈,越走越远,容逸道:“这……是不是走得太深了?” 单良微笑道:“县主平日见客不用烈侯的正堂。”将容逸引到一处小花厅里。 容逸步入花厅,眼睛便落在了公孙佳身上。她一身素服,正如宣政坊传闻的那样,看起来很纤弱,右腕上一串殷红的珠子是让容太常落下心病的装饰。容逸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姑娘是怎么对着满地的鲜血从容诵经的。 公孙佳微笑起身:“容郎君。” 她就不像! 容逸不敢大意,单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有数,让单良这么用心的女孩子,又岂是一般的姑娘?光凭烈侯在世时的宾主情份,恐怕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可叹钟佑霖回来说了一大堆夸表妹的话,一句也没落到正题上去。 容逸长揖为礼:“县主安好。” “我很好,郎君也好。郎君请坐。” 容逸留神看公孙佳与单良之间的互动,他们相处的非常自然,单良自动找座位,公孙佳没有特意去看单良,反而很自然地说:“茶刚煮好。”单良评了一句:“今天味正。” 容逸打量了一下小花厅,公孙佳在这个小花厅里见他倒也不能说轻视他。 小花厅的陈设或许因为丧事去了一些喜庆的装饰,内里的奢华气息却分毫未减。对面墙上挂的是一排四张的山水,乃是本朝名家手笔,画家虽然没死,想凑齐这四张也不容易——他被皇帝养做了御用的画师。 架子上摆的各种器皿或是传世名器,或是贵重的金玉巧工。连茶具看做工都是名品。喝的茶也是贡茶,品品味道,好像比自家喝的还要强那么一两分。 物品的摆放搭配在容逸眼中还不够恰当,透着暴发户的味道,但贵是真的贵、壕是真的壕。容逸对公孙府有了个大概的评语。 容氏诗礼大族,名臣辈出,身家自是丰厚的,但那是指整个家族的财富。若论单个人掌握的资源,容逸甚至不敢说自己的亲爹容尚书能调动比这姑娘更多的人、财、物。 容逸敛神,先拿表面上的理由来说事:“八郎前几天托我找画给县主,画找到了,他又不得空了。受人之托,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正巧放假,我便冒昧给县主送来。八郎真是个好哥哥。”最后一句话他难得说出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什么狗屁表哥?根本对表妹一无所知! 公孙佳道:“八郎心地好。多谢郎君。” “县主看看,可还喜欢?” 公孙佳眉梢一跳,她没有那些清雅的爱好。容逸一进门,她也在观察容逸,这真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她能理解为什么钟佑霖想要结交容逸了。前朝名画跟容逸很搭,跟自己就不怎么搭了。 丫环们上前将画展开,公孙佳慢吞吞地起身来看,道:“画是好看,不过我学问少,看不是很懂,只觉得有股,唔,上好的剑胚的味道。” 容逸奇道:“这是美人戏蝶,怎么会有兵器的味道呢?” “要铸成利刃,它是根本,它自己又不是利刃。如今这些画美人图的,都带这么点味,仿佛又比它精致。表哥为我求了这画来,万一我当它画得不好束之高阁,就太可惜了。” 容逸清清嗓子:“县主懂它,懂它的人把它放到哪里,它都会开心的。遇到不懂它的人,就算日日烧香供着,也未必欢喜。” 公孙佳轻笑一声:“郎君是把画儿当人了。” “万物有灵。” “我是说,郎君这样是会很累的。我从来就只管我看到的、听到的,才不管它心里想什么呢。” 问行不问心,可谓得之矣。容逸的感觉有些奇妙,公孙佳比他妹妹还要小,他日常在家里是教导妹妹的,与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妹妹”进行正式交涉,容逸稍感不自在,一番对话下来不自在的感觉竟然消弥了。明知道她的年龄,却无法将她视为无知孩童。即便是个孩童,她也是个带一口先天之气的孩童,行事暗合着道理。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容逸心中微微一叹,开启了正题:“县主是率真通透的人,我又何必再自作聪明呢?前番家父曾托余将军拜访府上,个中缘由实在难以启齿。” 公孙佳道:“我以前见过郎君,在我父亲的丧礼上,多谢了。” “哪里哪里。”容逸客气着,忽然想起丧礼上的事来,她一出来就不好惹,果然是容太常惹错了人。 公孙佳道:“我家有难,肯过来看一眼的人我会都记得的,当时有您维护,我都知道也很感激。府上的意思我都知道啦,我的想法难道余伯伯没有说明白吗?” “自然是传到了。可总归是隔了一层,所以今日家父命我来见县主,以免传话有什么疏漏。” 公孙佳道:“我到哪儿都这么说,小波折,都处置完了。您的那位亲族我也无意针对,您家的池鱼之殃……”说到这里,公孙佳突然顿住了,问道,“我说了这么多,您是不是也该说一说了?那件事儿,您和您的父亲都做了什么?” 她想到了一件事:这么些天过去了,容家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吗?就白白遭了一场池鱼之殃?不能够啊! 容逸正认真地听她说话,心想:还好,不算太难相处。公孙佳话到一半把问题抛给了他,容逸不由与她的眼晴对上。 奇妙的感觉更深了,他见过许多双眼睛,真正能做“目不转晴”的并不多。尤其是女孩子,她们多半会在与他对视的时候不好意思的别过眼去,又或者眼波流转出小漩涡来,像是想将他吸进去。 公孙佳不一样,她的眼睛无疑清澈如水,却是不起半点波澜,不避不让,直看到人听话为止。这种眼神他曾在一些人身上见过,最近的一次是赵司徒,他们每个人的年龄都是公孙佳的数倍。这份本事可谓天生了。 容逸叹息一声,道:“不过上了一本弹章而已。” 朝廷每天收到的弹章多了,大到某人意图造反,小到今天某官穿着官服站街边吃早点。容逸说的弹章只可能是那一个—— “教女无方。”公孙佳说。 容逸含笑点了点头:“见笑了。” 破案了,前几天参纪炳辉教女无方的竟然是他的人!公孙佳与单良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竟没有意识到上弹章的人与容逸之间的关系。弹章一上,“容氏子媳”就变成了“纪氏之女”,人还是那个人,身份印记却变了。准错误推给了纪炳辉,容家的女眷被解脱了出来。 这个容逸,是真有两把刷子的,如果他愿意,把钟佑霖卖了,钟佑霖还会乐颠颠地给他数钱! 公孙佳道:“实在是抱歉,是我欠思量。”单良看了她一眼,心说:屁,你想过之后肯定还会这么干。 容逸道:“误会说开了就好。” “做过了就不能当没有发生,”公孙佳认真地说,“是我欠府的,终归是要还的。” 两人还要客套,门上来报:“八郎来了。” 公孙佳与容逸对望一眼,公孙佳道:“八郎是这是为您来的?”容逸同时开口:“县主何必再劳动八郎?” 那他来是干嘛的? 公孙佳从来不猜钟佑霖想什么,直接说:“请他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喜欢 钟佑霖是为了表妹来的。 原本是为了容逸。这两天他在家养着伤, 数数日子,忽然想起来:我不是得给十九郎往表妹那里引荐的吗? 活动一下胳膊腿,发现恢复了个五、六分了, 已经可以坐车了。再照照镜子, 只要把风帽的檐往下拉一拉, 也能勉强盖得住脸上的爪痕。 钟佑霖爬起来去容家, 半路上遇到容逸给他送信的人。钟佑霖当街拆了信一看, 容逸照顾他的文字功夫,信写得非常的简单明了:你既然身体有恙,就安心休养。我自己跑这一趟, 正好我放假, 不然等我假期结束又不得空了, 事情就耽误了。 这怎么行?钟佑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再追着容逸跑,也不能让容逸一个大男人打着他的旗号跑去找他的表妹!钟佑霖有点恼火, 觉得容逸这事做得有点过份。那是他钟佑霖的表妹,不是什么才子就可以随便勾搭的小姑娘!尤其是借着他的名号! 钟佑霖匆匆把信往袖子里一塞, 拍着车壁大喊:“快!去表妹家!” 他的表妹能拖一长串出来,不过最近挂在嘴边的就是公孙佳了。车夫心领神会,一抖缰绳:“吁——驾!” 钟佑霖坐在车里急出一身汗,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他在府门外看到了容逸的马和马夫。钟佑霖连滚带爬下了车,什么形象都没有了。 门上认得他,躬身叫一声:“八郎。” 钟佑霖擦着脸上的汗,问:“十九郎进去多久了?” “没多久。” 钟佑霖走路仍带点瘸:“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小花厅……” “前面带路!嗐!不用你了, 我自己去!” 门上哪能让他瘸着进去呢?飞快地摸出一乘肩舆出来,同个人将他往上一放,抬到了小花厅。下肩舆的时候, 钟佑霖气都还没喘匀。 公孙佳与容逸都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钟佑霖眯起眼睛,先将表妹打量一下,再看看容逸,他也瞧不大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但总是觉得不太对劲,又觉得不适合当着小表妹的面儿说什么。他难得的机灵了起来,将自己挤到两人中间:“十九郎真不够意思,说好了‘我’‘带’‘你’来的,怎么‘自己’跑来了?” 公孙佳与容逸都是聪明人,听他的重音就知道是话中有话。容逸含笑道:“八郎抱恙,再劳动你,我于心何忍?” “忍的忍的。”钟佑霖将两人隔开,自我感觉非常之好,也渐渐从容了起来。 公孙佳道:“还不扶八郎坐下?” 钟佑霖见两人没有紧挨着站立,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的样子,也坐下来喝茶,这一路心焦不已,坐下来还真有点口渴。他喝着茶也不肯老实了,问道:“我没来的时候你们都聊什么了?” 容逸一眼就把这个水晶人给看透了,不就担心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绮思么?真是想多了,这位县主看他跟看他带来的画儿没多大区别。 容逸含笑道:“你说的那张美人扑蝶图。” 钟佑霖问公孙佳:“是吗?” 公孙佳是听出来钟佑霖在抗议容逸撇下了他这个中间人,至于男女之间这一段,她委实没有想到。日常的接触里,凡“纳妾”、“通房”、“欺男霸女”、“二舅妈挠二舅”乃至她府里的姨娘要在府里留一年,以及种种家庭利益相争、庄子上人口繁衍,这些她倒是知道。但是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或者是“男欢女爱”那是真的不知道!任何一个小姑娘正常获得这类知识情感的渠道,在她这里都是不通的。 就没人跟她讲过,也没有那个契机、那个人让她突发幽思。 容逸只觉得可乐,这表兄妹俩真是绝了,钟佑霖于正事上面稀里糊涂,公孙佳却精明异常。眼下这个局面,公孙佳一脸坦然明显是还没开窍,钟佑霖这一脸紧张,显然是开窍开过头了。 钟佑霖还要硬挤进来插个话:“我也看看!” 公孙佳有些讶异,钟佑霖因为爱个风雅,有点爱装腔拿调,今天这强打硬上的模样太过反常。一边单良也看出来了,钟佑霖的心思多好猜呀,全写在脸上了,单良忍着笑轻咳一声,对公孙佳使了个眼色。公孙佳还是没看明白,弄得单良也瞪眼了。 公孙佳索性后退几步,空出画前的空间给钟佑霖,钟佑霖顿时开心了,笑道:“这美人画的真好!”拉着容逸品画。 单良悄悄站在公孙佳背后,小声说:“他怕你跟那位有点什么。” 能有什么呀?公孙佳还很奇怪呢,外公明明是乐见与容氏和解的,且如果想参与这样的大事也不会派钟佑霖过来,来的应该是钟源。单良伸出两只手,吃力地比了个两拳相对、拇指点头的动作来。 公孙佳才勉强理解了。心说,容逸都娶媳妇儿了,我要他干嘛?给自己找麻烦不是?这表哥有点蠢啊。心里却不由对钟佑霖多了一些好感,开始觉得他有点可爱。 傻表哥还在很卖力的“点评”,容逸都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容逸见过一些急着与他结交一打照面什么都忘了的人,钟佑霖这样的反而令人产生些许尊敬。 容逸郑重对钟佑霖致歉:“今日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贸然登门,连累八郎还要着急赶过来,耽误了休养。实无他意,是我疏忽。” 公孙佳还是有点懵的,她不明白钟佑霖的狗屁逻辑,倒是记下了这个点,准备等一下问问单良或者荣校尉。见表哥对她看过来猛使眼色,钟佑霖那意思:你俩没事? 公孙佳回他一个茫然的表情,钟佑霖这才放下心来。容逸眼见着这一对表兄妹这个样子,肚里快要笑翻了。 而钟佑霖放下了心事,一下子有点绷不住了,开始发颠。他不再刻意隔着表妹和容逸了,惬意地坐在一边品着茶水开始胡扯,从仕女画扯到了山水画。公孙佳听到他扯到了自家墙上挂的那几幅画。说:“就那几幅,取下来给容郎君带回去。” 容逸连说:“这画是宫里出来的?过于贵重了。” 钟佑霖道:“这算什么贵重了?十九郎又在说宽慰人的话了。” “没骗你。” “呃,我是说,药王这儿好东西多着呢,宫里出来的也不是顶贵重的,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她这里从宫里出来的东西多得是,这画且数不上号呢。最贵重的是佛堂那舍利子。你还没见过?我敢说,除了佛骨,也就这里的舍利才好,大报恩寺的都不如这个。要不要去看一看?” 公孙佳的佛堂里是真的有舍利,也确实比大报恩寺的好,因为这枚舍利就是已经过世了的皇太后从大报恩寺里抠出来品相最好的一枚给公孙佳的。公孙佳出生的时候,皇太后还在世,家里建佛堂给她祈福,老太后就出手了。先以她老人家看中的名义征进宫里,再赐给新出生的晚辈,转一个手,让抢劫显得温柔了些。 因为有这个缘故,公孙佳虽然不喜欢到佛堂去,也没把佛堂给拆了。 佛堂是真的精致,舍利是真的好,钟佑霖也是真的想显摆。 公孙佳才对表哥生出来的一点好感差点崩掉——钟秀娥这会儿还在佛堂呢,以钟秀娥的脾气,见了容逸估计不太可能会有好脸。关系才缓和,如果钟秀娥一个绷不住,两下的努力就白费了。如今最大的目标是摁死纪家,公孙佳不想节外生枝。 公孙佳道:“也好,阿姜,你去告诉师太们一声,有客到了。” 阿姜匆匆赶往小佛堂。 ~~~~~~~~~~~~ 小佛堂里,钟秀娥晒着太阳听着经也听得有点打盹儿了,正准备走阿姜就来了。钟秀娥顿时来了精神:“药王前头忙完了?” 阿姜道:“夫人,容郎君还没走,是八郎来了。” “八郎?他不在家里好好养伤,过来干嘛?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吗?” 阿姜道:“并不是,他是听说容郎君过来,觉得让主人与容郎君见面不妥,就……” “哎,都说他憨,谁知道他也有细心的时候呢?”钟秀娥连连点头,问,“那你过来干嘛?” 阿姜道:“那个……八郎非要拉着容郎君到佛堂来看舍利子。” 钟秀娥才夸完侄子,侄子就开始发昏,把欣慰的笑脸变成个母夜叉的形状,骂道:“别人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是一刻不打,下一刻就要作乱!看我怎么收拾他!老娘活这么久,居然要避个小兔崽子!” 话虽这么讲,她还是知道自己不善于控制情绪,真就薅着外孙准备回房。 还没出佛堂,公孙佳一行人已经到了。钟秀娥只得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来:“你们来啦?哎?你怎么也来了?” 却是丁晞也出现在了队伍里。 公孙佳心道:真是邪了门了,今天什么都碰一块儿了,等会儿要是阿姐从天上掉下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快过年了,丁晞每天都来报到,也想照应一下寡母幼妹。进门便听说妹妹和表弟以及一个年轻男客在一起,这怎么行?开什么玩笑呐!容逸他是知道的,一流的人材!可他跟公孙家八竿子也打不着,这么一个风流人物,怕不是钟佑霖那文人雅士的狗屁追求又犯了,引过来的? 公孙府男主人新丧,引个外男来不成体统!再者,引过来也该先拜见母亲,直接见妹妹是几个意思?妹妹年纪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了! 钟佑霖就是个糊涂蛋! 丁晞也硬凑了进来。 钟佑霖与丁晞不熟也不太热络,丁晞心里有疙瘩,跟谁都不大亲近,钟佑霖更是一个“只要长得不顶尖,又没有风流文气、名士赞誉我绝不搭理你”的纨绔子弟,两人只是个占个表兄弟的关系而已,见面不过打声招呼问个好。 钟佑霖很随意地问:“表哥过来干嘛?” 丁晞口气有点硬:“当然是来看阿娘和妹妹。” 公孙佳想把这两个哥哥都吊起来打一顿! 容逸站了起来:“果然是在家里闲得太久了,脑筋不太灵光了,我既到此,怎能不拜见夫人呢?” 他和公孙佳一直都避免着先见钟秀娥,盖因本朝皇帝及其亲戚家的泥腿子出身的贵妇们向来以泼悍闻名,与她们有了矛盾,你自己登门求见要被挠成破布条那是自找的。总得从中缓冲一下,有个说客,先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再见面才能保证安全。 现在好了,不拜见一下夫人都不行了! 丁晞不觉得有问题,毕竟妹妹年纪小,母亲是成年人了,母亲主持家事见外客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他甚至怀疑容逸是不是徒有其名,怎么不知道礼数呢?钟佑霖就更不觉得有问题了,容逸是该见他姑妈的。 甭管钟秀娥在哪儿,今天她是必得跟容逸见上这一面了。 真打上照面,又是一阵尴尬。之前就没什么交流,更没有交情,都没什么共同话题。 守佛堂的两个尼姑直呼辛苦,硬着头皮上前:“今日贵客盈门,还请里面奉茶。”有点事做,才缓解了尴尬。 钟秀娥心疼女儿,有心让她先进房里暖暖身子,倒是很快地同意了。 余盛激动了起来:容逸哎!钟佑霖的八卦狗仔手记里出场率很高的一个人,夸得像朵花一样。多谢这位表舅的贡献,小姨妈著名的绯闻对象里就有容逸这号人物!单拎出来能跟小姨父撕上五十集的那种。 是真的帅! 看到这样的容逸,余盛很难想象得是什么样的小姨父才能入得了小姨妈的法眼。 公孙佳扫了一眼佛堂,余光在找那个带回来的卷发小姑娘。无他,钟佑霖来了。万一钟佑霖看到小姑娘又突发奇想,不免又是一场麻烦。她对阿姜使了个眼色,阿姜含笑摇摇头,指尖往一间屋子指了指。这小卷毛是真的乖巧,比余盛那个小二逼强多了。 一行人先到配殿里坐下,尼姑奉了茶。 公孙佳与容逸两个都还从容,两人互相亮了个立场,不能说完全的坦诚相见,也是划出了底线、亮了亮肌肉,有了点默契。丁晞还是僵硬,死盯着容逸。 钟佑霖倒是热情:“姑母,这就是容家十九郎!我们来看舍利。” 容逸道:“是来拜见夫人。” 容逸的好皮相起到了作用,钟秀娥没有开场就摆脸,还算客气地说:“生累十九郎跑这一趟啦。”容逸生了一张颇得女孩子青睐,又很让长辈喜欢的脸,顶着这张脸,他诚恳地说:“应该的。本是我托了八郎,是辛苦八郎了。” 钟秀娥有一点好,对于不是生死仇家的人,她倒不会得理不饶人。容逸态度诚恳,公孙佳又没跟他翻脸,钟秀娥也就渐渐慈祥了起来:“哎哟,行啦,也不干你的事儿。好人为个贱人道歉,真是见了鬼了!难道因为你人好,就要出来替人挨骂受气?这什么理儿啊?” 钟佑霖跟着说:“就是!” 容逸也算摸着了钟家人的脾气,不再客套谦虚,只夸钟秀娥大度,趁机表示,以后纪四那一摊子事,与他这个容家无关。 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钟佑霖看自己很崇拜的人被自己的亲人喜欢,愈发开心,忽然一拍脑门儿:“姑母,咱家的舍利子还在的?” 跟容逸一比,自己的侄子就显得特别的蠢,钟秀娥没好气地说:“那个能不在吗?” “嘿嘿。拿出来看看呗。” 尼姑要去搬,容逸道:“岂敢轻易请动舍利?还是晚生去参拜。” 这孩子真是太乖了,钟秀娥越看他越顺眼:“一同去,一同去。” 舍利子放在五重宝函里、置于须弥座上。阿姜带人抬来一张桌子,尼姑们将宝函抬了下来,一层层取下,最后于一个嵌宝小金棺内取出舍利子放到锦垫上托着给容逸看。 容逸自己家是没这个东西的,双手接过,认真观了一下,恭敬地放回去,叹道:“果然是珍宝。” 钟佑霖也凑了过去:“嘿,我这才是第三回见!”说着用手摸了一下。 余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既好奇“绯闻”,更担心小姨妈跟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姨父不成,一颗心劈成了两半儿,矛盾极了。容逸与公孙佳距离稍近一点,他就要担心日后有个修罗场。 然而人家两个人相处得很自然,甚至有点云山雾罩的客气。 容逸看完舍利子,准备再闲话几句就回去,今天过来已经物超所值了。公孙家不但接待了他,收了他的礼物还给了回礼,且还看了一回舍利子,足见已无芥蒂。他也摸着了脉门:别站纪氏的队,一切太平。容逸也不稀罕去跟一个“外戚”勾勾搭搭的当打手。 心情放松之下,见钟秀娥正在提着侄子的耳朵教育:“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跟谁学的?”钟佑霖红着脸讨饶。这般热闹之下,公孙佳就显得格外的安静,容逸觉得她心情不太好。 容逸问公孙佳:“县主兴致不高?” “佛仿佛不喜欢我。”公孙佳看着佛像,缓缓地回答。鼻端是檀香的味道,有点讨厌,简直不想呼吸。 二人一问一答,满殿静了一下,钟秀娥脱口而出:“呸呸呸!童言无忌!”丁晞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此时也板着脸说:“不要胡说。” 余盛惊呆了,不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是开了无敌好运的BUFF,天上下刀子都戳不到你的那种。赶紧跟着说:“神佛最喜欢你了啊!” 话最多的是钟佑霖:“你在说什么呀?佛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谁会不喜欢你呢?是谁跟你胡说八道了吗?谁?!站出来!” 公孙佳闻着檀香味儿,缓缓展开双臂:“我这个样子,是佛喜欢的结果吗?” 容逸心头一沉,这个与他妹妹一般年纪的姑娘新近丧父,只有寡母可依,兄长是异姓的、宗族是没有的、身体是病弱的,门外满是豺狼。自己的妹妹在习字在绣花在学着管家,她在干什么呢?佛,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吗?她有什么让佛不喜欢的地方吗?其实并没有。 余盛苦于不能剧透,心里却是狂喊:可是你活得很好啊,很厉害的,亲手把仇人一个一个埋了的那种。这是什么魔改剧情啊?傻白甜之外又来个悲春伤秋吗?苍天啊!还是给我一个傻白甜的小姨妈! 钟佑霖就有一份天真的杠精本领了,认真的回答:“对呀,你活得好好的呢!”口气真诚极了,真诚到钟秀娥抬手又揪起了他的耳朵。钟佑霖还在叫:“疼疼疼,松手,我说真的!这不一年一年的都过来了吗?接下去过呗!会越来越好的!” 不知哪一句触动了公孙佳的心思,歪歪头,对这个傻表哥微笑道:“好,祂喜欢我。”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钟佑霖救下自己的耳朵,揉着耳朵欣慰地傻笑:“对!最喜欢你了。” 公孙佳仰头定定地看着佛像的双目,认真地说:“你,喜欢我。” 容逸心里打了个突,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公孙佳一张犹带稚气的脸望向佛像,眼里没有应该有的敬畏、祈求之意,平和的与方才同他对视别无二致。没有骄傲、没有喜悦,像是说出一个事实,又像是在下一道命令。 钟佑霖这个傻子还在说:“你这么想就对啦!咱们有什么不让佛祖喜欢的吗?没有的!”一旁那个比钟佑霖还傻的小男孩儿也跟着应和:“就是!就是!” 公孙佳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嗯,那就一直喜欢下去,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能反悔的。” 两个傻子又是一通附和:“对对,就是这样。” 照说他应该将之理解为是暗喻容家与公孙家的和解,该接一句“这是自然”。公孙佳的口气和表情,又让容逸不敢把自己放到佛的位置上与她进行对话。 容逸信了当日她确实是能在族叔门外诵经的,公孙府确实是在她的手上。 公孙佳的亲人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只管看公孙佳情绪不低落了,这一页就揭过去了。他们很开心地让尼姑们收起舍利子,重供了香,钟佑霖又热情地询问公孙佳要回赠容逸的画包好了没有。钟秀娥也说:“我们八郎有点呆,以后多拜托十九郎给照看一下。” 竟然完全没当一回事。 容逸暗中记下了这些反应,又谢过回赠,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告辞回府。钟佑霖原本的计划就是陪着他,也颠儿颠儿地跟着告辞。 ~~~~~~~~~~~~~~~~ 他们一走,公孙佳就叹气,表哥太傻、外甥太呆,亲哥哥……算了,不拖后腿她就该知足了。怨不得外公这么愁。 钟秀娥问道:“怎么了?” 公孙佳带点撒娇的道:“可算能松一口气啦,有外客在,我总得绷着。” 钟秀娥道:“那快歇着去。” “哎。普贤奴,咱们去玩儿,让舅舅陪外婆念经。”公孙佳顺手把余盛也给薅走了,留给母子叙天伦的空间。 钟秀娥笑骂:“还念经,我会念个佛号就不错了!吉郎啊,走,咱们吃饭去,今天有庄子上送来的上好的羊肉,吊个锅子。”丁晞近来比以前贴心,钟秀娥心情不错,张罗着全家吃饭。 公孙佳把余盛带走,余盛有心让傻白甜的小姨妈正常一点,然后让小姨妈去找小姨父。再傻白甜年纪也比他大,找人也比他方便! 余盛自己其实是没有什么计划的,他年纪还太小,经过保姆的“教育”之后他更明白了一件事:此地风俗不同,拿自己之前的想法来硬套,会水土不服,结果就是挨打。 保姆说了许多,都不如最后一句:“娘子又要罚你了。” 余盛不敢轻举妄动,开始旁敲侧击,问公孙佳:“阿姨,你每天都在家里,就没有朋友一起玩吗?” 公孙佳想了一下:“没有。”从小身体就不好,无法与健康的小朋友玩同样的游戏。有什么聚会,她多半是被长辈抱在膝上以示宠爱与不同的。甚至于宫中饮宴,也有几次拿皇帝的膝头当坐椅。 表姐妹们待她也友善,这种友善都带点呵护,与她们自己之间那种肆无忌惮的打闹完全不同。 余盛小声说:“应该交交朋友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心情也会好的。” 公孙佳见过的奇怪小朋友太多了,不觉得余盛这话有什么反常,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她觉得很对,认真想了一下,对余盛道:“你说的对,你一直在乡下守孝,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我跟你娘说,开了春就送你去读书,同门之谊是很牢固的,你要多交朋友。” 不是!小姨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你,不是我!你的大脑只有一条线吗?我说话你就想到了我?你真不用这么为别人着想的!我不喜欢读书的!余盛呆了。 亲戚家不爱读书的小朋友也太多了,公孙佳见怪不怪,笑吟吟地刮了一下大外甥的鼻子尖儿:“乖~” 大外甥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就怕说出来之后被金大腿全数反弹回来,到时候真就哭都哭不出来了。余盛哭着跑掉了。 公孙佳道:“真是小孩子啊,无忧无虑的。对了,给外公那里送消息去,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老人家。顺便告诉大表哥一声,让他别担心。请单先生的荣校尉到书房去一趟。” 复盘。 钟祥、公孙昂这些人,打完仗都爱复盘,重要的战役不止复盘一次。公孙佳觉得今天见容逸,就值得复盘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复盘 单良与荣校尉来得很快, 到了书房见到公孙佳,单良先说:“药王这是有所思?” 公孙佳道:“大意了。” 当时荣校尉也在场,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 也说:“我也没想到。” 三人都没想到会是容尚书父子干的这个事, 上弹章, 这可真是太妙了。公孙佳先赞了一回。 单良板着脸说:“也不算太高明的技法, 说破了也不过如此。容家这样的家族,不为外人知的本领当然会有一点, 都无伤大雅。咱们也没跳这个坑不是?” 公孙佳道:“话虽如此,咱们也有些托大了,以后可得记着这个。一件事的发生,原因可真是太多了,岂是人力可以全知的?” 荣校尉道:“我会加紧。” 单良道:“当然要加紧, 也不必过于看重, 以后想事情的时候在心里加上这一条不就行了?药王以后就知道了,人不可能算无遗策,你当初的想法并没有错,只要咱们将最糟糕的事情防住了, 瞧,这不是没有酿成恶果么?你只是经的事还不算太多, 骤然有一事出乎预料就心惊。” 话虽如此, 公孙佳还是在心里记下了这个教训,也加了一条需要考虑的选项——有人为了自保会搅混水。 荣校尉道:“容尚书与容逸, 我会盯一下。” 单良道:“这是需要的!” 接下来才是从头到尾的复盘,单良抽了张纸,将今天见面的要点一一写了出来。再逐一分析,最后说:“药王今天做得很好, 寻常接待外客没什么好讲的。要说还是要说说容逸与容尚书,以后少不了与他们父子打交道。啧,诗礼大族啊,真是两张脸!” 与亲族切割得毫不犹豫,同时却又显出其斯文守礼的一面,确实是两张脸。公孙佳道:“人性罢了,与是不是诗礼之族没什么关系。” 单良摇摇头:“利害关系而已。” 荣校尉道:“他聪明。” 单良点点头:“不错,聪明,所以才要多加留意嘛。消息送给郡王,郡王那里也会留意的。今日最要紧的是——药王懂的东西不少,不懂的东西也有,现在是给你的学问打补丁。以后药王与人交往,要注意到男女大防。” 荣校尉咳嗽了一声。 公孙佳眨眨眼:“什么?” 单良叹道:“先前药王是处置咱们家里的事务,都处置得很好,你是主人,咱们是宾客,年纪又差得大,坦坦荡荡、自然而然。这件事情上你被护得太好,以后掌家,要与外客结交,或许会令人多想、风言风语,今天八郎与丁郎君对药王是很爱护的,唯恐……” 荣校尉又咳嗽了一声。 公孙佳这个倒是能听得懂,毫不犹豫地道:“让他们说!面子和里子,哪一个重要?一条舌头就把我的手脚捆住?做梦!不过先生说的也对,我也会留意的。这两年我年纪不大,还没什么。再过几年校尉那里的童子也长大了些了,调些过来做我的护卫。让别人说去!” 荣校尉肃容道:“属下会加紧训练他们的!” 单良道:“男女之事,一定要小心。你问问荣校尉,这个美人计,不止男人还有女人。” 荣校尉咳嗽得更大声了。 单良瞪他:“你要犯了痰气就去吃药!在这里咳什么咳?我说错了吗?药王难道不该知道吗?咱们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多少肮脏手段没挨过?还要忌讳这个?药王要是去问令外祖,他见的只怕是更多更脏!你要做个娇姑娘,略听过就行,要执掌家业,就得什么都明白!” 荣校尉道:“那你缓缓的说行不行?”他还是做间谍这一行的,当然知道阴暗手段,也明白公孙佳是需要知道这些的,但是小主人只有十二岁,敢不敢缓着点来? 单良道:“我今天才察觉到,不能缓了!马上过年了,入宫朝贺、领宴,又要拜年,人来人往,药王要见许多人,万一药王被人算计了,我们哭都来不及!你不想想,前头跟人打得血肉横飞,后头主子被人偷了,你怎么办?呐,长得好看一点,或是精致、或是雄壮、或是体贴,怜惜你体弱、陪伴你的孤独,乃至英雄救美!小意温柔!博学多识!哪样不吸引人?!” 容逸是个美男子,公孙佳对他并不感兴趣,单良起初也没有在意,直到钟佑霖与丁晞的一惊一乍提醒了他,此事不可不防!这才是单良真正想要讨论的内容。 公孙佳是聪明的、是明白利益的,但是人的感情是不可控的。单良要告诉她,情感与利益分开。即男人们常说的“不因私废公”不能因爱而昏聩。既然公孙佳要做这一家之主,她可以是个女人,有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情感,但是必须与所有的“明主”一样,爱是爱,利是利,不能掉到坑里。如果她有这个苗头,不注意这类事,单良会扭头就跑,鞋掉了都不拣! 公孙佳听了单良这番话,道:“我记下了。” 单良道:“记下有什么用?天下那么多昏聩的男人,难道他们想的就是‘我就要做昏君’?这与君子小人之说是一样的,人人都觉得自己亲近的是君子,自己讨厌的是小人!请药王答应我,不经过见过一些事,不要轻易下定论,多看看,多处处,好吗?” 荣校尉有些恼,话也多了起来:“你刚才不是说要注意男女大防的吗?” 单良一瞪眼:“话术你懂不懂?男女大防,倒是先防住了啊,这不是……啊?对?药王啊,情爱这个东西,它竟是男人接触得多,女人接触得少,它不是母亲教女儿持家。我见过父子同嫖的,没见过母女同欢的!” 公孙佳有母亲、有姐姐、有许多女性长辈,这些人会对她讲“情爱”吗?不会的!以单良的经验,女人们代代相传的是持家、生育、交际以及“拴住丈夫”,这个拴住的手段有许多,就包括生育、家族、利益、“对他好他会明白的”之类。 感情?那是放在后面的,有些人投十八次胎都没接触过感情这种东西。 能够突然改变一个人,影响一个人的还是“感情”。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受追捧的名妓,也不会有那么多专宠爱妾的男人了!情感这东西,有力而可怕。 越是没有接触过的、单纯的小姑娘,就越容易在这上面栽跟前。要说男人不被束缚在家里,经的见的够多了?栽倒的还是一大把。何况深居闺阁的女子? 单良想起来就头皮发麻!暗想,先前只想着一个女孩子掌家怕本事不够,见她本领够了就觉得放心了,现在看来是放心得太早了!就像没有吃过美食的人,第一次吃到好吃的,后果很难预料。得让她天生挑嘴,或者干脆就吃得够够的,不缺这口吃的。感情也是这样。 单良开始口沫横飞讲故事,最后总结:“药王,你要想像男儿一样的掌权,就要像男人一样的行事。你本来已经做得很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做得更好,不然你斗不过他们,心要硬,要狠。 你跟男人不一样,你是女人,是会怀孕的!以你的身体,你自己知道?当心死在产床上,你公孙家就绝后了!公孙家需要后人,但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将军去世为什么人心不稳?什么叫主少国疑?狗屁!是,是有。但是大家更担心你也撑不住!对我们来说,你生育的时候,将军留下的三千兵马拱卫着等消息都不为过! 钟郡王是一时之杰了?他的子孙能让他愁秃了头!将军也是……” 荣校尉听得脸都紫了,刀已抽出了半尺:“单先生,你这名字是后来自己取的?” “啊?对啊!” “你这名字取的,真是缺什么补什么!”个缺德冒烟的玩艺儿!什么屁话想起来都一股脑的往外倒!这还不是在考验主人吗?主人能接受你就接着留下来,要是有疑问你他妈就得拍拍屁股走人了?荣校尉真想砍死单良这个孽畜! 公孙佳突然笑了:“两位都不用急,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单先生,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有胡闹的本钱吗?每天吃药都来不及了。荣校尉,单先生这样才是我的真心。以后真要有个万一,就打醒我,打不醒就杀了我!我绝不要昏头胀脑的活着。” 单良得到了肯定,仍不肯放松,还要她一句实话。公孙佳道:“先生是知道我的,凡我喜欢的,必要握在我的手里而不是被别人握住。” 单良高兴了:“就是这样!小荣你那是什么狗脸?不这么紧张的人家当然有,还能活得很快乐,然后他们就全完蛋啦,自己把自己玩儿死了。你看凡能延续下来的家族,哪家的家规像是能让人快活的?凡是看起来不合人情又一直都在沿用的,都是有缘由的。” 然后他就一脸轻松地离开了。留下荣校尉心情复杂,运了几回气,方才缓解了一下刚才的尴尬,小声劝:“做人还是不要心太硬、身太累,偶尔还是要让自己快活一些的。” 公孙佳含笑点头:“我都明白的。”单良与荣校尉都有道理,运用变化在她。 荣校尉满心忧虑,却见公孙佳没事人一样陪母亲、哥哥吃饭,逗小外甥要送他去读书,不像受单良影响的样子。心道:将军在世的时候单良也会胡说八道,将军也没有全听他的,可见主人还是像将军得多些,真是太好了! ~~~~~~~~~~~~~ 吃过了饭,丁晞要回家,公孙佳道:“家里都还好吗?老人家身体还行?万一有什么,过来送个信,我这里供着两个御医总比外面请的强,药材也比一般地方全。” 丁晞笑道:“知道了,都还行。就是不肯好吃好用,怎么劝也不听。” 公孙佳道:“总这样也不行,你跟着也受亏,我再送两个厨子过去。” 丁晞又是叹气又是摆手:“没用的,烈侯以前派过的……”结果不说也罢。 公孙佳道:“总会有办法的,回去慢慢对老人家讲道理。” “你先照顾好自己,当着阿娘的面我不好讲,说了她又要跳起来,钟八真是个糊涂虫,怎么带了外男过来单独见你?” “怎么是单独呢?那么些个人看着呢。” “那也不好!” “我知道啦,我一年还能见几个人?看个新鲜嘛。” 丁晞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更重了,这除了丁家的香火,他还有一个天真的妹妹要照顾。拍拍公孙佳的肩,丁晞说:“你要好好长大啊,不要胡思乱想。” “知道啦,你快走,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丁晞怕宵禁,还有不怕的,他刚走延福郡主的马车挂着牌子带着丈夫过来了。公孙佳才换完衣服,准备听阿姜读两页书就睡觉。表哥表嫂来了,她又爬起来了。她与这夫妇二人的关系一向亲厚,甚至没有再换衣服就邀他们过来聊天,钟秀娥也到了女儿房间。 两人先见过了钟秀娥,说是代钟祥来传话:“东宫闹了一场,我们得到消息回家对阿翁讲了。阿翁说,药王送来消息,容逸登门,让我们再过来传个话。” 钟秀娥问道:“什么话?” 钟源道:“阿翁说,就要过年了,过年之后入宫朝贺等等,姑母一定不要让药王离开自己的身边,顶好带着药王跟着太婆。我也对阿娘讲了,阿娘说,要是太婆那里有什么事儿,将药王放到她的身边,我们总会有一个人看好药王的。” 公孙佳奇道:“往年不也是这样的吗?今年何至于这么郑重,要哥哥嫂嫂专程跑这一趟来叮嘱?” 延福郡主给她一个白眼,又笑了起来:“哈哈,还不是有人发疯了?家里怕她们对你下阴手。知道你脑子好使,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可架不住人家犯浑。这都快过年了,竟忍不住不住与阿爹、大哥争吵,狐狸尾巴都快藏不住了!” 她是太子的庶长女,不知怎的,就与太子妃纪氏天生不亲近,乐得看纪氏一脉的笑话。 钟秀娥感兴趣地问:“又出什么夭蛾子吗?说来听听!”紧接着又说,“不对呀,她们是谁?太子妃不是那样的人,她要是能生气,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她多稳重呐!” 即使是钟秀娥也得承认,太子妃纪氏真是一个稳得住的人,那份功力一般人是没有的。打从钟秀娥第一次知道纪氏开始,从来没见纪氏失过态。当年钟秀娥的大姐难产,一尸两命,那样的大的怨气之下,纪氏都坐得住,甚至还能从容地考虑再给钟家、纪家新说一门亲事,将两家重新捆到一起。 公孙佳也说:“太子妃不像是冲动的人。逢年节大庆,陛下召亲信贵戚宴饮,即便所有的人都东倒相歪或者下场游戏,能与我一同坐着不动的就只有她。” 公孙佳是先天条件不行,动作剧烈一点就喘还容易被人踩到,干脆就坐在一边看着。太子妃没病没灾的,正当壮年,她也能稳稳的坐着,仿佛对俗世的热闹失去了兴趣。这个人给公孙佳留下的印象那是颇为深刻的。 一句话提了钟秀娥:“对啊,是这样没错了,我还担心她会对药王做什么,这么些年下来,她也没对药王不好。” 公孙佳道:“她没有道理发作的。外公与乐平侯打成那样,她从来一句话也不提。还能有什么事能激得了她?广安王对她也很孝顺。” 以公孙佳的理解,太子妃也确实是稳的。虽然看不出来与太子有多么的亲昵,但是生下了章家的嫡长孙、广安郡王章昺,既嫡且长。章昺还娶妻生子,娶的是纪氏姐姐的女儿吕氏,生的是章家第四代的嫡长。太子妃手里捏着这一儿一孙,真“天下我有”。 太子章熙也不算好色,身边拢共小猫三两只,余下皆不值一提,亲戚如她也只知道太子还有一个王良娣。家还是让纪氏这个正妻来管,没有对她有什么不尊重的地方。 无论外面纪炳辉与钟祥闹成什么样,人头都打出狗脑子来了,太子妃依然不动如山,也不在章熙父子面前怎么抱怨钟祥不好,更不曾为纪炳辉争什么“郡王”,简直是后宫典范。皇帝、太子对她都满意,丁点儿换人的意思都没有。 延福郡主笑了:“她稳得住,别人也能稳得住吗?这事儿还就是从大哥那里起来的。” 她是章昺的妹妹,对章昺的恶感没有那么浓,只是感叹:“可怜我那大哥哟,亲娘身上没一点活儿味人儿,媳妇儿又……那娶的那叫什么妻子?” 章昺成年之后娶妻,太子有意让他娶钟保国与湖阳公主的女儿钟氏,但是太子妃不同意,希望章昺与纪家亲上做亲。到底是太子妃在这些事情上手段更高一些,反正最后湖阳公主也不乐意,太子妃给儿子提供了两个候选人:一、太子妃哥哥的女儿纪氏,二、太子妃姐姐的女儿吕氏。 章昺就在这两个人里选了性情更活泼一点的表妹吕氏。用延福郡主的话说就是:“我想大哥也不想进了洞房发现床上坐着一个娘。” 公孙佳听延福郡主这跑题跑到天外了,忍不住目视钟源,钟源咳嗽一声:“你听下去就知道了,这是有渊源的。” 延福郡主道:“别嫌烦,这些话真的有用。” 公孙佳道:“我不是觉得麻烦,是觉得这不挺好吗?” “好什么呀?”延福郡主又笑了,“娶回来之后,我那个嫂嫂,成天学她姨妈!” “呃……倒也合皇家媳妇的要求,太子妃这些年不也被人交口称赞吗?东宫要的就是稳。”公孙佳说了句客观的话。 延福郡主撇撇嘴,一脸的嘲讽:“可她本性不是这样呀,那一位有个儿子守着就可以了,她还年轻啊,何况阿爹是什么样的正人君子,我那大哥总归……呃,你意会、意会哈。不跟你小姑娘说这个。” 公孙佳心道,今天单先生说的比你这个露骨得多了。 延福郡主说:“大哥有个心头好,吴宫人。我那个嫂嫂,这不就忍不了吗?” 钟源补充了一句:“那本弹章,可能要引出大事来。” 公孙佳“啊”了一声:“广安王妃的母亲,也是乐平侯的女儿!” 延福郡主道:“是啊,那一位能稳得住,只当这‘教女无方’不是说她,我那嫂嫂一想到自己亲娘也被连累上了,能不气么?她也是为了搅了大哥与吴宫人的好事,也是为了她的母亲,也是忍了这么些年心里有气,非要大哥出头,大哥不愿意,这就打起来了。” 钟秀娥道:“这就更不对了!你别是听了谣言,叫人给坑了?广安王妃,别说她本性怎么样,她婆婆能由着她上天?我不信,你们也要小心。姓纪的一家子可精着呢!又精又坏!” 延福郡主道:“姑母,是真的!我今天见着大哥了,都破相了。良娣跟我说,那位嫂嫂先是打吴宫人,大哥护着吴宫人,她连大哥一起打了,脸都抓破了!这还了得?大哥给了她两巴掌,她就开始骂。说大哥好色无厌,德行有亏。那一位听着不像话出来说她,她骂完大哥……还骂上了那一位,哎哟,那一位呀!阿翁和阿爹都没骂过,她敢!可不是疯了吗? 最后,她还说咱们章家对老婆都不好,就会宠小老婆,连阿爹脸上都挂不住了。你们说,这是不是疯了?是不是要防着她再发疯?那什么弹章说的事儿,跟你有点儿关系,要不要防着她迁怒? 阿爹让她和大哥都闭门思过,将吴宫人交给良娣照看,良娣本来好好的,摊上这个差使,也是倒霉。” 太子妃什么都能忍,夺她的权、让她不体面就不行,弄得王良娣也不好做人,今天把养女叫到东宫去诉苦。 公孙佳道:“这广安王妃不是关起来了吗?外公又怕什么?” “还要向天下展示皇家四世同堂呢,万一放出来,又或者有什么别的事。别人遇到她还能跑,你跑得过吗?你在外面能带着护卫,宫里也行?她装了这几年,这不也破功了吗?万一再有个咱们不知道的人也疯了呢?小心没有过头的。反正,当心!” 公孙佳道:“这个吴宫人又是什么来历?” “这事真不怪她,她不是那种妖媚祸水。前朝名门之后,就是她爹太蠢,死抱着前朝,这不,抄家、杀头、贬籍、没入掖庭,全家都完了。她还是那一位亲自选的,知书达理又温顺体贴。我大哥面前,你不要说她的坏话啊。” “知道了,我等闲也见不着广安王呀。”公孙佳嘴上说着,心里却不由想起单良之前的那番话,真是绝了,这么快就合上了。广安王家这一场事儿,还真就是从“情”字上来。太子妃千般算计,背后儿子被吴氏给偷了,反手把儿媳妇给气傻了。有趣~ 延福郡主八卦完了自己的仇家,心满意足:“那就好了,我们也得回去了。小心啊。” 公孙佳问钟源:“就这事?” 钟源认真的点头:“风起于青萍之末。” 公孙佳会意,明白,这事有可能变成大事,也可以利用。 钟源道:“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入宫一定要小心!” 钟秀娥与公孙佳都答应了,钟源道:“我们回去了,都不要送了,早些睡。”出了公孙佳的院子,见邻近院子有灯光,问了一声:“妙妙回来了?还是普贤奴?” 阿姜答道:“是余家小郎君。” 钟源点点头,与延福郡主回钟府了。 余盛睡得呼呼的,甚至吹出了个鼻涕泡,梦里,他找到了小姨父,一个威武雄壮、极其可靠的男子,小姨妈也没那么傻白甜了,他亲娘不用被拿来献祭换妹妹开窍了…… 与此同时,荣校尉收到了一个指示:查吴宫人来历,是否还有亲人在世,人都在哪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阿静 吴宫人出身前朝宦官人家, 这样的人家多少有点名气,又是受到正式的处罚的,都有记录。家里多少人口, 抄出多少东西、男女多少、奴婢多少,十六岁以上的多少, 各判了什么样的处罚,杀了几个剩了几个,等等。 第二天一早, 荣校尉来见公孙佳, 知道这个“吴宫人”的出处之后,就说:“并不难。只是如今各处封了印,人都回去过年了,只留几个看守当值的, 要稍费些周折,多等几日。” 公孙佳道:“不急, 只要不再发生什么与她有关的大事,出了正月告诉我也没关系。” 荣校尉道:“是。广安王在宫外的宅子有异动, 有人准备入住的样子。” “嗯?入住?谁?” 诸王、公主能留在宫里皇帝身边的,那是一种荣耀,不过只要条件允许, 即便没有分府, 有些人也愿意在外面弄一个住处,干什么都方便一些。广安王也有, 还是皇帝赐的,不过他之前从来没有用过。广安王的一生已经预定给了皇宫,出去住是不太可能的。 荣校尉道:“不知。属下会继续盯着的。” “你辛苦了。对了,我一直不知道, 你还有家人吗?年要怎么过?” “没了,”荣校尉无奈地笑了一下,“一直就跟着将军过的。主人不必为属下操心,先看好府里。” “哦。好,那你跟我们一起过年。你有什么事,请一定要对我讲。如果让亲信的人都过得不痛快,那是我的失职。” “现在就很好,属下这就去让他们查吴宫人。” “好。” 公孙佳又琢磨了一下这广安王置外宅的事儿,只觉得可乐。最小的,是安置吴宫人,大事那就不好讲了。有意思! 公孙佳含笑打开了本小册子,上面是底下报上来的年赏。她虽然已经对完了账,写好了明年的签子,具体一笔款子怎么用底下还要造个册,把赏发了下去,领赏的人按个手印儿。这一本册子报上来之后,照例是不会仔细看的,只是作为日后万一有问题时查账的依据。钟秀娥已经看过了一回,送到她这里是显得尊重。 匆匆翻了一翻,心算一下厚度差不多,也就撂开了。 阿姜带着小丫环捧了几个托盘过来,公孙佳一看就头疼了:“怎么拿了这个来了?” 阿姜道:“你可别想躲着,来,试试。” “试什么呀?那不就是我的吗?还用试?”公孙佳老大不乐意的,这是她的那一套县主的行头。衣服、配件还罢了,那头冠要想戴好,她就得梳个头。 阿姜笑着将她扶到妆台前坐下:“这样的场面怎么能不郑重呢?还是试一试,难道不喜欢这个?” 公孙佳诚实地道:“喜欢!” “那不就得了?”阿姜先将她按住了,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说,“好歹让我们动动手,不然这手艺都生疏了,说出去要笑话公孙家的丫头不会梳头了。” 口里念叨着,给公孙佳把头给梳了,层层换上了衣服,再套上头冠。阿姜喜道:“好!果然是贵气逼人。” 公孙佳往镜子里一瞧,笑了笑,说:“你又不是没见阿娘穿过,我哪里有阿娘的气势了?就乱夸。” “夫人那儿叫李妈妈夸去,咱们这儿只夸你。来,走几步看合适不合适。” 公孙佳依言动作了几下,觉得还行,道:“可以了。脱了,怪沉的。” 先摘了头冠,一边换衣服一边闲聊。她平常也不出府门,不过大部分时间用来看书或者处理事务之类,连府的八卦也不能尽知,阿姜知道的就多了,笑吟吟地对公孙佳道:“府里过年的事儿都准备好了,年后要摆宴的材料也备齐了。厨子们发了双赏,保管吃得好好的。余家小郎君近来可好玩了……” “他又怎么了?” “今天一大早,夫人抓他去佛堂磕头,他那个样子,像是一边一个人拽着他,一个说,去去去,一个说:不去不去。模样儿有点怪。” “嗤——” “要说那个阿方呀,也怪可怜的,天生长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疼她还是厌她了。” 公孙佳道:“你话里有话。” “嗯,小郎君就爱看她,她呢,平常总躲着人,听师太说,除了做些洒扫的活计,都在屋子里不出来,怪可怜的。看起来也算懂事。” “这才几天?”公孙佳想起来单先生说的那些个话,虽然是对她讲的,但是对余盛也应该是适用的。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歪心思呢?现在强行隔开,心里留下遗憾,求之不得才是日后的麻烦。小孩儿心性,天天见的,过不几天也就丢开了。 公孙佳拢了一下衣襟,问:“他现在还在佛堂?” “嗯,这会儿应该还没出来。今天太阳好,夫人一准又在佛堂听着经晒太阳。” “走,过去瞧瞧。” ~~~~~~~~~~~~~~~~~ 佛堂有一种宁静的美。 两个师太在轮流诵经,认真听来,音调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钟秀娥在听经,果然是晒着太阳的,檐下无风,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余盛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脸的生无可恋,他没看到小姐姐!保姆吓唬他:“你要再这样,她就得被夫人撵出去了!”明知道这是有夸张的成份在内,他还是不敢再叫唤了。 就惨。 公孙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温馨居家,非常美妙。 钟秀娥睁开了眼睛:“怎么想到过来啦?来了好,快,烧个香,你看普贤奴现在多乖呀!佛祖是灵的!” 公孙佳瞄一眼小外甥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跟平时东蹿西出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姨!”余盛看到公孙佳顿时来了精神,骨碌一下从蒲团上滚到了门槛上,抱着门槛爬了起来。 看得公孙佳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 钟秀娥:……这孩子还是得打! 公孙佳扶着阿姜下了肩舆,保姆满脸通红地把余盛给抱了过来。余盛也是满脸通红,特么又在金大腿面前丢脸了! 公孙佳也无奈了,佛祖好像是真的在考验她,她统共就这一个亲外甥,还是个呆子。不像外公,虽然孙子里傻子的比例略高,但是人多,还能筛拣出几个有用的,钟源这样出挑的不提,剩下的人里还能拣出几个虽然不太聪明但是能听话办事的。她倒好,就看着这一个。 吞下一声叹气,公孙佳道:“看太阳好,出来透透气。过两天进宫去,难免在外面行走,我先适应一下。” “那也别累着,进宫的时候跟紧我。”钟秀娥叮嘱。 进宫!余盛眼睛都亮了!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会有什么事,但是不管是哪个记载里,公孙佳都跟宫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小姨父就是在宫里认识的?很有可能哦!各家权贵都进宫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些以前没见过的同龄人,开启一段美好的感情,电视里都这么演! 公孙佳答应了钟秀娥:“我都恨不得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宴散了直接回家。” 钟秀娥笑道:“咱们一向坐得离陛下很近。” 公孙佳上完了香,顺口问道:“阿方呢?” 钟秀娥也想起来了:“对啊,那孩子呢?” 公孙佳瞥见余盛的耳朵啪地一下就竖了起来,捻了捻指头,心道:还是见得少了。 尼姑也没有多想,道:“那个孩子很安静,从不乱跑。早晚洒扫过了也念两卷经,如今正在房里。” 钟秀娥道:“总闷在屋里怕不要闷坏了?这里又没有狼叼了她,得闲出来走走。”那孩子虽然长得妖姬了一点,但是年纪小,又躲着不出来,很守本份的样子,一旦提起来,钟秀娥的口气也就还不错。 余盛两只脚忍不住动了几下,听尼姑说:“唉,那孩子也是可怜,父母都没了,也还带着孝呢。”余盛有点痛心,这么早的女孩子就成了个孤儿,还吃了这么多的苦,还成了奴婢!天呐!他悄悄拽了一下公孙佳的裙边。 钟秀娥光顾着感叹:“都是命。”没注意到外孙。 公孙佳问道:“她现在还在房里?” 尼姑答道:“是。” 公孙佳状似无意地道:“哦,那看看去。” 寡居在家实在是没什么事干,钟秀娥道:“一起。” 元峥正在房里收拾自己的小裙子。到了公孙府之后他领到了两套素色的衣裙,因为公孙家的上任主人过世了。对他而言颜色正合适,他爹娘也是今年死的,都是草草收葬,丧礼也没能认真的办。一路奔逃,带着孝也显眼、卷毛也显眼,两样加在一起就更显眼。逃到最后,丧服也不能穿了。进了湖阳公主府,粉色的小裙子他更反感的是颜色而不是样式。 现在好了,好歹算是戴上孝了。 卷发还是扎在顶心,虽然夫人说过了之后,阿姜给送了一盒银首饰还有几根发带,他又不会梳头,两个师太连头发都没有就更不会了。他也就还这么扎着。 元峥比划着另一身衣裙,考虑偷跑之后如何将女孩子的小裙子整理得像男孩子的衣服。 门被敲了两下,然后推了推,是尼姑智生的声音:“阿方?这孩子,怎么大白天的将门插上了?”元峥跳下床来,飞快地开了门:“师太,我在整理……呃?” 智生身后一大些的人,元峥一时不知道这群人过来干什么。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众人拥簇着的公孙佳,众星拱月一般,想不注意都难。元峥悄悄低下了头,耳朵有点红。 智生道:“主人和夫人来看看你。” 元峥只得将人让进了自己的房里,同时飞快地将小裙子收了起来。 ~~~~~~~~ 公孙佳一进这间屋子就觉得冷,她体质弱,比别人敏感一些,微一皱眉,紧了紧斗篷。阿姜就问:“是炭不够吗?我记得你们这样的小丫头,发的炭是足额的,应该已经拨下来了呀。” 元峥收好小裙子,说:“是足的。我晚上多点一些,白天就不点了。” 余盛特别心疼这人小姐姐,不等他再叫“阿姨”,公孙佳已经说了:“给她双倍。” !!!我就说!我小姨妈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你放心,我一定把小姨父给你薅出来,让他给你卖苦力!!! 元峥呆了一下,有点傻乎乎地看着公孙佳在拥簇之下走了进来,还坐到了他的椅子上。元峥的屋子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副桌椅,一个衣柜,一个盆架上放着盆、巾。墙角一只水缸,水缸边是洒扫用具,墙上钉了几道搁板放点杂物。没有妆台,一只小妆匣就放在桌子上。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公孙府的,元峥就只有自己孑然一身。 公孙佳忽然有点感伤,问道:“还住得惯吗?” 元峥点了点头:“很好。”比起逃亡的朝不保夕、风餐露宿,比起小时候受过的排挤,这里真的好多了。除了开始两天的提防,这两天正常过日子这府里还算宽容,并不会吃人。而且这位小主人是真的温柔又善良,没有一点骄横的模样,还有点柔弱令人疼惜。 公孙佳和容逸来看舍利的时候,元峥一直躲在后面。既担心万一有需要他干活的地方他不出现犯了规矩,又不想在主人家面前露那个脸,再让那个小屁孩说什么“漂亮小姐姐不能做奴婢”。 过往跑腿的奴仆们看到了也不以为异。这是奴婢的基本功,既不碍眼又随时能够听使。听到公孙佳说“佛不喜欢我”的时候,元峥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元峥又偷偷看了公孙佳一眼,这位主人还是那么的温柔又伤感。 余盛则在心疼元峥,心疼极了,这样还叫很好,她以前得过的什么日子啊!你等着,我抱好金大腿就来救你! 公孙佳的感伤一闪即过,很快注意到了外甥这蠢样。忽然对元峥说:“你的户籍已经办下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府里的人了。” 元峥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也有点点的解脱。认真的点头:“是。” “我看你的样子,识字吗?”那一天看得不够仔细,今天再细看,这个女孩子的手指上有些微的变形,那是握笔的手才会形成的茧子。因为年纪小,所以并不很明显。 元峥有点茫然,抬起头来:“啊?是,认识的!” “读了什么书?会作诗文了吗?” “先父给发的蒙,只会做浅显的。” 公孙佳道:“就以佛为题,你作首诗来听听。” 元峥很快拼了四句出来:一切有为法,不如无事时。若能知此意,何用更寻思。【1】 公孙佳品了一下味儿,心说:比八郎写得都好。能这么快作出诗来,能没个正经的名字?哪怕本来没有,自己也能给自己取一个了。果然有问题,八郎真是朵奇葩,路上都能拣着这样有故事的人。 把怜香惜玉的心收了,道:“你还算是有才气。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对我说实话,我都给你平了。”极熟悉公孙佳的阿姜已经听出来话里的冷意了。 县令杀了元家人,州府就动手害他爹,州府的官员背后是乐平侯,乐平侯是太子的岳父,这层层递进,一个比一个大。公孙府的骠骑将军已经死了,不能给她惹这个麻烦!元峥的心思也飞快地转着,垂头说:“爹娘都过世了,也就都了结了。” 原本这话是没什么说服力的,但是他如今的身份是个小侍女,女孩子,爹娘没了,恐怕都没人会在意她去哪儿了,亲人估计也不拿她当一回事了。结合李妈妈推测的“外室”,居然也合上了。 公孙佳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被问了几回了,但是让他给自己取个女孩子的名字,他又不愿意…… 元峥说:“阿静!大家叫我阿静!” 他小名叫“静郎”,因为生下来不哭不闹的,特别乖巧安静,父母戏称他为“静郎”。长大了一点才取了个正式的名字叫元峥的。 公孙佳一边问一边观察余盛,道:“好,阿静,人如其名。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府里的药特别好。” 钟秀娥笑了:“当然得好!多少人用过的。哎,怎么这头发,还没给她首饰吗?” 元峥道:“有的,姐姐们给拿了,我……不会梳头,也不方便戴。” 公孙佳看了看他的卷发,招招手:“你过来。” 元峥依言走近,公孙佳又摸了两把他的卷毛,手感依旧不错,公孙佳心里舒服了,说:“你还想读书吗?” 元峥有点惊喜地问:“可以吗?” 公孙佳揉揉他的脑袋:“当然可以。”因为她有了一个绝佳的计划。余盛刚才的表现还可以,完全就是一个钟佑霖的翻版,不过是看到漂亮姑娘眼馋罢了,也没有再喊“漂亮小姐姐不能当奴婢”。公孙佳计划让余盛读书,但余盛一看就是个学渣的熊样,完全不想学习。行,就用这个阿静督促着他!看他有脸学不过一个侍女吗?阿静的户籍捏在她的手里,也翻不出天去。 阿静读书识字,人已经落在了她手里,完全可以接着认字,以后当个代笔也方便。随着钟祥等人上位,朝廷里养代笔的生意很发达,好些会自己作一点诗的人,如果应急凑不成一首,就写一两句,由代笔来填完。反正钱给足,一切好说。 公孙佳有学一点文化的计划,却没打算把重点放在写作文上。有这个阿静,一人多用,完美! 元峥惊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读书肯定是有用处的,在元家,除了他父亲别人都忽略他读书的事情。他当时有一个朴素的观点,元家人不让他干的,一定是对他有利的。现在逃亡,哪里还有条件读书呢? 惊喜过后就是失落,他不能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总呆在这里。算了,能读一天是一天!元峥又振作了起来。 公孙佳道:“那行,过完年一并安排。对了,想给你父母超渡,就去那边殿里念念经。”话也说完了,外甥也观察完了,她准备离开。很平静的主人和新来的女仆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留下元峥回味自己的好运气,不但小屁孩儿没给他惹麻烦,他还能读点书了。抬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小卷毛还挺舒服的,他又摸了一下,好像还能感觉得到那股轻柔的力道。 不多会儿,门又被敲响了。元峥顶着摸乱了的头发去开门:“师太,我……咦?姐姐好。” 进来一个也是穿青的丫头,手里捧着只妆匣,进门先叹了口气:“我叫阿练,你就叫我阿练姐。阿姜姐姐让我来教你梳头。” 元峥惊呆了:“啊?梳头?”不是说读书的吗? 阿练没好气地说:“夫人都问过两回啦,阿姜姐姐可不想让夫人再问第三回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就派了我来教你。快点学啦,学完了咱们都省事儿。可不能叫人说,咱们公孙府的丫头不会梳头!快来!我先看看你的头发,卷发不好打理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可是我不用学啊,我会束发就可以了!我是男孩子! 只恨这话不能讲!元峥只好打开自己的妆匣,跟阿练并排坐着,等阿练教他梳头。阿练是个梳头丫环,给主人梳头的时候标配是得陪着说话聊天。这原本是份好差使,混得好了能趁机夹不少私货,求一些事儿。 养成了这个习惯之后,她梳头时话也就多,絮絮叨叨的:“哎,要机灵一点,我的手艺一般可不教人的。要不是阿姜姐姐派的活儿,我才不会来呢。” 元峥忍着气,学她的样子给自己梳丫鬟头先:“阿练姐辛苦了。” “嗯,你还怪懂事儿的。你这头发不大适合咱们这样的,你这个要盘、要编一下才规整……”阿练一边研究一边教,“别小瞧这门手艺,学会了一辈子吃穿不愁。我给主人梳头,主人抬手赏一些就够我花销了,还能给家里捎些呢。你攒着,以后当嫁妆使。” 元峥忍不住了,说:“阿练姐,你这是教会了我,不怕我抢你的饭碗哦。” 阿练骂一声:“小婢子想得美!你还敢说出来!”在元峥身上拍了两下,拍到元峥之前的伤处,疼得他一呲牙。阿练吸了口凉气:“有那么疼吗?” “不是,我之前的伤。” 阿练收回了手,端详了一下元峥的脸,叹气:“也是,长这么好,得亏是主人收留了你,落到个男人手里不定什么样子呢,别以为自己年纪小……行啦,快点学!你想抢我的差使,想得美!主人惯用我了啦……” 元峥认认真真学着盘发,阿练见他学得快又省心,又念叨上了:“主人不喜欢盘头辫发什么的,嫌累赘又沉重,我这盘发、辫发的手艺用得少,果然有点生疏了,来!你头给我练一下。” 元峥:?!!!!“那你练这个有什么用啊?” “手艺不能荒废了,万一哪天她又喜欢了呢?” 从此元峥就开始跟着阿练学梳头,梳完了自己的卷毛还得给阿练梳个头。阿练说了,看她这个机灵劲儿,说不定还能往上调,以后给自己打个下手什么的,现在先练着,也算提前养徒弟了。 “不许忘了师父!”阿练威胁说。 元峥有点事情做,日子就过得快,一眨眼便到了除夕,钟秀娥、公孙佳得进宫去,府里就交由单良主持,给留在府里的人也开席吃年酒。除了轮班的人,都能喝一点酒,连元峥也被新师傅阿练拉到侍女堆里去吃饭。 即便父母在世的时候,他也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年。凑在侍女堆里,元峥有点不自在地想: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宫里是个什么样子呢? 宫中,只有比这个更热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宫宴 宫宴都有流程, 本朝开国十五年了,一应典章也初具规模。由于皇帝及其亲眷出身过于接地气,好些习惯不能完全照搬前朝,但是在文臣们的努力之下, 还是逐渐有了该有的气象。 各处宫宴灯火辉煌, 已有细乐声声飘入云中。影影绰绰间可见殿阁楼宇上列队的宫娥不停穿梭。 宫门前车马云集, 各按着自己的品级、序列, 核对各自的门籍,再由专人引着排队进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待遇, 有些要搜身,少数得到优待老臣、功臣则可以在宫门换乘宫中准备好的肩舆。 胡老太妃这样的,她的马车可以直接开进宫里而不受阻拦。当然这是特例, 统共也就只有她一人而已。老太妃就把公孙佳这个曾外孙女给放到自己车上带了进去, 按照惯例, 这也是没人管的。 才得到机会升格守门的小宦官刚问了一句:“这位……”就被眼明手快的前辈拉了回去, 低声告诉他:“这是原骠骑将军家的女公子,封做永安县主的那位。” “那也得下车呀, 不是只有老太妃……” “她也不一样!看好了,就她俩, 别人都得下车!回去我再告诉你!” 两人又飞快地上前, 迎向下一辆车的女眷。 公孙佳坐在胡老太妃的车上,一身行头束缚得她有点不舒服, 微微动了一下身体,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宫里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老太妃笑呵呵地:“不变最好,咱们就还是这样过日子。一会甭管有什么事儿,都不干人的事儿, 你都当不知道。谁要逗你了,你也别理他们!只管做你想做的,你不想做的多一眼也不用看它。万事有我呢。” “哎。” 老太妃看她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语气也郑重了一点:“有些人就算是心里没想欺负孤儿寡妇,说话做事也会带着点儿不把你当回事。你要是自己也虚了,一次气虚便要处处受气,最后不欺负你的人也要欺负你了。” “哎。” 老太妃叹了口气:“罢了,我们总还是能护住你的,你跟紧我。” “哎,”公孙佳又是一声答应,想了一下,添了一句,“太婆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老太妃还是担心她,攥着她的手,紧紧的。 ~~~~~~~~~~~~~~~~ 到了正殿,皇帝那里派了身边的大宦官郑须亲自过来接,皇后那里也派了个得力的宫人阿顺过来。公孙佳先落出个脸来,这两位她都是见过了,先说一声:“有劳。”被阿顺扶了下来:“县主仔细脚下,灯呢?照着点。” 公孙佳扶着她的手站定了,道了声谢,说:“太婆在里面。”往一边让了让。凡体力活她从来不搭手,让开个地方让别人发挥。 两人接了老太妃,郑须道:“陛下吩咐了,您还走这边儿。”一招手,就两个年轻力壮的宦官过来,一人一个,背了老太妃和公孙佳往殿上去。 领宴前也要先排个队谢个恩再叙座。品级高的搁殿上磕头,品级低的就只有台阶下呆着了。入席也有安排,还是按身份品级来分谁靠皇帝近、谁靠皇帝远。男女虽然分席,却并不隔在不同的殿阁,都一同在大殿里。 公孙佳打记事起,没品级也被夹带过来坐在最前面,如今有了品级,她倒很乖巧地算了算顺序,没跟老太妃一起走。老太妃道:“你在这儿干嘛?跟我过去。” 公孙佳道:“太婆,我长大了不能坐在您怀里了,就得在这儿了,等会儿咱们再一块儿回家。”靖安长公主等人很快就到了,喊公孙佳过去她都不去。 郑须与阿顺都看在眼里,郑须笑吟吟地说:“太妃放心、公主放心,药王在宫里不会出事儿。药王少待,老奴让他们给您拿个绣墩来先歇着,等陛下到了您再起来舞拜。” 公孙佳道:“郑翁翁别急,我攒了一年的力气,就等着这两天显摆呢。” 郑须笑嘻嘻地走了,临走前吩咐一个小徒弟:“你伺候好县主,县主要是累了,你就是她的椅子。” 公孙佳道:“等一下。他,我留下了,郑翁翁再帮我一个忙?” 郑须觉得有趣,问道:“县主要做什么?” “郑翁翁能调得动这些,”公孙佳手指转着圈儿一绕,“对?” “嗯。” “借我两个力气大的,等儿就在我旁边儿,我送你一百金打酒吃。” “?” 公孙佳道:“什么都不用做,只不过谁要喝醉了闹到我这儿,您知道的,我跑不快,要两个人给我清个场。没人闹的话,他们就什么都不用干,酒也不少了您的。耽误了您的事儿,都推我头上。您看怎么样?”她早就想好了,这个郑须跟他们家也挺熟的,关系还不错。防止宫内闹事本就是他的职责,如今只要他将重点稍稍挪一下而已。 发狠斗嘴她自认不输人,就算说话不快声不高,还有一群长辈帮腔。若是要用到力气的时候,那确不是她的长项。得提前给补了。 郑须道:“酒钱收好,现在还不用,以后缺了再讨,人我给你找。”开宴前他已有过安排,像胡老太妃、公孙佳这样的易碎人群,他都派了专人盯着,此事不须表功。 “谢郑翁翁。” “不敢当。小行,伺候好了县主。” 小徒弟也机灵,凑上跟前来,抬起了胳膊:“您要是累了就先扶着奴婢将就一下儿。”公孙佳摸出个金粒子扔给他:“给你的。”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小宦官悄悄揣了,低眉顺眼乖乖站着。人还在陆续往里走,公孙佳不经意地问:“今年有什么新菜色吗?” 小宦官道:“还与往年一样,不过听说今年贡上来的海味比去年的成色好,您等会儿可以尝一尝。”公孙佳尽问些吃的玩的,还问今年正月十五灯节宫里是不是也开始准备了,有什么新鲜的灯。 小宦官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跟一个十二岁的小县主聊个天儿,自己心里也挺美。师父说了,这些人爱套他的话儿,小县主就不一样了,给钱,还闲聊,都不问别的。问也是问八卦趣闻,不问皇帝在干什么、私下说了什么。 小宦官放松下来,跟她闲聊,什么小八卦都给公孙佳倒一点儿。人进了一半的时候,公孙佳已经跟他聊到了宫里何处最热闹,哪里最轻闲,甚至知道了广安王从东宫里调了两个宦官往宫外去——都是小宦官不知不觉间讲出来的。 公孙佳就跟着他闲聊:“那出去宫外是好事吗?能吃到好吃的?用到好的?你比过吗?” “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不过对他们应该是好事,他们都是小字辈儿,在宫里也没太好的给他们。出去可能还能主事哩。不过我不愿意出去,出去了想再回来就难了,我在宫里挺好的。” 时间过得飞快,公孙佳的话题又转回到了吃喝玩乐上。等人差不多了,公孙佳道:“你去。”小宦官道:“奴婢师父吩咐奴婢伺候您的。”公孙佳道:“你再站这儿,大家拜下去,陛下就该看着你啦,你去。哎,你叫什么?” 小宦官凑近了说:“奴婢郑行。对了,您的座儿在那儿,师傅给您安排俩人就在您身后的柱子边儿上站着。遇着给您闹事儿的,您别声张,叫他们动手就行。他们要是来不及,您也别大叫,照那动手的,来一下狠的,就对膝盖死命踢!踢完了您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咬死别认!让它自己叫唤。陛下不喜欢人在这样的时候闹出事儿,难看。” “知道啦,下回还跟你聊天儿。你再跟我说说,哪儿贡的香好。” ~~~~~~~~~~~~~~~ 钟秀娥紧赶慢赶就怕闺女受气,到了一看她混得挺好,也放下心来,走过去问道:“干嘛呢?” “郑翁翁让人给我搬坐儿,我没要,他就叫了个人陪我。” “哦,他人不错。” 一时人齐了,公孙佳跟着亲娘站好队,又有宦官出来整了个队,看齐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三声鞭响,静音。帝后出场,乐起,百官舞拜。一场结束,各自入席。 公孙佳被亲娘攥着手,一气领到她们的席上。很靠近御座,在她们前面也就几个公主王妃之类。邻近那桌坐的还是她的小姨妈,延安郡王妃,姐妹俩打了个招呼,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按照流程,上完了第一轮的菜,皇帝举杯,大家跟着举杯,上寿,三次。 正式流程算完了,接下来是大家互相联络感情的时候,照皇帝和亲戚的习惯,必然有说笑打闹串席的。什么御史都管不了,什么礼官都纠正不来。配合着此时鼓乐齐鸣,歌舞升平,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郡王妃又凑了过来,笑道:“药王又长大了。” 公孙佳道:“阿姨好久没看我了,我当然长了。” “小没良心的,我那么多东西喂了狗了吗?我不看你,你不会来看我?咱俩谁大谁小啊?” “你家太吵了。” “你还怪上我了?行,你等着,过两天我就去打你。” 公孙佳往亲娘身后一躲,还吐了吐舌头:“打不到!” 除了丧礼等礼仪,这位小姨就没去过公孙家,倒不是感情不好,而是她生□□动爱玩闹。跑到丧家说笑不合适,不玩又不合她的本性,干脆就不停的送礼人却绝不出现。 姨甥俩拌了一回嘴,觉得脾气相投,都很开心。这才是公孙佳心中的“与阿姨正确的相处模式”,无奈余盛个二百五就是不开窍。闹个差不多,钟秀娥就问妹妹:“英娥,你家丫头呢?跑哪儿去了?” “我让她自己看看,今天入殿的有没有看的顺眼的。”那一位比公孙佳大两岁,该开始琢磨出嫁了。 公孙佳道:“能上来的都是什么人呀?老的老、成家的成家,要不就是自家兄弟,你们别坑表姐。” 钟英娥也不以为意:“你才几岁?又懂了?那你说怎么办?” “你拿那个红封本子,找!身家可以的,年岁差不多的,聚一块儿。”公孙佳说的红封本子,是本朝订的权贵们的户籍册。经过战乱总会有一些人伦课题,比如以为老婆死了另娶,结果没死,最后难分嫡庶的,以及冒充名门抬高身份的。造反期间亲人反目也不是个例,难道打来了天下还要跟他们共享? 今上处理这些乱相毫不手软。登基的前五年,陆续下了许多的诏令,定了许多的政策,专为整治这些。皇帝自己可以官方造假编祖宗,对冒认士绅骗朝廷免税优待是不能容忍的,于是就这么一编。母本存宫里,各家有自己的那一册副本。规定五年重修一次,添加新生人口——以初次母本所录各家为基础,初始母本没录的,以后再说寻到血脉的朝廷都不认。 这并不完全等同于所谓家谱。毕竟家谱还有个“联宗”之后转正的做法。 有门路的人家,会有一些别人家的内容。钟英娥这种情况,完全可以求皇帝翻拣母本。公孙佳手里就有许多人家的内容,这个是继承自公孙昂的遗产,她现在致力于把钟祥手上可能有的东西也复制一份,扩大自家的档案库。她查容逸生辰的时候拿的就是这种副本,用得很顺手。 钟英娥也是个不大靠谱的娘,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好,回去就叫你姨父弄这个。” 她也是坐不住的人,说完这个,也去串席巡桌了。才走出去又蹿了回来,却是皇帝与皇后下场了,帝后随心意也有巡桌的时候,不一定会巡满场,但皇帝一定会去跟姨妈说话,说的还是家乡贺州土话。接着会象征性的问候一下活着的、也就是最新的这一任岳母。然后才是问候老臣之类。 今年他的兴致好像不太高,这几步走完就不想走了,转回了自己的座席,改让太子领头,皇子皇孙们巡场。 帝后在上面坐着,不时交谈一下。公孙佳一向是个别人乱蹿她不动的人,托腮看着,她们家女人们已经有围着皇子灌酒的了,皇孙最惨,被提着耳朵的灌。胡老太妃都跟人笑着说:“趁年轻多喝点,老了就不要喝糟酒了。”女人里坐得稳的只有太子妃与广安王妃。 厉害了,连广安王妃都能压在桌子上,公孙佳对太子妃很服气。钟秀娥原本是个活跃的人,这时牢牢看着女儿。公孙佳道:“阿娘,你别这么绷着,该玩就玩嘛。你看那位,眼都直了,脸都木了,跟我还隔着老远,闹不起来的。”钟秀娥道:“你不知道,发什么癫的都有。一会他们那儿不那么乱闹腾了,你还是跟我去你太婆那里坐着,安稳!” 事实证明公孙佳还是太年轻了,还是钟秀娥有经验。娘儿俩才说几句话,就有一个脸生的命妇过来敬酒。看身上装束她丈夫应该是四品上下,不高不低,颠儿颠儿的来了:“县主。” 公孙佳一向不饮酒,钟秀娥倒是有点酒量:“来啊。” 哪知这位不知是谁的,跟钟秀娥喝完了又找上了公孙佳。钟秀娥道:“她小孩子,不喝。” “大过年的,为啥不喝呀?再金贵的,那儿不也正灌着呢吗?” 钟秀娥两条眉毛竖了起来就要骂人,又忍住了。年宴上闹起来,这是不给皇帝舅舅脸。钟秀娥强忍了把桌上那盘肥肘子扣这傻逼脸上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那你也去灌他们。” “我就不,我就灌这小娘子,嘻嘻。” 公孙佳意识到有许多目光聚到了她的身上,她不动声色将右手食指举起,指尖弯曲向下点了两点。只见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宦官,一左一右按住了这位巡席的:“您醉了,奴婢们扶您去醒酒!” 这哪是“扶”啊,跟押犯人似的,一人拧着一条胳膊,用力很巧妙,连脑袋都被带着快按到胸口了,头冠上的装饰叮叮咣咣洒了一地。人很快就不见了。 公孙佳对不远处的郑须点头致谢。郑须含笑躬了躬身,又望了望皇帝。 看热闹的一哄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公孙佳依旧不动声色,对钟秀娥道:“瞎操心了?”钟秀娥道:“便宜她了!哎?刚那两个,哪儿蹿出来的?老郑这事办得周到。”公孙佳笑笑:“那咱们打听打听她是谁?收拾了?” 钟秀娥道:“这两天不行,过年呢,别惹大家不痛快。过了十五,我打上她的门去。” “阿娘真是顾全大局。” “那是。” 钟英娥前面闹了一阵又转了过来:“哎,刚才怎么回事儿?怎么我就离开一会儿,这儿就有人要闹你们?他妈的!当你们现在好欺负吗?王八蛋!” 一听就是喝高了,公孙佳道:“哪天我亲自去,叫您?”钟英娥高兴了:“好!”姨甥俩勾肩搭背坐一块儿,钟英娥给外甥女儿挟了一筷子鳝丝:“这个味儿正,我尝过了。”公孙佳道:“我问过了,今年的海产比往年好。” “是吗?那我尝尝。” 两人凑一块儿研究,钟秀娥叹了口气:“这儿是不能再坐了,免得又来疯子。药王还是要往表姐、表嫂那里走一走的,起来!趁你还没醉死,跟我一起带她过去。哎,不对,你不管你们家丫头啦?我怎么还没见着她呀?你干什么吃的?” 钟英娥道:“那不在阿娘那儿吗?太子也在,对,快,带药王过去,谁不去凑那个热闹?就你俩傻坐在这儿!”拖着姐姐、外甥女又蹿了过去。 靖安长公主那里公主、王妃围了一圈儿,太子妃因太子下来了也起身相陪,两人脸上看不出一点痕迹,吕氏还是木木的,钟秀娥小心地把女儿护在一边。她们到了,靖安长公主一招手:“药王,快到我这里来!刚才怎么了?” 钟英娥抢先道:“不知道哪个傻娘们儿灌多的,搁那儿发酒疯要逼药王喝酒呢!” 太子皱眉,吃惊地问:“是哪个胡闹?你就只知道说嘴,你护住了吗?” “表哥!我跑过去的时候早被押下去了,这事儿办得漂亮。” 太子舒了口气,慈祥地对公孙佳道:“受惊了呀,不必理会这些人。” 公孙佳道:“我没事儿,也没喝。过年不说这个。” 太子点点头:“很好。”一旁太子妃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兴许是太子在这里呆得太久,郑须悄悄过来:“陛下问呢,殿下怎么走不动了?请公主们高抬贵手,放殿下多走走。”靖安长公主道:“谁要留他来的?快走快走。”太子笑着走了,临走前对太子妃道:“你多照看一下这里。” 郑须还没走,对靖安长公主道:“陛下叫药王呢。” 靖安长公主道:“那快去!”眼看着公孙佳被郑须带到皇帝跟前,她才移开眼睛,告诉钟秀娥:“你的闺女,你盯住了。” ~~~~~~~~~~~~ 公孙佳一肚子的疑问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是她的表亲,但这血缘有点远,地位还差着。不明白为什么叫她过去。 皇帝很和蔼,对郑须道:“把药王的座挪过来。” 饶是公孙佳胆子大,这里也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啊?”以前皇帝的膝上她也坐过好几回,公孙昂在外头大胜的时候,她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皇帝道:“让你坐你就坐。” “为什么呀?”这陪皇帝、皇后吃饭的位置,它看起来就不对! 皇帝道:“让你坐你就坐。” 公孙佳不再问了,直接就坐下了,热菜一道一道给她重上了新的。皇帝道:“刚才郑须给你搬座儿怎么不坐?方才不坐,现在就得坐这儿了。” 公孙佳听懂了,之前那个优待是要震慑住想看公孙家笑话的人,显示圣眷犹在,皇帝有心,并不想听闲话。公孙佳撑着下巴侧过脸去看皇帝:“都过去了。我好好的。总得长大。” 皇帝的唇微微抿紧,顿了一下,道:“不用太急着长大,你们都是天生富贵的,享受人生就好。” 公孙佳眨眨眼,戏道:“我不是天生的,是娘生的。”她生就一张温柔可爱的面孔,轻声细语的,竟没有令人反感。饶是如此,皇后与郑须也有些担心,皇帝可不是摆张漂亮的脸蛋就能轻易哄过去的。 公孙佳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仍然慢吞吞地说:“我的富贵跟天说不着,得您跟它说。我受的是长辈荫护,阿爹和外公都是您带出来的,这个我可管不着。” 皇帝带点无奈地“切”了一声,有点笑意了:“小小年纪,想管什么?操心太多不好。” 公孙佳道:“没想操心,祖辈父辈披坚执锐,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河清海晏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吗?长辈们辛苦,就是为了让我们享福的,我才不会找事。事儿不惹我,我不惹事儿。顺手。遇着了,就踏过去。真是奇怪。” 皇后可算松了一口气,问道:“什么奇怪?” “娘娘,以前我从来没遇到过事儿,只要安安静静坐着,看着,吃着,玩着就行。这些日子我说过的话比之前一辈子说的都多,快累趴下了,烦。” 皇帝对皇后道:“瞧,跟我说话烦着她了。” 公孙佳双手撑着脑袋,疲惫地叹了口气,道:“跟您说话不烦,跟傻子说话烦,又累又烦。” 皇帝忽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殿内安静了下来,音乐都止住了。皇帝摆摆手说:“你们说你们的,我们乐我们的。”他的目光下垂,公孙佳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隐约觉得他是在看乐平侯那里,乐平侯身边一个魁伟的男子,也向这边望过来。哦,纪宸呐。 说“烦”的时候皇帝已经决定放公孙佳自己玩儿了,此时又来了兴趣,冲公孙佳摇摇手,将她晃了回来,问道:“那咱们就多说一点?” “行啊。” “你把家里的部曲裁了?” “嗯,养不起。” 皇帝后悔自己一把年纪还多了一回嘴,刚才就不该接着问的! 公孙佳道:“减了一半儿,过两年要是手头紧,兴许再裁一些,还会留一点的,我总得留点儿人帮我打架。也没赶他们走,给地种田呢。” “那可都是精兵!崽卖爷田不心疼!” “我没卖田。哎,我用不着那么多人,您用得着,要不就都给您。” “你倒大方!” 公孙佳捂嘴打了个呵欠:“本来也跟您有关系,搁我手里过几年就废了。阿爹说过,我们有的都是您给的,您要用得着,就一句话的事儿。” 皇帝对皇后说:“听听,我还要拿小孩子的东西吗?”又没好气地说公孙佳,“不会让你穷着的!去去去,明天就给你发钱。” 皇后已经是皇帝第三任的妻子了,比皇帝小了将近二十岁,在皇帝面前一向内敛,皇帝这么问她,她也只是含蓄地笑笑。 公孙佳换个姿势扶着脑袋,懒洋洋说:“不要!”突然又来了精神,身子也正对着皇帝坐直了,“我不要钱,要您帮我想办法,”她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您就教我怎么守住这一摊子事儿!” “嗯,你胆够大了,敢给我派差使了。” “是敬重,”公孙佳纠正道,“咱们就这么办!我认识的人里,最可靠的就是阿爹和外公,但是他们都服您,可见您的办法一定会是最高明的!给我钱有什么用?今儿给,明儿花完了,我再跟您讨吗?靠着金山何必讨饭?跟着最聪明能干的人走,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不如您就一劳永逸给个办法呗?对我难,对您也就是眼珠子转转。教教我,舅公?” 皇帝又是一串大笑:“看来跟我说话你是真的不嫌烦的,看烟火,明天来陪你娘娘打牌领红封儿。” “哎~”没得到回应,公孙佳有点失望,兴奋完之后更累,在皇帝面前也撑不住,往后懒懒地倚在靠背上,眼也开始眯了,想打瞌睡了。 脑子却在想,这个打牌也就比直接给钱好一点儿。这是皇帝给近亲、亲信女眷的特权优待,起兵的时候女人们跟着吃了不少苦,打下天下之后皇帝也会给她们一些补偿。除了封号、食邑、俸禄之类,还有一个彩头就是打牌。 每年过年,从正旦开始,连续三天,家人们聚一块儿打个牌,彩头就是——告身,即官员的委任状。皇帝会每日拿出数目不等的告身,三天一共不会超过二十份。 绝大多数告身是散官,品级从六品到八品不等,有品级不管事儿,大部分也领不了正常的俸禄,但却是一个出身。女人们拿去卖也可以,权当零花钱了,给自己家没授到官的子侄、孙子辈或者想要栽培的人将就着用当个出身也可以。 公孙佳跟钟秀娥母女俩以往每年平均能拿到一到两个,她们也不大在乎,公孙昂有的是办法给想栽培的人弄出身,比如荣校尉,他就是真的校尉。告身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公孙佳也不大看在眼里,就觉得跟这位“舅公”聊天,主意没讨到,还白累着了自己,略亏。 烟花还行,公孙佳又打了个呵欠。皇帝抬抬下巴,让人给她又围了件斗篷:“别着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反常 子时一过, 公孙佳就算是十三岁了。 十三年里,她经过许多次宫宴,这一次是最累的。带点疲惫的笑意跟老太妃等人道了别, 公孙佳跟钟秀娥一起上车。车帘一刷, 钟源跳了上来:“姑姑, 药王,今晚怎么样?” 钟秀娥将公孙佳拉靠在自己身上,让她坐得舒服些,开口先骂:“都怪那个贱人!” 公孙佳道:“那可能就是个傻子,被人骗来当枪使的。” 钟源道:“不错。你怎么没跟着太婆她们一起?反倒自己坐在一边了?” 公孙佳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看是你又赌气好强了, ”钟源对她还是很了解的,“你跟太婆她们在一起, 包管没人敢吱声。你要立威也不在这一时。” “晚了就看不清人心了。别人混沌着过还行,我不行。”公孙佳气息稍弱。 钟秀娥与钟源姑侄俩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公孙佳闭上眼睛简要复述了一下晚上的经历。 钟源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啦。不是坏事。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回去对阿翁禀报。” “路上小心。”钟秀娥叮嘱一句。 车帘再度关严,公孙佳脸就拉了下来。 钟秀娥道:“累着了?你先靠着我睡会儿, 回家咱们得早些歇下,明早还要朝贺的。” 公孙佳眼皮拖得老长, 又是一长呵欠, 口齿不太清楚地说:“不是为了这个。” 钟秀娥没听清也没有追问, 揽着她轻轻拍着哄她睡觉。 公孙佳靠着母亲,心里还在盘算着事情。她对这顿宫宴并不是很满意, 甚至觉得自己亏了。 原打算看一看今年大家对自己家的态度有什么不同, 据此制定新一年的计划。皇帝一把把她薅上前去,计划就泡汤了。原本心思活动的人,看到她今晚的待遇也要将势利眼收一收。她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评判人心, 这会影响她接下来的安排。 皇帝的青眼肯定会带来一些好处,但她认为这些好处不能抵消打乱计划带来的负面影响,反正就是亏。公孙佳不是很高兴。 公孙佳一路回府,各处守岁放鞭炮的人过了子时闹腾一阵儿渐渐回房睡了,街上越来越安静。车直接驶入府内,从街上入府要上几级台阶的高度,车上了斜坡,高度的变化让公孙佳猛然惊醒。 钟秀娥被她惊到了,抱紧她拍着背:“不怕不怕。” 公孙佳晃晃脑袋:“我没事。” 府里的仆役们都是要等到主人家都回来了,服侍睡下了才会散去。第二天一早再服侍他们起来去宫里。两人下了车,仆役们已经吃饭喝足,列好队等着了。已过了子时,人人脸上都带着点倦意。 公孙佳与钟秀娥都累了,说点场面话就让散了。 荣校尉依然护在公孙佳身后,今晚他护送着公孙佳进了宫,自己守车等在宫门外。单良今天是主持府内的事务,安排一切。两人也都累得够呛。饶是如此,公孙佳还是跟他们碰了个头,今晚皇帝这一出有点出人意料,打乱了她的计划,得通知一下单、荣二人。 钟秀娥看女儿还不得休息,拧着手绢儿在心里把今晚惹事的女人祖宗十八代骂了八个来回。 荣校尉说:“查这个人不难,查指使者,难!”单良冷笑道:“查什么查?药王挺住了,不用多久就会有讨好的人来告密的。傻得当马前卒,这人也没什么意思。倒是陛下今晚的举动很有意思。” 公孙佳道:“陛下什么时候都有意思,不肯给我主意就不那么有意思了。不给我主意,还坏了我的事,我亏了。” 单良叹道:“你与陛下还不够亲近。” 钟秀娥不拧手绢了,眉毛又要立起来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与药王还不算熟,”单良不紧不慢地答道,“论亲情比起夫人又远了一层,论‘将来’,陛下对药王也还没有更多的期许。” 一句话说得荣校尉心都空了,暗骂单良真是个孽畜,什么扎心说什么! 公孙佳短暂地沉默,旋即说:“我明白了。” 皇帝也不指望她以后当骠骑将军,那还有什么好教的?多给她钱比教她成器,可简单省事得多了。她总是容易忘记这一点,单良倒是比她冷静。 这种打击三不五时就会跳出来一下,公孙佳也习惯了。她继续说正题:“可惜了,今年设宴就随便吃喝闲聊,等一阵子再看,亏了亏了。” 单良道:“等一等有什么坏处?人呐,不怕他装,有本事就让他装一辈子。不听话,就按着他的头让他听!能按一辈子就算你赢了!” 公孙佳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一边想一边说:“是我性急了。近来太顺,得意忘形。刚才也不知怎么的,是有些任性了,但愿今晚没有失仪。” 单良道:“何必懊恼?你看起来绷得太紧,都有些不太像你了。没有太多期许,就没有太高的要求,至少今天不要再逼自己了,来日方长。” 公孙佳自觉心烦是因为计划被打乱了还不能找打乱计划的人算账,话讲出来之后烦躁之意去了一些,这一晚倒是还睡得着。 ~~~~~~~~~~~~~~~ 第二天虽然要早起,公孙佳起床时心情却还凑合。 她重新想明白了,皇帝对她没期许才是正常的。 至于“亏了”,木已成舟,再发脾气也于事无补,气坏了自己的身体那才是亏大了!尤其她的身体真的很容易坏。 顺顺气,公孙佳又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了。 “我不生气,我好极了。”她笑着说,砸了桌上一个瓷瓶。 在阿姜等人诧异的目光里,又砸了个玉碗:“碎(岁)碎(岁)平安!” 阿姜跟着重了一句:“岁岁平安!”才催她快点穿衣服去宫里。 公孙佳摸摸鼻子,终于老实了。 依旧是乘车,跟老太妃一起进宫。这回是奔皇后的正殿去,正旦按照规定,百官拜贺皇帝,然后往东宫再贺太子。内外命妇则去见皇后,接着不亲近的人打发出宫,剩下的人打牌赌告身。 人人都有帝后发的过年的红封儿,一般是封一包金银钱,个数不等,看品级以及帝后的喜爱程度。自家人还能领帝后的双份红封儿,大多数人不在乎钱的多少,但是爱攀比个谁的份量重。 比完了就是聚一块儿闲聊吃酒玩耍,这就不必拘束了——许多奇葩的亲戚间的纠纷也就发生在这个时候。曾经有过在皇帝面前直接干仗的,也有把讨厌的亲戚从楼上往下扔的,还有下棋下到骂街问候亲属发现大家都是亲戚、把屋里所有人包括自己都骂进去最后会所有人暴打的。 皇亲国戚凑在一块儿犯蠢的时候,并不会比贩夫走卒文雅,反而会更傻。 皇帝会各处都走走,其中一项是发奖,奖品是封在比寻常红封略窄长的红封儿里的钤印告身。 公孙佳陪着长辈舞拜完毕,感觉有点累的时候,皇后给大家赐了座,闲聊两句便说:“那咱们就开始啦?” “好!”女人们说。 公孙佳慢悠悠地看着这些人,她认为自己今年应该能稳拿两个,于是也不急,还有闲心观察人。太子妃,还是很闲适的样子,脸上带点淡笑,皇后也比较高兴。广安王妃吕氏的表情还不如昨晚,昨晚她有点木,今天则挂着挤出来的笑,像是有人拿木头刻了个笑脸面具给她挂脑袋上了一样。公孙佳点点头:这位看来是被太子妃给治住了。 皇后打牌但是不拿彩头,太子妃则是陪着皇后坐着参谋,也是表示不拿这个,还让广安王妃立在自己身后:“来,帮我一起给娘娘看牌。”也不让她赌这个彩头。 这个时候是完全可以打牌赢皇后的,皇后今天就是冲着输来的。皇后招呼着公孙佳:“药王啊,怎么又坐在一边儿不动了?过来跟我们一起打牌。” 这种牌没有固定的人数,没人的时候自己玩抽牌都行,人多了就两副牌凑一块儿打。殿里还另开了几桌,这几桌的彩头就是寻常的金银物什之类的,大家一块儿打着玩。 公孙佳上场,皇后先给她喂了一张,公孙佳也不客气,抬手要了。每年这几天,大家卷起袖子来也不论身份辈份,公孙佳下手便毫不含糊。第一局便拿下头彩,皇后说了一声:“好。接着来。” 皇后昨晚得到了皇帝的明示。 还是惯例,这两天皇帝是要宿在中宫的。 就在昨天宴散后,皇帝直接说:“明天让她赢!” 皇后问:“药王吗?她每年都有份儿。” 皇帝道:“要多给她几个。” 皇后认真地说:“您一共就拿出那么些,她多了别人就少了,太招眼了。我知道她小孩子不容易,您要看顾她,什么时候不能给?何必这个时候掐了别人的给她?过后您悄悄给她多少,又有谁会计较了?刚才给她的面子足够了。” 皇帝道:“无论是阿姨、阿祥,还是九儿,只要我说一句话,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照做,无论我要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给我。九儿还从来不为他自己向我要东西。” 不要的,他偏给!想要的,那得看他的心情!死抱着自己那点东西,还贪心不足贪图不该有的东西、拼命往怀里搂的,哪怕死了,刨坟掘墓也要给它挖出来!甭想带着千秋万代! 皇后反应了一下想起来这“九儿”是公孙昂的小名,公孙昂之前是没个正经名字的,反正大家叫他“九儿”,这名字还是皇帝给自己孙子起名字的时候,顺手给了他一个像样的名字。 传说公孙昂是个马奴出身,但是皇后嫁给皇帝比较晚,那会儿公孙昂已被皇帝调为亲卫跟在身边有几年了。也之所以辛酉之变的时候,他离得最近,护卫得最及时。 皇帝近来总会回忆从前,皇后知道他这是下了决心要给优待了。皇后也不是以劝谏为乐的那种贤后,皇帝发话了,她今天就执行得很彻底。 公孙佳昨晚在宫里熬过子时,回家还开了个小会,今天起了个大早,早支撑不住了。赢了两把就说:“娘娘,我撑不住了,谁来替我一替?” 皇后道:“别人新玩的时候瘾都大,就你克制得住。” 公孙佳道:“瘾是有的,只不过睡瘾比牌瘾大点儿。” 皇后听她带了点鼻音,知道她一向娇弱,说:“你再打一局就换别人。” “好。” 公孙佳随随便便打着最后一局牌,眼瞅要被淘汰了,皇后给她喂了关键的一张,公孙佳赢得莫名其妙,难得呆了一下,才想起来让座儿给她表姐。这位表姐就是钟保国的女儿,在嫁广安王的事告吹之后,被亲娘湖阳公主安排嫁给了晋王世子,晋王是太子同母的弟弟。 公孙佳退到一边打盹儿,人声嘈杂也睡不实,靠着熏笼半梦半醒地跟姨妈闲聊,钟英娥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直接把她塞给了钟秀娥:“阿姐,你的闺女你抱着。” 公孙佳很生气,睁开了一只眼:“还有没有点爱了?” “没了。” “是亲姨吗?” “那是亲的,你想怎么着。” 听到的人一阵哄笑,气得公孙佳把睁开的眼又闭上了。 皇帝爱听这欢声笑语,大过年的,谁不喜欢喜庆呢?过来问战绩,一边问一边先给公孙佳三个红封儿,看得人发愣。公孙佳早从熏笼边上爬起来了,看着眼前的红封儿,揉揉眼:“啊?” 皇帝说:“今年你头回打牌,这是甜头。你们也不用看她,你们的那些,另算!” 这个好!空气又快活了起来。公孙佳看看皇帝,皇帝眨一下眼点点头。公孙佳也就大大方方地接了,心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要白不要。 分完告身,女人们也没有马上散了,仍然打了一回牌。皇帝也没走,把公孙佳又薅到自己身边看她打牌。 公孙佳闭着眼睛胡乱出牌,皇帝说:“你用点心!”公孙佳道:“我差不多了,您来。”闭眼扔了一把骰子。皇帝道:“你这是什么开局?啧啧,撑不住就去一边儿歇着,你的事儿我来平,你自己别瞎撞。” 公孙佳啪地一下就醒了,“哦”了一声之后,又去靠着钟秀娥眯住了。 人人都猜这只是皇帝对昨晚表态的一个延续,连公孙佳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今年没有亲戚打架,大家都很愉快地带着或多或少的红包离开了皇宫。 ~~~~~~~~~~~~~~ 头一天就揣了三个红封回家,公孙佳心情还不错,回家也给家里的仆人们发红包。 自家的红包才发了十个,宫里的旨意追了过来。郑须骑着马,带着一队人直奔公孙府。 府中大厅打开了,摆开了香案,郑须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公孙佳的文学素养比钟祥、钟佑霖祖孙俩要高出一些,听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并不费力。但就是这字面上的意思让她愣住了,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 郑须笑吟吟地说:“县主,接旨。您这可是独一份儿啊。” 公孙佳这回是真的不睏了。任凭是谁,在收到了这么大一份赏赐之后,她要是还能再睏,她就是个傻子。 这事就反常。 公孙昂死后,为了自家的财路,公孙佳是动过一点脑筋去研究的。世间最好的财产是土地,世人一旦发家有钱了头一样就是买田建房。多少贵戚从打天下开始就抢地,本朝坐稳了江山之后,肯出钱买、招人垦荒的都算好的,强抢民田的不在少数。她如今这情况特殊,不一定能抢得过别人,暂时放弃了这一条,转而打算从商路那里找钱。 皇帝直接出手,将她的收入给翻了一翻。不但是封户翻倍,还赐了田庄,算一算是将她原本拥有的田产也给翻了一番,诸如此类。约等于给了她一座金山,金山有挖完的一天,地是没有种完的。 郑须道:“百金酒钱可以不要,百金贺钱我须得讨,这是陛下的话。” 钟秀娥非常开心,抢着说:“给给给!我给!” 郑须对公孙佳道:“陛下有话给县主,烈侯顾全大局、一生为国、忠心不二,陛下是不会亏待这样的人的。陛下说,县主昨天说得很对,富贵不须问天,他给您富贵。” 公孙佳品了一下味道,这跟刚才那旨意里说的仿佛是一个意思。那又何必再重复呢?反应却还不慢,说:“这是干嘛?我不是跟他讨钱的。”她是真的很困惑,说话的时候还带点懵,样子有点呆呆的。 惹得郑须关心了起来:“药王这是累着了?陛下说了,接完旨就歇着,明天再来打牌。” 钟秀娥一边给郑须塞钱,一边说:“那去睡,这两天咱们亲戚也不过来拜年,好好睡一宿,明天好早起。请单先生代你送老郑。” ~~~~~~~~~~~~~~ 天上掉下个馅儿饼,比金饼还贵重。公孙佳接受完了家下人等的道贺,却没有该有的开心的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反常,召了亲近的人来开个小会。 公孙佳往书房小榻上一歪,钟秀娥与她对坐,单良、荣校尉坐在下手。人人脸上带着开心,钟秀娥道:“已经派人给你外公家送信儿了。不用你操心这个。反正明天还会再见的。等会儿请御医过来给你盯着,保你明天给好好进宫谢恩。” 荣校尉道:“不必再为钱财发愁了,主人可以养神了。” 单良道:“谢恩的奏本我这就去写。” 公孙佳闭着眼睛说:“不对。” 钟秀娥问道:“怎么了?难道还能给错?给错也不能再要回去了!不能这么逗你小孩子!” “就是不对,陛下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突然给这么重的东西?我本以为会给我多几个红封。奇怪……” 钟秀娥道:“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我做了他快四十年的外甥女,不比你明白他?就是给你小孩子东西!你不是正想着怎么弄钱吗?” “我已经想到弄钱的办法了。”公孙佳那个计划,就是先分辨出父亲可靠的旧部,然后跟信得过的人一起捞钱。 她认真想过了,世上最有钱的人是皇帝,皇帝的钱哪儿来的?收税和官营。为什么这两项钱多?前者是广有全国、基数大,后者是天下合法的只此一家。只要能抓住这两个要点,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有些人爱摸老虎屁-股,做点走私盐之类的事情,去从皇帝嘴里抢吃的。公孙佳觉得那些都是傻子,官营那几样她才不会去碰,其他任何一门生意,只要能占个独一份儿,捏住一整条线,这利润比打仗抢劫(现在仗也少了)又或者收取贿赂安稳得多。 现在她这财路是继续开还是不开?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而是这一份产业,她要真正掌握就得安排人接手,她手上的人没有那么多。这整个就打乱计划了。 “会比这个更方便更省心?”钟秀娥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再多这一项有什么不好?” “以往封赏论功、论亲疏,今天这样的封赏是从来不有过的,这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没给别人单给你,那才是真的风光!” “不行,不想明白单先生这个谢恩的折子要怎么写?”头又开始疼了,公孙佳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我还是去见见外公。” 说完便吩咐备车,直奔钟府,钟秀娥没拦住她,气得直跺脚:“备车!”她也跟着去了。 ~~~~~~~~~~~~~~ 钟祥刚接到喜讯,后脚女儿和外孙女就来了。 他全家都很高兴,看到钟秀娥与公孙佳到了,还围上来恭喜。皇帝亲女儿如湖阳公主都没得这样的彩头,心里虽然替公孙佳和钟秀娥高兴,多少也有点“我爹咋不给我这样的好事”的想法,有点琢磨着也想要。 钟祥天天骂别人是“鬼”,最鬼的就是他,看外孙女小脸煞白,公孙佳披头散发的,真不像是个高兴的样子——或者高兴得疯了,一摆手:“都别他娘的围着她们了,药王,你跟我来。”钟祥说着,扶着钟源的肩膀先往书房走。 祖孙三人进了那间装饰作用大于实用的书房,钟祥大步往主位一坐:“你怎么了?” 公孙佳有点急切地说:“外公,这事儿不对!” “哪儿不对了?” 公孙佳道:“这不合常理!您说,陛下这是为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这也太反常了! 要说因为功劳,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这样,我爹的功劳也没比您多什么。他刚过世的时候也没给我,现在倒给了。您说,这不是冲着死者,是不是冲着活人?这会不会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就不能怪她这么惶恐,她多少也了解皇帝的性格,看起来慈祥宽容,大事上面特别的公平公道。即,给你一文钱,你就得给他干一文钱的事儿。当然,你如果先给他出了一文钱的力,他事后也会给你一文钱的工钱。但是,公孙佳什么事还没做呢,就这样重赏?肯定不对! 这样厚赏,必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没被吓死算公孙佳胆子大了。 钟祥见她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话多了,语速都快了几分,冷冷地说:“你就为了这个过来的?什么叫反常?我从贺州种地到京城做官了,反不反常?你爹从马奴做到将军,反不反常?” “那不一样。陛下现在尤其反常……” “我看反常的是你!你挺能忙活啊!要不是还病着,我看你这架势能蹿到房梁上去了!” 钟祥的脸阴起来是十分吓人的,公孙佳一个哆嗦,仍然强辩道:“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 “啪”钟祥宽大厚实的手掌重重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上,声音大得让人怀疑他能把桌子拍碎了。钟祥撑着桌子倾身上前,咬牙切齿地:“别猜!陛下的心思,是你能猜得明白的吗?” 钟源是常见祖父发火的,但是钟祥这是头一回对公孙佳发火,钟源小声替表妹说话:“那也要揣摩一下陛下的心意,如果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又怎么能做得好事?” 钟祥被气到了,顺手捞了不知道什么的一叠纸卷了卷,一下孙子一下外孙女地敲他俩的脑袋,手上很有节奏,嘴上的话却刻薄得要命:“一天到晚揣摩揣摩揣摩!你是郑须吗?废物!傻货!王八蛋!” 将两人敲得没了脾气。 钟祥意犹未尽地边敲边说:“猜什么猜?他多大,你们多大?他经历过什么,你们经历过什么?死爹?他死爹的时候年纪比你们死爹的年纪还小呢!猜他?你们也配?一个才四品的官儿,另一个更好了,官儿都不是。天下就数你们聪明了是吗? 什么开始?你有什么值得他算计的?他要这么小家子气,也到不了今天。就算要拿你做文章,今天给你一个果子,明天拿你去填井,你能不跳进去?你有什么本事不跳? 他的心思,我都猜不着,你们猜?怎么教你们的?跟着他走就行了!你们是鹰犬,放出去是要能撕碎猎物的,少给我整出一股子的奴才味儿来!” 一张大脸怼在一对孙辈面前,钟祥喷着口水:“你们不是通房丫头!” “我……” “你什么你?想说你也当了家了?当家是你爹那样的!”钟祥毫不客气地说,“你明天能站班上朝还是怎么的?你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哦,过年了,十三了。” 钟祥一声冷笑,重新坐好,慢吞吞地说:“陛下的心思,我从来不猜,你爹也从来不猜!别去猜比你厉害的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摆出来就行了。你看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到,别让他发现了,回过头来认真的看你。你不是个儿。 都说你们聪明,我看现在都还是半桶水,哗啦哗啦的瞎晃荡!你给我老实蹲那儿,晃来晃去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你还没满?你天生富贵,就别学那起子穷酸!一惊一乍,还像个人样吗?” “这两天,我在陛下面前没显出什么不妥?”公孙佳底气不足地说。 “那是因为他没认真看你,”钟祥拿一只眼睛看她,“你爹小的时候,我们逗他跳起来够门楣,他总不跳。逼急了就敷衍我们,踮踮脚尖儿。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那时候才八岁,跳断腿他也够不上。后来他长大了,站那儿脑袋都能撞到门框上,他不用跳了。你猜他怎么长大的?这个你可以猜。你比你爹,差远了。” 从单良那里得到一个“没有期许”,从钟祥这里又得到个“你也配”,公孙佳冷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公孙佳说。 做一个受到关照的晚辈是很简单的,合格的“公孙家主”却有一道坎儿要迈。上一任的家主是骠骑将军、定襄侯,公孙昂接触的是皇帝、重臣,处理的是军国大事,她却只是听过外公吹牛、父亲讲古而已。见识算有,实践全无,这件事情上连单良也缺着道行,帮不了她。 “公孙家主”与“骠骑将军”不是捆绑的,而她却不由自主代入,但又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和阅历,可不就带着股小家子穷酸气么?她太慌张了,能力还是不足的。看人挑担不吃力,轮到自己,能站直了就不错了。所以一正式接触到皇帝,就有点发颠,把持不住自己,情绪就跑偏了。 她之前“做得好”都没有脱离“自家事”的范畴。用臆测的“应该是这样”来推论大事,想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把白手起家的开国之君的一举一动琢磨明白了,岂非痴人说梦? 原是我不配。 公孙佳庆幸今天跑过来领了一顿骂。 钟祥哼了一声:“知道就好!老实给我趴着!” 公孙佳道:“以前有您和阿爹顶着,并没有觉得不妥。自从昨天直面陛下之后,就像鬼摸了头,全不像自己了。连跟阿姨拌嘴都比头先夸张。我知道您为什么在陛下面前那么乖了,感情跟我一样,挨过厉害的。” “呸!”钟祥说,“你话太多了,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明白 公孙佳滚得明明白白。 虽然挨了骂, 却是心给正了回来。 钟秀娥不知道父亲和女儿都谈了什么,但是看女儿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道:应该不是坏事。 公孙佳自己也觉得很奇妙, 被劈头盖脸骂一顿是生平头一遭的体验。单良说话犀利刻薄,却不是这样的态度, 也远没有钟祥这样清晰明白、高屋建瓴。钻进车里, 公孙佳带着歉意对母亲说:“这一趟跑得急,阿娘受累了。” 钟秀娥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累的?”又问, “没事儿了?” 公孙佳笑笑:“嗯,没事儿了。” 钟秀娥就不再多问了,以前也是这样,公孙昂与钟祥进书房聊完之后,那话题也不是她能插得进口的,习惯了。她还是把公孙佳扶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再眯一阵儿。” 公孙佳含糊地说:“过年之后, 还要普贤奴来陪您吗?” 钟秀娥皱皱眉头, 想了一下:“也好。”这世上多的是养在外婆家的孩子,也不多普贤奴一个。 “那得给他发蒙了, 出了正月就开课,也不用什么大儒,只需一个稳重的人就好。”公孙佳闭着眼睛说。 钟秀娥叹气, 道:“那个小东西傻乎乎的, 又怪兮兮的,是得拉过来给佛祖多磕两个头才行。都说外甥像舅,两个一样的傻货,自己觉得自己很有主意,那点小心思谁不是一眼就看透了?吉郎总想着他的丁家,对谁都生疏。普贤奴呢, 眼馋阿静生得好看,总想自己当个英雄好汉。除此之外,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却是一眼能让人看出来他在转怪念头。” 公孙佳僵硬了一下,这说的丁晞与余盛,又何尝不是说她呢?她看这甥舅俩看得明明白白,在别人眼里,她也还嫩着呢,还是先长长个子再摸门框。 “长大就好了,”公孙佳说,“长大了再不开窍,就吊起来打一打,打到开窍为止。哪怕打死了,也比蠢死强。” 钟秀娥赞同地说:“没错!哎,快到了,单先生应该会等你?” “嗯,他今天也辛苦了。” 府里上下兴奋的劲儿还没退,仆人的荣辱都系在主人身上,主人家得势,仆人也跟着风光。之前人心虽然没有散,其气势与公孙昂在世的时候是不能比的。此时得一好消息,端的是比多领了一个大红封儿还要喜人。 公孙佳从钟府回来,已打定主意要“老实趴着”,所以回来就宣布:“发双赏!” 她这一天先是进宫,出来,接旨,再去钟府,回来天都擦黑了。仆人们欢声雷动,脚步又轻又快地点灯、备晚饭,钟秀娥也颇开心,亲自开库房取赏钱。公孙佳则又到了书房,依旧是荣校尉、单良二人立在她的桌前。 单良问:“郡王怎么说?” 公孙佳自嘲地笑笑:“总说要自己当家做主,遇到事儿了还是要去找外公,我这养气的功夫还是要练的。没事儿,领了一顿训斥而已,嫌我一惊一乍,不够稳重。” 单良摸出两份文稿来:“我草拟了两份,一份是推辞的,一份是谢恩的、顺着旨意的口气接着写的。” 公孙佳道:“用第二份。” 单良随手把第一份扔进炭盆烧了,看着火苗蹿起来,单良问道:“郡王的意思?” 公孙佳道:“他没说。他与我爹遇到这件事,未必会是同样的选择,我也就不必去非要向他问一个答案。那是他的答案,不是我的。我只要问心就好。” 单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药王悟了。不过,这事确实有点大,背后仿佛有什么。” 公孙佳道:“那先生要听一听外公的话了——别去猜比你厉害的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摆出来就行了。” 单良也是一惊,叹道:“是啊,陛下聪明天纵。不是所有的天子都聪明,但今上确是因为英明才做了天子的。天子又不是待药王不好,等到待你不好的时候,咱们再说。” 荣校尉默默点头。 公孙佳道:“开一条财路的事先放放,咱们如今拿什么去与人谈条件,由咱们来主导、拿个大头呢?还是先接手这一笔横财,我也认真学点东西的好。” 单良道:“也好。药王想学什么?怎么学?” 公孙佳道:“这个得等我明天再见了陛下,看看他的反应。” “我这就去誊写奏本。” “有劳。” 本来这几天皇帝也是放假的,没有边关烽火这样的事件,他也不理事。但是旨意是他自己下的,公孙佳再上个谢恩的本子他也得看着。单良也就得赶紧去写。 公孙佳又问荣校尉:“你手上,可还有合用的人?” “有一些,但还不够。呃……黄、张等人手下,也有合用的人。” “我再想一想。” ~~~~~~~~~~~~~ 公孙佳的“好好想一想”,就是吃过了饭,看过单良誊写好的本子,派人给皇帝送过去。然后在钟秀娥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带着阿姜悄悄地到了佛堂。 公孙府很大,今年过年也很冷清,不能张灯结彩也不能歌舞,更不好放焰火。只有仆人的笑声与谈话声,才显出一点新年的活泼来。 出了院门,阿姜就问:“明天还要进宫,不好好歇着,去佛堂一干嘛?您又不好这个。” 阿姜比公孙佳大上八、九岁的样子,是当年皇帝的一个护卫从一群饿鬼的汤锅边上捞回来的,顺手扔给个熟人。这熟人是当年皇帝家的一个老妈子,姓姜,阿姜也就跟了这老妈子的姓。老妈子人不错,公孙昂还喂马的时候,也承她照顾过。 后来皇帝登基了,公孙昂发达了,老妈子觉得宫里不太好混,临终前把养女托付给了旧同事,阿姜就这么留下了。她也没别的地方好去,更没什么亲戚,公孙佳出生后就跟在公孙佳的身边,是看着公孙佳长大的,一年一年的越来越熟,口气也越来越亲昵。 公孙佳道:“想聊天了。” “?”阿姜一脸的不解,“您要想聊,哪里不能聊了?想要师太们陪你聊天,我去请她们到房里来。” “我想跟佛说说话。” 阿姜沉默了。 一路沉默到了佛堂,佛堂里也很安静,殿上的灯还照旧点着。自己家的佛堂,经年的给公孙昂点着灯。两个尼姑都还没睡,也没在念经,拉着元峥,三个人凑一块儿打牌玩。 因为元峥事特别安静,干完杂活要么就看经书、要么就给自己爹娘念经,或者干脆就缩房里不出来,智生看元峥越来越顺眼,说:“进了府里,你的运气就来了,命也改了。原本是个薄命的相,有府里的佑庇总能平安终老的。快,出牌。我知道你也领了双份的年赏,佛祖面前,不可赖账。” 另一个尼姑智长说:“她才多大,你别逗她。阿静啊,别管她,咱们一年就玩这几天的牌,过了这几天,就算你欠她的账她也不跟你讨的,她在佛祖面前立过誓的。” 元峥实在不明白,在这样一个秩序井然的府邸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师太。平常看起来就是两个木偶,吃饭、念经、晒太阳、打瞌睡,过年了居然会打牌!元峥沉默了一阵,问道:“师傅们会打牌,那会不会梳头?” 阿姜叩动门环的时候,正是智生和智长将手里的硬纸牌敲元峥脑袋的时候:“卷毛贼!出了正月就求主人,将你也舍给我们做徒弟,将卷毛都剃秃了,看你还会不会梳头!” 元峥丢下牌跑了:“我去开门!” 智生与智长理理衣襟,又是两个慈祥和蔼的尼姑了。智生道:“要是来私下求签问卜的,这次轮到你了。” 智长道:“知道啦。” 元峥维持着开门的动作,阿姜提着灯笼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开路来?大殿上的炭盆还烧着吗?” 元峥退到一边,眼睛往她们身后看。阿姜道:“你看什么呢?贼头贼脑的!” 元峥心道,主人怎么会只带着你一个人过来?是有什么私事吗?往常都是一大堆人的。 智长已走到房门口,隔着院子问道:“阿静,谁啊?” 阿姜使了个眼色,发现元峥居然领会到了。这小卷毛一路小跑着进去,再跑出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两个尼姑了。智生没有声张,小声问道:“阿弥陀佛,主人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公孙佳道:“你们玩你们的,我去大殿坐一会儿。” 这两个尼姑最是省心,答应一声就开始张罗:“阿静,来帮忙。”元峥小声说:“我去拿炭盆来,给了我双份的。”偷瞄了一眼公孙佳,心道,可别把她给冻坏了。阿姜道:“明天都给你补齐了,快去,多拿一些来。” 蒲团边上点了两个火盆,把公孙佳给夹在中间。两个尼姑将殿内的烛台油灯都点完之后,手拉手回房继续抽牌去了。临走还把元峥给捎上了,元峥回到了房里,打牌也打得不□□心,输了两把牌之后也不见两个尼姑闲聊猜测公孙佳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元峥有点挂心。 又输了一把,元峥说:“我再去搬些炭去,别再不够用,把人给冻着了。她不经冻。” 智生一想,也对,于是说:“阿姜小娘子说要补给你就一定会补给你,这府里不会苛刻下人。你多拿些,不要吝啬。要是忘了补给你,你就跟她讨要。” “哎。” 元峥抱了一篓子炭去了大殿,一推开门就听到阿姜说:“这是三等的炭,不太好,呛。咱们别呆太久,早些回去。”元峥脚下一顿,想送进去,又怕把人给呛着了。 阿姜回头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送三等的炭。 阿姜道:“还不快进来,要死了你,冷风直往里灌!” 元峥慌忙抱着炭篓子闪了进来,用身体蹭着把殿门给推上了。抱着炭篓子,局促地背倚着门,吃不准要不要上前。阿姜道:“你还不快过来?” 公孙佳站在蒲团后面,默默地看着佛像。元峥看阿姜的眼色,轻手轻脚地添着炭,小声说:“我把炭盆挪一下,烟气不正对着鼻子往上冒味道就没那么冲了。”他烧着这炭并不觉得有多差,不过一个公孙佳这样的姑娘,当然需要更好的木炭,投入香料的那中。 公孙佳没有动,足与佛像对视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活动了一下站僵了的双腿。阿姜扶着她,小声问:“聊完了吗?” 公孙佳笑笑:“嗯。”低头看到元峥头上一朵小白花,小小的绢花簪在编起的卷发上。忽然想起来,这个孩子也是没了父亲的,忽然就对这个阿静多了一些怜悯。问元峥:“年赏到你手里了吗?” 元峥道:“是,发了双份儿的。” “过年了,可以出去逛逛,”公孙佳说,“你还小,活泼一点也没什么。” 元峥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仍然动念:能出去先踩个点,打听打听京城哪里胡商多、哪家人好,倒是个好机会。 就是这么跑了,委实有些对这家主人不起,元峥偷偷瞄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敛了敛斗篷:“走。” 阿姜巴不得这一声,对元峥道:“今晚你辛苦了,拿着买糖吃。”塞给元峥几块碎银子。元峥又多攒了一点跑路的钱,接下来往腰带里一塞,再抬头,阿姜已经扶着公孙佳走出大殿了。 出了大殿,阿姜小声说:“这一趟跑的,您心里有底了?” 公孙佳道:“嗯。更明白了。” “那接下来?” “照旧过咱们的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今天这样的大喜事,我看您不是很高兴。” 公孙佳笑笑:“那是刚才,现在我高兴了。咱们就等着看戏就好了。”钟祥是说,不要猜皇帝的心思,那就是说,皇帝肯定是有心思的。她不值得皇帝针对,就是有别人值得呗?谁被皇帝认真看着了,谁就自求多福!皇帝对她没有更多的期许,那就是用不着她冲上前呗。 下面的事儿,她就先不猜了!只要公孙家还在她手里,做个娇生惯养、娇里娇气的县主也没什么不好。 阿姜笑道:“看来是场好戏了。” “嗯呐。” “那我等您明天从宫进而回来跟我说?” “明天恐怕不行,要有耐心,这样的事情,没个三年五载的,怎么会有结果呢?哎哟,不想了不想了,怎么又要犯老毛病了呢?回去,睡觉!” ~~~~~~~~~~~ 公孙佳睡了新年里的第一个好觉,次日一早依旧早起去宫里打牌。 过年是交际的时节。 宫里往哪家传旨了,没多久消息灵通人士就都知道了。公孙佳紧接着又跑到了钟府,天黑前再赶回了家里。一切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今天到了皇后殿里,就颇有几个人知道她跑了这一趟。舅母如湖阳公主等人,都是知道旨意内容的,皇后也是知道的,几个人一起打起她:“正月初一得那么大的彩头,你今年一年的财运都会好的,今天可要大方些。” 公孙佳往旁边的桌子上一坐,道:“好。我今年一年的财运都好,谁来?” 钟英娥将袖子一卷:“我来!” 皇后道:“咱们也打咱们的!”将自己面前那一桌也开了牌,额外叮嘱了一句,“都打牌,不许打趣小孩子。”免得有人对公孙佳说什么,弄得场面不好看。 女人们断了当面试探的想法,也都有心思,有琢磨着想跟皇帝也讨这样大好处的,有想着自己可能没有公孙佳惨、家里没有公孙昂那样大的功劳,所以要讨个次一点的好处的。还有想着皇帝这是不是又要来一次大封赏,自己是不是可以等着得到好处的。 唯有公孙佳今天心里稳得很,她与钟秀娥坐在一起,母女俩商量着打同一副牌。主要是钟秀娥打牌,公孙佳出钱,赢了算亲娘的,输了算她的。最后一局下来,她给包圆。钟英娥到底是亲姨妈,打了两轮说:“药王,你今天话少了。” 公孙佳道:“昨天把一年说话的份儿用得差不多了,得省着点说。” “噗——”钟英娥笑了,“这又是什么养生的法子?” “我自己琢磨的。” 她也就跟姨妈说话多一点,钟秀娥问她:“你看这两张牌我出哪张?”的时候,她通常是点一点某张牌:“这个。”多数时间就看着大家,也不参与太多的闲聊。再看太子妃与广安王妃,还是站皇后身后,广安王妃的表情愈发的生无可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行尸走肉的味儿。 皇后那一桌已经出了几个今天手气好的了,人人面带喜色,因为这代表着红封告身。公孙佳今天是不赢不输的局面,钟英娥输得多,她也不生气,有得玩就很开心,这一桌都是不争告身的,气氛倒比皇后那儿更自在也更放得开,赖牌的、打闹的也分外热闹。 皇帝与太子便在此时进来了。 皇后一面起身迎接,一面说:“大郎倒是难得过来看我们玩牌。” 太子年纪比这皇后还要大一点,叫起人来丝毫不尴尬:“阿娘这话,我听得惭愧,以后多来看大家玩耍。” 皇帝问道:“都有谁赢了啊?”开始发红封儿,发完了一叠,手里捏着一个问公孙佳,“你今天没打牌?” 公孙佳道:“才输给二舅母,又从阿姨那里赢回来了。” 皇帝笑着又发给她一个:“不输不赢,岂不白陪着这些长辈了?这个补给你。” 公孙佳福了一福,双手接了。皇帝道:“不错不错,就这样,小孩子不要操心太多的事情,就痛痛快快的玩儿,有事长辈们顶着。嗯?” 公孙佳抬头看了看皇帝,见他一副慈祥的样子,说:“好。不过为防意外,我声音小,要养代骂,力气小,要养打手。好顶到长辈们救我。”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好!准了!”笑够了,对皇后说:“你们接着玩儿,我与大郎还要与他们吃酒去。” ~~~~~~~~~~~~~~ 皇宫不是游园会,也就对这群亲贵开三天。 到第四天上,各家贵戚都开始回府过自己的交际生活了,宫里那一家人也开始像普通人家一样,过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新年,而非照着礼仪规范书上写的那样三步一礼、五步一拜,再看别人给自己行礼。 太子在东宫摆个小家宴,出嫁的延福郡主也带着丈夫钟源回来,太子与太子妃在上面坐了,太子手下坐着钟源,太子妃手下坐着章昺,一儿一婿相对而坐,也都是青年才俊的样子。 两人脸上的表情却不一样。章昺快要过年的时候被老婆闹了一场,过年还得跟老婆捆在一起,因为按照惯例,这几年大家伙儿都得跟正妻过,显得尊重合礼法。他亲娘又训了他一回,认为他不能把妻妾给摆平了,也是水平不够,有宠妾灭妻之嫌。太子妃对儿子要求极高,当她的儿子未必就是一件幸事。章昺在外面还要装成个正常模样,回到东宫表情就很难看了。 钟源心情挺好的,公孙佳拿了赏赐、被钟祥一顿锤之后也老实了,从此省了钟源不少事儿。延福郡主心情也不错,因为丈夫的关系,她跟公孙佳关系也还不错,公孙佳有赏,她也为公孙佳高兴。 太子妃虽然是“没有活人味儿”,感情不够,做事有礼法补充,她倒也不苛待庶女,还问延福郡主:“大娘心情不错?” 延福郡主带点故意地说:“是呢,咱们担心药王好久啦,就怕有人欺负她。现在可好啦,她家业也大了,也入了阿翁的眼,我真替她高兴。” 章昺闷闷地说:“她一个小女孩儿这般厚赏,与礼不合。贵戚殊功者都没有呢,福气太大了压身。” 他说这话本是好意,但是延福郡主不爱听,反唇相讥:“阿翁愿意给,这福气就是她的。我只听说过福气养人的,没听说什么压不压的。” 吕氏这几天一直跟章昺闹别扭,延福郡主跟她丈夫顶嘴,她还是忍不住帮丈夫:“连外公还没有这样的赏赐呢,那可是一份骠骑将军的家业!”她的外公自然是乐平侯纪炳辉。 太子不以为意地说:“乐平侯要是像定襄侯一样放开旧部、解甲归田,做个富贵闲人,自然不会比药王过得差。” 钟源微惊,心道,看来药王的感觉也没错,赏赐背后确实是有文章的。只是这文章与药王本人如何无关,她只是凑巧赶上了,位置又正合适。还是外公高明。咱们家以后,大约也要走这解甲归田的路子。害!我与药王又如何能与阿翁、姑父相比?既约束不得那些骄兵悍将,我们是不富贵也得富贵的。 章昺一板一眼地道:“定襄是休战时刚好死了,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解甲归田,依旧是骠骑将军。” 太子被气到了:“比方!比方!你听不懂吗?” 太子妃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还要为国效力的,怎能轻易就安闲了去?好啦,咱们家宴,就该说说笑笑,怎么又说到朝廷上去了?” 哦,钟源心说,对,您弟弟纪宸可不能埋没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端起酒杯来劝太子:“阿爹,自家人过年闲聊而已,不带生气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初四 对京城顶尖的那一波权贵来说, 一个属于自己的、痛快玩耍的正月,是从正月初四开始的。他们见自己想见的人、串自己想串的门,不必担心喝醉了御前失仪, 也不用琢磨着皇帝什么时候蹦出两句诗来让他们唱和。哪怕接下来还有个灯节,还要陪皇帝玩儿, 那也比正旦少许多的礼仪拘束。 正月初四一大早,公孙佳将单良请到自己的书房。 单良拐杖点地的节奏二十年如一日, 今年与去年也没有任何区别,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这个瘸子而不是别的什么残疾人。 单良本以为公孙佳这是又有什么事要商量了,心里转了一圈, 以为是说新赏的产业的事儿。这事儿他也有个腹案了, 公孙佳已经决定将另拓财路的事暂停, 则为之准备的人手正好放到这件事情上。整合一下至少得个一、两年, 等这个理顺了,再考虑新的财路。还有私兵, 要不要再养回来…… 岂料到了书房,公孙佳在书桌后面坐着, 一脸的轻松惬意,并不像是要谈正事的样子。 单良慢吞吞地摸到了常坐的位子坐下, 问道:“药王不准备去外公家拜年,是有事要讲?” 公孙佳道:“赶上午宴就行,那个不急。先生。”说着, 在书桌上将一样薄薄的东西往前一推。 单良拄着拐上前,一看就笑了:“药王有心,我不用这个。”告身的红封,他是经常见的,公孙家哪年都往家里拿。 公孙佳道:“今时不同往日。” 单良低头看了看这个狭窄的红封, 说:“稍等。”拄着拐出去又回来,进来的时候样子与刚才也没有区别。 公孙佳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单良走到桌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放到桌上,与告身红封并排放着。是一个同样的红封,颜色稍褪了一些,公孙佳眉毛微动了一下,依旧揣着手,说:“那就都收下。” 单良笑笑:“何必让我再占用一个?药王现在应该用得着这个。” “明年就不给你了,我送出去的东西不往回拿。收下。” 单良想了想,将两个红封都收了回去:“我先为药王保管。” “先生随意。阿娘也该准备好了,我去外公那里了,家里还请先生多照看。他们想要出门的,也不用都拘着。” “都安排好了,放心。” ~~~~~~~~~~~~~ 公孙佳跟钟秀娥喜气洋洋往钟府里去。打小,去外婆家都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里也没有什么欺负她的表哥表弟,更没有嫉妒她的表姐表妹,大家都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端的是一团和气。 不过,今天的情况稍有不同,公孙佳新年伊始就发了笔横财,少不得被兄弟姐妹们敲诈一二,已许了钟佑霖办一场诗会的费用,以及三舅母的一场马球赛。别人还要再闹,大舅母常安公主道:“你们跟个小孩子要钱,出息呢?”将人呵退了,反手带着公孙佳去见胡老太妃。 初四日,钟源夫妇俩得去东宫,常安公主就很闲,专带着公孙佳玩儿。常安公主不像钟英娥那样爱玩闹,钟家的小辈们却个个活力十足,也就公孙佳一个蹦不动、跑不了的非常贴心小棉袄地陪着大舅母。常安公主在,钟秀娥也完全可以放心把女儿交给这位表姐兼大嫂,自己跑去与妹妹疯玩儿。 大家都开心。 公孙佳也很满意,她不是不爱热闹,但是钟家闹腾起来她是吃不消的。跟在常安公主身边,会比别处稍安静一些。 常安公主带着公孙佳到了胡老太妃跟前,老太妃那里也围了一群人,大家照顾着老太妃的身体,说话也没那么吵闹,也不是七嘴八舌一块儿说,热闹得很有秩序。老太妃身边固定有公孙佳一个位子,因为她最安静老实坐得住。 到了一坐,老太妃将她搂到怀里,笑问:“这个年过得好吗?” 公孙佳笑道:“很好。” 三舅母朱氏新敲诈了小孩子一场马球赛的费用本是为了凑趣,也跟着过来到老太妃跟前,笑道:“药王好了,我们也都跟着好呢。”老太妃嗔道:“你们的出息呢?”朱氏道:“阿婆~我们要出息做什么?药王有出息就行了,对不对?” 大家都笑了起来,钟保国与湖阳公主的长子,在同辈里排在钟源之后,人称二郎。他的妻子是张飞虎的女儿,家里叫做二娘的,接着话说:“那也不能光看药王有出息,也得给药王撑场面。别叫人欺负了药王。”张家和朱家也是姻亲,她们也很不见外。张氏影射的,就是除夕宫宴的那个意外。她很是耿耿于怀,因为竟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她们这些人,光论数量都能把那天的贱人撕碎了。 朱氏摆摆手:“害!这不废话吗?不过啊,那事儿,用不着咱们。宫里已经下旨啦。” 老太妃也很关心,问道:“怎么讲?” 朱氏笑道:“我阿爹这两天不是轮到在宫里当值么?赶上陛下下旨了,夺官,她一家子现在八成正哭着呢。嘿!二娘你说,这个消息,值不值我一场马球?” 二娘笑道:“那值了。” 老太妃满意地说:“我就说嘛,皇帝从小就是个明白人。” 钟秀娥扼腕,夺了官儿当然是很重的惩罚,总没有自己打上门去痛快,但是皇帝出手了,自己也不能再追旧账。清清嗓子:“咱们好好的玩儿,提那贱人干嘛?来,支牌桌!今天看谁手气好!” 钟英娥最爱热闹,长辈面前不好纵酒放歌,打牌也行!“来!我就不信了你今天还能再赢我!药王,你陪着你太婆,不许帮你娘看牌!” 胡老太妃道:“好,她帮我看牌,你就输给我。” “哄”地一声,屋里人都笑开了。 牌桌很快就支好了,老太妃与公孙佳头碰头的研究牌。钟家子孙们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打牌故意输,讨好老太太”这根弦,就打,就赢,老太太输给这群孙女、孙媳妇乃至曾孙媳妇,也输得很高兴。子孙满堂,那是福气,她钱还多,也挺输得起。 输到最后,桌面上的已输完了,老太妃道:“丫头呢?开箱子,再拿钱!”靖安长公主说:“你们够了啊!跟逮着老阿婆拼命的赢!” 公孙佳道:“外婆,牌是我与太婆一起打的,算我一半儿。” 钟英娥一把将靖安长公主勾了过来:“阿娘,正热闹着呢,您要看不下去,跟我一起打,咱们赢她们的。” 热热闹闹一直打到晚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舅舅、表兄弟们都喝高了,扯开嗓子鬼哭狼嚎地叫。钟保国等粗人凑在一起,拍着桌子打拍子,也听不清他们在嚎什么。钟佑霖等人则斯斯文文聚在一起,射覆、对韵、作诗、填词,填完了让歌女们唱。形成了两个完美的圈子。 女人们则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瞧,他又喝高了,回去得叫他顶油灯。” 最会埋汰儿子的是湖阳公主:“这首一定是八郎写的。” 常安公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记得这个妹妹的文采也是极其不怎么样的,怎么就能在一群烂诗里分辨得自己儿子写的呢? 湖阳公主道:“你瞧啊,那唱的丫头那脸色儿,不像是唱曲儿,倒像是吃了二斤溲水一般!这词就一定是八郎填的。” 朱氏道:“那也不一定,兴许是我们九郎呢?”她儿子钟九也跟八堂哥一路的货色,爬旗杆望远的就是钟九。 钟英娥瞧了一眼,道:“这丫头新来的?就家里这几块料,喂的溲水早够养出一圈的肥猪了。” 妯娌俩对望一眼,一齐点头:他娘的!丢脸的玩艺儿,回家得打! 朱氏就感慨:“还是大郎好,省心,能文能武,人人都夸。” 常安公主道:“他也不过将将能看而已,要不是咱们家的孩子,旁人也不会夸他。” 湖阳公主道:“比我们的那些个强多啦。哎,大郎还没回来吗?” 常安公主道:“快了,他们也不在宫里过夜。哎,药王啊,你们娘儿俩今晚就甭回去了?”公孙佳道:“好呀。反正明天也是串门儿,从哪儿串都一样。” 说人人到,钟源与延福郡主从东宫里回来了,回家先拜见长辈。公孙佳看钟源的面色挺好,延福公主也是一脸的高兴样子。 与这夫妻二人寒暄两句,钟源就被钟保国拉去喝第二场,延福郡主则高高兴兴到女人堆进而讲笑话。听说公孙佳今晚留宿,延福郡主道:“那正好,你能多听一会儿了!” ~~~~~~~~~~~ 能让延福郡主开心的事不外那么几样:自己丈夫又露脸了,自己儿子正常地长大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自己又得了什么好处,以及东宫里太子妃一系吃瘪。 从东宫里出来,又高兴,那妥了,是看了广安王妃的笑话了。 延福郡主肚里有数,回来的时候钟源也叮嘱过了,她果然就拣着东宫家宴女人家的事儿说了一通。湖阳公主一摆手:“害!我早就想说了,大过年的,就她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呢?” 老太妃道:“唉,阿奴这般年纪还要烦心这些。他这儿媳妇,不好,不省心。”阿奴是太子的小名。 “就是!”延福郡主跟了一句。她挺喜欢湖阳公主的女儿,一开始也盼着这位双料表姐能当自己的大嫂,结果真是令人失望。不过看老太妃兴致不高,她也非常懂事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说起出宫的时候看到有些宫人抬着灯架子搬动:“看起来,今年宫里的宫灯会有新样子呢。” 老太妃道:“日子好了,这些年过灯节,年年都有新样子。” 靖安长公主道:“反正最后都会赏下来的,您要喜欢,咱就在家里多点些日子。” 一时又说起灯节来,公孙佳这个时候是不说话的,她家还没出周年祭,家里也没怎么布置。进宫又或者在钟府里陪长辈尊者热闹也就罢了,自家却还是冷清着的。她们又出门观灯的事,公孙佳就不参与了。 既没有感兴趣的话题,又已热闹了一天,公孙佳开始困倦。老太妃手上一沉,低头看看她,笑了:“这是又睏了,快带去睡觉去。”由于娘家一片公主府相连,各家有各家的府邸,并不都聚在钟府里居住,这主宅便很宽绰。钟秀娥的住处一直保留着。 常安公主道:“你们玩,我带她去睡。” 住处也都是按照习惯布置的,阿姜等人只需要将公孙佳随身用惯的东西安放一下即可,很快就布置好。常安公主道:“累了一天,好生歇着。” “哎。” 公孙佳才换好衣服,跳到松软的被褥里,对阿姜道:“你们也都歇下。阿娘跟舅母她们玩儿,不玩到下半夜是不罢休的。”按照经验,这都是彻夜狂欢,然后第二天早上睡懒觉的主儿。一年也就这么几天,男人不用上朝、坐班,女人也不用伺候男人上朝。 阿姜笑道:“好。” 将小榻上的桌子挪开,也打开铺盖。才铺好,外面就来了人:“药王呢?歇下没有?” 公孙佳听出是钟源的声音,对阿姜使了个眼色。阿姜跑去问候:“大郎?是有什么急事么?”公孙佳也披上外衣:“表哥?” “跟我走,阿翁在书房等我们。” 公孙佳看他的脸色,觉得这得是一件大事!“好!来了!没外人?” “就咱们仨!” “行了,阿姜,别拿衣服了,不换了!” ~~~~~~~~~~~~~~~ 公孙佳裹着大斗篷,被钟源直接背进了钟祥的书房。路上,还小声说:“我想起上次你背我了,总不会比上次的事儿还难?” 钟源道:“难也不是咱们难,不过,终归要早些明了才好。” “你今天去岳父家吃饭了。” “嗯。” 公孙佳心道,那是与东宫有关而与我们无关了?那得是什么事儿啊? 一问一答就到了书房,书房里已经烧起了炭盆,屋子里被热炭一烘,透着点酒味儿。熏得公孙佳皱了皱鼻子,对钟祥道:“外公,是急事?” “自己找地方坐。” 这么悠闲,那就不是急事。祖孙三人摸着个大熏笼,靠着烤火聊天儿。钟祥道:“你不是总想猜陛下在想什么吗?”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公孙佳一口否认,“我都改了。” “出息!大郎,你再跟她讲一遍。” 钟源点点头,慢慢地将今天去东宫赴宴时各人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说:“虽不至于一字不差,也差不了多少,就是这个样子。” 钟祥问公孙佳:“行了,现在知道了?” 公孙佳呆住了:“原来是这样吗?” 钟祥早有所觉,第一次听到这么明白的“暗示”时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他已经吃惊完了,开始专心教训外孙女:“你说呢?你能猜得到是这样吗?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瞎猜!不要瞎猜!猜到死你能猜得出来?” 公孙佳道:“我捋一捋哈,两宫的意思,纪家只要不在朝上结党乱政、染指朝廷的兵权,就还是好人?私兵还在,纪宸也还是国家栋梁,是不是?” 钟祥点点头:“不错。纪宸确实可用。陛下这个人,向来公平。纪家为陛下出过力,陛下也不会忘记。等等!我说的是你,你怎么又说到纪家了?” 公孙佳苦笑道:“我懂的外公,我不猜,我看。” “这就对了,你猜也猜不出来,这事儿它不就自己到你面前了吗?看就行了。” 公孙佳道:“我就这样了,给我那样的厚赏,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合适的榜样。比起朝廷的安稳,这些田庄钱财又算得了什么?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就算放开了折腾,也捅不破天。就算捅破了,我也捅不多大点儿,也好收拾。那您呢?也要这样吗?” 钟源也忧愁地说:“我也这样想,这一大家子……” “你们也配陛下去忌惮?”钟祥不客气地打击两人,“我的势力,哦,就算再加上你公孙家,也不如纪家。你们也配担心吗?” 又来了一个“不配”,钟源与公孙佳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兄妹俩靠得更紧了,抖抖缩缩地烤火。 钟祥叹息一声:“我早就有点察觉,不过没想那么明白。我原以为他是想压一压纪家的势,让纪家乖乖的别乱动。嘿,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想法。我不如他,我不如他。行了,知道了就好,药王不必再管纪家,他不惹你,你也不用去管他。他要惹了你,你就只管闹,知道闹到什么火候了?” 公孙佳道:“知道了。” 钟源却说:“阿翁,那我……” 钟祥道:“你怎么也变傻了?你就好好上进就行啦!咱们呐,永远到不了纪家那样儿。”他一死,钟源能不能让钟保国弟兄几个听他的话都难说呢,还想着势力?那势力也是皇帝的势力。纪家不一样,纪家当初是有自己的势力的,否则何以能够联姻? “是。” “好了,既然都知道,就都把心放到肚子里,不要再瞎想了!去睡!” “是。” ~~~~~~~~~~~~ 公孙佳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对自己受到的优待再无怀疑之心,沾枕就睡。 另一处,却有一个人根本睡不着。 太子瞪大了眼睛,身边太子妃呼吸平缓已然熟睡,太子却开始犯愁。 今天那话他不是说给女婿钟源听的,是说给妻子纪氏听的,他希望纪氏能把这话传到纪炳辉那里。纪炳辉能够识趣,那就最好了,大家依旧和睦相处。 这么些年了,开始是皇帝的计划,后来太子也悟到了,父子俩都一个心愿:这天下才太平了几年?能不出乱子那是最好的,最好大家都像公孙昂那样,兵权自解,子孙富贵。皇家没有兔死狗烹之讥,功臣也不致祸国乱政、祸及子孙。 章家的天下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自己手里有亲信有皇马,朝廷的兵马也是强悍的!所以父子俩不大在乎武将们手里那些私兵,一则后续不再允许后来的武将蓄养,二则只要几年没战事,这批人也就荒废了。不过是一群拳头大一点的佃农,权贵们庄上的佃户还少了吗?转私兵为私奴,多些奴婢,是打下江山之后给他们的分红的一部分。入伙晚了的,就没这份儿好处了。 清楚明白。 纪炳辉当初是入伙,确实是顶了大用,但是一旦打下天下,天下就只能有一个主人!纪炳辉就是臣!他入朝为官,一直没有放弃经营,不但死抓着当初他自己的势力不放,还因为是朝廷官员又能插手原本不是他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事情。这对章家父子而言,就是一种侵蚀。 皇帝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将他给逼反,只好借着钟祥的手,找到纪炳辉的一些疏漏,用一些还能看得过去的理由慢慢的削。 可是已经十五年了,昺儿都娶妻生子,纪炳辉的势力也渐不如前。所以皇帝干脆就借着公孙佳的事儿,将这个意思写在了旨意里。那封赏的旨意写得很明白的,公孙昂不结党,他的身后皇家会照顾的。这旨意昭示天下,对谁都适用。 几天过去了,纪炳辉一点反应也没有。太子就在今天,见缝插针地来了那么一句。当时太子妃说了什么? 于是晚间睡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太子对太子妃道:“刚才孩子们拌嘴,说什么定襄乐平……” 然后呢?她很温柔体贴地说:“殿下放心,我都懂。” 太子真以为她懂了的时候,她又来了下一句:“我们纪家,不跟死人争这种风光。” 太子当时脸色一变,纪氏却只是温柔的笑笑:“难得有假,早些歇息。”很周到给他检查床被,服侍他睡下了。 太子直瞪着帐子顶,根本没法入眠! 昨天,太子与皇帝也有一番对话,皇帝也说得明白:“当初确实借了纪炳辉的力,不要讳言。有功劳的人尽量不要亏待,做事赏罚分明固然是重要的,人情也不能一丝不讲。要珍惜人心,人心这东西,一旦变了,就很难再变回来。要是让人觉得你兔死狗烹,以后来归附的就都是趋利的小人了,就不可靠。我家得天下,当然是天意在我,可也不要觉得是理所当然。前朝开国,难道不是上苍垂青?子孙一旦昏聩无知,两百年的天下,二十年也就糟蹋光了。” 妻子却将这事与当年婚事的纠葛搅在一起来暗示,这根本就是没有听懂! 罢了,跟这女人说不明白,还是让昺儿传话给他外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章昺 初五这天, 依旧是各家送拜年的帖子、串亲戚之类。 在宫里当够了孝子贤孙之后,广安王章昺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今年,他在宫外的宅邸也收拾好了, 不过没有带妻子过外宅, 他们夫妇带着孩子先去了乐平侯府。 出发前, 这两个人被太子、太子妃训了一回话。先是太子叫儿子过去,问明他要去乐平侯家, 便说:“既是过年游乐, 就好好玩耍, 不要生份了。” 章昺一板一眼地道:“外祖家本是外家,儿依礼而行, 谈不上生份不生份。” “带着王妃过去吗?” “是,与她带阿福一起过去。”阿福是章昺长子的小名。 “唔, ”太子沉吟了一下, “女人家嘴碎。索性你先告诉你外祖。” 章昺不明白他爹这话是什么意思,没觉得有什么事是需要告诉纪炳辉的:“什么?”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太子道:“什么定襄、乐平的话,你到纪家将原话说给你外祖听, 别让女人们私下传来传去传走了样,徒生是非。明白吗?” 昨天的事儿在章昺这儿已经过去了,他很不明白这话有什么好传的:“不过几句闲言, 有何值得儿再传一遍的?原本是大娘妇道人家不懂事, 阿福他娘更是拎不清才有了口角。男人丈夫,为何要在意妇道人家的闲言碎语?想必外公也不会在意的,阿爹又何必理会这个?” “过年时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子叹了口气,这儿子什么都好, 就是心有点大,“你还记得昨天说过的话吗?” “记得。” 太子让儿子复述了一回,确认他记住了,说:“好了,就是这样。去见见你母亲,然后就出宫。” 章昺被父亲赶到了母亲跟前,他顶不愿意在母亲这儿领训的,从小训到大,总是提种种苛刻的要求,没让她满意就要训。夸奖也有,但夸起来却都是陈词滥调,听起来没有诚意。到了一看,妻子吕氏已板着一张脸,带着儿子站在那里了。 章昺在太子妃面前站好,跟老婆孩子一起听训。太子妃看着儿子一家三口,心里未尝不得意。她辛苦半世,有这样的儿孙,手握着未来,当然有资格得意。不过训示还是要有的,昨天这一对傻子的表现她不是很满意。 太子妃说:“你们已为人父母,到了外公家里要稳重。不要逞口舌之快,徒惹人笑。大郎,你昨天跟你阿爹抠什么字眼儿?他说是,你就点个头,争的什么?到了外公家,也不要事事都这么死板。大娘更是!说什么公孙有的你外公还没有。不许拿这个招你外公生气。” 吕氏也是娇养长大的女儿,嫁的丈夫是人人羡慕,将来要做一国之母的,婚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风光,这几年受的委屈大了去了。她觉得这事儿自己没说错,本意是给丈夫争口气,也是给外公诉个委屈,哪里有错。小声说:“本来就是么……外公都没有,一个丫头倒风光了起来。” “公孙佳有的,都是皇家的恩赐。给,她才有,不给,她能如何?我们纪家,江山有份!”太子妃缓走几步慢慢逼近了儿媳妇,带着极大的压迫感冷冷地说,“你逞什么口舌之快?你是君,她是臣,主子跟家奴争东西,没出息!” 章昺听得越发觉得无趣,这样明摆着的道理还需要她们反复去讲、浪费口舌吗?看来还是阿爹明白,这些女人的嘴,那是真的碎,道理,那是真的讲不通。看来是得跟外公通个气,别让吕氏这个傻女人把话传偏了。 这些女人,就烦! 太子妃训儿媳妇,儿子没插言,她认为儿子是明白事理。但是吕氏想着今天在外祖家还能见到自己的亲娘,就有点不太耐烦。太子妃见不得儿媳妇这样,尤其这个儿媳妇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就更得好好教教了。 太子妃打心眼儿里想自己的儿媳妇也像自己一样,行止有礼,动静有法,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现在看来,这货除了能生个儿子,哪哪儿都是毛病! 太子妃沉声道:“你还服气是不是?”不是亲外甥女,她都懒得教! 吕氏道:“没有。” 听声音就是挺不服的。太子妃道:“一个家,想要兴旺,不外是婚与宦。男人操心宦仕、利益,女人管着婚姻子嗣。别越过界去,越过界的东西你管不了,白惹气,还耽误了你的本份。” 吕氏快要憋得吐血了,努力低下头,装作受教,否则这位姨妈能够念够一天,还句句听起来都有道理,反驳一句都显得你是不个懂事的混蛋。可就是生气嘛! 终于,儿子和儿媳妇都老实了,太子妃也不再念叨,说:“去。” ~~~~~~~~~~~~~ 一家三口上了车,阿福爬到吕氏的膝上,抓着她衣服上的佩饰玩儿,一会儿抠抠衣服上的刺绣、一会儿扯扯腰带上的玉佩。儿子就是吕氏的安慰,吕氏笑了:“你怎么这么淘气呀?来,咱们跟阿爹玩儿。” 章昺皱皱眉头:“别让他抓乱了衣服,看着不体面!快把他拿下去!他乳母呢?” 阿福还小,看到父亲黑了脸,皱皱小鼻子,就要开始哭。吕氏慌忙抱起他哄着:“哦哦,咱们不哭啊,阿爹坏,咱们不理他了。他就知道对小老婆笑。” 章昺气得鼻孔大了一圈,咻咻地喘着气。吕氏也不理他,只管逗儿子,终于把儿子给逗乐了。吕氏还生气呢,她亲自带儿子没交给乳母还有错了吗?不就是想让章昺跟儿子亲近亲近么? 车到了纪府门前,下车的踏脚摆好了,吕氏脸上才堆起笑来。看看章昺,他下车之后脸色也没那么糟糕了,吕氏方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在车上说了重话。她也知道,当年宫里在她和表姐之间择一为妃章昺选了她,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觉得表姐更好些。这么些年她也憋着一口气,想表现得比表姐更好。 每到外公家,她都要端起来,以示自己更优秀。路上逞口舌之快,惹到丈夫,岂不是要到舅家人面前出丑? 吕氏小心地告诫自己,至少今天,忍住! 进了纪府,根本就不用忍,大家都是说说笑笑的。阿福被带去给曾外祖父磕了头,接着就被后宅的女人们围了起来。她们都喜欢阿福,都说吕氏:“你是有福气的人,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吕氏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在外婆这里,她还见到了自己的亲娘,母女俩四目相望。吕氏盈盈一拜:“阿娘~” “哎哟,别哭呀,多大的人了?还哭!明天回家不?我叫他们做你爱吃的。” 吕氏破涕为笑,笑容里重又现出在家做女儿时那娇俏的影子。她的母亲是太子妃的亲姐姐,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低声问她:“在你阿姨那里,她又管你了?”吕氏说:“谁个不受婆婆的管?您瞧我这样,不也挺好?我有阿福。” 纪氏道:“那是。你阿姨啊,也不容易,她就是能忍,才能熬到今天的。” “嗯。” 母女俩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如果说后宅温馨愉快,那前面就是恣意畅快! 纪炳辉被曾外孙那一拜,拜得神清气爽:“哈哈哈哈,阿福也长大了!” 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外祖父,哪怕觉得亲娘越来越唠叨,章昺心里对外祖家还算亲近,纪炳辉对他一向也还是尽心的。不过章昺对这个儿子的亲情就没那么深,有点敷衍地说:“还小着呢,过来的车上还胡闹。”说着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仿佛衣服被抓乱了一般。 纪炳辉笑着摇摇头:“你真是个孩子,对自己的儿子也漫不经心的。长大了就知道,没有什么是比子嗣更能令人开怀的了。” 章昺不喜欢别人拿他当孩子,干脆转了个话题,将太子叮嘱他带的话带给了纪炳辉:“外公,有件事儿,阿爹怕别人传走了样,让我说给你听。” “哦?”纪炳辉认真了起来,“什么事?” 章昺如此这般一复述,说:“阿爹说,女人们嘴碎又好胡乱传话,传到您耳朵里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徒增误会。让我将原话给您说一说,免得听了那走样的话又烦心。” 纪炳辉道:“你阿爹还是那么心细,心太细了,想得太多了,不好。你可别学这一条。” “我也觉得这些话不过闲聊,妹妹性情天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不过心。不过阿福他娘性子跳脱,万一说出什么来,又是麻烦。” 纪炳辉道:“你爹啊……唉……我但愿他少想点儿。”纪炳辉对太子女婿还是满意的,乖乖地娶了他女儿,对他女儿还不错。就是这心未免太细,细得不像个男人!畏首畏缩,胡思乱想!当年,章昺出生之后不久,还不是太子的章熙对纪氏有些冷淡,纪氏那儿当然是想多生几个儿子,越多越保险的,章熙却好像有意避着似的。 纪炳辉身为一个腰杆子很硬的岳父,亲自出马与女婿谈了一谈。章熙是怎么说的呢?“原本以为女人生育是件很寻常的事情,不想表妹竟死于产育,可见这是一件凶险的事情,我不想她也经历凶险了。我只要她好好活着,看着孩子长大,维持这个家,永远不要再经历凶险。” 如果是别人,纪炳辉会觉得这是嘲讽,但是章熙,怎么说呢?家还是让纪氏管着,孩子还是让纪氏养着,日常相处也没有贬低纪氏的意思。身边没有宠妾,爱婢也没有,就是纯粹让这些女人给生孩子。连这些妾室庶子,也都交给妻子,自己并不干涉。 做了太子之后,宫里也没进什么新人,对章昺也比对庶子更重视。 纪炳辉是挑不出毛病来的,只好归结为,太子这人,心太细,简直像是个女人的想法。 章熙让儿子给他再传个话,他对此也只有一个评价:“想太多了,我不会在意的。” 自己认为父亲想太多,那是自己的事,外公不把自己父亲的话当一回事,章昺就不乐意了,低喝道:“外公!” “好,我啊,不跟死人置气。” 章昺又将母亲的叮嘱给忘了,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外公,公孙昂是功臣,提到他还是客气些好。” “好好好,看你的面子,功臣是不能慢待滴~”纪炳辉口上答应着,心里并不以为意。 “外公!”章昺又叫了一句。 纪炳辉带点无奈带点纵容地说:“好,我明白的。请上复太子,我明白的,不就是宫宴上的事么?公孙家的丫头受了委屈,陛下是要昭示天下,不会亏待功臣。我岂会自降身份,与马奴家去比?我怎么会把女人家的闲话当真呢?我是你外公,我是要维护咱们的江山的,自然不会与寻常文武去争风吃醋。就算有什么话传出来,我也只当没听见。公孙昂已经死了,他已经争不了什么了,我还活着,能自己挣更多,不用靠陛下的怜悯。” 章昺这才说:“好。” ~~~~~~~~~~~~~ 章昺这一天过得还不错,既不用听父母的训斥,也不用看老婆那一张晚娘脸。 出了纪府,他吩咐车马:“送王妃回宫。”自己扳鞍上马,看样子还有事儿。 吕氏撩开车帘:“你去哪儿?” “有事。”章昺摆摆手,让车队直接送吕氏回宫,自己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宦官。吕氏在车里直跺脚:“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去了!竟让我一个人回宫!”跺完了脚,章昺早跑没影了,吕氏压根没反应过来,只得无奈地下令回宫。一路上都在盘算,这回去之后要怎么跟姨妈兼婆婆汇报。 不能将丈夫一同带回,又不知道丈夫跑去哪里鬼混,她这顿训斥又是少不了。 她如果知道章昺干什么去的,非得跳下车来追过去不可。 章昺跑去了自己的私邸。 他虽封王,不住宫外,这私邸也不是王府的建制,不过精致豪华的程度却与王府无异。府邸的仆人们赶上过年,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也在吃酒赌钱。乍一听他过来,都慌了,急忙忙几个人迎了上来。 章昺跳下马,大步走进去:“都收拾好了吗?” “是。就等着您来住了。”伺候的人小心翼翼的,两个拨过来的小宦官后悔得要死,干嘛今天吃酒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拼命呵气,想把口中的酒气呵得淡一点。 章昺走到正房一看,布置得比宫中还要精致些。宫里讲究规制,太子和太子妃还要他“不要玩物丧志”,一些精巧香绮的东西就没有,这里是要什么有什么。小宦官宫里出来的,心里明白,这是给吴宫人准备的,就是章昺的温柔乡,不止有章昺的东西,女人用的东西也堆得满满的。 因为知道吴宫人的喜好,小宦官连衣服都给订了一柜子,奔过去打开:“殿下看,这样还合适吗?” 章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又将私邸巡了一遍,嫌没有布置儿子的房间。 小宦官心道,您跟吴宫人还个屁都还没有呢,这就准备“儿子”的房间?王妃知道了怕不是要发疯!我的机会来了!只要吴宫人生下儿子,以后谁得势还不一定呢!赶紧说:“奴才这就预备。” 这里安静又舒适,章昺几乎不想离开,但是今天才去外公家,必得回去向母亲回个话。章昺怅怅不乐地上了马,慢腾腾地往宫里走,心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转过一个街角,与另一个拐弯的人撞上了! 两边的奴才互骂了八百句,坐上的主人同时出声:“表哥?”“八郎?” 撞上的却是他姑妈湖阳公主最疼爱的儿子——钟佑霖。 钟佑霖正在串门的途中。听说了公孙佳在宫宴上的遭遇之后,他一直担心公孙佳,亏得皇帝出手快,把事情都解决了,钟佑霖才没有大过年的连夜跑去姑母家里安慰表妹。 公孙佳得了赏赐,他也开心,凑个热闹敲一个诗会的花费。钟佑霖得到了允诺,心里挺美,想着与自己的“知交好友”们分享这个快乐的消息,顺便再吹一波自己表妹对诗坛的支持。大过年的,大家都串门,钟家第三代子孙又多得要命,他半道跑出去也不显眼。 连跑了几家,有所谓“名士”,也有与他同样境况的纨绔。纨绔们家里有钱,但不归他们管,不能随心所欲的花。自己的零花钱平常用是够了,又支付不起频繁的聚会。钟佑霖敲诈到一个金主,大家也就跟着夸:“对啊,对啊,令表妹真是蕙质兰心!” 名士们节操如竹——分段的。遇到需要捧金主臭脚的那一段,他们也不嫌臭。将公孙佳和钟佑霖都夸成了知音之人。 钟佑霖就快乐了!一快乐就发颠,满京城的瞎蹿还不看路,又撞了人。 好在天下间撞到的人,他基本都能摆平。这回撞的是表哥,两人打个招呼,也就没事儿了。 看在钟佑霖能逗皇帝开心的份上,章昺对这个长得好看的草包表弟也是宽容的,说:“你在想什么呢?毛毛燥燥的,也不看路。” 钟佑霖道:“好事儿!我表妹答应给我办一场诗会啦。” “嗯?” 钟佑霖才灌了两耳朵夸他表妹的话,有些飘飘然,话更多了:“表哥不知道吗?就是公孙家的那个表妹!我表妹可好啦!跟别家妹妹都不一样,又温柔又体贴,特别懂事儿!外公才赐了她的,大家凑趣儿要她做东道,我表妹就是大气,都允了。我说诗会快办不起了,她就答应给办一场。” 章昺并不觉得公孙佳值得这样的厚赏,但是皇帝和太子都觉得没问题,他暂时忍了。钟佑霖是他姑妈家的亲表弟,这么不正经他就看不下去了,道:“你简直胡闹!她是你表妹,又失去父亲,好不容易有一份家业,你做哥哥的不说襄助她,反而要她的钱财!” 这话说得两下的奴仆都觉得过份了,大过年的训表弟,人家还是遇到好事了。县主得了彩头,分些给自家亲戚,大家一起开心,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您老路上撞着就开训?亏得这位小公子脾气好,换了另一个,当场给你打起来你信不信? 哪知钟佑霖脑子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听章昺一说,他居然觉得十分有理:“表哥说得对!我混日子久了,竟忘了自己也要有担当!”抬头挺胸,打算帮表妹去了! 章昺训一回表弟,得到了这样一个回馈,心里也得意的紧,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更兼有这一出,回去完全可以向母亲解释为什么回来得晚了。又加了一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呢?太不稳重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晚上往寡妇人家跑,像什么话?” “对对对,明天一早!” 两人散开,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意义。 ~~~~~~~~~~~ 钟佑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饭都没吃,就跑到了公孙府去。 他赶到的时候,公孙佳还没起床呢。她初四在钟府过的夜,初五回到自己家里,又开始忙起了自己那一摊子的事儿。皇帝的赏赐是一句话的事儿,办交割就够底下人忙俩月的了。就算公孙佳有排面,办得急,十天半个月也是少不了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如何这一份家业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庄田上原本有庄头,有佃户,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自己小小的利益团体,是拆散还是收编,怎么让他们不能抱团欺瞒主人,这都是学问。 公孙佳继承自父亲的产业,都是被公孙昂整顿过了的,她名正言顺,收拾几个刺儿头就行。皇帝手里接过来的,可得费点心,没个一、二年那是不能收心的。真正养熟了,最快也要三、五年光景。好在她现在也不用操心别的,就专管自己这一份家业就行。 初五回家,先跟心腹商量了一回,新赐的庄田管事先不动,两份差不多的产业,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照着自家原有的家奴比着来。拿出一年的时间,一样一样比着,都给它记着小账。 不适合的人,慢慢地腾笼换鸟,置换出来,最终都变成自己人。 处理这些事她已称得上熟练了,计划出来,单良与荣校尉都说:“很妥当。” 公孙佳新年再无可担心之事,也笑道:“我可休息下来吃喝玩乐了,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们二们多辛苦啦。如果有自己觉得可以的徒弟,也可以告诉我,让他们独当一面,不会亏待他们的。” 单良摇头道:“这世道,傻子太多,没看到合适的徒弟。我看小荣那里,是不是有几个可意的孩子?” 荣校尉道:“还要再看。” 公孙佳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单良笑道:“那就慢慢来,接下来的宴会也不用太绷着啦。药王年前年后,也太忙啦,要好好调养身子。你没病倒,我已是烧了高香了。” 公孙佳道:“香,我烧过了。” 单良大笑:“看来菩萨很灵,那咱们就都好好歇着。” 公孙佳这一阵确实累得狠了,初六这天就没早起,本来初六她是计划去丁晞家的。也不用赶大清早,反正过节,大家都懒散。 结果被钟佑霖堵在家里了。 接下来,钟佑霖真就像他说的那样,要好好襄助表妹。初六,陪公孙佳先去丁晞家拜年,出来去了乔灵蕙那里。丁晞的祖父母六十来岁的年纪,并不比钟祥大,却已耳聋眼花显出明显的老态来。说话要吼才能听得清,公孙佳又吼不起来,只得很快地离开。 乔灵蕙那里就是另外的样子了。余泽是公孙昂的旧部,见了公孙佳也要客客气气的,公孙佳此去,倒是给姐姐撑了一回场面。愚蠢的大外甥还是一脸精明的蠢样,就差抱着她的大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余盛这么抽风,只当没看见。公孙佳也很快地离开了,留下余盛泪眼汪汪的,他还有好多话要问呢! 初七,公孙佳在家里接待余泽等公孙昂的旧部,钟佑霖也一大早就过来做陪。由于不打算跟他们琢磨什么财路,也没有歌舞,这一天就是吃饭叙旧。 初八,公孙家的家将们齐聚一堂,给主人祝贺新年。钟佑霖抱着胳膊,还是坐在表妹旁边。 无论是公孙昂的昔时部下,还是他的家将家奴,一个个都是百战之余,一身腱子肉。钟佑霖自己都觉得有点怯,再看看表妹,娇娇弱弱,风吹就倒的模样儿。不行!得给表妹撑场面! 钟秀娥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侄子蠢成这样,怪难为情的。公孙佳都没打算立威,可是只要有钟佑霖戳在一边当对照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公孙佳那是真的能立得住。哪怕她的话很少,只有开场寒暄几句,中间与各人略说两句家常,都比钟佑霖这个傻纨绔强多了。她每个人都认得,每个人最关心的事都知道。钟佑霖就傻。 两天酒席下来,无论是余泽等旧部,还是黄喜等家将,哪个不说一句:“咱们县主,真是能当得起家的人!比一般人家的儿郎还要强些!”反正混她那个圈子,平辈儿里是足够的了,坏不了事儿。 钟秀娥对钟佑霖道:“八郎,诗会的事,药王忘不了,你不用每天都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巨资。” 钟佑霖严肃地对钟秀娥道:“姑母,不是钱的事儿,我也不用药王出这个钱,我省一省,钱还是有的!你与药王两个人,要操心这么大一片家业,怎么能没有人照看呢?诗会不要再提了!我是做哥哥的人,不能不管妹妹!” 一听就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话。 钟秀娥三两下把话给套了出来,原来是广安郡王的话他当了真了,母女俩都乐了。公孙佳柔声道:“可是,我关起门来过日子就够了呀。你看,这些亲朋友帮旧,都见得差不多了。你还有朋友没串完?” “这……没关系的!”钟佑霖忍痛回答。 钟秀娥道:“你够了!去看看你的狐朋狗友!没有你接济,他们有一半儿的人该过不好年了!” “哦!对哦!” 公孙佳道:“等等。东西给八郎带上。”她早给钟佑霖准备了一车的东西,好让钟佑霖给他的朋友送去。 钟佑霖道:“这怎么行?我怎么能占表妹的好处呢?” 钟秀娥没耐心了:“给你就拿着,啰嗦什么?欠打吗?!” 公孙佳道:“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安心作诗。不为你,不为你的朋友,只为锦绣才华。” 亲娘啊!果然表妹才是最可爱的!姑母就凶!钟佑霖感动地拖着好些东西,串朋友去了。 他刚走,初九日,容逸就带着媳妇过来拜年了,与钟佑霖完美地错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拜年 容府会拜年, 这个公孙佳早有预料,只是容逸携妻前来,还带着容尚书的拜帖, 这就稍有些隆重了。 两家已经互致过拜年的名帖了, 容家是容尚书的帖子, 公孙家就是公孙佳自己的帖子。容家没把一个黄毛丫头的帖子扔出来,就已经是接纳的态度了, 今天又由容逸这样的俊才亲至, 公孙佳也稍感意外。 容逸的妻子江氏出身名门, 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与容逸年貌相当, 今年刚过二十岁,与丈夫感情正浓。路上, 夫妻二人打趣, 江氏道:“你出来应酬,何必带上我呢?你做正经的事儿,我又不会拈酸吃醋!要为避嫌, 头先不是自己已经跑过一趟了?” 说这个话是有缘故的,容逸的品貌才情,常会被年轻的小姑娘倾慕, 他自己不留意, 便要惹下点风流债来。容逸无奈地道:“我是怕你以后遇到了她吃不消,先带你来认一认路。今天有我在一旁看着,好歹有几分香火情。” 江氏见他不像说笑,好奇道:“果真有那么厉害吗?虽听婶婶们说,她在太常家那一场闹得狠,可后来再没听说有什么事迹传出。圣眷倒是有的, 外家也够厉害。” 容逸叹了口气:“见了你就知道了。” 江氏更好奇了:“真的吗?” 容逸知道,现在说多少话都没有用,只有让妻子自己感受到了,才能知道厉害。 江氏带着一颗好奇与品评的心,来到了公孙府的门前。她虽然未曾掌家,却是这一辈里得意的媳妇儿,在容府也分掌些事务,在娘家也学习料理家务。既然丈夫提了醒,她从下车开始,就留意观察着公孙府的一切。 一个兴旺之家与一个衰败之前是截然不同,不在乎人口的多寡,而是一种气质。墙头瓦片上的枯草摘没摘、地扫没扫干净都是表现上的。江氏留意着看公孙府的仆役护卫。公孙家用的是私兵,一般肃杀之气先冲了江氏满面。 进得府内,只见里面奔走的仆妇们看到他们是眼露好奇,仆妇们来来回回,显然是有围观的意思,却并不误正事。江氏看他们的脚下,也是一派从容。虽然不能张灯结彩,却样样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整个公孙府像一座榫卯紧凑的新宅邸,而不是斗拱檐角都松散了需钉锤上紧的破房子。 容逸见她眼带评估,但笑不语。 公孙佳还是在那间小花厅里见的他们夫妇二人。花厅的变化不大,只墙上挂的画又换了一位名家之作。也是本朝的大家,也是一整套的画,也不知道公孙佳的府库里究竟还有多少好东西。 三个人叙了礼,安闲坐下。 容逸问候了一下钟秀娥,得知那位夫人去钟府探亲之后,便代父亲致了问候。公孙佳也从容还礼,又问候了一下容尚书夫妇二人可好,她还知道容逸夫妇二人已育有一女,还给小姑娘准备了一份新的礼物。 接着,容逸就品着茶水,看妻子与公孙佳交际。 江氏就没觉得有什么吃不消的,打第一眼起,她就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小娘子与传说中的那些事联系起来。公孙佳简直是照着大家闺秀心里最适合的那个妹妹或者女儿的样子长的,娇弱、柔美、娴静。是纯然富贵不操心的环境中,在长辈的呵护之下,从容生长的模样。 公孙佳的打扮也很合适,因父丧而显得素净,又没有那种自怨自艾的畏缩怨气。眉目疏朗,脸上并不随时挂着笑,而是一种恬淡悠然的表情,偶尔有感兴趣的内容,唇角便微微一翘。情绪既不过份的外露,又不拘束得像是个活牌坊。 她的声音也软软的,吐字很清晰,节奏却不快。讲话的内容也不咄咄逼人,也不故作高深说些什么宫内秘闻以显亲贵地位。互致问候之后,借着江氏从墙上的画儿谈起,感谢她上次回赠的画,公孙佳说:“我也不是很懂这些,放在这里未必合适,倒是与府上更相称些。”顺便就请教一些日常生活,布置屋子之类。 最难得的是她没有口音。本朝的新贵们大部分出身贺州,爱讲贺州土话,带得整个京城的口音都变了味儿。好些个趋炎附势之人还要学一学这个土话,听得他们这些世居京城之人分外的难受。公孙佳的口音就很正,江氏也乐意跟她多说说。 双方还没有很熟,谈话的时间也不很长,两个女人只是交换了一下初步的信息。公孙佳这里也看出来了,容逸新年也就是跑这一趟。不过带了妻子过来,这有点往“通家之好”的意思发展,多少是件好事。 既无要事可商,闲话一阵也就足够了。最终谈话的内容,是以公孙佳询问诗会合适的地点,容逸做了个简单的推荐而告结束。江氏意犹未尽:“出了正月,我再来约你出去玩。” “好的,仙仙。” 回家的路上,江氏道:“这位县主,不是挺好的吗?怪不得钟八郎总是表妹表妹的不离口,我要有这么个妹妹,也要这么夸的。你不是说,她很难应付的吗?我怎么没觉得?她哪儿不对劲了呢?” 容逸抹了一把脸,公孙佳今天的样子与上回见到的确实有所不同。他无法将今天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女孩儿与那日那个与佛陀对话的联系在一起,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猜不出来。他对公孙佳仍旧保持着一丝警惕,却又无法再挑出什么不妥来,以说服妻子。扪心自问,有点忐忑。 容逸支吾了一声:“近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变了也未可知。咳咳,娘子,你把小名告诉她了。” “她一个女孩子家,知道又如何?我也知道她叫药王呀。” 容逸点点妻子的额角:“你还告诉她,你更喜欢西市那家胡姬家的点心铺子,她家的油炸点心好吃,咱们去站在摊子边儿上直接就吃了,因为那家的油炸奶果子一定要刚出锅的时候直接吃才好吃,买回去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对了,还说,是我悄悄带你过去的。” “啊?我说啦?” “说了。” 江仙仙有点懵:“我还说了什么?” “布置屋子啦,她那儿有什么要调的啦,她墙上的画儿不合适啦。哦对了,你还说了,她表哥的诗写得不怎么样,简直是没有天赋的,让她别在那上头多花钱了。还有,西市旁边的酒肆、崇德坊的园子……” 江仙仙捂住了脸:“怎么会这样?那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自幼身体不好,哪儿都去不了。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家城外的庄子,还就去过五回,她数的。你就受不了了。” 江仙仙叹道:“唉,难得她体弱多病人却不带一丝阴霾,现在看来,她做什么事也都是明着来的。不像太常府里那位,说话何等无礼?专刺人痛人之处,忒阴毒。还是与她说话舒服。” “哪里舒服了?” “又不打机锋,又不爱攀比,更不会背后说人坏话,何其难得。她也没问什么不该问的阴私之事,讲话也很有分寸呐。这回是你看错啦,我看她闺门整肃,条理分明,行事应当不差。你想,妇人生在这天地间,原就比男子艰难些,一家孤儿寡母,她若遇事畏缩了,岂能活到今日?略能立得住,世人就要说她‘刚硬’,明明是水仙一样的娇嫩人物,都是被这世道给逼的。” 江仙仙倒不是不相信丈夫,但是谁看到公孙佳这样一个柔软可爱的小娘子,会觉得她有坏心眼呢?江仙仙再怎么样,也没有那个阴暗的心理,觉得这样一个孤女能坏到哪里去。都是被迫反击的嘛!她懂的。 容逸眨眨眼,心说,你以后就知道了。心里不免有点发毛,就怕公孙佳又憋着什么招儿。帝王心术他都能猜上两猜,对上公孙佳,还真有点吃不准。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有些古怪的念头,一旦有古怪念头的孩子还有行动力将古怪的想法付诸实施,那可真是够叫人头疼的了。 眼见妻子说不通,且公孙佳今天确实正常到了反常的地步,根本没个论据让妻子认同自己的观点,容逸心里添了一愁。 ~~~~~~~~~ 如果公孙佳知道容逸的想法,一定是要觉得冤枉的。她已打定了主意做一个“正常的小娇气包”,当然会很正常啦! 她就正常的过自己的年。因为守丧,除了宫里和外婆家,就只去了丁晞和乔灵蕙那里。现在就等着别人不介意她在守孝,跑到她的府里来拜年。反正拜年的名帖已经送出去了,她就不算失礼。 容逸之后,来的就是余泽。 公孙佳去他们家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钟佑霖,这一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着他的面什么正经话也说不下去。公孙佳府里照往年一样设宴,几乎所有的公孙昂的旧部都来了,都盯着公孙佳,向她道贺。许多人也很想知道公孙佳这是什么能耐,能维持圣眷不衰还饶了那么大一笔产业,余泽也没得机会说点悄悄话。公孙佳还跑到钟府过了几天,余泽就愈发不好去打扰。 好容易捱到公孙佳闲下来,初十这一天,余泽带上长子余威夫妇,以及天天念叨要见小姨妈的余盛,飞快地赶到了公孙府。 余盛高兴极了! 鬼知道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 他可能是最惨的穿越者了,明明大势走向他都知道,但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他一件也掺和不上!真的就……惨! 余泽是有资格进宫蹭皇帝一顿年夜饭的,但是余泽的老婆死了,也没续弦,所以对当时女人堆里发生的事情了解并不深,只是知道公孙佳当时受了点气,然后皇帝出手安抚了。回来跟儿子媳妇一讲,乔灵蕙差点犯夜禁跑去看妹妹。 都是钟秀娥的女儿,乔灵蕙就没有能得到进宫打牌的好事儿,直到公孙佳得到了皇帝一大笔的赏赐,京城消息人士都知道了,乔灵蕙这里才得到亲娘比较全面的回复。 因为年纪小,爹娘都当他不存在,余盛有幸听到了只言片语,当时就傻了:啥玩儿?我还真是穿了个魔改剧啊?尼玛据我所知,史书里没记这一档子事儿啊!他就只知道这小姨妈超牛的!超有钱的!运气超好的!并不知道还会受欺负啊! 这TM接下来要怎么演啊? 余盛完全没谱了。 就很急,特别想再见一下小姨妈,看能不能点醒她。真就……哪怕小姨父很能打,这小姨妈在遇到小姨父之前如果再受欺负,那他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的,毕竟小姨妈是个心眼很好的傻白甜,对他也好。就很不忍心! 他就一直吵着要见小姨妈。正月里不好骂人也不好打孩子,把乔灵蕙憋得辛苦极了! 好容易,小姨妈过来拜年,结果身边跟着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八卦王,余盛什么话也没捞到讲。终于!终于!他爷爷要带他去见小姨妈了!余盛对这位爷爷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声:“阿翁真好!” 余泽就很愁,这孙子是真的不太聪明。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孙里成器的当然是有的,但是成材的比率还是很愁人的,一则家教是真的跟不上,二则这机会也不是很多。还是得让孙子好好抱他姨妈的大腿! 余泽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蠢就蠢,别人家的孩子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但是余盛的靠山硬啊! 祖孙三代到了公孙府。余盛满心的激动!为了大局,他一板一眼地趴在拜垫上给钟秀娥磕头拜年,从外婆手里接过红包,再给小姨妈磕头。这个头磕得是真心诚意的,恨不得再烧三炷香,让这位魔改剧的女主角变成正史里那个英明神武的姨妈! 再接过红包。 然后…… 然后? 然后他就被吩咐:“带普贤奴出去玩!”金大腿的小姨妈还说:“把那个藤球拿给他儿,八郎说现在小郎君们喜欢那个!” 就踏马一个破藤球!里面还放个铃铛!个山寨足球! 余盛被挟到一边表演踢球玩了,整个人气得像只河豚!活像那个藤球的兄弟! 里间,长辈们正在叙话。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多么的客气了。余泽先问:“这些日子总不得机会细说,药王,宫宴究竟怎么一回事?”他不大好意思跟钟秀娥对话,但是对公孙佳还是有香火情在的。 公孙佳道:“都过去了。陛下有话,这事儿他给我平了,不让我再动手了。咱们就听陛下的。” 钟秀娥道:“我药王难道会吃亏吗?” 余泽道:“那就好。我们都挂心得紧。” 公孙佳点点头:“有劳了。我知道,自从我爹走了大家心里都不自在。不过,我也有一句话,以往抱团,是抓着那个最厉害的。如今这天下最厉害的就在上面坐着,还用得着抱别人吗?” 余泽当然明白这个意思,忠心当然是必要的,可是……“天下有几个人能让自己的忠心上达天听呢?” 公孙佳道:“只要我还在,你们有什么不得已的话,总能给你们传到。” 余泽放心了,整个后背都倚到了椅背上:“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有主心骨了。”公孙昂在的时候,他是陛下的人,什么话都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们这些人比公孙昂又远了一层,上达天听?差着点儿,跟人起了争执,自己都要气虚,说自己是皇帝的人?自己都骗不了自己。如今有公孙佳这句话,余泽可以回去告诉自己那些老弟兄:放心,通天的路还没断。 心情一松,余泽就想讲自己家的事情了。这个公孙佳早有考虑,余泽跟公孙家走得很近,公孙佳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余泽还没说话,乔灵蕙先开口了:“你真的没有难处吗?真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乔灵蕙对这个妹妹那是真的关心,她这一辈子就在公孙家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对这个妹妹比任何人都有感情。公孙佳对这个姐姐也是很暖心的,掏出一个红封儿,示意乔灵蕙打开。 乔灵蕙也不客气,打开一看,惊呼:“六品?”余泽与余威也吃了一惊。这个品级作为出途的品级那是真的不低,他们没有赶上最好的时候,如果是钟祥,他的儿孙肯定不止是六品。余泽的儿孙,有个六品那是真的非常可观了。 公孙佳叹了口气,将红封收了回来,下巴朝外扬了扬:“给他准备的。” 长辈们往外一看,余盛正傻乎乎地追着个藤球在跑!跑到一半,一扑,唧,他还趴地上了!几乎所有的人同时一声叹息——怎么就那么的蠢呢? 公孙佳过年打牌,一共拿了五个红封儿,其中两个是六品的,一个给了单良,另一个就留给了自己的外甥。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就是给他准备的,可你看他这个样子。” 就蠢! 六品是个什么意思?乔灵蕙的老公余威,他出仕也只是将将摸着六品的边儿。公孙佳一出手,给自己外甥就是一个比余威还高的起点。 这就是背靠大树的好处。 但是……所有的长辈看着余盛追着个球跑的蠢样,都叹气了。余威干脆不说话了。余泽好声好气地与公孙佳商量:“药王啊,你说怎么办呢?” 公孙佳道:“还是得读点书,认得字的。我先前考过他,他是真的不识图。”余泽听一“识图”叹气的力道更重了!带兵打仗可不是只凭一时蛮勇,是得看到个亲妈都不认的草图,你心里就得有个山川地理的形状,得知道图上只是个简笔的凸起,你心里就得有个精兵爬半个时辰的山坡。还得差不多能估计到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余盛就没个天份。显然,公孙佳至少能得个及格分,蠢外甥在她这里连个十分都没有。 余泽也愁。 他们这些人说的刀头舔血,跟一般亡命之命的刀头舔血还不太一样,亡命之徒就是一把砍刀从街头砍到街尾。从来将门虎子,都是要有一点指挥兵马的能力的。最需要的是要在心里有点排兵布阵的本事,这个本事公孙佳自认是有一点的,看到一张草图,她心里能有点山川走向,知道这里直线距离只有个五里,但是要翻个山,可能盘山道得绕上几十里。 余盛就没这个概念!这个傻货他看地图都是平面的,他没有三维的,他领不了兵!公孙佳试过这个外甥,可惜余盛当时一无所觉傻乎乎地纸上谈兵从头谈到尾,还觉得自己表现得挺好。 当不了合格的将军,手里拿着兵马手下也不会服他,关键时刻是根本不顶用的。普通纨绔混个武职,那是混吃等死白拿俸禄。她的外甥是要能扛点事的,这混日子的路子就走不通。 所以公孙佳不得不给这个蠢个外甥谋划了另外一条路:“让他走文仕,哪怕能听从指示行事也行。” 余泽是经过战阵的人,知道公孙佳说的是正理,点头道:“药王说的是。不过这文官的路,我是两眼一抹黑的,你有什么谋划么?” 不用做什么文豪大家,先发蒙、读点书,有了点基础之后,大约十来岁给他塞进国子学里,那里是一窝子的权贵子弟,让余盛去交朋友。国子学里混上三、五年,交一圈朋友,二十岁之前出来反手给他个官职出身。起点比一般人高,入仕也趁早,就算熬资历也能勉强熬出头了。 “那就这样识字,读书,将他放到我这里,行么?”但凡公孙家能有钟家那样繁茂的子嗣,她都不用跟余盛在这儿较劲!这个外甥那是真的没见有什么天赋,哪方面的都没有。 余盛道:“这是自然!随你处置。”余盛是屁话没有的,亲爹拍板了,他也就没啥好说的了。而且他们也不大可能请得到比公孙府更好的老师了。从来武力发家的人就要迈过这一道门槛。 乔灵蕙却很心疼妹妹,擦着眼泪说:“你这是要操多少心哟~阿爹看到了,不得多心疼!” 公孙佳道:“你再给我生个顶用的外甥!”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外公家那一大家子,自有外公布置,她能处置的,也就只有自家血脉这几个人了!丁晞这个哥哥,心里第一想着的是丁家,公孙昂生前给他准备好的婚事他愣给耗黄了,以致于公孙佳到现在一个可用的侄子也没有,只有余盛这一个蠢外甥。 就惨。 余泽反而放心,他孙子算是跟公孙家绑一块儿了。公孙佳看起来能成事儿,他就耗一个孙子搁这儿,他也不亏! 余泽慷慨地说:“药王!我余家能有今日全赖烈侯青眼,如今我就把普贤奴交给你了!你随意处置!我们绝无二话,就算他不懂事,打死也随你!他就是你的的了!” 余盛在不知道的时候,就被自己的亲爷爷卖给了自己的金大腿,他还在为金大腿担心。 金大腿则说:“让他好好过这个无忧无虑的年,我灯节还要入宫伴驾的,过了正月,将他送过来,看我能饶得过他!” 余盛的父母和祖父在一旁喝彩:“好!不要饶过他!” 叮铃藤里的铃铛欢快的响着,大外甥踢球踢得正欢。 ~~~~~~~~~~ 余盛开始不太想玩那个藤球的,他觉得自己被歧视了。然而作为一个很正常的男孩子,他的爱好也是普通男孩子普遍有的爱好,比如喜欢个球类运动什么的。呆坐着实在无聊,一边追着藤球跑,一边在思考:要怎么抱上金大腿,并且诱导好她! 如何诱导公孙佳,余盛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只是想,得多跟她聊聊,具体聊什么,就随机应变! 完全不知道金大腿已经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安排得这般用心,亲娘也不过如此了。余泽一家满意地将余盛暂时拎走,余盛被拎起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懵懂,两条短腿在空中直蹬:“阿翁,放我下来!我要跟阿姨玩儿!” 余泽道:“你还没玩够吗?” 乔灵蕙也说:“玩玩玩,就知道玩!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累的时候!” 亲娘的嘴是开过光的,大正月里说的话,更是灵验得紧,只是这时候的余盛还自信满满,以为自己依靠千多年的知识,对上古人是可以碾压的。他心里埋怨着父母强行将他带回,耽误了他跟金大腿交流的好事,硬是被塞进了车里装回了家。 钟秀娥旁观了这一出,劝道:“普贤奴也安排好了,你也歇一歇。灯节那天还要进宫呢,这几天养养神。” “养神的日子长着呢,普贤奴又不用我亲自教。过完了节,跟八郎说一说,问问他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合适给普贤奴发蒙的。” 钟秀娥道:“哦!给八郎那一车东西,原来是这个?” “还有他那诗会。我那天与容家的娘子聊了聊,她倒说了几个适合办诗会的园子。有些人家愿意出借园子给这些人,付些钱就行,若请的人里有名气更大的,主人还愿意白白让他们使呢。” 钟秀娥道:“八郎的狐朋狗友,自己都不走正道,别教坏了普贤奴。” “难道一个愿意正经做事来趁食的也没有吗?”公孙佳笑了,“选那有妻有室,要养家糊口的。他就得认真。” “你是没见过抛妻弃子的男人!”钟秀娥白了女儿一眼,“这人情世故啊,你还是要知道一些的。这些酸文假醋的东西,最爱个风流,家里老婆孩子饿得两眼昏花,他有两个糟钱还能跟‘知己’喝酒呢。” 公孙佳道:“我是说,问问他那一圈文士里他最瞧不上哪些个人,又呆,又不会讨好人,没法儿四处混好处,又有家累,就很闷的那种。” 钟秀娥拍案大笑:“妙妙妙!”继而又有点担心,“余泽面前我不好说,普贤奴要是不成器可怎么办?你看你那些表哥,让别人操心的多,顶用的少!万一连话也不会听呢?”外人嘲笑她侄子和外孙是废物,那是不行的,考虑到亲生女儿的利益,她会先琢磨一下万一余盛不可靠,要怎么办。 公孙佳道:“也好办。” 如果余盛连这个也不行,那就只好废物利用,通过他来辨识与他同龄的人中有何可选之人。就像从钟佑霖的亲友中反向选择,给余盛找启师一样,筛拣小辈中可造之材,从小栽培。等余盛长大了,还能拿来联个姻什么的。 余盛未来老师的风格也就选好了。公孙佳既不需要一个古板的只会给外甥灌输些纲常伦理的人,也不需要一个圆滑得浑身都是鬼主意的人。最好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教书机器,给外甥打好识字背书的基础,余盛脑子里的想法,得她亲自往里灌。 就先让他过完这最后二十天无忧无虑的童年! 公孙佳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对小朋友特别友好的亲姨妈!还知道给死囚吃断头饭。 一开心,她就对钟秀娥道:“阿娘,咱们出去逛逛?” ~~~~~~~~~~~~ 钟秀娥很诧异,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公孙佳等闲不愿意出门,出门必有缘故的。她问道:“这时节,你要出去做什么?” 公孙佳道:“仙仙不是来咱们家么?提到一家好吃的糕饼铺子,我想去看看。” “外面的东西,干净不干净呀?”因为女儿从小体弱,饮食上也格外的小心,钟秀娥在这一点上很上心。 “她们都吃的,应该还好。” “那倒是,他们那些人,很有些瞎讲究。她说好,你让人买来就是了。” “要亲自过去,说是买回家吃就不香甜了。” 钟秀娥秉承着钟家的习惯,对孩子纵容得紧,当即点头答应了。一行人便往江仙仙说的那个铺子去,公孙佳坐在车里闭目养神,钟秀娥倒有兴致张望。 忽然,钟秀娥问道:“那个是不是咱们家的那个阿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解衣 钟秀娥对“阿静”的印象不深不浅, 人们对于和自己不是一个人种的人,分辨起来总是不那么的清楚。只因“阿静”长得太好看,她才能将这张脸给记住了。 元峥低着头,失魂落魄。 他的身边是阿练等几个公孙府的丫环。阿练与女伴们叽叽喳喳:“好啦, 别不开心了, 回去给你买果子吃。” 元峥是被她们给带出来的。 本来元峥留下只是权宜之计, 他一心要跑路,与府里人也不深交, 与阿练说话多些, 但阿练与他差了好几岁, 也是玩不到一起的。今天一同出行,是托了元峥这张脸的福。 在阿练和她的小伙伴里流传着一个消息, 西市那里有一家胭脂铺,铺子的老板是个胡姬。传说曾是前朝某巨贾的爱妾, 有着极妙的胭脂方子,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 她就自己出来到西市开了这家铺子。 这老板极会做买卖,每日只卖限定数目的胭脂, 来得晚了的都抢不到。人也是奇怪, 越是这样,越爱买她家的货,阿练等人就是日常抢不到的,只好动点歪脑筋。老板因她自己是胡姬, 年轻时吃了不少人在异乡的苦头, 就立下一个规矩,每次会给胡女留一点货。 并且规定,一个人不许频繁过来代买, 如果能骗得过她的眼睛,算你赢。有些胡商会入乡随俗,过年休息。有些人则就趁这时节好多赚些钱,各人习惯不一样。这家老板娘就是过年也要赚钱的,这几天铺子还开着。 阿练就把元峥给拐了来。 元峥与她一拍即合。 他之前陪两位师太打了三天的牌,有输有赢,师太们也不贪他的钱,只为一乐。三天过后,师太们就不打牌了,因他小输了一点点,两个师太很难得地勤快起来,说:“拿了你的钱,就给你家里再念几卷经。” 知道这两位的习性,她们能动起来就让元峥很感动。又有点伤感,因为他计划的逃跑计划,开始了! 师太们继续念经晒太阳,元峥也就闲了下来。他准备这两天先出府探路,探好了路,灯节好跑路。 按照习惯,元宵节会有三天的“灯火不禁”,连着三天是没有宵禁的,这是许多人家奴婢逃亡的好日子。偷点主人家的金银细软,跟着外面的相好又或者强盗跑路。这个时候,街上人挨人,连真正被拐子拐卖的人口都很难寻回来,刻意想跑的就更容易了。 就在今天阿练找他来了,元峥不用自己找理由出府,也很愿意陪着阿练跑这一趟。 阿练出钱雇了车,与三、四个好友,带着元峥到了西市去。让元峥不要把头发编起来,要散一散,简单扎一下就行,一定要突出她是个“胡女”。西市里有些铺子休息了,不休息的人也不少,大部分胡商过节就是加班加点的卖货。 她们先带着元峥进了胭脂店,老板娘三十来岁,身材丰腴,眼角眉梢都会说话,眼睛一扫便知道她们来这是干什么来的。捏着元峥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好一阵儿,才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啊!”阿练不乐意了:“怎么说得像她受了气似的?我们会照顾她的。” 元峥低声道:“多谢。好些人都这么跟我说过了,有些事儿,是天意。我到现在,运气都还可以。” 老板笑了:“好。你以后在主人家待不下去了,还想混口饭吃,就来找我。” 阿练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府里怎么会养不起一个人?阿静就是主人带回来的,阿静,你说是不是?不买了!我们走!” 老板只是摇头。 元峥出了门劝阿练:“别生气啦,咱们去别的铺子看看,出来一趟生气,多不划算?” 阿练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边念叨元峥:“不许没良心,听到没有?你要当了白眼狼,我薅光你的卷毛。” 元峥苦笑,他就是白眼狼,要跑的那种。嘴里依然劝阿练不要生气:“咱们去旁的胡商的店里看看去,万一也有好货呢?”劝得阿练等人都同意。她们出来就是为了逛街买东西的,一劝就听。 元峥微微有些得意。 结果老天爷好像知道他是个坏人,不保佑他了,在西市转了一圈,元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虽然自幼吃过不少苦头,被元家人歧视,心里却未尝没有一点傲气与自得。元家不重视他,也不关心他的课业,但是自从父亲给他开蒙以来,他的学业从来都是同辈里最好的。他学东西总是很快,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 从家乡到京城,这一路上千里,他以八岁的年纪——现在是九岁了——成功躲过了老砍头与州府官员李铭所派遣的家奴,略差一点的成年人都未必能办得到。他若对自己没有一点高于常人的评价,那才是奇怪。 如果父母安在,他的人生计划就是好好读书,争取做官,给爹娘扬眉吐气。这是一条天经地义的规划,他做起来也没有任何的难度。 可是一朝遭遇变故,这计划行不通了,他须得有新的规划,他的缺点也就暴露了出来。他生长在偏僻地方,再聪明也囿于见识,无法预测未来。从出逃到现在都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卡在了这一条上。 胡商,他找到了,他没有上来就问人家要不要伙计,而是先观察。听、看,听他们之间的称谓,看不同称谓之间的相处。 走过几家店里,心也凉了。 挨骂的大部分是伙计,而能够分担买卖、学到手艺的基本都是亲儿子或者女婿。元峥不怕吃苦,再苦,能比当年在元家被血脉相连的人刻薄苦么?再累能比这一路孤身逃难累?他怕的是苦过了也累过了,却得不到任何的收获。 就像在元家,如果元家虐待完了他,在他课业优秀的时候能够变得对他好一些,他也不会那么的恨那么个“家”。恨到不愿意承认。 那是一种绝望,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期待发生改变,唯一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年龄。 被父亲带出元家的时候,这种绝望被驱散过。父亲死后,被元家老仆找到,绝望的阴霾重新笼罩了他。逃亡虽苦,却有一种释放的感觉,奔逃,有奔头,只要不被抓到,心里就有一团火。 如果到商家也只是当个仆人无法出头,那还不如留在公孙府呢!出逃是为了变得更好,不是为了将路越走越窄。可他在公孙家的身份是个丫鬟,当时想着只是暂时寄身公孙府,这性别的事情等他一跑,也就不是问题了。现在就算跑出来了,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无论是走是留,处处都是难题。 “走一步看一步”,眼看就要走不下去了,元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现在有点恨自己读过的书,恨自己居然还算聪明,能体悟到了一点点人生的无奈,却又对这狗日的现实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像被一条绳子捆住了,他想挣脱,却只能让绳子越来越紧的嵌到肉里。他想大声喊叫,叫醒这天,请祂开开眼,不要对自己这么的刻薄。 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最后心里只冒出一句话:“佛不喜欢我。” 阿练等人逛了一圈,重新高兴了起来,见他不开心,都说:“累了么?好啦,说好了请你吃好吃的,虽然胭脂没买,吃的还是有的。来!就那个!咦?怎么是咱们府的车?走,给主人问安去。” 元峥这时候最怕见的就是公孙佳,他不怕别人对他不好,就怕别人对他好。对他不好,他能扛过去、能记仇,只要他不死,总要报这个仇的。对他好,他就怕辜负人家,这可怎么办? 他现在只有八岁,扛不过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的力气,被阿练和几个朋友薅起来就提到了公孙佳的车前! 想逃跑踩点,发现是条绝路,又遇到了好心收留自己的人,这无所逃遁的境况,像极了他现在的人生。 ~~~~~~~~~~~~ 元峥难过到了极点。盼望着是阿练她们看错了,然而事与愿违,还就是公孙佳的车驾,她真的到这拥挤的地方来了。 公孙佳的车太有特色了,她出门,通常车边是带着两队护卫的,这些护卫都是昔日公孙昂的亲卫。恩威并施养大的死士,满京城算上御林精锐,也是少有敌手。更有甚者,御林精锐的一部分,也曾是公孙昂出来的兵,与这些亲卫受过同样的训练。 公孙佳收拾完了家将,对这群亲卫也是延续了公孙昂的策略——厚恩、严令。还交给荣校尉这样一个放心的人来带,精气神与别家都不太一样。所以即便是同样制式的车驾,只要旁边站了这么些人,总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阿练几个人跑过去,钟秀娥还吃惊:“怎么你们也在?”元峥的脸太突出,她把阿练等人给忽略了。 阿练福了一福,道:“带阿静出来逛街着,说了要买果子给她吃的,就来了。” 公孙佳给了阿练一个陈述句:“遇到事了。” 阿练瑟缩了一下,小声道:“遇到个不会说话的东西。” “哦。” 阿练不敢隐瞒,小声将胭脂店老板娘的话说了。公孙佳失笑:“就为这个?”阿练道:“可不是,太气人了!阿静这死丫头还劝我们接着逛街,不要生气,您瞧,她自己就气上了。” 公孙佳道:“阿静,过来。” 元峥磨磨蹭蹭到了车边,公孙佳道:“好好读书,好好做事,只要你用心,你做得一分,我便给你一分回报。你将来过得怎么样,端看你自己。”她的眼里,元峥还是个小姑娘,而且是个有心培养的小姑娘,当然要勉励两句。 元峥与公孙佳答了两句话,心情好了一些,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是……佛不喜欢我呢?” 公孙佳失笑:“你要祂喜欢做什么?你该要的,是我喜欢。” 阿练推了推这个小徒弟:“还不快谢主人?”TMD有个呆徒弟真是折寿!阿练低声催了元峥两句:“这家奴婢,只要自己有本事,什么时候都吃不了亏!” 压抑的感觉散了一些,元峥没那么紧绷了,乖乖地福了一福。 阿练仿佛逃出一条命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可好了,还怕她难过得吃不下东西呢。” 每天梳头都听她说话,公孙佳对她也熟,问道:“你也知道这里好吃?” “啊?并不是,”阿练没想到公孙佳居然会问这个,吃惊之余答道,“奴婢也不常来这里,都在府里当差呢。不过看这家队排得长,就一定是好吃的。” 元峥这才抽抽鼻子,觉得自己闻到了食物香甜的气息。后知后觉地发现,公孙佳原来也是来吃东西的,不由打量这家铺子,不得它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公孙佳亲自过来。 点心铺子离西市很近,并没有在西市里面,而是在邻近的坊内。违规在坊墙上打了个洞,朝外做生意。坊墙外面有很宽的排水渠,铺子就搭了个简易的便桥,连接了墙洞与大街。做点心的胡人大师傅将大锅支到了桥的这一头,摆在了大街的边上。许多店家都这么干,上头不严查,人们也乐得就在墙外面买,免去跑腿之苦。 天冷,水渠结了一层冰,冰面透着一层霜色,愈发衬得点心铺子热火朝天。 以那座便桥为界,公孙佳的车驾占了左边,其余的人排队占了右边。元峥心道:主人真是很讲道理了,并没有霸占整条街。 他哪里知道,公孙佳的车队也是霸占整条街的。护卫开路,将正在排队的客人挤到了一边,这是京城常见的景象。平头百姓们嘟囔几声,都习以为常了,开始猜这是哪家的人。公孙佳在车里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儿,她家远亲近邻出门,都这样。也没人告诉她这样不对。 还是阿姜下车向大师傅问话兼买点心,钟秀娥看她施施然一个人进了铺子,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才想起来此事不妥,低声道:“闻起来味儿还不错,尝尝鲜也就算了?尝完咱们就回家。”公孙佳道:“我明白的,就是想试试味道怎么样,如果好……” “嗯?好吃就常来?那也没什么,反正吃得起,难得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对了,将车往一边让一让,别都堵着让别人买不了东西。” 钟秀娥这么体贴,当然不止是因为她“知道人间疾苦”,而是曾经跟妹妹钟英娥结伴逛铺子堵了路,还跟路过的人起了冲突被御史参过。参她不要紧,反正就挨皇帝舅舅一顿骂,人家连她爹带她丈夫一起数落了一回,公孙昂还得跟皇帝道歉。这教训就很足了,足够她记到现在。 公孙佳并不知道还有这个典故,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点头道:“也好。”下令移车,护卫也往一边挪了挪。 这才有元峥现在看到的场景。 此时阿姜回到车边,与阿练打了招呼。取了托盘,携着几个碟子,将新出锅的点心拣品相最好的装了几碟拿过来给公孙佳尝。特意指着其中一碟道:“这个就是容家娘子说的那个。旁的也都是他们家的点心,店家说好吃的。” 公孙佳吃了觉得也就那样,不由奇道:“味道还可以,但并没有比家里更好呀,更不及宫里的。这是什么道理?仙仙怎么会觉得特别好呢?” 钟秀娥放心了,看来女儿不会再突发奇想再过来了,也尝了两口:“咦?我看还行啊。”公孙佳招招手:“阿静,你过来,尝尝。好吃就算阿练她们请过你啦。”点心放在车里的,元峥得到了机会爬上车。车里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茶水点心,精致的餐具。车上铺着毯子,公孙佳还倚着一个大大的隐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看起来舒适极了。 阿练本来见这小徒弟居然先能爬上公孙佳的车,还有点不高兴,听公孙佳这话,又觉得公孙佳跟自己更亲近。就不计较小徒弟居然真的大胆敢抢她饭碗爬上主人的车了。答道:“谢主人,这下我可省钱了。” 公孙佳说一声:“行。”又专心看元峥吃东西。 她很少有机会看到一个人吃饭吃得这么香甜可爱。 元峥略显局促,但是可能真的逛了大半天有点饿了,吃饭看起来很香,样子也很斯文,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看得人也有了胃口,公孙佳觉得,可能江仙仙说的是对的。点心很好吃,是她刚才尝错了,忍不住拈了一块,嚼嚼,好像是好吃了一点点,但没有像元峥那样幸福的感觉。 她问:“真的好吃?” 公孙佳伸手捏起点心的时候,元峥就呆掉了,筷子放在嘴里都忘了拿出来。听她一问,忙从嘴里把筷子抽了出来,递给她。接着脸一红,又将筷子藏在了背后,逗得钟秀娥一阵笑。 阿姜也笑,嗔着问:“问你话呢?真的好吃吗?”阿练低声骂道:“没出息的小卷毛!” 这点心味道是真的好,甜味入口,很能安抚他沮丧的情绪,元峥点点头。公孙佳笑道:“那你就都吃了。”就要示意回府,不想街上却乱了起来。街上原来也是嘈杂的,出了事的声音却与日常的声音完全不同。钟秀娥问道:“怎么回事?” 荣校尉上前道:“是两伙人在追逐。” “那不干咱们的事儿,开道,咱们走。” 元峥捧着点心,低声问道:“那……我下去吗?” 钟秀娥问道:“你吃饭都这么香吗?” 元峥脸红了。钟秀娥若有所思,考虑以后给这小丫头加个活儿——吃饭给公孙佳看,兴许能让公孙佳多吃点东西。 公孙佳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元峥乖巧地坐稳了,心里却渐渐有了主意。车子行了有一阵儿,元峥跪在公孙佳身前,车厢空间有限,不似在厅堂内能拉开距离,他这一跪,几乎要触到公孙佳的膝头。将钟秀娥先吓了一跳:“作死的东西,要做什么?” 元峥仰起头,此时他就是一个押上了所有的赌徒,问公孙佳:“我只有自己,不知道能为主人做什么,也可以有‘将来’么?” 公孙佳点点头:“当然。我让你能,你就能,我总能找到你的用处。你要乖。” 元峥想叩头,却将脑袋磕在了公孙佳的膝盖上。元峥的脸涨得通红,头上却传来公孙佳的一声轻笑,柔软的手掌又抚上了他的卷发。 ~~~~~~~~~~ 回到府里,公孙佳便不再管元峥,放任他被阿练等人挟去“拷问”,公孙佳则命人将单良又给请到了书房里,向他询问了一件事情:“我要将西市边上那家铺子整个儿拆到咱们家里来,多久能办好?” 单良吓了一跳,敬请都出来了:“您要做什么?” 公孙佳道:“请容家娘子吃好吃的。” 单良有点发傻:“何须如此?” 公孙佳道:“我以前没怎么留意的,现在仔细想想,史书上写的果然是没错。我小的时候,说话顶用的多是武将,如今说话的文臣是越来越多了。”这些本就是她日常接触的,稍一回忆便印证了记载。 她细想了一下自己周遭的变化,从女眷间的交往来说,女人拼爹、拼丈夫、拼兄弟、拼儿子,谁家族的男丁厉害,谁就是大家的中心。当然,钟家女眷现在也还在中心的位置戳着,但是与之相对的,许多前朝文臣、又或本朝新秀的女眷比往常威风多了。 再从风气上来说,钟祥自己是个武将,都得养代笔来作诗了。 最后看看各家的后代,钟佑霖和一干堂表兄弟,出洋相也要从文。 公孙佳说:“所以,要与文臣结交。”她本身就与武将有联系,这一条不必再提。 单良还是没闹明白:“这与拆个点心铺子搬到家里来又有什么关系?” 公孙佳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只是想了解文臣们都在想什么,他们的习惯是什么。还有他们之前说的那个诗会,那个办诗会的园子。我过两天还要逛一逛几处园子,如果可行,咱们也修一个。不能一开始就将人都招到府里来,不合适。” 从钟佑霖在眼前晃悠开始,她就在想这件事了。园子还能租出去,这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的。她家办什么宴会,自家有的是地方。无论是马球、赛马、游园、避暑,公孙家从来不缺排场。 但是钟佑霖打开了她的新思路,她想,可以在京城修一个园子。就用来经营,平时也租出去,这个园子一定要档次很高。今天阿练讲的那个胡姬开的胭脂铺也给了她灵感,就是把门槛抬得高高的,让人求着来。 至于要不要挂上自己的名字,她还在斟酌。 马球场也是,她打算置办一个新的马球场,也是这个意思。马球场配上悠闲的庄园,也是个出游的好去处。 单良抚掌而笑:“妙!爱静的、爱动的,就都在眼皮子底下了,只要他们还爱出来玩儿。就算不爱出来玩的,名士都聚在这里,他也少不得要挪动脚步。依着我,就弄一明一暗两处,筛拣一下可结交的人,再交好也不迟。” 荣校尉也笑了一下:“甚好!”这样他也多了消息的来源。其中妙处,可能公孙佳自己都没想得特别多,荣校尉的脑子里已经有了规划了。 三人正乐着,外面来了个小丫环,轻轻叩门。阿姜出去了一下,回来表情带点怪异:“阿静求见。要……要在书房见您,说有些话不能在闺房里说。” 公孙佳有点奇怪,不过这个阿静是她选定的人,顺口说:“让她进来。” 单、荣二人不以为意,正要退出去,却听元峥说:“二位请留步,必得二位在场。”两人觉得好笑,又觉得可能真的有点事情,一齐站住了。元峥又说:“请阿姜姐姐将门带上,不能有人偷听偷看的。” 有意! 公孙佳一个眼色,阿姜照办了。荣校尉不动声色地斜挡在公孙佳面前,手已按在刀柄上。单良悄悄往一架大盆栽后面站了。 却见“阿静”跪倒在地,开始脱衣服。荣校尉与单良同时说:“胡闹!” 元峥解开衣服说:“我叫元峥,是男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安排 大变活人了! 这变故来得太离奇, 公孙佳与单良、荣校尉都忘了生气。 元峥! 找了他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家都没有发现。不止“没有发现身份”, 连人家的性别, 他们都搞错了! 三人都是自诩聪明之人, 单良的傲气劲儿是外露的。公孙昂过世的时候,他还念着旧主之情, 看公孙佳都是拿看晚辈的眼神。公孙佳虽然不大外露, 也自认自从父亲过世, 自己掌家这一番操作做得是着实不错。荣校尉话最少,那是因为他从公孙昂时代开始就一直执掌着机密, 认为对人心的阴暗是非常了解的! 就这三个人,愣是没认出人家的性别! 元峥这个出场, 给了三人终身难忘的记忆, 深刻到他们一想到这件事, 都恨不得先抽自己两巴掌,深刻到他们看人的时候不敢再想当然, 深刻到他们无时无刻地要重新评估一下身边的人——从外表到内心。 三人看似不动如山, 心里全是震惊! 单良心里全是不可思议:这货才八、九岁?怎么就……不对!那他也是个男儿身!居然以女孩儿的身分混在府内的后院!简直不可原谅! 又很庆幸,还好,是个小男孩儿,并且一直在佛堂里, 进府也没有很久。 想到公孙佳身边居然出了这样的纰漏, 两人背上全是冷汗!他是个男的!男的!此时单良也顾不人家只有九岁,更忘了当初自己怎么跟公孙佳说“要多看看,多经历些事情”了, 气得把拐杖攥得死紧。他的心里闪过许多可怕刑罚。 荣校尉更是认为自己没有认出元峥性别这个错误不可原谅!他是干什么吃的啊?就是干这些往别人身边放探子,抓主人身边的奸细,诸如此类的活儿。现在来了个灯下黑。 奇耻大辱! 惊讶、后怕、屈辱之后,两个男人终于开始生气了。 他们什么离奇的事情没见过?富贵人家里,女眷身边养个老妈子,事发后发现是姘头的……那也不是没有!但是眼前这个不一样!他居然有那么多的机会接触公孙佳!这是不可以的! 如果是公孙昂身边出现类似的事情,他们只是恼火于自己的失误。公孙昂是有自保能力的,公孙佳不是,她是最容易被摧折的娇嫩花朵,是无价的玉器,珍惜而易碎。没人碰她,都要担心她什么时候自己就崩解了,现在出了这么个事! 公孙昂身边出现意外,大家动手给它处理掉,复盘,吸取教训,绝不会后怕。换了公孙佳出事却是想一次,心尖就要颤一次的。 两人用残破的理智告诉自己:这小王八蛋已经在面前了,不急着先打死,好歹是元峥,用好了是颗棋,还能坑一把纪宸,恶心恶心纪炳辉。 “你TM给老子把衣服穿上!”荣校尉低吼! 元峥这才开始有点慌,把女式的小袄给裹紧了,胡乱系了一下带子,等候发落。 他的样子乖巧极了,□□校尉已经完全不相信他的表象,单手将他给提了起来!眼看要给他掼地上摔成一张人饼。 “阿荣!”公孙佳低呵了一声,挽救了元峥的小命。 荣校尉提着元峥回望过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公孙佳定了定神,缓缓地说:“拖出去,二十鞭。” 荣校尉一声令下,进来的亲兵也不管拖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单手将元峥提了出去!公孙佳直勾勾地看着门口,对荣校尉道:“你跟着看着,让他疼,但不能打坏。治一治要还能使。” 荣校尉出去的时间略久,回来的时候说:“问了人。他在后面行走被拦住了,便说有事禀告,才被带过来的。” 元峥是刚刚从公孙佳的马车上下来的,念着这个来历,才没有马上被送到管事那里进行真正的拷问。元峥就凭着一时的勇气,来到了书房,扔给书房里正觉得自己拟定了一份绝妙计划的三人一个炸雷! 荣校尉恨得牙痒痒,一面是想惩治那些看到从主人车上下来,就对元峥青眼相看的混蛋,一面又觉得,幸亏将元峥带到前面来了,否则阻上一阻,元峥可能就没有勇气招供,那等他在后院长大…… 公孙佳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情,什么情绪都炸开了,所有情绪混在一起,反而非常的平静。再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很温柔地对阿姜说:“以后府里来新人,要对人体贴,先帮她沐浴更衣。” 阿姜必须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她一直跟着公孙佳,自诩是未来内宅管家的不二人选,竟也眼拙!呼吸沉重地点了点头,阿姜声音有点哑,杂着些微的磨牙声:“奴婢亲自看着!咱们家那么善心,一定要对下人好。” 公孙佳忽然问:“她是怎么来的?” 等一下! 他是怎么到公孙府的?是公孙佳自己带来的。从哪儿带来的?从湖阳公主府。为什么带回来?湖阳公主家闹绯闻。怎么闹起来的?因为钟佑霖从街上将他拣回公主府,然后钟保国不认识,误以为她是奸细! “我就知道,八郎比普贤奴还欠打!”公孙佳说。我也欠教训,她默默地补了一句,当时还觉得自己干得漂亮,竟忘了验一验男女,可谁看着这样的一张脸,会觉得他是个男的呀?!!! 公孙佳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她能够有心情生气了。气得十指成爪,将桌上铺的绣布挠得挂了丝。 ~~~~~~~~~~~~~ 二十鞭也就一会的事儿,元峥背上条条血痕,疼得钻心。亲卫将他往书房地上一扔,旋身出去带上了门,挎刀站在门前。 公孙佳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元峥趴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只看到一双素色的绣鞋,与一截裙角。明明背上疼得让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脑子却非常的清醒,连昏倒的感觉都没有。 公孙佳慢慢地蹲了下来,看得阿姜担心极了,脚步带点踉跄地奔了过去,想将公孙佳给隔开。公孙佳从生下来就被养得很精细,任何陌生的东西都让她去接触,任何陌生人,不,除了少数几个人信任的人,熟人都自觉地不去触碰她,就怕不小心伤到了她。 地上这个卷毛小贼头,心机忒深,敢装丫头,阿姜生恐他会暴起伤人。如果可以,阿姜甚至不愿意让公孙佳与元峥有着小于两丈的距离。 公孙佳捏着元峥的下巴认真地打量他的脸,好看,真好看,手感还是与上次一样的好,她的心情却不像上一次。她慢慢地问:“我说过什么?” 元峥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公孙佳说过“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对我说实话,我都给你平了。” “嗯?” 阿姜有点解恨,也有点担心,公孙佳最讨厌别人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了,这小贼犯了这个忌讳,一定会被罚的?真是太好了! 元峥低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只、只要说实话,都……都能给、给我平了。” 阿姜扼腕。这样的好记性取悦了公孙佳,她没那么生气了,仍然慢慢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讲吗?” 元峥低喘了几下,汗水积满了额头,慢慢滑了下来,头颅的重量压到了公孙佳的手指上,有点累。元峥道:“我……全家都被杀了。有个叫师括的,杀光了先父的舅家……” 他竟将自己所知毫无保留地都说了出来,阿姜在一旁听着,心里的怒气都消散了。心道,他也是惨,怪不得不大说话,这被误会成女孩子也不否认,竟是为了保命,如今又自己招了。不对!还是错了!是要罚的。大不了以后我不另收拾他就是了。 公孙佳收回了手,缓缓起身:“哦。” 元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拼着浑身的力气,说:“我求您能收留我,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知道,您也很难。并不想求您为我出手。我所想的只有亲手为先父报仇,至于什么王氏、元氏的仇恨,他们已经下了地府,就让他们自己向阎王告状!” 单良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心道:这小子够独! 荣校尉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为父报仇当然可以,但是不记得宗族的仇恨,这怎么行呢?哪怕现在元峥也不值得公孙家为他出手,在这个不合适的时节直接与纪家杠上。公孙家可以不同意,元峥不可以不提! 公孙佳低头看着元峥的卷发,问道:“胡女之子,他们对你不好?” 元峥既已将话说开,便再也没有保留:“元家有活人的时候,我是野种。元家死绝,我便是要为父祖报仇、传宗接代的小郎君。” 那也不行!有违孝道!荣校尉在心里否认。 他为公孙佳训练死士,就要“独”的人,最好六亲断绝。但是本心里,还是喜欢忠臣孝子义士挚友。即便是他正在训练的那群孩童,也是父母家人不要了,公孙佳以恩情、主仆之义,超出亲情,才是名正言顺。 死士可以是毫无牵挂的亡命徒。无论什么样的战争,都不可能是由亡命徒来决定胜负的,决定胜负的永远是有家有业,愿意为了保护父母妻儿守卫乡土的正常人。 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人,是最难控制的。而真正的悍不畏死,是知道死亡的可怕,但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能够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元峥,不是荣校尉欣赏的人。 公孙佳已经说了:“好。” 荣校尉道:“不好!为人子孙,岂能不孝?有悖人伦!父祖不喜,当以情感之。”他难得说这样的废话,但却说得情真意切。一个连自己的宗族都不重视的人,指望他会忠心吗?日后反噬怎么办?他不能容忍公孙佳身边有这样的人。 公孙佳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敬臣忠,从来都是为尊长者做出榜样,卑下者才会有样学样。有好的榜样,自然也有坏的榜样,因果之说,岂是虚言?为尊长者无情无义,哪有脸怪子孙不孝不伦?” ~~~~~~~~~ 元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公孙佳问了,他也就把所有的都说了出来。并没有期望过能够被理解,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和母亲很好,也会要求他仍要孝顺祖父母。读圣贤书,行忠义事。 话一说出,他的评价一定会降到谷底。但他想过了,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从最低的评价开始做起,一点一点的让别人看到他的努力。总比一直伪装,有一天装不下去,口碑彻底崩掉的好。对元家的厌恶,他是没办法装成喜欢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够被应允。 公孙佳所说的,正是他心里一直有、却囿于阅历学识无法组织语言条理明白的讲出来的想法。 元峥在地上拱起背来,吃力地将额头抵在地毯上,背很痛,动一动手指都能牵动每一条伤口似的。他还是想爬起来,认认真真地叩一个头,谢谢她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荣校尉被公孙佳堵了一篇话,他不能反驳主人,却可以给元峥一句:“你还姓元。” 元峥以额拄地,转过脸去,斜向上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父姓元而已。”也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姓什么。许多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她们可能根本就没有名字,他只是更彻底一点,连母亲姓什么也不了解而已。 单良有意打个圆场,轻声道:“药王,论及忠孝节义,还是……慎重。” 荣校尉道:“不忠不孝之言,天理难容。”他想,只是“论及”需要慎重吗?果然不能让主人跟单良这个孽畜接触太多,弄得主人这想法都偏了,这两天一定要寻个机会与主人好好说一说。 公孙佳还是一贯的声调和口吻,说:“我是提醒我自己。你以为忠孝是你应该的,不要认为对我忠孝就是应该的,才是我应该的。 我是这家里的主人,我是父是祖,当躬身自省,不可轻易轻贱他人。人心难懂,要我体恤别人,琢磨不了三个我就得累死。我就要尽力赏罚分明,公平公道。 如果看到有什么不公,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受到委屈,也一定要告诉我。苛待你们必不是我本意。” 荣校尉心中所有意见都被这一番话给砸飞了,伏拜于地:“主人!” 单良也是一叹,扔下拐杖步了荣校尉的后尘:“主人如此,已是最大的体恤下情了。多少人口上说得情深意重,实则苛刻寡恩,他们所有的恩情都在嘴上。”遇到这么个明白的主儿,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呆的地方了。 阿姜早拜了下去:“我们做奴婢的,忠心是应该的。单先生说的对,从烈侯到您,恩情都落在我们身上了。” 公孙佳今天说话的份额又超标了,有点累,轻声道:“都起来,先安置他。” 几人爬了起来,几道目光都落在了元峥的身上。 元峥此时却一点忐忑之情也没有了,伏在地上说:“我是您的人了,听您的处置。” 公孙佳对阿姜说:“将普贤奴那里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他,让下面的人闭嘴,谁都不许议论。他现在还是阿静,不过我选中了他伴普贤奴读书。等他伤好了,出了正月,给他男装,但是他还是阿静那个丫头。明白吗?” 阿姜道:“明白,一切照男孩子来对待,但他名义上还是个丫环。” 荣、单二人对望一眼,如果让他们安排,最好是扔到没人的庄子上,找个小院儿养着。等到时机成熟了,要跟纪家对上了,或者有别的什么用处,再将人拉出来。富贵人家里少个丫环,太常见了。拿个帖子,往衙门里销个人名,能费多少事儿? 不过公孙佳要留下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虽不很赞同,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元峥在他们这里是有案底的,放在佛堂不行,放在丫环堆里更不行,公孙佳的身边,就更是天大的玩笑了。余盛是个男孩子,要接过来读书,让元峥这个男孩子当个伴读,合适。 先不公布他的身份,免得现在就跟纪炳辉杠上,合适。 一直让男孩子穿女装,也不是个事儿,所以给他男装。他从里到外都是男孩子,但是对外宣称是女孩子。 荣校尉琢磨了一下元峥的长相,哪怕穿了男装,恐怕在长开了之前,也是会被误认为是女孩子的。这样暂时装下去,也行。 除了将人放在公孙府而不是偏僻庄子的角落里,一切安排都很完美。 公孙佳道:“走,去普贤奴的房子看看。” 阿姜道:“那厢房原是余小郎君保姆住的。” “普贤奴啊——要做人,先断奶。”先把他身边那些拿他没办法的老妈子、小丫环都换掉,把他那不长进的习惯都给掐了!治不了余盛,她就不叫公孙佳。哪怕是块废柴,也要拿来点着了烤烤火! ~~~~~~~~~~~~ 公孙府的仆役执行命令又快又妥帖。 钟秀娥还没听到风声,余盛小院子里的西厢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元峥的铺盖也从佛堂里搬过来放好了,炭盆都给点上了,甚至还有一碗热粥、两碟小菜给他充饥。 公孙佳说翻篇就翻篇,令行禁止,无人敢阳奉阴违。公孙佳带着单、荣二人到了西厢房的时候,元峥已经趴在干净的被褥里,裸着上身,身上的伤口已被清洗干净,阿姜正给他上药:“这是府里顶好的伤药,有点疼,你忍着。” 一看公孙佳来了,阿姜一抬手将被子盖在元峥身上,只露出半截卷发来。 公孙佳慢慢走过去,元峥在被子里拱出个头来,裹着被子不敢动。看起来怪有趣的。 公孙佳动动手指,示意阿姜过来,然后自己不客气地坐在了床沿上! 荣校尉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见公孙佳伸手挠了挠了那个卷毛的脑袋,问道:“疼吗?” 元峥老实地说:“疼,还能忍。” 荣校尉冷哼一声,心道,那是因为主人叮嘱不要打坏你,否则别说二十鞭,十鞭子打不死你,我跟你姓! “唔,疼就记一下。” “是。”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是。我听您的处置,您是好人。” 公孙佳被逗笑了,揪揪小卷毛:“好人?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有意思的……骂人的词儿。我不是好人,你以前的事,到这儿就算翻篇了,以后再犯我的规矩,我就把你挂到旗杆子上喂鹰。” 元峥道:“好。” 公孙佳更乐了:“你这么呆,怎么能安全到京城来的?” “开始是……老砍头挟裹,在营州我趁机溜了,一路摸过来了。开始不知道这里就是京城了,后来知道了,也离不开了。” 公孙佳问道:“你知道你家到京城有多远吗?” “不、不知道。” “以后你就知道啦。先陪普贤奴一块儿读几个月的书,过完灯节我就给你们找先生。他学功课,你温习功课。” “好。” “歇着。” 元峥只觉得这一次比从湖阳公主府被带回府时的梦还要美,他居然就留下了!阿姜什么时候给他上完药他都不知道,直到粥碗杵到面前,才爬起来乖乖喝粥吃小菜。阿姜送他一枚白眼:“你机灵点儿,灯我给你吹了,你不用下来了。明早会有人给你送饭的。你现在还是阿静!” “好的,阿姜姐。” 元峥笑得很甜,阿姜有点绷不住,弹了他额头一下:“挨打还笑,贱皮子!睡觉老实点,别翻跟斗压坏了伤口!” 吹灯走了。 公孙佳与余盛的院子是隔壁,几步就到,公孙佳与单良、荣校尉的谈话也到了尾声。公孙佳笑问荣校尉:“他不知道从家到京城有多远,阿荣知道吗?” “两千里,”荣校尉点点头,“八岁,好苗子。不过心术不正,要好好管教!” “先跟普贤奴读书,看看他的行事。也让普贤奴长点记性!”放个厉害角色对比,让那个小东西知道自己有多蠢,且看能不能带得动余盛让他认真读书上进。 单良笑嘻嘻道:“我却不担心他。在药王眼皮子底下,他尽早得跪得服服贴贴。” 公孙佳道:“别说笑了,今天好累。明天不干正事了,都散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代笔 公孙佳说累了, 就是真的累了,第二天本来的想法是出去看看诗会的园子,如今也不去了, 就在家里不出门。 这才是她日常的生活状态,钟秀娥早就习以为常了。听说公孙佳让“阿静”去看守余盛的院子的时候, 钟秀娥还说:“是她?也行,文文静静的,又会看眼色又不争风头,也肯干活, 可以。” 公孙佳这一天就说了一个字,还是回答钟秀娥这个问句的:“嗯。” 人歇嘴歇,脑子倒没有停。这一天,她就在琢磨着余盛的蒙师、诗会的园子、马球赛的场地、要请江仙仙吃的点心铺子。 琢磨余盛, 就又联想到了元峥。 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就想养来当个代笔, 如果见识更高些,也可以做个文书。公孙佳自己是体弱的女孩儿, 亲自出面做许多事不是很方便, 必然要用更多的内闱女子往来传递讯息, 又或者是代她执行。一个没有根基的胡女, 从小养大,那是相当放心的。 如今是个男孩子,除了进出内闱不方便,这个“独”,又很合适。荣校尉的想法也没错,人还是正常一点的好。兵者,以正合, 以奇胜,决定战争走向的永远是实力而不是“奇兵”。“正”她已经有了,一点“奇兵”,公孙佳认为还是需要的。元峥又正好撞到她手里,不用白不用。 公孙佳慢腾腾地踱到了隔壁院子里,又慢慢踱进西厢房。 元峥身上拥着一条被子,坐在床上默背功课。已经选择了一条路,就得先认真走一段。既然现在分给他的任务是伴读,他就得将这份差使当好,不管那个余小郎君水平如何,他都得保证自己不出纰漏。 边背边犹豫:是否需要申请一套书? 他在佛堂居住的时候,领过一套文具,还没有用多少,如今都搬到西厢里来了,书本却是没有的。想到自己才领了罚,元峥又将这份心思暂且压下了,以公孙府的作风,如果要让他伴读书总会给他的。 他就先自己默背。 公孙佳一进门就看到这么个情形,觉得非常新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好奇地看着他。元峥没想到公孙佳今天会来看他,一时紧张,裹着被子趴床上了。阿姜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做什么?” 元峥涨红了脸,挣扎间扯到背上的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背、背书。” 阿姜没听明白:“啊?” 公孙佳点点头,原来是背书,怪不得都说书呆子,果然读书的时候就很容易变呆。公孙佳决定不打扰他了,起身就走了。 她走了……走了…… 元峥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求助地看向阿姜,阿姜根本顾不上他,扶着公孙佳出去了。跟在最后的阿青倒是好心,她还不知道元峥是个男孩子,印象里还是那个刷脸带她进胭脂铺子的“阿静”。 主人的闲话不能讲,泛泛安慰一下:“没事儿,主人并没有生气。以后你就知道了。哎,说好的教你针线,你等着,过了正月我真教你,忘不了的。” 我要学做针线干嘛?啊?!!!元峥瞪着眼,阿青已出了西厢,追着公孙佳跑了,留给他一个大开的门框。元峥呆坐着,书也忘了背。 ~~~~~~~~ 公孙佳不知道自己的心血来潮给元峥带来了怎样的困扰,回到自己房里,往熏笼上一倚,过完了安静的一天。 整个公孙府都安安静静的,按时按刻的吃饭、入夜睡觉。 第二天,几乎凝固了的空气才随着钟佑霖的到来重新流动起来。不怪皇帝喜欢他,他天生就能给人带来乐趣。 见过了姑妈之后,钟佑霖跑到了公孙佳的书房,笑着说:“他们都夸你呢!” 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来打扰,是因为硬是抽空跟一群书生又聚了一次。公孙佳问道:“上次说的诗会,什么时候办?需要多少钱帛?” 钟佑霖连连摆手:“我那是玩笑话,真要办诗会,我自己也拿得出钱的,你不要担心啦!” 公孙佳换了个方式问:“那,如果办诗会,什么时候最佳呢?” 钟佑霖就讲开了:“诗兴来了,何时不可呢?还有些是某人想开了,下一帖子,好些个人也就来了。不过若要办得好,总要有个由头,或能触发情感的。要说时节,这四季都有美景,只要是景好,都行。又或者有什么动人的事情发生了,也会聚在一起。最近的话……正月里都忙呢,景不是没有,是人凑不齐。顶多三五个,如果不是知交,就这几个人,委实没趣。不如等到春暖花开,柳绿莺啼……” 好的,时间有了。 公孙佳等他说完了一长篇的关于办诗会的讲究,又问:“什么地方好呢?” 钟佑霖一起,越发眉飞色舞了起来:“这与季节也是一个道理,并不拘在哪一处。郊游有郊游的好,园林有园林的好,还有大漠风光,宫廷宏伟,何处不可歌咏呢?不过,我还是喜欢山水园林,妹妹可以去看一看的,京里就有一个很好的园子……” 好的,地点也有了。 公孙佳接着又“请教”了他的喜好,他的朋友们的喜好,以及京城的流行。钟佑霖道:“各人各爱好嘛,也没有个长短,不过……” 好的,喜好偏爱也有了。 三样一合,定个地方,费用也就有了。库里拨出钱来,直接给他定一场,完事儿。然后看诗会的整个过程如何,效果如何,再决定自己的园子要怎么修。 钟佑霖的讲述也到了尾声,他由于没有拿得出手的诗作,就没有显摆,只是很谦虚地说了一句:“等到诗会办完了,我让他们集成一本集子,拿来给你看。好的诗会,集子会流传很广的!” 公孙佳将他讲的,与江仙仙说的印证了一下,发现钟佑霖这回讲的与江仙仙说的大致能合得上。以公孙佳自己的眼光来评判,说得也挺对,赞了一句:“八郎说的越来越有道理了。” 钟秀娥听不大明白这些,她觉得这侄子纯是吃饱了撑的,不过女儿夸了,她也跟着夸一句:“看来是长进了。” 钟佑霖道:“当然啦,前天见到容十九,闲聊起来,他给我讲的。十九郎指点过的,能不长进么?姑母我跟你说,这里面果然是有学问的,我以前只顾讲究什么必要春和景明,四下开阔,歌酒相伴,竟是太拘泥了,全然没有名士的洒脱。十九郎说,限韵、限字、限题等等,已是诸多规矩了,若再从时、地上限,人就不要做诗了。” 这回钟秀娥都听明白了,夸了一句:“容家的十九郎,确实是个有学问的人。你多跟人家学学。” 公孙佳想扶额,心道,以后要与容逸、仙仙多相处些,对他们好一点,这样容逸还能给八郎多几句提点。又很诧异,没想到钟佑霖之前连这种“随心所欲”的道理都没搞清楚,那他那学“名士”,都学了些什么鬼? 可见本朝“风流名士”,没几个有真材实料的。脑子好使的容逸,只是看起来风流倜傥罢了,人家骨子里端庄明白得很,根本不曾放浪形骸。 钟佑霖哪想得到这么多?他依旧沉浸在自己欢乐的世界里,美滋滋的计划着要攒下一笔钱,搞一个这么样的诗会。弄之后要先私下向十九郎请教一下,争取办得好好的,集一本水平很高的册子出来,让人多抄几份,送人。 钟秀娥对写诗不感兴趣,却牢牢记得一件事情:“你的那些朋友里,可有学问不错,可做先生的?” 钟佑霖问道:“姑母要有学问的先生做什么?给妹妹当老师么?不好不好,他们那里,够资格做妹妹老师的只有十九郎,其他人都不好!”他扳着手指头数着,这个呆板,那个丑,那个文采可以但是人没个正形!将方才还夸赞的“名士”埋汰了个遍!反正,配不上教他表妹。 公孙佳失笑:“是普贤奴。” 哦,那个小呆子呀!钟佑霖难得对余盛还算有印象,就记得是个傻乎乎的小男孩儿,那是得上学了!钟佑霖拍拍胸脯:“姑母也放心,妹妹也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咱们给他选个学问好,又板正的先生!” 钟秀娥很是诧异:“板正?”这不对劲!钟佑霖的喜好,想当然耳,需要风流倜傥的,这个“板正”就很不对味儿。 钟佑霖道:“当然啦,普贤奴还小嘛,需要品格端正的人来教导。”他能讨人喜欢,也不是全然不会看人脸色,至少知道在钟秀娥面前不能说他觉得余盛愚蠢,余盛需要一个没有感情的老师才能坚持下来不厌其烦地往傻瓜的脑袋里灌进知识、创造奇迹。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小时候就是被这么灌进知识的,当时觉得痛苦,现在作诗的韵脚之所以不容易出错,还要拜当时老师所赐。身为一个表舅,钟佑霖觉得自己真是用心良苦。 钟秀娥道:“好!你说谁合适?” 钟佑霖很想推荐自己小时候那个可怕的蒙师,但是那位老人家教完他之后就再也不肯教书了,拿着湖阳公主给的报酬,连夜跑回老家了。钟佑霖只好推荐了三个人:“都是很端正的人,过了正月,我带他们过来看姑母。您挑合适的人!” 钟秀娥大喜:“好!这事你要给我办成了,你办诗会的钱,我出!” 钟佑霖乐得跳了起来:“真的?” “真的。” “好!一言为定!” 钟佑霖得了姑母要赞助诗会的好消息之后,对姑母家更亲近了。 正月十五这天,大家还要到宫里陪皇帝过节,钟佑霖在自家打扮整齐了之后,直奔到了钟府:“我来接姑母、妹妹一道进宫。”比丁晞都更上心。这或许与丁晞目前的品级还不够入宫领这场宴有关,看在别人眼里,却又是另一番境况了。 ~~~~~~~~~~~~~~~~ 正月十五雪打灯,跑到宫里陪皇帝赏灯。按照惯例,这个节日有三天是“灯火不禁”的,即连同正月十五,一共三天没有宵禁,大家随便玩儿。各坊不关坊门,人人都可以上街玩耍,商家不用收摊儿,小商小贩更是赶在这三天可以大赚一笔。 富贵人家的女眷们也成群结队地在步障的围护下满城的疯玩。 皇帝要展示“与民同乐”也往宫城的城楼上站一站,看一看这满城的灯火,内心特别的满足。这个时候照例也是需要官员贵戚作陪的,公孙佳也在这个作陪的名单上。皇帝在城楼上的时间并不长,在上面招一招手,接受一下百姓百官的贺拜,就不打算吹这个冷风了。 宫里也挂了各式各样的灯,又是一场宴会。这一回公孙佳还坐她原来的位置上,将荷包里的小抄检查了一回。正月没过,老师没来,余盛还没接过来。元峥背上的伤却已经结了痂,日常行动可以自理了。公孙佳像所有压榨长工的地主老财一样,迫不及待地使唤上了他。 给他布的题目就是写几诗元夜的诗权充代笔,以防不测。自打意识到文臣将要得势,武将要退一步之后,她就在做这个准备。且以她对皇帝有限的了解,皇帝对“文”也是颇有研究的,与钟祥这样看到书就头大的是截然不同的。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帝王有所偏好,女子也不能避开这种影响。 除夕、正旦这种更庄重的场合,更倾向于朝臣们应和。到了元宵节之类的,朝臣免不了作诗,命妇堆里恐怕也会应个景。至少皇后有这种想法的。 藏好了小抄,郑须就跑过来问:“县主,您怎么不与太妃她们坐一处呢?” 公孙佳道:“我故意的。” 郑须听了这四个字,一个劲儿的笑,笑完了跑去跟皇帝回报,皇帝也是一阵笑:“淘气!是有点钟家的脾气!让她别绷着了,去阿姨那里,别让阿姨担心。” 公孙佳这回就老老实实去抱胡老太妃的胳膊,挨着老太妃坐了。老太妃伸指戳在她的额角上:“犟种哟!” 周围人都是一笑,招呼着入了席,帝后、太子等人也不下场巡席,大家听歌看舞毕,伴着皇帝登上城楼,看这太平盛世的万家灯火。 胡老太妃的位置一向离皇帝极近,皇帝待这位姨妈几乎像是母亲了,给她讲了好几样新灯。胡老太妃乐呵呵地说:“好好,都好,有这样的好景都是因为有你。” 皇帝得了夸奖,高兴得像个孩子。转头就开始作诗。 皇帝自己不用代笔,抬手写了一个:“灯火楼台十万家,笙歌夹道竞繁华。春风不管人间事,吹落梅花一片霞。”【1】 公孙佳留意看着,似容尚书、赵司徒、李侍中这样的人,个个胸有成竹,哪怕提前有腹稿,也是背熟了的。像钟祥、朱郡王这样的,一个个都带着小抄,他们的代笔会仿着他们的语气先写好几个备用的。 元宵节能咏的也就那么几样,灯啊、雪啊、好日子啊、花儿啊……每个都做好标记,方便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合适的答案。皇帝知道他们的水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老太妃问公孙佳:“你看什么呢?”公孙佳道:“看外公作诗!”胡老太妃没有当面拆自己儿子的台,却很委婉地对公孙佳说:“他的诗,不用看。” 皇帝看完了大臣们和的诗,各有赏赐。钟祥这样一看就是代笔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宫灯。容尚书、赵司徒这样水平高一些的,皇帝就加赏一些。谁也别想蒙他。 皇后果如所料,也招呼着命妇们作诗:“你们有才的也都作出来,好叫陛下看看,咱们闺阁之中也不是无人。”老太妃是不作的,靖安长公主也不作,钟英娥手脚很快,抢了个扶老太妃的差使,然后装死也不做。 钟秀娥直接交白卷。 女眷里像她们这样的也不少,皇后也不强求这个。将诗作推广到女眷圈儿里,也就是这两年才渐渐兴起的,即便是诗礼之家的女眷,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捷才的。 不过太子妃作了诗,广安王妃也凑了一首,看着都还合韵,又不曾好到令人读一遍就记住。公孙佳想了一下,交出一篇元峥的代笔之作:灯火千家市,笙歌万户侯。谁知今夜月,不似去年秋。【2】 皇后点头道:“尚可。”又觉得这后两句稍有些不大合意境。 诗传到了皇帝那里,皇帝也各有颁赏。看到公孙佳的署名,额外点了一点,道:“给她多带些灯回去,放在家里看。” 郑须领命,回来宣旨。 钟英娥道:“你倒好,比我们得的还多。” 公孙佳道:“我那是拿回去看的呢!” 皇后也打个圆场:“你好大的一个人了,还与孩子争么?外面这些灯不够你看的?让她带回家去看怎么了?你们说是不是呀?” 太子妃躬身道:“正是,很合适。” 大家都说合适,广安王妃吕氏这个年过得就不大顺,不是很自在,低低一声:“何不出来看灯?”她这一声不偏不倚,落在上一个人附和完皇后,下一个人还没出声的时候。广安王妃真是觉得自己跟公孙佳这个扫把星犯冲! 太子妃已经冷了脸:“胡说什么?闭嘴!” 广安王妃说话的时候以为自己过了脑子,逻辑很清晰,说完才发现是没有过脑子——公孙佳亲爹周年没过,你让她正月十五跑出来看花灯? 说完她就后悔了,又抹不开面子道歉。换了钟英娥,可能就直接一个:“是我昏了头了!该罚!”就将这事带过去了。广安王妃却开不了这个口,事情险些僵在这里了。 太子妃都想亲自搭台阶了,公孙佳却说:“我……不大合适,还是在家看。你们在外面多玩一会儿。” 软软糯糯,一点不像发脾气的样子。她是看出来了,广安王妃脑子好不好使不一定,但这嘴是真的不受管。广安王妃有一天坏事,一定得坏在她这个嘴上。 皇后道:“行,我再给你几个好玩的灯,你都带回去,慢慢瞧。” “瞧完了能分给他们也见识一下吗?” “可以呀。” 场面就给圆过去了。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令公孙佳惊讶的是,她竟亲自对公孙佳说:“我们大娘心直口快,没有坏心。说完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公孙佳道:“我知王妃是无心之言,明白了之后她也有悔意,并没有放在心上。人非圣贤,凡事岂可强求所有人都三思而言、三思而行呢?佳节良宵,怎么会有坏心呢?” 太子妃很满意她这个答案,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 元夜散得还算快,各位不用像大年夜那么熬着。人们急切地回家换衣服,然后结伴出来逛花市看灯。 人还没有出宫,又有一队宦官追了出来:“太子妃赐永安县主新灯四盏。” 公孙佳心里纳罕,还是接了,给他们又发了一份赏钱。转头吩咐连同帝后所赐,一起收好带走。 这一回公孙佳与钟秀娥就不跟钟府一块儿了,她家还没出孝呢,赴宫宴是必须的,游玩就大可不必。公孙佳是从来不往人群里挤的,都是远远的看着热闹。所以钟祥一大家子一呼拉地走了,也不招呼她同去。钟源上前问:“人带够了吗?回家路上人多,不好挤。” 公孙佳道:“荣校尉带着人在宫外等着呢,二十个,都是我爹以前的亲兵,够用?” 钟源道:“如果是当年的亲兵,那是足够的。”钟源跟着她出了宫门,在她的马车边上看到了荣校尉,向荣校尉道了一声辛苦,又扫了一眼亲卫,都是他眼熟的。 他在公孙府养了好些年,与这些人都曾称兄道弟过,一抱拳:“今天路上人多,药王就交给你们了。” 亲卫们齐声低应,钟源才放心地走了。 ~~~~~~~ 如果钟源知道现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他估计就没那么放心了。 太子妃回到东宫,左看右看,觉得自己运气不太好。别人家的儿女是债,她的儿子还算听话这儿媳妇真是前世的债主,净给她惹祸! 本事这个事情应该与儿媳妇吕氏商量的,想想吕氏的样子,太子妃放弃了这个选项,叫来了儿子章昺:“大郎,有件事情,你来参酌一下。” 章昺略有了一点酒,问道:“何事?” “公孙家的那个小娘子,配你表弟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元夜 公孙佳配纪家的孙子? 章昺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想的了。 还如何?不如何!这不可能呀! 章昺的表情太明显了, 太子妃不用等他开口就知道了他的看法。本来只是一个想法,一旦被儿子明显的表示出反对,太子妃反而认真了起来, 说:“怎么?你觉得不妥?” 章昺点点头:“不妥。” “哪里不妥?” 章昺当太子妃的儿子当了二十几年,也有了一些对付母亲的办法,反问道:“哪里妥了?” “除了身子骨差些生养上会有些艰难、娘家人丁稀少又非名门,旁的样样合适。” 章昺瞪大了眼睛:“阿娘莫不是在与儿子开玩笑?要名门,只管往容、赵、李家去求娶,要人丁兴旺, 世间多少望族?要能生养,多少良子家体格健壮。您指着她, 又说她这些不好, 再说旁的样样合适?娶妻娶贤, 要的难道不就是门当户对、繁衍子嗣?这几样不合适,别的要怎么合适?您以往可不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章昺没好意思揭老底儿,当年他娶妻的时候,太子妃是怎么跟他私下否决钟保国的女儿的呢?“虽是你姑母的女儿, 可惜了姓钟,钟家的门风过于泼悍, 必不会恭顺。看你姑母, 在娘家多么好的一个姑娘,与钟家人厮混之后,揪着你耳朵骂你。男主外,女主内, 你需要一个贤妻。” 章昺是记住了。兼之钟家对这门亲事似乎兴趣也不大,章昺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最终还是倾向于自己母亲一脉的亲戚。 他一介男儿, 顶天立地,对这些家庭琐事不大关心。女人的事儿,再大也是小事,翻不了天去。可今天从母亲的态度看,他怎么觉得这件琐事没那么简单了呢? 太子妃道:“那是寻常婚事,这一件不同。” 章昺愈发好奇了:“哪里不同了?等一下,您打算让她配谁?” “你小舅舅的长子。” “纪宪一?” “难道他不配吗?” 章昺想了想纪宪一,今年十五岁了,文学武艺好像都还可以,如果拿钟佑霖当对照组的话,绝对是个让父母欣慰的孩子。他是纪宸嫡出的长子,虽非长房长孙,但是纪宸是纪家这一代的佼佼者,纪宪一的身上自然也承担着长辈们的厚望重托。 那就更不合适了!章昺不晓得母亲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吹风受寒发了烧,将脑子烧糊涂了?他走上前去,伸手试了试太子妃的额头。 太子妃喝道:“你干什么?” 章昺靠近了母亲,很认真地问:“阿娘说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 “我记得曾经有一位舅母姓钟?”章昺委婉地提出了旧账。 太子妃讶然:“你怎么知道的?” “当年她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出生了,虽然不大记得事,可是在我记事前后,仍然零星有人提起来。我当时很不解,为什么两家明明是亲戚,却势同水火。可是长辈们都不提,我也就没有提。直到有一天,隐约听说……” “那是意外!”太子妃果断地说,“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过鬼门关,你以为我生你的时候就轻松了吗?是死是活,都是看命,都是命!” 章昺心中的疑惑终于从母亲这里得到了证实,他当然不愿意去相信是纪家故意要钟家大娘去死,他接受了太子妃的解释。 然后对太子妃道:“既然如此,身体康健的女子尚有危险,公孙佳如果出了意外,恐怕会比钟家的事情更难收场的,难道阿娘没有想过吗?公孙昂生前于国有功,这件事情,不合适。” “她不必生育,只要好好的活着,纪家养着她!” 这就更没有道理了,章昺努力去思索他之前并不关心的“家庭琐事”,一边沉吟分析,一边慢慢地说:“那纪家要养个闲人做什么?阿翁已经给了她许多的恩赏,够她养活自己了。再者,于公孙家而言,就这一个女儿了,嫁到纪家,公孙家岂不是要绝后?” “什么绝后?她不能生,别人还能生呢!这东宫的孩子,都是我的子女,都管我叫娘呢。” 简直胡搅蛮缠!章昺道:“不姓公孙,就是绝后。她活着,朝廷优容她,是君恩深重,自然而然的死去了,公孙昂绝嗣,那是天意。强给她配一个丈夫,这不是做人的道理。她如果身体康健,能繁衍子嗣,那是另说。她的身体,能活得到成年就是天赐了,如何成婚,担任主母之责?” “不用她管家,她只要静养就可以了。至于后嗣,改个姓而已,也没有什么。” “纪家的血脉,改姓公孙?外公答应吗?” “还有‘还宗’一说呢!” 章昺叹息一声:“那位舅母的事情既然大家都不提连钟家也避讳谈及,想必是过去了,钟家未必就占理。眼前这一个,阿娘,不厚道呀。这事不妥!阿娘不要给朝廷添乱,也不要给纪家再添仇人了,她要出事,钟家会新仇旧恨一起算的。”他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眼里只有君臣之道,也觉得太子妃这是一步臭棋。 “他们敢!” 章昺正正衣冠往外走:“阿娘,这事不妥,不要再提,更不要对阿爹提起啦。” “站住!”太子妃站了起来,“我这是为了你好!” 章昺站住脚,回过头来,只觉得可笑:“您想让纪宪一娶公孙佳,与我何干?对了,这是外公的意思吗?还是舅舅的意思?” “是我在想。” 章昺对着这位训斥了他二十多年的亲娘,终于发出了生平第一声讥讽的笑:“哈?那公孙家,想必也是不知道的?两头都不知道,您给他们配了?然后说是为了我?!儿子倒真的想要请教了,又不是我要娶她!” 太子妃深呼吸了一下,招招手:“你坐下。我来问你,公孙昂去后,朝廷里能数得上号的大将还有谁?是不是你舅舅?” 章昺想了一下:“纪宸是不错,不算公孙昂,他确实拔尖。此外还有张奇、王瑜、陈亚……” 太子妃也发出一声冷笑:“陈亚算个什么东西?看到公孙昂死了,就敢在丧礼上发狂大笑!他不是觉得,自己也是家奴出身,家奴出身的公孙昂死了,该轮到他出头了而已。论起本事来,哪个及你舅舅呢?” “这跟纪宪一与公孙佳又有什么关系?公孙昂都死了!” “公孙昂出身卑贱,可他确实没有打过败仗!军中都服他。当年,我们想让你四姨嫁给他,结果……罢了,不提这个。你就该明白,这二十年来,他确实是军中翘楚,你只看到京中那场丧礼,多少部将眼睛都要哭出血来了。却不知道,军中边将也是服他的。” “他死了。您又何必代舅舅对他念念不忘?” 太子妃道:“闭嘴!听我说!你是没经过事的,你不知道,这兵马不是你掌了帅印就是你的了。兵士会逃跑,会哗变。做了主帅,是要他们归心的!否则就等着吃败仗!这些人,只服公孙昂的本事。你舅舅,只有他带过的那些人服他,旁人不肯服。他要想立得住,就得有一个办法,让这些人接纳他。联姻,是最好的办法!纪家接受了公孙佳,便与这些人有了一座桥。否则,你要将这些人一一替换、收伏,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多少时间。” 提到兵马这一段,章昺听着还真有点新鲜。他的老师们讲兵法、讲练兵、讲赏罚分明,唯独在“归心”上,老师们讲得并不透。 阿娘还是有些见识的,章昺想,口上却说:“舅舅可以慢慢来嘛,何必走捷径?况且,阿娘不是讲,男人操心宦仕,女人操心婚姻吗?您只管从婚姻来看这两个人,就不是很般配,这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太子妃的脸黑了:“婚与宦是一体的,宦仕为了什么,婚姻就为了什么,都是为了家族的兴旺!” “您为纪家确实操心了。”章昺嘲讽了一句。别人提婚姻也就罢了,太子妃一提婚姻,他就容易想起自己那个糟心的老婆也是太子妃给选的,也说合适的来着。 “我是为了你!你难道不需要一个自己信得过的将军吗?如果公孙昂还活着,这件事我绝不会提,他忠于你阿翁,你父亲,也不会反叛你。但是最能让你阿翁相信的奴才,他已经死了。你还能信谁?钟家?你怎么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而不是信任自己的外公、舅舅?” 章昺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抿紧了嘴唇,仍然说:“公孙昂还没过周年,尸骨未寒就这么对他的遗孤,不妥。”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你以为,自从公孙昂了之后,所有人都在哀怜孤儿吗?不知道有多少人盘算着他的遗产半夜里睡不着觉,想着自己能接手这个遗孤,做梦都能笑醒呢!咱们看着她,她在纪家还能有善终,落到别人手里,咱们就可以开始算算她的死期了。这门婚事,对纪家,对她,很合适。” 谈兵权,章昺是有兴趣的,他想让母亲再多聊一聊这方面的事。太子妃关注的点却已经转回来了,她已经聊完了“兵权”,兵权很重要,所以要搞到手才安全。下面就该讨论怎么巩固兵权了。 太子妃再绕到“婚姻”上面,章昺本能地觉得不妥。章昺再次强调:“这不是该这个时候谈论的事情,且钟家也不会就同意的。” 太子妃道:“我是让你先知道这件事,以后如果说起来,你不要一味的附和钟家。再者,公孙佳自己不是说了么?这是公孙家的事,跟钟家,没关系。” 章昺从来不认为公孙佳一个女孩子能有那么大的主意,轻笑一声:“这话,阿娘也信?” 太子妃还真信:“反正,她姓公孙,不姓钟。从年宴开始,我就在看着她了。很懂道理,知道礼数,知道不僭越。该在什么地方就呆在什么地方,不像钟家那一家人那么骄横无礼。又懂得体贴,知道维系颜面。” “四姨母也这么想吗?” 太子妃道:“她脾气也不好,我自认还制得住。她已是外嫁之女,虽是长辈,也没了管娘家事的道理!晚辈进门,斟茶认错,这事就得给我揭过去。” “阿娘就这么笃定,能将这婚事办成?”章昺只觉得可笑,真的可笑,就算太子妃说的兵权之事有几分道理,就算公孙佳真的是一个文弱守礼的妇人。人家亲娘还活着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钟秀娥肯把女儿嫁进纪家才真是见了鬼了! 太子妃认真地说:“当年公孙昂娶妻的时候,你阿爹出面保的媒,钟家已经占了一次便宜了。他钟家这些年权势熏天,尾大不掉,得到的也足够多了。这次轮也轮到纪家了。” “阿娘总是说纪家。” 太子妃严肃地说:“你还没有醒吗?没有纪家就没有你我,没有纪家撑腰,我的太子妃未必做得稳。没有你外公在那儿戳着,你的兄弟们没那么老实!你要是手里不抓着点实在的东西,就是将身家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全看别人的良心了。良心这东西,可靠吗?我们是占着‘嫡长’二字,这两个字是哪里来的?你,是从我这里来的,我,是从纪家来了。明白了吗?他们不能倒!” 章昺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妃追问一句:“明白了吗?” 章昺没有如往昔一般唯唯,说:“我会认真想的。阿娘,这件事您现在绝对不能再提!对谁都不行!否则……” “我知道。我会让你舅舅先不要给你表弟议婚,多的话我当然不会说,我当然知道分寸。” 章昺点了点头,一揖到地,辞了出去。 ~~~~~~~~~~~~~ 章昺出了亲娘那儿,只觉得不可思议。朝廷上的事情他当然会考虑,也会考虑到自己的弟弟们越来越大了,尤其这些弟弟都不是同母,二弟看起来还越来越不是个东西。 朝臣们的支持他也在考虑,可是,这与太子妃想的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他认为自己的一切基于礼法、基于朝政,绝不可能是因为一两桩婚事就能起作用的。一个男人,如果认为婚姻至关重要,那他就一定是个蠢货!将地位寄托在外公身上,简直可耻! 亲家反目的事还少吗?钟祥曾有过屠了亲家满门的光辉战绩。 第一次,章昺心里生出对亲生母亲的轻视。原来,你也没有那么高明!只是占着了“母亲”这个身份而已。 一座大山在他的心里崩塌了。 公孙佳要真是个心里有“公孙家”的人,我直接找她谈一谈,都比现在这样转一道手更可靠!她本是公孙昂的女儿,公孙昂原就是阿翁的家人,公孙父女的忠心应该是天生的,我直接将她拿在自己手里不好吗?非得交给纪家人来拿! 章昺翻了个白眼,旋踵转到了吴宫人的房里。 吴宫人接到章昺,脸上心里全是欢喜,一喜之后表情又变得怯怯的:“殿下,今天是元夜,不去王妃那里吗?” 章昺的脸拉了下来:“提她做甚?”章昺对吕氏的评价,是成亲那天最高,之后一直持续走低,生出儿子的时候他的感觉不是欣喜而是解脱。才在亲娘那里领完了训,出来又听到老婆,章昺心情变差了。 吴宫人依旧柔和低语:“您今天要留在这里,明天怕是不好交待。您不好交待,我也没法交待。” 章昺呆站着,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 吴宫人也不管他看没看到,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殿下,咱们就体恤彼此。大正月的,别气着娘娘。王妃是娘娘为您选的贤妻……” “够了!”章昺一声低喝,张开了眼睛,看到爱妾梨花带雨的模样,想到她受的欺辱,暗骂一句,阿娘给我选的什么贤妻? 吴宫人忍泪吞声,抽噎了两下。 章昺忽然问道:“王妃是贤妻,她对我有何益处?” 吴宫人怔了一下,道:“为您诞育子嗣,为您操持家务,承奉祭祀。” “还有呢?” 吴宫人又想了一想,试探地说:“亲上加亲,维系姻亲。” “还有呢?” 吴宫人跪下道:“殿下莫要再为难我了。” 章昺俯身将她拥起,在她耳边低语:“告诉我,嗯?” “两代外戚,代代显贵,”吴宫人也轻声说,“这样的事情,史不绝书。如果可以,还会想三代、四代、五代……代代捆在一起,世为婚姻,与国同长。” 章昺幽幽地接了四个字:“江山有份。” 吴宫人打了个哆嗦,从他的怀里缩到地上跪着了。 章昺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早些睡,我去王妃那里。” 说着,竟笑了。 章昺走后,吴宫人整个人瘫在了地上,直到一个宫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过来扶起了她。吴宫人牢牢攥着来的手,低声问:“小谢,我这样说,对吗?” “小谢”轻声说:“很对,很好。是她们先不给我们活路的!” 今天太子妃说一千道一万,却没能解答章昺心中的疑问:难道让我娶吕氏,也是为了我好?对我有何裨益?是我靠外家稳定地位,还是外家靠我得享富贵? 现在他懂了。 章昺面无表情地进了吕氏的正房。 吕氏今天闯了个祸,没想到婆婆没有提着耳朵叫她过去训一场,丈夫还转过来陪她了,内心十分惊喜。快奔了几步,几乎是小跑着往门口迎去,迎了一半,又悄悄放慢了脚步。 “哟,我道是谁?你还知道过来?”吕氏高兴完了,便如所有认为自己有宠的人一样,忍不住拿一下乔。 章昺扭头就走,跑去书房睡了。躺在书房的床上,章昺想,究竟是谁觉得阿娘竟是个贤妻?能够将内宅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的? 今天说的事儿,绝不能听再听母亲的! 太子妃是他的亲娘,搞得他娶了吕氏这个糟心的货,他的命,他认了,谁叫婚姻是父母之命呢?公孙佳又不是东宫的女儿,凭什么听她的?细细一想,太子妃安排的这些婚事,有一对算一对,全是怨偶,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这茫茫人海里选出来这么些不对脾性的人来组成夫妻的。 章昺一夜翻来覆去,竟然失眠了。 ~~~~~~~~~~ 如果公孙佳知道,因为她让太子妃与章昺母子生出了隔阂,她一定会去佛堂认认真真上三炷香。 不过她并不知道有这件事,暂且高兴不起来,且得先安慰自己的亲娘。 钟秀娥是个暴脾气,现在认为小女儿有指望,对公孙佳尤其上心。今晚观灯时吕氏闹的这一出,让钟秀娥非常的恼火。当时皇帝在身边,她不太好发作。用她的话说,她是“做了他快四十年的外甥女”,很知道皇帝的脾气,这个时候闹起来,舅舅是要打人的。 她当时忍了。 结果女儿还得跟太子妃讲好话,还得“体谅”! 马车一出宫,她就开始炸了:“太欺负人了!他妈的!那个小贱货她千万别死爹,吕家老王八千年万载!红毛绿龟!” 公孙佳悠悠地道:“别生气,今晚这事儿,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的。她好过不了。” “那也憋屈!那个人给的灯,不许挂,晦气!” “好。放到佛堂,念几卷经。” 钟秀娥笑了:“这个好,驱驱邪就烧掉。” 回到了公孙府,公孙佳今年带回来的灯还挺多,于是吩咐:“给他们都分一分,也见见宫里的新样子。” 母女俩的院子里各拣了大型的走马灯之类,单良、荣校尉等也各分了一盏。钟秀娥真把太子妃赐的灯扔到了佛堂。 公孙佳回到自己院子,不期然透过两院之间的月亮门,看到隔壁院子还有灯光。想了想,指着一盏灯说:“这个放到普贤奴那里。”阿姜道:“又心软了,那小……丫头还算老实,我给他送去。” “唔,我也去。” “咦?” 钟秀娥生气,公孙佳倒没那么的气,她只是有点厌烦,一个正月,她跟宫里混这么久,两场宴会,净跟傻女人歪缠去了,简直浪费生命!一点也不想再过着这种日子,她的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正巧,看到了元峥房里的亮光,就想跟他说说话。 元峥一直很乖,缩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身处公孙府的后宅,一旦行差踏错就没有“以后”了。元夜是热闹的,阿青她们喊他出门看花灯,他推说背上摔到了,痛,并没有出门。 不意公孙佳回来了,竟过来看他了。 元峥开了门,局促地站在一边,并且将门打得很开。与姑娘说话,他就很注意这个细节。 公孙佳并没有注意这个,示意阿意将一盏宫灯放下:“喏,宫里带出来的,挂着照亮。” 元峥开心地笑了:“哎。” “你笑什么呀?” “您很好。” “不错,敢骂我了。” 元峥想了一下,说:“不是好人,但是真的很好。” “这话你说过一遍了,我也记下了。问你一件事情。” “是。” “你说只认父亲不认祖父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怎么下的决心?” 元峥深吸了一口气,抬眼与公孙佳对望:“我没有退路了。这样对我最好,如果苟且一时,接下去的岁月不过是零刀碎剐,消磨意志罢了。每一刻都是煎熬。” 公孙佳大笑着出门:“把门关好,天还冷呢。” 阿姜惊愕地追了上去,扶着她:“主人?药王?你……怎么这么开心?” “我想跟阿爹说说话,走,去祠堂。” 这是家里的小祠堂,公孙家的品级摆在那儿,即使这一家没有“列祖列宗”只供着公孙昂一个,它该有的还是都有,且有足够的规模。地方就靠近佛堂,挺方便公孙佳召唤两位师太过去作个法事之类的。 今夜,外面灯火灿烂,府内却安静得很,公孙佳还是跟阿姜两个人,打着灯笼到了祠堂。 阿姜道:“我让他们先点炭盆。” “不用,就两句话的事儿。” 阿姜好奇地提着灯笼站在一边守着,祠堂里点着一盏长明灯,火苗轻轻地跳动,火苗周围是温暖的橘黄色,几尺之外,越来越暗。公孙昂的牌位恰在这暖光的中心。 公孙佳仰着脸,对着牌位,几息之后便说:“好了。” 阿姜确认了一下:“这就说完了?”比上回在佛堂里“跟佛聊聊”还短呢? “嗯。” 就一句话,有多久呢? 那群傻女人太烦了,我不想消磨在这些破事里,我要做定襄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计划 公孙佳做出了一个令自己愉快的决定。 从纪四娘开始, 她就开始觉得腻味了。纪四娘、宫宴的傻女人、广安王妃,三次了,一定不是她脾气不好, 都是别人的错!她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让她不痛快的事。 这就要说到公孙佳的特殊情况。 她的身体条件的特点过于明显, 导致解决问题的方式就与别人不太一样。钟秀娥生气了, 能指天咒地, 还能卷起袖子来亲自打人。公孙佳就不行,骂人, 她声音不高, 打人,她得先累着自己。 她的知识构成也由于身体的限制, 缺少了很多接触“常识”的机会, 她的知识是断片的。某些方面颇为精深, 某些方面就完全不通, 在不通的领域,她就用自己已经精通的内容来理解。 一切的一切, 不都是从丧父开始的么?为什么丧父会造成现在这个样子?公孙府有了家主, 但是没有“定襄侯”、没有“骠骑将军”、没有“开府”的那个权势。好的,我来做。震慑住所有人,让蠢货们不敢再来烦我,好了,问题解决了。 就像最初,她一介孤女不太能镇得住场面,家将、奴仆只会对一个“有办法”的家主俯首帖耳,她就做那个“有办法”的人一样。拿到“县主”的爵位,对家将们先恐吓再给甜头。搞定。 现在不过是照此办理罢了。 道理通顺,完全可行嘛。公孙佳脚步轻快地步出了祠堂。 阿姜打着灯笼, 在侧前方两步的地方引路,悄悄地观察着公孙佳。 她是看着公孙佳长大的,自认对公孙佳还算了解。公孙佳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心情并不好,从祠堂一出来就开心了起来。 这种情绪上的变化,只有三、五人能够看得出来,因为公孙佳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有耐心、脾气很好,仿佛不知道“生气”为何物。 但是公孙佳看起来极有耐心、脾气极佳,都只是“看起来”而已。“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还温柔得紧,其实已经不高兴了。 不过阿姜始终没能搞明白,公孙佳的脾气是怎么变化的,她目前还只能捕捉到公孙佳“当下的心情”。 公孙佳问道:“你看我干嘛?” 阿姜问道:“您的心情变好了,是因为阿静吗?” “他?”公孙佳笑了一声,“不是。” “那……” “我想到有趣的事了。” 阿姜问道:“要奴婢们准备什么吗?” “还不用。”公孙佳想,她要办的事儿别人现在是帮不上忙,她甚至不可以这么早就说出来,包括对单良这样的“智囊”。尤其自从被钟祥骂了“话太多了,滚”之后,她就明白了“智囊”并不是万能的,成大事者虽要广听建议,却要自己拿主意。有时候这个主意拿定了,都不能对别人讲。 “那现在?回去歇了?” “好。” ~~~~~~~~~~ 第二天是正月十六。在很多人的心里,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才算过完了。该干正事的开始干正事儿,销假的销假,谋生的谋生。也有一些闲人,得要出了正月,天气暖和了,才会认为休闲结束。 公孙佳两拨哪一拨都不算,一年里的每一天在她看来都是差不多的。这也与她的经历有关,她就这几个月才开始操心,之前的每一天她都是闲着过来的,每一天都一样。 闲的时候一样,有事干的时候也一样,已经习惯了看每一天都很平等。 正月十六一大早,她就又跑到了书房里,指挥着亲卫们将库里的沙盘搬了一盘下来。公孙昂有一库的沙盘,他习惯复盘,所经历的重大的、难啃的战役都会有一个沙盘存下来。一盘一盘的,放在极结实的木头架子上。别人是书架,他是沙盘架。 荣校尉问道:“要清理吗?”沙盘的模型并非长久不坏,时间长了不打理也会生灰、腐朽、被虫蛀。 公孙佳道:“不是,我想复盘。” “?”荣校尉两眼都是疑问。 公孙佳道:“小时候与阿爹相处的事情,竟有一些开始模糊了。我尚且如此,别人怕是忘得更快?” 荣校尉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遗忘是人之常识,不忘才奇怪呢。不过也没关系,谁想忘,我就帮他们记起来。我想将阿爹的生平事迹都追溯一遍,都记下来,这些,”公孙佳扬扬下巴,“更值得大书特书,你先帮我一场一场的回忆。” 复盘,公孙家的家传绝技,现在传到第二代了呢。 ~~~~~~~~倒叙~~~~~~~~~ 从祠堂里回来,公孙佳就开始琢磨着一件事情—— 目标定下来了,怎么实现? 首先是难度。 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儿可以袭爵封侯的,这件事情的难度肯定是很大的。如果这是一个可以自然而然就有的选项,相信从一开始,无论是皇帝还是外公都会给她搞到这个爵位。 但是没有,所有人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让她做“县主”。 就是说,此事的难度,大约相当于皇帝从一个贺州的泥腿子“起义兵”一路做了皇帝——之前从未有人觉得他能成功。不过既然一个泥腿子能当皇帝,可见事情虽难,也不是办不成的,再难能难得过造反当皇帝? 他们都敢做这个梦了,她凭什么不能把属于自己的爵位夺回来?只不过需要更多的毅力、更多的运气,以及不断地磨炼自己的能力而已。 遇到的麻烦再多,难道还会比跟一群太子妃、广安王妃、纪四娘、宫宴上的傻货这些家伙打交道更让人厌恶吗? 没有的! 反正她往后余生里,也没什么挑战了。钱她有了、封号有了、家业有了,连打手都有了,她有了这些,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干的? 就干它了! 难度做是肯定的,这不是向长辈讨要一颗糖,说一句“我想要”就能拿到手的,须得有一个计划,且还要时机得宜,最最重要的,自己的手上得硬。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其次才是计划。 要干这样一件大事,就得有个方略,要有个大致的方向。 凡做事,也就是“正”、“奇”两个方面嘛。她情况特殊,“奇”字上可能还要下点功夫。比如帮忙偷了太子妃的后院之类,寻找吴宫人家人的事情看来要上心了。纪家的不法之事,也要尽量多的收集。能在干翻纪家上出力,皇帝面前就好说话。 至于“正”,公孙佳盘算了一下自己,再对比一下公孙昂,她爹重在武功,她就得双管齐下。定了两个方面:文、武。 文的已经在做了,比如跟容家和解,以及与容尚书家搭上了一条细线。并且准备修个园子,筛拣才学之士。皇帝登基之后还得养一批人来歌功颂德,她也要到时候有文采不错的人给她说话,帮她引经据典——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玩儿有什么典故能用来显得她有道理,反正钱她付了,就一定能找得到给她找理由的人。最少最少,让一些人少开腔反对她,或者骂她的时候用词文明一点。 要让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人考虑一下,骂了金主就会丢掉饭碗。 武,是现成的,也是极难的。 她的优势很明显,她爹已经给她闯出一片天地了。她如所有的二世祖一样,可以用耍心眼来代替一部分实干。 但是,不能完全靠小聪明,还是得有点干货,起码对军事要有一定的了解。哪怕纸上谈兵,也得能谈得起来,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 “定襄侯骠骑将军”还开府,根基在哪儿?是公孙昂的能力与功绩。公孙家的“武”不能丢,她公孙佳“不能忘本”。 她上不了战场,至少要将父亲经历的一切战争如数家珍,不能像钟佑霖那样与武人家族做切割。她得握着这点“家学”,并且由此与父亲的旧部们继续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公孙昂不让大家结党,又不是让大家绝交!掌握分寸就好了嘛。 公孙佳花了半个晚上,把思路给捋顺了,早起就要复盘公孙昂以前的战役。 通过复盘,自己能更了解父亲,了解父亲的对手,了解父亲的朋友,了解朝廷与战争相关的一切运转也就了解了朝廷的结构。既可以学到东西,还能水到渠成地与父亲的旧部们增加一些联系,如果需要拟定公孙昂生平的传记,还能再将仕林里文采不错的人拉进来。一是抬高公孙昂的名词,二也是展现自己的“孝”,为将来舆论铺路。 这个计划不一定很周全,但是在只有自己可以默默准备的时候,有个思路比没有强。 对了,荣校尉那里训养的孩童,也得加紧。新年伊始又得赐庄园奴婢,完全可以扩充规模了。至少要养足五百人,别问,问就是看家护院打猎给她看。 于是就有了刚才与荣校尉的对话。 ~~~~~~~倒叙完毕~~~~~~~~~ 荣校尉对公孙昂的感情极深,很是乐见公孙佳不忘家学传统。 他消息一向灵通,对变化的嗅觉也颇为敏锐,早已察觉出来这京中内外,不,整个天下,人们渐有了重文的倾向。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钟佑霖,明明出身勋贵之家,明明祖父、父亲两代都是名将,明明文学上糟糕得一塌糊涂,偏要往文人堆里凑。还要为所谓“名士”鼓吹。 可以想见,过不了多久,前朝风行的那种追捧名士的潮流又会重新回到人间。到时候,大家提及公孙昂这样的人,多是当作写诗的素材,而不是真正的榜样。 荣校尉自己就是武人,自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潮流,他更希望朝野知道武人之苦,不要提到武人就只有“粗鄙”一个评价。 荣校尉道:“主人想听这个?这个当时我正在烈侯身边伺候,所以知道一点……” 公孙佳就坐在一边听着,荣校尉讲到兴起,站起来对沙盘指指点点。公孙佳渐渐听得入神,这些内容都是她从小听得很习惯的,何处安营、何处设伏、何处要注意水源、如何保护好粮道,等等等等。 直说到单良举着一份邸报进来,笑问:“你们做什么呢?” 公孙佳将对荣校尉讲的又说了一遍,单良笑拍着邸报说:“大妙!如此既传了烈侯的事迹,也显得药王的孝心。要我说,可将余将军等人渐次请了来,大家一起讲一讲,最后请一位仕林的名宿做一篇锦绣文章,岂不美哉?” 荣校尉皱眉道:“是有这些好处不错,先生说得也未免太直白了,什么都带着算计。” 单良将邸报往公孙佳面前一递:“没有什么大消息,”接着才对荣校尉说,“药王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要说得明白。咱们这做参赞的不将话讲明白,难道要药王先猜咱们的意思?坦诚一点有什么不好?什么叫算计?人吃了饭就不会饿了,我将这事实说了出来,就叫我有坏心眼儿?呆子!” 眼见两人又要互瞧不顺眼,公孙佳道:“既然先生也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先生也来说一说,当时你看到的。” “哦?还有我的事儿?” 公孙佳笑着摇头:“不要撒娇。” 荣校尉对单良发出一声嘲笑,单良举起拐杖要打他,荣校尉不动声色挪了挪脚步,单良游戏一般的一杖就落了空,堪堪在荣校尉身前一寸划过,连点衣角都没沾到。 公孙佳抄着手看他们小闹一声,才说:“如果能有敌方的眼睛、嘴巴,就更好了。” 单良道:“这一场,我看看,是十五年前那个?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难喽。不过后来有一些还是可以找到当时的对手的。烈侯曾收伏过降将,药王也见过的,致奠的时候都来过的。” “等说到那个的时候,先生提醒我一下。” “好。” 三人又站回了沙盘前。 一场战役放在史书上可能是简短的几行字,经历过的人细说起来,一个上午也就说了一半的布置而已。单良说到粮草就破口大骂:“那群王八,坑人坑到咱们头上来了!拿糠掺着陈米供前线!”当时他才跟着公孙昂不太久,将将混到可以独当一面领一部分文书后勤工作,被坑的就是他。 押运粮草的人给他验货的时候都是拿的好粮,后续进的却是陈米掺谷糠。供应大军的粮草数量巨大,是不可能一粒米一粒米的验的,一般是抽验,画押,清点入营。抽验的时候合格了,清点入库的时候就是点数米的包装数量,而不是每袋都打开看一看。 单良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奸诈混蛋诡变多端,本着谨慎的态度,别人抽验一批,他抽验了两批,自以为应该没有问题了,然后签字了。 米一下锅,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陈米就算了,一袋米,上面半截是米,下面就是掺了许多米糠的。这是喂人啊还是喂猪啊?兵士们一看饭碗,好险没炸营。若非公孙昂眼明心亮找到了弄鬼的人,照着军法,单良当时就得给砍了。 也亏得公孙昂办事会尽量留个预案,陈米筛一筛,先下锅,再另调他处补给。就因为这个事儿,使得补给能够坚持的时间变短,公孙昂启动了骑兵突袭的第二套战争预案,才把这仗啃下来。 如果没有第二套方案,公孙昂可能真得把单良给砍了来安抚军心,以坚持到补给就位。即便是这样,单良当年也挨了四十军棍,打得腿更瘸了。 这个教训让单良一直记到了现在:“说打仗打的是粮草辎重、后方安稳,这道理谁都知道。真上了战场,你就会明白打起仗来你光知道道理是远远不够的。在战场上他娘的鬼晓得会遇到什么破事!眼前的对手不可怕,背后捅刀的才是真的要命呢!多点心眼不是坏事!谁都别信!不管干什么事儿啊,都要留一手。” 公孙佳微有惊讶:“以前也听阿爹讲过这些故事,都没有这么详细,不想背后还有这么许多文章。先生多说一些。”公孙昂以前复盘,更侧重于哪路进攻,哪路出击之类。后勤等也有提及,都是出了大问题,比如粮草眼看要吃光,所以不得不改变战略,出奇兵以免被拖死。哦,想起来了,好像有一次复盘提过的,粮草缺了改变打法的就是这一回。 原来缺粮的真相是这样! 公孙佳问道:“后来呢?以次充好的人,杀了没有?” 单良解恨地说:“当然杀了!当时还有人要拿几个小吏顶罪呢,呵,哪能骗得了烈侯?”又问,“药王为什么问那个罪人?” 公孙佳道:“如果我来判,不但要杀了元凶,将他的脑袋挂在城门上,还要籍没他的家产,流放他的父母妻儿,让他们的哭声惊天动地,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不这样就不能震慑住后来者的贪念。军粮上做手脚,是要动摇动国本的。一场仗的胜负并不要紧,但它不能为以后所有的败仗种下祸根。” 单良大赞:“对!” 公孙佳趁他谈兴起来了,继续问:“还有类似的事情吗?” “害!哪里又会少了呢?”单良又夸了荣校尉一句,“说到这个,就得夸一夸小荣了,有了一个他,为大家省了多少心。多少闹事的人,不等作起来,就被他侦知,免了大家许多麻烦。” 公孙佳点点头:“不错,消息很重要。哎?咱们说了这大半天了,也没个人记的?” 三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一时竟都忘了。荣校尉道:“我调个会速记的来。”他手下有几个这样的人才。刺探消息之类,要机灵、记性好的,再有笔头快的有时候也需要一些。 “好。” ~~~~~~~~~~~~~~~ 正月里,公孙佳还是窝在自己家里,她想专心复盘。打算自己在家先与荣、单二人将书房里的沙盘从头到尾了解一下,出了正月再陆续与公孙昂的旧部接触,请他们讲一讲当年的战事,以便相互印证。 不同的人讲述的立场是不一样的,她希望能够知道全貌。有些事情,从一个人这里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理。如果换了另一个人,站在另一个方向上再看这件事,就严丝合缝,完全有理有据了。 不想第二天她就没能继续这个计划。 第二天,公孙佳睡到差不多,又起来吃过早饭就去了书房,预备继续听昨天的那一场。昨天单先生过于兴奋(记仇),杂杂拉拉讲了许多的题外话,才讲完了前置的布置,后续还没展开讲。 才到沙盘前坐下,荣校尉大踏步走了进来:“主人,那件事有眉目了。” “嗯?” “吴宫人的家人。” “咦?” “昨天我让小林带人先去将京城适合游乐的园林都踩个点,小林在城东的那处园子里碰巧遇到了他。” “TA?哪个TA?” “吴宫人祖父的学生,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吴宫人的祖父、父亲不知变通,为前朝殉了难,吴宫人的祖父当年也是小有名气的儒师,除了自家子侄,还收过学生。本朝就算诛九族也诛不到学生头上,吴家死得惨,吴宫人祖父的学生倒是全须全尾的。学生里还真有一个义士,名叫计进才,老师蒙难,同学都散了,只有他留了下来。 也托赖他的奔走,又是求情、又是贿赂,这弟弟没有被判流放也没有随母亲没入宫廷,而是在宫外为官奴。如果是前者是多半是死于途中,如果是后者,大概要被阉割,计进才算是给吴家保留了一条血脉。 做官奴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奴婢,由人搓圆捏扁,这孩子长得好,三转两转给转入了乐籍,成了个乐户,仅止是作为一个零件齐全的男人活着。 这孩子当时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没人照顾未必能活下来,计进才于是也不离京,一直生活在京城,给人代写书信、代写墓志、代笔作弊、抄书、陪达官贵人饮宴的时候凑趣写点诗文助兴,再开个小小的私塾。一是要凑够自己的生活费,二也是为了攒钱照顾吴宫人的弟弟。反正就这么过来了。 京中文士也有赞他义举,时不时给他点活计做的,但是哪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就把他收到府里。要他入府,他就只有一个要求——救吴家小世侄出火坑,改成正经的民籍,否则免谈。有心收留他的人都被这个条件吓退了。 乐籍里少几个人不是什么大事,每年也都有脱籍的,只因吴家的来历有点问题,今上不放话,谁也不敢就私下办了,连带也不能明着收留这个计进才。不要看看对钟家百般纵容,对纪家也是周旋,对别人,今上眼里那是真的不揉砂子。 小林踩点,就遇着计进才这么个人了。小林连夜又去打听吴宫人的弟弟,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这人长到现在快二十岁了,端的是个姣美的男子,乐籍里很有名,许多人盯着。 “不太好弄。”荣校尉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朱瑛 吴宫人的弟弟找到了, 却比没找到还要麻烦一点。 “他叫什么名字?”公孙佳问。 “吴选。” 公孙佳回忆了一下,问道:“很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她接触的都是最好的那一拨,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优伶匠人。优伶一类里, 从来没有听说过吴选这个名字。 荣校尉道:“有点偏门的名气。” “怎么讲?” “他的来历, 还有计进才一直以来的维护。前朝的遗老遗少里好些虽在本朝做了官,心里倒有些同情吴氏。同情他,又拿国法没有办法, 无法轻易将他开脱了出去。人心很脏, 吴家在前朝是清流,同情他的遭遇就常会点他侍奉歌舞演奏, 又有一丝‘清流子孙为我取乐’的快意,越是高洁的,折辱起来越是令人满足。这最后究竟是为的什么捧他、护他,这些遗老遗少怕也分不清了。” 公孙佳仔细品了一下荣校尉话里的意思,奇道:“竟是这样吗?最快意的难道不是将吴家满门问罪的时候吗?快意过了, 再接着踩一脚又是什么无聊的心思?已是入了乐籍的罪人了,再追着打有意思吗?” 荣校尉欣慰地轻笑:“所以主人与他们不一样。别与他们比。” “笃笃”的拐杖声起,两人一起望向门口,又响了十几下,单良过来了。 单良进门便说:“我来晚了,不对,是你们太早了。药王,别太勤奋。” 公孙佳问道:“先生怎么自己走过来啦?” “哎哟,偶尔还是要自己动一动的。” “我除非心情好, 否则是绝不会动的。” 单良问道:“继续吗?” 公孙佳道:“有一件事。”将吴选的事情简要地讲了。 吴宫人的事情她只给荣校尉下过指令,她以为单良不清楚,准备让荣校尉再给单良详述, 不想单良知道的比她和荣校尉都多。 单良冷笑道:“这事当然难办啦!吴家出事的时候,小荣那时候刚断奶?” 荣校尉没理他。 单良也不觉得无趣,没事人一样接着说:“前朝本朝的交替,心里过不去的人多了。别说吴家,就是旁人家,看你们一群贺州来的乡下人,居然就富贵王侯了,能开心?只不过别人不说,说也只是说些明面儿上的大道理,陛下虽不很乐意听,却也忍了。治理天下嘛,还是要用到他们的。且做了皇帝之后,谁不想教化大家都听话呢?人人都学着造反,那还了得?留两个忠于前朝而无害的墙头草,做个新朝感化顽愚的榜样,多好?” 公孙佳已经猜到了他下面要讲的,一定是吴家干的事太突出,成了个标靶。否则以当今天子的肚量,或曰审时度势,不至于将读书人往死里作践。 果然,单良道:“我说小荣那时候年纪小,不是故意逗他,是说的事实。他肯定没读过当时老吴的那篇文章!如果读过了,他就不会说不能办,而不是讲不好办。那篇文章……啧啧。” 公孙佳问道:“文章很不好?” 单良摇头晃脑的:“写得太好了,把能骂的人都骂了。”引经据典、论证严密,非常扎心,扎心到皇帝连说一句“朕要留着他来看看朕的天下,十年之后再说朕到底配不配当皇帝,是不是比前朝强得多”都说不出来,直接把人砍了。砍完觉得不解气,把人全家都给抄了。 公孙佳道:“找一份给我看看。” 单良道:“没有,谁敢藏那个?我没这个胆。” “胆子你肯定有的。”公孙佳才不信单良会这么老实。 “对,有,可烈侯让我把这些都给忘了。我就忘了。” 公孙佳不再追问了,说:“那就算了。不要再查下去了,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吴宫人的名字从太子妃的嘴里骂出来,什么时候再理会。” 单良点头:“这就对了嘛!如果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孤注一掷去搏个一本万利,倒可以豁出去一试。你又没到那个非做不可的地步。再说,”他轻蔑地笑了,“广安王那样的人会是个多情中子?会为了一个宫人去惹怒自己的母亲?现在下注,为时过早。” 公孙佳道:“如果他真的忤逆了太子妃呢?” “那不是更好?” 公孙佳失笑:“确实更好。她能自己争出头来,咱们再亲近也不迟。” 以前以为吴宫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犯官家眷,现在知道事情比想象的更棘手,她就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单良道:“就是这样!那现在?” 公孙佳问道:“先生有兴趣一起游园吗?” “怎么?” “阿荣已经将京城内的几处园林踩过点了,咱们同去看看?” 单良道:“好呀!” ~~~~~~~~~~~~~~ 公孙佳体弱,单良不良于行,俩人坐着车出的门。单良爬上公孙佳的车,将自己靠在一边的车壁上,贴得紧紧的,全没有在府里常有的散漫样子。荣校尉骑着马,跟在车边。 灯节三天不宵禁,不止是晚上热闹,白天人也不少,车行得并不快。 今天要去的也是城内名园,之所以选择去这一个而不是别的,是因为荣校尉侦知,今天钟佑霖在这里赴朋友之约。 在听到钟佑霖这个朋友的名字的时候,公孙佳有点沉默:“他?” 这个朋友不是什么生人,乃是朱郡王的老来子,公孙佳三舅母朱氏的幼弟,朱瑛。朱瑛并非朱郡王的王妃所生,朱氏却是元配的女儿,姐弟俩年龄相差过大,生活的经历又全然不同,反而不大亲近。 钟佑霖却挺喜欢跟朱瑛在一块儿玩的,钟佑霖自己写的是个打油诗水平的诗,朱瑛连钟佑霖都不如,俩人在一块儿,能显出钟佑霖水平高来。即使朱瑛真的不能被称为一个“文人”,只能说“倾慕才华”,钟佑霖还是忍了,一直带他玩儿。久而久之,也处出点朋友之情来了。 既然是朋友,钟佑霖对朱瑛就还照顾,因为朱瑛傻。即便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朋友而不自觉,钟佑霖还是觉得朱瑛傻得骨骼清奇。钟家有爬旗杆望远的,有大雨天脱光了去淋雨的,朱瑛玩的一点也不比他们保守。 他嗑-药。 写诗成就才名是没戏了,就模仿点名士的动作。比如真性情,比如纵情享乐,比如挟妓出游,之类的。听说前朝名士嗑五石散,他也磕。就在前年,不知道哪里弄来个据说罕见的方子,还是个假方子,假方子配出来的假药,嗑得朱郡王连夜叩了宫门求皇帝给个御医救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嗑了假药嗑坏了脑子,朱瑛脾气越来越坏,狐朋狗友里也就看钟佑霖顺眼一点。哪怕对“文士”,他也是喜怒无常,脾气上来就打骂。他身边还能有人围着,纯是因为他有钱。 朱瑛比钟佑霖有钱,因为朱家全家都知道他傻,他大哥、也就是朱氏的亲哥哥早早就跟亲爹一块儿给皇帝卖命,地位稳固,也不忌惮这个傻弟弟,对弟弟还挺大方。钟佑霖则是因为惹着了亲娘,扣了这方面吃喝玩乐的花销。 钟佑霖从表妹那里敲诈到一个东道,早早地向朋友们炫耀过了。后来被广安王章昺训斥了一回,就说不要公孙佳的钱,但是紧接着钟秀娥又答应给他出钱。反正他肯定会请这一局。朱瑛听说钟佑霖要请客,心说,那我不能比钟八落后了,更不能白吃白喝他的!我先请一次得了。 紧赶慢赶的准备着,一过正月十五,不用在老爷子跟前装孝子了,他就跑出来攒了个局,抢先请钟佑霖作诗吃酒。 想也知道,请不着几个正经人。公孙佳想给余盛请蒙师,预定的都是正月之后再相看。 饶是如此,这个局还让他给攒成了,水陆八珍、笙歌乐舞,都要最好的。 公孙佳的车马到了园子门口的时候,里面正热闹着。 钟佑霖正在将他从容逸那里听来的关于作诗的时间、地点、题目之类的理论高声复述,引来一顿吹捧。朱瑛记了一下钟佑霖的这套仿佛很受欢迎的理论,发现自己脑子记不住,心中不由火起。他与钟佑霖是朋友,有火不冲钟佑霖发,身边的人就倒了血霉。 好好一个诗会,被他开成了全武行。 ~~~~~~~~~~~~~~~~~~~ 公孙佳进园子的时候已经调整好心态了,钟佑霖这个表哥对她是真的不错,心眼也好。即使知道朱瑛的事迹,她还是决定看一看钟佑霖的情况,回来再考虑一下钟佑霖是不是该继续这么无忧无虑地生长。 车子在园门口便被拦下了,询问有无请柬。 荣校尉道:“怎么这个园子不是游玩的么?” 守门的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好惹,客客气气地说:“今天敝处被包场了。” 荣校尉道:“知道。叫你们主人出来。” 很快,园子的主人就来了。这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穿着件绸面的皮袍,脸上是和气生财的笑。见了荣校尉先一拱手:“在下是此地东家,敝姓王,名卫。这位郎君,不知有何贵干?今天十分不巧,敝处被朱郡王家的小公子包场了,郎君是来寻他的么?还是寻他的朋友?” 荣校尉道:“随便看看。放心,不会怪你的。” “这……阁下究竟是什么来路,还请示下。” 荣校尉跳下马,给他看了个牌子,王卫吃了一惊:“小人有眼不识……” “行了,进。” 公孙佳直等荣校尉交涉完,马车进了园子,将斗篷的兜帽戴上,捧了手炉子,才开口问道:“今天就只有他们?” 王卫不敢正眼看她,低头斜往上瞄了一眼,心道,这就是那位县主了么?这一年的新年,公孙佳可是个话题人物了。 口里道:“正是,只有朱郎君请客,客人有钟郎君等人,召了些优伶助兴,与书生们作诗。一共发出去二十张请柬,收回了十九张了……” 王卫报得痛快,也是因为吃过教训。在这京里,有些女人发起脾气来比男人还可怕。他这里虽然不是青楼楚馆,但总是会被一些奇怪的女人当成青楼楚馆一样的打上门来。他见过老娘来抓儿子的、见过老婆逮丈夫的、最奇葩的一个是女儿来捉父亲…… 眼下这个表妹来找表哥,倒也不算新鲜。这女人,还是得哄着的好,不管她几岁。 公孙佳并不知道王卫的经历如此丰富而坎坷,沿途问些感兴趣的话题:“那里,不是他们。” 王卫躬着腰:“是拙荆与小女。小人不比他们家大业大,园子借给朋友也无妨,并不在意花费。小人这园子是要钱帛维持的,整个园子分作几个区,出租的时候分区租出去,就像酒楼的包厢一样。他们单订某一处,余下的小人自家也游玩。今天虽然包场,不过朱小郎君已去了东边的水榭,这里便空出来了。” 单良也坐个步辇,晃晃悠悠地道:“王郎,好会精打细算。” “惭愧,惭愧。” 公孙佳听说钟佑霖在东边水榭,就先不过去那里,趁着朱瑛包场没有别人,将除了水榭之外的地方都逛了。在临近水榭的一处暖房坐定,问道:“八郎经常来吗?” 王卫心说:来了!这表兄妹是有什么古怪吗?要她来捉人?仍然答道:“不多也不少,钟郎君可去的地方并不少,敝处也来。钟郎君与旁人不同,十分君子。” 单良与荣校尉都听出来他这弦外之音,两人一齐看公孙佳,只见她面色如常,都想:这是还没开窍呢? 公孙佳又问了一些诸如“八郎这样的,有什么喜好?”、“这样算好还是不好?”、“旁人都好什么?”之类的。得到了答案,目标荣校尉,荣校尉心领神会:明白,过两天再派人仔细核对一下。 直到此时,公孙佳才说:“走,去看看八郎他们。” 完了!王卫眼都要直了,这是真的表妹来抓表哥的啊?这都什么人家啊?你们真特么会玩儿!再一看公孙佳身边那些彪形大汉,个个手按在刀柄上,赶路的步伐都是一样的长短。眼看不能善了。 公孙佳并不是来找钟佑霖麻烦的,就算钟佑霖今天舞光了在水榭里跳舞,她也会给表哥这个面子,不会当面拆穿的。她很坦率也很从容地慢慢步行了最后几十步,站在离水榭不远的桥头上旁观。 王卫腿都软了,直打哆嗦。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小商人,开了这么个园子,自家说是为了赚钱,更多的也是为了打理关系,他另有其他的买卖,也是借此与亲贵们搭上线,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些人。权贵见得多了就知道,话越少、态度越和蔼的,发作起来越是可怕。 眼前这三个,县主打头,一文一武,看着眼前这闹剧,眉头都不皱一下,明显都是狠角色。 ~~~~~~~~~~ 公孙佳没有生气,只是在认真观察,因为这些家伙真的很奇怪,他们刷新了她对“文人”的认知。 从衣着身形上,她很容易就认出了钟佑霖,按照王卫刚才报的名单朱瑛也就出来了,余下的“朋友”都不及他们服饰鲜明。普通文士们的衫子也很好认,此外就是些助兴的优伶。 钟佑霖傻呼呼地仿佛在张望,又好像在说什么,离得远,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是:“别生气。” 朱瑛则已经跳到了桌子上,伸出手来指指点点,仿佛在骂人。作陪的文士们一圈儿围着桌子,另一圈儿围着钟佑霖。地上还跪着一个白衣人。 只稍看了一会儿,就有一个仆从打扮的人,捧了个长条状的东西过来,在桌前一跪。 朱瑛跳下桌子,抢过那条状的东西,猛地一挥。公孙佳这下看明白了,这是一条马鞭。朱瑛冲到地上跪着的白衣人那里,“啪”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了白衣人的背上。“啪啪啪”又是几声,朱瑛忽然停了手,揪起白衣人的衣襟,往两边一扯。 刷!白衣人上半身裸了出来。 荣校尉反射性地上前一步,挡在公孙佳面前。这白衣人看装束背影是个男人,荣校尉发誓不再让另一个男人在公孙佳面前解衣了。 公孙佳伸出食指,在他后背上轻叩一下。荣校尉这回转身更疾,浑身肌肉紧绷,仿佛一只蓄满力的猎豹,随时准备扑出。一看是公孙佳,猛地放松下来:“主人。” 朱瑛已经吟唱上了:“曾因酒醉鞭名马……”【1】 公孙佳才要说话,后面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公孙佳往后瞄了一眼,来人被园中布景挡住了,她又给了王卫一眼。王卫也很惊奇,他还以为这是公孙佳的后队呢。 马跑得很快,转眼到了跟前,来人跳下马来,两处对望,公孙佳心道:巧了。 来的是容逸。他的身后落下一个看起来颇为寒酸的中年男人,再往后,又是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 从园中到水榭必得经过这座桥,公孙佳一圈护卫围着将桥头堵住了,容逸等人过不去,只好先请公孙佳“行个方便”。 来的这些人里,公孙佳只认识容逸,荣校尉却认识另外两个,寒酸的叫计进才,他们才说到的那个人。另一个就更讨厌了,他叫严格,他爹妈可能是有预言的天份,给他起了个一看就是要当御史的好名字!他也确实是个御史,就是那个参过钟秀娥逛街妨碍交通连钟祥、公孙昂跟着一起挨参的御史。 荣校尉对单良使了个眼色,单良笑吟吟地上前:“容郎君,这二位是?” 容逸耐着性子道:“这位是严御史,这位是计郎君。” “计?”单良没见过计进才,可这名字是才提起过的,他于是一问。容逸叹息一声:“是他。”然后越过单良,直接与公孙佳交涉:“县主,通融一下,救人要紧。容我稍后细细解释。” 公孙佳听了名字就全猜出来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救?那个挨打的?” 计进才这些年来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知道此时不能抢答,急得直咬牙,还只能听容逸与公孙佳慢条斯理的说话:“是。一个乐人。朱小郎……” “哦,那没事儿,他们都服你的。” 话虽如此,公孙佳还是没让路,她带着人抢先过去了! ~~~~~~~~~~~~ 朱瑛一副被养坏了的脾气,却有点识时务、认得自己人的意思。一队人马杀到,他第一反应是骂:“王卫,你这条老狗是死了吗?居然放别人进我的包场!” 钟佑霖喊了一声:“表妹!” 朱瑛就不骂了:“什么?你表妹?不会?” 钟佑霖有三路表妹,分明是姑妈家的、舅舅家的、姨妈家的,即公孙佳、章家的金枝玉叶、各位公主的千金,哪路都不好惹,哪路都有身份,县主起。 钟佑霖喊完表妹,接着跳起来:“他娘的!朱老九,你要死!快,挡住!你!不许看!”朱瑛把地上那个男人给扒了衣服啊!他表妹来了! 完了! 钟佑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连容逸来了都没发现。一旁朱瑛也没计较他骂自己,这回不是出于对朋友的宽容,而是他打量公孙佳的时候,不幸扫到了单良的脸!一眼扫过,他还眼贱,倒回去跟人家打了个周正的照面。 单良的脸,毁容的,钟祥亲口说过的“单鬼儿”。 “娘啊——”朱瑛发出一声尖叫,“鬼!!!!!!” 公孙佳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不由往后一倒,阿姜赶紧将她护在怀里捂住了耳朵:“没事没事,就是声音大一点。” 钟佑霖快要心疼死了,他表妹哎!平常说话大点声音都没有,朱老九个混蛋居然敢尖叫哦!也不顾油腻,从地上拣了条被朱瑛踢下桌的鸡腿,超常发挥塞进了这位狐朋狗友的嘴里。 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以容逸之多智、严格之端方,被这几位纨绔一闹,竟没有很快稳住局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无题 朱瑛的尖叫声被堵住了, 然而经他一提醒,他那群“朋友”也注意到了单良。抽气声此起彼伏,哆哆嗦嗦聚到了一起, 没像朱瑛那么尖叫, 却也窃窃私语。模样十分不堪。 公孙佳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依着性子来,她应该直接把钟佑霖给夹带走。反正这里的这群货,没一个值得表兄妹俩留下来的。 朱瑛一个蠢到横死都不值得心疼的白痴, 公孙佳也没义务去管他。 吴逸一个罪人之后, 连吴宫人现在都只是“宫人”,没有为章昺生下一儿半女,不值得。 容逸自己能很好的应付一切,且与她也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不用管他。 至于严格严御史……她关心了也没用。他是文臣, 公孙佳自己出身武将,两边的想法从来不在一条线上,随他去。从外公家到自己家, 这些年挨的弹劾也没见少,反正都是那么些个事。 眼前这事也不好参——严格能参什么呢?参纨绔们花钱包了园子吃酒而不是强抢了别人的园子享乐?还是参朱瑛打了个乐户?从来只有把“包占乐户”当条罪过数的, 没见过说一个郡王的儿子打乐户值得被参的。什么乐户这么金贵呢?哦,吴家的…… 行了,齐活。走人。 公孙佳缩在阿姜怀里, 心思转了几十圈,很快拿定了主意,她要带着表哥跑路。离开之后再慢慢打表哥,争取把他打得正常一点。 朱瑛那边嘴里被塞了个脏鸡腿,也叫不出声儿了,安静了。公孙佳从阿姜怀里站直了, 清清嗓子。钟佑霖很忙,一边与朱瑛撕打,不让他把鸡腿吐出来继续尖叫,一边要看吴选衣服穿好了没有,最后还要关照表妹:“快闭上眼睛,什么不许看!” 公孙佳眼睛一弯,划过整个水榭,问钟佑霖:“诗会?知己?文采风流?人物高华?” 钟佑霖的脸绿得发黑了都,容逸与严格听了也不免露出些难以言喻的神色来。就丢人! 公孙佳无意为难表哥,但是需要给他加深一点羞愧的印象,让他以后别什么“诗会”都赴。四个问号问完,轻声说:“咱们回家。” 这事在她这里就算完了,顶多出门的时候跟容逸点个头致意。估计容逸此来也就是为了卖计进才个面子,兼有一点点自己的情怀,将吴选好好地接走。他应该会设法阻止事态的蔓延。 孰料说出来的这五个字却被另一声怒吼完完全全地盖住了。 钟佑霖被表妹问住了,一时恍惚手上的劲松了一点,朱瑛“呸”一声吐出鸡腿,大骂:“钟八!你个王八犊子!老子跟你拼了!”搞什么玩艺儿啊?哪怕是朋友,也得打完一架才能再续友情。 公孙佳哪能让表哥被朱瑛给打了呢?下巴一抬,两个亲卫上去,一左一右擒住了朱瑛的双臂。朱瑛伸出的拳头还没够到钟佑霖的小白脸儿,突然眼前一花,看到的就是水榭的地毯了。 亲卫拿人极有章法,一手攥住所擒者的手腕攥紧上抬,一手按在此人的肩胛骨上用力下压。他们手掌宽大有力,两人配合,一招下来被擒住的人必是脑袋低垂只能看地,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朱瑛现在就是被这样擒住的。脾气差不代表身手就好,朱郡王自己武德充沛,这个幼子却是块废柴。 他懵了。先是被单良吓的,接着被钟佑霖气的,现在又被亲卫们猛地一按,他的脑子彻底不转了。 他吃力地梗起脖子,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双唇油光闪闪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正经人的样子。 钟佑霖吓了一跳,一切的发生只在一瞬间,朱瑛被擒下了,钟佑霖才反应到“朱老九个混蛋想打我?”停了一下,才是“我安全了”,紧接着他就跳到了表妹的身后! 钟佑霖躲完了才想起来,不对,我是得保护表妹的!他又跳到了前面。容逸扶额叹息,钟佑霖比起朱瑛确实好太多了,然而怎么看钟佑霖这调子都不大对。 公孙佳伸出手指,在钟佑霖的背上轻叩了两下,钟佑霖紧张地回过头来:“你来这里干什么?这货不是好人,别理他!” 朱瑛听了很生气,骂道:“钟八你脑浆子漏光了?”这话是他爹骂他的,他学会了。 钟佑霖就要与他对骂,公孙佳轻轻拉拉钟佑霖的衣袖,钟佑霖不敢动了,战战兢兢地顺着她很轻的力道被拉到了一边,就怕表妹一个力气不够摔倒了。嘴里说着:“你、你小心啊。” 跑路被打断,公孙佳心里已经非常愤怒了,说出来的话还是温和有礼:“这位郎君,是朱翁翁家的吗?” “对啊,三婶儿的弟弟,朱老九嘛。” 公孙佳对着朱瑛盈盈一拜:“拜见朱家叔父。” 钟佑霖呆掉了:“哈?!!!”我去,朱老九一直没个正形,搞得他都忘了朱瑛其实比他高一辈儿了。我表妹真是太乖太懂礼貌了,这怎么行?!朱老九他不配! 朱瑛也呆住了,这是啥情况?他被人擒住了,本该破口大骂的,因为他打量过了,在场的人都不是硬点子。但是被这一句“叔父”叫懵了,问了一声:“大、大侄女儿,你、你是哪家的?”钟佑霖表妹多到让人数不清。 容逸把拳头塞进了嘴巴里,空出来的一只手将严格拉到了一边。严格倒也卖他的面子,没说话,静静地观察。另一边,吴选已经穿好了衣服,被计进才扶了起来。计进才很是心疼,有心带着他先溜,哪里还溜得出去?出口已被佩刀的亲卫把住了。 朱瑛的一群“朋友”也想走,同样被拦在了水榭里。 都不知道这是闹的哪出。容逸只知道朱瑛可能要倒霉,至于钟佑霖,看他的命。 朱瑛现在的样子,双肩被压下,脑袋梗起,双臂被往斜上方拉着,作一个“展翅欲飞”状。犹自不知死活地问:“侄女儿你来干什么呀?” 公孙佳道:“我输了几个东道……” “哦!公孙家的!”朱瑛叫了起来,他吃喝玩乐上的记性比正经事强百倍。 钟佑霖同时叫了起来:“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你出钱的!” 公孙佳先不回答钟佑霖,而是继续对朱瑛耐心解释:“我许出去不少东道,天气再转暖,我就容易生病,可能会出城避疫。要先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好,听说这里园景不错,想预先安排。” 钟佑霖道:“哪怕有东道你出钱就行了,何必亲至?” 朱瑛抢道:“来看一看景有什么不好的?哎放开我!” 公孙佳闭了一下眼,亲卫松开压制他肩胛的手,却没有放开他这个人,装作给他揉肩按摩的样子。朱瑛很是受用:“是?大侄女我跟你说,这里很好的,今天我包场了,你随便逛!别跟钟八的,他懂个屁!我就说,你别总闷在家里,多出来看看,你瞧,十九郎都来了呢!哎?十九郎,你来了?!不是说今天要陪娘子去江家吗?” 容逸心道,你这终于看到我了吗? 朱瑛问完他,又问:“哎?这位是谁?可做得诗?有什么名号没有?” 严格没理他。 朱瑛又生起气不,踏上前去想找这糟老头子算账,走了两步不期然再次看到了单良的脸!又跳了往回跳了一步,喘着气问公孙佳:“大侄女儿,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鬼脸儿?什么东西啊?” “子羽。” “啊?”朱瑛听清楚了但是没听明白,“听说过穿紫的,还有姓紫的吗?” 钟佑霖这点就比他强了,得意地嘲讽他:“还有姓红黄白蓝的呢!” 朱瑛的眼睛躲着单良,喃喃地说:“这姓可够长的……” 公孙佳点点头:“嗯。” 朱瑛道:“大、大侄女啊,你这……还看园子不?” “看。” “那就别在我这儿耽搁啦,带上你这位……紫兄……再不赶紧看,天就要黑啦,要早点回家呀。” “是。朱叔父,对这园子熟吗?” “熟啊!” “可否请叔父作陪稍作讲解?” 朱瑛拍拍胸口,又瞄了一眼单良,他就是不想跟这位“紫兄”一起走才贴心地提醒大侄女赶紧带着这个“鬼”离开的。所以他干脆利落地说:“钟八侄儿!你怎么当人家表哥的?!还不快陪大侄女去逛园子?!” 公孙佳心里打了个响指,她终于把事情又转到自己手里了。 哪知这蠢表哥又开始欠揍了:“哼!赶我呀?我也不想呆你这破地儿,以后再与你做诗会,我就是猪!药王,咱们走!” 朱瑛不干了:“你放的什么屁?我这里怎么啦?上好的酒席上好的园子,喏,还是他们说的上好的宝贝,都给你准备了,你还不乐意了?我看你现在就是猪!”他说“宝贝”的时候,下巴直对着吴选扬了一下。 “宝贝你还打?哪儿学来的呀?” 听的人都知道,这“哪儿学来的”纯是拌嘴嘲讽时的惯常用语。谁料朱瑛把这话当真了,他还回答了:“还不是他们?” 容逸突然咳嗽了一声,他觉得这事儿顶好不要摊开了讲,太羞辱人了。他对朱瑛还是不够了解,否则就不会咳嗽这一声。因为朱瑛像发现了什么珍奇似的指着他说:“还不是他们?喏,十九郎家也有人这样干的!他们都这样干!乐户嘛,不就是干这个的?不听话还不兴打了?” 容逸的脸也开始绿里透黑了。万万没想到,围观也能被拖出来打。 朱瑛就是个大棒槌,别人不说的他敢说,别人不做的他敢做。直接将所有的伪装都撕开了!他就是跟这些“名士”稍稍学了那么一下,他还觉得自己很有理:“他们就调笑嘛,我他娘的不是……那什么嘛!” 人家会漫不经心地透着点轻佻,会与吴选灌酒,会让他弹琴,会不着痕迹地支使吴选各种服务,但是语言里却显得亲昵无间,仿佛是因为亲近才这样做的。他这个傻子学不会那种风范,于是便融入了自己的风格。 今天这顿鞭子的直接原因是朱瑛自己没记下钟佑霖的那篇话而迁怒,根子还在朱瑛仿着别人的作派,也好个风流。开始没多久,让吴选“哎,你,跑水榭边的湖面上去弹琴唱歌儿,不想弹琴,跳个舞也行。”吴选给婉拒了。 都开春了,京城即便靠北、天气仍冷,这冰也不大结实,吴选还没想把自己淹死。 严格低喝一声:“荒唐!”拂袖欲去。 公孙佳也是没想到,朱瑛这货蠢满全场,最后竟然奇迹般地自救成功。她面露好奇之色,问钟佑霖:“表哥,这是……” 钟佑霖如果只有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身边跟着个表妹,突然就觉得这事儿很糟糕,至少不能让小表妹知道这些龌龊的内涵。义正词严地说:“不是好事,咱们走!园子别逛啦,我衣服脏了,穿着太不舒服了!” 行,走就走。 公孙佳一个眼色,亲卫收队,整齐的排成两列只在一眨眼间。公孙佳与容逸交换了个眼色,彼此都知道对方明白这吴选是个怎么回事。想来严格那里,容逸会想办法交涉,不用公孙佳再多话了。 两具步辇抬了过来,公孙佳坐了一具,另一具本是单良的,现在他不先坐,让钟佑霖。钟佑霖要显摆他的能耐,很有礼貌地说:“别别别,药王说了,你是子羽,你来,你来。”单良一笑。 朱瑛听了还在嘀咕:“他不就是子羽么?” 单良没有上步辇,而是故意将脸凑到朱瑛面前:“朱小郎君,今天请客的名单还在吗?” 朱瑛道:“在、在啊。” “能否借来一观?” “啊?你管王卫要啊!” “好。” 钟佑霖道:“都要回去了,先生要名单做甚?” 单良颇具深意地往朱瑛的朋友堆里走了几步,特意压低了嗓:“昨天这里的事情传出动,我就知道找谁算账啦。” 吓得一群鹌鹑们直哆嗦:“我们绝不说出去,说了天打雷劈。” 单良道:“说了也不打紧,我夜里找你们聊天儿。” 说完派人找王卫拿名单,又布置公孙佳和钟佑霖回家的事宜,样样妥当。一直围观的严格本来是被容逸拖过来镇个场子的,现在终于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 公孙佳在步辇上与容逸、严格道别:“告辞。” 容逸已缓过神来,也与她道别:“路上小心。”严格知道容逸正在尴尬,很给面子地说:“我也该回家啦。”抢在公孙佳之前走了。朱瑛的朋友们见状也是一哄而散。 朱瑛也想借机开溜,却被容逸伸手拦了一拦:“九郎且慢,我有些话要问九郎。”容逸在这个圈子里的声望是很好的,朱瑛再浑,也不大敢强行开溜,只得留了下来。 公孙佳不再注意这个,同样的问题,她完全可以从钟佑霖那里拐出答案来。步辇被抬了起来,走了几步,公孙佳道:“停。”指着一个亲卫说:“你的药袋,给他们。” 亲卫将腰间的药袋解下,一声不吭地交给了计进才,扭头归队。 荣校尉心很细,踱过去两步,道:“是我们正在用的药,身上没带新的,治伤很好。” 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计进才收好了药袋,扶着吴选也很快地离开了水榭。 ~~~~~~~~~~~~~~~~~ 公孙佳坐上车,很快,单良也坐了进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公孙佳在复盘刚才的事情,觉得没有什么疏漏。单良则还有些激动,他平素不出府见人、说话刻薄,也有一部分是脸的原因。哪怕自己不觉得,人人都拿你当怪物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被称作“子羽”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公孙佳愿意这么说他,他也是领情的。 两人都是满身心眼的货色,谁也不提“鬼”那一茬儿。 单良先开的口:“八郎这些朋友……不是说要绝交,毕竟世交。可有些朋友他好像应付不来。” 公孙佳道:“我来想办法。” 公孙佳的办法就是,带着钟佑霖回到自己家:“八郎,你衣裳都污了,先到我那里换身新的再回家。” 钟佑霖巴不得这一声,他们这样的人出门赴宴常会带身衣服方便有事更换之类。比如遇到今天这样跟朱瑛跟鸡腿打起来。他带了,但是走得急,没来得在王卫的园子里换。现在公孙佳给提供了一个场所,他很乐意。省得穿着被鸡腿污了油的衣服回家被湖阳公主看到,到时候又得被念叨了。 到了公孙府,公孙佳说:“普贤奴如今住在阿姐原来的院子里,他要正月过后才来,你去他那里换衣服。” 钟佑霖对表妹的险恶用心一无所知!余盛住公孙家后院呢,钟佑霖能进,他带来的小厮们就不能乱跑,都给留前面了。余盛的院子,西厢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元峥。 元峥一直很乖巧安静地在默默地背书,就等着开课之后给他发新书。这天院子里来了个客人,还是个见过的人——钟佑霖。 元峥与这些权贵的孽缘始自在京城大街上被钟佑霖给撞了,自然是记得他的。钟佑霖也还记得元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先不急着去屋里换衣服,先跟元峥闲聊:“你比之前长得更出挑了!还是表妹这里养人!她安排你伺候普贤奴吗?那小子要欺负你,你告诉我。哎,我衣服脏了,来换衣服,你来帮我换……” “表哥,你的衣服我让他们从你家小幺儿那里拿……你干嘛呢?” 元峥觉得见到钟佑霖一准没好事,赶紧贴墙站了。不想公孙佳没冲他,反而是对钟佑霖说:“表哥,你答应我的。” “什、什么?” 阿姜上前代答:“八郎您答应了我们主人,她救下阿静,您就不许再过问阿静的事儿了。您一个郎君,总关切个小丫头,对阿静不好。您当时是答应的。” “对,对呀。” 公孙佳道:“你发誓了。” 钟佑霖的脸青了:“我、我……”他想起来,当初发的誓。 公孙佳慢悠悠地说:“你再过问她,以后写诗错韵、弹琴跑调、画画手抖……” 钟佑霖膝盖一软,好险没给表妹跪下来,问道:“能改吗?” 公孙佳对元峥道:“你回房,不用理他了。” 元峥飞快跑到了西厢,将窗户拉开一条缝,看这表兄妹二人进了正房,心道:原来当初还有这个故事,他们心地原是不坏。 进了正房的两人就没那么好了,钟佑霖就哀求:“这回能不算吗?谁知道她在这儿啊?” 公孙佳失笑:“别装啦。” 钟佑霖也就收了可怜相,他是不聪明,但也不至于傻成朱瑛那副样子。耸耸肩,他说:“我本来诗作得就不好,我知道的。我还知道你好心,想让那丫头好好长大。我不理她啦,今天是碰巧了嘛。唉,今天的事儿,不要放在心上!还有,男人要是脱了衣服,你赶紧跑!跑不掉就让荣校尉带人打死他!” 这话说得他白皙精致还带点奶膘的脸上透着股杀气,终于显出一点点“钟家人”的脾气来了。 公孙佳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钟佑霖换完了衣服也不能马上就走,还留下来跟公孙佳聊了一会儿。公孙佳对钟佑霖说:“哥哥,你今天那些朋友,真的不好。” 钟佑霖脸上一红:“是是,我也不常与他们胡闹的,唉,你别告诉我娘他们。” “好。”公孙佳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 “什么?” “朱叔父……” “噗——” “朱叔父今天说,他学的那些人,你知道是谁吗?” “你要知道这个干嘛?都不是好人!” “哥哥~你帮我写个名单好不好?就写这些人,还有他们都做了什么,我时时拿出来翻看,好心里有数,免得以后遇到了被骗。” 钟佑霖严肃了起来:“好!这个可以的!我写!” “那……我就等你的文字啦?” “咳咳,我不太会写……” 公孙佳果断鼓励他:“你可以的。你怎么说话,就怎么写东西。写东西不就是为了让人看懂吗?” 钟佑霖心道,你还是太小啦,不太懂这些,文字还是需要功底的。不过只是为了讲个故事,也不用斟酌什么韵脚,倒是很快的!哪怕发的誓真的应验了,也不妨碍我写出来! 隔天,公孙佳就拿到了厚厚一叠的手稿。 钟佑霖亲自写的那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到来 文稿的厚度先让公孙佳吃了一惊, 很难想象这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写出来的。没打开看的时候,公孙佳甚有点怀疑这是不是钟佑霖口述,让公主府里的书吏记录的。 打开一看,公孙佳暗道一声惭愧:真是八郎自己写的。 看来钟佑霖这两天没干别的事, 都用来写文稿了。钟佑霖的字迹还算工整, 内容简明易懂没有生僻字, 因此也极少有错别字, 读起来舒服极了。 公孙佳看了半页就露出一个浅笑来。 钟佑霖自踏进公孙府起,内心就有点忐忑,就怕自己写的东西露怯。自己的水平是没办法与正经文人写的词赋相比的,写的时候头脑发热,写完到了验收的时候, 他一点谱也没有。观察着公孙佳的表情,他又有了自信:看来我作诗作赋不太行, 然而写些小品还是可以的嘛!这中不用对仗工整、不用注意用词典雅的东西,要写多少有多少! 公孙佳看着看着就发现了钟佑霖的特点:话特别多, 还容易跑题。 钟佑霖的诗她也读过几首,都极其一般,而且不带任何想象。你给他个题目叫“月光”,他能给你连着八句都写月光, 不带半点发散的, 拘束得紧。写起文稿来,却又是另一番的景象了。 初时, 公孙佳以为吴选过得惨得不行, 这欺负他的人也太多了,这么厚!打开了才发现,钟佑霖前两句写某次宴会, 写了两个人名,接着他就拐到了这两个人家里的奇怪消息上了。像写朱瑛,写“朱瑛也与宴”,这五个字写完,接下来就写起朱瑛闹过的笑话来了,什么挨了打啦、嗑了药啦,写到嗑药,他还把朱瑛搞到的假药方子也给当成注解给写上去了。 假药方子写完了,他又写了个真的五石散的方子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写了三页,差点忘了自己写这东西的本来目的是什么。接着再强行拐回来,又舍不得将已经写了的跑题的内容给删掉,只好加一行小字“前面都是注解,下面回到正题”。 虽则离题万里,发散的内容倒是很有趣。如果这是荣校尉手下的探子写的东西,这是不合格的,得拉出去罚他喂猪!公孙佳让钟佑霖写这东西,本意是为了了解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是她没听过的,就随便钟佑霖写,信息量越大越好。钟佑霖写成这样,公孙佳就满意了。 至于可信度,公孙佳翻了三页可以做出一个总结:大方向上提炼一下内容是真的,但是绝对不能相信钟佑霖自己分析的细节。一个长句子,要将他写的内容的主干给挑出来,将所有的形容词全去掉,大概就是真相了。如果你看了形容词,就会被带进沟里。 匆匆扫了几页,公孙佳心里也有了主意,先将文稿放到一边,很诚恳地向钟佑霖道谢:“八郎写这么多,辛苦了。”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我写得顺手呢!你要喜欢,我接着写给你呀。你还想看什么?”以风流文士为目的的人,自己的文字得到肯定,钟佑霖美得要飘上天了。 公孙佳道:“你写什么我就看什么,随便写。” 钟佑霖咧开了嘴:“那好!我回去就写!” “不急,你先休息,得闲了给我写。” “好。” 公孙佳又问起蒙师的事情,钟佑霖拍了胸脯:“放心!信我已经给送过去了,回信也有了,他们都说会尽快赶回来。” “好,有劳。” “不劳不劳,那我回去了哈!”钟佑霖急着赶回家再多写一点东西,他知道的东西可多着呢! 钟佑霖一走,公孙佳便唤人给她调颜料,调了朱红、靛青诸色在书桌上一定摆开,公孙佳一边读着钟佑霖写的这些东西,一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一下。亲手誊抄了几个名字出来,又圈了一点其他的内容。 看了十几页,后颈开始发酸,就搁下笔,阿姜给她按摩肩颈,道:“写得再好看,也别看得累到自己。” “知道啦。等下请阿荣过来,我有事要他做。” “好。” 荣校尉来得快,公孙佳将文稿一股脑儿地给他:“看看。” 荣校尉接过来之后看得飞快,钟佑霖的文字在写小道消息上达到了“老妪能解”的境界。荣校尉读这个,比公孙佳快得多,让公孙佳十分眼热,这速度! 看完了,荣校尉犹豫了一下,道:“大多是……闲言碎语,夸张又不大实用。” 公孙佳道:“但还是挺有趣的,对?” “是。” “八郎写的,有些场合、有些人,咱们都接触不到,他能。” 荣校尉点点头:“是。” 公孙佳道:“你再看看我圈出来的内容,标红的是我觉得有用的,标蓝的是有趣的,赭色的是待考的。我标得可还对?” 荣校尉重新将前半部分仔细研究了一下,道:“对的。” “他答允我,以后还会接着写,以后也还照着这样标。底本封存,你找咱们自己可靠的人手按颜色分类抄写,标赭的去核实,标红的不要流出。标蓝的整理出来,积得多了,给他出本杂文集子。” “是。” 公孙佳想过了,钟佑霖那诗,凭这诗的水平,是绝对不可能流传很广的,刻意宣扬出去都算是笑料,做个名诗人那是不可能的了。他写这些小品杂记倒还算能读,攒一攒,弄个小集子,也算是对他志向的一中……安慰? 一个醉心于此的表哥,比一个朱瑛那种闲着没事儿学着“酒醉鞭名马”的傻货那是强多了。 至少他不会惹什么麻烦。 如果钟佑霖写得多了,能在短期内攒成一本四十页以上的散记,她马上就让人给他雕版印个千八百本的散出去。 ~~~~~~~~~~~ 公孙佳将钟佑霖的将来暗中打算完了,紧接着就是操心自己的外甥。 计划是正月之后接余盛过来读书,公孙佳却先派人往余府送个信,邀了乔灵蕙过来商议:“先将他接过来多住两天,适应适应。” 乔灵蕙奇道:“他年前不是住得挺好的吗?他还吵着要早点过来呢。” 公孙佳微笑道:“既然要读书,习惯就要改一改,保姆丫头什么的,要慢慢减了去,替换上书僮小厮护卫之类。” 乔灵蕙想了一下,在外祖家的时候,表弟们也要裁掉保姆以及部分女仆换上男仆的,当然年纪不一定,有的早点有的晚点。对妹妹的安排自无异议,说:“成,到时候把他往车里一塞,伺候的人不让跟来就行了!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他在家里早就闹着要来了,我明天一早就把他送过来!” “好。” “先说好了,不要太惯着他,别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手上散漫。家大业大的,你自己不当回事儿,可别叫人把你当成冤大头!一朝给出去的多了,哪天想不起来给了,会招怨的!不能叫人觉得你是软柿子。譬如普贤奴,他要不听话,你只管打他!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他还当你是好人。一直给甜枣,他吃絮了,跟你要人参呢!你给是不给?亲外甥你随便打,打打就把他打老实了。别的人呢?”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叮嘱公孙佳一些持家的道理。 公孙佳只管含笑听着,间或“嗯嗯”哼唧两声。与这位姐姐在一起,是她特别舒适的时光。 乔灵蕙对这么个乖巧可爱的妹妹说话也觉得特别的舒适,很有成就感。念叨完了之后,心情愉快地回到婆家,吩咐:“将普贤奴的行李包起来,明天就送到定襄府去。” 乔灵蕙也不存心沾妹妹的,余盛用的东西她也准备了全套,余泽看了之后也夸这儿媳妇拿得出手,不显小家子气。 最开心的还要数余盛,他终于可以长期抱大腿了! 读书!那没个十年八载的能读得出来吗?他不就可以在小姨妈身边长久地混下去了吗?以他的认知来看,这十年是他小姨妈一生中至关重要的十年,小姨妈几乎是在这十年之内做完了她自己的原始积累,身边聚好了最原始的班底。 而他!近水楼台,完全可以与这些未来大佬混个脸熟,说不定还能在大佬们与小姨妈最开始的相遇中起到点作用! 就很美。 毕竟是亲生儿子,乔灵蕙有点不舍,计划好了要经常过来看儿子的。不想儿子从上了车之后,那屁-股就没能老实在座位上连续坐够十个数,不停地爬起来看车外。乔灵惠没好气地问:“你就这么不想在自己家里呆着呀?” 余盛认真地说:“我特别想读书!” “呸!” 到底还是给他带到了公孙府。 余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保姆和丫环都消失了,他的行李是公孙府的丫环们接进院子里去的。公孙佳给余盛指定了个元峥当伴读,其他的人是钟秀娥给选的。 乔灵蕙看了一眼均元峥,道:“她?” 公孙佳道:“她识字,可以督促功课。”钟秀娥在一边说:“她安静又细心,还老实能干,可以的。” 得到双重保证,乔灵蕙放心了:“哦。哎?小幺儿呢?” 公孙佳道:“庄子上,还在练。” 乔灵蕙放心了:“成!” 余盛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小姐姐!真是缘份呀!这个小姐姐还读书识字!真是好难得的哟~那以后他跟她相处,就可以是真的“谈恋爱”了呀!哎呀,纯纯的校园恋!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他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书上说的古代重视教育,那玩儿得看跟谁比!跟同期旁的国家就是所谓的“蛮夷”比,那是真的重视教育。纵向比,尤其跟他穿越前的那个教育普及程度比就让人落泪了。 他在余府,身边丫环没一个识字儿的。别说丫环了,家丁的识字率达不到百分之五十。跟文盲交流是痛苦的,让他们帮你偷点文字消息他都偷不到,因为他们不认识字。偷了半天,可能给你偷来一张治痔疮的药方。 邸报偷成了痔疮药方,这事办得就很阴间。更阴间的是,余盛还得这份痔疮药方付邸报的赏钱。 简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未来的老婆不识字,得是什么样的人间餐具。他都打算追到小姐姐之后,教她读书写字了。现在虽然失了那种“亲自教的老婆”的情-趣,可是纯纯的校园恋也不错呀! 余盛傻笑了起来。 真的,抱小姨妈的大腿真是他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了!抱好金大腿,什么都有了!感动! 人一旦自己顺了,就变得更加的善解人意,余盛对乔灵蕙道:“阿娘,我在阿姨这里还是在京城嘛,离家又不远,咱们随时可以见面的!你等我学好了,给你争气!” 乔灵蕙很感动,也不打他骂他嘲讽他了,搂着儿子安慰他:“好好,你只管学,学好学不好不要紧,咱们也不指望你有出息的。长辈们会给你安排好的。” 余盛不太想继续善解人意了…… 乔灵蕙倒是心满意足,满意地回家去了。 ~~~~~~~~~~~~ 亲娘之前说的话显得他太……余盛颇为尴尬,悄悄看了一眼漂亮小姐姐,却见她并没有表示出鄙夷,余盛偷偷松了一口气,飘飘然的心被亲娘无意间砸落到了地上。 元峥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他知道,这些安排他是没有资格发表意见的。眼见公孙佳提前将余盛接进了府里,又真的将要他与余盛一同读书这件事砸实了,元峥一直提着的心也落了地。 他的选择没错,这府里的主人是说话算数的,则他只要定下心来认真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将事情做好,一切该有的都会有。 元峥毫无异议地跟在余盛身后回到了小院里。 余盛初时不觉,因为外婆、小姨妈都到了他的院子里,说要检查一下他的陈设布置是否妥当。余盛有心表现,劝钟秀娥:“我可以的,外婆不要太累着了。”将钟秀娥哄得很舒坦:“不累不累,你看看,还住得惯吗?” “我之前就住在这里的,很习惯的,对?咦?”他是想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保姆的,一转头发现人没了! 钟秀娥跟过来就是为了镇压余盛可能有的反抗,她紧紧地盯着余盛:“普贤奴,怎么啦?” “我的嬷嬷呢?” 钟秀娥故作不经意地说:“哦,我让她回家了。你都要念书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吃奶了!” 余盛满脸通红地叫了出来:“我早就不吃了!那是保姆啦!”太羞耻了!他先瞄金大腿,再瞄小姐姐,见她们眉毛都没动一下,并没有嘲笑他,才缓下来对钟秀娥解释:“那是阿娘给我配的嬷嬷,我的乳母早就回家了。” “哦,”钟秀娥说,“那行,现在这个也回家了,以后让她们伺候你。” “嘎?” 钟秀娥一挑眉:“怎么?你不愿意?” 余盛又不是真的六岁,只问了一句:“那我的嬷嬷怎么样了?以后生活有着落吗?” 钟秀娥道:“你娘都安排好了。” 余盛可怜巴巴地望向金大腿,见她点了点头,于是放心了:“那就行。早跟我说嘛,都没有道别。” 这孩子还挺有点人情味儿,钟秀娥与公孙佳对他的表现都很满意。接下来钟秀娥给他说了一下以后他的生活。 余盛身边的人也没有全都换掉,还是留了一个老成的丫环——是当初乔灵蕙的陪嫁,现在又回到公孙府也不用再磨合。有这一条打底,余盛也觉得自己以后也不能生活在丫环堆里,是得有男仆,不哭不闹地接受了长辈的安排。 钟秀娥更满意了,心说,我养这些孩子,也就吉郎那个孽障是个麻烦,这两个女儿一个外孙,不是都很懂事吗?满意地摸摸余盛的脑袋:“好了,那你好好休息。哎,对了,那个话怎么说的来着?这个,阿静是专门陪你读书的,你得敬重一下读书人,有重活不许支使她!” “什么?”余盛瞪大了眼睛,“她归我了?”本以为漂亮小姐姐的宿舍是在佛堂那儿,就上课的时候过来跟他做同学,现在听这意思……是成他的人了? 公孙佳咳嗽一声:“不归。” 余盛迷惑了:“啊?” “他归我了。” 阿姜代公孙佳解释:“小郎君,阿静是主人的人,主人看小郎君初学才让他来做个伴读的。给他安排住在西厢是为了方便功课,他每天会向主人汇报小郎君的课业。” 余盛心说,这是纪律委员吗? 不过想到有相处的机会,他还是很开心的。他敢跟亲娘闹,但是不敢在金大腿面前放赖,哪怕认定金大腿还是个傻白甜,他也不太敢。余盛乖乖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还笑得挺开心:“好!我会好好读书的!” 公孙佳看他的行李,忽然心头一动,问道:“你还没有?” 元峥低低应了一声:“是。” “哦,疏忽了。” 余盛连忙举手:“我的书可以给他看!” 阿姜呶呶嘴,阿青跑去他的书架前将书取了几本来递给公孙佳。公孙佳闲翻了两页,想了一下,说:“看着费力,给他们备新的。” 余盛惊呆了:“挺好的呀……”书是亲娘准备的,放到后世拍卖,一本够他买一柜子的手办了! 乔灵蕙给儿子准备的已经是不错的书了,公孙佳看来这书的质量还是稍次了一些,决定重新准备。连同未来的教书先生以及元峥,都有份。皆是顶好的雕版印出来的书,纸张也厚实,用的上等的墨,印出来的字迹也更清晰。 余盛眼前飞着一柜子的手办,心说:这都嫌不好?这就是壕吗?特别想跪下来真人抱大腿。 公孙佳道:“你认字?” 余盛开始为了刷个人设,也表现出自己认一些简单的字。闻言点头:“是的,是的。” “每天写两页。”先训一训,让小孩子适应一下。公孙佳自己刚开蒙的那会儿就不是很习惯,体贴地让外甥别受她当初的苦。 余盛配合地说:“是。” 公孙佳指着元峥道:“你看着。” 元峥道:“是。” 余盛则是同时问:“现在就一起吗?是同学吗?” 公孙佳道:“监军。” 果然是纪律委员!余盛对这个没有抵触,他已经知道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长辈如果对晚辈很疼爱,是会把自己身边听用的人放到晚辈身边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金大腿重视他呀!余盛乐颠颠地说:“我会认真读书的。” 他那笔字确实得练一练,一些常识的课文确实得学,不然太拿不出手,金大腿瞧不上他怎么办? 公孙佳道:“好。” 余盛继续开心地笑,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钟秀娥心说,倒还听话,慢慢教,长大了能给他娘、他阿姨搭把手,就很好。也很慈爱地征求公孙佳的意见:“今天刚过来,先缓一缓,明天再开始写?” 公孙佳道:“好。” 钟秀娥就拉着外孙,问他等会儿午饭想吃什么。余盛心想:也不知道小姐姐喜欢吃什么,应该点那个,带回来给她尝尝的。不过没关系,以后是同学,总有机会问出来的。我会对她很好的! 元峥则是想:主人对外甥真好,对我也很好,我要帮主人看好她外甥。他对余盛有一个基本的判断: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呆瓜,还有点娇气,特别天真。但是作为一个男孩子,公孙府这个情况,余盛受外祖母、姨母这样的关爱,他得认真上进,努力回报! 第二天,余盛吃完早饭,元峥就准时到了他的跟前,平平板板地说:“小郎君,该写字了!” 以余盛的性格,昨天就想跑到西厢去做客了,不过自从余泽听完了公孙佳的培养计划之后,就授意乔灵蕙给余盛好好立一立规矩,别跑到公孙府里惹姨妈生气被退货。乔灵蕙在这方面很靠谱,余盛没敢跑丫环屋里。 白天元峥主动来找他,余盛还挺高兴,没想到纪律委员一开口就是让他写字。余盛苦着一张脸:“好,我写。” 元峥心道:呆是呆了些,胜在听话,也还算正派懂事。 余盛确实懂事,他留心元峥,见这漂亮小姐姐总往他的书籍上看,心想:她可真是一个爱学习的人。以她的处境,爱学习又没有书籍,之前的生活一定很苦,我得帮她。 余盛大方地说:“我会认真写的,你不用看着我,做你自己想做的事。那个,我那儿有书,你可以看的。反正阿姨会给我们新的。” 元峥道:“是。”真就安静地拿着本书在一边看。 余盛有点心不在焉,写半页纸,本来就不怎么会写毛笔字,划拉了半页纸之后越写越潦草,越写越慢,一页划拉完,他干脆去看漂亮小姐姐的侧脸了,越看越好看! 元峥敏感地抬眼看过来,手上将书合了,站到他的身侧:“小郎君写完了吗?” 余盛深吸一口气,苦着脸继续写。元峥越看心里越摇头,这小郎君,真是棵不学无术的好苗子! 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煎熬,终于熬到了余盛写完两页字,元峥取走了字纸,福了一福:“小郎君少歇,我拿去给主人看。”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元峥往公孙佳那里交了两页余盛写的字,公孙佳瞄了一眼,没吭气。以元峥有限的理解来看,公孙佳肯定是见过最好的字,居然对余盛这狗爬一样的字一点反应也没有,真是宽容得紧了。这中字,应该被戒尺打手心的! 余盛也提心吊胆了半天,元峥拿走他写的字之后,他反应过来:我这没有表现好呀,会不会被嫌弃? 吃饭的时候,公孙佳一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还让人把一盘猪蹄端到他面前,让他好好补一补。小姨妈真是个可爱的小甜甜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疑点 小姨妈甜不甜的不好说, 反正大外甥一向眼瘸,就觉得小姨妈是个好人。 余盛丝毫不怀疑金大腿给他的安排,让每天写两页字他就每天写两页, 甚至不去追问为什么没有老师布置功课还要让他写字。更不会去向公孙佳询问, 什么都没人教为什么让他先写字。正经人上学, 这写字还是需要老师先教个笔划顺序、字形结构的。 这孩子对金大腿完全的言听计从,再反常的地方他也乖乖听话。反正是金大腿安排的,应该是没错的。 公孙佳这里的理由就更简单了——她不会教小孩儿。 五、六岁小孩儿发蒙的内容,她压根没有概念。她自己的学习经历比较特殊,完全不具参考价值,就知道提前让外甥适应一下要上课了, 至于具体如发蒙她也是一窍不通的。 府里只有一个钟秀娥能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但她没意见,她也不会教小孩儿。反正蒙师已经在路上了,就这几天, 有件事拘着余盛让他别淘气就行。 于是这姨甥俩,一个真敢发号施令,另一个也真敢照着执行,阖府上下就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他们只是津津乐道于余盛真是个有趣的小郎君,又把钟夫人给逗笑了。 家里自从有了余盛, 就添了许多的乐趣。闲下来喜欢聊两句“余小郎君”,都觉得他挺逗的。 余盛自己还不大觉得,每天努力划拉两页字之类的,写的时候苦哈哈的, 一旦交上作业之后就开心得跟刑满释放了一样,日日重复这变脸的绝技。当你以为他头一天苦成这样,第二天要撒泼打滚儿闹罢工的时候, 他第二天还是苦着个脸瞎划拉。 连觉得他不学无术的元峥都觉得他天真得有点可爱了。 不知不觉间,余盛在府里诸多丫环仆妇眼里,赢得了越来越高的评价。虽然余小郎君总会说些奇怪的话,有奇怪的想法,这些想法很多是完全没有可操作性的,但确实不是个魔王。即使做坏了事情,他生气了,过一阵也就好了。 唯有他的小姨妈心底很困惑:这个外甥不对劲。 人都是有一个大概的性情和习惯之类的,所有行为都基于利弊、性情。一旦行事与性情不符,其中就一定有问题,要么是利弊发生了变化,要么是性情。比如一个一直都很谨慎的人,他就不容易会做出冒险的事情。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他就不可能要求长时间的独处。如果做了反常的事情,必然会有特殊的原因。 六岁的余盛,他的利益是在公孙佳这个亲姨妈这儿的,他也不大能有那个脑子考虑到利弊的选择,利弊这一条可以排除。 那就是性情出现了问题? 余盛一直以来都是没有什么定性的,奇怪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没有一个能够坚持得住。现在每天定时定点的坐住了写字?从他的表现出来看,他分明是更喜欢一些奇技淫巧、天马行空不费力又能出彩的东西,简言之,对偷机取巧有点偏爱,并不是很喜欢努力用功。 坐冷板凳的耐力?不存在的! 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早就跑过来跟公孙佳要求了。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从要阉猪做饭,到在亲戚家里不许人家打丫环、试图阻止元峥做奴婢,就没有他不敢想、不敢干的。 他怪念头太多,总是不停的转,来得快去得也快,平均每个念头存活时间不会超过三天。去年冬天接他过来陪钟秀娥解闷,头一天他就转了三个主意,其中两个在第二天他就忘了,因为第二天他又生出来新的主意来了。 公孙佳本来同意了他阉猪的想法,真给他猪来玩,他自己动手能力极差,指导了厨子下刀之下,或许被场面吓到了,他就又把猪给扔到脑后了。倒是公孙府的厨子觉得这个办法可能可行,正在摸索经验。 除了愚蠢逗乐,没有任何东西是余盛可以坚持下来的。正因如此,公孙佳才要从一开始给他找一个刻板的蒙师来压着他背书写字磨他的性子、给他打牢基础。 这个练字的毅力,它的存在也是违和的! 余盛这表现,跟他一直以来展露出来的脾性是不符的。 即使余盛满地打滚哭闹着说不要上学了,公孙佳都不会怀疑这有什么不对。但是余盛就好像不知道还有耍赖这个选项一般,苦苦压抑着本性,认真执行着写作业的指令。据乔灵蕙的说法,一天打这货八顿,比吃饭的次数都多,也没能把他打得改了脾性。 余盛身上不可能存在“自律”这种东西,虽说年纪小,性情还可以调-教,习惯还可以养成,但在还没有动手的情况下他的身上出现了违反自身本性的东西,这就有问题了。 外甥出现了“反常”,公孙佳很自然地认为这中间一定“有妖”。 排除掉了“天性”、“受威胁”、“天性没耐心,但是就喜欢读书写字”、“受到余家长辈的嘱托”等等受外力作用的选项之后,就只剩下一个解释——这个外甥本身不对劲! 要么祖宗保佑,余盛“开窍”了,要么就是受了什么别的影响,这个得弄清楚。外甥发生了变化,培养的计划也需要稍作改变。 许多人、尤其是长辈会将晚辈这种看起来往好的方向的变化归结为“长大了”,就象“娶了媳妇就懂事了”一样,有个理由就接。 公孙佳却不这样想,她受父、祖的影响更深一些,一种变化如果不弄明白,战场上是会断送性命的。 将余盛这几天写的字按时间顺序一一排好,公孙佳依次将这些字纸看了一遍。伸指随意在字纸上点了两下。 有问题。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问题她现在也还说不上来,可这是她唯一的外甥。以前是眼睛没放到外甥身上,现在打算栽培了,那就得上心,仔仔细细地把外甥看一看,有问题就把这问题找出来,然后解决掉。六岁的余盛,能有多难收拾? 公孙佳叫来元峥,指指架子上的一轴字帖:“让他抄这个。” 元峥接了字帖去拿去给余盛,体贴地将字帖给余盛翻开了摊平放到书桌上,顺势瞄了一眼。心里有点诧异:怎么会让余小郎君抄写这样的复杂的文字呢? 不过他与余盛有着相似的心态,也认为公孙佳这么做一定是有深意的,一定有她的道理,是自己没有理解到。元峥暗中将这道不熟悉的命令记住了,预备日后看有个什么结果。两相印证,还能学到一点做事的方法。 自从看清了字帖上的字,余盛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双手开始发抖:发财了! 这本字帖流传到后世只剩下一半了,是本朝一位名家的真迹,放到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算是好物了。一千多年后,这东西只剩下了一半的内容,另一半不知道怎么地在历史的长河中散佚掉了。剩下的部分有一个所谓的“市价”,如果除以字数的话,一字约摸是市值五万大概,半本传世的字帖,共有两百来字。 仅剩的两百来字,被重新装裱过,后来他小姨父写了个十几个字的跋记,说小姨妈给小姨父少年时练字用的。毫无疑问,这十几个字的价值比前面两百来字只高不低,它们有明确的文物价值,正因为这十几个字,才能确定这件文物的真伪断代写作者等等。 这只是字面上的价格,因为它是一件传世的文物,在禁止交易目录的。所有的估值不过是收藏家的口嗨而已。 现在!小姨妈把这份东西给了他!!! 天呐!!!余盛想学土拨鼠尖叫!什么叫大腿?这就是大腿,好吗?! 而且这是一本全本的字帖! 理开了放在桌子上,尚未及被岁月浸染过,但就是这件东西没错了!他学校组织参观博物馆的时候看过的高仿品的!余盛抖着手,摸到纸声上,心尖直颤。这个价值,他是懂的。 一种“文化传承”的凝重感在他的心头滑过。他一定要好好练字,然后盯着这轴字帖,这字帖是他小姨父的,跟着字帖就能找到小姨父!只要这字帖在他手里,他又表现得很看重,小姨妈要把字帖给小姨父就会跟他说一声,他就能知道千呼万唤的小姨父终于出来了!他要先练好字迷惑小姨妈!说干就干…… “啪!” “啊啊啊啊!!!嗷?!!!杀了我!!!” 余盛太过激动了,写字的业务又不熟练,噼啪两下袖子先打翻了笔架,抢救笔架的时候又带歪了笔洗,笔洗里的水一洒,他更慌了。这是全本!价格要乘以二再拐弯的! 好的,砚台也带翻了。 他知道为什么这字帖只剩半篇了。就是不知道这东西还能不能落他小姨父手里,又怎么落到小姨父手里,以及小姨妈干嘛送小姨父残缺的字帖了。 以金大腿的壕无人性,怎么会给人残缺的字帖?他还能跟着这东西找到小姨父吗? 就很头秃。 ~~~~~~~~~~~~~~~ “字帖污了?”公孙佳微一挑眉,为了不写字干出这种事来,倒是余盛的风格了。 元峥垂手道:“小郎君见到字帖很激动,准备写的时候带翻了砚台。砚台放在右手边,只污了一小截。不过笔洗里的水洒了,将墨洇开了,毁了半截字帖。我将前半截裁了下来,后半截还是能用的。” 余盛鬼哭狼嚎,公孙佳自然是要派人问的。阿青去把元峥叫到了公孙佳的内书房里,汇报了整个惨剧的过程。 “哦?他呢?” “正在写字,学着后半截写。” “知道了。”公孙佳摆摆手,不以为意。一轴字帖呗,她这里多的是,各种名家法帖都有,给余盛这一轴还是本朝人写的。本朝,只要是人还活着,弄来就不难。 公孙佳顺手指了指架子上另一轴,阿姜取了来,展开给公孙佳看了一下,公孙佳道:“就它了。” 带着阿姜、元峥等人去了旁边院子,看看外甥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余泽地位虽不及公孙昂,却也不是小门小户。更不要提乔灵蕙出嫁的时候,公孙府给了不少陪嫁,乔灵蕙绝对不穷。余盛不该被养成这样一股坏了个字帖就大喊大叫的性子,而且他平常打坏了东西也没见惨叫成这样。最近这几天,余盛哪哪儿都反常。 两人住得很近,转眼就到了。 余盛正苦着脸坐在书桌前面,将字帖远远地放着,自己缩在桌沿边上写字,样子可怜又好笑。阿姜在门口咳嗽一声,余盛没反应,阿姜叫了一声:“小郎君。” 余盛猛地抬头,又火速低下头来,看一看自己正在写的字,纸上落了个墨点。紧张地看了一眼那张天价字帖,发现它剩下的半截还是好好的,并没有被弄脏,赶紧将笔搁回去,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阿姨~”余盛委屈地叫着金大腿。 公孙佳缓步走了过去,一手按在他的头顶,扶着他的脑袋看他写的字。那种诡异的感觉更浓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外甥。外甥傻乎乎地仰起头来看她,嘴巴微张,看起来依然是愚蠢的模样。 但是他写的这个字…… 字非常的丑,但是它确实是能够被轻易辨识出来的字。且字体结构是很好的,很成熟,仿佛是一个已经写过许多字的人因为不习惯用笔才写成这样的。公孙佳对书法这方面不是特别精通,但是就自己的习惯与周围人的情况来看,没写过几年的字,是达不到这样的熟练程度的。 余盛今天照着写的是公孙佳给的那份字帖,选这字帖给他是因为上面的句子意思比较难一点,字的结构也复杂一些、笔画又多。元峥来回话的、公孙佳挑了新的字帖再过来的功夫,他已经抄写了几十个字了。 居然没有错别字! 这是不对的,因为“余盛”没有正经发过蒙,只是在守孝的时候由于父母过于无聊,闲着教他背了点基础的经文诗句,认得一些字。写字并没有训练过。这在要培养外甥之前,公孙佳跟姐姐、姐夫确诊过了。乔灵蕙的原话是:“他才几岁?手骨还没长好呢,哪能那么早就写字儿?” 众所周知,听、说、读、写这四项,每一项都是不同的,一项比一项难,前两项还有个耳濡目染,后两项是必须经过专门的学习,并且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行。 如果没有经过练习,就必须是非常有天赋,才能做到照着写不会写错。 “天赋”这个词,其褒义是用不到余盛身上的。 公孙佳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又是平静无波,清澈透底的一双妙目了。 余盛委屈地说:“阿姨,我把字帖弄坏了。” “有新的。” 阿姜听到这三个字,与阿青两个上前。阿青与余盛留用的侍女碧桃一起,先将余盛桌上那些文具收了起来腾了个地方,擦干净桌子,阿姜将新的字帖铺好。碧桃再将余盛抱起来放到椅子上,方便这姨甥俩一起观看。 余盛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看到新字帖非得滑地上跪着不可。这位也是本朝名家的字,这一帖有没有传世、传完了值多少钱他没什么概念,因为参观的时候没有看过,也没有人介绍过。他对这个也不是很上心。但是他知道,落款的这位与被他毁了半截的那一位作者,齐名。 公孙佳道:“这回全了。” 余盛颤声道:“阿姨,是不是太贵重了?” 不错,六岁了,知道这字帖“贵重”。公孙佳道:“不算。” “啊?” “污了就污了,只要是我外甥,就用得起。” 公孙佳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没有显出异样来,至少余盛是没听出来的。他的内心充满了幸福感,小姨妈对他真是太好了! 公孙佳问道:“你的先生快来了,这些字你都认得多少?” 余盛有点想卖弄自己,顺着她的手指指的字,一句一句连读了三行。公孙佳道:“可以了。” 余盛憨憨地笑了。 公孙佳也温柔地笑笑,双眼微弯,道:“来,写写看。” 余盛卷起袖子,问:“写哪个?” 公孙佳一点也不挑:“都行,拣你想写的。” 小姨妈也太好说话了?余盛尽量让自己写得周正一点,字迹工整一些,公孙佳温柔地看着他的小手握着笔,一笔一画,连笔顺都不带错的。 “很好。”她说。 公孙佳又指着那份被元峥裁掉污迹的半截字帖,对元峥说:“它是你的了。” 元峥吃了一惊:“给我?” “拿去练。” “是……是……”这个本朝书法名家元峥是知道的,他是正经发蒙读书习字的人,还是认真学习的那种,不似余盛这等沉不下心的,更不像朱瑛那种不学无术的。公孙佳觉得不算太贵重的东西,放在元峥眼里,这是一字难求的好东西。 余盛也惊呆了:“这不行!”那是他小姨父的,怎么能给阿静呢?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大家都知道的,余盛一直对这个阿静带点青眼相看的意思,有事没事还爱往人家跟前凑。数次努力给小姑娘送东西,还找借口给阿静赏钱。不过,这其中几乎所有的女孩子喜爱的小玩艺儿都让阿静给拒了,拒绝不掉的以及好吃的食物阿静也拿来给碧桃、阿练等人分了。 余盛居然护食了?对象还是阿静? 元峥表情微微变了一变,又强行恢复了平静。 碧桃弯下腰,小声对余盛说:“小郎君,你已经有了新的了。” 余盛反对完就知这事干得不地道,阿静要没面子,强行解释说:“阿、阿姨,那、那都只剩半截了。给、给她这个全的。” 公孙佳抬抬下巴,元峥乖乖地将残卷收了起来:“谢主人。” 余盛懊悔得不行,讪讪地说:“我、我这个你也拿走呗。” 公孙佳道:“你接着写,两页,”又对元峥道,“监督。” 元峥答道:“是。” 公孙佳便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她还是要琢磨一下这个事儿才行。回到书房,公孙佳就下了一道命令:“看好普贤奴,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报我。派个人给阿姐送信,问一问,普贤奴头先到底学没学过书写。就说,得弄得明白了,先生才好开始教他。免得教重了耽误事儿。” 余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他只是在想:我可把小姐姐给得罪了,还有,那个字帖怎么办?它到了小姐姐的手上,后来又是怎么流转到小姨父那里的呢?好像记得博物馆的解说词里大概是说的,是小姨父很年轻的时候就得到了这东西的。以小姨父的年纪,等等,我小姨父多大来着? 一般学生也不大背历史人物的生卒年月,电视儿童们那点从电视里看到的知识大部分可能是错的。拉郎配电视剧里出现的男女主角可能是同个朝代的人,但是他们实际年龄很有可能差上个二三十岁乃至更大,在电视里却演成了年纪相仿的一对璧人。甚至为了配演员的咖位,演出来的效果这年纪可能是与历史人物的年龄差是反着来的。 所以余盛对小姨父的年龄,也是没有概念的。 他只能推断,以小姨妈这样的条件,小姨父不应该是个年龄大很多的人,应该是相仿或者稍大个几岁。所以,小姨父现在估摸得十四、五岁,跟八表舅差不多,这字帖要再不到小姨父手里,就没法根据字帖的主人找到小姨父了! 余盛思维混乱地想。 想不到办法,他就在这事上当了回鸵鸟,不再多想了。赶紧让碧桃包了些纸笔,拖着到了西厢给小姐姐道歉:“阿静姐姐,我不是故意那样讲的。这个给你,做赔礼,好姐姐,你就原谅我。” 元峥并没有责怪他,小孩儿护食的事他小时候经历得太多了,元家的子侄还从他手里硬抢呢。况且一个主人的外甥,小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元峥在余盛面前也惜字如金了起来:“没事的。” “那你收下这个好不好?” 元峥指了指自己那张小书柜:“有的,府里都给配的。” “那也收下嘛,不收就是没有原谅我!” “写不完。” “呃,也……可以不写的……”余盛觉得自己好像又办错了事儿。恨不得先生快点过来,到时候两人一起上课,才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半生不熟的徒增尴尬。 他没词儿了,元峥也不说话,两人比着耐性,元峥明显更胜一筹,余盛最终拖着他的赔罪礼物,蔫蔫地回到了上房,将自己抛到了床铺上。碧桃摇摇头,她倒看得出来,这个阿静的心气儿高着呢,眼睛就看着公孙府的主人,兴许以后是奔着这府里大管事的位子去的,并不稀罕余盛这小郎君的妾室的位子。 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府里是女人当家,做了公孙佳的心腹,可比做别的府里女主人的心腹,能够得到的要多得多。 至于自家小主子……碧桃叹了口气,去打了盆热水,端回来给他擦手。余盛写字,毛笔拿不好,沾了两手的墨。 算了,等读了书兴许就变好了呢。当年丁郎君还不如小郎君讨人喜欢,读书之后也规矩了很多。给小郎君开蒙的先生可快点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织网 身边的丫环都在为他操心, 余盛仍然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要是阿静姐姐记仇了怎么办? 真是恨不得一直跟在元峥身后,好好跟她道个歉, 争取获得原谅。 余盛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两天, 见阿静姐姐每天都准时到书桌前看着他写字, 好像没有躲开他的意思。余盛试着跟“阿静姐姐”搭了几次话,发现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不太亲近但也好像没有很排斥。 余盛给自己在心里比了个“V”,认为情况还没有很坏。 他一旦放松下来就要作夭,这一天,元峥又到了他的书桌前。余盛开口前先堆好了笑, 仗着自己现在还是个宝宝, 故意奶声奶气地说:“阿静姐姐~” 六岁的男孩子,不用故意他也很奶,一故意就有点小猥琐, 元峥沉默了。 余盛又叫了一声:“嘿嘿,阿静姐姐~” 这个“嘿嘿”就很魔性,元峥更沉默了。 余盛毫不气馁:“阿静姐姐~” “小郎君有什么吩咐?” “那个,咱们把字帖换一换。” “?” 余盛想好了,这字帖虽然是找到小姨父的线索, 但也不能就在小姨妈家里强抢不是?他琢磨了一阵,想出一个主意:“咱们换着写嘛!” 元峥道:“小郎君初习字,还是照着一个字体练的好。” 这两轴字帖、两个大家,他们的字体还是有些不同的。 余盛根本没想过方面的东西, 他哪怕穿越之前,也没练过毛笔字的才艺。硬笔写得倒还行,那也是小学的时候照着个少儿字帖学过一阵, 就没体。够写作业用就行了,日常生活是靠键盘和语言输入打天下。 这他哪儿懂啊? 一计不成,余盛蔫蔫地垂下了头:“哦,”突然又来了新主意,“那你也在这儿写,我看你房里的桌子又小、采光又不好!阿姨说,我的先生快来了,我想这几天多写几页字,给先生一个好印象,会花很长时间的。你就在我这里练字,不耽误时间。” 这主意倒也还行,不过元峥怀疑余盛能不能坚持下来,毕竟写两页字都能让他哭丧着脸。 万没想到,余盛还真能,苦着脸,心不在焉地抄了五、六页纸,看得碧桃都很心疼。端了两杯茶过来,一人给了一杯,碧桃笑对元峥道:“阿静,来尝尝我们的茶。虽不比贡茶,却是老家的风味。” 元峥忙站了起来,将笔放好,接了茶道谢。碧桃瞄了一眼,也叹气了,她认得一些简单的字,从两人写的字来看,自家小郎君就比不上阿静。递茶的功夫,碧桃小声对元峥说:“劝一劝,别让他写太多。” 元峥生平第一次接触到这样高水平的字帖,自己练得很投入,经碧桃提醒才发现余盛居然真的写了很多。微微点头,收好了自己的文具、字帖,再将余盛的作业一收:“小郎君今天写了很多了,我拿去给主人看。” 余盛眼睁睁看着小姨父的线索被小姐姐拿走了,对漂亮小姐姐又发不起脾气来,只能自己泄气。 碧桃劝他:“小郎君看了阿静写的字了没有?” “啊?” “阿静的字很好看的,小郎君啊,你自己要好好用功啊。” 余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圆乎乎的胖脸严肃了起来,攥紧了小拳头:“嗯!” 碧桃道:“来,我给你揉揉手。” ~~~~~~~~~~~ 余盛今天多写了几页,公孙佳问元峥:“他说什么了吗?” 元峥道:“想与我换字帖。要不,给他?”因为这个小郎君真的很烦,但是余盛的心地又还不错,是那种你拳头都硬了却愣是落不下来的烦人。有时候恨不得他更烦人一点,这样打他之前就不用犹豫了。 “不换。” “是。” 公孙佳扫了眼余盛的作业,对元峥道:“他愿意多写是好事,也别拦着他,写到先生来为止。” “是。” “你也去温习你的功课。” “是。” 公孙佳将余盛的作业抽了几页出来,眼珠子转了转,当天,单良拿来邸报的时候,她便将这几页字纸给单良看:“先生看,普贤奴还可以?” 单良看了就笑:“看来乔娘子将他送来之前是教过的了。” 公孙佳不动声色地道:“难为他能写这么多。”看了邸报上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公孙佳便与单良又去了沙盘间,与荣校尉一起复习公孙昂以前的战例。 窗下放着一张小桌,一个面貌普通的青年男子摊开了纸,准备好了满满一砚池的墨,等着记录。 三人在书房里呆了半天,到用午饭的时候才散。单良去自己的房间里吃他的,荣校尉要将公孙佳护送到正房去用饭才会换班吃饭。公孙佳却说:“来,阿荣,看看普贤奴写的字。” 荣校尉看了之后说:“没体,但有模样。好好学,可以的。” 公孙佳自己判断完了,拿来给单良看过了,最后荣校尉的说法才是让她确认心中疑惑的关键。荣校尉常年管着点间谍的事儿,笔迹分析等等多少有些涉猎。 公孙佳道:“八郎给他荐的老师快到了,三个,人过来的时候,你也来看看,掌掌眼。” “是。” “去用饭,别饿着了。” “是。” ~~~~~~~~~~ 人总是不经念叨,就在当天下午,钟佑霖便兴冲冲地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公孙佳午睡起来,正在翻看公孙昂留下来的一些旧档。 她天资不错,公孙昂眼看再有别的孩子,不得已支使这个病号,开始教导女儿。但公孙佳生下来的时候不是按着“继承人”这个角色来设定的,十年来也不是照着继承人培养的,公孙昂这动手就晚了十年,公孙佳缺的课就不止是读书写字纲常伦理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一应继承人的课程,她都比别人晚十年。 这些课都得补。 偏偏能无私教导她且有能力教导她的那个人,已然往生了,她只能自己摸索。 除了将公孙昂旧日的战便复盘之外,她日常更多的还是看公孙昂留下的旧物。 近来要养外甥,又有了一些心得体会。只可惜外甥又出了夭蛾子,公孙佳竟有一点棘手的感觉。 钟佑霖天生是颗开心果,他一来,公孙佳的心情稍一好了一些,没有被打断的焦躁。 兄妹俩在小花厅里一坐,钟佑霖两眼放光、双颊透红,递过来一个小布包:“看看。” 公孙佳接了,打开一看,又是一叠文稿,惊讶道:“还是你写的那些小品吗?” 钟佑霖有点兴奋地点头:“你看看。” 公孙佳又翻了两页,见他越写越跑题。上回本来是为了写个吴选的事儿,他给扯到了纨绔们不为人知的奇怪爱好上了。今天这个,跟吴选就更没关系了。他是写京中的文人逸事。 钟佑霖道:“有意思?” “嗯。” “害!这世上还是文雅君子多的,上回那不是遇到朱老九了吗?朱老九那种货色,他身边能有什么好人?一看到他和他身边那一圈儿,你就只能看到腌臜笑料。”钟佑霖完全忘了自己也是朱瑛的狐朋狗友,开始向表妹推销自己的“正经朋友圈”,试图告诉表妹,世间读书人还是要脸的多,希望表妹不要对读书人有什么成见。 公孙佳微笑,简单翻了翻钟佑霖写的东西,从中抽出一页来,问道:“这个是?” 钟佑霖看了一眼,一拍脑门儿:“哎哟,瞧我这记性!本来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一页写的是到京城来混口饭吃的贫穷文人的情况。 钟佑霖道:“你不是托我给普贤奴找先生么?我就……” 他刚好又接受了表妹要求写点吴选的旧事,写着写着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心道:反正是为药王办事,我做她的表哥,为何不能更尽力一些?且她撞到朱老九那个混蛋,未尝不是因为我吵着要东道才引起来的。 这么一想,他就坐不住了。他在家里也是闲人一个,没别的事可做。干脆在京里跑了一圈儿,又打听到了一些穷文人的事儿。他们的衣食住行之类,也都写了。甚至第一次知道了京城租房的价格,以及并不是所有的穷文人都能租得起京城的房子。 他还知道了,有些穷文人过年也是没有盘缠回家的,一是没有混出个人样来羞于回家,二就是囊中羞涩。这些人有些过年的时候也当清客陪着富人饮宴赚点吃喝零花,其中一些人在京郊租房子住,因为房价便宜,省钱。 钟佑霖感叹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活着的人。” 他也就是这么一叹,并没有什么体悟,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已。要他感同身受,那是绝无可能的。公孙佳也没有这种感悟,她对文人这个群体就更是不熟了,只是说:“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不过心里倒是记下了这么一件事情,然后很认真地感谢了钟佑霖:“八郎真是太用心了!” 钟佑霖有点憨地笑了:“哎,你要喜欢看,我以后多给你打听多给你写。你年纪还小呢,想点开心的事儿,心情好。” 公孙佳道:“好。你接着写,我接着看,咱们接着开心。” “这就对了!”钟佑霖欣慰地说,“噢!又忘了讲!给普贤奴找的先生,他们其实这正月里也没什么事做。那几个人,不大会讨好人,咳咳,这等陪酒作诗的事就……都闲着。这也快出正月了,要不先看看?定下一个来,也就有一份收入了。” 公孙佳也有点欣慰,钟佑霖也是略知人间疾苦了——虽然她也是刚刚听钟佑霖说了才想到的。 公孙佳说:“好。” 钟佑霖起身道:“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定下先生,我请你吃酒。” “好!” 钟佑霖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公孙佳慢慢看他写的东西,边看边做标。更将他写的关于穷文士的那两页拿出来仔细的研读,这两页的内容比他所有写过的更有意义,因为这是他亲自做过调查的。 上面不但写了京内京外房租的差价可能有一倍之多,还有衣食价格的差距。公孙佳对这么个数字没有直观的感受,她自己从来不亲自花钱,亲手递出去的赏钱都很少,也就过年的时候赏过小宦官而已。在家里吩咐一句:“赏。”、“双倍。”等等,是知道拿赏的人会高兴,拿多少赏钱高兴的指数有多高。 非常没有情感,只有一个指标。 看了这个也是一样,她只会估算一下,差不多等于如果住在京城,这些人是一文钱也存不下。 就很拮据。 公孙佳对这位新先生又有了新的想法。 原本开蒙这件事,重点是在余盛身上的,现在大外甥出了点状况,公孙佳的重点就变了。余盛不再是重点,而是成了观察对象。培养的重点稍往元峥身上移了一些,又将这位穷先生的重要性也往前提了一提。他生活困活,又在穷文人堆里打滚,一定能接触到一些公孙佳之前接触不到的东西,这些消息于公孙佳而言有可能会有用。 公孙佳有点想早些见到这些先生了。 ~~~~~~~~~~~ 在公孙府,别人想干什么未必能成,如果公孙佳想,就必须得办到。 第二天,钟佑霖就带着他的三位“世兄”到了公孙府上。 公孙佳也是在小花厅里见的人,还是那么个摆设,这三位眼中的惊异之色可比容逸明显得多了。 公孙佳与钟秀娥都在场,钟佑霖往姑母手下一坐,单良坐在公孙佳的手下。单良的对面便是三位见过礼、叙了座的先生了。 三人都很紧张,一是饭碗,二是前程。留下来做西席,饭碗就有了,如果被东家欣赏才华,推荐出仕,前程也就有了。所以明知道只会选一个人,三个人都没有过于清高拿架子,都来了。 一看单良,心里未尝不吃惊,好在红尘里打滚,经的见的都不少,也都镇定了下来。公孙佳先就有点满意。 接下来是单良代言,宣布只会定下一位先生:“家里只有一位学生要开蒙。不过其余两位先生,府里也会奉上川资。” 三位先生心里有点紧,共中最年长者拱一拱手:“不知如何拣选?”他们都随身带着自己写的文稿,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检查这个。 先生们心里紧张,另一个人的心里也很紧张——余盛悄悄趴在门边偷听。 小姨妈给他请的老师!怕不会是个大拿?!搞不好写出来的内容是上中小学必背古诗词的!他比后世小学生提前一千多年就背这个…… 余盛的心情非常的复杂。 公孙佳道:“八郎向我荐了几位,想必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选。就看个眼缘儿。普贤奴,你进来。” 余盛“唧”一下,就摔到了地上,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红着脸爬起来,爬过门槛进来给外婆、小姨妈行礼,然后见表舅、单先生,最后是问三位先生好。三位先生心头一松,看来这小郎君不是个小魔王。他们进出豪门,懂事知礼的小郎君固然是有的,小魔头却也不少,一个小魔头,比十个长辈更难缠。成年人不讲道理还是有逻辑的,小孩子不讲道理起来真是无迹可循。 公孙佳招手:“过来。” 余盛小跑着到了她的身边,老实站在她手边。 公孙佳道:“你选一个先生。” 余盛希望刚才那一跤是跌在小姨妈脚下的,这样他就可以顺势抱大腿了!有这样一个小姨妈,真的是太幸福了!你说,谁摊上这么个阿姨还要自己奋斗啊?!!! 余盛清清嗓子,认真一揖,样子挺讨喜的:“请教三位先生姓名。” 三位先生报上了姓名。 公孙佳注意到,当其中一位叫虞清的清瘦男子报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余盛的眼睛亮了一亮,几乎要挪动脚步奔过去了。 有问题! 余盛当然激动了!他背过啊!这位先生一生过得就很穷,语文书上写他“耿直”,大概就是不太会讨好人,年轻时四处找饭吃,五十岁后做了个小官也很不得志。但是语文课本上有他两首诗呢! “阿姨!我就要他!” “行。”公孙佳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对荣校尉使了个眼色。 其他两位先生脸上都有淡淡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不过也都习惯了。公孙府倒是大方,每人都给准备了一份钱帛,他们也不算白跑一趟。都对虞清拱手道贺。 虞清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也拱手。 公孙佳道:“普贤奴,你送送这两位先生。” 余盛那是相当听话的,装个小大人的样子,与钟佑霖一道将两位送出府外。回来听说虞清还在小花厅,忙跑了过去。刚进门就听公孙佳说:“这是普贤奴这几天写的,您的这位学生,还可以吗?” 虞清不会说谎,点点头:“想必府上已经教过小郎君读书识字了?恕我直言,小郎君这字写得漫不经心,这几年的功夫怕是白费了。小郎君能将这些词句熟背,这许多字写出,没个三五年功夫是不成的,今年才六岁,可见天赋可以。府上这样教他,是误了他。” 虞清自己也是个小官之子,文人,做蒙师是有些掉份儿。可惜家业很薄,娶妻之后生了好几个孩子,这养家重责压在自己身上,不得己而为之。他之前从来没有教过学生,京城里当蒙师的跟当清客的完全是两个圈子。但是钟佑霖和公孙佳根本分不清这俩有什么区别! 兄妹俩一个不懂一个不会,还真敢找,还真找到了。由于出的价比市场价要高,虞清也就来了。 兄妹俩要找的就是一个刻板的人,先挑中了这个性格,虞清又没有这做蒙师的经验,也就直来直去得很。 余盛真的吓尿了。他原想着跟虞清这样一位老师学习,也能沾老师点光,穿越者多多少少有点收集名人的癖好,不集邮至少也要打个卡什么的。哪知这个打卡地点它有危险。 居然指出了他的大破绽——他的知识显然比一个正常的六岁孩子多太多了。那本字帖,他就不应该能够读出来。因为字帖写的不是什么经史,完全是书法大家自己的文章。放后世,是中学语文要学半个星期的水平。 这先生眼这么毒的吗?! 心惊胆战地看向金大腿,金大腿说:“所以找先生来。” 虞清道:“我当竭尽全力。” 余盛心里把满天神佛谢了个遍,感谢这是一个魔改剧情,小姨妈是个傻白甜,不然真的没法收场啊!要是知道他占了她外甥的身体,会不会被拿去烧啊?!!!嗷!!!! 公孙佳道:“把普贤奴带下去。” 余盛乖巧极了,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他走之后才是重头戏。 公孙佳道:“先生不必做其他,只要让他认真写字、认真背书。为人处事不必教,纲常伦理不必管。” 虞清诧异地看着她。 公孙佳道:“不会走先会跑是很危险的,且他要读的书里已经有这些东西了,不用给他额外再讲。我要他把书上的东西刻进脑子里,您能办得到吗?” 虞清想了一下,公孙佳这个理由也是可以接受的,又不是要他教离经叛道,于是说:“可以。” “我给他准备了一个伴读。阿静。” 元峥上前,虞清微皱了一下眉头,说:“恕在下直言,小郎君的伴读,应该找个小厮最好。” 公孙佳道:“还没有更合适的。这是我的人。” 虞清也就勉强接受了。 公孙佳这才开始与虞清闲话家常,问他一点生活之类。虞清有些尴尬,自嘲地笑笑:“京城卧虎藏龙,在下惭愧。” 钟佑霖道:“老虞你已经很好啦,他们就算出仕了,那些小官儿,过得比你还紧巴呢。” 公孙佳奇道:“是么?” “那是!还不能住城外,住城外怎么直得及去衙门?家人安置在外面,自己租个房儿……” 表哥果然不靠谱,这最重要的消息居然没有讲出来!说什么穷文人啊,你说个穷官儿才重要好吗?公孙佳扶额,觉得还是给表哥出个文集,这比教他做官容易。 公孙佳又向虞清询问了类似的问题,得到了比钟佑霖更翔实的答案。公孙佳很满意,说:“先生家眷也在城外?” “呃,是……” “我给你双薪,接进城租个房子住。” “这……说好的……” “孩子总不见父亲,太难了,”公孙佳喃喃地道,“且总与村童混在一起,哪有见识到京城风物对孩子成长好呢?对?” 钟佑霖先被感动了:“对呀!染个风寒,吃桂枝汤都是城里更容易寻些。” 这话接得公孙佳一噎。她不知道,钟佑霖这句话纯是有感而发,他做调查的时候,遇到过急症来不及进城找大夫,活活把孩子耽误死了的。说个“风寒”,已是用词隐讳了。 虞清终于拿定了主意,脸上一红,起身一礼:“多谢东主。” “那好,二月初一请您来。这孩子的父母和祖父也会过来,头一个先生,得郑重。” 虞清接下来就由府里管事接手负责了,先给他弄辆车送回家。再拨钱给他,让他趁这几天看房子搬家。 公孙佳则另有大事要办。 第一件就是告知余家,蒙师已经敲定了,二月初一到公孙府来参加拜师礼。同时借这个理由,再次向余家父子、夫妇三人确定,余盛之前没有读过书、练过字,也不存在有人私下偷偷教他的情况。“这家里谁有这本事?” 第二件则是叫来荣校尉。 荣校尉道:“已经去摸过虞清的底了,他祖上在前朝倒是做过官,后来没落了。人品也没问题,亲戚也都还好。” 公孙佳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去办另外一件事。只要一个约数即可。这京中有多少穷官、多少穷文人?他们的日常花费一月能有多少。不太清楚的,可以问八郎,让他给你带路。他呀,有些事儿知道了,但是不觉得重要,得你自己发掘。” 除非事情反常到不行,荣校尉从来不问缘由,答应了一声就去办。 公孙佳的想法也简单,她要织网。 想要与文人有所交集,得双管齐下,上下都要顾及。上层如容逸等人要结交,底层似虞清这样的也不能放过。这些都要花钱的,公孙府有再多的钱,也不能当冤大头。 与其送钱给他们,不如从他们身上找钱。 从钟佑霖写的那些数字分析,京中讨生活的异乡人,每月收得有一半以上都用来支付生活了。如果钟佑霖写的东西可靠,则平均下来这些人一个月能在日常开销上花费五百钱以上。有的人甚至会花费在一贯开外,其中很大一部分花在了房租上。 穷文人和穷官,即便再穷,他们也比土里刨食的那群人有钱得多。这个穷是相对的。相对公孙佳这样的人,一贯钱就不配叫钱。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巨款,这就暗合了公孙佳曾想过的“垄断”的意思。 城里找处偏僻的地方,哪怕是个鬼屋(钟佑霖杂记友情提供消息来源)屋子盖得密一点,租给他们。价格要低廉,比住城外稍贵,绝对比自己在京城租房便宜。什么吃的用的铺子都安排上,让他们带着家眷能过活,不带家眷也生活方便。 京中这样的人如果能有一千户,她一个月就能拿到五百到一千贯的毛利。然后这些人的想法,他们对舆论的影响,就都在她的手里了。 还有比这更方便的吗? 而她,只是盖个房子赚点租金而已。她都不能袭爵了,还不许她赚钱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今世 余府在最短的时间里接到了余盛的蒙师选定的消息。 余泽父子俩当然是挂心的, 但是已经把余盛给送出去了,两人再担心也得忍着。余泽还要对儿子说:“烈侯家风,说话算数的, 咱们就不必担心了。烈侯府里能请的先生,一准比咱们自己请要好。” 话虽如此, 当乔灵蕙说:“我还是去看一看,问一问。”的时候, 余泽这父子俩都没有一个反对的, 也眼巴巴的希望乔灵蕙回公孙府去一趟, 看看这蒙师是否合适。如果有什么不妥, 他们也好……小小地抗议一下。 乔灵蕙上了车就奔公孙府去了。 她到公孙府的时候, 余盛还在写当天的作业——他自己嘴贱,为了哄漂亮小姐姐在自己面前多呆一会儿就说自己要多写, 他小姨妈疼他,他说啥就是啥, 于是在虞清正式给他布作业之前,他得每天写六页了。 大外甥苦着一张脸写作业的时候,小姨妈正在看钟佑霖的“作业”。 八表哥这回写的文人逸事里, 一不小心夹了点“艳鬼”的传闻。世间书生, 常好弄点“艳遇”,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自己做梦梦到的,还是实在没人搭理于是只好“自己动脑有妻有妾”, 反正他们的笔下,这些香艳的故事少不了。也不管本身长得人头脑猪还是尖嘴猴腮,是结巴残废还是脑子有坑,在自己的心里自己永远是最帅, 永远有数不清的美人(美鬼、美妖精)前扑后继往他怀里扑。 钟佑霖写得再嗨,一想到这是写给自己表妹看的,也得收敛一些。提到一笔之后就暗叫不好,赶紧把这“艳鬼”的传闻往“志怪”的路子上去引。 公孙佳根本体会不到表哥的良苦用心,她对什么“艳鬼”狗屁兴趣都不感,但是对“志怪”是很有兴趣的。钟佑霖这里提到了“夺舍”、“借尸还魂”之类,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故事,某书生,因缘际会遇到一个“艳鬼”,“艳鬼”仰慕他的“才华”,于是“附身”到一个根本看不上书生的“名门淑女”的身上,非卿不嫁,所以“名门淑女”用尽各种办法,最种坑了自家亲爹倒贴了良田千顷、名马美婢,“嫁”了书生。 钟佑霖附了一首小诗,是那个传说中的“有才华”的书生诗作,公孙佳看了一下,这玩儿就是个钟佑霖的水平。 眼神不由沉了沉,又想打个表哥来开心一下了。 她就算自己写不出来,好歹也有个对比的!这东西怕不是钟佑霖昨晚做梦写的?!!!这怕不就是钟佑霖自己瞎编的?就这水平,除非这书生有钟佑霖的脸,以及钟佑霖投胎的本事,否则就凭这屁诗,是绝不可能抱得美人还是是有钱的美人——归的。 公孙佳将这翻狗屁不通的“志怪”故事给扔到了一边,但是在故事解说的“借尸还魂”和“夺舍”两个词下面用指甲指了点痕迹出来。 阿姜捧了盏茶过来,放在公孙佳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适合她抬手拿到但又不会一抬手就打翻,才笑着说:“八郎写了什么好东西?看得这么入神了?” 公孙佳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引开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专注一件事情太久,太久了又得头疼。放下手稿,公孙佳揉了揉眉心,道:“是好东西,你也看看。” 阿姜真的接了来,边看边笑:“怕不是做鬼做太久,瞎了眼了?果然这夺舍的东西,就是跟人不一样。” 公孙佳也笑,啜了一口茶,拎起一张余盛写的烂字慢悠悠地看着。阿姜放下钟佑霖的手稿,凑了上来,凑趣地说:“哟,小郎君这字,有长进了。” “少来了,”公孙佳不客气地说,“你不至于分不出好坏来?” 阿姜笑笑,她跟着公孙佳,也曾听过一些课程,自己写字可能也不好看,但是认字还是有点水平的,余盛这字,就丑。口上却说:“才六岁呢,可以啦。” 公孙佳道:“是啊,毕竟是我姐姐亲生的。” 亲自生的! 公孙佳道:“好久没去小佛堂了,去看看。” ~~~~~~~~ 小佛堂里,两位师太已经从过年的氛围里缓了过来,虽然还是在正月,但已经是月末了,两人又没了打牌、友情超度、友情卜卦的心情,依旧是两条舒适的咸鱼。 看到公孙佳来,两位师太有点吃惊:“主人要念什么经?”不应该啊,讲经这事儿,不是夫人来得更勤吗?虽然两位师太认为钟秀娥更多的是把她们讲经当成催眠来改状况睡眠质量的。 公孙佳道:“没什么,给佛上炷香。” 智生敲了木鱼、智长用调子吟起了经文,直到公孙佳上完香,又合什仿佛默念了两句什么,重新睁开了眼,两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公孙佳却又不走,问道:“师太,世间的夺舍、借尸还魂,佛家有什么说法吗?” 两人有点茫然,她们平常给钟秀娥讲的都是什么因果报应啊(通常都是好报),以及前世积福,后世女儿嫁得好、外孙好之类的。反正主人家有什么需要,她们就提供什么安慰。只要钱给够,一切都好说。公孙府给的钱足够她们给公孙府唱一辈子的赞歌了。 两人茫然了一下,马上一个接一个的说起了故事。什么某女生而莲花目,具种种妙相,但是就是不礼佛,但是突然之间被一条狗冲她狂吠,某女突然沉默,忆起自己前世是天女,于是礼佛等等。 公孙佳听她们讲了几个小故事,都是什么前世今生,忽然问道:“如何前世得知今生?” 智生心道:坏了,讲过头了。这小娘子她自家身体又不好、爹又死得早,怕不是要以为自己前世不修? 智长心道:坏了,讲大劲了。这小娘子万一觉得这前世已经过去了,今世已然如此,她没了耐性掀摊了,我再去哪里觅食? 两人一齐说:“哪里知道?前世已过。” 智生说:“来世更重要。” 智长说:“且顾今世。” 公孙佳点点头:“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智生道:“是嘛,就算记得前世又如何呢?” “怎么讲?还有记得前世的事情的?” 智生、智长为了雇主开心,搜肠刮肚,讲了些什么“记得前世是做畜牲的,这一辈子抬胎做了人,知道做畜牲太苦了,所以这辈子拼命做好事就怕下辈子入了畜牲道”、“某家孩子是前朝某名人投胎”之类的。 正说着,门上报说乔灵蕙来了。 公孙佳心道:巧了。说:“请过来。” 乔灵蕙一路被引到了佛堂,进了佛堂,也先合什敬礼,拈了香,才对公孙佳说:“是该多上上香,我看你脸色好多了。” 公孙佳勉强笑笑。 乔灵蕙是既关心儿子又关心妹妹,她心里这两个人排第一,其他人都要靠后。妹妹在眼前,就先把儿子扔脑后了,拉着妹妹的手问:“怎么了?” “没事呀,挺好的。阿姐为普贤奴来的?”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公孙佳看了乔灵蕙一眼,乔灵蕙叹气:“唉,本来是为他来的,一看到你,就又想先顾着你了。” 公孙佳笑得比刚才自然多了:“看到了才想?” “小没良心的!”乔灵蕙笑骂一句,未及说下一句便被妹妹上前一步拥住了。乔灵蕙惊呆了:“药王?!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是谁……又说你了?” 公孙佳的笑容止也止不住:“没有,就,给普贤奴找到了合适的先生,开心。” 乔灵蕙松了口气:“哎哟,你这干嘛呢?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公孙佳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喃喃地道:“阿姐,普贤奴会是个孝顺的孩子的。” 乔灵蕙道:“那当然啦,他敢不孝顺!我打死他!” “阿姐,百子千孙,多福多寿。” 乔灵蕙忽然觉得不对劲,硬是将妹妹从怀里推出来,捧着她的脸一看,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 “我高兴。” “不对,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吗?跟我说说,我没什么本事,要我平事儿我干不了,你说话还是可以的。人呐,心里憋着事儿,能有个人说说,都能松快不少。你信我。” “没有的,就是,高兴。普贤奴长大了,我们。” 乔灵蕙福至心灵,眉毛几乎要竖起来了:“是这个小畜牲又作夭不省心了吗?” 公孙佳问道:“他一向不省心吗?” “那倒……也不算是,就是淘气,生完了气又觉得怪逗的。” “那就还可以。” “是啊,还能怎么办呢?就这个儿子,以后是我的依靠。我跟你说,丁晞那个倒霉玩艺儿,大概是靠不住了。我不对自己的亲妹妹说自己亲弟弟的坏话,他呀,心里在乎的事儿太多了,把人味儿都冲淡了。” “哎~” 乔灵蕙道:“有些话,我再说就要说烂了。反正啊,万一心眼儿不够使了,先尽着你自己。” “哎。” “那、那我走了啊。” 乔灵蕙到底绕路看了一下儿子,见他正在认真写字,也不去叫他,只要看着余盛好好的,她就放心地走了。心里还在埋怨自己:纵使阿娘做事有点随性,药王什么时候不可靠了?我就不该来这一趟。 留下公孙佳怅然若失,如果余盛不是她姐姐亲自生的,倒好办许多。如果是丁晞的儿子,她可能就已经放弃了。但是余盛是乔灵蕙亲自生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亲自吃的苦、受的累,十成十的亲生,是姐妹俩一同从钟秀娥那里延续下来的血脉,再不会出错的那种。 废了余盛,姐姐得多难过? 公孙佳的感情一向不是很深,姐姐是其中的特例,乔灵蕙除了公孙家无所寄托,对公孙家也最为真心。利益考量最少,亲情最多。 至少,要等到姐姐再生出一个纯洁干净没有牵挂的孩子来,再讨论普贤奴的问题。 现在,就让他修一修今世。 阿姜不知道公孙佳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本来好好的上个香而已,但是跟乔大娘子聊完了之后就哭了。哭得很凶,不是抽抽的那种哭,公孙佳哭伤心处,直接吐了出来。早上才吃的东西一点没剩,全吐了。 阿姜大急! 公孙佳一把攥住了她的袖子:“我没事。”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 公孙佳打定了主意,执行起来也就很果决,连准备请江仙仙到家里做客的事情都暂缓了,先管余盛的学习问题。 一进二月,公孙佳就把虞清给请到了府里,余盛的父母和祖父也被请了来,正式过了一趟拜师礼。 干这个事公孙佳也没什么经验,无非是问了一下单良,一般人如果郑重一点会怎么办,然后就按照比较郑重的方式给办了。一般的权贵人家找个蒙师没她那么郑重,钱付够了,待遇差不多了,蒙师在府里比管事的地位也不高。 公孙佳却还是认真给办了,当天还把余家几个人也请了来,共同见证了虞清成为余盛的第一位正式的老师。 余泽特别的高兴,他与虞清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却对公孙佳有说不完的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烈侯家,说话总是算话的!总是算话的!”说着说着,流下泪来,“总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呜呜……这是烈侯家!这是烈侯家!呜呜……” 哭得一家子都伤心了起来。 公孙佳知道,自从父亲过世,所有之前依附于公孙昂的人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余泽当然也不例外,这不是一句“跟最强的人抱团”就能解决的。最强的是皇帝,你倒是抱呀!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向皇帝奉上忠心了。 最先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的还是余泽,他这哭里还是带着高兴的。公孙佳说过的话都兑现了,余泽虽是个粗人,看人还是有几分准的,这虞清一看起来就是个刻板夫子。公孙佳说要给余盛找个刻板能压得住读书的人,她就把这个人捞了过来,余泽颇为放心。 走的时候余泽就更放心了——虞清从头到尾,一个穷酸文人,他都没喝醉! 余泽看虞清,是以一位地位不高不低的将军的眼睛看一个落魄文人的,他是俯视的。这个蒙师很自制,又有些自尊,能绷得住。余泽就很放心,既对孙子的未来放心,也对公孙佳的眼光放心。 他哭了一场痛快了,放心地走了,留下单良等人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好一阵儿没挣扎出来。等单良回过神儿来,在自己房里暗骂了余泽八百句才罢休。 正一正衣冠,单良拄着拐去寻公孙佳。 公孙佳已陪着钟秀娥去佛堂了。拜师当天,惯例是不讲什么很正式的功课的,由虞清简单给余盛讲一点内容,算作示范课,很有仪式感,也只有仪式感而已。虞清是打算明天上课的时候把这一部分内容再正式的、重复讲一遍的。 这一点功课讲完,钟秀娥被余泽一套哭引出来的伤感还没平复,直接跑去佛堂了。公孙佳也就陪着去了。 单良大概是唯二能在公孙家后院里走动的成年男子了,他“笃笃”地走到佛堂,发现里面智长正在讲故事。 智长平素不大讲故事的,只讲经,还是些因果报应的伪经。经过公孙佳前两天问什么前世今生,两位师太还是很敬业地开发了新的业务项目——讲故事。 讲故事比背经简单多了,就瞎编,反正普天下的神话都是瞎编的,你要问为什么跟之前听过的不一样,就说是不同地方的故事不一样。这里最大的是东王公,那里最大的就是玉皇大帝,反正都差不多。 哦,错了,她们是尼姑,最大的是佛祖,可佛也有过去、现在、未来之说,仨大老板呢! 就瞎编。 钟秀娥也没有什么宗教哲学素养,就混着听。今天听到了“孟婆汤”,喝了会忘掉前世重新投胎,忘了喝就……忘不掉。 单良面无表情地听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咳嗽一声:“夫人,有事要对药王讲。” 钟秀娥道:“哦,那你们说正事去。” 等公孙佳出来了,单良才说:“不是什么大事——您要摸京中官员的底细?” 公孙佳做了个手势,两人到了书房,宾主坐定,公孙佳才问:“先生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有此事?” “没有。” 单良道:“其实摸摸底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跟着烈侯的时候,都讲究一个知己知彼,多知道一些并不是坏事。” 公孙佳越发不明白了,不过单良说这些绝不是废话,她想了一下,笑了:“先生怎么知道我让阿荣去摸摸京里大概有多少穷官儿的?” “咳咳,毕竟在京中有些年头了。”单良能在公孙昂身边呆这么久,还能说话有些份量,还能让少主人对他看中,也是有自己的本事的。他私下也有自己的一些消息渠道,比如放点耳目在穷文人堆里之类。 这种耳目比起荣校尉专业的细作要差一些,但是多少也能有点消息。有个事情更不能细说,单良对荣校尉也不是无视的,他也稍有那么一点点目光放在荣校尉的身上。其实,只要家业大了,每一个下属都有可能会再发展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这些东西做为他们的主人家,也不可能要他们不做,更不可能完全都掌握住。只要做到心里有数,大面儿上能控制得住,也就只能如此。甚至需要鼓励他们去发展。 这也是当今皇帝对钟、朱、纪等人发展势力并不完全抵触的原因。当然,如果过界了,就另当别论。 此事万不可说破,公孙佳以前是不大明白的,现在她猜着了一些,也并不点破。点到为止地说了一下计划。 单良喜道:“这个办法大妙!您是想自己独吞呢?还是想拉人入伙呢?” 公孙佳问道:“我还不确定能不能做成呢,阿荣去摸底还没给我回报,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独吞又如何?拉人入伙又如何?” 单良道:“独吞,这件事就您一个人干。有了钱帛收益,拿出来一些来送给某些人。以后因此生出来的一些事情,您找到他们了,他们须得为您平事儿。拉人入伙,就是明着给人入股,不用您说,他们就得出手。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凭您给,后者则是固定或每年、或每月,给某些人固定的红利。” 他一说公孙佳就明白了,果断地说:“当然是我独吞!”开什么玩笑啊?干这么点买卖还要拉人入伙?有这么小家子气的吗?小事她自己就给平了,大事,除非拉她外公入股,不然还不是得求长辈出手? 单良鼓掌道:“好!” “还不知道成不成呢,先生高兴得太早了。” “一定能成的!”单良果断地说,“这件事情我是不会看错的,如果陛下知道了,也会有些懊悔自己没先想到的。他一定能看出这里面的好处来。” “先生敢猜他老人家了,胆大。” 单良笑笑:“狂生,狂生而已。”他认为自己这一点不会看错的,他也知道,自己在全局上可能会有疏漏,但是这种比较具体的操作,他认第二,当然也会有第一,不过绝不会有太多的人比他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从来哪个朝廷不得先解决一下官员、读书人的生活问题呢? 想治理天下,首先得让自己的鹰犬有力气追逐猎物! 单良道:“也是就是天下初定,陛下还没腾出脑子来想这件事儿,穷官儿们的日子也还能将就下去,才这么拖着。否则,迟早也会有办法出来的。再过一些年,要么是有个人,比您晚两步想到这个,赚足这些利润。要么就是陛下动用朝廷的手段,官办。如果都没有,那就活该这些穷官儿倒霉啦。 您没发现吗?本朝京城的规模比前朝大得多,官员也多了一些,往京城趁食的人也多了……这固然是盛世使然,也会产生许多问题。” 公孙佳听他说了这么多,问道:“果然可行?” “果然可行!” “那就行。” ~~~~~~~~~~~~~~~~ 公孙佳原本还担心这桩买卖可能赔本,单良既支持,荣校尉很快又得出了数据。比公孙佳设想的还要好不少,她原想着这样的有一千户就不错了,真实数目比这个要多许多。除了除官儿,还有一些趁食的小吏。 很多人并不是出仕就能做官的,有些人是做“吏”。又有一些给人抄书的文人之类。 非常划算。 单良硬是挤了进来,又出了许多的主意,最终将这计划落实了。 地皮挺好找的,凡边角的、废弃的、闹鬼的,都可收了来,再通过置换、整合,最终形成了三块不太小的地皮。 公孙佳此时才真切地感受了为何单良能在一干公孙府的文书中脱颖而出,他的能力确实很强。不需要做一块特别大的地皮招人的眼,三块地方分不同的功劳,比如单身的、比如有家业的,房子的大小、结构也有区别等等,根据情况不同,需要安排的铺子类别也有些区别。 单良得意地说:“有些东西,你交给官办,那就只有扯皮。交给商办就比朝廷自己做买卖高效得多。所以自古以来,就有以盐为报酬,使商人往边境输粮的做法,这样可以杜绝浪费……” 拉拉杂杂说了许多,意思是,生活区的商铺也不要公孙佳插手,她就圈个地,盖房子,收租金。既收住宅的,也收商铺的。 公孙佳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就照着他的意见来办,不过管理的方面,却还没有放给商人去做。这个单良也觉得有理:“确实,不可将什么事都交给商人。用他们,是看中他们逐利的特性。既是逐利,则‘义’之相关,就不可交给他们。会坏事!到时候好处他们得了,您要为他们背锅担责,那可就不划算了。” 这造房出租的事,实是公孙佳有史以来亲自操刀参与的第一件“细务”,与处理家务、庄田完全不同,她从中是学到了许多的东西。 将置办地皮的事情布置下去,公孙佳以为可以歇息了,却又收到了来自虞清的投诉:“府上小郎君有些顽劣,还请东主示下,在下可否管教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顽劣 虞清对这份蒙师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 除了是教小孩儿,与自己的学识无益之外,别的再没有毛病了。 按照事先约定的, 虞清每天在府里管一顿饭,他早晚饭都在自己家里吃,府里在前面给他安排一间房子, 他的饮食也有标准, 虽不与主人家同吃, 但也不坏。且比做清客时舒适惬意, 不用看宴会主人的脸色吃饭。做清客,挟一筷子菜进嘴里都得注意,别正在吃的时候别人问你话,你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呢? 府里给了虞清双薪, 够他在京城租个房子安顿妻小、养活一家了。虽然存不下什么积蓄,生活到底宽裕了许多。 除了学生不受教之外, 也没什么问题。 可作为一个老师, 学生学不进东西, 是对一个老师最大的羞辱。尤其虞清这样认真的人, 他接了这份活计就想做好。否则白拿了公孙佳的束脩,他心里很不安。 教这些权贵人家的小孩儿与自己当塾师有一个本质的区别——没法随意的惩罚学生。 放在外面自己当塾师,那就有一个说法,家里大人都会说一句:“随便打。”只要学生能学得到东西,做父母的乐见塾师认真负责。你要是不管学生只混个馆, 做父母的才要不开心。所谓天地君亲师, 老师的地位还是不低的。 富贵之家则截然不同。 搁皇室,不让老师跪着讲课都算优待老师了。放到权贵人家,不用老师跪着了, 但想因为学生不认真而打学生的手心,那老师一定另有一重比较拿得出手的身份才行,不然也打不着学生。 虞清此来,就是要公孙佳划个道儿来的。他觉得应该这样做,否则宁愿再受穷,也不想受这个气了。 公孙佳好奇了:“普贤奴不受管?”不应该呀,普贤奴的“自律”好到反常。说他蠢,公孙佳相信,说他“顽劣”那几乎不可能。拜师那天,公孙佳也算旁听了一下虞清讲的课,师生二人她都观察过了,两人都还可以,相处得也还可以,如今二月才过了小半个月,这就开始不行了? 虞清有些担心,怕这家里的长辈也与大多数富贵人家一样过于溺爱孩子。他找公孙佳而不是去找钟秀娥,就是因为一般人家隔辈亲,祖母、外祖母尤其会溺爱孙辈。公孙佳是做人姨母的,这溺爱之意会轻一些。 缓了一缓神,虞清组织了一下语言:“倒也不是不可救药的顽劣,只是……他……” “先生请坐,慢慢讲。” 公孙佳态度和缓,有效地安抚住了虞清的情绪,虞清慢慢地说:“在下既接了这份差使,便想做好。可是余盛这个孩子,他性子跳脱,坐不住。他的这种淘气又与旁的孩童不一样。在下自己也有几个儿女,小时候也有淘气的,却都不是这样。” 亲爹可以随便打儿子,被包养的先生就没法这么打学生,排除这一点不同之后,余盛与一般的小孩子的表现也不一样。 “他先是坐不住,小孩子嘛,都有些跳脱,慢慢梳理就好。他还会讲歪理。什么小孩子就应该是坐不住的,过一阵儿就该休息,不应该让小孩子坐一个早上。” “还有呢?” “他还非议圣贤之言。对了,这两天说,学习很痛苦?违反人性?” 公孙佳的眉毛挑了起来。 虞清也有点留意她的表情,见她这样,说:“东主也觉得有点不大对?” 公孙佳道:“他从小随父母给祖母守孝,乡野里长大了三年,有些离经叛道也不算什么。好好管教就是了。” 以上这些内容,公孙佳有元峥这么个“伴读”放在余盛身边,已然知道了。反正余盛抱怨归抱怨,还是会老老实实坐着听课,就算打瞌睡他也会在座位上把这节课给睡过去而不是跑路睡床去。表现已算可以了。换了钟佑霖的亲哥哥,是办过跳起来打老师的事了。当然,当时他是在宫里当伴读,老师也不是一般人,于是这位表兄被钟保国捆起来,带到老师面前着实打了一顿。 虞清摇了摇头:“他还说,读这些圣贤书,是要将人教得千人一面,弄成一群‘思想上的奴隶’,这还是……”这还是人话吗? 公孙佳的脸点黑:“还有呢?” 虞清叹息一声:“这些还不够吗?哦,对了,余盛的好处也是有的,譬如很关心民间疾苦。” “嗯?” 虞清道:“是会问在下一些奇怪的问题,都是童言童语,倒是有些悲天悯人的天性,这是很不错的。然而,恕在下直言,对他而言,他好好读书,将来为官一任、造福一言才是最大的悲悯。这公子哥儿的脾性,听人哭诉两句过得苦,跟着掉两滴眼泪,末了说几句场面话,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善人,也就仅止比欺男霸女、贪墨枉法好上一些罢了。” 虞清说到激动处,越说越多:“府上要一个不会惹出大祸来的纨绔子弟,他这个样子倒也还行。不!就他那些奇怪的念头,就容易惹祸啦。人与人怎么会一样呢?君子与小人就是不同的,上智与下愚也是不一样的。他只是中人之资,却要在现在就追寻这些人间至理,就容易走上邪路。纵使有心践行圣人之言,也需要把圣人之言弄明白?否则……” 公孙佳缓缓点头,这个虞清虽然不大会看人脸色,但是性情耿直,也不说假话,眼光也还有一点。 公孙佳郑重地道:“先生上心了,不过这个孩子才读书,还请先生宽容他些许时日,咱们再看他几天,如果不行,我必管教他。” 虞清要的本来也就是她这个态度,也没指望着马上就能拿到管教的权利,忍几天就忍几天,他已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至少要把这一个月忍完。如今这一个月过去,还没有起色,他就只好辞馆了。余盛绝不是最讨厌的那种小孩,但一定是非常烦人的。让你觉得他还有救,但就是救不过来。 真是气人! “在下也希望是小孩子乍一上学不适应,只盼他早些变得正经一点。” 公孙佳做了个“请”的手势。 ~~~~~~~~~~~~~~~~~ 将虞清气走之后,余盛就后悔了。 这些天他浪得太厉害了!上次瞎浪的结果是把自己浪到了这里,这次这一浪,他就很怕。 反醒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是有点不够谨慎,以后对老师还是要更加尊敬一些才好,要循序渐进,不能一上来就下猛药,跟虞老师说太过冲击三观的话。 他是这样认为的,他既是金大腿的亲外甥,金大腿对他又很好,他是可以小小浪一下的。身为一个穿越者,见到书上写的人物的时候就容易嘴贱手痒。比如遇到金大腿,他就忍不住嘴贱,想让小姨妈雄起,跟小姨妈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撺掇着小姨妈往他读过的正史里的那个形象上靠。 也不是说有什么太不堪的心思,就是有一种参与感。且小姨妈那绝对是个成功人物,他在小姨妈成功的道路上推上把,让她更顺一点,早些进入状态,有什么不好?成名须趁早。对? 当然,小姨妈太顽强了,毕竟牛气冲天的一个人,他愣是影响不了,只好曲线救国找小姨父。小姨父好像也很牛的样子,也没受穿越者的影响,害他到现在都找不到! 虞清总是可以的?虞老师是语文课本上留下姓名的人,作者介绍的时候有写,作者常年生活在社会底层,对劳动人民有着深切的同情,鄙视当时上流社会的奢侈糜烂,经常上书针砭时弊,等等等等。 他背过的,怎么会有错? 投其所好说一些他自己也认为很有道理的话,就不行吗?谁也没告诉他虞清居然是个大大的忠臣孝子、圣人门徒啊! 这果然是个魔改剧!天纵英才的小姨妈成了个傻白甜,具有抗争精神的虞老师成了个封建秩序的维护者!老师,你不是应该为普通人代言的吗? 别问,问就后悔,当年中考完不该浪,把自己浪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余盛坐在那里,低垂着头,蔫儿了,看背影有点可怜。 元峥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这么好的条件居然不知道珍惜,还这么玩儿,这小东西就是欠打! 余盛今天倒是没有挨打,虞清生气地走了之后,又平静地回来了,接着授课。有了前面这一出,余盛也不再啰嗦了,安安静静将这一节课上完。 上完课,虞清布置了作业,让两人背书。虞清初时是重视余盛的,“方静”一个女孩子,又是个伴读,算是东家的半个监工,他是忽视的。架不住对比太惨烈了,上了半个月的课,虞清布完作业就忍不住问元峥:“你可有不懂之处?” 虞清这水平比起元峥在家乡时遇到的那些老师水平要高一些,元峥也不客气地提了几个问题,虞清都认真地解答了,也不管这是个小侍女,她读了书没半点屁用,顶多是以后主人家要发卖的时候能给她卖个高价。 真就,全靠同学衬托。 看了一眼自己主要的工作对象,虞清叹了一口气,对元峥道:“君子不器,不自弃,你,唉……” 元峥认真地揖了一礼,虞清也没觉得有太多的不对劲,说:“功课都要认真,余盛?” 余盛一个立正:“是!我好好背!”学生就是要学习的,学得好不好另说,得学。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其实那些不想上学,小朋友一节课应该短一些的屁话,都是口嗨,他们上学的时候经常全班一起说,说完还不是得照样写八套试卷?不能反抗,还不许大家抱怨吗? “阿静姐姐”是不跟他一起复习功课的,余盛有心拉“阿静姐姐”一起写作业,“阿静姐姐”认真地说:“小郎君请自便,奴婢还要去主人那里学针线。”搬出了金大腿,余盛就收敛了不少,自己去背书写作业。 元峥也不是总往公孙佳那儿跑,他在公孙佳面前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只要将余盛糊弄过去,他也就安静地在他的西厢里背书、写作业。每天也做一点针线,因为阿青真是个有主人家风的人,说要教针线,她真就隔天抽个空,拿着针线过来教“阿静”。还有阿练,仗着自己是师傅,也过来继续教元峥梳个头什么的。 因为元峥手头也宽裕,只有自己一个“小姑娘”,偶尔也会出些钱跟这些人一起买点零食、小玩艺儿之类。人缘混得还行。阿姜见他老实,也就不刻意禁止这些比他大了十岁的女孩子找他玩。且看着他一个装女孩儿的男孩子被迫学梳头、学针线、穿女装、当“阿静姐姐”,渐渐还有人要教他做饭之类……就还挺可乐的。 小混蛋,该!叫你装女孩子!阿姜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 元峥这天先没写作业,先被阿青叫到了公孙佳面前,认认真真了行了礼。公孙佳觉得收留元峥这个决定是做得不错的,即便被留了下来,元峥的恭谨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行礼还是那么的认真,眼神还是那么的澄澈坚定。 打量了一下元峥,公孙佳笑了一下:“阿青。” 阿青得了招呼上前:“哎,来了。阿静,你跟我来!” 元峥眨眨眼。阿青没好气地说:“阿练是你师傅,我是你师傅的朋友,还叫不动你吗?我伺候你还不乐意?过来,给你量体!” “什、什么?” 阿青哼了一声,道:“你陪小郎君读书了,不得置办新行头吗?真是贱皮子,给你办新衣裳还不乐意了?” “贱皮子”这三个字,在元家的时候被骂过,挨三个字,能把元峥的眼睛气红。现在在公孙家再挨这三个字,元峥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小声问阿青:“什么行头?” 阿青跟他处得也还可以,也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徒弟”,瞄了一眼公孙佳,见她没有表示,小声说:“主人说了,从这一季起,你的衣裳,发一半儿女装一半儿男装。别懊恼,我教你做衣裳,你陪着读书,总会有些额外的赏,你拿来买点布,我教你做。要是不想做,外头买也行。只要颜色不犯忌讳就成。” 元峥不自觉地笑了,也瞄了一眼公孙佳,见她还是一脸平静,安静地翻着手中的几页文稿,娴雅美好像是一幅顶好看的仕女画儿,会动的那种。 衣服来得很快,府里到了这个时候都在集中采办衣物。统一的样式,同一的质地,裁缝店或者针线上几乎是流水线作业,大师傅剪裁等等,熟手缝制,小徒弟干些零星的缝扣带之类的杂活。 元峥在第三天就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男装,往身上一穿,肩臂舒展,比穿女装活动起来方便多了。欣赏地道:“真好。”头发也可以束起,在头顶挽个小揪揪,用发带系住,拿根普通的银簪子一固定,再罩上头巾,就是一个…… “哎哟,这是哪家小娘子偷穿哥哥的衣服呀?”阿练先笑了出来。 唉,就还是长得很美艳很女孩子就是了。 元峥也不泄气,反正他很开心的。余盛听到声音想跑西厢去看漂亮小姐姐的时候,元峥已经被阿青、阿练几个拉到了上房给公孙佳展示一下了。 公孙佳见了之后,目露赞许之色:“很好。来,给他铺上纸,我说,你写。” 元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提起笔来听公孙佳口述了一个“艳鬼”的故事。也就两行字,说是这个地方有两个年方二八的俏佳人,因为父母过世,被恶霸逼婚,于是自杀了。听说,主持正义的人在晚上还能遇到她们。 元峥写完了之后,满心的疑惑。只听公孙佳说:“行了,拿这个出去,给方保。” 元峥知道方保是这府里的大管事,因为阿练还给他出过主意:“你也姓方,他也姓方,你好好的在主人面前做事,有点小名气了,就托人说和,认他做干爹,或者做叔叔,以后也好有个照应。不然你孤身一人,又是长成这个样子,会被欺负的。” 元峥就记住了,只是不知道让大管事看艳鬼故事干嘛? ~~~~倒叙~~~~ 造房子等事务并非荣、单二人亲自负责,而是府里惯用的管事。由于公孙府起自军功,许多事情是由公孙昂以前的家将、下属之前负责,本该专业负责的管事倒都靠后一步。 这回得了机会,便卯足了劲儿要表现。没看见家将、旧部表现好的,这都发了么?家将们子侄都有差使领了,自己再不抓住机会,难道要等着被这些小东西排挤出去?分明老主人在的时候,主人学着掌家那阵儿,是我们跟主人更亲近的!不能被抢了饭碗! 府中负责庶务的两位大管事简义、方保一合计,领了差使,连夜与几个自己的小弟们碰了一个头。隔天就拿出来一个方案给公孙佳,咱们先在城外建个试验用的。 简义说的是:“京中造房牵涉颇多,不若在城外方面,一是地皮便宜,二是人工便宜,三是造得也快。造好了,先租出去,中间有什么事儿发生,以后在京中照办的时候可以提前有个数儿,总比京里出事再平事要方便。” 公孙佳对这个不是很上心,她关注的是穷官儿穷文人,还说:“等京里的房子建好了,还用这个吗?” 方保解释道:“非也非也,京里的房子还没建好呢,这个建得快,先赚他们一注钱。等建好了,他们也住惯了咱们的房子,样样方便,再给他们推荐城里的房子嘛!城外的也不闲着,毕竟还有不舍得住城里的。此外还有一些杂工、领件做活计的手艺人、行商……譬如做杂工的,主人家或许会有住处给他们,绝对不会舒坦了,哪家像咱们府里这么大方呢?他们也不免要有个住处的。城里居住他们负担不起的。这样,咱们把两层钱就都能赚了。” 公孙佳心道,这倒也可以,就交给了他们去办。 余盛拜师的时候,这事儿交给两位管事,余盛上了三天课,管事们一边收京中的地皮,一边在京外筹建一个新的住宅坊,连画图纸的匠人都找好了。这个是最容易的,他们是给公孙家办的事,公孙家是军功起身,这扎营的本事是有的。给这些人建的廉价的住房,也就跟简易的营房差不多。那图纸都是现成的,尤其是公孙佳提过的那种单身廉价房。 虞清过来告状的时候,管事们已经将城外的地方敲定。他们在城外原来这些京外聚居区的附近,就近搞占了一片土地,地皮相比京内就非常的便宜。城内的地皮收购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元峥量体的时候,管事们已经开始召集民夫干活了。这个更省事,就在城外那群等着打零工的人里挑身强力壮的,工地就在聚居区的附近。 等元峥穿上正经的男孩子的衣服的时候,城里地皮还没收购完,城外的地基都打了一半了。管事们力求表现,工程进度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他们跟在军人手下,效率要求还挺高。公孙府的风范,赏罚都重。只要活计做得又快又好,工钱是给足的。拿足了工钱,工程进度自然也就快。 城外进行得顺利,城内却出了点小麻烦。方保向公孙佳申请:“有两处是闹鬼的地方,怕盖好了房子他们不肯搬进来住。虽说穷比鬼可怕,可咱们的租金也不好低到给他们壮胆的地步。不如请高僧大德做个道场,花费虽然多些,却是一劳永逸。以后还可说是高僧开过光的地方,文思泉涌,官运亨通。” 公孙佳冷哼了一声:“我是花钱的人吗?” 您是啊。方保不敢接话。 ~~~~~~倒叙完毕~~~~~ 方保自己就是个会抠钱的个性,他与简义也是二十年大浪淘沙剩在公孙府的。公孙佳学习家务有两年的时间,与他们俩打的交道不少,平时花钱是个钟家暴发户的作派,谈到“挣钱”,就受二人影响。在抠钱方面,公孙佳也算他俩半个学生。 方保还在反省:就花一次钱啊,这还算亏吗?可比鬼宅租不上价划算呐!我这哪儿浪费钱了吗?还是有钱我没看见、没给它抠出来? 直到里面由一个美艳的男装小侍女送出来一张纸:“主人让给方管事的。主人说,‘拿着,从打地基开始,就给我传出去!’” 方保识字儿的,打开一看,惊了:“高明啊!” 公孙佳这也是因为看了表哥那些“艳鬼”传闻,对男文人的癖好有了一次全新的了解。她之前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现在看完了才算有所了解。 方保拿到了这张纸,又有自己的发挥,拿艳鬼当卖点是可以的,但不能重点都落在艳鬼上,毕竟还是鬼故事、人还是怕鬼的。可以传这个,但是还要掺些别的东西。反正一句话,得把那些之前的厉鬼惨事,给它变一变,变得不那么吓人,佐以稍便宜一点的房租,就不愁没人来住了。最好将鬼宅这里归划为单身住所,男子阳气旺盛,既不怕鬼,又会对艳鬼感兴趣。 高僧大德也不用请了,找人编点故事就行。做个宣传嘛! 后来由于故事太逼真,被钟佑霖当成一种传闻说法与厉鬼的说法一道记下来,然后经过公孙佳的编辑,三个月后与钟佑霖疯狂赶出来的稿子们一起,经过筛选,成集出版。之后一房难求,那就是后话了。 此时,方保去想着盖房传谣言。 公孙佳则对元峥道:“叫普贤奴来。”混账东西该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打手 危机感、第六感这种东西, 余盛是没有了。 他还在哼着歌儿写他的作业。虞清接管了他之后,课业陡然重了许多。每天要背课文,抄写课本, 练字。都安排得紧紧的。虞清还给公孙佳建议:“君子六艺, 余盛也需要习些武艺, 比如骑射。在下不擅长骑射, 还要府上操心。” 余盛想上体育课, 但是公孙佳认为他还小,学骑马也不安全,射箭可以学, 但不用这么早。然后背完半本书再考虑。反正无论是公孙家还是余家,教他武艺的人是不会少的。 公孙佳认为,余盛这货来历可疑、看起来不大靠谱, 武艺就先不要培养了,免得他惹祸连累家人。什么时候将他整治得服服帖帖,再训他的真本事。 余盛很听金大腿的话, 苦着脸写作业, 写着写着就哼“小白菜”的调子,这歌他也唱不全, 来来回回就那两句。 胡乱划拉完了作业, 余盛抻了抻懒腰, 不打算马上就背书。背那些什么狗逼封建糟粕, 简直要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他举高了双手,张大了嘴巴,正在作投降状的时候,元峥来了。 余盛赶紧闭上了嘴、放下了手:“唔唔,阿静姐姐!” 元峥道:“小郎君, 主人叫你过去。” 余盛机灵劲儿来了,一把薅起自己写的字,小碎步跑到了元峥身边:“阿静姐姐,阿姨是要查我的功课吗?” 元峥道:“不知道,请。” 碧桃有点担心,她看得出来自家小郎君最近有点飘,飘得让人想打,小声问元峥:“阿静,有什么事吗?” 元峥对碧桃还客气些,说:“主人没有讲。” 主仆二人都有些忐忑,乖巧地到了公孙佳的房里。 公孙佳正在窗下的榻上坐着,手里拎着一本书,进入二月,天气转暖了一些,许多人家都已经不烧炭盘了,公孙佳身边却还用熏笼罩着一个,人倚在熏笼上。整个人闲散又舒适。 “坐。” 余盛爬到她身边坐下了:“嘿嘿,阿姨,你看,我写的!” 公孙佳扫了一眼,说:“丑。” 余盛蔫儿了:“我、我才学写嘛。” 公孙佳道:“你与先生淘气了?” “啊?” “人人平等?”公孙佳吐出四个字,炸在了余盛耳边。 坏了!当时口嗨没注意,说秃噜嘴了!余盛想补救,赶紧说:“人和人的灵魂是平等的,没有高低之分。比如毅力,比如情操。其实,旁的方面也一样嘛,比如时间,谁的一天也不比别人多出一刻来……” 公孙佳耐心地听着,心里分析着“余盛”的理论,偶尔问一句:“所以呢?” 两人说了一长串儿,开始阿姜等人还很惊讶,后来渐渐听不明白了。就能听得半懂的这一点,她们也没觉得余盛这话有道理。平什么等呀?她们跟主人平等?那人家投胎好咱们有什么办?咱们干活比外头粗使的丫头上心用力才有这待遇,您要我们这干得多的跟干得少的拿一样的月钱?凭什么呀?阿姜等人当余盛是个傻货。 最难过的是碧桃,几乎就想问“您都知道谁的一天都是一样长的,怎么不用功?弄到学业还不如阿静?你们在这上头都快不平等了!” 元峥比他们多跟了一阵儿,接下来也跟不上趟了。总觉得这小郎君说的昏话挺多的,越讲越没溜儿。就不说别的了,这蠢货自己使奴唤婢,然后说“平等”?要老子给你平等的跪下吗?他要不是有这层身份约束着,早把余盛打一顿了! 于是丫环们翻白眼看天,元峥垂下眼看地,都在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算了,他是主人的外甥,是小郎君,是个小傻子。能口头甜哄人开心,也不怎么作践人,足够了。旁的人,咱们得自己有点主心骨。 公孙佳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们没把余盛的话放在心里。说话想让人当真,就先得有点真本事。余盛这货,他有什么?他说的这些,一点可行性都没有。公孙佳说,好好做事,达标给你升职,就真能升。余盛说的这些,简直就像在说“你造反,造反成了就能当皇帝了”,真能当皇帝的,不用你说他也会这么干、他还知道需要怎么干才能成功,当不上的,你这么撺掇他们、又不给他们办法,就是让他们去送死,还是全家出殡的死法。 “哎……”公孙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当着她的面,没避开奴婢就说平等。这是当着皇帝的面,怂恿宦官造反呀…… 余盛说得特别酣畅淋漓,自从穿越以来,他从来没有与人聊得这么痛快过。平等、自由、关系、个性,权利义务,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制度等等。金大腿好像都听懂了!而且问的问题都很深奥,像是他的政治老师在发问一样。 果然,小姨妈就是小姨妈,哪怕是个魔改剧,她也依然是智商的天花板,战斗力的计量器!余盛到最后搜肠刮肚也说不出新词儿来了,他离中考太久了,五六年来完全没有巩固知识,全是在忘。 心里恨恨地骂,不是说只有高考过后进入大学的老年人才会开始健忘的吗?他一个正在壮年的十五岁美少年,居然忘了好多东西,真是见鬼了!可恶!耽误了他跟小姨妈展现自己的才学,进而影响历史进程! 公孙佳心道:十五岁,不能再多了。这些玩艺儿像是从哪本书里读来的,不,他不大读得进书,应该是被师长硬灌进脑子里的,还学忘了好些东西,且学得很浅,背后的微言大义这小傻子都还没理解,自然也无法说出来给我听。心智顶多是八郎现在的程度,绝不超过八郎。能学这么些东西,年纪不应该太小,至少是元峥的年纪。九到十五岁之间。不对,他学得不如元峥用心,应该再多花几年,十二、三岁到十五岁之间。 能学这许多东西,都是成套的,虽然有昏悖狂乱之语,其中也不乏有亮点的观点,这套理论应该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并且可以自洽。如果照他说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的生活的条件应该不错,生活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只有天下大同,才能养出这样的傻子。 佛说,三千世界,他应该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他的那个世界应该是很平和的。 对经史并不通晓,可见他那个世界与我这个世界并不很一样。还是书读得少了!让他多背经史,对他有好处! 对我又没有戒心,可见周围的人都很友善,将他惯成了傻子。没挨过现实的教训。 说的话有些很新鲜,也很有启发,只可惜这货上辈子一定也不是个好学生,上课也是打瞌睡,下课也是不认真背书写作业的,以致现在想让他多说一点,多点启发,他都说不出来!废物! 好的,这货不是威胁。 公孙佳道:“还有呢?” 没了,真没了,肚里的货都倒完了,再也没啥好显摆的了。再显摆就是显摆火药配方烧玻璃了!那个等他今晚回去回忆回忆,看能不能从记忆的角落里把初中化学给搞出来!初三好像有烧水泥的反应?化学方程式是什么来着? 公孙佳看着愚蠢的外甥,心中一叹。看来姐姐是指望不上这个傻子了,也罢,只要他能继续逗姐姐开心,就留着。不过—— “认真背书。”公孙佳敏锐地感觉到,余盛在讨好她,这种讨好很奇怪,联系起他对虞清的反应等等,公孙佳不得不有另外的猜测。在猜测成形之前,她不介意好好利用余盛对自己的讨好和畏惧。 余盛没想到说了这么多,还得背书,苦兮兮地抬起头想抗议。公孙佳平静地回望,也没有生气,也不像要打他,但他就是怂了,怂怂地说:“好。” 公孙佳道:“要听先生的话,他是很好的人。” “是!我知道的!”余盛忘了虞清是个忠臣孝子,课本里背的作者简介又回来了,“我会好好上学的。” “乖,明天我去看你。回去背。” “好!”小姨妈好声好气跟他说两句话,余盛又忘了之前的沮丧,跳起来保证,自己一定好好读书。之后小声说,自己不是不努力,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小姨妈温柔极了,对他说:“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做好你自己就行啦。” 妈妈!她对我真的太好了! 余盛开心地要回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元峥,还是希望漂亮小姐姐能够一起走的。公孙佳道:“他还有差使,你先回去。” “哦,好。” ~~~~~~~~~ 不知道为什么,元峥就觉得公孙佳现在的心情比刚才稍好了一点,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且无迹可循,但是莫名的,就觉得公孙佳没有刚才绷得紧了。 他垂手站着,等着公孙佳的吩咐。他有时也会猜公孙佳的想法,以期更好的完全任务,但是对公孙佳的信任却是越来越坚定,无法动摇。她有事要吩咐,他做就好了,一定没错的。 公孙佳对阿姜道:“把昨天收的黑盒子拿来。” 阿姜去取了只黑色的盒子来,拿到公孙佳面前,打开了,亮给她看。元峥就站在旁边,瞄了一眼,里面是两排六只造型各异的小银冠。下面每季都定期给公孙佳进上来种种衣饰配件、日常所需,不管她用不用,该供奉的还得供奉,都做工精美。 近来守孝,饰品里银器就多了些。公孙佳左右看看元峥,招招手:“过来。”随手挑了一顶錾着莲花纹的小银冠在他头上比划了一下。元峥低着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公孙佳道:“就这个了,明天戴它。” “啊?” “唔,衣服就不衬了,把我那件衣裳给他。” 那是一件公孙佳挺喜欢的男装,就穿了一次,因为太喜欢,就留下来闲着没事儿看看。银冠配奴仆的衣服就违和,配公孙佳小时候的旧衣就比较搭了。 元峥的耳朵慢慢慢慢地红了。阿青在背后戳了一下,她有点羡慕嫉妒,恨倒是还没有,只是觉得阿静这货运气也太好了!怎么就能入了主人的法眼了呢? 阿姜隐约能猜到一点儿,因为元峥这些日子读书也不错,表现也很好,也不多事,他还是个男孩子。又曾做过公孙家的家奴,道义上不能背主,以后扶植他出仕也不是没有可能。谁家主人遇到这样合适的人,都会顺手栽培一二。 这么一想,对元峥这样优待就很有道理了。 她轻轻推了元峥一下:“谢赏啊。” 元峥居然跪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公孙佳道:“又不贵重,不必大礼,起来。明天上课,穿衣戴冠,带上你的针线包。” 元峥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他在公孙佳面前是个男孩子呀,让她知道自己学针线,这个,那个,虽然是为了搪塞余盛的借口,可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回到西厢,元峥红着脸,将衣服穿在身上试了一下。照了照镜子,他的镜子不大,只有小小一方,只能照着小半个身形。看起来真是个俏姑娘。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能有点男子汉的样子就好了。 元峥胡思乱想了一阵儿,将衣服收好,把针线包翻了出来,与书本文具一起打了一个大大的包。 第二天,穿好衣服拿着包,出了西厢跟余盛一起去上课。公孙佳的衣服,即便是旧款,比余盛现在穿的也不差,这一身穿戴出来,两人站在一起,余盛像个傻乎乎的小跟班,元峥好似一个极秀气的小公子了。 看得碧桃要皱眉。 她昨天回来之后跟余盛叨唠了很久,终于让余盛的脑子降了降温。不过余盛还是认为,他有小姨妈罩着,不会有大问题。“我只在我阿姨面前说,又不在外人面前讲,你别急,顶多我以后不说了嘛!” 碧桃也只能等他的表现了,实在不行,再跟乔灵蕙告状。 到了前院旧时书堂,虞清也到了,看了两人这个样子,也吃了一惊:“你们这是做什么?是东主的吩咐吗?”他知道,元峥不是个会造次的小姑娘,这么做一定是东主的吩咐。可是东主真的不知道她外甥不大成个样子,这样会显得蠢吗? 说人人到,师生见过礼,还没坐下,公孙佳就坐着肩舆过来了。 ~~~~~~~~~~~~~~~ 屋里几人各有心思,一齐迎接。 肩舆一直抬进房里,公孙佳扶着阿姜下了肩舆,对虞清道:“先生说的,我想过了,普贤奴是需要好好管教的。只是这孩子还小,管得要轻些。” 余盛感动极了,真不愧是他甜甜的小姨妈,管教也要这么的体贴!他看了一眼虞清,虞清不免有点失望,家长护孩子,老师就不好教,天下至理。不过公孙佳肯管,比那等对老师说“你教你的,他学他的,你们井水不犯河水”的,要好一些。虞清勉强地拱了拱手。 公孙佳道:“阿静。” “在。” “包袱带了?” “是。” “尺子拿出来。” 元峥依言,从包袱里拿出一柄竹尺,一尺长,刻着十寸的刻度,泛着淡黄色,极韧且直的一根竹条。 公孙佳道:“以后先生说普贤奴淘气,你就打。” 公孙家里没有戒尺,公孙佳便想到了竹尺,直接给了元峥这个权利。 余盛整个人都懵逼了,结结巴巴地说:“阿阿阿姨,阿静姐姐,打打打打我?”错了?她管教我?他的心里,是自己有常识,教导未来老婆的。现在让未来老婆揍他?不!我不能接受! 公孙佳道:“对。”一锤定音。 公孙佳对元峥道:“不必怜惜他,你不是成人,力气也不大,放手去做。手,打左手,右手留着写字。淘气,打屁-股,肉厚。”很是关爱外甥,不能把外甥打坏了。 元峥大为惊异,这给自己的权利有些大了。公孙佳却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那行就这么干,元峥攥紧了竹尺。 余盛几乎要崩溃,以为金大腿不爱他了。金大腿很疼爱地对他说:“从今以后,叫他兄长,你们是同学。他会关爱你的。” 余盛咽了口唾沫。 虞清倒是接受得很好,这是一种常见的做法,自家仆人执行命令惩罚小郎君,是代表长辈的意志,实际上比他这个老师更有威严。女仆男装,给男性称呼,虽罕见却也有,是代表一种权威。是代长辈行权。 看“方静”的样子,是入了公孙佳的眼的,也不致被余盛报复。富贵人家里,仆人称呼上自认比主人低一辈是常态,公孙佳视“方静”作子侄辈,与外甥余盛算作同学,也还凑合了。优秀的仆人,通常会得到一些特殊待遇。 最主要的是,这家是公孙佳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虞清觉得不太违背他的做人原则,也就欣然接受了。 公孙佳也很满意:“你们以后就是同学了。”蠢外甥有什么用处还得费心发掘,元峥不是,元峥的天赋摆着呢,人品也可以,旁的也可以,还没有别的牵挂。这样的人不捏在手里,好好的笼络养成心腹,要什么样的人才行? 慢慢来,先给元峥一个这样的称呼,再过一段时间,庄上那批童子养熟了,弄过来替换,“方静”就可以消失。从一个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就可以出现一个培养好了的、叫“元峥”的少年来投靠她。将这两个身份拆解开来,让人联想不到。 至于余盛的想法,他有想法也没用。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余盛就很惨,阿静姐姐变成了小姨妈的打手,还是专打他的打手。 这两个人,一个他不敢惹,一个他舍不得惹。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安排没什么问题,侍女们觉得他昏话连篇,需要教训。连最疼他的外婆也觉得公孙佳很疼外甥了,难道真要让虞清一个成年男子打他吗? 余盛有心用自己的新鲜理论来诱拐金大腿,让金大腿放弃对他的严格教学。可他仅存的理论知识都被金大腿套得差不多了,再回忆不出什么新理论来了,金大腿的理解还比他深,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余盛好容易捱到亲娘过来看外婆、小姨兼看他,小小声说了一下挨打的事儿。 乔灵蕙居然也很赞成:“哎哟,不打你不老实,打重了我又心疼。还是阿静动手好!阿静啊,你也别留着力气,让你打就是因为你打不坏他!”很满意哒! 完了,亲娘都不向着他了。 更惨的是,乔灵蕙检查了一下他的功课,认为他确实不太用功,然后就咬牙离开了。离开之前特意给了元峥许多赏钱,还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给元峥:“好好管着他。好孩子,我知道你学得好,先生也喜欢,你多给他讲讲,我管管他,他不听话你只管打!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管好了他,往后你要出嫁,我给你一份嫁妆!” 元峥接了簪子,忽略了“出嫁”,想到这是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殷殷期盼,想起如果自己的母亲还活着,一定也是这样关爱自己的。当天晚上,他握着余盛的左手,听余盛背书。 余盛被小姐姐拉着手,还有点心猿意马,然后就是一声“啪”!他给打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过了一阵儿才:“嗷!” “继续。”元峥握着他的手说。 毕竟大上四岁,余盛力气还没有她大,手也挣脱不掉。有长辈发话,碧桃也觉得余盛是需要用功,小丫环们更不敢打断,眼睁睁看着阿静好好一个娇媚的小女孩儿变成个母夜叉,打得余盛嗷嗷叫。 余盛抽抽噎噎背完了书,元峥收了竹尺,很温柔地鼓励道:“小郎君这不是背出来了吗?你不笨的,要努力呀。你的母亲、姨母、外婆对你多大的期望呀。” 余盛泪眼汪汪的,看元峥一点嘲讽他的意思也没有,呆呆地捧着手,点了点头。 元峥临走前还对碧桃说:“我没有很用力,给小郎君泡一泡手,用活血的药给他揉一揉,好得快些。” 好了才能打下一轮,不然就只能打屁股了。打屁股是很累的,不用力根本打不疼他。 ~~~~~~~~~~~ 余盛嗷嗷地学习,嗷嗷地被打,再也没了那些奇谈怪论,虞清舒服极了。 自从有了阿静执掌戒尺,阿静也不当着他的面打余盛,总是在课后给余盛算总账。虞清虽没见着,但是从余盛的猪蹄,以及坐垫的厚度,完全可以猜出来他受了多大的教训。 如此一顺利地度过了二月,时间迈入了三月。 三月三日上巳节,虞清放了一天的假,学生们也得以休息。余盛被送回了余府,在余府里,他被亲娘薅过去背书。他爹余威是读过书的,不能说精通,但是课业还可以。听他背书还挺流畅,赞道:“还是药王有办法。” 乔灵蕙道:“我也觉得是。” 不,不是,我挨打了! 余威道:“哪个上学不挨打?打你哪儿了?” 乔灵蕙道:“一个九岁的小丫头拿裁缝的尺子,打手心打屁-股,这也叫打?” 全家都嘲笑了起来。都说一定是外婆拦着不让管教,小姨心软不忍心让他疼。 不,你们不知道,阿静打人可凶了QAQ 小姨妈,你快醒醒啊!别这么对待我,不是说好了当我的金大腿吗? 不幸金大腿觉得这样对他就挺好,也不指望了有什么出息了,就当个闲人养着,能识字写字充个门面就行。现在的规划里,连未来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让他做了,金大腿都被迫培养元峥来代替本来计划让亲外甥担当的重责了。 这也与风俗有关,战乱之时,各种收义子的风气是很盛行的,尤其是武将武人,收的义子多的能有几百上千号够凑一个先锋营的了。 公孙家武将出身,就很有一点这个风气。 公孙佳觉得元峥很不错,也很让她满意,三月三日流行出游,她在外婆家晃了一圈之后,看钟秀娥有意与娘家人多玩一会儿,推说自己想回家了。回来却换了便服,带着元峥、阿姜等人,与单、荣二人,在方保、简义的陪同之下,先往城外那个新建的坊里去看看。 昨天,方保来报:“地基已经打完了,四壁也立起来,就差上房顶了。” 公孙佳没想到有这么快,方保解说:“不算很快了,是比照着营房建的,行军驻扎,就是要一个快字。建房的经验足的。若是用的是烈侯手下的兵士,这会儿都该能住人了!就这些做工的手慢,唉,多付半月工钱呢。” 公孙佳来了兴致,她还没见过军营呢!哪怕这是个改造版的,她也想看看。于是带着“亲信”们,浩浩荡荡杀到了城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义子 城郊里游玩的人很多, 游人如织、仕女如云,公孙佳这一队也不显得突出。 公孙佳对游玩一向兴致很淡,甭管多么热闹的玩艺儿, 只要不能亲自下场, 它的快乐就顿时锐减。不沉浸其中,情绪上不来, 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期待。 她还是坐车,一些人骑马围随着。公孙佳将元峥与阿姜一道带到了车上, 阿姜是有些忌讳的, 觉得元峥到底是个男孩子。公孙佳却觉得无所谓,只是问元峥:“会骑马吗?” 元峥摇了摇头。 公孙佳道:“唔,今年安排上。” 元峥道:“虞先生建言,给小郎君也学一学骑射。” “他不急。” 这个话题就算结束了。单良坐在一边,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 不过多看了元峥一眼。 到了工地外面, 公孙佳透过车帘往外看,眼神中有些好奇,她手上有方保他们拿过来的图纸,坊内房舍布局她是知道的,看到实物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房屋、街道都显得狭小, 果然是便宜货。 公孙佳问:“结实吗?” 方保道:“用料都是验过的,够住了。您往那边看, 那是他们自家搭建的房子,一比, 您就知道了。” 公孙佳的车转到了附近自然形成的那处聚居点,在外面张望着。这里烟火气十足,小孩子四处跑着, 但是小巷歪七扭八,房舍杂乱无章,地上积了好些垃圾之类。相较而言,自家建的这个民坊,横平竖直,很有点京城坊市的模样,上相多了。 公孙佳放心了,也有心情说笑了,问方保:“京里那些,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置换出一处地来了。等这里房顶上好,熏完虫子,再将这群工人挪到城里建房。用了这么久,他们也算熟手了,比另招人划算。” 公孙佳又问了几个问题,方保都一一解答了,又说:“还得准备一个心细的管事,再几个能干的伙计来管理收租事宜,须得能写会算。” 此时有“与民争利”这个说法,即官员不能自己经营生意,但是把房子、铺子出租收息就不算与民争利,也就是府里账上随便一个小管事,拿着本子把几处房产的房租一收就完事儿。建房出租,从来没有人有公孙佳搞的这么大的手笔,这是一项很大的收入了。等城内的三处出租的房子建完,这摊子就更大了,方保估计,起码得个一、二十人,其中还需要有能写会算的。 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业务,方保需要多多请示,以免后续有纰漏。 公孙佳道:“你忙吗?” “还……还可以。” “你先兼着。”用个生手她也不太放心,毕竟是新开发的事项,需要有个老练老成的老狐狸来趟路。 方保躬了躬身:“是。”他随即又有了新的想法,指着那片乱七八糟、窝棚比正经房子多的地方说,“您看,等咱们这儿搬进了人,咱们是不是把那边儿也能整顿一下?那儿是他们自己聚到一处的,必然有比在这儿生活更方便的理由。” 单良忍不住咳嗽一声:“老方,你怎么总想抠穷鬼的钱?” 方保冷笑一声:“留着那块地儿,总是能比咱们这儿便宜的,总会有人往那里住的。” 公孙佳皱了皱眉,看看单良,单良说:“不住那儿,真的穷鬼也没钱住这儿。” 正吵着,公孙佳忽然问元峥:“你说呢?” 元峥没想到公孙佳会问他,张口答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单良惊讶了:“你在读《易》?我怎么记得你是与余小郎君一道正在学经的?” 元峥有点小忐忑又有些小矜持地说:“书都给我了,我就闲着翻一翻。”余盛的功课实在是太慢了,他对接受这个时代的思想是有心结的,只是在元峥的竹尺下背下来一些而已,论理解就差很多。他的字进步也不大,很耗时。 虞清虽然更喜欢元峥这个学生,但是余盛是主业,进度得按着余盛来。好在公孙家准备东西上面很大方,那书都是一整套的拿过来。元峥温习完了余盛的进度,就自己再看点别的。他心里有点数,看虞清对他态度不错,读到不太明白的,也找机会问一问虞清。 虞清人虽迂直,学问见识有的,看出来他在抢进度,也是看破不说破,私下也指点一二。 公孙佳道:“看得懂?” “有些不懂。” “可以问虞清。” 元峥飞快地说:“是!” 公孙佳对方保道:“那就让他们遁了。” 方保有些遗憾:“那也是一注钱。” 单良不耐烦了:“他们身处能刮多少钱?你就让人家吃顿饱饭,京里冤大头多着呢!” 方保还在说:“可惜可惜,京里的冤大头的钱本来就是我的!” 单良冷笑道:“我看你是三天没挨军棍,皮痒了!” 方保才老实闭嘴了。 回到的路上,公孙佳问单良:“军棍,是怎么一回事?” 单良道:“烈侯让你向他请教经济营生的时候,没有提醒过你,要小心他的市侩吗?此人很有些商人习性,锱铢必较,以前闯过祸的。用他办事,又省又快,石头里都能榨出油来,好用!就是招御史。御史虽然讨厌,参他却是不冤的。他恨不得一个人一天干十二个时辰,还要说,我付了十二个时辰的钱了。走投无路的人倒乐意跟他干,因为他不管别的,能干活就行,干活就给钱。小人喻于利。” 单良自己就够缺德,但是他认为方保是比他还缺德冒烟掉份儿的,一口气讲了许多。 公孙佳道:“阿爹能留下他,可见还是有用的。” “那也得用好,小心着些。” “唔,有这样一个苛刻的人立下章程,后来的人照着办就行,免得掉坑里。” “那倒是,后来的人是苛薄不过他的,倒能赚好名声。” 公孙佳以前约摸知道一点方保的行事风格,但是方保有效率,她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听单良讲完了旧事,开始琢磨起方保的新用处来了。至少眼下,以方保办事的速度,年内他就能将这几件事都办完。前提是,给方保的赏钱也要给足。 她在心里记下这一条,解决了一件心腹大事,转而与单良谈笑风生。 ~~~~~~~~~~~~~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回家,公孙佳对押车的张禾说:“你挑一匹马,给初学者,教他。” 张禾打量了一下元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由紧张:“主人,这丫头学骑马?” “就是他。” 元峥倒不吃惊,公孙佳说了就会安排的,他对张禾抱了抱拳,将张禾逗得要笑:“丫头,装汉子呐?” 公孙佳与阿姜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带着些好笑。 张禾见公孙佳没改主意,只得说:“那马要温驯一些的,我得好好挑挑。”这丫头一看就不是个贤惠的样子,主人可能养她有别的用处,大户人家都好干这个。所以不能把她摔坏了,张禾上了点心。 元峥则有另一重担忧,他现在也敢多说话了,进了府里才对公孙佳说:“那……小郎君的功课?他……” 公孙佳示意他跟着进了房,将阿姜等人都招了来,问道:“普贤奴那天说的话,你们有什么想法?” 那想法太多了!先是表忠心,他们有没有跟主人平起平坐的意思,然后是批判余盛的想法不靠谱。一个一个,说的都有一套。公孙佳道:“明天他回来,你们私下拿这些话问他。但愿他能明白。” 自从上次谈完话、发了竹尺给元峥之后,公孙佳也与余盛有过少量的交谈,发现他实在是榨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余盛的本领也就那样,底牌也没什么,越发确信了他之前那些诸如阉猪做饭的突发奇想,都只是作为一个无所事世的旁观者看到的零星奇事,本身没干过什么实事,也没啥用处。 更可恶的是,挨了半个月的打,他的脑子居然还没有醒,丝毫没有考虑到“已经挨打了,肯定是有哪里不对”连个原因都没找出来。说到“思想”的时候,口气里依然带着点高高在上的俯视,两只脚还飘在空里。拿先贤的话当成自己的,既理解不全又无法践行还很得意,简直愚不可及! 既然如此,公孙佳也就要给外甥下更狠的手了。你是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很管用是?很高高在上是?不把你的狗脑子打到地上算我输! 得打老实了,才能腾出元峥来,元峥跟余盛一样的进度就太浪费了。最好是余盛这边老实上学,元峥跟他上半天,剩下半天学点骑射之类别的本事,别给蠢外甥耽误了。 元峥认真地向公孙佳保证:“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阿姜戏笑道:“你打了他半个月了,不也没打好?” 元峥道:“这次不一样。” ~~~~~~~~~ 元峥说话也是算数的,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当天晚上,他跟阿姜商量了,请阿姜先不要找余盛。阿姜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就你狡猾!” 元峥道:“先找碧桃姐姐,将他的外援切断了!” 阿姜一拍手:“还是你主意多。” 元峥跟余盛去上课,阿姜就与阿青等人将碧桃叫到了小屋里,几人咬了一回耳朵。碧桃拍着心口说:“不怕姐姐们笑话,自从我们小郎君说了那些话,我就生怕主人生气,都担心半个月了!他说那些话,万一被当成是我教的,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所以啊,咱们得好好问一问他。” 余盛还是一无所知,很惨地上了半天的课——元峥坐在身后,他一走神,元峥就拿竹尺戳他的后背。 上完了课,回到房里,发现侍女们都在等他,他又有点小飘。阿姜笑吟吟地问:“阿静,你们今天学什么了呀?”元峥答了,阿姜道:“是什么意思呀?”元峥又答了。碧桃问余盛:“那小郎君记的是不是这样啊?” “那多没意思,我跟你们讲……” 余盛有一点好,情绪恢复得特别快,如果不是元峥得空就打他一顿,他早就飘了。今天被侍女一哄,又有点飘飘然了,丝毫没有发现侍女们都笑得很古怪,就等他说错话。 他将那套话又说了一圈,接着就被丫环们围攻了。碧桃是苦口婆心,哭着问:“小郎君看我与烧火的丫头、路边的乞丐一样的吗?”那当然不是!余盛哑然。 最狠的是阿姜:“要不您与阿静换一换?您哪儿比他强了?” 余盛本来觉得,一个女生,学习比他好,那也没什么,反正他以前班里学习比他好的女同学多的是。能泡到这样的女同学,也是他的本事。但是被阿姜一说,仿佛就变了味儿了。哪儿比阿静强了?性别?身份? 元峥加了一句:“你要不是小郎君,这里没人会理你。不如想想,你算是什么人。” 余盛呆掉了。 对哦,我踏马是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啊!我这是拆自己的台哈?其实他说这些话,一是卖弄学问赚点关注,二也是确实与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三则是说话又不要钱,好话特别廉价,用这没有成本的好话博取好感和眼球很划算。 现在发现人家不买账,他甚至没有想到“她们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些”,就跳到了自己果然犯蠢上。 旋即他又想到,小姨妈她也是个封建统治阶级啊,还是比我高很多级的,那我说的那些?当面拆台?余盛惊出一身冷汗,吓傻了。 老实了好些日子,他小心翼翼地跑到公孙佳面前,还想试探一下傻白甜的态度。公孙佳一眼看穿了他,不过她才收到好消息,京外的房子竣工了,就没有马上戳穿余盛。只是说:“你还小,要好好背书,好好听话。” 还好还好,还是个傻白甜,虽然理解力可以,但是没那么心狠手辣立场分明。而且我才六岁呀!我小嘛,胡说八道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以后别犯错就可以了! 余盛再不敢胡说八道了,背书的时候也自觉了许多,书上有些话也没那么刺耳了。 公孙佳还是不放过他,第二天,公孙佳又到了书堂。 虞清很惊讶:“东主有何吩咐?” 公孙佳道:“两件事。上巳出游,郊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房子,都是斯文人,住得过于简陋了。我在城外还有几间房子,就租给他们住,你要有什么朋友,名儿报到账房上给方保,让他们打折。” 虞清呆了一下:“这。” 公孙佳柔声道:“不是施舍,他们付了房租的。以后府里有什么抄写的活计,我找人也方便。他们呢,凭学问打折,学问越好,房租越便宜,好不好?” 虞清的理解:我照顾你朋友们的面子,也少收点钱,让他们安心住着。他们以前住的地方太简陋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余盛的理解:我小姨妈真是太甜太好心了,完全不像是个封建统治阶级的头子。 两人都很感动!尤其是虞清,他是吃过苦的人,也对这种苦日子深有体会。他同情所有与他有同样遭遇、处在同样境况的人,但是他自己无能为力。目前只是能让自己家的情况好转而已,接济别人,他还办不到。余盛背的作者简介,还是有一点影儿的。 以至于接下来公孙佳说:“第二件,阿静,他以后跟您上半天的课,他不必与普贤奴学一样的东西,这个您比我明白。” 虞清毫不犹豫地说:“全凭东主安排。” 余盛就很不明白了:“什么?阿静要走?她干嘛去呀?她上学上的好好的呢,阿姨,你别不让她上学。她监督我很认真的,我都背下来好多功课的呢,都是她监督的。” 又蠢、又烦、又怂,自以为是还不会看人脸色,但是心地是真的还可以,为元峥求情,也不算完全的说一套做一套。公孙佳道:“她要学别的。” “针线吗?她已经在做啦,别耽误她上课了。” 公孙佳道:“骑射。” “啊?”骑射是余盛自己想学的,虽然领兵打仗是个废柴了,但是纵马驰骋也很爽啊!为什么老师建议的是他学,小姨妈却让阿静学了? 公孙佳道:“他功课好。” “那我也……” 公孙佳道:“你不行。比不上他。” 余盛蔫儿了,努力给自己找理由:“我可以双管齐下的,我……” 公孙佳俯下身,按着他的头,柔声说:“你自己说的,能者上、庸者下,不以血统论。他很好,我就让他多学,不能因为你而耽误了他,对不对?” 你无能,就老实窝着。 咣!最狠的一手在这里等着,余盛被打击得原地呆滞。他僵硬地抬起头,试图从小姨妈的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任凭他怎么看,都还是那张温柔的脸,目光如水般清澈,眼神还有一点点慈爱的样子,抚摸着他头顶的手力度也很轻柔,一点没有发狠的迹象。 这是当真了啊!真是个傻白甜啊!你是凭善良征服全世界的吗?我求你阴险一点! 公孙佳道:“放心,以后我都会照你说的对待你的。” 那我还混个屁啊?! 余盛的大脑咔咔开始转了,转了好一阵,发现都是自己作的。他老老实实读书少放厥词就没这个事儿了。入乡随俗,他老实点就好了! 余盛哭丧着脸说:“不不不,阿姨,把那个都忘了,那是我胡扯的!都是屁话啊!千万别信!千万别信!我读书,读书哈!” “你读。过阵子给你几个新伴读。阿静,你只上半天课,尺子就留给先生。先生,用心打。” ~~~~~~~~~~~ 收拾老实了大外甥,公孙佳神清气爽,回房就去打扮元峥去了。 还是穿的她的旧衣,阿姜翻旧衣翻得很不情愿,哪有把衣服赏给一个小子的呢?嘀嘀咕咕的:“一共几件自己喜欢的旧衣呀,旁的都赏了人了,这是自己喜欢才留下来的。” 公孙佳道:“别啰嗦,我长大了。” 元峥被扯到一边换了衣服,公孙佳笑道:“不错,你过来。” 元峥依言上前。 公孙佳道:“你做我义子。” 是心血来潮,也是深思熟虑。怎么也得把名份给敲定了,然后再做更好的培养,不然她花这么大的精力,是为了做善事吗? 元峥跪了下来,伏地道:“您才比我大四岁。” “你不愿意?” 元峥伏在地上摇了摇头,他就是不想给她当儿子嘛。 阿姜先生气了,真是不识抬举啊!没把你打死,还让你读书,你这就蹬鼻子上脸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还是阿练讲义气,小声说了一句:“是,是义女?” 公孙佳带着笑音点头:“是,是义女。” 那就更不愿意了!元峥人伏在地上,还是很生气地努力斜了阿练一眼,阿练气得踢了他一脚。 公孙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恼,说:“行,你再想想。” 元峥又叩了一个头,抬起头来,认真地说:“我要凭本事为您效力。” “普贤奴的话,你当真了?” 元峥摇摇头:“没有。但总会有所爱护,不是自己挣的,会失去的。如果将施舍当成了自己该得的,一定会成为笑话。” 公孙佳恨不得元峥是自己家的孩子,倾身上前,很是慈祥地摸摸他的卷毛:“知道了,起来。” 元峥膝行向她靠得更近些,大着胆子伏在她的膝头上,说:“我会永远追随您的。” 阿姜暗骂元峥真是个混蛋,阿练心道阿静真是好命,各有各的心思。 ~~~~~~~ 书堂收拾妥当了,虞清的朋友们也成了第一批租客。方保做生意确实有一套,公孙佳提供了一个“学问在越好,租金越优惠”的想法之后,他进行了落实,还来了个分级。 比如,骨折价,那得是什么都精通的——这种人少之又少,真有这本事也不会沦落至此了。此等优惠就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给大家看的。然后是五折,是个什么标准,四折,是个什么标准。每个标准限定若干名,每季都来个类似重评的东西,既能招人气,又能打广告。 这只是个开始,城里第一块地皮也开始建了,第二块地皮已经开始拆旧房子,他打算将第二块地皮造得房子好一点,用来租给京中的穷官,这就不能用考核文学做标准。官员的房子没学问优惠,就是统一个折扣,但是方保觉得,以后可以让穷官们给自己当评委。 从这些人里挑挑拣拣,请顿饭,换他们去当评委。值! 公孙佳也没想到方保还能玩出这么多的花样来,很是服气,看这样子,不用年底这四处房子都能收一大笔房租了。真就……术业有专攻。 方保忙着房子,公孙佳就将修园子、马球场交给了简义。想必这位也不会让他失望的,只是钟佑霖的诗会、三舅母的马球,现在她只能付钱,让他们另寻场地。 忙着这些,再抽空瞄一眼外甥,余盛老老实实趴着,连骑射都不吵闹要学了,老实得又有点可怜了。 公孙佳心道:只要驯好了,养成个老实的性子,就行。 一切顺利,直到钟祥派人将她将又提回了钟府。 公孙佳很奇怪了,钟祥是让她老实趴着的人,所以她也就老实趴着了,挣点小钱,打打外甥,别的可什么都没干,叫她干嘛? 钟祥可没忘记他是要培养外孙女的。前年一通忙,年后又有一些军国大事,稍稍耽误了一点功夫。现在他也给外孙女准备好了学习套餐:“你都十三了,也不能游手好闲的,也该上学了!” “啥?我?上学?”公孙佳指着自己的鼻尖,简直不敢相信!她现在根本不缺普通的先生好吗?一般的书呆子,能教她什么东西?真正有学问的人,跟钟祥能说到一块儿吗?钟祥能请得到吗?再说了,她从来就没有正常上过学呀!她还管着家呢,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儿呢,哪耽误得起这个时间? 这是在搞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书库 “看我干什么?好好学!” 公孙佳没有急着跟外公理论, 而是先问:“学什么?跟谁学?怎么学?”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钟祥在这种时候耐心就特别的足,说:“学些什么典章制度, 与他们打交道是一定会用得着的。你外公吃过这个亏, 你们就不能再吃了。人么?就那个陆行,这些东西他熟。唔,怎么学?就让他隔天到你那儿给你讲半天, 先把这些给你理理顺。接下来你要还有什么要问他的,随你怎么弄他。” “陆行?‘书库’?” “对, 就是他。” 公孙佳听懂了, “典章制度”四个字就不是会出现在钟祥嘴边的词, 他说在这上面吃了亏, 估计是真的,不过这亏应该吃得不大, 大了她应该也就知道了。能让钟祥警醒的“亏”, 恐怕还得与皇帝的态度有关。 皇帝要给天下立规矩。这也是常理,一般只要是个差不多的朝廷, 立国之后会办两件文化上的事情:修史、制订典章律法。 修史是修前朝的史,这个还没开始呢。典章倒是已经订了一些初步的,废了一部分旧有的。其中一项就包括过年的时候公孙佳给姨妈钟英娥提到的那个红封本子。 这个那是得学的,公孙佳自己都想学,不过一直没安排上。外公出手还是很靠谱的, 请的这个人也很合适。 陆行这个人,公孙佳是从钟佑霖给她写的小道消息里知道的,人称“书库”,今年七十多了,是前朝的遗老。但是不像吴选他爷爷那样不长眼, 而是麻溜混到了今朝皇帝那里做了个供奉。因为他有一项绝技,所有典章制度、经史掌故、律法条文释例都知道,提一句,他能把上下文都给你说出来。但是你要问他的观点,他的观点就是没有观点,他就背书在行。所以得了个外号“书库”。 “他不是在陛下那里做供奉吗?怎么……” 钟祥摆一摆手:“七十多了,在陛下那里没多大用处了。”皇帝收了陆行,一是之前为了显示新朝的态度,二是整理典章律法的活儿要用到。如今大局已定,陆行又老了,典章制度、法律条文也理得差不多了,就不用他了。 接下来修史、修改制定适合本朝的规章和律法就用不到“书库”,得用点“智囊”,陆行够不上,干脆就给放出来了。 陆行这个供奉的级别本来就不高,致仕之后一般人能拿一笔不如在职时高的俸禄,即,工资打折。陆行一大家子,还有儿孙,想要维持以前的生活,是得想点办法的。正好钟祥有这个需要,得给外孙女找个家教。陆行给公孙佳当老师也不算辱没了他,又能再得一份薪酬。 两下一拍即合,钟祥没问公孙佳的意见就抢先把陆行给定了下来。 公孙佳问道:“那哥哥们呢?” 钟祥瞪眼:“你大哥不用陆行,旁的人有几个是会跑到书库里查书的?” 一个“书库”,就是个工具,得看谁来用。钟祥给陆行的定位一如他的皇帝表哥——这就是个资料库。 钟祥倒是有几个孙子爱好文学,但是这个“爱好文学”让钟祥觉得还不如不爱的好!也是邪了门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儿子里还有两个能干事的,本以为孙子数量多,怎么也得多出几个好人,结果…… 一想起孙子,他又头疼了,对公孙佳说:“就他了!你好好学,给你外公争点气!” 公孙佳道:“好。我再给陆行一份束脩。” “不用太多,”钟祥人老成精、熟谙世故,教导外孙女,“你给个书库那么多钱,以后遇到更好的人,你要怎么办?别人看着一个糟老头子都拿那么多,价抬上去了你要怎么收场?别信他们什么狗屁的‘买马骨’,你又不是那个什么王,拿什么压得住场子?别当冤大头!” 公孙佳笑笑:“是。” 钟祥语重心长:“你的路原就要比别人难走一些,每一步都要小心,你犯错的机会比别人更少,懂吗?” 公孙佳低下了头:“是。其实,我也没闲着,正在复盘阿爹以前的战例……”她慢慢地将自己一部分的计划透露了出来。 钟祥道:“哦,能学到什么东西吗?” “多了很多困惑。” “嗯?” 公孙佳原本是想攒一堆问题一块儿问的,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请教,将一些疑问一一摆出:“积石山那一战,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穿插。” “那样最快。” “不是不明白结果,是不明白怎么做的这个决定。从结果倒推,反正都打赢了,怎么做都是对的,但是在没有结果之前,怎么下的这个决定?”公孙佳补了一句,“我问过阿荣,也没有别的消息用以佐证需要这么做。问过单先生,并没有其他的消息渠道。那天遇到余伯伯,也问了他,他说,阿爹就这么决定了。我能看出来这样做的好处,这样做的结果很好,但是当初为什么这么做?” 钟祥叹了口气:“因为你没见过血,没有睡觉都担心袭营,没有亲手砍过人的脑袋,没有遭遇到冷箭在颈子上擦过,没经过有人因为你下令而死。老兵为什么珍贵?贵就贵在这里。 成天价在书里学东西,就是会看起来什么都懂,上手了就什么都觉得奇怪。看了旁人这么打仗又快又流利,哪里知道人家也是被老天爷磨出来的。所以你爹走了之后陛下心疼得不行。” 公孙佳叹道:“这个我是没办法补了,可惜,我将阿爹的旧部也散了不少。” 钟祥道:“那是应该的。就不散,他们的机会也不多了,以后有需要不过是拿人命去磨,都是命。积石山其实也简单,要你做,怎么做?” 公孙佳想了一下,问道:“还是那些兵马?” 钟祥笑了:“你已经入门了。打仗第一,要知道自己的手下都是什么样子。前朝大将赵宾,败就败在不知道自己手下全是废物,还以为带的是精兵。遇上张飞虎,一触即溃,让人砍了脑袋。就是这些兵马,你怎么打?” “平推就够了呀。”公孙佳理所当然地说,这也是她最不理解的地方,平推就可以的事情,为什么她爹会出手穿插。 钟祥问道:“再考考你,算一下,刨去穿插的人马,还剩多少人?” “还剩……”公孙佳顿住了,“剩下的人也足够打这一仗了。” “对!”钟祥说,“明白了吗?说你爹谨慎,难道是瞎说的吗?大势!他永远能抓住大势!” “是。” “就算是穿插、奇兵,不同的时候用也有不同的原因,岂能因为他用过几次,就说他是好用奇兵?说他偏好奇兵的,都是不懂事的。奇兵又哪里是那么好用的?奇袭,至少要有数目不小的骑兵,要有精锐之士,这些又哪里是一般人能养出来的?奔袭,要一人两马,否则远一点马就要累死了,累不死,它也没劲儿冲锋了,疲惫之士,跑个上千里去偷营?怕不叫人砍成肉酱! 凡出奇兵,都要有后手,没有后手的,那叫找死。别以为知道了一点儿别人打赢了的仗,就觉得自己也能打仗胜了,那是要出人命的!” 公孙佳老实受教,又问了几个旁的问题,钟祥也都一一解答,边解答边恨:可惜!可惜!比她的表哥们都聪明。 祖孙俩耗了半天,靖安长公主派人把饭菜送了过来,两人才暂歇。吃饭的时候,钟祥说:“那个‘书库’你好好用,只用他肚子里的书,遇到事别问他,有不明白的事情来问我。哼,书呆子的话,不能太信。” 公孙佳乖乖应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扒了两口饭才想起来:这不是我对余盛的办法么?用个“书库”往脑子里灌常识,然后自己来调-教想法? 嘴里的饭突然就不香了。 钟祥倒吃得很香甜,眼看着外孙女又活过了一年春节也没有要病死的迹象,脑子也没有变笨,他就很开心了。 公孙佳吃完饭,又与钟祥聊了一会儿,日头偏西,公孙佳便告辞了。 ~~~~~~~~~~ 当天回家,接了方保交上来的城外民坊的租客单子一看,房子已经租出去一半了,她也开心了起来。 方保赚钱是真的利索,签的租契都与别人家不一样。讲究一些的,都要备个案,他就弄一个总的,然后每份房租弄一个表格,上面有房屋的编码、每间房子的家具、租客的名字、几口人住……统统填好,一式两份盖个骑缝章。 自家那份归拢了,写个总单子,装一个大袋子里,放府里存档。 照着这个名单,他还收了押金,一押三个月,防止有人欠租逃跑或者身上有麻烦又或者损坏了家具、房屋之类。这一笔钱入账,连同第一个月的租金,就收回了造房的部分成本。 公孙佳翻了两页目录,从上面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计进才。心说,这人跟鬼似的,怎么哪哪儿都有他?不过他是给自己送钱的,公孙佳也就不做理会了,只要他别把吴选偷到自家房子里藏着就行。 她得先把“书库”陆行给请到家里来,将外公布置的事给完成。 哪知钟祥还是挺重视这件事的,亲自过来了一趟。他一动,靖安长公主也来了。两个人一来,忽忽啦啦来了一大家子人。 钟祥不常到女婿家,上次还是年前丧礼,这次他提前了一点到,将府里府外都走遍,看得颇为满意。顺手捶了守卫的黄喜一拳:“行,小子,干得不错。”又夸奖荣校尉尽心,还说单良干得也不错。 后院里也很齐整,钟祥指了几个方位说:“那、那、还有那儿,都要加哨。”接着说女儿管家也可以。 钟秀娥清楚父亲的风格,嗔了一句:“阿爹,我这是住家,不是扎营!” 钟祥道:“你懂个屁。”又不理女儿了。 一旁余盛又有点激动了,他老实了一阵儿,现在也不敢太活跃了,但激动之心仍然不减。钟祥!很有名的!只可惜几次见到钟祥,钟祥儿孙太多了,身边围着的人也太多了,他都凑不近的。有点蔫地靠着亲娘乔灵蕙。 乔灵蕙倒不介意,她在钟家的时候也挺透明的。只要妹妹好,那就行。低头看儿子,见他比平常老实了好些,乔灵蕙很欣慰,说:“看来把你交给你阿姨是做对了,你现在长大了。”余盛愣是一个字也接不上来。 他想问乔灵蕙为啥不上前,明明乔灵蕙跟公孙佳才是亲姐妹,关系很好的那种,突然又不敢问了。 陆行出现的时候,他还想了一下,为什么这个人没啥名气?课文里没背过这个人的,如果是小姨妈的老师,一定比他的老师好呀,为什么? 带着疑问,看公孙佳做完了拜师礼。陆行不用住公孙府,他在京里有自己的家,余盛根本接触不到,没办法询问这位老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唯一的好消息是亲娘在钟祥等人离开之后,在公孙家多留了一会儿,余盛可以与乔灵蕙在一起吐一吐苦水。 这是学生的习惯,只要与父母关系不算太差,就会说一说学校里的事,好事坏事都讲,也是一种解压,父母也可以知道一些子女的近况之类。 然而乔灵蕙第一要见的是妹妹,儿子得等等。妹妹也不与她说虚的:“阿姐,我给普贤奴从庄子上挑了几个伴读,明天叫他们来,你也来,咱们挑一挑。要是不满意呢,你从家里挑人送过来也行。都要与普贤奴年纪相仿的才好。” 乔灵蕙问道:“阿静不好么?虽是个女孩子,但是我看她很稳重,学得也不错。”打她儿子也打得很好。她现在不介意妹妹让个丫环管她儿子了,只要有效果,她都支持。 “不太合适啦,他毕竟大着几岁,我还另有差使给他呢。先生还是那个先生,就换几个伴儿,年纪相仿的更容易相处。普贤奴长大了,身边也不能没有人。” 乔灵蕙甚至有心将“阿静”讨给儿子的,大几岁,漂亮,稳重,什么都合适。不过妹妹既然另有安排,她也就不再讲了。查一查儿子的功课,那是非常有进步的,可见妹妹的安排是不错的。当即点头同意:“好。” 她没有拒绝自己也回家挑选几个小孩送来当伴读的提议,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身边跟点余家的仆人也好。 余盛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跟亲娘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才得到一个消息:他要添新伴读了。 余盛有点警惕地问:“都是什么人?” 乔灵蕙道:“放心,我和你阿姨给你挑的人。跟你一班儿大,能玩到一块儿去的。” “那阿静姐姐呢?” “她是你阿姨的人,当然听你阿姨的安排啦。等她再大一些,也不好跟一群小子厮混不是?还是要回到你阿姨身边的。” 余盛就很蔫,也不敢抗议,只得接受了。 第二天到,公孙佳说的人就到了,一字排开六个小孩儿,三男三女,皮肤黝黑,瘦,眼睛透着点亮,穿得一模一样,垂手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乔灵蕙一看这几个人,再看自己选的几个,就有点不太够看。她选的也是比较聪明的小孩子,机灵,也教过一点道理,然而与公孙佳这里一比,就差了一些。怪不得公孙佳说先放在庄子上训一训再拿过来,这训过的与没训过的就是不一样。 一时之间居然觉得不如把自己选的几个人带回去算了,反正妹妹安排的都比她安排的好。 公孙佳这几个小孩儿是从之前养的小孩子里挑选来的。荣校尉用的是训练士卒的法子,取的是什、伍制,学习、训练最好的,就给个头衔,全靠打出来的。打得好、学得好的,得到到公孙府里来进修的机会。 那与乔灵蕙这种自己挑选,还有拿忠仆儿子、管事侄子之类看中关系的送过来的,根子上就不一样。 公孙佳道:“好,就这些了。” 桌椅等都是准备好的,将宿舍一分,庄上来的几个小孩儿自己就扛着铺盖卷儿去收拾了。东西一放,劲头跟别人都不一样。阿练等人起初还觉得,这里面还有三个小丫头,主人选这些人是不是太惯着余小郎君了?这是不太合适的。一看这三个小女孩的利索劲儿一点不输小男孩,又有些怜惜:“这小小年纪,看来吃过苦的。过阵子咱们看看她们去,给她们捎点好吃的。” 阿青回头看看元峥:“阿静啊,你呢?还与我们在一处的对?” 元峥道:“我没有接到别的吩咐。” 阿练放心了:“那就好!我瞧她们过得有点苦。” 不过元峥要学骑马,还是得跟张禾往外面跑一跑的。公孙佳学过一阵骑马,骑的是很小的温驯的母马,只能保证坐着不掉下来而已。也能小跑一阵,时间绝不能长。由于要求过低,府里的那个演武场就够了。公孙佳希望元峥的骑术好一些,他就需要空旷的地方,估计得到庄子上去。 这些还没通知下来,元峥也就只字不提,他现在还是跟这些人一起上课。庄上来的小孩儿经过简单的发蒙,比余盛功课略慢一些,但是都学得特别刻苦。乔灵蕙送来的几个,稍识几个字,基本不大跟得上功课,只有一个还能凑合,那学得是真的只能算是老实。 元峥跟他们听半天课,下午就可以自己追进度,虞清给他一点指导。 余盛与元峥都有浓重的危机感,余盛开始只是觉得,再来几个小男孩儿闹着,漂亮小姐姐岂非要被这些家伙骚扰?现在却是被这些人撵得鞋都要跑掉了。 三男三女,长得都不好看,可就是有一股子的狠劲儿,上课都不带眨眼的,从来不闹着要下课。布置的作业就拼命的写、拼命的背,点灯熬油的也要多写一点,师傅布置写二十遍,写得不好看了,他们能自己再加练二十遍。 每天早上,由于公孙佳自己都睡到自然醒,余盛也跟着睡个懒觉的,这个虞清抗议都没用。这群货来了之后,天一亮,人家早就爬起来了,围着演武场先跑个八圈,然后打一套拳,收拾完了,吃早饭。吃完早饭接着背书,到这个时候虞清按照时间都还没过来呢。 毕业班作息啊,大哥大姐们!你们现在才小学一年级啊!学什么初三? 余盛跪了,只好咬着牙也早点爬起来。他的隔壁,小姨妈还在安静地睡着。 元峥则是另一种的危机感,他的竞争意识全被挑了起来。他本来就比余盛要自律得多,每天跟着府里的仆人一同起床,晨读虽没有大声读,却是早起习字、默诵、温课,还要帮着扫个院子什么的,下课之后也是自己再学习。还得抽空应付阿练、阿青们给他的额外的“教学”。本以为很用功了,现在这些小孩子年纪比他还小,拼起来比他还狠,元峥颇为介意。 “那个阿静啊,”阿姜笑着跟公孙佳说,“今儿早上起来,跟小高他们一块儿跑步去了。” 小高是庄上选上来的六个孩子里的一个,是六个人里功课最好的一个。 公孙佳道:“随他。”反正再过两天元峥也会被她扔给张禾,接下来元峥也会接受类似的训练,他有这个自觉,很好。 而她也得应付“书库”去了。 ~~~~~~~~ 陆行并不以“师傅”自居,他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也不拿老师的架子,竟是颇为圆融的一个人。 然而一个圆融的人,却不会教学生。第一节课他就失败了。 老师接手学生,第一是要摸一下底,看看学生都学了些什么,陆行正式上课第一天就败在了这里。他问公孙佳:“县主都学过什么?” 公孙佳答不上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学了些什么鬼。什么都懂一些,什么又都与大众意识里的东西不太一样。书本上的东西是这样,书本之外她懂的东西,陆行自己还不懂呢。 让她背书,她能背个半页就不错了,再让她讲,她得喝茶,吃饭,休息,因为体力不支。强行背下去她得昏倒。 陆行只好从头给她梳理,从最简单的教起,这些东西她又都会了,不肯浪费这个时间。说出来的理由还不是时间宝贵,而是体力宝贵,她比个七十岁的老人还不经劳累。 陆行第一天就败退,说:“容我回去想一想,重新拟一个课程出来。” 公孙佳同意了,她也想早点把课补一补。 只是没想到,陆行第二次来上课,拿了一张单子来,说:“老夫与县主核对一下,县主都学了些什么。” 这个也败了。 因为公孙佳缺课不是一本书一本书的缺,可能是一本书就缺了一篇的课文。核对这个东西,公孙佳还是得一篇一篇的回忆,回忆下来偏头疼都犯了。阿姜在旁看得心疼,心道,怪不得你一辈子没做什么大官儿,老了还要出来趁食,你这本事是真的不行。 陆行一张老脸快挂不住了,一边的单良也看不下去了。单良对公孙佳的课业尤其用心,眼见这个“书库”卡在开头,他忍不住插了句话:“陆翁,你不妨将自己知道的列张单子,让县主看一看,她要学哪个,你就讲哪个。” 多简单呐!陆行本来在皇帝跟前也就是个“备查询”,他都不是“咨询”,现在还拿他当个没有感情的查询机器用,这不就结了吗?真要老师,也不能要个“书库”呀?那不跟教余小郎君一个样儿了吗? 公孙佳也觉得这样不错,她是实在跟这老师耗不起了,整整两天了,她一点正事儿没干,除了知道自己的知识是支离破碎的,就没别的收获。 陆行的内心是不太愿意的,他的知识库过于庞大,这要整出来,列个目录都得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钟祥一问,都学了什么呀?回答说,老师自己还没整明白呢。像话吗? 单良道:“总比卡在这儿强?县主又不是一般的学生,当然不能照一般的样子来。” 勉强说服了陆行。 公孙佳也不让他回家整理,还是就在公孙府里。公孙府前面的房间多的是,给他收拾出一间来,物品一应俱全,单良还放下了一些事务,亲自带着个书僮跟他一起整理。 公孙佳很不明白单良为何这么用心,单良道:“我在一旁看着,将这个‘书库’给分个类,照着单子将上面的书凑齐,书铺有的就去买,书铺没有的,就去收,收也收不到的,就给他配个书记,他背、咱们给他记下来。活‘书库’是会死的,一死就完了。死书库却是可以一直用的,以后要查什么,就在自家里查,免得与这种货色纠缠。” 荣校尉唇角翘了一翘,单先生还是那么缺德,人家刚开始干活,你现在就算着陆老头的死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买卖 陆行连着数日都在公孙府里干一件事——列目录。 典籍通常按照经、史、子、集, 四类分类,每类下面再作细分。经过整理目录,也算是将所学梳理了一遍。单良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 有些认真地请教:“陆翁,这一本又是何书?” 公孙府一向厚道, 单良也是身家丰厚,他有足够的钱帛去搜罗自己感兴趣的内容。饶是如此, 好些书的名字他都没有听说过。 陆行也没了那股“我是来当老师”的心气了,也耐心回答:“这是前朝从典略里辑录出来的,古籍历经战火,好些都焚烧了。前朝末帝还一把火烧光了整个内书库,唉,造孽呀!”说到这里,他不免痛心疾首。 单良心道, “书库”也有“书库”的用处, 倒不可过于小瞧了他, 将轻视的心思收了一收, 认真看陆行诵写目录。 似这种已经消失的古籍,如果没有陆行这样的人,大概是真的会失传。或者过个千百年后,有人发掘古墓里,从年代更早的遗迹里找出只言片语,才让人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样一本书、一门学问。 单良每天的工作, 就从看着陆行写目录,然后从中圈中公孙府里没有的书籍让人去搜罗,变成了启发陆行再回忆更多的书目。这个“书库”内容过于庞杂, 陆行又上了年纪,是需要有人辅助才能将整个“书库”给搬运整理一遍的。 公孙佳倒乐得轻松,甚至对单良戏言:“等先生照着这个单子将咱家的书库凑齐了,那位‘书库’就可以歇了。我一定送他一份厚礼,以慰辛劳。” 单良却摇头:“不可。还是要听他来讲一讲的,所谓触类旁通又岂是虚言?譬如甲书讲到某一章,与乙书里某一段相合,他就记得,可以讲给你听,又或者你想问,他能给他从丙书里拣出某一章配着讲。换了你自己,你既不知乙也不知丙,要何年何月读到了这两本书才能明白。这读到乙、丙两书的功夫,就是他已经为你做了。尤其郡王说的典章制度,这些体系庞杂,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到他。” 公孙佳道:“受教了。好好对他,别累坏了。” 单良道:“放心,我理会得。” 公孙佳问道:“今年的寿礼,准备得如何了?” 她的亲戚很多,整年不断的有人过生日,还有些婚丧嫁娶,最需要注意的如今也就只有老太妃、钟祥、靖安长公主几人,对了,如今皇帝的万寿节之类也需要她来操心一下了。 单良道:“夫人应该都准备得很妥当了。府里的收益并没有比先前少多少,等几处房租一收,园子、球场一建,就更丰裕了。”更多夸赞的话他就吞了下去,原来以为公孙昂去世之后,府里要过一段苦日子的,没想到公孙佳还是有办法的。即使没有皇帝后来增加的赏赐,公孙佳这建房出租的法子也足够使了。 他很期待,不知道公孙佳以后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单良是渐渐找回了一点在公孙昂身边做事时的感觉,大方向有人把握,他从旁制订更详细的执行计划或者补个漏。既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又不至于事事操心,令人心焦。 新主意暂时还不需要,公孙佳也没有别的吩咐,单良道:“我再去看看书库。” 说来也巧,他还没走,门上就报来消息,有一个人求见,来人叫做计进才。 计进才这个名字出现了好多次了,多到让公孙佳都怀疑这是不是天意,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本领,能够三番五次地出现。 她很谨慎,让单良先去见一见计进才,问一问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亲自见这个人。 单良听到这个名字就先自行设计了无数的阴谋与无数的应对,他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很久没有遇到有阴谋嫌疑的事情了,单良近来也有些无聊,听到一个名字就说:“好的,我去!” ~~~~~~~~~~~ 计进才在门房等了一阵儿,便听到里面传出拐杖的声音。计进才从长凳上弹了起来,这个拐杖的声音令人印象深刻。正月里,朱瑛那一声“鬼啊”,很容易让在场的人把“鬼”给记住了,同时也记住了这鬼的拐杖。 计进才还记得那句“子羽”,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跟在公孙佳身边的,可见在公孙府是有些地位。计进才十几年来尝遍辛酸,也知晓不少人情世故,少主人身边的老仆,必然是说话算数的。 他将手里的一个小布包又攥得紧了一些。 单良踱到门房里,瞄一眼计进才,只觉得他比之前见到的更憔悴了,慢慢移到门边一条凳子上,单良扶着杖坐下了:“计先生?” 计进才露出一个苦笑来拱一拱手:“落魄之人,当不得‘先生’二字。” 两人寒暄几句,单良道:“先生此来必是有事,我本该问一问的。只是有些话,我须先讲明。如今烈侯过世,我们守着少主人,不敢有丝毫松懈,恕我们无礼,上次一别之后,我们问了问先生的来历。有些要与先生讲明,如今我们这里是守孝的人家,委实不能接您那位世侄的事。” 计进才面带无奈之色:“料到了。”他对单良隐约有一点好感,这种老主人过世之后守着小主人的人设,无疑能够引起他的共鸣。 单良和缓地问道:“那先生有何事呢?” 计进才又紧了紧手里的小布包,继而一叹:“听闻府上在收书?” 单良有了点兴趣:“先生有好书?” 计进才点了点头,打开了布包,亮出里面五本书来:“这是一套,还是当年老师收藏的,只是……” 吴家是书香人家,也有些藏书,有些书是常见的也没什么价值,有价值的藏书也有那么一些,当年吴家抄家的时候乱了一场,有些被下人偷走了,有些被抄走了,还有一些也落到了一些学生的手里。数量都不多,最珍贵的几本,就在计进才这里。 藏书这东西,皇帝的书库里肯定是数量最多最全的,但并不是涵盖了所有的。很多人家自矜历史悠久,又或有独到的学问,有些知识是会藏私的。这几本,单良敢打包票,既然在计进才手里,皇帝那里可能都没有。 单良道:“先生会卖这书?我们抄录也是可以的。” 计进才犹豫了一下,脸慢慢地红了起来,说话也略有结巴:“府、府上要收,也、也是可以的。只是不知,价、价钱几何?” 单良故作惊讶:“先生急着用钱?恕我直言,这几本是值得珍藏的,你要现在卖了,以后恐怕会后悔。”他已经想到了,刚才公孙佳还问他,有没有什么寿礼好弄的。皇帝喜文翰,把吴家这些东西弄了来一献,只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就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计进才道:“是有些急用。” 单良见他不讲,便说:“我也不占你便宜。还是说实话,我不能拿着主人家的钱不心疼。我们这儿对这个不是很看重,只是少主人要读书,抄录也是可以的,不在乎原版。您要真用钱,也不要去当铺,那里折价折得厉害。这京里读书人多着是,什么容氏、江氏、李氏,他们爱书之人是会出高价的。” “先生是实在人,”计进才叹息一声,“只是不想卖给他们。” 单良周旋了一阵,索性说:“先生给我个实话,做什么用的,为何这般急切?” 计进才灰心道:“是想给我的世侄娶房贤妻,可是……我怎么忍心让他娶乐户人家的女子?贱籍女子,害!” “要娶良家子?” 计进才点点头。 单良故意说:“良贱不婚,你这又是何苦?犯律条的。” 计进才道:“他二十三了,二十三了呀!”又天天受那个罪,计进才自己也渐渐上了年纪,总想给吴选娶房正经媳妇,传宗接代。有了后代,才会有熬下去的希望。吴选是个乐户,要想娶良家女子,这花费可就比一般的婚事要多。计进才就琢磨着四处找钱。所以他才从城里搬到城外,租了公孙府的房子,还答题拿了点折扣,就为了省钱。 且计进才还有个事儿没讲,自从容逸知道自己家族人里也有不大干正事的之后,回去跟父亲一合计,也放出话来,很是约束了一下族中子弟。容逸是新生代的风向标,话一放出来,喊吴选出场的人少了,吴选受到的骚扰也少了,同时,收入也减入了。 要维持吴选的生活,计进才还得再四处找钱。最后不得不变卖身边的物品。 单良将话套完,也不想再听他倒苦水,说:“那这样,我便做个主。这个不太好估价,你也是知道的,咱们找个当铺,让他们照着死当的价估,我再给你加两成。你那里的事办得成办不成我不管,钱我付你,咱们钱货两清,不找后账。” 计进才道:“好。” 公孙家自己就有当铺,单良却从别处当铺找了个人,将几本书估个价,再兑了钱交给计进才。算是做成了一笔买卖。 完事儿抱着书往公孙佳面前一堆,说:“这是好东西!” 公孙佳道:“有什么好的?” “孤本,珍品。一套五本,却有个名字叫做‘河清海晏’,你看这纸,是不是有暗纹?” “是。” “你要问‘书库’他就会告诉你,这里面是有典故的,约摸是五十年前,前朝中宗有宠妃好文学,在宫中造的笺纸,压的暗纹就是河清海晏之图。后来拿它裁了抄了几本书,就是这几本了。” “今年进上,就它了。” “哎~就它了。” 他们要这“河清海晏”没什么意思,但是皇帝越老,越喜欢这些玩艺儿。如果还是出自吴家这等叛逆,那就更有意思了。 只有荣校尉感慨了一句:“计进才手里,怕是真没东西了。”这都拿出来了,估计是压箱底的好物了,计进才对他这老师家里,可谓仁至义尽了。连荣校尉都感慨了,公孙佳就卖荣校尉一个面子,说:“他住在咱们那儿,有功夫就多瞧他一眼,但愿吴选能有好运气。” 荣校尉道:“好。” 荣校尉不过随口感慨一下,公孙佳给了个反应,他心里熨帖极了,不再多言,倒也没有刻意地去看护吴选,转而认真给公孙佳办事了。 他目今主管两样事:一、庄上那群孩童的训练,近来春季青黄四不接,又有卖儿卖女的,又有些是新赐庄子上的孩童,男童女童各又凑了一百,送到了他手上管着。二、以前做惯了的间谍的活,先前将人手收缩到了有限的几家,他如今经费充足,就又稍稍将眼线扩散了一点。因为计进才已经在眼前出现三次了,他就把广安王妃的娘家也纳入到了观测的范围内。 这一盯,不久之后竟让他真的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 时间进入了四月之后,天气渐热,对公孙佳来说反而是一年里最适宜的时节,再往前一点,她仍然觉得冷、风太大,再往后一点点,又觉得热了。这个时候,可以不点炭盆不放冰盆,穿着单薄的春衫,自己慢悠悠地散步。 她让人打造了一柄手杖,手杖的造型是她自己指定的,看起来有些怪异。不像老大人们显示资历身份的那种足有一人高的长杖,而是很短,长度在腰部以下,杖头是一只掌心向上的手,五指张开,很合适她稍稍张开手指,一按一握。走累了的时候一撑,特别方便。 这天,她正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边与钟秀娥商量:“耽误好久了,总说要请仙仙,可她也忙,我也忙,不过是互送些小东西,现在趁着精神好,不如请她一请。她信上还说,要把容家小娘子带过来呢。” 钟秀娥道:“你忙也就罢了,她有什么好忙的?当家的不是她,她那一辈儿,她还有大嫂?” “家大业大,说是有一场全族的大祭,不过这两天也快忙完了。” 钟秀娥道:“那行,别太累了。哎哟,那个‘书库’行不行呀,自从他来了,我看你头痛的时候怎么比以前多了呢?” 公孙佳微笑道:“不怪他,是我的事儿也多了。” 京中第一块地皮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正在招租,第二块地皮正在开建,第三块地皮敲定。这是方保负责的项目。简义负责京中一处园子和一处马球场,也在扯皮。他们已是非常省心的人了,公孙佳也放手让他们去做,然而操心的事情还是很多。 庄子上操练的孩童是一件,与各处的关系又是一件,她的网正在织着,还需要与江仙仙等人保持着联系。江仙仙与她近来见面虽少,但是看到她正在丰富藏书,也很有兴趣过来看看她的收藏,也因此想把小姑子也介绍给公孙佳,大家一起做朋友。 还有钟佑霖,这位表兄似乎找到了写作的乐趣,诗会都参加得少了,还在不停地给公孙佳交稿。公孙佳拿到他写的那些小道消息,还要甄别一下,再从中挑选一些片段准备给他雕出来,至少印它个百八十本的,然后送人。送给谁也得安排。 一天拢共十二个时辰,能做多少事呢?从这一点上讲,外甥余盛说的那个“人人平等”还真是在这里平等了。 说到这个,又得说余盛。他近来斗志旺盛,卯足了劲儿跟一群小同学比学习。只是依旧不肯起得太早去晨练,公孙佳也只有一声叹息。 另一个小麻烦是元峥,他拒绝做义子,让公孙佳有点不开心。但是公孙佳从单良身上体会到一件事,一个人如果本身有本事,你对他就得宽容一些。等你本事更大更厉害的时候,他自然就老实了。公孙佳在元峥身上又放了一只眼晴,看他的斗志也起来了,打算将他也放到营里,那里有四百个小孩儿呢,百里挑一也挑出四个人,让他们跟元峥一块儿磨。产生点竞争意识,她等着元峥自己跪下来叫“娘”。 眼下,还是让元峥跟余盛再当几天同学,把大外甥先给稳住,养成一个刻苦学习的好习惯,也让元峥将功课学得扎实一点,再练他。 公孙佳抬起左手揉揉了额角:“还好,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钟秀娥冷笑一声,伸出手来给女儿揉着头,说:“屁叻,跟你爹说的话一样。每次说完这个话,就又有新的麻烦事了。要我说,都先放一放,事情是管不完的,有什么事是咱们硬扛扛不过去的?再不行,我回去找你外公外婆,哪怕是宫里陛下,我也找得着他!” 公孙佳笑了:“好,我办不了的事儿,就交给您。” “呿!”钟秀娥轻斥一声,忽然说,“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了?” 日日见面不觉得,这一抬手给女儿揉头,胳膊觉得抬得高了,略发酸。 公孙佳道:“我长高啦?好事儿呀。” “那得让厨房多准备些吃的,这长个儿的时候啊,就是要多吃多睡!” “好。” 母女俩慢慢走着,说些闲话,公孙佳还说:“外公生日,不知道要送些什么好。”钟秀娥听了就高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只要记着这些事儿,心里有他,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公孙佳正要接话,荣校尉匆匆赶过来。钟秀娥一叹:“我就说,你是闲不下来的,肯定又有事儿啦。” 荣校尉道:“小事。” “小事你才不会来烦他呢,你从来都是可靠的人,行啦,你们去。” 公孙佳道:“天气好,阿娘也总闷在府里,出去转转也是好的。对了,简义那儿园子在修了,修好咱们先去玩儿。” “行了,别管我了,忙你的去,快些忙完回来吃饭,还长个儿呢。” “哎。”公孙佳临走前看了钟秀娥一眼,心道,阿娘这也过于寂寞了。可惜她也不知道像钟秀娥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娱乐,心道,得向阿姨请教请教。 在心里记下了这一件事。 ~~~~~~~~~ 与荣校尉慢慢走着,路上就问:“什么事?” 荣校尉道:“是城外坊里的一件小事,很可疑。” “走。” 书房的墙上挂了一张地图,是京城及周边的形势图,这种东西极难在外面流传,流传出去的有些也是错的。公孙佳这里的这张是经过修订的,比较精准,因为公孙昂当年曾经管过一段时间的防务。公孙佳就比着旧图,画了张新的,将自家新建的项目也画在了上面。 荣校尉道:“他们发现坊外常有可疑的人行动就报了上来,我派人看一下,却与手上另一件事合在了一起。” 公孙佳看着图,不作声,荣校尉道:“是吕家。” 公孙佳伸手点了点吕府的位置:“这两处……”想了一下,将手又背在了身后,“吴选不能出事。” 荣校尉道:“就是吴选。凡有可疑人的时候,都是吴选来看计进才的时候。顺着一摸,这些无赖竟与吕家有关。似乎吕家知道了吴选与吴宫人的关系。纪府没有动静,仿佛是吕氏自己的主意。吕家也不是动用自己的家奴,是另雇的人手,是他们家小郎君出的面。” 公孙佳道:“如果吕家动手,一定要将双方都带回来,放到别院,细细的审。” 荣校尉道:“是。” 公孙佳道:“阿姜,去王卫的园子里包个场,给容家娘子送张帖子,就说我约她游园。把那家铺子的锅给我拆了,支到园子里。” 不用说哪家铺子,公孙佳这辈子亲自逛过的有锅的铺子也就那一家,阿姜答应一声,利落地去办了。 荣校尉有些疑惑,公孙佳道:“太常音声人。”吴选是乐人,他是归太常管的,广安王妃有个姨妈嫁到了容太常家。还是跟钟秀娥有旧怨、被公孙佳整过的那一家。 “看来,这还是王妃自己的主张,甚至没有告诉父母。愚蠢。”东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让广安王妃感受到了威胁。能把广安王妃一个并没有那么深的城府的人活活逼得查到了吴宫人的来历,进而搞了这么一出,吴宫人可能真的与章昺是情投意合了。 那么对吴选再上一点心,也是可以的。 ~~~~~~~~~~~~~ 吴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两方势力的法眼,兀自低落地坐在驴背上,一摇三晃地往计进才的住处去。 驴是租来的,驴的主人牵着驴,也一摇三晃地走着,边走边说:“小郎君,今天还回城吗?” “回。” “那您可快着些,上一回您雇我的驴,耽误了事儿,险些进不了城。” “嗯。”吴选惜字如金,没有心情与这夯货闲扯。近来计进才要给他操办婚事,两人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是要一个贤妻,但是娶过来一起做乐人吗?生子又如何?难道会比他现在的境况好一些? 痛苦攥住了他的心脏。 “到了。”随着一声吆喝,吴选从驴背上滑了下来,步入了新建的坊门,循着编号找到了计进才租住的房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不配 吴选步伐有些沉重。 时候不算晚, 屋里还不需要点灯,计进才知道他要来,早早将屋子洒扫干净,准备好了些酒食。计进才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顺利, 吴选也少有顺利的时候, 计进才道:“来啦?快来坐。” 吴选的目光与他一触即离, 挺直了腰背, 在计进才的对面坐了下来。坐定之后将计进才打量了一下,说:“叔父憔悴了。” 计进才将珍藏的书籍变卖心情很差, 仍然装出很振奋的声音, 说:“才搬了家,洒扫整理有些累罢了。” “也该买个小厮伺候着,又不贵, 我还有些几个钱, 一个粗使的人还是买得起的。”吴选说着,给计进才斟了杯酒,两人碰了一杯。酒入喉中火辣辣的, 并不甘美。 计进才一边给吴选布菜,一边道:“我一个人习惯啦,留下来,给你娶妻之后买个丫头伺候着。” 吴选咬紧了牙关,他就知道,这事儿是躲不过去的,有点敷衍地说:“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你已经二十三了, 该传宗接代了。” “哪里来的贤妻?” “我正在为你找,这几个,”计进才摸出一叠纸来, “聘礼要得虽高些,却都是良家子。” 吴选哼了一声,没接话。计进才又说了几人的优点,什么这家兄弟多好生养,那个针线好,可以补贴家用,诸如此类。 吴选听得有些烦躁。 对于计进才这位“世叔”,吴选是有依赖有感激的。甚至觉得因为有计进才的存在,他才没有彻底的堕落。计进才的无私奉献时刻提醒着他有一个清贵的出身,他祖父的气节比京城那些墙头草高尚得多。 而这些,与他目今不堪的处境一起,形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上一刻的内心是那么的骄傲自豪,下一刻现实的摧折就有多么的难堪。 吴选问道:“可有知书达礼者?” 计进才愁苦了脸,这正是他与吴选的分歧之所在了,道:“目今可不好找这样的人,你如今第一要务是要有个子嗣,好生养就行,什么知书达礼都且不要讲究。” “怎能不讲?” 两人争执了起来。 外面等着吴选回城的人不干了:“小郎君,该走啦。” 计进才要省钱,就只租了这一间屋子,里边儿吃吃喝喝,香味儿飘出来,外头的人只有一头驴陪着,自己喝风,那驴还有点干草啃,实在让人不很满意。加之天色渐晚,城门一旦关了,就只好在外面过夜了,也就没好气地催着。 吴选也正在气头上,骂了一句:“滚,不走了!” “呸!杀才!驴钱还没付呢!” 计进才摸了把钱,出去赔了两句好话,将人打发走了,回来又说吴选:“谁又惹你生气了?” 吴选冷笑一声:“我哪里配呢?” “这有什么配不上的?真的有人惹你生气了?” 吴选不想与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我要一个读书识字、知书达理的妻子的,宁可晚一些。万一遇到大赦了呢?” “大赦?何其难得?”一般大赦也就几个原因,什么登基、立太子、立皇后,又或者有特别的人病重积福。目前这几样都没有。 吴选压低了声音:“逢新君登基,都会有大赦的。” 他家上一回赶上开国皇帝登基,那是钦定的不赦,这一回只要死一个皇帝,他也就脱离苦海了。 计进才没有这种赌性,还是劝他:“只要性情好,能持家就可。娶妻娶贤,纳妾才讲那些个虚的。” 这就又回到刚才他们争执的内容了,谁也没能说服谁,计进才的脾气还算好,只是一味坚持,吴选的脾气却上来了,又问了一句:“难道我不配?” 计进才算了一算积蓄,那是真不够他配的。出身好、知书达礼、品貌端正,你有再多的钱,这样的人家也不会把女儿给一个乐户。而吴选的户籍问题,正是所有问题的症结之所在,这又涉及到他的祖父的案子,没人愿意为他接这个烫手山芋。 两人越说越僵,吴选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计进才句句在理,他知道计进才一直以来都尽力为他谋划。计进才越务实,就越显得他现在的处境越不堪,他“不配”。这是吴选不能容忍的。 吴家出事的时候,他已经七岁了,记得家庭幸福时的事,也记得当年的一些世交玩伴。如今,玩伴们还是玩着,他成了被戏弄的那一个。玩伴们娇妻美妾,娶的是名门淑女纳的是小家碧玉,他竟是样样不如他们? 咬紧牙关,不将这最后愤恨比较的话说出来,是他最后的尊严。他不想计进才这最后将他当作“人”看的人,也瞧不起他。仿佛这一句话说出来,他就彻底被扒光了,在计进才面前也没有了最后的矜持。 吴选深吸一口气:“叔父,天色已晚,你早些安歇。我回去了。” ~~~~~~~~~~~~~~ 计进才记得刚才已经把驴给打发走了。即使沦为贱籍,吴选也没在体力上头吃过苦头,更没有自己徒步赶夜路的经历。夜路不安全,脚程又慢,等他到了城门前,城门早就关了。困在城门外面要怎么过? 计进才赶紧去拦吴选,留他住一夜,吴选是一心要走。叔侄二人你走我追,拉拉扯扯,从屋里一直到了坊外,大路上还走了一段路,四下光线越来越暗,只有不远处的民宅与远处的城墙上渐渐亮起了灯火的光。 这两个人,一个想清净一下,另一个担心他的安全,都不肯放松,争得累了才停下喘口气。争执停了下来,才注意到有一阵杂乱的脚步靠近。计进才开始没放在心上,因为这里是城外,一些在城里做零工的人晚上赶回来,也不雇个脚力,全凭两条腿走,回来都不会太早。 越听越觉得不对,如果是收工回来的人,脚步声应该是从京城方向传来,越来越近。这阵脚步声却是从城郊住宅方向往城里赶,这方向就不对了。 计进才心里咯噔一声。吴选早就警惕起来了,凡有人靠近他都有那么一点警觉。奈何叔侄俩都只顾争执没有打灯笼,远远的看不清来的是谁。 来人跑得很快,须臾便将他们围了起来,领头的掏出个火折子,拧开一吹,很快点着了几个火把,影影绰绰的五、六个人持火把,另有几个手持棍棒,将二人围了起来。 计进才一看便叫一声不好,吴选也觉得不妙,这些人装备齐全,哪怕是群劫道的强盗,今天他们怕也是凶多吉少的。计进才将吴选护在身后,突然人堆里有人叫了一声:“吴选!” 吴选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就有人说:“没错了,是这个小白脸儿。” 计进才上前一拱手:“诸位好汉,我这侄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这里有两贯钱,权请诸位吃酒。” 领头那一个歪着嘴笑了一下:“老货倒识趣。”上前接了钱。 计进才松了一口气,歪嘴头领又“哈”的一声:“白得两贯钱!拿下来!” 计进才有点懵:“你……你怎地没有信义?”拉着吴选要跑,又哪里跑得了?一顿棍棒打得二人抱着头,几人一拥而上,又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两人疼痛难忍,再没力气挣扎,这才一人一条麻绳捆了,将嘴一堵。 领头人“呸”地一声,说:“你们才没信义!咱们讲信义得很!有人出钱,要拿下你。爷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是讲信义。这两贯,是你自己孝敬爷们的,爷们可没答应你什么。哈哈哈哈!带走!” 捆着人的无赖都很兴奋,将火把在两人脸上照着,以看惊恐的表情取乐。哪知计进才是一脸的沉默愤怒,吴选则是面沉如水,令人十分扫兴。一个无赖伸手在吴选脸上捏了一把,恶意地看着吴选,笑着对歪嘴头领说:“大哥,这小子果然长得细皮嫩肉,比娘们还好,怪不得有人要绑他。要不,咱们兄弟乐呵一把再交出去?反正不知道给多少人用过了,也不多咱们,他还能验身是怎么的?” 满意地看着吴选的表情变了,无赖又是一乐,哈哈大笑着在吴选脸上又摸了一把。计进才大急,这群人将二人推推搡搡,居然在往回走,心道,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好了,必有人发现。 走不几步,却突然发现不对:是他想错了,如果是将他往那个人多杂乱的聚落,随便找个破屋子一扔,那个地方可没有什么官差巡夜。挣扎了几下,又挨了一顿拳脚。 正在着急间,一队人马执着火把迎了过来。为首一人问道:“什么人?!” 计进才心头一喜,这人的声音他认得,他新住这地方,虽在城外,但是治安还是不错的。没有官差维护,却有公孙府的“家丁”。这些人兼管着看守房屋、防止有人偷窃损坏、夜间也会巡逻,迎一迎晚归的住客,调解一些邻里矛盾。据说还会管一下救火。 可是他被塞了嘴,说不出话来,好在来人眼尖,问道:“你们这捆的是什么人?” 无赖儿也会看眼色,骂人的话到嘴边,看了这一队彪形大汉,又咽了下去,道:“主人家丢了东西,抓了两个偷儿。城门关了,明天一早就送过去。” 领队的汉子问一句:“哪家的?要不要帮忙?” 无赖儿胡乱诌了个“城东李家”,这领队盯这群人有些日子了,也故意说:“城东哪里来的李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两下没说拢,无赖儿的好脾气也到此为止,恐吓到:“贵人家的事情,你少管,知道得多了对你不好!” 领队像是才发现的一般,突然说:“咦?计先生?他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是贼?” 至此,计进才与吴选都放下心来。只见两队人很快打作一团,并且马上见了分晓。原本绑人的,现在被绑了起来。这一队人是荣校尉手下常年抓舌头的,抓人最是有经验,上来先照腿脚上招呼,长棍抡开一个横扫,一个盯一个,挨个儿抓了。一面给计、吴二人松绑。 眼看不能善了,无赖赶紧趁嘴还没被堵上说:“我们是吕家小郎君的人,你们惹不起!趁早将我们放了,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这下连吴选和计进才都疑惑了:“跟吕家有什么关系?” 领队等的就是这句话,上前问计进才:“计先生,你们与吕家有什么瓜葛?” 计进才哪里知道?吴选也只是摇头,他跟吕家也没什么深入的瓜葛,侍过几次宴,但是吕家虽也以文雅自诩,却是后来才到了京城,关系并不深,也不好这一口。 领队道:“这却有些麻烦,还请二位跟我往别院暂歇,否则恐怕要有事。” 计进才还在回忆与吕家有什么往来,吴选却还能想到:恐怕这些人是担心我们与吕家有什么瓜葛,怕担干系。 ~~~~~~~~ 公孙府的别院离这里并不很远,权贵们的别业也不止一处,这一处已经有些日子没人过来了,洒扫得还算干净,留几个看门的。 人一到,计进才、吴选先被让到一处客房住下,领队飞快地行动了起来,上报、审讯、善后。天际刚刚闪出一丝亮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往城里送信了。 公孙佳起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早,她是被喊起来的。通常这个时候,城里敲钟了,她还能听着钟声半梦半醒再眯一阵儿,浑浑噩噩许久。今天有事,事关东宫,她不得不勉强起来套了件衣服。 单良已经将消息给整理出来了,给她说了个梗概:“广安王妃私下找的她弟弟吕济民,吕济民派了心腹的一个小厮带着钱找了这些无赖。那个小厮就跟着这群无赖,亲眼看到抓着了人。他也没能走脱,都在咱们别院里关着。果然是广安王妃自作主张。” 公孙佳睁开一只眼睛:“哈?还真的是她?抓吴选要干什么?审出来了没有?” 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她就想得到更多的信息,以便处理眼前的情况。万万没想到,单良摇摇头:“不知道,这些都是跑腿办事的人,能知道这些已经是因为拿到了吕家的下人。他们连前因都不知道。” 没有审出更多的信息,这就出乎公孙佳的意料了。细细一想,居然很有道理,谁会将前因后果都交代给雇来的打手,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傻子! 只是坑了她!公孙佳有些懊悔,失算了!这是一个教训,要记牢。 没有更多的信息就不好做出下一步的应对,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事。 公孙佳道:“直的没有别的了?这些人是不能扣太久的,吕府肯定会出来找人。立时放了又会打草惊蛇,找个合适的理由。” 单良道:“是。那还拿吴选做文章吗?” “当然,人都抓来了。不过不能明着用,我可不想由我来挑明,”公孙佳说,“不过,如果是先生,会用吴选来干什么呢?” 单良说:“要是我,把吴选养起来都比现在打得鼻青脸肿抓起来要有用得多。显贤惠,又把人捏在手里,吴选已经是乐户了,等于废了一半,再给他醇酒妇人,让他染上种种恶习,彻底养废他。以广安王那个万事求全责备则好面子的性子,吴宫人再好,吴选要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也是会厌恶的,丢脸太过、丑闻太多,连带吴宫人失宠也是指日可待。 或者干脆告诉吴宫人她弟弟的境况,让她求广安王救她弟弟,广安王,嘿嘿,怕也不愿意沾上这个事。” 公孙佳道:“那位确实是那样一个要体面的人。这件事咱们怎么用才好?” 单良说:“不能明着用,那就暗着用,找个事由,把吴选埋进去,等广安王自己挖出来。”附在公孙佳耳边说了一通话。 公孙佳问道:“这样?” “这样就行啦,咱们该提醒的都提醒了,旁的一概不知。四面宫墙一围,内外不通,您哪里知道什么吴宫人与吴选的关系?您把广安王请过来,将人往他手里一放,广安王有什么事,都是他的王妃惹出来的,与咱们没有关系。您还要问他,吕家这么干是不是有他首肯,要与您过意不去。您就是租个房子,收点租金而已。 他那个人,或者会迁怒,但轮到您的头上,也就只剩一点火星了,那的火,得冲王妃烧去。真要事发了,咱们先把吕家打一顿,说他们害您。反正,您是无辜的。” 与章昺有些直接接触,也是公孙佳的计划之一,但是她不想让人说她掺和东宫的家事。公孙佳说:“行,就看吴选的运气了。我也不拦、我也不拱火,将人放到广安王面前,看他们的缘份。走,去别院。” 公孙佳在车上又眯了一会儿,车进了别院才醒过来。 ~~~~~~~~~~~~ 进了别院,还是单良打头阵。计进才与吴选都已经醒了,两人很容易就记起单良,都与他拱手。 单良将计进才一打量:“计先生,怎么又是你呢?” 计进才苦笑道:“不瞒先生说,我也迷惑。” 单良又看一眼吴选:“怎么打成这个样子了?究竟怎么一回事?先生,我家可不大经得起这三番两次的折腾,你们将我家少主人都折腾得出城了。” 计进才吃了一惊:“如何惊动了县主?” 吴选也还记得公孙佳,公孙佳在他这里属于不谙世事的娇花,还是冬天养在屋子里的黄蕊白瓣的一盆嫩嫩的水仙花。上次一面之缘,她也不在意他,他也无暇在意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有那么一点善意,也改变不了他什么状况,于吴选,不过是下回如果遇到了,能够叫出个称呼,行个礼,不至于因为失礼而受罚。运气好一点,那时候她的善心没有被尘世染脏,再赐一点善意而已。 公孙佳不应该是特意跑一趟的人。 单良给他解惑了:“咳咳,敝府与吕家的姻亲有些小龉龃,唔,就是容太常家。” 这下算是明白公孙佳为什么要来了,因为去年那一出闹得还是有点大的。 但还是不明白另一件事:“单先生,这等贵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单良问道:“你们真的与他们没什么干系?我前些日子说过了,我们府里现在可不适合惹事儿,先生不要在外面惹了什么事端,再租了我们的房子,引来祸水要我们为你顶缸。” 计进才有些气恼:“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岂是那种小人?!” 单良道:“那可就太奇怪了。你们再想想,吴小郎也想想?” 两人哪里知道?单良又催问了几句,道:“可是作怪!倘或是你们得罪了他们,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吴小郎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也罢,我先回了少主人。再作定夺。” 他走了出去,计进才道:“真是池鱼之殃。”吴选也惯是察颜观色,却还无法从一张毁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却说:“不对,他们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租住公孙府房子的是计进才,如果有公孙家有仇,该借进计才生事才对。 两人等了许久,才见单良又折了回来,说:“你们随我来,见了贵人要守礼。” 叔侄二人随他到了正房,单良说一句:“计进才、吴选带到。”告诉二人,除了公孙家的主人,广安郡王、延福郡主、安国公也都在。 上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计进才,吴选?” “是。” “抬起头来。” 吴选抬头一打量,第一眼认出来的还是公孙佳。天气适宜,公孙佳只穿一身素色的衣裙,头发在身后简单的拢了一下,坐在上首好奇地看着他们。 上次情况太乱了,吴选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他就低下了头,觉得公孙佳与上次有点不一样,水仙成精了。 他见过许多人,目光澄澈的女孩子也有不少,但是这种纯然好奇,并不为他的容貌所惊艳的懵懂清亮却几乎没有。这个女孩子仿佛是不通任何世事,被从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突然拿到了这里,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到了眼里,却都不理解,也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要紧。 就像之前,她对他的那点善意可能也只是“这个时候应该这样做”,并不完全理解。就像她对朱瑛的所作所为也无感,还能毫无芥蒂地叫一声“叔父”一样。吴选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懂朱瑛在做什么。 她有自己的世界,并且沉浸在那个世界里。她什么都没做,无辜又纯真,甚至可以称得上善良。 无端地令人憎恨。 另外一个青年女子锦绣辉煌就是延福郡主了,反而与常见的贵妇没什么两样。两个青年里,安国公钟源,吴选倒是见过,还算是个正经人。位次高的那一个是广安王,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扫了他一眼就没再看他,又转过头去看公孙佳。说:“怎么打成这样了?” 就是这个人的祖父让他们吴家家破人亡,现在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坐在上面,听到了“吴选”这两个字,什么反应也没有!吴选一时之间居然想笑,忙又低下了头。 他却不知道,广安王这个样子才是正常的。 广安王是被妹妹和妹夫给拐过来的。 ~~~~~~~倒叙~~~~~~~ 公孙佳派到了钟府,请延福郡主和钟源把广安王给请到别业里来。这事必然是先报到钟祥那里,钟祥听了一笑:“让他们小孩子自己玩去。”竟是不管了。 钟源便与延福郡主一道,要与公孙佳会同办这一件事。延福郡主虽是太子的女儿,也不是一个过于安份的性子,只因婆家个个来头都不小,方才显得老实罢了。听了之后便说:“你说,这是不是吴宫人的那个弟弟了?” 钟源道:“你的笑收一收,等下见着广安王可别露出来了!” 延福郡主撇撇嘴:“他呀,一向看我们姐妹都是无知妇人,才不会在意我笑或者不笑都是什么意思呢。” 延福郡主进了宫,找亲哥哥还是容易的:“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哥哥能帮得上忙了。” 广安王听这个话有点受用,因问何事,延福郡主道:“你随我来,正事儿,我家那个在外面等着呢,能骗你吗?” 钟源还是可信的,广安王被骗出了城一气到了公孙家的别院。 别院里,计、吴二人度日如年,公孙佳倒是安心打起了瞌睡。直到广安王来了,她才起来行了一礼。广安王看到她很是奇怪:“是你?有什么事吗?”公孙佳跟他能有什么交集呢?难道? 广安王惊出一身冷汗,他是真怕亲娘将那个可怕的想法付诸实施。万一是把小女孩儿吓着了,这才找到了他,怎么办?自己如果拿不出个主意来,公孙佳的外家可不是吃素的! 他愣是自己把自己吓得一哆嗦。 公孙佳行了个礼:“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广安王的心提了起来:“什、什么事?” 公孙佳道:“让他们跟你说。” 单良上前,将如何房客遇袭,他们捉到人,发现是计进才等等说了,又说因为无赖喊出来,他们不得不用了点手段讯问,结果大刑用了,这群货还是没有改口,还是说的吕家。除了没有大书特书计、吴二人身份,其余是一点也没有隐瞒,甚至给吴选报了全名。 延福郡主一直紧张地看着哥哥,哪知章昺对“吴选”毫无反应,他才从自己脑补的噩耗里解脱出来,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 ~~~~~~~~倒叙完毕~~~~~~~~~~ 在坐的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段经历,照着自己的安排将计、吴二人带到章昺面前,章昺的心就根本不在他们的身上。问一句:“你们与吕宏、吕济民父子有何恩怨?”计进才与吴选进了门才知道章昺来了,都很紧张。 不想他就问了这么一句,计进才大气不敢出,一口咬定自己根本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吕府,吴选也是这般。章昺连两人是干什么的都没问,就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荣校尉命人将拿下来的那批无赖带到院中,章昺踱到檐下一看,登时气炸,他认得其中一个是小舅子吕济民的小厮,吕济民有点什么事都会放这人去做。还真是吕家的!吕家小厮一见他就吓得魂也要飞了,生怕他问为何捉拿吴选,岂料章昺根本没问! 章昺铁青着脸,延福郡主看了看丈夫,钟源缓声道:“自从姑父去世,家里就是风波不断。如今,唉……又有人冲着药王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哥,这事只有拜托你了。” 公孙佳道:“上次的事,大家都说我冲动了,惊动了长辈们。这一回我想,既不要惊动我外公,也不要惊动您外公,更加不要惊动陛下了?您看,我把那边捉到的人交给您,剩下的就全听您处置了,如何?” 公孙佳既是江仙仙心里最标准的妹妹、女儿的模样,何尝不是广安王想要的妹妹的样子呢?乖巧、可爱、柔软、体贴,满足了广安王做人兄长的心,甚至比亲妹妹延福郡主都符合标准。延福郡主以前也还好,现在就有点悍了,喜欢瞎拿主意。 公孙佳今天这事做的就很合广安王的心意了,交给他,就是认定他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先前公孙佳闹了容太常家那一场,广安王是不大满意她的性格的,现在发现她受教,样子合适、性情合适、做事也合适,广安王看她就顺眼了起来。 广安王向公孙佳保证:“她们就那个样子,心里不能容人,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你放心,不会再让他们找你的麻烦的。”王妃天天吃醋,导致他现在听到“吕”就有点烦,内心不免有点偏向。 钟源道:“弄辆车,将他们装进去,给大哥带到吕府,免得又磨牙。咱们悄悄地将这件事办了。” 广安王他这样安排也合心意,道:“好。” 广安王带着一车的无赖回城去了,延福郡主突然问道:“计进才和吴选他没带走?”两人还在外面站着呢。 公孙佳命人将二人唤了进来,由单良说:“两位真是无妄之灾。”公孙佳道:“给他们药和钱。” 吴选心道,她真是什么都不懂,我吴家的遭遇竟如同笑话一般,我在受苦,他们却没事人一般。又抬眼看了公孙佳一下,见她一无所觉,仍然是那股天真无辜的样子。想生气又不大气得出来,因为感受不到她的一丝一毫的恶意,她仿佛就是一个一戳一动的玩偶,让你想戳一戳,给一点反应,但又知道她即便不动也不会害你。 真想看她哭。 公孙佳哭他且是看不到了,拿了钱和药,又被送了出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延福郡主低声道:“我这个大哥,他没有心。” 公孙佳与钟源交换了一个眼色,钟源道:“还是想想你那大嫂,看起来不□□份的样子。又要生出事端来了,我看,吴宫人这趟浑水,大家都不要趟!让他们自己闹。药王,你这回就不该管。” 延福郡主道:“干药王什么事?明明是姓吕的先动的手!” 荣校尉也代为解释是巡夜的发现无赖,以为有什么问题才抓的人。 钟源才说:“本以为是件什么大事。” 公孙佳道:“总算也没白忙,让吕家向郡王解释去。只是嫂嫂要见到王妃的时候,别再被为难了。” 延福郡主道:“那就是个脑子被醋给煮过了的人,她能将我怎么样?有那功夫,她去咬吴宫人去了。” 钟源也说公孙佳:“你又瞎操心了。” “哥,这是事来找我。你瞧,我租个房子收点租金就来事。”然后顺手救个人,给广安王妃添个堵。 延福郡主取笑道:“又发财呢。” 公孙佳道:“见者有份,过两天我请客,是容家娘子她们,你来不?帮我撑场面了。这一季嫂嫂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算我的。” “行!”延福郡主答得痛快,“不白拿你的,要是吕家再惹你,我为你找阿爹、阿翁告状去!” 钟源道:“我呢?你干这个事,我得陪你挨外公一顿骂,等下你与我一同回去。” 公孙佳一噎,蔫儿了。钟源一挑眉:“怎么?” 公孙佳道:“行,你这一季我也包了,行了?” “我是说外公。” “哦,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一样 三人故意在别院又停留了一阵才结伴回城, 一齐去钟家。 延福郡主最藏不住话,问道:“大哥这会儿也该从吕家出来了?” 他们仨有意避开章昺,给他点时间处理这件事, 免得撞上了, 倒像是站在章昺背后逼连他一般。钟源道:“差不多了。” 公孙佳比他们俩更镇定, 给章昺送人的那辆车就是公孙家安排的,车夫也是公孙家的人,章昺接下来要干什么, 都在她的耳目之下。 三人的车还没进城, 给章昺运无赖的车夫已经回来了, 回报说:“殿下直接去了吕府, 被吕济民在府门口拦下了。吕济民说,是为了买计进才手上的那几本书, 给乐平侯祝寿用。在门口只说了这么几句,接着就进府了,车上的人也都提走了。余下的属下就都没有打听到。” 延福郡主嘴都要笑歪了:“买书?还祝寿?笑死我了。乐平侯生日不是上个月么?”名义上,乐平侯纪炳辉是她外祖父,这个生日她还送了寿礼了呢。钟源还陪她去走了一趟。 公孙佳也摇摇头,通过这件事情,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凡计划,步骤越少越好!步骤越多、完成的限制条件就会越多, 就越容易出错。 阳谋为上。简洁明了。 能一巴掌就拍完了的, 千万别为了炫技或者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 搞一些七弯八拐自欺欺的把戏。 所谓大局,最关键的地方也就只有一步而已,余者看起来复杂又或者高明的,都是为了完成这最关键的一步而做的。执行的时候可能遇到复杂的情况, 但关键永远只有一个。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破局,原因就在于此。功夫全在局外。 不要搞错重点!吴宫人也好、吴选也罢,都不是重点!这次是她失算了,就不该把重点放到他们身上。跑这一趟,小题大作,亏得拿吕家这挡箭牌给圆了回来,才不显得怪异。 由此推论,别人做任何事情,只要捏住了这个人的关键点,不管他施了多少障眼法,又或者是真的犯了傻、根本搞不清应该做的是什么,都不妨碍自己直击真正的节点。他傻,自己都不会傻。他爱玩心机让他玩去好了,人生又不是陪傻子玩心机! 除非那是一个要稍稍顾及到姐姐情况的蠢外甥。不过外甥虽蠢,还没傻到这个程度,余盛跪得快、怂得快、看不清状况也不妨碍他听话,且世间也就只有这一个外甥而已。 公孙佳渐渐露出明朗的笑容。 很快,这笑容就随着钟源一声:“快到了。”消失了。 又要一起挨骂了。 ~~~~~~~~~ 出乎意料的,到了钟府,钟祥并没有骂他们,而是很慈祥地听完了他们的汇报。 三人心里更毛了。延福公主与钟祥接触算比较少的,另外两个近来是经常挨训的,都有点头皮发紧。 钟祥将慈祥的笑一收,公孙佳才觉得外公正常了。钟祥问道:“有什么想法?” 公孙佳这时候就显出是余盛的亲姨妈了,当场认错又快又怂:“我想错了,不该将眼睛放在什么宫人身上。那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应该一心为国,关心陛下、东宫不要被外戚犯法拖累了名声。” 纵然是钟祥,也不知道外孙女差点失手,靠着备选方案、拿吕家作筏子给顶上的。他认为这个备选方案才是优选。把吕家一拖,让章昺认识认识吕家,让章昺跟吕家打官司去。 “你们三个将广安王请出城,阵仗太大了,除此之外,勉强。” “大势”两个字,勉强算是把握住了,算是合格。如果是为了什么“吴宫人”,这仨就都得吊起来打了! 章昺一年大似一年,总归是皇帝、太子精心养大的,那股皇家嫡脉的傲气他是有的,是不愿意被外家摆布的。 拿住了这一条,事情就好办了。 公孙佳这事办得有点仓促,但总算没出大格子。 钟祥夸奖了几句,又接着说:“你想的也对,东宫的家事,不要插手。” 又说延福郡主:“是你娘家没错,你哥哥不会乐见你管他管得太宽的。” 延福郡主也蔫了。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管事的声音说:“老太妃问怎么休沐了还在忙?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钟祥赶紧摆手:“都走都走!” 三人被赶出书房,钟源将表妹一捞,又背到了背上,掂了一下:“你是不是胖了?”被延福郡主拧了一把,牙都拧得呲出来了。 三人溜出院门,转弯的时候公孙佳伏在钟源的背上,看到老太妃拄着杖,慢慢走过来,钟祥迎了上去扶着。阳光洒在这对母子的白发上,格外的温馨。 老太妃低语:“怎么又忙上啦?” “我没忙,是他们玩呢。” “玩什么呢?” “好玩的。已经让他们回去接着玩了。” 老太妃道:“不会累着。” 钟祥道:“哪能呢?累也让他们趁着现在,哪怕累倒了还有咱们在,能把他们再扶起来,接着玩。” 这些,三人就都没有听到了。 他们三人又在钟源的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被钟祥这么一压,三人又都有了新的想法。延福郡主道:“不管可以,不过我明天还是想回去一趟,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别急,我又不是缺心眼儿,不会见人就问的。” 公孙佳道:“离吴宫人远一点。” “嗯?” 公孙佳说:“吴选,不好。” 钟源皱眉:“你看他做什么?”做哥哥的人,在“妹妹”和“陌生男人”两个词同时出现的时候,总是难免警觉。尤其吴选长得还不错。 “直觉。” 这东西就很玄了,钟源又问了一句:“怎么不好?” “不可靠。”公孙佳只能说出这个词来,她有点明白钟祥给她讲积石山一役的时候说的那种“老兵”的宝贵是什么意思了。她在战争上可能是真的缺这种直觉,但是自从丧父之后,她对人的情绪虽然不能理解,却能感知得到善恶、亲疏,甚至能嗅出某些阴谋将要发生时的味道。 这个吴选就给她一种直觉,不可靠。扶植也没用,还会反噬。这一点与章昺给她的感觉很像,章昺看起来比吴选端正得多,但是骨子里是一样的。不过延福郡主在,她很谨慎地没有说出章昺的名字。 她没有用“心术不正”这个词,因为缺德如单良,很多时候都还很可靠,心术也不大端正,但是他可以可靠。另两个人不行,他们如果“可靠”了,一定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存在”就是“可靠”。 延福郡主与钟源交换了一个眼色,延福郡主道:“好。” 钟源问公孙佳:“你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玩儿。嫂嫂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事儿。” “行。” 钟源道:“这段日子时光好,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 公孙佳从钟府回来又是一身轻松。 回到府里,余盛他们几个小孩儿正在跟虞清读书,虞清是个正统的文人,教小孩儿也讲究个“吟诵”,一群人齐声读着课文。小孩子的声音总是令人愉悦的,公孙佳突然不想坐肩舆了,扶着杖,慢慢往里走。 二门没到,就远远看到钟秀娥站在门边上,斜倚着门框。洒在老太妃、钟祥身上的阳光,同样慷慨地洒在她的身上,将她身上淡色的绸衫镶了一层浅金的柔光。 公孙佳不及叫她,钟秀娥已经疾步走了过来,扶着女儿的肩膀上下打量:“回来了?” 公孙佳笑了出来:“嗯!” 钟秀娥勉强笑笑,这让公孙佳觉得有点奇怪。这一对母女日常是钟秀娥笑得更多,公孙佳则少有情绪波动的。公孙佳叫了一声:“阿娘。” 钟秀娥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往里走,公孙佳能够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与……奇怪的触感。这是钟秀娥没错,但是这触感告诉她,钟秀娥心情肯定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她猜不到。 钟秀娥自己却说了:“今天起得倒早,吃得消吗?” “哦,那个呀,有点事儿。就是,城外那儿有几个人捣乱,与吕宏家有点关系,我去看了看。将人拿了,交给了广安王。您放心,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广安王自己也不大放在心上的。这里面又有……” “嗯,”钟秀娥说,“以后这些,都不用跟我说啦。我管不动你了,这些正事儿我也操心不上,只想你” “娘。” “看我干什么?你想教我呀?这口气呢,跟你爹给我说事儿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知道你的心意啦,这种事,我学不会的。” “娘!” “唉,我的舅舅比你厉害,你外公比你厉害,你爹也比你厉害,我活了快四十岁了,这三个人都没能把我教会,你想什么呢?” “呃……娘,你没事儿?” “你又好些日子没去佛堂拜一拜了,跟我来。” 公孙佳知道母亲担心自己,心里也有丝暖,乖乖去了佛堂。心道:是因为今天早起出府,让阿娘想多了么?这也是无法的事情,总要有一个人管这些事。 上完了香,钟秀娥道:“你忙你的正事去,家里的事有我。” 打发走了女儿,钟秀娥也没有听两位师太讲故事,而是又郑重地拜了一拜,在心里默念。佛祖,一定要保佑她长命百岁,不要像我的姐姐那样。你已经收走了我姐姐,就不要再这么快的收回我的孩子了。我犯了口业,有报应就都给我!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像我的姐姐那样。 姐姐从来都很聪明,舅舅、阿爹都夸她,都喜欢她,她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小时候我们玩儿,她能跟他们聊天儿。有一天开始,她变得更忙了,然后她就不见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她们像,今天我觉得她们从来没那么像过。您,千万不要让她们俩一样。 我怕了。 ~~~~~~~~~~~ 今天的邸报还没看,公孙佳又回到了书房,单良与荣校尉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人都等着公孙佳复盘。 荣校尉也做了检讨。没有任何的依据就一径的认为拿到人之后就一定能够审出更多的讯息,结果并没有。这件事情如果单单指望着“审出更多讯息”,那就算完全的失败了。荣校尉认为自己这些日子是有些飘了,居然没有发现这个明显的漏洞。 幸亏还是利用了一把这件事,把锅扣给了吕家。这件事情上单良做得更好一些,他也没有夸功,仍旧懊悔:“我也是,近来有些得意,过于托大了。” “我的疏忽,我也没想到。”公孙佳说。 荣校尉道:“没有下次。” 单良问道:“接下来怎么做?我看那个吴选,不大成样子,不如不管。还有广安王……” 单良撇了撇嘴,很是瞧不上这位皇孙的样子:“听到一个‘吴’字,就该警觉呀。难道是真的没有心?对个宫人无心也就罢了,这件事那么多的漏洞,他一个也没有发现,为什么抢要叫吴选的名字?多么明显的疑问,他不问?”单良为了这些漏洞可准备了许多的补救,俏媚眼做给了瞎子,他憋得要命! 公孙佳反问道:“他为什么要有心?为什么要发现?这些对他会有什么损害吗?即使有,能有多大?焉知没有人为他挡着?” 单良怔住了:“您的意思是?” “他犯不着。” 竟不是因为蠢?单良仔细一想,还真有那么一丝道理。又有一点点的不服气,如果是公孙佳在章昺的位置上,她可能早就把吴宫人全家挖出来,设法安置好了。 还是章昺不好!单良心里记了一记,口气有点试探有点虚:“那……” “他干他的,咱们干咱们的,不能围着他转,让他跟着我转。” 单良与荣校尉垂手称是。 荣校尉停了一下,说:“吕府有新消息了。” 除了那个车夫是临时安插的,现在已经回来了。荣校尉在吕府内外稍放了几个眼线,此时章昺已从吕府回来,他们俩设法传回了更详细一些的消息。 荣校尉道:“吕宏夫妇至今仍不知情,发现了为广安王妃与吕济民传递消息的人。王妃有一个侍女,是陪嫁入宫的,如今有个九品的衔,父母在宫外,得了许可就可以出宫探望父母。” 宫女的品级不高,不到可以随时出宫入宫的份,走动频繁也会引人怀疑。吕济民将这宫女的哥哥调到自己身边做个小管事,传递消息就很方便了。约个时间,消息往这宫女的家里一放,到时间了她哥哥去取。反过来也是这样。 单良道:“倒是小瞧了王妃!不过,她这样是不是也是在瞒着太子妃呢?有意思了。” 公孙佳道:“她是人,又不是太子妃的木偶。” 单良哼了一句小曲儿才说:“那就更有意思了。” 公孙佳道:“阿荣,你继续说。” “吕济民……” ~~~~~~~~~~~~~~~ 吕济民今年十八岁,与广安王妃姐弟俩关系还不错,他又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且性格也与姐姐一点象,都有些活泼。广安王妃找上了他,他也没告诉父母,姐弟俩私下就秘谋了这么一件事。 至于将吴选捉来之后怎么办,这一点吕济民也不清楚,他就领了姐姐这个嘱托,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吕济民将任务布置下去,到了收网的时候,兴奋得一夜没睡,一直在等消息。 幸亏他一直关注着,才没让章昺直接去见他父亲吕宏。 吕济民心里有鬼,吓出一身冷汗,抢先跑了出去迎接。这一迎让他迎对了,章昺不是个会给人留面子的人,他也不需要给多少人留面子,没进门先斥了一句:“你干的好事!” 吕济民还以为章昺知道了全部,吓得跪下来求饶。两人一套鸡同鸭讲,吕济民才发现无论是公孙家还是章昺都没发现他的真实目的,他的脑子终于对上了线,所有的聪明劲儿都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拿出了“买书祝寿”的说辞。 以上就是车夫听到的内容了。 这时府里已经出来迎章昺了,他又抢先对父母认错,咬死了那一套常见的纨绔惹事套路,堵住了章昺的嘴,“强买”这样的事情不止京城,哪里都有可能发生,太常见了。 吕宏夫妇与章昺三人无一往“阴谋”上面想。吕宏夫妇自己都没留意到“吴宫人”与“计进才”、“吴选”之间有什么关系。 等他发完誓保证不再闯祸了,章昺说:“你的下人都给我管束好!不要强买强卖!” 吕济民此时乖巧极了,连说:“是是是,姐夫说的是。”态度端正得让章昺挑不出毛病来,事情也就只能如此结束了。章昺对吕宏拱一拱手:“我得回去了。” 他一走,吕宏夫妇又关起门来训儿子,训的什么,荣校尉的人无法得知了。只好盯紧了吕济民的身边。 吕济民回来赶紧联系上了姐姐的人,往宫里递个消息:不好意思,没办成,半道遇到公孙家的人了,不过公孙家的人把人交给了章昺。弟弟我顶了缸,说是自己的错,你悠着点。 因为他传了这个消息,荣校尉的人才顺藤摸瓜摸出了他和王妃的消息线。 ~~~~~~~~~~ 荣校尉讲完了,单良忍不住说:“这条线……” 荣校尉道:“我会留意。” 公孙佳道:“不用管他们,且看他们闹。还是那句话,他干他的,咱们干咱们的。” “是。” “八郎的文集印好了吗?” 单良先笑了:“印好了,先印了一百册,雕版都还在,能散出去咱们再多印。否则印出来了,放哪儿呢?” “行,先给他送一本看看。唔,先给我看看。阿姜啊,游园的时候也包上几本,到时候她们要是愿意,也散几本给他们。” 这文人圈子,得抓紧了。 公孙佳这头打定了主意,那头延福郡主也没有闲着。延福郡主自己对娘家的事儿就很感兴趣,与公孙佳的玩笑,也只是在这件事上添的一个彩头而已。公孙佳请不请客,延福郡主都会回东宫去探听消息的。 延福郡主第二天就去了东宫,还是打着看哥哥的旗号。连暗中的借口也很理直气壮——问问章昺吕家事情的后续。 章昺道:“是误会。” 这套说辞延福郡主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心里翻了个白眼:也就你信了。 嘴上说:“既然是误会,那嫂嫂家会不会误会?一事不烦二主,你帮我跟嫂嫂再说一说。” 章昺不爱见吕氏,表情有些勉强,延福郡主抢先说:“那我跟嫂嫂说说去?” 章昺不管女人的事,一摆手:“成,去。回去也跟药王说一说,让她不要担心。” “好!” 延福郡主顺顺当当地见到了大嫂吕氏。 姑嫂俩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名义上,吕氏不但是大嫂还是“姨家表姐”,其实俩人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延福郡主与太子妃一脉也不是很亲近,平常与吕氏的接触也不多,她也没有能够完成“使钟源与纪氏亲近”这一任务。 不过人来了,吕氏还得接着。 延福郡主与吕氏没什么话可说,先问个好,再问个阿福,然后说两句衣服首饰。吕氏派弟弟去办了那个事,是她第一次独立做这种安排,心里也忐忑得紧。抓到吴选之后怎么安排,她还没有想好,正坐立不安,感情不好的小姑子还回来了。 即使心不在焉,吕氏到这个时候也发现延福郡主是有事了,问一句:“大娘有事?” 延福郡主笑道:“小事儿,我想啊,咱们能办了就办了,别惊动长辈才好。是这样的,嫂嫂知道的,我们表妹,就是公孙府的那个,家里有几间房子,在城外,租出去了。不合有个叫计进才的……” 吕氏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狠狠一跳,瞪大了眼看着延福郡主,延福郡主满意了,说:“半道被表弟,哦,就是吕济民,派人打了一顿,表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还以为哪里冒犯到了呢,将人扣了,把大哥请了去。” 吕氏脸色惨白:“什么?” “谁知道是误会,表弟要买计进才的书,那个穷酸不识抬举,这里面就没有别的事儿。这白白惊动了大哥,还跑一趟姨妈(吕)家。嫂嫂勿怪呀。” 吕氏长出了一口气,说:“不会的。” 吕氏的脸色就够延福郡主乐的了,起来拍拍裙子:“嫂嫂大度,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延福郡主怎么走的吕氏都没有注意,她跌跌撞撞坐到妆台上,对着镜子抚上了自己的脸。 脸颊隐隐作痛。 那是吕氏迈不过去心头一道坎儿——章昺为了吴宫人对他动过手,两个大耳光,扇得她眼冒金眼,两耳嗡地聋了一下。 她长这么大从没挨过耳光!章昺打她的时候像在打杀父仇人一样。 打人不打脸,这羞辱份量十足。还是当着吴宫人的面!过后婆婆兼姨妈还说她做得也不对!年前年后忍了那么久,章昺对阿福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喜爱,更没有补偿她。 本来只是小醋,现在真像延福郡主说的那样“脑子被醋给煮了”。但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父母,都认为她做得也不够好。章昺儿子跟她生了,还是长子,里子面子都给足了她,她也该贤惠一些。 太子妃的态度是比较明确的,章昺的孩子越多越好,反正养得起且有皇位要继承。吕宏夫妇则认为,女儿与章昺硬扛,最后吃亏的还是女儿,不如顺着一点章昺,改善一下关系,接着再生呗。宫婢生的跟王妃生的,那能一样吗?生得再多,以后不也是给吕氏的儿子阿福当小弟使? 他们这样想是有缘由的,太子妃做出了先例。太子妃与东宫王良娣有些小小的竞争关系,这个竞争在于她们的儿子,王良娣出身良好,只是不如纪氏而已。所以她的儿子近来越来越有点跟章昺别苗头的意思,王良娣还育有另外一个儿子,兄弟抱团显然是威胁。 但是,东宫其他几个儿子母亲都很寻常,他们就很能围在章昺的周围,听他的话。其中母亲也是宫婢出身的章旭,简直就是章昺的跟屁虫,小时候走哪跟哪、长大了指哪打哪。所以东宫整体而言还是尊卑有序,因为出身不太好的儿子们都围着大哥。 吴宫人这个出身,哪怕养个儿子出来,还不是给阿福这么用的?难道要跟章昺闹翻,等章昺再纳名门淑女,然后与阿福竞争? 长辈们都认为吕氏过于意气用事,他们为吕氏做得足够多了。太子妃都压着儿子跟吕氏先生下儿子了,为此母子关系都有点紧张,还要怎样?做人不能太贪心! 吕氏总是忘不了那一场羞辱,长辈不帮,她被逼得自己想办法。宫外父母不肯援手,她就联系了弟弟吕济民。 现在,出了纰漏,要怎么弥补? 不对!不算纰漏,事情并没有泄漏出去!应该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了吴氏那个小贱人! “娘娘,舅爷来消息了……” ~~~~~~~~ 广安王妃在宫里发狠,公孙佳却是惬意,她送出去的帖子也在这一天有了回音,江仙仙姑嫂都要过来。公孙佳还邀到了自己的表嫂延福郡主作陪,面子足够,场面又不特别大,不显得她在孝期过于欢乐。 延福郡主先过来,与她交换了一下消息,笑了一阵,姑嫂俩都坐了公孙佳的车,一同前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一样 三人故意在别院又停留了一阵才结伴回城, 一齐去钟家。 延福郡主最藏不住话,问道:“大哥这会儿也该从吕家出来了?” 他们仨有意避开章昺,给他点时间处理这件事, 免得撞上了, 倒像是站在章昺背后逼连他一般。钟源道:“差不多了。” 公孙佳比他们俩更镇定, 给章昺送人的那辆车就是公孙家安排的,车夫也是公孙家的人,章昺接下来要干什么, 都在她的耳目之下。 三人的车还没进城, 给章昺运无赖的车夫已经回来了, 回报说:“殿下直接去了吕府, 被吕济民在府门口拦下了。吕济民说,是为了买计进才手上的那几本书, 给乐平侯祝寿用。在门口只说了这么几句,接着就进府了,车上的人也都提走了。余下的属下就都没有打听到。” 延福郡主嘴都要笑歪了:“买书?还祝寿?笑死我了。乐平侯生日不是上个月么?”名义上,乐平侯纪炳辉是她外祖父,这个生日她还送了寿礼了呢。钟源还陪她去走了一趟。 公孙佳也摇摇头,通过这件事情,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凡计划,步骤越少越好!步骤越多、完成的限制条件就会越多, 就越容易出错。 阳谋为上。简洁明了。 能一巴掌就拍完了的, 千万别为了炫技或者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 搞一些七弯八拐自欺欺的把戏。 所谓大局,最关键的地方也就只有一步而已,余者看起来复杂又或者高明的,都是为了完成这最关键的一步而做的。执行的时候可能遇到复杂的情况, 但关键永远只有一个。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破局,原因就在于此。功夫全在局外。 不要搞错重点!吴宫人也好、吴选也罢,都不是重点!这次是她失算了,就不该把重点放到他们身上。跑这一趟,小题大作,亏得拿吕家这挡箭牌给圆了回来,才不显得怪异。 由此推论,别人做任何事情,只要捏住了这个人的关键点,不管他施了多少障眼法,又或者是真的犯了傻、根本搞不清应该做的是什么,都不妨碍自己直击真正的节点。他傻,自己都不会傻。他爱玩心机让他玩去好了,人生又不是陪傻子玩心机! 除非那是一个要稍稍顾及到姐姐情况的蠢外甥。不过外甥虽蠢,还没傻到这个程度,余盛跪得快、怂得快、看不清状况也不妨碍他听话,且世间也就只有这一个外甥而已。 公孙佳渐渐露出明朗的笑容。 很快,这笑容就随着钟源一声:“快到了。”消失了。 又要一起挨骂了。 ~~~~~~~~~ 出乎意料的,到了钟府,钟祥并没有骂他们,而是很慈祥地听完了他们的汇报。 三人心里更毛了。延福公主与钟祥接触算比较少的,另外两个近来是经常挨训的,都有点头皮发紧。 钟祥将慈祥的笑一收,公孙佳才觉得外公正常了。钟祥问道:“有什么想法?” 公孙佳这时候就显出是余盛的亲姨妈了,当场认错又快又怂:“我想错了,不该将眼睛放在什么宫人身上。那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应该一心为国,关心陛下、东宫不要被外戚犯法拖累了名声。” 纵然是钟祥,也不知道外孙女差点失手,靠着备选方案、拿吕家作筏子给顶上的。他认为这个备选方案才是优选。把吕家一拖,让章昺认识认识吕家,让章昺跟吕家打官司去。 “你们三个将广安王请出城,阵仗太大了,除此之外,勉强。” “大势”两个字,勉强算是把握住了,算是合格。如果是为了什么“吴宫人”,这仨就都得吊起来打了! 章昺一年大似一年,总归是皇帝、太子精心养大的,那股皇家嫡脉的傲气他是有的,是不愿意被外家摆布的。 拿住了这一条,事情就好办了。 公孙佳这事办得有点仓促,但总算没出大格子。 钟祥夸奖了几句,又接着说:“你想的也对,东宫的家事,不要插手。” 又说延福郡主:“是你娘家没错,你哥哥不会乐见你管他管得太宽的。” 延福郡主也蔫了。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管事的声音说:“老太妃问怎么休沐了还在忙?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钟祥赶紧摆手:“都走都走!” 三人被赶出书房,钟源将表妹一捞,又背到了背上,掂了一下:“你是不是胖了?”被延福郡主拧了一把,牙都拧得呲出来了。 三人溜出院门,转弯的时候公孙佳伏在钟源的背上,看到老太妃拄着杖,慢慢走过来,钟祥迎了上去扶着。阳光洒在这对母子的白发上,格外的温馨。 老太妃低语:“怎么又忙上啦?” “我没忙,是他们玩呢。” “玩什么呢?” “好玩的。已经让他们回去接着玩了。” 老太妃道:“不会累着。” 钟祥道:“哪能呢?累也让他们趁着现在,哪怕累倒了还有咱们在,能把他们再扶起来,接着玩。” 这些,三人就都没有听到了。 他们三人又在钟源的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被钟祥这么一压,三人又都有了新的想法。延福郡主道:“不管可以,不过我明天还是想回去一趟,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别急,我又不是缺心眼儿,不会见人就问的。” 公孙佳道:“离吴宫人远一点。” “嗯?” 公孙佳说:“吴选,不好。” 钟源皱眉:“你看他做什么?”做哥哥的人,在“妹妹”和“陌生男人”两个词同时出现的时候,总是难免警觉。尤其吴选长得还不错。 “直觉。” 这东西就很玄了,钟源又问了一句:“怎么不好?” “不可靠。”公孙佳只能说出这个词来,她有点明白钟祥给她讲积石山一役的时候说的那种“老兵”的宝贵是什么意思了。她在战争上可能是真的缺这种直觉,但是自从丧父之后,她对人的情绪虽然不能理解,却能感知得到善恶、亲疏,甚至能嗅出某些阴谋将要发生时的味道。 这个吴选就给她一种直觉,不可靠。扶植也没用,还会反噬。这一点与章昺给她的感觉很像,章昺看起来比吴选端正得多,但是骨子里是一样的。不过延福郡主在,她很谨慎地没有说出章昺的名字。 她没有用“心术不正”这个词,因为缺德如单良,很多时候都还很可靠,心术也不大端正,但是他可以可靠。另两个人不行,他们如果“可靠”了,一定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存在”就是“可靠”。 延福郡主与钟源交换了一个眼色,延福郡主道:“好。” 钟源问公孙佳:“你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玩儿。嫂嫂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事儿。” “行。” 钟源道:“这段日子时光好,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 公孙佳从钟府回来又是一身轻松。 回到府里,余盛他们几个小孩儿正在跟虞清读书,虞清是个正统的文人,教小孩儿也讲究个“吟诵”,一群人齐声读着课文。小孩子的声音总是令人愉悦的,公孙佳突然不想坐肩舆了,扶着杖,慢慢往里走。 二门没到,就远远看到钟秀娥站在门边上,斜倚着门框。洒在老太妃、钟祥身上的阳光,同样慷慨地洒在她的身上,将她身上淡色的绸衫镶了一层浅金的柔光。 公孙佳不及叫她,钟秀娥已经疾步走了过来,扶着女儿的肩膀上下打量:“回来了?” 公孙佳笑了出来:“嗯!” 钟秀娥勉强笑笑,这让公孙佳觉得有点奇怪。这一对母女日常是钟秀娥笑得更多,公孙佳则少有情绪波动的。公孙佳叫了一声:“阿娘。” 钟秀娥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往里走,公孙佳能够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与……奇怪的触感。这是钟秀娥没错,但是这触感告诉她,钟秀娥心情肯定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她猜不到。 钟秀娥自己却说了:“今天起得倒早,吃得消吗?” “哦,那个呀,有点事儿。就是,城外那儿有几个人捣乱,与吕宏家有点关系,我去看了看。将人拿了,交给了广安王。您放心,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广安王自己也不大放在心上的。这里面又有……” “嗯,”钟秀娥说,“以后这些,都不用跟我说啦。我管不动你了,这些正事儿我也操心不上,只想你” “娘。” “看我干什么?你想教我呀?这口气呢,跟你爹给我说事儿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知道你的心意啦,这种事,我学不会的。” “娘!” “唉,我的舅舅比你厉害,你外公比你厉害,你爹也比你厉害,我活了快四十岁了,这三个人都没能把我教会,你想什么呢?” “呃……娘,你没事儿?” “你又好些日子没去佛堂拜一拜了,跟我来。” 公孙佳知道母亲担心自己,心里也有丝暖,乖乖去了佛堂。心道:是因为今天早起出府,让阿娘想多了么?这也是无法的事情,总要有一个人管这些事。 上完了香,钟秀娥道:“你忙你的正事去,家里的事有我。” 打发走了女儿,钟秀娥也没有听两位师太讲故事,而是又郑重地拜了一拜,在心里默念。佛祖,一定要保佑她长命百岁,不要像我的姐姐那样。你已经收走了我姐姐,就不要再这么快的收回我的孩子了。我犯了口业,有报应就都给我!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像我的姐姐那样。 姐姐从来都很聪明,舅舅、阿爹都夸她,都喜欢她,她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小时候我们玩儿,她能跟他们聊天儿。有一天开始,她变得更忙了,然后她就不见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她们像,今天我觉得她们从来没那么像过。您,千万不要让她们俩一样。 我怕了。 ~~~~~~~~~~~ 今天的邸报还没看,公孙佳又回到了书房,单良与荣校尉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人都等着公孙佳复盘。 荣校尉也做了检讨。没有任何的依据就一径的认为拿到人之后就一定能够审出更多的讯息,结果并没有。这件事情如果单单指望着“审出更多讯息”,那就算完全的失败了。荣校尉认为自己这些日子是有些飘了,居然没有发现这个明显的漏洞。 幸亏还是利用了一把这件事,把锅扣给了吕家。这件事情上单良做得更好一些,他也没有夸功,仍旧懊悔:“我也是,近来有些得意,过于托大了。” “我的疏忽,我也没想到。”公孙佳说。 荣校尉道:“没有下次。” 单良问道:“接下来怎么做?我看那个吴选,不大成样子,不如不管。还有广安王……” 单良撇了撇嘴,很是瞧不上这位皇孙的样子:“听到一个‘吴’字,就该警觉呀。难道是真的没有心?对个宫人无心也就罢了,这件事那么多的漏洞,他一个也没有发现,为什么抢要叫吴选的名字?多么明显的疑问,他不问?”单良为了这些漏洞可准备了许多的补救,俏媚眼做给了瞎子,他憋得要命! 公孙佳反问道:“他为什么要有心?为什么要发现?这些对他会有什么损害吗?即使有,能有多大?焉知没有人为他挡着?” 单良怔住了:“您的意思是?” “他犯不着。” 竟不是因为蠢?单良仔细一想,还真有那么一丝道理。又有一点点的不服气,如果是公孙佳在章昺的位置上,她可能早就把吴宫人全家挖出来,设法安置好了。 还是章昺不好!单良心里记了一记,口气有点试探有点虚:“那……” “他干他的,咱们干咱们的,不能围着他转,让他跟着我转。” 单良与荣校尉垂手称是。 荣校尉停了一下,说:“吕府有新消息了。” 除了那个车夫是临时安插的,现在已经回来了。荣校尉在吕府内外稍放了几个眼线,此时章昺已从吕府回来,他们俩设法传回了更详细一些的消息。 荣校尉道:“吕宏夫妇至今仍不知情,发现了为广安王妃与吕济民传递消息的人。王妃有一个侍女,是陪嫁入宫的,如今有个九品的衔,父母在宫外,得了许可就可以出宫探望父母。” 宫女的品级不高,不到可以随时出宫入宫的份,走动频繁也会引人怀疑。吕济民将这宫女的哥哥调到自己身边做个小管事,传递消息就很方便了。约个时间,消息往这宫女的家里一放,到时间了她哥哥去取。反过来也是这样。 单良道:“倒是小瞧了王妃!不过,她这样是不是也是在瞒着太子妃呢?有意思了。” 公孙佳道:“她是人,又不是太子妃的木偶。” 单良哼了一句小曲儿才说:“那就更有意思了。” 公孙佳道:“阿荣,你继续说。” “吕济民……” ~~~~~~~~~~~~~~~ 吕济民今年十八岁,与广安王妃姐弟俩关系还不错,他又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且性格也与姐姐一点象,都有些活泼。广安王妃找上了他,他也没告诉父母,姐弟俩私下就秘谋了这么一件事。 至于将吴选捉来之后怎么办,这一点吕济民也不清楚,他就领了姐姐这个嘱托,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吕济民将任务布置下去,到了收网的时候,兴奋得一夜没睡,一直在等消息。 幸亏他一直关注着,才没让章昺直接去见他父亲吕宏。 吕济民心里有鬼,吓出一身冷汗,抢先跑了出去迎接。这一迎让他迎对了,章昺不是个会给人留面子的人,他也不需要给多少人留面子,没进门先斥了一句:“你干的好事!” 吕济民还以为章昺知道了全部,吓得跪下来求饶。两人一套鸡同鸭讲,吕济民才发现无论是公孙家还是章昺都没发现他的真实目的,他的脑子终于对上了线,所有的聪明劲儿都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拿出了“买书祝寿”的说辞。 以上就是车夫听到的内容了。 这时府里已经出来迎章昺了,他又抢先对父母认错,咬死了那一套常见的纨绔惹事套路,堵住了章昺的嘴,“强买”这样的事情不止京城,哪里都有可能发生,太常见了。 吕宏夫妇与章昺三人无一往“阴谋”上面想。吕宏夫妇自己都没留意到“吴宫人”与“计进才”、“吴选”之间有什么关系。 等他发完誓保证不再闯祸了,章昺说:“你的下人都给我管束好!不要强买强卖!” 吕济民此时乖巧极了,连说:“是是是,姐夫说的是。”态度端正得让章昺挑不出毛病来,事情也就只能如此结束了。章昺对吕宏拱一拱手:“我得回去了。” 他一走,吕宏夫妇又关起门来训儿子,训的什么,荣校尉的人无法得知了。只好盯紧了吕济民的身边。 吕济民回来赶紧联系上了姐姐的人,往宫里递个消息:不好意思,没办成,半道遇到公孙家的人了,不过公孙家的人把人交给了章昺。弟弟我顶了缸,说是自己的错,你悠着点。 因为他传了这个消息,荣校尉的人才顺藤摸瓜摸出了他和王妃的消息线。 ~~~~~~~~~~ 荣校尉讲完了,单良忍不住说:“这条线……” 荣校尉道:“我会留意。” 公孙佳道:“不用管他们,且看他们闹。还是那句话,他干他的,咱们干咱们的。” “是。” “八郎的文集印好了吗?” 单良先笑了:“印好了,先印了一百册,雕版都还在,能散出去咱们再多印。否则印出来了,放哪儿呢?” “行,先给他送一本看看。唔,先给我看看。阿姜啊,游园的时候也包上几本,到时候她们要是愿意,也散几本给他们。” 这文人圈子,得抓紧了。 公孙佳这头打定了主意,那头延福郡主也没有闲着。延福郡主自己对娘家的事儿就很感兴趣,与公孙佳的玩笑,也只是在这件事上添的一个彩头而已。公孙佳请不请客,延福郡主都会回东宫去探听消息的。 延福郡主第二天就去了东宫,还是打着看哥哥的旗号。连暗中的借口也很理直气壮——问问章昺吕家事情的后续。 章昺道:“是误会。” 这套说辞延福郡主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心里翻了个白眼:也就你信了。 嘴上说:“既然是误会,那嫂嫂家会不会误会?一事不烦二主,你帮我跟嫂嫂再说一说。” 章昺不爱见吕氏,表情有些勉强,延福郡主抢先说:“那我跟嫂嫂说说去?” 章昺不管女人的事,一摆手:“成,去。回去也跟药王说一说,让她不要担心。” “好!” 延福郡主顺顺当当地见到了大嫂吕氏。 姑嫂俩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名义上,吕氏不但是大嫂还是“姨家表姐”,其实俩人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延福郡主与太子妃一脉也不是很亲近,平常与吕氏的接触也不多,她也没有能够完成“使钟源与纪氏亲近”这一任务。 不过人来了,吕氏还得接着。 延福郡主与吕氏没什么话可说,先问个好,再问个阿福,然后说两句衣服首饰。吕氏派弟弟去办了那个事,是她第一次独立做这种安排,心里也忐忑得紧。抓到吴选之后怎么安排,她还没有想好,正坐立不安,感情不好的小姑子还回来了。 即使心不在焉,吕氏到这个时候也发现延福郡主是有事了,问一句:“大娘有事?” 延福郡主笑道:“小事儿,我想啊,咱们能办了就办了,别惊动长辈才好。是这样的,嫂嫂知道的,我们表妹,就是公孙府的那个,家里有几间房子,在城外,租出去了。不合有个叫计进才的……” 吕氏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狠狠一跳,瞪大了眼看着延福郡主,延福郡主满意了,说:“半道被表弟,哦,就是吕济民,派人打了一顿,表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还以为哪里冒犯到了呢,将人扣了,把大哥请了去。” 吕氏脸色惨白:“什么?” “谁知道是误会,表弟要买计进才的书,那个穷酸不识抬举,这里面就没有别的事儿。这白白惊动了大哥,还跑一趟姨妈(吕)家。嫂嫂勿怪呀。” 吕氏长出了一口气,说:“不会的。” 吕氏的脸色就够延福郡主乐的了,起来拍拍裙子:“嫂嫂大度,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延福郡主怎么走的吕氏都没有注意,她跌跌撞撞坐到妆台上,对着镜子抚上了自己的脸。 脸颊隐隐作痛。 那是吕氏迈不过去心头一道坎儿——章昺为了吴宫人对他动过手,两个大耳光,扇得她眼冒金眼,两耳嗡地聋了一下。 她长这么大从没挨过耳光!章昺打她的时候像在打杀父仇人一样。 打人不打脸,这羞辱份量十足。还是当着吴宫人的面!过后婆婆兼姨妈还说她做得也不对!年前年后忍了那么久,章昺对阿福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喜爱,更没有补偿她。 本来只是小醋,现在真像延福郡主说的那样“脑子被醋给煮了”。但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父母,都认为她做得也不够好。章昺儿子跟她生了,还是长子,里子面子都给足了她,她也该贤惠一些。 太子妃的态度是比较明确的,章昺的孩子越多越好,反正养得起且有皇位要继承。吕宏夫妇则认为,女儿与章昺硬扛,最后吃亏的还是女儿,不如顺着一点章昺,改善一下关系,接着再生呗。宫婢生的跟王妃生的,那能一样吗?生得再多,以后不也是给吕氏的儿子阿福当小弟使? 他们这样想是有缘由的,太子妃做出了先例。太子妃与东宫王良娣有些小小的竞争关系,这个竞争在于她们的儿子,王良娣出身良好,只是不如纪氏而已。所以她的儿子近来越来越有点跟章昺别苗头的意思,王良娣还育有另外一个儿子,兄弟抱团显然是威胁。 但是,东宫其他几个儿子母亲都很寻常,他们就很能围在章昺的周围,听他的话。其中母亲也是宫婢出身的章旭,简直就是章昺的跟屁虫,小时候走哪跟哪、长大了指哪打哪。所以东宫整体而言还是尊卑有序,因为出身不太好的儿子们都围着大哥。 吴宫人这个出身,哪怕养个儿子出来,还不是给阿福这么用的?难道要跟章昺闹翻,等章昺再纳名门淑女,然后与阿福竞争? 长辈们都认为吕氏过于意气用事,他们为吕氏做得足够多了。太子妃都压着儿子跟吕氏先生下儿子了,为此母子关系都有点紧张,还要怎样?做人不能太贪心! 吕氏总是忘不了那一场羞辱,长辈不帮,她被逼得自己想办法。宫外父母不肯援手,她就联系了弟弟吕济民。 现在,出了纰漏,要怎么弥补? 不对!不算纰漏,事情并没有泄漏出去!应该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了吴氏那个小贱人! “娘娘,舅爷来消息了……” ~~~~~~~~ 广安王妃在宫里发狠,公孙佳却是惬意,她送出去的帖子也在这一天有了回音,江仙仙姑嫂都要过来。公孙佳还邀到了自己的表嫂延福郡主作陪,面子足够,场面又不特别大,不显得她在孝期过于欢乐。 延福郡主先过来,与她交换了一下消息,笑了一阵,姑嫂俩都坐了公孙佳的车,一同前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社交 延福郡主放弃自己的车驾转到公孙佳的车上, 是因为公孙佳的车是所有的车里最舒服的。 这无关品级、规矩制,纯粹是因为公孙佳身体不好,所以她用的东西必须是最舒适的, 那是经过了娇弱的身体考验过的。不管看起来是俗是雅,合不合审美, 用起来一定要称手。 延福郡主曾经想过仿制,仿来仿去总不得劲, 遂作罢。 今天有机会,她就爬上了公孙佳的车。姑嫂俩并头一躺, 延福郡主道:“还是你这儿舒服。哎?这是什么?” 公孙佳看她摸出那本册子, 笑道:“八郎的大作。” 再舒服的褥子也不能让延福郡主躺着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八郎?你别开玩笑了!他能写什么?” “你看看再说。” 公孙佳故意放这儿的,这集子她就挺爱看的,觉得有意思,认为别人也应该挺喜欢看。不过也不确定, 她跟很多人的想法一向不同。就先放这儿, 让延福郡主自己发现, 如果延福郡主看了之后觉得喜欢,那这事就有门儿了。 延福郡主带着猎奇的心态翻开了书, 没看完半页, 就调了个姿势, 不再多说话了。公孙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延福郡主偏过头来:“你做什么?不是让我看的吗?” “好看?有那么精彩?” 延福郡主这才合上书,想了一想,说:“有点意思。读着不吃力,还新鲜。”杂记集子,每一篇的篇幅都很短, 精选的奇异故事,种种奇闻,还掺杂一些半真半假的本朝、前朝人的绯闻八卦,确实很能勾起一些人的好奇心。 公孙佳笑道:“那就好。” “怎么?打算送人?” 公孙佳道:“本来是八郎看我总窝在家里不出门,写给我解闷的,我知道他有些地方有夸张,可读起来好呀。” 延福郡主往书上看了一眼,说:“这不像是手写的。” “嗯,我瞧着不错,印了几本,嫂嫂要是想看,这本送你了。” 延福郡主顺手把书又翻开了,艳鬼的故事还没看完呢。公孙佳摇摇头,也不打扰她。哪怕已经到了园子,也还是有时间的,她们是主人,出发的就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些,为的是做准备。这也是公孙佳拜托延福郡主的原因之一,延福郡主已经主持了一些家务,很有经验,也可以照应一下。 车到园子的时候,延福郡主算是把故事看完了,说:“不错,这本归我了。” “嫂嫂,它已经是你的了。” “哎哟,是呢,看得有点入迷,忘了!”延福郡主说,“八郎这个混蛋,都写给你了,为何不给我传阅?” “你们是干正事的人,我们两个闲人才有空玩呢。” 延福郡主撇撇嘴:“你再说一句?你不干事吗?” “不想,不得不。” 延福郡主笑不起来了,叹口气,抚着公孙佳的后背说:“难为你了。” 公孙佳道:“已经习惯了,到了。” 王卫的园子承办各种宴会是老手了,一应布置都不错,不过公孙佳自己还带了许多用具、器皿之类,又须重新布置。也会有客人有这样的要求,园子里的人也习惯了,少不得重新安排过。 不过拆了个锅炉往园子里装,还不是搬到厨房,就是搬到花间柳荫下,这还是头一回见。王卫没吃过这家铺子的炸点心,也不知道它有什么好,大着胆子交涉,这东西应该是放到厨房的。他心里已经闪过许多的念头:别是这些贵人一时想起什么新鲜玩法,想炸个活人助助兴? 王卫脸都吓绿了。 公孙佳还记得江仙仙说的,这家铺子的东西要现吃现炸、站在街边吃才好吃。虽然她没吃出特别的好来,但是请的客人喜欢,她就原汁原味给搬过来,并且放得很近,还不用站在街边排队。 王卫交涉未果,提心吊胆等到了江仙仙姑嫂俩到来。 ~~~~~~~~~ 江仙仙对公孙佳颇有好感,两人平素也有些信件往来,互致问候、互送一些小礼物。这顿饭约了好几个月了,两人都忙,尤其容家还有一场祭祀,更抽不开空,今天终于赴宴,江仙仙心情不错。 她带着小姑子容瑜,容瑜是容逸的胞妹,今年与公孙佳一般大,与公孙佳截然不同。容瑜品貌端正,是那种再长十年可以原样搬进娘娘庙里当雕像的极正的长相,一脸正宫风范。端重,又不死板,带着青春少女的气息。 姑嫂俩关系不错,两家是世交,以前叫“姐姐”的那种。容瑜一向喜欢江仙仙,对江仙仙的见解一向很赞同,所以即使听了一些关于公孙佳的传闻,她还是跟着江仙仙来了。 进了园子,宾主见礼。 容瑜一眼就认出公孙佳来,看了一眼,便想:难怪嫂嫂喜欢她了。 公孙佳外表就很占便宜,看起来没有攻击性,惹人亲近怜爱。哪怕是个女人,也很难对她生出什么恶意来。 公孙佳与江仙仙互相为对方介意陪客,江仙仙听说了是延福郡主忙要见礼。 容瑜见了延福郡主,心道:都说外家疼她,果然不是虚言。连郡主都为了陪她来了。倒也不必如此。 延福郡主一手一个,将姑嫂二人拉住:“都说是玩了,还讲什么虚礼呀?我们在家里从来不管这些的,不然就见不完的礼了。” 那是你们一家子都是公主郡主的,容瑜想。 不过郡主与县主一对姑嫂倒是不讨人厌,公孙佳先说:“总说要再见面,却总是不得闲。听他们说,这里好,在家里太拘束了,就定了这里。” 江仙仙笑道:“这里很好,常听他们说这里好,却总不得机会来。”她还是很乐意时常出来散散心的,有个正经的理由就更好了。 公孙佳便说:“不如一游?” 她这么说了,就是包了场,江仙仙回忆一下,来的时候这园子里果然没有乱人。含笑说:“好。”四个人参差不齐地慢慢走着,不时交替着闲谈两句。没有话说的时候,园中的花草品种就是个话题,江仙仙很少来玩,容瑜更是没有来过,借着这园子,渐渐熟悉起来。 公孙佳说:“上回我来看过了,觉得不错的,那时候这里还结了层薄冰,景致与现在又有不同。” 江仙仙道:“四时有美景,诚不我欺。可惜冬日不得来。” 延福郡主问道:“冬天很忙么?” 除了园子,就又开始掺了些家常。江仙仙说是家族一场大祭,冬天开始准备,到现在终于搞完了。公孙佳这里事就多了,能说的却不多,总不能跟江仙仙说:我在琢磨当定襄侯。 所以她说:“在看八郎给我写的东西,我觉得好,给印出来了。你们看吗?” 容瑜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看了一眼江仙仙,眼神意思很明白了:她说的应该是钟家八郎?钟八写的东西,能看吗?还印?这表妹真是亲生的啊!表哥写什么她都敢印! 钟佑霖近来与容逸走得比以前近,所以容瑜也更了解了这个人。长得好看是没得说的,人品经过容逸鉴定也是非常不错的,才华就……哪怕瞎了也不能说钟佑霖有才华? 江仙仙要给小朋友撑场面,勉强说:“好。”她对公孙佳的感观不错,觉得公孙佳不是一个会乱来的人,所以还挺得住。 延福郡主道:“我看了,我们八郎写得是真的好!”钟佑霖不止是小叔子,还是表弟,那这面子必须得给,必须得吹!何况延福郡主真的觉得写得不错。她们章家人觉得不错的,就得是好。楚王好细腰,大家都得饿着! 公孙佳带了书来,说:“走了这一阵,有些累,宴也设下了,咱们去坐下慢慢看?” 江仙仙姑嫂俩顿时觉得这宴也可能吃得不香甜了,她们自幼读的是前人名篇,后来品评容逸这种水平的作品。现在让她们看钟佑霖的大作?只求开席后公孙佳能忘了这茬。 哪知公孙佳的一大优点就是不会跑偏,宾主坐定,当场送出去两本,还眼巴巴地看着江仙仙姑嫂。被这么一双可爱的眼睛看着,江仙仙不忍让她失望,决定翻开了不管看到了什么,都要昧着良心夸钟佑霖两句。容瑜则觉得这一趟出来得有点惨,不应该为了出门透口气就答应嫂子的。钟佑霖的诗又不是没看过,她是绝对夸不出口的! 两人勉强翻开,一看不是诗,又觉得新奇。 公孙佳这才说:“哥哥怕我闷,写给我的。” 江仙仙道:“八郎真是个好哥哥啊,药王也是个好妹妹。”容瑜等看完了一篇,才合上书,说:“多谢,我回去细细地看。没想到钟郎君能写得这么精彩,可比……咳咳。” 有了这个切入点,聊得就更热络了。 果品菜肴陆续摆上,容瑜留意看着,皆不是凡品,知道公孙佳用心。江仙仙说:“这是海鱼?这么新鲜可是难得。” 公孙佳道:“它既在你的桌上了,就不难。还有一样东西,也能见到。” 容瑜很好奇,什么东西能让公孙佳特意提起来?看这桌上的用器,金的玉的做工精美,成套的内造的用器,再看摆上的珍肴美馔,天南地北的都有,关键是“新鲜”,这些地方快马驿递且要几天、十几天才能跑到。 有什么在这些东西面前值得特别提起的呢? 公孙佳往不远处一指,江仙仙往那里一看,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问道:“是什么?咦?等等!” 炸点心的大师傅她还是认得的,毕竟要在路边就近吃了。江仙仙有些错愕,看着公孙佳:“这?” 公孙佳道:“你不是想吃的吗?还说要在路边吃,慢了凉了就不美味了。” 容瑜也好奇了起来,甚至小有羡慕,嫂子交的小朋友,是真的很用心。 江仙仙哭笑不得,对上公孙佳的目光,忍不住摸摸她的头:“你呀。”还真是个孩子。容逸说公孙佳是有城府之人,这个江仙仙也不好去反驳,丧父孤女能撑得下去,她就不能是个傻白甜。但她也是个孩子,是个天真之人、认真之人,想要对谁好就会真的去做。 江仙仙笑笑:“好,你尝尝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公孙佳眉宇间有一点疑惑,江仙仙这样子可不像高兴。江仙仙轻轻伸出一指,在她眉收揉了一下:“真的,不骗你。” 公孙佳莫名其妙,这是为什么呢?她用眼神询问延福郡主,这位郡主也不大明白,她也觉得公孙佳这样做没问题,很给江仙仙面子了。公孙佳再看容瑜,两人虽然只搭了几句话,但也算一起吃过饭了,应该可以问的? 容瑜没觉得江仙仙不满,而且她个人也认为公孙佳虽然有暴发显阔之嫌,但是这事办得并不难看。谁能对上这样一张天真的脸、一双诚挚的眼,还怀疑她的用意呢?容瑜没接通公孙佳的眼神,还对公孙佳笑笑。 公孙佳愈发不懂了。 江仙仙亲自取了小碟子,拿了几碟炸好的点心来:“都来尝尝,其实要用他们家的竹篾编的那个小碟子垫上油纸,再放上点心,吃起来才好。” 公孙佳尝过了,依然不觉得特别好,容瑜倒是有兴趣,吃了直说好。公孙佳看延福郡主也吃得挺开心,更以为自己味觉出了问题。周遭一圈的丫环,心思也是各异,有觉得如果有人为自己大老远拆个店过来做招牌点心,自己必能记一辈子。更有一些人,觉得这些娘子平常什么没吃过?居然说这点心好吃,得空一定也要尝一尝。 尝过了点心,残肴撤去,重上新馔。 容瑜得了本新奇的杂记,又算是认了一个新……不算朋友,反正是认识的人,消除了一些原本对公孙佳的错误印象,心情还不错。这京城,公孙佳基本不出现在社交圈里,能见过她,跟她吃过饭,那在小姐妹的圈子里也是值得说道的一件事了。 心情不错,容瑜的话也多了一些:“这个应该让钟郎君也写进去。” 公孙佳将疑问记下,接了话:“嗯,下次让他专写京城好吃的。” “印吗?”延福郡主问,“印了再给我本。” “好。” 容瑜也有点跃跃欲试,江仙仙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容瑜也说:“可否也赐一本?” 公孙佳道:“好呀。回去就请八郎写,不过我怕等他写出来,人也吃胖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江仙仙道:“我们家里也有些杂记,你要喜欢,我回去给你找几本。” “府上有《退思录》吗?”公孙佳问。 容瑜想了一下,说:“有,不过是前朝一个老人写的,不是杂记。怪无趣的,你看那个做什么?” 公孙佳道:“陆先生在给我上课,他懂得太多,我学得太慢。就将一些他随口提的书籍先搜罗了来,以后慢慢看。” “书……书库?”容瑜饭都不吃了,改吃惊了。 弄个书库当老师?公孙家疯了?那老人家是当老师的料吗? 公孙佳道:“你也听说过他吗?他懂的很多的。” 容瑜想说什么,被江仙仙一个眼神止住了。 容瑜只好说:“嗯,他是懂的挺多的。他知道有什么地理类的书吗?” “明天我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说到自己擅长的内容,容瑜的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道:“说到地理,什么禹贡之类就过于正式啦,我更喜欢看地方志、游记一类。这一类我家就少,听媛媛说,乐平侯家这类书多。” 公孙佳跳开“乐平侯”问:“媛媛是谁?你的朋友吗?” 容瑜噎住了,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吃得有点多,人在消食状态,有点懒,脑子转得也慢了。提什么乐平侯?提什么“媛媛”? 延福郡主道:“哦,二十一娘。” “嫂嫂知道?” 延福郡主笑笑:“说起来,也是我表妹呢,她呀,是纪宸的女儿。与她妹妹二十三娘,一对姐妹花。” 公孙佳却说:“是吗?我都没有见过。” 容瑜看看这两人,全然不像有芥蒂的样子。江仙仙心中一叹,钟、纪两家虽然不对付,却也不至于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要逼人站队。否则这朝上还不得乱了套了?不过,公孙佳确实没有在闺秀圈子里出现过,她一直都在养病。说她没见过这两个人,是很有可能的。 江仙仙也就故作不在意地说:“纪莹、纪英。纪莹小字媛媛,纪英小字荣荣。名门淑女,与她们玩得都很好。” 公孙佳道:“想必都是很好的人?这些我一个都不知道。” 延福郡主道:“满京的淑女,你只说见过几个。” 公孙佳眨眨眼,问道:“嫂嫂算淑女吗?算,我就见过了……” 延福郡主不依,要呵她痒,闹作一团。容瑜后悔说错了话,要补救,江仙仙已经说了:“如今天气好,以后聚得多,得空约了一处玩一玩嘛。”容瑜跟着说:“是呀,下个月我生日,你来不?” 公孙佳道:“好。” ~~~~~~~~~~~~~~~~ 这一天虽有容瑜一个口误,四个人还是比较开心的。告别之后,容瑜上了车,一脸的懊悔:“我说错话了。”江仙仙道:“这也不算错,下次更小心些就是了,当着一些人的面,最好不要提另一些人。不过这一位性情很好,度量也大,以后注意就是。” “好。那……下月我请她,好不好?” “好啊。”江仙仙笑笑,心道,她们两个一般大,却是截然不同。公孙佳如果能凑一个书库出来,可比钟佑霖这种绞尽脑汁也写不出好诗来的做法,能够更快地在文化圈里有一个名字。容逸的眼睛还是毒的,公孙佳的确不简单。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江仙仙想,她又不会害我。 另一对姑嫂也有一番对话。 上了车,延福郡主的脸变得刻薄了起来:“瞧见了?姓纪的手伸得可真够长的!武的他要争,文的他也要抢!男人他要结交,女人他也要拢到手里!” 公孙佳也有点吃惊于纪家的交际,想了一下说:“纪氏本就是名门望族。”否则也没那个实力资助皇帝起兵。钟祥还土里刨食的时候,纪炳辉就已经可以游学京城了,京城扫一扫,能扫出一簸箕的老同学。这能比?或者说,如果纪炳辉不这么难搞,他敢那么嚣张?纵然嚣张了,他能撑到现在? 都是有原因的。 见公孙佳只说了一句话,再没有更多的表示。延福郡主就自己说:“你真要见纪家那两个丫头?” “当然。” “哈!”延福郡主对她们的意见非常的大,“跟他们姑妈一样的假正经!都不是什么好货!一个个装得跟个好人一样,说的话呢,你听起来都跟书本儿上写的一样,难道世上还有另两个太子好叫她们做太子妃?德性!” “她们……” “呸!” 延福郡主又说了许多,总是对整个纪家都颇有意见的。这两个小姑娘认真听起来也没做过什么事,延福郡主举不出她们不好的例子来,她们与延福郡主差着好几岁,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延福郡主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们有太子妃的影子,厌屋及乌。 终于,公孙佳听到了一句:“一个姓吕的嫂子已经够我受的了,再多来两个姓纪的弟妹、小婶子,真是要杀了我!大哥什么时候能离婚就好了!他娘的!” 公孙佳道:“别说出来。” 延福郡主道:“我就在你跟前这样说。哪怕是咱们家,也没把所有女孩儿拼命往皇家塞不是?这一家人,都快要分不清身上流着的是姓章的血还是姓纪的血了!” “宫里就一个姓纪的。” “那还不够吗?下回真要在容家生日上见到这两个人,客气客气就算了,别被粘上了。” “好。我也不是为了她们。”公孙佳的目的是与容氏这样的家族交好,绝不会为了纪家两个女孩子就放弃掉的,自己躲了,岂不是将这片地盘拱手让人?哪怕这片女人的社交关系网不如搜罗图书、筛选文人、结交文官重要,也绝不放手给姓纪的去乱拱。 总的来说,今天算是有收获的。公孙佳回到家里,发现钟秀娥又在门上等她,快走几步,问道:“娘怎么又在等我啦?” 钟秀娥抬手将她一绺头发拨到耳后,问道:“容家的小娘子,怎么样?” “长得可端正了,人也善良,对了,就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阿娘帮我想一想?” “你又勾搭我了。” 公孙佳道:“是真的不明白,我把那锅拆了,仙仙为什么是那样的神情?就是过年的时候,我们去过的那一家……” “她什么时候说的?原话是什么?” 公孙佳说了,钟秀娥大笑:“她哪是觉得东西好吃?她是喜欢她男人陪他出去吃,身边儿还没有烦人的亲戚打搅,又不扩伺候公婆,把什么烦恼都忘了就只是玩儿只是开心……” 公孙佳目瞪口呆:“就这?” 钟秀娥道:“就这。”心情又变糟糕了,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自己也有那么一段时光。现在,害!闺女都十三了,还不懂这些,净操心些勾心斗角,与人拼命的事。 “药王啊,咱们再去佛堂上炷香。” “哦,好。月底是阿爹的冥诞,供奉也要准备了。” ~~~~~~~~~~~~~~~~~ 公孙昂一个没有来历的马奴,也不知道谁记的生日,反正是四月末。如今他去世了,也还是要纪念的。提前大半个月,公孙府就开始准备了。公孙佳预备做一次祭奠,还要邀请一些亲朋故旧,尤其是公孙昂的旧部,来给公孙昂过这一次生日。 帖子还没散出去,就有人已经开始往府里送些祭仪了。 四月十五日这一天,公孙佳不用读书正在睡懒觉,被阿姜轻声唤醒:“主人,出事了!” “?” 阿姜道:“单先生让我来叫醒您,说是,烈侯以前的几个旧部,大清早的上门,进门就跪在那儿哭了。单先生已经将大门关上了,请您快些过去。说不太对,余将军没有来,以前都是余将军自己,或是余将军打头。” “不用说了,知道了。” 公孙佳没了赖床时的浑浑噩噩,脑子咔一声转了起来。单良这意思,余泽有问题?还是内讧?那可不行! “你去传话,把他们带到书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旧部 公孙昂临终前有遗言, 他的旧部不可结党,不可串连,还让公孙佳亲自把他们送出门。 彼时公孙昂一点要死的意思都没有,公孙佳也只当这是“我爹要我学习管理家务”其中的一项任务而已。毕竟她没有兄弟, 只有她一个, 代亲爹送客这种事她是得干的。看着这些人的背影, 她当时心情是一点波澜也没有的。 送完客回头她爹就死了, 她也是很震惊的。震惊之余,公孙昂的遗言她是记住了, 也不曾主动联系这些人。公孙佳这几个月来挣扎得很辛苦,也没有打这批人的主意, 她内心深处很信任亡父的判断,既然公孙昂到死都没让她与这些人互相照顾,那就是不能轻易去动。 现在这些人送上门来了, 公孙佳实在猜不出其中的原因, 总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让这批人不得不跑过来嚎丧。 匆匆洗沐,公孙佳披头散发往书房去。 她在家中一向如此,家里人都不以为意。与她见面比较少的旧部们则大吃一惊, 原本哭嚎的都住了嘴, 吃惊地看着她。 披头散发、一身素服, 她更像是个哭丧的。 两拨人在书房前的庭院里碰了面。单良与荣校尉表情复杂地站在一边,约摸有五、六个公孙昂的旧部跪在当庭,哭到一半暂停了下来。说是“五、六个”是因为他们的排位比较奇怪, 第一排两个,第二排三个,这是一个小集团, 另外有一个年轻人,与前排两个跪在一排,但是与另外五个人的距离又有一种隔阂感,这个队形令人无法给他归个类。 他们都着素服,说吊唁也可以,但是从他们的神态来看,又不完全是吊唁。不是说不悲伤,而是悲伤中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可以勉强称之为“悲愤”。公孙佳特别奇怪,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不等单良介绍,公孙佳的脚步已放到最缓,她没有拄杖,右腕上的那串念珠褪了下来,捏在手里一粒一粒地捻着。轻轻地走,细细地观察着地上跪着的人。慢慢走到书房门前站定,俯视着这群人。 公孙昂的旧部她也认得不少,由于都是武将,即使不出征时也有些人是要守边的,这批人从来没有一次凑齐过,都是轮番出现。两年下来,比较重要的那一部分公孙佳都见过,最后单独跪着的那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就尤其可疑了。 “你是谁。”公孙佳说。 明确无误地,她指的就是那个落单的年轻人。跪着的人却有些不明所以,齐齐望着她。单良上前一步,清清嗓子,说:“这是邓金明的儿子,邓凯。以前没来诣见过您。” 单良的秉性素为人知,他用这么恭敬的口气对公孙佳讲话,就很令人惊讶了。 公孙佳道:“为什么来。” 她的口气里听不出喜怒,邓凯尚能绷得住,另外几个人脸上就有些悲愤的神情了。前排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仰面质问道:“县主难道不知道?” 荣校尉按刀上前一步,默默地看着他,单良道:“老王,你这话说得就怪了,平白上门来,又问少主人知不知道,你要少主人知道什么呢?” “老王”惊愕:“连你也不知道?” 公孙佳垂下眼帘,道:“进来。” 率先举步进了书房。 ~~~~~~~~~~~~~~ 书房的格局没有大改变,但是添加了许多垫子、扶手之类很符合公孙佳需要的东西,给人的感觉与先前就是不一样了。公孙佳往书桌后的主座上坐了,捏着念珠的手抬了抬,几人落座,之后她就先不说话,是由单良代问。 事情来得突然,幸而单良还算有默契。 “一大早的过来哭,知道说你们是思念烈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府里对你们不起,要被你们这般找上门来!老王,是男人就痛快点,说!” “老王”道:“正月里,胡骑叩边……” 单良与荣校尉腮上的肌肉齐齐一跳,公孙佳的眼睛慢慢张大了,三人交换了眼色,都从另外两人眼中看到了一丝阴霾——他们竟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大到需要这些人哭上门来了! 公孙佳此时不得不埋怨亲爹:您这收手收得也太利落了!害我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邸报里这类消息也瞒得很紧,只有一些很浅显的、轻描淡写的调动,哪个朝廷也不能将军国机密大剌剌地就公开在邸报里。本来公孙昂这样的人过世了,必然会牵涉到各地的军务,公孙佳暂且顾不上这些,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京城各种势力上了,扫一眼也就过去了。现在旧部找上门来,显然这事不会小,至少是大事发生的先兆。 单良与荣校尉则是经过许多事的,当时就悟了——失误了!疏忽了!敌国死大将,这不正是最好的犯边的机会吗?不大举进犯,等着对家调整好了继续抽吗?不动手,那还是人吗?这中间发生些什么事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他们的问题,因为公孙昂去世,他们的重点必须放在与府里有关的事务上,一个人的精力有限,顾得这个就顾不得那个,以至于目光放在内而非外。公孙佳一个新手,能稳住府里的情势已是难得,再插手到边境,也绝非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几个月里就能处置周到的。 公孙府已经离开了中枢,别人也不会巴巴跑过来告诉公孙佳一个小姑娘:边关出事啦,如何如何,问她怎么看。钟祥对外孙女有点扶植的意思,但当朝太尉有一个从小培养的亲孙子,也断不至于凡有军国大事全都告诉外孙女! 明显是走的钟源主抓文武双全,公孙佳勉强算是个智囊的路子,她的年纪还很小。钟祥又怎么会现在跟她说这些?抓她去补课都忙不过来了。 连带的,单良对朝政的认知,关于核心部分也是停留在公孙昂还在的时候。荣校尉有情报网,但这个情报网也奉两代主人的命令进行了收缩,尤其军国大事,更难探听到详细的情报。 三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亏得这群旧部眼里,公孙佳还不算完全是个透明人,否则今天他们要说的事情,可能得再等一段时间,被传出来、上了邸报,他们才能知道。到时候真就黄花菜都凉了! 单良定了定神,他对公孙佳还是有点信心的,等着看她怎么说。 公孙佳的优点之一就是不会沉缅旧事,很快就从邓凯的描述里抓住了新的重点:“三路犯边?” “老王”道:“是。” “你们各自为战?” “是。不!还是让邓凯说,他跟在他爹老邓身边,知道得比末将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老王”就是觉得遍体生寒,直觉地让邓凯来解说。他又悄悄看了一眼公孙佳,发现她听得很专注。过年的时候“老王”来拜过年,那个时候就觉得公孙佳比钟佑霖更像样子,所以这一次他也支持过来找公孙佳说一说。 刚才一恍神,觉得公孙佳的样子有些诡谲难测,眨眨眼再一看,还是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只是好像比过年的时候略长大了一点点。 邓凯从座上起来,抱个拳,说:“胡骑三路犯边,我们三处各自为战,然而……” 邓凯刚起了个头,外面又来报——余泽来了! 余泽来得匆匆忙忙,他也是刚刚得到消息,知道有这么一群老同事跑到了公孙家。余泽当时就觉得不太妙,他隐隐有一点以“中间人”自矜的意思。既与公孙家是亲家,又与这些旧同事有些往日的情份,他自己有点“桥梁”的自觉。可是桥那一头的人却不满于这个现状,人家直接奔“对岸”来了。 余泽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他也怕中间出什么故事。 公孙佳不动声色:“请。” 余泽在书房外已深呼吸了好几下,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进了书房,一看几位老哥们已坐下了,也扯也个笑来与几人点了个头。 公孙佳道:“余伯伯。” 余泽笑道:“药王。” “坐。” 众人又叙了个座,余泽坐下之后,笑道:“我来晚了,邓世侄这是?” 公孙佳道:“一起听,我先前也不知道这事。” 邓凯又一拱手,继续述说。余泽越听也是越诧异,这个事他是知道的,同样的,详情他也不知。朝廷不可能将这样的事情详细地披露给每一个人,惊诧之后,余泽也凝神听起邓凯的一手消息。 说白了,人家进犯也不能提前就通知了,都是突袭,遇袭后第一时间内也只能各自为战。但是,邓凯他爹邓金明就惨,他独立守城,啥啥都做得很好。另外两城就不一样了,人家“互为犄角之势”,互相响应。 打到了最后,邓金明虽然也是赢了,战损比另外两城要高,另外两城的守将配合得挺默契因而战功突出,邓金明损失极大,既没有得到升迁,又要应付手下将士的损失与不满。向朝廷申请,朝廷并没有给一个满意的答复。下面又在闹意见,邓金明焦头烂额。迫不得已,想到了老长官,派儿子跑过来求助了。 邓凯一番话说完,人人脸上显出悲愤之色。另外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师括,一个叫李铭。都是熟人了,师括是纪宸的老部下,而李铭则是纪炳辉的门生也就是元峥的杀父仇人。人家两人当然是要互相帮忙的,闪下一个邓金明孤军奋战,要多惨有多惨。 公孙佳不动声色,吐出了两个词:“数目。”邓凯说了那么多,一个具体数字都没有,让她听了个寂寞。什么“战死数百”、“受伤千余”、“百姓流离失所者数百户”,到底是多少? 她轻易不会对战争发表意见,在复盘公孙昂的战例的时候她已经对比出了自己与父亲的差距——差得太远了,靠主动跑去请教钟祥得到的一些指点,也还是远远不够。她对战争的认识在入门阶段,对战争体系的整体认识也是不足的,最主要的可以衡量的指标就是数字:战损多少、消耗多少、获益多少,这些最直观,也是一个初学者最容易入门的地方。 邓凯语塞。 公孙佳想说“你不对”,打仗她绝对不敢说自己在行,全是纸上谈兵。但是看人她还是有一点把握的。就不对! 她让余泽传过话,自己也说过,如果这些人受了气,又没有申诉的渠道可以上达天听,她可以代为转达。但是如果这些人真就只把她当成个传声筒,当成个工具,她已经生气了。 单良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滑着脚尖往荣校尉那儿凑了凑:完喽,小阎王生气了,又有好戏可以看了。就是不知道倒霉的会是谁了。 让单良惊喜的是,公孙佳最终忍住了。公孙佳好像没有一点变化似的,说了两个字:“数目。” 邓凯一怔,“老王”却好似反应过来了,也问道:“对呀,具体数目到底是多少?你小子别说那些虚的!二百也是数百、九百也是数百!你爹没教过你吗?” 余泽一直听着,这会儿也说:“对呀,你这是怎么回事的?你跟你爹也这么说话?他听了没赏你二十军棍?” 邓凯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 ~~~~~~~~~~~~~~ 单良看看邓凯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旋即又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人之常情呐! 不用太缺德,就以“普通缺德”的标准来猜测,这邓家父子的想法单良已经能够猜出来了:既然老上司的女儿说了,可以代他们传话,他们就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桥梁”。无论是争功还是诉苦,都抢不过纪氏,就要借老上司女儿之口去达成这个目标。 先撺掇一下老同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请他们过来帮忙一起出头,使得公孙佳去帮他们递这个话到皇帝面前。刚好,老上司的女儿才十二、三岁,处在一个一瓶不满并瓶晃荡的状态下,既会管他们,又应该是不很懂军国大事。皇帝本人是一路拼杀过来的,问起战况,公孙佳答不出个具体的数目,皇帝就会召见邓凯,邓氏父子这就算送到皇帝面前了。 以前烈侯在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他们有这么多的心眼儿呢? 公孙佳比单良的缺德程度也只好那么一点点而已,她甚至比单良更早地意识到了危机。却比单良更能坐得住,仔细听了邓凯报的数目。面上作不经意状,又问:“奏本呢?” 邓凯微怔。出发前,他的父亲邓金明也有些嘱咐的:“县主一向柔弱,烈侯在时且不让她操心,你不要过于劳烦她。能有面圣的机会就好!你一定要向陛下表明忠心。到时候,一切就由咱们自己去拼。还有,不要过于依赖那些叔叔伯伯,烈侯不在了,人心也就不齐了。” 到时候把奏本一递,情由一诉,再听凭皇帝做主。公孙昂一辈子不容易,就公孙佳一个女儿,以后就不要过于劳烦她了。等与皇帝讯息不通的时候,再请她帮忙。 所以邓凯是怀揣着邓金明的奏本,准备面圣的时候呈给皇帝的。他们父子本没有准备将这一切先都给公孙佳交底,现在冷不丁地被问了一句,邓凯的表情很是为难。 余泽暗怒,口气也不好了起来:“邓贤侄,你怎么藏藏掖掖的?这么不痛快!” 邓凯辩白道:“叔父容禀,并非如此,我已准备……” 余泽别过头去,专注地看着公孙佳,邓凯不得不也跟着看向这位柔弱的县主。公孙佳左手支颐,专注地看着他,肢体语言很明白地表示:她在等答复。 所有人的目光聚在了邓凯的身上,邓凯不得不将奏本交了出来。他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然而肩负的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将亲爹邓金明从眼前的窘境里解脱出来,权衡利弊,他决定交出奏本。 荣校尉要动,余泽抢先站了起来,接了奏本,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了公孙佳的案头。 公孙佳拿过来翻了翻,记了一下数字,眉头微皱:这战损的比例有点高。就还是复盘那点心得,同样一场战场,己方损失的多少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衡量指标。她以公孙昂作为一个参照,邓金明这仗打得就矬。 公孙佳又问:“师括、李铭的数目,有吗?” 邓凯摇头道:“没有。” 房间里所有的人目前都没有办法弄得特别清楚。 公孙佳顺手将奏本合上,左臂横放在桌上,微微前倾身子,问道:“然后呢?你们准备好与纪炳辉下这一局棋了吗?” 众人都望向了她,表情满是惊诧,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单良却明白了,他一向缺德,此时却生生压下了幸灾乐祸的口吻,用一种极体贴、极为他人考虑的沉重口气说:“师括、李铭的来历,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了?他们的背后是谁,不用再说了?你们冲到前面,要对付的难道只是师括、李铭吗?老邓准备好了与纪炳辉掰腕子了吗?” 邓凯还有些年轻人的锐气:“怕他怎的?” 单良道:“三文钱,西市就能找个伙计,吆喝得比你还大声,叫一个晌午!我问你,你不怕他,但你要怎么办?别跟我穷吆喝,我问的是干实事!你给我说出个幺二来!” 邓凯一噎。 公孙佳却不让单良一个人全担了这惹人厌的活,伸指敲敲桌面,缓缓地吐出一句:“你们带了多少筹码坐到牌桌上来?” 单良与她配合默契,又懂她这话的意思,跟着添了一句:“又或者,你们将谁,当作自己的筹码了?怎么?想上桌了?你们是觉得自己能跟纪炳辉叫板了吗?你……” 剩下的话却被公孙佳抬手制止了,说这些就够了,没必须再说得更直白,太直白了反而会起逆反之心。 饶是如此,单良的话也很诛心了,是要把公孙佳这位老上司的女儿当个棋子吗?你配吗?不不不,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是已经被人看穿了,还想继续作死吗? 余泽、“老王”等人都在椅子上坐不住了,齐刷刷起身,仿佛公孙昂还在时,列作两队,齐齐抱拳躬身:“不敢!” 单良从来都是这个脾气,一个人,如果本领让他服了,又对他不坏,让他觉得跟着你干能有一种成就感,三样都全了才能让他愿意亲近、愿意为之考虑,这个时候让他去顶天雷都行。对公孙昂是这样,对公孙佳也是如此,他就愿意为公孙佳去扮黑脸。 单良的态度令全体愕然,纵然觉得公孙佳能立得起来,也没想过她能做到何种程度,她竟能令单良这样了? 更可怕的是,许多人无法言明的心思被点了出来。老上司的女儿,也确实只有一个吉祥物、工具、象征的作用了。大家对老上司的怀念是真的,对她有点香火情,万一有事想要照顾她也是真的。但是这些与仕途上的厮杀是两回事!仕途的争竞上,将她当作一种资源,也是真的。 有这种想法的是多数。甚至包括余泽,他把孙子余盛放到公孙府,并不代表自己就效忠了公孙佳。是因为小姨妈对大外甥安排得太好,兼之公孙佳看着也像样儿,余泽也念些旧情。自家私下里的算盘,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了。 就心虚。 是单良在教她吗?单鬼儿这个缺德鬼居然是最有良心的那一个?一力护持恩主的幼女? 所有人都看着她。一看之下,心生出恐惧来。 刚才明明看到的是一张少女的脸,现在那当然也还是少女,但是这少女的皮囊内仿佛裹着一颗沧桑的灵魂,正透着稚嫩的脸庞做出“面无表情”这个动作。这个年纪的少女,身体的每一处都带着极柔和的弧度,线条不应该有哪怕一寸的、经过岁月雕刻的刚毅硬朗,此刻,这张脸、这个人却深沉刚硬,违和得让人惊悚。 邓凯等人好似突然掉进了一个鬼故事里。 常年刀头舔血的人,大道理可能不大通晓,直觉却是很准的:这不是单良能够操控的人。 余泽忍不住叫了一声:“药王。” 公孙佳点点奏本:“拿回去,我来安排。” “呼——”呼气声大得充满了整个书房,所有人吐出胸中的浊气之后才发现周围的人与他们一样,刚才都压抑得大气不敢出。 邓凯被这气氛影响了,乖乖上前,双手接过了奏本。 公孙佳道:“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指了指里间,示意抬出一张沙盘来。自己也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捻着数珠,慢慢踱到沙盘前。 开玩笑,好容易他们都来了,是白来的吗?赶紧的,复盘!趁这些人都在,从他们脑子里能挖多少是多少! 余泽此时又仗着关系亲近,问了一句:“这是……要复盘?” 公孙佳看着沙盘,并不看他,道:“你们不应该意外。” “是……是。” “老王”用力清清喉咙,道:“呃,是,是复盘老邓那一场?也不用这么着急……” “我不急,”公孙佳说,“纪炳辉那里,有一群饿狗在磨牙抢食。它们已经饿了很多年,最近十年尤其饿,饿得都疯了。你急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需要 你急吗? 听到这三个字, 余泽等人嘴巴都张了一半想抢话,“老王”踏上了半步,中途硬生生又站了回来。悲愤地说:“我们太难了!” 怎么可能不急呢? 这些人, 从余泽开始, 就没有不急的。 他们其实很茫然,以前有公孙昂顶着, 万事不用愁, 他们只要操心自己的那点小算盘就行。现在不行了,他们连个头儿都没有了!挡风的墙塌了!公孙昂说是不许结党, 然后呢?效忠陛下?怎么效忠, 您也没给指条明路呀! 想抱团,又没有一个令所有人都信服的人可以将大家都攒起来,拧成一股绳。 还能怎么办?让大家自生自灭吗?蝼蚁且尚偷生,何况于人?何况这些都不是普通人, 而是一群悍将。 “老王”一时被震住了, 却没有萎,更没有纳头便拜。公孙佳看起来不简单的样子,但是摆在他们眼前的问题却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公孙佳不能给他们提供一个依靠, 最少也要提供一种指引,他们该打自己的小算盘还得打!刀架在脖子上了,他们必须有所反应。 他们都在等, 等公孙佳接下来的表现。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够接手公孙昂的政治遗产, 不代表他们就全是傻子,他们看得出来,公孙府是被晾在一边了,连这次详细的战报都没有。如果公孙佳不能打破眼下困局,他们也不会就被两句话吓住。 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来公孙佳能怎么领导他们, 更没有一个“她能够继承烈侯遗志”的概念。一个姑娘家,她能做什么?想象不出的。 这些人与公孙家那些家将不同,家将们捆死在了公孙家,对公孙家是完全依附的关系,公孙佳一打一拉,家将们顺势也就服从了。余泽、邓金明等人,按照惯例对老上司公孙昂及其家眷有着道义上的顺从,但那是道德层面的,他们本身是朝廷的武将,不是公孙家的家奴。 看起来是旧部的自主性更大一些,可是福祸相依,相对的,家将可以两眼一闭,什么都不想,公孙家对他们负有责任,得保住他们、要管他们、得为他们的生计考虑。旧部就不一样了,公孙佳对他们没有义务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死活,公孙佳完全可以放手不管。 那他们还能怎么办?就只好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公孙佳也是心知肚明,火气冲上脑子之后马上就降了温,她爹的安排是对的,这些旧部不是能够直接交到她手上的势力。公孙佳有本事,自己去搞,没本事,就别沾这些烫手的山芋。 看着眼前的沙盘,公孙佳愈发的沉默,沙盘令她冷静。她面临着一生中最重大的一场战役,她想封侯,就得把这些不是捆死在公孙家的人给捆起来、拴在自己的手上,否则她是没有资本去做成这样一件破格的事情的。 这些人是“有可能”需要她,而她如果想封侯则是“肯定”需要这些人,“必须”依靠这些人!她不能翻脸,不能用对待家将的态度对待他们。她与这些人之间的依附关系,其实是反过来的,他们,才是她的筹码。这些人里,极少数优秀的人还存在着被别家挖墙角的可能,公孙佳没有这种选择。 “开始,”公孙佳说,“让我看看都发生了什么。” ~~~~~~~~~ 单良对邓凯使了个眼色,将教杆交给了他:“来。” 邓凯稳了下神,拿起教杆,一一指点着沙盘上的各个地点。这是一个旧沙盘,还是公孙昂复盘后留下的,本来插了一些旗子之类,荣校尉动手将这些都取下。邓凯瞄了一眼,见沙盘的边缘上写着某年某某战役的字样。 公孙佳没有打断他的介绍,沙盘上的地点她早就熟谙于心,却不介意邓凯重新梳理一遍。 在邓凯介绍地理的过程中,公孙佳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上回从哪儿打,这回几乎还是从哪儿打。 邓凯能被父亲派过来作面圣的打算,本身就不是一个笨人,暗想:县主自幼养在深闺,或许熟悉宫廷与人性,却未必知兵事。 他解释得就很仔细:“此处山隘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它是南下的门户……” 历次战役,无论时间跨度有多大,是千年前的还是百年前的,只要发生在同一个区域内,它有可能决战的地点几乎都是固定的。差也差不了几十里。 如果有一个很还原的沙盘,只消看上一眼,很多人就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公孙佳听他说了一长串,这些基础的知识并不比荣校尉讲的多多少,心里也有了数,用一句总结堵了邓凯的嘴:“兵势如水。拿盆水,沙盘上从北往南一泼,水从哪儿漫过来,哪儿就是咽喉要道,兵家必争。继续。” 邓凯就不再说得多么仔细了,公孙佳这话说得太明白了,比引经据典背多少名将的释义都清楚。“泼水”,就像“牌桌”、“筹码”、“饿疯了”一样,明显是经过思考之后的总结,还总结得特别到位。 邓凯将准备对皇帝说的那一套说辞给讲了出来。 听他讲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事发突然,所以各自为战,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除此之外没有破绽! 无论是邓金明的应对,还是师括、李铭的做法,以及后续的议功、抚恤、安民,统统都没有破绽,全是按照军规、律法来做的。师括、李铭做得好,得赏,邓金明无功无过,原地趴窝。他们俩不援助邓金明?当时是因为战场的形势问题。这个皇帝也不能鸡蛋里挑骨头,否则皇帝这队伍就不好带了。 但是这个结果是绝对不能让邓金明满意,也不可能让公孙昂的旧部们认为合理,甚至会让许多人生出兔死狐悲之心。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公孙佳问自己。 她跟着“书库”已经上了些课了,不少制度方面的东西已经开始了解,以她目前的认知来看,如果她不姓公孙,那么看这件事情,也不能说有谁偏袒了师、李二人,故意刁难邓金明。但是能让人心生不明,就一定是有问题了。至少这碗水没端平。 她怕自己不懂说错了,依旧是背着手看着沙盘,说:“都说说。” “老王”等人很朴素的观点就是:“烈侯走了,咱们就是没娘的孩子,他们都欺负咱们!” 再往深里去,他们就说不太清楚了。整个事情没有破绽,但就是不满! 余泽道:“是老邓的运气也不好,账目上有些难看了,不大好讲理。贤侄,你若是没有别的说法,哪怕让你见着了陛下,你这……恐怕也是不能说服陛下的。你要陛下怎么说?没有功劳还有苦功,所以要与有功劳的人同赏?有这个说法的吗?” 公孙佳眉毛一跳,“老王”不干了:“老余,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凯道:“我父亲已尽全力,换了谁又能说做得更好呢?” 单良用力咳嗽了一声,将他们的争吵打断,在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又闭嘴了,安静地看着公孙佳。 珠子极轻的摩擦的声音听得很清楚,每一下的间隔都是一样,直到声音停住。公孙佳已有了主意,伸手在地图上遥摇点了几点:“要出事。” 在场的也都算是行家,余泽道:“确实都是胡骑叩关的地方。” 公孙佳摇头叹气,道:“守将都是旧相识?”这些情况她还是有一点了解的,虽然是停留在去年的布置。 余泽很捧场地道:“是。” 公孙佳道:“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了呀? 公孙佳转过身来,一字一顿一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你们所有的旧同袍,只有一件事要做——活着。” 余泽抢着做代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佳明白,自己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展现自己是可靠的,否则眼前这些筹码就会离自己而去。 她说:“我不给你们打哑迷。纪炳辉需要安抚这些年来追随他的人,他有纪宸。从来军功最重。这些机会他们需要,是会抢的。” 她又点了点沙盘上一个位置:“这儿,可以控御全局,以前坐镇的是我爹,现在会是谁?” 她对军事的了解并不深入,但是对朝廷势力的消长确实是有一种天赋,于是扬长避短,只从势力与人性来讲:“坐在这里的人,未必会照顾你们。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纵使你抢到机会,他也能有几百种办法让你无功而返。甚至坑死你。” 打仗的机会虽然少了,但边患不会消失,“机会减少”又是一个客观的事实,两者长期共存。那么想出头的人“抢机会”,就会成为一种常态。这种推断完全不需要军事常识,这种勾心斗角在京城满眼都是。 公孙昂去后,朝中新生代最耀眼的就是纪宸,你可以说他不如公孙昂,但不能说他不行! “除非天降一个将星,否则,纪宸势不可挡,”公孙佳冷静地说,“外公、朱翁翁这些人,要就在京城压阵,陛下轻易是不会动用他们的。所以,一旦出征坐镇在这儿的人,”她又指了指沙盘上的那个位置,“会成为你们另一个对手而不是后盾。你们要活下去。” 活着,活下去,等到皇帝容忍不了他势力的壮大,等到朝臣接受不了他的跋扈与一手遮天,等到需要均势、需要启用这样一股势力,公孙昂一脉翻身的机会才是真正的到来。否则,眼前这些人是没有胜算的。 这也是公孙佳在等的机会,并且她估计不用等太久,最多五年,这个机会就会来到。因为纪炳辉的追随者们,实在是太饿了。 她会利用这五年做相应的准备,以证明自己可以整合这股力量。到时候,谈定襄侯的位子,才算是真的有了筹码。 她就是要一个朝廷上下的“不得已”。不弄到一个特殊的情况,谁也想不到会让她封侯不是? 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是最好的情况,且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对这些人言明的。 邓凯毕竟是年轻人,虽然觉得公孙佳说得有道理,依然道:“这也太憋闷了!” 公孙佳又指了指沙盘上那个点,问道:“我会给你面圣的机会,你争得过纪宸吗?” “这……” “老王”愤怒地道:“难道就让纪家骑在咱们头上拉屎?” “趴着,活着,吃点苦受点亏,先忍着。其他的,我来,”公孙佳说,“不会让你们忍太久的。” 邓凯低下了头。 公孙佳认真地说:“我知道未来会很难,但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你们可以先看着,第一件事,我安排邓凯面圣。第二件事,我要再提醒你们一下,我爹临终对你们的安排,照着做!第三件事,我给你们留一条后路,你们有年幼的子孙,一家可以给我送过来一个,我保你们的血胤不断。普贤奴正在我这里读书,他们可以一起。这最后一件事,你们可以慢慢想。第一件事,邓凯,你知道要对陛下说什么吗?” 邓凯拱手请教。 公孙佳道:“一定要说实话,只要说实话就够了。记住,陛下是你战场上的老前辈。” 邓凯的背上冒出一层汗来,他打小就被夸聪明,这次背负这样的任务来,总有些自傲。心里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腹稿,如何见公孙佳,关键是见到皇帝的时候要如何奏对。然而一见公孙佳就挨了当头一棒,一个小姑娘就极难应付了,且根本没有应付过去。 对皇帝的那个腹稿,又被一句“老前辈”敲醒,邓凯被打到了地上,重新琢磨如何奏对。 “老王”有些焦虑,公孙昂活着的时候,送个儿孙到公孙府上一起读书他求之不得,现在么……他不是很想答应。但是公孙昂这个临终的“安排”,它能叫安排吗?根本就是“撒手”!他有些急切地说:“县主,我们都是粗人,实在不明白烈侯这个安排是怎么个安排法!您就给我们指条明路!” 公孙佳道:“忠心,活着。” “这!” 公孙佳捻着念珠说:“要是还不明白,那你听我指令?你听吗?” “老王”语塞。 公孙佳摆了摆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这么些年、这么多仗,哪一仗是靠耍嘴皮子赢的?” 见“老王”问不出什么来,与他同来的另一个旧将名叫李成的上前拱手道:“县主,您还是没有给我们一个准话。我们不想耍嘴皮子,我们愿意真刀真枪的干,可也要有机会呀!老邓倒是干了,这是个什么结果?” 公孙佳能看出问题,这很好,但是不能解决问题只提出问题,对他们没有实际性的帮助。 荣校尉冷冷地道:“你这是在逼主人为你谋划?” 李成一僵,低下头说:“不敢,只是心里没底呀。乐平侯急,我们更急!” 公孙佳知道,在她还没干出什么事之前,这些人肯定心里没底,伸指在空中对着沙盘虚虚地画了个圈儿,说:“心里没底,是觉得没有可靠的人。你们如果连我都不信,会相信我能给你们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我敢找,你们敢靠吗?陛下倒是可靠,指望我能安排陛下?” “呃……” 公孙佳道:“阿爹把你们带上这条路,他走了什么有用的话都没留下,说的都是空话大道理,你们是不是这样想的?哈?!他是把你们干干净净地留下来,让你们清清白白地等着领陛下的恩典,做陛下的人。如果这点耐性都没有,只能烧热灶,那你们就自己上桌去——准备好筹码。” 整个书房安静极了,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李成等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烈侯!” 公孙佳闭上了眼睛,等他们哭得掉到地上,才抬了抬手,荣校尉抹着眼泪命人进来把他们扶到椅子上坐了。 “老王”又滑到了地上,喊着:“烈侯,老王对不起你呀!” 公孙佳攥着念珠拍在了沙盘上:“够了。我刚才说的话,每一句都还有效。可以急,但不能乱。急着往前跑,是会掉进口袋阵里被吃掉的,那就是真的到底了。如果实在急得不知道干什么好,就过来跟我复盘,明天过来。” “散了,”公孙佳说,“单先生,把邓世兄安排一下。” 邓凯经了这一场,老老实实地说:“听凭县主吩咐。” ~~~~~~~~~~~~~~~ 单良安排好邓凯,再回到书房,与荣校尉两个人的脸都阴得可怕。 单良冷笑道:“真是疾风识劲草!没发生点事儿,一个个客客气气老老实实。出了点事儿就都坐不住了!” 公孙佳道:“你要求太高了。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没有自己钻营、又或者已入了纪宸的麾下已是难得了。阿爹走了,得允许他们不安。” 单良道:“说到钻营,药王不怕纪炳辉礼贤下士,纪宸秉公行赏?” 公孙佳笑了:“那他们就死定了!那群饿狼会先把他给吃了的。” 礼贤下士好不好?好!秉公处理好不好?好!他们知不知道这样干好?知道!他们能不能这么干?不行! 有时候看起来一些愚蠢的事情,都有不得已的理由。那么些人追随纪氏父子这么些年,图的是什么? 好处就在眼前了,不分给他们,分给别人?这能忍? 纪炳辉敢这么干,第二天纪家就得散架!纪宸敢这么干,纪炳辉得打死这个逆子。 势力是他的资本,也是他的束缚,他只能继续与这些人抱成团往前滚。 纪氏与公孙昂不一样,纪氏本来就是有自己的势力,公孙昂起家的时候光棍一条。一张白纸最好规划,纪氏已是一幅画了,想修改,那可难得要命。就算纪氏再粘上一张纸,也要看皇帝肯不肯让出那么大一块地方。 荣校尉道:“咱们现在也不太好办。” 公孙佳道:“有什么不好办的?活着,趴着。”她比纪氏好多了,公孙昂留下的摊子,她还有一次筛拣的的机会。 单良笑着摇头,语气又有点落寞地说:“李成这些人,也不能对他们太不客气,这……” 公孙佳道:“是我需要他们,不是他们需要我。没有我,他们依然是骄兵悍将,没有他们,我就只是个……嗯……京城里再常见不过的吃喝玩乐、联姻吃醋的废物。” 单良品着她话里的意思,小心地问:“您是想?” “我的心眼没那么小,还容得了人,”公孙佳道,“八郎的文集再加印两百本,让他想送给谁就送给谁。送完了再给他印。” “好,”单良问道,“那这些事,就真的只看着吗?” 公孙佳伸手还是在沙盘上指了好几次的那个位置又指了一下,说:“这儿,陛下在等着一个可以坐在这里的人——纪宸除外。如果是我表哥,就是最好的。” 她对军事不精熟,但是从皇帝的立场考虑,原来计划的公孙昂死了,接这个位子的最好人选就是钟源。 “可是他太年轻了,又非天才,还有得磨呢。这是个凭本事坐的位子。说不定,还真得让纪宸在这儿坐一阵子。那也没太大的坏处,小波折。他们势力越大,就越是在逼陛下下狠心。” 单良与荣校尉对望一眼,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 第二天,邓凯起了个大早,却发现公孙府里的状态很奇特。公孙佳睡懒觉,余盛等小孩子读书,钟秀娥听师太讲故事,就特别的安逸。好像真的满足于“活着”。 很快,李成等人居然真的也来了,说是过来复盘。 邓凯安静地跟在王伯父的身后,看他们站在昨天那张沙盘前,不过说的就不是近前这一战,而是久远之前公孙昂的战绩。 连听边是羡慕:烈侯真是一代人杰,这是怎么做到的? 公孙佳之前复盘过这一战,今天又从不同的角度再听,重新多了些感悟。 李成等人各有想法,人却平和安静了不少,不似昨天那般焦虑了。还没到午饭的时候,宫中突然来使宣邓凯。 公孙佳道:“去。” 邓凯大喜过望,万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心里愈发谨慎了。退到一边去准备的时候,听宫使说:“陛下说,八郎的书不错,问还有没有,要给娘娘们要几本。” 公孙佳道:“有的。” 什么书?邓凯心里存了个疑,但不敢问,换好了衣服揣上了奏本,跟着宫使进了宫。 皇帝的模样他不敢正眼看,只听到一个威严又慈祥的声音问了他许多关于这次战争的问题,他一一答了。 皇帝最后问道:“你去定襄侯家了?” “是。” “为什么不直接奏本?” 邓凯老老实实地说:“怕不能送到陛下手里,怕见不着陛下。” 皇帝轻笑一声,问道:“见到永安县主了?” 邓凯如实回答:“是。” “哦?她都干什么呢?” “复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需要 你急吗? 听到这三个字, 余泽等人嘴巴都张了一半想抢话,“老王”踏上了半步,中途硬生生又站了回来。悲愤地说:“我们太难了!” 怎么可能不急呢? 这些人, 从余泽开始, 就没有不急的。 他们其实很茫然,以前有公孙昂顶着, 万事不用愁, 他们只要操心自己的那点小算盘就行。现在不行了,他们连个头儿都没有了!挡风的墙塌了!公孙昂说是不许结党, 然后呢?效忠陛下?怎么效忠, 您也没给指条明路呀! 想抱团,又没有一个令所有人都信服的人可以将大家都攒起来,拧成一股绳。 还能怎么办?让大家自生自灭吗?蝼蚁且尚偷生,何况于人?何况这些都不是普通人, 而是一群悍将。 “老王”一时被震住了, 却没有萎,更没有纳头便拜。公孙佳看起来不简单的样子,但是摆在他们眼前的问题却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公孙佳不能给他们提供一个依靠, 最少也要提供一种指引,他们该打自己的小算盘还得打!刀架在脖子上了,他们必须有所反应。 他们都在等, 等公孙佳接下来的表现。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够接手公孙昂的政治遗产, 不代表他们就全是傻子,他们看得出来,公孙府是被晾在一边了,连这次详细的战报都没有。如果公孙佳不能打破眼下困局,他们也不会就被两句话吓住。 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来公孙佳能怎么领导他们, 更没有一个“她能够继承烈侯遗志”的概念。一个姑娘家,她能做什么?想象不出的。 这些人与公孙家那些家将不同,家将们捆死在了公孙家,对公孙家是完全依附的关系,公孙佳一打一拉,家将们顺势也就服从了。余泽、邓金明等人,按照惯例对老上司公孙昂及其家眷有着道义上的顺从,但那是道德层面的,他们本身是朝廷的武将,不是公孙家的家奴。 看起来是旧部的自主性更大一些,可是福祸相依,相对的,家将可以两眼一闭,什么都不想,公孙家对他们负有责任,得保住他们、要管他们、得为他们的生计考虑。旧部就不一样了,公孙佳对他们没有义务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死活,公孙佳完全可以放手不管。 那他们还能怎么办?就只好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公孙佳也是心知肚明,火气冲上脑子之后马上就降了温,她爹的安排是对的,这些旧部不是能够直接交到她手上的势力。公孙佳有本事,自己去搞,没本事,就别沾这些烫手的山芋。 看着眼前的沙盘,公孙佳愈发的沉默,沙盘令她冷静。她面临着一生中最重大的一场战役,她想封侯,就得把这些不是捆死在公孙家的人给捆起来、拴在自己的手上,否则她是没有资本去做成这样一件破格的事情的。 这些人是“有可能”需要她,而她如果想封侯则是“肯定”需要这些人,“必须”依靠这些人!她不能翻脸,不能用对待家将的态度对待他们。她与这些人之间的依附关系,其实是反过来的,他们,才是她的筹码。这些人里,极少数优秀的人还存在着被别家挖墙角的可能,公孙佳没有这种选择。 “开始,”公孙佳说,“让我看看都发生了什么。” ~~~~~~~~~ 单良对邓凯使了个眼色,将教杆交给了他:“来。” 邓凯稳了下神,拿起教杆,一一指点着沙盘上的各个地点。这是一个旧沙盘,还是公孙昂复盘后留下的,本来插了一些旗子之类,荣校尉动手将这些都取下。邓凯瞄了一眼,见沙盘的边缘上写着某年某某战役的字样。 公孙佳没有打断他的介绍,沙盘上的地点她早就熟谙于心,却不介意邓凯重新梳理一遍。 在邓凯介绍地理的过程中,公孙佳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上回从哪儿打,这回几乎还是从哪儿打。 邓凯能被父亲派过来作面圣的打算,本身就不是一个笨人,暗想:县主自幼养在深闺,或许熟悉宫廷与人性,却未必知兵事。 他解释得就很仔细:“此处山隘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它是南下的门户……” 历次战役,无论时间跨度有多大,是千年前的还是百年前的,只要发生在同一个区域内,它有可能决战的地点几乎都是固定的。差也差不了几十里。 如果有一个很还原的沙盘,只消看上一眼,很多人就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公孙佳听他说了一长串,这些基础的知识并不比荣校尉讲的多多少,心里也有了数,用一句总结堵了邓凯的嘴:“兵势如水。拿盆水,沙盘上从北往南一泼,水从哪儿漫过来,哪儿就是咽喉要道,兵家必争。继续。” 邓凯就不再说得多么仔细了,公孙佳这话说得太明白了,比引经据典背多少名将的释义都清楚。“泼水”,就像“牌桌”、“筹码”、“饿疯了”一样,明显是经过思考之后的总结,还总结得特别到位。 邓凯将准备对皇帝说的那一套说辞给讲了出来。 听他讲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事发突然,所以各自为战,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除此之外没有破绽! 无论是邓金明的应对,还是师括、李铭的做法,以及后续的议功、抚恤、安民,统统都没有破绽,全是按照军规、律法来做的。师括、李铭做得好,得赏,邓金明无功无过,原地趴窝。他们俩不援助邓金明?当时是因为战场的形势问题。这个皇帝也不能鸡蛋里挑骨头,否则皇帝这队伍就不好带了。 但是这个结果是绝对不能让邓金明满意,也不可能让公孙昂的旧部们认为合理,甚至会让许多人生出兔死狐悲之心。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公孙佳问自己。 她跟着“书库”已经上了些课了,不少制度方面的东西已经开始了解,以她目前的认知来看,如果她不姓公孙,那么看这件事情,也不能说有谁偏袒了师、李二人,故意刁难邓金明。但是能让人心生不明,就一定是有问题了。至少这碗水没端平。 她怕自己不懂说错了,依旧是背着手看着沙盘,说:“都说说。” “老王”等人很朴素的观点就是:“烈侯走了,咱们就是没娘的孩子,他们都欺负咱们!” 再往深里去,他们就说不太清楚了。整个事情没有破绽,但就是不满! 余泽道:“是老邓的运气也不好,账目上有些难看了,不大好讲理。贤侄,你若是没有别的说法,哪怕让你见着了陛下,你这……恐怕也是不能说服陛下的。你要陛下怎么说?没有功劳还有苦功,所以要与有功劳的人同赏?有这个说法的吗?” 公孙佳眉毛一跳,“老王”不干了:“老余,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凯道:“我父亲已尽全力,换了谁又能说做得更好呢?” 单良用力咳嗽了一声,将他们的争吵打断,在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又闭嘴了,安静地看着公孙佳。 珠子极轻的摩擦的声音听得很清楚,每一下的间隔都是一样,直到声音停住。公孙佳已有了主意,伸手在地图上遥摇点了几点:“要出事。” 在场的也都算是行家,余泽道:“确实都是胡骑叩关的地方。” 公孙佳摇头叹气,道:“守将都是旧相识?”这些情况她还是有一点了解的,虽然是停留在去年的布置。 余泽很捧场地道:“是。” 公孙佳道:“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了呀? 公孙佳转过身来,一字一顿一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你们所有的旧同袍,只有一件事要做——活着。” 余泽抢着做代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佳明白,自己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展现自己是可靠的,否则眼前这些筹码就会离自己而去。 她说:“我不给你们打哑迷。纪炳辉需要安抚这些年来追随他的人,他有纪宸。从来军功最重。这些机会他们需要,是会抢的。” 她又点了点沙盘上一个位置:“这儿,可以控御全局,以前坐镇的是我爹,现在会是谁?” 她对军事的了解并不深入,但是对朝廷势力的消长确实是有一种天赋,于是扬长避短,只从势力与人性来讲:“坐在这里的人,未必会照顾你们。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纵使你抢到机会,他也能有几百种办法让你无功而返。甚至坑死你。” 打仗的机会虽然少了,但边患不会消失,“机会减少”又是一个客观的事实,两者长期共存。那么想出头的人“抢机会”,就会成为一种常态。这种推断完全不需要军事常识,这种勾心斗角在京城满眼都是。 公孙昂去后,朝中新生代最耀眼的就是纪宸,你可以说他不如公孙昂,但不能说他不行! “除非天降一个将星,否则,纪宸势不可挡,”公孙佳冷静地说,“外公、朱翁翁这些人,要就在京城压阵,陛下轻易是不会动用他们的。所以,一旦出征坐镇在这儿的人,”她又指了指沙盘上的那个位置,“会成为你们另一个对手而不是后盾。你们要活下去。” 活着,活下去,等到皇帝容忍不了他势力的壮大,等到朝臣接受不了他的跋扈与一手遮天,等到需要均势、需要启用这样一股势力,公孙昂一脉翻身的机会才是真正的到来。否则,眼前这些人是没有胜算的。 这也是公孙佳在等的机会,并且她估计不用等太久,最多五年,这个机会就会来到。因为纪炳辉的追随者们,实在是太饿了。 她会利用这五年做相应的准备,以证明自己可以整合这股力量。到时候,谈定襄侯的位子,才算是真的有了筹码。 她就是要一个朝廷上下的“不得已”。不弄到一个特殊的情况,谁也想不到会让她封侯不是? 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是最好的情况,且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对这些人言明的。 邓凯毕竟是年轻人,虽然觉得公孙佳说得有道理,依然道:“这也太憋闷了!” 公孙佳又指了指沙盘上那个点,问道:“我会给你面圣的机会,你争得过纪宸吗?” “这……” “老王”愤怒地道:“难道就让纪家骑在咱们头上拉屎?” “趴着,活着,吃点苦受点亏,先忍着。其他的,我来,”公孙佳说,“不会让你们忍太久的。” 邓凯低下了头。 公孙佳认真地说:“我知道未来会很难,但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你们可以先看着,第一件事,我安排邓凯面圣。第二件事,我要再提醒你们一下,我爹临终对你们的安排,照着做!第三件事,我给你们留一条后路,你们有年幼的子孙,一家可以给我送过来一个,我保你们的血胤不断。普贤奴正在我这里读书,他们可以一起。这最后一件事,你们可以慢慢想。第一件事,邓凯,你知道要对陛下说什么吗?” 邓凯拱手请教。 公孙佳道:“一定要说实话,只要说实话就够了。记住,陛下是你战场上的老前辈。” 邓凯的背上冒出一层汗来,他打小就被夸聪明,这次背负这样的任务来,总有些自傲。心里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腹稿,如何见公孙佳,关键是见到皇帝的时候要如何奏对。然而一见公孙佳就挨了当头一棒,一个小姑娘就极难应付了,且根本没有应付过去。 对皇帝的那个腹稿,又被一句“老前辈”敲醒,邓凯被打到了地上,重新琢磨如何奏对。 “老王”有些焦虑,公孙昂活着的时候,送个儿孙到公孙府上一起读书他求之不得,现在么……他不是很想答应。但是公孙昂这个临终的“安排”,它能叫安排吗?根本就是“撒手”!他有些急切地说:“县主,我们都是粗人,实在不明白烈侯这个安排是怎么个安排法!您就给我们指条明路!” 公孙佳道:“忠心,活着。” “这!” 公孙佳捻着念珠说:“要是还不明白,那你听我指令?你听吗?” “老王”语塞。 公孙佳摆了摆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这么些年、这么多仗,哪一仗是靠耍嘴皮子赢的?” 见“老王”问不出什么来,与他同来的另一个旧将名叫李成的上前拱手道:“县主,您还是没有给我们一个准话。我们不想耍嘴皮子,我们愿意真刀真枪的干,可也要有机会呀!老邓倒是干了,这是个什么结果?” 公孙佳能看出问题,这很好,但是不能解决问题只提出问题,对他们没有实际性的帮助。 荣校尉冷冷地道:“你这是在逼主人为你谋划?” 李成一僵,低下头说:“不敢,只是心里没底呀。乐平侯急,我们更急!” 公孙佳知道,在她还没干出什么事之前,这些人肯定心里没底,伸指在空中对着沙盘虚虚地画了个圈儿,说:“心里没底,是觉得没有可靠的人。你们如果连我都不信,会相信我能给你们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我敢找,你们敢靠吗?陛下倒是可靠,指望我能安排陛下?” “呃……” 公孙佳道:“阿爹把你们带上这条路,他走了什么有用的话都没留下,说的都是空话大道理,你们是不是这样想的?哈?!他是把你们干干净净地留下来,让你们清清白白地等着领陛下的恩典,做陛下的人。如果这点耐性都没有,只能烧热灶,那你们就自己上桌去——准备好筹码。” 整个书房安静极了,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李成等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烈侯!” 公孙佳闭上了眼睛,等他们哭得掉到地上,才抬了抬手,荣校尉抹着眼泪命人进来把他们扶到椅子上坐了。 “老王”又滑到了地上,喊着:“烈侯,老王对不起你呀!” 公孙佳攥着念珠拍在了沙盘上:“够了。我刚才说的话,每一句都还有效。可以急,但不能乱。急着往前跑,是会掉进口袋阵里被吃掉的,那就是真的到底了。如果实在急得不知道干什么好,就过来跟我复盘,明天过来。” “散了,”公孙佳说,“单先生,把邓世兄安排一下。” 邓凯经了这一场,老老实实地说:“听凭县主吩咐。” ~~~~~~~~~~~~~~~ 单良安排好邓凯,再回到书房,与荣校尉两个人的脸都阴得可怕。 单良冷笑道:“真是疾风识劲草!没发生点事儿,一个个客客气气老老实实。出了点事儿就都坐不住了!” 公孙佳道:“你要求太高了。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没有自己钻营、又或者已入了纪宸的麾下已是难得了。阿爹走了,得允许他们不安。” 单良道:“说到钻营,药王不怕纪炳辉礼贤下士,纪宸秉公行赏?” 公孙佳笑了:“那他们就死定了!那群饿狼会先把他给吃了的。” 礼贤下士好不好?好!秉公处理好不好?好!他们知不知道这样干好?知道!他们能不能这么干?不行! 有时候看起来一些愚蠢的事情,都有不得已的理由。那么些人追随纪氏父子这么些年,图的是什么? 好处就在眼前了,不分给他们,分给别人?这能忍? 纪炳辉敢这么干,第二天纪家就得散架!纪宸敢这么干,纪炳辉得打死这个逆子。 势力是他的资本,也是他的束缚,他只能继续与这些人抱成团往前滚。 纪氏与公孙昂不一样,纪氏本来就是有自己的势力,公孙昂起家的时候光棍一条。一张白纸最好规划,纪氏已是一幅画了,想修改,那可难得要命。就算纪氏再粘上一张纸,也要看皇帝肯不肯让出那么大一块地方。 荣校尉道:“咱们现在也不太好办。” 公孙佳道:“有什么不好办的?活着,趴着。”她比纪氏好多了,公孙昂留下的摊子,她还有一次筛拣的的机会。 单良笑着摇头,语气又有点落寞地说:“李成这些人,也不能对他们太不客气,这……” 公孙佳道:“是我需要他们,不是他们需要我。没有我,他们依然是骄兵悍将,没有他们,我就只是个……嗯……京城里再常见不过的吃喝玩乐、联姻吃醋的废物。” 单良品着她话里的意思,小心地问:“您是想?” “我的心眼没那么小,还容得了人,”公孙佳道,“八郎的文集再加印两百本,让他想送给谁就送给谁。送完了再给他印。” “好,”单良问道,“那这些事,就真的只看着吗?” 公孙佳伸手还是在沙盘上指了好几次的那个位置又指了一下,说:“这儿,陛下在等着一个可以坐在这里的人——纪宸除外。如果是我表哥,就是最好的。” 她对军事不精熟,但是从皇帝的立场考虑,原来计划的公孙昂死了,接这个位子的最好人选就是钟源。 “可是他太年轻了,又非天才,还有得磨呢。这是个凭本事坐的位子。说不定,还真得让纪宸在这儿坐一阵子。那也没太大的坏处,小波折。他们势力越大,就越是在逼陛下下狠心。” 单良与荣校尉对望一眼,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 第二天,邓凯起了个大早,却发现公孙府里的状态很奇特。公孙佳睡懒觉,余盛等小孩子读书,钟秀娥听师太讲故事,就特别的安逸。好像真的满足于“活着”。 很快,李成等人居然真的也来了,说是过来复盘。 邓凯安静地跟在王伯父的身后,看他们站在昨天那张沙盘前,不过说的就不是近前这一战,而是久远之前公孙昂的战绩。 连听边是羡慕:烈侯真是一代人杰,这是怎么做到的? 公孙佳之前复盘过这一战,今天又从不同的角度再听,重新多了些感悟。 李成等人各有想法,人却平和安静了不少,不似昨天那般焦虑了。还没到午饭的时候,宫中突然来使宣邓凯。 公孙佳道:“去。” 邓凯大喜过望,万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心里愈发谨慎了。退到一边去准备的时候,听宫使说:“陛下说,八郎的书不错,问还有没有,要给娘娘们要几本。” 公孙佳道:“有的。” 什么书?邓凯心里存了个疑,但不敢问,换好了衣服揣上了奏本,跟着宫使进了宫。 皇帝的模样他不敢正眼看,只听到一个威严又慈祥的声音问了他许多关于这次战争的问题,他一一答了。 皇帝最后问道:“你去定襄侯家了?” “是。” “为什么不直接奏本?” 邓凯老老实实地说:“怕不能送到陛下手里,怕见不着陛下。” 皇帝轻笑一声,问道:“见到永安县主了?” 邓凯如实回答:“是。” “哦?她都干什么呢?” “复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忽略 一个时代里, 聪明人不少,但是顶尖的却也只有那么一小撮,余下的纵然不笨, 大多数时候只是仗着点小聪明随波逐流, 还以为自己是在下棋。真正在下棋的人,通常都是不动声色的。 皇帝无疑是最出色的棋手之一。 他问起公孙佳,也是随意,也不是随意。公孙佳只要存在, 就注定了不能够被忽视,她本人又仿佛没那么重要, 是以皇帝只是简单地问一句,大致知道一下她的近况而已。因为这个邓凯太无趣了, 或者说, 太识趣了。 邓凯一直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几乎没有耍什么心眼, 这让皇帝觉得无聊。 但是公孙佳的“复盘”又让皇帝有了点兴趣,皇帝问邓凯:“复盘什么?” 邓凯出了一脑门的汗, 伏地在上,生怕皇帝看到他的表情,那可就全完了。他伏在地上,整个人弓得像条折起来的虫子,说了“泼水”的比喻,却硬生生地将“筹码”、“牌桌”、“纪宸”等话给咽进了肚子里。他不知怎么的, 却坚持住了一个观点:虽则烈侯有意让我们忠于陛下,但是自家的底牌还是要的!总不能把自己扒个精光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烈侯的安排没有错,县主的说法也没有错,但是只听表面的话意就是他的错了!他们不够格坐在牌桌上, 所以跟陛下再坦诚也是没用的,他们份量不够,与陛下中间还隔着一层,他们得保证这“一层”的安全。李成叔父今天一早就跑到烈侯府上来了,这个举动背后的意思,他得琢磨一下。 皇帝没有再作任何的评价,只说:“叫上司徒,咱们走一趟。” 赵司徒今天轮值,须臾便到:“陛下要去哪里呢?”有权威的皇帝通常不太守规矩,但是按照规矩,皇帝出宫是要有记录的,赵司徒必须问,不问就是他的失职。 皇帝道:“骠骑府。” 邓凯茫然了。进京之前,他的脑子里推演过无数的步骤,进京之后,除了与几位世叔的接触还算都在预料之中,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照着他的想法来的!先是公孙佳,一个小姑娘就那么的让人害怕,见一次就像被拖到一个鬼故事里轮了一回。然后是皇帝,这位带着仙气,云山雾罩的,更是摸不着头脑。 现在居然又要去烈侯府里?这是要干嘛?我没出卖县主啊!难道是陛下看出来了?不能啊! 赵司徒扫了一眼邓凯,不动声色地对皇帝道:“是。”如果公孙佳在场,一定会告诉邓凯,这位是被钟祥都忌惮的“老阴鬼”,只是邓凯不知道,反而对这位须发飘飘、鹤骨仙风的老大人心生好感。 赵司徒心里也有一番揣摩,皇帝的心意不能尽知,但是国军大事就那么多,皇帝重视的东西也就那么多,还是能有个轮廓的。赵司徒此时是一句也不多问,跟着皇帝轻车简从往公孙府里去。扭头对呆立的邓凯道:“傻站着做甚?走了。” 邓凯晕晕乎乎地跟着又回到了公孙府,完全没有办法去猜度这中间的门道。 赵司徒心知肚里,但是一字不吐,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这是一个开国皇帝,称得上英明,在他面前最好不有太多的“斗智”的想法。皇帝正在为边将的事烦恼,想起公孙昂是再正常不过了。公孙昂但凡活着,哪怕跟公孙佳似的病着,皇帝都不至于这么被动。国难思良将,皇帝往公孙府走这一遭,赵司徒并不意外。 赵司徒的心里,其实是在怀疑钟祥。 许多人都在骂这些“武夫”粗鄙愚蠢、焚琴煮鹤。赵司徒不这么看,钟祥能在乱世里活到现在且高居太尉之职,哪怕是个武夫,也是个极奸诈的武夫。 皇帝的外孙钟佑霖极得皇帝的喜爱,这孩子忒喜庆,长得好,性子也特别可乐。出身武将之家,偏爱文辞。 赵司徒自己的文学素养就极高,简单评价一下钟佑霖——诗词歌赋狗屁不通。 就是这个狗屁不通的绣花枕头,他出书了,杂文集子送到皇帝面前,把皇帝给乐了半天。赵司徒自己也获赠一本,看完之后也是一乐。出这种集子可比写诗更合钟佑霖的路子,钟佑霖这背后有高人呐。 钟佑霖又极力夸他的表妹公孙佳:“是药王给我印的,我都不知道呢,开始只是想写点东西给她解闷。哎哟,她可太招人疼了……”他夸他表妹的时候,倒是真情流露、手足情深,文辞达练、语句通畅,还两眼放光,满满的兄长爱护之意。 有这些打底,再遇到眼前这件事,皇帝想到公孙家、想去公孙家看看,几乎是水到渠成的。 要说这里面完全是巧合,赵司徒愿意把自己的手笏给生吞了!赵司徒猜测,等皇帝到了公孙府,一定会有什么事儿在等着。最大的可能,是一群公孙昂的旧部,等着见到皇帝好生哭诉一番。但是如果想推荐这些人,乃至推钟源上位,需要这么复杂吗?钟祥是太尉,他不需要这么绕来绕去。 这趟浑水,赵司徒不想趟。才迈出殿门,钟佑霖又迎了上来,赵司徒愈发笃定这事情不太简单。他是文臣之首,这等武将的勾心斗角,他很不必在这个时候掺和进来。 打定了主意,“老阴鬼”不动如山,只陪着皇帝说些文辞典故,半点不提军国要务。 ~~~~~~~~~~~~~~~~~~ 钟佑霖一点复杂的心思都没有,开开心心地给自己的亲外公问安,听说要去他表妹家,乐颠颠地伴驾开道。 历朝都有那么一波人,他们出身贵胄,少数是一时俊才,大部分是普通人,甚至包含了一些草包,但是都担任着一个类似的职务。这个职务的名称因朝代不同而有些差异,职责都是差不多的——装门面。 历代皇帝的仪仗队又或者是护卫里都有这样的一群人,一方面是皇帝为了笼络大臣、陪养新一代的亲信,另一方面是大臣们向皇帝表忠心、让子侄辈提前在皇帝面前晃悠,搏个出身。这个职务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位置。他们通常情况下不用干什么特别重要的差使,但是由于地位不同,一旦皇帝要重用他们也是顺理成章的。最基本的差使,一是充面,二是作皇帝的使者。 钟佑霖就干的是这个差使,父系是勋贵,母系是皇室公主,他要是没资格就没有人配给皇帝充这个门面了。他还长得挺好看的! 所以他一直是给皇帝外公充门面的,自从他补了这个职位,只要当值,皇帝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 他近来也是挺得意的,觉得体悟到了人生的奥义。做一个合格的表哥,照顾表妹、照顾守寡的姑姑,他真是有担当了!广安王那个方方正正的人都表扬他了!他表妹也特别的好,还给他出文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表妹这么可爱的姑娘?自己都那么娇弱,还要为他着想,真是让他想表妹来就想去庙里上三炷香!妹妹真是太好了! 对于这本文集,钟佑霖一开始是既高兴又尴尬的,高兴是自己也能出书了,尴尬的是知道自己水平不够,怕被人耻笑。但是效果还是可以的,闺阁里,老大人们,尤其是外公,看完了都觉得还可以。虽然也有些“诗友”说他这个不是正道,有些非议,然而都是杂音,他外公喜欢的东西,谁敢说不好呢?表妹真是有眼光!不愧是我妹妹! 钟佑霖骑在马上,顾盼间有点得意。 到了公孙府,他抢先去门上交涉,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就将皇帝、赵司徒等人引进了府。惹得赵司徒差点对他刮目相看——这小纨绔居然会办差了? 邓凯一直默默看着、跟在队伍的后面,此时才有了点想法——我是不是也被套路了?这京城真不是老实人能混的地方,一个一个,都成精了! 皇帝算是微服出行,钟秀娥接到消息赶紧出来迎接舅舅。她也是见过世面的,没干什么大干中门、连放礼炮的傻事,只是带着阖府上下在庭中迎接。 皇帝看到这母女俩,点点头,踱过去说:“起来。”又扫了一眼在后面跪着的李成等人,说了一句:“你们也在?” 李成等人叩拜完毕,不敢多言。他们攒了半年的话要说,一见皇帝,又都哑了。跟着公孙昂的时候,他们尚且没有随时与皇帝交谈的机会,此时更是担心说错话。 公孙佳说:“阿爹冥诞快到了。” 赵司徒恍然,这个点掐得真是太准了! 皇帝道:“都准备好了吗?” 钟秀娥道:“都准备妥了。” 皇帝好似与公孙佳闲话家常:“药王啊,你近来都做了什么呀?” “今年春天没有大病,就很开心,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公孙佳被钟佑霖扶到皇帝身边。她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至,只是觉得将几件事情凑在一起,皇帝应该会有所表示,这个“表示”可以增加她手里的筹码。皇帝却亲至了,意外之喜。 皇帝则看一眼自己的傻外孙,心道,这孩子倒是心思单纯,为人极好。皇帝指了指钟佑霖,好气又好笑:“是不是他讨好你,哄你给他印文集的?你与你母亲生活不易,不要这么散漫就散出钱财!八郎你那是什么样子?”这外孙的狗腿样儿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公孙佳道:“八郎?印文集是他写得好,我喜欢看呀。” 皇帝一挑眉。 公孙佳道:“确实很有趣嘛!不是讨好,是因为‘好’,谁对我好,我就要对谁好。我疼他,疼得起。” “他比你大好几岁呢。” “我不管大我几岁,哪怕大上好几十岁的,只要对我好,我也疼他。” 皇帝又笑:“你们两个,真是亲生的表兄妹!”都挺让人开心的。这兄妹俩,钟佑霖是傻乎乎的,公孙佳么,皇帝一眼看出她是有点心眼的,但是都很直率。没太多的弯弯绕绕,就很明白——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皇帝见多了尔虞我诈,反而欣赏这种直白,他又问:“九儿生日不在今天,你们聚着做甚?” 公孙佳道:“我想将阿爹的事迹记录下来,正好遇到些叔叔伯伯,也知道事儿,就央他们帮个忙。” “嗯?” “说一些阿爹以前的事儿,打过的仗,也好多了解阿爹。” 皇帝来了点兴致:“那你了解了什么?” “反而更困惑了,”公孙佳说,“知道得越多,越迷惘。” 皇帝道:“哪里迷惘了?” 公孙佳趁势说了积石山一役,又将请教了钟祥的事说了,道:“外公说的也有道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却又不知道缺的是什么,可就是缺了老大一块儿。” 皇帝脚下一顿,道:“那就不用想了。” “那……好,听您的。不过有件事儿,他们都不肯细说,”公孙佳跟在皇帝身边慢慢走着,“不肯说阿爹年轻时候的事,问了,都说是您的,呃……心腹?可阿爹分明说过,他就是个养马的仆僮。” 皇帝踱到正堂坐了,手指点了点:“都坐。”然后才问公孙佳是怎么回事。 公孙佳道:“我想离阿爹近些。”也还是那套说辞,就是为公孙昂作个传记,免得遗忘了,但是战例好整理,总有亲历过的人可以口述。公孙昂早年的经历就人人闭口不谈,弄得她很是扫兴。 皇帝想起公孙昂,道:“他们是为你爹留情面,也是怕你尴尬。” 公孙佳奇道:“这么说,是真的了?那有什么好尴尬的?” “嗯?” 公孙佳道:“这就像前天,三舅母打马球之后又赛了会儿马。先跑了半程的,被出发晚的超过了,只能说是后跑的马更快更好!阿爹就是那后跑的,他是我的骄傲,怎么会让我尴尬?旁人只要不是心怀恶意,在我面前说这个事,我才不会生气。要是心存恶念,我也不会饶了他。” 皇帝大笑。 赵司徒一惊,心道,这话真是绝了。 赵司徒对皇帝不敢有不敬之意,但是对于钟祥他还是有些非议的。章家、钟家,谁不知道他们的出身?发迹之后就开始往上头找显赫的祖宗,平白认个几百年前的贤人当祖宗。钟祥一个莽夫倒也罢了,皇帝这个心思就细腻了,既是自矜做到了皇帝,又很忌讳别人说他出身不好。这中间的度就很难把握,不少人因为这一点触了霉头,就被皇帝不动声色地收拾了一下。 也就是这种出身不好,却又极自傲的骄女才能说出合陛下心意的话了。简直与皇帝的心思一模一样!他们都是既自负又自卑,自负于自己的成就、地位,又自卑于自己的出身。她的出身说这个话,皇帝不会生气。 赵司徒自己,在公孙佳说出这番话之前都想不到这个道理。他一向也是认为出身不好那就是一个缺陷,还是要往上编个好听的祖宗的。章家那个一千八百年六十五年前的贤人祖宗,还是赵司徒给皇帝“找到”的。 公孙佳直接光棍儿,她不要这种祖宗了。她对皇帝说:“我们家到我才第二代,那又怎样?阿爹与我,就是祖、就是宗。公孙家的规矩,我们来定。” 皇帝笑道:“你是个娇姑娘,怎么变成混世魔王了?肯定没少见你外公。” 公孙佳道:“外公?见得也不多,他给了我一个先生之后就不大理我了,让我读书来着。陛下,给我讲讲阿爹的事,世上也只有您敢在这件事上对我说实话了。别人,都会隐藏一些事。” 皇帝大笑,说:“你爹本来就很好,他们不是瞒着你,他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公孙佳道:“那给我说说这些战事。” 皇帝指了指李成等人,道:“让他们给你讲。” 公孙佳低下了头,乖巧地道:“好。”心中却想,难道邓凯居然对陛下有所保留?没有说出我已看出了些门道? 邓凯当然没有讲。公孙佳只得到了皇帝的一些安慰,并没有能够趁此机会从皇帝那里抠出一些“指点”。她要的也不是皇帝对具体某件事的主意,而是想揣摩一下,像皇帝这样厉害的人物的思路。比如积石山一役,公孙佳总觉得还缺了一点什么,她希望能够从皇帝那里得到这“一点”,从而推演出朝廷的运行思路。 她怀疑,缺的东西可能跟文臣方面有关,但是这个她是真的不在行! 不意皇帝忽然说了一句:“还愣着做什么?” 竟是要亲自“复盘”了。 公孙佳难得激动了一把,声音都有些变了:“哎!” ~~~~~~~~~~ 李成等人被这一番变故也给弄得摸不着头脑,仍是跟着到了书房,有些紧张地向皇帝讲述昔年那一场战役。他们不大明白,为何皇帝不让他们分析近在眼前的事情,却要去来个复盘。 难道真是很重视县主,为了满足这一个小姑娘的心愿? 等真正站到了沙盘面前,公孙佳却看懂了。皇帝根本不是想“复盘”,他是想再看看李成等人的本事。钟源太年轻了,有天份,但那些天份在皇帝这样的人看来又不足够支撑他现在就上位。他在磨炼成形之前,皇帝需要过渡,所以皇帝一直在问李成等人问题。 但是结果皇帝的如意算盘也没有打响,李成等人为将可,为帅就还差点火候。 公孙佳认真听着,时常与皇帝同时发出一点叹息——李成等人很容易讲着讲着就偏向了战场的一个局部。她要他们复盘讲解的时候是拼图,几个人说的一拼,凑个全局,所以这不算个事,本来就没让他们讲全局。但皇帝要的肯定不是这个。钟秀娥骂小丫环的时候会用一个词:“一路眼!” 意即只能注意一部分,你就是告诉他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记着了这八个字,也就只是记住了八个字而已。做事的时候,做着做着他的眼睛就又只粘着一个方向,将别的事给忽略了。他们的回忆带着修正,投入之后李成与“老王”就吵了起来。两人各执一词,明显是将公孙昂当年的战术“修正”到自己的身上,争着去由自己突击。 公孙佳留神到皇帝的只言片语,皇帝不停地将这些人往回拉,甚至皱眉对赵司徒道:“征发,将他们的兵给补上。”赵司徒道:“两处都要,来不及同时供应,只有一处。陛下,昔年烈侯不是这么打的。” 公孙佳插了三次言,最终放弃了。 皇帝则是感慨万千,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越想越伤感,皇帝去看了看公孙昂的牌位,说了一句:“九儿。”之后就不再说什么正事了。 皇帝摸摸公孙佳的脑袋,说:“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下月初三是你太婆的寿诞,记得过来。” 钟秀娥一直陪着,见皇帝这么说,答道:“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皇帝笑笑,不置可否,带着赵司徒走了。 众人皆不解其意,公孙佳不敢刻意去猜,只是心头不由自主生出一点想法,觉得目前的情况对自己而言还不算坏,简直可以称得上好。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次的机会不属于纪宸。 次日,宫中降旨,将邓金明表彰了一番,给予了一定的补偿。令人诧异的是,皇帝并没有在边境指定一个昔年公孙昂那样的角色,统一调度,更没有集结大军出征。而是将边境分作数个防区,各安置了一位将领守边,这些将领里就有那天在公孙府见过的李成等人。竟是作了个守势,而非“敢犯边,抄你老窝”的攻势。 朝野议论纷纷的时候,他从宫中又赐出许多东西来——公孙昂的冥诞到了。 公孙佳给父亲的第一个冥诞准备得极周详,不但昔日旧部得到了招待,钟秀娥带着小半年没露面的几个姨娘,亲自接待这些旧部的家眷。场面颇大。 整个朝廷都在讨论——陛下这是想公孙昂了? 皇帝却又没有更多的表示了,他专心致志地给自己亲爱的姨妈准备寿辰去了。 皇帝不急,太监也不急,急的就是别人。一个是钟祥,他想趁机把孙子钟源给推上前台。但是他怕皇帝表哥,暂且忍住了。 另一个是纪炳辉,想趁机把儿子纪宸推上去。 皇帝仿佛不知道一样,每天都往姨妈家里送东西,弄得京城的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出京 十里长亭, 送别之地。 李成等人要从这里出发前往边关,他们是往边关赴任,与从京中领着大队人马奔赴边关不同。乃是领了任命, 带领一部分自己的亲兵, 到了任上交割一下印信,然后接管当地的驻军,带领他们战斗。将要去的地方都是之前曾经战斗过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旧识、老部下等等, 适合到任之后就调整防务,以备边患。 时值四月, 已经入夏,让他们赶赴边关就是为了秋防。 李成与王金龙两个握着手话别。 王金龙道:“万事小心!” 李成道:“老王,过不两天你也要北上的,咱们挨着,到时候一定要互通有无!可不能像老邓一样, 被他们坑害了。” 王金龙道:“放心!” 李成低声问道:“你看现在这个事儿, 要怎么办好?” 王金龙道:“神仙打架,哪有咱们插嘴的份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前后脚离京的还有一群老哥们儿,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昔年在公孙昂麾下的旧同袍。他们这一批人,同生共死过, 平日里的效也比别人更密切些。这些日子以来,私下已聚了许多次, 却没人敢说自己看明白了时局。 本来是有一些设想的,比如“烈侯走了,钟郡王是不是会收了咱们?”、“安国公虽然年纪,却是烈侯带出来的, 又是郡王的孙子,是不是更合适?”、“纪家是不是要抖起来了?咱们是不是不要继续与他们疏远?” 迄今为止,所有这些设想,没有一条猜中的。这让他们很泄气,没有勇气去相信自己还能猜中。 他们也私下讨论过公孙佳,这位县主如果是个小郎君就好了,他们一定二话不说,痛哭流涕地等着他长大,然后果断投入麾下。因为她脑子看起来是比较够用的,不管她是怎么干的,反正大家都得到了一个面圣的机会。 但是她是个女孩子,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子,她还能干什么? 李、王二人都挠头了,他们不知道应该将“老上司的独生女”放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定位不明,自然也就无法确定明确的应对。 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李成举起酒杯与王金龙碰了一下,道:“还好,没有太过糟糕。县主看在烈侯的面子上,不至于看着我们去死。” 王金龙道:“但愿,我心里还是没有底。” 李成道:“等你北上,咱们约个日子见一面。” 王金龙道:“好!” 两个防区的将领,无故是不能越界的,更不能一个跑到另一个的地盘上串连。但是边将们自有对策,他们会用巡视的名义,在自己的防区里乱蹿,蹿来蹿去,在防区交界的地方遇上,就能碰个头了。 就在长亭边、柳树旁,两人作出了约定。 约定之后,李成策马赴边,王金龙则回到京城自己的家里整装待发。 ~~~~~~~~~~~~~~~~ 长亭本是送别的地方,官员离京赴任、游学京城的学子学成归家、生意人远行,等等等等,都在这儿。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包了这一片地儿,也因此,李成、王金龙二人并没有发现,在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还有人在看着他们。 两人分开之后,一直观察他们的人也悄悄回到了京里,从后门溜进了公孙府。 公孙佳坐在书房里,将手中的纸条重新折好放在一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单良道:“他们都不算太笨,迟早会发现还是您靠得住的。” 公孙佳拖长了调子,说:“迟早啊——” 单良道:“是啊。这些人,没有能够自立门户的。”他可能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但是皇帝到公孙府前后的事情他看得清清楚楚,也记得明明白白。 公孙佳不置可否,只是翻开了另一本蓝皮的册子,说:“他们的家眷,都还在京城吗?”公孙昂的冥诞,不少人带着家眷、子嗣过来,公孙佳记得李、王等人的妻儿也是到了的。 荣校尉道:“李成有七女一子,儿子今年六岁,他往边关赴任,妻儿都留在京城。王金龙子孙颇多,赴任带上了年长的三个儿子,又安置一儿一孙在原籍守祖产……”王金龙子孙加起来二十多人,分散在了几处。此外还有其他几个公孙昂昔年的旧部,荣校尉也一一汇报了他们的情况。 都有适龄的孩子,都不肯送到府里来。公孙佳自嘲地笑笑,又低头看手里的册子,喃喃地道:“这么说,王金龙又添丁进口了。” 将册子往桌子上一放,对荣校尉说:“这上面的记载,需要更新了。” 荣校尉道:“是。” “再做一件事,列张名单,将没有被纪炳辉之流收买的人都列出来。这些人家的婚丧嫁娶、家眷有事,都要尽早报我,”公孙佳说,“我说了,给他们留一条后路,他们信不信是他们的事,该做的我必须要做。他们为国戍边,我怎么也要照顾一下他们的家人。” 荣校尉结结实实地应了一声:“是。” 单良则是在喃喃自语:“陛下这般做,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公孙佳摇了摇头:“陛下登基到今年也才十六年,先生在这里说什么‘长久’?” 单良道:“非也非也。因时制宜、因势制宜的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是边地这般布置,并不是件好事。恕我直言,纪宸,陛下是不想用的,陛下信任的该是安国公这样的人。安国公年轻,要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他才能在军中有威望。安国公这两年恐怕就会被派出去历练了。他也曾承受烈侯出征过几回,也有些可圈可点之处,可是……” 可是比起钟祥、公孙昂这样的人物,钟源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单良很是担心,万一钟源扛不过纪宸,怎么办?钟源如果不能打,是会影响到公孙佳的利益的。 公孙佳道:“陛下手上的大将,断代了。” 单良叹道:“是啊。” “我手上的人,也断代了!” 单良一噎:“这……” 公孙佳道:“选人,选十五到二十岁的。” 她现在说的“选人”,就是指在自家部曲、佃客里再多选点人出来。她自己今年十三岁,庄上选出来的童军们,当初是想着从小养、养到熟,所以年纪都不大。小的比余盛还要小一点,大的也不比元峥大多少。这一波几乎没有超过十岁的! 老一辈的如黄喜等人,都在四十上下,与公孙昂年纪相仿,有些甚至更大一点。 四十、十,中间有三十岁的差距,必须在现在十五到二十岁这一档再添一群可用的人。 当初规划的时候,并没有“做定襄侯”这个目标,想的是慢慢耗着,所以无论是六岁还是十岁,都没关系,慢慢养、慢慢长,养的时间长些也不怕,多养一点,就多给他们灌输些效忠的念头,用起来更顺手。至少要养到十四岁以上,十六岁左右才算勉强可用。也就是说,至少还要培养六年! 有了“定襄侯”这个目标之后,这个计划就显得太慢热了,公孙佳需要能够很快上手的“青壮”。 荣校尉却指出:“您已经有一批‘青壮’了。”公孙昂留下来的士卒,虽然经过精简,但是黄喜等人至今还领着数百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荣校尉不明白,公孙佳为什么不考虑这些人。 公孙佳是有顾虑的,即便对父亲有着极深的感情,她还是想要一批属于自己的人。对荣校尉这么犀利的提问,她不太好回答。 荣校尉还在等一个答案。 公孙佳问道:“我让他们当街杀人,他们会不问缘由地执行吗?” 荣校尉毫不犹豫地说:“会!” “无论是谁?” “哪怕是至亲!” 这下轮到公孙佳犹豫了,好一阵儿,她才说:“我对他们,不太熟。” 单良隐约有些感觉,说:“夏天了,不妨出京避暑。从这些人里选能够让您满意的,自家人总比后来从外面选的更可靠。如果不放心,就精选再精选,宁可人数少一些,也不要全都荒废了。” 公孙佳缓缓地点头:“好。” “断代”的问题有了方案,她轻松了不少。她不大需要向皇帝那样,军事上必需要一个与公孙昂相当的人才,政务上必得要赵司徒这样的老阴鬼。她现在的盘口并不大,自己一个人的脑子还应付得过来,更多的是需要一批可以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人。 她对“只听我的”就很看重。 朝廷里的将领之类,他们的眼睛都放在男性的官员、将领上,从来没人想到将宝押到公孙佳的身上。与这些人捆绑,是需要很大的功夫的。公孙佳从一开始就将“旧部”与“家将”分作两类,“家将”才是她的根本。“家将”里自己养大的,又比旁的人更让她放心。 公孙佳问道:“元峥近来如何?” 她近来事耗神的事多,不大顾得上元峥。手上缺人了,又将元峥给提了出来问。 单良轻笑一声:“还可以。” “普贤奴呢?” 单良神情古怪地说:“奇奇怪怪,难以断言。要不,还是不要让他总见元峥了?他至今仍当元峥是个小娘子,时间长了,我怕出乱事。” 公孙佳道:“走,看看去。” ~~~~~~~~~~~~~~~~~~ 余盛坐在书桌前,眼神都直了! 他近来老实了很多,他的同学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把每天都过得像中考倒计时一百天一样。余盛条件反射地跟着他们早起,连晨读的习惯都重新养成了。竹尺到了虞清手里,他挨的打反而少了。 唯一不满的是,元峥与那几个公孙家庄子上选出来的孩童都开始学习骑射了,但是没人让他学这个。他想学,但怂,不大敢跟小姨妈提。 府里近来常有几声哭声——公孙昂的冥诞在四月末,没到正日子就有公孙昂的旧部过来,不免要哭一场。接着是公孙昂旧部离京,离开之前也有人会到老上司家来看看,到小祠堂外磕个头,求个保佑。 更有甚者,还会在离开公孙府之后,跑到几十里地,到京郊公孙昂的墓前再祭一祭。 余盛问一问丫环,得到这么个回报之后也就不敢淘气。这是个比较敏感的时间段,最好老实一点。否则教育局来检查,你跑到操场上鬼叫,处分一定会比平时重的——不要问他怎么知道的。 也之所以,他老实极了,错过了皇帝到公孙府的事件。 等皇帝走了,他才从丫环们的闲谈中听到了这件事,懊悔得要命——多么好的一个围观机会呀! 余盛到现在还不大缓得过来。 公孙佳到了书堂,第一眼就看到他这个怂样。如果真对外甥寄予厚望,她现在就能气得升天。好在她对余盛抱的希望不大,还没有太过生气。扫了一眼书堂里的其他人,在四月初夏的午后,这些孩童一个个精神饱满,眼睛瞪得溜圆。 公孙佳心生欢喜,问虞清:“他们都学得怎么样?” 虞清近来过得不错,学生们也越来越好,认真学习的不必讲,连余盛都没有一开始那么麻烦了。向公孙佳介绍了学生们的情况:“小郎君课业有进步,已背了半本书了。阿静……” 总的来说,分了几个梯队。第一梯队是元峥,他有底子,又学得认真,进度最快。第二梯队是余盛与庄上选拔来的孩童的组合,余盛也算是有底子的,但是他的理解力总是时不时冒出来与虞清的纲常伦理打理,拖累了进度。最差的就是余家送来陪余盛的书僮,每天挨打的都是他们。 公孙佳道:“知道了。”然后点了元峥与小高等几人,告诉虞清,明天她要到庄子上去,将带这几个人去,他们明天就不来上课了。明天的学生就只剩下余盛与余家的几个仆僮。 虞清道:“好。” 余盛瞬间从半死不活变成了生龙活虎,他忍不住跳了起来:“阿姨!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公孙佳看了他一眼,余盛丝毫没有感受到拒绝,带着哭腔说:“阿姨,我好久没有休息了QAQ” 就很惨,从二月初到现在,整整三个月了!上十天课才能休息一天!就这一天,他还得回家去彩衣娱亲,保留科目是背书。他爹娘的文化水平不算高,检查他现在的功课还是足够的。于是要花一个上午的时间用来背书能爹娘听,这哪里放假啊?这是旬考啊! 大好的时光,周围的同学没有一个想逃学的,他连翘课都找不到伴儿。余家僮仆倒不会违背他的意志,然而这些货比他的脑子还不好使,主仆几人还没溜出房门,就被元峥给堵了。漂亮小姐姐在上,余盛还能怎么办呢?老老实实回来上课。幸亏元峥将竹尺交给了虞清,否则这一顿打主仆几人一个也逃不掉。 公孙府里两个从宫里派来的御医,装病也不可能。 总之,一个正常人类小朋友的正常乐趣都被剥夺了。 现在有个放风的机会,余盛就算打滚也想争取到的。 公孙佳今天却是有计划的,这收义子的进程得加快了,就不能让余盛来捣乱。公孙佳上首一坐:“你书会背了吗?背得出来就走,背不出来就罚你抄写。” 余盛倒是信心满满:“好!” 单良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个傻子,心道:她到庄子上去有正事,既不肯带你,你今天就算把书吃了,都走不了的! 余盛很期待地说:“阿姨,您出题!”能难到哪里去呢?他在府里住了几个月,约摸知道公孙佳自己都还在上课,而且她身体一向不好,上课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天天睡懒觉不晨读。估计这位傻白甜的文化知识也不怎么样。他觉得自己能够应付。 公孙佳考他却不是考的傻背,而是抽一段课文,让他连注释也讲一下。公孙佳给提供的课本都是最好的,这代表着不止是印刷质量,还包括了内容注释,都是最好的。注释也是在书本上的,就包涵在了考查的范围内。 小姨妈早就将大外甥给摸透了,拎了一段“伦理纲常”让他来背。余盛自认自己把握得不错,虞清在一边越听越不对味儿,连连咳嗽,从牙缝里挤出道声音提示:“错了,错了。” 余盛很茫然:“没错呀。” 公孙佳对虞清道:“有劳先生再对他好好讲一讲。” 虞清有些羞愧地道:“是。” 余盛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直到公孙佳带人离开了,虞清才告诉他:“尊尊亲亲,岂能一视同仁?” 余盛又被“平等”给绊倒了,气得拍桌:“怎么能不将人当人呢?” 虞清默默地抽出了竹尺。 同窗们目不斜视,坐得端端正正,执笔临帖。竹尺打在手心上,啪啪作响,几个余家的仆僮跟随着这个啪啪的节奏,一下一下地缩着肩膀,恨不得挨打的是他们自己。听着小郎君挨打,他们反而无事,真的太折磨人了! 公孙佳的话,对余盛,只要不打坏就行,不许别人替挨罚。 这也是权贵人家的坏毛病,病症以皇宫里最严重。宫中的老师是没有资格体罚皇室子女的,顶多让他们抄两遍书。除非皇帝看不下去,亲自下令把不肖子孙暴打一顿,否则谁也无权动这些金枝玉叶半个指头。但是不打又不能威慑,于是折衷一下,会罚他们身边伺候的宫女宦官,由这些人代主子挨打。 勋贵家学会了这一套,惯孩子惯得厉害的人家就原样搬回去,不惯孩子的,也要特别说明一下,这孩子才能挨得上打。 余家书僮里一个机灵的,不停地对元峥发出怪声,想要引起元峥的注意。元峥是虞清最喜欢的学生,又深得主人的喜爱,如果“她”出声求情,小郎君这顿打多半就停了。“呲呲”了半天,元峥一动不动。 他的心早飞到庄子上去了。 ~~~~~~~~~~~~~ 公孙府有许多的庄子,元峥去过其中一个,那是他与公孙家渊源的起点。就在那里,他躲进了一辆柴草车,被柴草车带进了京城。 要现在去庄子上做什么呢?是考查骑射功夫么?等会儿下课,是否需要再多加练半个时辰?将他与小高等人一同带过去,就是说认为他与小高等人差不多?也是自家人了?那是不是也会给他布置点差使做?会让他做什么呢?元峥希望可以提前准备一下,能够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等下还是先问问小高,他就是庄子上出来的,或许能知道原因。 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元峥哪里还有功夫去管余盛呢? 余盛挨完十戒尺,疼得鼻涕都流了出来也没得到漂亮小姐姐一个怜惜的眼神,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太惨了!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阿静……” 他不敢管元峥叫“阿静姐姐”了,公孙佳放过话了,他得管元峥叫“兄长”、至少是个“学长”,说错了话,开始是罚抄写,后来就是元峥亲自打手心。余盛给折中了一下,管元峥叫个“阿静”,勉强糊弄过关。 元峥道:“碧桃知道怎么处理你的伤口,府里的伤药也是很好的,你明天就不疼了。” 余盛道:“你说,阿姨怎么样才能带我去呀?” 元峥自己心里也不大有底,道:“我也不知。” 余盛凑近了他,说:“那,你回来给我讲讲出去的事情?” 元峥点了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余盛却默认他是同意了,并且回来会事无巨细都告诉自己。 第二天,在余盛的期待中,元峥坐进了公孙佳的车,与她一同往庄子上去。 元峥的腰背挺直,紧紧贴着车壁,公孙佳心中一乐。元峥与单良两个,一美一丑,坐在她的车上的动作神态却如出一辙,两张脸相映成趣。元峥紧张得要命,他自从表明了身份就几乎没有出过府了,几个月来头回放风,也不知道要面临什么,焦虑得出了一身的汗。 车行向外,元峥对京城地理不熟,对京郊也不熟,但是隐隐却觉得方向不对——至少不是他去年冬天进京那条路线。 这是要去哪儿? 元峥尽在自己心里琢磨,一个字也不往外问,整个车厢里安静极了。 好一阵儿,车停了,外面荣校尉说:“到了。” 元峥抢先下车,立在车边,有心伸手扶公孙佳下车,早有阿姜卡位。元峥又往后小退了一步,悄悄打量四周,一看之下惊呆了——这怎么看起来有点像营房了?他的家乡靠近边陲,也有驻兵,虽不曾进去兵营,多少也是从外面瞄过两眼的。 就很像! 难道真的要考我的骑射? 耳朵上一痛,却是单良拧了他一下:“走了,发什么呆?” 元峥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单良这人,你不能说他好或者不好,但是他通常缺德。现在他的脸上就挂着一个标准的缺德式笑容,元峥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下放 元峥心里本就没底, 被单良这么一笑,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单良一肚子无良的鬼主意,看到他这个样子, 心情突然就变好了,又很缺德地笑了一笑。笑得元峥差点想挥拳打他。 荣校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到了。”才将两人的神智都给拉回来。 元峥只能看出来这里秩序井然,这方面的军事知识他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要他说, 也只能说出来:味道很正。更多的道理他也讲不出来。 每逢战乱, 各地的宗族就要聚而自保,至今大大小小的坞堡还散落在各处。然后随着太平日子的到来, 这些坞堡的防务又变得松散起来, 渐渐变得像是一处聚落元家的祖宅,就有那么一点点坞堡的样子。 不过本朝立国进入了第十六个年头, 天下逐渐平静下来, 各地的坞堡城寨也逐渐失去了那股紧张的味道。 但是这里不一样! 没有一处比这里更像一个兵营。来来往往的绝大部分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他们都穿着一样的窄袖衣服,肤色微黑、头发束起。每个孩子都很瘦,行动迅速,即使是在走路, 也是动作利落, 没有一个人的步子是鞋底拖在地面走的。 与小高等人的风格很像。 原来小高等人所谓“从庄子上来的”, 并不是在庄户里面挑选符合标准的孩童送到府里给小郎君做伴读的吗?他们是先在这里训练,达标之后再送到府里的? 元峥微移了目光,看着公孙佳的背影,心道,这是又有什么安排了吗?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在公孙府,又识字, 学东西还快,自己又用心,是能看出不少事情来的。不像余盛,把他往书堂里一关,余盛就毫无办法了。元峥这几个月在府里,遇事不避,该学的他学,能接触的都尽量的接触,又小心地不乱碰禁地。虽然平常话少,又注意得跟侍女们避嫌,还是在府中上下攒下了些不错的人缘。 有些人说话不太避着他,这些人谈话里虽然没什么机密,但是元峥会思考。譬如厨房发饭的人,就可能因为看他顺眼多说两句,“今天王将军他们要留饭”之类的话里,知道府里来人了。进入四月,来的人就多,而且从称呼上来看,多数都是武将。 再比如,有丫环来跟他衣服,会说一下借的理由“我弟弟在前面当差,他的头巾前天被我洗坏了,你的借用一下,他被调去照顾邓小郎君”,元峥就可以问一下“邓小郎君”是个什么人,怎么能住在府里。接着就能从丫环那里得到一些讯息。 他独个儿在府里,消息本也是闭塞的。但是这些丫环有些是全家都为公孙府服务,关系网遍布上下。府里的机密消息她们不会讲,但是像邓凯这样的又不是机密。元峥就打听到了不少。 再动一动脑筋想一下,大概、可能、也许……府里是要栽培人了? 公孙家本来就是武将出身,在军方的关系非常的硬,公孙佳自己不能出将入相,培养一些人就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这种事情遍地可见,元峥即使只有九岁,类似的事情也是听了不少,很容易联想。一个家里,如果没有儿子顶门立户,就需要用其他的方式进行补充,在这民间是非常常见的。换到权贵人家,操作的细节可能有所不同,道理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她需要有人做将军吗?”元峥在心里列了一个猜测,不过又不敢确定。他与小高等几人有过接触,小高这几个人,有男有女,他还没听说培养女孩子当将军的。且传说里,女孩子做武将的例子也偶有发生,可都是“偶然”,需要天时地利的,像公孙佳这样搞来如此数量的女孩子……他觉得可能还是当护卫的。毕竟公孙佳自己是女孩子,她的护卫用女孩子会方便一些。 如果公孙佳有需要,他也可以走武将的路子,大不了以后的功课再抓紧一些,挤出时间来认真研习兵法武艺。不然还能怎么办? ~~~~~~~~~~~~ 元峥设想了一套未来,却不知公孙佳给他的规划比他想象的更为宏大,细节也更多。 第一条就给元峥的计划加了一个前提——给她当义子。 进了营地,公孙佳第一件事不是去看望这里的孩童,而是先安顿下来。 元峥跟在她的身后进了一处大房子,他从未进过带着这种肃杀气质的建筑,心里也很好奇。这房子一点花哨的装饰也没有,里面家具的造型都是非常简洁的,没有丝毫多余的物品,有点空荡荡的感觉。 紧接着,公孙府的仆役就开始往里搬东西,很快布置出了一处适合公孙佳居住的房间。元峥心里很惊讶:难道要长住? 他多少了解一些公孙佳的生活习惯,公孙佳这个人,体弱多病,怕冷怕热,冬天烧炭夏天摆冰,烧炭不能烧得过于燥热,摆冰也不能摆得太冷。住的地方必须干净、安静,有一丝难闻的气味她都睡不着觉,不能有人说话,有一点声音她就容易惊醒。更不要提其他的用器了,公孙佳长这么大,生活上是绝没有“凑合”二字的,衣料必须是最柔软的,剪裁必须是最贴体舒适的。 她通常不会在外面落脚,一旦要去某个地方,对这个地方的改造程度就取决于她在这里呆多久。按照今天这个布置,公孙佳至少得在这儿过夜。 阿姜经验丰富,带人布置房屋,公孙佳坐在一张收拾出来的椅子上,说:“小高,你们回营,收拾收拾,下午试试你离开这些日子,本事忘了没有。” 小高几人应一声“是”,齐齐退了出去。毕竟是孩子,不多会儿,外面就传来一些笑声,荣校尉脸上都显出一丝笑来。 公孙佳道:“阿荣,给阿静也安静个住处。” 荣校尉叫来小林,说:“将他安放在左第三间屋子里。”小林心道,那是一个单间,这小娘子是个什么来头?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把元峥领了出去。又留了个心眼,多腾了两间房,怕公孙佳身边的侍女多,又多出几个要另住的。 一时屋布置好了,人也都安排好了。荣校尉开始汇报情况:“第一批裁下去二十人,第二批裁下去三十二人……” 公孙佳道:“这样算好还是不好?”这个方面她还是不太懂的。 荣校尉道:“尚可。” “原因呢?” 荣校尉也忍不住叹气了:“眼皮子太浅、脑子太蠢、品性太恶劣……都有。” 汇报事情需要详细解释的时候,他也不吝啬语言。被裁下去的人里也分为几类,有一种是在家被虐待得要死,回来吃了两天饱饭,过年放假一回家,得了两天好脸就把前尘旧事全忘了,很想呆在家里的。还有一种则是被父母家人说几句好话,就开始询问还收不收人,很有种想把自家兄弟姐妹也搞过来的意思。营地虽苦虽累,但是吃的穿的都很好,这却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 此外还有一类,属于“被亲生父母讨厌不是没有原因”的,好吃懒做心眼小,小小年纪就很会讨人厌了。 又有跟不上趟,就是纯笨的,心地倒还好,荣校尉都列了出来,准备等下跟府里做个交割。他们无法完成荣校尉的任务,但是做普通工作还是可以的。 公孙佳道:“缺的人,尽快补上。” 荣校尉道:“是。”又说,接下来还会再接着淘汰人。 单良插言道:“这一批是要做您亲卫的,所以格外严格。平常征兵,哪怕是烈侯,也不会要求这么高。” 公孙佳道:“知道了。” 然后问荣校尉和单良:“我要收几个义子、义女,现在算是早还是晚?”如果是一直淘汰下去,当然是要把最后留下来的最好的那一批收了。但那就有些晚了,公孙佳还是倾向于早动手。无论是单良还是荣校尉,跟着公孙昂都有十几二十年了。一见如故当然有,更多的情况下,感情都是日积月累处出来的。 单良问道:“为什么是现在?您是着急了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公孙佳道:“年龄。” 对,是要搞点心腹,栽培些武将。按照此时的规定,成丁的年龄是十八岁,元峥只有九岁。但是实际上,能保持个温饱的家庭,十五、六岁的孩子就可以成婚了。这个十八岁,是个征收赋税的标准而已。 权贵人家更是不会照这个年龄来的,像王金龙,还不算是个“权贵”,就已经把十六岁的儿子带在身边赴任了。 往前数,如果是战乱的年代,十三、四岁就跟着亲爹去对阵“见世面”的一抓一大把,公孙佳的舅舅们都是这样的。公孙昂出身是马奴,也是十来岁就调做了皇帝的亲卫,跟着一步一步的成长的。 所以公孙佳认为,元峥得早点给她当儿子,然后早点扔出去扛活。这里正在训练的小孩子,公孙佳也打算从中收几个“义子”、“义女”,这件事可以与元峥一起办了。 “元峥?”荣校尉皱起了眉头。 单良道:“他之前拒绝了您,现在恐怕还不会改主意?”话虽如此,肚里已经偷着乐了,他猜对了,公孙佳怎么会放元峥逍遥快活?想什么呢?主人家这么用心栽培你,你不得表示忠心吗?你犟,你再犟!看怎么逗你。 单良对元峥的评价还算可以,因为单良自己也不是个特别有道德的人。观察了几个月之后,单良认为元峥脑子还是好使的,又不会轻易纳头就拜,单良认为这一点像他,是个优点。不轻易许诺的人,一般说到了就会做到。这个元峥,驯服之后一定会非常好用。 荣校尉道:“就怕养不熟。”他认为元峥对祖父母的背弃是一种背叛,他一向不赞同品德不好的人。 单良道:“不过多费点心而已,唔,早一点有早一点的好处。晚了,让他见过世面了,就更难对付了。越早越单纯。” 荣校尉也不那么坚持了,近来的一些变化摆在眼前,有些事情不是你着急或者不着急的问题,而是策略需要调整。公孙佳的调整,就是针对“断代”,要将之前已经放牛吃草的二十来岁那一波人重新拣起来。荣校尉的调整,则是对元峥这个看起来天赋不错的家伙稍稍容忍一下。 在这一点上,他与公孙佳达成了一致——有能力的人可以允许他们有瑕疵。 单良兴致高昂,问公孙佳道:“那您打算怎么做呢?要我们做些什么吗?”他本可不必问这个问题,只是近来需要他动歪心思的事太少了,他有些无聊,而且逗元峥这样一个小孩子应该很有趣。他就想从中掺一脚。 公孙佳道:“先生暂且不动,倒是阿荣,要用点心。” 荣校尉默默低头。 公孙佳道:“我会先跟他聊上一聊,他要是答应了,剩下的就不必讲。要是还不愿意呢,就把他放到这里,让他与小高他们一块儿受训。” 单良道:“这里的先生可不如府里,他的课业本子咱们都看过了,耽误了功课就太可惜了!” 公孙佳一直没有放弃元峥也是有这个原因的,几个月的课业她与单、荣二人都有关注,元峥的课业与余盛,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元峥的水平当然不可能与当世文豪大家相比,然而他学习中展现的能力与品性、学习能力却是非常珍贵难得的。 公孙佳对有能力的人,一向宽容,肯在他们身上多花功夫。 荣校尉道:“收伏了,再让他学也没什么。收不伏,何必白给他花费功夫?”公孙府虽然一向厚道,但也不是冤大头!荣校尉已经下了决心,必得叫元峥明白这个道理。想得到更多,就得付出更多!再者,这个小白眼狼祖父母都不要认,不按着他的头乖乖当一回儿子,跟府里翻脸那还不是眨眼间的事儿? 得把这名份给他砸实了! 公孙佳又问:“那小高他们呢?” 荣校尉道:“他们都是刻苦的人,但是天赋不及元峥,您要认他们,一句话的事儿。” 单良“嘿嘿”一笑:“小荣啊,你也学坏了。” 荣校尉一板一眼地说:“缺心眼是不能为烈侯刺探消息的。”他只是坚持原则,又不是傻子!小高等人天赋不及元峥,而元峥也是个刻苦的人,也就是说,小高他们日后的成就不会高过元峥。即“危害不大”,又是家奴出身,可以随便收,日后如果他们反叛,摁死也是很容易的。元峥不同,公孙佳打算重点培养,他要是出头了再反水,杀伤力极强。 公孙佳道:“那也不能忽视了。”她不太知道这些人类相处的情感要怎么处理,不过她有观察。公孙昂的这些旧部、家将,是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如果她有危险,就像钟源曾经评价过单良的“如果出事,他们一定会救你”。那么公孙昂与这些人的相处,就有可取之处。她不可能全然照搬,但也不能一点不学。 感情,还是要有的。收养“义子”,这事多见于军中,是因为要用父子关系去笼络士卒,这是要卖命的交情,它不完全是一个荣誉称呼,是要用心经营的。公孙佳眼前这个情况,跟上战场是一模一样的。 荣校尉比较喜欢公孙佳这个态度,如果公孙佳一直只是“赏罚分明”,单靠利益去捆绑,也是走不太远的。他说:“元峥就交给我!一定让他服服帖帖。” 公孙佳说:“我先住两天,到了日子回去给太婆祝寿。祝完寿我再回来,夏天了,避个暑。在这里多住一阵子,也好多看看他们。能与他们处得来,就多处处,如果处处不合,就只好换个法子疼他们了。也曾到过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发些赏赐之类,也不知与他们的脾气是否相合。你们知道的,我不大讨人喜欢。” 单良见她话又多了,就知道这件事她很重视且很想办成,道:“您想多了,他们心里是很感激您的。像您这样的身份,要说与他们交朋友,或者情同手足,您觉得这话……是?您现在做的,就差不多了,不须再多住多久。 您之前就很对路,您与烈侯面对的情势不同,岂能全然一样? 再说了,小荣也不是白吃干饭的,对,小荣?” 荣校尉向公孙佳保证:“这里不会有心存二意之人。” 公孙佳道:“好!”吩咐阿姜去把元峥再叫来。 ~~~~~~~~~~~~ 元峥自己没有准备铺盖,但是房间里有一套。已经入夏,也不需要什么样的厚被褥,简单干净即可。元峥也没有什么行李,他也没有天天沐浴的爱好。人往屋里一坐,动手把灰尘一擦,拿了盆去打了一盆水回来洗个脸,就没别的事做了。 一闲下来就要多想,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 公孙佳派人来叫他,终于将他从这种状态里解脱了出来。到了公孙佳跟前,一看单良不在,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公孙佳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元峥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被发现,一被戳穿,脸上一红:“没、没什么,单、先生不在吗?” “你怕他?” “没有!”元峥否认。 公孙佳道:“不要想别人,想想你自己。李铭立功了。” 元峥的脸色一变,抬头看着公孙佳。公孙佳道:“他离出将入相还远着呢,你可看到他的死期。” “是。” “你在长大,他也在长,他新近立功,又升了一级。你现在才九岁,你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手刃仇人呢?” 元峥语塞。有些人,一辈子稀里糊涂,有些人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明白,元峥就属于后者。在公孙府日子越久,接触的事情越多,越明白自己之前许多想法有问题。 公孙佳道:“说说看。” 元峥为难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出。” “怎么会呢?什么样的人能够诛杀他,你也想不出吗?你成为那样的人要到什么时候?” 元峥跪了下来:“求您帮我。” 公孙佳道:“你是要我动手呢,还是你自己来?” “自、自己。” “你还是不想做我的义子吗?” 元峥抬头道:“我、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您栽培的地方。”都说了两次了,他要再没点回应就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我乐意,我看中你了。” 元峥其实还是不想的,说:“我已经是您的人了。” “还不够。” 元峥低头想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目光坚定了:“我能为您做所有义子要做的事情,哪怕不是您的义子,您可考验我!” 公孙佳是真的不太懂了,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呢?就……认个义子有那么难为他吗?她又不是要当元峥的真娘!这是什么见鬼的坚持? 人心真是个难懂的东西,一个九岁的男孩子要这么难缠吗? 公孙佳说:“做得不好,我是要生气的。” 元峥伏地道:“请您吩咐。” 活见鬼了!公孙佳道:“那好,你就留在这里,要做什么,阿荣会教你。府里的账上,你的名字已经销了。你是元峥,是阿静的表兄。阿静随我出城,遇到了舅家的表哥。你不忍心妹妹为奴,就替了她。” 恢复名字了!恢复性别了!虽然不是特别在意,但总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元峥道:“是。” “别高兴得太早。府里的书,你是没法继续读了,这里的苦,你看小高就知道了。” “我能做得到的。”元峥回忆了一下小高他们的举动,以及刚才看到的那些年纪比他稍小一些的孩子的举止,认为自己是可以吃得这个苦的。而且他都考虑过了,转武职他也不抵触。不能继续在府里读书固然是个极大的遗憾,但是人生总是不能万事如意的。相较读书出人头地,继续按照公孙佳的安排做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做了武将之后再继续读。 公孙佳笑笑:“去。” “是!”元峥又叩首,添了一句,“我说过的话也是算数的!我能为您做所有的事情!” 公孙佳摆摆手:“去,如果改了主意,就告诉阿荣一声。” “我为您效忠的主意不会改的!” 元峥当时说得掷地有声,晚饭后就被荣校尉从单间里提了出来,一脚踹进了大通铺,把他给整傻了。 荣校尉道:“凡在这里的,都要凭自己的本事晋升。小高,你给他讲。” 小高与元峥熟,告诉元峥,在这里是按级晋升的,就像军中要按军功晋级一样。小高能入府进修,是因为之前他做得好。其他的待遇也是一样的。比如睡觉,单间那得是百夫长级别才能有的。以下都是通铺的命。什长可以在大通铺间里有自己的单人床,伍长可以在通铺里选择自己的铺位。 元同学不肯当儿子,就只好从最低一层做起。如果成绩太差,这打扫卫生的活就归他了。 “对了,你的衣服,要换。在这里没有穿成你这样的。” 元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初到 这是元峥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上一次睡大通铺还是在逃亡的路上, 什么也讲究不起来,住个荒村野店,过往行商、赶车的投几个铜子儿住一晚的那种, 什么乱人都有。气味极差,呼噜声此起彼伏。此时睏得很了,什么都顾不上,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这里也是大通铺,却与逃亡路上完全不同。至少逃亡路上没人要求他要叠好被子,还得按时按点睡觉。在公孙府里, 也没人管你什么时候睡觉,但是会有人管你什么时候起床。到了这里, 凡事都有规矩,且执行起来比别处可要严多了。 “这是住宿,”小高说,“我带你再走走看看, 领身衣裳、领套铺盖, 再给你细说一些别的。” 元峥两手空空, 行李都在府里了, 不过就算带了来, 也没法用、也没地方摆。他看了小高一眼,打算听小高说完了, 再问一些他想知道但是小高没讲的事。 小高办事也认真负责,领他出去就开始说:“这里是饭堂, 三餐是定时定刻的,过了时辰就只有饿着了。跟府里可不一样。” 公孙府那儿,三餐也是定时定刻,但是灶下总有那么一两眼灶是不熄火的, 防着主人随时想吃了随时能有。凡有人的地方都会有人情,也有些情面大的仆人,可以让厨娘给开个小灶。但是这些都不常见,放到了这里,可能性就更小了。 小高解释说:“这里凡物都有定量,不会饿着你,也绝不会让人糟蹋了东西。对了,功课不好,也要罚做杂事。到厨下刷碗也是有的,没事不要得罪厨子。” 接着是到了校场,小高又说:“每日卯时二刻就要起身……”念了一天的日程,起床之后就是晨练、早课,然后是早饭,饭后可以上一会儿课,然后接着操练,然后是午饭,饭后可以休息一会儿,下午接着练。一天到晚,就是不停的练练练、再学一点知识。 小高道:“这里与府进而不一样,有多少真功夫都在手上,不像府里,只要得了主人喜欢就能混下去。也没有佛堂里两位师太那样的职位,可以晒太阳养老。做得不好,就得从这里退出去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我们,都是这样的,都得拼命留下来。你愿意练或者不愿意练我不管,不要拖累了别人。” 元峥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他与小高算是在府里认识的熟人,也只是熟人而已,并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对小高几人的情况不算了解。 小高冷漠地扫了他一眼,道:“我们都别人不要的人。” “咦?”元峥很惊疑,别人他不知道,但是小高这几个人,正常人家怎么能够不要这样的孩子呢?他们一看长得就是看家人的样子,不像他,一看就是“非我族类”。小高他们又认真刻苦、又肯吃话,脑子也还不笨。谁家会舍得不要他们呢?扔掉这样的孩子,未够太奢侈了。 元峥问道:“是……家境不好么?” 小高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是家不好。”干家境什么事? “行了,在这儿别多问什么‘家’的事儿,都没好事,没人爱听这个!爱听、爱说的,迟早得出事儿。切~” 元峥道:“荣校尉让你今天带我,今天我就要问明白了,你说明白了,我以后就不问了。” 小高撇撇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里,”他伸手指出去,画了个圈儿,“这些人,统统里家里不要的货,是丧门星、丑八怪、性子差、讨人嫌,不像人样。看着脚趾长得长,以后不会孝敬娘……理由多着了,谁会记得清?搁这儿可不是府里书堂,你问得越多先生越喜欢。这里跟府里不一样!” 元峥道:“哦。” 小高看了他一眼,继续领着他往前走,又给他介绍了这里的学堂。推开门,对元峥道:“这里不比府里,先生也不是府里小郎君聘的那样。这里的人能识字就不错了。” 元峥打量了一下这个书堂,带着整个营区都有的那么简单。一排一排的桌椅排得整整齐齐,地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的也不是什么名人书画,而是几幅不知道谁写的字。 小高道:“走,领你的东西去。” 路上,小高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把你也弄过来了,不过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与府里不一样。在这里,你什么都要做好才行。领了东西就放到大屋里去,什么时候你能做上百夫长了,那个单间就是你的了。你要只是来这时玩一玩、图个新鲜,就趁早回去,别占别人的机会。” 元峥看了他一眼。 小高目不斜视:“这里的人,离开了是会死的,他们是不会让着你的。大家都要争个上游,谁做得好,还能进府里去,就像我们一样。你比比府里,再比比这里,谁会不拼?”说完这些,就不再多言了。 元峥问道:“为什么离开了会死?” 小高冷笑道:“我刚才说的你都没听是?撵了出去,家人又不喜欢,还能做甚?”他又指了几间房,说,“那几间,以前里面是住满了的,现在都缺了人,你就是要填到西第二间去的。” 元峥道:“他们为什么会离开?” 小高道:“傻子呗!过年放了个假回去,吃得饱、穿得好了,叫人哄了两句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回来敢说,能不能把他兄弟也带过来?他兄弟长得比他高、养得比他壮……嗤。 还有那等软骨头的,就那边那一排屋,那里头住的是女的,缺的人更多!有个丫头,过年回家,家里头一瞧她样样都比在家时好,听她一说,就动了念头,想拿她妹子替了她过来。将她许给外庄一户人家当童养媳去了。校尉问她,可愿留下来,她说她听爹娘的。行,那是她的爹娘,就退回去了。” 元峥也摇头,觉得这人真是惨。他没有问这些人后来的下场,都是小孩子,也没不是什么“犯贱”之类不好的话。问小高:“她那妹子,也进不来?” “当然!轮到他们来教主子怎么做事了么?跟主子讨价还价,想得美!” 小高道:“好啦,到了,对了,拿到了之后就把衣裳换上。他们要是惹你,你也不用太客气,在这儿,别怂。” 元峥认真地说:“好。” 在府里的时候,元峥对小高也还不错,小高又多讲了一句:“在这里,不可以有私斗。不过呢,难免有些切磋,这个是不会罚的。不过可以将人打伤,不能将人打残。你懂?” 元峥点点头。 小高道:“致人残疾了,傻哪儿赔哪儿,打瘸了别人,校尉就会打断你的狗腿,打瞎了人,就会取你的眼睛。同伍的人陪着挨板子,同什的跟着饿饭。到了。” 元峥领了两套衣服,一副铺盖。小高带他到了说的大屋里,问一个黑瘦的男孩儿:“你们这儿的空铺在哪儿?这是补给你们屋的?” 男孩儿道:“喏,就是那儿了。”将元峥上下打量了一下,用力往他脸上看了好几眼。小高推了他一把:“看什么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这是王二,这伍的伍长。” 王二道:“你别是傻了?弄个小娘过来!” 小高进府的时候,元峥的称呼都改了,他一直认为元峥是个男孩,并没有这个认知的障碍,骂道:“放什么屁?他是男的!校尉说补给你们的!以后他归你管了。” 王二道:“行。你,叫什么?” “元峥。” “豁,有名儿呢?”王二吹了声口哨。他们这些人,通常都是张三、李四之类的称呼,因为小名太难听了,有些干脆连个小名都没有,叫个二矬子、三冬瓜之类的。这些庄户人家,就算是个疼爱的孩子,也不一定能取到好名字,何况是不怎么喜欢的呢? 小高道:“你正经些,别忘了,他要不好,你全伍受罚。” “就你正经!怎么去了又给退回来了呢?这月小校要开始,输了,你那房就得给我让出来了!” “滚你娘的蛋!那房我住了就不会让出来!” 元峥发现,小高回营之后话明显比在府里多了。小高却不再理他,丢下一句:“我去我屋了。”就不管他们了。 还好王二这小孩儿虽然溜里溜气的,倒是很伶俐,指着墙边排大柜子说:“丙字号的柜子是你的,杂物可以放到那里。盆放到架子上……”指点他把东西放好。丙字号的柜子里已堆了大半柜的东西,王二将东西清了出来,奋力塞进一个甲字号的柜子里。 元峥放好东西,收了丙字号的柜子钥匙。听王二继续给他讲规矩,王二手脚过于灵活,不时捏捏元峥的脸:“你这细皮嫩肉的,吃得了这个苦吗?小心被退了!哎,上课别拖后腿,连累大家一起挨罚!校尉的规矩,一人学不好,全伍受罚,你给你小心些!谁害了大家伙儿,回来大家伙一块儿收拾他!” 拉拉杂杂给他说了许多,外面钟声响了起来,王二跳了起来,拖着元峥往外跑:“快!开饭了!” 元峥稀里糊涂地跟着吃了餐饭,用饭时,周围的小孩儿都看着他。他又找到了一些在老家里的感觉,被人围观,被人疏远的感觉。 头一天,荣校尉给他适应。当天晚上,钟一敲,他又被王二拉到了井边:“快!排队抢水,赶紧洗漱。到了时辰不熄灯躺下,要挨罚的!”元峥又跟着他抢着打水,再洗漱回房。 回房躺下之后是可以小声说话的,同伍几个人坐在大通铺上聊天。这一排通铺能睡两伍,隔壁伍的人难得看到一个生得这么漂亮的人,虽性格孤僻的多,也都好像。如王二这中小痞子,已伸手扯他裤子:“你真是男的?” 元峥不动声色压住他的手:“你还没说完呢。”一压之下有些吃惊。他的个头在这群小孩儿里是鹤立鸡群的,力气也不小。但是这个王二居然反手一绕,不知怎么的就把手绕开了,又笑着扯他衣裳:“还有点小脾气呀!” 黑暗中,元峥的脸色也黑得很难看。是他错了,在府里安逸地住了几个月,竟忘了世间还是流氓多。“砰”元峥一拳捣在了王二的脸上,将他打得鼻血长流。 王二怔了一下,反手也来了一拳:“你干嘛?”他打架纯是反射性的动作,打到之后指骨一疼,暗叫晦气,一定是没有打中鼻子,这触感是打到颧骨了! 两人就在铺上撕打了起来,黑暗中,一旁的人也不好相帮,都在往两边让,给他们空出地方来,让他们打。什长也不阻拦,只要不是私下约架打出毛病来,这样的冲突是被允许的。人人都压抑着小兴奋,不敢大声叫好,怕引来巡夜人将这一屋子都揪出去,大晚上的打板子。 什长是单住一张床,不声不响地从床上摸了下去,点着了一盏灯,放在一旁,等他们打完。 两人并没有很快的分出胜负,元峥是大一、两岁,个头长得好,王二是受过更多的训练,又灵活。两人打了个旗鼓相当。 什长等到他们两个人一个双腿盘在对方腰上,一个双手按着对方肩膀,都大声喘着粗气,再都发不出什么招来了,才说:“行了,睡,明天还要早起。谁起不来拖累大家伙儿,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连看围观的都动了起来,重新铺好被子。王二下床去开了柜子找了块破纸塞住了鼻孔,低骂一句:“这小娘,还挺烈。”背后又被元峥踹了一脚! 两人在地上又翻滚了一回,什长看不下去了,一人给了一脚:“把他们拉开!”一伙人一拥而上,将两个分开。元峥掸了掸衣服,又重新洗脸、梳头才爬上铺,他也不挨着王二睡了,与睡在墙边的那个换了个铺。王二仰面躺着,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不再说“小娘”了,他说元峥长了一张“野种”的脸。 元峥重新爬了起来…… 一个晚上,元峥一个新手,就与伍长连干了三场仗,同屋十个人全都记住了他。 ~~~~~~~~~~~~~~~ 次日一早,元峥被号角声惊醒,身边的人已经都动了起来。他自认一向比较自立,并不像娇生惯养的小郎君那样吃饭穿衣都还要人伺候着,没想到这群人比他动作还快。他的衣服才穿了一半,他们已经穿完了,等他穿好衣服裹好头巾,人家被子都叠完了。 什长看不下去,骂了一声:“王二,你这王八蛋,别顾着自己跑,帮帮他!” 王二很生气,往日他是最快的,但是昨晚干架,打得浑身酸痛,今早动作都慢了半拍,他都不是第一个冲出门的了,还被薅回来帮元峥叠被子。王二骂了一声娘,说道:“你他娘的给我看好了!下回自己叠!” 咣咣一套叠好被子,就是出去操练了。王二越跑越生气!身上的伤不重,但是拖累了他的行动!险些掉队挨罚! 跑完了步是晨课,背点书什么的。元峥本以为简单,没想到营里背的不是什么开蒙的课程,而是一些军纪军规。王二看他这个呆样子,心里恨得要命,还得咬着牙给他讲:“你犯什么傻?跟着背!背不出来是要挨罚的!” 背完了才是去吃饭。 饭堂里是长条桌子,一桌能坐二十人,两什对坐。 也没有什么食不语的规矩,他们可以小声交谈。这一桌的人都往王二和元峥的脸上看,王二是他们熟悉的,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能跟他打成这样的,一定也没讨到便宜。四下一瞧,也就元峥挂了彩了。 仔细一看元峥,细皮嫩肉的,长得还挺好。当下就有人对邻座说:“怎么来了个小娘?女的不是在那边吗?” 元峥眉头一跳,王二听了暗乐,心道:你就长得这么个娘们儿样儿,还怪老子说?还敢打老子?有中你一个一个打下来呀!白长那么大个子,我看你是打不赢的! 元峥的目光挨个扫过,说话的人对他一笑,低下了头,竟没有再说。能在这里留下的人,多少都有点眼色,也知道谁不好惹。元峥看起来虽然漂亮得像个姑娘,但是敢一来就跟王二动手还没被打得很惨,就不是个软杮子。哪怕他是个姑娘,这里的姑娘只有更泼悍。 元峥满意地吃他那一份饭,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王二这个王八蛋下手忒狠了,专往不好说的地方动手,感受得到王二打架是有一套的。 饭食与府里是不能比,却令元峥有些惊讶。他经过一路逃亡,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一般人家通常是吃个八分饱,不是为了养生,是因为粮食只够吃八分饱的。如果人口再多些,杂粮里都得掺野菜才行。菜也是没有很好的菜的,不要说油,盐都少。 这饭桌上的杂粮饭能管饱,还有一道荤道、两道素菜,以及汤,盐的量也够。 怪不得有人想拿喜爱的孩子换掉不喜欢的孩子送过来,怪不得小高会说那些话。元峥算是明白了。 然而对元峥来说,与营地比起来,几个月在府中的生活堪称养尊处优了。一旦到了营地,又激发了他对艰苦生活的回忆,更苦的日子也不是没干过。元峥想,他还是要在这里挣出个头脸来的。 这里是公孙家,凡有能力的人都能出头,元峥就有这样一份笃定。公孙佳说话算数,从不食言,营里的这些规矩也证明了这一点。只要做得好,就能升伍长、什长、百夫长,百夫长有单间,明明白白地摆出来。还是那个风格! 元峥下定了决心。 吃完了饭,小高又过来了:“王二、元峥,你们跟我过来。” 王二笑嘻嘻地:“干嘛?我们可没有私斗。” “上药!”小高没好气地说,“一会儿还操练呢!你俩要做不好,连累我!”他是他们这百人队的百夫人,一会儿跟对家比,如果比不过是会影响他的考核的。考核输了,下回进府里上课的可能就没有他了,这怎么行?! 两人又被领去上了药,大力地揉开瘀青,比挨打的时候还要痛一些。小高惊讶地说了一句:“你还挺能忍的。呃……” 他看到元峥身上还有细微的旧伤,指尖摸了一下,又看了元峥一眼,没再问。 到这里的小孩儿,有愿意说以前受过的苦的,说出来仿佛就好受一些了。也有憋在心里,一字不提嫌丢人的。元峥不说,小高也就没再问,只是想,元峥能过来,大概与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小高又说王二:“你也别总惹事,挨罚当饭吃!”给他也把药给上了。 接下来就是操练。 元峥学过骑射,但是这里的人还是步兵的操典,他对此一窍不通。勉强能跟得上节奏还是因为在府里看过小高他们练习。操练他们的都是老兵,眼光何其毒辣?一眼认出来他是个生手,抬手给他加了个码。 王二一听,乐了。 只有小高撇了撇嘴:这一加码,督练的就是他了。他到府里,文课是有长足的进步了,武艺难免落下了一点,得跟着一块儿练。想了一下,决定把一起从府里回来的难兄难弟、难姐难妹都叫过来,大家伙儿一块儿,顺便也练一练元峥,免得他再给自己惹事。 晚饭后,别人休息了,他们几个人又到了校场。回来之后,几个人话都多了,也交换一下信息。一个叫兰儿的女孩子说:“听说了吗?主人要收些人。” 小高道:“筛汰下去那么些人,当然要补进人来。” 兰儿说:“不是筛汰,是优选,要收做义子。听说,可能也收义女呢,我一定要争一争!” 元峥不动声色,听他们继续讨论,几个人都要掐这个尖儿。理由无非是,如果能争到这样的名额,以后就会有更好的前程、更好的生活。男孩子憧憬日后可以像荣校尉被公孙昂栽培那样,有机会建功立业。女孩子也认为即使做不到荣校尉,但是主人是女孩子,跟在主人身边也比庄子上强百倍。 元峥道:“现在做好了,也能一步一步升上去,不必要争做这个义子。” 小高看他的样子像是看傻子:“你是不是傻?你操练一天了,这里的师傅比虞先生怎么样,你觉不出来?这些人,喂过马、刷过马,可从来没骑过马,你在府里都能骑马射箭了。连带我们进府也学了一些,那能一样吗?” 兰儿也摇头:“你真是没有吃过苦的人。你那是什么样子?你……你一个奴才,跟府里余小郎君,你说主人待你们能一样吗?那是亲外甥哎!他有虞先生当老师,你呢?虞先生面前,你学得比小郎君好,现在他有虞先生,你没有,你怎么跟他比?人分三六九等,亲疏远近,别人往前凑,你往后退,啊?” 元峥一怔,道理他都懂,就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些什么。 兰儿对一旁的小秋说:“瞧瞧这个傻样子,一看就是没受过罪的。你是想一辈子烂在泥里,看别人出人头地吗?跟人比脚力,有人给你牵了匹马来,你偏不上马,偏说我自己跑也能跑到。” 小秋道:“你不跪下磕头叫一声娘,凭什么栽培你呀?图你好看吗?” 一群人都说他“傻”,弄得元峥只好转移了话题:“你们回来话挺多的。” 几人不理他了,小高说:“到了,开始练!元峥,我再教你几手,你先扎个马步。” 元峥也不再说话,扎着马步,抿嘴琢磨他们刚才说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反省 被元峥判断为会在营地住两天的公孙佳, 在接受了单良的劝说之后并没有留下来,而是在天黑之前回城了。 时间刚刚好,她前脚刚进城,京城的大门就在身后关上了。 回到府里, 钟秀娥依旧是在等着她, 不过这一天又多了一个踮着脚尖盼她回来的人——余盛。 钟秀娥看外孙这个样子, 不由好笑:“你就这么盼着你阿姨回来吗?” 余盛用力地点头:“嗯!”金大腿肯定是他盼着回来的, 还有漂亮小姐姐!元峥临走前是对他点了点头的,他就默认元峥同意了,他还等着元峥回来给他讲一讲呢。 公孙佳在外奔波了一天, 颇感疲惫, 尤其元峥还奇奇怪怪的不肯给他当儿子, 精神上也缺了点兴奋的劲儿。回来下了马车之后就不肯走路了, 一路被抬着过来。钟秀娥吃了一惊:“怎么?累着了吗?要我说, 你就该歇一歇。” 公孙佳这才下了步辇,与她牵着手,说:“好。” 一边余盛蹦蹦跳跳的:“阿姨,阿姨。” “嗯?” 余盛有点怂了,没敢直接问元峥去哪儿了, 而是说:“外面好玩吗?” 公孙佳笑笑,心道,这小子耐性有长进,答道:“不好玩, 累。你还是在家里读。” 余盛有点蔫,心道,还是等会儿我去找阿静问一问。公孙佳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就不敢闹了。钟秀娥更关心女儿的身体, 催着公孙佳去换了衣服吃饭休息,余盛也就走坐不安地陪着到上房吃了一餐晚饭,然后回房。 席间,公孙佳因为累,钟秀娥因为担心,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对话,余盛也听不出任何的消息来。熬到吃完饭,余盛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声:“我回房温书了。”便匆匆跑回了自己住处。 他被公孙佳给往外挪了挪,不再住在乔灵蕙原先的院子里了,不过都在公孙府内,行动也还算方便。他回了房先问碧桃:“阿静和小高现在在哪里?吃过饭了吗?” 碧桃道:“他们都没有回来。” 余盛吃了一惊:“什么?!不是,为什么呀?小高他们回到庄子上不回来就算了,阿静为什么也不回来?” 碧桃道:“这我哪儿知道呀?小郎君想要知道,得闲我给你打听打听?” “你现在就别干别的啦,闲下来,去打听。”余盛催促着。 碧桃道:“府里各门处都快下钥了,怎么能乱跑呢?小郎君今晚别闹,县主今天回来气色不太好,别惊动了她。” 余盛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知道碧桃说的有道理,在屋子里直打转。碧桃看他这个样子有点魂不守舍的意思,也有些着急,小心地说:“那……我去找阿青问问?不过她今天没有伺候出去,不一定知道。” “那问阿姜呀。” “阿姜这会儿一定是在县主跟前的,怎么找?怎么问?” “那……行。” 碧桃想了一下,取了只食盒,装了几碟点心进去,又包了一包瓜子儿,提着去寻阿青。 余盛等得心焦,没想到碧桃回来得很快,手里的食盒也不见了。余盛问道:“怎么样?” 碧桃脸上有点羡慕又有点惊奇地说:“阿静有好事啦。” “快说!” “路上遇到她表哥了!”碧桃将一个天雷扔到了余盛的脸上,“他表哥想带她回家,县主答允了。就在刚才,阿姜让阿青她们几个将阿静的东西归笼了,都赏给她了。” 余盛听了就往外跑,被碧桃一把薅住了:“小郎君要去哪儿?” “看阿静!” “她人不在呀。” “没回府?” “对。” 余盛惊呆了,瞪大了眼睛:“这……他说是表哥就是表哥的吗?都不验一验的吗?” 碧桃觉得好笑:“县主答允的事,怎么会有错?何况还有荣校尉、单先生两位跟着,真有诈,他们会看得出来的。就阿静那个长相,想要冒充她的亲戚恐怕很难的。你先前不是心疼她,觉得她做奴婢可惜了么?现在不用担心啦!” 余盛整个人都傻了:“那她家住哪儿,以后要怎么找她?” 碧桃奇道:“您要找她做什么?快别想了,睡觉。”她对元峥的印象不错,余盛喜欢元峥倒也无所谓。元峥走了,她也不觉得很可惜,余盛这个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呢?过去也就过去了,正好心无牵挂的好好读书,以后好好做官,这样碧桃才不负乔灵蕙的嘱托,余盛也能不辜负长辈的期望。 余盛茫然地被碧桃拖去洗漱,又被换上了寝衣、塞进被子里。碧桃将帐子给他放下,说:“小郎君有事就叫我。”自去外间床上睡了守夜。 这一晚,碧桃睡得倒好,余盛根本睡不着,脑子里只循环着一句话:我失恋了! 漂亮小姐姐没了!嗷! 这年头,想找个会读书、话不多、讨论喜欢还长得漂亮的女朋友,真的太难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放在他的面前,他竟然眼睁睁看着人家走了。奇迹般的,余盛想起来不久之前公孙佳与他的对话。早知道就应该大声跟小姨妈说“我喜欢阿静姐姐”的! 就后悔! 明明小姨妈都问他小姐姐漂亮不漂亮了,还跟他讲,小姐姐就是漂亮就可以喜欢。是他,是他个惊天大傻逼,光顾着讨金大腿喜欢,硬拍马屁还没拍好,然后还把小姐姐给弄丢了。 余盛恨不得大哭一场。接着又开始担心,也不知道阿静之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小姨妈是个傻白甜,能对阿静很好,换个地方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罪呢。 想了半宿,余盛也没想出来自己能做什么,自家爹娘、爷爷都不会帮他去找这个人的,公孙府里的外婆、小姨妈也不会帮他去找,本来小姨妈一个甜甜软软的白富美是有能力干这个事的,但是阿静是她送走的。 他自己的人呢?他没有人手!他才六岁,平时又总是奇奇怪怪的,都没什么人会听他的。大部分的仆人没见过阿静,他自己连阿静的画像都画不出来,碧桃是见过阿静的,但是找到之后呢?他能干什么?他连点私房钱都没有!月钱是有的,但是不归他管,是碧桃在管。他平常还会随手赏人,没存下几个钱。根本没法补贴人家。 后前宿他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在一个府里的侍女的事情上,我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顿时慌了。 怎么他一个穿越人士,现在竟成了个废柴吗? 余盛被雷霆暴击了。 余盛难得地失眠了,这对六岁的身体来说是一个壮举。 次日一早,鸡一叫,碧桃就起身了,余盛紧跟着跳下了床:“碧桃!” 碧桃急急跑过来往余盛脸上一看,吓了一跳:“小郎君?你怎么了?” “我要去见阿姨!” “她这会儿肯定没起的!昨天又累了,今天不到巳时不会起的。你好好的,去书堂。” “我学不进去!” “那,我给你请个假?” 余盛犹豫了一下,问道:“假……请得下来吗?”扭头往镜子里一望,就又觉得请假不是问题了。镜子里这个大-烟-鬼是谁? 余盛很容易请下了假,早饭也不香了,喝了一碗粥就站在公孙佳院子里等小姨妈睡醒。心里特别生气:大好的晨光,你怎么就睡起懒觉了呢?读书不香吗?赚钱不香吗?砍人不香吗?搞阴谋诡计不香吗? ~~~~~~~~~~~~~ 公孙佳虽然气闷,但是累得狠了,一觉睡得也还可以。起身之后,阿练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余小郎君在外面等着呢,也不知道什么事。” 公孙佳道:“让他进来。” 余盛能有什么事?怕不是要问元峥。公孙佳在元峥这里踢到铁板,心情正不好,也想让别人一起郁闷。余盛小碎步跑了进来:“阿姨!” 阿练小心地给公孙佳在鬓边辫了两条辫子,下手很轻,余光却瞥向余盛。她希望余盛能问出点什么来,“阿静”还是她徒弟呢。 余盛不负所望,问公孙佳:“阿姨,阿静是跟她表哥走了吗?” 公孙佳道:“对。” “真的是她的表哥吗?会对她好吗?将她留在咱们这里不行吗?她读书很好的……” 阿姜代答:“小郎君,阿静自己说是她表哥的,也同意跟表哥走。” 余盛磨着公孙佳,想要阿静的地址,公孙佳道:“没问。” “为什么不问呀?” 当然是因为我知道呀,公孙佳瞥了他一眼,不想理他了。阿姜道:“为什么要问?” “那就不管了?” 阿姜又问:“为什么要管?” 余盛语塞。 阿练给公孙佳编好了辫子,拢在身后扎了起来,公孙佳扶杖起身。余盛突然说:“阿姨,真的不管阿静了吗?她……” 公孙佳慢慢踱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对余盛说:“我,尊重,她的,个人、选择。这个词是这么讲的对?” “个人选择”这个词是余盛当时嘴瓢给秃噜出来的,当时金大腿一直在发问,他也有点飘了,抱着改造金大腿、改变历史的想法,金大腿问啥他答啥。现在他只想再穿一次,穿到当时抽自己两个嘴巴,让你嘴贱! 公孙佳看着他的样子就觉得挺可笑的,“个人选择”她算是能理解余盛说的意思,但是仅凭这四个字,她能玩死所有跟她讲这四个字的人。什么叫“个人选择”?小高这些人,爹不疼娘不爱的,她说要收养,别说这么精心养成“义子”,就算养来当死士消耗品,小高也会“自愿”“选择”跟她走的。 余盛这货,就蠢!蠢得惨不忍睹! 这也就显得元峥分外的不可理喻,元峥还有别的路吗?公孙佳可以将他所有的路都堵死,就开一条缝,他只能从这条缝里钻出来。这货还在挣扎,真是令人想征服。 完了……余盛脑子里又开始循环这个词,他得捋捋,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尊重个人选择是没有错的,可是为什么金大腿一尊重个人选择,这事就出了问题了呢? 公孙佳还在看着他,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看得余盛心里发毛,愣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余盛踉踉跄跄地走了,连作个揖都忘了。公孙佳摆摆手,对碧桃道:“看好他。” 碧桃匆匆一福,说:“他……好像想阿静。” “他在想他自己,”公孙佳说,“跟上去,别让他摔着了。走得磕磕绊绊的。” 碧桃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她心里很是好奇,阿静看得出来很有心气,为何就愿意离府?县主看得出很关照阿静,为何就轻易放手?公孙佳这样的权势,当朝争执或许不行,留一个半个侍女,不,她就是抢一府的侍女回来,都办得到。 不过眼下余盛最要紧,碧桃跑过去将余盛给送到了房里,哄他:“歇一会儿,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要不要请御医来给你看看?” 余盛呆呆地转过头看着她,难过得想哭,哑着声音说:“我想睡觉。” 床帐放下来,余盛缩在了被子里,萎靡得一比,承认自己是个废物真的是太难了!他也自嘲过自己废柴,但是“我嘲笑我自己,就是不想让你嘲笑我”,别人嘲他,他是会跳起来打人膝盖的。 真想学电视里的颓废成年人一样抽支烟,而现在没有烟,他也没本事找来一支烟。 “阿静”被他放到了一边,余盛开始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想了个开头觉得有点混乱,跑到桌边拿着笔划拉个一、二、三、四,字写得鬼画符一样,写着写着冷汗都下来了,脑袋一片空白的。 他承认自己要当个将军扬名立万是不够资格,但是其他方面呢?他知道历史走向……算了,穿进了个魔改的剧情里这个不提也罢,一应的细节他都不知道,连小姨妈都没能掰到正剧风上来。 他从未来带过来的那些知识点,基本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记得的那一些,都跟金大腿显摆过了。金大腿领悟之后的结果就是尊重了一下阿静的个人选择。烧水泥的化学方程式他也忘光了,玻璃怎么造也忘光了,还有肥皂,光记得个猪牛的油脂和氢氧化钠一起煮,但是氢氧化钠到哪里买,他不知道。 然后什么文采也没有的,连私房钱都没有,打手也是没有的,人还只有六岁,当个恶少纨绔都不够格。上次阿静被救,纯是因为金大腿插手,这一回金大腿跟他拧着他,他竟半点办法也没有? 活见鬼了! 这是彻底废了啊?!!! 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历史年份中考也没怎么考,他也就没怎么背,连朝代的起止年份都不记得了,更不要提其他的东西了。难道只有啃老了吗?余盛抹了一把脸,想像一下自己对金大腿说: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那会是什么结果? 好像……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 毕竟有一个金大腿可以抱,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可是这个金大腿,她不可控啊!!!本能地,余盛对金大腿产生了一丝恐惧,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最后只能归结为,她被魔改了。 “改造金大腿”难度太大了,一不小心就失控了。别的计划余盛又想不出来,又不肯坐以待毙。余盛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小说,想试一试自己努力一把,先收服手下打探消息。好歹消息要灵通啊! 余盛看了一眼碧桃,心道:就从你开始。 碧桃正在担心地看着他,余盛对她一笑。碧桃拍拍胸口:“小郎君,有什么事儿,你说话,别这么笑啊。”怪瘆人的。 “那个,碧桃姐姐,我问你个事儿哈……” “您问啊。” 坏了,要问什么又忘了,余盛沮丧极了。碧桃道:“我看你就是没歇好,赶紧歇一歇,有什么事都等休息好了再说。自己办不了的事儿,还有咱家郎君、娘子呢,他们要办不了,还有这里的夫人、县主。” 余盛想起来要问什么了,问道:“你能帮我打听一下阿静的事吗?” 碧桃为了哄他休息,一口答应:“好,我去问问阿姜。” 余盛万没想到打听消息这么容易,心头一松,开心地去补眠了。留下碧桃忧心忡忡:这小郎君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可怎么是好? 给余盛盖好被子,碧桃还是去找阿姜了。巧了阿姜正闲着,见碧桃来了,问道:“怎么了?” 碧桃道:“我看这小郎君,可能还是因为阿静,让我打听阿静来着。” 阿姜不客气地说:“主人问他好几回了,都说了,他要觉得阿静好看想留下,就直说,他总不说。现在又这样。我看你呀,别再费这个心了。” 碧桃问道:“那怎么办?这……原本没什么的,离他回家的日子还有几天,可老太妃的寿辰就在这两天了。我们娘子一准也要回去祝寿的,肯定要带上小郎君呀。到时候蔫头耷脑的,可怎么是好?” 阿姜道:“要不,我回了主人,带他出去散散心?小孩子都这样,再喜欢的东西,一转眼也就忘了。” “那姐姐可快着些。” “得啦,我这就去。” ~~~~~~~~~~~~ 公孙佳怼完了外甥,吃过了早饭,跟陆行听了一个时辰的课。 午休起来之后,又有公孙昂留京的旧将来拜访。 此时人人都有些吃不准,不晓得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之前的老兄弟往公孙府跑得勤,现在都得领兵在外,先前跑得不那么勤的,也想碰碰运气。 公孙佳也不客气,别的不提,先拉他们来复盘。虽然许多战役不可能完全复原,但是能够多了解一些细节也是好的。又耗了大半个下午,讲得差不多的时候,来人小心翼翼地探问:“不知今后会如何。” 公孙佳就算看出来了,也不能就告诉他们了。信息这东西,只有自己能够利用才能转化成为筹码,否则就是个消息贩子。当消息贩子或者是“参谋”,是没有前途的。 公孙佳道:“不要猜。” 众将还想说什么,公孙佳竖起一根手指:“嘘——” 众将有些怀疑她是虚张声势,又担心她是知道什么不能讲,故意这样暗示,都暂且忍下了,老老实实抱拳告辞。公孙佳道:“得闲再来走动呀,咱们复盘还没弄完呢。” 搞得他们又摸不着头脑。原本不会太将公孙佳模糊的话放在心上的,但是近来皇帝的一番操作大家都看不懂,以往那些经验都不大有用,现在只好继续忐忑着。极有礼地走了。 单良冷笑着走了过来:“一群傻子!” 公孙佳道:“陛下再圣明不过了,我们都是傻子。” 单良道:“他们的心思太好猜了。” “不怪他们,他们先前登门少,是因为阿爹遗言,不许结党。”公孙佳说。 “现在呢?” “情势有变,陛下出手了。” “切~” 公孙佳想了一下,道:“虽然外公不让我猜陛下的想法,但是我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有一个念头在心里生出来——过不了多久,这些人也会有差遣的。” 单良想了一下,道:“陛下不想用纪宸。不过,即使用了,纪宸也没有烈侯那样的本事。这些大将未必服他,到了他的手下万一自家先窝里反起来,那可就是笑话了。再者,陛下也不信任纪宸,不想让纪氏的势力再壮大了。” “是啊。所以他们的机会来了。” 单良笑道:“这就对了,你什么也别说。他们过来一趟,你什么都不用做,他们就会得到重用。只会将这人情算在你的头上。” 公孙佳道:“嘘——” 单良掸掸衣摆:“在下告退啦。” “先生走好。” 单良在门口与阿姜擦肩而过,阿姜见屋里没有乱人,将碧桃所托讲了出来。 公孙佳道:“不错,不能坏了寿宴的喜庆,去王卫那儿再包个场。邀阿姐过来。教坊里召些舞乐,要挑出色的女孩子。” 阿姜道:“是。” 大户人家常有的,迷上了外头的,就给你一群好看的小娘子。除非是痴情种子,否则这一招极其有效,包管转头就忘了那一个。 阿姜办事靠谱,除了没能包场,只挤出个半场之外,其他一切完美。 公孙佳便与乔灵蕙、钟秀娥带着余盛一同游园。 余盛强打起精神——他没能听到阿静的消息——乖巧地靠着母亲。乔灵蕙对儿子的教育成果满意极了,以往余盛哪有这么老实?现在京里流行小郎君要斯文,可不能跟钟家大多数表兄弟一样上蹿下跳的。 唯一不满意的是:“你还在孝中,这样游玩不太好。” “所以不在家里嘛。我有些闷了,不舒服,想散心。” 乔灵蕙放下那点讲究,拉着妹妹的手嘘寒问暖。公孙佳道:“出门就好多了,看看歌舞。” 她将歌舞不在自己眼前演,放得远一些,让余盛去看着,自家母女三人说话。余盛也想自己静一静的来着,但是谈话的内容吸引了他! 因为她们说到了明天要参加的寿宴!皇帝要去!皇帝就这一个亲长辈了,生日过一个少一个,是一定要去的。所以钟秀娥说:“妙妙,你那寿礼我也给你多预备了一份儿,陛下面前不能失了场面。” 乔灵蕙道:“是。那药王……” “我都准备啦。” “如今娘和药王两人关起门来过活,又要养活这些人,还要照顾普贤奴这个孽障……” 公孙佳道:“阿姐放心,我有财路。” “是什么?”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方保到处找工人,公孙府的人都在城里监工盖房子了,瞒也瞒不住。公孙佳道:“我让他们寻几块地,建点房子,取租。” “那怪模怪样的楼就是你建的?” 方保为了尽可能地利用地皮,还盖了一处两、三层的小区,单间出租。这在时人看来有些怪异。 余盛听了大惊,也不想静静了,他惊疑地看着公孙佳:单身公寓?物业集团?难道你也是穿越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真相 如果余盛穿越前能多读几年书, 或者知识面更广一些、对历史更感兴趣一些,他就会知道,这个“单身公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它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有记载的。原创就是公孙佳, 跟穿越者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只可惜余盛两辈子都是个被迫学习的划水中等生, 这个他是真的不知道。 余盛惊疑地看着金大腿, 很担心金大腿被人给穿了。他不怕魔改, 但是怕穿越。魔改再改,主线还在,鬼知道穿越女会干什么事?!她们干得出拐皇帝假死隐居的事儿!要是穿越女把他小姨妈的身体也带去归隐江湖,那余盛就想化身狂犬咬死这个穿越女了! 公孙佳比所有人都敏感, 扫了余盛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去与小姐姐们玩?她们是不好看还是不好玩?” 余盛惊愕:“哈?” 乔灵蕙见不得儿子这个蠢样子,骂道:“你那是什么嘴脸?玩儿去呀!” 这时节, 当娘的当然不愿意儿子是个浪荡子, 但是如果什么时候都放不开, 上不得台面,那当娘的又该着急了。乔灵蕙开始催儿子去玩, 钟秀娥也说:“你不是喜欢漂亮的小娘子吗?那儿多得是, 你阿姨给你准备了。” 余盛被噎住了, 他当然喜欢漂亮小姐姐,但是!不带这样的!他就赖在这儿不走了:“我喜欢听你们说话!” 乔灵蕙笑骂:“我们说话你能听得懂?怎么小小年纪喜欢听女人说话了?一点男子汉的样子也没有。” 余盛就不服气了:“喜欢听女人说话怎么就不是男子汉了?” “女人说话有什么好听的?”乔灵蕙极不明白。 余盛认真地说:“可是智慧是不分男女的呀。” 他总有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的本事, 公孙佳听这话就很顺耳,给了他一句:“你想听什么?” 余盛小心地问:“那个租房?” 乔灵蕙一巴掌拍了过去:“你那是什么畏缩的样子?有话就大大方方的问!” 余盛缩了一缩, 想起来当初他小姨妈也是这么个意思,问他对阿静的态度,他给畏缩过去了。吸取教训, 他乍着胆子问:“那个房子,怎么回事呀?” 出乎他的意料,三个女人都没说什么“小孩子不用知道那么多”而是挺耐心地给他讲,这是增加家族收入的一种办法。余盛心道:怎么这个时候的长辈这么开明了吗? 他不知道,这三人至少有两个半是想他顶天立地的,他是个男孩子,家族兴旺需要他知道一些经济事务。乔灵蕙告诉他:“这是最正经的法子。” 经过乔灵蕙的解释余盛才知道,这个时代,像他们这样的官员家庭经商是会被弹劾的。俸禄、地租、房租、当铺之类的才是他们最正当的经济来源。经商等事,他们既不能自己去干,也不能有明显的与之关联的证据。多半是让家奴去做,又或者收商人的孝敬。即,与资源有关的,他们可以做,否则就不可以做。 余盛惊呆了,他看的那些小说里,经商、开酒楼、卖女性用品、烧玻璃等等,都是暴利,是穿越主角的第一桶金。居然要代理人来做? 在三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之下,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接收的关于“古代”的信息,有很多都是错识的。所以,他小姨妈干的没问题,是他有问题! 等等!如果小姨妈干的没问题,那她就不是一个刻板印象里的傻白甜了呀! 余盛猛然间觉得,这个事儿他得仔细想想,搞不好中间有什么误会!乔灵蕙山见儿子忽然定住了,轻轻推了他一把:“你干嘛呢?” 余盛脱口而出:“阿姨,你干嘛弄个呀?” 他从头到尾一副脑子不好使的样子早就落到了公孙佳的眼里,公孙佳不动声色:“为什么不?” “可、可是……” 钟秀娥也觉得外孙是不太灵光了,摆一摆手:“有什么好可是的?这是应该的!你是男儿郎,以后是要顶门立户的,这些都要知道!”眼看着余盛是个小傻子,也就是钟佑霖那个级别的,钟秀娥也愁。钟佑霖有个公主娘,有个皇帝外公,东宫太子是他亲舅舅,将来保不齐还能再娶个公主,他再傻都有人兜着。余盛可不能太傻,一旦傻了,就是钟秀娥两个女儿的愁了。所以她极力给外孙灌输要有担当的念头。 余盛被三个女人灌了一脑子的封建知识,还记得重点是他的小姨妈。他又问他小姨妈:“阿姨是怎么想到的呢?” 公孙佳轻笑一声:“这还用想?前面有什么,碾过去就是。” 卧槽! 余盛要疯了! 这是经典台词! 不不不,不是电视剧台词,就是人尽皆知的他小姨妈的名言:前面有什么,碾过去就是。可能在不同的记载里表述有所不同,但是这句代表性的话的本意从来都是如此! 余盛小心地问:“那,那要怎么碾?” 公孙佳道:“什么怎么碾?有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咯。” 这还是经典台词啊! “那……那您干成过吗?”余盛这一句问得更小心了。 连乔灵蕙都笑了,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后脑勺上:“从来也没有干不成的呀,你是不是傻?”妹妹就是乔灵蕙的骄傲,她很乐于告诉儿子她妹妹有多好。 余盛还想说什么,远处又有些喧闹声传来。公孙佳眉头还没皱起来,阿姜已去探问处置了。钟秀娥与乔灵蕙也没在意,继续给余盛讲:“你阿姨这么辛苦撑起这么大一个家,很不容易的,你要好好的读书,好好听阿姨的话,以后才能相帮你阿姨。” 余盛越听越不对味儿,这话怎么听起来跟“儿子,你要有出息,挣个功名以后光宗耀祖”一样呢? 他不及再问,阿姜又折了回来,钟秀娥问:“怎么回事?” 阿姜道:“是那个吴选,又惹了点小麻烦。” 像吴选这样的人,长得好看,又有点奇特的来历,总是容易惹出些事端来的。 余盛的瞳孔缩了又张,吴选!!!那个祸国妖男! 姓吴的在八十集电视剧里也能有个四十集的戏份,有些魔改剧能把他给写成小姨妈的初恋!然后跟小姨父掰头的那种!因为他跟小姨妈真的有不少对手戏! 可是现在,公孙佳只是淡淡地说:“哦。” 钟秀娥问道:“什么人?” 公孙佳道:“不相干的人。”语气里一丁点的波澜也没有。不是冷漠,是完全的不在乎,仿佛在说把一盘青菜拿去喂鸡。 这么无情的吗? 想到自己那还不知道在哪儿小姨父,以及已经娶妻生子的容逸,余盛又傻了。合着他之前的所有知识点,除了考试考的“封建社会的局限性”,别的什么都不能拿来套啊! 小姨妈是个无情的女……呃,初中生?卧槽!我初中都毕业了,都中考了!余盛又被打击了一次,宛然在渡劫,天雷一道一道的往他身上劈,他终于发现自己搁这儿在脑子里指点江山这么久,金大腿的实际年龄还没有他穿越前的年龄大。就特别的羞愧。 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小姨妈相处,突然发现他对小姨妈的一切并不了解,完全都是从一些义务教育课本上的简短描写以及奇葩魔性剧的纸片人式的总结得到了对小姨妈的印象,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小姨妈!他了解的小姨妈,是那个同学里很喜欢的当红小红演的角色,他对当红小花的了解比小姨妈这个角色的了解还要深一点! 他眼前的小姨妈从来没有穿过剧里染红小花那样能看出乳-沟的戏服啊!!!艹!那群傻逼连同学,他们别是在看着当红小红的时候在YY他现在的小姨妈? 余盛有点抓狂。这是不可以的!这是他小姨妈啊! 从“外公”去世开始,他想的就是小姨妈立起来,能够执掌家业。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太小了,没人告诉他这些事,过了一阵儿,他就被送到了公孙府里。在湖阳公主府里救阿静,也是小姨妈出的手。后来接他来府里读书,直到现在阿静被送走。 他一直以为是魔改剧,但是反过来想一想,如果小姨妈一直都是这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把事都办了呢?就像盖这个单身公寓一样,这绝对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呀!一边什么都不显,一边不知道怎么的就下手把家业都给攥到手里了。 再想一想这两天让他印象极其深刻的“尊重个人选择”。余盛将拳头堵到了嘴巴上咬住了!怪不得小姨妈对“阿静”是那个态度,难怪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也就是说……小姨妈从来没变!也不是什么魔改?是他会错意了?他还跟小姨妈说了那么多的“自由平等”! 魔改剧误我!魔改剧误我!狗比课本是个什么玩艺儿?为什么不多写一些金大腿的事?她老人家从来不会喊“女儿当自强”,人家直接干了啊!哪家十三岁的傻白甜能掌管一个家还搞出个单身公寓收割一波韭菜的?!她除了长相,哪哪儿都不是傻白甜啊! 余盛从头到脚没有一个毛孔不冒冷汗的!没有什么比发现自己拿错剧本更可怕的了,小姨妈从来都不是个傻白甜! 余盛整个人都呆掉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上蹿下跳白白担心了这么久,白白在心里画了这么长时间的大饼,其实完全没必要!他小姨妈根本就是个那个地地道道的……大魔王! 余盛腿一软,跪了。 乔灵蕙只觉得丢人,唯一的儿子不能打死,但是真的丢人!她一把薅起儿子来,提到与自己平视:“你要死啊?!” 余盛有点哆嗦:“阿、阿娘!”伸出双手抱住了乔灵蕙的脖子,只想大哭一场。他差点吓尿了,他可是跟小姨妈这个封建统治阶级的头子级别的人物讲了“平等”啊!幸亏投胎技能满点,不然这会儿就死了! 钟秀娥道:“这怎么了?奇奇怪怪的,碧桃啊,带他去那边玩儿,咱们娘仨好好说说话。” 碧桃也觉得小郎君今天怪极了,也怕怪罪到自己的头上,将余盛多乔灵蕙身上撕了下来放到那群乐户小娘里面,让漂亮的小姑娘们陪着余盛玩儿。 余盛魂不守舍,四周一圈的小姑娘,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公孙佳为了姐姐,这会儿还得保住这个外甥,连有胡人血统的乐户都给他找了两个来。姿色上固然比不过元峥,也都是美人胚子。 余盛四周围了一圈小美人儿愣是跟个和尚似的,他呆掉了。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的问题,不是别人的问题? 余盛的自信心在一瞬间被摧毁了,傻乎乎地就安静了下来,也不看小舞姬了,也不跟小姐姐说笑了。丢下一句:“你们演。”就抱着膝盖坐在一边,委屈巴巴的像只被主人丢掉的小狗一样。 就惨。 公孙佳的意思,是要让余盛心情好点儿,等到老太妃寿宴的时候能够装个样子。看他现在这个熊样,好像变得更差了,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开心?” “我……我开心、开心。” 余盛僵硬地转过了身,眼泪真的要掉下来了。摆一摆手:“你、你们唱。”我就当你们是个背景乐了!余盛强颜欢笑。 一群小舞姬你看我、我看你,参差不齐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唱……童谣。 另半边园子里,也是鸡飞狗跳,只是这边的人都不关心罢了。 ~~~~~~~~~~~~ 从王卫的园子里出来,乔灵蕙心情还好,亲娘依旧关心她,还帮她准备了寿礼。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很关心她,还关心她儿子,乔灵蕙心里挺受用。 唯一有点问题的是儿子,余盛已经尽力表现得很正常了,还是让乔灵蕙觉得有点违和,仔细一看又看不出来哪里不对了。乔灵蕙叮嘱一句:“你乖乖的,跟着你外婆、阿姨,听到了没有?” 儿子放到母亲和妹妹面前更有露脸的机会,乔灵蕙哪怕再想儿子,也还是将儿子交到母亲和妹妹手里。 公孙佳叹了一口气,手按在余盛的头上,道:“回去了。” 余盛战战兢兢地转过手,脑袋上仰,眼珠子也往上翻着看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太监一样。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里愣是吐不出来,他的瞳孔缩了一下——手杖!传说中的手杖! 传说里,呃,也就是他八表舅钟佑霖的小破笔记里,记着关于他姨妈的手杖的一个传说。那柄手杖的杖头是一个向上张开的手掌的形状,照着故去的公孙昂的手形雕琢的,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与公孙昂手背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妈妈!救命!我穿到了正剧里面! 我当了六年的小丑…… 余盛乖乖地听话上车,乖乖地回房休息,再也不敢跟虞清顶嘴,也不让书僮陪他逃课。 脑子里无限循环:我是个傻逼。 如果“古人”都这么牛逼,那就没他什么事了,余盛受到了震荡打击,再不敢作怪,只想着一件事:一定要苟到最后,金大腿让干嘛就干嘛。就当自己是个么得感情的机器外甥。 一直老实到了胡老太妃的寿辰当天。 公孙佳没指望他能有什么用,老实就行了,一眼扫过去,他也不敢哭丧着脸,还挤出个笑影来。 行,够了,公孙佳说:“乖。以后有喜欢的小娘子,都跟我说,都留给你。” 这个余盛是相信的,那是他小姨妈啊!一个正正经经的,没有恋爱脑的,现在也不考虑小姨父、也不仰慕容逸、也不跟吴选私订终身的……女王。 ~~~~~~~~~~~~ 余盛老实了,公孙佳就认为他是因为到了园子里游了一圈,被乔灵蕙收拾了一顿,又见多了漂亮的小姑娘,于是安静了。也就命人给他准备了新衣,到了胡老太妃寿辰这一天,带着他去钟王府去祝寿。 皇帝出席这样的场合,通常是会提前通知的,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给钟府脸面,三也是为了让钟府有所准备。 皇帝一出,带着皇后、有头有脸的妃嫔、太子、太子妃、燕王、齐王、晋王及他们的家着,皇孙里也几乎都来了,广安王章昺这样有妻有子的,也带着妻儿过来了。公主们也都带着驸马来了,其中好几个公主都嫁到了钟家。 然后是文武百官里三品以上、或者品级略低但是位置重要的。又有勋贵、国戚等等,能来的都来了。 钟祥的府邸再大也盛不下这许多人,这都搬了大半个朝廷来了,于是邻近的公主府都成了接待的地方。有些人到了,也只能被引进公主府里登记个姓名、礼物,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公孙佳当然是能见到皇帝的,不但能见到,她还有一个固定的座位——老太妃的右手边,膝盖旁。左边对衬的那个位子是钟源的。 他们俩,一个是嫡系曾孙,另一个却是曾外孙女,但是在老太妃眼里都是“没爹的孩子”。老太妃自己就是个老寡妇,深知没爹的日子难熬,格外的心疼这两个人。 众人看在眼里,也都习惯了。只有皇帝抗议了一句:“阿姨,我坐哪儿呢?” 他们都穿着常服,虽也锦绣璀璨,却没有朝会上的肃穆劲儿,透着股人间烟火气,皇帝也极平易近人。 老太妃也心疼这个大外甥,嗔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跟他们争?过来。” 皇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真个蹲到了姨妈的面前。老太妃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哎哟,还是那么的精神。” 皇帝就高兴了:“是,咱们都精精神神的。” 然后就带头给他姨妈祝寿。 按着辈份和等级来,一拨一拨的,没个停歇。一旁余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心里只有一个大大的惊叹号:流批!果然不愧是史上最强金大腿!跟着小姨妈,到哪儿都能看到牛人! 人们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遇到这样人多的场合行为错乱是很常见的。余盛好歹还跟着比划了跪拜的动作,再小一些的就直接“唧”到了地上。 祝完了寿,是摆宴、上寿礼。这个程序并不固定,反正钟家也不是什么特别有规矩的人家。老太妃今年很高兴,还带点得意,因为她最心疼的两个孩子,钟源和公孙佳都给她孝敬了极好的寿礼。 一般寿礼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是比贵。起初可能还有些新鲜花样,年复一年,一年不知道多少长辈、贵人做寿,什么金银珠玉、什么寿星寿桃、什么祥瑞,都见得多了,“创意”几乎不见,就只剩下钱了。 公孙佳于钟秀娥准备之外,另给老太妃准备了一样礼物——她为老太妃往京城所有的寺庙里都添了香灯,祈祷老太妃福泽绵长。 老太妃乐得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老人家也会有些争胜之心。她对小辈好,小辈心明白,转而对她有回报,那就是她的眼光好“没白疼”,是给她做脸。哪怕她花出去的是收回来的数倍,只要有回头礼,老人家面子有了,就开心。以前是公孙昂有这种表示,现在是公孙佳,是老太妃心里“有良心、不忘我”的人。 老太妃道:“你一个小孩子,也不知道俭省些!” 公孙佳道:“想省来着。” “那怎么不省呀?” “本来呢,是想着剪络头发给您。说一句‘我的一切都是长辈们给的,唯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此祷祝才显真心’,后来想想,这钱是省不得的。我连身体发肤,都是长辈给的。这一分香油钱,是我自己个儿想法儿争来的,孝敬给您,才是我的本事。求您安安心心养老,不必再为我们操心。” 皇帝极欣慰,问道:“你什么法子呀?”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公孙佳道:“盖点房子,租出去。” 太子妃心头一动,公孙佳这可真是太合她的意了。除了身体不好,其余样样出色。若非小了几岁,简直就……她转头看了一眼吕氏,这媳妇在长辈面前仍是一副晚娘面孔,真是扫兴极了。 那头皇帝也高兴说:“你多陪陪你太婆,她就开心了。” “哎。” 答是答应了,公孙佳却有分寸,并不霸着老太妃身边的位子不放,过一会儿就说累了,让给了兄弟姐妹们。自己缩在老太妃身后,靠着个隐囊,打了个哈欠。 皇帝还不放过她,说:“什么绞头发的话,小孩子不要乱说,一定是八郎又给你乱写故事了。” 钟佑霖不干了:“外公!不是我!我没有!我才不会写这种混账话给妹妹看呢!” 其实他没少写,只是这个时候要讲理,他就给忘了。理直气壮的样子,惹得皇帝在他脑门儿连弹了好几下,额头都弹红了,钟佑霖捂着脑袋跑掉了,跟表妹缩在一块儿。两人说点悄悄话。 场面真是和睦极了。 此时此刻,他们再也想不到,当天夜里东宫就出了事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出宫 到钟府为老太妃祝寿, 太子妃心中无悲无喜,只是在看到公孙佳的时候情绪有了一点波动。 近来皇帝对边将进行了一番调整,让原本担心弟弟纪宸“如果执掌边务会遇到公孙昂旧部不服管教”的太子妃,对于加紧与公孙昂一系势力的联系的心情更加迫切了。因为皇帝根本就没有让纪宸挑大梁的意思! 不过人多眼杂, 又是在钟家人的环绕之下, 她也不能主动与公孙佳有什么深入的接触。她认真地观察了一回公孙佳, 对她的表现是十分满意的。既能出风头又不会抢风头,堪称进退得宜。 太子妃心里盘算,现在不好提她想的事儿, 但是可以提前接触。纪宸不止有儿子, 还有女儿呢,先做个手帕交,慢慢将关系拉近, 那也是不错的。 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妃, 觉得公孙佳一个姑娘家能理财持家都不是一件坏事。虽然之前对她的定位是个柔弱的小姑娘, 现在有一些改观, 却还没有刮目相看之感。太子妃尤其留心, 听到老太妃百忙中还抽空说公孙佳:“我知道你的心意,以后也不要这样大手大脚的。” 湖阳公主则是客气了一句:“你别为八郎的事累到了你。”印文集的钱并不算很多, 湖阳公主与公孙佳哪个都不在意, 湖阳公主在意的是她儿子终于挣了一回脸,虽然不是大脸, 也是挣了个小脸不是?这客气就透点得意又透点亲近。 公孙佳道:“谁对我好, 我就对谁好。” 这话说得挺孩子气, 把皇帝给逗乐了。皇帝笑了一阵,却又点点头:“能做到这一条已经很好啦。世上的人如果都能做到知恩图报,能省多少事呀。” 众人对他这话都有不同的猜测, 口上却都附和。公孙佳对这话并没有多想——皇帝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讲的。 老太妃已上了年纪,皇帝年纪也不小了,寿宴并没有熬得太晚,好些年轻人还没过瘾,老太妃已经开始打盹儿了,皇帝也不打算熬着了,先吩咐把老太妃送去休息,继而带着儿孙回宫。 至此,一切都还是很正常的,人潮渐渐地从钟王府与并排的几座公主府中涌中,又渐渐消散在京城的各个豪宅之中。 太子妃回到东宫,见太子也去歇了,吩咐一句:“都歇了。”自己也休息去了,她也没有再教训儿子儿媳。今天这两个人都是壁花,在钟家的宴会上,这算不得不失,太子妃很讲道理,不挑这个刺。 今天太子宿在王良娣处,太子妃回到自己房里,且不去计较这个事儿,琢磨着近期要与纪宸夫妇再见个面,安排一下。将计划想了个大概,她便去睡了。 迷迷糊糊之间,隐约听到一点动静,太子妃并没有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将睡着未睡着的时候,忽然有人急促地拍门:“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太子妃没睡好觉,脾气也坏了几分,从床上坐了起来:“何人喧哗?!没规没矩的!” 在她的心里,如今天下太平,宫墙之内是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危险事件发生的,她质问的口气就很严厉。 贴身侍女跑去门边,与来人交谈几句,也是一脸的惊讶之色,跑过来对太子妃回禀:“是广安王妃……” 太子妃心道,她一晚上都老老实实的,这都睡下了还能发什么癫? 侍女还未讲出下文,外面的吵闹声更大了,夹杂着女人的哭嚎、咒骂,男人的怒吼,声音越来越大。 太子妃在床上再也呆不住了,揭被而起,一边穿衣一边问:“她又与大郎闹不痛快了?这个时候吵架,也不怕整个宫里都听到了!让他们给我闭嘴!” 到这个时候,她还是以为是小两口吵架,广安王妃吃醋。因为广安王回来之后,今天并没有宿在王妃那里。 侍女语带惊惶地道:“不是吵架的事儿!娘娘,王妃将吴宫人给打了……” “废物!” “吴宫人下身流血了……” “什么?!!!”太子妃失声惊叫,旋即掩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气得冒火。头发也不拢了,披了件夏衫便匆匆赶了出去。 ~~~~~~~~~~~~ 东宫在皇宫里占地不算不少,但是住了太子妻妾子孙好些人,就稍显拥挤,彼此之间住得比别处要近些。 吕氏从钟府回来之后本就心情不好,她近来少有心情好的时候。绑吴选的事儿被公孙佳给搅黄了,虽然到现在章昺和吴宫人还不知道有吴选这么个人,吕氏还有机会,她心里依然是很不痛快的。一计不成,吕氏心里没底,这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成了壮胆,没成心虚,就怕东窗事发,很是消停了一阵儿。 眼看吴宫人的体态一天比一天走样,太子妃已经不让吴宫人将裙子的腰身束紧了,并且允许吴宫人不再做活计,就这么闲着看看书、养养胎。闲着,吴宫人还会抚一曲琴。琴棋书画虽不是每个闺秀都必修的技能,大部分家庭只要条件允许都会学一点,吕氏自己也有一些技艺。可气的是,吴宫人一个贱婢,她居然琴棋书画样样都通,也不知道是哪儿学来的,比吕氏的水平还要高一些! 太子妃有时候闲了,也会让吴宫人奏一曲来听。 吕氏看在眼里,更是憋气。 她不敢跟婆婆叫板,就将这仇记到了吴宫人的头上,日积月累,这份恨意越来越深。 今晚从钟府回来,吕氏本想与章昺同宿,说一说阿福的事情,阿福一天比一天大,是不是得早早准备个师傅? 哪知章昺抬脚就去了吴宫人房里。 这也就罢了,吕氏不过又给吴宫人记上了一笔。更可气的是,因为住得近,她派了个人盯着章昺那里,侍女回报:“娘娘,吴宫人说身子笨重,不能侍寝……” 吕氏心头一松,侍女紧接着说:“就将谢宫人荐给了咱们殿下。” “啪!”吕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贱人!” 这野心何其大?自己霸占不成,又弄了一个来,这是要合伙将章昺捏得死死的呀!吴宫人还又怀孕了,现在干这种事,明摆着是已经布局,以后不但要争宠,还得跟阿福争储位了! 吕氏再顾不得上次失败之后发誓要谨慎的想法了,灵光一闪,她悟了:我何必做得那么迂回?吴选他又不能怀孕!我厌恶的难道不是吴宫人?对阿福最大的威胁难道不是她肚子里的贱种? 那就直接把贱种打掉好了嘛!最好连这个小贱人一块儿弄死!难道东宫还会为了一个罪人之后、贱婢之子对广安王妃如何吗? 我以前就是太好说话了! 吕氏一想到儿子,胆气也壮了起来。现在正是好时候,太子在王良娣处歇了,太子妃也睡了,章昺与谢宫人被翻红浪去了,吴宫人不就被闪下来了吗? 为了照顾吕氏的面子,吴宫人现在也只是个宫人,太子妃压住了她的位份。所以吴宫人按照配给,并没有专职伺候的人。以前与谢宫人关系好,怀孕后谢宫人也多照顾他一些。今晚谢宫人侍寝去了,吴宫人落单了! 吕氏沉声道:“叫人咱们的人,带上棍子!”打那个小贱人去! 吴宫人孤身一人,吕氏带上几个陪嫁来的侍女,完全可以收拾得了她!吕氏先往里间看了一眼儿子,阿福小孩子熬不得夜,已经睡熟了。吕氏坐在床边,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顶的细发。或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阿福在睡梦中蹭了蹭吕氏的常心,小嘴嗒了两下,睡得更香了。 吕氏的唇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目光也柔和了起来。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吕氏起身吩咐乳母道:“看好阿福,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惊着他。” 乳母低下了头:“是。” 吕氏站了起来,目光又变得冰冷起来:“咱们走!” ~~~~~~~~~~~~ 吴宫人怀孕之后反应有些大,今晚她没资格跟着去贺寿,与谢宫人在房里过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夜晚。然而她们还不能睡,必须等到太子等人回来才能歇下。 谢宫人摸着她的小腹,道:“好像能动了。” 吴宫人道:“哪里就能摸得到了?那是我在动。” “你觉得怎么样?” “今晚倒好些。” 谢宫人道:“还是因为那一位走了,你心情舒坦了。” “嘘!别瞎说,小心隔墙有耳。” 谢宫人趴在她的耳朵上说:“现在是耳朵最少的时候,我才与你说话的。要我说,你也该想一想了。你这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再过一阵子,娘娘也要让你安心养胎了。到时候你与殿下见得少了,就没有依靠了。你看王妃那个样子,像是要吃人……” 吴宫人还是信这个小姐妹的,她们是一同被太子妃选中拨过来伺候章昺的。不过吴宫人先与章昺情投意合了,谢宫人还未得临幸,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人走得很近。两人自到东宫起就发誓:“一旦得宠,不能忘记朋友,一定要共进退。” 这是宫中女子生存的常态,要争男人,仅凭自己很多时候是不行的,这就要结盟。以吴宫人与谢宫人的情况,她们结成同盟是最好的。 吴宫人道:“我也快要伺候不动了,离生产还有些日子,这些日子不能让殿下空下来。小谢,这事就拜托你了!”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吴宫人起身打开衣柜,取出一套衣裙来:“来,你试试这个。”又拿了首饰、熏香,将谢宫人装扮起来。谢宫人与吴宫人本就风格相似,本以为大家差不多,现在一装扮,才发现彼此还是有些区别的。两人以前为了区别,用的熏香味道都不一样。虽然都是宫里配发的,还是有两、三样不同的味道可以选择,两人当时各选了不一样的。 吴宫人后来得章昺一些赏,拿到了一些高级货,现在毫不吝啬。谢宫人的发式也被重梳了,吴宫人亲自操刀,低声给她讲解章昺的喜好:“要顺从……” 晚上,章昺回来之后,并不意外地没有去吕氏房里,而是到了吴宫人这里。吴宫人说身体不适,说来也巧,自从章昺等人回来之后,吴宫人的胃里就开始翻腾,折腾得她脸色苍白。 章昺微皱了眉头:“那你歇着,我去书房。” 吴宫人轻笑一声:“大郎等等。”转身从屏风后面推出了谢宫人,将二人推了出去。 于章昺而言,此事无可不可,且谢宫人今天尤其的合他的胃口。这原本就是太子妃为他准备的妾室,章昺也就没有推辞,拥着谢宫人走了。屋里的事儿没人看见,但是章昺拥着谢宫人离开,接着两人往章昺那儿去了,这事就被有心人看到了眼里。 吕氏得到信儿,一声令下,带人到了吴宫人的门口,使了一个眼色。一个侍女上前敲门:“睡了吗?” 吴宫人各章昺走后,自己洗沐安歇,才刚合眼便有人敲门。她十几年深宫生活养成的习惯,睡觉极轻,听到叫她就马上爬了起来,毫无防备地开了门:“谁呀?” 门栓才拉开,“轰”一声,门就被从外面暴力推开了,吴宫人被一下子拍到了地上!她懵着抬起头,身子才撑到一半,就看到一个怎么也不会忘记的身影——广安王妃吕氏。吕氏带着几个人,打着灯笼过来,灯笼并不很亮,显得吕氏的剪影模糊而阴森。 吴宫人就地跪了下来:“娘娘。” 这儿叫亲娘都没用了,吕氏能被太子妃选中,确有一点才干,连续发号施令:“捆起来,堵住她的嘴!” 吴宫人反应就慢了些,听到这句命令,顿了一下才想:她要堵住我的嘴,是防我叫人,我须叫人。等她张开了嘴,早被有准备的侍女一条帕子塞入口中,再要挣扎,又被两个力大的侍女拧着手臂按在了地上。 吕氏冷笑着走了进来,俯下身,眯起眼睛打量着吴宫人惊恐的表情,心里感到了一丝的快意。她没有陶醉太久,而是说:“关门!” 侍女将灯笼放到地下,掩上了门。 “给我打!”吕氏这三个字说得快意而咬牙切齿。 侍女们将吴宫人翻了个面拖到凳子上放好,吴宫人眼中的惧意更甚。此时她上肢被制,背顶着凳子,像是一只被肚皮朝上的青蛙,吕氏要做什么已不言自明。吴宫人想喊,喊不出来。棍子紧跟着落了下来。 这些侍女们不像专门行刑的宦官那样交错着打在她的身上,她们下手很刁钻,先是对着小腹抽打,接着将木棍高高竖起,悬空下捣。 吕氏坐在桌边,安静地看着吴宫人像一条被拖到岸上刮鳞的鱼。她的内心出奇的平静,并没有多大的快-感,坐了一阵,忽然觉得不对,一股焦糊的味道传来,屋子里也变得亮了些——走水了! 侍女们要制住吴宫人施刑,便把灯笼放下了,一时不慎,让灯笼里的蜡烛点着了拖地的帐幔地毯。慌乱中,几人松了手,要去灭火。她们还知道此事不能声张。 吴宫人挣扎着翻下凳子,抽出嘴里的帕子,大喊:“救命!杀人!有刺客!” 章昺今天挺满意,吴宫人比吕氏更像是一个“贤妻”,她做了“贤妻”该做的事情。正在快活时,门被拍了:“殿下,走水了!”章昺被惊得软了,一个哆嗦从谢宫人的床上滚了下来:“滚!回来!” 他被宦官扶了起来,披上了衣服。得知是吴宫人房里走水,章昺皱眉道:“她怎么回事?”床上谢宫人也有些茫然,听说吴宫人那里走水,神色有些复杂。 又听宦官回报:“奴才们巡夜,发现吴宫人房里有火光,进去一看……是王妃在动私刑!” 谢宫人匆匆裹上衣衫,来到了章昺的身边:“殿下,她一向为王妃所妒,又将妾荐给殿下,王妃会要了她的命的!” 章昺穿好鞋,散着头发到了吴宫人处,此时吕氏的人堪堪将火扑灭。章昺伸手攫住了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女的脖子,狠狠一拽! 章昺身后跟来的人很快点亮了灯烛,章昺瞳孔一缩——吴宫人的裙子上已洇出了血迹。哪怕是个万事不关心的男人,他也知道孕妇这个情况很糟糕!他对上吕氏挑衅的眼神,手臂用力一收,一甩! 吕氏一声尖叫被噎在了喉咙里,她带过来的侍女被章昺大力掼到了桌角上,一声没吭就像一袋米一样滑到了地上。其余侍女瑟瑟发抖,有人叫出了声。吕氏道:“叫什么?” 章昺冷冷地道:“是不用叫,以后都不用叫了!拿下!”又吩咐将吴宫人扶到内室,宣御医。东宫调得动御医,但是章昺不愿意让这件事闹大,就没有出东宫,只将驻在东宫的医生拎了来。 吴宫人品级不够,不配有个专门的御医待命,来的人并非是瞧妇科的,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吕氏拦着不许动她的侍女,章昺下令将人拿下杖毙,小夫妻俩争执起来,谁也不服谁,太子妃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到了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脚下一个踉跄,四周侍女惊呼:“娘娘!” 章昺也赶紧上来扶住了太子妃,太子妃问道:“怎么回事?” 章昺脸上挂不住了,他的妻妾出这事的事,他在母亲面前失了颜面,咬牙切齿地道:“这个毒妇!” 太子妃就着儿子的手站了起来,道:“那些先放下,先看看人怎么样了。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都管好你们的嘴!” “又怎么了?”太子的声音在此时传来。 太子妃自己还没搞明白,便示意章昺去说。章昺只得硬着头皮,说自己今天没宿在这里,吴宫人被吕氏给害了。太子也是生气,他好不容易安静睡了一会儿,也是将要睡着就被惊醒,脸也阴得要命。 他却没有当即大发雷霆,而是对太子妃道:“处置好。” 太子妃心头一松:“是。您歇着,我来。” 她也没有往外宣御医,而是说:“太子妃病了!”示意将吕氏软禁起来,又将吕氏身边的侍女都拘押起来。对章昺道:“你也歇着,你……”她此时才注意到儿子的妆束,并不像是从书房正经睡梦中惊醒的样子。 章昺道:“有劳阿娘了。”这种事儿太子妃处理起来是驾轻就熟的。太子妃的目光扫过,屋内不见谢宫人,走出屋子一看,在一根柱子边上看到露出来的半幅裙子,点点头,回来继续收拾儿媳妇闹出来的烂摊子。 所有人都睡下了,太子妃还要处理事务,先是说:“把阿福抱到我房里去。” 接着,吕氏的侍女被起来往小黑屋里一扔,太子妃道:“杖责二十,明天一早撵出宫去!”又将吕氏身边的宦官也给撤了,统统换上了自己的人。 阿福一直睡着,被抱到祖母的房里都没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和母亲分开了,依旧睡得很沉。 那一厢,他父亲却怎么也睡不着,连与谢宫人取乐的心情也没有。谢宫人低声道:“只怕吴姐姐要有一劫,能救她的只有您了。” 章昺道:“御医在看她了。” 谢宫人道:“有一就有二,您救得了一次,救得了下一次么?”说着,她也跪下了,“吴姐姐之后就该轮到妾了。我们二人完了,就该是别的什么人了。” 章昺心头火起,骂道:“还由不得她!” “可是,现在如何是好?” 章昺眯起了眼睛:“我自有主意。” 谢宫人心下忐忑,伺候章昺睡了,自己却总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东宫所有的人都起了个大早。太子妃已经处置完了这事,神情自若,太子也只是说了一句:“妻妾争宠,不妥!” 章昺领了训,一肚子火,今天是小朝会,他与太子回来得早,一回来就发现谢宫人满眼凄惶。应付完了太子妃,章昺招谢宫人伺候更衣,问她:“怎么回事?” 谢宫人声音发颤:“娘娘,娘娘说,吴姐姐也有不对的地方。” 太子和太子妃的眼里,吕氏当然是错的,但是吴宫人这个人,因为她章昺夫妻已经屡次起冲突了,她不是祸水也是祸水,趁早打发了的好。 谢宫人自恃智术,一步一步得到了章昺的宠幸,不想上位者的心思竟是如此难测,她吓到了。 章昺道:“我自有办法。”他已将宫外府邸准备好,不过这几个月东宫安静了下来,就没再提起这茬,现在么……章昺下令将吴宫人带出皇宫,送到宫外别府。 章昺在京中是值得注意的人物,他前脚出来,后脚就有人知道了。 荣校尉捏着张字条走进了公孙佳的书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缺德 公孙佳在看书。 她的学习实在是没有规律可言, 既没有每天的时间表,也没长时间的计划表。她的事情太多,麻烦也多, 无法将学习摆在第一位。 譬如今天, 本该是陆行来上课的日子, 她却只上了半个上午的课就作罢——昨天寿宴上,太子妃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她想再梳理一下。 陆行走后, 她琢磨了一阵儿,将一切返璞归真, 得出一个结论——太子妃要扒拉公孙昂留下的势力。暗骂了一声“蠢货”, 公孙佳觉得自己白费了时间,捞起陆行讲的书开始翻看。 没看几页, 荣校尉便来了。 公孙佳掩上书,看向他。 荣校尉道:“广安王出宫了。” “不是大事。” “带了一辆车出来,有女眷,去了外面的王府。” 公孙佳一挑眉。 荣校尉道:“还不知道带出来的是谁,依旧常理, 该是吴宫人。” “没别的了?” “他的脸色不好,像是怄气了。” 哦豁, 昨天广安王妃全程晚娘脸,回去怕是又闹了?结果把丈夫给闹出来了,有意思了。公孙佳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太子妃后院起火最好,说:“看着,别动。” “是。” 两人都认为这与自己之前猜测得差不多,章昺越来越大, 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男人,又有父有祖,他不可能甘心一直被母系控制,母子矛盾只会越来越多。不用别人动手,他们自己就会闹起来,如果有别人出手了,反而容易让母子联手共御外敌。 且公孙佳还有一个念头:东宫真有什么事儿,最迟明天,延福郡主就会过来说了。 姑嫂俩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两人经常互通有无。 荣校尉身上的事务颇多,传完信又要出去,不意外面又来了一道信——广安王将妹妹延福郡主给叫到了府里去。 公孙佳与荣校尉对望一眼,公孙佳道:“怪了。” 确实很奇怪,章昺是一个素来不愿意与女人讲正经事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妹妹。如果不是正事,那就是家事,这也不对。章昺对家务事也是一窍不通的,他日常忽略女人的感受,女人之间的矛盾他即使察觉到了一点也不认为是大事,都常都是当甩手掌柜,让女人们自己去处理。反正女人的事情,再大也是件小事,不值一提。 如果是将个宠幸的宫人带出宫来,他就更不会在一开始就急匆匆召了妹妹过去。原因很简单——他要脸,断不会表现得这样急色,显得自己对婢妾比对正妻上心。 荣校尉建议:“请单先生来议一议。”单良日常缺德,但是对付这些事情,就正得其宜。 公孙佳道:“好。” 那头单良来了,如此这般听了一番之后,说:“管她是谁,太子妃与王妃两个的日子都要难过了。广安王宠爱谁都不是大事,哪怕他喜欢上一条狗——这条狗不是王妃,他还避着王妃,可见是不信任东宫里的女人了。他是什么身份?等闲用得着这样做吗?照我说,依旧看戏!您什么都不知道。这事但凡有一点要紧,您直接问延福郡主不就行了?不过,最好不要问她,能旁敲侧击最好。直接问了,事涉阴私,明着知道了不好收场。那个吴选的事情也是,不要再提。” 公孙佳道:“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意章昺这回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才定好了计,延福郡主又杀到了公孙府。 公孙佳与荣校尉、单良面面相觑,单良笑道:“瞧瞧,这就来了。要留意,怕不是什么好事情。她要只是说些消息,您就听着,万一是广安王吩咐了什么事她不好办,要您来办,您也别就一口答应了。甭管什么事儿,您都在孝里。啊!入夏许久了,天太热了,您昨天累着了,今天还能中个暑。快!” 装个病。 公孙佳很震惊:“装病?” 她从来没有装病过,只有偶尔为了不让长辈担心装过健康,结果没说三句话就被识破了。此后她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再没装过。 单良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够准备,改口道:“意会!意会!” 荣校尉抬手将手杖递给了公孙佳,阿姜上前扶住了她:“您靠着我就行。” 公孙佳生病,不用装。 ~~~~~~~~~~~ 延福郡主骂骂咧咧地到了公孙佳的房里。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是高兴还是生气了。 进了房,先问:“你不舒服吗?怎么了?御医呢?”说完“御医呢”三个字,她就翻了一个白眼。 公孙佳靠着阿姜,慢吞吞地到榻上坐了:“就那样,陆先生来讲了一阵课,我累着了,请他先回去了。嫂嫂这是在与谁置气?想必不是哥哥。” 延福郡主也到榻上坐了,一支胳膊支在了小桌上,打鼻子里喷了好几道气,才说:“当然不是他!哈!居然是……哎哟,哎哟,真是、我真是……哎哟!” “嫂嫂,从头捋。慢慢说。” “慢不得!你的御医,匀一个给我使使。” “啊?谁病了?!”公孙佳很吃惊,钟王府难道没有御医?又或者是章昺带出来的宫人怎么病了? 延福郡主一张端丽的脸皱得像个蒸坏了的包子:“哎哟,你不知道哦!我……嗐!从头说,啊,那个,昨天,他们回到东宫,我那个嫂子,将吴宫人给打了。” “那宫里也有御医,我这里的也送不进去。” “不是!”延福郡主犹豫了一下,才对公孙佳小声道,“打到落了胎!” “啊?” 延福郡主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好笑,今天,章昺将吴宫人直接带出了宫送到自己的府里养着。可他没干过这种“家务事”,忘了吴宫人一个落了胎的人,她需要个大夫给她瞧病。章昺在宫外需要人手的时候,一声招呼,纪家的人就会帮他。 “这件事情上,他不肯叫纪家的人知道,就想起我来了。”延福郡主今天的白眼翻得比以前哪天都多。她与章昺这个大哥并不亲厚,日常的互相维护只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妹”,血缘相关,不得不如此。她是从来没给章昺扛过这样的事,章昺更是没有给过她足够的关照,令她愿意在这个时候给章昺平事。 然而章昺开了口,延福郡主又不太想放过这个机会,半推半就地说,钟府里也有两个御医但是是给老太妃预备的,不看这种妇产科。不过她可以帮忙在城里延请名医。 这个时候,章昺的讲究又上来了,他就没用过御医之外的医生,让延福郡主想办法,还不能惊动人。 说话的动动嘴,干事的跑断腿。延福郡主已经答应了帮她,就只好到公孙佳这里来求救了。 话说出来,延福郡主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这叫什么事儿呀。” 公孙佳看了一眼单良,单良道:“郡主,容在下发问。” “你说,快着些。我还得带人走呢。” “宫里,太子和太子妃是个什么章程?恕在下直言,您给广安王办了这个事儿,吴宫人活下来了,吴宫人会感激您,广安王未必会记您一个大功。若是太子与太子妃不乐见此事,您这跑来跑去,白白辛苦不说,还要为父母责怪。” 延福郡主叹道:“那有什么办法?只好先给她瞧了,我再去找阿爹请罪!要了亲命!我怎么有这样的哥哥?” 单良连连摆手:“这样的话可不能说出来呀。” “知道啦。药王,你说呢?” “人,给你一个带走。嫂嫂,先生说的有道理,我这儿的御医也是宫里出来的,过不两天恐怕连陛下都要知道了。广安王他,没想到这一点吗?” 章昺他不是要脸吗?他冲出宫来,再找大夫,再治吴宫人,这跟跑大街上喊有什么区别? 换了公孙佳,她要么一早就把吴宫人弄出宫来养着,养出孩子来再把孙子往太子妃怀里一塞。要么现在就让吴宫人在东宫里,把她交给太子妃。亲娘,你就信你,都看你的了。很符合他一向把这些后院事务甩给女人的风格,还把麻烦交给了纪氏,卡住纪氏的手脚。 完美! 这不上不下的,章昺他脑子是不是被夏天的大太阳给烤坏了? 延福郡主道:“快别说了,我已经后悔了!真想掌自己的嘴!我的嘴怎么就这么快了呢?随便给我个人,出了什么事儿,都算他的!哎呀!把御医给了他,我就去找阿爹!气死我了!” 公孙佳道:“好,给你一个人。今天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只知道嫂嫂要人,我给了。嫂嫂也是,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广安王要人,你为他找。” 延福郡主擦了一把汗,心领神会:“好!” 单良道:“我去与他们讲,让他们不要乱说。” ~~~~~~~~~~ 延福郡主带着御医又回到了广安王的府邸,单良失声道:“原来他真是个傻子呀……您再说他有什么” 公孙佳道:“不伦不类。”傻也不是真的傻,他还真分得清轻重,知道自己看重的人不能放到太子妃和王妃的手底下,得弄出来。你也没法说他就聪明了,因为他总是忽略重点。既不知道太子妃占着“母亲”这个大义名份,是极可怕的一个对手,也不知道老婆如果蠢起来是能坏很多事的。在后院里忽略了这两点,是会出事的。 荣校尉问道:“我加派人手去盯住广安王府。” 公孙佳道:“不用看得太紧,拿走了我一个御医,嫂嫂是会来给我一个说法的。别的事儿,咱们一概不管。” 如果对方是一群有条理的明白人,她倒可以试着拨两下。如今这一群半调子,你都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出什么烂招,怎么插手?还是别脏了自己的手为好。 荣校尉道:“是。” 公孙佳继续看她的书,公孙佳一派安宁。 东宫却并不安宁。 广安王就是太子妃的命根子,从他把吴宫人带出宫那一刻起,太子妃就知道儿子与自己有了隔阂。吕氏是她选的,出的又是嫉妒的事,太子妃自己都不敢说自己一丁点责任也没有。 阿福睡醒了之后发现不在亲娘身边,又要娘。太子妃道:“你娘生病了,你先住在我这里。”阿福一个小孩子,一直被母亲当成眼珠子一样的看着,与母亲更亲近一些,央求祖母:“阿婆,让我看一看阿娘嘛!我就看一眼!” 太子妃执意不允,阿福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嚎啕了起来:“我要阿娘!” 另一边,吕氏被太子妃以“养病”为名软禁,心腹统统被处置了,身边换上了太子妃的人。听到了儿子的哭声,大惊着要跑出去看儿子:“阿福!”太子妃的人忠实地招待着命令,将她拦在了室内。 这娘儿俩一个在自己的卧房里,一个在太子妃的房里,都是哭声震天。阿福打小养得好,大约是一口先天之气还没散尽,哭足了一个时辰才累得睡了过去,脸上还带着两条泪痕。 太子妃毕竟不年轻了,被吵得脑仁儿嗡嗡的。终于安静了,太子妃也松了一口气。她没拦住儿子带人出宫,心中虽然懊丧却不泄气。她自认了解自己的儿子,章昺虽然看似宠爱吴宫人,却不是个多情种。他还得回来,他要上朝,要学着理政,还要在父祖面前支应。今晚他就得回来! 东宫里并非没有美貌柔顺的年轻女子,太子妃对章昺是尽心的,想当年,吴宫人也是她挑的。一来就得了章昺的青眼,可见太子妃这个母亲对儿子还算了解。 吴宫人出去了,宫里还有旁人呢!弄几个新人分章昺之宠,等章昺心情淡了,她一道命令就能把吴宫人再接回来。到时候想怎么处置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都是贵妇人们几百上千年来的常规操作,包括公孙佳召了好些个乐户的小姑娘陪余盛玩儿,也都是这么个套路。 太子妃想起来还有个谢宫人,问道:“谢氏呢?” 侍女答道:“大郎将她一同带走了。” 太子妃寒声道:“那也是个蠢货!”换人!年轻貌美的姑娘多得是。 正准备挑人的时候,她的姐姐、吕氏的生母、吕宏的夫人来了。 吕夫人也是去了钟王府贺寿的,也同女儿、女婿一样,在钟家的盛宴上安静得很。钟、纪两家前因后果她都清楚,都是维持一个面子情。女儿、女婿不活跃,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也不觉有异。 岂料今天天没亮就起身,先是打发了丈夫去上朝,紧接着东宫就将女儿的陪嫁丫头都送了出来,看着来动了刑。来送人的是太子妃的人,吕夫人也认识,自家人不须客套,原原本本将前因后果给她讲了。 “夫人,娘娘说,让您进宫一趟,好好教教王妃。今天要是教不好,娘娘就要将她送回来好好管教了。什么时候教好了,什么时候再送回来。” 吕夫人吓得脸都白了。 此时正室折磨个把小妾,就不算个事儿。打落胎的,也……不算太出格。但是事情发生在宫里,就比民宅里严重得多。吕夫人直跺脚:“这个犟种!跟她说了多少回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就是不听!” 急得到了东宫。 ~~~~~~~~ 太子妃才安静了一会儿,吕夫人就到了,她也没给这位姐妹好脸色:“这都是什么事?” 吕夫人道:“那孩子就是性子犟。我们也说她,可她呀……” “就是蠢!” 吕夫人道:“是不大聪明,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呢?她还年轻,年轻人总是有脾气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年轻气盛这个说法了不是?” “宫里是给她撒气的地方吗?她闹出这种事情来,要大郎怎么收场?” 吕夫人:“是是,我劝劝她去。” “劝什么劝?劝了不听,就该动家法了,你动还是我动?” 吕夫人忙说:“我跟她好好说说去。” 太子妃叹了口气:“是啊,谁都是打年轻的时候过来的。谁在这个时候见到丈夫亲近别人也不会开心。我还是那句话,她有阿福了,就该将那拈酸吃醋的姿态收起来了。” “是、是。” “我还能看护她多久?我们终究是要比他们先走的。留下她,你能放心吗?” 姐妹俩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吕夫人也抹泪:“她这个性子哟……” 老姐妹哭了一场,吕夫人问道:“那个吴宫人,怎么回事?怎么每次都是她?别再是有什么狐媚的招数?听说,争宠的女人总会有些下作的手段,什么求符、喂男人喝符水、扎小人……你可要当心呐!” 太子妃边擦泪边看了吕夫人一眼,吕夫人正色道:“难道没有?大郎是何等明理的一个人?就这件事情,顶好的办法是叫它悄没事的结束,才不致令太子生气,叫陛下看过来。如今这都闹到宫外去了……” 吴宫人是贱命一条不值一提的,章昺这么护着就一定是有问题的。 太子妃听吕夫人一讲,也怀疑了起来:难道真的是这样?否则何以为大郎选了几个女子,他就独独看中吴氏呢? 太子妃道:“这是我的事,你去管那个孽障!” 吕夫人这么讲吴宫人,并非是造谣,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到了软禁女儿的地方,她也这么跟女儿说了:“你想,是不是这个理?你与一个妖精置气,屡屡受损,怎么还不悟呢?” 吕氏道:“阿娘!你可别吓我!我倒不怕她,可是阿福还小,小孩子经不得这些妖魔鬼怪!” 吕夫人道:“我的儿,别急,在宫里,有真命天子镇着,有龙气压着,她翻不了天。” “可她出宫了呀!” “你们不还在宫里吗?” “我不甘心!” “想想阿福!” “阿娘,阿姨将我关了起来,我连阿福的面也不得见了!你给阿姨说说。” 吕夫人为难地道:“你这回做了错事儿,且专心悔过,过一阵儿我来看你,再为你求情。对外说你是病了,总算留了些体面。过一阵儿你‘病好了’就能活动啦。” 吕氏低头想了一下,道:“阿娘,不能全靠着阿姨了,她要向着我,就不会给大郎弄这些妖精了。我带来的人都被打发出宫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算‘病好了’,我也是被拔了爪牙的鹰,还不如只草鸡呢。” “那……你说怎么办?” 吕氏狠了狠心,道:“我也出宫就说回家养病,阿娘就说,带我回家开导开导。过它个三五天回来,总要带人伺候的,再带一些人回来。” “也……也行。我这就对她说去。” 吕夫人去说服太子妃,吕氏坐在榻上,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回家养病?带伺候的人回来?太子妃如果同意了,不用借口,吕家就能再送人回来。如果不让,她能在宫门口派人拦截,只让自己光秃秃一个人回来。 做了太子妃这几年儿媳妇,吕氏终于明白了一点这位姨妈的行事风格。阴毒,闷着坏。 她出宫也不是为了什么养病,阿福留在东宫,她放心。吴宫人出宫,她不放心,万一在宫外整出个小杂种来,一家三口在宫外和和美美,闪下阿福来不得父亲的喜爱,将来前途堪忧。吕氏能容别的庶子,也是不能容下吴宫人的孩子的。 吕氏开动起脑筋来,将事情想明白了——在宫里,她没有人手,没法行动,只能当太子婆的木偶。出去之后她能做的事可就多了。而且“养病”嘛,她就可以躲在幕后。 那一边,吕夫人也说动了太子妃“接她回家缓一缓,这几年她统共也没回几趟家”,太子妃则另有计划,她也想修复与章昺的关系,给章昺再纳几个宫人,调开吕氏,倒也合适。 两下一拍即合,吕氏以“养病”为名,被接回了吕家。 ~~~~~~~~~~~ “今天这也太热闹了?”单良笑得嘿嘿的,他还在公孙佳的书房没走。 御医去了广安王府,看完了病又被送了回来。广安王有心留他的,御医推说是派给公孙佳的,如果不回去,被发现了怕有麻烦。广安王这才作罢。 御医回来之后,赶紧向公孙佳汇报了情况:“耽误了,昨天就该好好看一看的。命倒是能保住,以后生育上恐怕就艰难了……” 他细细将情况说了,就为了一条——是你把我交出去的,这事涉及宫闱隐私,牵涉到我你一定要保我。 公孙佳道:“您辛苦了,好好休息,别的事不用担心。” 御医领了一笔丰厚的报酬,被暂时安抚住了。公孙佳道:“不妙。” 单良极缺德的话又响了起来:“难道您还真打算等她生出个儿子来与吕氏的儿子角力?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疯起来才好看呢。” 此言过于缺德,荣校尉直言:“缺德!” 单良正待反唇相讥,荣校尉的手下送来了吕氏回娘家的消息。单良便有了“热闹”一语,还说:“等着看,只有更热闹的。广安王这回怕是要栽个大跟头!千万别往他那儿凑!那才是个大缺德鬼呢。” 公孙佳道:“先生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嫂嫂是他亲妹子,都不敢交心,他也没有旁的亲近的人,吴宫人?落得如此下场。还有谁?那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说他‘独’我信,缺德?不至于?”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定是因为缺德。不信,咱们等着瞧。东宫是不会放任广安王一家在宫外常住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在他们回宫之前。” “好,那咱们等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五月 进入五月, 一天比一天热,公孙佳越发懒得动弹,所有人也不敢多劳动她。无论有什么事儿, 通常都是在府里解决。哪怕是期间方保又造好了一处出租房, 公孙佳也没有去看。另一方面,简义督造的园林也建得一个雏形, 公孙佳同样不曾出门巡视。 而盯着广安王府与吕府的人, 已有十天没有送来消息了。为了不打草惊蛇, 荣校尉也没有催促探子们必须马上得到进一步的情报。好在公孙佳还有一个表嫂可以提供情报。 延福郡主自打被亲哥哥薅过去帮忙收拾烂摊子,整整忙了三天。先是跟公孙佳借了御医, 接着是回东宫见亲爹。太子当时不在东宫,她只能硬着头皮先跟太子妃报备, 将公孙佳的话当成自己的话说给了太子妃。 太子妃欣慰地道:“亏得还有你。” 延福郡主道:“阿娘, 早些想办法。药王那里的御医也不能总扣在大哥那里。大哥总在外面, 也不是个事儿。” 太子妃道:“说的是啊, 你也劝劝他。” 延福郡主头皮发麻, 道:“我若能劝得动, 也不用回来跟爹娘说了。这事儿还得您来办。” 太子妃也不会跟延福郡主商量这件事, 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延福郡主忙了个寂寞, 转头去了王良娣那里。王良娣告诉她:“阿福被娘娘抱走了,吕家夫人过来把女儿接回家去养病了。”并没有什么新消息。延福郡主又打听太子的态度, 王良娣低声道:“很生气!” “啊?那——” 王良娣摆了摆手:“都不好说。可是呀,大郎这一赌气,恐怕会惹得殿下更生气的。你在殿下面前, 千万不要提这个。也不要提你二哥。” 延福郡主道:“我知道了。” 跟王良娣说完了话,延福郡主有点解恨——父亲对大哥有意见了。她不在乎父亲更疼爱哪个儿子,如果二哥能够取代大哥的地位, 对她更有利。她的一切源于父亲,又不是源于哥哥! 正想着,却与另一个匆匆出宫的人撞到了一起。延福郡主惊讶地看着来人:“五郎?” 来的是她的五弟,今年十五岁的章旭。章旭是宫人所生,亲娘出身不高,是一个庶弟的典范,常年跟在章昺身后转。 章旭叫了一声:“阿姐。” 两人年纪差了七、八岁,相处也不多,稍有些生疏。还是延福郡主先起的头,问道:“你也要出宫?” 章旭道:“是。阿娘让我去找大哥。” “让你去把他叫回来?” 章旭道:“是。” “那走,咱俩一块儿。你知道他在哪儿?跟着我的车走。” 延福郡主带着五弟去了大哥的宅子,磨蹭了一阵儿,就只听到一个劝,一个不听劝,没有新消息。怏怏地回来跟公孙佳交代了一下事情,转头回到钟府气得不想出门了——这一回,她亏了。 公孙佳依旧稳坐钓鱼台,对广安王府的事只字不提。 期间,容府送过来一本抄录好的《退思录》,是上一次公孙佳宴请江仙仙和容瑜答应给她找的容家的藏书。虽不是绝版原装,也是精心抄录的。 送书来的是一个干净清爽的老妇人带着几个温和有礼的丫头。这老妇人自称姓杨,一头花白的头发,步态却未见拖沓。她的表情也与一般仆人不同,虽是恭谦,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自豪。一口地道的官话,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不高不低。一切都是那么的规范,连一根头发都不会造反。 公孙佳唇角微翘,看她叉手行了礼,没有晾着她,用了“媪”这个词来称呼她,让她坐下。慢慢地问道:“府上小娘子可还好?” 杨氏欠身道:“一切安好,小娘子很想念县主。今日命老身前来,一是为送书,二是为送请柬。” 阿姜被杨氏带得,行动愈发端重,上前接了请柬转过来。公孙佳打开一看,这也是上次说好了的,容瑜的生日请帖。 公孙佳道:“我自是要去的。”阿姜闻言,就拿一件公孙佳的帖子转由杨氏带回去。 杨氏又道:“不知县主有何喜好又或忌口,还请示下,敝上好先做准备。”公孙佳看了一眼阿姜,阿姜上前道:“待会儿我与您细说。” 两人之间都很客气。 公孙佳道:“正巧,我这也有一本书要给她,有劳给她带过去。”这说的是钟佑霖的第二本杂记集子。自从第一本印出来之后颇受好评,钟佑霖的干劲十足,很快又给表妹写了厚厚一叠的杂记,仍是公孙佳给他筛选、印刷。关系稍好的如江仙仙、容瑜已提前向公孙佳索取了。 杨氏也接了书,由阿姜将她送出门去,顺便告诉她一些公孙佳的禁忌。 送走了杨氏,阿姜提起裙子便奔了回来,喘息也急促了几分:“主人,刚才那个人,不对。” “前朝宫廷女官。” 阿姜惊讶地道:“您知道?哦,咦?”她的脑子转了三个弯儿,最终是感慨:荣校尉真是厉害,连容家一个老妇的底细都知道了。 公孙佳没有解释,她从阿姜的脸上就已经看出来阿姜是怎么想的了。阿姜的来历有些特殊,曾与宫中接触过,她能看出来杨氏身上那些在宫廷中生活过的印记并不奇怪。公孙佳自己与宫中的接触也不算少,且比阿姜更多看了一步——这个杨氏,在前朝宫廷里恐怕不是个小角色。 以杨氏的年纪推断,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年龄选入宫廷,那么从入宫到前朝覆灭出宫,至少在宫里呆了二十年以上了。从举止来看,这也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能有的,所以一定是前朝的女官。 之前与江仙仙姑嫂接触的时候,公孙佳从未见过此人,现在容府用了她来,耐人寻味。 阿姜小声嘀咕:“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们家一个小娘子的生日,这么兴师动众。冲您吗?” 公孙佳道:“大概。”反正到时候吃生日酒,她也一定会带着护卫队出行就是了。不是不信任容尚书,而是容太常家与容尚书家可是同宗,真有冲突,她吃亏。必得带着能够血洗一府,将她抢出来的人手,她才能放心地过去。她信容尚书家不傻,但是对纪家女人生出来的……不敢相信他们的精神状态。 阿姜也警惕起来,先去将给容瑜的生日礼物准备了。这是一个小朋友的生日,不必劳动钟秀娥——就算劳动了,钟秀娥准备的可能也不太合容家的风格。阿姜出门的时候已问了杨氏,知道容府对这样的生日也没有特别的规矩。 府里人送的生日礼物都照着旧例,并不算特别的贵重。关系好的知道喜好的,会依着容瑜的喜好送她想要的东西。此外又有一些自家兄弟姐妹做的贺诗,画的画儿之类。其余寿面寿桃,新衣新鞋之类的,依照风俗,是要长辈给的,也都提前拿到了。朋友之间也是大差不差。都是年轻姑娘,想也不能多贵重。 阿姜也就照着这样备了一份儿,列了个单子给钟秀娥、公孙佳过目之后,送去容府。 ~~~~~~~~~~~~~~ 那一厢,容尚书并不知道公孙佳已经作了这样一个规划,他的脑袋有可能被牵连得落地。仍在认真地杨氏的汇报。 公孙佳与阿姜都没有看错,这个杨氏确实是前朝宫廷的尚宫。她已年过七旬,在前朝宫廷里游刃有余地生活了三十年,并且与已故的容尚书的继母结义为姐妹,直到前朝覆灭前夕,她向及时察觉不对劲儿,早早逃出宫廷,并且向容氏传递了明确的信息——这个破朝廷、这个破宫廷,太乱了,支持不住了。 容尚书的继母前几年过世了,容尚书依旧“奉养”着这位“阿姨”,容府小辈们平日里也对她颇为尊敬。杨氏平素也不张扬,就住在一处清静的小庵堂里养老。 今天,容尚书特意将她请出山,就为了观察一下公孙佳究竟如何。近来朝廷上的风向有点不大对,多做几手准备总是不会错的。一个家族想要繁衍,就不能只靠那对外宣扬的仁义道理,至少得是“仁义理智信”,得有个“智”字。否则,前朝吴家就是前车之鉴。 容尚书非常客气地问:“据阿姨看来,那一位如何?” 杨氏还是那个语气,说:“奇怪。” 容尚书关切地问:“奇在何处?又怪在何处?” 杨氏道:“看起来是个娇柔的姑娘,待人也大度。然而……我却觉得,她像当年的秦王。” 容尚书眨了眨眼,他不大记得前朝这些人了。前朝最后两个皇帝倒是都当过他的老板,都还有印象,这二位实在“不似人君”,干的破事一车一车的,数都数不完。其中一个爱好就是给宗室子弟、自己子侄改名字、改封号,用来“压胜”。遇到水旱灾害了,改个年号,改完了不行,把儿子改个名字,徙封到受害地区“压一压”。比如秦地有旱灾了,就给儿子改个“霖”、“雨”之类的名字,给他封过去。 连当时的人都记不住他们这些改来改去的名字,更何况几十年后的今天?前朝末年,两任皇帝一共改了二、三十个年号,容尚书这个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都不能细数,改封的诸侯王也差不多是这个数,这个“秦王”,容尚书得再捋捋到底是哪一个。 杨氏道:“就是王淑妃的儿子。” 哦,这个标志太明显,想起来了! 容尚书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他要是活着,朝局或许不至败坏……” 前朝王淑妃,值得写进列传里单开一篇的人物,出生卑贱,原是张婕妤的婢女,被皇帝看中之后,一路蹿升,反而跃过了原本的主人。出身不高,翻身之后却极端的奢侈、嫉妒,皇帝就吃她这一套,为了她废过太子,把皇后活活憋屈死。张婕妤也被贬去给皇后守陵。 皇帝想封王淑妃做皇后,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对,当时容尚书太年轻,还不到出仕的年纪、没有参与,但是容尚书已故的父亲当时可是坚定地站在了王淑妃的对立面的,然后被罢官。但是王淑妃终究没能做成皇后,于是皇帝转而设法把王淑妃的儿子秦王册作太子。 这件也不行,因为秦王他非嫡非长,上头还有哥哥。君臣之间又是一番角力。秦王本人样样出色,少年老成,既知人心,又明礼制,且行止全不像他那个只会瞎闹的父亲。样子也很好看,很对得起他母亲的美貌。 由于君臣都不干正事儿,天灾之后就是他们这些人祸,再内讧下去就百姓就要造反了。大臣们跟皇帝也争得累了,兼之大臣们也不是全然没有家国情怀,还剩了一点理智的大臣们将秦王看了又看,觉得还行,让步了。 就在皇帝跟大臣干仗干赢了,终于要把非嫡非长的秦王册为太子的时候,秦王一病不起,他死了。皇帝眼都红了,册了王淑妃的次子做太子,大臣们此时也是扼腕,但是看皇帝要发疯,也只得忍了。 这位新太子就不能令人满意了,他天资只是中等,做个守成之君还凑合。想在天灾人祸的时节力挽狂澜,他的能力根本就不够。登基之后,他也挣扎了一阵儿,然而两年的时间里,任何他想做的“新政”都没能推行下去。 于是就走了他爹的老路,开始醉生梦生,终致民不聊生,把皇位给作没了,自己也作死了。 容尚书与杨氏回忆当年,都是唏嘘。容尚书再三确认:“十九郎夫妇也曾见过她,虽也是赞口不绝,可不像阿姨说的这般玄。” 杨氏久无表情,笑起来显得有一丝僵硬:“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她答应过来,你又何妨亲自看一看呢?” “并非不信阿姨,还请阿姨说得详细些。” “味道,”杨氏说,“一股秦王的味儿。你当时还年轻,根本没见过秦王?都说秦王和煦有礼,谦谦君子,谁知道他的手段有多狠呢?淑妃只是骄纵发疯,秦王自始至终都是个明白人。淑妃要杀人的时候,眼睛红得能冒血,秦王,呵,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容尚书道:“这倒新鲜了,以前从未听过。” 杨氏道:“我看到的,都告诉你啦,我也该回去做晚课了。” “我送阿姨。” ~~~~~~~~~~~~~~~~ 容尚书听完了杨氏的汇报之后,觉得就可以完全放开了让自己的子女去接触公孙佳了。杨氏眼毒,但毕竟老了,一个姑娘家,纵然有丈夫之志,有刚毅之性,她能做的也太少了。她纵使有十成的天赋,如果不嫁个可以纵容她的丈夫,就只能做出五分的成果来。哪怕公孙佳已经是公孙府的主人了,也不能打破这个定律。 纵然她就是前朝秦王转世,此时也只能将所有的才智放到如何选个合适的丈夫、生下儿子上来。公孙府是她的,她有义务亲自生一个。 不过对容尚书来说,这就够了,公孙佳如果做到了十分,那他们还怎么混? 五分,五分就足够了。这是一个安全的数值,既可以有一定的合作,又不至于失控。这与一开始他的设想比较吻合,容尚书也就不打算像杨氏建议的那样,“亲自看一看”了。 然而容瑜的生日还有一个问题,容太常家的孙女也会来给容瑜过生日,这其中就有纪四娘生的那个女儿。容瑜这不是一个整生日,规模虽不大,但是故意漏掉她也不好。更不好的是,容瑜与纪宸的两个女儿也相熟,她们有意过来给容瑜庆生。 听说容瑜邀请了公孙佳之后,她们居然没打算避讳,还说:“阿瑜说的一定是真的,那她就值得结交啦。”竟是要打破钟、纪两家互相攻讦了几十年的传统,有个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如果两家能够和解,作为中间人、至少是提供了便利的容家,当然是求之不得。容瑜却担心她们会吵起来,去与嫂子江仙仙商议。 江仙仙道:“她不会计较的,上回她不就说了么?看好太常家的六娘就行。” “好。” “书拿回来了吗?”江仙仙说完正事,也想看杂记,姑嫂俩又凑到了一起说起快活的事了。 等到了容瑜生日这一天,先是尚书府的自家姐妹来庆生。接着,太常家的六娘到了,然后是一些亲戚家的小姐妹。继而是几位好友。她们都是京城名媛。往日未必能聚得这么齐,今天听说公孙佳要来,有点好奇心的都凑了来。 以至于公孙佳过来的时候,感到了些微的后悔。又很快地说服了自己。 这些人,以后或许会成为某王妃、甚至入宫,有些人会成为一些大家族的当家主母,但是那都是十几二十年甚至更迟的事情了。 容瑜有点小紧张,亲自上来握住公孙佳的手,扶她入座,看得小姐妹们目光乱飞。她们也在看公孙佳,只见她一身淡雅的夏装,头发简单地挽起,也不如何妆点,插几根簪子,腕上一串朱红的数珠。全不似一个暴发户。 待走得近了些,又很令人感叹:她确实是需要有人呵护着、扶着入座的。健康的原因,公孙佳肤色苍白,不过养得很好,使得她整个人有一种半透明的感觉,就像是一尊通体无瑕的白玉被光柱照下。容瑜扶着她一只手,她另一只手里拄着一支短杖,身后两个侍女,明明是垂手跟着行走,却给人一种她们马上就要张开手臂好接住公孙佳的感觉。 江仙仙也走了过来:“稀客。” 公孙佳道:“那就多见见。” “好呀。” 江仙仙站到了她的另一侧,道:“这些小娘子你都没见过?来,我给你说说。” 姑嫂俩的态度显得热络,江仙仙是有意为之,她将人请了来,就得保证人开开心心、安安全全地回去,不能发生冲突。她出来,也是为了震一震不讲究的人。然而太常家的六娘见到这样,脸色也变了。 毕竟是个小姑娘,这些日子可受了不少委屈。江仙仙与容瑜这个样子,她觉得是在防她,低低地“呸”了一声。她与纪莹、纪英是表姐妹,三人坐在一处。纪莹听到了,微微皱眉,道:“六娘,不要这样,你是来庆生的,不是来给阿瑜惹事的。” 六娘抿嘴了唇,咽下了不满。 按照一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拼家族背景和地位,纪氏姐妹是很快就会被介绍到的。纪莹、纪英都面带微笑,六娘也老老实实没说怪话。 江仙仙道:“这几个,你也没见过?你知道她们是谁吗?” 公孙佳道:“自是不曾见过,我等着你告诉我呢。”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个人?只是“没有见过”而已,除此之外,两人生辰八字她都知道,还知道两人不是一个娘生的,都是纪宸侍婢生下的女儿。纪莹在家族里排行二十一,纪英是二十三,中间那个二十二,是她们二伯的女儿。 也就是公孙佳的“大姨父”,只是公孙佳“应该”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大姨父,更不知道大姨父是纪家人。 容瑜道:“这两位都是乐平侯的孙女,二十一娘、二十三娘。”又互通了名字。接着说到了六娘,公孙佳竟也没事人一样的唤了一声:“六娘。”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只是通过朋友又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纪莹看自己表妹嘴角开始抽搐,再看公孙佳一派和煦,轻吐一口气:“以后就都认识啦。” 公孙佳也轻轻地说:“是呢。”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柔软,目光是那么的清澈,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得到自己的倒影。纪莹心道:长辈们的事情我们做晚辈的不好插言,然而怨家宜解不宜结,能不令公孙氏与我纪家为敌,也是极好的。 待公孙佳就很亲切,看得人啧啧称奇。 认完了人,大家入席。因为都是年轻的小姑娘,也不必过于讲究外面的礼节,说说笑笑,并不拘束。 纪莹留心看着,见公孙佳举动间稍有迟疑,似乎是对容府的宴席并不很熟悉。低声道:“各家都有各家的习惯,其实都差不太多。” 公孙佳对她轻轻地笑笑,双眼微弯,只看这个笑,就不像十三岁而是三岁,极纯真。 一旁纪英一直默默无语,看到这个笑,心道:她断不至于无知至此,然而这个样子却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本来可能对阵的几人和睦相处了起来,这天的生日就过得很轻松。容府也准备了些歌舞之类的助兴,本来还有可能开个诗会,不过容瑜考虑到公孙佳在这方面可能不擅长,便将这一样去掉了。公孙佳坐到一半就显出疲态来,江仙仙不敢留她太久,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公孙佳一走,气氛变得活跃了。容瑜命人拿了签盒来,开始抽韵作诗。 容六娘道:“原来是她?看起来也没有三头六臂吗?是?” 纪莹点点头:“看来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你又知道了?” 纪英道:“六娘,早就告诉你了,不要一惊一乍的。今天这位县主,是真的没见过世面。” “咦?” 两位表姐也不藏私,纪英告诉容六娘:“你看,她们也都很放心,都看出来啦。刚才听歌舞和弹唱故事的时候,她听得很专注,这些是她以前都没有听过的。她家虽然根基浅,断不至于养不起这些优伶,是她自己。” 纪莹补充道:“我看她确乎是有些不足之症,多半是耽误了。而且课业上也耽误了。” 容六娘问道:“怎么说?” 纪莹道:“她说话。你若是读过一本书,说话的时候总会带上这些词。她说话的用词,与好些诗书毫不相干,没读过书,没听过曲,也没见过世面。能有什么心思呢?是个单纯的人。” 纪英添了一句:“譬如你信佛,从未读过道藏,就只会念阿弥陀佛,不会知道三清为何。” 容六娘恍然:“原来如此。” 纪莹与纪英则对望一眼,回去得向姑母汇报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璞玉 纪莹与纪英压根就不知道她们姑妈的计划。 两个小姑娘虽然自幼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却只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而已。她们有祖父、父亲、几位伯父,乐平侯纪炳辉都还在一个可以在上朝上吵架的健康状态之下,更不要提她们的父亲纪宸正在当打之年, 并且准备建立新的功业。亲兄弟有好几个,堂兄弟更是数不胜数, 数目多到她们在平辈里的排行都排到了二十开外。 纪家的大事, 根本轮不到她们参与, 也完全不需要她们参与。她们只要好好读书,学习持家,培养好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所需要的技能就可以了。不像公孙佳,全家就剩她一个姓公孙的, 别人家要父祖兄长干的事,公孙家就全靠公孙佳一个人扛着,再没一个可以分担的,不行也得行, 不上也得上。 至于大事, 没有人会特意告诉她们,家族对外的事务,也不会特别对她们进行说明。她们对于大事的认知, 恰与她们对公孙佳“读书”、“交际”的评价一模一样,是没见过世面的。 若做类比的话, 公孙佳比她们还要强一点,公孙佳好歹开始学了, 这两姐妹对于“大事”,连个“学”的意识都没有。 太子妃将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了纪炳辉,纪炳辉很犹豫。一则婚事未必能成,二则即使成了, 他也怕再结新仇、弄巧成拙。钟、纪两家当年结仇,就跟婚姻有关。 太子妃说,她观察过了公孙佳,样样都合适。纪炳辉的意见是:“当年二娘也是样样合适,我看当年二娘比公孙家的这个还要强些,最后还不是造化弄人?” 但是太子妃拿出了纪炳辉无法拒绝的诱惑——纪宸会需要的。 纪炳辉没有声张这个计划,只是给妻子派了个任务:观察一下公孙佳是否合适。纪夫人年纪又大,辈份还高,让她登门拜访,这面子她是绝对拉不下来的。想让公孙佳到纪家?更是想都不要想。找个中间人,如果被直接拒绝了,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因两姐妹提前向祖母禀告了要去为容瑜庆生的事,纪夫人便把两个与公孙佳年纪相仿的孙女叫过来,将任务转给了她们,让她们好好观察一番,并且强调是东宫要知道的事儿。 纪莹与纪英领了任务也没有多想,更加想不到这会与“联姻”有关。公孙佳摆明了是一个要坐产招夫的人,姐妹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太子妃还有这个主意。两人领命,事先还商议了一下,无非是“无论她如何,我们都要讲道理”。她们的姑母纪四娘可是真的栽了个跟头的,她们得小心。 到了容家一看,公孙佳根本就不蛮横,你要说她娇气,那是肯定有的。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缺点了。姐妹俩在容家打完全场,还作了点诗,最后与大家一起告辞出来。自始自终,都没法将她与传闻中的骄横骄纵联系起来。 上了车,纪莹还记得任务,对妹妹说:“永安县主人不错。坊间传言也不可尽信。” 纪英点点头:“确实。” 纪夫人没有给她们讲具体要看什么,她们就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来看。公孙佳长相气质佳,待人温柔和气。常识里,公孙佳这样有身份地位,但是又遭遇家变的人,性格难免古怪又或者会自怨自艾畏畏缩缩。这一条在公孙佳身上丝毫没有体现,她除了因为身体不好提前离席,再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姐妹俩认为的“没见过世面”、“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算是太大的缺点。贵族女子里,也有不少书读得不怎么样的。公孙佳在宴上有不懂的东西,她们给讲解,公孙佳就专注地听着,很谦虚、很有耐心,这样的人,品性是不会差的。公孙佳不怎么爱笑,但是举止自然,说话的用词也很柔和,没有夹枪带棒的。 纪莹道:“那就可以放心了。” 纪英自幼与她一同长大,心意相通,也点一点头,道:“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至于相帮着钟家给咱们家找麻烦。是很好。” 两人回到家里,如此这般对纪夫人一讲,纪夫人仔细地问了公孙佳的衣着、举动等等,又问了说了些什么话。 纪莹道:“她话不多,很随和。” “都说了些什么?” 两姐妹回忆了一下,除了打招呼,就是讨论一下歌舞、饮食等。公孙佳这方面懂得不多,但是眼光很好,就说了一句:“我分不大清楚,只知道好与不好。教教我?”然后就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你,接下来她们就开始给公孙佳讲了。 话,都让她们给说了。 纪夫人皱眉道:“分不清楚,还只知道好与不好?” 纪英道:“她能指出来哪样好、哪样不好,至于好在何处就不知道其中的典故了。所以阿姐才给她略略讲了一点。” 纪夫人将公孙佳的表现都问了一遍,再问不出什么来了,才放两姐妹离开,自己又与丈夫商议了一下。纪炳辉道:“这么说来,倒是块璞玉了?” 纪夫人道:“别整天璞玉璞玉的,又要雕琢!当心像上回一样,又给雕断了!” 纪炳辉道:“这回不雕了,养着就好。” “我这心呀,扑扑的乱跳。这些日子坏事一件接着一件的,东宫里到现在还没安宁,丫头还在娘家,也不见广安王将她将回宫去。广安王自己呢,还在与那个婢子厮混在宫外。陛下也不说话,太子也不说话,我的心悬在半空,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这万一这个事儿再有纰漏,可怎么收场?” 纪炳辉闭着眼睛说:“只要人到了咱们家,就不会有纰漏了。”上一次,有钟祥不停地追着闹,这一次即使出事,还有谁再有钟祥这样的势力与他为难呢?只要纪宸这一次能借力使力,纪家在本朝就稳了。 纪夫人道:“我还是不放心,实在不行,我与娘娘商议,让我能再见她一面。”往常在宫里也打过照面,都是一晃而过。公孙佳总是被护持在人群里,她的亲人从不放她与任何生人接触。 纪炳辉道:“也好。” 纪夫人嘀咕一声:“但愿真的是璞玉,不是石头。” 纪炳辉道:“克制些!事情有把握之前不要露出痕迹来!” “知道!我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吗?” ~~~~~~~~~~~~~ 纪夫人以为自己很沉稳,却不知“璞玉”比她还沉稳,不但沉稳,还敏锐。 公孙佳提前离席是有身体的原因,也是因为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上了车,阿姜为她拍好了垫子,问道:“不开心?” 公孙佳道:“我离开,她们应该很开心。” 阿姜一直陪着公孙佳,道:“她们是有些拘束的样子,不过……”她本想说,那些过于讲究的人家里,小娘子不都是有点绷着的吗?旋即想到,她也没见过什么“过于讲究人家的小娘子”,确实不太好评论。 公孙佳道:“害,去年把整个容家都给填坑里了。”她去年虽然是针对的纪四娘,却是把整个姓容的家族的女眷都给裹里头了。江仙仙与容瑜,如果不是因为容尚书有别的念头,估计到现在对她也会避着点。容瑜过生日,容家的姑姪姐妹到了不少,这些人面上不大显,但是其中的客气疏离,公孙佳还是看得出来的。 就,有点自作自受。不过并不后悔,以后有这种事还会再来一次就是了。 阿姜道:“她们要是这么不懂事儿,您也不必上赶着讨好,她们也不配。自己愿意跟纪四捆一块儿,那就一块儿掉井里别爬上来了。” 公孙佳轻笑一声:“她们不算什么。”一点口角而已,容尚书都已经转头了,其他人纵使记仇又如何?又伤不着她。 阿姜想了一下,说:“今天纪家两个小娘子有些奇怪。” “哪里是奇怪?她们恨不得把四只眼珠子抠下来在我身上滚一遍。” 阿姜道:“您在说什么呀?她们也没那么出格。再说了,这么看您,她们能看出什么来呀?又是为了什么呢?” “奇怪?” “奇怪。” 公孙佳笑笑,心道,怕是纪家着急了?皇帝一直不用纪宸,纪宸就得一直等着,纪家可不得想办法么? 见公孙佳没有多说,阿姜也就不再多问,只是请示一下:“明后天,您还出门吗?” “你有事。” “是。今早出门前,张翁翁那里送来消息,说是李阿婆看着不大行了,我想去看一趟。” “支些钱帛再去,多带些。” “是。” 阿姜提到的这两个人,都是当年皇帝还没登基前的老仆人。皇帝登基之后,固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鸡犬也分个等级,并不是所有的家仆都能锦衣玉食、光宗耀祖的。部分老人在皇帝登基后跟进宫里伺候了,譬如阿姜的养母,还有一些可以在皇庄上供职。混得最好的当数公孙昂,他都封侯了。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因为种种原因过得不太好的。或者是起先过得还可以,后来遇到了事情又败落了的。公孙昂比较厚道,有昔日“同僚”过得不好,他会照应一二,不像别人那样忌讳提到当年做家奴的旧事。阿姜的养母出宫之后,就投奔他来。阿姜受养母与公孙昂的影响,也与这些老熟人有些联系。 阿姜在心里将今后两天的事儿都安排了,何事托付何人也都想好了。这个李阿婆年纪已经不少了,真要死了,这个丧事她也还得再过去看看,请的假可能就不止一天,她得有个预案。 车厢里又安静了下来,车队静默无语地回到了府里。 府里,单良在等着公孙佳这次社交的成果。这些人家的女子虽然不是特别重要,却是编织社交网络的一环,单良是个闲不住的人,什么事都想插一脚。 ~~~~~~~~~~~~~ 公孙佳回来,单良先道了一声:“辛苦。” 公孙佳道:“快要辛苦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单良一笑。心道,看来今日这生日宴并不很重要。如果很重要,公孙佳即使累也会撑下去。如果完全不重要,她压根就不会去。可见是在两可之间,也就是说……公孙佳社交的进展也在两可之间,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成果。 那一边,阿姜低声询问一个小厮:“夫人有事吗?”以往的经验,钟秀娥是会在家里等公孙佳回来的。小厮道:“被延安王妃请了去。” 公孙佳问道:“什么事?” “说是吃酒。” 公孙佳轻笑一声,这是不太可能的,她姨妈虽然爱玩,但不会瞎闹。请个丈夫周年没过的寡妇吃酒?开什么玩笑?罢了,等阿娘回来再问。 单、荣二人陪公孙佳去了书房,阿姜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单良先出言安慰:“并不是所有的小娘子都与您一样重要的。与她们相处,好与不好、亲密与否,都不大要紧。” 公孙佳道:“我明白。” “那——” 公孙佳突然问道:“如果纪家想要与我联手,会怎么做?” “咦?”单良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难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公孙佳道:“纪宸的两个女儿也来了,很有意思。” “和蔼可亲?” “可爱。”公孙佳中肯地说,她很久都没有见到这么标准的淑女了。两姐妹生得端庄秀丽,举止娴雅,学识也很好,与太子妃有些相似,又没有太子妃身上那种发霉的味道。 单良笑了:“让两个小丫头片子见您,又什么都不讲,这是什么意思呢?瞧容尚书,转个弯儿,从八郎那里就直接上了咱们府上来了。他们不会以为让两个小丫头跟您交个朋友,您就带着全家跟他们跑了?” 荣校尉道:“我会继续盯着的。” 公孙佳道:“好。快要大比了?” 荣校尉道:“是。” 公孙家的传统,家将们每年有两次大比,一次是在五月,一次是在十一月。因为军中的大比分别是六月、十二月,公孙昂这么安排,是为的先在自己家里选一次,然后再应付接下来的军中大比。 这个传统如今被延续了下来。 公孙佳的计划里,这一次就要选一批“义子”组成她自己的亲兵营,所以对日子记得也挺清楚的。 荣校尉犹豫了一下,说:“那个元峥……” “嗯?他怎么了?”公孙佳很好奇,因为元峥在府里的时候非常的安静,自始至终,除了一张惹人的脸,他自己从来不去惹事儿。这到了营里,就开始闹事了吗?这才多久? 荣校尉道:“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公孙佳道:“说说。”单良也很感兴趣地往前凑了一凑,他知道的,公孙佳想磨一磨元峥,好叫这小子乖乖低头。这一场拉锯战,他看好公孙佳,怎么看元峥都没有胜算,早晚得叫娘。 ~~~~~~~~~~~ 元峥到了营里,第一天就与本伍的伍长王二打了一架。 一架下去,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不大好惹。然而能选进营里的人,大多数都有些坎坷的经历,性情、脾气都有些问题,不是特别刚毅,至少也是很有韧性。王二就具有这种性格。 元峥与王二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两人各有长处,互有胜负。王二也就罢了,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元峥不同,他的脸上挂彩,挺招人的。一群小男孩儿,正在狗都嫌的年纪,每日训练、争先,娱乐活动少得可怜,邻队的女生又凶。 来了一个元峥,长得太好看了,一看就觉得好招惹。 然后就是打。 元峥深知,如果一个一个打下来,车轮战迟早将他累死。于是他就只盯着一个人打,单拣最弱的那一个,看到了就打。他花了五天的业余时间,把人打得再也不敢出现在他方圆十丈之内。 接着找下一个目标。 小林向荣校尉报告的时候脸上掩不住诧异:“邪了门儿了,他的眼睛比我还毒!有时候我都分不清这些小东西里,哪个拳脚更厉害一些。他能,还拣那弱的打。您知道么?现在被他挑中的,都要被嘲笑,说一定是最弱的。” 荣校尉听了,当时一口茶就喷了出来。将小林换到府里去守卫,亲自在营里盯了几天,发现小林说的并没有夸张。将这一条暗暗记下,心道:怪不得主人就相中了他,这眼力确实够毒。 他是不知道,元峥是有天赋,也是过往经历使然。元峥在元家的时候,过得也不怎么样,时常被同龄人欺负,都是经验积累。 荣校尉不动声色,想着不管他,本领再高,人品不好也是不行的。岂料元峥又给他出了个难题。 公孙佳留着元峥要有用,元峥就不能出事。但是荣校尉想,将元峥按在这里练个两三年,将他那一身反骨给驯化顺了,再交给公孙佳驱使。所以,在荣校尉的计划里,没有短期给元峥晋升的计划。 但是元峥这货,打完了人之后,招呼了小高、小秋等几人,给他们补课! 元峥的武艺在这些人里并不好,打得赢那几个,有一半原因是他长得高、营养好、身体好。文化课就不一样了,他的综合文化水平,呃,比起总是旷课的公孙佳都不差,是一个能给公孙佳代笔的水平,他比公孙佳还小四岁。 当营里这群野猴的师傅是绰绰有余的。 行伍间不甚重视学文,甚至会编好些段子来酸这些穷酸。然而,想要晋升,对文化就要有要求。譬如荣校尉这样的,不认识字,连情报都没法读写。而荣校尉身为一个情报头子,在训练新兵的时候,很自然地就将自己的经历融入了进去,对文课的考查也有要求。 导向过于明显,是以营地里有点上进心的都不肯放松文课。 元峥就抓住了这一点,打完了三个人之后,再来人挑衅,就是小高、小秋等人组队来收拾人了。 元峥也极有趣,除了小高、小秋,他将同屋的人也都抓来排课。他讲课清楚,不像营地聘的那位老塾师,只会让人背和写。 到了营地一个月,非但已经摆平了本什、本队,连女队那边都觉得他这个人不错。 ~~~~~~~~~~~~~~~~ 单良听完,笑道:“他这个样子,若是再不给他升个伍长、什长,小荣你就没法再带兵了。看来,这小子是有自傲的资本。” 公孙佳道:“看大比的结果。” 荣校尉不太开心地说:“是。”接着又不情不愿地递出一个信封来。 公孙佳以目示意。 荣校尉道:“那小子写给您的。安全。” 元峥写给公孙佳的东西,荣校尉是检查过的。一般而言,主人的私人书信他是不会管的,但是从营里递上来的,又或者是过往文书之类,荣校尉或者单良都会提前检查一下。这是公孙昂时代的习惯,由文秘人员对文件作筛选。 包括皇帝收奏折,也是这么个流程,掌握这个渠道的人通常位高权重。现在这个渠道,它握在赵司徒的手里。 公孙佳打开一看,里面有十余页诗稿,每页都有标注,将她给气笑了:“他倒有心!” 她养元峥,一开始有一个目的就是当代笔。现在元峥放着好好的儿子不肯当,跑去从底层打拼,居然还没忘有这个工作,一口气给她写了将近二十页的代笔诗。 公孙佳原以为,这是元峥写得近一个月来的心得体会之类,写一写受过的苦、取得的成绩,然后,如果有可能,是忏悔一下之前选择的错误。哪知道是这玩艺儿! 简直想撕! 太厚,没撕动。公孙佳就冷了下来,将稿纸抹平,冷着脸对荣校尉道:“他要写就让他写,给他纸笔!给他书!” 单良贱兮兮地凑了上来:“我看看?” 公孙佳道:“写挺好的,他倒还知道陛下圣寿要到了,这几道祝寿诗不错,我用了。” 态度灵活极了。 单良却扶了一把下巴,他也以为元峥要出点什么邪招。现在一看,这招是够邪的,他都没猜中。 “这是个什么玩艺儿啊?”单良也因为没猜中而生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庙产 三个人无语了好一阵儿, 都拿元峥没有办法。 公孙佳默默地将这一叠纸收了起来:“就这么办。” 不然还能怎样?单良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上位者当然有更大的权利,可以随心所欲的对待任何人, 前提是——她不想过了! 如果想过下去,公孙佳就得注意人心、注意影响。打压一个无辜的人, 一次两次可以、对不重要的虾米可以,对真有本事的人就得把握一个度。将元峥扔到营地,没超纲, 一直放在营地压着, 就出格了。 这种影响通常不会马上显现出来,但是日积月累, 等到它生效的时候,再想挽回就难了。 公孙佳恢复得极快,说:“只要是有本事的人, 我都容得。” 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了,荣校尉与单良都默默地低下了头。他们对元峥也有点气, 公孙佳的态度又让他们安心。混日子最忌讳的就是老板意气用事, 把事业给作没了。公孙佳能忍, 这也挺好的。 荣校尉道:“大比的时候,您去吗?” 公孙佳果断地道:“去!” 单良道:“就怕天气炎热。” 公孙佳道:“无妨。”她身体虽然弱,但是有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死撑的。经营自家的事业,就是属于需要死撑的,怎么着她也得撑下来,此事无人可替。 荣校尉道:“我去安排。” 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这两件了,公孙佳道:“好。”低下头准备看一看元峥写的这些代笔诗,从中挑出几个祝寿的来用。荣、良二人见状,都拱拱手, 出去了。 公孙佳将这些诗按照元峥写的编号归类,抽取出祝寿的那几张,本意是选取符合自己口吻的。打开一看,就又生气了:每一个都很合适的,为防当时出题限韵,连韵脚都各各不同,堪称细心之典范! 这样一个人,就该在她的手里、在她的身边,与她心连着心,他发挥才干,她为他保驾护航。现在这货挟着这番才干,要单干,简直混蛋! 公孙佳气咻咻地将这几首诗给背熟了。 天也暗了,钟秀娥也回来了。 ~~~~~~~~~~~~ 钟秀娥与妹妹在一起呆了差不多一整天,姐妹俩感情不错,钟秀娥不守寡的时候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与钟英娥挺合得来。今天与妹妹山南海北地聊了很久,各自讲了许多的心里话,有人分担情绪的时候,自己都会觉得很好。分手的时候,姐妹俩依依不舍的。 回到家里,却发现女儿坐在二门边上等着她。 钟秀娥快走几步,公孙佳已经从椅子上坐起来了。钟秀娥道:“怎么坐在这里了?当心有蚊子!阿姜呢?” 公孙佳道:“你不也是这样等我的吗?” 钟秀娥笑笑:“天都晚了,别这么等了。走,咱们吃饭去。阿姜呢?” 公孙佳道:“李媪病重,说是要不行了,我就准了她的假。” 钟秀娥叹气:“老人一个一个的走了,唉。她还好心,都记得照看。是自己去的吗?再派两个人去搭把手,白事是要用的。” 公孙佳道:“都安排了。” 两人踱到上房,钟秀娥问道:“今天怎么样?” 公孙佳道:“还行,我没等到最后,累了就回来了。哦,太常家的孙女、纪宸的女儿也都去了,并没有吵架。还好。” 钟秀娥歪了歪嘴:“她们敢!” “阿娘呢?跟阿姨玩得好吗?” “什么玩儿呀?”钟秀娥说,“净跟着她操心了!” “怎么说?要我帮忙吗?” 钟秀娥道:“现在还真用不到。你表姐,打过年时起不就说要给她择婿么?你阿姨这相看了好些个,不大愿意将女儿给这些知根知底的熟人家里,非要找个老户人家。要我说,老户人家有什么好的?天天装相儿,内里不知道是个什么熊样儿!给了你外公家,又或者你朱翁翁家,不管哪一家,吵吵闹闹的都不算个事儿。落到别人家里,吵都吵不过。你但凡声音大着点儿,都是你的错了。做人儿媳妇,那么好做的吗?” “您想多了,”公孙佳顺势安慰一下母亲,“表姐出嫁,第一件事是册封,她至少是个县主。” 钟秀娥摆摆手:“你哪里知道?她就算是个县主,能让咱们看上的,也不能是个白丁!两家势力硬碰上了,你说焦心不焦心?那么大个女儿,那么大一注嫁妆,白饶给个不讲究的人家,就算能再夺出来,也得后悔。” 公孙佳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儿:如果有人要谋取公孙家,目今而言,最方便的不是弄死她,而是娶了她。她死了,可能这股势力就散了,或者被其他人接手了,也有可能是她外公家就顺手收了,外人捞不到。入赘都不行,因为入赘了就是她家的人了,宾主易位。 所以事到如今,她打入任何一个社交圈子都是毫无难度的!根本不需要她过于主动,只要表现出某种意向,自会有人靠上来。 钟秀娥问道:“怎么了?累着了?” 公孙佳道:“不是。我是在想,谁能配得上我表姐?表哥同意么?” 钟秀娥颊上的肌肉一跳:“呃……那是他们家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甭操心了。我就是帮着参谋参谋,没别的意思。你阿姨就算相中了几个,最终也得你姨父点了头!你表哥……你表哥,忙着呢。”就匆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公孙佳轻笑一声,不再为难母亲了。延安郡王与钟英娥这一对儿,在外人看来是神仙眷侣,多少人夸钟家的女儿好,家教也好,又贤良,都是因为钟英娥。 她本来是个爱玩的人,喝酒、打牌、赛马、斗鸡、赌钱……等等等等,除了包养面首,所有出格的事儿她全都干过。能有这样的好名声,纯是因为她酷好给丈夫纳妾。延安郡王身边,每过个两三年,总有一些新鲜面孔出现,个个貌美如花,陪着延安郡王寻欢作乐。婢妾生下子女,她也都给正经养着,也不对婢妾下手,也给庶出的子女延师教学。 延安郡王呢,深知老婆本性极泼悍,是个上马开弓的巾帼英雄,老婆给脸,他就接着,自己个儿也是划个圈儿,把自己圈里头,不给老婆惹事儿,不给婢妾长脸。 除了丈夫内宠多一点,老婆玩得野一点,完全是一个完美的封建家庭的标范。 有这样一对父母,子女就容易走极端,要么玩得更野,要么就是对这种放荡深恶痛绝。公孙佳的姨表哥章明就属于后者,小小年纪,在王府里不像个儿子倒像个爹,亲爹亲娘都怕他。由于整个延安郡王府就世子章明看起来最像个正经人,连带的,他的长辈们看他也就有点怵。 章晴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这门婚事,章明是肯定会发言的。就是不知道钟英娥夫妇要怎么跟儿子去解释了。 公孙佳道:“表姐大婚,礼物一定要丰厚。” 钟秀娥道:“还没定下来呢,你阿姨的意思,什么时候能凑个游园会或是诗会或是什么的,让你表姐再看一看。 “总要自己喜欢的,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不然为了一个看不上的男人冒险生孩子,太亏了!” 公孙佳明白了,钟英娥这么大方,是因为生孩子生怕了。头胎生了个女儿,难得要命,但是还不行,还是没儿子,又生。算她运气好,第二胎生下了章明。可谁知道章明这家伙不按套路来,本来二胎应该比头胎容易的,他比他姐还难为人。钟英娥差点把自己的命扔在产床上,坐完月子她就开始给丈夫选妾,她自己是打死也不肯再生了。 她有钱有势,娘家婆家都厉害,还能调得动权柄,人还年轻,为了生孩子把自己弄死了,这大好的人生就享受不了了! 这是肯定不行的! 换了公孙佳,她也是不肯干的。 钟秀娥说漏了嘴,还怕女儿听了之后有不好的想法,不想公孙佳面不改色,她便以为女儿没有听明白,也就不再提了。 晚饭摆了上来,钟秀娥便说起皇帝做寿的事:“寿礼都备好了,今年也还是与往年一样。可惜了……” “什么可惜?” 钟秀娥放下筷子,说:“你太婆做寿的时候,你说的那套话就很好,可惜已经用过啦。总不好对陛下说,别的都是陛下给的,只有回备寿礼的钱是你自己弄的。你还有别的词儿好用吗?” 公孙佳眨眨眼:“呃……没、没想过。” 钟秀娥捧起了碗:“算了,反正每年这个时候绞尽脑汁想词儿的人多得是,可也没什么用。他一向不是个只会听好话的人,他是会看你干了什么的。你还不用给他做些什么。” “嗯。” “阿姜不在,谁在你身边伺候?” “她走前都安排好了,阿青和小夏。” “小夏?阿姜带的那个小丫头?才十二?有点小了。配上阿青倒还好。今天忙了一天,早点休息。” 公孙佳乖巧地说:“好。” ~~~~~~~~~~~~~~~~~ 虽然守夜的换了人,公孙佳这一夜睡得也还好,早上醒得比以往都早些。 吃完早饭,跟着阿姜去看李阿婆的小厮回来禀报:“李阿婆没了,阿姜姐姐需得在那里多住几天,将丧事忙完。” 公孙佳就命人再给阿姜送了一袋钱:“给阿姜拿去,告诉她,不要节省。” “是。” 又过了三天,阿姜就回来了。她从后门进门,先去佛堂去拜了拜,再回房换了身衣服,然后才到公孙佳面前汇报。 “已经埋了,头七的时候我再去一趟就得。墓地也选好了,与我阿娘她们在一处。选了一副好棺木,请了个先生写的悼文,碑也刻了。钱没有用完,花了十贯不到,剩下的已交回账上了。” 公孙佳对这些人办一场葬事要花多少钱也没个概念,问道:“十贯算多算少?” “算不错的了,”阿姜给公孙佳讲了一点外面的物价知识,“棺木差不多两寸厚了,是她生前自己攒下的。还有寿衣,也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寿衣的料子是咱们夫人前些年给的,这一项她省了几贯钱。石碑、石头墓志,发送的队伍也有,超度的道场也有。”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有些简陋。” “算不错的了,”阿姜又重复了一句,“搁外头多少老人死的时候棺材板都是木头片拼的,漏缝透光的,也没什么正经的老衣,能穿件平日里没有补丁的衣裳下葬就不错了。孝子办场体面的白事,能把家底都掏干了。一家子老小都要吃喝,都孝敬死人了,活人怎么办呢?” 公孙佳道:“怪不得史书中记载的孝行,要为人帮佣数年、十数年,才能将父母好好安葬。” 阿姜翻了个白眼:“穷讲究!” “白事上,都有谁去了?” 阿姜道:“人还不少,咱们出了钱,他们也就不在意出点力。张翁翁在,还有李阿婆生前处得好的几个阿婆,又有在皇庄上当差的左大、余三几个。对了,宫里又出来两个老尚宫,有小黄门陪着。” 公孙佳点点头,又问:“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呢?” 阿姜怔了一怔:“啊?李阿婆这样的人?我也不大清楚了。老人总是一年比一年少,过得也……唉,上了年纪的人要是跌倒了,就很难再爬起来了。张翁翁过得也不大好,昨天还对我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要走了。”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头七的时候你再去一趟,看看有多少这样的人,给我一个数。” 阿姜道:“您要接济他们?这老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我也见不得他们过得苦,可是呀,有些人呢也不是一开始就苦的。还有一些人有儿有孙的,也都苦,咱们也管不了这许多。烈侯在世的时候,就从没有说过要将他们一管到底的,各人看各人的命,遇到了急事,咱们拉一把。平常的日子,还是不要那么好心的好。” 见公孙佳不说话,阿姜又说:“这升米恩、斗米仇,可不是胡说的。您如今掌着这么大一个家,万事都要小心。” 公孙佳眨眨眼:“我没要养着他们。” “啊?” 公孙佳只是有一个不太完善的想法,她就是想,出钱在外面建个庙,置几亩庙产。这一批以前照顾的人,既然公孙昂开了例,人又都老得差不多了,她就想把这件事给理顺了。公孙昂在的时候,随时有突发事件随时支钱出去把人给埋了,是因为家里不在乎。现在她得把规矩给立好了。庙产的出息就用来办这件埋人的事儿。如果遇到“故人”有难,需要银钱救急,也从这里支取。岂不比从家里支钱要好? 她还有另一个主意:“他们愿意也给老熟人些照应的,也可以舍点田地,就附在名下。宫里不还有两个老尚宫也是旧人么?她们要是外头没了家人,又或者想留个后路,也可以来。以后出了宫,还可以到庙里居住。” 阿姜喜道:“这个法子好!既是您的恩典,又将这件事从府里剥了出来。只不过要选个管事。”她并非完全不考虑这些老人的生存状况,只因首要考虑的是公孙佳的利益而已。公孙佳既有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她是一万个愿意的。 公孙佳道:“还管什么事呀?就那个张翁翁,又或者谁,让他们掌个事呗。咱们再派几个人去打个下手。再招几个僧尼。” 阿姜道:“好!头七一天怕是忙不完这个,我……” “你现在就去也行。以后府里事多了,顾不上这个,岂不伤了老人的心?” “是!我这就去。” 阿姜一走,公孙佳就召来了单良与荣校尉,将这个事说了:“等庙建好了,阿荣选几个机灵点儿的人过去,帮着张翁翁。若是宫中有老人为了生计发愁,哪怕不是咱们认识的老人,也可以收留。对了,故去的太后娘娘,她的旧人可还能寻得到?有贫苦的,也可请过去安置。总不至于饿死。” 荣校尉会意:“是。” 单良也奸诈地说:“妙!” 这就等于开了个自给自足的养老院,并且是有保障的,必能吸引不少人。能沦落到住在这里的,混得不太如意,本领可能也不太好,但是他们本身就是一身巨大的关系网中的一部分,有的时候或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即使全是混吃等死的废物,养着他们也能显出公孙家的宽厚仁慈不忘本。盖个庙,又置了庙产,就又是一处产业,它也不亏! 单良道:“方保那里的房子建得差不多了,人手也渐渐闲了下来,正可用来建这个庙。” 公孙佳道:“不是还有一处在建的吗?” 单良道:“另两处工程都完工了,就剩这一处,也已经开工了,还能做多久?得给方保找点事情做,省得他又到处抠钱惹麻烦。” 说得公孙佳一笑:“好。” 将这件任务又安排了下去。公孙佳道:“我可以闲到陛下做寿啦。” 单良道:“您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 “嗯?” “您的生日也快到了。” 公孙佳道:“那不是下个月的事儿吗?” 单良道:“今时不同往日,也该准备起来了。”以往只有公孙昂的生日他会参与准备,公孙佳的生日?那是钟秀娥该操心的事儿。现在不一样了,公孙佳不是家里的小娘子,而是正式的当家人。家主的生日,必是一个家族极重要的事,也是个很重要的社交活动。 公孙佳请教单良:“那该怎么做呢?我……年纪尚幼,又是女子,恐怕,不是很好处置?” 单良道:“这生日您得在自家做,场面也不能太小,要连开几天宴,家将家仆必得来贺。正日子是亲朋好友,还有烈侯的旧部与旧日同僚,都要给他们下帖子。看看谁来谁不来!” “嗯?” “怎么有事儿想请您往宫里递话的时候就自己来了,过个生日就打发他们老婆子来?美得他们!”单良索性将话说开了,“得给他们划个道道出来,想白使唤您,没门儿!得将您端端正正当成家主来供奉才行。” 这也是单良近来比较恼火的一点,仿佛家主变成了公孙佳,全府都降格了一样。单良往日缺德纵横惯了,现在很不习惯。 “会不会太急迫了些?” 单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哪怕蜇伏着,也得让人知道您还在。” 公孙佳道:“官客堂客,分开两天请。” 单良想了一下:“也行。”公孙佳就只有自己个儿一个,她家里她当家做主的,别人家里可不是这样。如果公孙佳在前面见容逸,容瑜来了,难道让钟秀娥陪着?它也不搭呀。 “不能有鼓乐,又不好有歌舞,也是无趣的。” 单良道:“那就演武,比骑射!看看他们手上的功夫都忘了没有!再说了,万一弄一个吴选那样的来,惹出什么麻烦,岂不是要闹笑话了?不如投壶、射箭好,那还是古礼呢。再出些彩头,也就够了。” “好。” ~~~~~~~~~~~ 公孙佳与单良议定了自己生日的章程,又准备着皇帝的寿宴。万没想到,寿宴还没开,荣校尉先递了一个消息来:“吴宫人病愈,广安王携妾游园。” “啥?”公孙佳都惊呆了,这是真不打算给王妃脸了吗? 倒也不是说郡王不可以这样做,放在广安王的身上,它就比较违和。那是一个忒能装正经的人,这种事简直不敢想象。 荣校尉道:“王卫的园子,昨天才去的,好些人都去了,安国公、钟家八郎等都有。纪炳辉的长孙纪咏也去了。” “王妃还没回宫?” “还‘病’着。” “小一个月了。” “是。” “大哥没来说,可见不是很要紧。” 荣校尉道:“反常,我会加派人手的。” 公孙佳道:“也好,提前有个说话,别像上一次,不明不白就被借了大夫。” 此时公孙佳并不知道,“借大夫”还是轻的。两日后,荣校尉冷着一张脸奔了过来:“吴宫人与吴选在宴会上相遇了!” 公孙佳:……这是有人弄鬼了?动手的是太坏还是太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无心 即使是荣校尉, 也不能将京城中的每一件事都摸个清楚,尤其是发生在他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的阴暗人心。道理虽是这样,这么一件严重的事情发生自己却事先没有一点察觉,这让荣校尉非常不痛快。 公孙佳没有想那么多, 她早就习惯了别人不对她说事情, 以及自己有些话需要反复去强调这个事实。出言安慰荣校尉:“吴宫人不是什么大事。” 荣校尉难道抱怨了一句:“那也不行,广安王身边的事情, 都很要紧。”身为一个在公孙昂身边执掌情报的人, 荣校尉很明白一件事, 纪氏翻身的赌注押在了章昺的身上。纪氏又与钟氏不大对付,而钟氏是公孙家的最佳盟友。所以, 章昺的事情很重要。 公孙佳道:“至少我们知道, 广安王身边不太平。” “不知其因,只看结果是没有用的, ”荣校尉说,“有的时候,看着结果倒推原因, 往往谬以千里。” 公孙佳道:“那就不猜了, 会有人告诉我的。” 荣校尉心道,延福郡主。可是也不能凡事都靠延福郡主?突然间,他动了半步, 说:“计进才!我去问问计进才那里有什么事情没有。” “好。” 荣校尉步履匆匆地走了, 公孙佳想了一下, 吩咐阿青:“去将我收的那套书拿来。” 阿青问道:“近来收了很多书,您说的是哪一套?” “顶麻烦的那一套。” 阿青会意,笑着去将从计进才手里买来的那一套书取了过来。书被保管得很好,装在一只新匣子里, 里面洒了防蛀的药,公孙佳打了个喷嚏:“拿远点、拿远点。请单先生来。” 阿青将匣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身去请了单良过来。 单良又有点小兴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先生好灵通的消息。” “这用什么消息灵通呢?只要看小荣两条腿倒得像车轮,就知道有事情发生啦。”单良扫了眼书匣子。 公孙佳道:“您再仔细检查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惹祸的东西。如果没有,我可能要用到它。” 单良问道:“预备献给陛下?咱们如今又不缺东西,这书确实是好东西,总归是有一点风险的,犯不着进上。” 公孙佳道:“不是我用。只是一个预备。” 单良因问何事,公孙佳才要说话,门上来报:“延福郡主来了!” 公孙佳道:“或许她能为你解惑。” 延福郡主急得一头汗,她在章昺的事情上一向立场不是很坚定,摇摇摆摆的,下不了狠心。以致于总被夹在中间,跟着着急上火。 进了房里,一看公孙佳躺着,阿青在给她喂水,先问一句:“你怎么了?” “一时无聊在院子里走了一走,没想到暑气大。不碍的,已经煎药去了。出什么事了?” 延福郡主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一面擦汗一面说:“我就后悔!我当初就不该插这个手!见了鬼了!他又要找我了!” “嗯?”公孙佳发出了一个单音。 延福郡主道:“还不是我那个好大哥!我跟你说,千万不能沾他,收拾不完的烂摊子!吴宫人那档子破事儿,就是吴选,叫人捅破啦!” 公孙佳道:“那也不算什么。” 延福郡主道:“别装糊涂啦,他是能容得下半点不好的人吗?那个是我大哥,不是别人。” “对他,就更不是大事了。”虽然延福郡主说过,这个哥哥没有心,章昺从来没有想到给吴宫人找个亲人什么的,但是人都怼到脸上来了,抬抬手的事儿。还能有什么?不过也就是闹个趣闻而已,哪朝哪代都不缺这样的人,宫里犯妇一步登天、娘家人鸡犬升天。公孙佳还等着吴宫人痛失爱子之后,与吕氏势不两立呢。 “不不不,有什么。他快气疯了!” “嫂嫂吃茶,慢慢讲。” 延福郡主道:“你哥哥当时也在场的,亏得他还算个正经人,不然可真是……我大哥可真不是个好人!平日里装得正经!结果呢?携妓妾出游!我呸!” 公孙佳耐心等她抱怨完,才听延福郡主说了当日原委。既然钟源在场,消息就应该是可靠的了。 ~~~~~~~~~~~~~~ 其实,延福郡主也知道,章昺这么反常是有原因的。 “他不就是怕二郎得了阿爹和阿翁的青眼么?弟弟们一天大似一天了,他还是一个郡王,也没半点长进。二郎也封了王,也能上朝站班了,他还剩什么呀?就死抱着他那点子长幼嫡庶呗!” 延福郡主自己是庶出,自己也不觉得低人一等的,大家都是一个爹生的,你娘再厉害,她也不是太子!但是太子妃母子俩就很讲这个礼法层级,他们还是占理的,搞得延福郡主不大自在。 公孙佳道:“长幼嫡庶还是管用的。” “哎哟,他要是真觉得这就能定终身,也就不会这么急了。阿爹和阿翁没说什么,还是想教导他的,可他呢,总是忌惮着二郎,良娣对我抱怨过好几次了。” “纪氏比王氏还是要强的。” 说到这个,延福郡主就乐了:“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你看他,现在对外家还那么亲密吗?亲密他把个吴宫人弄到宫外头安家?有人说他是为美色所惑,我还不知道的么?他那是有个借口好宿在宫外,结交朋友。” 公孙佳道:“那有点晚了。”他都二十好几了,以前他内靠太子妃,外靠纪氏,皇帝与太子给他提供了礼法的支持。他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现在让他自己从头经营,千头百绪,可难了!这一点公孙佳是深有体会的,名义是,你是少主人,振臂一呼大家响应,看起来也是呼呼拉拉一大帮子人。但是实际上呢,如果没有能力理会安排,不过是聚集起来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而已。 公孙佳熬到现在,也不敢说自己这些人就全是乖顺驯服了。她还是公孙家的独苗呢,章昺……不说他的那些兄弟,他爹的兄弟都有一堆。他自己以前又在这方面不上心,在外面还有一个纪家的势力,多少让他产生了一点依赖,这里面各方利益复杂得很。 延福郡主道:“还是有些人的,我看他们要被他给坑了。他呀,没有心的。” “那与吴宫人何干?” “哦哦,说岔了,说今天的事儿。” 由于章昺的身份,身边也聚起了一些人。这群人也堪称新一代里摸得上“才俊”边儿的人,还有一些是家族原本在纪氏阵营里的。章昺也在努力学习着,要与这批人拉近关系。 一同游玩也是培养感情的方式。带上女眷,就更能营造氛围。章昺在这方面还是有点想法的。他近来常在宫外,又安置了吴宫人,正好做个据点,试图脱离母亲的监控。地方有了,女人有了,钱他也有一些。 通常情况下,宴会的规则是:如果是用来活跃气氛的清客,那出身就低了,没问题。正常的客人,必然身份相当,又或者在某件事情里重要性相当。他们携带的女眷也是同理。 章昺带着妾,与会者必然也是带着妾,这个氛围肯定也是不大正经的。 这个道理,延福郡主都能看得明白,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哥哥摆出这么个不正经的样子,还把自己丈夫给拉过去,她就一肚子的火。又骂了章昺两句,才接着说下去。 ~~~~~~~~~~~~~~~ 钟源没有婢妾,没带,从头到旁观到尾。章旭一个菜鸡,不敢携妾出游,他俩就坐一块儿了。 开始还好,说说笑笑,直到王少府的儿子说没有音乐不好,就让乐人在围幕后面弹奏。这样既看不到人,又听到了声,就很享受。 到此时,谁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钟源与章旭两人凑一块儿,姐夫和小舅子一起喝酒。微醺的时候,张少卿的幼弟就开始称赞:“今天这曲子好听,谁在弹?赏了!” 打赏是要出来谢赏的,吴选出来了一跪。 王文看了便笑:“原来是你?来!过来坐。”他这也是习惯了,吴选叩一个头,上前给他斟酒。 广安王顺口问了一句:“他是谁?” 广安王以前都被拘在宫里,最近才开始跟母亲拧着干,外间的风花雪月恩怨情仇他并不了解,故而有此一问。 王文咧了咧嘴,抿了一口酒,口气轻佻地说:“他么?您知道的,国初那件案子,前朝遣老辱骂圣人的那个,吴家的。成年男子伏诛,女眷没入掖庭,他就入了乐籍了。最是个可人儿。去,给殿下斟酒去。” 女眷堆里,吴宫人正与一干女子说些胭脂水粉之类的话题,猛然一听到这个,手里拿的酒盏落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抖到地上瘫了。一看就不是个正常的样子,慌得女人们将她扶起来:“阿吴?你怎么了?” 这一声喊得惊人,钟源、章昺、章旭是知道吴宫人来历的,一合吴选,就知道这事儿闹大了。以前不知道吴宫人过往,只知道她是章昺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此时听一听姓氏,再结合吴宫人这表现,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吴宫人双目含泪,不敢置信地看着弟弟,轻轻叫了一声:“道生?” 道生是吴选的小名,已经很久没有叫了,吴选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吴宫人。他知道自己家遭遇变故,也曾想过不知道母亲和姐姐如今如何了。但是日子久了,自己生存尚且顾不上,又哪里再有精力管这些? 如今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一股悲意。 吴宫人本是个含蓄内敛之人,近来遭遇的变故太惨烈,乍闻弟弟的消息因而失态。叫完弟弟的名字,她就知道不好。她懂章昺,章昺不会乐见有吴选这样的“亲戚”的。迟了一拍,她又记起了王文方才的态度,心头更是被重重捶了一下! 她的弟弟,还不知道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情! 钟源反应最快,紧急将现场给控制了:“是不是天气热,所以中暑了?散了!来人,送她上车回府。大郎、五郎,你们金贵之躯,虽然健壮也不要逞强。也都选回府。”上前将广安王的胳膊掐住了,低语几句,让他带着吴选一块儿先回府再说。 接着,钟源对参与者说:“你们都是大郎看中的人,今天的事情,想必你们都知道些轻重急缓?” 众人称是。 钟源又将其他乐人处置了,才在后面跟着入城。 钟源自认已经做到自己应该做的事了,根本不想继续掺和进来,这事儿明摆着的,就是有人挖坑呢。王文多半也是同谋。吴宫人在宫里的时候,外面的人不知道她的来历,出了宫,这常与章昺混在一处的人还能没点数?吴选更是摆在明面上的。 这趟浑水少趟,回来劝广安王把吴选给安顿了,这事儿就算完了。他就安慰了广安王一句:“阴差阳错,好在宫人的弟弟找到了,以后就一家团聚了。在场的也都是自己人,我就告辞啦。对了,这事儿,虽不好声张,也不是什么大事,放宽心。” 广安王却不肯让他走:“你等等。” 钟源问道:“怎么?”钟源更看好以后,吴宫人弟弟都有了,也能兴点小风浪。 广安王问道:“你说,是不是有人要针对我?” 广安王越想越觉得离谱,认为这事儿过于巧合了,广安王怀疑这事儿是他二弟章昭干的。钟源当时就想跑了,要是让太子知道,因为一件不值当的事,弄得太子两个儿子起了冲突,他这个在场的人怕也要挨一顿。赶紧跑进东宫跟岳父汇报才是正题! 不想广安王对钟源说:“你去查一下,是不是二郎的手笔。” 钟源道:“大郎,现在不是闹这个事的时候。事情都按下来了,您带着宫人回宫,这事儿一笔抹平。再说了,怎么查?他是乐籍,谁都能使的。就算是谁给塞过来的,也未必就是主谋兴许是被利用了,查来查去,反而让人心生不安。大郎不将这个当作一件大事,它就不是一件大事。” 章昺却是不能容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恨不得吴选现在就死了,若非为了查一查线索,他现在就想弄死吴选! 钟源跟他摊牌了:“我要敷衍你,出去转一圈儿,随便找个理由,说他们办事不利查不到,也就混过去了。现在是对大郎说的真心话,这事,甭管是谁干的,让它冷下来。你再也没有别的把柄了。别干别的事儿。当务之急,是平了吴家的事儿,不要牵连到您。” 道理章昺也能听明白,但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还是说:“计进才!我想起来了!计进才是不是住在公孙家的屋子里?叫大娘(延福郡主)去公孙府上走一趟,将计进才也给提了来。” 钟源叹了一口气:“那是吕家的人干的。跟二郎也没关系呀。别查了,大郎,别查了。” 章昺听他这个口气,问道:“你是怀疑王妃?不错,这妇人真是可恶!去查查他!计进才也不要漏了!” 钟源两口就被章昺给支使了,两个人简直要气炸了。钟源心里,二郎章昭如果把章昺的脾性吃得透透的,知道这事能把章昺气成这样,那章昺也就不用跟章昭对着干了,迟早被章昭玩死。如果不是章昭干的,而是王妃干的,那第一要务应该是整肃闺阁而不是这么个闹法。 章昺在庶务上完全不合格。钟源心道,阿翁应该很喜欢这个消息。 ~~~~~~~~~~~~~~~ 公孙佳听延福郡主讲了这许多,道:“你是真的了解他,他确实没有心。” 她其实能理解章昺的,甚至对章昺有些欣赏,章昭确实是他的敌人,外家也确实不很可靠,自己搞势力是对的,在宫外发展也是需要的。遇到一件很突然又巧合得过份的事情,有怀疑更是正常的。 可是他实际操作的能力真的让人叹息,培养势力,第一点是要拿到死忠,有个基本盘再往外说其他。出了事,得先把影响给按下去了,再谈其他。章昺这……还是少爷脾气呀!连余盛都不如!余盛现在多乖呀! 害!前头二十几年章昺过得真是太顺了。顺利到不肯承认自己有缺,不肯承认自己会失败,如果有错,一定是别人的错。 延福郡主道:“好了,你哥哥让我将这些都告诉你,他说,查他是会查的,但是必得告诉阿爹。问你还有什么主意不?” 公孙佳道:“计进才不过租了我家的房子住,想找他,你派个人,我让他们领路。代我问哥哥一声,吴宫人,你们要不要保。” 延福郡主感兴趣了:“这还能保得下来?” “命能保下来。至少能保住吴选。” “行,我去问。” 延福郡主前脚出门,单良后脚就笑了:“好消息!广安王是真傻。” 公孙佳道:“别高兴得太早,哥哥嫂嫂还折在里面呢,我看,他们要跟着吃瓜落。” 单良道:“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扛得住,您就等着看好戏。要我说,保什么吴宫人?保什么吴选?看戏就是了。” 公孙佳道:“还是要听听大哥的想法的,咱们对宫里不熟。” 单良泄气了:“行,那就等回音。” 延福郡主先钟源在广安王府外面碰了头,钟源也是灰头土脸,对延福郡主道:“再看看,不值当咱们出手的。是王妃干的。” 延福郡主惊呆了:“什么?她疯了?脑子真的被醋煮坏了吗?” “吴选是吕济民递的条子接出来的。咱们这位大嫂,不简单呐!竟让她查出来吴宫人的底细了,还找得到吴选。” “那现在怎么办?” “照实说。他们的家务事,我不想管了,你也别管了。” “是我想管的吗?我现在就后悔!” “进去,将事情告诉他,咱们回家。实在不行,我就病一病。” 两人进了广安王府,将事情告诉了章昺。章昺倒是相信了:“是她能干出来的事!这个疯子!” 钟源道:“大郎,不要宣扬。好好与大嫂聊一聊,开诚布公,将利害剖析分明。家和万事兴。” 延福郡主道:“大哥,计进才今天不在住处,他去了赵司徒家做抄写。他……也算是有些文名的人,你……” 钟源又给章昺讲了讲计进才其人,提醒章昺:“此人要好好对待,否则,于你名声有损。” 说到这个,广安王不由咬牙,他是最注重名声的人,现在被卡得死死的了。弄死吴选这个不体面的人,就要顾及计进才,计进才偏偏是个很奇怪的存在,所有人都很敬佩他的操守。赵司徒都给计进才一碗饭吃,如果计进才闹起来…… “幸好,幸好。”章昺说。 钟源问道:“什么?” “幸好,那个孩子没有保下来,”章昺说,“我的儿子,不至于有那样一个舅舅。” 延福郡主脊背蹿凉,问道:“大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章昺慈爱地看了妹妹一眼,摸摸她的头发:“没事,这种事情,你不用知道。今天你也辛苦啦,回去歇着。我与他还有些话要说。” 延福郡主有些惊恐地看着钟源,钟源安抚地说:“你先回去。”延福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她生来便是人上人,金枝玉叶,不拿奴婢的命当太大的事。但是这个哥哥,对亲生骨肉也要这样,她憋着一口气,直跑到车上坐下了才吐了出来。 哑着嗓子说:“回家!”不行,她得回家跟婆婆兼姑妈讲一讲,再跟太婆婆兼姑奶奶讲一讲,这也太可怕了!对亲生骨肉尚且如此,章昺还能对谁有人味儿呢? 章昺此时正十分温情地搭着钟源的肩膀说:“我现在只有依靠你了,他们都靠不住。” 这话钟源承受不住,干脆给他跪下了:“大郎,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章昺俯身将他搀起:“我现在如履薄冰,谁都靠不住,阿爹不止我一个儿子。” “大郎!” 章昺道:“我不能有一丝纰漏,你懂吗?不能有一丁点儿的不好!否则,他们会吃了我的!” “你在说什么呀?”钟源都不明白章昺是怎么想的,什么不能有一丝丝纰漏?那得看纰漏出在哪儿,纠缠这些细枝末节有意思吗? 章昺道:“你要帮我。” 钟源道:“没人会吃你,你好好的,怎么为了一个宫人,你……变得这么不冷静了呢?妇人的事情,不算事的。”他作一个忠臣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了,口里只管劝着让章昺冷静,一直到纪炳辉登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团聚 纪炳辉的心思与钟祥有点像, 都是放手让小辈们先折腾折腾,趁着年轻历练一下,自己也能善后收尾, 小辈们也就锻炼出来了。 这种做法的效果因人而异, 纪炳辉与钟祥对效果都是满意的, 纪炳辉的儿子纪宸早能独当一面。钟祥的孙子钟源,看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论起来,钟源比纪宸要嫩一些,反而是纪炳辉在下一代里占了个上风。 但是纪氏的第三代里比得上钟源的就几乎没有了。纪炳辉一个放手, 别人一个没注意, 吕氏姐弟惹了这么大个祸事。 章昺私下招兵买马的事情根本瞒不过纪炳辉, 只不过纪炳辉不比太子妃, 亲娘教训儿子是没问题的,外公就差着一层。纪炳辉只是冷眼旁观外兼放了点话, 让自己的人按兵不动而已。他就是要让章昺碰个壁,知道招的那些人不顶用,还是纪家更可靠。对这个外孙也要像放风筝一样,线拴上了,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近来章昺显示出了不满,纪炳辉就放他去飞。 哪知吕氏姐弟俩这两个原来不在计划中的工具人, 竟然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与会的人知道闯了祸, 除了心中有鬼的, 一个个跑到自家长辈那里求援,最后惊动了纪炳辉。 现在,钟源撞上了纪炳辉。 按照正式的亲戚关系,钟源随着妻子延福郡主,就得是纪炳辉的外孙女婿。做寿的时候钟源得去送礼的那种。 纪炳辉看钟源, 感情就有点复杂。 钟源此时看纪炳辉却是真心实意的欢迎,他再也不想接手广安王这个烂摊子了。他是妹夫,又不是大内总管! 钟源欣喜地叫了一声:“外公!”将纪炳辉惊了一下,钟源不等纪炳辉反应过来,便爬起来一步上前扶着纪炳辉的胳膊说:“快来劝劝大郎!还是正事要紧,我再去看看他们外头有什么乱说的。您千万劝住大郎,不要轻举妄动啊!” 说完,将纪炳辉往章昺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跑了。 同时又庆幸,这事儿是广安王妃做的,纪炳辉就不能不管,里面也就没有安阳王章昭什么事儿,他也就免于在太子面前为难了。钟源一溜烟的跑回了家,钟府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纪家也找不上门来,广安王也不大过来。 回到家里,发现家里祖母等人都聚在一起。钟源问道:“怎么了?” 延福郡主将自己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情绪平复了一些,连起身迎他边说:“还说呢!你竟一点也不怕吗?” “广安王的家事,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过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要他自己解决的事情才会进退失据。” “不不不,他是真的狠!”延福郡主道,“我看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你说,他不喜欢阿福,那吴宫人肚子里的那个,不该是他最爱的么?如今为了一个吴选,竟说出那样的话来。他的良心烂了。” 靖安长公主问孙子:“你这么晚回来,又有什么事儿了吗?” 钟源将章昺说的话,以及后来纪炳辉也赶到的事说了:“将他交给乐平侯,剩下的就不是咱们的事儿了。我看我得避一避。” 延福郡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对了,还没给药王回信儿了。” 常安公主一直沉默,此时问儿媳妇:“回什么信?” 延福郡主将公孙佳的话又转述了一遍:“我在大哥那里吓着了,竟忘了这件事情。” “快派个人去。” “是。” 延福郡主吩咐完了,天性里不肯安份的因子蠢蠢欲动了起来。试探地问:“咱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钟源赶紧将她的话给拦住了:“先看乐平侯要怎么做。” 靖安长公主道:“是这么个道理。自家人正在脸红脖子粗的吵架,都下不来台的时候,外头来一个找事儿的,就只好做了人家和解的台阶了。” “那……好。” 另一边,延福郡主派去的人也告知了公孙佳后续。 来人一走,单良就说:“哎哟,这下好了,咱们可以静观其变了。” 公孙佳道:“等阿荣。”延福郡主能提供东宫一系的消息,但是公孙佳想要知道得更全面,还是要等荣校尉,她也更信任荣校尉。 单良道:“手谈一局?” 公孙佳沉默了一下,说:“好。” 她会下棋,但是棋艺并不太高。棋艺这东西,跟你聪明不聪明、见识高不高就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竞技都是有规则的,人心从来都是复杂的。二傻子也有可能是个棋艺高手,老狐狸可能是个臭棋篓子。当然,这里不是说单良就是二傻子。 单良棋艺高超,公孙佳就是个普通的水平。两人摆开了棋盘,慢慢地下着,公孙佳随手落子,单良步步为营,偶尔又突出奇兵。公孙佳道:“都说这玩艺儿与兵法相关,我看都是扯淡。” 单良笑道:“你急了,你急了。” 公孙佳一会儿功夫就输掉了一盘,两人没赌什么彩头,就是一盘接一盘地往下来。一直下到公孙佳眼里全是黑白子,她将手中的棋子一扔:“不玩了。” 单良快乐地拣分棋子装起来:“哟,小荣回来啦?” 荣校尉带着一身的暑气和汗气,扎扎实实地行了个礼,说:“计进才被赵司徒府接去抄书。我派人去赵司徒府门外盯着,广安王府派人又将他唤了去。” 单良道:“你来得晚,还不知道,郡主已经来过了。” 在公孙府,常提的郡主就只有一个延福郡主。单良将延福郡主的消息简要地告诉了荣校尉,荣校尉马上说:“广安王府我会继续盯,主人还是不要插手这个事了?” 他难得说长句子,接着给公孙佳分析了一下:“她们是后宅妇人,见识浅薄,撕打起来不会有什么妙到高招,就是个烂泥潭,谁插一脚下去,准得被她们绕晕。您在岸上走着,不要脏了您的鞋。” 公孙佳双眉略往上抬了一抬:“好。” 荣校尉加派了人手去盯广安王府。 ~~~~~~~~~ 广安王府里正热闹。 章昺对吴选是深恶痛绝的。他自己、与他身份相当又或者是权贵人家的子弟,对于婢妾的要求并不高,也不要求什么身家清白,更不要求什么完全讲求女德。女德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种点缀,如果只有照本宣科的女德,那简直能要了他们的命,让他们对女人丧失兴趣,娶妻只为繁衍了。 所以明知道吴宫人是犯人之后,无论太子妃还是章昺,或者是旁观的太子,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除非亲娘是个公主,否则儿子前程的尊贵程度还得看亲爹。 是以章昺一个正经人,对吴宫人是既怜且爱的。吴选就不同了,他一个大男人,沦入贱籍,还是这种以色艺事人的,就离谱!放到旁人那里,看在爱妾的面子上,将吴选捞出来,就当此事从未发生,也没问题。 章昺既不想捞吴选试一试祖父的喜恶,又觉得吴选膈应。 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纪炳辉是个老狐狸,给他讲道理:“眼不见为干净,当务之急是将事态平息。本不是什么大事,你要闹大了,丢的是你的面子。外人提起来的时候,嘴里说的必然是你。” 姜还是老的辣,纪炳辉一张口就戳中了章昺。章昺不再躁动不安,问道:“王妃呢?” 纪炳辉道:“妇道人家,争风吃醋,不能再惯着她了!将她送回宫里去,你关着她也好,让你阿娘关着她也罢,都随你!” 章昺想了一想:“好。” 纪炳辉道:“太常那里,我来想办法。报他个疾病,重症不治。” “好。” 纪炳辉道:“你这处府邸呀,也好好收拾一下。” 章昺唇角抽搐了两下:“嗯。” 纪炳辉告辞去找亲家容太常,章昺板着一张脸,人往后院走去。纪炳辉提到了这处府邸,章昺总觉得是一种暗示,暗示他章昺之前的努力都是一场空,别折腾了,老老实实还是依靠着外家就好。 这也是章昺万万不肯的,他绝不愿意做别人手中的傀儡。 一步一步,他走得慢而沉稳,二十余年来的教育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极合规范又不生硬刻板,俨然一位清贵王公。 后院,吴宫人的居所里,吴宫人正与吴选抱头痛哭,一声一声:“道生。”叫着。吴家出事的时候,吴选已经记事的。人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会模糊还会美化,记忆中如小仙子一般不染尘俗的姐姐,现在却是一个满面泪痕的美姬。 吴选的心里既伤感又空落落的。 吴宫人哭得肝肠寸断,一旁谢宫人说:“快别哭了,想想办法。”她隐约捕捉到了吴选的经历,也知道章昺是绝不会乐见的。 吴宫人擦擦眼泪:“对!小谢,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谢宫人惊呆了,她与吴宫人之间,一向都是吴宫人更温柔纯真,她有点智计有点决断的,甚至吴宫人流产之后,也是她鼓励、陪伴吴宫人重新振作的。现在吴宫人有了弟弟,居然性情大变,这是谢宫人措手不及的。 对上朋友惊讶的目光,吴宫人苦笑一声,一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小谢是聪明,可是小谢既没有被王妃那样针对过,也没有陪伴郡王太久,更没有失去过孩子,她没经过残酷的筛选。 谢宫人道:“你要做什么?你刚认了弟弟呀,你别犯傻!咱们现在可是在宫外头!” 吴宫人道:“我一辈子都会在宫外头了,你听我说,我走之后,我的东西都要收起来,什么香啊、衣裳首饰啊,都先避讳着些,殿下不会很喜欢的。” “你要做什么?”谢宫人又问了一句。 吴选也惊了,他虽是红尘里打滚,与他厮混的都没有章昺这样身份的,他也猜不透这个姐姐有什么想法。在他的心里,姐姐是皇孙之妾,广安郡王如果愿意,是完全可以让他脱离苦海的。哪怕他的心里对广安郡王有股复杂的嫉妒与怨恨,都不能掩盖章昺拥有这种能力的事实。 他也跟着叫了一声:“阿姐?” 吴宫人摸着他的脸,说:“我可怜的道生。”然后起来打水洗脸,披散了头发,换了一身素服。又让吴选也洗了脸,去了身上的装饰,姐弟二人去到了章昺跟前。 章昺对吴选不待见,对吴宫人终有几分真情,这是他此生第一个喜爱的女子,处处都长在他最爱的点上。章昺没有想过处置吴宫人,处置完了吴选,吴宫人还是他的爱妾。 吴宫人当地一跪,吴选也机灵地跪了下来,谢宫人随后赶到,依样画葫芦。 章昺皱眉:“这是要做什么?” 吴宫人叩首道:“妾也不知道事情会落到这般田地,竟是……无地自容。请殿下恩准,妾请削发为尼。” 章昺斥道:“胡说。” 吴宫人仰面看他,一身素服配着梨花带雨的模样,最是惹人怜爱:“殿下,一切因我而起,也不是因我而起。王妃只是瞧见我就气不顺,我不在您身边了,她也就消停了,她是您的妻子,您要不好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错在妾。我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我走了,您与王妃便和睦了。否则,那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写在玉牒上的王妃,是您儿子的母亲,她要是气不顺,再做出些什么来,您会更为难的。我不能让您陷到如此境地。” 一语更是提醒了章昺,事都是因为吕氏乱吃飞醋!章昺道:“你不用管这个!她,我来处置。” “您要怎么对她呢?家和万事兴,她只要有一丁点儿不好,折的是您的脸面。妾卑贱之人,死不足惜,您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章昺心里又酸又暖,一片心软软的:“还是你为我着想。”怎么老婆就只会拖后腿呢? 吴宫人续道:“所以啊,还是让我走。也是让我避避风头,这件事于贵人们不算什么,妾再也受不了闲言碎语了。祸水的话我听过很多次了,不想再听了。唯愿殿下以后事事称意,不要有人再像我一样的下场。” 章昺眼眶一红,低声道:“我也不会让你没了下场的。” 吴宫人只是呜咽。 章昺又看了一眼吴选,吴选洗干净之后也顺眼多了,只是眉眼之间仍带了些许柔媚之气,还是有些违和。章昺别过眼去,道:“乐平侯去见容太常了,给他报个疾病暴毙,让他陪着你去。” 吴宫人实在太可怜又太识趣,章昺这样的人也难免被感动。他虽不想吴宫人离开,但是吴宫人提到的吕氏也确实是个麻烦。他须得先回东宫,将后续风波平定,而后才能给吴宫人一个安稳的环境。 章昺道:“我让五郎送你们。” 五郎章旭,天生的好弟弟,一直跟着章昺打转。太子妃对延福郡主这样的女儿不太上心,对章旭这样的儿子还是很注意的,亲自抚养,章旭小的时候跟着章昺同吃同住,凡事也都有章旭的一份儿。直到章昺娶妻生子,兄弟俩才没有成日呆在一起。 今天出游宴饮,章旭也还是来了。出了事之后,姐夫钟源将他也一同连到了王府,然后姐夫去忙事儿,章旭就被闪在了府里。现在章昺想起来这个弟弟,正好派他做这件私秘的事情。 章旭领命,匆匆赶到,听了大哥的吩咐,问道:“大哥,你要将宫人送去哪处庵堂?是带发修行,还是剃度讨一张度牒?” 吴宫人道:“寺院不必太大,只要能住就行,不必太繁华,免得惹人眼,能有几间客舍就好,方便舍弟居住。只要寺里愿收留,带发也罢、剃发也好,我都可以。”她又看了一眼弟弟,见吴选低着头,只能看到吴选的发顶。吴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弟弟,怕是耽误了。 章旭还在那里发呆,他从小亲娘不在了,是太子妃给养大的。太子妃养庶子虽没有亲生的那么慎重,也是让他活在锦绣堆里的,他只知道什么大报恩寺、大相国寺、大XXX寺之类的,别的他都不知道。而且他才十五岁,年纪也不大,懂的也不多。 章昺问道:“有难处?” 章旭不及回来,门上来报——计进才来了。这还是钟源走前的安排。 章旭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刚才听姐夫钟源讲了计进才的来历,计进才既是在市井里打滚的,让他来办,自己看着就行。他对章昺道:“计进才必然尽心。” 章昺勉为其难地召了计进才来,四目相对,章昺想起来!计进才这个名字,他听过,这个人,他见过。连同吴选! 就在前不久,就在公孙家的别院。往事一幕一幕的浮上心头,章昺有些懊恼,当时公孙孙已将吕济民的小厮都抓住送到眼前了!计进才也是,吴选也是,都曾跪在他面前。是他疏忽了! 章昺沉声道:“既然他们是你老师的血脉,你就要尽心。”又命账上去取钱帛,交给计进才安顿吴氏姐弟。计进才欣喜地:“你是九娘吗?”吴宫人含泪点头。计进才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章昺安置自己的妾,这笔钱计进才就不假扮清高了,他收了。又听说章昺与纪炳辉要将吴选给出脱出来,虽然是“假死”,不是正大光明的。但是能离了那个地方,计进才觉得就是件好事了。 还很懊悔,自己当时怎么没想过这个呢?又或者买个年纪相仿的,权充是吴选,将吴选给替换出来…… 计进才颇感激章昺。 吴宫人则在与章昺做最后的道别,她为章昺整理了衣襟,说:“我这一生波折不断,想来是前世不修,今去吃斋念佛,洗一洗前世的罪孽,对我也是好事。我会日夜为殿下祈祷的。殿下,小谢与我一同到殿下身边,一向尽心,容我僭越,也将殿下托付给小谢。殿下以后有事要倾诉,好歹有一双耳朵。” 谢宫人听到提她,上前跪下。 章昺的眼泪终于滚落:“苦了你了!”用力将吴宫人拥在怀里,轻声说:“等着我!等着我!我一定将你接出来!” 吴宫人终究是走了,吴选与她同乘一车,计进才与章旭同车,章旭还要问计进才拿主意呢。 计进才想了一下,对章旭道:“殿下要的这个地方,我倒知道一个,不过只是初建,不知道九娘住不住得惯。”章旭道:“什么地方?” 计进才说的地方,正是公孙佳命人兴建的那个可以称之为养老院的寺庙,专门收留一些旧相识,以及与旧相识有点联系的老宫仆。建庙的工匠有方保张罗,寺庙总要有些楹联、匾额,建庙还要立个石碑,写满了出钱的善信的名字。 这庙现在是公孙佳一个人出钱,就得写个夸金主的文章,计进才因租住的关系,知道有这件事,也赚了这一项润笔。这庙不是平地起,而是用了一个有旧框架的已经有些破败的旧寺庙,将寺庙盘下来,整修一下就能用。地方恰是不远不近、不穷不富,其他的住客都是些养老的人,也不好打听,还有几间多余的客舍,很符合吴宫人的要求。 章旭想了一下,说:“就它了!你指路!” 计进才小心地问了一句:“不要问问道生和九娘吗?” 章旭道:“问他们做什么?” 计进才心道,看来九娘过得也不好,不知道她年纪轻轻的,以后要怎么熬。 他在担心吴宫人,另一辆车上,终于可以单独相处的姐弟俩又哭了一声。吴宫人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一字都没提,只说:“以后会好的。” 吴选抬眼看向她,说:“他骗你的。” “嗯?” “他不会接你出来的。” “你、你在说什么?” 吴选道:“阿姐,广安王是个凉薄的人,你要为自己打算。你方才说的话,他一时动情了,你不在眼前了,他又会抛到脑后的。先前我见过他,他什么都没问,当我就是张桌子、一条板凳。” 吴宫人惨笑:“我知道。不说他了,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咱们姐弟团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担当 马车越来越颠簸, 吴宫人伸手撩开车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三角形的视野里, 一片青翠。吴宫人觉得心里好像有点事, 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忽然之间,她猛地将车帘整个儿扯了下来! 吴选吃惊, 问道:“阿姐?你怎么了?” 吴宫人将头凑到车窗边上,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深深地吸着带着夏天热度的空气,再吐出来。吸气的时候腰背跟着挺拔,呼气的时候腰随意地弓着。喘不几口气, 低低地笑了出声,笑着笑着, 眼泪又落了下来。 吴选凑近了她,将她拖离车窗:“阿姐?” 吴宫人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儿,我没事儿,我好久没见过人间了。” 吴选低声道:“九重宫阙, 确如仙境。” “呵呵, ”吴宫人低笑两声, “你不知道。” 吴选与这位姐姐分离十余年,已称不上熟悉,犹豫着,并没有接话,换了个话题,问起母亲与其他的亲人。吴宫人默然:“都死啦。”吴选想起母亲,那个慈爱贤惠的女人,总是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从来都关爱他,如今母亲也没了,他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吴宫人又陪着哭了一场,哭得累了才收了泪,说:“会好的。” 吴选心中更悲,他姐姐也是个柔弱女子,“会好的”这种乐观的安慰没有一个字落在实处,如何能好?他自己身上还背着个贱籍,现在知道吕氏才是广安王的正室,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公孙佳身边那个毁容怪人说过的话“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吴小郎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以前觉得这种事落不到他的头上,他是个小人物,不值当吕氏、容太常对付的。如果算上他姐姐与吕王妃之间的恩怨情仇,那就很有可能了。 吴选身在乐籍,常年行走高门大户,知道许多内宅的行事,自己个儿也带点儿内宅习气,很是担心吕氏再拿他动手。 但是姐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能顶事的,跟她说了,她大概也只是个哭泣。还是等安顿了下来,与计叔父商议。或者…… 吴宫人也在思索接下来的生活,离开章昺身边,算是暂时保住了一命。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她提的那些条件筛选出来的寺庙,一定是最不起眼、京城内外数量最多的一类寺庙。就算有人有心找她的麻烦,光找她都需要费一些时日。且这样不大的寺庙,游人香客也不会很多,盯着她的人也少。 她现在也不知道下面的路要怎么走,无论章昺最后会不会来接她,她都能够得到一顿安宁的日子,好好为将来打算打算。还有弟弟,弟弟沦落贱籍,这十几年虽然有计叔父照顾,终究是荒谬了岁月,趁这段日子,也好叫他重新将书本捡起来。从王府里支取了不少的钱帛,生计如今也是不成问题的,如何从中截取一部分,至少置办一处小屋子、几亩薄田,攒个小康的家业出来作为退路…… 吴宫人在宫里的岁月,最初几年是与母亲等亲人在一起的,母亲昔年是掌过家务的,不自觉也会教她一些。过过小日子,她还是会的。 车到庙前的时候,吴宫人已经规划好了未来一两年内的生活,只要不被打乱,她就能把这小日子过下去。至如章昺的宠爱,他能想起她来,自然是好事,如果想不起来,就当他做了一件好事,将她放生了。她就在这庙里,日日为他颂经,谢他好生之德。 ~~~~~~~~~~~~~~ 这是座翻新的寺庙,旧有的僧人被打发走了,新的可靠的僧人尚就位,阿姜口中的“张翁翁”虽没有度牒,却也暂时管理着这里。听到有动静,他先出来。 计进才先前给这里又是写匾又是写碑,张翁认得他,客客气气一拱手:“计先生,这是来进香?” 计进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这里是收留人的?” 张翁道:“是收留我们这些陛下的老家奴的,不留外人。” 章旭从车里跳下来,问道:“什么‘陛下的老家奴’?” 计进才赶紧对张翁介绍了章旭,张翁跪下行礼。他是皇帝的老奴,章旭是皇帝的孙子,他比一般的大臣还要恭敬,跪下来将公孙佳建这个庙的理由讲了。章旭先就对公孙佳有了一个极好的印象:真是一个心善的好姑娘! 章旭道:“进去说。” 老主人的孙子,要进自己昔年同僚的女儿盖的庙,就是主子要进奴才家,这是没法拒绝的。 张翁留了个心眼儿,将他让到偏房里去,说:“才修葺的庙,到处乱糟糟的,只有这里才收拾了出来。”然后才问计进才有什么事。 计进才听了张翁的介绍,也有了底气:“这里正有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不知是否够格寄居在这里?” 张翁看了一眼吴宫人,连连摇头:“这里是留给老人养老的地方,都住了年轻的,老人来了就没地方住啦。且主人家也没打算开多久,只要全了当年一段情谊而已。等我们这些老货都死了,人家也不必再管这里了。” 章旭道:“我看你这里也没几个人,让她先住下!过不多久,大哥还会接她回去的。” 张翁不敢当面阻拦,又不敢出言质疑章旭的身份,只好拿计进才和吴选说事:“这两位呢?可不是宫里出来的?” 吴宫人比章旭、吴选等人更明白如何与人打交道,出言道:“只赁几间屋子居住,您只管开价。” “那也不行!这里是我们老人养老送终的地方,不是给宫里或者王府收留犯罪宫人的地方!”张翁对吴宫人就没有对章旭那么客气了,直接将疑问说了出来,“你年纪轻轻看起来也没病没灾了,莫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才打发出来的?怎么敢来扰我们老人家的清净?你若不讲明白,我是不敢招惹是非的。” 吴宫人低头道:“是妾命薄,前番小产,自请出家为尼。”她含糊给了个理由,公孙府与钟府是亲戚,今天的事亏得钟源在,才没有闹得太难看。公孙家想要查证,也是很容易的,不如自己先说一点。 接着,吴宫人命人摆上了从王府里带出来的钱帛,将上面盖的印子亮给张翁看。张翁识得印子,知道东西是对的。章旭恍然,将自己的一方印也给张翁看了。张翁道:“您暂住可以,可是这里不是王府的别院,使奴唤婢随您,只要您自己有奴婢。带过来的奴婢要是多了,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住处。” 吴宫人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对京城已经不熟了,有个地方就不错了。虽然这位老翁明显不快,是计进才做事失计较,如今也少不得厚着脸皮先赖下来。当即定了靠边的一处小院子,三人居住,留了两个奴婢,一个小丫环是伺候吴宫人的,一个小厮是打杂兼伺候吴选和计进才。 吴宫人先取了丰厚的钱帛给张翁。 张翁连连摆手,只取了他们五人的房租与一些柴草之类的费用,然后对吴宫人说:“小娘子既是宫里出来的,有些事儿比我老头子明白。给人钱财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再者,无论日后有多么富贵,如今你还是要些钱帛傍身的。记着,细软自己收着,多亲近的人都不要给。” 说完,摇头离开了。 他拖着脚,鞋底一直擦着地面拖行,哀声叹气的。围过一个弯儿,吴宫人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脚步轻快了起来,抓着一个小厮:“快!去府里找阿姜!” 小厮从后厩里牵出一头驴来,翻身骑上,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 ~~~~~~~~~~~ 夏日天长,天还没有黑透,小厮就进了府里,被引到一处小院子里见到了阿姜。 阿姜道:“你怎么来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小厮道:“阿姜姐姐,咱们家庙里来人了!” “嗯?我怎么不知道?”阿姜是与这类人直接联系的人,无论是有旧人来投靠,又或者是经旧人介绍的宫中人出来养老,都是先找的她,她来给安排。现在庙刚建好,只有张翁等两三个人,也没听说过有谁打算介绍别人来的。 小厮道:“张翁翁让我来告诉您,麻烦来了!今天,那个姓计的死穷酸……”如此这般一讲。阿姜怒道:“这个死王八,当初就该叫姓吕的拿去打死算完!” 小厮道:“谁说不是呢?我看那个宫人倒还是个标致小娘子,说话做事也和气,她那个弟弟,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人。对了,翁翁还说,宫闱里的事,别掺和!让姐姐你上禀主人,来的这几个人,不像是能靠得住的。” “怎么说?” 小厮道:“翁翁说,都知道春天种地,夏天锄草,秋天收粮。累个半死好歹能糊口。可要是一开始洒的种子不是米麦,而是草籽儿……呃……” 阿姜道:“我知道了。你在这住一宿,明天一早再出城。来人,带他去吃饭。”阿姜自己也先去扒了几口饭,然后转到公孙佳的房里等她,这个时候,也是公孙佳与钟秀娥、余盛吃饭的时间。 等公孙佳吃完了饭,回到房里了,才是适合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 今天公孙佳被章昺的事倒了胃口,吃得有点少,钟秀娥多关心了她几句,公孙侍推说热,不太想吃,钟秀娥就放她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里,阿姜就汇报了这件事。公孙佳满心的厌恶,道:“怎么他的破事又找上我的门来了?” 这个“他”说的是章昺。章昺的破事,她是一点也不想插手了。如果说当初让荣校尉盯着计进才,将他从吕家人手里抢下来,还是有点想做章昺后院的文章的意思。到今天为止,她已经彻底放弃了。章昺的私情、人伦,就是个笑话。倒不是说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只是投入与产出是完全不可能成正比的。那还管它干嘛? 现在的问题是,别让章昺这堆破事连累到她! 阿姜道:“城门已经关了,为了这件事设法出城不值当的,我让人先在府里歇了,您得拿个主意了。我看张翁翁说的是有道理的,他怎么也是陛下的旧人,虽然现在过得不如意,先前看人的底子还剩下几分,又活了这么些年……” 公孙佳道:“派个人,去跟哥哥嫂嫂说说这个事儿。”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从救下计进才开始,钟祥就没有插手的意思,反而放手给她和钟源来办了。这事要是能撬得动章昺,才是天上一道雷下来正好劈死仇人的幸运。章昺这种人,你帮他反而没有什么好下场!如果现在让他给粘上了,以后会有无尽的烂摊子,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这一夜,公孙佳的头疼又犯了,翻来覆去直到天边发白才勉强眯了一阵儿。起床的时候,钟源已经从东宫回家,带上延福郡主,夫妇二人来到了公孙府。 公孙佳披着头发,呆呆地坐在榻上,眼前摆着一碗粥、几样小菜,饭菜颜色清爽、精致诱人,公孙佳捏着筷子,好像傻了一样没有动。 延福郡主见状,好气又好笑,上来拿起勺子:“张口。啊——”公孙佳咬住了勺子。延福郡主道:“咽了。”又挟了点小菜拌在粥里,一勺一勺递到唇边:“嚼一嚼再咽。” 姑嫂二人一个喂一个吃,吃完一碗粥,公孙佳也回过神来了。说:“知道了吗?” 延福郡主问道:“什么事?” “阿姜。” 阿姜上前欠一欠身:“是昨天……”她将事情说了出来。 钟源与延福郡主听了之后,也都不开心。延福郡主又说了一遍:“大哥真是没有心!”然后问丈夫拿主意。 钟源道:“吴宫人不能留在你那里!” 延福郡主对吴宫人观感不错,说道:“她的命是真的不好,怪可怜的。计进才是个什么玩艺儿?怎么这般理所当然?” 钟源道:“不相干的人也不要管了,我看这个计进才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脑子也是不好使的!” 延福郡主道:“那可怎么办?现在将人送走了,大哥只会觉得是你不给他面子。他才不会想到你的难处呢。日后这几个人死在你这里,他还要怪你!” 钟源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样,你去东宫,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妃,对她讲,请她不要担心,吴宫人正在药王手里呢。” “哈哈哈哈,”延福郡主正在心急都被逗笑了,“那样她才会担心!” 公孙佳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已有了办法了。不过要哥哥嫂嫂帮我个忙。” “什么办法?” “做什么?” 夫妻二人一起发问。 公孙佳道:“咱们受了这么多的辛苦和恶心,就这么白白地让它过去了吗?” 钟源道:“你不要节外生枝!这件事情让它平平安安地过去,别再留尾巴就已经是福气了。” 公孙佳眉毛一扬:“那可不一定!听我说,这件事儿,只要关联着广安王,日后他要想起你来,让你办,你办是不办?要推,就得推得干净彻底,还要饶些利息来。” 钟源道:“就你主意多,你说!” 公孙佳道:“还要请嫂嫂再将广安王请出来一次,带到我那庙里,当面锣对面鼓我给他说清楚。不是嫌吴选出身不好吗?我也不用什么狗屁太常,我直接给他把事儿平了!然后赶出去!” 钟源道:“恐怕不好办!” “我还没说完,嫂嫂去请广安王,哥哥可以寻太子殿下,又或者是广安王的师傅,或者太子太傅,告诉他们,要出些风流罪过了。将‘吴’这个姓与他挑明了,将他带过来劝一劝广安王,好让他恰好当个见证。” 延福郡主道:“你还没说你要做什么呢,净给我们派活了。” “下面就是我要说的,你们看那个,”公孙佳挑了挑下巴,“我从计进才手里收的书,海清河晏,本来打算献给陛下的,现在我不自己献了,让他们去献。” 延福郡主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已经凭直觉作出了判断:“阿翁多半能饶得了他。你这主意不错!哎哟,大哥要是早些离姓纪的远远的,与我们多亲近亲近,我们早将事情给他平了。切!” 公孙佳一拍手:“如何?” 钟源道:“也不必直接去找什么太傅、少傅的,只要告诉太子妃,风流罪过。她也会派人去的。” 公孙佳道:“不,不要她。” “凭什么呀?她也配?”这是同时出声的延福郡主。延福郡主道:“我好好一个大哥,被她教成这样,你还想着她呢?” 公孙佳也说:“将她撂开。她已经废了。” 钟源道:“她还有广安王!”钟源的脸变得十分严肃,“是我的疏忽,总是说要照看你,结果自己总是在忙,连教导也都疏忽了,倒让你跟个‘书库’学东西,没什么长进了。我今天就教你一课,这也是姑父在世的时候教我的!不到盖棺定论,决不能松懈!你听明白了吗?药王!” 听到是自己父亲以前的训示,公孙佳爬起来站好了:“是。” 钟源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好了,我们分头行事。” 延福郡主道:“错开一点儿,我先去宫里!几个太傅少傅的,如今也不大亲自出来讲课了,多半回府了,你稍迟一些再去请王太傅,那是个老古板。” 钟源道:“路上小心。避开太子妃。” 公孙佳道:“那我也准备动身了,咱们庙里见。” ~~~~~~~~~~~ 延福郡主先走,钟源道:“你去换衣服,我也去找王太傅。” 公孙佳忽然说:“大哥,广安王完了。” “我刚才怎么告诉你的,你又忘了吗?” 公孙佳摇了摇头:“大哥,你要记住,不管什么事,都不要为广安王去做。切记!切记!哪怕他下定决心要族诛纪氏,你也不要动这个手!将这个话,带给外公,算了,今天事了,我亲自去讲与外公。” “你怎么了?”钟源走近了,关切地问,“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 “一个人可以蠢、可以坏,但是不能没有担当。广安王最没有担当。哥哥想一想,自从他露出与纪氏不合,有哪一件事情是他自己扛的?我先前还纳闷,他的想法我都懂,他的路子我都能看清,路子没错,为何他的路越走越斜?现在我懂了,是担当!” 钟源也是恍然:“不错!难怪我总是觉得违和。” 钟源自己有点做君子的意思,虽然手上不能沾点脏,自认心还是好的。从君子的角度来看,广安王的许多想法、露出来的做法也不能算错。最简单的,他到宫外居住,不想再受母亲、外公的控制,没毛病!但是为什么总是出岔子? 因为他不扛事儿!有什么事都甩给别人,爱妾自请出家,五弟送爱妾出家,妹夫去查二弟,他自己呢?干了啥? 钟源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我去太傅府了。你……” “我等一下也动身,与嫂嫂前后脚到庙里就好。” ~~~~~~~~~~~~~ 公孙佳这安排并不复杂,虽然说是三路,但是公孙佳这一路是由自己控制的,她只要配合章昺出行的时间就好。王太傅那里由钟源控制时间,万一王太傅有事,钟源完全可以再寻另一个“方正严明”、“忠臣爱国”、“恪守礼教”的老臣,请他出来担当这个角色。 也就是说,都盯着章昺一人就可以了,节点就这一个。 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章昺今天也有一点事,他要先把吕氏从吕府接回东宫。吕氏从昨天开始已经在自家又闹了一回,但是这一回,往日宠爱她的父母都翻了脸。吕宏抢先把吕济民打了一顿,理由是他“不顾大局”,然后关进小黑屋。 吕氏是王妃,吕宏不能对她如何,却很明白地威胁:“你明天老老实实回府,广安王为接你,已经给足了咱家面子,你不别给脸不要!你再闹,我就打死你弟弟!” 吕夫人也不给儿子说话,也不帮女儿求情。 章昺很顺利就把吕氏从吕府接了回来,一路上,章昺骑马,吕氏坐在车里,两人一言未发。一到东宫,章昺就将吕氏交给太子妃,自己又冷着脸出了府。太子妃已经知道吴宫人离府的事情了,她只消找来章旭一问,也就都知道了。 太子妃对钟源这个女婿还是满意的,虽然延福郡主有些不亲近,但是太子妃对女儿一向没有儿子重视,女婿上道,她也就不计较女婿姓什么了。钟源为她儿子消除影响、公孙佳的庙宇给他儿子善后,太子妃心里对这二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儿子闹别扭,太子妃这次特别的宽容,由着章昺去了,转脸来收拾儿媳妇。 章昺从宫里一出来就被妹妹截住了,章昺也觉得奇怪:“什么?去了公孙家的庙里?”延福郡主当然要为公孙佳说好话:“是啊,那孩子厚道,也不忌讳出身,可这计进才也太不是东西了?就把人往那里领?大哥想想,药王那身子骨,她怎么能劳神呢?到时候,有个什么人对吴宫人做什么,她拦得住吗?” 章昺对吴宫人柔情仍在,也说:“是太失计较了!”接着问的不是吴宫人,而是公孙佳如何了。 延福郡主道:“正往庙里去呢,她是真当成一件大事来办了,今天早上我过去看她,哎哟,人都愁得呆了,饭都吃不下去,还是我给喂的呢。这个事儿呀,没有您,办不下来。她一向敬重您,做不出这赶人的事儿,可是我一想,不行啊,就来找您了。” 章昺本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章旭回来汇报的时候他也觉得没问题,被妹妹一讲,又觉得妹妹说的对。公孙佳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她确实扛不住这个事。 兄妹俩一到庙里,章昺与吴宫人还没诉完离情,公孙佳也就到了。 吴宫人万没想到章昺还会来,直到公孙佳等人赶到,她才有点觉悟:多半又是这些贵人的手笔,但究竟是谁的谋划,她就看不出来了。 章昺先看公孙佳,她还是那副打扮,只是夏衫更单薄,显得她更孱弱了。行走都需要手杖,还要侍女扶持,眼底微微泛点青,一副精神不很好的样子。章昺难得有点内疚,他对符合自己想象的人总是比较宽容。柔和地对公孙佳说:“药王清减了许多,辛苦了。我并没有想到五郎办事如此不仔细,给你添了许多烦恼。” 公孙佳道:“我夏天就这样的。殿下,先说正事,不是我推脱,这里本是给他们养老用的,先父旧事,无须讳言,我只想将先父未完成的事做完罢了,所以建的没想那么许多,这城外,我是没力气守住的。眼下的事情,不是出了事我担不担得起,而是吴宫人不能出事。” 章昺道:“不错。” 延福郡主道:“要不,大哥将人接出去,阿吴确实可怜呀。” 此时氛还好,然而钟源又将王太傅给按时调了过来。 王太傅一生所愿,就是教出一个明君来。他先是教了太子,继而教了章昺,对二人是抱有极高的期望的。太子不消说,处处合规,章昺以前也挺好的,循规蹈矩,很有未来明君的范儿。最近的表现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所以钟源一找他,他就来了。钟源也是缺德鬼,论绝对时长,他跟单良相处的时间比公孙佳受单良熏陶的时间都长。他先是表明了自己的焦虑,然后请王太傅为自己保密,然后他就神隐了。 王太傅一头扎进这个大坑里! 王太傅是老师,章昺必得尊敬他,亲自将他搀了进来,扶到椅子上坐了。王太傅也不客气,扶着杖,苦口婆心地劝章昺:“奈何为一妇人有损令誉?”继而说美色不是什么好事,正人君子应该远离。接着是说延福郡主与公孙佳,你们两位皇亲国戚,怎么能不劝着章昺,让他不要犯错呢? 延福郡主小时候是真挨过王太傅的手板的,那会儿她还小,国家初建,皇帝极其礼遇这群文臣,总要有所优待。她哆嗦了一下。公孙佳从来没挨过任何师傅哪怕一句重话,王太傅的话说过也就过了。 王太傅成功吓到了前学生,又说吴宫人这是惑主。 再看底下跪着的吴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男人,也毫不客气地批了一通。 听得计进才悲从中来,悲愤地问道:“难道忠臣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祸及子孙吗?长此以往,谁还敢做守节之臣?” 延福郡主小声给王太傅解释了他的来历,王太傅也噎住了。他一向提倡这忠孝节义,前朝的忠臣,那也是忠臣,甚至更纯,因为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 公孙佳布置了这么老半天,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慢慢地撑着手杖走了过去,缓缓地立到计进才的面前,抬起手杖,杖尖点着计进才的额头,一张俏脸逼近计进才:“你,是谁的忠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误会 “你是谁的忠臣”, 简直振聋发聩! 吴宫人最先明白过来,上前一步,说:“县主……” 公孙佳收回手杖撑在地上, 目光从她脸上划上,吴宫人咬紧牙关, 虽然害怕,哆嗦了两下还是说:“他们是读书太多,有些走不出来了……” 公孙佳踱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了, 听吴宫人为计进才争辩, 将手杖抬起来朝计进才和吴选点了两点:“你做得了他们的主吗?” 吴宫人一噎, 她想说自己能管得了这两个人, 但是事实上她管不了。公孙佳道:“我只与能管得了事的人说话。” 吴宫人在宫里打滚十几年,能活着熬到现在脑子也还够用。马上转过脸对吴选说:“道生。” 吴选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心里一直有着许多的不服,他苦苦的挣扎过, 但是无论如何抗争, 都没有一个能令人满意的结果。他一直很不明白, 自己什么也不比别人差,甚至自家的气节也强过绝大多数人,为何会沦落到这般不堪的境地? 现在终于明白了, 公孙佳将大实话摆在了他的面前——你是哪边儿的? 吴选心里是十分违和的。吴宫人才见公孙佳,以前公孙佳是个什么样子她不知道,现在见到了,总是一个贵人, 贵人们的脾性,她不去妄猜,不去想“她应该是这样”、“她应该是那样”, 只以眼见为实。吴选不同,他之前心里对公孙佳有过评判,眼前的公孙佳完全超脱了他的认知! 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 吴宫人又叫了一声:“道生!”将他拉着跪到了章昺的面前:“殿下,我们姐弟虽生在前朝,却是长在本朝,自然是本朝的子民。” 公孙佳轻笑一声,手杖柱着地,掩口打了个哈欠。延福郡主忙问:“怎么?累着了?” 章昺也说:“夏季人易睏乏,要留意身体。” 延福郡主心道,还不是因为你的破事给闹的?公孙佳道:“还能撑得住,办完再歇。殿下,您是个什么章程?” 王太傅又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看着章昺,他守礼,没有抢话,但是所有的意思都写在了脸上:你敢把这个祸水再领回去试试?! 计进才和吴选这两个的定位他还有些犹豫,但是吴宫人的评价就很明确了。弄得广安王这样进退失据,可见不是个正经女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章昺开不了口,他看了一眼这里的几个人,没一个合适接这口锅的。公孙佳,一个病秧子,自己妹妹,不稳重,王太傅,恨不得将他揪回东宫里上三百堂课,让他做回个君子。 吴宫人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点,她原本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的生活,想来想去没有任何的纰漏了,哪知还是敌不过这些人念头一转。她又扯了一下吴选,姐弟俩同时叩头:“不敢有二心。” 吴宫人看吴选已经呆掉了,心里满是苦楚,弟弟小时候还是很机灵可爱的,现在怎么就呆了呢?她只好自己叫了一声:“计叔父!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也是新朝的臣子,顶着陛下的天、踩着陛下的地。又何必强将自己拖回已经入土了的前朝?我吴家为前朝殉葬的人够多的了!” 计进才惊骇又茫然地看着公孙佳。他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一般也没人在他面前问这中问题。忠臣就是忠臣,义士就是义士,忠臣义士在哪里都是要受到尊敬的,不是吗?还要分得那么细吗?敬的是品格! 公孙佳冷漠地看着他,一句一句地逼问,句句如刀:“谁是你的主子?谁是你主子的敌人?你主子的敌人,你咬是不咬?” 吴宫人着急,爬起来尽力将他拖到章昺面前,拉他跪下。计进才浑浑噩噩,像个关节不灵活的大型木偶一样被吴宫人摆成了跪姿。冷汗从额上往下滑落,他的唇哆嗦着,一时竟开不了口。 吴宫人轻声叫了一句:“殿下。” 章昺也在阴恻恻地盯着计进才。 吴选终于也回神了:“叔父!” 公孙佳道:“嗯,忠臣孝子,仁人义士,你们都是好人,我们是什么?乱臣贼子?陛下不起义兵,今日你我形势就该易位,是不是?你们是清流名门、正人君子人上人,我、我嫂嫂、殿下,对,殿下也算我远房表哥,我们一大家子,亲戚九族,全都是该烂在泥里、跪在地上,仰望着你们的人。是不是?” 计进才摇摇欲坠,吴选只觉得脑袋充血,双耳能听得到血液汩汩流过的声音,公孙佳所言,直直戳到了他的心里。他也曾想过,如果是延续着前朝,他又会如何无忧无虑的生活。践踏过他的人要如何礼敬他。更有甚者,如果他们落到了他的这个境地,又会如何,等等。 一瞬间,吴选仿佛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赤、裸、裸地被展览在众人面前。 公孙佳继续说:“还是,你仍然觉得,你是对的,我们都错了,是我们有眼无珠不识你们的高风亮节,哪一天我们知道自己错了,就要悔不当初,再好好儿地赔礼道歉?嗯?” 吴选抖得比计进才还要厉害,公孙佳仍然没有停:“你发什么梦呢?今儿不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服是不服。” 计进才猛然想起来一件事,惊讶地看着公孙佳:“你!”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呢?先前见过你两次面,你都是很温和有礼的,怎么现在…… 公孙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之前见面,公孙佳也没给他陪过笑脸,但是不知怎的,计进才的印象里,公孙佳就是个温柔的姑娘,温柔,通常是会笑的。现在,公孙佳仍然没有笑,却给了计进才一中冷酷的感觉。 公孙佳道:“很难回答?” “这……我、我要想一想。” “哈?”延福郡主沉不住气了,她笑了出来,“怎么?你是什么人物?都忙着呢就等你?要么答,要么滚,你要不选,我给你选!阿吴,你呢?是跟着他们一起走,还是做我家媳妇?” 吴宫人一颗心被扯成两半,吴选已经端端正正跪下来给章昺磕了个头,多年的生存经验告诉他,服软认怂最好。他现在被吓得不轻,暂时压下了气性。 延福郡主不耐烦地问计进才:“你呢?” 计进才的信念一寸一寸地碎落,苦熬十余年,也须择利而从了吗?十余年的坚守,竟成了个笑话?然而事实又在面前,吴选姐弟俩想好好活着,就得端端正正、服服贴贴地跪好了,认这个命。 计进才语带悲情:“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延福郡主犹豫了一下,她刚才怼得痛快,眼角瞄到了王太傅一脸的不忍心,童年的记忆从脑海里划过,她小小瑟缩了一下。 公孙佳的头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只觉得计进才这人好笑,反问道:“你做对了什么?” 计进才一哑,做对了什么?养大了吴选,继续膈应新君? 延福郡主小心地再瞄了一下王太傅,见王太傅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延福郡主跟着也放松了一点,重又说计进才:“赶紧的!还舍不得前朝末帝那条土狗?想抱着对他的忠心当牌坊呐?嗤。”她现在就想把这仨人重新甩给章昺,公孙佳都出了一套高价购来的书了,这三个还磨磨叽叽,真是烦人!再也不要沾上大哥的事了! 计进才迟缓地跪正:“是臣无知。” 公孙佳问章昺:“殿下,如何?” 章昺点了点头:“这样,也算有个交代了。” 公孙佳道:“为这一点小事,哥哥嫂嫂这两天奔波不休,索性一次给它摆平了,免得日后再生节枝,您看呢?” 公孙佳这个立场,在章昺看来帖心得一塌糊涂! 章昺很难得地询问一个姑娘:“你是什么意思呢?” 公孙佳道:“只要能让陛下满意,吴选也就脱了贱籍,吴宫人的出身也就好说了。剩下的随您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 章昺看她的样子有些萎靡,忙说:“好。可是……阿翁那里……” 公孙佳道:“您点个头,我来办。” “哦。” 公孙佳抬手招了招,阿姜捧来了书匣,站到计进才的身边。公孙佳道:“这是他卖给我的吴氏藏书,河清海晏那一套。陛下圣寿近了,我本打算自己进上的,如今……便宜他了。” 章昺不觉有异,延福郡主却说:“总得有个说法才能送上去,就他,进不了宫门就被打出来了。” 吴宫人也说:“还请县主赐教。” 计进才木木的,吴选戳了他一下,他才说:“我、我已是慌乱无计……” 公孙佳心道,一把好牌打得稀烂,把日子过成这样,怎么谁还指望你吗? 章昺听了三个人的话,问公孙佳:“药王,还有什么?” 得,这也是一个二傻子!公孙佳瞪着计进才,道:“怎么?前朝末帝时是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什么样子?陛下登基后你这十几年都白过了?是没看到过前朝的民不聊生,还是没见过本朝的安居乐业?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吗?将你看到的写下来,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谁才配君临天下! 是不是还觉得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民意滔滔,犹如洪水,你们指着洪水说,洪水,我是金贵的人、品格高尚,你不该淹死我!醒醒!洪水滔天了!” 章昺兄妹俩听得十分畅意,章昺还叫了一声:“说的好!”赞完之后觉得情绪外露不妥,看一眼王太傅。王太傅竟没有表示,只是催促章昺:“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能久离宫廷。” 章昺道:“好,我这便回去。” 公孙佳道:“人带走。” 章昺迟疑了一下:“呃。” 公孙佳很明确地说:“我这儿,不要。哪儿,都不要!我让人将他的行李也搬取了,送去哪儿,您说句话。” 这个态度王太傅还是欣赏的,既然吴宫人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他便对章昺道:“既已议定,何妨再接回府中?今天就写好贺表,奏明陛下。住在您府里就没有什么不妥了。” 章昺有点担心在皇帝那里过不了关,王太傅道:“老臣也会为殿下说项的。” 他一大半是为了章昺考虑,一小半也是同情吴家、同情计进才。王太傅发了话,章昺才点头:“好。” 公孙佳往后一仰,跌进了椅子里,延福郡主抢了上来:“药王,你怎么了?”阿姜将书匣塞给了计进才也奔了上来,延福郡主道:“大哥,你带他们走,我来照顾药王,过两天我去看你。” 章昺道:“御医呢?” 延福郡主道:“有的,您甭管了,带着阿吴先回去。阿吴这两天也受了不少惊吓,阿吴,恭喜啊。” 吴宫人这两天心情大起大落,此时已说不出话来了。一直缠绕着她的噩梦就这么简单的破解了,但是回去,难道不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吗?她不知道,她也说不清楚,眼下她只知道,她必须得走。吴宫人对延福郡主福了一福,没有任何挣扎地跟着章昺走了。 ~~~~~~~~~~~~~ 章昺离开之后,延福郡主说:“行了,他们走了,你……药王?” 公孙佳是真的支撑不住了:“我睡一会儿。” 延福郡主哪敢让她在这里睡着了?对阿姜道:“快,套车,回府!派人骑马先回去,让府里御医准备好了。” 公孙佳被抬上车上,瘫了一路。回到府里,又将钟秀娥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钟源骗完了王太傅,先行回了公孙府来等候,对妻子说:“累着了还是气着了?大哥说了什么?” 延福郡主将公孙佳交给阿姜伺候,钟秀娥不放心,坐在床边守着。钟源与延福郡主在外间坐着小声说话,延福郡主道:“你是不知道,今天我算是开眼了……那个计进才是个什么玩艺儿啊?满京城里夸他的人都是瞎子吗?还有那个吴选,好好一个男人,一点用也没有!那群人,真是沾不得!也就阿吴好一点儿,我也可怜她,搁以往啊,我兴许还给她说几句话呢。可今天药王一句话提醒了我。” “什么话?” “她问阿吴,能不能做得了吴选和计进才的主,你想,她连自家的主都做不了,还要想管着别人吗?我帮了她,是给她办事呢,还是给那两个东西卖力?她要想不明白这一条,以后且有她的苦头吃呢。” 钟源道:“这件事情现在算是过去了,往后再也不管他的事了!哎哟,药王。”他想到表妹就心疼,兄妹俩一起干的这件事儿,最后公孙佳吃大亏了。 延福郡主道:“要不是不想再沾大哥,我非得到他府上好好讨一番人情不可!” “与他有关的事,先别管了,要不,我也病一病?” “你想什么呢?阿翁的寿辰快到了,你能闲得下来?快,请命,为阿翁张罗寿辰去。这回是二叔帮办的,我去求二叔,这几天你就躲到他那里去!”延福郡主主意很快就来了。 钟源道:“好。” “你怎么那个脸?” “回去要怎么跟阿翁交代哦?药王说要自己去对阿翁讲的,现在她这个样子,还是得我去挨一顿骂。” “噗。”延福郡主笑了,“我陪你一起。” “好。” 两人等御医看完公孙佳,看了药方,钟源才与妻子一同回钟府。钟府里,钟祥并没有训斥他们,只是仔细问了延福郡主当时的情境,点点头:“这话说得很好!事情也办得不错!现在明白了吗?有时候,好处不一定就是好处,你是在赌!下手之前呐,先看清人!” 钟源乖乖领训。 延福郡主问道:“那——大哥那里?” “嘿嘿,”钟祥笑得不怀好意,“让纪炳辉去碰一鼻子灰去!那老货,你们等着瞧,他看着这个样子,一定会想将姓吴的攥在手里,好拿捏一下广安王的!他怎么能让广安王逃开他的手掌心?这下他可看错喽!与自己相比,一个宫人不值一提!何况是宫人的弟弟。” 延福郡主道:“阿翁的意思是,痛痛快快办下来也就罢了,一旦装腔作势,但凡有一丝要胁的意思,大哥就会不快?” “嗯。” “可是咱们已经将吴家的事安排完了呀!连老底都能洗得清清白白!” 钟祥摆摆手:“好啦,到此为止。” 钟源夫妇离开了钟祥的书房,听到屋里钟祥开心的声音:“拿酒来!” 然后是靖安长公主的怒骂:“你疯了是不是?又喝酒!上个月喝酒摔倒你忘了?御医说你上了年纪,要戒酒!” “我高兴!” 钟源与延福郡主交换了一个眼色,笑着携手离开了。 室内,钟祥对妻子说:“妹子,我今天是真的高兴。” “怎么了?” 钟祥如此这般一讲,下了个结论:“陛下是会知道的。那是老王头啊!” 王太傅这个人,对太子和章昺那是太上心了,章昺这个行为让他觉得不妥,虽然糊了过来,王太傅是不肯罢休的。如果劝了之后章昺没有做到王太傅认为合格的程度,这位老师会使出天下所有老师统一的杀手锏——找家长。 靖安长公主笑了:“阿昺这个小兔崽子也该受点教训了!整天端着个架子,不像个活人,哪里有一点我章家人的样子?!我看阿奴(太子)人很好,怎么儿子这么不着调儿?一定是他娘不好!” 指责完太子妃,靖安长公主的笑又隐了:“只是可怜我大哥。他开始对阿昺也是很看重的,往阿昺身上堆了多少好东西,就堆出这么个玩艺儿来!临了临了的,还要闹心……” 钟祥道:“拿酒来,咱们喝两盅。办法总会有的。” “那行。” ~~~~~~~~~~~~~~~ 钟祥现在开心,是因为钟源没有告诉他公孙佳又病了,只说公孙佳还要善后。 公孙佳休息了两天才缓过来,她病得顺理成章,一直闭门谢客。期间,各处亲戚都打发人送来了慰问品,新交的朋友容瑜也命人送来了容家秘制的冰饮,还给公孙佳写了封短信,信里代上次生日宴的时候刚结识的那些小姑娘捎带了问候。 公孙佳打开短信看了又看,明确地在上面又看到了纪莹和纪英的名字,心说,这纪家真是有意思,他们摆平章昺了吗? 章昺当然是搞不定的,他绝不肯将自己捆在纪家,回府就催计进才写贺表。计进才的才华还是有的,硬着头皮写了一篇。章昺看了,觉得没有很惊艳,但也四平八稳,催他誊抄了,自己好给他送上去。 那一边,纪炳辉本是想稍晾一下章昺,听说章昺出城接回了吴宫人一家三口,他哪里还能坐得住?只好又来了一趟王府找外孙,看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他一直有点外公的架子,章昺先前不觉得,现在越看越不顺眼。 不过章昺一向也是个好端架子的人,装得也挺像,纪炳辉也没大看出来外孙怎么了。他只是劝章昺:“你怎么把他们又接了回来了呢?吴选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吴宫人在宫外这些日子,他们都见过。还有一个计进才,也是惹眼的人物。你趁早回宫,别在外面带着他们招摇。” 章昺道:“知道了,我会办的。” “阿昺。” “我说,我知道了。” 纪炳辉听出话音不对,不晓得哪里又出了毛病,他怕背后有什么大阴谋,硬生生忍下了,还揖了一揖,告退回家就命人去查! 章昺目送纪炳辉离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情绪却变糟了,打算再催计进才快一点!他连夜就进宫送进去!本来他对吴宫人的感情已经因为这件事情有些淡了,但是纪炳辉一来,又激起他的逆反之心了,吴宫人,他留定了!只等计进才这贺表递上去,王太傅也为他说话,阿翁赦了吴家的旧事,就把吴宫人晋为孺人!正式给她一个名份! 这个时候,王太傅又过来劝说章昺。 现在吴宫人的底子也算洗白了,但是章昺还是留恋她就不行!王太傅要跟章昺讨一句实话。 章昺想的却是请王太傅配合,将吴家洗白的事做实。王太傅见章昺一开口就是“吴”,脑袋“嗡”地一声,道:“殿下还是应该将心思放在正事上,您在吴宫人这里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了……” 章昺才被纪炳辉坏了心情,对王太傅虽然有理,但是觉得王太傅管得太宽。那是他的事情,他亲娘管、外公也想管,现在太傅还要指手划脚?好,太傅是有劝谏的资格的,但是,就烦! 王太傅是前朝过来的人,是见识过前朝末期的混乱的,所以人虽方直,但是因为经历过于丰富,对人情世故也知道一点。一看章昺这样就知道不妙,不是一两句话能劝到的,他咳嗽两声,假装体力不支,也走了。 出了广安王府,第一句话就是:“去宫里,我要面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赢了 皇帝快过生日了, 马上七十大寿,说是普天同庆也不为过。这个寿数,在历代皇帝里都是拔尖儿的, 如果不算传说中活了几百年又或者白日飞升的圣君的话, 他能排进前五。 难得的是, 他活到这个岁数,眼不瞎耳不聋,走路不用人搀着, 偶尔还能自己违规写点圣旨,比如过年的时候给自家亲戚女眷发点走后门的红封之类。 越到做寿,皇帝的心情是越好的。 直到王太傅求见。 皇帝当时正在皇后那里准备用晚膳,闻言很奇怪地问郑须:“近来王太傅有什么重要的差遣吗?还是哪个皇子皇孙不用功?”他儿孙一大堆, 尤其是登基之后,儿孙的数量猛增, 最小的一个儿子前两年才开始上学, 今年新近接了两个孙辈入宫读书。他还以为是有什么新学生闹腾, 惹急了老太傅。 王太傅是个颇有分寸的人, 虽然古板迂直一点,但是不会装腔作势。 郑须道:“没有。” 皇后道:“王太傅年纪也大了,何妨宣进来问一问?”又问要不要留王太傅顺便吃个饭。 皇帝草根出身,这上头比较随意:“先问问他有什么事, 要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留他用个饭。” 王太傅急匆匆赶过来, 看到这样, 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臣无礼。” 皇帝虚虚指了指饭桌:“来,坐下慢慢说。怎么回事?” 王太傅道:“是广安王。” “哦?坐,给太傅摆上碗筷。” 王太傅谢完了恩, 才说:“臣有事要奏,不报与陛下,实在吃不下饭。” “你说。” 王太傅道:“广安王业已成年,他有自己的主意,老臣并不意外,他要是没有主见,老臣才要担心。但是这主见,不能放在妇人身上!” “嗯?”皇帝筷子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挟了筷子鱼,“什么妇人?” 王太傅道:“吴宫人。将宫人带到宫外安置,本就不妥,吴宫人再与前朝余孽有干连,就更是荒唐了!” 皇帝放下了筷子:“什么余孽?” 即使同情吴家、同情计进才,也不耽误王太傅给吴家定性,更不耽误他认为章昺做错了。王太傅将吴宫人的来历讲了,又讲了吴选、计进才的事,末了说:“吴宫人自请出家,事情已经结束了,广安王又将她给接了回去,真是……唉……” 皇帝的表情从开始的不太在乎,已变得稍稍严肃了一些,问道:“他怎么处置的吴选和计进才?” 王太傅道:“一同接了回去。” “哼!” 王太傅想维护章昺,忙说:“这件事情他没有做错,是永安县主……” “那不是公孙昂的女儿吗?” “是。” “这里面又有她什么事?”皇帝有阵子没听到过公孙佳的消息了,冷不丁听到,觉得很奇怪,“她没好好将养身体?” 王太傅苦笑一声:“广安王将人送到了她建的庙里。呃,听那意思,仿佛是给老家人养老送终的庙。她将广安王请了过去,请广安王将人接走,她不肯留这些人。” 皇帝道:“你怎么过去的?” 王太傅道:“安国公来找臣的。” 皇帝轻笑一声:“一群小滑头!” 王太傅道:“臣年轻的时候,不喜欢小滑头,现在倒觉得滑头没什么,心里明白、做事清爽就好。与他们计较什么呢?劝导广安王原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臣尚且束手无策,只好求助陛下,他们小辈能做什么呢?他们肯来寻臣,就已经是明白人啦,知道广安王的事情更重要。” “你仔细讲。” 王太傅将自己的经历给皇帝讲述了一遍,他的重点还是落在章昺的态度上,顺带将公孙佳说过的话简化了一下。皇帝却说:“她的原话是什么?” 王太傅能当太傅,记性是不错的,又原样重复了一遍,说完又要说章昺。皇帝已问了:“听完了这些,计进才服了?” “是。吴选也服了,”王太傅又添了一句,“广安王与延福郡主都认为县主说得对。” “那不是很好吗?既然肯服,接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太傅苦笑道:“陛下,臣虽老迈,却也年轻过的。谁个少年时没点心思呢?臣何曾阻挠过他纳妾?这个妾,有些过份了。带出宫来出游,在宫外待人接物俨然主母,有个台阶下就马上接了回来。臣才从广安王府回来,广安王当时就更固执了。” 皇帝叹了口气:“你辛苦啦,这事我知道了,小孩子,不是什么大事。来,用膳,新鲜的鱼,没有腥味儿,很好吃。” 王太傅心想,陛下一向圣明,此事我给陛下带到,只要他出手,就一定能将广安王管教好。也宽心坐下来吃饭,边吃边想起一件事来:“那吴选?”挤兑完了吴宫人,王太傅又为吴家进了一言,果然是个诚信君子。 皇帝摆了摆手:“皇曾孙的舅舅,总不能一直是一个伶人。” 王太傅愈发的宽心,跟皇帝吃完了一餐饭,再轻轻松松地回了自己家。到了第二天,没有关于吴家的消息传出,王太傅一点也不急,他对皇帝总是有一种信任的,皇帝答应过的事从来就没有食言过。他也不去见章昺,既然告知了皇帝,他就不去再做画蛇添足的事情了。 另一边章昺事情却多了起来。 ~~~~~~~~~~ 章昺是一心要与纪氏拉开一点距离,至少不能事事都靠着纪家人,否则就等着被他们揉搓。不要说纪氏了,就是吕家,也够他喝一壶的了。吴宫人这事,那是给他没脸,吕氏就敢这么干了? 还有,他拉拢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没一个顶用的,还吃里扒外!他展现了足够的诚意,与他们结交,然后呢?有内鬼!与吕济民一搭一唱的,弄了个大笑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比较而言,还是妹夫钟源临机处事果断又有条理,公孙佳一个女孩子办法也比那群货强!或许,纪、吕的人里,也有人能想出很好的解决方法,但是他们就是不给他出主意,那要他们何用? 章昺于是定下了接下来的路线——还是得跟看着脑子清楚、势力又比较大、还有能力的人结交。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地道:“均衡之术,我怎么就忘了呢?原本……”与纪氏最不对付的就是钟氏,不是吗?他好好一个妹夫就放在眼前,干嘛舍近求远?干嘛去扒拉纪氏门下的走狗?真是忙得昏了头了! 有这个想法,他就想与钟源联络感情了。然而延福郡主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很有章家公主们的风范,赶在章昺前面去求了叔叔晋王,将自己丈夫塞给了叔叔,章昺扑了个空。皇帝的大寿是最重要的,章昺不好抢人,只好先自己个儿处置自家后院的事儿。 吴宫人回来了,宫外的王府又有了一个能干的女眷,不需要章昺再听管事的汇报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了。章昺本以为自己只要等计进才誊抄完贺完,往宫里一送,加上王太傅的说项,他再给吴宫人请个孺人的身份,后院的事就算办好了。大寿前后,惯例是会给一批官员、后宫等等批量的升迁以活跃气氛,并且有可能有些特赦,这些都不难。 岂料这边给吴宫人请封的奏本他还没写好,宫里太子妃给他下了命令:“回来。”又将他调回了东宫。章昺窝着一肚子的气,还不能与亲娘叫板,只好先回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到了东宫一看,很好,王妃吕氏被太子妃以“闭门吃斋抄经为陛下祈福”为名,关到东宫小佛常里,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 章昺的气顺了一些,平平稳稳地给太子妃问了安。 太子妃也客客气气地说了声好,又说:“你近来在忙什么呢?” 章昺道:“阿翁圣寿将近,我在外面看看有何盛世景象,准备写一篇颂文。” “不是携妾姬寻欢作乐吗?”太子妃的脸板了下来。 章昺眼角一抽:“我有没有欢乐,您还不知道吗?” 太子妃道:“我知道,阿福他娘也是个孽障!我已经管着她了!你也收敛些!你也知道圣寿将近,凡事都要体面谨慎,一团和气、花团锦簇的才好。你怎么对你外公也不讲道理了呢?阿福他娘是办了错事儿,何至于迁怒到你外公身上?他那么大年纪了,还在为你奔波。太常家虽是亲戚,亲戚间也是要有人情的,他舍了脸去办这个事儿,难道还当不得你一个好脸?” 章昺的拳头缩在袖子里紧了又紧,道:“是。” 太子妃道:“得闲去看看你外公,别到处乱跑。还有,那个吴宫人,领回来!阿福他娘都进佛堂了,没人动她了。在外头也养不好身子,如何能够诞育后代?你外公既答应了你,将她那个弟弟出脱出来,就会办到的。见你外公的时候好好说话,好好谢一谢。怎么就这么巧了?吴选也太上不了台面了!他脱了贱籍,再给他另办个户籍,你收敛些,不要太抬举了,将旧账又翻出来,毕竟有那样一个祖父、又有那样一个经历,翻出来你也要脸上无光、不好收场。” 章昺道:“外公如此辛苦,吴家的事就不劳他耗费人情为我操心了。我自己办。” “你要怎么?”太子妃急了,“不可直接向你阿翁求情!你为了一个宫婢去求你阿翁,你阿翁会怎么想?不成体统!” 章昺心道,往日看您处事妥当,这事儿办得,还不如一个病歪歪的丫头呢。他没有接太子妃的话,仍然说:“我有办法,我自己办。” 太子妃又惊又怒:“你是翅膀硬了,不听为娘的话了吗?” 章昺撩开衣摆,当地一跪:“阿娘何出此言?儿子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再没有一点担当,凡事都让外公耗费人情,让阿娘操心,真是愧为男儿。您放心,我会办好的。”说着,伏地拜了两拜,爬起来说,“阿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儿便告退了,偌大年纪,总在内闱领训,不成体统。” 太子妃道:“我不用你有担当!你只要安安稳稳地坐着就好,一切我们都会为你安排好的!你怎么闹起小孩子脾气来了?你小时候都不这么闹,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章昺又一长揖,扬长而去。 太子妃仿佛被人踹了个窝心脚,整个人仰在了仰子上,抚着心口说:“这是要气死我呀!”侍女抢上前来为她奉茶、揉心口。太子妃罕见地抱怨:“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我是他亲娘,难道我会害他?” 侍女们早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一个说:“大郎会想明白的。”另一个就说:“您为大郎操碎了心。”左右不离太子妃关心章昺。 太子妃道:“我为了他,连乐平侯都顶了!他……哎哟,我夹在这中间,谁知道我的苦?” 早些时候,纪炳辉找到了女儿,让她好好管管外孙:“在外面都玩野了。”又说了章昺如何不与自己亲近。当时太子妃也是义正辞严地对自己父亲说:“阿爹,大郎娶妻生子,阿福都快能发蒙了,您总得让他喘口气?” 也是将纪炳辉噎得回家直揉胸口的。 太子妃被安慰了一阵,很快又振作了起来:“不好!他自己不知道会办成个什么样子!以前都有人为他谋划、为他把关,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念头。快!将他给我再叫回来!我真是气昏了头了,就不该放他走!” “不想放谁走呀?”一声不咸不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太子妃一抬眼,见是丈夫回来了,迎上去道:“大郎,又出去了,他……” 太子拍拍她的手背:“我都知道了,他做得还行。”太子是从皇帝那儿来的,这父子俩罕见地没有老年皇帝对壮年太子的过度猜疑,太子从亲爹那儿得到了不少信息。原本也是打算回来与儿子谈一谈的,不想儿子又走了,老婆还在这儿瞎担心。 太子妃道:“他做了什么了?” 太子道:“阿爹还算满意。就这两天,你等消息就是了。” 太子妃舒了一口气,不再追问了,安排给太子上凉茶,换下汗湿的衣服,又是一位柔和的贤妻了。 太子发话了,太子妃也就安静地等了些许时日,皇帝的圣寿一日近似一日,终于听到了一个消息——计进才上表,还献了书,皇帝便在这一次因为圣寿祈福而特赦中,赦免了吴氏的罪,让吴选还籍为民了。 太子妃也得承认,这么做是比让吴选悄悄消失要体面一些。法子不是想不到,是纪家没必要为了吴宫人去费这精力而已,哪怕这精力不过是动动嘴。 这是赦的那一批。 晋封升迁的那一批里,章昺那个吴宫人册为广安王孺人的请求也批了。 这两件事情太子妃都不知道,这让她有了一丝危机感。计进才还算外朝的事情,吴宫人这个,太子妃就有点不能忍了。不是她非得把手伸进儿子的后院,而是……你给我添个儿媳妇,不得问问你娘我的意见吗? 章昺就没问! 直将太子妃噎得瞪眼,又不能在圣寿前后与儿子置气摆脸子,她还得去皇后那里彩衣娱亲,顺带解释一下吕氏这功课还没做完,就先不出来了。 ~~~~~~~~~~ 皇帝在皇后那里,是因为圣寿前一天,胡老太妃就被接进宫里来了,皇帝对这位姨妈在心理上越来越有一种亲近与依赖。 老太妃也心疼大外甥,带着两个自家晚辈就杀到了宫里来。因为第二天正日子,有许多礼仪要做,老太妃打算提前一天亲自下厨,给皇帝做一碗疙瘩汤,打个蛋花再多放点肉丝进去。 当年过得苦,皇帝、钟祥这些人还没成年的时候,家里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肉是稀罕物,疙瘩汤里加肉丝就成了全家人记忆中的美味。 公孙佳与钟源是老太妃行走必备的,钟源是个成年男子,在后宫里还不好留宿于是改成了延福郡主代丈夫陪伴。老太妃每年总要要念叨一回当年的食谱,姑嫂俩听了都有点无奈。公孙佳更小的时候,真以为这是什么绝世的美食,她对吃的东西一向没多大的兴趣,但是老太妃说不错,她真以为很好吃。回家让厨房去做,吃进嘴里还不如常吃的东西。 此后老太妃再说什么好吃,她都不肯信了。 到了皇后的宫里,皇帝也乐呵呵的,也不提什么吴宫人,甚至章昺都没提。他只陪着老太妃说话,回忆当年。 延福郡主听了想打盹儿,这话,近五年来,每年的这一天他们都要再说,偶尔能添一点新内容,基本框架却都不变,延福郡主都会背了。可她不敢让这二位闭嘴。延福郡主给公孙佳使个眼色,却发现她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的神色,虽然坐姿有点变了,却是被允许了——她身体不好,随便歪。 皇帝扫了一眼孙女,再看一眼公孙佳,问道:“你们呢?在家做什么?” 延福郡主道:“带孩子呢,该发蒙了,又不爱读书,我看就是该打一打才好。” 皇帝一笑:“怎么不送进宫里来?” “那得先发了蒙,别什么都不懂就进来,显笨。” 皇帝笑着摇头,又问公孙佳:“你呢?” 公孙佳道:“我就在家里呆着,再整理整理阿爹留下来的东西,想给阿爹写个传,越收拾越觉得东西多,仿佛写不出来似的。” “哦?这有何难?他的一切,国史馆里自有记载。”皇帝不是很想在自己生日提这种伤心事,公孙昂要是还活着,他还用愁什么边患么?边患这种事,什么时候都有,只是有时候大到写进史书、当时的百姓人尽皆知敌人是胡虏蛮夷。有的时候是疥癞之疾,还没流传开来就已经被摁灭了。最近,边境又有点小闹腾,让皇帝不太开心。 公孙佳道:“许多战役都没记全,还有阿爹的来历也没人肯告诉我,仿佛……对我说了,我就会吃了他们一样。出息!” 皇帝不快的心情压了一压,也有点好奇她的想法,问道:“不告诉你,免得你尴尬。” 公孙佳道:“我倒想多知道一些,知道得越多,他在我心里就活得越久。不就是喂马的事儿吗?有什么好避讳的?” 延福郡主道:“是呀,谁不是阿翁的臣子,要为阿翁效力的?他们这么畏畏缩的,倒显得咱们不够大方了。” 公孙佳摇摇头:“我倒不是因为这个。这就像两个人赶路,穿着鞋、骑着马的,没跑过光着脚、饿着肚子的,嫂嫂说,哪个人更有本事?我爹有本事,我有什么好尴尬的?一把好牌把得稀烂的人都不脸红,他们也配替我担心?好意恶意,我还分得清,只要不是恶意攻讦,我都容得。跟我讲实话,难堪也要听进去,故意恶心我,腿给它打折!” 皇帝笑了:“小小年纪,气性是越来越大了。” 公孙佳道:“那,总是要长大嘛。难道我说的不对?” 胡太妃一向偏心,摸着公孙佳的后颈说:“对对,说的都对,你爹是跑赢了的。你也是跑赢了的!”后一句是对皇帝说的。 皇帝被姨妈夸了,高兴得像个孩子:“那有没有赏?” 胡太妃道:“给他拿块糖来!给大家伙儿都拿糖来,咱们都是跑赢了的!” 就很生气啦,荣华富贵都有了,权势地位也有了,独独会被人嘲笑泥腿子出身太土气。“出身微贱”四个字总是跟着他们,老太妃很是厌恶这种说法。偏偏他们反驳起来也只有“天命眷顾”、“新贵已经开始向学了”、“老子就是拳头大”、“现在我是老大了”之类的话,听起来就很气弱心虚。 因为老太妃与皇帝等人,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人都是认可“讲出身”的。皇帝都需要有人给他往上从神话传说里找祖宗攀附。 公孙佳这话就解气! 老太妃自己也含了块糖,一口贺州口音,含糊地道:“咱们就是赢了!” 皇帝也说:“赢了!” 太子妃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老太妃还笑眯眯地说:“快,给娘娘把糖也端过去。” 太子妃行礼、坐定,拿银叉子叉了一小块糖,拈在手里问道:“这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皇后道:“阿姨在给我们分糖吃呢,你赶上了。” 太子妃口角带一点笑,将手里的糖送入口中,轻轻地衔住了。心道:恐怕有事。 结果直到圣寿结束,她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太子妃很是疑惑:难道是我想错了? 然而接下来,老太妃也窝在家里不动,公孙佳也回家继续“休养”,她一改前阵子像是有意社交的样子,几乎足不出户了。连进出公孙府的人次也少了,跑得勤快的也只有钟源与钟佑霖两个表兄。 钟源是要照顾孤儿寡母,钟佑霖就是陪表妹玩儿解闷,然而太子妃还是有些担心——如果钟家想亲上加亲,怎么办? 钟佑霖出身很好,长得不错,也得皇帝喜欢,也近水楼台,也性情和顺。就很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太子妃心下有些不安,将延福郡主叫到了东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知悉 延福郡主乐意回娘家, 只是不愿意见太子妃这个名正言顺的“娘”。太子妃不叫她的时候,她有事没事自己都会找个借口回东宫,与娘家人联络一下感情, 再打探一点消息之类。“联络感情”这个选项里, 甚至可以包括章昺和吕氏,但从来不包括太子妃。 她与太子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哪怕嫁了钟源, 延福郡主还是姓章, 身上“皇族”这个身份是强于“钟家媳妇”的, 她实在是没有必要为钟家与纪家杠上。但是不知怎么的,她从来都与太子妃亲近不起来。 今天,接到太子妃要她回宫的消息, 延福郡主的脸色就不大好。先将钟源打发去上朝, 自己再跟婆婆兼姑妈常安公主抱怨:“她好烦,一准没好事儿。” 常安公主道:“你那脸, 收一收。” 延福郡主道:“阿娘,在自个儿家里您就让我先烦一烦了, 等回了宫里, 我不收也得收了。” 常安公主道:“心浮气躁,易失智。静则生慧,动则成昏。她是你的母亲,如何与她生分了?因为良娣?”【1】 延福郡主一口否认:“不是。我打小就与她不亲近, 并不是因为良娣抚养我。抚养都与挂名差不多了, 良娣自己还有孩子呢,哪里亲近得过来?是我总觉得那位‘母亲’冷冰冰的,对我们兄弟姐妹都这样,哪怕是大哥, 她也不冒热气儿,顶多是温的。你看她也是个人,可是焐都焐不热,真是邪了门儿了。要说虐待,她也没有虐待过我们,可就是亲近不起来。” 常安公主道:“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 “哎!”延福郡主笑了,抱着常安公主的脖子撒娇,想哄常安公主开心,“等我回来,要是没有什么麻烦的事儿,咱们去药王那里好不好?娘总是不肯出门,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呢。” “我习惯啦,你们年轻人,趁着年轻四处玩玩并不碍事。可是有谁说了你们什么?不必理会,我为你们担着,就说是我的意思。” 延福郡主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药王生日不也快到了么?她又在修新园子。您和她都是平日不肯动的人,到时候咱们一总乐一乐。” 常安公主叹道:“她又长了一岁啦。” 延福郡主听到婆婆话里的惆怅之意,有点奇怪地说:“她长大了是好事呀,您为什么叹气呢?她只有长大了,变厉害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总是小小的、病歪歪的,是会被欺负的。” 常安公主轻笑一声:“说的是。好啦,你该去宫里了,别在我这里磨蹭啦。” 延福郡主的脸皱成了一团:“她只有遇到什么事才会找我,且一定不是好事,我真不想去。” “再不愿意,你也躲不开的。好事坏事,你也长大了,心里总有个数儿。要是吃不准,什么事都别接,她要说‘孝’道,你就说,你现在是我的儿媳妇了!让她来找我!” 见婆婆真有出头的意思,延福郡主反而怂了。钟家与几乎所有的勋贵暴发户一样,长辈极护短,对晚辈十分溺爱。太子妃找她有什么事还不知道,她就是跟婆婆撒个娇,万一因为这个闹过火了,平白让婆婆和太子妃起了冲突,岂不闯祸? 延福郡主忙说:“不至于,不至于,我先回去看看,一般的事儿,我也能顶得住。”不再多抱怨,妆扮一下就去了东宫。 一路上还在想:这会有什么事找我呢?难道是要我家那位帮大哥?还是要他帮助监视大哥?又或者二郎做了什么? ~~~~~~~~~~~~~~ 到了东宫的时候,延福郡主还没能猜透太子妃的算盘。 太子妃还是原来那个样子,除了比往日稍显得上了一点年纪,鬓边添了一点不显眼的白发,并没有什么改变。她总是这个样子,遇事不急不慌,喜事也不特别的喜,听到噩耗也不会悲痛欲绝。 延福郡主给她见了礼,往她下手一坐,客客气气地又询问了一下:“大嫂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妃道:“还在抄经。” 延福郡主又问:“阿福还好吗?” 太子妃轻笑了一声:“让他们带着先认点字,现在正在写字呢。”见不到亲娘,阿福哭闹了几天之后就渐渐的好了。在太子妃手底下,阿福也规规矩矩的认字,学得也不算慢。太子妃养着孙子,就像养着未来五十年的上上签。 延福郡主道:“大哥小时候也这么好学。” 太子妃的笑容淡了一点点,有点怀念地叹息:“是啊。” 延福郡主懵了,她的印象里,太子妃最重视的也就是章昺了。她把章昺一家三口都问完了,太子妃也没接着话头说章昺,这是出乎延福郡主意料之外的。她心里有点慌,生怕太子妃想出点别的事儿来,那就真的有可能是她毫无准备,被打个措手不及了。 太子妃回过神来,说:“不要总说他们啦,你呢?怎么样啦?” “啊?我?就、就那样啊,阿娘这是……” 太子妃道:“你大哥前阵子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如今总算给他理顺了。我就想呀,你也是出嫁的女儿,千万不要像你大嫂那样。” 就这?不像?延福郡主心里嘀咕着,我跟我们家那位挺好的呀,您又不是看不见。口上说:“大嫂也只是一时脾气上来了,谁还没个脾气呢?” 太子妃严肃地说:“那不一样,你们都是冢妇,高过所有妯娌,也要担着祭祀的重任,怎么能使小性子呢?你在婆家,也不能有一点不顺心就犯了犟脾气。” “呃,是。”延福郡主越发不明白太子妃的意思了。 太子妃又问道:“家里,兄弟媳妇们都还好吗?” “我们日常也不住在一起,不像住在一起的人家要日日打交道,磕磕绊绊的也就少了。阿娘不必担心我。” 太子妃揉揉额角,问道:“你家兄弟多少来着?我几乎要记不清了。” 延福郡主道:“我们家大郎只有自己一个,堂兄弟连他一起有二十七个。” “哦,多少娶妻了?” 延福郡主十分警惕,心道,怎么,您要做媒还是想把我哪个妹妹也嫁过来?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像,钟、纪两家的关系一向不好,谁也不会不长眼找太子妃来给钟家做媒。至于东宫郡主,就更扯了,这事儿得是太子或者皇帝跟钟祥谈,没太子妃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延福郡主放心了一些,答道:“有十个已经成家了,其他的好像也有定了亲的,只是堂兄弟的婚事没有按照齿序来,有他们的父母做主,这个我倒知道得太清楚了。” “也该关心关心,嫡长子之妻为冢妇,诸子之妻为介妇,以后她们也是襄助你的人。” “是。”难道真是想表现一下“慈母”的范儿?延福郡主心情更加轻松,暗道幸亏早上跟婆婆没有继续撒娇,万一婆婆脾气上来跟着进了宫,岂不是自己办错了事? 哪知放心得太早了,太子妃道:“八郎定亲了吗?”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钟佑霖的亲娘湖阳公主可不是什么善茬,还跟太子妃很不对付,姑嫂俩不说是天敌,也是不同种类的生物。太子妃要是打钟佑霖的主意,那可是打错算盘了。 延福郡主道:“啊?没听说啊,怎么?您知道什么消息?还要给他保个媒?八郎一向得阿翁喜欢,哪家的小娘子嫁给他都不算亏。” 太子妃一挑眉:“哪家小娘子都不亏吗?要是公孙家的呢?” 延福郡主被一道天雷给劈了,心说,合着您老算计的是她?!她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看了一眼太子妃,太子妃也看向她。一对母女一个眼神,又都心知肚明。太子妃知道,延福郡主明白她问的是公孙佳;延福郡主也知道,太子妃知道了她已经知道太子妃要问的是公孙佳。 还好,延福郡主反应也不慢,就势说:“阿娘,她那是要坐产招夫的,弟弟们都是皇孙,这事儿不行!” 太子妃道:“我说的是八郎、你的小叔子,你说什么你弟弟?你的弟弟们,我已有打算了。不要给我绕弯子。” 延福郡主心里已将这位“母亲”撕碎了八回,还要强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八郎是常去看望姑母,并不是看中了表妹,您是听到什么小人嚼舌头了吗?就该将那口条都剪了喂狗!平白的编排人!” 说着说着,她的脾气也上来了,生气的情绪是真的,说话就很自然,将“小人”翻来覆去骂了好一阵儿。说:“表妹的亲娘还在呢,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哪个不能给她做主?这些长辈,哪个心里没数呢?这个拉郎配的话,阿娘可千万不要再提了呀。传出去了,又是一番是非。表妹前阵子病了,才将养好,听了闲话又要生气了。到底是谁跟您说的这个事?” 太子妃轻轻地飘下来一句:“我们娘儿俩闲话,怎么就招来你这许多话了?” 延福郡主一噎,心道,还不是因为你胡说八道?喘了几口气,才说:“阿娘,她就个小姑娘,也碍不着谁。我婆家阿翁的意思,让她好好的就行,并没有想让她嫁入钟家的意思。您别担心。” 太子妃语气更平缓了:“我担心什么?” 延福郡主张了张口:“呃……” 太子妃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呀,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要稳重。” “是。” 说到“当娘”太子妃又问了一下“外孙”近况,延福郡主道:“淘气,不如阿福这么乖,头疼。” “长大一些就好了。” “哎。” 太子妃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手一摸茶盏,侍女就装作有事要回报的样子进来。太子妃道:“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回去好好打理家务、抚养子女,才是正道。” “是。” ~~~~~~~~~~~~~~ 延福郡主一出宫,就催着车夫:“快!快点回家!” 她一头扎回了钟府,钟祥等人此时还在前朝理事都没有回家,延福郡主直接找上了婆婆常安公主:“阿娘,不好了!那个人真是恶毒到家了!” 常安公主常年礼佛,自从丈夫过世之后这就是她的每日功课,很好找。檀香缭绕间,常安公主捻着念珠说:“坐下,慢慢说。” 延福郡主坐下了:“她要打药王的主意。” “啪!”一声,常安公主将念珠狠狠地拍在了手边的桌上:“她想做甚?” 延福郡主道:“我看她是想拿捏药王,应该是婚事。” “原话说给我听。” 延福郡主道:“问了咱们家兄弟们的婚事,有几个成亲了之类,我想,她一向关心这个,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也都告诉她了。哎哟,她既关心这些事,又怎么用问我?她心里早该有一本账了。大意了。我早该想到她会在婚姻上头动脑筋。” 常安公主微笑道:“那是,她尝过甜头。” “她尝的是甜头,别人尝的是苦头!她问咱们家兄弟,就问到了八郎。我想,八郎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了主?问也白问,也就说了,八郎有长辈们做主呢。” 常安公主又一点头。 延福郡主道:“哪知她说,八郎与药王是不是……” “哼!”常安公主的脸阴得厉害,“走,见你阿婆去。” 婆媳俩去见了靖安长公主,又是一番言语。靖安长公主比这婆媳俩更直白:“春天都过去了,姓纪的还发梦呢?这是算计着把药王搂到她纪家去呢!” 延福郡主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小声说:“不、不能?” 常安公主道:“不然呢?你着急对我讲,是因为什么?” “我以为她只是不愿意药王落入咱们家。” 靖安长公主与常安公主都笑了,靖安长公主指着延福郡主说:“大娘啊,瞧瞧,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丫头啊,你那位‘母亲’最爱干的就是这个事。总惦记着药王带着公孙家那些产业帮别人,跟在屁-股后面追着堵着,多闹心?不如将药王拿到她纪家锁起来,绝了以后的麻烦。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延福郡主道:“就算她这么想,她能办得到吗?” “她做梦!”常安公主冷冷地说,“管它有什么想法,都甭想办成!咱们家没有忌讳!求娶,就不答应,要使下作的法子,咱们家可不讲究什么‘贞洁’,必得嫁了谁!难道她还能抢不成?动武咱们就更没怕过人!” 延福公主大为震惊,她的心里,这个婆婆简直是女德的典范。自从公公去世,婆婆就一直吃斋念佛。从守寡的那一天起,常安公主就几乎不出府门,每季的衣服、首饰从来不用新鲜的式样,穿的、戴的,不是素的就是公公死的那一年的旧样式。即便是新制的,也要照着旧衣的款式剪裁。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常安公主——她的妆束风格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公公生前的房间都留着,布置一如当年,婆婆每天亲自监督打扫。 常安公主在自己的家里,几乎将时间封印在了丈夫还在世时。如果公公哪天还魂回来,包准没有一丁点儿陌生的感觉。 这样的人要不算是“节妇”,延福郡主就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算是“节妇”了。可就是这样的人,她说法不讲究“贞洁”。其中含义对延福郡主的冲击,甚至超过了“难道纪氏妄想生米煮熟饭”的猜想。 靖安长公主道:“先不用这么咬牙切齿的,我看她是发了昏了,你与一个发昏的人计较什么?咱们主意拿定了就成!丫头,你去说给药王听。” 延福郡主忧虑地问:“直接说吗?” “直接说。” “是。” 延福郡主飞速去了公孙府,留下两位公主又说了半天小话,常安公主的气也顺了,靖安长公主道:“这么些年了,还没看透吗?真正的大事儿,她拿不了主意。她觉得她做的那些梦都成真了,不过是因为那些事本来就是真的,让她刚好梦到了而已。药王的事儿,她的梦要碎了。” “是。” ~~~~~~~~~~ 公孙佳正在家里准备自己的生日,单良已经给筹备得差不多了,请客的单子也拟好了,就等公孙佳最后点头了。公孙佳也准备在这前后,将“义子营”的摊子给支起来。战争期间的“义子营”甚至可能有数千人,如今太平之年,公孙佳凑不出那么多人,弄个“义子队”还是可以的。 两人正说话,延福郡主到了,进了府里脸色就没好,让人一望即知。 公孙佳将她让到小花厅,推了冰镇的酸梅汤给她:“加了糖的。” 延福郡主一气饮完,才讲事情说给了公孙佳,边说边看公孙佳的脸色,发现她神色如常,小心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想起来了,公孙佳在男女之情上就是块木头,可能听不懂这意思! 公孙佳点点头:“知道。” “那你……气傻了?” 公孙佳笑了:“嫂嫂就为了这个着急过来?” 延福郡主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怎么?我们是白操心了?你是觉得,阿翁他们不会让那位这么干?” “嫂嫂,我的好嫂嫂,息怒~”公孙佳语带调侃地说,“我早就猜到了。” “什么?” 阿姜上前,给延福郡主又续了一盏酸梅汤,轻声说:“上次容家小娘子做生日,纪家两位小娘子都在,打量咱们主子的样子就不大对劲儿。当时心里有点怀疑的,只是不好讲,怕是咱们想太多了,说出来让人笑话,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延福郡主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药王?” 公孙佳点了点头。 延福郡主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有怀疑就该说出来!你这主意也太大了!我要是没察觉,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讲?不提前准备,有个万一,怎么办?” 公孙佳道:“这事儿,太子妃做不了主。做得了主的人,不会同意的。” 延福郡主道:“反正小心,出门带上侍卫,府里的护卫也要再加一倍。人手够吗?不够我们给你凑!这么些公主呢,护卫也用不完。”按照制度,公主也要有仪仗和护卫,每人数百,钟家的公主卫队加一块儿都够打场小战役了。 公孙佳心里感动,反而劝她:“嫂嫂放宽心,我除了自己家,哪儿都不去。就算去庄子、园子,也都是我的地方,路上也都带着人。再有旁的事儿,也落不到我头上。” “要是坏你的名声……” “嗤~”公孙佳被逗笑了,“名声是什么?能吃吗?嫂嫂,我是公孙家的家主,对家主,些许风言风语有什么用?头一天传出来,第二天我就广选面首。如何?”说着,将酸梅汤往延福郡主那儿推了一推。 “可……”延福郡主刚想说,那可能就找不到好丈夫了,旋即悟了——公孙佳是要招赘的。就像公孙佳自己说的,她是家主。 延福郡主放宽了心,站了起来:“好!那我就放心了!走了!” 公孙佳道:“给家里带句话,他们还没动了,咱们动了就显得自作多情,也太给他们脸了。心里有数就行。” “好。”延福郡主步履轻盈地回去了。 单良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阴着脸道:“他们真的敢这样想!” 公孙佳道:“这不是早就猜出来的吗?看来,纪宸真的很想建功立业啊。” 单良啐了一口,道:“他做梦!可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即便是阿爹在世的时候,我们也是一直被贼盯着的。我们也盯别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生日还做不做了?” “当然要做。” 单良待要说什么,荣校尉又拿了条消息进来:“计进才出家了。” 单良讪讪地点点头:“他还真是个要脸的人。吴选呢?” 荣校尉耸耸肩:“暂住在广安王府里,广安王将他关起来读书了。” “但愿能明白点道理,”单良说,“对了,有一件。”将延福郡主带来的消息给荣校尉讲了。 荣校尉恨恨地将刀拔出一半,觉得不妥又按了回去。 公孙佳道:“力气留着,我还有用呢。” “可……” “谁要‘娶’我,我就杀他全家,你,带着你的人,操练一下抄家灭门,要熟练。我说得够明白了吗?”公孙佳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预测 “啪啪啪”单良笑容满面地鼓掌:“君得之矣!” 他开心得要命, 半年多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公孙佳自己立不住。人这中东西是很奇怪的,人心最坚定也最易变, 他虽看中公孙佳有某中潜质,决定留下来, 内心未尝不是担心的。随着年岁的增长, 女孩子的内心会越来越柔软敏感, 这中事情他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了。 很多时候,哪怕不需要那么缺德,他都要缺德一下, 好提醒提醒公孙佳——缺德一点,对你没坏处。 单良特别爱看公孙佳展现“杀伐决断”的瞬间,只有这样, 才能让他安心。然后他就很紧张地用余光盯住荣校尉,因为荣校尉是个老古板, 元峥不想认祖宗,荣校尉就很不满意。公孙佳这话也是违背了伦理宗法, 有“阴阳颠倒”的味道。 荣校尉将刀扶好, 单膝点地扎了下去:“是!” 公孙佳道:“你们辛苦了。” 单良忙说:“我们不过尽本份而已, 也是为了维系烈侯传下来的这一片家业。大家都辛苦,担了许多担子, 吃了更多的苦。不过,只要能保住基业,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您, 舍了多少人生的乐趣呀。” 公孙佳笑道:“先生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舍了什么乐趣?我倒觉得自己得到了许多,我很快活。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比我更恣意了?” 单良干咳两声:“咳咳, 是。小荣啊,你那儿怎么样啦?” 荣校尉道:“人已选得差不多了。名单我也带来了。” 公孙佳道:“来,看看。”她其实有点烦的,就是遇到一点事情,总有人说她可惜,说她可怜,没人护着,得自己一个女孩子冲到前面去,少了男人遮风挡雨之类的……哪怕对着单、荣两人,还要时不时表白一下自己一点也不委屈,自己很快乐。就离谱!她很开心,玩得很高兴,谢谢! 转移了话题之后,荣、单二人也进入了“参赞机密”的状态。荣校尉带来的是他初拟的“义子营”的名单,进入六月、公孙佳的生日也要到了,该到了将之前的计划落实的时候了。 荣校尉在每个名字后面都标准了年龄、简单的来历,蝇头小楷一页也只能写上五、六个人,这一批百来号人,足有几十页纸。 前面十几页的年龄都是成年男子了,荣校尉道:“都是烈侯手下使出来的,武艺可靠,忠诚。有无婚配皆已标明。”对这些人的安排,上次讨论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摆在眼前的是先把这一批现在就能用的人安排好,所以荣校尉将他们放到了最前面。 公孙佳道:“正好几处房子也造完了,以后除了维护的花费,就是净入账了,就从下半年的这一份收益里账中支取一笔。给我儿子们当见面礼,有家的,也好照顾家里,没家的,做娶亲的花费。父母家眷不在咱们庄子上的,就当作是搬家费,所有人,都得住在庄子上。一家人怎么能分在两处地方呢?” 荣校尉道:“是!” 后面几页特意标注了性别——女。 荣校尉解释道:“这二十个是童子营里出色的女孩子,主人日后进出,贴身带着女子更方便一些。她们正在加紧训练,两三年后就可以用了,我预备再训这么一批,两批轮班,不当值的时候就轮训,免得功夫荒废了。现在还在营里训着。” 单良道:“也好,现在是守孝,出行得也少。以后年岁渐长,身子调养好了,出门的日子也会变多。” 公孙佳想的是,我以后是要当定襄侯的,出门的时候多的是,确实需要可靠的护卫,男女都需要。女护卫离自己更近,公孙佳反而越慎重。 想了一下,将最后几页的名单压了下来,说:“我改主意了,这批小孩子不用太急,也许会有开始看着可以、后来就不行了的呢?又或者有谁后发力呢?童男童女都一样,先压它两年。” 单良道:“也好。一次安置这么些人也有些多了。他们都还没有定性呢,先煞煞性子也好。前头有例子做着,让他们看着死心塌地效忠您的人是什么待遇,也能让他们更明白道理。这样,这第一批的人,待他们就要更好些。” 公孙佳道:“就是这样。” 军中固然是讲本事,却也要论资排辈的,荣校尉很快接受了这个改动:“是。得到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了。”小孩子,还是要接着驯服才行。 单良又拿过公孙佳压下的那几张名单,慢慢翻看,小声地说:“那个元峥……还犟着呢?” 荣校尉的目光能杀人,公孙佳的嘴角也抽了两抽:“阿荣?” 荣校尉鼻子里“嗯”了一声,脸色极差。单良“呃”了一声,道:“这小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公孙佳问道:“他近来如何?” 荣校尉磨了磨牙:“很好。” 荣校尉有点挫败感,公孙佳与单良都看向他,加重了这中感觉。荣校尉道:“他学得都很好,不出意外,到了年底至少是个什长了。我没打算让他这么早当百夫长。” 单良来了兴趣,元峥和荣校尉,哪个被坑了他都开心,追问道:“为什么呀?凭什么呀?可别忘了,你处事要公道。” 荣校尉眉毛一扬:“光会拉拢人、会读书、会习武有什么用?得真正会干事儿,才能给他更多的人。伍长、什长还罢了,百夫长是要占名额的,岂能轻予?总得能办得成几件事儿,才能给他晋升。不止是他,别人也这样。他不听话,不走指明的路,那我对他的要求就要比别人更严。” 单良笑得直抽抽:“我这个月第一次听你为一个人说这么长的话!你怄气了,你怄气了!哈哈哈哈!” 公孙佳也笑了两声,看荣校尉又有摸刀的样子,赶紧憋住了笑:“好了好了,阿荣想的挺对的。就照着这个名单,生日前一天,咱们去营里一趟。” 荣校尉道:“是!” 单良道:“且慢!” “怎么?” 单良道:“您是不是忘了几个人?” “什么?”公孙佳又问了一句。 单良道:“黄喜他们呢?他们才是烈侯手里用出来的老兵,去年对账写签子的时候虽然已给他们定下了规矩,可您近来几件大事都没有用到他们。半年过去了,您又是打理新庄园、又是安排新产业、又练了童子营,他们是不会不知道的。可您对他们没有新的表示,会让他们不安的。恕在下直言,他们还不够死心塌地。 对这样的人,恩威并就行了之后,就要时不时的捏他一下,让他记着还有个主子。不一定是敲打,也不一定是赏赐,但是一定要有。” 公孙佳恍然:“是我的疏忽,多谢先生提醒。”她正式给单良行了一礼。 单良避开了半个身子,续道:“童子营最好不要让他们插手,义子营也不能让他们染指,这些都是您的心腹。其他的,就可以用一用他们了。可惜现在也打不了仗,只好先给些甜头啦。提携一下他们的子弟,小给一点赏赐。” 公孙佳想了一下,道:“唔,正好。园子、马球场、各处房舍也都要人,让他们搭一些人进来。正经操练的兵士不能动,先头退下来的那一批,倒是可以用。嗯……阿荣,虽然是自己人,你的手下还是不要与他们混杂的好。” 荣校尉道:“明白,做熟了的。”他在军中执掌谍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自己的手下也是单独作业,不与别部联系的。 公孙佳道:“阿姜,去请他们几个到书房来,我亲自告诉他们这件事。” 阿姜道:“是。” 生日之前,公孙佳要忙的也就是“调整”这么一件大事。先将黄喜、张禾、薛维三个千夫长唤过来,让他们从已经退役的私兵里各选百人。 黄喜问道:“不如主人要这些人有何用?” 公孙佳道:“最近添了些产业,需要人手来巡守。正在操练的兵士就不要动了,或许有用,用退下来的人,还如旧制,各选一个百夫人打头,过来我好分派。” 新置的产业,三个人都是知道的,因为守府的重任他们仨是轮流来的,只是看着单良与荣校尉与公孙佳相处更多、更亲密,三个人都有些小嘀咕,没想到这等好事会轮到自己的头上。 这里面有点复杂,简单的说,在公孙府里,多领一份差不是坏事,因为府里大方,多干就能多得,家奴也是一样。所以,所有的人都很“上进”,乐意在主人面前表现。 他们带的人,确实是公孙家的家奴没错,但是如果跟着他们没能沾到好处却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吃肉,他们这队伍也就不好带了。可是他们不敢就这么跟公孙佳谈条件,只能先观望着。 公孙佳先提了,三人心头都是一松,甚觉安心。脑筋也动了起来,他们仨,一人选个百人出来,就需要一个头儿,这个人选又可以安排一个自家子侄又或者是看中的人了。 皆大欢喜。 公孙佳道:“先别开心,事情办不好,我是要罚的。” 三人齐声道:“谨遵令!” 公孙佳又说:“知道你们辛苦,手上的功夫也不要丢下了。” 张禾问道:“主人的意思是……北方边患,我们也有机会上阵吗?是有人要向您借兵吗?还是您要抬举我们?烈侯已经不在了,我们真的怕即上阵了,也要被填进坑里去。到时候,您的手里也就没有这么多人了。” 一说到练兵打仗,他们再憨,也是有经验的。跟着公孙昂,虽然公孙昂顶住了许多来自各方的算计,他们也都看在了眼里。论起对军中倾轧的了解,性子最直的张禾可能都比公孙佳要明白。 薛维也跟着说:“行军布阵,遇上不珍惜的,一个冲锋就全没了。” 黄喜道:“又或者批出一队人去做诱饵,布个口袋阵,引了敌军进了口袋里。伏击成功之后,那饵也剩不了几口了。可是仗打赢了,谁会计较呢?” 单良给公孙佳讲缺德,多在背后捅刀子,这些人给公孙佳开启了新的大门。公孙佳留他们吃了两顿饭,听他们讲了许多事儿,才放他们离开。 临行前,三人对望一眼,排得整整齐齐,动作一致以给公孙佳跪好了,磕头的声音都是一起的。 公孙佳的心里突然难过了起来,她是会威胁这些人,但是从未想过用这样的事情来恐吓。扶着杖走到他们面前,将他们一一扶了起来,道:“将自己人送去给别人消耗换功勋?我又不傻!我会把你们都安排好的。” 三人眼眶里都含着泪,最有想法的薛维差一点就哭出声了:“谢主人。” “好啦,回去好好做事。不要忘了练兵,或许有用。” “是。” 三人离开书房,公孙佳问单良:“阿爹以前,是不是也有这许多的担心?” 单良支吾了两声说:“烈侯是陛下亲信,总比别人要好些。” “哦。收拾收拾,再不去营里就来不及了。” “是。” ~~~~~~~~~~~~~~ 公孙佳先是在荣校尉的陪同下到了兵营里,这里不是新建的童营,是成年兵士驻扎之地,氛围比童子营要肃杀一些。。公孙昂虽然过世了,营地还在,同袍被遣散了不少,兵士心里没底,好在几个千夫长都是老人,百夫长也还在,还稳住了局面。 公孙佳下车前看了一眼,对单、荣二人道:“我该早些来的。” 荣校尉道:“来得及,不算晚。” 公孙佳道:“不,这是已经透出些衰朽散漫的味道了。他们甚至不如那群孩子更有野性!性子不狠,怎么杀人?是我的错,我该给他们些盼头,让他们看得到希望。” 单良低语道:“韬光养晦的日子,都是这么难熬的,耗心费力。” 公孙佳道:“走!” 率先下车,进了营里。 三个千夫长身着铠甲在车外列队迎候,扎扎实实抱拳一礼:“主人!” 三人这一嗓子,将下面的家将喝得精神一振,抬眼一看公孙佳,好像是比上次见到的长高了一些,却依然瘦弱。人人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公孙佳看在眼里,说:“进去。” 点将台上搭了凉棚,公孙佳在棚底下坐还是觉得热,伸手捏了块冰放在了袖子里,也只是心理安慰,她的身上慢慢开始冒汗。 校场上的流程还在有序的进行。先是大比的奖励,然后是“义子营”名单的公布。这些都由荣校尉来宣布。 “义子营”三个字一出来,就让底下“嗡”地一声炸开了。这东西不是随便立的,如果图好玩儿,当然也可以。但不是所有的“认一堆干儿子”都能被认作真正意义上的“义子营”,真正的“义子营”就是重金厚赏效死力,是要干大事的。 尤其是在武将人家。 公孙佳站了起来,她的声音无法扩散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一般大的场合,都有传声的人,或隔五丈、或隔十丈,一个接一个的传达。她在这里说,传话的一句一句往下传。 她听取了荣、单二人的意见,对兵士讲话一定要简明扼要,好处说明白,坏处说明白,遣词造句要直白,绝对不要说太多的典故和难懂的词句。事先,她拟了个稿子,让荣校尉和单良都看了,修改了两遍,最终定稿。 大意:跟着我干,有好处。我现在就摆给你们看。这不是个结,只是个开始。看到这些人了吗?他们以后是我义子了。公孙家的日子,长着呢。 先有大比顺利进行,后有赏赐准时发放,最后一个“义子营”,家将之心再次安定了下来。 这是公孙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真正的精锐,心情比之去年冬天对账写签子的时候更妙。认了“义子”要摆个酒宴庆祝一下,阿姜很担心她的身体,不停地给她扇风,见话说完了,便问:“酒食赏下,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她已忘记了炎热,兴味盎然地对周围的人说:“不,再等等,我与他们喝两杯。这里令我开怀!” 听她这般讲,黄喜等人脸上带笑,互相看着,还与荣校尉互相捶了两拳。单良干脆笑出了声来:“这是天不绝公孙氏。” 公孙佳要在关城门前回去,连举了三次杯之后,也就得准备回去了。临行前,她对黄喜说:“你们都留下来,与他们好好吃一场酒,明天再将人带到府进而来。今天有阿荣守着,府里不会有事的。对了,等天气凉爽了,我要来看你们布阵操练。” 黄喜道:“是!” 列队将公孙佳送上了车,目送车队走远。 一路上,公孙佳都很兴奋,阿姜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一个劲的劝她合眼稳一稳。公孙佳道:“我不对劲儿?” 阿姜道:“有点儿。” 公孙佳又问单良:“是这样吗?” 单良点点头:“是。”他乐见其成,他见过不少男孩子初到军营的兴奋劲儿比如钟源,女孩儿公孙佳这是头一个,当然,也没几个女孩子能进军营坐在点将台上。 公孙佳闭上眼睛,慢慢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府下车的时候,脸上的笑就已经很淡了。 回到家里,钟秀娥有些欣慰:“看来身子好了不少,今天奔波一天,气色还不错。” 公孙佳笑嘻嘻地:“是。我开心。阿娘,我与先生有些话要说,对了,今天阿荣领人巡夜。” “有安排?” “嗯,调了值守。” 钟秀娥就不多问了:“我去看普贤奴的功课。哎,你去了营里,没再带几个小孩儿回来?我看他现在的这些个伴读,都不如以前的。” “好,我记下了,这两天就让他们调人来。” 钟秀娥话说完了,嘱咐阿姜好好伺候,转身去找外孙了。公孙佳带着阿姜又到了书房,一坐下,她的坐就又浮了上来,看着单良说:“我确实开心的。” 荣校尉少有地抢了一句话:“开心就好。”尤其是看到营地之后开心。 公孙佳感慨道:“说到婚事,我才知道做家主的好处!到今天,才知道做将军的威风!真好!” 单良道:“是?” “嗯!” “那童子营还去看一看吗?” 公孙佳笑道:“气我是不是?看什么?看元峥跟我怄气?他还真是有趣,也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个什么样子。说起来,不听话的人顶好不要留在身边,但是我太缺人了。如今已经成人的多半是阿爹留下来的老人,你也是,你们的本事我从不怀疑。可是接下来呢?下一代呢?他们看到我是女人,就不会将我作为投效的恩主,会避开我。我须得提早下手。唉……咱家的家将、奴婢的后代,人数已经算多的了,也缺有用的人。然而比起这天下英杰,可选的还是太少。从小池塘里捞鱼,终于抵不过江河湖海的产出!得想法子从河里捞点鱼。” 单良道:“您的意思是——” 公孙佳四下看了一眼,阿姜四处巡走,最后将门带上,亲自守在门外。公孙佳对单、荣二人招手:“附耳过来。” 两人凑了上去,听公孙佳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做定襄侯。” 说话的时候,公孙佳紧张地盯着他们,见他们二人听完这话表情严肃,问道:“不行么?” 她暗中筹划这件事已有些时日了,最终还是觉得,是需要这两个人配合,且要借助他们的力量的。眼下,是个可以提出来试探的机会。 单良问道:“是因为太子妃的考量吗?” 近来就太子妃被猜到有可能拿公孙佳的婚姻做文章,刚才公孙佳又说了“做家主的好处”以及“做将军的威风”,这么一想,如果她真的能做个名正言顺的定襄侯,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荣校尉也想了一下,倒没有觉得公孙佳这想法大逆不道。公孙家本来就是她的,也只有她才是嫡系。定襄侯,她如果做了,荣校尉至少不会反对。 公孙佳道:“她只是个添头。我总觉得,要变天了。” 荣校尉脸色微变:“慎言!” 公孙佳笑道:“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边患!这些日子我总在琢磨着,陛下眼下的这个做法,还有漏洞。分作几部御敌,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敌人。小股的,怎么打都能防得住。一旦对家回过神来,纠结大部呢?我方几部之间如何配合?前车之鉴已经有了,邓金明。纪家的旧部就是不与他配合,他就被闪出来,差点死了。是不是?” 荣校尉点点头:“若不得不起用纪宸……”大家默认的,朱郡王、钟祥这样的人,现在不会轻动。年轻一代,纪宸最优。 单良问道:“您有什么主意了吗?” “我就算想得再多,我也上不了阵,我手里就这几号人,也没个粮草供应,谁也不会放我出去。指望自己立军功,没戏。我直接向陛下要定襄侯的位子,怎么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外援 直接向陛下开口? 等一下! 单良与荣校尉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这个上面来了。 单良摆出了抗拒的手势, 道:“且慢且慢,此事须要从长计议!”他不怕事儿,甚至喜欢找事儿, 但找事不是这样找的。 公孙佳惊讶地看着他,说:“当然要从长计议,我这不是打算跟你们商量着吗?” 单良收回了手,两只手捏在了一起, 荣校尉悄悄后退半步,无声地长长出了口气。两人这被吓了一大跳的倒霉样儿取悦了公孙佳, 她笑问:“你们怎么了?胆子不会这么小?就算我现在去找了陛下, 直接对他讲, 只要我不哭闹使泼, 他顶多也就当个笑话听一听, 是万不会生我的气的,你们怎么还看不透呢?” 单良摸了一张椅子坐下, 掏出手帕,边擦汗边说:“您又不是为了给他讲笑话去的。” 荣校尉在一旁直点头。 单良吃这一吓之后,慢慢放松了下来,沉吟道:“无论如何都是要有人向陛下提这件事的, 否则,谁都不会往这上头想。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却是极罕见,并没有成例。” “与我想的一样, ”公孙佳道,“我也觉得他们想不到这一条,是需要提醒的,托旁人还不一定答应, 又或者会旁生枝节,合适的时候我自己提也行。” 单良忙说:“不急,不急!最好是水到渠成的时候,又或者是有大变故的时候。无论是哪种情形,您都得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荣校尉道:“不错,有功方可请赏。” 公孙佳道:“这就是我要与你们说的了,我该怎么准备?” 单良道:“您能想到这个主意,恐怕已经有所规划了?可倚为外援者,是您的外家,这个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其他的呢?总要能说服陛下。” 公孙佳道:“我处在危险之中,需要这样才能解困?” 单良想到了“婚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勉强算个理由,但是不够。您需要日积月累,不断地给陛下提供理由,最后将窗户纸给它捅破。” 公孙佳道:“那陛下一定会察觉我有所图,太不坦诚了,不好。” 单良道:“坦诚不坦诚的,有什么要紧?只要陛下不觉得你这么想有错就行。” 荣校尉道:“少打机锋,痛快些,只管说事。” 单良道:“我看没个几年是不行的,一则您手上的人、事都还不够谙熟,二则您年纪还轻、尚未出孝,三则除了外家,您别无援手。” 公孙佳道:“我知道,顶好是我能将阿爹的旧部都拢到一起,陛下需要这个。” 单良道:“那可不容易,而且需要时间。” 公孙佳道:“我要说的,就是时间。唔,嗯……” 单良道:“咱们现在说的这个事,它就不那么讲究礼仪,您有什么想法,可以对我们两个讲,我们听得下去,绝不跳起来。” 荣校尉也默默点头。 公孙佳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事,顶好是在陛下的手里办成,只有开国之君才能有这样的威望和气势能够乾纲独断,做些出格的事情。否则,我们就只好说服完……后继……再与朝臣们周旋,那就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了。而且,若是太婆、外公他们都还在,他们肯帮我,份量又与旁人不同。我这么说,是不是太……没有人味儿了?”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至少得在皇帝、钟祥这拨人死完了之前把这事给敲定,否则后面就要难办了,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如愿,甚至不能如愿。这等于是直接说了皇帝、钟祥等人活不久了,她得抓紧。 单良又干咳了一阵儿,说:“倒、倒也是事实。”说着看了荣校尉一眼,荣校尉想了一下,道:“时间确实不多了。”两人刚才一时没有想到“寿数”,于是将之前徐徐图之的想法推翻,开始思索“时间不多”的情况下要怎么做。 公孙佳轻叹一声:“是?所以,还是要给他们透个意思的,好让他们想事儿的时候能往这上头想。头先,我是想,我得先准备好了,再提这个事儿,也算是有资格争一争。这几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情,越想,越觉得要先通个气。” 单良道:“这件事情无例可循,您怎么做,谁都不能讲一定能成,或者一定不能成。我倒觉得,有那么三、四分的把握。” 荣校尉道:“方才说边患,若是……”他有一个想法,就是他们这些旧部上战场,争到一些功劳,再为旧主的遗孤请封,这个也算是个资本。总不能让公孙佳自己上阵?那她指定累死在路上了。 单良想了一下,道:“恕我直言,此事不是不可行,只是艰难,要做好不能马上如愿的准备。您得有个后手,譬如,若是不能封侯,就要择一赘婿。有这么个人在,凡有人提亲事,您就可以将这个人推出来。” 公孙佳听到“赘婿”脸色微变,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好几下,才说:“也好。哪怕是个假人,也可。” 荣校尉问道:“要做个假身份出来?” 公孙佳道:“唔,一个不存在的人。好,还是要有一个真人的,我要选一个父母双亡,九族断绝的人出来。我不指望再添什么亲戚帮手,但一定不能有给我拖后腿的人。” 荣校尉道:“我去选。” 单良道:“既然有了最糟糕的打算,您不妨先问问郡王的意思。他要帮您,自然比我们坐在这里空想易做成,他要不帮您,您也算先知道了他的想,不至于日后他突然反对,您无所措手足。据我看来,他多半是不会反对的,您的势力越大,对他越有利。郡王的儿孙呐……”顶用的真不多,不然也不用给外孙女找老师了。 公孙佳道:“好。生日之后,我就寻外公聊一聊,先听听他的意思,回来咱们再细细商议。” 单良与荣校尉都面色凝重,公孙佳有这么个想法是好事,比起提心吊胆就怕被人算计了,直熬到招婿生子继承爵位,那是不知道方便多倍。但是,也难做了无数倍。他们也需要仔细地为公孙佳筹划。 今天这一番谈话,公孙佳并没有指望能够马上从单良、荣校尉那里得到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这事儿太新鲜了,他们一时肯定也拿不出特别有用的法子。公孙佳是要先试探他们的态度,让他们脑子里存有这个想法,现在看来,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还收获了单良一个先询问钟祥的建议,那是赚了的。 ~~~~~~~~~~~~~ 此后,公孙佳心里不停地推演如何与钟祥谈话,不意在生日前一天,钟府里来人请她过府一叙。 钟秀娥很是诧异:“怎么在这个时候叫她过去?有什么事?”钟府给公孙佳的各色生日礼物都已经送过来了,甚至还有无数的寿面、寿桃,连同公孙家自己准备的,快够施舍半座城吃顿面的了。还能有什么事? 来人道:“小人不知,是郡王请县主过去的。” 钟秀娥道:“我陪你去。” 公孙佳道:“好。” 两人到了钟府,钟祥正在书房里,公孙佳还是被步辇抬进书房,不出意外的,钟祥与钟源这一对祖孙都在。公孙佳见过外祖父和表兄,问道:“外公今天唤我来,想是有要紧事?”不然不会在生日前一天将她提了来。 钟祥不答反问:“你的身边,换人了?” “是。”公孙佳不意外钟祥会知道这件事,她这件事动静不大不小,关心她的人总能看在眼里。何况对于她这种情况,外婆家如果不关心她,才是不讲人情。 钟祥道:“原先的人有什么不对么?还是……” “收了些义子。” “哦?”钟祥身子前倾,“又想干什么啦?” 公孙佳笑吟吟地:“外公,您把我叫来,就问这个事儿?您有事,您先说。” 钟祥骂道:“小滑头!与我耍起心眼来,真是欠打!你表哥要北上了,叫你过来见一见,明天你生日,我让你舅舅、舅母、表兄们都过去,大郎不在京里,让他们跑得勤一点。” 公孙佳心头微惊,问道:“北边儿有事儿?” “你还没说,你有什么主意呢,你才不会做无用功。是为了防着谁吗?” 公孙佳趁机说:“也是,也不是。要论防人,我原本的亲卫足够啦。这次也不是全换掉的,亲卫里有一些,我也接着收了,我将卫队护了些人,您要是见着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人多了。” “唔。” 公孙佳续道:“也是想嗯……其实我没想好,外公,本来大哥要远行,我不该现在提的。不过话赶话的,我要做定襄侯!” “噗——”钟祥一口凉茶喷了出来,前襟都喷湿了,“啥?” 公孙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要做定襄侯,虽不知道怎么做,多做些准备总是需要的。您说呢?” 钟祥抬起袖子一抹嘴:“哦。”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钟源也不说话,公孙佳觉得奇怪,通常在外公面前,表哥的话也不算少,也会跟她打招呼,遇到冷场还要给她救个场。钟源今天就很奇怪。 钟源有些踌躇,本来今天这个事,就不是很好开口。皇帝、太子都有心栽培他,钟祥更不用说,所以他们先把他交给公孙昂带着,十几年来教得不错,也随公孙昂出征过两次。那两次都是作为一个青涩的学徒,并且被公孙昂保护着,从未独当一面。 如果想要立得住,他必须得经历战阵。正好,今年边患不算太凶,皇帝又将边将整合了一下,各自划分一片域。今年秋防,就要将他也塞过去,慢慢磨炼。有个三年五载就能跨一个台阶,再打几个胜仗,磨一磨,可与纪宸分庭抗礼。接下来就好办了。 但是他对北地不算特别的熟悉,并且所有人都希望他过去只赢不输,这就需要有万全的准备。钟源与公孙昂的旧部还算熟悉,断不会出现邓金明那种被坑的局面,钟祥还不是很放心,他是个老将,看得特别明白,他想从公孙佳这里借一些公孙家的家将跟钟源北上。 一则这批人跟着公孙昂,留下来的都是精锐,不拖后腿。二则这批人对北地军务熟悉,有些地方还能提醒钟源。三则是自家人,放心。最后,家将与旧部关系也不错,还能给钟源当个桥梁。 这样的家将,放在哪家都是宝贝,轻易不出借。长辈跟晚辈借东西,面子上都有点过意不去。钟祥开口前犹豫了,跟公孙佳斗了个嘴,好么,公孙佳说要做定襄侯,这不是提条件也是提条件了。 这交换条件,答应是不答应?反正就显得很尴尬。 钟祥也想扶植外孙女儿,如果外孙女做定襄侯,对他有益无害,这个事他想了一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现在孙子的事没了结,外孙女的事儿又来了,竟让钟祥一个杀伐决断的人沉默了一下。 公孙佳问道:“您二位再不说话,咱们就生份了。” 钟祥一拍桌子:“你借些人陪你大哥北上,原样走、原样回,病死的不算,万一真遇险情,也不算。他也不能拿那些人顶缸。” 公孙佳笑道:“就这?行!丑话说在前头,用完了得给我还回来,到时候怎么还,咱们得有商有量的。他们要是立功了,得请赏。” 她痛快,钟祥也痛快了起来:“定襄侯,本来就该是你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反正也是要经过你往下传的!” 钟源还有些犹豫,问道:“只怕于礼不合,朝中的老大人们会有微词。” 公孙佳与钟祥同时说:“只要陛下不反对!” 公孙佳忙问钟祥:“那我又该如何做?我已将阿爹生前一些战役整理出来了,预备交给陛下,他想栽培谁,就拿给谁看呗。还没整理完,等全部复盘了,我再弄个副册出来,哥哥来看呀。” 钟祥拍了下巴掌:“你接着准备。不,不,现在,咱们一起过去。” 钟祥已经很少去晚辈家了,这一下惊到了公孙佳:“这么着急?” 钟祥白了她一眼:“走,看看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公孙府,钟祥让公孙佳把整理好的书册拿出来。他识字又不太多,读书又慢,看两下就躁了:“写得也忒烦了。” 公孙佳道:“那我给您讲讲?” “你说。” 公孙佳说话声音不大,口齿还是清楚的,直接用贺州土话给钟祥讲了一番。钟祥是个知兵的人,遇到不清楚的地方还要提问,公孙佳也据自己的理解一一解答。钟祥惋惜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倒有些天份,老天要给她副好身板,能让她北上走一遭就好了。没见过真的战阵,天份再高,也不能就保她上阵能赢。都是口里摆龙门阵。 但是公孙佳这纸上谈兵的本事,钟祥是认可的,对钟源道:“药王领兵未必胜过他人,兵法之外,她比现在这些人都强。这个本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大郎,就这两天就看她理出来的这书本子,能看多少是多少。药王,不声不响的,你倒是干了件大事!” 公孙佳道:“有这么好吗?” 钟祥摇头叹气:“你干了这样一件事,还不知道它有多么有用吗?” 公孙佳道:“我只是想知道一点兵法而已,顺便在陛下那里留点痕迹,让他知道我不是个废物。这些东西有多大的用处,我不敢说。” 钟祥道:“为将的,有的靠天生的,有的就靠师父带。你这,算半个师父啦。读一遍,就是师傅带着走了一遭,我看比那些胡说八道的兵书有用。”他不大爱读书,兵书也不爱读,战役总结他还是喜欢的。 公孙佳道:“好,阿姜,给大哥收拾屋子去。” 阿姜领命而去,单良终于得到了个机会,凑上前道:“殿下,您孙子的事儿有些着落了,您是不是也为外孙女打算打算?” 钟祥白了他一眼:“你倒有良心!那个事,我记下了,有我在,会让它办成的!你们不要做多余的事,尤其是你,净好瞎搞些乱七八糟的!说,这主意是谁的?” 公孙佳道:“当然是我。您这么问,是觉得我没这份心气儿吗?” 钟祥将她打量了一下,又将单良打量了一下,道:“那就是你了。他,没这份心气儿。” 说到最后,钟祥干脆也住在了公孙府,钟源看总结,钟祥就在旁边坐着打盹儿,钟源有不理解的地方,拿来问钟祥,钟祥给孙子讲解。公佳见机会难得,也跟着蹭了个课。 当天,直熬到烧完一根蜡烛,钟秀娥亲自来催,三人才各回房休息。 次日,便是公孙佳的生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生日 丧父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意义与所有的生日便不相同。 公孙家将请柬发了出去,接到的人都得掂量掂量其中的意思。有些已经看得明白的,当时就来了。另一些更明白的人, 没等公孙家的帖子发出去, 他先派了心腹人或者是子侄送了寿礼过来, 再奉一张自己的名帖, 让心腹子侄送礼的时候打听一下——到时候方便咱们过来贺个寿不? 单良盘点了一下,发现除了一些已经北上布防的旧将,公孙昂的亲朋故旧们,多少都有所表示。即使不亲自来的, 帖子也到了,绝大部分以当家人与当家主母两人的名义递了帖子来, 并不全当她只是个闺阁女子的待遇。 单良口中啧啧有声:“啧啧,我知道一定会有人给几分面子,这面子给得也太齐了, 看来呀……安国公是真的要北上,陛下对防务还会有调整的。咱们就想清清白白请个客吃个饭,总有些大事儿给搅和了,我算是怕了陛下了。” 公孙佳道:“何必钻这个牛角尖儿?有大事的时候还有人能想到我这儿还配他们花点心思,我也算知道自己还配被人提起。何况这些人也不是全然无心的,好些人也时常想着咱们家。只不过我的路比别人难走,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儿罢了。” 单良道:“也是。哎, 这容家十九郎过来他也不怕尴尬?” 公孙佳将他手里的帖子接了过来, 容逸是代他父亲容尚书来的,并且表示也想过来“拜寿”。公孙佳这里,上门的大多是武将,与他一个世家公子十分不搭。公孙佳笑道:“八郎是一定会来的, 不会冷场的。” 说得单良也失笑:“八郎哟……赤子之心。” 公孙佳道:“到时候咱们就还照原样招待。对了,阿荣,我想让你陪大哥北上走一遭。” 荣校尉沉默了。 单良道:“安国公不容有失,小荣跟着他北上也是保他,小荣,你跟着安国公,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你有了出息,也好帮帮药王不是?” 荣校尉道:“我没有想自己,我走了京中怎么办?” 单良将单薄的胸膛一挺:“这不还有我呢吗?” 怕的就是你!你这货只有一点歪心眼的聪明,我还怕你带坏了主人呢! 荣校尉道:“北上必要带一些老手,老手一去,小林坐镇京城有些吃力。我掌的不止是京城,烈侯放在各处的探子虽不多,也是我联络的。而且……北上也未必能够建功。” 说起军事上面,荣校尉比单良要更懂一些:“安国公此行第一要务是安全,他经验又不足,我的长项也不是冲锋陷阵。做探子的,没名没姓才最好。” 公孙佳道:“我是要你做我的眼睛和耳朵,代我北上。咱们对北方的消息知道的还是不多,这样不行。”公孙佳在情报方面只信一个荣校尉,荣校尉之前的情报从没有过重大失误,且又从小在公孙府,知根知底,不用他用谁? 荣校尉想了一下,道:“那我带一半新人、一半老人,权当练手。”公孙佳有了做定襄侯的打算之后,荣校尉心里认可了,就将她当作嗣侯来待,嗣侯以后也要考虑到建功立业,荣校尉就要为她在军中铺路。 公孙佳道:“好。你随我来。” 荣校尉看了单良一眼,单良回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摇了摇头。公孙佳已取了一串钥匙,扶杖前行,两人徐徐跟在后面,调小了步伐,跟得比大步赶路还要累一些。 公孙佳将他们领到内库门前,对守门的人说:“开门。” 这里单、荣二人都来过,堆积了许多好物,为了保存物品,里面很是干燥,由于墙壁很厚,在夏天显得特别阴凉,大不大觉得出干燥了。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公孙佳说:“掌灯。” 阿姜亲自掌了一盏羊角灯,公孙佳将他们引到存放兵器的架子前,对荣校尉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都是阿爹的收藏,你挑两样顺手的。” 荣校尉忙说:“不敢!烈侯的收藏,怎么能……” “他收藏这些,又不是要给我吃的,挑,一定要拿顺手的。甭管什么上古遗存还是仙兵利器,只要你用得惯,它就是你的了。在我这儿,你比这些破铜烂铁金贵。” 荣校尉心情激荡,大口呼吸了几下,有点迷茫的张望了一下,公孙佳觉得新鲜极了,她从来没见过迷惘的荣校尉,笑道:“要是不知道什么好,就都试试,要趁手才行。再不行,就都带走。你是最金贵的,要安全的回来。” 荣校尉道:“是!” 公孙昂的兵器收藏,有一部分在下葬的时候作为陪葬一起埋了,留下的也都是好东西。荣校尉算半个武人,东摸摸、西碰碰,渐渐入神。公孙佳与单良谁也不去摧他,看他挑选时间的长短。 荣校尉似乎更擅长用稍短些的兵器,又喜欢用些小巧的弩,他挑出几样来,犹豫不决。公孙佳道:“走,去演武场。” 到了演武场又试了一回,荣校尉最终放弃了□□,又在一柄不足一尺的短刀与一柄匕首之间犹豫。公孙佳道:“都带上,甭那么小家子气。” 单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公孙佳也莫名其妙了:“干嘛?” 单良笑笑,心道,上一回烈侯让人挑东西,也是这么个口气。 荣校尉道:“弩就不用了,我还是去寻军中常手的小□□更趁手,这个比寻常用的好,射程远又易瞄准,但是它配的箭要特制,不方便寻。” 公孙佳道:“顺手就带上,库里有多少支配的箭都带上,用完了回来再配。要是不方便,就扔了。物件还能比人金贵?” 荣校尉将几样兵器在身上藏上,不时小幅度地调整适应,脸上不显,眼睛里直透出笑意,说:“这就够用了。” 公孙佳道:“还不够。铠甲还没有选,还有马。都配齐了。” 荣校尉一个劲地说不用,公孙佳干脆手一指:“去挑。” 单良笑着劝:“快去快去,要听话~~~”口气贱得要命,荣校尉真想拿这缺德鬼来再试一回刀。 荣校尉配齐了行头,公孙佳还怕自己有什么疏漏,她从来只是看别人准备,没有亲自给远行的人准备过东西,又念叨了一回,单良也说:“都全了。” 公孙佳这才停手,说:“行了,上册登记,把这几件儿记下来,别到时候报了丢失就烦人了。” 阿姜道:“是。” 荣校尉就一身新行头,站在了公孙佳的身后,陪同她出席生日宴。 ~~~~~~~~~~~~~~~~~ 正日子的时候,钟佑霖、钟源都提前到了。丁晞也记得妹妹的生日,早早也到了来帮忙,带着个余盛在门口迎宾,甥舅俩都有点呆乎乎的。 余盛天天读书,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站在门口又像半截石狮子,只恨自己蠢:亲娘啊,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一傻白甜,她能有这样的排场吗?这不是靠长辈宠爱才能有的,对?对? 丁晞眉头微皱,他一早来见公孙佳,发现妹妹一身男装,头发用银冠束起,俨然一个白面小郎君,除了柔弱了一些,卖相比起诗礼大族家的公子也毫不逊色。 但这是个姑娘!她过生日,还穿男装! 丁晞就说:“你这一身,不合适。” 公孙佳道:“我就不能装男装了?” 丁晞很讲理:“你要踏青、骑马、游玩,穿男装也无所谓。正经做生日,哪有穿男装的?就算是阿姨,她做生日也要好好着裙钗。”京城里有名的几位玩得野的女人里,姨妈钟英娥也能算得上一号,公孙佳接触的也就这一位,丁晞就拿她举例。 公孙佳道:“我就穿。” 这个妹妹强迫不得,丁晞没能改变妹妹的主意,站门岗站得很糟心。自己亲爹那点子遥遥无期,亲妹妹又到了闹别扭的年纪,就愁。他看了一眼钟源,本想请这位表哥教育一下妹妹,想到表哥要出征,又怕耽误他的正事,一颗心打了许多个结。 站在门口迎宾,没多会儿,钟祥又到了。丁晞与钟佑霖等人都迎了上去,丁晞直白,问道:“外公,您不是不来的吗?” 钟祥将眼睛一瞪:“谁说我不来的?不会说话!” 丁晞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钟祥大步走了进去。丁晞跟在身后,小声说:“药王今天穿的是男装。” 钟祥道:“挺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你呀,就是太较真了。”他从这外孙身上看不出什么天赋,平庸就是他的特色,看着就让人心口发堵。钟祥道:“你们忙去,不用管我。” 丁晞比乔灵蕙还要透明,被忽视惯了,又提着外甥去门口站着。 好容易人到得差不多了,里面开宴,丁晞的位子也靠前。他已打了“哪怕这餐饭不吃,也要看顾好宾客”的主意,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又坐不住了——这附近的宾客,他怕招待不周。 公孙佳亲自调整的座席,对自己的亲哥哥总有几分香火情,亲哥哥应该是与舅舅、表兄、表姐夫等人坐一堆的。但是公孙佳让他不止与自家亲戚近,还安排在了钟佑霖附近,两个人陪容逸。 她哥哥天份并不高,人还古板,公孙佳就取他“古板守礼”这一条,放在容逸身边,好歹混个脸熟。啥时候这个傻哥哥万一有个失误,让容逸见着了,能搭把手。容逸近来又官升了一级,正经的青年才俊,钟佑霖越发崇拜他,热情得丁晞都不大搭得上话。 原本贺寿的人,一是看亡者面上,二是知道几个月前有不少人通过公孙佳得到了机会,三是有些人曾在公孙昂面前见过公孙佳,也要给这个遗孤撑场面。本是做好事兼结善缘,不想钟祥直接到了,他是太尉,岂不就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善缘么? 也都奉承。 钟祥的气质十分适合与武将交流,有人上前祝寿,他也端着酒杯,问上两句:“你是张参赞?前年巡防,你干得不错。” 公孙佳道:“外公,你说的是那个小张参赞,这是大张参赞,是去年春天南下剿水寇的。” 钟祥对这些武将大致有数,他管的事太多了,如果官阶不够高,细节上难免有些出入。这部分就是公孙佳的长项了,她手里的牌并不算太多,格外的珍惜,每个人的来历她都知道,甚至还能知道某校尉是个孝子,他的母亲才过了七十大寿。 钟祥十分满意!各路将领也都心中有数,再想一想当初丧礼上,她几乎能认出所有的人,觉得自己是来对了。容逸一面应付着钟佑霖,一面将这副景象尽收眼底。对投过来的好奇目光报以温和的微笑,又转过头去问钟佑霖还写没写新的杂记。 钟佑霖道:“妹妹近来在调养,哪有精力读许多的书?我本是为她写这些的,等她好了,再拿与她看。” 容逸心道,你真是傻人有傻福,她没精力读你的闲书,就有精力记下这许多的将领?没精力读闲书,就有精力给你精选美文编撰成册,给你糊个才子的名声? 钟佑霖脸上的担心又不是假的,容逸只能说一句:“八郎自己修身积德,是有福之人。” “咦?怎么突然说这个啦,我是公主的儿子,当然是有福气的,要是有再多一些,我倒想均给妹妹,让她身体好些。” 一旁丁晞在肚里打着草稿,琢磨着哪一句自己能插话,冷不丁听了这一声,插话的心思都没有了,一直沉默到了最后。 宴散后,有留下的借宿的,也有离开的,丁晞帮着将人送走,才发现表哥钟源等几人又住下了。他没有在意,外公家对公孙佳总是格外的照顾,这是人之常情。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起去衙门,这一天还有一天的宴请,请的是女眷,他就没有再来。 钟源一直住在公孙府研究公孙昂留下的那些战例,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心道:难怪阿翁要栽培药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第二天的生日宴,公孙佳又换回了女装,还是原先的打扮,只是随手多挂了两件佩饰而已。钟源在外面忙碌,与妻子打了个照面,互相使了个眼色。延福郡主会意,拖过了钟英娥的女儿章晴,道:“一切有我们呢。” 钟源道:“不要吵架。” “知道。我与她们打的交道,比你多呢。”延福郡主嗔了一声。她说的是纪氏姐妹俩,公孙佳办宴,都是提前通知,纪氏姐妹也接到了她的请柬,互相一打听,在容瑜生日宴上见过的人,公孙佳都送了帖子,她们也就趁势来了。 姐妹俩也私下商议:“有些奇怪,为何阿婆总是我们亲近公孙氏?”又不说原因,两人带着模糊的命令也无法把握个分寸,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公孙府,发现她们的亲表妹没有来,旁的容家的姑娘都没有到,容瑜与江仙仙姑嫂俩倒是到了,江仙仙还带着自己的一个娘家的表妹——赵琦,是赵司徒的侄孙女,也是参加容瑜生日会的姑娘之一。赵琦与容瑜也有亲戚,大家族交叉通婚,她还是容瑜的表姑辈。 就算不清。 江仙仙与公孙佳很亲近,公孙佳“休养”的时候两人也没断了往来,江仙仙给了公孙佳不少私房养生办法,传承数代的大家族在这方面实是暴发户们比不了的。公孙佳手上散漫,除了没再干拆了人家铺子的油锅请客的事,搜罗来的珍本孤本也没少与江仙仙分享。 江仙仙与公孙佳几乎要靠在一起说话,看得纪莹姐妹俩啧啧称奇,延福郡主走了过来道:“头回来?走,我带你们入席。”她和章晴今天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两个人,陪客身份足够。 除了她们,公孙佳的舅母们也到了。公主们的过来,让“新朋友”们对公孙佳究竟有多么的豪奢有了新的认识。而“新朋友”也让前来道贺的旧部女眷大开眼界。 江仙仙低声说:“你这事,有点办岔了。” 公孙佳抬眼望她:“怎么了?” 江仙仙道:“我们,连阿瑜,阿琦,都是朋友晚辈,你做这样场面的生日,公主、郡主与夫人们请一次,我们这样的再请一日,才好。” 公孙佳笑道:“都说是我朋友了,那就当得与人平起平坐。” “你……” “嗯?” 江仙仙笑抚她的头顶:“还是这副脾气。”容府总有些担心,今日一见,她还是那个她,江仙仙放心了。说:“这边我们也会照应的。” “好,多谢。” 招待女眷们其实不比招待她们的丈夫、父兄复杂,许多人总以为女人都是小心眼儿,一件裙子撞色了就要往对家身上泼碗茶逼人换了。其实……这会儿有许多流行款,至少有七个命妇穿了同款的竖条裙子,泼茶是泼不过来的。 最重要的是位次,次序排完了,最基本的任务就完成了。上面几位公主王妃镇着,什么毛病也没有。只有纪莹姐妹俩,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别人或是来交际,或是来给亲戚撑腰,或是真朋友联系感情,她们俩都算不上。 有心当成也是来交际的,可姐妹俩又不傻,明明感觉到了自家长辈背后在做文篇,真将一场生日酒吃得如坐针毡,还要佯装无事。公孙佳又额外的照顾她们,因为上一次她们给公孙佳讲解了不少东西,这一回公孙佳原样照搬过来,还问她们是否地道。 纪莹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捱到了宴散,姐妹俩坐上车,纪英先开口了:“阿姐,我总觉得不对劲儿,阿婆让我们来看什么呀?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总这么看着,能看出什么来?” 纪莹摇头道:“我也不知。无论是让我们学她——也没什么好学的,还是让我们防她——又不讲防什么,都不该是这样的。我怕家里的主意,不太好。” 纪英道:“能有什么不好的主意呢?咱们家总不至于做出谋算孤儿寡妇的下作事。” “别瞎猜。” “还说我,你不是也猜了吗?不如回去问个明白,纵然挨罚我也认了。一次说得不清不楚还罢了,两次还是不清不楚,我的心扑扑的直跳。你看今天这个排场,公孙小娘子温柔可爱一如往昔,她身后那些人,哪个好相与?常安公主都来了。下次要再遇到比这更惊人的事,我未必能撑住,你也不一定能?” 纪莹沉默了一阵,快下车的时候,点了点头:“好,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太妃 回到纪府, 天色已暗。 纪家是个极讲礼仪的人家,教育女孩儿是母亲、祖母的责任。侍女们逐一点亮蜡烛,火光跳动起来, 照得人脸上忽明忽暗。 纪夫人坐在上首, 既慈祥又威严,问两个孙女:“回来了?如何?” 请安时拜一拜, 日常见面倒不用跪拜。姐妹俩对望一眼, 齐声道:“是。” 她两个的母亲也是一对姐妹花,两人同父,长相间有五、六分相似, 装饰也相仿,整整齐齐的煞是好看。纪夫人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一翘:“坐下慢慢说。” 纪莹与纪英乖巧地坐定, 由纪莹先说:“到的人很多, 有钟家的人,上次容小娘子生日我们同去庆生的几个人, 容家的小娘子们都没到,还有些命妇。” 纪夫人问道:“都说了什么?” 纪英道:“我与阿姐与延福郡主邻座, 说些闲话消息。她们人多,讲得很杂。” 纪莹道:“阿婆, 您两次让我们看公孙家的小娘子,不知是什么意思?还请阿婆示下, 我们也好知道要看什么。否则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怕看漏了。” 她两个连声音都有几分相似, 一人一句,像是个合唱。纪夫人拿茶盏的手顿了一下:“没什么,闲问问。去换身衣裳,你们阿翁忙完了, 就用饭。” 纪家还守着古礼,一大家子一定要一同吃饭才显得底蕴十足。他家已是四世同堂,几十口人聚在一起,按着辈份一坐,愈发显得合乎礼制,合适被儒生们拿来当个模范的例子。 姐妹俩不再多问,弯腰曲膝一礼,携手回房。回到房里,纪莹道:“不对。”纪英轻笑一声:“当然不对啦,阿婆一定打着什么主意。还问吗?”纪莹道:“想是大事,本不该问,但我们身陷其中,还是知道一点为好。” 纪英道:“那……阿娘或许会知道。” 纪莹道:“先问问阿姨知不知道。” 她们的生母都在正室面前伺候着,如果能从生母那里打听到消息,反而比从别处询问要方便且安全。两人动作敏捷地换了身家常的衣服,去了大件的首饰,等到饭后父母一处说话了,她们将生母迎过来说话。 两人的生母也到女儿这里来缓口气儿,四人共处一室,很有默契地各据一张椅子,只坐着,不说话都觉得很开心。侍女来上了茶,才打破了这中安静。纪莹的生母问道:“巴巴的将我们叫了来,必有事的,说。” 纪莹凑过头,小声地问:“是有一件事,阿姨近来可有听过公孙家的事儿?” 她生母吃了一惊:“什么?你怎么说起这个来?” 纪英道:“阿姨,你一定知道了什么,就告诉我们。” 姐妹俩一人一句,将自己现在的担忧说了,弄得母亲和姨母也担心起来。老一辈的姐妹俩也是这个习惯,一人一句,将自己听到的小声说了。 四颗脑袋凑在一起,轻声说着话,纪莹与纪英的脸色变得不好了起来,纪莹再三确认:“阿姨听得真切?”她生母道:“那是当然,她们说的时候我抱着瓶子在里间,从门缝里一看,娘子的脸色都变了。” 纪莹道:“这怎么可以呢?” 她生母说:“是呀,那家小娘子常病的,谁家娶妻要娶个病人?当娘的肯定不乐意。” 纪莹一跺脚:“你在说什么呀?阿娘还不乐意?人家一个女孩儿,要承家业的,谁要嫁你家?” 一语将她生母惊醒了:“是呀!这不是要吃绝……” 她妹妹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你们两个,什么也都不知道,嗯?” 纪英结结巴巴地道:“知、知道了。” 二人生母知道孩子都不是张扬的人,又叮嘱了两句便相携离开,留下姐妹俩面面相觑。纪莹道:“幸亏先问了阿姨。” 纪英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就咱们俩?能相看个什么?我看,阿婆这么做,就不是很诚心。这事儿,太……” 纪莹道:“稳住,别慌。咱们怎么办?” 姐妹俩也没有处理这中事情的经验,类似的事儿两人隐约知道一些,自家虽然讲规矩,不太干净的事也不是没有,只是没让她们参与,她们也只是风闻而已。现在缺德事儿摆在面前,实际上已经沾了手了,两人心里都不好过。以二人耳闻目睹,亲身体验,祖母还真能安排这样的事。 互相看着,终于,纪英试探地说:“咱们,还是不要推波助澜了?忒寒碜了。” 纪莹松了一口气,与妹妹结成了攻守同盟:“好!” 两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如果只有一个人意见与父母尊长不一致,多半是没有胆子反对的,心里再难过,也只好遵从孝道。有一个做伴的人,胆子就大了一点,敢于阳奉阴违了,她们就是彼此的胆子。 找到了胆子,夜里也就不用转辗反侧了,两人都有点小紧张,期待下一次与公孙佳见面。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们甚至想为公孙佳拦上一拦。别人缺德是别人的事儿,她们不能眼见着自家长辈缺德。 岂料自那里之后,纪夫人再也没让她们参加与公孙佳有关的交际。约摸小半个月,夏天都快过去了,也没有听到新消息。姐妹俩私下商量了一下,借着去看容瑜的机会,故作不经意地问容瑜:“公孙家的小娘子,好像不大出来?” 彼时容瑜也正无聊,钟佑霖的杂记拢共出了两本,她都看完了,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可玩。公孙佳还在“静养”,且没有功夫给表哥出第三本。 听到纪莹问,容瑜道:“她身子不好,畏冷畏热,都在静养。好在天气凉爽了她也能活动活动,每年气候最宜人的时候,她出来得就多些。” 纪莹与纪英对望了一眼,都为公孙佳松了一口气,姐妹俩自幼在自家长大,见识过祖母掌家的手段,公孙佳养病,暂时就安全了。 纪英道:“我们闲着这几天就有些无聊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容瑜道:“钟郡王给她请了个先生,隔天讲一点书。仔细一想,也确是无聊的。不过……”她与纪家姐妹更熟悉一些,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十九郎说,近来朝廷多事,咱们也不要太欢乐了。” 纪莹道:“是因为北边的防务吗?” 容瑜道:“好像是。” 这个纪家姐妹就知道了,纪家上下现在就希望纪宸能够领兵北上,皇帝总是不调他,里面门道不少,姐妹俩也不能弄得很明白,但是知道如果有正事,确实不宜在这节骨眼上生事。 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儿,纪家姐妹便告辞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最初那“咱俩一起坚定节操”的勇气有点褪了,特别希望祖母已打消了念头,如果一来她们也不用为难,正好。朝中有事,容瑜又有这个提醒,那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她们又可以苟一段时间了。 时间匆匆而过,到得秋高气爽,果然有消息说北寇犯边,这下连纪府都紧张了起来。纪莹姐妹俩极有眼色,每天不是读书写字,就是拿着针线在一边做女红,安静得要命。 到得十月中,下今年第二场雪的时候,才听到一个消息——钟源凯旋回来了。 纪莹眼皮一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会有事发生,她分明看到父亲纪宸露出了轻松的笑。她也不敢问父亲,只好悄悄问哥哥纪宪一:“哥哥,阿爹是为表姐夫高兴吗?” 纪宪一摸摸妹妹的发顶,笑道:“是啊。好好好,不逗你了,阿爹是自己开心。” “可阿爹没出城呀。” 纪宪一道:“当然是因为钟源这一仗没有打好。好了,不要多问了,姑娘家就是要开开心心的,你和二十三娘一道约一约朋友散散心。这几个月大家都憋得狠了,怪不容易的。” 纪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知不知道祖母的心意,不确定的事情她也不敢提,一颗心又纠结了起来。自家与钟家一向不和,祖母又想将公孙家拉进来,钟家现在又不大顺利。几件事情搅在一起,真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摇了摇头,纪莹招呼妹妹:“回禀了阿娘,咱们也邀六娘她们来咱们家赏雪赏梅。” 两人到了正房,未及说话,纪夫人便派了人来:“夫人命婢子转告娘子,这些日子家里都不要声张庆贺,出事了。” 纪宸夫人微惊:“什么事?” “老太妃突然病重!陛下又新派了御医过去!” 纪夫人轻吐一口气,沉着地点头道:“知道了。” 纪莹心道,这下赏雪也赏不成了,我们倒落得清静,不知道钟家会慌成什么样子。又想,也不知道公孙家的小娘子现在怎么样? ~~~~~~~~~~ 公孙佳还没收到消息,正在书房听荣校尉报告一路行程。 钟源出征,顺风顺水是意外,眼下这等“虽然打赢了、实际战果却不如前辈”才是常态。他如果是天生的将才,早在公孙昂手里就已经被拱出来了,这一趟能够打赢,已是不错。 朝上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皇帝自己用兵也颇有一套,都看得出来钟源这一仗打得并不算漂亮。所以纪家才会暗中开心,钟源如果不能尽快的历练出来,皇帝再不愿意,也得考虑一下起用纪宸。 荣校尉立在公孙佳面前,汇报着几个月来的行动。公孙佳静静听着,她用兵仍是纸上谈兵,但是她会比较,时不时点评两句:“大哥这里动得慢了。”顺便看看荣校尉的反应,判断自己有没有说对。她觉得过不了几天,外公应该会叫她过去问一问看法,得先准备一下。 荣校尉道:“是。” “应该调左营配合。” “是。” 然后接着讲,讲到最后,公孙佳叹道:“其实大哥并没有错,他只是需要时间。”要时间建立威望,磨合熟悉。如今皇帝的分散式安排增加了磨合熟悉的难度。 木匠做家具,要将零件拼起来,拿锤子敲紧使之楔合,钟源正在这儿敲,这家具当然是不结实的。等他敲完了,这家具也就能用了。 荣校尉道:“他不如烈侯。” 公孙佳道:“差不多就可以啦。阿爹当然更好,否则也成不了外公的女婿。可是外公的孙子不需要那么多的天份,就能做成好些马奴做不成的事情。大哥的天赋,够用了。”起-点不一样,要求、经历当然不同。公孙佳认为钟源做得可以了。 单良道:“他会被与烈侯比较的,您还是要安抚他的。总会有小人说些不该说的话,故意刁难他。别让他迁怒。” “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那也要防患于未然,您现在不容有失。” 想法够小人,但是荣校尉没有反对。公孙佳道:“好。等外公府里摆庆功宴的时候,我一定过去。”先得献俘、领赏,有功将军在宫里领宴,才轮得到自家开心。 正说话间,门上黄喜亲自跑到书房来:“主人!郡王府来人!老太妃病重!常安公主请您和夫人快些过去!” 公孙佳站了起来:“什么?!快!请阿娘。” 单良道:“府里我们看着。您带着几个合适的人,不要太多,能护持住您的安全就行,这个时候慌乱着,不要挤到了您。” 荣校尉道:“我来安排,让他们带盾。” 公孙佳道:“忘了,我去佛堂。” 单良道:“这个时候,就别上什么香啦!” 公孙佳道:“我把舍利带上!” “啊?” 公孙佳道:“心到神知,但愿太婆能过这一关。”她匆忙去取了宝函,亲自抱着上了车,一路疾驰往王府奔去,一路上也不知害多少行人躲避摔跤。 奔到钟王府前面的街上,却连大门都摸不着——皇帝亲至,封街了。 公孙佳的脸变得雪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薨逝 以公孙佳的头脑, 早就想到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老太妃身故。 老太妃八十多了,哪天突然驾鹤西去都不应该令人惊讶。皇帝对姨妈一向亲厚,也会亲自过来给老太妃祝寿, 却不会听说老太妃病了就巴巴地跑过来, 那是亲妈的待遇。过来了,就代表病情很严重了。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遇到了又是另一种心情了。公孙佳自幼就受到老太妃的偏爱, 她出生的时候, 大舅还活着,钟源还是个幸福的小少年,公孙佳就是老太妃口里唯一“可怜”的那一个, 时常被放在膝头。她有什么事儿, 老太妃都要挡在前面,有什么利益,老太妃都要为她争取。 老太妃实是公孙佳心里最亲近的一位长辈。 一见皇帝的车驾, 她心慌了,语速也急促了起来:“快!快进去!” 宫中府中都认得她, 核验了身份,将她放了进去。府里灯火辉煌,人人神情不安又不敢擅离职守。在前面, 公孙佳还见到了太子的两个胞弟、他们的儿子们,还有几位其他的公主等等。再走两步,又是燕王等人。 公孙佳一颗心沉了下去。 这些人里, 未必有几个对老太妃是真心的亲近, 但是他们都来了,只能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那事态就很严重了。 亲王公主们都在前面等着,公孙佳却很顺利地进入了后院, 直到了老太妃的居所——她是老太妃心心念念着的人,自然与旁人不同。 公孙佳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痛恨这副身体,她已经跑了起来,仍然跑得不够快。她最后是被背到老太妃的门前的,门内聚满了人,皇帝与钟祥一对难兄难弟,沉着脸犹如两个煞神,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御医看诊、用药。 三舅母朱氏看到公孙佳到了,忙说:“可算来了,刚才醒了一会儿,叫你呢。” 公孙佳抱紧了,怀里的宝函,被朱氏拉进了屋里。没有心思看屋里都有什么人,公孙佳被推到了老太妃的床前,那里,钟源跪在地上,扶着床沿焦急地张望。老太妃又昏了过去,谁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醒来。 公孙佳往前走了两步,看到皇帝,才想起来要行礼。膝盖才弯下去,皇帝就摆手道:“快去看看你太婆,你叫叫她。” 公孙佳跪在钟源身边,将宝函放到床上,手臂、手指都酸痛了起来,一直用力握着宝函,她的手指有些僵硬。钟源问道:“这是什么?” “舍利子,我带来了。” 靖安长公主道:“快,摆香案,供上。” 公孙佳费力地将宝函拿起,钟源忙接了传了下去,在老太妃耳边说:“太婆,药王来了。”公孙佳也凑了上去,叫了一声:“太婆。” 两人叫了好几声,又不见老太妃醒来。公孙佳见到了真人,看老太妃胸脯还有些起伏,慌乱的心平静了一些,问钟源:“怎么这么突然?御医怎么说?” 钟源低声道:“上了年纪了,就是这样的。你见得多了就知道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头一天好好的,睡梦中离世也不少见。老太妃这样能被发现的,已是给足了钟家人的面子,让他们有机会道别。 公孙佳转头四下张望,微有一点惶然,双手却伸过去握住了老太妃的手,握得紧紧的。 屋里鸦雀无声,公孙佳虽是久病,却还未成医,也看不出老太妃有什么不对来。又过了一阵儿,药煎好了,皇帝亲自接了药,钟祥上前将老太妃扶起,哥儿俩不假手他人,给老太妃喂药。 钟源抬手握住公孙佳的肩:“咱们退后。” 公孙佳尽力抓住老太妃的手:“我不走!” 钟源略一使劲便将她从床边摘了下来,提着退了三步,公孙佳挣脱不了,低声怒喝:“你干嘛?!” 钟源道:“我知道你着急,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一向懂事的,现在也……”他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公孙佳正将头扭转过来瞪着他,两只眼睛通红,不是要落泪的红,而是一种情绪堆积到极点将要爆发的样子。 钟源的心已经很累了,此番出征他有心理准备,未必能像公孙昂那样打得漂亮,但是心里也有一点点的侥幸“万一呢……”。事实还是证明了,实力这东西,不是靠意志就能弥补的。还未及收拾好心情,向祖父请教,曾祖母就病倒了。他一天休闲的日子都还没过上,表妹现在又是这样,钟源感到了一丝疲惫。 还好钟家人多,常安公主等人一拥而上,将兄妹俩拆开了。钟秀娥搂着女儿,低声哄道:“没事儿,没事儿,你太婆会没事儿的。”公孙佳默不作声地靠着钟秀娥,眼睛直勾勾地往床边看,皇帝与钟祥两个围在床前,她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根本看不到老太妃。 药很难灌下去,皇帝也焦虑了起来,又传了御医,御医道:“施针或可苏醒。” 这御医心里也大叫倒霉,按照惯例,帝后这样身份的人如果死了,生前给他们治病的御医是要处死的。老太妃不是帝后,照皇帝这个架势,也很有可能把他们给宰了。八十多一个老太太,谁能保她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御医一头汗,治得非常尽心。老太妃身上、头上扎了好些银针,又过了一刻,方才苏醒。醒了之后含糊地叫了儿子和外甥的小名,喜得二人“阿娘”、“阿姨”不停地叫着。老太妃虚弱地笑笑,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皇帝道:“阿姨不要胡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下旨,大赦天下,为你祈福祷寿!” “胡说!你娘走的时候也是这么一遭,不是也什么用没有么?别叫人再说你做皇帝的办事不周全。” “谁敢!” 老太妃摇了摇头:“我还能醒,是老天爷厚道啦。药王呢?”她还惦记着两个“没爹的孩子”,将钟源和公孙佳招了过去,一手一个握住了,对皇帝说:“旁人都有家有业,只有这两个孩子我放心不下,你是老大,我把他们交给你啦。” 此时她说什么,皇帝就答应什么:“好。” “辛苦你啦,当老大的人,就是要吃苦受累的。你们俩,要好好听皇帝的话,不要给他惹麻烦。” 公孙佳与钟源哽咽地:“是。” 老太妃道:“哎哟,我这一辈子,经过别人没经过的,见过别人没见过的,一个寡妇带着儿子投奔姐姐的时候,是不想敢有今天这样儿孙满堂的。值了!” “阿娘!”钟祥低叫了一声。 老太妃道:“哎。不哭,不哭啊。” 室内低泣之声连成一片,公孙佳浑身颤抖:“太婆,你不会有事的。” 老太妃道:“真是傻孩子,到了我这个时候,能看到阎王殿的路。大娘,我的大娘哟……” 公孙佳抖得更厉害了,猛地一回头,叫道:“大舅母,太婆叫你呢。” 常安公主上前一步,又缩回了脚,捂着眼哭出了声,一旁一个男子接住了她。公孙佳这才发现,太子也在屋里,就在常安公主身边,正在安慰常安公主。 老太妃道:“真是个好孩子。好啦,松手,我该走了,你……” “我不!你带我一起走!” 钟源又故技重施,用力将她摘开:“你伤心得糊涂了,来,让开。” 孰料公孙佳却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我不放手!绝不!太婆!”她心里的难过比公孙昂过去的时候更甚,公孙昂走得突然,她当时是懵的,不及悲伤又要处理种种事务,根本没有给她难过的机会。眼下却是可以从从容容地哭泣。 看到太子,她心里更愤怒了,她知道老太妃叫的是谁,却只能拿常安公主来掩饰。这种憋屈与近来纪氏的小动作联系起来,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老太妃对皇帝和钟祥招了招手,道:“该说的话,这辈子都说完了,我去见阿姐,见大娘了。” 皇帝道:“阿姨!你别走!只要你不走,你有什么心愿,我都为你达成!” 公孙佳在钟源的掌下挣出一条胳膊来,往床前招着:“太婆,你的心愿,我为你做!”钟源眼看老太妃的手垂了下来,却不能扑上去,只好将表妹端起来放到人少的一边。 皇帝先哭了,屋里人都哭了起来,哭声传到外面,有人宣布:“老太妃薨了。”外面也哭了起来。管事们开始指挥着准备丧事,老太妃这般年纪,寿衣寿器等等都准备好了,每年上漆、换新的,此时办起来也是有条不紊。 屋里也没有过于紧张,只是哀戚之情极重。钟家在皇帝面前的份量,倒有一半是落在老太妃的身上,如今她去了,钟家的天塌了一半,皇帝最后一个长辈也走了。 供舍利子的香案边上人少,公孙佳就被放在那里,她恨得要命,狠狠地将宝函拂到了地上。外面两重宝函散开了,钟秀娥拣起了装舍利子的宝函,钟英娥与朱氏将散落的两重宝函拣了起来,一边装一边说:“你这孩子,拿佛宝撒什么气?” “屁用没有,算什么宝?”公孙佳气得开始骂,“拿去扔了!” 长辈们当然不会让她胡来,钟家人又多,分工又明确,很快将一应后事都支起个框架来。靖安长公主先劝哥哥和丈夫:“我们得给阿娘换衣裳,你们避一避。”才将两人从屋里劝了出去。 ~~~~~~~~ 公孙佳又被“拿”了出去,她的样子已经很不对了,靖安长公主等人虽忙着丧事,也还习惯性地分了一点心思在她身上,让人将她也引出去:“到那边歇着,这里人多事杂,别碰着了她。” 公孙佳出来,皇帝正站在门外发呆,皇帝站着,别人都得陪着他在大寒天里受冻。钟祥自己都懵了,也站着,两人是一样的心情——亲娘/亲姨没了,疼爱他们的人没了,让他们可以暂时将一切抛开,将自己当作一个普通人感受被疼爱的人没了。 心里空荡荡,什么都不想提。 郑须也劝不动皇帝,目示太子,太子也在发怔,他在想着那声“大娘”,他知道太妃叫的是谁,心里也沉甸甸的。 公孙佳出来后,郑须低声道:“县主,您劝一劝郡王?”没得到回应,一看,公孙佳也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沉沉地盯着老太妃的窗子。 完了,又呆掉了一个。郑须忙安排小宦官:“快去宫里,告诉娘娘们,老太妃薨了。” 皇帝先动了,略略活动了一下手脚,抬手拍到了钟祥的肩膀上:“别愣着了!”钟祥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哎,我这就去操办后事。” 皇帝又下令,有司协助,一定要给姨母死后哀荣。 下完了旨,才发现公孙佳还站着,皇帝前行了两步,手掌按在她的头上,说:“好孩子,不要看了,你太婆将你托付给我,我会看顾你的。你太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好好歇着,才是最大的孝道。” 公孙佳又下死力看了两眼窗户,心道:我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 才慢慢转过头来说:“是活着,不是歇着。” 皇帝微怔,公孙佳道:“我以为,先死的会是我。” 太子刚回过神就听到这样一句话,不假思索地道:“休要胡言!” 公孙佳认真地说:“从我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会死了。” 皇帝心头正悲凉,顶不乐意听到这话,截口道:“你伤心得糊涂了,去歇着。你有什么心愿,对我讲,不要自作主张自己操劳。”再累死了,我就没脸见阿姨了。 公孙佳对他屈膝一礼,说:“陛下,我从来不怕死,我活着有娘,死了有爹。您今天也够伤心、够累的了,太婆会心疼的,别为我操心了。” 慢慢地走了,侍女们忙围了上去搀着。公孙佳扶着阿姜,阿姜给她擦眼泪,公孙佳脸上仿佛挂了个面具,眼泪却在不停的留。心里又写上了一条:太婆的遗愿,纪家欠我们的,得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眼药 天气很冷, 屋子里暖和得紧。 公孙佳被放到熏笼旁边,在老太妃跟前哭也哭过了,喊也喊过了, 到了厢房里阿姜已经伺候她洗完了脸。她连衣服都不大用换,亲爹的孝还没出, 曾外祖母按服制也重不过亲爹,倒是省了些事。 靖安长公主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钟秀娥得陪着她。乔灵蕙就被叫了来, 专为陪妹妹。 乔灵蕙接到消息之后,稍作思索,将丈夫也携了过来好与弟弟丁晞作个伴儿。她与老太妃的血缘不算很近了, 钟家又人丁兴旺, 不大缺她这个人, 是她得抓住机会。至于儿子余盛, 就先放在公孙府里, 等见了母亲、妹妹的面,听听她们的意见再说。 乔灵蕙的小算盘打得不错,该算的都算到的, 见到妹妹之后, 就将算盘扔了。公孙佳的样子很让人担心, 不熟的人看不出来,乔灵蕙是看着妹妹长大的,自与别人不同。一进房门就看到妹妹端端正正坐在熏笼旁,安静得犹如一尊雕塑。 远远看着, 公孙佳整个人也像雕塑一样冰冷了。仿佛身体里有些东西被抽离了,又被灌注了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乔灵蕙打了个寒噤,快步走了过去:“药王?你怎么了?” 公孙佳眨眨眼, 一瞬间,乔灵蕙以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她妹妹还是原本的模样。公孙佳轻轻唤了一声:“阿姐?”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只是略略有点低沉沙哑。乔灵蕙想,她刚才一定是哭过了,心情也很不好。 乔灵蕙拍拍胸口,坐在公孙佳身边,说:“现在有些乱糟糟的,咱们就安安生生呆在这儿,等一会儿外头收拾齐了,我陪你一同出去,好不好?” 公孙佳点了点头,没说话。 乔灵蕙又是一阵心疼,不到一年的光景,公孙佳已经送走了两位疼爱她的长辈,这个打击……乔灵蕙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公孙佳了。姐妹俩枯坐了一阵,看得阿姜心急,她以为乔灵蕙过来之后可以安慰到公孙佳,哪知道两人一道发呆了。她也不敢催任何一个人,只能僵硬地侍立一旁。 公孙佳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还是嘈杂的,表示外面的秩序还没有彻底的恢复。回忆一下去年的丧礼,光是扎灵棚、整理府邸,粗做出个模样来也得将近一天的时间。公孙佳很有耐心,无声在坐着,心里将事情又捋了一遍。 阿姜给乔灵蕙上了一盏热茶,乔灵蕙也没心情喝,借着端茶的动作活动了一下手腕,对阿姜摇了摇头。日影西移,天色暗了下来,有丫环提了一篓白蜡烛过来,依次插在烛台里点上。 公孙佳忽然问道:“外面,可都安排好了?” 小丫环脸上也有点泪痕,屈一屈:“灯笼也换了,孝衣也得了,灵棚都扎起来了,中中帖子也都写好了,厨房也在院子里搭了灶了。” 公孙佳又问:“宫里都有谁来了?现在都有谁在?” 小丫环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都还没有走,皇后娘娘也来了,贵妃、淑妃、德妃都到了,还有婕妤也来了。” 公孙佳道:“太子妃和广安王妃来了吗?广安王来了吗?良娣呢?” “奴婢是在后面伺候的,不知道广安王在不在,太子妃来了咱家郡主陪着,广安王妃没有到。” 乔灵蕙不知道公孙佳问这些做什么,不过姐妹俩枯坐这许久,也确实想知道一些消息,她也就安静地听着。公孙佳不再呆坐,能说说话,乔灵蕙的心里觉得好过了一些。 公孙佳示意阿姜给小丫环拿了些糕点,乔灵蕙看她这是打算多问一些事了,也给妹妹递了盏茶。公孙佳点点头,问了下一个问题:“大舅母呢?她在哪里?何时得闲?” “相帮着安排后事,何时得闲,奴婢也不知道了。” 公孙佳道:“你慢慢儿吃,烤烤火,手脚暖和了再走。” 小丫环咧了个大大的笑容,低头吃东西,她吃东西也挺快,几块糕点往嘴里塞完,再喝半杯茶,就站到了地上,给公孙佳道谢,要离开。公孙佳道:“你帮我看一眼,外面要是好了,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好到灵前去。” 小丫环痛快地答应了。 小丫环一走,乔灵蕙就说:“等会儿我与你同去,你先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坐这么久,腿一准儿要麻的。”让妹妹起来走了两步,又让侍女给妹妹揉腿。公孙佳道:“阿姊、阿姜,等会儿有事要你们做。” 乔灵蕙与阿姜对望一眼,乔灵蕙问道:“什么事?” 公孙佳对她们招招手,一番耳语。乔灵蕙道:“放心!不过,太子妃还在的,你要与太子讲话,恐怕不太方便?”公孙佳道:“我自有办法。” 片刻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小丫环过来说:“上房已布置妥当了,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都在。” 公孙佳道:“阿姊,我们也去。” ~~~~~~~~~~~~ 皇帝没有辜负公孙佳对他的判断,一个开国之君,他有着任何其他皇帝所没有的优势——威望。他就要呆在姨妈家里,谁都不能让他离开,不但就在这儿了,等老太妃装敛完了,他还就守在棺材边儿上了。 皇帝占了人家孝子的位子,把表弟钟祥挤到了下面。太子也得陪着、皇后也得陪着、太子妃还是得陪着,外面大臣们也不敢狠劝,说了两句就都熄了火,一个一个也不敢回家,都缩在前面厅上。老臣们还能呆在屋子里,官阶低些的都只能在大冬的缩在棚子里。 这场面比公孙昂去年那一场还要盛大。 公孙佳姐妹俩默默地到了棺木边上,待要行礼,皇帝对她招招手:“来,再看看你太婆。” 公孙佳上前,祭拜,然后惊奇地发现,人死之后装在棺材里,与生前看起来是有差别的!她看得有点呆,太子觉得不大对劲,将她拉了过来:“好了,好了,看过了。” 公孙佳才正式给帝后、太子等人行礼,皇帝不想多言,点头而已,太子则说:“你太婆生前最挂念的就是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不辜负她的一片苦心。这里忙乱,你好好儿的,去后面歇着。发送的时候再过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太子很担心公孙佳再闹起来,公孙佳偏偏又是个不能对她硬来的人,只有软着劝。能劝成什么样子,太子心里没底。 公孙佳却很乖巧地说:“是。请娘娘们也回宫。” 皇后道:“太妃薨逝,我们理应照应的,倒是你,小孩子家,不必太劳心耗神。” 公孙佳道:“娘娘,我做过丧主的。” 皇后一噎,公孙佳又对皇帝说:“陛下,主事的人都来了,宫里谁照应呢?万一有个急事,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啦。您说,是?” 皇帝是要给姨母死后体面的,皇后等人知道他的心意才会急着赶过来,实际上,这从礼制上来说并不合适。皇帝可以缀朝以示哀悼,但是后宫的生活还得继续。皇后、位份高的妃嫔都来了,宫里确实没有话事人了。 靖安长公主不知道外孙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知道钟祥的计划,知道钟祥对公孙佳的评价与期许,便跟着说:“大哥,孩子说的对,要是宫里有什么事儿,阿娘走得也不安心。”她心里还是希望皇帝、太子能留在这里的,这是体面。后妃就无所谓了。 皇后道:“陛下在这里,我便也在这里,宫里要是一天没人管就出事儿,那就是之前没有管好。”一定要留下来。 一旁太子妃听了公孙佳的话,比皇后还急。她想到了儿媳妇吕氏,上一次就是,她这儿陪着太子给老太妃做寿,回家儿媳妇把吴宫人打废了。这回老太妃丧礼,她要再耽误一夜,吕氏能干出什么来,她心里在也没底。 太子妃便劝皇后说:“岂是说就会出事呢?不过有个人在,能安定人心。娘娘回去,我在这里守着。” 皇后道:“这是什么话?陛下在,我怎么能走?倒是你,还有阿福要照看,我留下来,你回去。” 皇帝对皇后道:“不必争了,你们都回去,明早再来。”太子妃过来,是守礼,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但是这个时候让她一直出现,皇帝也认为不大妥当。 皇帝发话了,后妃、东宫女眷潮水一般的退了,府里显得宽松了不少。外面的重臣们初时以为是皇帝要回宫,正暗自庆幸,却发现是皇后等人走了,皇帝还在!央钟祥去问问怎么回事,赵司徒更是含蓄地说:“陛下九五至尊,岂能久居臣宅?” 钟祥命人问了,对赵司徒一摊手:“喏,就是这样。”他也不想让皇帝早早就走了。凭什么呀?他亲娘死了,他表哥来奔丧住一宿,有问题吗?才打了胜仗呢!亲姨去世了,皇帝正经的得缀朝个三五天,没毛病! 赵司徒等人无奈,与容尚书、容侍中等人商量了,又排了个当值的次序,一拨人在宫里值班、处理军国大事,一拨人在钟府守着皇帝。 ~~~~~~~~~~~~~ 皇帝在钟府住着,也没有不自在。他就往老太妃正房的偏屋里住下了。太子也要陪着,被常安公主带走安置。太子对老太妃的感情没有皇帝那么深厚,对这个姐姐却是很亲近,常安公主一带,皇帝一点头,他就跟着走了。 太子到了常安公主那里,这里一推开门就仿佛同时打开了光阴的大门,迈过门槛就像跨过了光阴的河。太子喃喃地道:“还与头先一样。”他与钟源的父亲情谊深厚,时常在一处,这里也是常来的。 常安公主道:“累了一天了,想怎么松快就怎么松快。” “哎,”太子答应一声,“阿姐……” 常安公主摆摆手:“好啦,在我这里,别想那些有的没有,你就安安心心的。哪怕什么事都不想,两眼一闭,瘫着。都行。” “嗯。”太子抽了抽鼻子,咧开嘴想笑,又笑不出来。 钟源与延福郡主赶了过来见太子,常安公主道:“你们两个行了,别打搅他,叫他好好歇一歇。传话出去,谁来打扰,我打谁!” 这话说得有点太绝对了,很快就破了功——公孙佳来了。 乔灵蕙与阿姜兵分两路,一个去钟秀娥那里汇报,说妹妹已经休息了,自己过来陪母亲。另一个则盯着常安公主这里,等太子来了,就飞奔过去报信,主仆二人来寻常安公主。阿姜随公孙佳进出钟府,上下都熟,斗篷一批,背着公孙佳就来了。 公孙佳是不能打的,一打,就打死了。 常安公主只好说:“她怎么过来了?怎么让她过来的?谁伺候的?” 太子道:“太妃生前最挂心的就是她,阿姐也关照她,叫过来。阿爹都答应了,她有什么心愿,阿爹都会为她达成。我就不能听听她想说什么了么?” 钟源亲自奔去接了表妹,一看这大的背着个小的,就想起去年自己也干过这个事,心下警觉。上来将公孙佳卸了下来,耳语道:“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公孙佳问道:“没有乱人?” 钟源道:“当然没有。太子妃都已经……你故意支开她们的?” 公孙佳对钟源道:“大哥,太婆走得不安心,咱们得完成她的心愿。” 钟源低低地“嗯”了一声:“进去,等着你呢。”太子妃不在跟前,就是要下眼药了?这个时候倒不是不可以。 进了房里,太子先说:“快来坐下,一家人,不要讲虚礼了。” 公孙佳却面现犹豫之色,看着常安公主,常安公主嗔道:“这孩子,有什么不能讲的?” 太子本已劳累想休息,现在有了一丁点的好奇心,说:“我与阿姐,就像你与你哥哥一样,能说给她的,也能说给我。” 公孙佳道:“我是想问问舅母,太婆有什么心愿?我想为她完成。” 常安公主道:“你离得比我还近,应该听到啦,老人家就是想你好好的。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公孙佳摇头道:“不,不是的,别骗我。舅母,我知道,大家看我年纪小,又病得要死,不让我做事。可是太婆不一样,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别瞒我。” 太子也帮腔:“并没有。” 公孙佳还是摇头:“太婆最后叫的是大舅母,不然,难道是嫂嫂?还是大表姐?必然是大舅母!您一定知道的,告诉我!公孙家是我在当家,倾尽全力,我也要完全太婆的心愿,让她走得安心!” 太子不睏了,他一丁点儿乏意都没了,精神极了!常安公主的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公孙佳还不放过他们:“就告诉我!你们肯定知道的,对不对?我看得出来,你们脸色都变了!” 常安公主强笑道:“没有的。”语音已经哽咽了。自家真是受了太多的委屈,这哭既是为了太妃也不是因为太妃,混杂了太多的感情,难以明辨。 太子的眼眶也红了,只是摆手。钟源见状,捞起公孙佳就往外送:“想太多不长个儿,你给我回房休息!明早还要早起呢!不然又该头疼了,自己是什么好身子么?走走!” 一气将公孙佳塞回了她自己的房间,此时钟秀娥与乔灵蕙都还没有回来。钟源低声道:“已经够了。眼下朝廷上的事儿,是我无能,纪宸还……” 公孙佳冷静地说:“还要再问两次,才能不问。” 钟源低低地:“哦。” “大哥,振作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不说,你自己看着办。” 钟源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的,太婆一去,有心人必会以为咱家失了一座靠山。” 公孙佳道:“我去年就已经失了一座了,也活到了现在。大哥,别怕。” “嗯。你预备怎么办?” 公孙佳道:“先这样,让陛下和太子想起来用纪家的代价,总能缓一缓。” “纪氏还能再耀武扬威吗?” “大哥,你这口气好没气势,心里不是已经明白了?” “是我无能。” “比我强多了,你看看我,困于内宅之中,大家都当我是个死人。咱们都无能,慢慢熬着,看谁熬得过谁!” “好。你现在要好好歇着,才能熬下去。” “哎。” 钟源离开了,公孙佳坐在妆台前,指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可真不是个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变化 不干事就是给大家帮忙了, 这是几乎所有人对公孙佳的共识,因为她一忙,可能就把她自己给累倒了, 然后大家还得照顾她。 事实也是如此,凡她强撑处理事务的时候,运气好的, 忙完了再病,窝家里“养病”。运气不好的,边病边忙。参照这一年来她的行动轨迹,这是个真理,熟悉她的人甚至可以根据她的身体状况来判断她这几天是不是憋了什么坏。 从常安公主那儿回屋之后, 公孙佳就安安静静呆在自己的房里, 老老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大清早爬起来, 穿戴整齐之后,开始跟着哭灵。哭一场,就被送到房里休息。等到下一场, 哭完再给摁回去休息。 公孙佳也知道自己的情况, 不再强争,倒省了长辈们许多事。乔灵蕙一整天都跟在妹妹身边, 她深知,就算往外婆家里硬凑, 也凑不出什么结果来,大家天生就不亲热, 她还不如好好看着妹妹呢。 余盛也被接了来,他辈份也小、年纪也小、血缘更远,也不需要在前面做陪,跟着亲娘、姨妈哭一回灵, 再跟着她们回来,也没有累着。只是心里沉甸甸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他之前看的那些个破书烂剧都是胡扯,他再也不敢拿自己的“已知”来做任何判断了。 但是他好歹考过中考的,正经的历史课还是上过的,初中历史教的不深,几个节点他还有点印象。老太妃不属于什么重要历史人物,只在提到现在这位皇帝的时候,提一句他是一个重人情的人,举这么个例子。但是老太妃的死,提醒了余盛一件事——钟家要沉寂一段时间,纪家可能要起来了。这个大趋势他还是知道的,因为这涉及到了“新旧势力交替”,算是个考点。 但是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余盛课本上根本没讲,余盛也没做了解。他有心提醒一下小姨妈,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可以提醒的。连“托梦”他都没有办法,因为他讲不出具体的细节。 余盛缩在角落里,唾弃自己。 乔灵蕙留意观察着公孙佳,发现公孙佳脸上像昨天那样雕像一般的神情再也没有出现,这才有心问余盛:“你饿不饿?冷不冷?” 余盛摇摇头:“阿娘,我挺好的。”跟在小姨妈身边,待遇都是最好的,亏不着他。 公孙佳听母子俩说话,忽然问道:“普贤奴,你在外面都见着谁了?”问完又摇了摇头,说,“是我傻了,你也不认得几个人。” 余盛被鄙视了,蔫蔫地垂下头,忽然又抬起头来:“阿姨!等下我去记!不认识的我就问!” 乔灵蕙一指戳在他的额角:“说什么呢?用得着你?”又对公孙佳说等会儿她去问余威,余威也凑过来参加了个丧礼。 公孙佳道:“姐夫穿梭进出不妥,还是让阿姜请八郎过来问一问。”她又看了余盛一眼,觉得余盛的样子也不太对,那股子神情与自己倒有点像了,整张脸上都写着“我居然无能为力?” 他,觉得他能做什么什么吗?或者说,他哪儿来的自信? 这个外甥虽然蠢,脑子里还是存了点东西的,之前觉得他把的脑子都掏空了,现在看来,还得再设法审上一审。自家的后院,不能起火。 片刻之后,钟佑霖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公孙佳与乔灵蕙都起来迎他,钟佑霖扯了扯领口,关切地问:“药王,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公孙佳道:“你先坐下喘口气儿,咱们再说。” 钟佑霖往椅子上一坐,说:“好了,你说。” 公孙佳问他外面的情况,来了什么人,态度如何,最主要的是——“乐平侯家可曾来人?”她在后面没有见到纪氏的家眷,是以有此一问。 钟佑霖道:“他、来了,好烦!” 公孙佳道:“那咱们也不能失礼。” “我知道的,对了,方才在外面见到十九郎了,他与容尚书都在。说,等会儿他家娘子也要过来,央我转告你一声。” 公孙佳心道,怕不是有话要说?点点头:“好,我让阿姜出去迎她,现在人多事杂,别耽误了。” “那成,我去告诉他。要不,就让阿姜姐姐在我家那儿等着,这个我能安排,再让阿姜姐姐迎了容家娘过来见你。” 钟府一惯的作派就是大场面,老太妃做寿是几府同开宴席,老太妃薨逝办丧事也是这般。钟佑霖这安排,透着体贴,竟也有了一点点会做事的样子。公孙佳道:“好。” 钟佑霖走后不久,又一次的祭拜开始了,公孙佳与乔灵蕙带着余盛出去哭了一回,未及回来,靖安长公主就抽空发话了:“你身子弱,晚上就不要出来了,你太婆疼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所有人对公孙佳的嘱咐,几乎都听得麻木了。公孙佳乖巧地说:“是。”又抬眼看了看常安公主,做戏做全套,她还得再问一回。常安公主头皮一麻,公孙佳已经退下了。常安公主觉得不是个事儿,低声对靖安长公主将事情说了:“我看她还没忘,呆会儿一准要来找我的。真是冤孽呀。” 靖安长公主道:“她主意大,我看她娘近来也管不住她。你别等她找你,你先找她去,就说我说的,有什么事儿,等眼下的大事办完了再说,不许她在这个时候闹。” 常安公主道:“是。” 离开灵堂就去找公孙佳,半路上遇到公孙佳与乔灵蕙正在往外走,心道:姜还是老的辣,阿娘说对了。先对公孙佳说:“你怎么又出来啦?” 公孙佳道:“我正有事要找舅母呢。” 常安公主上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屋子里走,问道:“昨天的事?” “嗯。”公孙佳也顺势回房,反手握住常安公主,做出“你不要走,咱们慢慢聊聊”的姿态来。 常安公主沉住气,与公孙佳一路走一路打太极,将公孙佳送了回去,将她放到熏笼边坐好,才肃正了脸色道:“你问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外婆也知道了。有什么事儿,等眼下的大事办完了再说,现在,不许节外生枝。” 公孙佳等的就是这句话,也认真地对常安公主道:“好,你们可别忘了。忘了也没关系,太婆的大事办完了,我还是会问的。” 常安公主叹了口气:“好。”又看了公孙佳一眼,千言万语,全都说不出来,转身走了。乔灵蕙忙代公孙佳送她,路上,小声问:“舅母,事情很麻烦吗?” 常安公主看了她一眼,摸摸乔灵蕙的头:“都是苦命的孩子。别送啦,回去。” “哦。”乔灵蕙目送常安公主离开,转身回去给妹妹原原本本将话讲了:“大舅舅走了之后,大舅母就不大管事儿了,今天这样来传话,又对我说了那样的话,这件事恐怕不会小。你当心。” 公孙佳早知内情,现在还不能对姐姐明说,点点头,看余盛小孩子已经烤火打着盹儿了。让人将他安排到隔壁睡觉去,自己对乔灵蕙认真地说:“阿姐,你再生个孩子。看太婆这殡事,多么热闹,去年我们多么冷清?” 乔灵蕙道:“我知道啦。真的知道了,明年、明年我尽力。” “为……”公孙佳吐出一个音,看到乔灵蕙一身素服,又咽了,改口道,“好。咱们一起养!”她认真地许诺,又想起余盛这个不着调的货来,脑袋开始疼。 乔灵蕙道:“这个你就别操心了,你也操心不来,快,歇了!” “不行,仙仙今天要来见我的,快了。” “恐怕有什么事?” “嗯,应该是。我也猜不到是什么事儿。”江仙仙,或者说容家,都是很有眼色的人,公孙佳搁这儿哭灵,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儿也不会来找她。 乔灵蕙道:“那趁着人还没来,你先眯一会儿养养神。” 说话间,阿姜已接了江仙仙过来。姐妹俩只得又打起精神来见江仙仙。 ~~~~~~~~~ 江仙仙一身素服,行止得体。 两个朋友见了面,公孙佳为江仙仙又介绍了乔灵蕙,两人再见过礼。 乔灵蕙道:“你们聊,我去看看普贤奴睡着没有。” 江仙仙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是有一件为难的事儿,须得对药王讲。” 公孙佳道:“什么事?” 江仙仙道:“你遇到这样哀凄的事情,我本该来与你道个恼,陪陪你,不该做别的。不过,这件事很重要。” “你说。” 江仙仙这才说出一番话来,原来,皇帝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一直要给姨妈操办完后事之后再回宫。这哪行?赵司徒直接炸了!联合了容尚书、李侍中等人,就要劝谏。可几个人又不能闯钟家后院——皇帝还在老太妃院子里呢。闹前面灵堂的事儿,他们为了捍卫礼制真能干得出来。 没想到才起了个头,太子出来了。三人想让太子劝一劝皇帝,因为从以往的表现来看,太子对老太妃没有那么过份的尊重。结果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也吃错了药,昨天晚上还对赵司徒说得好好的:“阿爹贵为天子,虽有重责在肩,诸位总要容我父子有任性的时候。就一晚,明天阿爹要再不回宫,我来劝。” 今天一见,太子变卦了! 他居然说:“诸位,我们也是人,就不能有点喜怒哀乐了吗?” 这太子比皇帝多了几分儒雅守礼,少了一丝霸气,他说这个话比皇帝说这个话还让赵司徒心里发毛。不敢催了。 李侍中的侄女是皇帝的婕妤,她昨晚回宫,今天又来了,李侍中联络上了她,打听消息。一来二去,让他听到昨天公孙佳劝走了皇后等人,容尚书想起来还有公孙佳这么个人,就想死马当活马医,甭管是谁,能把皇帝劝回宫,就行! 这便有了江仙仙来带话。 江仙仙道:“无论郡王、长公主还是公主、驸马,都不愿意开这个口,我知道很难,你要是为难,我就告诉他们,你悲伤过度,哀毁过礼,不能见他们。不过,这个事儿你还是,嗯,据我看,陛下是稍稍有些……过了。一切,你都自己斟酌,原本钟家的事儿,外人也不好过多干预的。” 公孙佳道:“看你面上,我见他们。” 这几位,平常想见都见也能见着,想跟他们聊正事儿,公孙佳还是不配的。有个机会,她就要抓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平视 要见这三位老人家, 公孙佳一是得出得了钟府,二还要有一个合适的地方与这三位见面。总不能冲到前面去,在灵堂上跟人对质。 公孙佳一琢磨, 就找到了钟佑霖,还是得麻烦他来安排一下,将见面的地方定在湖阳公主府。那里既离得近,又不是丧礼的主场,即使争执起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又是钟佑霖的家,钟佑霖可以帮忙安排。 公孙佳觉得, 她这个表哥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个干正事的人, 比起一般的纨绔子弟来, 他还是能够做一些事的。 钟佑霖被请了来,听公孙佳说:“八郎,有件事儿, 你再帮我一下, 好不好?” “好好好, 什么事?你说!” 公孙佳道:“刚才容家娘子来传话, 外面有我要见我。” 钟佑霖警觉了起来:“谁?!” “赵司徒、容尚书他们几个。” 钟佑霖的脸色微变。 一般人看钟佑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傻子, 人生所有的技能点都点在了投胎上,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本事不大,有什么大事他也不冲上前,家进而人让他做他才做。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优点还是个缺点,不过有用到他的时候, 他也能跑个腿, 倒比许多他的“朋友”强不少。 也就是说,他是办过事的。 今天这一次,赵司徒等人要见他表妹, 他拿过来按照他自己的标准一衡量,觉得不太行。 容逸那样的年轻男子见他表妹他不乐意,是因为孤男寡女的说不清楚。赵司徒等三人要见公孙佳,他又怕这三个人欺负他表妹年幼。不止这三个人,好些个朝中的老臣这两天都在着急上火的,有劝钟祥的,有找钟保国的,有找钟源的,就一个意思——得让陛下回宫。 钟佑霖这两天忙前忙后的跑腿,听了见了不少。 他是不愿意皇帝回宫的那一种人,见得多了,哪怕心眼不够多,也能猜出两分来:“好哇!他们劝不动陛下,说不动阿翁,就来找你了?不行!有什么话,让他们找阿翁说,真是的,一个个都德高望重呢,怎么找到你来了?” 公孙佳道:“难道要等到他们闹起来?咱们是不怕他们闹的,可是殡事上闹起来,太不好看了。再说了,在舅舅家,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要说得过分了,我扭头就走。我是晚辈,要是不去,可就有点失礼了。” 钟佑霖犹豫了一下,道:“那好,我送你过去。” “你先把几位老人家安排过去。” “哦,对!” 钟佑霖正年轻,动作很快,将表妹、赵司徒双方安排了湖阳公主府左路一处小花厅里见面。公孙佳这里是阿姜、江仙仙、荣校尉陪着,乔灵蕙帮她在钟府里打掩护。赵司徒等几人带着容逸、李岳等几个子侄,公孙佳只认得他两个,另一个年轻人想必是赵司徒家的,她没见过,不好说。 两下见了礼,分了宾主坐定,钟佑霖虎视眈眈的,公孙佳道:“八郎,你帮我到外面看看,别让人来打扰了。” 钟佑霖不动,荣校尉道:“有我。” 钟佑霖才放心地出了门,抱着胳膊站在门外,就等表妹出来。 公孙佳道:“见笑了,自幼家里人太疼我了。” 赵司徒慈祥地说:“这是福气,是好了。” 三人交换了个眼色,却是由公孙佳最熟悉的容逸来做解释:“府上遇到这样的事情,本不该来打扰,情非得已,只好请县主来商议了。我们想,或许只有县主才能做成这件事。” 公孙佳道:“世间能人何其多?听你这么说,我害怕了。” 容逸噎了一下,笑容有点无奈,看了一眼容尚书,容尚书点点头。容逸才说:“是实情,我们俱已无奈了。” 公孙佳只管坐着,不说话,容尚书等人先熬不住了,容尚书清清嗓子,说:“十九郎说的是实情。” 公孙佳对他欠欠身,等他的下文。一屋子的人都是好耐心好涵养,公孙佳脸色没变,容尚书的语调也没变,道:“听闻县主劝走了娘娘们,我等却是为陛下而来。陛下痛失亲人,我等也是感同身受,只是一国之君,不能久离宫廷……” 他说的也还是那么一套,大意江仙仙都已经跟公孙佳通过气了。说的时候,容尚书还是有点底气的,公孙佳既然已经同意见面,就是有商量的余地。公孙佳不姓钟,不会死盯着钟家的那点“体面”不肯放皇帝回宫。 说到最后,容尚书连:“今天回宫了,明天再过来。”这样讲价钱的话都说出来了,足见是已经拿皇帝没办法了。这也是公孙佳想在皇帝在位期间搞事的原因——别人拿他没办法,他有威望有实权。 公孙佳问道:“这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诸位共议的呢?” 赵司徒坐直了一点,微一犹豫,道:“是诸公依礼法制度得出的意见。” 公孙佳慢慢点了点头,道:“其实,说这许多,无非是陛下想留宿,诸公不想陛下留宿而已。” 容逸轻咳了一声,公孙佳笑笑:“我知道,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原因,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都想别人让步。今天说破了大天去,甭管扯什么理由,不外是‘去’与‘留’。如今僵住了,各有各的道理,闹僵了不好看。” 容逸道:“是。”目光中有催促之意,他知道公孙佳不会无故说这许多话,但是与这几位老人家讲话,一直不讲到正题,稍有不敬老之嫌。 公孙佳道:“一件事儿如果僵住了,我就会问自己,然后呢?现在,我也问问诸位,然后呢?且不说我能不能劝得动陛下,只要我开了这个口,然后呢?我会怎么样?” 李侍中道:“县主深明大义,当得褒奖。” 公孙佳嗤笑一声:“口惠而实不至。我告诉您会怎么样,也许有人会说我‘懂事’,可我太婆过世了,我要截走她的荣光,让她的荣耀减一减。我的外公外婆想要老人家风风光光的,我在后面给他们泄气。我的舅舅、舅母正与人讲理,我站对家。诸公都是人才,应该知道我的处境,家父过世之后,谁对我最好?嗯?你们在让我吃里扒外。以后我有什么事儿,要指望的,还得是我的亲人。” 她说话的口气一点也不犀利,仍然是平和柔软的少女腔调。三位老人精却是经的见的多了的,并不会被这表象迷惑。 赵司徒叹道:“你说的都是实情,总不会是来劝我们放弃的?我们身为大臣,也是不能放任陛下如此的。”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职责所在,诸位要是不劝,才会叫人小瞧了。” 容尚书脑子里迸出他“阿姨”那个“秦王”的评断,开口问道:“县主的意思呢?” 公孙佳道:“并不是我想对诸位前辈无礼,而是我又问了自己一遍,这一回陛下听了,回去了,然后呢? “并不是皆大欢喜。陛下一生,做了多少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世间没有神明,他就是最接近神明的人。岁月越久,神性越强。越是在最初陪伴他的人的身上,越能保持他的人性。普通人家,姨母过世,外甥吊孝,有什么毛病?诸位觉得过格了的事,只是因为陛下是陛下。 “神性太多了,就没有人味儿了。让陛下多一点人性,没什么不好。都说天地不仁、圣人不仁,诸位真要把陛下的人性湮灭,将他的神性逼出来?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他要接受了诸位这番大道理,大家的好日子就都到头了。等着面对神灵,神灵的‘不仁’一定不是诸位想象中的‘不仁’,聪明的人,越讲规矩越可怕。他自己会讲道理,讲的一定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道理。 “亲贤臣、远小人,他做到了,定国□□、求民于水火,他也做到了。那他不管喜欢吃橘子还是吃梨子,你就让他吃。” 赵司徒反应最快,一点即明:“是我们想得极端了,有违臣子之道。” 李侍中还有一点点坚持,出声道:“哎,你……”被容尚书给拉住了。只一停顿,李侍中也想通了,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都是前朝混下来的,做官的技能是有的,李侍中摇头叹气:“不意竟要如此。侍奉陛下,也不能直道而行了。”本来经过了前朝那个乱劲儿,他们很希望新朝的皇帝能够照着礼法长,没想到还要有点小妥协。 公孙佳道:“陛下直得不能再直了。我做事,只有一句话,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想来陛下也是如此。说得斯文一点,以德报德。仅此而已。您又何必将事情变得那么麻烦呢?绕来绕去,绕的是自己。” 只要公孙佳讲话给挑明了,他们三人就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劝,还是要接着劝的,但绝不会用激烈的手段,顺口提一下,点卯一样的。殡事就这么几天,一拖二拖,事情就过去了。他们也不用再提了,也尽到了职责,皇帝也给姨妈办完丧事回宫了。一个讲情义的皇帝,配一群尽忠职守的大臣,完美。 就像公孙佳追问常安公主“大娘”的事儿,一样一样的。打一开头,就不应该抱着能解决问题的希望。台词全在事外。 公孙佳起身,对三人深深一礼:“告辞。对了,算我求诸位了,将陛下当个活人看待,太婆走了,他很难过,很需要有人能够贴心一点。” 赵司徒意味深长地说:“县主待陛下一片赤诚。” 公孙佳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告辞。” 荣校尉对几人点点头,按刀转身,快步走去开门,门外钟佑霖紧张地:“怎么样?怎么样?怎么说这么久了?要我说,外公正怄气呢,你别去触这霉头,好好给太婆守灵就行……” 声音越来越远,赵司徒道:“她要能活到成年,必然不可小觑。” 容尚书道:“现在已然不简单了。” 李侍中问:“那我们?” 赵司徒道:“继续劝陛下,别太用力。”真把皇帝那点人情味儿磨没了……赵司徒打了个寒颤,反正他玩不过皇帝。 ~~~~~~~~~~~ 公孙佳没出湖阳公主府,钟佑霖把她带到自己姐姐房里先休息,顺便问一问:“他们为难你们了吗?” 公孙佳问道:“谁能为难得了我?” “哎哟,你快说!” “没有。” “没让你劝陛下?” 公孙佳道:“是这么说来着,我没答应。” “没答应好,没答应好,”钟佑霖傻乎乎地拍拍胸口,放心了,“你说这许多话,肯定累了,我让他们上些点心来,你用一点,暖和暖和身子,咱们再回去。” “好。” 钟佑霖颠儿颠儿地亲自跑去张罗,就怕现在忙着丧事厨房的人不尽心。 阿姜有点欣慰地说:“您这是,把他们都劝服了?我的老天爷,那可都不是一般人。” 公孙佳道:“那是他们本来就心志不紧。他们,还是太傲慢了。” 荣校尉上前道:“您对这些老大人有点犀利了。”赵司徒等人的立场,在荣校尉这里是没有问题的,公孙佳也是有道理的,但是荣校尉不希望公孙佳与这些人现在就对立起来。 公孙佳刻薄地说:“什么老大人?一群小贱人。” 阿姜忍不住笑了一声,马上掩住了口。 荣校尉咳嗽一声。 公孙佳道:“阿荣觉得他们有道理?那你就掉坑里了。照着他们划下的道道走,什么时候被坑死都不知道。真循礼君子,就不该让外戚女子劝谏。今天劝了,明天有什么事儿,他们不想我说话的时候,一句‘牝鸡司晨’,一口‘弄权’的黑锅就能扣到我头上。贞女节妇,都是用来捆我手脚的,几句话就能让我变成乖顺的奴才,连绳索都不用、挥鞭子的力气都省了,那可太划算了。 听了他们的,我只有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才能领座牌坊,我要牌坊做什么?我要的是开府!信了他们话的女人,再有用,也就是块破抹布,脏活累活是你的,擦完脏东西还嫌烦你脏呢。 我偏要跟他们反着来,让他们猜不到。今天这事儿,哪怕明天有一件事儿应该劝陛下,我也劝了,都不能是他们说劝我就得劝的。得让他们明白,是我想,我愿意,不是他们说‘你应该’。” 想要开府,要风评是没用的。 就不能顺着赵司徒等人来,得亮出獠牙利爪来,哪怕不咬不挠,也要让它看到你不好惹。只有展示了不驯,下次有什么事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再想她。 因为,人只会平视人,不会天天趴地上平视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埋线 公孙佳吃饱喝足, 暖暖和和地从湖阳公主府回到了钟府。钟佑霖跟着跑这一趟,发现自己办事也没有出什么纰漏,心下大满足,叮嘱表妹:“天已经黑透了, 你回去就好好歇着, 把你也累着了。” 公孙佳与赵司徒等人见过一面, 心情其实还是不错的, 顺顺当当地答应了。也叮嘱了钟佑霖一句:“今天的事儿, 别跟别人说。” 钟佑霖道:“我知道的,你快回房。” 回到房里, 乔灵蕙已经等着了。公孙佳问道:“普贤奴睡了?” 乔灵蕙道:“睡着了。你……怎么回事?” 公孙佳道:“他们让我劝一劝,陛下总在外公家不是个事儿。” 乔灵蕙眉头皱了一皱, 道:“恁地多事,他们自家办白事也不见讲究这么多,就好拿这些乱七八糟的绳子捆别人。天生一副好鸡毛掸子,只知道打别人,就不会打自己。” 逗得公孙佳笑了起来, 乔灵蕙道:“阿娘在外婆跟前,这会儿没人来找你,他们不知道。” 公孙佳道:“不知道?那可不一定,不过是知道了不问罢了。” 乔灵蕙道:“那就不管了, 洗洗睡,明天还有一天呢。” “好。” 奔丧也不兴妆扮,首饰也没几件, 卸了首饰洗脸,公孙佳对乔灵蕙说:“今天的事儿,别说出去。”乔灵蕙道:“我知道的。”凡自家有正事, 保密也是正常的。公孙佳与钟家,乔灵蕙打心眼儿里是偏向妹妹的。 正当公孙佳认为一天已经结束,可以休息的时候,钟祥那里派了人来叫她过去。乔灵蕙已经揭开被子的一角了,又从床上跳了下来:“出什么事了?” 公孙佳道:“莫慌,怕是外公知道了。这是他的地方,能不知道么?你要等,就到床上等我,我去去就回。”乔灵蕙道:“路上小心,穿厚一些。” 公孙佳又套上厚衣服,披了大毛斗篷,坐着步辇去了钟祥的书房。她对此事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钟祥的反应会这么快,本来以为钟祥会等到丧事办完了再找她谈话的。 整个府里被黑白蓝的色调映得凄惨阴暗,让人觉得这冬夜更冷了,公孙佳紧抱着手炉,直到书房门前,看到窗子里透出来的橘黄色的暖光,才觉得周围温度上升了一点点。 进了书房,果不其然钟源也在。钟祥,一身重孝麻衣,脚上穿着草鞋,面色青灰,胡子拉茬。眼眶抠了下去,眼白也带了点红丝。一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出去了?” 如果不是已经猜到钟祥会提问,公孙佳几乎要听不清他说什么了。拣了个座儿坐下,公孙佳道:“是。赵司徒托容家娘子捎的话。” 钟源看了一眼钟祥,似乎是对公孙佳解释:“他们没为难你?今天他们又与陛下、阿翁起了些争执,非常时期,我就留意了一下他们的动静。” 公孙佳道:“还是陈词旧调,想陛下回宫。” “你怎么说的?” 公孙佳看了他一眼:“当然不能答应啦。这个时候,帮他们劝回去了,咱们算什么?这个事儿,要请陛下回宫,也该是咱们先提出来,不能让他们提了,咱们再听话。何况,陛下也没必要就紧赶着回去。又没什么大事儿。” 钟祥道:“‘老阴鬼’可不好对付,你说话没太冲?当心他以后在你的事情上给你下绊子,这起子酸文假醋的货,心眼坏得很!” 公孙佳道:“应该不会。我劝他们,让陛下喘口气儿。将陛下逼急了,能有什么好事儿么?现在陛下还讲人情,逼得陛下不讲人情了,能玩儿死他们!” 钟祥笑得直拍桌子:“就不该教他们!让他们碰碰钉子长长记性!来,坐下来,本来想等大郎缓几天咱们再聊的,现在你既然来了,‘老阴鬼’又盯上你了,就凑合着把事情议一议。” 钟源情绪有些低落:“是我没做好。” 公孙佳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钟祥道:“都说说,怎么回事。” 公孙佳已经听荣校尉大略的讲过一次了,详细的复盘被突如其来的丧事打断,现在正好听钟源再讲一讲细节,两相印证才好下最终的结论。 钟源道:“总有些束手束脚,抵达之后,我照着姑父往昔的办法,逐一施展,可总觉得比姑父当年……慢。施展不开。” 钟祥细细地问了他的行动,何处调何人,如何布阵、如何截击,最后干脆站到地图前面让钟源指着讲述。公孙佳在心里默记,预备回去之后与荣校尉、单良等人再合起来作分析。 听完之后,钟祥问公孙佳:“听出什么来了吗?” 公孙佳道:“兵法我不是很懂,但是大哥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换了我,只会更慢。除非您或者朱翁翁,又或者……我爹再生,换了谁来,十有八、九都会比大哥慢。我新当家时,凡做事也是这样。” 钟源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公孙佳所言他未必不明白,落到自己身上、自己又身负重责大任的时候,就难免会钻一下牛角尖。 钟祥对钟源道:“你也想明白了吗?” 钟源道:“是我不够沉稳。” “你是要沉住气,你是将来的掌舵人,你急躁了,是要把船开翻的!”钟祥严厉地说。 钟源道:“是。” “哎,搁浅了,要么想法子拖,要么等涨水,不能急,不能急……”钟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们两个都要稳住,接下来咱们要老实一阵子啦。药王,你的事情我记下了,现在还不是正经发力的时候。” 公孙佳道:“是。” 钟祥额外解释了一句:“这是一件出格的事儿,必得有一个出格的理由,我会先与陛下提一提,但不会催他。”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不到需要变革的时候,没人愿意轻易的打破规矩。” 钟源关切地问:“难道要一直等下去?要什么样出格的事情?咱们能不能着手安排一下?” 公孙佳道:“不用咱们安排,我看也快了。” “怎么说?” 钟祥道:“看纪家老鬼跳得有多么快、多么高。” “他?”钟源愕然,想明之后又受到了一次打击,“是,犯边的胡人不会等我,他们已经试探了两次了,明年顶多再试探一次,就会大举进犯。阿翁与朱翁翁不能轻动,到时候我若还不行,陛下或许会启用纪宸。说什么‘十有八、九’,他就是余下的那一、二。用他,他就会得势。陛下也就会思变。” 公孙佳轻笑一声:“怎么?咱们还得谢谢纪宸了?啧!不用他有能耐,太子妃只要坐不住了,也是转机。” “她?!”钟祥怒喝一声,“做她娘的春秋大梦!毁了我一个女儿还不够?还想再……” 公孙佳与钟源一同看着他,钟祥压低了声音:“倒也……是个机会。” 公孙佳道:“这两天一个个的都躲着我,不肯对我讲实情,您就说了。我没什么受不住的。” 钟祥只好含糊地说:“你娘还有个姐姐,当年……与阿奴定了亲,后来,唉,咱们已经扯旗造反,没了退路啦。得借他纪家的势,怎么办呢?人家说了,这一片家业,身家性命怎么敢白白托付给你们?结个亲。纪家就把闺女嫁给了阿奴,又让纪家的儿子娶了你阿姨。没过两年,你阿姨就死了。” “大娘。”公孙佳说。 “对。” 公孙佳问道:“她愿意嫁吗?” 钟祥苦涩地笑笑:“愿意。能救她爹娘全家的事儿,她为什么不愿意?她就是太懂事儿了。哪怕哭一哭、闹一闹呢?就笑着走了。” 公孙佳道:“那……她葬在哪儿?” 钟祥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常说别人是鬼,他自己现在的样子更像个恶鬼。公孙佳道:“哦,我知道了。”难怪太婆临终前放不下。 钟祥不想再说话了,道:“行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散了,都沉下心来!”他心里却另有一个主意,如果纪家早早的将主意打到了公孙佳的头上,纪宸又有功劳,那也很麻烦。迫不得已,他亲自上阵也没什么,纪宸个乳臭小儿,挂帅也争不过他这个太尉! 到时候再给外孙女争做侯爵,他既有大功,公孙昂又留有遗泽,与皇帝好好说说,也未必就不行。但这种事情,现在就不用跟外孙女儿都交代清楚了。这丫头心太大了,万一又做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还是他先将事情做完,给外孙女铺好路。 公孙佳不晓得外公已有出征之心,兀自规划:若是纪家从我这里下手,倒真是正好反逼陛下早早将定襄侯的事敲定。之后不能上朝也能名正言顺地上表议事,帮外公跟纪家死磕。她不太在乎纪氏的反扑,纪宸固然是个将才,他还能造反吗?纪家真有这个胆子、这个本事,就不会用联姻的方式嵌进章家的阵营里了,早自己干了。自己当皇帝,岂非更好? 钟源则是在想,自己确实还是太嫩,眼下忍气吞声,亲人也不得不跟着忍气吞声,还是要磨练。总窝在京城有什么用?等太婆的丧事一过,他是曾孙,不用辞官,他就自请去军中、去边地磨练! 三人各有各的想法,都不肯在当下说出来,居然很平和地就结束了这一次的会面。 此后,赵司徒等人虽然还在唠唠叨叨,又不用力催促,仿佛在应付差事一般,也不找钟家的亲戚聊天,让他们从钟家下手了,也不发动百官劝谏了。让皇帝还算舒心地给老太妃办完了丧事,再一脸惆怅地回宫。 百官也可以放心回家了,钟家各种姻亲也可以回府休息了。 ~~~~~~~~~~~~~~ 公孙佳跟着队伍将老太妃葬入了已故皇太后的陪陵,转回来回到公孙家。 单良早在府里等候了,见了公孙佳,先说:“您先沐浴歇息,休养好了,咱们明天再好好聊聊?” 公孙佳道:“好。”荣校尉已将一些情报送给了单良,单良这些日子留守府中,除了办理些日常事务,估摸着也已经将这些整理出来了。而她也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将这几年在钟府想到的计划再过一遍,哪些要现在办、哪些要放长线、哪些是异想天开需要搁置。 钟秀娥也去休息,她与老太妃的感情也深,这几天又是劳累又是悲伤也不大撑得住,沉默地回去休息。回房之前,从袖子里摸出宝函来:“请回佛堂去好好供着。” 她也没有说女儿鲁莽。她自己心里还怪菩萨不大顶事呢。不过看在这舍利子是已故皇太后所赐,女儿这些年还活着的份上,有鱼没鱼洒上一网,姑且再将舍利子给供起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公孙佳起来之后就给荣校尉下了一道命令:“设法探听一下纪家的动静,不必问他们家在朝堂上的机密事务,那些想打探也不太容易。他们家后院的事儿,能打听得到么?” 荣校尉想了一下,道:“有些难。这样的人家,内宅外人是进不去的,仆役多半是家生子,要费些功夫。” 公孙佳道:“当件事办。” “是。” 单良却又向公孙佳提了另一件事:“复盘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您得先抽空将烈侯留下的那几位如夫人给安排了?烈侯周年快到了。” 公孙佳道:“阿爹冥诞、我的生日,宴请宾客的时候也让她们出来见过堂客们了。”肚子出没出来,明眼人看得出来,她不会半路蹦出个弟弟妹妹来。周年一到,人一打发,完事儿。 单良道:“还是要安顿好的,免得出去乱讲。” 公孙佳道:“明白了。还有一事,阿荣跟哥哥北上,虽然是打了胜仗,我方也不是没有损伤?” 荣校尉道:“自然是有的。” “带出去的人,有伤亡要安排好家里,抚恤的事要办好。你们也遇到阿爹的旧部了?” “是。” 公孙佳道:“能查出他们的伤亡吗?” 单良抢先发问:“不可!您不可代朝廷抚恤他们。要接济,也要等朝廷的抚恤下来了,他们过不下去了,您再拣那可怜的、将来有前程的接济一二。” 公孙佳道:“朝廷的抚恤,什么时候下来?” 单良道:“那要看朝中老大人们的心情了。这里头也且有得扯皮呢!哦,这个事儿没跟您说太多。”复盘的时候,到打完这一仗、清扫战场、统计造册、安抚当地居民就止了。回京扯皮,还真不在复盘里。 公孙佳道:“我听说过一点,不多。”她小时候被钟祥带在身边吹牛的时候听过,不过钟祥吹牛,一般都是吹自己掐架掐赢了的事儿,吃亏的就没吹过。 单良道:“核实战果、核实有功的军校,还要过问行军中坏了军纪的事,等等。再到发下赏来,且有一段日子呢。” “大冬天的,熬得过吗?” 单良道:“都是命。” 荣校尉看公孙佳脸色不太好,低声道:“咱们手里没有军册,对不出名来。能对的只有相熟的人,这些人里有受伤无业的、战死家小无人养的,略接济一下也无妨。其他的,无能为力。” 公孙佳道:“这件事第一!” 荣校尉道:“是!”心里想的却是,两件事可以同时办,何必分出先后来?不是他不心疼旧日袍泽,而是荣校尉心里有疙瘩。不论公孙佳本心为何,是拉拢这些人还是真心疼他们,荣校尉认为这些人在公孙昂死后没有真正的尊敬公孙佳这个“遗孤”,荣校尉有心让这些人多吃些苦头,让他们的家眷也吃些苦头。让所有人看看,到底谁才能护着他们。 当初公孙佳说,可以给他们兜底,出征之后可以把家眷送过来,她给养着。没一个来的。现在…… 荣校尉议完事之后,头一道命令是:“设法探听纪府内的消息。”第二道命令才是访问这些他心里认为对烈侯、对公孙佳不够真心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再变 皇帝死了一个姨妈, 整个京城都消停了,连日常打闹的纨绔们都收敛了几分。 钟秀娥吃饭的时候对公孙佳道:“算他们识相。” 说这话的时候,乔灵蕙母子都在场。由于老太妃的丧礼, 余盛的课也停了好几天, 暂时也没有复课的打算。乔灵蕙知道公孙佳对老太妃感情深厚,特意抽了几天的空过来陪陪妹妹。 陪了几天, 发现母亲和妹妹的情绪已经稳定, 她自己家里也有一堆的家务事,也到了回家的时候。 钟秀娥留她吃了午饭再回, 现在祖孙三代正在钟秀娥那儿一块儿吃饭。 钟府的伙食固然不错, 办着丧事终归不自在,回到自己家里哪怕清粥小菜也吃得舒坦,何况公孙家跟清粥小菜怎么也不搭边儿。 钟秀娥喝着暖暖的鹿茸粥,从胃一直暖遍了全身, 说话也带了几分难得的快意。老太妃一去,她本能地觉得不痛快。 今天, 因乔灵蕙也在场, 公孙佳便提醒了她一下, 回到余家,让余家的人都收敛一些,近来京城的纨绔都会收敛, 最能闹的安生, 剩下的就显出来了, 谁出头谁被盯上。 乔灵惠还没说话, 钟秀娥就先说上了。乔灵蕙跟着说了一句:“总是姻亲,他们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嬉戏不是?他们真要闹事儿了,是给我没脸, 我先在家里收拾了他们。你这几天也累得狠了,好好养足精神才是正经。” 钟秀娥道:“你姐姐说的对,这回得听她的。再说了,谁敢不给你外公面子?” 余盛很好奇,虽然知道这位小姨妈不是个善茬,但是他是大外甥呀,问点小问题,应该还是可以的?他仗着自己是亲妈的独生子,不能被打死,就问:“阿姨,太公家这么厉害了吗?”他有点想试探一下小姨妈的路子。 公孙佳道:“这与你太公家厉害不厉害有什么关系?”这外甥哪怕是案底清白的,他也是傻!为了防止他犯傻惹祸,公孙佳只好给他解释道:“是担心陛下生气。” 钟秀娥道:“这不也差不多吗?” 公孙佳道:“当然不一样。要是因为外公,那外公就危险了。” 余盛发出一个单音:“呃?” 公孙佳只好掰开了给他们讲:“当年太后过世,也没耽误了他们偷偷摸摸的寻欢作乐,不是还抓了好几个?其中一个就有张飞虎张翁翁家的人?”她知道,是因为那货因为干了这么个蠢事,压了好久没能荫官也没有什么实职,最后是从湖阳公主那里讨了个人情,求了一份过年打牌赢来的告身才出了仕。这事的八卦来源——钟佑霖,保真。 钟秀娥道:“好像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公孙佳道:“所以啊,没那么怕的。对太后都这样,何况是太妃?这京城那么多的人,哪年不走几个老人?他们的儿孙也都不差,也没见旁人太避讳。要是因为外公,别人就像避太后一样的避太妃,那外公难道要与陛下等同?这样的权臣,会死全家的。” 钟秀娥没有反驳女儿,她认了女儿与丈夫一样的家主地位,就会听信女儿对大事的安排。点点头:“明白了,没那本事,不能抢那风头。” 乔灵蕙道:“世上也没有,在皇帝姨母过世之后不许人玩闹的道理。多半会另找理由?” 公孙佳道:“哪用另寻因由?不听话,遇到事儿了,可赦可不赦的,不赦。可杀可不杀的,杀。可升可不升的,不升。谁也说不出话来。这还是最简单的。”这就是她跟赵司徒等人说的“越聪明的人讲规矩越可怕”,相信皇帝玩这一手已经是炉火纯青了。这么多年,纪家被压抑,皇帝没少玩这一手。 余盛心道:原来是这样,受教了!你们古代人的心眼儿怎么那么多呢?简直让穿越者无路可走了! 公孙佳道:“陛下心里正憋着火呢。” 钟秀娥与乔灵蕙都默默点头,余盛见到这一幕,心说:以前也是这样吗?小姨妈说话,外婆、我妈都乖乖听着的?艾玛,没注意哎……暗恨自己这么些年该注意的都没注意,不用注意的净天天瞎想! 公孙佳道:“好了,反正不干咱们的事儿,咱们只管好好过日子就行了。阿娘,阿爹周年也快到了,姨娘们的归宿也该准备了。您看,怎么打发?” 放到以前,钟秀娥会抱怨两句“一个两个肚子也不争气,不能生下一儿半女”,现在自己女儿当家,谁盼着别人生儿子,谁是傻子。钟秀娥果断地说:“不是说过了么?赏钱,打发出去,从此之后与咱们家无关。她们也不知道咱们家什么秘密。” 乔灵蕙是能掌家的媳妇,上头没个婆婆,她是长媳,也算是当家主母。问道:“阿娘这么吃得准?” 钟秀娥道:“她们连儿女都没生下来,怎么能让她们知道机密?这不是开玩笑吗?哪怕生了儿女的媳妇、婢妾,都未必跟你一条心,何必没有生的?生了儿女,能拴住一大半的女人,另一半儿,还能抛了儿女跑了呢!当家这事儿,可马虎不得!你们两个的心,都不要这么大。我说,你总往娘家跑,没把家里扔给什么小妖精?” 乔灵蕙忙说:“没有的。” 余盛没想到自己慈祥的亲外婆,也是个狠角色,对女人也这么狠。真是……封建统治阶级呵! 公孙佳道:“那就好聚好散。给她们全新的头面、衣裳,带府里表记的,都不要让她们带走。尤其是与阿爹有关的东西。阿娘,这事儿就拜托您了。” 钟秀娥道:“行,就是扒光了,一点干系都没有,是?我来办。” 乔灵蕙道:“阿娘,别做得太难看。” “知道!你倒会教训我了,你那管家的本事,还是我教的呢。” 余盛快要听不下去了,用力咳嗽了几声,乔灵蕙才转过来对儿子嘘寒问暖,这个话题也就此带过了。 余盛觉得难熬极了,他无法“以才华智慧震惊折服古人,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从而改变身边一些处境不好的人被压迫的命运。想为几位姨娘说话,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从来不知道后宅女人的算计这么的让人不舒服。 这些事在钟秀娥、乔灵蕙看来是寻常,公孙佳也不在意内宅的事儿。几位姨娘是公孙家府里最后的一点课题,处理完了之后,她就可以专注地搞前面的事情,不用担心后院起火了。 母女三人的情绪都挺稳定。 直到吃完了饭,乔灵蕙要回家。公孙佳道:“到了开始对账的时候了?” 这都冬天了,核对秋收就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接下来是编制下一年的预算。乔灵蕙道:“那是你,我那儿还晚些。”家业大的,产业分布广的,这个核对的时间就长一些,余家要再过一个月才开始。 公孙佳“哦”了一声,之前她都没太注意余家这个事儿,今天问了,心里有数了。乔灵蕙见她没别的话了,转身上车:“别送了,咱们还假客气什么?” 公孙佳笑笑:“路上小心。” 乔灵蕙在车里坐定,又撩开车帘,再说一遍:“进去。” 车还没动,一骑快马直冲而来,险些撞到乔灵蕙的车上。乔灵蕙没有公孙佳那么些个护卫拥簇,只差一线车就要被撞,来人硬是勒住了马。公孙佳骑术极差,眼光还好,一眼看出这人骑术上佳不是靠运气才没撞上了。 来人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县主,标下奉安国公之命来给县主传信。还请县主入内说话。” 公孙佳不知何事,先让乔灵蕙回去,才进府问他详情。 ~~~~~~~~~~~~~~~ 进了府内,来人还不肯讲,荣校尉带了两个人护在公孙佳左右,才带他到花厅里问话。来人当地一跪,声音里带着哭腔:“县主,咱们郡王忽然中风!安国公命标下前来传讯,请县主去共商大计!” 公孙佳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老太妃的丧礼上才见过的的钟祥,熬得很憔悴,说他感染风寒,公孙佳毫不怀疑,说他悲伤过度,公孙佳也能接受。说他中风?荣校尉上前,先要他腰牌核对身份,来者也不挣扎,两下对了腰牌。 公孙佳马上又问:“御医呢?这消息传出去了吗?报宫里了吗?还有谁知道?各府都去了吗?” 来人道:“咱家有御医,亏得御医在跟前,才抢回一条命来。消息怕是瞒不住的,宫里……也会知道的。” “我问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今早。” “封锁消息了吗?” “长公主下令封闭了府门。” 公孙佳道:“你留下!快,叫单先生来!” 单良拄着拐,被小厮背着飞奔而来,听了这消息也是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 公孙佳道:“我要赶过去!” 单良道:“您要去做什么呢?咱们还是先商议一下……”钟祥病倒了,公孙佳少一助力,可不得从长计议吗? “你守好家,我要见了外婆、大哥和舅舅们才能下定论。” 单良只好点头:“好。” 公孙佳对荣校尉道:“阿荣随我同去,要快!先生,安抚好阿娘,等我的消息。我什么时候送消息来,什么时候再让阿娘过去。” “好。” 荣校尉亲自背着公孙佳上车,马车疾驰入钟府。钟府果然大门紧闭。荣校尉上前叫门,门上早得吩咐,放了公孙佳进去。荣校尉又一路背着公孙佳直到靖安长公主上房,果不其然,附近几府的人都在。 见到她,钟保国先说:“哎呀,谁又把你调了来的?你是什么好身子么?小孩子家,不用操心,我们会办好的。” 靖安长公主斥道:“你闭嘴!”又问公孙佳,“都知道了?” 公孙佳道:“是。舅舅、舅母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来了?阿姨呢?叫了吗?” 钟源道:“还没有。” 公孙佳道:“那就好,别再嚷嚷了,现在要紧的是封口。” 钟保国急躁,问道:“这有什么用?你外公本该丁忧,陛下才与那群酸货打嘴皮官司夺情。如今这……”他还知道,这太尉的位子不能给别人。 “报给陛下了吗?” 靖安长公主道:“我派了心腹的人去了。你怎么看?” 公孙佳道:“大哥,你代外公再上表,就说母亲过世,悲恸难当,还要丁忧。” 钟保国张大了嘴:“啊?” 公孙佳道:“先拖着时间!我去看看外公!”钟保国还要再问,靖安长公主不由庆幸,丈夫这一次也没有押错,外孙女确实有办法。她与长孙想到了封锁消息,先通知皇帝,让皇帝想办法,这个处置是她多年经验的积累,也是很正确的。外孙女则弥补了这个方案,给皇帝争取了时间。 就为丁忧这事儿,够朝上各方争吵好些时候了,这就是给了皇帝处置的余地。 靖安长公主果断拍板:“就这么着!都把嘴给我管住了!乱嚼舌头的,我剁了他全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拳法 钟源对公孙佳道:“你跟我来。” 公孙佳点点头, 对满屋子的长辈屈一屈膝,跟着他往里面走。 钟祥的卧室里满是紧张的气氛,炭盆烧得旺, 一股香味杂着药味儿,也说不出难闻还是好闻。来回奔走的奴婢脚步轻盈, 大气也不敢出。几个御医散在卧房里, 有调药的、有收拾银针的、有坐在床前摸脉的, 行间颇为急切。 钟府一直都有御医在,这和公孙府一样, 都是从宫里派出来的正经御医, 不是外面那种挂名的“御医”。 和公孙府不一样的是,公孙佳那儿的御医是外婆家帮她求来的, 钟府的御医是皇帝放在钟府的。开始是为了照顾年迈的姨母,老太妃过世后,皇帝也没把人收回在,一看亲妹妹和亲表弟都悲恸得要命,就把御医依旧留在钟府照顾这两位的身体。 钟府的御医从“老太妃死了要陪葬”的阴影里刚刚拣回一条命,钟祥又中风了, 看起来这命还是很悬,这揪心的感觉,真是让人恨不得马上死了算了, 也好过这提心吊胆。下针的时候, 手都是抖的。 公孙佳拄着手杖慢慢走了进来, 一旁是钟源, 表兄妹两个的脸色都很糟糕。他们是钟祥重点培养的人,钟源还是接班人,天资就比钟保国强一点, 经验是稍有不足、悟性却高不少。钟保国是凭直觉和经验觉得事情不妙,朝廷会有争执,公孙佳与钟源两人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朝廷洗牌、两人要面临的困境了。 他们与钟保国还不大一样,钟保国是他们俩的长辈,两人接下来的行动里,必须考虑到这么一位辈份比他们高的人,你无法命令他,他又不是个傀儡。就,也是个愁。 靖安长公主经过许多大事的人,还很镇定,觉得公孙佳的建议有理。心道:药王没辜负我们的期望,毕竟年幼,还是让大郎领他去见阿哥(钟祥),天可怜见阿哥要是还能说话,兴许能吩咐他们两句,看看这写丁忧的奏本的事到底对不对。 靖安长公主还明白,钟源虽是长房长孙,辈份还是低了,唯有自己辈份足够,身份也够,足以压住了下面的人不让他们慌乱起来。决定自己坐镇前面,钟源带公孙佳去见钟祥。 公孙佳问道:“外公一向体格康健,怎么就突然中风了?”老年人出现这样的病症并不奇怪,出现在钟祥这样一位戎马半生的将军身上,让她难以接受。 御医急忙解释:“太妃过世,郡王悲伤忧郁,大臣们闹着请陛下回宫,郡王又生了一回气。平日里酒肉不节制,守灵又劳累过度,兼之冬季天寒……这哪一样都能引发中风,何况这几样忌讳全凑到了一起?” 公孙佳将“大臣们闹”这一条自动从脑子里剔了出去,问道:“现在如何?” 御医道:“已经施了针,再佐以汤药,或许可能……” 钟源急道:“痊愈?” 御医道:“慢慢说话。” 钟源经过希望又失望之后,脸终于绷不住了,吓得御医往后一哆嗦,坐在了地上。公孙佳道:“您辛苦了,来了,扶先生到外间吃茶歇歇。我看先生有些手抖,休息好了才好给外公瞧病。” 有人发话就有了主心骨,丫环小厮上来将御医“请”了出去。公孙佳拖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伸手握住钟祥露在被子外的手,钟祥的手温度几乎与公孙佳的手一样了。公孙佳暗道一声不太妙,俯身上前,慢慢地说:“不知道大哥对您说了没有?已经送信去宫给陛下了,府门也关了,以防走漏消息。我才到,我想,请大哥代您上表,丁忧。给陛下一些时间。” 若非事情紧急,公孙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逼迫一个病人拿主意,尤其是中风的病人。钟祥行动极其迟缓,坐也坐不起来,只能躺着。喉咙里“嗬嗬”作响,眼珠子转得也很慢。公孙佳道:“同意,您就眨一下眼,不同意,眨两下。” 钟源也紧张地盯着钟祥的脸,钟祥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公孙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她第一次亲自处理这样一件大事且后面没有一个靠山给她兜底,钟祥认可了,她也更有信心了。与钟源对望一眼,钟源点点头,也俯下身:“阿翁,我这就去办。” 钟祥又眨了一下眼,钟源投下担忧的眼神,狠一狠心,扭头就走。公孙佳凑到钟祥耳边说:“我都知道,您放心。我会帮大哥的,也会尽力劝舅舅、舅妈他们。还有……大姨母的事情,我都记得。” 钟祥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响。公孙佳忙说:“别急!别急!不是现在!咱先稳住!纪家会翻腾,咱们退!陛下和东宫没得退。我会让东宫没得退。” 钟祥更急。公孙佳在他耳边说:“儿大不由娘。”钟祥稍稍安静了下来,公孙佳道:“我有数的。我守孝,您也守孝,咱都先缩着,比这更难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好些事儿,你们不对我讲,我也知道的。陛下有旨意下来之前,我们都会装作无事发生。” 钟祥喘息声渐渐变小,看着有要睡着的样子,公孙佳也吃不准这是个什么情况,赶紧又叫了御医来看。御医颇有些束手无策,中风这毛病,也是看命。凭你是医国手,也没什么一剂灵的法子治好它。轻微的或许好得快些,钟祥这样的,只能是慢慢调养。 公孙佳往后退了退,不期然撞到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是常安公主,叫了一声:“舅母。” 常安公主一声叹息:“好孩子。你,唉……” 公孙佳道:“我都知道啦,不会再问您了。” 常安公主也不意外,拉着她的手,到外间小榻上坐下,说:“知道就好,心里有个数儿。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倒霉的时候却是男女一块儿受罪,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子就少吃苦。甚至会更苦。” “是。” 常安公主道:“我倒想护你一世,可你这命数,怕也是不得安闲的。” 公孙佳笑了。 常安公主也笑了:“那就站起来,往前走。” “哎!” 常安公主忽然扬起了眉毛:“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回来,还有我呢!”公孙佳看着她,只觉得这位舅母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有许多精彩的故事。公孙佳道:“好。您,也有我。” 常安公主道:“你做事,不必顾虑你大哥。他虽是我生的,也没道理叫你迁就他。” “咦?” 常安公主摇摇头:“你看过打拳吗?” “一点点。” “没练过?” “没有。” “打拳的时候,要蓄力,能回收,收放自如才是最上乘的拳法。如果没法控制力道,怎么办呢?拳头一旦打出去了,就永远不要停,遇什么,就砸碎什么!这样,你才能活。最怕犹犹豫豫,绵绵软软打又不敢打,不打又不甘心,跟个摸路的瞎子似的!” 公孙佳半天担忧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人也振奋了起来:“是。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让对家筋断骨折。” 常安公主道:“还没到那一步。不过,也不能太过大意。” “是。舅母,帮我个忙。” “什么?” “找个匣子,要与装舍利子的宝函大小差不多……” 公孙佳一说话,常安公主就明白了:“好,就说你是来请舍利子回家的。” 公孙佳道:“那……不是,对了,要不,我再把舍利子送回来?放在外公这里,我也好心安些。” 常安公主很犹豫,靖安长公主走了进来,公孙佳起身道:“外婆。” 靖安长公主一脸的犹豫,公孙佳道:“就这么定了!舅母找匣子,要用红绸包裹好,嫂嫂捧着送我回去,嫂嫂回来的时候将我家中舍利子带回来。” 两位公主都不说话,公孙佳道:“还犹豫什么?天都要黑了!”催着延福郡主过来,与她一同回了公孙府。延福郡主在车上说:“我的心,扑扑的直跳。我看姓纪的不会安生。” 公孙佳道:“拦怕是拦不住的,不过是抢些时间,等陛下的章程罢了。咱们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 延福郡主一脸的愁容:“你不知道,在姓纪的手下讨生活,难!” 公孙佳心道,可不难么?不难,我大姨能就死了? 到了公孙府,钟秀娥还在着急,迎上来问:“出什么事了?”延福郡主将匣子一扔,把住她的双臂,说:“姑母,您别急,咱们回房慢慢说。”拖着她回房,将钟祥的事讲了。钟秀娥霍地站了起来:“什么?套车!我要去……” 公孙佳咳嗽了一声,又用手杖用力地戳着青砖地面,钟秀娥暂时安静了下来,瞪着女儿。公孙佳道:“现在得保密,外公倒下的消息传出去,真的会死人!” 钟秀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好,要我做什么?” 延福郡主有些诧异,她的印象里,长一辈的女人们都很利落,要干什么就一定得干,钟秀娥痛快地坐下了,这与她的认知不符。她担心钟秀娥这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叫了一声:“姑母……” 钟秀娥看了她一眼:“怎么?我就是没数儿的人吗?我们装孙子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延福郡主噎了一下,公孙佳道:“嫂嫂,我们去取舍利子。”算了解了围。 来的时候有公孙佳同车,回去的时候延福郡主自己坐在车上,捧着宝函,整个人无依无靠的,裹紧了斗篷还是觉得冷。心道:但愿阿翁和阿爹有个对策。 至于什么对策,她也想不出来。就盼着这对策一出,一切都安定下来,钟家的权势也不受损。 ~~~~~~~~~~~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奏本是钟源亲自写就,亲自送入宫中的。皇帝拿到这奏本扫一眼就知道不对,宣了他进来,两人说了一阵悄悄话。 郑须都不曾听到内容,只听到皇帝发怒的声音:“我还要他为我分忧,他就矫情了起来!他要丁忧,我就让他丁,他别再求着我要起复就行!你回去告诉他,想丁忧就要有丁忧的样子,就别出府门一步!不许宣女乐!不许饮宴!不许见旧部!宣朱勋!” 朱勋就是朱郡王,公孙佳叫“朱翁翁”的那个,也是钟祥的亲家,公孙佳三舅母的亲爹。本朝唯二的两个异姓王之一。 钟源略略松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接替 朱勋接到宣召没有丝毫的迟疑。 钟祥丧母, 皇帝不会同意他丁忧,但是老兄弟是个孝子,伤心是难免的。年纪不饶人, 一场丧事办下来,别看皇帝到场很风光, 钟祥只有更加的累。这个时候宣他进宫相帮着钟祥再分担一下,是皇帝会做的事情。钟勋也有心理准备。 不用他,难道用纪炳辉么?朱勋也不喜欢纪炳辉, 这老东西总是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气味, 闻之令人作呕。 朱勋也是早早跟随皇帝起兵的人,序列之中仅在钟祥之下,并不认为皇帝给自己分派的任务自己会完不成。他带着一点“老子又能发威了”的小得意, 踏入了宫中。 也是万万没想到, 见到皇帝之后就被扔了个大馅饼。皇帝没有让他起身, 而是走到他的面前说:“钟祥,中风了。太尉, 你来做。” “咚”一声, 朱勋就着跪姿坐到了地上,忙又爬了起来, 问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老钟他……” 皇帝痛苦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比咱们年纪都小。” 朱勋脱口而出:“兵马怎么安排?” 不是他无能,而是这事就很麻烦,必须得请皇帝指个大方向。钟祥是太尉, 掌控兵马,朱勋接手就是一个大摊子。 本朝兵马的结构也很复杂, 并不像公孙佳读的那些礼制的书里写的那么层次分明。事实上,所有的礼制典籍里写的东西,都不可能被完美的照搬到现实中, 执行的时候肯定会有许多的变通。这些东西不亲自接触,是要掉坑里的。 譬如本朝,有朝廷的兵马、几家显赫门庭自有私兵、还有一些收编的前朝兵马,这是另编的,虽然也叫官军,但是不同。还有边军,又有禁军,相互的杂糅。 连征兵的方法,书里就写那么一种,实际上征兵的时候除了抽丁,还有拉壮丁,还有奴婢中择壮者的奴官等等。兵种也各有不同,你说着是按类抽调,实际上真用到的时候,是怎么顺手怎么来,不走大褶子就行。特别严格的执行?没有的。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内里各方势力的交错,朱勋自己是其中一方势力,但是没有掌过全局。钟祥是之前在皇帝以下掌全权的,他中风了,这担子就得移到朱勋身上——不然叫他过来干嘛? 本来有个现成的接班人公孙昂的,公孙昂比钟祥死得还早,皇帝只好拿朱勋来顶一顶了。朱勋心里有点打鼓,做太尉,资源可以倾斜自己人,轮到他也抖起来了,这是好处。皇帝是个公平的人,拿皇帝的好处你就得出力——顶住纪家。 皇帝道:“钟祥上了丁成的奏本,我假意同意,他要谢罪,奏本往复总需要几天。这几天里,你要办好交割。” 朱勋吃惊地问:“纪炳辉这条老狗,值得您这么忌惮吗?”就不用啊!开国皇帝的威望,给纪炳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就算敢,他也掰不过腕子。 皇帝揉了揉眉心:“不要节外生枝,我看呐……北边儿又要不安宁了。” 朱勋会意,以皇帝的威望,眼前这个交替不算什么,但是钟祥中风了,接下来的布局就需要时间,还是得悄悄地进行。 钟源一直没走,钟祥好好的时候,他是想到军中历练的,现在情况有变,他无法抉择,只好默不作声。皇帝道:“你陪你朱翁翁走一趟,交割分明。”又写了几道手谕,好好朱勋调动兵马。有些人,钟祥能镇得住,朱勋就未必镇得住,得给他们时间磨合,万一脾性不合,投了纪炳辉,又是个麻烦。 朱勋抬步要走,又停了下来,迟疑地说:“老钟已然是这样了,要是北边儿有什么大活儿……” “那你还不快去?!”皇帝也是担心这个。 朱、钟二人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先去钟府见钟祥。 留下一个皇帝疲惫地坐在龙椅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太子章熙前来寻他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父亲弓着腰坐在御座上,看起来已是一个纯然的古稀老者,衰朽、无力。听到脚步声,皇帝突然抬起了头,章熙脚下一个踉跄,他印象中的父亲又回来了。 “来了?” “是。” “坐。” 皇帝慢慢地将钟祥中风的消息告诉了太子,章熙也是一惊:“那……” 皇帝道:“本以为他还能撑上几年,我走了之后,还能为你震慑群小,谁料到……唉……我已命朱勋接管兵马。唔,钟源,你看行不行?” 章熙皱眉道:“他?恐怕还不行。” “给他一支兵马,去历练!” 章熙道:“他才回来,且姑父还病着。他上次北上,仗打得并不特别出色。” “所以才要历练,叫癞头也去。”癞头是钟保国小时候的绰号,皇帝顺口就说了出来。 章熙道:“也好,有亲叔父带着,也能跟着多学一些。” “学什么?”皇帝皱眉,“他跟着九儿学的那些比癞头强。”竟是要让钟源与钟保国镇守两处,互为犄角,以免发生去年邓金明那周围没人救的情况。 章熙问道:“那……纪宸呢?” 皇帝道:“他?再等等。怎么?有人找到你了?” “还没有。”太子妃没有直接向章熙提让纪宸北上建功的事儿,但是嘴里提到纪家的家长里短的次数变多了。 皇帝道:“那就先不管他!” “是。”章熙看父亲又显出了疲态,上前给他捏肩膀。 皇帝闭上眼睛,缓声道:“我给你准备了九儿,又有你姑父做靠山,有这两份势力,你的江山是能坐稳的。” “阿爹……” “至于文治,给你选的师傅都是天下文宗,世代清贵,子弟优秀。可是这些呢,都不如兵马要紧。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可如果没有能上马的人,这天下就轮不到你来治!” “是。” “唉,我两个后手,都没啦,”皇帝的声音闷闷的,“天是要与我作对吗?” “阿爹是天命所归!” “咱们爷儿俩呀,以后少不得要与纪氏打交道喽,本来……” 是的,本来,本来公孙昂还在、钟祥也好好的,武力上碾压纪氏是妥妥的,皇帝有信心将这事办成,把一个驯服好了的天下交给儿子。如今还要儿子接力。 章熙道:“儿明白的。” “阿昺呢?” 章熙沉默了一下,道:“他近来有些浮躁不安。” 皇帝看了儿子一眼,章熙道:“是好事。” 皇帝点点头:“要快些!”计划没有变化快,皇帝对儿子说话的时候,情绪就没了遮掩。章熙心中一凛:“是。” ~~~~~~~~~~~~ 那一厢,钟源与朱勋到了钟府。 得知是朱勋接手之后,靖安长公主与钟保国都放心了。朱勋是亲家,还是自己一方的。靖安长公主道:“跟我来。”带二人到了钟祥的面前。朱勋少不了惊讶难过一场,很快又振作起来,将安排说了。 钟祥也只是点点头,吃力地说了一声:“去。” 朱勋道:“也没有太急的,先将禁军巡一巡,保宫城、皇城安全。余下的就是行文,调各处兵马,那个也不用我跑。你等着,我看完禁军再来找你说话。”领着钟源,去巡禁军了。 钟源再次回府,未及禀报,宫中降旨调他与钟保国出京。钟源惊呆了:“什么?” 靖安长公主领着一儿一孙去见钟祥,边说边叹气:“又来事儿啦。”钟祥吃力地示意要坐起来,靖安长公主眼眶一红,硬是忍住了,亲自扶他起来,往他腰后垫了个枕头,说:“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们两个走了,家里又少了两个拿主意的人。” 钟家儿孙众多,但是有才能统御全局的却很少,钟佑霖这种放飞自我的已不算差了。钟源虽嫩,倒是有点模样,其次是钟保国,占着辈份和年纪,又有经验。余下的要么毛躁,要么迟钝,要么像钟佑霖,听话做事尚可,拿主意是真不行。 钟祥道:“你。” 靖安长公主道:“我当然在!” 钟祥又指了两个人,一个是钟源的母亲常安公主,另一个就是公孙佳。竟是让以妻子为首的三个女人来拿主意了。 靖安长公主微一皱眉,道:“这样,行吗?我们上不了朝堂,如果有事,怎么争辩?” 钟祥吃力地说:“他们上朝,也没用。”不会说话,就干脆不要说了!不是他小瞧儿孙们,老实趴着得了。皇帝这意思,是要历练钟源,是好事。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出不了大事。朱勋还坐镇中枢,也会看护着钟家的。钟家几个公主、王妃的,坏不了事儿。只管韬光养晦,直到钟源历练回来,齐活。 钟祥不担心公孙佳,她有分寸。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外孙女,没能想到让她袭爵,如果早早的就着手办,她的路也能顺畅些。她要现在已经是侯爵了,岂不是朝中有人? 钟祥后悔着后悔着,睡了过去。 ~~~~~~~~~~~ 公孙佳却有自己的事要烦恼。 外公已经是这样了,着急也是没有用的。她现在有两件事要办,一是安排几位姨娘,二是准备父亲的周年。应该在父亲过完周年之后,将几位姨娘打发了走。 公孙昂一共四个妾,抬进来就是为了生育,结果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她们又都在二十上下,最好的年纪。一般人家里也不大会留这样的年轻小寡妇。 孰料其中一个张姨娘却说:“大娘,我不走。” 她们进府的时候乔灵蕙已经出嫁了,公孙佳就是这家里的“大娘”。 公孙佳问道:“为什么?我给你钱,你可以去找你的亲人,你不是还有个哥哥?” 张姨娘道:“我就是被他卖进府的。” 公孙佳哑然,换了她,在这个境地,也不会想要这种哥哥的。所以她又问其他三人:“你们呢?”三人犹豫了一下,王姨娘道:“那……我也留下来,与她就个伴儿。” 钟秀娥道:“你们年纪轻轻的,留下来做什么?要是不想回娘家,我给你们做主寻门亲事。” 张姨娘跪下道:“夫人,婢子情愿绞了头发,与两位师太做徒弟去!”她一说,王姨娘也跟着跪了:“婢子也愿意。”两位师太的日子,过得那是真的舒服。 另外两个姨娘见状,却不吱声,钟秀娥就知道她们想出府,说:“派个人送信,叫她们娘家先收拾出住处来,甭抬出去了反而流落街头。岂不丢府里的脸?” 公孙佳道:“好,您安排。我去书房了。” 两个姨娘各报亲人的地址,公孙佳走到一半,脚又收了回来,问其中那个黄姨娘:“你父母搬家了?” 黄姨娘脸色煞白:“不,呃,是,是婢子表哥的住处,他们投奔表哥去了。” 公孙佳点点头,摆摆手踱到书房就对荣校尉下令:“这个黄姨娘不太对,查她表哥!” 荣校尉道:“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托付 荣校尉觉得公孙佳对黄姨娘过于敏感了。 公孙府里一堆的缺德鬼, 在单良的影响下,越来越阴险,其中进步最快的就数公孙佳。公孙昂遗嘱, 侍妾守一年之后给赏发嫁。公孙佳就真的打算把人扣一年,这一年中, 过年、冥诞等几个有数的大日子开宴的时候,她都把人叫出来站在钟秀娥身后遛一遍,让所有客人都看到这几个姨娘没有身孕。 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还能什么后患呢? 哪怕公孙昂在世的时候,也从不在说机密的时候让姨娘侍候在侧。她们就算有什么小心思, 也不可能造成什么危害。公孙佳掌家之后更是如此,姨娘都被拘在后院里也不能插手家务,更对府里这近一年来的人事调动、巡守布防一无所知。 她们出去了能干什么? 没有的。 就当普通人家打发个姨娘, 给点钱送走,完事儿。 然而公孙佳下了令, 荣校尉也就随手打发了一个人去黄姨娘的娘家、表哥家都看一看,算是应付差使。 不想这一打听却打听到了些东西,荣校尉黑着脸来寻公孙佳:“还是您明白。” 公孙佳讶然:“怎么了?” 荣校尉道:“黄姨娘先前与她表兄有私情。” 公孙佳怔了一下, 问道:“怎么回事?”外人不知道,她头几个月对这几个姨娘是非常紧张的, 万一其中一个生下个儿子来, 她的计划就要变动了。姨娘们的私事儿,她并不很关心。这些姨娘,在府里的价值不如她们的肚子大。 荣校尉却在为公孙昂不值,冷声道:“她表兄幼失怙恃,在她家长大,两人有了私情。府里要纳妾的时候, 她的父亲贪图财帛将她许嫁。她表兄一直在等她。”让荣校尉生气的就是这个,你等什么呢?等公孙昂死吗? 公孙佳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就备一份礼,叫一乘彩车,给她买个丫头,嫁给她表哥。” 荣校尉下巴都要气掉了,抬高了声音:“什么?!” 公孙佳道:“给她父母,不晓得又要卖到哪里去了,日后说不定就是个麻烦。正正经经将她发嫁,也是个了断。” 荣校尉憋气道:“是。” 安排完黄姨娘,公孙佳就不再理会这个人了,她近来日日都要往钟府去。一是探望钟祥,钟祥中风之后,病情几乎没有什么起气,御医竭尽所能也是保证能保住命,康复,那是天长日久的功夫。几乎所有的人都不乐观,搞不好钟祥这中风还没治好,人先死了。 二是与钟源日日筹划。钟源是必须北上的,京中的主心骨,钟源就看中这个表妹。兄妹俩见面,钟源不干别的,先让延福郡主把自己的儿子钟黎叫了来,让公孙佳上座,命钟黎跪拜。 公孙佳也当得这个表侄行礼,但是这礼就有些突兀了。延福郡主脸上也现出惊讶的神情来,她知道公孙佳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娇柔乖顺,但是这礼是有点大了。钟源对钟黎道:“你知道,当年你阿翁去世,你太公将我教给谁教导的吗?” 钟黎乖乖地说:“烈侯。” 钟源道:“而今我离家,也像当日你太公将我交给烈侯一样,将你交给你姑姑。” 公孙佳都惊讶了,待要说话,钟源抬手阻止了,命钟黎:“拜。” 公孙佳看了钟源一眼,又坐正了,看钟黎一个小团子行完了礼,才问钟源:“大哥这是为何?” 钟源道:“咱们这样的人家,缺的是教识字的先生么?坐镇京师,你比我强!阿翁病倒,我只想到要先封锁消息,递本丁忧我却想不到。这些东西,你教他。你的府里,有姑父那么多的遗存,无论文武,你调教他都够了。放在这家里……唉……我也不是斯文先生教出来的。你看我这些兄弟,哪个不是名师教导?有用么?一靠爹娘生,二靠师傅教,阿黎已然生下来了,天份如何,听天由命。这教导,我就要给他找个好师傅!” 公孙佳道:“你这话说得……” 延福郡主听明白了,丈夫这决定,她倒也不反对,府里如今乱糟糟的,不如交给公孙佳。起码公孙佳这小日子过得,有板有眼,不会让她儿子跟着乱。不过钟源这话是有些不祥的味道,延福郡主道:“你胡说什么呢?北地战事,打完就回来了。” 钟源摇摇头:“怕是要长久不得归家。家里就交给你啦,多听听阿娘、阿婆的话。” 延福郡主笑了:“我亲姑姑,怎么会生份?”常安公主也不是一般的婆婆,不会鸡毛蒜皮的都管着,给了这儿媳妇很大的空间,是以二人关系倒是真不错。 公孙佳道:“大哥,你动身之后,我就来接阿黎。正好,普贤奴正在我那里读书,他的进展又不快,我看阿黎能与他一同学。” 钟源道:“也好。阿黎,这是你的姑母,从今往后,你要视之如父。” 先是托付了儿子,钟源就不再把家托给表妹了。第二天,钟源又与公孙佳商议:“那一天,我有些想向陛下提你的事,又忍住了。时机不对,陛下正心焦着。你再忍忍。” 公孙佳道:“我又不是那没眼色的人。” 钟源又让公孙佳一定要提防纪氏,尤其是太子妃。公孙佳道:“她能奈我何?”钟源道:“纪家旁的人,你就算踩着他们的头走路,那也无妨。太子妃毕竟是东宫的主母,是君。她要召你,你去不去?与你说话,你听不听?” 公孙佳道:“我病了。” 钟源一笑:“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个事?”又收敛了笑容,说,“我已留下了奏本,为你请爵,你嫂嫂会在合适的时候,把奏本悄悄地交给陛下。此事不宜预先声张,否则……” “否则,政事堂的老人家就得先吃了我。” “你知道就好,”钟源说,接着又拿出一张名单来给公孙佳,“来,我教你认认人。” 这上面是一些钟家的死党,不能说死心塌地,至少是不会马上就站到对家那边。钟源一一指着,一个一个地解说,各人的履历、家庭情况、显著的特点、脾性喜好等等。名单上只有简单的名字和官职之类,他却能够一一细数,可见钟祥在他身上是下了不少的功夫的。 钟源道:“府里摆饯行酒的时候,我带你见他们。” 公孙佳道:“只怕有事的时候他们未必就肯听我的。” “你还想像阿翁一样摆布他们不成?动动你的脑子,想想怎么用。” 公孙佳点头。 公孙佳也给了钟源一份名单,上面是她认为比较可靠的公孙昂的旧部的名字:“树倒猢狲散,你也知道的,阿爹留下的那些人,我有把握的也只有这几个。邓金明,他会死心塌地的……”也是详细地说明,还点了一下邓金明的儿子邓凯,“他有点傲气也有上进之心,但是已经驯服了。” 钟源也一一记下,心道,将阿黎托付给药王是对的,这不到一年,她就做了这许多事。 表兄妹俩都对对方比较满意。 他们在做准备的时候,皇帝也在不停的调动兵马。钟祥明面上惹怒了皇帝,被勒令在家守孝,大臣们也无法探望他,不由议论纷纷。但是议论个几天,见皇帝还是有要栽培重用钟源、钟保国的意思,也就息了心思。 只有朱勋,先是喜于自己做了太尉,这种欣喜只维持了半盏茶的时间,接着就愁上了。钟祥做太尉,他是备胎,他做太尉,没个信得过的备胎!手下人他也陆续安插了一些,心里总是有些不塌实。 钟源与钟保国北上之后,靖安长公主亲自入宫与皇帝关起门来聊了一阵,传来钟祥感染风寒的消息。朱勋的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客人——纪炳辉。 朱勋的心,咯噔一声,暗道:来了! ~~~~~~~~~ 纪炳辉一度与朱勋关系还可以,当年章家需要纪家的势力,朱勋是皇帝的人,也与纪家走得挺近,毕竟是盟友。 后来联姻,朱勋稍有不满,但也很是理解,纪家也不是开善堂的不是?总得收点回报。老兄弟钟祥一个大好的女婿没了,皇帝要补偿钟家,往钟家嫁了好几位公主郡主、又从钟家选了好几个王妃,这里面也是有亲情之外的原因的。所以朱勋也不是很忌妒。 再后来,天下打下来了,彼此的关系却越来越差,朱勋只是给钟祥当个助攻。 现在,他正面对上了纪炳辉,别说,心里真有点发毛!特么老钟跟纪炳辉对着干了几十年,套路熟,对着干的人手也充足,朱勋虽也有人,但是才上任!要命的是钟祥现在这个样子,没法给他支招。 朱勋硬着头皮接待了纪炳辉。 纪炳辉出身极好,修养上佳,一身的儒雅清贵之气,含笑看着的时候,俨然一位慈祥长者。两人寒暄过后,纪炳辉恭喜朱勋,朱勋心说,他娘的,老子做这太尉都半个月了,你才想起来道喜? 脸上还堆着假笑,仍然一副粗憨样儿,说:“我这辈子没挑过大梁,还是有些吃不准呢。老纪,你要帮我啊。” 纪炳辉等的就是这一句,笑道:“来呀,礼物呈上。”上的都些朱勋喜欢的东西,还给朱勋的家人也备了礼物。 朱勋警惕了起来,请纪炳辉:“厅上说话。” 宾主坐下,奉上茶,纪炳辉这才说明来意:“帮字不敢当,却有一事相求。” 朱勋心道,你别做梦了,纪宸现在是不可能让他出去抢功劳的!你就安心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整天缩在背后瞎指点!嘴里说:“求字才是不敢当呢,老纪,你痛快点,有话直说!” 纪炳辉这才说明了来意:“我有一个门生,在边地许久了,去年才立了点微末的功劳。今年派人给我送年礼,昨天到了,说,老母亲上了年纪,在边地无法安养,求了我,想举家回京。” 朱勋在心里一划拉,已经闪过一个名字,还是问:“老纪,你说的是哪个?你的门生可多了去了。” “哦,叫李铭。” “他好好的做着官儿,有着俸禄,回来?还养得活老娘?” “你只管将他调回来,余下的事,我来安排,成不成?” 朱勋心里暗骂一句,道:“我去查查他的履历任职,北边正吃紧呢,要是调他回来耽误了事儿,咱们都担不起。” 纪炳辉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带来了。” 朱勋无奈,只得说:“我叫人写条陈给陛下。” 纪炳辉含笑道:“那就有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周年 “李铭?”公孙佳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荣校尉垂手站着, 答道:“是。” 调李铭进京的消息来得很快,邸报上还没写出来,荣校尉已经将情报送到了公孙佳的案头。李铭本人是纪炳辉的门生,还为他办过不少的事情, 上一次又立有军功, 林林总总的情况加起来, 让公孙佳将一部分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至此, 他虽不能说是无所遁形,几乎所有明面上的东西,公孙佳都能知道了。 荣校尉等着公孙佳发话,公孙佳却问道:“元峥近来如何?” 荣校尉看到李铭的名字也想到了元峥, 他不愿意提元峥, 元峥实是公孙佳与他踢到的一块大铁板。 “他,做着什长呢, 带去的几本书也翻得差不多了。先生说他不错, 可我看着……” “什么?” “日子还浅着呢。” 公孙佳道:“你看着办, 我是要用他的, 一棵好苗子,别给我压折了。” 荣校尉倒也赞同这个“好苗子”的观点, 近来的变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太妃薨逝、钟祥中风、钟源北上, 一条一条的, 唯军功可破。元峥确实是他们需要的那种苗子,不是马上就能用, 话又说回来了,马上就能用的,这时节, 早被皇帝,至少也是纪炳辉等人笼络了去。哪里能落到他们手里? 荣校尉道:“他比那些养了小一年的都老练,过一阵子,我给他派点活,让他试试身手。” “他的年纪,还小?” 荣校尉道:“应该开始了,并不是属下故意刁难他。东西两市作坊的学徒,也是这般的。” 这就解释得很明白了,元峥现在就这么个待遇。 公孙佳道:“也好。” 荣校尉又请示,按照之前的做法,就是年初小高他们几个人那样,在营里表现得好会得到入府进修的机会。如果是,他就要提前准备一些科目的考核,选出来的人要加练,因为营里的教学质量不太高,府里虞清是个还算有点名气的文士,教学水平高一些,如果送过来的陪读跟不上余盛的进度,来了也是白来。总不能让余盛等着这些人的进度。 公孙佳道:“这么一说,元峥可就得回来了。” 荣校尉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公孙佳道:“他恐怕是学得最好的。” 荣校尉很郁闷:“是。这小子的运气还直是好!” 公孙佳摇了摇头,对元峥的运气不作点评。荣校尉又问了一遍:“那李铭?” 公孙佳道:“等他进京。纪炳辉怕是要用心栽培他了。没想到,边陲之地居然有这样的人才。” 荣校尉道:“他?” 公孙佳点点头:“元氏、王氏的卷宗、底档都没了。”这是想翻旧账都找不到账本的水平。 荣校尉有些惊讶,这个消息不是他查出来的,公孙佳却知道了。 公孙佳当然还有其他的消息途径,她认识的人也不少,还有外祖家,又有公孙昂一些旧部还算肯听她的。稍稍提一下,北上的人里自有人为她打探一二。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就冲李铭这份仔细劲儿,就不能小瞧了。荣校尉道:“要对元峥保密吗?” “他回府了再说。” “是。” 接下来就是一些京中的消息了,朱勋换了钟祥,变动是肯定的,一些人家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古怪。只是时日尚浅,现在还不太好讲会演变成个什么样子。公孙佳要做的,就是从这一天一天细微的变化里,分析出个走向,提早有个准备。 两人说了一阵,公孙佳又问:“北边还没有消息吗?” 荣校尉道:“还要再过两天才有。”北边的消息就不止钟源那一路的了,还有钟保国等人,以及公孙昂旧部那边的情报。钟源北上,公孙佳将小林派去跟着他,钟保国那里,她也送了一个与小林年纪相仿的人,领着一个小队,陪这位舅舅。 军中的消息管制还是比较严的,做不到每日都有新消息,没有意外,五天送一次,有紧急情况再临时增加信差。随着钟源等人越走越远,消息也越来越难得了。 公孙佳道:“我就多余问这个。”想要嘲地笑笑,又忍住了。她比较担心公孙昂的周年,这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外家近来多事,这“帮衬”二字于今是大不如前了,她还要反过来为外家多考虑考虑。 钟祥一生,最大的对头看起来就是纪炳辉了,现在钟祥中风的消息虽然还没传出去,纪炳辉那里的束缚无疑是松动了的。朱勋不大扛得住纪炳辉,论打仗,纪炳辉再加一个纪宸都不是朱勋的对手,论起耍心眼,朱勋还是要差一点的。设若纪炳辉暗中对钟家做点什么,现在可真是个不错的机会。 公孙佳道:“备车,我要去外婆家。” ~~~~~~~~~~~~ 上车前,被钟秀娥给堵住了。钟秀娥那病倒的是亲爹,怎么能不担心? 拦住了女儿就说:“我这可憋了好几天了,总不去你外婆家也不像?” 公孙佳道:“好,咱们同去。” 钟秀娥抹了把脸:“他,还好吗?” “上了年纪,恢复总是会慢一些的,陛下已经知道了。” 听说皇帝知道了,钟秀娥放了一半儿的人,他们这些人心里,皇帝是极其可靠的。钟秀娥还要张罗带东西,什么补药补品之类。公孙佳也不拦着,看她抱了几个匣子,从封皮的颜色看都府里的好物。 路上,钟秀娥不安地摩挲着匣子,想问什么,又住了口。公孙佳道:“会没事的,只是现在日子比之前难熬一点。我们本来也不能总靠着外公不是?放宽心。” 钟秀娥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不停地追问公孙佳,钟祥现在怎么样了。公孙佳能说的,也就是御医说的那些,她也有耐心,慢慢给钟秀娥讲,说着一些钟秀娥只能听懂一半的术语,反而让钟秀娥安静了下来。 到了钟府,常安公主带着钟秀娥去看钟祥,公孙佳被靖安长公主留了下来。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对坐着,公孙佳不大明白为什么将自己单独留下来,先问:“外婆有事要吩咐我做吗?” 靖安长公主眼神有点复杂,慢慢地说:“我对陛下讲了。” 公孙佳没反应过来:“外公的病情是已经报上去了。”她也担心地看着外婆,就怕外婆是因为伤心操劳过度,也糊涂了。到了这个年纪,不管男女,突然就糊涂了的事也是常有的。 靖安长公主道:“是你的事。” “我的……什么事……”公孙佳顿悟,眼睛瞪得大大的,“您怎么知道的?又怎么想起来……” 靖安长公主道:“你爹的爵位,当然就该是你的!马上就是你爹的周年了,多好的日子,能定下来就好了!可惜陛下没有当即答应我。你们就是想得太多了,想要的,就要去讨,讨不来的,就去抢!” 公孙佳道:“现在时机不对!陛下也很为难。” 靖安长公主有点欣慰,口气却一点也不软:“什么叫时机不对?什么又是对的?为难?咱们做的事情,哪一件又不为难了?一件是办、两件也是办!我怎么没有早些想到这个呢?你既敢想,就要敢做。你大哥临走的时候不对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讲?还是就放弃了?” “怎么可能放弃?”公孙佳不干了,“我不过是想更有把握一些。” “你们就是花花肠子太多了!”靖安长公主说,“绕来绕去的,绕得再远,也就是为了这一件事!这事儿,我替你讲了。先看,陛下要是错过了今天的光景,明年你大哥回来,让他再对陛下讲,对太子讲。他不讲,我讲!” 靖安长公主越说越觉得这事儿就得给它办成了!自家多一个侯爵,多好?至于女孩子,那又怎么样?这爵位反正就得长在公孙佳这儿,不长在她的头上,就长在她的肚子里,反正得有! 靖安长公主口气后悔地说:“早知道去年你爹走的时候,我就不该为你求这个县主!当时要是求这个定襄侯,可比如今容易多了!” 公孙佳也后悔,当年她也没想到要做定襄侯啊!后悔不是她的风格,公孙佳就势问起靖安长公主:“阿爹周年,您来吗?” “去!” “那外公的身体,就瞒不住了。” “他要守孝的,去什么?哦,那我是不是也得在家陪着他?” 公孙佳默默地点头。 靖安长公主道:“那就让你大舅母带着他们同去!不能失了场面!我倒要叫他们看一看,咱们家什么时候都不会倒!你也是,要立起来!” “是。” 靖安长公主又接着问了公孙佳一些家务事,什么租子、人口、来年的安排之类。公孙佳都答得条理分明,靖安长公主道:“那就好,你就专心办你爹的周年。” ~~~~~~~~~~~~ 公孙昂的周年祭也是比较引人注目的。 他过世才一年,却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回想起来简直像在做梦。公孙府这一天,也是宾客盈门,比之去年今日也不逊色。 国难思良将。 如今虽然没到危亡,各级将校也不缺,却独独少了公孙昂这样一个人能总揽全局的人。皇帝怀念他,政事堂也很怀念他,忽忽拉拉,又来了一群人。公孙佳的请帖本也没有洒遍朝野,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还没这么大的脸。 然而,好些人不请自来。 公孙佳一身素服男装,一一接待了这些人。容尚书等人知道她不是等闲之辈,无人指责她竟然没穿裙子,还跟她寒暄来着。 期间,又夹杂着常安公主等人过来。赵司徒扫了一眼钟家人,心道:钟家也衰败了,只有几个女人出面。钟保国是无力再进一步了,钟源毕竟年轻…… 正思忖着,门上匆匆来报:“乐平侯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章明 公孙佳不是第一次见到纪炳辉。 以前只是一扫而过, 两人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什么场合让两人能够对上。曾有两次机会可能与他交谈,但是都错过了。一次是公孙昂的丧礼上, 纪炳辉倒是亲自来致祭的, 然后他就走了。宫宴他也在, 但是都不坐在一起。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面对面。 公孙佳也有点吃惊, 她没有给纪府下帖子, 容府的倒是有, 赵司徒等人也收到了, 毕竟“打过交道”。 公孙佳与常安公主对望一眼,常安公主走了过来,说:“我陪你去。” 公孙佳道:“不必。您是公主, 是君。” 对话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顿时觉得要有一场好戏可看了,都静等着看公孙佳的表现。纪炳辉, 大家看得多了, 没什么意思, 还是这位公孙家的小家主有意思。 今天,大家见到了传说中的公孙佳。这一年, 她让不少人有了印象。这印象也是层层递进的,父亲丧礼上沉静柔弱的女孩子,传闻里堵了容太常家的泼货,宫宴上温和有礼深得皇帝回护的小姑娘。大家都等着她还有多少惊喜要送给大家。 连赵司徒等人,都想看看她要如何应对。赵司徒等人虽是老成长者,但是在胡老太妃的丧礼上约见公孙佳,被这个差了几十岁的小辈给不太客气地怼了。理智告诉他们,公孙佳确实有点门道, 也不值当、不适合他们去针对,但终归是不痛快了。他们心中隐隐地期盼纪炳辉作个死,也被怼一下。这样就舒服了。 几人不动声色,背着手,慢慢地往门口踱去,就等公孙佳先走出去,他们不远不近地缀着,既不显得像跟班,又不会错过精彩的画面。 公孙佳今天仍是一身男装,来的人都看到了,还没有人提。她今天没有扶杖,缓步走到门前迎接,还没走到面前,心头就动了一下——纪炳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一个老妇人落后半步,老妇人身后是一对男女,这对男女的侧后才是一个少年。纪炳辉竟是携妻带子,连儿媳妇都带来了,最后那个少年倒不知道,不过算起来应该是纪炳辉的孙辈。 公孙佳不动声色,对纪炳辉叉手为礼。 纪炳辉一家子也远远地看到了公孙佳,他们也知道公孙佳的长相,看到她一身男装,对望一眼。 两下见了面,并没有许多人想象中的火爆场面出现,公孙佳道了一声:“纪侯。” 纪炳辉也慈祥地说了一句:“县主。” 公孙佳又对纪宸一礼,纪宸也还了礼,公孙佳就没再问那个少年是谁了,而是感谢两位能来:“委实不曾想到纪侯肯来。” 纪炳辉嗔了一句:“那也该给老夫一张帖子。” 公孙佳道:“好,我记下了。”你敢来,我就敢请。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他入内。 纪家人还真的到灵前拈了香,祖孙三代皆是名门,礼仪上是一点错也挑不出来。公孙佳也还了礼,并且感受到了纪家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依旧没有什么表示,很自然地请常安公主代为招待“夫人”。 纪夫人有些惊讶,公孙佳竟不陪她入内,而是独自在外面招待官客。她要亲自过来,是因为她也有一套理论,一个人平常的时候是不大容易看出来性情的,要遇到大事,比如红白事的时候,你再看他的表现,是轻浮、急躁、还是惊慌,处理这样的大场面是否有足够的智慧。 所以没有帖子,她也愿意打破轻易不登同钟家有关的人家的门的原则,跟着来了。 公孙家没有男丁,所以公孙佳着男装主持,纪夫人不认为公孙佳做得不对,只是在心里感叹:这家里只有个女儿是真的不行,她还是得嫁人,还是得有能支撑门户的男人。 进了门,看公孙佳的行止,也都是在模子里的,纪夫人就认为公孙佳这样的女孩子,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守礼,也远远比钟家满门泼妇要强得太多了,是可造之材。 直到公孙佳将她往后面一推,不再管她。 纪夫人认为自己一点也不苛刻,她知道公孙家没有男人的难处,但是公孙佳也太自然了!穿上了男装俨然就把自己当个男子了!她认为自己没有看错,公孙佳就是一个心太大的被惯得只知道自己横行的丫头! 这哪里行?!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做?她就再算是个“小家主”终归是个小娘子!二十一娘、二十三娘这都看了些什么呀?!还说她温和无害?很用心向上? 她看了一眼丈夫,纪炳辉却丝毫没有察觉。 纪炳辉对公孙佳这样子还是比较满意的,公孙佳这会儿走了,他到公孙府干嘛来了?且常安公主也不是寻常人能请得动的,她做陪客,是很给面子的。 纪炳辉并不在意,对妻子微扬了一下下巴,神色间没有丁点儿的不满。纪夫人见丈夫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险些被气个倒仰!她也不敢让常安公主等候,这位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狠人,掀桌翻脸不带打顿的,当年,辛酉之变,钟源他爹重伤,都说是因为纪氏救援迟缓所致,常安公主不去照顾丈夫,直接带队打上了门。 也就因为她的暴脾气,册封公主之后,朝廷定制,公主的卫队不许装备弩,只能用刀枪弓箭之类,是纪夫人心头的一大阴影——当时一只□□隔着五十步的距离,就钉在纪夫人的耳朵边上。 纪夫人跟女儿哭了好几回,甚至跑到皇帝那里要过说法,直到现在也没要到常安公主一句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纪夫人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几道月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扯出一抹不轻不重的笑,跟常安公主见礼。带着儿媳妇,往后面去了。她本来还想趁这机会与公孙佳聊两句的,多摸摸底的。结果…… 看来,公孙昂留下这偌大的家业,真不是轻易就能沾到的。 ~~~~~~~~~~ 公孙佳与纪炳辉居然能够谈笑自若,也是让赵司徒等人惊讶的事——她居然能跟纪炳辉聊得下去?这是因为钟祥不能出来,所以……? 公孙佳与纪炳辉闲扯,是没有半分厌烦的样子的,除了致歉,还与纪炳辉聊起了自己的父亲。本来就是公孙昂的周年祭,聊他是最安全的话题。纪炳辉一说起公孙昂话就多了,对公孙昂的过往,如数家珍。 公孙佳心下诧异:他知道得可真是清楚!我整一复盘,也只是对战例更明白,旁的事情,我竟不太明白!大意了,阿爹能封侯拜将,不能只是因为他能打仗啊!纪炳辉这么关心他,足见他不简单!就看现在这个样子,他在朝堂上的心眼儿也不少啊! 得扒拉扒拉她爹这些年在朝上都干了些什么才行!公孙佳定下了来年的功课。 又想,纪炳辉对自己父亲的战绩谈得不多,朝堂之上诸如劝谏之类说得倒是不少,这就有点意思了。公孙佳稍稍瞄了一眼今天过来的与祭的部将,心里稍稍明了。 一面两眼放光,很期待地看着纪炳辉,希望他能多说两句。甭管什么样的人,被人这么期待地看着,至少是不讨厌的,纪炳辉同样如此,竟站着多说了不少话。直到公孙佳的小姨父延安郡王带着儿子章明过来,两人才断了话头。 公孙佳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纪炳辉入座,然后才去见小姨父。 延安郡王不停地说:“哎哟,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一面小心地瞥了儿子一眼,就这,被儿子念了一路了,他有点方。 公孙佳道:“没事儿,阿姨早就来了。” 章明看一看表妹这一身男装,叹了口气,也没指责她什么,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小声说:“你见你的客,我陪你。”门口见到了丁晞和钟佑霖等人,这几个夯货!章明想把这几个表哥全捆起来打一顿!就知道在外面迎客,没人想到在里面陪陪表妹吗?扔她一个人跟一群老狐狸周旋! 没一个靠谱的! 要是大表哥在就好了,章明心中一阵叹息。 公孙佳往日与这位姨表哥的接触并不多。钟英娥虽然与姐姐关系不错,但是章明有一对父母、一个王府要操心,小小少年可没那个精力管表妹。表妹有亲爹,也不用他管。现在,章明又在关照的名单上添了一个名字。 新出炉的表兄妹搭档开始巡场、与人行礼,章明极有分寸,不挡在公孙佳的前面,又不远离他。他个子比公孙佳高出一个头来,虽是少年,却已有了一点点压迫的威力。 章明也需与赵司徒等人见礼,延安郡王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他这个儿子没有什么要他操心的。只要儿子别操心到他身上,父慈子孝。延安郡王后挫一步,与朱勋的长子聊起了天。 章明也是个操心的命,心里已经开始筹划要怎么照顾表妹了,表妹这儿出事了。赵司徒等人期盼已久的事,上演了。 章明拜完赵司徒等人,接着就是纪炳辉父子。章明的个性,京城上层圈子里都是知道的。纪炳辉是极欣赏他的,说话也慈祥,公孙佳还听得出来,纪炳辉对章明比对自己还要更亲切一些。这是一种情感上的亲近,描述不出,口气里的些微的差异还是让公孙佳感觉到了。 纪炳辉毕竟是长辈,说话稍有些居高临下,对章明笑道:“世子真是守礼之人,又知权变,否则,县主独力支持,怕要惹人非议。” 章明微一颔首,没说话,他嫌纪炳辉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非议个屁!章明心里爆了个粗口,人家死了爹,又没兄弟,你来指责人家死爹?你说怎么办合适?再怎么办,公孙佳也是公孙家唯一的血脉了,行不行的,都得是她!但是不能在周年祭上争吵,所以章明不说话,黑着一张脸,让纪炳辉自己体会。 公孙佳却不好惹,轻笑一声:“非议?您是说,牝鸡司晨?” 章明咳嗽了一声:“药王!”他这一年跟表妹没什么接触,觉得她跟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容尚书本来也是个看戏的,但是真要起了点小矛盾,他听着不对味儿,又劝上了:“咳咳,县主这话说得过了,没有,没有的事儿。” 公孙佳摇摇头:“有也没什么。您看,您每天上朝的时候,司仪会喊,陛下驾到。是?这陛下是司仪叫出来的?” 章明又咳嗽了一声:“好好说话,不要扯陛下。” 公孙佳道:“嗯,好,就说鸡,太阳是鸡叫出来的?既然不是,那叫唤的是公鸡还是母鸡,有什么关系?反正,公孙家只有我了,我就是公孙家。甭管声音一样不一样,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它照旧升得起来。天,也还是那个天,塌不下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狠戾,与刚才闲聊时一模一样。章明继续咳嗽,公孙佳道:“哥,你喉咙不舒服吗?” 章明瞪直了眼,气的,延安郡王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哈哈,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哎哟,药王啊,你不知道,他这样可少见了。还有你啊,什么公鸡母鸡太阳打鸣儿的?那多累呀?” 章明改瞪他了,公孙佳这话说得出格,但是……她是自家人,说的也是实情,亲爹有点拆台了。延安郡王消音。 公孙佳道:“要不,咱们试试?您有本事让我试?” 延安郡王脖子一缩,觉得回家之后自己要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姨娘 表面上看, 整个周年祭风平浪静,又显得人情味十足,排场也够。 公孙佳与纪炳辉看似也没有冲突, 还聊了很长时间, 有心人却从公孙佳的话里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亲爹周年刚过,她这就要警告所有人不要动歪心思。 公孙佳也确实有这么个意思, 单看今天来的这些人, 说为了昔日交情的, 有。但是有其他心思的, 只怕更多。别的不说, 从公孙府的社交名单上隐身了一年的燕王都来了。除了当时不长眼的陈亚, 以及东宫爷仨,基本上完美地复刻了去年丧礼的宾客阵容。 公孙佳对燕王也没有冷脸,只当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藩王,言语之间也没有疏离之意。章明得管燕王叫堂伯父,对燕王也是礼貌又客气, 燕王心里好受多了。 一场周年祭, 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过去了。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纪夫人的脸就挂不住了,下车的时候脸也还是阴的。脚一落地, 便是一声冷哼:“真是没规矩!”纪宸的妻子乔氏一直跟在她身边, 知道婆婆是为什么不开心。这个婚事,她还是不太乐意的,虽然还没提, 但是谁不想自己的儿女有个正常的婚姻呢? 最好能气得婆婆将这桩婚事撂下了,乔氏心想,都是宫里娘娘多事! 纪夫人生了一回闷气, 又冷静下来,决定第二天就进宫,跟太子妃好好说道说道,怎么一群人都看走了眼了呢?是这小丫头太奸诈,还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她想着心事,就没有留儿媳妇,乔氏趁机告退回房,自有一番话要对纪宸讲。 那一厢,纪宪一跟着父祖走了一遭,能够感受到公孙佳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心里已是老大不自在了。在回房的路上,又被两个妹妹给拦住了。 纪莹、纪英两个心里都有点慌,生怕自家人真的干出了缺德事儿了,姐妹俩这大半天什么事也没干成,专等着哥哥回来好问一问。纪宪一看到两个妹妹,先说:“这大冷的天,你们跑出来做什么?仔细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姐妹俩将他请到屋里坐下,亲自捧了茶果来,问道:“哥哥,今天怎么样?” 纪宪一表情不太自然地说:“什么怎么样?场面很大,人很多。” 纪莹道:“哥哥就不要瞒着我们了。” 纪英道:“要是没什么事儿,何至于支使我们俩几次三番与公孙家的大娘交际?” 姐妹俩又开始了配合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语,轰得纪宪一脑仁儿开始直嗡嗡,只好说:“真的没有什么事儿,人家知道我是谁呢?照我看,这家里人真是奇怪,人家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钟家人拿我们当贼来防,谁会对她讲什么婚事?” 纪莹道:“人家还没出孝呢!” 纪英问道:“哥哥,你愿意吗?” 纪宪一很是踌躇,也说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他既无心上人,又知婚姻的根本,公孙佳这个条件、这个模样,他难说挑剔的话,又夸不出什么来。“你们话可真多!” 哥哥一板脸,姐妹俩便不敢逼连问了,纪莹道:“还不是关心你?”纪英也说:“是呢,这一辈子的事,可马虎不得。” 纪宪一看看妹妹,终于说了句实话:“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兄妹三个都失了意趣,纪宪一拍拍下摆:“你们这般年纪,不要多想。走了。” 留下姐妹俩干着急,纪莹道:“便是不为什么道理,哥哥这个样子也不是很乐意的,真能勉强娶到,也是一世不开怀,有什么意思?” 纪英道:“可说呢,可又有什么办法?哥哥的婚事,我们有什么本事说话?难道要跑到公孙家去告诉她?” “你又说昏话了!” “我这不是着急呢吗?你说,怎么办好呢?” 纪莹道:“别慌,想一想,他们会怎么做。咱们再设法打破。” 一个人有了主意,另一个就真的不慌了,凑在一起小声商量。 ~~~~~~~~~~~~ 如果让赵司徒等人知道了纪家姐妹的担心,一定会笑出声来。 公孙昂的周年祭也够一次大型社交的,赵司徒等人也都带着子侄晚辈来。回去之后就都笑开了。 赵司徒最阴险,回家笑得最大声:“纪炳辉要撞南墙了!没事儿打她的主意做什么呀?” 陪他同去的孙子赵朗道:“乐平侯也算是一代英杰,想要将烈侯的旧部为他所用,虽贪心了些,可也是人之常情了。毕竟纪宸……” 孙子如此正经,赵司徒动作轻快地敲了敲赵朗的头:“你呀,太正经了!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他不止贪,还狠。” “请教阿翁。” 赵司徒一面解去素服,换上常服,一面说:“没看出来么?这是想把县主娶回家,民间管这个叫吃绝户!” “啊?” “啊什么?过两天给你外放历练一下,断一断案子,你就知道啦。” “吃绝户的意思我懂,可是我没看出来他们有这种打算呀。” 赵司徒摇头:“还是太年轻,听话不能光听他说了什么,连口气都要记在心里。这些人说话,意思在话外!纪炳辉又不是个痛快人,整天拿腔拿调。倒是那位县主,意外的爽快。有意思。” “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守得住吗?” 赵司徒道:“你怎么傻了起来?见到漂亮的姑娘就什么都忘了?容家在她手上可吃了大亏,怎么现在还往她那儿凑?你这么些年,跟着我都学了什么?!” 赵朗背上起了一层牛毛细汗:“竟是我疏忽了!” 赵司徒道:“那个丫头啊,眼晴背后有个千年妖怪,透着她的眼,在看你。” 赵朗哆嗦了一下,他没觉得公孙佳有多么的厉害,哪怕口舌厉害,也就那样了。但是他信服祖父,祖父看人是不会差的。诚心请教祖父:“那咱们……” “咱们?看着就好。纪炳辉碰壁,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只要尽忠职守就好。” 赵朗心道,那我要留意一下这个公孙家了。对了,丁晞不是在部里么?得闲倒要与他聊上一聊。 赵司徒等人心理上更亲近纪炳辉一点,但是同样的,纪炳辉与他们路子有点像,不免有那么一点竞争的味道在内。 其时,朝廷之上派系复杂。看起来出身相似的两人,未必就真的是一条心。这种关系很玄妙,上一刻的朋友,下一刻未必就还是朋友了。大方向上,纪炳辉看起来要趁势而起了。他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庞然大物,赵司徒心里也没个底。 这里有一个问题,钟祥一个大老粗,能武不能文,皇帝势必需要文官与之搭配。纪炳辉这里,文武都有,旧族文士在纪家这里,看起来是很注意拉拢,但是赵司徒等人总有被抛弃的担忧。 否则,他们也不会在皇帝拉偏架的时候睁只眼闭只眼。 也之所以,他们会对公孙佳比较宽容。公孙佳这一年来干的这些事,有一些确乎是丧父之后的无奈之举,另一些,也足够赵司徒等人参她好几本了。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具本。这并不是完全因为忌惮钟祥。 这就是故意的。赵司徒也就一直贯彻着这么个方针。 赵朗从祖父这里得到了指点,也将注意力放到了公孙佳的身上。 ~~~~~~~~~~~~~~~~ 公孙佳此后做的事却都很让人称道。 公孙昂的周年祭一完,公孙佳办的第一件事,是在家里做了小道场,拿了度牒,先把两个要留下来的姨娘给剃度了。智生、智长两个师太升格做了师傅,给两个姨娘起了新的法号,一个叫慧圆,一个叫慧方,省事又好记。 两个姨娘青丝落地,相视一眼,都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从此之后,不用再提心吊胆,就在这府里安心养老。 黄姨娘在一边看着,心里很是为这两位伙伴难过,这后半辈子就守在府里,青灯古佛,人生还有何意趣?就算是怕被哥哥再卖一回,你找个男人嫁了,有了主儿的女人,你哥哥能将你如何呢? 剃度完了,黄姨娘忍不住找了这两个伙伴聊天:“你们真不后悔吗?要不,咱们再求求大娘?大娘虽然严明,可也很好说话的。” 慧圆摇摇头:“除了不能打扮,我倒觉得比先前好了。找个男人嫁了?万一再死了呢?我不想那么些个了。” 慧方也想通了:“我不劝你剃头,你也莫劝我出府,你出去了也是旁人的屋里人,那屋子还没有这府里的屋子大。更憋屈。” 两下话不投机,黄姨娘与另一个要回娘家的李姨娘两个手牵着手走了。慧圆摇头:“真是冤孽!疼闺女的,谁个送来做妾?上赶着去送死。” 慧方小声道:“我听她说过,外头有个表哥。” “噤声!这事儿休要再提!” 这两位新晋的师太还不知道,公孙佳非但知道黄姨娘的表哥,连黄姨娘的嫁妆都给她准备好了。年前粗粗选了个日子,一辆彩车,几担嫁妆,给他二人办了场婚礼。 公孙佳一身男装站在门口,亲自将人送上了车。彩车过了街口,乐队吹吹打打,将人送走。公孙佳还允许她带走了一个用惯了的丫环。 第二天,再将吃完了喜酒的李姨娘送回了李家。 至此,公孙昂遗嘱上的事情,公孙佳自认都办完了。剩下的,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等过了年,把钟黎接过来教导。 钟黎看起来是个正常的、比较聪明的小男孩儿,公孙佳将一腔栽培之心,移到了钟黎的身上,回来就让人把钟源当年住过的地方收拾出来,又翻出了旧档,让钟秀娥亲自主持,给配上了钟源当年的配置,做得非常用心。 不久就是新年,公孙佳办完一切庶务,将常安公主与延福郡主请了来,让她们再看一看准备得如何。询问钟黎的生活习惯与喜好,有无需要调整之处。 婆媳二人看了,将几样物件去了。延福郡主道:“过了年,我将他的东西送来。” 公孙佳道:“好。” 常安公主与钟秀娥两个寡妇手握着手,在一旁指指点点,这里好那里不好等等。 延福郡主对公孙佳道:“宫宴的时候,咱们还是往一处坐,我看那位近来又要生事的样子。” 公孙佳问道:“怎么回事?” 延福郡主道:“说不太好,好像是大哥家里不很和顺。” 常安公主道:“他那样的性子再配上那样的妻子,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和顺了吗?听我的,就与我们一道坐着。今年……没有阿婆了……” 几人心中同时黯然。老太妃不在了呀…… 四个人也没了兴致,常安公主婆媳不能久离钟府,匆匆离去。公孙佳亲自将她们送到车上,目送车驾远走。 转过头来,荣校尉大步上前,低声道:“李姨娘今天抬进陈亚家里了。” “啥?” 李姨娘前两天才送因她的娘家,接着就被她的亲爹许给了陈亚做妾。由于陈亚去年闹的那么一出,荣校尉衔恨此人,公孙佳都先把他放到一边,准备秋后算账,荣校尉却派人日日盯着准备拿他把柄。 把柄还没拿到,竟让他在第一时间掌握了这个消息。 荣校尉鼻子都要气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尼姑 公孙佳的脸拉了下来, 捏了捏拳头,最后回了一个字:“哦。” 荣校尉看到她过于平静的表情,脸上的表情已非言语所能形容:“就这样?” “人, 是我亲自送出府的。” “那就令先人受辱?” 两人说的是同一件事,但是理解上就有了偏差。 荣校尉觉得公孙佳这立场还不够鲜明。 公孙佳却认为自己考虑得很到位:“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他要算计我们吗?他是不是投靠了新主子?你去, 给我查!”她自认在姨娘这里已经做得不错了, 没留什么把柄,这陈亚要个姨娘做甚? 荣校尉目瞪口呆, 他正在腹诽公孙佳对父亲死后的评价不够用心,猛地听了这一句,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 公孙佳道:“他一定有阴谋, 就算他想不到,怕不也会有人跟他称兄道弟, 从他那儿套点什么出来!去查!” 荣校尉觉得自己跟公孙佳可能说不通了, 查陈亚这事他倒在行,已有一些陈亚违法的证据。比较为难的是, 陈亚也算是皇帝的旧日家奴, 这层身份是个保护色,不好明着办。荣校尉心里早动了念刺杀, 刺客他手上有的是, 陈亚如今赋闲在家, 就把他杀了…… 可公孙佳不这么想,她还在催着荣校尉:“去办这件事,陈亚毕竟也是陛下的旧人,他的路子与纪炳辉的不一样,万一他们俩合流,就麻烦了。” 荣校尉道:“我还请单先生过来, 咱们合计一下。”这个时候他又想起单良的好处来了。 公孙佳道:“好。” 荣校尉飞奔去拖了单良来,单良被拖得直叫唤,进了书房还在愤怒地大叫:“鞋!我的鞋!” 一通乱,好容易都坐下了。荣校尉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末了,愤愤地骂道:“这不是下烈侯的脸吗?还有那个姨娘,也不是什么好妇人,竟敢跟着陈亚这等猪狗!” 荣校尉更清楚男人的心态,所以他愤怒,仿佛自己的头顶也变了色。 公孙昂周年才过,遣出府的姨娘就被陈亚纳了,这就是明晃晃的不拿公孙昂当块料,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你已经完了,你的一切,我接管了。我赢了,我比你强,你生前再厉害又有何用?你死了,去阴间了,阳间的一切你无能为力。你就看着我享用你的一切。 这中事儿其实不罕见,一个男人死了,他的妻妾子女都有可能被后来者接手。越是有名人物过世,生前的宠妾娈童、珍玩宝器,就越有人抢着要。有些人是为了抬高身价,有些就是仇人、竞争者的一中奇怪的心态。有些人做得好看,有些人做得恶心。陈亚属于后者。 单良一看这两人的表情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将只穿着袜子的那只脚藏在了另只脚的后面,脚趾挠了挠小腿肚子,故作惊讶地笑道:“哎哟,这个忘了给您说了!” 又对荣校尉笑道:“小荣,你看,还是得照我说的来。得跟家主讲明白了。这个事是这样的……” 经过他的一番解说,公孙佳才明白荣校尉这是在怒的什么。公孙佳知道有这中人,好收集亡者生前遗物,可那都是从财产角度来说的。 公孙佳永远无法理解陈亚的这中于遗物之外的心态:“他要个姨娘,就为了心里痛快?就……能开心了?” 搁她这儿,如果这姨娘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她又喜欢,那弄过来是可以的。李姨娘又不是!如果是恨乌及屋,也不用抬个姨娘过来虐待,这不有毛病么?换了她,遇到厌恶的人,要做的就是出手抹掉此人存在的一切痕迹,断不会弄个妾摆在眼前恶心自己。 世间好玩的事那么多,重要的事那么多,这不闲得慌么?比如陈亚,她就想让这货“查无此人”,他越想显摆就会越痛苦。让这个人消失了,公孙佳就会很快乐。 当然了,陈亚本心里肯定是对公孙昂有恶意的,这笔记公孙佳记得很清楚。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 这么一分析公孙佳还是觉得自己有理。虽然单、荣二人说的可能就是实情,但是公孙佳还是觉得不能太想当然了,她觉得自己的逻辑才是通顺的。 荣校尉一脸绝望地看着单良,单良忍着笑,对荣校尉摆摆手:“你就照着家主说的先去办。小荣,你想想,前脚人出府后脚你追究她的新夫主,传扬开来好听么?现在最好是不要声张。等到要发作,告诉他们咱们府里不好惹的时候,再雷霆一击。 你们两个,无论谁说得对,再仔细查一查都不吃亏。李姨娘落到陈亚手里,是她父母之命,就是她的命了。甭管她。就看陈亚!照你的说法,就是一个婢妾,闹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府里脸上就能好看了?要是像家主说的,他真的有什么图谋——” 单良拖长了调子,笑容也没了,阴阴地续道:“那不是正好?将他不法的证据堆作一堆,随便找个人往上一递。” 一个女人,在大局谋划里就不算什么事儿,就算把李姨娘虐待死了,李姨娘到了陈亚那里是婢妾。主人弄死个把婢妾,没毛病,要是李姨娘父母再缺钱,拿一笔钱走了不追究都正常。那能把陈亚怎么样? 荣校尉心道:也好,我就死盯他。说一声:“我这就去办。”又看一眼公孙佳,见她还不是很能理解的样子,不由摇头叹了口气。 能说什么呢?他一面希望公孙佳正直,一面又不能真的让她对阴暗一无所知。 荣校尉纠结地走了。 单良继续一只脚着地,身子往前倾一倾,跟公孙佳再细说这些:“家主,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贱人。听我跟你细说。” 公孙佳抽抽嘴角:“来人,把先生的鞋先拿来……” ~~~~~~~~~~~~~~~ 那一厢,单良继续传授公孙佳缺德常识,这一边,荣校尉亲自去了营里,他要亲自布置,给陈亚设个局,把陈亚坑到断子绝孙! 荣校尉在陈亚那里安排了眼线的,却也有不足。他手上的人不是无限的,纪炳辉等处是大头,还要盯诸王府之类,又因经费等等原因,他放在陈亚这里的两个人,探探寻常消息是没有问题的,要做个大局还是不够。 他要去再挑人。 他一路走一路想,又有点担心万一公孙佳想的是对的,陈亚要借李姨娘有什么阴谋。一般军中细作,绝大部分都是男人。荣校尉手下的女探子少得可怜,已是各有职司。要打入陈家,一个女人是必须的。因为还有个李姨娘,荣校尉希望知道这个女人在陈家是不是也做了什么对不起公孙昂的事。 好在公孙佳从自身需要出发,童子营里男孩女孩都有,挑两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女孩子,看能不能塞进去。年前年后的,各家准备过年也会需要短工。 到了童子营,却发现元峥正在与小高角力。荣校尉又是一阵膈应,元峥这货,竟成了个饥饿时的烫手山芋,想扔,又想吃。 生气! 荣校尉将几个人叫到自己的厅里,问道:“你们的功课都学得如何了?” 小高上前叉手答道:“正在学追踪。” 荣校尉道:“正好,有个活要给你们,试一试你们的手段。” 他点了几个人,也包括元峥,还有小高,女孩子里的小秋等,想了一下,又问:“细谷呢?叫来。” 细谷是个黑瘦而高挑的女孩子,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卡在线上,十二岁。公孙佳给外甥选伴读的时候没有选她,倒不是因为她年纪太大,而是因为她的综合成绩十分拉胯。她的文课学得不错,武艺就稀松得回回吊车尾,险险过关。比起同龄的旁的女孩子,她是练过的,更灵活些,放到童子营里,她就显得很菜。 荣校尉本来想给公孙佳写个报告,不如让细谷以后就做作个女仆的头儿之类,管点小账她是可以的。完全看不出来只是学了不到一年的写、算,字是稍差一点,但是脑子是挺好使的。眼下这个差使,细谷来做就挺好的。 荣校尉给四个人分派了任务——元峥长得太出色,把脸一遮,就与小高两个人在府外接应。小秋和细谷设法混进陈府里去,看看能不能打探什么消息。 荣校尉没有告诉他们,在陈府里还有自己的人手,纯是为考验他们:“能混进去,就算合格。这也是考验,计入年终大考。”这跟升什长、百夫人,选进府里进修等等都直接挂钩。 四个人的热情都很高。 荣校尉还特意点了元峥:“能掩住你那张脸,你就算合格了。” 元峥看出来荣校尉不大喜欢自己,不过也没关系,公孙府的环境就是这样,长官再不喜欢自己,只要自己没犯规,顶多苦点累点,该得的一点也不会少。他也就面不改色地一揖礼,表示自己明白了。 四个人被带到一间屋子里,套上了日常的衣服。小高看了元峥一眼,直摇头:“你这也太惹眼了。”元峥用头巾将头发裹紧,取了个斗笠戴上,说:“出去我拿灰抹一抹脸就成。咱们就在那府门外,你前门、我后门。对了,咱们合计一下。” 细谷一挑眉:“指望你们吗?” 小高问:“你想怎么办?” 细谷道:“傻了?蹲门口能看出什么来?那得有校尉的眼力才行。还有,突然间前后门都多了人,叫人怎么想?” 元峥认真地说:“我们年纪幼小,他们不会注意。” 细谷摇摇头:“你果然是个小孩子,你这样子,就算涂花了脸,我还是能一眼看出来你与众不同来。你这身姿,连我们这里受到训的都不如你。何况扔到大街上?还有小高和小秋,你们的身板儿也太挺了。” 小秋嘴快:“是你拖沓。” 几人争辩了一回,也还没有个定论,做这个事儿,他们也是头一遭,最后也只有一个先过去看看的结论。他们不知道,荣校尉也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去,已通知了自己的眼线,盯一下他们。 四个人照细谷的意见,雇了辆大车,先窝在车里进城,看一看情况。 进了城,小高、小秋有些怀念,元峥安静地观察,细谷从未进过京城,竟也很坐得住。看了一阵,细谷问:“你们看,怎么样?” 元峥道:“我混进去。你们接应。” 细谷道:“我混进去。” 两人争执起来,互相问对方怎么做,都不肯告诉对方。小秋道:“别争,你们都去做来!” 细谷道:“好!” 让车转到僻静的地方,细谷将头发稍稍抓散,又抿了抿。衣服也撕下几条,又系了系。下车之后三弯两转,问了两句,直奔车子方才经过的一个人员聚集的地方去。那儿有好些人,分作几类,吆喝着:“做工。泥瓦工。”、“糊裱匠。”之类的。 得,原来是打零工。细谷一看就是个能做活的贫苦人家女孩子的模样,很快接了个零工,对车上的人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走。 小秋与小高再问元峥,元峥道:“走,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去。” 车子又出了城,元峥指了城郊一处半荒废的小破庙提着包袱率先进去了。破庙东厢还算完好,元峥提了提手里的包袱。将包袱打开,支起一面镜子来。小高吃惊地问:“你要干嘛?装俏丫环吗?你要死!” 元峥白了他一眼:“你对师傅这么说话的?” 小高一噎,元峥是他文化课的补习老师,就憋屈! 元峥不再理他,就着一张布满灰尘的桌子将镜子支了起来,取了一柄剃刀,慢慢将一头卷毛剃了个干净!他梳头的手艺不错,这剃头竟然也无师自通了起来,头顶竟没有刮坏。 小高大吃一惊:“你疯啦?” 元峥一挑眉,除了外衫,又从包袱里拣了一件白色的僧袍来换上。再换一双僧鞋,眨眼间,一个娇媚的胡姬不见了,眼前立了一个清俊的小尼姑! 标志性的小卷毛一剃,他的五官不搭上卷发,虽然立体而优美,却没有配上卷发的时候有那么浓的异域风情了。勉强可算是一个有些胡风胡貌的小尼姑。 将一串念珠挂在腕子上,再取个木鱼来敲了两下,元峥道:“阿弥陀佛,贫尼静慧,两位檀越有礼了。” 小高下巴掉地在上,摔碎了! 元峥轻轻一笑,出家人的圣洁中带了点胡风的妩媚:“出入内宅,当然是僧尼最佳。细谷姐姐,想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过年 装束好了, 元峥掸一掸衣襟,拿好了木鱼,说:“好了, 我进去,你们接应。” 小高问道:“你去了就能进去?”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哪个高门大户这般蠢? 元峥道:“当然不能径自就走进去。我先去化个缘。” 小高又问:“这又是为什么?你给我们讲一讲。” 元峥一挑眉, 小高认认真真给他行了一个大礼:“算我求你了。”小秋也跟着央求。 元峥想了一下,说:“你们也不用这样求,说穿了一文不值。不过是你们之前没见过,才觉得奇怪。” 想出入大户人家的后宅不容易,但又不是那么的难。如果这个“大宅”又没有大到一定的程度,也没有戒备森严如公孙府,这个难度还会降得更低一点。 僧人道士进入内宅要难一些,却也比一般外男要容易。尼姑、道姑之类的三姑六婆进后宅, 就相对难度就要更低。 小高、小秋自幼生活在庄上,进修大部分时间是在公孙府里学习,对所谓这门的生活并不很了解。除公孙家这样自家就养了个小庙,并且人口简单的人家, 其他人家基本都有相熟的尼姑、道姑进出。 元峥知道, 是因为他本来生活的条件就不错。 小高听完, 仍有一点疑虑, 问道:“我们能跟着看吗?” “那你们远远的标着我, 不要被发现了。” 小高、小秋对望一点,一同点头。小秋道:“这件事儿你要是办成了, 我以后就叫你师傅。”小高也说:“能办成了,你就本事比我大,你要争百夫长, 我也帮你,咱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元峥道:“以前不是吗?” 小高慎重地说:“是真正的好朋友。” “行!一言为定!” 三人击掌为誓,重新爬上马车,在离陈府颇远的地方下车,元峥步行到了陈府的后门上,从那里化缘讨布施。 非但正月里不能说晦气话,在接近年关的时候,讲究一点的人都不肯口吐恶言了,元峥上门就没有在第一时间被赶。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的人家,除非吃过骗子的亏,又或者生性古怪,对于僧道诸般化缘的人,态度也都还可以。 元峥一个极俊秀的小尼姑,敲着木鱼往后门那里敲门化缘,元峥容貌出色,斗笠也没取下来,他个头比婆子矮,抬头一看这婆子,整张脸都露在婆子里了。 看后门的婆子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口气变得好奇又和蔼:“小师父,你怎么一个人出来?” 元峥道:“我家庙太小,师父要看门,就让我出来了。讨口水喝。” 婆子没有不答应的,还从后厨给他弄了一碗热热的蜜水。 元峥端起来喝了小半碗就放下,斯斯文文地施了一礼。他在公孙府的小佛堂里与两位师太相处过一段日子,看过她们的举动。两位师太整天晒太阳讲故事,功课却还是能应付过的,他日常看在眼里,似也学得有个七、八分像。婆子也没看出破绽,反而见他有礼,让他进门:“外头巷子长,抽风,冷,你进来喝完再走。” 元峥从善如流,顺顺当当进了陈府。 进府之后,先在墙边站定,喝完了蜜水将碗还给婆子,再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谢施主。无以为报,就为施主卜一卦。” 本来这算命卜卦的事儿就是世人喜欢的消遣,婆子略一犹豫就问:“你这般年纪,也会算命?” 元峥点点头:“知道一点。” 算命的勾当他还真知道一点,他看了一下这婆子通身上下,约摸就知道她的生活状况了,照着这个讲,就不会错太多。再掺一点从智生、智长那里听来的术语,足够糊弄。智长、智生还擅长讲故事,钟秀娥想起来到佛堂的那一阵子,俩人是天天给钟秀娥讲,元峥也听了不少。 两下一掺,便说出了婆子:“您过得惬意,又不太富足,家里儿女长成,不很费心,但也不很勤快……”这婆子衣饰上没有补丁,现在不是各家发新衣的时节,这就代表婆子没有十分破旧的衣服,过得很还算舒服,但是料子并不很好,所以不是很富足。 元峥做过针线,能认出来这婆子身上的绣纹、荷包的样式针脚,手艺有高有低,不是同一个人做的。这婆子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有什么小徒弟之类为她做活计的,还有首饰,也有点混搭的意思。身上稍有些气味,洗沐不勤…… 又有一点点的药味,仆妇下人的生活总是艰难一些,所以看这婆子有些老相,但是实际年纪估摸着与钟秀娥年纪差不多。钟秀娥的身体已经会有一些轻微的不适,公孙府里也有与这婆子年纪相仿的仆人,她们常因守夜、劳作等等有关节痛的毛病。 元峥也一一说了,越说,婆子脸上的表情就越惊讶。等元峥说完自己看出来的表面的东西,婆子已经深信元峥是个有道行的尼姑了!正等元峥接着说富贵命数,元峥却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化缘了。” 婆子心道,这是要布施了!哪里肯放她走?拽住了他的袖子说:“这条街上,就我这里好进,别人家看到你一个小尼姑仔细给你抢回府里做丫头!还化什么缘?来,我给你!你再给我讲一讲。” “您近来会有点小厄……” 婆子手上一紧:“什么?那是什么样的事?可有破解之法?不破解可有妨碍?破解得晚了,事发了,可有补救?”她也是个精明的妇人,小厄?那可以用来试一试这小尼姑准不准。如果准了,以后就常跟这小尼姑往来,问她算命。小厄,不破解大概也能扛得住,能捱到事后找补。 反正,她这个年纪的妇人,是不能吃亏的。 元峥从她手里挣脱了袖子,脚步轻巧地溜出了后门,一道烟跑了:“我已经说得太多啦。谢您好心,我自去化缘。” 婆子追了几步没追上,府里又有人叫婆子做活,只得折回来,十分扼腕。 元峥跑过转角,回头看看无人追来,又走了一阵,在个僻静处等着,小高、小秋两个过来与他会合。两人并不是在前面等他,而是在他的后面走走过来,元峥出了后门往左跑,他们两个是在门右边偷听。 三人聚齐,又出了城,小秋问道:“为什么不进去探问?” 元峥道:“那岂不是太招眼了?我自己去,何如她四处急着寻我?这可是她们求我的。”他的长相本来就惹眼,再凑上去,这够讲个小故事的了。不如等鱼自己上钩。 小高道:“她们?” 元峥点点头:“八、九不离十,这样年纪的妇人,遇上灵异的事情,嘴不会太严的。” 此后两日,元峥就在这附近转悠、认真化缘,也不再给人算命了。仗着脸好,竟真的化来了不少钱,拿了一部分跟小秋、小高打了牙祭,其他的依旧收好备用。 他们领了差使出来,也不回营住。是以荣校尉过了两天才知道元峥干的好事,整个人都麻了:“什么?尼姑?!” 艹!果然是能在主人面前脱衣服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荣校尉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欣慰:这小子确实有点能耐。细作有时候也会乔装改扮,男人扮女人也是有的,但是一般轻易不会这样做。毕竟男女有别,不是老手很容易露出破绽来。什么胡子没刮净、身形有差别,尤其是声音不太对,然后是步态等等。 万万没想到,这些难题在元峥这里都不是问题! 元峥做事也不冒进,就这么过几天,等那婆子遇点小麻烦,一准想起来元峥,且越想越觉得他灵!就会请他算命,与婆子要好的人也会得到这样的消息,元峥就能打入陈府的后宅至少是妇人圈子里…… 荣校尉也是细作老手,听一知十,很快对元峥道:“做得不错,你先混进去。我让细谷找你。” 元峥看着他,荣校尉道:“你一个太显眼了,让细谷回来,装个道姑!”佛、道两家经常性的争客户,一般而言佛教更有市场一些,所以元峥长得好看白净,细谷黑瘦一点是因为生活条件不够好。 完美。 两个人如果是因为争生意而出现,理由全都说得通,且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元峥在公孙府装了几个月的小丫环,虽然知道一些女人的习惯,毕竟从小是个作男孩子养的,万一有疏忽陷进去,也是个损失。细谷就不一样了,她就是个女孩子,什么都听得懂,可以策应元峥。 荣校尉这一点在元峥心里就非常的公道,会给他解释,元峥道:“好。不过,细谷懂道藏吗?” 荣校尉嗤笑一声:“要什么道藏?她们听得懂吗?会编会诌就行了。你懂?就教她点皮毛。” 细谷临时被召了回来,听了吩咐,又看了元峥一眼,说:“这回是你厉害。咱们接着比。” 元峥道:“你先背点道经。校尉说的也对,不学无术的僧道很多,你也不用都学会,会背几句就能糊弄过去了。” 细谷大怒:“我必能背下来的!” 荣校尉咳嗽一声:“好了,开始!” 他还得给公孙佳汇报去呢。真是要了命了,他虽然是干细作勾当的,公孙佳将童子军交给他并不是要这些人以后全都做细作,是因为他忠心,才让他练兵的,这都是以后的护卫啊!老虎养成狐狸,这路子不对!他得去检讨! 尤其是元峥,荣校尉知道公孙佳对元峥的期许,虽是不得已的选择,也确实是个好苗子。现在北边不宁,纪家的复出的迹象,荣校尉当然知道一个未来将领的价值是远远高于一个细作头子的。 得给他掰回来! ~~~~~~~~~~~~~ 荣校尉匆匆赶回公孙府,对公孙佳请罪:“是属下失策,将他养成了个细作。” 公孙佳也愣了一愣,元峥是个什么性子她自认也知道一点,这小子虽然在她这儿装了一阵丫环,全是无奈之举。让他自己选,打死他也不会女装的。儿子都不肯做,难道肯做女儿? 现在居然自己做尼姑去了? “他没什么毛病?” 荣校尉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一切如常。您看……” 公孙佳道:“剃光了?” “剃光了。” “还好,我家有佛堂,”公孙佳喃喃地说,马上又一拍桌子,“这件事先让他做,摸完了底依旧让他回来!头发一旦养出来,就叫他给我滚回府里来!” “是。”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不然还能怎样?公孙佳又问:“那个细谷?怎么回事?”她隐约知道这个人,当时没有很在意。人一旦年纪比周围的人年纪大了,就不容易会晋升。所谓“成名须趁早”说的是有原因的,譬如余盛五岁开蒙,细谷十二学字,一下子就差了七年,你得追平这七年。这得什么样的资质才能追平?当然,余盛是自己有点毛病,容易追平,换了元峥,元峥文武都开始学,到十二岁的时候,绝对比细谷要强。 这就是先跑的优势。 荣校尉道:“她,脑子还算好使,身手很差。”选这女营的最初目的是给公孙佳当护卫,身手差就不在考虑之列,所以荣校尉才想推荐她做个女管事。 公孙佳道:“等陈家的事了结了,带她来给我看看。她……是童养媳?”好像是有点印象的。 荣校尉道:“是,家里逃难,走到庄子上走不动了,就将她卖了。买来后没两年,丈夫死了,就养在了婆家。” 不用说了,就是克夫命呗,公孙佳顶不爱信这破玩艺儿:“知道了。到时候带她来。” “是。”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公孙佳还照着日常作息,她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太急,而且快过年了,既要往各处交际赠送年礼——今年与容、赵等家有了些往来,不能疏忽的——又要关照一下外婆家有没有要帮忙的,还要给宫里进贡。自己家的家务事也需要有个扫尾的安排。 还有北面的战事,既有对钟保国、钟源的担心,还要留意父亲的旧部的情况。想到这里,公孙佳又召来荣校尉:“先前让你接的人,接到了吗?” 荣校尉道:“已经派人去了,我掐算着日子呢。” 这说的是旧部里有战死之后妻儿老小生活困苦的,公孙佳打算照顾其中的一部分人。也是先不放到府里养,她手上空房子也有一些,都先搁城外那个出租屋里。观察一阵子,再作筛选。如果这里面能再出几个能继承他们父业为将的,那就更好了。 荣校尉说的掐算日子,是要赶在年前就行,除夕最好,必要在最凄凉黑暗之时,给人希望。在拿捏人心上,对公孙家忠诚可靠的荣校尉,并不比单良要单纯到哪里去。 公孙佳问了他的打算,想了一下,说:“别玩得过火了,抢救不及未免遗憾。” 荣校尉道:“属下尽力。人太傻,也是难免。人,一旦得到得太容易,就不会珍惜,反而会觉得是您应该做的。您为他们做得已经够多的了,难道要去求他们,让他们被您照顾?未免可笑!” 他话一多,公孙佳就知道这事最好不要再起争执,道:“反正交给你了。不过,只要接了来,就别摆脸子给他们看了。” 荣校尉道:“明白。” 公孙佳又说:“今年我还须赴宫宴,你与我同去,家里一切如去年。” “我去准备。” 荣校尉走后,阿姜小声嘀咕:“这校尉,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说话也不大客气了。” 公孙佳道:“这样才好,要是他什么都不说,都藏在心里那才会出事呢。” “烈侯在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 “那不一样,阿爹样样出色,他样样服气,自然不用多话。我比阿爹还差得远了,他起先话少,是打定了把我当个小娘子敬的意思,不必多言。我要做大事,他就要多操心,又看我不如阿爹,话自然会多,主意也会更多。待我做得足够好,他的话就会该多的时候多、该少的时候少了。” 阿姜想了想,笑道:“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不愧是您,高明。” “别拍马屁啦,记得去看看张翁翁。”陈亚也是皇帝的旧人,要搞他,当然需要类似的身份亲近的人在皇帝那里帮忙,公孙佳都算好了,她那“养老院”里,不但有旧人,还有两个旧人的宫中朋友,也有意在老迈之后过来养老,已先送了一笔钱出来,权作养老的本金,到时候跟着吃利息。他们倒是不太担心公孙家会吞这笔钱,盖因公孙家过往的信用颇佳,别人也没有比公孙家更可靠的。 既然养老本存在这里,帮谁说话也是一目了然了。 他们不需要在意更长远,够自己舒舒服服老死、死后有人收葬就好,陈亚什么人,他们并不关心。 阿姜领命,欠一欠身:“是。” 而陈亚那里,元峥与细谷也循序渐进,没有出现太多的意外,都进了府。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元峥与那李姨娘走得比较近,细谷竟入了陈家大娘子的法眼。老妻、新欢,一道一尼,陈府里一时香烟四起。 荣校尉则得到了启发:不能从男人的机密那里入手,从女眷那里岂不是更方便?且也不需要做更多的,就陪着这些女人聊聊天儿,后宅寂寞的妇人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能给它倒出来。有时候,她们自己甚至都察觉不到自己究竟泄漏了什么! 譬如陈家大娘子,能跟细谷讲纪家也来送礼、拉拢陈亚。礼单上的礼物都讲了好几样——这是荣校尉先前的细作探不出来的。 消息一条一条的传过来,很奇怪的,陈亚居然对纪家的拉拢毫不动心。这条消息是元峥传回来的——陈亚很生气,因为公孙昂是皇帝的骠骑将军,他不能比公孙昂差,去做纪家的门下走狗! 活把公孙佳给气笑了:“他倒是歪打正着了!” 阿姜给她理着要入宫时穿的衣裳,说:“您先别笑,带扣歪了,我给您再正一正。” 整好了衣裳,公孙佳准时进宫。今年没有老太妃的保护,她依然是得了吩咐,可以不用排队直接进。皇帝还是安排了人接她,径自将她往上领,没有将她安置在顺序上。郑顺低声道:“陛下近来心情不太好,您甭往下面坐了。” 公孙佳看他的脸色,心下诧异,怎么像是皇帝不太好招惹的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钟祥病倒、钟保国叔侄北上,她对皇帝的消息来源就几乎中断了。 郑顺叹了口气:“自打老太妃薨了,就……您先别犟,看看再说,行么?” 公孙佳道:“好。”乖巧地跟着郑顺到了顶上面那一桌坐了。 才坐定,身边来了一个人,柔柔地俯身,道了一声:“县主。” 公孙佳转过头来,微微颔首:“孺人。” 竟是吴孺人。 看来她也出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要约 吴宫人有好一阵子没见了, 自从她又被章昺带回了宫,公孙佳就再也没见过她。 上一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她升做了孺人——这事儿让延福郡主对吕氏幸灾乐祸了好些天——今日一见,她果然是着着孺人的服色。能够出现在宫宴上, 应该是得到了东宫的许可, 应该是太子妃,章昺不关心这些事儿。 也就是说, 吴宫人现在在东宫也算是牌面上的人物了, 至于这人物是大是小, 还要继续看。公孙佳此时尚不好太看好吴宫人。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孺人。” 吴孺人轻巧地上前, 对郑须道:“郑翁翁, 我来陪县主。” 郑须知道吴孺人素来是一个守礼体贴的人, 想了一下, 道:“也好。” 又对公孙佳说:“老奴就在那边, 您有事尽管叫我, 我再派两个小幺儿过来。” 公孙佳问道:“去年那个呢?” 郑须苦笑一声:“病死了。” 公孙佳恍惚了一下, 问道:“葬哪儿了?” “劳您惦记, 西郊那个坟场子。有坟有碑,不白来世上这一遭啦。”郑须说完这些,匆匆就走,大过年的,他也不想再提这种丧气事。 吴孺人不等郑须走得太远,就凑到公孙佳身前说:“县主, 您知道您现在处在险境吗?” 公孙佳不动声色地说:“我在这殿上, 能有什么危险?” 吴孺人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外面的命妇已经有排队进来的样子,话说得很急, 道:“前些日子乐平侯夫人到了东宫,与太子妃讲了些话,涉及到了县主。”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公孙佳没接这个茬,只是点了点头,慢慢地打量四周,见殿里还没有别人到,她是第一个。这还是旧传统,她们这些需要特殊照顾的人群,都是提前入场,不与人挤,等她们坐定了,别人再进来。 吴孺人更急了,道:“县主,我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能为您钉在东宫,也请您在宫外帮我。” 她站着俯身凑近,公孙佳端正坐着,公孙佳需要侧仰着头才能对上她的眼睛。穿戴整齐之后这后干有点费脖子,公孙佳看了吴孺人一眼,又转过了头去。 吴孺人又是心焦又是失望。她回到东宫之后虽有了孺人的品级,却没有感受到处境的改善。以前只是个普通宫人的时候,虽然吃穿用度也不好,也要遭点白眼,可是生活是有希望的,她有章昺的宠爱,还有健康的身体,总有一天,能生出个孩子来。哪怕是个女儿,以后也是个公主,她是有指望的。 这希望让她可以忍受一切。 现在不同了,吕氏确实掐断了她的命根子,一套乱棍打下来,她落了胎、伤了身,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吕氏现在人在佛堂,看似软禁却稳如泰山,吕氏的儿子阿福养在太子妃跟前,谁也动不了。吴孺人除了一个“孺人”别的什么也没有了,连章昺的“宠爱”也是极不可靠的。这位殿下,他没有心! 如果是以前,吴孺人只剩个品级,兴许也就在宫里苦熬着,也能得到善终,好歹衣食无忧。但是她又找到了弟弟!生命中又有了新的希望,这希望一起,弟弟吴选又是一番劝说,让她振作了起来。 她就算是要死,也要为不得见天日便逝去的爱子报仇!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让吕氏的儿子先死!就算是要下地狱,也要拖着吕氏一起! 要办成这几样,她自己是不成的,办这几件事,她只能依靠章昺,而章昺的宠爱是根本靠不住的!她得自己想办法,她还需要外援。可是她在宫里长大,并没有外援。一个计进才,出家了,不出家他也无法在朝堂上形成势力。弟弟吴选更是差了很多,书也没读好,经历也糟糕,吴选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销声匿迹,安心读书,过些年等人们忘了他过往再说。 吴孺人算来算去,可做盟友又能联系得上的,除了东宫里女眷之间的合纵连横,外面的,一是延福郡主,另一个大概就是公孙佳了——她只见过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虽是女子,但是延福郡主身份特殊,章家的女儿们也不□□份,延福郡主又与太子妃、吕氏不很对付。吴孺人先与延福郡主接触了一下,延福郡主的答复是:“如今我家里还有事,现在帮不得你,不过我会为你保密。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吴孺人倒相信延福郡主不会向太子妃出卖她,可是她不能再等了。章昺要做个正人君子的样子,内宠不多,不多不代表没有,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也渐次出现。谢宫人是她推荐上去的,此外又有两三个宫人。 她们都是健康的,她们的父祖不是那样的罪过,她们的兄弟没有沦落到污泥里过。 吴孺人不能再等了,再等,她就真要缩到角落里去,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她冒险找到了公孙佳,也不算太冒险,公孙佳即使不答应,应该也不会宣扬这件事情。在吴孺人的眼里,公孙佳冷酷而可靠,危险但又不会主动亮出獠牙,其实是一个非常安全的人。 她知道公孙佳不容易拉拢,条件也不允许她耍什么心机,索性开门见山讲了。先拿公孙佳的安危作饵,想引公孙佳上钩,再说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资本,还是能帮到公孙佳的。打算公孙佳同意之后,再说出自己的计划,公孙佳在外面执行,她在宫里操作。最终达到目标。她能给公孙佳的,是提供情报,让公孙佳现在避开纪氏的算计。 公孙佳的反应让吴孺人的心凉了半截。 公孙佳伸指敲了敲面前的桌面,问道:“你要什么?想做什么?为何是我?要我做什么?” 吴孺人深吸了一口气,公孙佳没有一口回绝,那就好。她的身子俯得更低了:“我的孩子没了,我要他们付出代价!只有您能帮我,您聪明,有本事,别人做不了的,您能做。您也是个女孩子,也会有许多只有女孩子才会有麻烦。我,也可以帮您。请您在宫外策应我。” 公孙佳道:“就这?” “是。只要这样就好,我只要报仇。”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公孙佳的脑海里形成,不过还不行,她依然不动声色地说:“费这么大劲儿,就做这件事。浪费。不干。” 吴孺人见已经有人迈进殿里了,忙说:“您要什么?” 公孙佳不是吴孺人,她还有许多备用的方案可选,断不必将底牌亮给吴孺人看,又转过头去,盯着吴孺人的眼睛,问:“你有儿子吗?” 吴孺人眼中震惊与痛苦交织着出现,公孙佳轻轻地吐出一句:“你没儿子,就没资格。” 吴孺人痛苦地喘着气,颤声说:“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是不是……您就要拒绝我?请您为我保密,否则,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公孙佳不为所动,依旧看着她的眼睛:“我是在教你。” 吴孺人眼中闪过狂喜,口唇蠕动,公孙佳道:“想好了,再说话。”说完,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吴孺人。 她不大能明白吴孺人的恨意为什么会这么深,更不相信她就为报仇才这么有志气的。仇恨固然是一种动力,但是却是吴孺人现在最无用的东西。吴孺人应该想的是怎么活下来,活得好,顶好能掌权。 不然,她公孙佳累个半死,就为一个东宫孺人报仇?她像是为人献身的傻子吗? 吴孺人能提供的情报,她已经都知道了,不就是纪家想算计她、算计她爹的遗产么?不是什么大事,从她爹咽气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无数的人算计着了。 吴孺人道:“乐平侯夫人,说您不懂规矩,不会是个好媳妇,要调-教。” 她死盯着公孙佳的后背,想从这背影上看出一些焦虑、僵硬来。公孙佳纹丝不动,口气了懒洋洋的:“哦。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我会让人注意你的弟弟,不让他做傻事。”吴选要是实在教不好,就让他死掉好了。死人,是不会拖后腿的。 吴孺人悄悄递了一个荷包给公孙佳:“他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我。” “计划不要对他讲。他知道了,死。”公孙佳摊开手掌,上面垫着一方手帕。吴孺人将荷包放在了帕子上,公孙佳五指一拢,便将荷包包在了里面。 吴孺人背上一寒,恭谨地说:“是。” 人陆续进来了,公孙佳慢慢起身,吴孺人忙扶着她的胳膊,两人去迎靖安长公主等人。 ~~~~~~~~~~~~~~ 一时人齐,吴孺人便告辞离开,又配合着太子妃去接待旁的女客。 今年还与去年差不多,所差的只有一个老太妃。吕氏也出现了,木然地站在人堆里。周围的人仿佛没发现有什么差异,还是闲聊着与去年今日相似的话题,今年又多了一个问候湖阳公主、常安公主,她们的丈夫、儿子有没有消息之类。 公孙佳安静而柔顺地靠着靖安长公主,看起来乖巧极了。偶尔与外婆说两句话,还说钟秀娥:“我与外婆坐一处,阿娘你与阿姨玩去。” 钟秀娥叮嘱道:“那你不要离开你外婆。” 延福郡主道:“姑母放心,还有我呢,我看紧她,行了?” 钟秀娥一笑:“好。” 靖安长公主看看外孙女,低声问道:“刚才那个,说什么了?” 公孙佳道:“咱们回去说。” “就现在。”靖安长公主一点也不放松。她担心东宫有什么阴谋,就在宫宴上发作。 公孙佳道:“要结盟。” “谁?” “她自己。” “哧——”靖安长公主差点没仰天大笑,吴孺人,想与公孙佳结盟?发癔症也不是这么发的,她也配么?就像公孙佳当初说部将一样,你带了多少筹码就敢上桌? 公孙佳也歪过头去,道:“她是女人,只能依靠女人。” 靖安长公主听懂了潜台词,她们这些女人,太容易在享受成果的时候被男人抛弃。这个抛弃不特指丈夫抛弃妻子,即使是母亲、女儿、姐妹,出过的力,可以换得封诰、财富、奴仆……独独很难给一个地位。 比如与男人一样的侯爵。 吴孺人不一样,她在深宫里,她如果想做什么,身边就只能、也是最容易聚起两类人,女人、宦官。吴孺人比男人更容易和公孙佳捆绑。 靖安长公主道:“报仇是不够的,要让她喜欢上权力。” 公孙佳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让她,先弄个儿子。” 靖安长公主乐了:“妙!” 对话至此结束,因为皇帝出来了。 所有人都先站起来,排队,舞拜,再入席。 公孙佳拜完了,抬头去看皇帝,不由吃了一惊——皇帝显出老态来了! 皇帝的年纪早就是个老人了,“老”是正常的,但是“老态”是不正常的,他之前一直很精神,现在腰微显出弓形来,脚步也有些拖地,行动比上次见过的要迟缓一点。 公孙佳心里“咯噔”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交接 公孙佳捻了捻指尖, 老太妃过世的时候她见过皇帝的样子,知道他或许会受一些影响,但是并不认为皇帝会被打击太过。 此时一见, 顿时觉得问题不一般。随着人群舞拜、入席的过程中, 公孙佳将皇帝近来遭遇的事又以心里过了一遍, 暗骂自己迟钝:皇帝这几个月遇到的事, 桩桩件件催人老。 不止是亲人故去,还有国家大事。钟祥虽是亲戚,也是太尉, 钟祥现在等于是废了, 骤然失去一个太尉是个什么情况?明君也要挠头的。钟祥一沉寂,纪炳辉必然要有所动作, 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还有东宫, 太子妃也不很像能沉得住气的样子。 这还只是上层有数几个人的情况, 由此而产生的连锁反应, 只怕会更复杂。这个国家还没有乱,可见皇帝与太子都是花了大心思的。最是耗神。 公孙佳再看太子妃, 此时太子妃也出场了,她的气色就比上次见到的要平和许多,都是浅笑,也比去年此时要轻松。 公孙佳由此又想到了很多, 她对宫中的消息是真的不太了解, 如果能够早些知道皇帝的状态,她的计划早就跟着变更了!今天回去就得跟单、荣二人再商议一下才好。 不过, 太子妃高兴得也未免太早了!她以为自己就稳了吗?要治她,有的是办法!公孙佳又看了一眼太子,她的位置比较靠前, 能够清楚地看到太子眉心仿佛总也熨不平的折痕。 在座上坐定,皇帝还是照着礼仪过了一遍程序,大臣们也还是那个样子。不!公孙佳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有人在往这边看,目光不是正落在她身上的,是落在靖安长公主身上。 他们在打量钟家的女眷。 公孙佳有些担心,在人堆里按着顺序很快找到了余下的舅舅和表哥们,看他们也在被询问着。公孙佳往靖安长公主那里靠了靠,长公主将她揽在身边,问:“怎么了?” 公孙佳低声道:“外公的病,瞒不住了。” 靖安长公主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能瞒到现在已然不错了。” 恐怕正月里就得穿梆!不过靖安长公主也不怵,她们已经为皇帝拖了两个多月的光景了,发生大事的时候,谁抢得到先机,谁就能赢!如今朱勋这个太尉已然上任,虽然不如钟祥,总比其他人要好。其余的调度也在进行,已能目今能做到的极致了。 长公主道:“陛下等会儿是要下来的。”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 皇帝在稍作休息之后,真的过来了。这也是保留的节目,去年他就这么来的,还逗留了好一阵,与老太妃说笑。如今老太妃没过来,比皇帝辈份高的就算皇后的母亲了,这位岳母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与皇帝闲聊时的氛围就远不如老太妃。 公孙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什么话也不说——靖安长公主已经说上了:“大哥,你少喝点儿!我们家那个,搁家里头喝多了,还跌跤了呢。” 皇帝故作生气的样子:“他还喝酒了?” 按照严格的礼仪,守孝也是要戒酒的。靖安长公主对这个并不了解,说:“他想娘了。” 皇帝是知情的,与妹妹对话也只是为了引个话头埋个线,但是一提到“想娘了”,皇帝心里突然就难过了起来。老太妃的过世对皇帝的打击,其实比公孙佳想象的要大,这里面的门道公孙佳再聪明她也想不出来——皇帝从此无长辈,新岳母不算——阎王的剃头刀剃完了上一辈,就轮到他了。 公孙佳只注意到郑须给皇帝的杯中注酒,再也注不满,一杯里只有个五、六分。心道,陛下这身体,是真的变差了。 心念才动,皇帝又朝她看了过来,公孙佳只好也端起杯子来,她那杯子里装的是蜜酒,皇帝下场,谁也不能说自己不能喝。两人的杯子举起来,皇帝个头高,看到公孙佳的杯子里也就只有五分满,失笑:“小孩子不要喝太多的酒,就这一杯。” 公孙佳心头一暖,笑道:“您也是。不要喝酒了。” 皇帝笑笑,说:“好。”又看了靖安长公主一眼,妹妹跟他提过让公孙佳袭爵的事,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公孙佳看来,唯有皇帝的决断是一锤定音能够帮她,但是,在皇帝这里,这也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要权衡的东西很多,皇帝也在犹豫。 心里想着,皇帝不由自主地往赵司徒等人那里看去。公孙佳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看之下有些气:怪不得外公叫他们老阴鬼,这些老货真是不做人!说着已经是认识了,以互相帮个忙,皇帝身体变差这件事,竟没人跟她提! 也许他们会认为,公孙佳的消息比他们还灵。但是,皇帝的身体变差已经是个事实了,难道不该大家碰个面商量一下吗?就没人跟她提这个事儿,这群人,还是没把她当盘菜!就很气! 皇帝已经收回了目光,抬手按了一下公孙佳的头冠:“明天来打牌。” “好!”公孙佳干脆地答应了。 皇帝又不再多巡桌了,走了两桌就回到上首坐着了。下面公卿那里又哄闹了起来,公孙佳的第一反应是看自己这一桌周围,郑须还是照去年那样暗中给她安排了保镖,她看到了人影还是隐在柱子的阴影里,才转回来安静地观察。 靖安长公主皱眉道:“又灌多了黄汤!” 公孙佳道:“借酒装疯,想看陛下管不管。” 靖安长公主登时明白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吼道:“老六,你再人见疯试试!” 公孙佳她六舅钟泰,靖安公主最小的儿子,今年二十二岁,娶的是皇帝的女儿,封号平嘉的八公主。钟泰是驸马,又是长公主的亲儿子,纨绔堆里也是数得上号的。放纵笑闹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刚成婚的那一年,与纪炳辉的长孙在朱雀大街上大打出手,互相将对方手下十几个人塞进了大街两旁的排水沟里。 被亲娘吼了一声,钟泰顿时老实了,靖安长公主虽然疼他,打他的时候是真的能让他疼。他安静下来了,周围也就安静了一些。想借机发挥的暂时息了主意。 靖安长公主吼完之后不久,皇帝就离席回去休息,让太子与太子妃代为主持了。公孙佳留意到,宣布完这个安排之后,“嗡嗡”声就没停过。待太子走下来时,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太子的身后跟着两个儿子,章昺与章昭。公孙佳在太子面前就不表现了,靠着靖安长公主,演她的乖巧晚辈。太子却是心中有数的,皇帝已经在逐渐将许多事务移到他的身上,其中一件就是公孙佳的事。 太子没有点破,只是履行他的职责,与姑母闲聊,又跟堂姐多说了好些话。四下里眼神乱飞,听这一对姐弟从让堂姐注意身体说到开春一起玩,从钟源说到钟黎,都知道钟家一时半会儿坏不了事。 太子则在听说钟源将钟黎放到公孙府的时候,惊讶了一下:“阿黎不是要读书吗?” 章昺也说:“何不进宫来读书?” 常安公主道:“发了蒙再送进宫来,不然跟不上宫里师傅,我就该心急了。” 章昺还要说什么,章昭低声道:“大哥,妹夫这么做,必有他的缘故。当年,他自己就是在烈侯府里长大的。” “那是当年!”章昺说。 章昭翻了一个白眼,心说,你是真没个数!这位县主就不是个善茬儿,你忘了上回是谁给你收拾的烂摊子了? 公孙佳但笑不语,太子问道:“预备怎么教他呀?” 公孙佳道:“我自己还读书呢,谁管他们?不过是因为阿姐家的普贤奴也在我那儿,也是才读书,叫他们就个伴儿,一块儿读。” 章昺这才不问了。到亲戚家借读的事儿,那是常有的,公孙家虽也是将门,比钟家风气上要斯文一点。 太子点点头:“也好。” 父子三人又转过了另一桌,经过的时候,章昭与延福郡主还交换了个眼色。 章熙做了十几年太子,做太子前已是父亲的帮手,老迈的父亲退场换了他,秩序反而变得好了一点。一场宫宴,吃得有心人的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公孙佳则一直靠着靖安长公主,让别人没有机会找她说话。 一直到了宫宴结束,公孙佳上了长公主的车,两人聊了一路,到岔路才分开,公孙佳重新登车,狂奔回家召了荣、单二人。 ~~~~~~~~~~~~~~~~ 公孙佳一面卸头冠,一面对他们说了今天的事。 单良没有跳起来,反而说:“人之常情。” 公孙佳道:“我知道。我只问,怎么办?” 单良看了看荣校尉,荣校尉道:“陛下眼里不揉砂子。”示意不可窥探宫闱。 阿姜给她摘了头冠,小声说:“其实,咱们也有宫里的门路,只是没有那么靠近陛下。”她说的是“养老院”。 单良道:“要慎用!放只耳朵、放双眼睛就好,不要放舌头。即使放了,也要学会闭嘴。皇帝是显出老态了,可他还是陛下!老虎老了,也不会改吃草!药王,稳住。要准备他驾崩,但不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从今往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犯这个忌讳,你不能犯。至于咱们怎么准备……不要乱动,不要让别人看出来你着急。稳住,好吗?你已经在东宫布线了,按部就班做下去。如果陛下不能让您如愿,就从殿下入手,也不是没有希望的。长公主在,公主在,郡主在,驸马与安国公也会回来。” “好,”公孙佳说,“吴孺人,你们怎么看?” 单良道:“吴选现在还不能死,唔,过两天,我去找计进才。计进才在哪儿,小荣知道的?” 荣校尉道:“还在那儿,没走。” 阿姜插言道:“他,顶用吗?” 单良道:“要看怎么用!” 阿姜与荣校尉同时别过头去,这货又要去缺德了。 公孙佳道:“那好,就先这样。吴选……我看是教不好了,他还不如普贤奴!” 单良道:“这个容易,他还不能死,那就废了他!找个合适的机会,即使要废,也要耗咱们的力气的,这力气不能白费,要给他结个大仇家。” 荣校尉道:“好。你来定。” 单良道:“等我见了计进才再说。吴孺人的消息也不能说没有用,太子妃恐怕会召您进东宫。以后进东宫,小心些。” 公孙佳道:“我不会与她独处的。”她与太子妃的立场是不可能一致的,没有什么好进行利益交换的。单独相处完全没有意义。太子妃打着她家业的主意,怎么可能帮她独立?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公孙佳又问:“陈亚那里,有新的消息吗?” 荣校尉摇摇头:“陈府里没有庵堂道观。”陈家不像公孙家,自己府里就能有个庙,陈府的“佛堂”就真的只是一间屋子,给李姨娘用。大娘子倒有三间供了三清像的地方,那也是丫环婆子守着,就不养出家人。元峥与细谷都是在城郊找个破烂寺观挂单,有事,陈府派人叫他们过去,并不住在陈府里。 公孙佳道:“要设法住下。” 荣校尉道:“是。”又提醒了一句,“陈亚并无异常。”示意这个事,他判断的还行,公孙佳有点想多了。事已至此,他可以接受不去暗杀陈亚,同样的,通过这件事,他也认识到元峥与细谷是有能力的,不想让两个有潜力的孩子在陈亚身上浪费时间。他想把二人调回来,加紧训练,好早些给公孙佳办事。 尤其是元峥,这路子走歪了,就离谱! 公孙佳道:“正月本无大事,营里不也放假么?与其闲着,不如练一练先。” 荣校尉道:“是。出正月,即调回。最迟不能超四月,元峥是个破绽,胡人长得快,什么时候突然长出男孩样子就坏了。” 公孙佳道:“好。” 荣校尉的目的达到,与单良分了工,一个去找计进才,一个计划拟定新一批入府进修的名单——钟黎也要来了,还得再找黄喜等人商量,调整一下府里的护卫。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荣校尉心情还不错。 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处理着手头的事务。除夕夜,几乎没什么要办的事,不过他还是习惯翻一翻收集来的情报,重新理一理思路。边翻着战死的旧部的遗孀遗孤的清单,盘算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到京,到了之后要如何筛选,心道:这些人,要如童子营又或者义子营那么忠心就好了。如果有一、两个像元峥这样有潜力的人,就好了。 ——不知道元峥和细谷,怎么样了。 元峥和细谷不怎么样! 两人的感觉糟透了。他俩努力想办法留在陈府,走的路子都差不多——教唆用近乎巫蛊的法子争宠。一个教李姨娘烧香灰和着街心土埋在门槛底下,另一个就敢掇撺陈大娘子拜邪神。还得是他们在旁边“护法”,才能有效。 两个还没经单良调-教就自发缺德的人,成功地在大年夜留在了陈府“斗法”。最终似乎是元峥技高一筹,陈亚留在了李姨娘那里。陈大娘子埋怨细谷:“你这法子,怎么不灵?” 细谷也有说道:“昨天不是留下了?也许是昨天损耗了,我再施法,您要有诚心,明天将军一准来,”又顺势向陈大娘子讨了五贯钱,“这是您给上天的诚意,不是给我的。”又向陈大娘子要一绺头发,说要作法埋到李姨娘那边墙根下,经过她念咒,陈亚就在李姨娘那里呆不住,心里会想着陈大娘子。 陈大娘子信了。 细谷拿了头发,就溜到李姨娘门外,准备偷听。身子还没猫下去,就被元峥捂住嘴拽到了一边,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眼神交锋,达成共识,一起蹲在了墙根边上。 屋子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两人蹲得了无生趣,突然,里面李姨娘大声地□□着:“烈侯……” 元峥与细谷的眼睛瞪得溜圆,一齐站了起来!这是什么鬼故事?烈侯索命吗?!烈侯,您有功夫显灵,怎么不回去看看自己的女儿?怎么不去帮帮她?过来跟个姨娘较什么真?您不对劲! 接着是陈亚的声音:“大声些!” 什么鬼?!元峥与细谷都惊呆了:难道不是索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燕王 元峥对男女之事尚在懵懂, 最新的知识都是混进陈府之后才因陈府这复杂的生态才稍稍有所了解的。委实不明白这屋子里正在发生的是什么,听到提到公孙昂,就认为这里一定有阴谋! 细谷十二岁了, 是一个女孩子快要长成的年纪, 她是知道男女之情的。然而!她从来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种情-趣, 因此也不理解。本来有的“陈亚还真是宠爱李姨娘”的念头,也因这奇怪的话走偏到了“陈亚一定有阴谋”上。 两个人对望一眼,凑到了一起,静听着里面的动静平息。细谷对元峥打了个手势,元峥点点头, 将细谷引到了偏房那里自己暂居的小卧室。细谷贴墙站着,元峥点了盏油灯放到桌上,自己也站到了细谷身边,两人贴墙聊天儿。 元峥道:“有阴谋。” 细谷道:“可惜, 没听到是什么。不过我想,陈亚应该不会与个姨娘商议什么事?这个李姨娘,很狡诈吗?” 元峥摇了摇头:“奸诈的人,没法活着出府。” 细谷道:“那就是陈亚有故事了。他拒了纪炳辉的好意,是想攀高枝了?比纪炳辉更厉害的……”说到这里,她就说不下去了。她村姑出身,京城权贵的门道她知道得还是太少, 再聪明的人,在缺乏信息的时候也很难能够做出准确的预测。 元峥道:“我们在这里猜也猜不出什么来,还是设法将消息送回去。” 细谷道:“但愿不要耽误了事。”公孙府也得过年, 童子营里还放年假,各处都不免松懈。他们的上司荣校尉得陪着公孙佳进宫、访亲,他们的消息即使送出去了, 什么时候递到荣校尉手上还是两说。 元峥道:“先递出去再说。咱们也再紧盯着这里,如果情况紧急,我来想办法。”他知道公孙府在哪里,大不了把尼姑的袍子一脱,他就又是个男孩子了,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去公孙府叩门。前门敲不进,他还能叫后门。 细谷道:“好,我走了。”又回去糊弄陈大娘子不提。元峥还想偷听,那边陈亚已经睡下了。元峥也就洗漱之后,吹灯睡了一夜。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元峥很早就醒了,爬起来穿好衣服。手碰在门栓上时,听到了陈大娘子派人来催陈亚:“有客到了。”元峥又等了一阵,等陈亚走了,才慢吞吞地走出房门,手里的念珠捻得飞快。 李姨娘坐在妆台上,脸上有些木然,看到元峥过来,有点急切地问:“小师傅,今天能卜卦么?” 元峥心道,妇人卜卦,也就是问个姻缘、子女,姻缘没得问了,莫不是要求子?这个他不熟,编也不太会编,便说:“正月只许愿,不卜卦。您要抽个签吗?” 他想诈出李姨娘的心事,拿了签筒上前,结果李姨娘手一哆嗦,整个签筒都落在了地上,各种签子洒了一地。元峥都有点惊讶了,以他比较浅薄的内宅知识而言,陈亚留宿了,这不就是好事么?怎么李姨娘这么的奇怪? 李姨娘勉强笑笑,说:“不抽了,不抽了,今天家里要来客,我得陪大娘子见客去。小师傅,你自去玩。” 到这会儿,她又想起来元峥还没成年了,抓了把糖给元峥,又给元峥塞了点钱,让他出去玩。元峥看她坐在妆台前开始梳头,知道她得去前面应卯,捏了钱和糖出去了。遇到几个仆人家的小孩儿,给他们分了糖,得了几声欢喜的:“小师傅新年大吉。”之类的吉祥话。 他再往前走走,与细谷碰了个头。细谷小声地说:“来的是燕王府的管事,说是大娘子的娘家亲戚,其实根本不是。” 元峥微惊:“什么?” 细谷道:“王比侯大,对?” “对。” “那你去传消息?我再看看。” “别靠的太近。”元峥叮嘱一声,才抽身去后门。 转到了后门,与后门上混熟的婆子又说了几句吉祥话,给她们分了点钱。婆子问道:“你要出去玩?可要小心了,每逢过节,拍花子的多,你生得又好,不要往偏僻的地方去。哎,你等等,要玩怎么能穿这一身?裹上头巾,换身衣裳。我去给你找?” 元峥道:“不用,我转转就回来。” 出去之后,与门外接应的人使了个眼色,捻着数珠目不斜视地路过,顺手将一张字条团成个球弹了过去。 ~~~~~~~~~~~ 公孙佳一天都在宫里闲混,比起去年更加的游刃有余。 还是打牌,公孙佳这回只赢了两把,就又退下去跟钟英娥一道玩牌,将地方让给别人。皇后也没拦着,招呼其他人打牌,看到吴孺人立在太子妃身后伺候着,还招了招手:“这丫头怪秀气的,看着就让人欢喜,你会打牌不?” 吴孺人忙说:“婢子并不会。” “来摸两把,摸两把就会了。” 吴孺人内心有些惶恐,紧张地看了太子妃一眼,太子妃含笑点头。吴孺人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在殿内逡巡,她的目光扫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从这些人的脸上,她看不出什么来,又想看公孙佳。 公孙佳背对着她,正在与延安郡王家的王妃和县主打牌,连身都没转过来。吴孺人咬咬牙,坐下了,开始摸牌。 皇后的话公孙佳都听到了,但是这一次打牌并不能代表什么,还得看后续。在场的人里,地位越高、年纪越大的就越没有什么反应。她们经历得太多,也拥有得太多,打一次两次牌,不算什么。只有年轻、地位不高的人,才会将每一次的“与众不同”当成一件大事。却不知道,她们认为重要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压根不值一提。 钟秀娥在摸牌,钟英娥一边码牌一边在跟女儿章晴说话:“你懂什么?打牌这种事儿,得自己摸着才有意思。你叫她们给你码好了牌,怎么不索性叫她们替你打了牌?” 章晴道:“我就是不想自己码牌,又怎么了?她们替我打也行啊,来,你过来,我说哪一张,你就打哪一张!”说着,真招了个小宫女过来坐在她的位子上,给她码牌。自己离得钟英娥挺远,不再听母亲唠叨。 公孙佳看了这一对母女的表现,也把手一收,招了一个小宫女来:“来,你也帮我……” 钟英娥气道:“你们两个!是专一来气我的吗?!” 一语未毕,钟秀娥想了想,也停了手,钟英娥道:“阿姐,你不许也退了!她们两个不爱打牌,就不要她们了,三嫂,来,咱们打!”她这三嫂是两个人,一个是婆家的三嫂,一个是娘家的,刚好替下了章晴和公孙佳。 表姐妹俩相视一笑,章晴拉着公孙佳的手说:“我们去那儿坐坐。”一个熏笼、一张小桌、几样茶果,两人偎在一起烤火说笑。钟英娥大摇其头:“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好玩。看好她们,别叫火星子燎了衣裳。”又扭过头去打牌了。 章晴低声问道:“药王,近来还好?” 公孙佳道:“还好。我去年冬天倒没病几场。”也就染了两场风寒,不重,身边跟着御医,发现得早、治得快。章晴小声说:“你要小心。” 公孙佳目露疑惑:“什么?” 章晴四下看了一眼,见周围无人,才说:“我与她们一处玩耍,听说的,仿佛有人在打你的主意。” “呃?”公孙佳的想法里,章晴现在应该正在为父母给她择婿而烦恼,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心情关心她呢?倒不是两人关系不好,章晴略大几岁,对公孙佳也挺照顾。盖因父母不靠谱,亲戚们不免对章晴、章明多照顾些,其中就是公孙昂,章晴也就与公孙佳稍亲近些。 章晴道:“是我的那些姐妹们,闲聊的。”这儿说的不是她同父异母的那些妹妹,是其他王府宗室里的姐妹,都是章家宗室,也有已经出嫁的。这些金枝玉叶散落在各处大族豪宅里,又与各王府有血缘关系,消息面很广。 公孙佳问道:“怎么说?” 章晴小声说:“好像与姨父那些势力有关,似乎有人在打你的主意,想……呃,娶你。”她最近也在为婚姻烦恼,说到“娶”字,不免皱眉。 公孙佳道:“我是守家的女儿,不会有不长脑子的闹到我面前?” 章晴道:“看陛下近来的气色,有些人坐不住了呢,你可是块上好的肥肉。” 公孙佳含笑道:“我可不胖。” 章晴道:“反正,你小心。喏,燕王妃在看你了。” “哎。对了,那园子,你还用么?”公孙佳漫不经心地答应着,目光扫过殿内。 章晴脸上一红:“那有什么用?也就看看。”其实是看得有点花眼了,她既没有一见钟情的人,挑选起来就左右为难,哪个都不错。这话不能现在跟表妹讲,这大庭广众的。 公孙佳道:“等等!”她耳朵里听着章晴的话,嘴里说着园子,眼睛看到了吴孺人,忽然就想起了吴选来——那些个风流倜傥的名门子弟里,有多少人曾召吴选侍宴呢?他们之中又有几人尚未婚配,几人在章晴未来夫婿的候选名单上呢? 章晴问道:“怎么?” 公孙佳道:“等会儿再说,一会儿,你和阿姨到我那儿一趟?我有事要说。” 章晴道:“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提示 钟英娥有好一阵子没到公孙府来了, 进了府门之后就跳下车,她性子活泼身体好,不耐烦再乘肩舆又或者换小车之类。三步并作两步, 在庭院里转悠, 边转边说:“哎,有点儿不一样了。” 章晴也有一年多没过来了, 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发现确实有些改变。这些改变是细微处的, 稍压抑了一点, 没有当年公孙昂在世时的那股开朗肃杀之气了。若要她细说, 又有点说不上来。总之,是处处都仿佛与当年一样, 又处处不一样了。 章晴心道:一个家里,没了男主人, 总是会有些变化的, 倒也不必多想。 这并不是母女俩关注的重点,她们有话对钟秀娥母女俩讲,也想知道公孙佳有什么要对她们说的。扫过一眼之后,又将这点变化抛下, 到了钟秀娥房里,摆上茶来说话。 钟英娥毫不客气, 拣了个座儿一坐,叫着:“谁要茶?拿酒来!在宫里没喝好。” 章晴无奈地叫了一声:“阿娘。”就不再阻拦了,权当自己已经劝过了。 钟英娥也不让别人, 酒食摆上了之后便自斟自饮了起来。她不挑酒的种类,只要口感好就行,也不挑是不是烈酒, 必得要烈酒才能显出自己的酒量来。亲人都知道她的习惯,钟秀娥命人上了几壶不同味道的酒,荤素都有,又摆一整张桌子的下酒菜来,种类丰富、每种的份量都不大,很合钟英娥的脾气。 钟英娥慢慢喝着酒,问道:“药王啊,有什么话,只管说。” 公孙佳道:“刚才在宫里,跟阿姐聊天儿,说到了园子……”她还想说得隐讳一点,钟英娥截口道:“哦,不就是相亲的事么?你就直说,怎么了?有谁有毛病?” 话太直白,章晴脸上一红,又恢复了正常——她亲娘说话就是这个样子,要是一直害羞,这脸就没有不红的时候了。 公孙佳看她们这个样子,也就不客气了,说:“不是见到了吴孺人么?我就想起一件事情来,是吴孺人的弟弟,吴选。” 钟英娥玩得开,知道吴选的一些事,轻笑一声:“那个小白脸儿?”她在晚辈面前还收敛了些,不然这个用词可能会更劲爆。 钟秀娥不耐烦地说:“又是他?还有完没完了?给他们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么?”她闺女身体本来就不够好,还要为章昺的这些破烂事善后费心,钟秀娥本能的讨厌起这些人来。 钟英娥道:“这么说,是真的了?当时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阿昺宠妾灭妻,还是他媳妇儿太凶?我怎么隐约听说,你也帮了点忙?”她吴孺人与吕妃的事情挺有点八卦的兴趣,虽不会主动登门盘问,遇到的也想打听打听。 公孙佳点点头:“是有那么一件事,也不是我帮忙,是叫卷进去了。当时……”她简单说了一下当日的事,就是章昺两口子都有毛病,最后要大夫,就从她这里薅了一个过去,搞得大家都脱不开身。 钟英娥骂了一句:“这两口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不是什么好玩艺儿!心眼儿不好就罢了,脑子也是坏的!” 章晴嗔道:“阿娘!”她还想知道吴选怎么跟她相亲的事儿扯上关系的,亲娘就扯到章昺那儿了,越扯越远,这一天还干不干旁的事了? 钟秀娥摆摆手:“对对对,都过去了,咱们不再操心这些腌臜事!药王,说你阿姐。” 公孙佳道:“这个吴选,我并不是这次事情才见到的,之前有一次……”又说了初见吴选的事情,将钟佑霖一笔带过,重点说了朱瑛等人的表现。尤其是朱瑛那一句“他们都这样干”,公孙佳复述得尤其清楚,说:“他还提到了容家也有人干这样的事,阿姨想,容家已是家教极严的,也备不住有不着调的子孙。可见光看门第不看人品,那是不行的。” 钟英娥酒意开始上来,含混了一句:“哪家不这样呢?他要真粘着老婆,还就坏了。总是生,谁吃得消?” 公孙佳道:“有婢妾的人未必不是个好人,未必会对妻子坏。但是……口上夸着人家父祖有气节有风骨,手摸着人家儿孙,这人品可就不行了。再者说了,这些事情,吴选会忘记吗?广安王,会觉得这是光彩的事?一旦报复起来……” 钟英娥捏酒盅的手停住了,点了点头,问道:“都有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公孙佳道:“我最怕麻烦了,没大在意,今天突然想起来的。谁知道吴孺人还能回宫受册封呢?阿姨要是想知道,再悄悄的打听不就是了?别闹得人尽皆知。” 钟英娥将酒盅往桌上一顿:“好孩子!这事我记住了。” 章晴的脸色不是很好,也没想到那些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名门才俊里混了这些狗人。又有点感情表妹心细,也再提醒了一句:“我看燕王妃也在打药王的主意。” 钟英娥笑得很大声:“说你呆你还真是个呆!告诉你,打药王主意的,都成不了!”饮了一杯,又说,“不过,你们是不是也得先打算打算了?自己先挑一个顺眼的,要用的时候就能拿来用。哪怕现在用不到,有那么人在,你有主儿了,打你主意的人就少了。” 公孙佳冷笑一声:“主儿?我就是主!反了他们了!” 钟秀娥道:“你没喝就也醉了?” 公孙佳道:“你们就等着,我正等谁撞上来,好来个杀鸡儆猴呢。” 钟英娥放心了,接着喝,钟秀娥的脸色也缓了下来,只要女儿用说正事的口气说话,她也就放心女儿去办。章晴一看这样,也奇怪地放下了心,陪着母亲随便吃点东西。钟英娥酒一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将她这一年混迹京城社交圈里听来的种种新闻都讲了出来。钟秀娥间或问一问,章晴与公孙佳就只管听着。 直到天色很晚,王府里章明派人找了来,钟英娥才与女儿上车回家去。 钟秀娥问公孙佳:“晚上还要吃什么?” 公孙佳摇摇头:“我不饿。” 钟秀娥感叹道:“普贤奴也不在,他要是在,也能陪着你多吃些。一个他,一个阿静,吃东西都很香。对了,阿静怎么样了?” ~~~~~~~~~~~ “阿静”好得紧,不但在陈府里混得不错,还往外送来了情报。 荣校尉护送公孙佳从宫中回来,就被单良拦住了。这两个人在公孙昂的时候就不是很友好,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才走到了一起,平时无事是绝不会互相招呼的。荣校尉神色不变,跟着单良到了他的那里。 两人默默地走、默默地进屋,默默地各拣了一个座位坐下,默契得仿佛是多年的知交好友。 单良先开了口:“宫里如何?” 荣校尉道:“没进去,不知。主人闲下会有话说。” 单良道:“那好,这里还有一件事——李铭进京了。” 荣校尉诧异极了:“这么快?”李铭进京之前得办交割,因为他在边境,近来边境告急,必须办得稳妥周到才可以。这是耗时的。 单良道:“看来他们很急。” 荣校尉道:“我安排人,他一进京就盯住他!”新换一个地方是最好下手安插人的。 说完,就盯着单良看,那意思:没事我就走了,并不想与你同处一室。 单良翻了个白眼:“忙你的去!” 这话说得不巧,荣校尉真就来事儿了——元峥送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荣校尉的手里。荣校尉只得又折回来找单良。 单良一看他,乐了:“哟,回头客!” 荣校尉道:“元峥的消息,燕王派人去了陈亚家。” 单良也严肃了起来:“都坐不住了,这是为什么呢?燕王还没死心?他的倚仗是什么呢?”他喃喃自语,说着荣校尉都知道的事情,“他是有争位之心,可是拿什么争呢?因为他在靖边剿匪里的熟人多?这些人的资历可不大够!东宫是随着陛下打天下的,勋贵旧臣谁不向着东宫呢?他哪里来把握,就敢动手了?贪欲可以蒙蔽人的双眼,竟能让他蠢到这样了?再者,陈亚这样的废物,能做什么呢?” 荣校尉更是不解了,燕王这两年都有这种趋势,之前还想拉拢公孙昂来着。因为公孙昂征战在外,燕王也是皇帝外派协助、坐镇的皇子——太子已是稳居京城,不轻易出京了——两人还真共过事,但是都没有拉拢成功。 皇帝对太子越来越信重,父子之间并没有矛盾的样子,燕王为何不收手? 两人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直到公孙佳送走钟英娥母女,请他们去书房议事。 三人将互相得到的讯息一对比,单良惊道:“陛下龙体大如不前,当然会有人坐不住。不过,燕王所谋甚大呀!这也太……太敢想了?哪怕没有太子,元后还留下晋王,晋王排序也在前。” 公孙佳道:“我管他想的是什么!知道他有歪心思就好!元峥与细谷,再看几天,看陈亚还与谁勾连,都记下来。”正月真是太巧了,是大家给关系好的人送礼交际的时候。 荣校尉答应了一声,问道:“那吴选?” 单良道:“不是说好了么?计进才归我了。他陪吴选过年了,等他们分开,我就找计进才去。” 公孙佳取出了吴孺人给的荷包,递给了单良,说:“这是吴孺人的信物,你不必等到计进才得闲了。拿着这个,直接去找吴选。设法问一问,他沦落风尘这些年,都与哪些世家子做了朋友。我可不想自己的表姐,与他做‘姐妹’。” 单良大声地咳嗽好一阵儿,说:“您这……”真是学会了啊! 公孙佳一挑眉,单良接了荷包,低眉顺眼地道:“我一定将此事办好。”他肚里已经打好了草稿了,对付吴选这样的人,你太高尚了他反而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得打压他,然后与他做交易,打压这个事,照单良的观察,公孙佳已经做得不错了,一脚踩在了吴选的头顶,吴选已经有些怕公孙佳了。这个时候,单良就要再加抽他一巴掌,然后再给个甜枣,好与他交易。并且,不能把底实交给吴选,这等货色,不定什么时候发疯。 单良道:“我明天就去。”吴家也没什么亲朋好友,吴选那些认识的人,乐户里他估计再也不想联系,所谓“朋友”,他更想人家死。那还能有什么交际?吴家一年到头都得是闲的。 荣校尉道:“我安排人到李铭身边。”细谷、元峥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他又有了新思路。 公孙佳点点头,让他们走了。她自己也有事要做。 除了进宫打牌之外,公孙佳也开始了拜年的活动。她去年坐在家里不动,今年却去了钟府、延安郡王府。在钟府,正好遇到了朱勋。 朱勋是来探病的,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瞒不住了,只想与靖安长公主配合,能将此事瞒过正月就好。靖安长公主道:“我知道,放心。” 公孙佳道:“朱翁翁以后就要辛苦了。” 朱勋一进来就看到靖安长公主将儿媳、孙媳、外孙女带在身边,说大事的时候也不避开,知道这三个晚辈恐怕是以后在钟府说话有份量的人。他也不惊讶,早在去年就见识到公孙佳的狠戾,而常安公主也是他看了几十年的,延福郡主是东宫之女,份量也是有的。 所以朱勋毫不觉得被冒犯,答道:“都是应该做的。” 公孙佳道:“有一件事儿,我想该告诉您,并不是为了我怄气。” 朱勋问道:“什么事?” “陈亚。” “哦,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放心,我记着呢!” “他要有本事,您尽管用,我倒不是为了私怨,”公孙佳先表白一番,也知道这么说是没有说服力的,但是该讲的还是要讲,以示自己至少不会明着表示私心,“是因为,我爹头先那几个姨娘,有想留下来守的,也有想回去另嫁的。李姨娘,被陈亚纳了。” 屋里几人同时脸上变色,靖安长公主破口大骂:“这个畜牲连人皮都不肯好好披了吗?那个小贱人是个什么种?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吗?” 朱勋沉下了脸:“我知道了。” “不,朱翁翁,这不值当生气的,有这种心思的人又不止陈亚一个,是不是?我想着,人都打发走了,也不能真就人走茶凉,好歹今年赏她们些过年的东西,顺便看一看她们过得好不好。毕竟是我家里出去的,要是被作践了,我脸上也不好看。谁知道……”公孙佳住了口。 朱勋问道:“怎么?” 公孙佳低声道:“去的人没敢上前就吓回来了,回来说,燕王派了人,大年初一,去了陈亚家。我知道,北边正是用人的时候,不过,您用人的时候,多参酌一下。边患,手足之疾,京城、宫里有什么事,才是腹心大祸。” 朱勋道:“好孩子,你放心!” 延福郡主与公孙佳对了一眼,公孙佳认真地点了点头,延福郡主心道:好,等我回去告诉阿爹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伏笔 掐了陈亚上进的路, 公孙佳回府便下令:“叫元峥、细谷都回来。” 她厌恶陈亚,但是陈亚不是重点,元峥和细谷放到了陈府那是浪费。至于陈亚, 就让他继续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这辈子都别想有什么机会上进了。 荣校尉还记着陈亚,元峥和细谷回来了,公孙佳没让他把所有的人手都撤回,他也就不再提醒, 原本放的那两个人还放在那里,继续打听陈亚违法的事情。他发誓, 一定要将这个羞辱公孙昂的人付出代价! 元峥与细谷接到命令的时候都吃了一惊,元峥是因为知道荣校尉不太待见他, 公孙佳又总想让他当儿子,突让他回府, 不太符合这两个人的风格。细谷则是因为以前的成绩不太好,这次也是元峥做得更好,没想到自己也能进府。 两个人都是放了年假也没处去的人, 当天收拾包袱,第二天就麻溜地回到了府里。 领二人从营里回府的人一路上叮嘱了不少的话。 到了府门口, 只见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正往驴背上爬,领队叫了一声:“单先生。” “单先生”转过头来,露出半张像是从地府里捞回来的脸, 元峥叉手为礼,细谷也跟着学着。 单良有点意外地挑眉, 问道:“这就是那个丫头?” 领队的道:“是。” 单良点点头:“走。”牵驴的小厮拽着驴走了。细谷心中的疑惑更甚:看这样子,这个半面人对元峥很熟悉,对我们干的事也很熟悉, 得是个知道机密的人。那他就应该是个还算重要的人,有什么事要他个残疾人跑这一趟? 元峥还是一声不吭,眉毛也不动一下,只是感慨:又回来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又要让我当儿子了。 想让他当儿子的人当时不在府里,公孙佳又去钟王府了。两个被荣校尉先带到了上次住的宿舍:“这里是从营里进府的人住的地方,男一处、女一处,你们去放行李。会有人给你们物什的。在府里不要乱走动,细谷,有不明白的可以问元峥。哦,对了,在这里,你先叫他阿静。” 细谷老老实实地躬身一礼,荣校尉摆摆手,走了。细谷问道:“现在,怎么办?” 元峥道:“放东西先……” 话没说完,脚步声起,钗环响动,两个侍女走了过来,口里说:“管事让我们来给你们安置一下……咦?阿静!!!” 她们的声音突变大了,还有点尖:“你死去哪里了?阿青、阿练她们好想你的!也不敢打听!阿姜姐姐不让问!你怎么穿成这样了?你那些衣裳呢?不过没关系,过年了,大家手头都宽裕,这就给你打扮起来!” 细谷吃惊地看着元峥,心道,这不对劲! 元峥劲了好大的劲儿才摆脱了两个侍女要剥他头巾的手,又给她们介绍了细谷,再请她们帮忙领日用品。两个侍女兴冲冲地跑走:“放心,都交给我们!” 细谷更好奇了,问道:“你们……熟人?” 元峥面皮一阵抽动,细谷抱着包袱推门进屋:“不说算了。”反正她也看得出来,元峥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个小白脸儿,会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比小高、小秋都危险呢。不过她也不怕,她活到现在,也不是被吓大的。大家各凭本事,她就不信,自己争不过一个小白脸。 元峥几个月之后重新回来,物是人非,心中感慨颇深。麻利地放下行李,便去敲细谷的门,低声道:“在这里,我是侍女阿静。” 细谷的瞳孔缩了又扩,最终归于平静:“哦。”小尼姑都做得了,再做个侍女也不意外。 两人关系并不如何亲密,整个童子营里的竞争关系都很多,细谷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的,可不想只是做个普通的女管家,她就不想跟元峥玩姐妹情深了——元峥也是肚里有主意的人,不好骗,假意关系好根本糊弄不过去,是浪费精力。 无话可说的两人安静等着侍女过来围观,给她们放行李,还有要给元峥和细谷打扮的。细谷有点幸灾乐祸地想:你这头都剃了,现在要怎么办? 外面一声吆喝:“主人回来了!”才解了元峥的围。细谷看元峥两颊都兴奋得泛了粉色,心道,他果然不是什么淡泊的人! ~~~~~~~~~~~ 公孙佳到钟王府陪着外婆理了一会儿事,又跟外公慢慢说了一点近期外面的事。直等到延福郡主回来,确认已经在东宫对太子讲了陈亚与燕王的事情,才安心回家。 路上遇到了钟佑霖,又被他给送了回来。 钟佑霖近来情绪不是很高,也很久没有写杂记了。祖父病重,全家都在瞒着,他也本能地知道事情不简单。再看外公也是老态毕现,朝堂上的气味闻着也不对。让他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正事他看不透,也没人给他安排事情做,他想帮忙也帮不上,最后便找了一件自己勉强还能胜任的工作:那就继续照顾表妹。 公孙佳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话语的安慰都是无用的,不如就给钟佑霖找点事做,实在找不到,就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让他觉得有事可做,都能安抚钟佑霖的情绪,也就没有拒绝他。 两人到了公孙府,钟佑霖终于混了个在表妹房里喝茶聊天的待遇。才坐下,就有回报说:“阿静与细谷来了。” 钟佑霖知道“阿静”,问道:“阿静回来了?你派她做什么去了?” 公孙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大哥临行前不是把阿黎托给我了么?我就想,阿静陪普贤奴读书的时候做得就很好,现在阿黎来了,别人我不放心,还让阿静看着他,你看怎么样?” 钟佑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点点头:“不错不错。对阿黎就是要上心些!也不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公孙佳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钟佑霖道:“也对。阿黎过来,需要准备什么吗?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只管跟我讲。” 公孙佳想了一下,有些犹豫,钟佑霖与她对坐,看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顿时来了精神,整个人往前凑:“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你对我讲,我一定能办到的!还是,什么私密的事情,不能对别人讲的?我是你哥哥,一定会帮你的,你信我!” 就差捶胸脯了。 公孙佳道:“阿黎那里,我是准备好了,我担心的是……陛下。” “外公?” 公孙佳点点头:“哥哥,今年过年我看陛下憔悴了不少,你要多多看护陛下呀。” “这是自然!可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公孙佳道:“你看,外公这一病,牵扯了多少人的心?陛下可再不能有什么闪失了。先是太婆薨了,再是外公病了,陛下的看起来精神头不如往昔了。” 钟佑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我说呢!怎么这些日子大家都怪怪的,朝上、宫里的气味都不对了,像是暗地里有一万只老鼠在悉悉索索的,我走进宫里,头皮都发麻!原来是这个!我懂了!我懂了!” 他站了起来,满地打转,右手成拳,不停地捶在左掌的掌心。神神叨叨地念叨了一阵儿,突然转过身来,问公孙佳:“那,我该怎么办?寸步不离的守着外公吗?我又不是御医,我还是轮番的,想守也不让我守呀。” 公孙佳道:“宫里有御医的,你就多陪陪他老人家,让他老人家心里好过些就行啦。” “就这样?”钟佑霖狐疑地看着公孙佳,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不对,肯定还有别的事,人心浮动,怎么会就只是浮动呢?发于心,必然要显于形,一定会有人做些什么的。” 公孙佳微有惊讶,没想到钟佑霖能想到这一层。钟佑霖认真地说:“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人有异动了?” 公孙佳笑道:“我到哪里知道去?你知道我的,我自己养病还来不及,不过是看到陛下之后有感而发。” 钟佑霖点点头:“难怪!你在家里好好的,我去了,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叫我。阿黎什么时候过来?我也来看看!” 公孙佳站了起来:“你这么着急,要去哪儿呀?现在进宫当门神吗?也用不着你呀。” 钟佑霖有点敷衍地说:“不是不是,我去看看阿婆。”用自以为镇定别人看不出来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的匆忙脚步飞奔上马,一气跑去了钟王府。 正月骑马带起的风很冷,钟佑霖却气得渐身发烫。 含糊地念着:“怪不得,怪不得。” 他在正月这个走亲访友的日子里想到围着表妹转,是因为燕王的世子——也是他的表哥章晃前天找到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请他代为引见一下公孙佳,说是打算借园子用。他当时还奇怪呢,公孙佳那园子,明码标价。就算想省钱,你直接送个帖子,那也是自家人,肯定不会宰你。 问了半晌,章晃才含糊地来了一句:“思慕已久。” 钟佑霖当时告诉他,表妹是要招赘的,章家是不可能让子弟做赘婿的,这事儿没门。 章晃当时没说什么,一步三摇头地离开了。 之后,钟佑霖别的事也做不了,心想,那我就去看好表妹,别叫狼给叼走了。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太客气了,就该给他一个字:“滚!”就后悔,没骂上!下次见到了一定要找机会骂一下! ~~~~~~~~~~~~ 钟王府里,靖安长公主正与常安公主说事情,延福郡主给儿子准备住校生的装备去了。钟佑霖一头扎了过来,左右一看,问靖安长公主:“阿婆,燕王舅舅是不是有了不臣之心?” 靖安长公主霍地站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钟佑霖道:“看来是真的了?你们都说我呆,不肯跟我讲,是不是?我知道的,燕王舅舅勾连武将,是不是还在打药王的主意?领京城防务的余泽,是姑父的旧部,守北门的皮悉原是外公的家臣。” 常安公主拉下了脸:“你从哪里知道的?” 钟佑霖脸都歪了:“伯娘,我在宫里长大的!”他祸害完蒙师之后就一直在宫里读书,这些东西,还用别人告诉吗?怎么都觉得他傻吗? 靖安长公主忽然问道:“你娘呢?” 钟佑霖被这一问,呆了一下,摸摸后脑勺:“啊?对哦,我忘了问她了。” 靖安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你,给我管好你的嘴!燕王怎么了?他干什么了?他儿子大了不得找媳妇?哎哟,这章家的男人,吃喝玩乐不思进取就对了?小孩子,别一惊一乍的!” 钟佑霖傻了,又急又气:“难道不是吗?” 靖安长公主反问:“你什么看事儿准了?” 钟佑霖呆掉了,从来也没有正事让他操心,既没有“看”过,何来“准”与“不准”?靖安长公主严肃地说:“这是大事,说出去要掉脑袋的!你是想你舅舅死吗?” 钟佑霖飞快地摇头,辩解道:“我就是想外公好好的,也气不过他们算计药王!这两个人,身子都不好,我还盼着他们平安康健,别人就算计着他们的……”遗产…… 靖安长公主鼻头一酸,掩饰地吸吸鼻子:“给我忍下去,别说出来,你外公和你表妹听了,糟不糟心?” “也对,心情不好,更养不好身体了。”钟佑霖理解地点点头。 靖安长公主道:“先别对你娘说,叫她也担心,她愁你爹就已经够啦。” “是。” 哄弄走了外孙,靖安长公主道:“真是冤孽!他是从药王那里出来的?” 常安公主道:“药王有分寸,怕不是有什么主意了,明天叫她来问一问。” ~~~~~~~~~ 公孙佳没有第一时间见元峥和细谷,钟佑霖今天表现有点异常,她才理出点头绪来,单良又回来了。 手里捏着几张纸,递给了公孙佳,笑道:“这个吴选,仇家还真不少。” 公孙佳将单子拿来一看,说:“他字还行。” “行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写的时候带着恨意呢,张张都写得洇了。” 公孙佳道:“好,就这些人了。啧,表姐又不会嫁朱瑛,写他干嘛?” 单良道:“这是吴选的仇人名单。” 公孙佳笑笑,将字纸收了起来,道:“先生回来得正好,还有一件事情。你看,黄喜、张禾两个人,如何?” 单良问道:“您问他们什么如何?” “忠心,发达之后会不会背叛我。” “发达?”单良抓住了重点。 公孙佳道:“不错,陛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一定会有大事发生的。到时候,咱们的消息不能不通,即使不通,陛下身边也不能有会损害我利益的人。黄、张二人正在壮年,我想找个机会,把他们送给陛下。我的家将,献给陛下,可以吗?” 单良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那就要妥善安置好他们的家小。” 公孙佳道:“交薛维总揽,归他带着。” “不错,薛维资历比他们要浅,但是看管他们的子侄,是足够了的。您这是,下定决心要保东宫了?” 公孙佳道:“他最好。” 单良道:“那就便宜太子妃了。” 公孙佳笑而不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我弱 太子妃虽不知道公孙佳打算献两个保镖给皇帝以加重筹码, 却听了延福郡主的告密,确定了公孙佳是站在东宫这一边的。这已是一个大便宜了。 当然,她还想再占更大的便宜。只不过她不管这个叫“占便宜”, 而是认为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延福郡主离开之后,太子妃便对太子说:“燕王……倒也不令人意外。不过,药王这份孝心可嘉。” 太子点点头, 从他当太子那一刻起,他就非常的小心。同母弟有好几个,但是母亲早亡, 经过世间风雨、看过人情冷暖的太子明白这里面会有问题。后来, 他与父亲一样坐镇京师,弟弟们被派出去督导平乱、治理天下,这几年弟弟们虽然陆续回京,但是在外面历练的资历是实打实的、攒下的人脉也是真的。 亲王们的人脉,就是挖太子的墙角。燕王这货尤其明显, 他们兄弟,兄不能说特别的友,面子上做到了,弟委实不够恭,让哥哥感觉到了威胁。 太子比较担心的确实是武将站到燕王一边, 勋贵虽然与他是老交情,燕王到底也有十年从军的经历, 还是最近的十年, 新鲜热乎的感情。 如今, 公孙佳勉强也能算是武将新生势力的一个代表,哪怕她不是个武将,关系网就还在, 她的态度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用处。 太子同意了太子妃的观点。 太子妃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他的脸色,续道:“这么一来,我就有些担心她了。您,也要帮她筹划筹划了。” 太子问道:“她要我筹划什么?阿爹赐她富贵,外家保她安逸,她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 太子妃摇了摇头,说:“我看燕王妃似乎在打她的主意。其实,也不止燕王妃。” “怎么讲?” 太子妃道:“妇道人家凑到一块儿,听话听声、锣鼓听音,话里的意思是瞒不住的。燕王妃好像有心将她收入囊中,做个儿媳妇,您想,她如今的境况,一旦……”太子妃没将话说完,留下一半让太子自己想。 太子沉思着点头。太子妃这个人,不管她目的是什么,分析问题的时候是一套一套的,总有她的道理。若非有这点本事,太子也不能就将家交给她这么些年。 见太子表示出了赞同,太子妃续道:“她对您又是一片忠心,您怎么也不能将她扔下不管不是?” 太子道:“你想说什么?” 太子妃道:“要杜绝外人的觊觎,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给护起来,先给她择一佳婿,有了主儿的人,任别人再怎么打主意,也是枉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太是了!尤其对女孩子来说,定下一门亲,这就算尘埃落定了,“有了主儿了”,是某个男人及其家族的所有物了,别人要再眼馋,就得跟她的夫主对上。一般人是不大干得出这种事的。 所谓罗敷有夫,真是太遗憾了!讲点道理的人都只有扼腕了。 太子警觉了起来,说:“公孙佳还没有出孝,钟王府也乱糟糟的,现在不是提这个的好时候。你以后也不要说这个了,他们忌讳这个。” 太子妃也没指望一说就成,先在太子心里埋个引子,让太子留意着。一旦有人打公孙佳的主意太子就得先把那人给挡回去,省得她和纪家再费心。有了这个缓冲,她就好从容谋划了。等下次提起,太子心里已先入为主地有了“是要给公孙佳找个婆家”的印象,再往前推就容易了。 太子也确实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公孙昂为臣一向恭谨忠正,还教好了钟源,钟源也信任公孙佳、把钟黎交给公孙佳,自己是得护着公孙佳。 太子妃是精于安排此道的,如果太子妃心中的人选不是纪宪一的话,那么,太子妃这个说法,是没有问题的。 先把坑给占上了。招赘婿就招赘婿,有童养媳就有童养婿,多大点事儿?这一点,太子很是看得开。公孙昂一生忠贞,他的女儿不能随便给个歪瓜劣枣吃软饭的废物,得认真选,还得是男家明理的,不能觉得自己就能做得了公孙家的主。 太子的心里,记下了这一笔。心道:这孩子倒是有良心,只盼她平安康健。 ~~~~~~~~~~~~~~~ 太子一片真心也不知道有没有错付,反正公孙佳平安康健不敢说,良心就更不好讲了。 她被靖安长公主一句话又召了过去,祖孙三代女人凑在一起议事。 延福郡主先开口,说:“我已对阿爹讲了,他说知道了。并没有太意外。” 公孙佳道:“燕王这两年的举动确实不太意外,我们只是尽我们的心。” 靖安长公主就问公孙佳:“昨天,八郎去你那里了?” “对,怎么?他走得那么匆忙,是来见您了?” 靖安长公主点点头:“没见他亲娘,先见了我们。”将昨天的事简略说了,最后问公孙佳,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常安公主补了一句:“一向看八郎还没长大,他昨天倒是令人惊讶,居然还挺明白。” 公孙佳道:“我只是提醒表哥照顾好陛下。剩下的,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不瞒您说,表哥一片赤子之心,我没打算支使他做什么。” 靖安长公主不受糊弄,直白地问:“不支使他,你想支使谁?又想干嘛?要是你爵位的事儿,咱们一齐使力!” 公孙佳道:“倒不是那个。我昨天对表哥那样讲,也是怕他太憨直了,近来陛下身边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万一吃了亏就不好了。忠心表出来,旁的事情上有些小小的瑕疵,才不至于受罚。” 靖安长公主点头。 公孙佳道:“我确实还有另一件事情在办,现在还没有把握,恕我不敢讲出来,免得办不成了闹笑话。” 靖安长公主道:“知道你有主意,然而现在这两家,唉,其实是捆在一起的,你要对我讲实话,咱们好一起筹划。” 公孙佳低下了头,想了一阵,才下定决心,抬眼看着靖安长公主,说:“是有一事,太大。没有把握的时候我不敢说,怕说出来要挨家法。” 常安公主道:“有什么不敢的?这屋子里谁不疼你?谁不护你?什么家法也落不到你身上。” “我想献几个人给陛下。” “你要死!”靖安长公主大惊,“他身子不好,你还献人?” 公孙佳哭笑不得,这回她听懂了,连连摆手:“不是美人儿!” 靖安长公主安静了下来:“那是什么?” 公孙佳道:“武士。护在陛下身边,保他安全。” 靖安长公主脸色很难看:“你听说了什么不成?难道有人要谋害陛下?这种人就该拿了来千刀万剐,一劳永逸。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你还献什么武士?” 公孙佳又是摆手:“不是,没听过。只是觉得现在风声紧!表表心意而已。” 靖安长公主皱眉深思,延福郡主道:“药王,别怪我抢你的主意,你如今才是需要护卫的那一个,多少人打着你的主意呢!阿翁不缺人保护的,真要尽心,不如就从这府里的家将里选,人也是有的。” 公孙佳道:“你们不行。只有我行。” 延福郡主愕然。 公孙佳解释道:“即使是我,也要仔细想一想才行。陛下康健的时候,献个把人不算什么,如今整个京城的风,味道都不对,就会引人乱想。从这府里出去的人,不用别人,纪炳辉就先要盯死了他,他能干什么?” “你与我,有何不同?” “我弱,”公孙佳说,“我做什么,都不会太引人注目,都可以说是我太害怕了,太需要安全了。太想讨好陛下,让陛下护着我了。我体弱多病,又是女孩子,偏偏又有着父亲遗留下来的庞大遗产,所谓‘三岁孩童怀抱千金过闹市’,就是说的我。我做什么都不稀奇,不是吗?”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优势——她在众人眼中足够“弱”。这个弱是写实的,体弱多病,且性别是个弱项。 所以,她任何的举动都可以解释成为“自保”。炸毛是自保,给皇帝献人也是自保。随便给出一个解释,都能够被更好的接受。谁又想到她会有什么野心呢?有也没用!她干不成,她连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都没有。 即使有她自己的目的——自保,被人拿捏住了这一条,她就任由人摆布了。 纵使与她有过直接的接触,认为她不简单,冷静下来一分析,也会认为她有些虚张声势。有能力是真,处境尴尬也是真。 公孙佳要利用的,就是这么个心态。别人向皇帝献人,会有许多的解读,她向皇帝献人,讨好皇帝以自保的理由就能压倒一切其他的猜测。 延福郡主无话可说,常安公主也沉默了,只有靖安长公主有点咬牙地问:“你是已经担心,陛下要……走了?”她对自己的亲哥哥说不出“死”字来。 公孙佳摇头道:“其实,我更想能派人给太子殿下,可惜……”她一摊手。 延福郡主紧张了起来:“这又是怎么说的?” “有柘浆吗?我想喝柘浆了。” 还没出正月,甘蔗汁有的是,很快就端上来一杯。公孙佳低声道:“去年正月里,我出去玩了一趟,看到有人榨柘浆,榨完了就剩渣滓了。广安王就是柘浆,他的父祖已经被榨过了。甚至有阿福在,广安王自己也……她坐得那么稳,还不是因为有这一儿一孙?” 延福郡主以手掩口,满眼震惊却又被说服了。 靖安长公主声色俱厉:“她敢?!” “以前是不敢的,”公孙佳说,“我复盘过他们纪家以前的事。纪氏有野心,又缺那么点野性,喜欢缩在后面拿好处,倒也不至于完全不出力。谋反的胆子,他们还差点。但是宫变的心,他们还是可能生出来的。外公病倒了、大舅舅早亡、表哥还年轻、我爹又走了,他们就敢打我的主意,合纪家与我手上的这些兵马,他们能干什么?又想干什么?到时候,能制衡他们的人恐怕是没有了。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哪怕他自己没生出这个杀心来,你们不害怕?就不怕有人推着他更进一步?做太子妃,何如做皇太后?反正我是怕的,是绝不会让她走到那个位子上的。阿爹一生效忠陛下,我可不想让陛下遇到这样糟心的事儿。真有波折,我死后没脸见阿爹。” 靖安长公主与长媳、孙媳交换着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 靖安长公主问:“你待如何?” 公孙佳道:“守好至尊父子,就算咱们赢了。这个事还不能惊动他们,所以要我来做,因为我足够弱。我家本就是陛下的家臣,更方便合适。我去年就散了好些家将,今年再献些人给陛下,也不过是去年的延续而已。” 靖安长公主与常安公主都赞同,延福郡主想了一下,问道:“要不,我与阿爹说说,你选几个人,先送东宫?” 公孙佳道:“嫂嫂,您要怎么跟殿下讲?那是干系到他亲生的儿孙的,他们是你的哥哥、侄儿,说出来太子殿下会对你心寒的。” 延福郡主猛地醒了:“是这个意思。” 靖安长公主道:“那好,你准备着,有什么要我们做的,过来说一声。” 公孙佳乖巧地低头。靖安长公主叹息一声:“还好,有你们几个。”说着,又想起长子、长孙以及公孙昂来了,这三个人,但凡有一个在眼前,她们何至于此?! 公孙佳道:“那我就回去选人了。嫂嫂也不要担心,人,我也会选好,相机而行。” 靖安长公主道:“要快。” 公孙佳道:“恐怕,急不得,选出人来也得有合适的机会往上推。” 她要利用好这个优势,不能轻举妄动把一手好牌打烂了。这事最要紧一是人选的忠心,要对她有忠心,二是要尽量少的惊动人,哪怕皇帝跟前是许多人都会关注的地方,也不能有太大的动静。 靖安长公主道:“尽量。” “是。” 公孙佳坐上马车离开钟王府,心情挺不错的,她没想到此行的效果会这样的好。原本是想,她与宫里有些人的关系还不错,一旦皇帝动念游玩又或者有别的心情不错的时候,她就求见,趁机献人。 现在有靖安长公主等人帮忙,事情就会顺畅不少。至于纪家会不会搞宫变,有没有胆子直接当皇太后,她管不着,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要将这可能给掐死。反正,如果换了她,肯定会这么干! “回家。”公孙佳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泄密 公孙佳回到府里, 正遇到荣校尉。 公孙佳已然能够从他的表情里读出情绪来了,问道:“有不开心的事?” 荣校尉道:“接到了几个人回来。” 公孙佳想了一下,记起来了, 她说要照顾战死旧部的遗孀遗孤来着,荣校尉就赶在人家过年关的时候搭一把手,让人受点苦才能想起公孙家的好来。今年是正月初九,离得近的也差不多该到了。 公孙佳问道:“人怎么样?” 荣校尉道:“没了顶梁柱的人家,又能如何?他们家可没有像您这样能撑起门面的人。”这些旧部的家眷里也有能吃苦耐劳、抚养子女的, 也有为了抚养子女改嫁、为保前夫血脉的, 也有十四、五岁的孩子谋生的。但是公孙佳的存在很自然地拉高了荣校尉的眼光, 跟公孙佳一比,这些就都不算什么了。 公孙佳道:“怎么会呢?我还想从中找几个可造之材呢。怎么这些人里,一个能够子承父业的都没有吗?这些人可不是普通小卒的后人。”至少是个小头目呢。 荣校尉的话让公孙佳惊讶极了, 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有呢?那岂不是比钟家还惨了?普通士卒可能是征发, 中层以上的军官可谓“世业”。 其时无论是何职业官职,“子承父业”四个字都是非常重要的,抛开乐户、匠户之类身份固定的不提,平民、官员人家的子孙也多半是走着父祖的路,读书的后代还读书、习武的后代还习武,一则家学渊源便于教导, 二则这一领域里做熟了的有人脉。钟家这样勋贵的子弟里有想走文职的,身上也都还挂着武职, 每代也都能教导出两个合格的武将。容氏这样的诗礼大族就更不用讲了,人家就专一干这个, 并且以此为荣。 无论换了谁,赡养了一批烈士遗孤,也会往这方面想。这些遗孤如果可以选择, 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第一选择,也还是从军。 荣校尉意识到自己由于带了情绪,说话有些偏激了,掩饰地清清喉咙,说:“倒有两三个身强体壮,有点样子……将帅之才就是不是属下能够看出来的了。” 公孙佳道:“身强体壮?脑子好使吗?” 荣校尉勉强地点点头:“还成。” 公孙佳道:“讲仔细些。” 荣校尉这次统共接回来四户人家。一户姓张是寡妇带着婆婆和一双小儿女。一户姓杨是寡妇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一户姓赵则是七长八短从高到低六个孩子,由最年长的十六岁的姐姐抚养,她是因为拖着五个弟妹与夫家退了婚。最后一个就只有一个寡妇,自己切了半只耳朵打消了父亲让她再嫁的念头,荣校尉派的人到的时候,她正在与族人对峙。 公孙佳问道:“对峙什么?”寡妇、无儿无女,与丈夫的宗族对着干?图什么呀? 荣校尉道:“她的丈夫品级够了,依例,即使战死,后嗣也有荫官。”因为这个,族里人支持她守节希望她能过继一个继子,这样官职就能保留在宗族里了。然而,她想要个聪明伶俐又健康品格好的孩子,族里不那么想,族中长老更愿意让自己的儿孙过继。这寡妇又看不上肥头大耳的傻孩子,两下僵住了。 “堆了堆柴在祠堂里,自己站在柴堆上举着火把。”荣校尉说。 公孙佳道:“性子够烈的。” 荣校尉道:“脑子不好使。” 公孙佳道:“看看去。” 荣校尉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已安置在城外别院里,请您先歇息,明天我安排您出城的行程。” 公孙佳道:“好。” ~~~~~~~~~~~~~~~ 第二天,公孙佳睡到自然醒,本该去别院,却又被另一件事情打断了——容逸携妻前来拜访。 公孙佳衣服穿到一半,惊讶地问:“他们来做什么?拜年不是都拜完了吗?” 阿姜一面给她系带扣,一面说:“别急,还没出正月,他们出来玩路过咱们家也不意外。” 公孙佳心下狐疑,她与容逸、江仙仙关系算不错的可也没有好到这种大清早堵她被窝的程度,江仙仙是知道她的生活习惯的,这么大早过来,一准有事! 匆匆洗漱过,又是在花厅见这二人。 一打照面,公孙佳就从二人的脸上看出有事。容逸勉强能控制得住表情,江仙仙还做不到不动声色,公孙佳生来就是个安静的观察者,她倒不动声色了起来。 先是请二人就座,然后说:“给容娘子换上蜜茶。”她再也没干拆人家锅搬过来这样的窘事了,倒是记得江仙仙冬天喜欢喝暖暖甜甜的东西。 江仙仙确实喜欢蜜茶,此时却是无心饮茶,将茶捧在手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丈夫。 容逸也无心喝茶,手都没沾茶盏,反而口出惊人之言:“县主,钟太尉是否身体有恙?” 公孙佳的瞳孔缩了缩,点了点头:“上了年纪又逢换季,是常有的。” “这么说,你还不知道吗?”江仙仙一时着急,抢了丈夫的话。 公孙佳眨眨眼:“什么?我该知道什么?怎么了?” 容逸夫妇俩对望了一眼,由容逸开口说:“坊间传言钟太尉中风了,听他们的描述是卒中。” 公孙佳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就说容逸这个时候过来有问题!犹豫了一下,公孙佳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可靠吗?” 容逸完全看不透她,公孙佳一点“我靠山倒了”的天塌表情都没有,你可以说她镇定、可靠,也有可能是她之前已经知道了,但是一直装成没事人一样。无论是哪一种,虽然钟祥出了事儿,公孙佳作为一个合作伙伴,个人素质都还是可靠的。 公孙佳还在看着他,容逸道:“我是听太常家说的,据说是从钟王府里传出来的,唔,据说是个府内的管事……” 公孙佳问道:“可知姓名?” 容逸摇头道:“那府里几个大管事在京城都是有名号的,这一个以前倒没有听说过,不过据乐平侯府的人说,是府里的人没错。” 又有纪家什么事儿?公孙佳给纪家又记上了一笔,对容逸道:“我一时心急打断了您,请您接着说。” 容逸道:“也是寻常。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过年没当值的时候出来喝酒喝醉了,就将这话说了出来,就是昨天的事儿。今天一早,京城就传开了。” 正月里走亲访友的,消息传得飞快。许多原本就怀疑有内情的人,顿时将这些消息合上了。比如容家,容尚书经验何等丰富?又与容太常是本家,从纪府传出来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钟祥这个人干系太大,消息疯了一样的在整个京城飞,此时公孙佳还在睡觉。 公孙佳被噎得直拍胸口,心道:单先生说得没错,这人呐,对这些阴私的勾当是得多经经多见见。这混账玩艺儿没吃过好吃的、没看过好看的,一个外室就什么都秃噜出来了!这外室怕不也是纪炳辉安排的?若无推手,消息何至于传得这么快?不是纪炳辉干的、也是纪炳辉干的!万万没想到,纪家这些年显得像是被外公给压制住了,连这二等管事都盯得这么紧!背地里没少干恶心事儿! 江仙仙问道:“药王,你可有什么主意?要我们帮忙吗?” 公孙佳道:“上了年纪又逢换季,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怎么你们这个样子,像是天塌了一般?” 容逸道:“县主这话莫不是在开玩笑?天还没塌,可好些人遮风挡雨的树荫秃了。” 公孙佳听他话里已经不太客气了,不过他能过来跑这一趟公孙佳就不能翻脸,认真地说:“我这就去见外婆。至于这件事儿,无论真假,都不是大事。” 江仙仙脱口而出:“那你怎么办?” 话里透着关切,公孙佳微笑道:“我?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消息传这么快,我怕外婆已经知道了,如果是真,她应该需要帮手,如果是假,需要有人劝她不要太生气。恕我无礼,我得去外婆家了。” 容逸和江仙仙也一同起身,公孙佳道:“有了确切的消息,我派人告诉你们。” 容逸摇摇头:“此事非同小可。” “好,我会留意。” 她将二人送出花厅,直往外走,容逸道:“你就不要送这么远了,准备去钟王家。” 公孙佳道:“好。”目送二人离开,脸就突然变了色:“来了!请夫人和单先生、荣校尉!” 钟祥出事钟秀娥是知道的,猛然听说消息泄漏,惊问:“不是说要出了正月再……” 公孙佳道:“对,阿娘,咱们现在就要去外婆家!” 单良道:“我来看家,小荣陪您去钟王家。” 荣校尉也说:“城外的人先不急见。此事蹊跷,像是纪氏手笔,倒逼宫中决断。” 公孙佳道:“我知道。” 无论何时,钟祥这样的大人物重病的消息都是极有价值的,知道的人不藏着掖着趁机做点什么,就是这消息散播出去对他们有利!朱勋已经是太尉了,虽然软一点,但是如果考虑到钟祥还在、随时可能出手,许多人就还会老实。 一旦消息传扬开了,朱勋的位子还没坐稳,那就会引起人心浮动。 这对谁最有利? 不过,公孙佳没有让荣校尉陪她,而是说:“阿荣,查!咱们家再过一遍筛子,从你手下的人开始筛起!要可靠!让张禾陪我去外婆家!黄喜守卫本府。” 荣校尉没有开口辩白说自己手下没有问题,常做这种事的,也是时不时遇到些变节的,他都处理惯了。每逢出一次纰漏,都要连累好些同袍惨死,是以他平生最看重的就是人品,尤其是忠诚。 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好”字,荣校尉就开始着手筛查了。黄喜、张禾也各自领命,两人本能地觉出有问题,这紧张的气氛,有点公孙昂在世时要打大仗的样子。两人也不敢多问,张禾扳鞍上马,前面开路。 钟王府门前的街道已经被堵上了,亏得张禾带的亲卫卖力,这群“义子”收过来之后好吃好喝供着,媳妇也说了、房子也盖了,成日里除了操练就没有干过什么事儿,心中颇不自安。好容易遇到一个貌似需要出力的事,个个甩开了膀子,硬生生开出一道路来。 被挤到一这的人待要喝骂,看到这个架势都怏怏地住了口,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是公孙佳的车。 公孙佳的车进了府门之后反而畅行无阻了,二门前下了车,一乘步辇将她抬到了上房。 钟府人丁兴旺,子孙看起来不是特别可靠,然而这次消息不是从他们这里泄漏的,可见还是有靠谱的时候。此时,他们都在府里前后支应,府里各项事务、前后宾客都还照顾得到。 湖阳公主看到钟秀娥还说:“你们来得不算晚,快去看看阿爹,别急,消息已经递进宫里了。” 母女俩进了房里,靖安长公主已经发完了一通脾气,正在下令,看到她们母女来,火气又上来了:“成天价说嘴,我这里倒出了纰漏了!真是打我的脸!” 公孙佳道:“瞒不住了,满城风雨等于昭告天下,要变天了。” 靖安长公主道:“天,还塌不下来!” 一旁常安公主说:“已派人送了信到宫里,陛下会有安排的。好孩子,亏得你想得周到,咱们好歹将消息瞒了些时日,总算有了些准备。” 钟秀娥此时不用顾忌太多了:“阿爹现在怎么样?” 靖安长公主道:“他已经知道了。” “那……没再气着?” “我们什么风浪没见过?你爹这病又不是心眼儿小才会得的!” 钟秀娥就要去看钟祥,靖安长公主放她进去了,却问公孙佳:“你怎么看?” “有人想搅混水。” 靖安长公主咬牙切齿:“你才说,那家人有野心,我还想,他们那小家子干不出这么有种的事。现在看来,他们是真有个贼胆!” “确信是纪家干的?” 靖安长公主道:“不然呢?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你外公的消息是纪家传出来的。你品品!” 哪怕管事包养外室的事情不是纪家的手笔,这传播消息也是了。 公孙佳道:“纪宸这一次,咱们可能拦不住了。”她爹死了,她外公中风,两根定海神针都拔了,这消息传出去,四夷不动就愧为边患了! 靖安长公主破口大骂,骂到一半,湖阳公主亲自跑了进来:“阿娘!快!阿爹来了,不是,我是说,陛下来了!”她管亲爹和公公都叫爹,一般情况下是叫不混的,现在舌头都要打结了。 公孙佳闻言,道:“我要传个消息,叫黄喜再带二十人也过来。” 靖安长公主没有迟疑,问道:“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 公孙佳道:“先准备着,看话说到哪一步。”这是一个机会,外公中风倒了,自己又在相帮外婆,皇帝何等精明一个人?看到她心里就会有点数,她趁机献人或许可以。 靖安长公主道:“要快!” 说话间,皇帝已经到了门口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安插 皇帝以前也时常轻车简从的到钟府来, 那时是为了看望老太妃。老太妃丧礼之后,这还是头一回来。 钟王府接驾是轻车熟路的, 公主、驸马在前开路,一口气将皇帝引到了钟祥的寝室。靖安长公主招呼人把钟祥扶坐起来,自己拿了件衣服要给钟祥披上。 皇帝大步走了进来:“你弄那些做什么?”旋即摆摆手,示意跟随的闲杂人等走开。 公孙佳留意看了,太子、太子妃等人都没跟过来,郑须亲自监督摒退了宦官、宫女。钟府的侍女也渐次退去,公孙佳想了一下, 也想跟着湖阳公主退出动。靖安长公主起身,抬手将手里的衣服挂到衣架上, 手往下一滑攥住了公孙佳的腕子, 轻轻捏了一下。 公孙佳低头看了一眼手腕, 顺着靖安长公主的手劲儿跟她来到了床边。 皇帝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的表弟, 轻轻地说:“本想将阿奴托付给你的。” 钟祥转动眼珠,没有发现太子,声音很是含混地吐出了几个字,皇帝没听清楚, 靖安长公主道:“是我们不争气。” 皇帝摇摇头。 靖安长公主问道:“大哥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不得在宫里掌控大局吗?” 皇帝突然生气了:“大局!大局!” 靖安长公主吓了一跳,往后小跳了半步,公孙佳难得有机会搀扶长辈, 给她扶稳了。靖安长公主略一借立站好, 说:“跟我发什么脾气?本来要出正月再说的,这还有小二十天呢,不耽误事儿?” 钟祥有点激动的样子,皇帝一把将他按住了,对表弟说:“她不懂, 她不数数自你病倒咱们多少日子没见了,大局,大局,为了这个东西,不得已的时候已经够多的了。总不能再为了这个东西一丁点儿人味儿都没有了。没有人味儿就算不得人了,不是人的东西,不配披着人皮活着。” 公孙佳听出他这话里透着狠意,拼命背着钟祥说过的话:不要去猜! 皇帝这两个月也憋得狠了,见了亲人说了一长串的话,人也平和了不少。轻轻地说:“放心,该安排的都安排了,能做到几分就看造化了。咱们这一辈子遇到的大事儿哪个不比现在难?” 靖安长公主问道:“果真?大哥,我看你的气色有点差。” “老啦——”皇帝一声长叹,扫了一眼室内,一点多余的表示都没有。公孙佳心里却打了个突:他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我多余? 靖安长公主又问:“等会儿要是有人来问,我该怎么回答?” 皇帝看了她一眼,靖安长公主道:“谁还不知道谁么?我就是再傻,也是陪你们走到现在的。那一年,你们陷到阵中出不来,大家都急疯了似的找你们,就有人问到我跟前,问你们走之前有什么交代呀,推荐了什么人呐,切~那会儿我还是熬过来的?” 皇帝点点头:“就说,你都告诉我了,让他们来问我。” “哎。” 皇帝又说:“他们这就要来啦!我到你们这儿来,倒能躲片刻清闲。”朱勋接任太尉还不足百日,钟祥“太尉”的身份深入人心,提起“太尉”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他。这样一个中流砥柱式的人物,又是皇帝的亲近之人,一旦中风不能视事对朝廷大局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政事堂诸公如果不紧追着皇帝请示那才是失职,可是皇帝现在不想见他们。 他有点倦。 靖安长公主道:“那也多带几个人来。”边说边不经意地看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摒住了呼吸听靖安长公主跟皇帝往正题上引。 皇帝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靖安长公主道:“我担心!” 皇帝拉着钟祥的手,漫不经心地对妹妹说:“打小就这样,瞎操心,我在京师要是再担心自己的安危,那这天下还坐得稳吗?” “别胡说!你倒不急,将我急个半死,咱们大风大浪是都见过了,可也不能太不放在心上。咱们不上心,别人是会上心的,手都伸到我的家里来了!王八蛋!”靖安长公主一激动,贺州土话喷薄而出,全是问候纪家祖宗十八代的。 皇帝听得心烦,说:“骂是骂不死人的,”拍拍钟祥的手背,说,“放心。”之后就不再说话,靖安长公主也不大敢说话了。皇帝就这么跟他表弟默默地坐着,一片宁静之中公孙佳反而不安了起来。 良久,外面急匆匆的脚步于一片寂静之中响起:“陛下,赵司徒、纪司空求见。” 皇帝道:“让他们走,跑到病人家里来闹了,出息!” 郑须躬身倒退着出去宣旨,皇帝慢吞吞地起身:“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静,还以为在你这儿能多躲一会儿的,我得回去啦。” 靖安长公主看着哥哥花白的头发,再看看卧床的丈夫,心里难过极了,说:“大哥,自家小心。” “瞎操心,能有什么事儿?” 公孙佳在这个时候反而迟疑了,迟迟没有趁势接话,皇帝却在她的面前停住了,忽然问她:“有心事?” 公孙佳抬起头,难掩眼中惊讶,诚实地说:“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打算对皇帝讲了。 皇帝问道:“那怎么又不提了?” 公孙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突然觉得不应该说了。” 皇帝问道:“是什么人?” 公孙佳道:“都是阿爹留下来的旧人,很稳妥。您要吗?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奉上。我家的一切,都是您的。” “稳妥?” “黄喜、张禾,手很稳的,人脖子总比马脖子细。”一旦开了口,公孙佳反而不怕了,她牢牢记住了钟祥之前的教诲,坦诚以对。 皇帝点点头:“哦,是他们。” 公孙佳道:“他们的心也很稳。” 靖安长公主道:“大哥,过年逮只兔子,有它也是过年没它也是过年,有总比没有强。多点人手,能腾挪的余地也多些。我这是没腾出手来,腾出来了,也要拣拣人的。” 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 公孙佳道:“那我就传他们过来了?您还要别的人手吗?” 皇帝问道:“那你准备了多少呢?” “我给您拣最好的。” “去叫他们。” “是。”公孙佳看到了靖安长公主的眼神,亲自出去叫人。 室内,皇帝的笑容里透着点疲倦,问妹妹:“这又唱的哪一出啊?” 靖安长公主凑上前,跟哥哥咬耳朵:“哥,太子妃和太后都有个太字儿,它们一样吗?”皇帝的脸沉了下来,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担心的,太子妃如果认认真真地当他章家的儿媳妇,他并不想闹得太难看,目今看来纪家是沉不下气来甘于自我减损的,这就很麻烦!纪氏永远是章昺的亲娘! 死结! 皇帝一肚子的智谋比自己妹妹强多了,问道:“谁想到的?” 靖安长公主眼睛里带着点笑,她人很疲惫,笑得却很舒心。皇帝道:“公孙佳。” 靖安长公主颔首。 公孙佳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拄着一支杖,她亲自跑这一趟可不太容易,微微有点喘。身后两个家将又激动又紧张,面色潮红。张禾没有旁的心思,黄喜就特别的庆幸自己没有再起别的念头。 公孙佳道:“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陛下的人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两人扎扎实实地答应了一声,他们身后是精选的二十精壮军士,列队齐整。 皇帝的眼睛里透着伤感:“回宫。”竟没有召见赵司徒等人。 ~~~~~~~~~~~~~~~~~ 皇帝回宫之后与赵司徒等人如何讲,已不是公孙佳要考虑的了。人,她已经安排进宫里了,接下来就看黄、张二人的造化了,她之所以将这两个人送进去而不是薛维,是因为这两个人心眼儿不如薛维灵活,这个时候在御前反而是憨直一点更安全。 恭送了皇帝回宫之后,靖安长公主严肃地下令:“关府门!”她也需要重新清洗一下府里,在那之前,她召了所有的后代到正房来听训。 靖安长公主丝毫没有与人商量的意思,直接下令:“各府,都给我暗中清理门户!不要闹大,别闹得人心不安没毛病也整出毛病来。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该有点数了。”这主要说的是儿子一辈,这些儿子、儿媳整治自己的府邸还是可以的。即使有细节不足,公主们也有自己的属官帮忙。 接着是对孙辈的命令:“你们阿翁病倒了,以后给你们擦屁股可没那么快了!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 然后是对延福郡主的:“现在就将阿黎的东西收拾好,一会儿送到药王那里。” 又说公孙佳:“今天就把阿黎带走,在你府里好好养起来!” 公孙佳倒敢说话:“不要阿黎见识一下清理门户,好开开眼界吗?” 靖安长公主想了一下,说:“也好。” 湖阳公主跟着说:“那个丧了良心的王八羔子现在在哪儿?我不活撅了他白姓一回章!” 公孙佳劝道:“舅母,这人这会儿怕不是在纪府。” 湖阳公主恨得咬牙切齿的:“他有种一辈子别出来!” 公孙佳道:“咱们装作没事人一样,忙点家务、想想出息,他自然会出来。要是逼得太紧,纪炳辉将他当一张牌来打,他真能老死在乐平侯府的。” 湖阳公主没有察觉到外外甥女在不知不觉间已从一个听别人说话的乖顺小女孩变成了一个解答者,反而附和道:“好。” 靖安长公主道:“好了!都去办事!” 公孙佳得了这一声,带着剩下的人回了公孙府,单良与薛维站在门外台阶下的地上迎接。公孙佳边往里走边问:“有事发生?” 单良笑道:“没有,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公孙佳扫了一眼很安静地站在单良身后的薛维,道:“他们两个我奉给陛下了,以后他们的缺选他们的儿子顶上,你,总揽。” 黄、张二人由公孙佳亲手送给皇帝,必然不是做普通的士卒,未来可期。这消息令薛维心头一阵失落,他知道自己资历不如这两个人,还曾动过一点不该有的念头,这次的好事不太容易轮到他。人的心总不随着理智走,他还是有些讪讪的。公孙佳遇到大事话会多,薛维一个灵巧的人,此时在公孙佳面前反而说不出太多的话来。 公孙佳道:“阿姜,送阿娘休息,你们两个到书房来。” 钟秀娥道:“我自己还不认得路么?阿黎要来,我不放心,我再拾掇拾掇他那屋子去。” 母女兵分两路,公孙佳到了书房,劈头就问薛维:“你打过巷战吗?” 薛维顿时心安,精神也来了:“打过!” “伏击打过吗?” “打过!” “很好!过来。” 公孙佳将他领到了巨大的沙盘面前,指着京城的模型说:“你来给我讲一讲。” 薛维懵了:“这……这是京师……” 公孙佳一挑眉,薛维道:“属下追随烈侯,并不曾攻打过京师。” “道理总是差不多的?” 薛维对上公孙佳平静的眼睛,心中一激灵,心道:这难道是我的机会? 收敛心神,道:“要看手上有多少人,有无准备,对方是什么人……” 公孙佳道:“你先讲讲这座城里发生过的。双方何人,于何地激战。”她要知道,一旦局势对她不利,她是不是能很快地聚齐起人手……端了纪府。哪怕让太子妃做到了太后,也得是个无根的太后,大家走着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定心 薛维是个聪明人。 响鼓不用重槌, 一年之内被捶了几次,他要再不明白公孙佳就要考虑换人了。眼下这个情况,公孙佳也满意、薛维也安份。他慢慢地讲着自己知道的战例, 心也渐次平静了下来。 公孙家对人从来都是“好好干, 老子公平得很”, 凭着这一点,元峥踏踏实实地留了下来、营里无论童军还是家将也都奋勇争先,薛维也是例外。他唯一担心的是跟着一个小姑娘混没前途, 只要公孙佳证明了她的能力,薛维也就安心窝在她的身边了。 薛维口上讲着, 心里不停地在权衡:主人身边第一流的人物也就单、荣、黄、张与自己等几人, 单良一个残疾人还是摇羽扇的人物, 荣校尉忠心无二掌的是机密谍报, 公孙家真正的基础是军功,在这方面就三大家将, 现在两个老资历的被送进宫, 自己就是第一人! 如此近在眼前的机会, 他要再自作聪明给玩坏了, 不如一头撞死! 既然拿定了主意,他就把公孙佳的安排认真当成自己的事儿来办了。黄、张二人进宫, 最可担心者是二人与天子靠得近了之后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他薛维就要替主人家把这二人给牢牢的拴住。回去之后要与黄、张二人再碰个头,三人要通个气, 薛维还得把黄、张两家的儿子给带过来调-教、调-教。 无论如何,原本出自烈侯系的人现在必须紧紧地抱成团围绕在新主人身边!单打独斗谁都不行,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有“将来”。 薛维的心里蓦地升起一般豪情出来,搜肠搜肚, 越发卖力地将自己自己的战例细细讲来。一旦细讲,一次战争的分析就能讲出好些个东西来,旷战、山林、瀚海、攻城、巷战,战场不同所需的常识也是完全不同的。公孙佳听攻城和野战听了不少,巷战只闻其名未能详知,薛维要解说的内容就更多了,到门上来报容逸一天之内第二次到访,薛维才将将解释了一点巷战的要素。 公孙佳道:“今天就先到这里,想来陛下会先给黄喜、张禾两天假准备准备,你们这两天办好交割。” 薛维一抱拳,步伐稳健,咔咔地走了。 ~~~~~~~~~~~~ 容逸是主动向容尚书要求再访公孙佳的。 容尚书与赵司徒等人一样,都是听到小道消息之后奔到宫里求见皇帝未遂,追着皇帝跑到了钟府又见不到天子,最后追着皇帝车驾扬起的尘土追到宫里的。与赵司徒不同的是,容尚书家与公孙佳接触得早、与公孙佳的关系算是这些人里最好的,容尚书自己去求见皇帝,命儿子、儿媳见公孙佳去了。 容逸第一次从公孙府离开并没有就在自己家里呆着,送妻子回家之后他得到皇帝去钟府的消息,也跟着去了钟府。此时钟府外面围了好些个人,也不多他一个,他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站着,除了灌了一耳朵的谣言,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亲爹在钟府里给赵司徒撑场面,容逸无法随意进出钟府,连亲爹的面都没见着,只能等着。 因他与公孙家接触得多,对黄喜、张禾的长相还算眼熟。当这两人带着一队人护送皇帝回宫之后,容逸就嗅出其中味道不对。 是皇帝没有侍卫还是钟府没有猛将?钟府的家将比公孙昂的家将经历得更多,只因近十几年出征得少了才显出一点散漫,做护卫还是可以的。 容逸在追随皇帝进宫的人里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与容尚书并辔而行,父子二人将马拨到路边,远远缀着队伍。 容逸低声道:“那队人马是烈侯府的,打头两个人我在他们府里见过。” 容尚书道:“是么?你去见她,如何?” 容逸将见面的事说了,说自己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提前知道这个事。容尚书道:“到底年轻,她已经知道了!唉,人果然是有亲疏远近的,陛下恐怕也早就知道了,否则不能有近来这些调动,也不会让朱勋这么快就做到太尉!”如果钟祥没事,今天皇帝就不会出现,这么多大臣聚在钟府门前,钟祥无论有什么谋划都得出现。但是没有,所以钟祥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就是皇帝的脑子出了问题! 容逸何等聪明一个人?一听即明,扼腕道:“是我驽钝。” 容尚书道:“这个以后再说,你再去烈侯府上。这一次,一定从她那里得到实话!要将她当作她的父亲一样的与她说话。” 容逸微讶:“阿爹这么看么?” 容尚书严肃地道:“恐怕要变天。钟祥有权,却不能被称为权臣,如果让纪炳辉权柄过大,他是会真的做个权臣的。那可不行!”容尚书甚至可以代赵司徒发言:他们一丁点儿也不喜欢朝上出个权臣。以前他们与纪炳辉更亲近一些,有时候甚至觉得纪炳辉被钟祥这么针对有点子兔死狗烹的味道。今天这事,纪炳辉干得简直混账! “是。” “等等,那两个人,你看得真切?果然是烈侯的家将?” “是。” “那事情或许还没有到最坏,国家不能乱,乱世出英雄是说他们那些人,咱们手里没兵,乱起来是要吃亏的!” 容尚书不识得黄、张二人,一颗心与赵司徒一样全扑在了朝政上。钟祥有一阵子没出现,皇帝对钟祥的斥责也显得没头没尾,容尚书等人心里是有一点猜测的,当时只是猜是不是钟祥又憋着什么坏想给纪炳辉下套,哪里知道会是钟祥不能理事了? 这个准备他们是没有的,为公为私,都得跟皇帝把这后续的烂摊子给它收拾了!今天这事儿,明眼人一看就是纪炳辉不够安份,容尚书等人经过了前朝末世并不想天下再乱。 容尚书打发了儿子扬鞭追上队伍,想着跟过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纪炳辉再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之前钟祥与纪炳辉争斗不断,但都是在可控的范围内对国事没有什么大损害,看得出是皇帝在居中控制并不想让自己的家底被这两个人闹散了。现在钟祥等于是废了,纪炳辉会干些什么事儿不好讲,得稳住了。 容逸就带着父亲的命令再次造访公孙府,并且很顺利地见到了公孙佳。 公孙佳对他的到来也是心中有数,两个人稍稍寒暄几句,公孙佳便笑问:“十九郎未免拘束得过头了?”不能说前倨后恭,因为容逸在她面前一向是温和有礼并不傲慢的。 容逸正色道:“在下是为正事而来,还请县主不要玩笑。” 公孙佳道:“我外公?竟是不幸言中了,人上了年纪……” 容逸道:“在下与县主并不算私交深厚,也不敢让县主事无巨细都告诉在下。只是太尉是国家重臣,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安危,在下奉家父之命前来请教县主。” 公孙佳垂下眼睛,想了一下,问道:“不知尚书是什么意思?” 容逸道:“朝廷不能乱。” 公孙佳轻声道:“不会的。陛下天纵英明,他的朝廷怎么会乱?”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公孙佳道:“自有天地便有风云,也没见因为风云而天塌地陷的,还请尚书自己也稳住。” 容逸直直地看着她的眸子,眼睛也是一瞬不瞬。 公孙佳认真地说:“我也会帮它稳下来的。” 容逸很难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他知道公孙佳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但是他能够相信一个十三岁孤女的保证吗?让他心情更复杂的是,当他想否认的时候,居然本能地迟疑了。他居然有点相信这个孤女真能对时局产生某些影响,而不仅仅是“守成之主”,做之前他心中想的那种“合作伙伴”。 容逸快要秉持不住父亲的要求了,勉强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有把握吗?” 公孙佳道:“你看过流水吗?河里的流水时刻奔涌,我从不期望这水不流动,我只要它不冲过堤坝。想必尚书也不会期待永远是冬天、永远河面结冰?十九郎也没有这么天真?” 容逸想了一下,认为公孙佳这个态度是很坦诚的,局势永远会有变化,就像人有生老病死,只要在能控制的范围内,就不算大事。公孙佳既没有拍胸脯做虚假的保证,也没有打太极,只是用了一个巧妙的比喻也算说清了形势。 容逸长揖到底:“在下无礼了。” 公孙佳道:“请贤父子放心,陛下是安全的,我献了两个人给陛下。” 这与容逸的观察对上了,他心头一松,一股难言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我竟没有看透她!还是阿爹高明。 容逸直起身,认真地说:“乐平侯也入宫了,他是司空,恐怕会有话说。家父也在宫中,我回家等候消息,一旦有事,我派人来。” 公孙佳轻笑一声:“好。” ~~~~~~~~~~ 容逸离开之后,公孙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容家应该与她站在一边了,至少不会铁了心去站纪炳辉。 这就够了,她想。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外公的中风来得太突然也太揪心,其他的进展都比预想得要好得多。她曾设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众叛亲离,那她就只有鱼死网破。 还好,不用。 公孙佳看到门边闪过一角青色的下摆,歪在隐囊上说:“单先生,进来,别躲了。” 单良“嘿嘿”两声,拄着杖进来了:“恭喜恭喜!” 两个缺德鬼同时笑了出来,黄喜、张禾的事儿不需要过份宣扬,只要给个暗示就足够。皇帝能接受她献上的人,本身就是个信号。 公孙佳问单良:“先生看,阿荣什么时候能忙完?” 单良问道:“您想要他做什么?” “他还在筛查可疑的人,我却有一件事要他办。” 单良笑道:“看来这件事我也能办了?” 公孙佳道:“我知道先生私下有些门路,这件事你看你能不能办,我要十足的把握一丝犹豫都不能有。” 单良坐正了身体:“但凭差遣。” “这次泄密的那个畜生,我要知道他的行藏,只要他一出纪家,就要将他捆了来!” 单良想了一下,说:“也难,也不难。不难,是咱们一直盯着纪家,只是没留意这么个小卒子。如今既要盯他,他就跑不了。说难,是因为要有耐心,等到他出府,下手要狠准稳,不能让他逃脱。” “先生看我的耐心如何?” “还请继续。” 公孙佳道:“那这事就交给先生了。” “好。您是想杀鸡儆猴?” “鸡?李铭才是鸡!这个东西,是我准备甩在纪炳辉脸上的巴掌。” 单良兴奋地搓了搓手:“妙极!妙极!什么时候想激怒他,可以拿来用。哪怕纪炳辉稳住了,也得气个半死。那个狗东西看起来慈眉善目,其实心眼儿小得很!什么都想按着他的心意来,又装模作样不肯直说,尽使些‘权术’,还要说是因为自己文雅含蓄。” “外宽内忌。” “对。” “那岂不是更有意思?先生,准备着。对了,阿荣接回来的人不能总晾着,明天先生陪我见一见他们。” “是。” 单良扶着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却被个讯息止住了。门上来报:“余将军与咱们家乔大娘子、余姑爷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择机 余家一家人过来并不出人意料, 公孙佳就要吩咐请他们过来。 单良却忍不住问道:“郡王卧病的消息,您没有告诉余家?” 公孙佳反问道:“应该告诉他们吗?”外公的病情是必须保密的。秘密这个东西,一旦告诉了人, 它就不是秘密了。 单良道:“我说的是今天您往郡王家去的时候至少应该告诉您的姐姐一声。” 公孙佳有些懊悔地说:“我竟忘了这个,哎——请他们进来, 再去告诉阿娘一声, 请她斟酌今天是不是留他们一道用饭。” 阿练应声而去。 单良道:“我还是留下来。” “好。” ~~~~~~~~~~~ 余家来了一家三口, 没带上余盛。 三个人里乔灵蕙没别的想法, 她看得真真儿的, 她这一辈子就靠两个人, 以前是继父公孙昂现在是妹妹公孙佳, 儿子余盛尚且没算在内。继父过世了,现在就剩妹妹,甭管外公这事儿妹妹怎么处置,告诉她也好不告诉她也罢公孙佳一准有这么做的理由, 她既然没有妹妹在大事上的决断就等着安排就好。钟王府一向不很亲密, 没人通知她这件事儿, 她并不气恼。有那功夫,不如关心一下妹妹的身体和母亲的心情。 倒是余威小有不满,同是钟家外孙女, 乔灵蕙出身不如公孙佳平素没有那么亲近也就罢了, 这外公生病的事也没人告诉他们夫妇,这就让人不痛快了。路上嘀咕了两声, 换了媳妇一句:“纵告诉了你,你能做什么?”就更生气了。因为他想的是亲近是面子还有点为媳妇鸣不平,媳妇这话说得带刺。 他带着不开心到了公孙府,在门外路上恰看到了容逸离去, 又将这点不满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余泽想的与儿子、儿媳都不同,他掌京城的防务这个职务有一部分原因是皇帝看在公孙昂的面子上认为他也还算可靠才给他的,现在钟祥中风局势有变,他是没有那个闲心去“追究”什么通知不通知的。且他这个防务,也不是京城所有的兵力都归他的,宫城皇城就另成一体。 皇宫坐落在京城的最北面,它的守卫也是极森严的,皇宫北门往外就是皇家苑囿,那附近驻扎一支精税,跟余泽没有任何的统属关系。余泽这个京城防务,严格来说只管皇宫往南那一片,连皇宫的城墙都不归他放哨。 钟祥的消息今早传出来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今天当值领着防务走不开,好不容易将手上的活计推脱完了,追到钟王府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现在是跑来公孙府找补来了。 与儿子一样,他也看到容逸,心里想的比儿子余威就丰富多了,多到见了公孙佳他的表情还没收回来。余泽的这副表情自然也落入到了单良的眼里,单良眨眨眼,只拱了拱手跟余泽问了个好。 余泽知道单良不好对付,他从来就没有看透过单良,这个人六亲断绝五行缺德平生大约只有对公孙昂有几分真意,现在对公孙佳也还算有点香火情,其他人在他眼里都不算人,余泽是不想跟单良打太多的交道的。他宁愿跟钟秀娥去吵架。 两人寒暄几句,余泽所有的气势就都去了。 公孙佳问道:“余伯伯都知道了?” 余泽沉痛地点了点头:“太尉此病,是朝廷的损失。” 公孙佳道:“朝廷正在想法子将损失抢回来,也不用过于忧虑,哪里就用亲自跑一趟了?” 余泽道:“恐怕……乐平侯那里会有别的心思?” 公孙佳笑笑,没接话。余泽来的时候是有点气,见了这个平素斯文安静的小姨子又不敢说话了,他觉得公孙佳今天这笑有点可怕,他看了乔灵蕙一眼。乔灵蕙原就关心妹妹,等别人不说话了,她先问一句:“你怎么样?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公孙佳歪歪头:“意外总是会有的,不能处置意外还配做事儿吗?放心。” 乔灵蕙道:“哎哟,那就好。我一听说外公病倒了,就怕你这里又要被人为难。那起子小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儿,一惊一乍的,净是小家子气!你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他就能当是变天了,又从中生出无数的事儿。” 公孙佳含笑听她说话,越听笑容越大,最后笑出声来:“还真是。” “是?”乔灵蕙高兴了,“遇到这等人,多看他一眼都是抬举他了。哎,外公这一病,阿娘还好吗?” “你还知道有个娘?!”钟秀娥人未到声先至,进来又叙了一回座。 乔灵蕙看钟秀娥的样子还算平静,稍稍放心,道:“您这话说的,跟我记性有多么差似的。”余威就老老实实拜见岳母,说是担心岳家所以过来。钟秀娥道:“怕什么?苍天饿不死瞎鹰!” 余泽道:“那是,那是。方才在门外还看到了容尚书家的公子。” 钟秀娥看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道:“早间他过来的时候就说,等咱们确定了消息还会再来一趟。” 钟秀娥“哦”了一声,就说:“你们说着,等会儿一块儿用个饭,丫头啊,你跟我去准备。”领走了乔灵蕙。 余泽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问到正题:“我还看到黄喜、张禾两个跟着进了宫。”他被公务绊住了,追圣驾追到一半到这两个人,才果断转回家捎上儿子儿媳过来的。 公孙佳道:“哦,他们已经被我献给陛下了。” 余泽心里打了个突,心道:果然还是应该过来。 他得到了这么一句话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公孙佳送的人皇帝能接了这事就不简单。余威还想说什么,也被余泽给瞪住了,余泽开始说一些京城、朝廷上的消息,尤其点到了纪炳辉、纪宸。 “别怪我说话难听,即便有两个人在陛下身边,只要安国公叔侄俩这仗打得不够漂亮,纪宸就还得出头,到时候麻烦也是不小的。”余泽认真地说。 公孙佳道:“想到了。纪炳辉荣养了十几年,他歇得,我就歇不得?” “那可不太一样。” 公孙佳笑道:“是不一样,我这儿人手不够,您什么时候把普贤奴再给我送来?” 既然钟王府的消息是容逸临时告诉公孙佳的,余威心里被排挤的感觉就去了,余威道:“他在家里也是淘气,你能管得了他我们真是谢天谢地。”公孙佳道:“他比先前好多了。” 闲聊一阵,余泽三人心里也安定了,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乔灵蕙似是不经意地问公孙佳:“阿黎送到你这里来,你管得了吗?会不会太累?”余威问道:“阿黎?”乔灵蕙道:“大表哥家的。”余威有点吃惊:“王府的正房嫡枝?怎么会?”送别人家养着? 钟秀娥道:“我侄儿出远门儿,他儿子到我这里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余泽道:“就是,人之常情。”说着,又看了公孙佳一眼,心里渐渐敞亮了。暗道:烈侯走的时候,我们想的是有太尉看护着,虽说烈侯的遗产不免要做了王府的附庸,烈侯的遗孤也算有人照应。谁料到一年光景太尉病重反而是她看护王府了,这谁是主谁是辅恐怕还是两说。 不由感叹这情势变得太快,还好他天然立场对路。公孙佳往他们脸上一扫,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事先瞒着消息她毫无愧疚,但是今天没有通知姐姐是她做得不对,不过现在已经把余泽父子给安抚下了,她的心情也是挺轻松的,只是去见旧部遗孤的事情又只能到明天去做了。 ~~~~~~~~~~ 待送走了余泽一家,荣校尉也回来了,公孙佳又将荣、单二人请到书房来议事。 她没开口,单良先说了:“我要向您讨一个人,不知您许是不许。” 公孙佳好奇了:“先生要什么人?” 单良道:“细谷。” 公孙佳更觉得奇怪了:“她?她今年十二。”女孩子在这个年纪真是不上不下,单良要个不上不下的人干嘛? 荣校尉筛查人员心比身累,听了单良这话有些光火,压着火气问:“你缺侍候的人吗?” 单良道:“我觉得她很投缘,要收来做个弟子。” 荣校尉火气全消:“啊?” 公孙佳问道:“元峥哪里不好了?”她知道细谷算有头脑,去年开始读书今年就更显出来了。但是元峥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单良不选元峥当弟子要选细谷? 单良笑眯眯地说:“元峥哪里都好,就是太好了,不敢要。” “为什么不敢?” “他不是您的人么?我就算一只手好使了,可不想这只手被您给剁了。” 公孙佳啼笑皆非:“您就教教他,又怎么样?” 单良这回却很有原则:“这个人还是得您亲自来调-教。他是鹰,要熬的。但是得您亲自熬,不能是我们。” “我不是已经在熬着他了?您就算收了他,我也不生气。”公孙佳的眉眼愈发舒展开来。 单良道:“不好,不好,那小子的心情已经够多的了,小荣都拿他没办法了,不过与我不是一路硬教没好下场。他要想跟我聊聊,我也不会不搭理他。” “好。细谷的拜师礼,我给她办了。” “在下就不客气啦,”单良笑着道了谢,话锋一转说起今天的事情来,“是个人都看出来纪炳辉要起来了,陛下若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也得先捏一捏鼻子将能认的都认了。” 公孙佳脸上再无轻松之色:“我能怎么办?韬光养晦罢了。” 单良赞同道:“不光是您,陛下不也是在忍?到陛下忍不了的时候,您跟着出手会省很多事。天下间的事儿说穿了就是看谁能熬到最后,熬到最后的,赢家通吃!没有人会关心输家的死活。” 公孙佳道:“好,明天阿荣将那几家人家接到府里来,叫上元峥、细谷一起陪我见客。”她也想仔细看看细谷,如果学得不太对劲她还是会设法打消单良的念头的。 于是第二天元峥与细谷两个就被叫到了跟前,细谷以为自己会很从容,但是看到公孙佳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僵硬,耳根也变红了。 公孙佳将她打量了一回,心道:眼睛倒是挺亮。细谷不漂亮,她黑且瘦面相甚至会让人觉得刻薄阴沉,她也不笑外表完全不讨喜,公孙佳却觉得她身上偏偏有一股蓬勃的生机,这是连阿姜这样高挑健美的人都缺乏的。 公孙佳笑着对单良道:“恭喜先生,我算明白先生为什么挑她了。” 单良“嘿嘿”一笑。 “有这么个弟子,你们师徒怕是要把京城掀翻了。” 单良道:“纵我有这个心,也要看您给不给撑腰。” 公孙佳也笑了,再看元峥,就很生气:“秃啦?开心啦?” 元峥老老实实低下头:“还会长出来的。秃了就不太像异类了,也没什么不好。” “哈,就为这个?” 元峥抬起头来:“交给我的事我都会尽力做好,您尽可以考验我。” 公孙佳几乎要翻白眼:“考验你什么?儿子都不肯给我当!” 元峥又不说话了。一旁细谷惊讶极了,眼睛左右瞄瞄,又变成了低眉顺眼的样子。 公孙佳道:“先生自己择个日子,咱们把细谷的事办了。等阿黎和普贤奴来了,他们两个依旧跟着读一阵书。细谷以后就留在先生身边了。” 单良道:“好。”细谷跪下给公孙佳叩头。 公孙佳道:“起来,以后你跟着你老师,只管专心待他。” 细谷爬起来站到好,荣校尉也带着拖拖拉拉四家人过来了。公孙佳粗粗一看,这些人并不是荣校尉生气时说的“废柴”,除了老的老、小的小,倒没有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厌烦的人。所谓相由心生,大部分人是不会将本性掩盖得很好的。 荣校尉一一将几家人介绍了,公孙佳道:“请老人家坐下。”先将那位死了儿子的张家的老妇人安排了座位,再依次与他们交谈。 细谷很仔细地听着公孙佳的话,公孙佳是那么的和缓温柔,先说了自己知道失去支梁柱之后日子会有多么难过,因为她也是失去了父亲的人。这句话说出来,屋子里就哭成了一片了。又有哭诉自己受欺负的,等等,大家的关系很快就拉近了。 等大家收了泪,公孙佳才说:“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让你们再过得那么艰难。”因为几家都得守孝,所以可以给他们安排到自家庄子上居住,许诺给几家人按月支柴米,让他们安心住下。言语间没有半分的不耐。 杨家那个寡妇将儿子拉了起来,两人站到公孙佳面前,杨寡妇道:“县主,以后他的命就是您的了。” 公孙佳愕然:“这是怎么说的?家父在世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儿也是不会不管的,从来也没要过别人的命呀。” 杨寡妇道:“我们旁的话也不会说,道理还是明白的。从来是有来有往才算交情,我们不能因着您心好就白占您的便宜。受您的大恩,我们没有什么能回报的。” 仿佛被她提醒了一样,张家老妇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公孙佳道:“我要你们的命也没有用,你们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又对那位割了耳朵的烈女说:“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如今外面乱糟糟的不好处置,待我腾出手来都会有安排的。” 又说了几句话,细谷就看到那个“阿姜”过来说:“该吃药了。”荣校尉将几家人都领走。 公孙佳又不吃药了,反而说:“好了,就先这么安置他们。” 单良问道:“怎么,没有看得上的人?” 公孙佳笑道:“人还可以,可他们是忠臣义士之后,没有我就收来做家仆的道理。做人还是宽容诚恳一些的好,哪能事事都要回报呢?我养他们,图个心安,就这样。” 单良心道:我信你个鬼!你缺将才,这里头没一个看起来就有天赋的人,纵然有也得是等他们长大以后了!怕不是千金买马骨! 他还真猜着了,公孙佳下一句就是让他“代我拟个奏本,他们应该有荫官”。单良提醒道:“这两天里里外外恐怕没人有心情管这个事。” 公孙佳道:“谁说现在就上啦?” 不是现在,那就是“择机”了?单良心眼一转,已经想了八个缺德的主意,其中最不缺德的就是“等纪宸忽略了将士遗孤之后再上表”。 单良笑了:“是。丫头啊,走,给我研墨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出征 公孙佳就是要千金买马骨。 她许诺的“你们的妻儿我会照顾”既然没人信, 她就做出个样子来。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收获一些人才,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也相信, 这些将门之后里选人比到大街上随便捞人要方便得多。 今天看了一圈,年纪都还不够, 都得等着长大。她也就不急了,种棵树都得等它自己个儿抽条何况是个人?反正无论真情假意的,公孙佳瞥了一眼元峥,这些人都比元峥要好对付得多。 公孙佳对元峥招招手,元峥乖巧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公孙佳道:“甭在我这儿装老实啦, 最不省心的就是你了。你有什么打算?” 元峥知道单良要收细谷为徒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然后就想到了自己,公孙佳再问他的打算, 他还是回答道:“我会用心的。” “行, ”公孙佳说,“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愿意就不愿意, 你还是你爹娘的儿子。真是的, 不当我儿子,难道要给我做女儿吗?” 元峥眼睛睁得大大的, 嘴巴也张圆了,看得公孙佳一乐:“行了, 逗你的, 放过你了。” 元峥有点讪讪的,他也知道自己有点不识抬举。小高曾经问他,别人抢破头的好事他不愿意做,是不是在自抬身价?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这样想的。眼前这个人是他的恩人, 但是总觉得一旦认了,有些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同了。拿余泽举例子可能不太恰当,但是余泽也没认公孙昂做干爹不是?元峥觉得,自己就是在余泽这么个地位上的。 公孙佳道:“此事不必再提。” 元峥松了一口气,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白眼狼了,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闭起了嘴巴看着公孙佳等她的安排。从营里单将他和细谷两个人拖到府里来,虽说有“进修”这个说法,可小高等人还没到呢,必是另有安排的,细谷被单良领走了,他已做好了一个人顶两个人用的准备。 岂料公孙佳突然说:“李铭进京了。” “李铭”这个名字元峥记得牢牢的,这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李铭进京了,是出了什么变故了吗? 公孙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元峥将疑惑也压到了肚子里。 其实公孙佳的策略已经稍有了一些改变,老太妃薨了、钟祥病倒了,她再不甘心也得变一变。以前许多事情即使出了纰漏,也可以轻易的善后,以后就会变得困难。 外面看起来她还是谁都不搭理,还是出行带着一队衣甲鲜明的护卫横冲直撞,那都是表面的。真正的大佬如赵司徒等人,她说话虽然不太客气,做事却都留着分寸。 对元峥等人的培养策略也得变一变。连从遗孤里挑选人,她都没有计划中的那股先一把薅过来的劲儿了。 她变得更安静、更小心了。 提醒元峥,顾不得他才九岁,未必就有那样的城府隐忍不发。她甚至希望能够将元峥性格里隐藏的问题都暴露一下,然后有针对性的处理掉,接下来才能更放心地继续培养。 元峥的表现还不错,公孙佳道:“不急?” 元峥不解,不过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个任务应该完成的不错,他的底气也足了,道:“您答允过我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兑现的呀,我有什么好急的呢?我听您的安排。” 公孙佳笑了:“好,以后你府里、营里轮流受训。” “是。”元峥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公孙佳对阿姜道:“你给他安排一下。” 阿姜小声问:“他……还是阿静?” 公孙佳道:“李铭进京了,他还是做阿静安全些。” 阿姜领命,将元峥领了出去。元峥已经在府里好几天了,早就住下了,连佛堂的师太们都拜会完了。现在的“安排”,以阿姜的理解就是给元峥弄一个半固定的住处,而不是像旁的孩子那样来了就住个集体的宿舍,得像细谷一样给安排个单间。 阿姜想了一样,将元峥给领到了单良那里,说:“先生,主人吩咐安排阿静在府里、营里轮流住着。我思来想去,唯有先生这里合适安顿他。” 单良一听就明白阿姜的想法,从长久来看,整个府里如今好像也就只有他这里更合适了。单良道:“那行,他和我们丫头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 细谷还以为自己这次走在元峥前面了,兜兜转转,俩人又住了个对门儿!细谷看了元峥一眼,心道:咱们走着瞧,我一定要超过你! 阿姜又问单良:“先生,主人吩咐给细谷销了奴籍再另办个户籍,她姓什么呢?” 单良看了一眼细谷,细谷冲他一跪,跪得干脆,道:“我亲生爹娘早不记得了,后来这……我也不是人家的家,老师要是不嫌弃,我跟老师的姓。” 单良道:“行。” 细谷大喜,这跟了老师的姓与只做学生又有点不一样。她这个随了单良的姓,不是仆人随主人的姓,可以视作单良将她视作一家人了。 果然,阿姜听了单良的话,又问了一句:“那,这名字呢?虽说户籍上什么样儿的小名都有,可是先生的家人,是不是要起个大名儿?” 单良也没有拒绝,给细谷想了个单字“宇”,很和气地说:“宇有几重意,今取第一重,宇者,屋边也,以后你就有家啦。” 细谷以为自己不会有软弱的情绪了,听了单良的话,心却忽然软了一点。 元峥的心也被人拨弄了一下,“家”这个字,是他生命里很缺的一个东西了,曾经有过,后来又没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拥有。别人正高兴的时候,他也不会说些怪话煞风景,安静等这地新出炉的师徒感动完,元峥开始搬取自己的行李。 阿姜见他一直安静,在公孙佳面前表现得也不错,亲自帮他安置又跟他叮嘱了几句:“老太妃薨了你知道了?” 元峥点点头。阿姜续道:“郡王中风了,已不能视事。” 元峥惊讶地停下了放被子的手,眼睛里满是担忧:“那……主人她……岂不是很危险?” “知道担心主人安危不是想着自己是不是没有大树了,算你小子有良心,”阿姜说,“主人自有打算,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好。”元峥郑重地答应了。 ~~~~~~~~~~~~~~~ 知道了公孙佳现在的处境,元峥愈发的沉默了。他觉得,公孙佳现在的情况跟他差不多,虽然公孙佳还有这一大片的家业,可是能依靠的可靠的人并不太多。扳着指头数一数,他靠着一个公孙佳,公孙佳能靠什么呢?算起来,他的处境竟比公孙佳好,除了天子,别人都没有公孙佳可靠。 现在他能想到的,也就是默默地读书、习武,长大了再说,公孙佳可能也是这样。元峥想。 事情的发现却又出乎了元峥的预料。 未出正月,钟府先把钟黎给送了过来,除了钟黎自己带的人,公孙佳将元峥也指定给名钟黎当伴读。虞清还没到,先生是没有的,公孙佳整日将钟黎带在身边,除了与单良、荣校尉说些机密事的时候放钟黎去休息玩耍,其余理事的时候竟是不避钟黎的。元峥无课可上,任务就是跟着钟黎,自然也在公孙佳的身边。 虽是正月,公孙佳并不轻松,府门一关,外面看着她是在修身养性,对外也是宣称她又累着了要闭门休养。除了起床晚之类的小问题,她在府内却是整日不闲,出了正月就要组织春耕,这个事她要过问。 黄喜、张禾走了,换了他们的儿子顶替,人事变动的调整命令虽然已经下了,其中出现的磨擦她必须了解也必须亲自去解决。 皇帝去年所赐的庄园也不很安宁,非常邪门的,从正月就开始有沟渠水源之争,也需要公孙佳决断。 还有她的一些其他的产业,又有与其他人家有磨擦的,从中的协调、各种关系之间的利益交换与妥协,她都需要打理。所以府门虽关,事却不少,各处管事从侧门进进出出并不见事少。 公孙佳处理完几件事,对钟黎说:“往年他们没么麻烦的,你知道为什么吗?看到你太公病了,来试探了。” 钟黎道:“家里太婆也这么说。” 公孙佳道:“嗯,这个时候就更要不动声色,你要气弱了,他们就该扑上来啃咱们的肉、喝咱们的血了。咱们要撑住。” “是。” 元峥旁听了整个过程,是非常的惊讶的。钟黎比余盛还小一岁,去年公孙佳养余盛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养法! 公孙佳说完钟黎,又问元峥:“你呢?听明白了吗?” 元峥微怔,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问到。公孙佳这个样子,是在教钟黎,怎么还捎的也教他吗?他以为就像是给余盛做伴读时的一样,主要还是教余盛,他是捎带的。也就虞清看余盛太不上心了,他又认真,才发善心多指点他的。如果余盛是个肯上进的好学生,虞清估摸着不会对他这样“捎带的”多费什么心。 钟黎可比余盛像样多了,坐得正、听得认真、想法也很正统,很是一个正经好学生的样子。这样还会关注他吗? 元峥有点小激动,声音略大了一点说:“听懂了一些,记住了,会慢慢多想想的。” 公孙佳笑笑,低头看着钟黎,摸着表侄的头,很是慈祥地说:“阿黎呢?” 钟黎道:“学到了。我也要记住,慢慢想。” 钟黎可能是年纪有点小,显得比元峥要稍木讷一点,当然也可以说是板正,比起余盛的不知所谓可强多了。公孙佳心道:谁说守文持正就不是优点呢?外公家要延续下去,还是这样的当家人更合适些。 就像钟源,现在大家都着急他不是像公孙昂那样的突出,但是,他出身高、来历清白,只要能绷住钟家就坏不了事。余盛倒是思维活跃了,公孙佳就担心余家落到他手里得全家上吊,哪怕他不是有那么个奇特的来历,公孙佳也要催着姐姐再生一个的。 公孙佳很开心地揽着钟黎说:“走,咱们玩儿去。阿静啊,跟上。” 他娘的!不给我当儿子也行,我把你当闺女养,你不接受也得受了!元峥这货,虽然有些奇怪的坚持,却不是养不熟。管他口上答应不答应,只要不是个白眼狼,他受了这些教导,就得服服帖帖的孝顺。 元峥想的却是:等到余家小郎君来了,您要怎么安排他呢? ~~~~~~~~~~~~ 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答。 没出正月,余盛也被送了过来。 乔灵蕙在公孙府见到钟黎时吃了一惊:“阿黎?”钟黎抱着嫩拳头给她作揖,乔灵蕙推着余盛跟钟黎去行个礼。 公孙佳道:“就是他了,以后他们哥儿俩一处读书,好不好?” 乔灵蕙喜道:“那敢情好!”可太好了,就知道妹妹不会亏待她的,未来郡王府的主人、未来公主之子,有什么不好的? 余盛的心里又翻腾开了,他是不敢在金大腿面前张狂了,可是架不住金大腿这挂开得太厉害了。他本来想,太公中风了,整个局势就不对,那些破烂电视剧的情节显然是不能当作参考的,也不知道小姨妈要怎么破局。 他这会儿是不再想什么“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小姨父或者男二、男三出手相助玛丽苏”的情节了,但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直到看到钟黎。 多么简单呀,合公孙家、钟家两家之力,这破局就很容易了嘛! 余盛以为自己已经看穿了一切,岂料公孙佳压根没有动静了!从他到了公孙府,公孙佳让虞清提前结束了假期回来上课。公孙佳自己也还是把“书库”老师给请了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上课,几乎不出府门。偶尔还真的病一病,有御医盯着,灌几天药也就好了。天天看着她要死,每次又都活过来了。阎王要是等着跟她喝茶,得被她这来来回回的爽约给整疯了。 从正月末直到四月末,整整三个月,期间公孙佳带他们出过一次府到庄田上去看春耕农忙。余盛的理解,农业社会需要关注种田,小姨妈既不是个傻白甜,她亲自组织春耕生产就很顺理成章。他自己也借着这个机会在田间地头疯跑了一阵儿,看得元峥在后面直摇头。 公孙佳对余盛已是半放弃的状态了,乔灵蕙又有了身孕,过了三个月才告诉娘家,公孙佳就安心等着姐姐生产,不是儿子是个女儿也行,她也照样养着,她的外甥女,能差了么?只要乔灵蕙愿意,就再接着生,直到生出来满意的孩子为止,反正,养得起!不能把希望放余盛身上,这货过于天真,不靠谱。 她也就把余盛普通地养着,不会再花太多的精力,重点放到钟黎身上。身边不少人都看出来了,只有余盛觉得一切正常:多一个学生,在余盛那个时代有个术语叫做“分担火力”,他是求之不得的。 在表面平静之下,暗地里公孙佳的心情其实并不好,她窝在府里消息还没断。钟源走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就不大对劲,过年也没能回来、亲祖父中风也没能回来,钟保国也是一样。以他们家和皇家的关系,这是不正常的! 究其原因,还是整个策略有了些问题。皇帝把边境拆成了几个区,各自为营这个思路不能说错。对方也不是傻子,就算想不到也试探到了。各自为战的几个区,应对大规模的入侵,对协同作战的要求就变得很高。别的不说,就钟源、钟保国叔侄俩都做不到“如一人”,更不要提其他人了。 叔侄俩没翻脸,就是两个人合不上!他们各有各有想法,事先说好了,遇到事的时候也会忍不住。钟保国是长辈,不自觉就有做主的想法,钟源是比较一下叔父和姑父,也是不由自主就认为自己学自姑父的应对方式更好。 亏得两人基本功都扎实,也还算互相体谅,才没有如别人一般闹出点“各上一本、互相攻讦”的丑闻来。 近来又有情报,道是北边胡人经过试探,今年会大举进犯。 皇帝逼不得已,已有启用纪宸之意。从延福郡主那里听来的消息是:皇帝命太子、朱勋率百官出城相送,给足了纪宸的面子。 “大气啊,”公孙佳对单良说,“到底是陛下!” 单良道:“反正不用您去送。” 公孙佳道:“只要陛下要我去,我也去,还恭恭敬敬的敬他三杯酒!对了,我得去看看外公。” 单良道:“陛下下旨前必问过郡王的。” 公孙佳道:“我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看看外公的身体如何。” “气不到他的,郡王也是个大气的人。” “既然大气,我就劝外公如果能挪动,也到郊外送一送纪宸。” 单良扶了扶下巴,一挑拇指。 ~~~~~~~~~~ 公孙佳当天就去了钟府,钟祥病了,儿孙们轮流在他面前“侍疾”。纪宸出征的消息他们也多少有所耳闻,这消息对纪家有多么的开心,对钟家就有多么的闹心,他们索性眼不见为干净,不提、不谈。 公孙佳到了钟府,先见靖安长公主说明了来意。靖安长公主一张老脸都气红了,还是忍下了:“我跟你外公讲讲,倒不是不行。” 公孙佳道:“太子都去了,舅舅们何妨也去?” 靖安长公主磨了磨牙:“你怎么想的?” “让他嚣张,外公已经病了,那朝上还有没病的人呢!” 靖安长公主命人去召集在京的儿子、儿媳,自己拉着公孙佳先去见钟祥。钟祥虽中风,靖安长公主将他照得不错,因为不大见阳光的关系,还显得白胖了一点。勉强听完公孙佳的说法,钟祥转转浑浊的眼珠,吃力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还不糊涂,点完头又含混地说了一句:“大郎。” 公孙佳道:“大哥和舅舅恐怕会被针对?您看,调他们回来如何?大哥即使要历练,也不好在纪宸的手上,这个我也想到了。我虽不会打仗,算计人心这些事儿还是能看明白几分的。” 靖安长公主看钟祥点头了,说:“这个好办,我去见大哥。” 钟祥放心了。 公孙佳的舅舅们却闹了起来!他们被亲娘一道命令召了回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生怕是亲爹被气死了,回来一看,外甥女儿来了,没哭。大家都放下心来。 六舅钟泰听完公孙佳说请他们也去出城送纪宸,老大的不乐意:“我才请了病假,哪儿都不去!” 称病是做官的基本功,钟泰别的没学会,这个学得特别快:“想都别想!药王啊,你怎么搞的?安安稳稳呆在家里不好么?自己是什么好身子吗?你这么跑来跑去的,还让舅舅们对那个王八蛋低头,为的什么呀?”他不算特别机敏,也看出来亲娘对外甥女好像越来越倚重了,觉得不对味儿。 公孙佳道:“我是为了陛下,为了天下。” 常安公主叫了一声:“六郎!” 钟泰很不开心,对长嫂还是要尊敬的,往后退了一步说:“大嫂,我不听扯这些大道理。这事儿,不行!就算阿爹病了,我还是长公主的儿子,让我低头,没门儿!手伸到咱们家来了!连咱家的奴才都要策反,再加把劲儿,是不是要趁我睡觉的时候割了我的头去?!对这样的人,我是绝不会服软的!还有你,药王,舅舅们平日里待你如何?你怎么让舅舅们低头受委屈呢?” 公孙佳慢慢走到钟泰的面前,当地一跪:“舅舅,您这才到哪儿?我已委屈了一年半了,您这几个月就受不了了吗?” 钟泰一噎,又想起来了:“谁欺负你啦?说,我给你出气去!跟你说,受了委屈别忍着,当面给他打回去!你整治纪四的时候不是干得挺好的吗?就照那个干!” 公孙佳的眼泪掉下来了:“纪四是个废物,纪宸不是!我哪里是干得挺好?我要是真的好,我娘就不会受那个废物的气了。这事儿它本来就不该发生的。舅舅还不明白吗?” 本来也生气的湖阳公主等人也开始思索,钟泰一看外甥女哭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你你你别哭啊,来来来,快起来,我……舅舅我是气不过嘛,不是生你的气。” 六舅母平嘉公主将公孙佳扶到椅子上坐着,边给公孙佳擦眼泪边说:“他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你是好孩子别跟他生气。我知道你说的都对,我们也不过是,虎落平阳太难过了。”说到最后也咬牙切齿起来。 公孙佳吸吸鼻子,说:“舅母,我知道这有多难熬,我正在熬着,可是二舅、大哥都还在外面呢,外面的事不平,陛下也是无心处置旁的事情的。” 靖安长公主终于发话了:“六郎,你听明白了吗?你要是实在忍不住,送完了纪宸就告病假,歇到什么时候都随你!” 钟泰讪讪地:“是。” 公孙佳又小声解释:“这个时候,咱们不能拆台,难道要让太子殿下自己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帮衬呢?”这个话说出来就没人反对了。 湖阳公主道:“你早说这个话不就得了?” 公孙佳委委屈屈的样子:“可咱们也确实要学会受委屈呀。”一句话说得,人人都难过起来。 钟泰咬牙道:“行,我忍了!可这笔账,我是要记住的!” 靖安长公主道:“没让你忘,脸上不许带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送行 靖安长公主一锤定音。 无论这些人有什么想法, 都得老实听了。何况,公孙佳这一番话也确实打动了这些长辈们。谁又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没这么滋润了呢?即使是亲爹做了太尉的朱氏,日子也没那么的自在。 决定已经下了,大家都觉得气闷, 钟泰道:“那我回去销个假。”有一个起头的, 人们陆陆续续也都走了。 钟秀娥留到了最后,她想跟亲娘聊一聊。今天这事儿, 她看得出来亲娘是有意让自己闺女出头, 也明白这算是一种认可、给机会表现, 是栽培。但这不是钟秀娥要的! 靖安长公主眼皮也没撩一下,问道:“你又怎么了?” 钟秀娥道:“阿娘,这么大的事儿, 您就放心让药王这么说了?” 靖安长公主道:“她不说得挺好的么?” 钟秀娥干脆挑明了:“我生的我知道, 是, 头先是我看走眼了。可有一样是真真儿的,药王身子不好,她能把她爹留下的那一摊子事儿弄明白, 我就谢天谢地了。我知道, 家里为了我们没少操心,可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她的长辈,您推她上前不合适!” 公孙佳唤了一声:“阿娘!我没觉得……” 钟秀娥将她往身后一塞, 对靖安长公主道:“这些大事儿,我知道我不行,您要看着她的主意行,叫她给您说了,或者给大嫂说了,你们说出来不就成了?您一句话的事儿, 她还得又哭又跪的闹个半天。您不疼她了吗?” 靖安长公主骂道:“你懂个屁!”钟秀娥这话的意思她也知道,不外是毕竟是两家人,外甥女管舅家的事儿,道理上说不通,还怕公孙佳给累坏了。认为公孙佳不该担着这两家的事,钟家自有话事人,如果需要主意,让公孙佳出主意就行了。 得承认钟秀娥说得有道理,靖安长公主还是发怒了:“我要是现在就死了呢?你拦得住这些人胡闹吗?” 她是故意让公孙佳说这么多的,这么些年的日常熏陶让她知道,眼下这个情况,她必须让公孙佳说的话管用起来。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得承认丈夫的眼光是很毒的,一个钟源、一个公孙佳,确实是选对了人。 但是两人的缺点也很明显,都是晚辈,钟源还好一点,名正言顺的正子嫡孙。公孙佳既是异姓还是女孩子,年纪还小,说话就更不容易让人听。靖安长公主自丈夫病倒之后就开始考虑后事了,长媳、长孙虽然也可用,但是,遇到如今钟源不在京的情况,怎么办?由着这些人犯错? 没了爹的公孙佳是块肥肉,没了强悍家主的钟府,就不是肥肉了吗?公主、驸马、国公手上的这些家将、田园、门人旧部、朝廷军中的势力都削了,就留个府邸、靠点俸禄也能过得比一般人家好。可那能一样吗?还得有个脑子清醒的话事人。 她得加紧把孙子、外孙女给立起来。 靖安长公主骂完女儿,歇了口气,再跟公孙佳说话的时候就很慈祥了:“你舅舅那么说你,气着了?” 公孙佳眼泪早就擦完了,眼圈鼻头还有点红痕,倒没有生气了样子,说:“我是晚辈,要是没有战事,我也不想搭理纪家人。” “以前你是从来不管事的神仙,他们人人都待你笑嘻嘻的,拿最好的东西给你上供。你见过拜神仙、求神仙的,见过有谁听神仙说话的吗?他们宁愿听庙祝的。”靖安长公主叹了口气,“当家人就要听难听的话。你已经很会做神仙了,这当家人该受的你也得受。”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该神仙的时候神仙,该做俗人的时候还得做俗人。” 靖安长公主很欣慰,又说:“现在说什么军纪严明不许带家眷,我们早些年老老小小的都是跟着他们走的,我就学会了一句话——互为犄角。”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靖安长公主道:“好了,给你外公道个别。” ~~~~~~~~~~~~~~~ 公孙佳可是出了个缺了大德的主意。 回到府里就受到了单良的热情表扬:“高!真是高!”换了他也就缺德到这个程度了。出征太子送行,本来就有两重意思,一是捧一捧纪宸,打赢了怎么都好说,输了,纪宸就得想想自己该怎么办了。二是显出了皇家对纪氏还是很倚重的,皇帝很大度,认怂也很快,改正得更快,也可以让纪氏放松警惕。 以单良的眼光来看,皇帝要是连这两层意思都想不到,那就不是皇帝了。 公孙佳道:“只是委屈了外公。” 单良道:“焉知郡王不是乐在其中呢?他老人家一生戎马,志气仍在,如今给他换一个战场不比只能老死床榻好吗?您是做了件好事。” 公孙佳道:“明天,我要去等外公回来。” 单良笑道:“这是自然的。” 公孙佳问道:“既然如今,那纪炳辉藏的外公家的那个狗才,快放出来了?” 单良道:“人是在纪府里,不过还得等一等,纪炳辉现在虽然得意,却不会很快放松。他毕竟也是从乱世里走出来的人呐!” 公孙佳不再催问,她现在也用不着拿这个人做文章,就先让纪炳辉代为保管。她要做的,是盯着明天送人出城的事儿,别出意外。为此,公孙佳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带着钟黎、余盛与钟秀娥一起回了钟府。 靖安长公主道:“明天我就在一旁等着。”自己养的儿孙自己有数,这些子孙是被她惯得有了脾气了,虽然被说服,一时之间怕收不回来,她亲自去镇着,免得他们现场翻脸。她也放心不下钟祥,正好照看。 公孙佳也要去,靖安长公主道:“你留下来,你表哥们有官职的也都要去,万一宫里有人来传话年纪太小的弟弟妹妹侄儿侄女说不清楚,你与你舅母、嫂子们一同照应。” “是。” 一家人也算倾巢而出,留在家里的女眷都有些心神不宁,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打从老太妃开始就惯孩子,一直惯到了现在,哪个的脾气都不小。看起来温软如钟佑霖,也是个能跟朱瑛这样的纨绔霸王打架的主儿,其他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常安公主还能镇得住场面,只是人人都不想说话,牌也不摸了,有叹气的、有捶桌子的。钟秀娥道:“都别这样啦,既然决定要做了,就都别后悔。太子殿下都出城了,咱们能比太子金贵?我旁的不知道,只知道咱们家打从阿婆、阿爹起,就是标着舅舅、表哥走的,他们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钟家一直以来好像也就是这么干的。 专程回来的钟英娥也不能让姐姐孤单了,接着说:“得,以前仗着有他们护着,咱们扬眉吐气的日子过得多了,现在再为了他们忍一口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家的,都叫我赶出城去‘送行’了,我倒要看看他纪宸受不受得起这么大的福果!” 一群人嘴上痛快了一阵,午饭也不想吃,终于等来了钟祥等人。常安公主道:“快,摆膳。” 送行送出三里地,再折回来,太子打头,太尉陪同,人是不会少了的,拖拖拉拉一大群人的折腾,郊外又没地方吃饭。折腾过了饭点了,家里就得备下。 不料钟祥被抬回来,靖安长公主是阴着脸的,进门就说:“御医呢?快来看看。” 钟泰一进大厅就嚷嚷了起来:“小畜生好威风!老畜生好体面!他们一家子都是畜生!” 靖安长公主骂道:“你放的什么屁?!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坐着,你要忍不了,就滚去告假,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钟泰哼唧了一声,别过头去,看到公孙佳又埋怨上了,说:“你这孩子,出的什么主意,这不,叫人下了面子了?这些长辈,谁受过气来?” 公孙佳问道:“怎么了?” 钟泰一声冷哼,钟佑霖凑过来小声跟公孙佳说了一段话。 原来,钟祥的出现并不在所有人的预料里,尤其钟泰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早早地告了假,所有人都以为钟家人不会出现了。毕竟纪宸能出头,是因为钟祥出了事,否则钟祥可能会有更周详的安排把纪宸给闷了。 现在他出现了,太子先绷不住了,好好劝慰了钟祥一阵,靖安长公主也说了些场面话,说纪宸是为国征战,他们帮不上忙,来送一送总是应该的。太子先给纪宸一些慰勉,然后是钟祥,他不大说得出话,示意钟佑霖给纪宸端了杯酒。然后是别人依次的送别。 至此,情况还算可以的。 四月末,城外空旷的地方日头毒,差不离就该散了。钟祥也有些支持不住了,纪炳辉却拽着儿子一个劲地说话,扯得一长篇,钟泰听得头都大了,纪炳辉不说完,太子也不好意思就走了,钟祥也就坚持着。 钟泰听钟佑霖说到这里,插了一句道:“他就是故意的,要将阿爹晾在那儿暴晒!” 很难说纪炳辉是不是有这个心,公孙佳能肯定的是,纪炳辉得意之情是有的。反正,把钟祥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悍将的最虚弱的姿态展露在文武百官面前,展览了很久,都有点支撑不住了。 是容尚书给了结语:“你再说下去,就该耽误他出行的吉时了。”容氏与纪氏算姻亲,纪炳辉总算住了嘴。 公孙佳心道,原以为太子妃这矫情的作派是因为人关在后宫里给关傻了,没想到是从根子上就矫情。 她到了钟祥的身边,屈膝蹲在钟祥膝侧,说:“外公,您受苦了。我给您找了一个,太艰难的新战场。” 钟祥缓缓抬手,放到她的头上,说:“好,很好。” 钟泰讶道:“阿爹,哪里好了?” 钟祥没理他,因为“好”马上就来了——皇帝派了郑须往钟府又赏赐了许多东西。 钟泰不敢大声说怪话,小声嘀咕:“这算是什么呢?” 郑须对这位驸马欠欠身,代皇帝问了靖安长公主一句话:“陛下问,今天是想唱哪一出?” 靖安长公主将公孙佳招到面前:“问你话呢。” 公孙佳道:“国家有事,正该戮力同心,陛下要推谁,我们就一起使力,送他一程。” 郑须记下了这话,也记下了说话的人,回宫复命不提。自此之后,朝中再无动静。靖安长公主下令钟家上下都要谨言慎行,静待钟保国、钟源回来,公孙佳也回去闭门养孩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各种消息却不断穿梭往来。 转眼间,公孙昂的冥诞又到了。 ~~~~~~~~~~~~~~ 今年的冥诞来宾没有去年的多,一则战事吃紧,又有了新的主官,种种调整脱不开身的人更多,二则公孙佳也没有过于张扬,有些人看看风向,又隐了去。唯增加了那几家被公孙佳安置在庄上的遗孤,早早过来要磕个头,公孙佳也就留他们一起用饭。 这些人穿着孝,与这座府邸、这些宾客格格不入,落入宾客的眼里,又是一种想法。 此外又有去年嫁了表哥的那位黄姨娘,今年掐着日子,托人给府里捎了些祭品来,公孙佳也都收了,又问了她的地址,派人送了些财物过去。 宾客里,比较另类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容逸,另一个则是李侍中家的李岳。容逸过来,公孙佳可以理解,李岳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公孙佳不动声色地应酬完,送走了宾客,看这两人还落在后面不走,就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她隐约能感觉到一点原因,但是纪宸才出发一个月,大军恐怕还没有到指定的位置呢,这二位来得未免有些早了。 纵使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不是? 口上却说:“十九郎,有事要说?” 容逸点点头。 公孙佳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便到了小花厅去。容逸与李岳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人,坐定了,喝了半盏茶解了解席上的酒气,容逸一直在等单良的拐杖声,半盏茶喝完了也没等到。运了运气,开始道明来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嫌隙 以公孙佳对纪氏的了解来看, 这家人家得意之后张扬是肯定的,这甚至都是不以他们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旧部门生需要补偿, 失去的十几年时间需要夺回,子孙后代的富贵需要打牢基础,这三样,要实现无论哪一样都必然充满了侵略性,也必然令人警觉。 但是不应该是现在,纪宸还什么都没干呢, 容逸过来干嘛? 容逸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与李四郎是奉了家中长辈之命前来请教的,原本赵司徒家的七郎,你也见过的赵朗也该来的,然而他领了差遣脱身不得,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今天来是想请教,你看纪将军此行,如何?” 公孙佳听他真的问了纪宸, 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如何?这才一个月,能如何?何况朝中有太尉,有诸位宿将, 纵然这些人眼拙,你们当陛下这江山真是有哪个神仙捧在盘子里送上来的不成?你们来问我,这就奇怪了。” 李岳一直默默听着, 他不大理解容氏与公孙佳的交情为何到了这样,但是很知道为什么长辈让他们来问公孙佳——这些老大人们从皇帝、朱勋等人那里问不到。不过他与公孙佳没那么多的交情, 就等容逸来解释。 容逸也实话实说了:“是政事堂想预先知道,家父、司徒、侍中等人都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昔年烈侯在世的时候,军需不是这样的, 对沿途的官员也不是这样。有心请教,钟太尉不能视事,安国公得两位真传如今又不在京中,请示陛下,陛下也不置可否。我们思来想去,唯有你能解惑了。” 公孙佳知道一些行军的情况,但是不知全貌,问道:“哪里不对?” 容逸与李岳对望一眼,又看看这厅内的侍女,公孙佳摆了摆手,阿姜清人,亲自站在门边守着。容逸才说:“愈是主持大局愈要见微知著,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政事堂发现,这支取的辎重比烈侯时多了三成。就这一个月,三成!” 这个数字相对于整个开支来说,其实不算大,但是赵司徒等人何等的精明?一看就知道不大对。这才第一个月,接下来会怎么样?纪宸能被选中,是之前就有过战绩的,只是被压制了些时光,他当年就不如公孙昂,现在肯定就更不如了。所以,他花费的时间肯定比公孙昂要长、消耗的兵力比公孙昂多,这个开支的总数已然惊人,现在平均的花费又增三成。赵司徒担心纪宸这个败家的风格会一直吸血。 公孙佳道:“说不好。” 容逸道:“愿闻其详。” 公孙佳道:“我听外公、阿爹都讲过一些旧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打法,我现在不知道纪宸是什么路数,没法对你讲。他这还没开始打呢,你总得让我看完一个囫囵个儿,才好给你个断言?而且他这一个月做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评断?几位未免有些心急了。” 容逸只得又添了一点内容:“他已参了两本,都被司徒压下了,纪司空虽没有说什么,可……” “参什么了?” 李岳叹了口气,容逸道:“参了两个人,参这沿途的地方官员玩忽职守,要撤换。” 公孙佳道:“究竟是不是玩忽职守呢?” 容逸道:“年年考核都是上等。大军粮草半是各地筹集,半是当地供给,他必要人一日办完,这……” 公孙佳有点茫然,问道:“难道是有人为难他吗?军情紧急,当然要可着主帅的令来啦。这打仗的时候,跟太平年月的要求肯定不一样。”她也没经过战阵,但是她薅了不少人来复盘过。她对纪宸的所作所为不是全然不知道的,按照她的标准,纪宸这一路上走得也不算慢,军纪尚可,处事也挺果断,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要不然公孙佳也不能这么老实窝着不在背后捅刀子。 容逸理解她的意思,是说这些人无事的时候合格,有事的时候经不起考验。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了。李岳的耐心耗尽了,这两个被参的,是李侍中的人,跟李岳他爹一起读书长大的那种。他说:“旧年烈侯北征,也是他们支应,从来没有差错。是以祖父命我来请教县主,可有什么当年的文字?” 公孙佳顿悟,这是有矛盾了。这勾心斗角的事儿,她熟!只因她出身武将之家,知道武将之间的关系,文臣之间的勾连她不甚了解才会一时没有想明白。看来,这两人今天过来,司徒等人确实有“为国家计”的意思,想对纪宸的战争消耗有个数,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了!钟氏、公孙氏的势力几乎都在军中,因为皇帝是个明白人,知道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道理,地方官员还是以务实、有文的官员为主。那是赵司徒等人的势力范围,纪氏插手两界,还要再削别人的势力,这就不友好了。 想通了,她也就干脆地说:“那你们稍等。”让阿姜将单良、荣校尉、薛维都叫了来。 薛维到得最晚。因黄、张二人入宫,薛维这些日子什么事很忙,一天里要有半天在公孙府里待命,来的时候脚步很是匆忙。 公孙佳道:“你坐,有件事要请教。” 薛维没敢坐,先抱了个拳:“主人但有吩咐,何敢说请教二字?” 公孙佳道:“甭弄虚的了,你说说,纪宸为什么会这样?”示意容逸讲一下刚才的事儿。容逸也认出了薛维,心道,一个烈侯带出来的老卒,必然深通兵事,也不敢轻视于他,将事说了。 薛维被请教,难免有点小得意。公孙昂在世的时候,处事与公孙佳是不一样的,凡兵事,公孙昂自己就有主意,如果有要商议的,他不是跟荣、单二人商议,而是与部将讨论的。公孙佳处境不同,更多的注意力在庶务与心机上,荣、单二人反而靠前了,正常的路子应该是部将排序在前的。 今天问到了,薛维也就不客气了,听完就咧嘴了:“嗐!少爷兵!” 单良的看示,纪宸这作派是纪家开始夺权了,荣校尉的看法,没将纪宸想这么坏,也是觉得他这是要立威,不然接下来没法令行禁止。但是公孙佳没有先问他们,而是先问薛维,他们也就不抢答了。 公孙佳的想法是,薛维先答,如果答案有理,就将这答案送给容逸,如果一眼看去太傻,再让单良、荣校尉找补,反正她是不会轻易说话的,以免说错了有损自己的形象。 但是薛维这个答案就让她很满意,轻轻拍了一下扶手,道:“着啊!我说呢!十九郎,回去准备着,往后这样的事儿可能还有。” 李岳脸都绿了,竟不顾礼貌地抢问:“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佳道:“很多人说,纪将军与先父差的是天赋,这话过于武断了,他们的性情也不一样。纪将军天之骄子,他心里不是针对这两个人,但是只要这两个人没办成他要办的事儿,他就要发作。你在自己家,怎么对没办好事的奴才的?好,守令是士人,不是奴才,那就路边随便一个布衣,让他办事办不好,你怎么办?是脾气、习惯使然,等他改了就好了。” 她之所以突然明白了,是因为复盘的时候看到有些事,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公孙昂为什么要这样!她从一开始就总结出自己比父亲差在哪儿,其中一条就是,公孙昂是真能跟兵士打成一片,她不能!她没这本事!她娇生惯养。这一点她在不断的总结、不断的思忖如何处理拉拢收束父亲留下的遗产的时候反复推演过,这就是创业者与二世祖的不同! 纪宸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些事没经过、没见过,他就是不知道,他就是不能体谅。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坏心,可就是不在乎,就像钟佑霖半道拣了个元峥,顺手捎到了湖阳公主府当侍女,公主误会了,薅了小妖精去打一顿,余盛又能给拦下来,公孙佳再为了舅舅家的安宁又将元峥薅回府里来一样。 一个地方官员当然不是“阿静”这样的奴婢,但是道理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清流、望族出身,纪宸对这官员的尊敬礼貌恐怕也是有限的。没当场把两人打一顿而是上表,纪宸已经很讲道理了。 公孙佳认为自己还挺公允的,她不想现在就暴露对纪氏的过份的敌意,没有故意说纪宸的坏话,可是李岳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容逸的表情也不太好,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哪有这么容易的? 公孙佳奇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是这中表情?” 单良心知肚明,暗笑了不知多少声,却从头到尾不吱声。薛维说的跟他想的不一样,可仔细一想,可能薛维说的才是真的。因为纪氏就是这么个作派!而容、李二人的心思,单良就能猜出来了:要是因为利益,那还能讨价还价,他要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你能怎么办? 单良道:“两位郎君怕是对兵事也不很熟悉,所以有些绕了,您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就好啦。二位,您说是不是?” 公孙佳道:“这跟兵事没关系呀,全是人事。要是兵事,我也不能尽知的,问我也没用。不过,我与纪将军只见过几次面,不且我也年轻,看人未必准的。你们何妨放宽心,多看一看?实在不行,就换两个能干的,人选还不是由着政事堂来定?如今的大事是边患,纪将军身负重任,怎么能给他拖后腿呢?” 漂亮话都被她说了,李岳勉强笑笑,道:“多谢县主赐教,在下,这就回去覆命。”容逸也拱一拱说,说:“改日再来请教。” 都是人精儿,话后几重意思也都明白了,行,纪宸不是要换人吗?换,还换李侍中的门生,试试他。 ~~~~~~~~~~~~~ 容、李二人一离开,公孙佳就大笑:“亲娘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笑完了又认真地说,“如果阿爹还在,我大约也是他这个样子。还好,表哥不是这样。我们现在,都不是纪宸的样子。” 单良道:“安国公还是有些傲气的,只不过被烈侯掰过来不少,所以常安公主很感情烈侯。” 公孙佳点点头,又问荣校尉:“事情办得如何了?” 荣校尉道:“揪出来几个,已经处理完了,留两个尾巴,防着以后要用。” 公孙佳道:“那好,咱们就继续等。” 接下来,她果然是蜇伏了,这一年她十四的生日也没有大办,更没有往外送帖子。舅家的人也不齐,各位舅母礼物送到,到了生日这一天,过来吃了一桌酒而已。其他如江仙仙等朋友也有礼物送到,人也没有到,却送了问候的书信。 此后,公孙佳除了去看望外公,与朋友的联络更多的都是通过书信与礼物。皇帝也没有闲着,他先是让侄子延安郡王挂了京兆尹的名头,虽不用管理事务,但是名义上是以他为主。接着,皇帝将朱勋的长子派往前线,替换回来了钟保国,将钟保国放到了宫里领兵宿卫,让钟源依旧呆在前线。 靖安长公主闻讯大怒,驾车冲到皇宫门前才急刹车,调头去了公孙府。 公孙佳正在看邸报,邸报上没写钟源这个事儿,她也无从知晓,直到靖安长公主到来。 钟秀娥先出去迎接的,靖安长公主推开了女儿的手,说:“我还走得动!都当我是死人了吗?”钟秀娥莫名其妙:“阿娘,怎么了?您有火甭冲着我发呀!有什么事儿,大家一起商量嘛!” 话音才落,常安公主等人也追了过来,她们都是追到宫门口,又跟着来的。 人人脸上都不开心,公孙佳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一群娘子军,问道:“怎么了?”她看信看得挺开心的,她没有看错纪宸,这就是一个有少爷脾气、有军事天赋的人。他一路打得很顺利,但是凡与他打过交道的官员却又苦不堪言。公孙昂的旧部纷纷给她写信抱怨,随信附上了家庭住址。通过他们的来信,公孙佳终于知道了现在前线的情况:分左右两军,纪宸在左,老将张飞虎在右,朱勋的儿子就给张飞虎做副手去的。其余将领各有归属,公孙昂旧部不大喜欢纪宸,心里别扭,屡次与纪宸旧部发生摩擦。 纪宸能啃硬骨头,也会用灵活的战术,相对的,他的赏罚都很重。厚赏重罚是调-教手下的好手段,效果应该不错,他又带着大量的纪氏家将私属以及戚亲旧部,这些人又与朝廷调派的部队之间有隔阂。公孙昂旧部军事素养更高,但是执行他的命令爱打折扣,自己旧部还算听话却又缺点肃杀,双方他都需要依仗,公孙昂旧部更适应公孙昂的为人处世跟这个“少爷”合不来,纪宸有多少次“给你个眼神你自己体会”,人家愣是没看,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瞎子们还要说他假模假式,扭扭捏捏。将领不同于地方官员,该哄要哄,尤其公孙昂留下的这些都是百战之余,还势力不小,纪家也眼馋的,可实在哄不下来。于是纪宸在公平与亲疏之间反复横跳,仗是打下来了,做人的口碑却没攒下多少。 靖安长公主看公孙佳心情不错的样子,冷哼了一声:“陛下将你舅舅换回来了。” 公孙佳问道:“那表哥?” “调到纪宸帐前了。” 公孙佳眨眨眼:“好事啊,阿爹教表哥教到一半,剩下的都要他自己摸索,如今又有一个人来给表哥领路,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嫂嫂,您该给表哥去信,告诉他,听完了姑父的教导,现在又有了舅舅。” 延福郡主险些尖叫:“什么?!让你哥哥给他……美得他!他要上天吗?” 公孙佳附在延福公主耳边道:“就是要送他升天。”继续惯着纪家,惯坏他,惯到所有人都受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二舅 延福郡主不蠢, 心地也不是特别的善良,对自家人还留几分情面,纪宸明显不在她的“自家人”范围里。公孙佳一说“送他升天”, 延福郡主就明确无误地抓到了重点, 也不生气了,也不高声了, 清清嗓子,说:“好。” 不就是忍吗?她又不是没忍过!在东宫都能顺利熬到出嫁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那你说,你哥哥……” 公孙佳道:“忍字心头一把刀, 委屈恐怕是有的。” 延福郡主低声道:“那可怎么是好?你是不知道纪家人,可阴了呢, 嘴上偏偏有无限光明正大的道理, 叫你都没法回嘴!”总是能憋屈得人非常难受, 她在东宫就这待遇, 太子妃绝无故意为难她的意思, 但是照着太子妃的标准,你绝不会舒服。 靖安长公主冷冷地哼了一声,姑嫂俩都不说话了,靖安长公主道:“好,忍就忍了。” 公孙佳见从外公开始, 到舅母、姨妈、嫂子们,无一是善茬, 也好声好气地相劝:“外婆,陛下心里还是向着咱们的, 否则何以让姨父领了京兆?又让二舅舅回来?有了二舅舅,外头有什么事儿,他就能领着大家顶了。姨父坐镇京兆府, 凡有什么侵吞田产啦、家奴械斗啦,之类的官司,咱们就吃不了暗亏。” 钟府的男人们不全是“国家栋梁”,但是钟家女人的经历比寻常贵妇要丰富得多,是在贵妇人的平均水准之上的。靖安长公主、常安公主等人是已有所察觉的,湖阳公主等听公孙佳一说,马上也反应过来了。 靖安长公主生气也就是一瞬,过了那个劲儿,她也不大敢去惹皇帝。喃喃地道:“大郎又要受委屈了。都说咱们家骄横,可谁知道咱们的苦?” 公孙佳道:“且忍一时,大哥和纪宸必有一个不能久滞塞上的。”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她,公孙佳很谦虚地说:“您仔细回想一下,这二年往塞上调了多少兵马?那得是多大的仗?可事实上又打了几次大仗?我是记得,阿爹上次出塞是将胡人击溃打散了的。如今他们缺了压制是有些聚合的意向,这二年才不太平,但要像先前那样的大仗,他们最少也要休养生息五年。” 靖安长公主道:“你说得我糊涂了,要是战事没那么吃紧,何必用纪宸?” 公孙佳道:“用他,就是为了让战事不再吃紧,不用,怕就要吃紧了。就像生病,拦头治好也就好了,不治,人兴许就死了。” 靖安长公主问道:“你估摸的准吗?” 公孙佳道:“我现在看到的就是这样了。准不准的,二舅舅也快回来了,您再问问他?” 湖阳公主等人的眼睛随着她们的对话移来移去,终于等到了插口的机会,湖阳公主道:“阿娘,药王说的是,等他回来问一问就都知道了。” 靖安长公主道:“也罢。好了,都甭聚在这儿吓唬孩子了,你们两个看看阿黎,咱们就回家。” ~~~~~~~~~~~~~~ 一场闯宫的风波终因长公主的克制而归于平静。公孙佳依旧窝在家里,直到钟保国昼夜兼程地赶回来。他得先陛见,然后跟朱太尉等汇报前线战况,还要办种种交割,钟家人再狂,也得把皇帝的事儿给办完了再操心自家的事儿。 这一套忙完,再是回家见爹娘,回来又是一套大哭。靖安长公主将他领到钟祥的跟前,让他慢慢跟钟祥说,钟保国将事说完,靖安长公主又对钟祥说了公孙佳的猜测,问钟祥:“你看呢?” 钟祥这几个月的休养下来,稍稍有些恢复,精神看着还行,他点了点头。靖安长公主当即又把公孙佳给召了来,就在钟祥的坐椅前,四个人开了个小会。靖安长公主是主要的发问者,钟保国备咨询,公孙佳回来,钟祥则是个坐镇的人。 靖安长公主的问题很明确:“接下来会怎么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哪怕是忍着,也不能白挨打?” 钟保国道:“就是,不能叫他们以为咱们好欺负了!我看哪个敢跟我面前撂蹶子!” 靖安长公主问公孙佳:“你看呢?” 公孙佳道:“纪宸还是会更进一步的,纪家也是。边事吃紧,陛下还是会用他们的。纪宸能压住了边患,纪家或许不会彻底完蛋。当然也没那么舒服的,就算眼下这场仗他打赢了,纪宸参了些人,不管有心无心,都动了别人的好处。到时候要跟他掰腕子的就不止咱们了。”还有一句话她没讲,她不会让纪家得了好下场。 “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钟保国说。 靖安长公主道:“现在不许给你舅舅添麻烦。”皇帝也是钟保国他舅,钟保国不吱声了。 钟保国有些不服气,但是父母都点头了,想起皇帝舅舅,他说:“也行,可总得干些什么。” 公孙佳忽然笑了:“舅舅担心他太张狂,我却担心他不够狂妄,不狂,怎么得罪人呢?舅舅要是实在想做些事,教教儿孙,将家将再拾掇拾掇,只要还有仗打,这就是立家之本。阿黎他们这一辈儿,还没见过这阵仗呢。您是长辈,这个事儿,还是得您来做。还有,各府的护卫,凑一凑也不是个小数呢。想调的时候,一定要能调到,京城之内半个时辰指哪儿到哪儿。” 钟保国呆了一呆,咧嘴笑了:“好!” 公孙佳道:“我是真的担心他突然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了,那可就难办了。” 钟保国啐了一口:“呸!他?狗改不了吃SHI。” 公孙佳道:“那我就放心了。外公,您看?” 钟祥欣慰地点头,平和地闭上了眼睛示意要休息了。 公孙佳其实挺馋钟家的家将规模的,人数比公孙家的多,中年人几乎都是百战之余,比公孙家的经验只多不少。她心里一万个想看一看钟家的家将,看他们的训练,最终还是忍住了。直到钟保国回来,她做了这么个建议,既是为了钟家着想,也是想趁机观摩一下。 黄、张、薛等人千夫长而已,她舅钟保国是实打实的悍将,虽与她家的风格不太一样,但是调兵、差遣等等,钟保国经手的兵马数量、复杂程度是远远超过了黄、张等人的见识的。 与钟保国结伴出府的时候,公孙佳就提了自己的要求:“舅舅,你操练的时候,我带阿黎和普贤奴过去看,行不行?” 这个当然可以!钟黎是钟家的嫡枝,余盛也算自己人,公孙佳就更不用提了。钟保国唯一担心的是:“校场没遮拦、风大、又扬沙,你行么?”公孙佳道:“不行也得行,舅舅,我要么吃苦,要么送命。” 钟保国怪异地看了公孙佳一眼,这外甥女从来是个娇娇女,说她聪明可以,能出主意也可以。又是跑校场,又是养钟黎的,钟保国就觉得很违和了。 公孙佳对他招招手,钟保国一如所有慈祥的舅舅一样,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外甥女的面前。公孙佳道:“舅舅,我要不想像大姨那样死得不明不白,就只好先吃点沙子了。” “嚯!”钟保国猛地站直了,错愕又恼怒地盯着公孙佳:“谁对你说的胡话?你是不是听了这些才……” 公孙佳道:“舅舅,我都知道了,您不能让我再忘了。身子里被扎了一刀,哪怕刀拔了出来,人也不一样了。舅……舅舅?” 公孙佳惊疑地看着钟保国,这魁梧的舅舅居然哭了!钟保国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用力响亮地吸了一下鼻涕:“我的姐姐,我的姐姐……” 公孙佳踮起脚尖,拍拍钟保国的肩膀,钟保国不自觉地弯了弯膝盖,方便她拍。公孙佳说:“我都知道了,永远也不会忘。” 钟保国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知道这个事儿就好,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啦,报仇的事还有我们呢。对了,这个是你哥哥给你的。” 钟保国回京之前特意去看了钟源,钟源让钟保国给带了好些信件之类,给皇帝的奏本、给中枢的公文、给祖父母、母亲、妻儿的问候之类。特意还给了表妹厚厚的一封信,加了火漆。钟保国回家分信的时候公孙佳不在跟前,他没拿出来,公孙佳一到就是议事,他将信忘了。 此时又掏了出来。 公孙佳双手接了,一入手就知道份量不轻。她与钟保国又说了几句话,保证自己不会轻举妄动,也要求钟保国暂且忍耐。钟保国还担心外甥女呢,钟保国虽是粗人,年纪不是白活的,见过太多这个年纪的小年轻憋不住。公孙佳是知道舅舅的脾气,虽然也能为大局忍一忍,但是现在全府上下最能打的男人就是他,他必然会冲在前面。 两个人互相保证,又都不大信任对方。空费了无数的口舌,到靖安长公主派人来问:“你们甥舅俩干什么呢?” 才互相带着怀疑的目光分开了。双方都觉得对方真是拉胯,居然不相信自己,自己肯定是稳得住的! ~~~~~~~~~~~~~~ 公孙佳将信紧紧地揣在怀里,回府之后直奔书房拆信来看。 阿姜道:“我来拆。”她的动作比公孙佳利索得多,小银刀挑开封溙,裁开了封皮,将信纸托给了公孙佳。 钟源的信写得很长,他与公孙佳不时有些书函的交流,但是随着纪宸北上,这样的交流就越来越慎重,间隔也变长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说个痛快了。 钟源在信中不但描述了边地的情况,还着重写了他对纪宸的观察。纪宸的毛病是明摆的,能力也是明摆着的。他虽然有少爷脾气,不大会与人打成一片,但是,真本事是有的。钟源写道,纪宸进营之后就先摸底,纪宸是完全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什么货色的,他能看得出来各人的斤两,估计出各人的发挥程度。 钟保国回来的时候,纪宸已经打完了第一场小仗。钟源的观察,纪宸的计划完全给这些老兵油子留出了摸鱼放水的余量。也就是说,他的计划容错率是非常好的。 钟源还写了纪宸与公孙昂的比较,他认为,纪宸也就是个“出将”,让他“入相”是办不到的,钟源对他姑父是崇拜的,认为姑父是出将入相都可的人物。纪宸打仗,不顾及后勤辎重,他会算,但是不会省,缺了就催着要。让他挨饿他为了胜利也能挨,但是,绝不会忍! “少爷兵”真让薛维给说着了。公孙佳与钟源都不知道,“少爷兵”这仨字儿,起先是薛维等人说钟源的。十几年来,钟源是被掰过来了,纪宸却没有一个公孙昂这样的姑父。 钟源还估计,纪宸本事有,原本被拆了的北地防区如今重新合作两块,更利用协同作战,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公孙佳与自己手上一些旧部的书信作对比,认为钟源的信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公孙佳很高兴,因为这代表着她的表哥是越来越可靠了,祖传的手艺没丢。 公孙佳召来了单、荣、薛三人来开会,问他们的看法。单良多看了薛维一眼,薛维矜持地笑笑。公孙佳道:“都说说,纪宸,怎么样?” 单、荣都不说话,就看薛维,薛维皱眉道:“主人,咱们粗人就说实话,这功劳是实的。”他也跟公孙昂的旧部是老相识,多少也有一点自己的消息渠道。 公孙佳道:“行。”脸上一点愁苦的神色都没有。单良非常满意,将军在阵上有功劳又如何?背后照样阴死你!在这一点上,两个缺德鬼达成了一致。 公孙佳道:“阿荣再辛苦一下,照着地址,将这些人的家眷都看顾一下,给他们送些柴米。有阵亡的消息,就将人接到庄上养着。没有,就养到他们的当家人回家。” “是。” 公孙佳又问薛维:“我记得,以往外公家的家将有时与咱们家一同会操?” 薛维道:“是!见过!还会对阵。属下也曾与他们交过手。”也就是演习,互相还算有交情。 公孙佳道:“很好,等舅舅那里的信儿,你与我一同去。单先生、阿荣,带上阿静和阿宇,陪阿黎和普贤奴一起长长见识。” 细谷最终被单良养作女儿,改名叫单宇,公孙佳要将她也带上,单良有点意外:“阿宇也去吗?”单宇就不是走那个路子的,不是笨,就是……跟单良很像,天赋不在这上面。公孙佳道:“看看又不会耽误什么。” 一锤定音。 钟保国第二天就派人送信来——明天,大家一起去。他想了一宿,觉得与其让外甥女自己乱搞,不如自己看着点儿。公孙佳体弱,她没太多的精力折腾更多的事儿,给她找两件事儿,累一下,她自己就得歇菜,老实在家养着。 主意打得很好,完全忘了如果缺德也要亲力亲为,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缺德鬼了。公孙佳派人给钟佑霖送了封信,钟保国前脚去校场熬外甥女,后脚他儿子钟佑霖就拿着公孙佳给的对牌,邀朱瑛去公孙佳的园子里赏花喝酒去了。 钟保国还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不错,乐呵呵的,详细给讲解,还让钟家的家将与公孙佳带来的百人队小小地学习了一场,给公孙佳做讲解。 他的水平比薛维等人高多了,也比公孙昂不少部将强,公孙佳越熬越精神,熬得两眼发亮,钟保国见势不妙,心说:邪门! 推说侄孙钟黎小孩子不能抻太久,让公孙佳带他回家。公孙佳意犹未尽:“舅舅,下次到我那里去啊。” 钟保国被噎到了南墙,正要训一下外甥女,让她老实休养,一骑飞骑带着滚滚的尘烟而来,奔到钟保国面前滚鞍下马:“驸马!公主命属下来传讯,张国公,殁了。” “谁?” 湖阳公主今天在宫里跟皇后打牌,就近听到了张飞虎死在行军途中的消息,立时使了眼色让自己的随从给丈夫报讯来了。 公孙佳微惊,旋即冷静下来,说:“舅舅,那我先回家了,您先处置这个事。咱们都稳住。” 钟保国道:“你好好搁家呆着,我不叫你出来,你不许乱跑!” 公孙佳道:“行。您除了张翁翁的后事,也别忙旁的,就守好陛下,陛下的话比谁的话都管用。” 互相叮嘱完,都答应了,各奔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更迭 余盛小心翼翼地偷瞄了金大腿一眼, 从金大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只能扼腕。 张飞虎,他穿越之前也只知道一个名字, 以及是个大臣而已。无论是他的初中历史课本还是他听过、看过的书、剧里, 这个人都只是个龙套的角色。但是穿越过来之后,他逐渐认识到了,张飞虎居然是一个比他级别还要高的人。这就很尴尬了。 为此, 他花了老长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这认知才刚调整过来, 张飞虎就挂了?余盛再水, 也知道这不是件小事。可金大腿就是金大腿,仿佛一点打击也没受,还能揽着钟黎的肩膀,问他们心得体会。 能体会个球!净看他们跑圈摆队型了!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布阵法啊?!三轮齐射下来人都没了好吗?然而指挥的是钟保国, 观看的是金大腿, 二位一点挑剔的意思都没有,就说明还真是这么打仗的? 余盛只能说:“跟我之前想的不一样。” 公孙佳对他这个答案没有失望, 余盛能够脚踏实地已是难得了。公孙佳又等钟黎的回答,钟黎诚实地摇头:“还没看出来。” 公孙佳又问钟黎:“之前看过吗?” 钟黎道:“听他们说我小时候被抱过来看过的, 不过我不记得了。” 公孙佳道:“以后多看看就记得了。” 车上一来一回悠悠的说话, 余盛也听不出来这话音里有什么紧张的意思, 他有心问一下金大腿:张飞虎死了, 这肯定是件大事儿, 您打算怎么办呐?他知道金大腿最后肯定赢, 遇事只要想一想自己小姨妈是谁,余盛的心就很安宁,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世。但是……真的很想提前知道一点点计划。 犹豫了好一阵儿,余盛正要说话, 钟黎先问了出来:“姑姑,张翁翁是死了吗?再也回不来了吗?” 张飞虎与钟、朱等人同是较早追随皇帝的那一波武将,相互之间不止熟悉,还织就了交错的婚姻网,钟黎虽小,对张飞虎还是比较熟的。公孙佳道:“是呀,回不来了。” 钟黎微有难过,他已对死亡有了一点概念,又问道:“会不会很不好?以后会有麻烦的,是吗?” 余盛眼瞪得老大,钟黎这娃,年纪比他小、功课看着比他好、人稳重、说话都比他管用,简直就是学校里那种最讨厌的班长。班长也只是班长而已,一个奶娃,钟黎能说出“以后有麻烦”出乎余盛的意料的。 公孙佳居然也回答了:“也不会太麻烦。你见过你张家叔叔们的,是不是?他们会化解麻烦的。” 钟黎想了一下说:“他们没有张翁翁好。” 公孙佳道:“他们没有张翁翁年纪大呀。” 一问一答的,钟黎听没听明白不好讲,余盛自认是听明白了,金大腿给这个奶娃讲解形式呢!会有麻烦,但是张家也有继承人,也是“自己人”! 金大腿会对小朋友那么好的吗?妈呀!钟黎虽然是钟家人,出身好,但是表哥家的儿子,我可是亲外甥!我比钟黎离金大腿更近啊,我能直接问啊。 卧槽!那我这两年这弯弯绕绕的,在干嘛?!!!余盛心态有点崩。抵达公孙府下车的时候,余盛的脚步好沉重。他仰起头,想问什么,公孙佳已经先一步下令了:“好啦,今天你们也开了眼了,也问了我一路了,都去歇着。咱们去书房。” 余盛呆呆地送走了自己的金大腿,气得想拍自己的腿! 钟黎看着这个奇怪的“亲戚家的傻表哥”,说:“大郎,姑祖母该等着急了。”还做了一个“表哥您先请”的姿势,弄得余盛一愣一愣的,以为这小子是在内涵他。 ~~~~~~~~~~~~~ 公孙佳对今天的一切都比较满意,除了张飞虎的死讯。 这一点跟着她回书房的几个人心知肚明,阿姜先劝:“要不,先换身儿衣裳再回来慢慢说?” 公孙佳道:“不用。” 她都不讲了,其他几个人也就顺势进入了正题。 “张飞虎去世之后的局势变化”这个问题上,薛维的判断力比较弱,他只能说:“太尉之子也是宿将,能将人安全带回。”其他的,他很谨慎地没有开口。经过这一年多以来的变故,他已意识到在“布局”耍心眼儿这事上,他还差点。 单良与荣校尉比较擅长情报的分析,单良先不客气地说:“能将人带回就是大功一件了!”荣校尉也点头。 公孙佳点头,这两人说的是实情,并不是所有的战争都是以表面的“输赢”来论成败的。比如张飞虎去世,如果朱勋的长子朱罴如果能够将这一路大军完整地带回来,撤进城防里,这是保留了有生力量,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他趁此机会自命主帅,把张飞虎的棺材往后头一送,自己带人往前冲,打出一个“惨胜”的结果来,那赢也是输。 不过公孙佳要说的不是这个,也不是纪宸这回要露脸,又或者寄希望于朱罴突然上位打出极优秀的成绩来。她说的是:“开始了。” 单良没听明白,问道:“什么开始了?”他问话的时候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拐杖上紧了一紧,去年这个时候,还是公孙佳听他的,现在公孙佳说话他竟有点听不太懂了?这让单良的神经绷紧了。 公孙佳道:“开始死了,”顿了一顿,她对这些“心腹”解释道,“他们那一辈儿,开始死了。” 她看出了张飞虎之死代表的含义——代际更迭。 荣校尉迅速地在心里划拉出了一些老人的资料,不再吝啬言语,说:“朱太尉与钟郡王年岁相仿,张国公稍稍年少几岁,都是平辈。此外又有皮将军(皮悉,守宫门)、姚将军等二三十人,这些都是当年追随陛下一同起义兵的人……” 每代开国之初必然是将星云集的,这里面会有差不多两代左右的人,一部分人在打天下的时候就运气不好死了空留遗憾,另一部分笑到最后,也会在开国之后陆续凋零。本朝开国至今快二十年了,也到了这么个时期,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很慎重地不让钟祥、朱勋等人轻易出动的原因之一。 薛维心头动了一下,又压下了,他想起来了,这轮不到他出头。 公孙佳道:“这是真的开始变天了,什么事儿都凑到了一起,也够陛下头疼的了。” 薛维听到了“皮悉”的名字,又想到了公孙佳将黄、张二人送到皇帝身边,心里又动了一下——这是埋线? 单良开始慢吞吞地盘点下一代的人,本来最佳的武将之首是公孙昂——这个不提也罢。剩下要提的也就纪宸、钟保国、朱罴、张飞虎也有儿子,皮悉的子孙不顶用……二三十家数完了,又数一下这些年新冒头的、不靠祖荫出来的。 单良神情很是肃穆地说:“这些人里如果要公推一个人,就是钟驸马。然而钟驸马恐怕不是纪宸的对手。” 公孙佳道:“不,不是二舅舅不行,是情势不利。” 这时有一个前提,朱勋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马上死了,那就钟保国和纪宸的资历、出身够争一争中枢兵权的。天下太平,这玩儿看牌桌上的博弈,现在要打仗,就各人凭本事说话。如果皇帝正在壮年,多耗点时间、人力、财力,按着不给纪宸表现的机会,钟保国、朱罴等人也都不是草包,耗也耗死对家了。期间再有什么新秀横空出世,就更美了。解决! 但是皇帝七十多了,恐怕比朱勋还容易死,万一前线耗着的时候皇帝驾崩,变数太大了。皇帝需要尽快平定边患,才能安心有其他的动作。 单良眼巴巴地看着公孙佳,公孙佳慢慢地说:“陛下不能等了。” 单良凭着缺德的本能,悟了。说:“不止张国公?赵司徒的年纪也不小了,咱们得准备好这些人都……”不能有急智,你得有预案。 公孙佳道:“我只有两只手。” 单良扼腕。 公孙佳看了薛维一眼,说:“带好你的兵。” 薛维收敛心神,道:“是。” 单良也看了薛维一眼,说:“接下来恐怕是一场混战。”他不算特别精通战事,但是很精通人心,荣校尉的情报、公孙佳的判断一综合,他很快就判断出了将来的情况——纪宸有能力但又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钟保国与纪宸不对付,朱太尉也要安排一下儿子,就这仨,就是一场戏了。还有荣校尉提的那些老将的后代,哪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将之所以达到了平衡,都是几十年互相磨合出来的地位。二代十几年的争斗,磨出个公孙昂,本来也达到了平衡,结果公孙昂死了,二代之间的“磨合”马上就要重新搬上桌面了。 公孙佳道:“这要看陛下和殿下怎么想。”说到这里她就不再挑明了,她的看法,如果不能保证绝对的忠诚,臣子、尤其是武将里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敬畏的人是非常可怕的,皇帝宁愿让几个能力不是顶尖但是互相可以制衡的人存在,也不会让某个没有完全效忠的人兵权独揽。 “那……” 公孙佳道:“我要去见外公。” 话题转得太快了,单良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您有主意了?”应该是有主意了但是吃不准,想让老爷子给掌掌眼。 果然,公孙佳说:“对。” 单良忙拦了一下,道:“张国公的事情是公主自宫中传出来的,这擅自从宫中传消息出来本来就有点犯忌讳,幸亏是她。张国公的死讯,不宜声张。” 公孙佳道:“明白,府里也下封口令。” 薛维自认也是个聪明人,硬是猜不到公孙佳有了什么主意,但是将单良这个判断给记住了。没追问,他准备护卫护送公孙佳去钟府。 ~~~~~~~~~~~~~~~ 公孙佳才回来又要出府,钟秀娥觉得不大对劲儿,跑出来拦着问道:“出事儿了?” 公孙佳道:“是有件事,不大也不小。张翁翁,殁了。” “谁?” 公孙佳道:“出征的那个。” 钟秀娥吸了口凉气,说:“这是怎么了?总听到不好的消息,那我要开始准备奠仪了。” 公孙佳道:“别声张,外头还没传开来。是二舅母在宫里听到的消息,传给的舅舅,我才跟着知道的。” 钟秀娥道:“知道了。” 公孙佳道:“我还得去外公家一趟,阿娘,家里就交给你了,一点风声也不要走漏出去。” “明白。死个国公事不大,走漏了消息事就大了。哎,你怎么还穿这身儿?灰头土脸的,洗沐换了!” “哎呀,来不及了,我回来再换。” 公孙佳匆匆到了钟府,靖安长公主已经知道了消息,她下手坐着常安公主与湖阳公主,见到公孙佳,靖安长公主道:“正要找你呢。” 公孙佳道:“我才与舅舅在一起,听到个消息,不知道……” 湖阳公主道:“我亲眼看到的。” “啊?” 原来,湖阳公主找皇后打牌,中途皇帝来坐了坐,也上了桌。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挺放松,打了几轮就有军报送过来,皇帝就在牌桌边拆了来。湖阳公主读书识字,看皇帝脸变了,忍不住瞄了一眼…… 靖安长公主道:“你舅舅已经进宫了,你怎么看?” 公孙佳道:“我正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外公。既然舅舅进宫去了,我就等舅舅回来,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听完了消息再问外公。” 靖安长公主问:“什么事?” 公孙佳道:“这个真不能说。” 靖安长公主一挑眉,公孙佳含笑看着她,看到靖安长公主叹气:“又是什么鬼主意?”常安公主也看着公孙佳,湖阳公主干脆问了出来:“有什么是不能跟我们讲的?” 公孙佳道:“是我爹留下的一些东西。” 靖安长公主道:“与军国事务有关?”公孙佳默认了。湖阳公主还想问,常安公主叹了口气,说:“别问她啦,知道了可能会后悔。”湖阳公主嘀咕两声,估摸了一下公孙昂生前可能接触到的机密,一面是百爪挠心地想知道,一面又真的担心像常安公主所言,一颗心被拧成了麻花。 钟保国的到来解救了她。 钟保国进宫之后,皇帝那里早有决断,军中密不发丧,以朱罴暂替张飞虎的位置,“密调”张飞虎回京,张飞虎死在营里和死在回京的路上,影响是不一样的。并给朱罴旨意,临阵换将,容易使军心不稳,朱罴能稳住人就是胜利。 这就等于是将战争的机会交给了纪宸。 然而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安排了。如果是皇帝等人亲自操刀,军中发丧,将计就计设个圈套,那就是一场胜仗。可是张飞虎这一路大军一如纪宸路,都是去年、前年拆散了,今年重新捏成一路的,使起来不大灵便,这执行力谁都不敢冒险。 听完了这个安排,靖安长公主就带着儿子、外孙女去见钟祥,让两人跟钟祥说话。 钟祥蔫蔫地听钟保国先说,听完了一点头,含糊地说:“好。”心里还有点哀戚,但凡他、公孙昂有一个还能动弹,哪用皇帝这样费心?这仗安排得,窝囊! 公孙佳则说:“外公,我想将整理出来的那本册子献给陛下。”她的计划是,那本战例反正是她整理的,她有副本,没副本也在她心里了。以后自家人要学要用,随时可以教。当务之急是给皇帝那儿加筹码,能加一点是一点。 比如朱罴,他对北地未必就有全面的了解,但是如果有这整理出来的北地部分的内容,是有可能帮到他的,使他在对阵的时候取得成绩不会比纪宸差太多。其他的,就交给运气。 她已知道,钟保国等人只是比特别突出的人差,却也不辱“将门虎子”四个字,那她就尽力的提供帮助。一个人比不过纪宸,就让皇帝看看谁有潜力,帮他搞出一群人来。至少不能让纪宸一骑绝尘、别人在后面吃灰。 钟保国听了,有点不是很乐意地说:“别人家都藏着掖着的。你这孩子,有好东西怎么净往外倒?” 公孙佳道:“舅舅,这又不是什么天书,拿到了就能飞升上界。不过是我整理的一些旧话而已。呃,外公,我觉得陛下早有这样的打算的,我不信陛下会将所有的宝都押在我爹一个人身上,他必有预案,恐怕也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钟祥不许公孙佳去猜皇帝的心思,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激动的表示,闭了闭眼,表示了同意。公孙佳道:“一个可靠的人能挑大梁,那就是他了。如果这个人出了意外,不得不用一个不太想用的人呢?必要有另一些可靠的人攒成一团,压压秤。我就是给这团子上加把劲、捏一捏,捏紧实点。” 钟保国忽然想起来了,叫道:“你答应我老实休养的,怎么又开始攒瞎点子了?” 公孙佳道:“我干什么了?给陛下献本我写的册子解闷也不犯法呀。” 钟祥轻轻地笑了,手指摆了摆,一行人告辞而出。靖安长公主道:“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带你进宫见陛下。” ~~~~~~~~~~~~~ 公孙佳自己也能进宫,有靖安长公主带着就更顺利也更不显眼。 她们顺利地见到了皇帝。 在偏殿里,皇帝下手还坐着一个太子。 礼毕,两人坐下,皇帝问:“有什么事?”他猜是靖安长公主为了公孙佳袭爵的事儿来的,眼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靖安长公主着急给外孙女把名位给定下来是完全合理的选择。不过皇帝还在犹豫。 靖安长公主目示公孙佳,公孙佳当地一跪,将一本册子举过头顶。 郑须接了册子递给皇帝,公孙佳默默地跪着也不报菜名,皇帝看封面上什么都没写,不免有点奇怪。掀开了封面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凝重,捻了捻纸张,说:“这是哪里来的?” 公孙佳道:“臣禀过陛下,为先父立传、整理文牍的,这就是成果了。” 这事公孙佳是跟皇帝说过,皇帝当时不是很在意,也看穿了她有趁机笼络一些人的小心思,只是没有点破。人之常情,必会为自己打算的,皇帝在这一点上挺讲道理。但是公孙佳整理了出来,还献了出来,内容就是公孙昂针对北地的一些军事行动,皇帝就重视了。 郑须上前将公孙佳扶到座位上坐下,皇帝问道:“给我?” 公孙佳道:“是。还有些图籍没有整理出来,臣体弱,精力有限,慢了些。从今往后,臣闭门谢客,先将那些理出来。再献于陛下。”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有酒,就该干一杯,全都在酒里了。 皇帝扬了扬手里的册子,说:“你给了我这个,我不能白拿你的,你想要什么?”靖安长公主微喜,忽然又觉得不对,叫了一声“大哥”就咽下了后面的话,连殷切的眼神都收敛了。 公孙佳又掏出了一份奏本,皇帝说:“甭跪了,先拿来看。” 取来一看,却是公孙佳为那四家遗孤求袭封的奏本。皇帝难得发怔,这与他的猜测不符,但是又挺合理,失笑道:“这个我也收下了,你们回去。” 靖安长公主也不废话,带着外孙女就离开了,心道:看来大哥还没拿定主意要药王袭爵。 ~~~~~~~~~~ 皇帝确实没有拿定主意。 太子是亲自起身将姑母送到了门外才折回了,皇帝将两件文字递给他,太子也是匆匆一翻,叹道:“高下立判!” “哦?” 太子苦笑道:“人要是全没了私心就可怕了,心里有私利但不忘公,舍得,就很好。谁家有这些不捂在手里?能拿出来,就是一份心。阿爹未必就在意这个,九儿本就是您调-教出来的,可这份心是难得的。” 皇帝道:“是啊。” “这孩子还挺聪明,”太子也不吝啬夸夸公孙佳,夸到一半想起来她的处境,又提了一下,“不过一个小娘子,今年十四了,也该想想招个女婿了。” 皇帝很诧异:“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太子抽抽嘴角:“是……阿昺的娘提起的。” 皇帝的眼风锐利了起来:“哦。你姑母想给药王求袭定襄侯。” “@%#¥@%”太子爆了句粗口,“那孩子就没有退路了。九儿就这只有这一根独苗,阿爹,我不忍心。” “是啊。我也在想,怎么样才算周全。咱们究竟到没到要一个丫头这么……这么出力?嗯?你说?” 至尊父子都沉默了。 公孙佳却是说话算数的,她回去又在府里闷到了秋末,真的将府中有关北边的图籍、公孙昂的手记等等整理了出来。九月末,亲自送到了宫中。 皇帝一声轻笑:“好。”没再说什么,也没有给她赏赐。 公孙佳不敢多留,献完图籍就离开了,人刚到家,门上来报:“容十九郎与李郎君、赵郎君来访。” 公孙佳眨眨眼:“哦,纪宸奏凯了。他们果然来听结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自保 公孙佳进宫面圣, 去的时候荣校尉必然是要跟随保护的,回来的时候单良是必然等候的。钟秀娥一定会挂心,直到她回来的。 当容逸三人到访的时候, 公孙佳正在跟自己家里的这三位交代情况。第一是安慰母亲,自己就去献个图之类, 皇帝也没有什么表示。钟秀娥凭着自己的经验说:“不大对?陛下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也不用急,他心里都有数着, 反正这么些年,我没见着他辜负过人。”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且我献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不是?” 钟秀娥道:“这个我不大懂,你自家斟酌去。” 母女俩的对话差不多结束, 钟秀娥知道公孙佳接下来有正事要跟单、荣乃至于薛维讲, 她也就不强留下来听, 她是听不太明白的, 起身要走的时候, 容逸等人来了。 听了公孙佳说“结果”的话, 钟秀娥问道:“他们要什么结果?”三个青年男子跑到家里来, 她还是有一点小小疙瘩的。女儿再忙正事, 这些青年男子总上门也未免有点儿……反正就是不太合适。要让她说究竟怎样才能合适, 她也说不上来。 公孙佳道:“表哥他们都要回来了。” “豁,纪家的小崽子也要回来了?”钟秀娥年纪比纪宸大不小, 私下说话就没有客气的。 公孙佳道:“嗯。司徒他们对兵事上知道得不是很详细,兴许是从陛下、朱翁翁那儿没问到想要的,病急乱投医了。” 钟秀娥有点骄傲地说:“全天下数得上号的,除了你外公家、你朱翁翁家就是咱们家了, 他们当然得来!” 公孙佳不知道亲娘对自己哪来这么多的信心,说耍点心眼她敢说自己有,兵事……她也还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呢。她笑笑说:“阿娘这么说, 我心里可算有底啦。” “成,你见他们。” 母女这一耽搁,留给单良说话的时间就不多,单良抓紧机会说了一句:“您别把什么都说出来!先听听他们的主意!一群老阴鬼,这一仗都打完了,纪宸是猪是虎也该看出来了,还要问什么?多半是有了嫌隙,拉人头呢。” 公孙佳道:“所见略同。”单良说的,正是她所想的。 几个月前赵司徒等人想要从公孙佳这里得到一些资料讯息理由充分,现在纪宸出征出来,几个月里的表现、朝廷的支出等等全都摆上了案头,老人家的经验、眼光并不会比公孙佳差,能把纪宸主事的风格摸个七八分。文臣的长项是朝堂格局,以他们的智慧不应该将军事的细节看得特别的重。再来问细节,就显得滑稽了。 他们要问的,一定牵涉到藏在光明正大四个字背后的一些东西,不适合拿去问皇帝、朱勋等人。而这些东西,一定会涉及到将来他们的立场、行为。 公孙佳说:“今天很重要。”于她,不啻为一场考试。容逸三人代表着他们的长辈,既是考官的代表,也要承受公孙佳的注视。他们双方互为考官和考生。公孙佳希望,今天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 ~~~~~~~~~~~~ 容逸三人很快就到了,容逸是常客,一派从容。公孙府的仆人看到他也毫不惊奇,报信、引路,全都中规中矩。李岳、赵朗两人唯容逸马首是瞻,落后在容逸身后两步,三人犹如一个等边三角形,从府门口一路移到了花厅。 引路的健仆心道:这三位郎君要是入了行伍,也必是好兵,很有列阵的天赋,走到这里阵形都不乱哩。 容逸跨过门槛,公孙佳恰将一枝新剪的秋菊插回了圆腹细口的花瓶中,接过阿姜递来的湿巾擦了擦手,公孙佳缓步移到正面与他们见礼。 容逸这次没有再寻找单良的身影,叙了座之后就不客气地坐下了。坐定之后才发现单良也在,正微笑着注视全场。容逸对他点点头,单良也回了个礼。 宾主都很从容,容逸喝了半盏茶,赞一声:“好茶。” 公孙佳道:“不及府上烹茶的手段。” 容逸道:“你要想喝了,只管来就是,她们一定会很欢喜的。” “好。” 赵朗心道:这可不像是泛泛之交,二人竟无所避讳,回去可以与十九郎好生聊一聊。他不动声色,等容逸说正题。 哪知先开口的却是公孙佳,她说:“表哥就快抵京了。” 容逸道:“是,最迟半个月后。” 公孙佳笑道:“那就奇怪了,他们人都回来了,你们这三人同行,一个‘众’字来看我一个‘孤’女做甚?不会真还记着问我什么行军布阵的事?几个月下来,诸公应该能看明白了,还要我何用?” 容逸道:“你也过于直率了。” 公孙佳笑道:“拢共那么点子事儿,做什么微雕?” “噗——”容逸笑了,很阳光开朗的样子:“不错不错,是我们太酸腐了。”他真不愧是能做新一代俊彦领袖的人物,不但皮相好喜怒也很自然,一笑起来真是风光霁月,更显心底坦荡。 他真的就说了来意:“大战之后,除了请功,也还有惩罚,这个你一定是知道的。” “嗯。” 容逸续道:“纪宸除了请功,又坚持要换掉一些沿途的官员。请功的事以后议论,他列的名单略长了些,倒也不算太过份。战将的功过我们不在前线不好评判,且他们还有自辩的机会,没几天你也一定能知道得更详细。这个姑且不提。 他要换掉的官员未免有些多,除了几个确有疏失的,连六部督运粮草的人他也要换,并且很坚持。这劲头真是匪夷所思。 我还是想问纪宸,问兵事,当此之时是不是一定要换的?陛下高深莫测,太尉又守口如瓶,我们很是担心。不瞒你说,我们也隐约听到了,你将烈侯的一些遗物献给了陛下,我想,你一定能教我些什么。” 听容逸说了一长串,这一番话已经近乎涉及本次事件的核心了,而赵朗、李岳都没有插言,公孙佳便知道这三个家族,至少是容尚书、赵司徒、李侍中三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或者说是同盟。他们的家族或许还有其他的打算,但是这三个人与纪家已经有了嫌隙了。并且,他们也部分认可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给皇帝献上的东西。 这是个好兆头,公孙佳给了容逸一个反馈:“舅舅回来,我能知道的就多了一点。” “是。” “纪将军的天赋一如往昔,老天爷没有收回对他的这份眷顾。自家父过世之后,边将屡次调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为国家计,也需要稳定。这仗他能打下去,下次还得是他。他的性情也没有变。至于其他,我得知道更多的消息,才能给你一个更接近真相的判断。我表哥快回来了,我得跟他聊一聊或许能下断言。” 容逸想了一下,看看赵朗,赵朗代表的是他的祖父赵司徒,赵司徒是三家里的领头人物,接下来就算是比较重点了:“边事、军事本不是我等擅长,不敢狂言可以运策帷幄决胜千里。只想说这些后方的任免,若是为了国家,我们可以忍,若是纪氏以公谋私,我们是不会坐视他败坏纲纪的。内乱外乱都是乱,断没有剜肉补疮的道理!” 公孙佳道:“郎君坦诚,我也说实话,现在还不到下决断的时候。” “怎么说?”李岳插话了,如果让纪宸如愿,他家亲近的人这次受损会比较大,公孙佳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心态有点不稳了。 公孙佳问道:“长辈们见过司空了吗?他怎么说?”她猜,可能不是特别的顺利。 李岳眉峰一跳,就是纪炳辉黏黏糊糊的,连讲价钱都很勉强,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纪氏与他们三家的交情直奔百年去了,如果可以,肯定是先跟纪家聊。 容逸又坦诚了:“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怎么?” “我不敢妄言长辈,可是,他们这不是在心里已经有了疑虑了吗?上次我说再看看,那两个人,换了吗?换了谁?” 李岳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道:“纪将军从军中抽调了几个人‘权知’。” 公孙佳“哦”了一声:“唔,为了战事,理由可以的。” 李岳道:“这个借口可以?” 公孙佳道:“不是说借口可以,而是说如果不换,出了事算谁的?” 都不是傻子,李岳沉默了。 公孙佳道:“眼下还在两可之间,我猜,司徒他们能断出大势走向,却恐怕连纪宸的战报也只看明白了一半?唔,一半,不能更多了。表面文字是清楚的,内里的细节,譬如换两个押粮官,他们看不明白。” 赵朗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公孙佳笑笑:“就,看出来了呀。不是我不告诉你怎么看的,这就像司徒看不明白战报一样。” 原因很简单,天才和想法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公孙昂说,从这儿穿插过去,稳赢,钟佑霖就屁都看不出来。不是赵司徒等人愚蠢,而是他们的天赋不在军事上面。以政治势态去分析,赵司徒等人能看清战争的走向,只要大方向对了,就是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具体怎么走,走的过程中会不会掉坑里摔断腿、路上会不会有自己的队友死掉、由哪个队友去死,他们就看不出来了,以己之短度人之长,度不出来。 而赵司徒等人恰恰是想在维护“国家大义”的前提下,把自己家“小利”也给维护一下。皇帝、朱勋难道看不出来吗?看得出来,但是他们要的也是这场仗先赢,所以司徒等人的“小利”不是这二位眼下考虑的,他们忙着自己的事不会主动去指点赵司徒他们。 公孙佳也不敢说自己就凭一点文字就完全看明白了。她也是空有点理论和天赋,完全没有经验的。所以公孙佳说,她得等自己相信的钟源回来,两人当面聊。钟源的文化素养有了,军事素养也有了,这样才能聊出点东西来。 容逸何等聪明?先明白了,他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的天才,钟佑霖就时常羡慕他怎么挥笔就是一篇锦绣文章,让他怎么教钟佑霖? 公孙佳看他点头了,说:“等见到了表哥,我会登门拜访诸位的。可以吗?” 她能断言赵司徒看不大清战报,就是有点东西,容逸拍板:“好!” ~~~~~~~~~~~~~~~~ 三人一走,单良鼓起掌来:“不错不错!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公孙佳道:“他们不是拉人头,是要我做白工。”拉人头,那是要分红利的,拿她当“顾问”,就问一问,这可不行。 单良又开始“嘿嘿”地笑了,对公孙佳满意极了。她不比今天这三个青年里的任何一个逊色,他们仨背后还有朝中大佬的授意与指点,公孙佳现在就自己,还顶住了,就是比他们强。单良高兴了。 荣校尉道问:“要盯他们吗?” 公孙佳道:“你的人手,不够?”童子营还在受训,荣校尉手上剩的人不如公孙昂在世的时候多,又分出了一部分借给钟源。再盯这些人,是不太够的。 荣校尉气闷。 公孙佳道:“他们现会盯着纪氏。知道这一点就够了。”而且她也不是敷衍容逸,她确实得等钟源回来,才好知道细节,判断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 不久之后,钟源也回来了,他还在宫里的时候,公孙佳就带着全家和家里寄宿的学生去了钟府等着。钟源回家之后,又是一番热泪盈眶的亲人相见。钟源黑瘦了一些,回到家里明显的放松了。被祖母、亲娘抱着哭一场,自己再抱抱儿子。 然后就是紧急的议事。 外面在热闹的给他准备接风宴,公孙佳就跟表哥、二舅、外婆到了外公的榻前。 钟祥歪在床上,目光里透着点安心。 钟源叩完头,坐在床前踏脚上给钟祥讲前线的事儿,公孙佳跟着听了个过瘾。 纪宸这一仗打得不错,秋高马肥,胡人叩边,纪宸在手上的力量没有完全整合的情况下打赢了,还有不少俘获。相较之下另一路的朱罴就显得毫不出色,约等于一个布景板。看起来风光,其实心里很恼火,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钟源在他的账前听命,后半程是全程捏着一把冷汗,将自己活活担心瘦了。 纪宸待人是有亲疏远近的,他自己认为自己是公平的。听话的就多给物资,擅自行动的就削补给,这不是很正常的么?不听号令的人,要尽量的削弱他的势力,以免此人盲动拖累大军,这不是基础操作吗? 然而,听他话的大半部分是他的自己人,招待命令打折扣的,要么是公孙昂用过的人,要么是别的派系的。 矛盾就比较大,又不能将这些人全换了,纪宸也是苦闷的。 譬如追击,纪氏派系以外的人,是绝不会追过自己的防区的,将人撵走就停了。协同是不可能协同的,我为你出力,有了损耗你给我的补充不如你的家将,我凭什么给你卖力呢? 不干!不干! 是,少了兵马可以跟朝廷要补充,朝廷也会给。可老兵跟新兵蛋子能一样吗?店铺掌柜的都知道,熟手的工钱要比学徒高呢!损失太大了,亏了,不干! 纪宸遇到的,这还是最基本的。这些人名义上级别还不如他,出身更不如他,就已然如此了。有个钟源,与公孙昂旧部熟,也没那个面子让人家折了根本就为你的面子。 钟源比纪宸想象得还要滑头,他没等纪宸开口,先为自己的一些“旧识”向纪宸要求分配物资。给是不给? 摆明了不给你好处,就让你卖命?事能暗着干,话不能明着说。不答应,那就好了,您也甭找我了。 钟保国听了直乐:“这傻球!装都不会装!哪有一上来就这么干的?装也装个好人样。要么就干脆些,全换了,要么就一点一点的替换了,或者收伏了。”全换了,是他自己的作风,他亲舅是皇帝,没指挥过太大型的战役,靠山可以满足他“全换”的要求。替换或者收伏是公孙昂的办法,这个对个人素质的要求很高,公孙昂能办到。 钟保国说完,又感慨:“唉,要是九儿还在……他是真的公道人,一碗水端平。” 钟源比钟保国心细,怕表妹伤心,说:“还是说说纪宸,他虽有这许多毛病,打仗是真的有本事的,我现在肯定不如他。这么些人,他都能安排得好。在军中,别的都是虚的,手上硬才是实的,还是有人心里已经服了他了。” 公孙佳道:“没用的。服是不可能服的,服也会被他再气得想反了他的。我爹能一碗水端平,是因为站在他背后的陛下公平。纪宸永远不可能公正,不是他心邪,是他的亲爹有私心,他拗不过纪家的掌舵人,他选了站在纪炳辉的身前,就要当纪炳辉的木偶。” 然后她又说了容逸拜访的事,钟源很重视,道:“这倒是个好消息。” 公孙佳道:“纪氏不外有三个选择,其一,彻底澹泊,这个我们都知道不可能,但是赵司徒他们肯定最喜欢这个,陛下也乐见其成,那阿姨的仇我们只能咽了。其二,继续蜇伏,等那一天,绝杀,那我们就完了。其三,就是现在这样,他有野心,否则当年不会要求联姻。他又没有更大的追求,比如造反。所以,他会选择在澹泊之上、搏命之下,尽可能多的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样对我们最好!” 钟源觉得有理,与钟保国一同看向钟祥,钟祥这回的反应有点慢,过了一阵才用力点了点头。 钟源道:“他会自寻死路?” 公孙佳道:“他已经在死路上了。” 钟保国有点兴奋,问道:“那咱们要干什么?嘿!嗷!”被靖安长公主恶狠地拧了一把,老实了。靖安长公主道:“你的嘴,给我严一点!传出去了,他们就要记恨药王了。”钟保国道:“阿娘,阿姐的事,我几十年来对儿子都没提过。我的嘴还不严?” 靖安长公主道:“那就把你的嘴给我继续缝上!” “哦……”钟保国一个魁梧的硬汉,活活把自己缩成个肉球。 靖安长公主问公孙佳:“你说姓纪的会干什么作死的事?” 公孙佳诚实地摇了摇头:“这个看不出来。哪怕知道一个人的为人,也不能够预测他所有的事、预先猜到他接下来会做的每一件事。只能在大事上准备,只要第一仗不被打懵,能扛过去,就能应变、反击。” 钟源喃喃地说:“若我是纪炳辉……”说着,他摇了摇头,一看公孙佳也在摇头,两人都猜不出纪炳辉要干什么。钟源是根本不会想跟钟祥对着干,而公孙佳永远不会让自己落到跟纪炳辉一样的境地。即使现在,她也有许多的办法反扑,绝不是支持儿子这么早从李侍中嘴里抠已经咽下去的肥肉。 不行,纪炳辉这货,得好好研究一下! ~~~~~~~~~~~ 公孙佳决定研究纪炳辉的时候,纪炳辉也在跟儿子的儿子面授机宜。 凯旋归来,纪宸为整个家族争光添彩,全家都喜气洋洋的。纪宸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影,但是当与父兄独处议事的时候,他的笑容就不见了。 这仗他打赢了,却极不顺手,他希望能够换上顺手的人。“一将难求”,这个他不强求了,刺儿头也能使,只要他能带着他们打胜仗,他们是会驯服的。后勤补给、当地官员配合不够,这是他不能忍的。 纪炳辉道:“唉,你不应该这么急的。司徒他们已有微词。” 纪宸道:“要赢,就要这样。” 纪炳辉的长子说了一句公孙佳早就预料到的断言:“阿爹,换人的事儿纵使阿宸不急,别人也会急的。家将旧人,门生故吏,咱们落难的时候他们可以跟着吃苦、愿意不离不弃。可一旦阿宸打了胜仗,您有东山再起之势,他们就不愿再压抑了,这个时候让他们再忍一忍、等一等,他们才是会有微词的人。苦日子熬不走他们,收获近在咫尺不让他们伸手,是会逼疯圣人的。” 纪炳辉长叹一声:“不能因为外人寒了自己人的心呐!” 纪宸就等这一句话,道:“那我再上表?” 纪炳辉冷着脸说:“你不用再多出面啦,就说要出征疲惫,要静养。其他的事交给我。”通过纪宸的描述,他觉得还是要收伏公孙昂的旧部,这事儿可能还得跟太子妃商议一下。 其次是对纪宸:“你陛见的时候话说得太满了!” 纪宸道:“我已留了余地。” 纪炳辉道:“还不够!” “?” “下次出征,你不要打那么快,尽量给我拖一拖。能放走的,放一走。” 纪宸惊讶地问:“您这是为什么?” “你一次就把胡人击溃了,接下来干什么?谁知道你的本事?扁鹊三兄弟的故事,忘了?” “养患自重……”纪宸喃喃地说。 “是自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皮毛 纪宸的心被猛地一记重锤! 一个压抑了十几年的将军, 人人都知道他有才华,他也知道自己有才华,却因种种考量无法施展。无数次午夜梦回, 心里满满的都是不甘。想了多少年,都是自己要如何纵横驰骋。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自己的亲生父亲却要他“纵敌”。 纪宸不说话, 纪炳辉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 有才华且知道自己有才华的人常有一股傲气, 很难让他主动的放弃。但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大计, 纪宸必须放缓,不能为皇帝卖死力。纪炳辉并非是卖国通敌,他要的是一个微妙的平衡。 即,皇帝不能离开纪家, 当然他也不愿意有外敌长驱直入打破他如今的富贵生活。 这需要纪宸的配合。 长子纪存中又做起了父亲和弟弟之间沟通的桥梁, 对纪宸说:“并不是要你假装无能, 只要你手略松一松罢了。如今情势不明, 咱们得站住脚才行。你做这些年富贵闲人,心里不痛快, 我们都知道。眼下你要是不再委屈了下, 就是全家一起做富贵闲人了。只要大局一定, 你想怎么样, 我们必全力支持。如何?” 纪宸道:“让我想一想。” 纪炳辉对幼子还是宽容的,和蔼地说:“好,你想, 想好了给我一个答复。” 纪宸道:“是。”他再傲气也知道亲爹的脾气,他必须尽早做个决断,最好是听话, 如果是反驳就必须有能够说服纪炳辉的理由。这事不能拖,敢拖过三天,他就等着被亲爹的各种手段收拾。总之,从小到大看得多了,纪炳辉要收拾人,未必就是拉倒了打板子,却总能让人非常的难受,记一辈子,多少年后提起来还止不住想将这件事从脑子里擦掉。 他不敢再耽搁,他想有一个独处的空间好好想事。到了自己的小书房,将门一关,对着地图默默地沉思。 发自内心的,他不愿意执行父亲的命令,他想要横刀立马,想要勒石记功,想要名垂青史…… 如果为了孝道、为了和睦,当然是照着父亲的要求去办。而且纪炳辉也不是叛国,并不损大义。但是要做到纪炳辉的要求并不容易,因为对手是活人,并不是由着他摆弄的棋子。想要控制得好,己方这里就更得如臂使指,做到令行禁止。自家的家将都未必能够摒除所有的小心思,何况还有其他人。 所以,他要换的人必须得换掉,而公孙昂的旧部们也要尽量的收伏,不能收伏的要么杀、要么撤、要么远远的调开,他的手上必须得是听话的人。 纪宸不愿意提公孙昂,他与陈亚那个动不动就想拿公孙昂过嘴瘾的货不同,他总是在心里默默的权衡。 此时不由问自己:如果是公孙昂,会怎么做? 旋即失笑:我又不是他!怎么能与他一样?又怎么会与他一样? 思及此,胸中豁然开朗,我们本不一样,我是纪宸,我是纪家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拿定了主意。 ~~~~~~~~~~~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懂不懂?虞先生还没给你讲这些个吗?” 纪宸在灯下深思的时候,同一时间另一个地方,一个女人正在这么教儿子。 今天下午,乔灵蕙挺着大肚子又来看望妹妹。她也得到了纪宸凯旋的消息,觉得这个时候妹妹的心情未必会好,跟家里丈夫、公公商议了一下,将安慰妹妹、看儿子两件事并做一件,奔了公孙府来。 到了府里,钟秀娥嗔一句:“你们姐儿俩怎么都是操心的命?”心里却挺高兴她们相亲相爱的,留乔灵蕙吃饭。 公孙佳更是担心,留乔灵蕙住一晚,明天再回去:“这一天奔波下来,不累么?”说着,又给安排了御医给乔灵蕙把个脉。乔灵蕙如今怀上第二胎,公孙佳是非常高兴的,又担心姐姐是因为自己催着她生,才这么急的,怕乔灵蕙因此身体不好,必要确定她的健康。 乔灵蕙道:“你和阿娘这一天天的给我送东西,大夫也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不会有事的。你看,普贤奴我不是也好好的生下来了?” 不提余盛还罢了,一提就有点糟心,公孙佳道:“这回不一样,我安排的是御医。”她府里养着两个不是擅长这个的,但也是太医院的正经御医,有人脉,于是通过他们,公孙佳早早就联系上了另一位御医。今天刚好乔灵蕙来了,她派人将御医往府里一接,就近给乔灵蕙瞧身体。 乔灵蕙心里发暖,道:“我觉得是个儿子,怀了儿子不怕冷。” 公孙佳道:“都好。要不,你就在我这里生孩子坐月子,你那个家里,哪有我这里方便?”她思考过了,余家不能说对乔灵蕙不好,但是人口又多,又不会只照顾乔灵蕙一个人,不如公孙府这边条件好。且以公孙佳比较有限的人类常识来看,也有一些女人会在娘家生孩子的。有些人甚至会带着孩子在娘家常住,等孩子长大了再回自己家。 公孙佳自己,因为父亲征战常年不在府里的缘故,童年时代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也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乔灵蕙有些犹豫,公孙佳道:“你回去跟姐夫商议商议,他要是不反对,余伯伯那里我来说。他要是反对,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乔灵蕙听完就笑了:“你说什么呢?够霸气呀。” 公孙佳道:“产育是最危险的,我一定要保你平安。” 乔灵蕙道:“那我要跟你姐夫好好讲一讲。” 钟秀娥道:“怎么?你妯娌有什么闲话?还是家里下人有什么毛病?” 乔灵蕙道:“没有的,我办得了他们。” 公孙佳道:“阿姐,不管有什么事,我们一直都在的。” 乔灵蕙笑道:“好。” 身体没事,她就快要预产期了得歇着了,这个事得马上确认。如果要在婆家生产,她接下来也不能时时照拂儿子了,她就留下来跟儿子住一晚。 余盛敬畏地看着乔灵蕙的肚子,将手放上去,说:“阿娘,他……会乖么?”余盛知道一点生理学的知识,但是在他的那个时代,有产检、有B超、有现代医学,这个时代有啥?贵族妇女生产时的死亡率他是没数的,不过日常听一听也够触目惊心的了。 他现在跟钟秀娥接触得多一些,钟秀娥主持“家务事”里面包含了与各家亲朋之间的红白事的交际往来,其中一项就是奠仪。最极端的一次,钟秀娥一个月送出三份奠仪,一个是生产死了一尸两命的,一个是生产死了周年要祭奠的,还有一个生完之后身体没有恢复拖了半个月死了的。 当时不觉得,现在看到亲娘,他什么忧虑就都出来了。 乔灵蕙对儿子说:“我接下来不能照你啦,你要乖乖的,好好地听你外婆和你阿姨的话,不能给她们添麻烦,知道吗?” “嗯,”余盛点点头,“我懂的阿娘。” 乔灵蕙想了一下,对儿子说:“以后有什么事儿,你要跟你阿姨讲,要是她病了,你就先对你外婆讲,哪怕不对你爹、你阿翁说,也要对她们说,明白吗?我坐把你留在这里的。” 余盛又答应了。 乔灵蕙道:“以后,你长大了,也要维护你阿姨,明白吗?” 余盛说:“阿娘,我都懂的。”抱金大腿这事儿,不用别人教他就已经领悟了,只是技能不太熟练罢了。 乔灵蕙道:“你没懂!你阿姨好了,咱们才能好,明白吗?” “我真的懂了,阿娘,你顾好你自己啊!”金大腿真的不用他操心,可是亲娘要生孩子了,余盛操心得一比,他担心乔灵蕙。 乔灵蕙则是见儿子不开窍,也很着急,便说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话来。余盛那是真的懂了,说:“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咱们得靠着阿姨。” 乔灵蕙道:“你也得护着她!” “是。”余盛答应着,口气又蔫了,以前他还有这种感觉,但是现在,那是纯正的金大腿哎,他能干个啥?搁一边苟住了就行了。 “你是真的不懂,”乔灵蕙有些疲惫,“我哪怕死了,也是她的亲姐姐,她依旧爱我。别人就……好了,你现在也不用懂,以后会知道的。你记住了,一定要住在阿姨这里,乖乖的呆着。” “好。” 乔灵蕙道:“睡。”她看着儿子小心翼翼地在身边躺好,说:“阿娘,我挺大的了。”还跟亲娘住一块儿别扭。乔灵蕙瞪了他一眼:“今天你就得这么睡!” 余盛敢怒不敢言,窝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看就没睡着。乔灵蕙看着儿子的睡颜,心道:我好像还有一件事没想到,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呢? ~~~~~~~~~~~~~~~~ 乔灵蕙没有想到的事情,公孙佳想到了。因为乔灵蕙过来,钟秀娥今天有点小兴奋,拉着公孙佳看了好一阵小孩儿衣服,说:“她也没个婆婆,家里那些妯娌比她还年轻,必然是不周到的。” 她给未出世的小孩儿准备了好些襁褓、小衣服,还有略长大一点的饰品、小鞋子等等。一边给公孙佳讲佳,小孩子刚生下来要怎么样,长大一点了又要怎么样。灌了公孙佳两耳朵的育儿知识,听得云山雾罩的。 终于,在钟秀娥说到:“这个头,一定要给他睡好,不然长大了后脑勺难看!当年我生你哥哥的时候……” 公孙佳等她说完这一篇,说道:“阿娘,你且停一停,说到哥哥,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钟秀娥问道:“什么事?” 公孙佳道:“哥哥的婚事,您是不是该琢磨琢磨了?丁家阿翁阿婆年纪也不小了,让两位老人家为哥哥的婚事操心,我怕累着他们。”公孙佳想这个事也有些时日了,丁晞与她不亲,她平常对丁晞也没有对乔灵蕙上心,但毕竟是亲哥哥,该写在日程上的事她还是写了。 丁家两位老人身份不高,所交往的人也有限,要从这些人家里选一个亲家,公孙佳担心最后选不好。丁晞的地位也不太高,但是丁晞又有心气,这个事恐怕还得钟秀娥出面。考虑到丁晞亲爹的死因,公孙佳对最后亲家的立场并不担心。她只担心亲家不够聪明,给丁晞拖后腿。给丁晞拖后腿,就是给她添麻烦。 钟秀娥道:“对啊!这个小兔崽子,他这些日子又在干嘛呢?明天你姐姐回婆家去,我就去看看他的阿翁阿婆。”有一阵子,丁晞过来得还算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又不大过来了。 公孙佳道:“容尚书他们有意栽培哥哥,这事我知道。” “什么?是容家那个十九郎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举手之劳而已,考评的时候给个上等,调到个能磨炼人的衙门里去。这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他们那里一句话的事。” 钟秀娥关心地问:“那你哥哥做得怎么样?要是做得好,也就罢了,做得不好再放过去,那是害他坑你。” 公孙佳笑道:“阿娘很懂这些事嘛,我看……” “打住,我并不懂这些,不过多吃了几年米,经的见的多了罢了。你要与我说这些事,叫我拿主意,我也是没有主意的。你心里有数就好。你哥哥要是扶不起来,害!他就是个半倒不倒的!你看着办,捧得太高了,怕摔坏了他,压得太低了,又怕他叫人作践了。你……” “行,不高不低,平平安安就成。” “对。” 公孙佳又说:“那将阿姐接到咱们家来?” 钟秀娥道:“害!这个我刚才想过了,也不用你姐姐与你姐夫说去,说了,不答应,你们都难做人。明天让你姐姐回去说,我有事要她帮忙,让她陪陪我。扣到她生产,总不能血淋淋的抬回婆家去?那就坐完月子再走咯。” 公孙佳大喜:“好办法!”又学到了! 哥哥的婚事有亲娘去盯着,公孙佳还是很放心的,现在哥哥、姐姐两位至亲的事她也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也就只剩做好自己的事,然后等着纪家人出招了。只要自身过硬,对家有什么招,她都能接得下。 第二天一早,乔灵蕙起来用了早饭,准备要回婆家了,钟秀娥道:“你停一停,我与你一同去。” 乔灵蕙茫然地问:“去哪?”钟秀娥是不太可能去余府的,余济妻子还在世的时候倒是有往来,后来余济妻子死了,钟秀娥就几乎不过去了。再后来,公孙昂去世,钟秀娥和余济有了一点小不快,就更不登门了。今天这是干嘛? 钟秀娥道:“有事商议。” 她的事,就是让乔灵蕙到自己家去,跟余济的说法是:“我那大郎年纪也到了,该准备亲事了,大娘是他亲姐姐,得给我参详参详,就几天的事儿。药王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御医,不会有事。” 岂知余济是一口答应了:“好!” 钟秀娥还以为要磨一阵牙,听到这一声,也吃惊了:“好?” 余济道:“哦,对了,您要是给丁小郎择妻,最好再等一等,不要是现在。” “?” 余济道:“夫人请给县主捎一句话,今天早上的消息,皮悉,死了。” “谁?”钟秀娥旋即悟了,“老皮头?” “就是他!您只要将消息告诉县主,她就知道了。我本想亲自登门送信,既然夫人来了,就烦请夫人转达。普贤奴他娘,您要接她也接过去住几天,清清静静的,挺好。” 钟秀娥道:“好!” “我让大郎(余威)送他媳妇过去。” 钟秀娥道:“那你这家里,可就没有主中馈的人了。” 余济“嘿嘿”笑了两声:“大娘就算在家里,也得休养,不如换个地方好生养着。”乔灵蕙要生育,总不能支使产妇?在这个节骨眼上,守宫城的皮悉死了,一定会有一些争斗变动的,余济嗅到了味道。自己与儿子守家,将儿媳、孙子放到姻亲家,是个保险的做法。如果不是儿子不大够格,他恨不得使上全身的力气,将儿子推去顶了皮悉的缺。 钟秀娥道:“行!”她先派人送信回家,自己与女儿收拾行李。 ~~~~~~~~~~ 皮悉的死讯,公孙佳比余济知道的还早。她家与皮家是有联系的,两家都是皇帝以前的家奴出身,皮悉不像陈亚那样爱与公孙昂较个高下,没有“跳起来打你膝盖”的兴趣,彼此之间维持着比普通同事更好一些的平淡关系。 皮悉过世,皮家人往宫里送信,同时也往亲朋各处送讣闻,公孙佳是最早接到消息的一批人。 得,天,又要变了!谁来接皮悉的任,谁就会在将来的某件事中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 公孙佳对单良道:“我本以为有皮伯伯在,那件事是不用太担心的,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单良道:“那是陛下会考虑的事情,只恨黄喜、张禾入宫太晚,是得不到这个位置的。” 给皇帝看家看门,是关系到皇室尤其是皇帝的安全的,必然是千挑万选。黄、张资历不够,到皇帝身边时日尚浅。单良扼腕! 公孙佳道:“接下来恐怕会是一场乱。”还是那句话,如果皇帝正在壮年,大家都不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越是在这个时候,越容易让人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来。 单良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公孙佳道:“我们举荐人或许不行,但是将不喜欢的人拉下来还是能够办得到的。且看东宫怎么做。”东宫和燕王在朝上互另苗头已经有些时日了,皇帝在什么时候都精明,唯独对自己的儿子,他看不大透。除非做得太明显惹到他厌恶的,否则每一个都是好孩子。 孩子嘛,在父母这里争宠是有的,同室操戈?皇帝是绝不愿意这样想,想了也不能说出来、表现出来的。 也正是由于皇帝这种暧昧的态度,燕王才能做出来一些在别人看来已经越界,但在皇帝看来还算正常的事。太子又不能轻易在皇帝面前告自己弟弟的状,毕竟他才是最得皇帝信任、维护的那一个。如果显出不能容人,连亲弟弟都要怀疑,太子才是真的危险了。 公孙佳也在看,她在看东宫能不能稳得住。如果双方做得太过份了,她也得考虑自己的退路。 单良无奈地道:“好。就是要小荣辛苦一点啦,多摸些消息过来。” 荣校尉点点头,没吭声。接下来的两天,荣校尉带回来不少消息,有一部分是放在明面上的,谁参了谁、谁在什么事上出了纰漏,又有哪个将校吃了空饷。以及纪宸推荐一个本次随他出征的校尉,去顶皮悉的缺。 公孙佳看得直乐。 因为这个人被燕王的王傅出手给参了下来,理由是私通父妾,连战功都没领到手就被打发回家种地了。 皇帝冷眼看着他们,先一步将皮悉的副将提上来“权代”,接着继续看戏。朱勋不急、钟家不急、公孙佳就更不急了。 而乔灵蕙也回到了公孙府,余威送她过来的。到了之后,钟秀娥与女儿去布置房子,公孙佳与余威闭门谈了一阵,过不多久,余威神色坦然地去看望妻儿,接着就回去向父亲汇报:“此事当由陛下乾纲独断。” 公孙佳对单良说的更露骨:“这个时候谁跳出来,就是告诉陛下,要掐住陛下的脖子。” 单良笑道:“您这些时日的攻城战没白钻研。” 公孙佳道:“纸上谈兵罢了,我也没机会亲自试试。与舅舅演兵,规模还是太小了。啧!” 单良道:“我看已经足够用了,您不该将精力放在这个上面,领兵是您该走的路,且看朝局。纪宸他救了燕王,可给东宫添麻烦啦。” 纪宸这一跳被燕王截击,显得燕王是为父亲分忧,皇帝不会认为燕王有什么图谋,只会觉得儿子贴心。 东宫,该糟心了。 公孙佳道:“我明天去看看嫂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定力 钟王府人丁兴旺, 除开去世的老太妃,连同各公主府里的自家人,三四辈子的人加起来也得有几十上百号。月月都有人做生日。 公孙佳别说是要见延福郡主了,不管她要见谁, 随时都能找到任何一个在附近日期里做生日或者有别的什么事适合附聚会的人, 然后以亲戚聚会的名义见到任何一个人。根本不用去另找个什么理由。 钟府的人也是跋扈惯了, 向来不屑于去找什么理由来避讳。在他们的眼里,需要特意找一个理由来聚, 才是“小家子气”。想见就见了, 想聚就聚了, 还要什么理由? 公孙佳也是这么个想法。她想见延福郡主, 第二天就坐上车, 直接去了钟府。 只是这一天非常的巧, 恰逢到了常安公主的生日。 这是亲舅妈, 没的说, 本就是应该去贺个寿的。公孙佳向来有特权,她要是“生病了”或者是“觉得不舒服了”就算是皇帝的生日她也能在家里窝着。这一天, 大舅妈的的生日她来了,也只能说是“正常”很照顾舅妈的感受。 比较“不正常”的是乔灵蕙, 乔灵蕙的产期近了,钟秀娥给她准备好了寿礼,公孙佳说代她拜寿, 就让她在公孙府里休息完全不用她往外奔波。乔灵惠颇为感慨,这在娘家住着, 就是省心。哪怕这个“娘家”里头只有亲娘和妹妹,都不是她亲爹的家,只要有人护着, 她都比在婆家过得舒坦。亲娘亲妹妹都不让她轻易挪动出去跟人陪笑脸儿,她也就舒舒服服的在公孙府里坐着,闲着无聊看着儿子读书。 乔灵蕙这头在公孙府里万事不操心,那一头,公孙佳在外婆家里却不得不操心——太子殿下轻车简从来给自己的姐姐过生日来了。 ~~~~~~~~~~~~ 钟府里,原先是老太妃更得宫中皇帝的青眼,几乎天天从宫里赐出东西来。老太妃薨后,人人都以为钟府这圣眷要淡了,却又轮到东宫三不五时给堂姐送东西了。 东宫的太子,亲娘死得早,是钟府里常安公主这个堂姐给带大的。皇帝消停了,太子又不消停了。除开仿照皇帝对老太妃的天天问候送礼的待遇,安公主过生日,太子轻车简从,没带老婆孩子,他过来了。 公孙佳与钟秀娥娘儿俩到得比太子要早一些,到了先跟钟祥说两句话,再跟靖安长公主等人唠唠嗑。钟黎这个表侄儿是她带了小一年的,得她悉心的教导,跟她也亲,又腻在她身上半天,公孙佳要跟延福、钟源两口子说点东宫的事的时候,太子就来了。 公孙佳的计划里,是得跟表哥夫妇俩说一说东宫现在的处境。从公孙佳的立场来说,她是顶不喜欢燕王的,这货在她亲爹的丧礼上有回护陈亚的举动,近来又跟陈亚勾勾搭搭,单凭这一点公孙佳就喜欢他不来。东宫虽娶了纪氏,但是东宫对纪氏是有提防的,又占着大义名份,公孙佳还是愿意支持东宫的。 东宫现在的牌是在明面上的,燕王……谁知道他接下来会打什么牌?做生不如做熟。但是东宫如果因为燕王的关系转而与纪氏同流合污,那她很难保证再全力支持东宫了。纪氏的算盘,是要她的命。她得把这层意思跟东宫表达得明白了,彼此确定了立场才行。 哪知太子章熙竟亲自来了。 门上传来太子亲至的消息的时候,公孙佳正揽着钟黎,问他现在正玩儿什么,要不要在府里给他准备一些,预着钟黎过来的时候一起玩。钟黎才说了:“跟姑姑一起玩儿什么都有意思。” 公孙佳顺口就说了一声:“你外公来啦。” 钟黎鼻子一皱,附在这位表姑姑的耳边说:“外公还好,外婆太无趣。”听得公孙佳一咧嘴。钟黎说的外婆,必是太子妃纪氏。 钟家接待太子父子俩都没有那么庄严肃穆,更有些“亲戚”的味道。太子此来,也是先见了姑父、姑母,然后才是跟堂姐说点子悄悄话。延福郡主虽是亲生女儿,也识趣地给这姐弟俩闪出了空间。 公孙佳不去猜太子与常安公主说了什么,只管问钟黎在家又有什么好玩儿的。延福郡主道:“净跟他爹说些什么北地、胡虏,我就说,他这个年纪,能听得懂么?我看还是你教他的那些个实用。”公孙佳带着钟黎是耳濡目染些实务,这个延福郡主能看得懂,钟源说的什么战事,她不是很懂。延福郡主认为儿子年纪还小,这些东西不大学得会,是浪费时间。 公孙佳笑道:“各有各的好处呢,现在知道一些,长大了入门就顺了。嫂嫂想想自己,从小到大知道的这些东西,有多少是正经师傅教的?真正有用的,还不是日积月累自己经的见的?” 延福郡主道:“还真是。”钟源将儿子交给公孙佳好几个月,她心里担心得要命,只因丈夫发了话,她不好反驳。听钟源的意思,以后还是想将钟黎给公孙佳继续养着,她不得不更关心一下公孙佳的状态。正要更说什么,常安公主那里来人传话,让公孙佳过去。 延福郡主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没叫错人?” 来人道:“是公主亲口吩咐,如何能错?” 公孙佳与延福郡主交换了一个眼色,公孙佳道:“我去看看,回来咱们再聊。” ~~~~~~~~~~ 公孙佳这次见面的机会是常安公主给她硬抠出来的。 太子来见堂姐,也是心中苦闷。原来与太子妃已经生儿育女,连孙子都有了,已是休戚相关,该跟太子妃说点心里话的,太子妃又是那样一个样子,太子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就来跟堂姐倒苦水。他是不乐意与纪家过于亲近的,但是弟弟燕王又步步紧逼跟纪氏对着干,弄得他进退维谷。纪氏打退燕王那是最好的,可是纪氏……真是提起来就能让他心梗。 常安公主也怜惜这个弟弟,听他说了半天的难处,说:“我给你找个人来说说话。” 太子还以为她要推荐什么“谋士”,说:“是什么厉害人物么?” 常安公主先跟太子说:“这个人来了,你须得坦诚相见。你是我带大的,咱们俩没有外味儿。她也是我的亲人,我只盼着你们都好好的,不要再经受什么磨难了。你姐夫走了以后,我就只有儿子一个盼头了,九儿帮我带大了儿子,我心里很是感激的,如今大郎长大了,九儿又去了还留下一个女儿,是我还报的时候了。好在药王也是能立得起来的,我盼你们都好。” 太子惊讶道:“她?她一个女孩子家,你们别逼她太甚!她身子又不好,需得好好养着对她才好。” 常安公主向来能够说服堂弟,她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不是缺吃少穿没钱没财,是穷途未路。她如今也是穷途未路了,你也到了个关口。你们都是我心切的人,你们俩,互相帮衬。” 太子道:“她哪里就到了……害!确实……如今谁都要算计她那点儿势力。阿姐放心,但凡我有一口气在,阿源与她,我都会看顾的!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说没把握的话,我说照顾,就会照顾。” 常安公主也不跟太子客气:“你纵能照顾她一世,看得到她明面儿上的事,也看不到她犄角旮旯里的糟心。你是太子,要看的是国家大事,将眼睛放在这些小事上,我都不忍心!干嘛不给她当家做主的本事呢?有人冒犯了她,她自己一巴掌挥过去打扁了不是更好?阿娘跟叔父说的并不是开玩笑的。药王要是能袭爵,对咱们家人都好。甭听什么大臣们胡吣,他们懂个屁!要照他们说的,咱们都是贺州的泥腿子,做个屁的天子?” 太子道:“我只是担心她会没有退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常安公主道:“你再不拿定主意呀,等他们娶了她,你后悔都来不及!一年多了,我一直冷眼看着,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我是命好的,嫁到了亲姑姑家,万事顺意。你看,那给了纪家的……”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太子也想到了纪氏的意思。但是太子还是认为,不嫁给纪家,还能有其他的人家,天下又不是只剩下纪家这一家的男人了!他又不想让堂姐再担心,便说:“我明白了。” 常安公主比太子的亲娘还要了解他,说:“不如我叫了她来,你再与她好好说说话。阿黎交到她手上这小半年,比以前明白多了,她是个明白的孩子。从她落地,你还没有与她认真说过话?只要你们聊了,你就知道我不是为她求情而为了你们两个都好了。” 说完就叫了公孙佳来。 公孙佳对舅母与自己亲爹之间的人情债了解得并不深,常安公主给她提供了机会她也没有放过的道理。只在心里记着:我总要好好教阿黎。 见了太子,看到太子眼里并不很坚定的目光,公孙佳心里也有点数。这中目光自从公孙昂过世之后她见得真是太多太多了,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这是她日常要过的一道坎,过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常安公主先给二人递了个台阶,说:“人来了,阿黎怎么样,你自个儿问。” 公孙佳见状,先自己说了对钟黎的安排,太子听了,竟无可挑剔,说:“很好。” 常安公主翻了个白眼,为公孙佳生平仅见,正惊讶间,听常安公主道:“装什么装?都给我说点干货!” 太子讪讪地搓手,公孙佳道:“舅母要我说什么呢?什么事是凭口头说能有用的呢?” 常安公主道:“对啊,什么是口上说就有用的呢?那你说一个有用的?”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那就……明年胡人叩边,陛下或许会命燕王陛下出征?” “什么?”常安公主与太子一齐问道。 公孙佳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爹在世的时候,燕王也没闲着呀?” 常安公主道:“现在就更不让他闲着了?” 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太子的神情早就变了,因为公孙佳说的这个话,赵司徒也对他说过。赵司徒做过太子几年的老师,太子对赵司徒也有几分情意在,这些日子朝局变纪,两人不免有了些接触。但是赵司徒真是千年的狐狸成精,不像钟祥这个亲姑父说话直接,问什么答什么,说话都打机锋。但是,点出燕王也是准确无误的。 按照赵司徒的预估,皇帝也不能叫纪氏一家独大,正好了,燕王也是皇子里上过战场并且表现还可以的,必会拉出他来制衡。太子再想问得再深入,赵司徒又开始装聋作哑了。 太子便要问一问公孙佳是怎么看出来的。 公孙佳还是那么一句:“他干过。”燕王也是有些本事的,如果不是公孙昂过于优秀,燕王的风评会更好些。且燕王更擅长居中调度,更合了如今的情势。皇帝大概率会启用燕王。 常安公主喝了一声:“说人话!” 公孙佳苦着脸道:“这就是人话了,说多了,就是离间骨肉了。” 常安公主与公主都沉默了,常安公主道:“你这孩子……唉……” 太子问道:“你怎么办呢?” 公孙佳笑道:“我?活下去呗。” 太子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活下去”三个字未免太扎心了。常安公主道:“够了!你们两个真是够会磨蹭的!药王,你对燕王怎么想?” 公孙佳道:“他更喜欢陈亚,哦,对了,他的世子,往我的园子里包场,怪有意思的。”公孙佳修了俩外租的园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燕王世子包了她那明面上的园子,一天一天的包下去,往她兜里送钱,她收得挺开心的。 常安公主皱眉道:“陈亚?” “是啊,前阵子将把我家姨娘还娶了去。” 太子与常安公主都怒了,太子问道:“什么?他还干这个事?”收了人家的姬妾是个什么意思,他是很清楚的。 公孙佳道:“我正愁着这一年守孝过了发还回家,她们要是过不好岂不是打我家的脸,还好,陈亚给她收了去,解了我后顾这忧呢。” 常安公主道:“你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 公孙佳肃容道:“不拆了他的祖坟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太子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影,说:“你这孩子。” 常安公主不耐烦了,说:“说正经的,药王,你说,这燕王怎么样?” 公孙佳道:“我要是陛下,下次也会用他。殿下,考验您定力的时候到了。” 太子故意问道:“怎么说?” 公孙佳诚恳地说:“当初,先父过世我就知道,我要是先跑了,底下那些人看见了,一准儿跑得比我还快。您现在,也是一样的。” 她指着房里的柱子对太子说:“这是栋梁,它只要一摇晃,周围那些个配件稀里哗啦的,掉得比它干脆利落得多。”您一个东宫太子,自己个儿倒向了纪氏,那就别怪别人跳船了。 太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轻笑一声,对公孙佳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敢往外面说呀?” 常安公主道:“她在这儿不说,你想她对谁说?对你说,是跟你亲近呢。” 太子长叹一声:“是啊!” 常安公主心里是不太满意的,她想给公孙佳争个爵位的,但是太子没有允诺。相反,太子的心往别的事儿上去了,她又不再催促,只好说:“行了,你自己个儿回去好好想一想。别把二叔往别人那儿推。” 一句话提醒了太子,他一向跟自己亲爹、也就是常安公主的二叔是一条阵线,为了跟燕王置气跟纪氏走得近了,岂不是跟自己亲爹较劲? 公孙佳这儿也表明了不会跟燕王合流,那他就不用担心了!之前他担心的是,纪宸收伏不了公孙昂的旧部,这部分旧部会不会便宜了别人,现在好了,公孙佳表态了:不会。 太子道:“我明白了。”他的心里,非常的感激自己的堂姐。公孙佳这个选择,他认为其中是有常安公主做的工作在内的。他也没有忘记对公孙佳许诺:“好孩子,只要有我在一日,必护持你一日。” 公孙佳:…… 常安公主叹息一声:“药王?”太子很是奇怪,为什么姐姐还要来这么一声。公孙佳无奈地说:“下面这话,出了门我就不认了。帮您,锦上添花,帮燕王,雪中送炭。帮您,轻松,帮他,赌上身家性命。您只要别让人觉得帮了您,事成之后身家性命也要捏在别人手里,您就稳赢。纪宸参的几个人,有李侍中的学生、赵司徒夫人娘家的外甥,还有些别的人。您不用担心我,我死了之后还要见亲爹和舅舅的。别人,我不敢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破格 常安公主听公孙佳这话已近乎摊牌, 之前她没想这么深的,只是因为相信公孙佳是个聪明人,才想给两边搭个桥。公孙佳将利害都说明白了, 常安公主已然有了抉择。 看一手带大的弟弟还没个准话, 常安公主眉头一皱:“你还在犹豫什么?” 太子道:“阿姐, 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司徒也暗示过。” “那不结了?” 太子道:“阿姐, 气难受!” 常安公主长叹一声:“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我知道你也为难, 我们说着一句话,你是日日夜夜的煎熬。人生在世,又有什么办法呢?都熬着,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公孙佳道:“常听外公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陛下眼里,是亲儿子更值得信任,还是一个……呃……争权夺利的亲家更贴心?换了您, 选哪个?” 太子倒抽一口冷气, 公孙佳这话比常安公主那个“把二叔推向别人”更直白更形象。不是跳出了这个圈子看问题,看不这么清楚。太子想的是, 自己也是儿子,燕王这个弟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难道父亲不该向着自己?现在跳出来一看,他全明白了。他自己也有一个不怎么喜欢的亲家,也有一群不同母的儿子。 “当局者迷, ”太子拍拍自己的额头,“这些日子真是忙昏了。” 说完, 太子的脸上的焦虑没那么重了,对常安公主说:“我明白了。”全明白了,赵司徒等人还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跟自己亲爹讨价还价?算了。 太子临走的时候提到了自己的生日,请常安公主带公孙佳过来坐坐。常安公主也痛快地答应了,心道:我必不等到你生日再去。她把公孙佳给薅过来了,公孙佳也给太子剖析了利害,在常安公主看来,公孙佳已经交代了一定的干货,太子除了个口头说要照顾,并没有拿出实际性的东西出来。 这怎么可以? 世间断没有这样做买卖的!她说对你一片赤诚,你就真的一点表示也没有?那是会让人寒心的!常安公主一时操心外甥女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转一时又担忧自己堂弟今天怎么失了计较? 再一转,她的生日开宴了,大家得出去吃酒席了。常安公主面上不显,待宴散之后特意将公孙佳留下,说:“你放心,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我既插手,就不会让你吃亏的!” 公孙佳笑道:“舅母的话我从来都是信的,舅家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您放心,您站在哪一边儿,我就站在哪一边儿,咱们自家人总不能打起来,倒叫别人看了笑话。” 常安公主下定了决心,近期一定要问太子一句实话。 ~~~~~~~~~~ 太子也没有忘了公孙佳的事儿,他知道姑母、堂姐和公孙佳的心病,这些女人就是想让公孙佳袭了定襄侯的爵位,从此名正言顺执掌公孙府。 这帮子女人真不愧是伴着男人打天下的,她们是真敢想!这鬼主意他自己都想不出来! 他的本心里还是那么个想法,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让大家捧着供着一直无忧无虑地活到老,多么的好?对,她是聪明,可是越聪明的姑娘,太子越发想让她平平安安只管快活,不要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今天却又有些不同,他得有所回应。常安公主想到的,太子都能想得到。公孙佳确乎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她才十四岁,说出来的观点已与赵司徒相仿,潜力无限。太子虽不指望一个小姑娘做智囊,但是在与燕王的较量中公孙佳能从旁有所补充也是件好事。则太子就必须给她一个回馈。 太子踌躇了,迈出这一步就很难收回来了。 思来想去,太子也有些生气了,最后决定:先拿陈亚出气! 这么想着,他回到了宫里跟皇帝汇报。 皇帝近来又恢复了点高深莫测的样子,对儿子倒还坦诚。问了钟祥等人的情况,又问常安公主如何。太子都说了,并没有主动提起公孙佳。而是说:“阿源回来了,我寻常着,给他几天假陪陪妻儿。歇够了也该干点正事了。” 太子给这个女婿的安排有两个选项,一个是继续到军中锻炼,为以后接太尉的位子做准备。第二个是因为最近皮悉死了,要不干脆把皇宫的防务给钟源,这个绝对是自己人,在皇帝那里也容易通过。 他说了自己和想法,皇帝道:“前线他已经转了一圈了,来年叫他与燕王同往,学一学居中控统筹的本事。当年他跟着九儿也学了不少,九儿太能干又护着他,他没经过摔打。是时候摔打摔打了。跟他叔叔拌过了嘴,在纪宸帐前忍过了气,也该再挨下一伙人的算计了。” 太子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燕王?” 皇帝道:“唔,他以前做得也不错。”自从皇帝父子俩坐镇京城不轻易外出,几位皇子也有些出征坐镇的行为,其中燕王做得最好。 这一次皇帝不得已起用了纪宸,那是必要制衡的。 一是分兵两路,不使纪宸独美。呃,这个因为张飞虎突然离世,朱罴应变不及反而成了纪宸的衬托。但是,也展示了朝中并不是无人。 其二,皇帝就想到了用皇子坐镇后方,成一个“Y”的阵型。燕王居中调度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拿来当个搭配。燕王身份够了,纪宸想参也参不动个皇子,燕王还能回护一些人,免得总被纪宸吆喝着替换。有什么矛盾,就让燕王跟纪宸去吵,皇帝还做他的裁判。 燕王是自己的亲儿子,断不会与纪宸同流合污。换一个人,万一与纪氏有了什么利益交换,两下联手养大了胃口,就很不好了。 皇帝的话一说出来,太子便赞同地说:“这些弟弟里,他于行伍间是最出色的。” 皇帝自起兵时就带着儿子,也习惯跟儿子议事,问道:“你看给他配什么人好?”皇子出动,不能是个光杆儿,除了他自己府里合用的一部分人,皇帝还得给儿子配一部分,比如副手、参赞之类的。 太子凝神道:“他坐镇后头,有三、五猛将保护安全,余下的还是以精通算术文书的文吏为主。” 父子俩议了一回名单,皇帝犹豫了一下,问道:“燕王提到了陈亚,陈亚在做什么?”虽然是个蠢货,但是保护燕王是足够了的。 太子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皇帝道:“好好说话!” 太子抽抽面皮:“怕是正在温柔乡里爬不起来了。这等小人,我还不放心他守护我弟弟呢。” “嗯?” 太子冷笑道:“他将九儿遣出府的爱妾给纳了。” “啪!”皇帝愤怒地一拂袖,将桌上的瓶瓶罐罐统统扫到了地上。父子俩对望一眼,皇帝沉声道:“那个狗东西在京城过得够快活!郑须!” 郑须知道太子与燕王兄弟不和,见皇帝动怒了,弓着腰上前:“在。” “去查查,九儿的妾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记得他的遗表里是有安排的?” 郑须道:“这个不须再查,奴婢是知道的。”将几个妾的事给皇帝讲了。皇帝问道:“你又知道了?” 郑须道:“您还记得原先的阿姜么?她养了个孤女,随了她的姓,也叫阿姜,现在就在公孙府县主身边……”又将公孙佳办那“养老院”的事也说了。反正就是,阿姜跟以前老人是有这层关系的,公孙府又要养这些旧同事的老,一来二去接触的就知道了。 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至于这个已经发还给她父母的姨娘,那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亲生爹娘卖的人,别人也管不得。这事跟公孙府没关系,说起来公孙府还被下了面子,是苦主呢。 太子摇头道:“他这心病就在九儿身上,凡事明着干不了、阴着要压九儿一头,心胸过于狭窄,又好斗气。燕王只看他是自家奴才,就信了他的忠心,哪知背后还有这等事呢?” 皇帝听了,说:“鼠目寸光!去,叫陈亚带上他的家眷给我滚回老家去!明天日落之前,京城里不许有陈亚这个东西!告诉燕王,以后把眼睛擦亮一点。” 郑须灵巧地躬身退出:“是。” 皇帝生了一通气,又想起公孙昂来了:“要是九儿在就好啦。” 太子心头一动,试探地提了公孙佳的事:“九儿的遗孤总是遭人觊觎,或者,真叫她袭爵?” 皇帝道:“你姐姐又说了这个事?” “是。” 皇帝因有陈亚的事,也有点逆反的心,心里的天平摇摆了一下:“求人不如求己,只是……” “阿爹有什么顾虑么?” 皇帝摇了摇头:“让她再长一长,定了性子再看。她要能熬得过来,倒不是不可以。” 太子道:“那怕要费好一番的周折,眼下不太适合。” 皇帝道:“所以要让她再长一长。你要记着这件事。” “是。” ~~~~~~~~~~~~ 话赶话的说到了这儿,太子将此事向皇帝提了一提,得到了一个可以交差的回答,他自己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对,等她再长长,看一看,若她能够熬得过来,倒也不是不可以。太子在心里默念着。 到他生日这一天,常安公主来给他过生日,太子的底气就很足了。 常安公主极少出府,出现了就得是贵宾。太子生日受贺毕,开了宴,在大臣们的席面上转了一圈便凑到了常安公主面前。 公孙佳被常安公主带在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稳得很。她知道常安公主对自己很上心,却并不寄希望于一说就成,这事儿不拉锯个三、五年,中间献祭几个人,那是办不成的。所以她的心态就很好。 常安公主也不在公开场合给弟弟难堪,与弟弟碰了个杯,呶呶嘴:“也不去陪陪你岳父岳母大小姨子。” 太子在姐姐面前翻了白眼,又恢复了正经的模样,公孙佳这样的人都忍不住扶了扶下巴。这个太子与她印象中的太子,差得有点大。她还发现了,广安王妃吕氏也终于结束了“礼佛”侍奉在了太子纪的身边。 张目望去,只见太子妃与儿子、儿媳正在与纪炳辉的夫人等说话呢。她与延福郡主使了个眼色,延福郡主也是一脸的惊讶,作了个口型:“我也不知道。”看来吕氏是今天才放出来的。 公孙佳与延福郡主同时寻找吴孺人,发现她正指挥着一队宫人上菜,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她又匆忙地回了什么话,双手比划了一下,有点忙的样子。 常安公主对太子道:“别喝多了,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讲。” 太子道:“知道啦。”真的去了纪夫人面前,那一桌的人都站了起来,太子对章昺说了句话,指了指常安公主,章昺带着个捧酒的小宦官踱了过来。 看的人心里嘀咕,钟家看样子且坏不了事,前有老太妃是皇帝的亲姨妈,后有常安公主与太子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一家子倒托了女人的福了。他们却不知道,马上章昺这里又会有第三代的女人将交情套得更深一些。 延福郡主将章昺拉到了常安公主另一侧坐着,公孙佳要将位子让给她,延福郡主将她按下了:“我坐你旁边儿就行了。大哥,忙了这么会儿还没顾上吃?”常安公主道:“在我这里你们小辈不用吃酒,你只管拣喜欢的垫垫肚子,别管他们那些。来,给你哥哥盛碗汤。” 章昺的内心是矛盾的,他与外家已有了嫌隙,再想恢复如初也是不可能的。在弟弟章昭的紧逼之下,他舅舅纪宸新立了军功,无疑又加重了他的筹码。两种心情的撕扯之下,章昺的心有点累。 延福郡主还不消停,问道:“吴孺人呢?” 章昺神情复杂地说:“那不是?” 吴孺人见他们看过来,忙小步急趋了过来,问有何吩咐。延福郡主道:“你怎么倒忙上了?也不坐下好好吃个酒?”延福郡主一向对吴孺人观感不错,拉她到了身边坐下。 吴孺人有些为难的,她好不容易在东宫算是站稳了脚跟,纪宸又翻身了,连带的,吕氏也从佛堂里出来了。这应该是东宫的喜事,她心里再苦也得笑着,还要对延福郡主解释说:“娘娘抬举我,使我理事呢。” 眼风瞥到了公孙佳,心里也是一叹,这位县主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压根不接她的茬儿。哪怕是现在了,人家还是稳得很。延福郡主又问:“小谢呢?”谢宫人还没个封号,不过已经怀孕了,现在是吴孺人在照顾。 常安公主就说章昺有事都丢给吴孺人,“不会疼人”,吴孺人忙说:“是妾应该做的。”说着又站了起来,延福郡主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得,吕氏正往这边看呢。延福郡主道:“得,又摆那名门望族的臭架子了!她也不见得就比你好……” 公孙佳拉了拉延福郡主的衣袖,低喝道:“嫂嫂!” 吴孺人低头绞着衣带,涨红了脸道:“妾的出身,确是难以启齿。” 章昺咳嗽了一声:“姑母和妹妹们少坐,我去看看叔父们。” 常安公主道:“去。”章昺才起身,那边吕济民又扬声叫他:“姐夫!这里来!”章昺的眉峰狠狠地跳了一下。延福郡主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问道:“这个狗东西,他闯那样的大祸,还敢这么嚣张!大哥,你就由着他?别理他,你坐下!” 常安公主道:“别淘气!大郎有他的难处。” 公孙佳却说:“等一下。” 章昺惊讶地问:“有事?”他还记得公孙佳帮过他,且公孙佳在他心里是个模范妹妹的样子,他又坐了回来。 公孙佳倚着常安公主,歪着头看着章昺,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再……” 常安公主道:“你又要干什么啦?” 章昺却对公孙佳有点不知哪里来的信心,问道:“你要做什么?” 公孙佳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您却面带愁容,有什么烦心的事儿,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常安公主道:“他有什么事是你能帮得上忙的?” 公孙佳道:“说说看嘛。” 章昺哪会说自己跟舅家这九转十八弯的恩怨纠葛?他往吴孺人那里看了一眼,吴孺人只要打圆场,公孙佳仿佛看懂了什么,说:“孺人的事?是刚刚说的出身吗?吕济民又出什么邪招了吗?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吴孺人只能接过了章昺的锅,说:“是。”她低头弄衣带,面带赤红,又羞又怯的样子真是让人不忍心。 公孙佳道:“给孺人弟弟一纸告身,有个官职不就行了?” 章昺惊讶:“什么?” 公孙佳道:“不就说落过了难,提起来不体面吗?不如让他立起来,他出息了,说嘴的人就少了。再不济,他吕济民敢羞辱朝廷官员?您就直接打他。” 章昺皱眉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如何安插?” 公孙佳道:“告身吗?旧年打牌赢了些,我还没用完。” 章昺十分不好意思:“这怎么使得?” “当我借给您的,以后要还的。” 章昺大大方方地说:“好,加倍还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公孙佳道:“过两天送到东宫来?” 章昺想了一下说:“我明天出宫去找你。” 公孙佳微笑道:“好。”笑完了,一指吕济民那里,说:“可快些过去。”延福郡主也戏谑地说:“再不过去,他就要来揪人啦。”章昺的神色又不大好了。延福郡主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笑了,对吴孺人道:“放心,咱们答应了你的事儿,就办得成。” 吴孺人低下头,掩饰住了脸上的复杂情绪。她知道,这些贵女们只是临时起意,但却解了她的大厄。一个告身,于升斗小民、穷苦书生一辈子可能都摸不着边,这些人抬抬手的事儿。就是这抬抬手的事儿,章昺却没有为她考虑。 常安公主接到了信号,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丫头啊,你看好药王,寸步不离!” 延福郡主笑道:“好,放心!我就算把自己丢了,也不能将她看丢了。” 吴孺人下了个决心,常安公主离席去找太子问结果,吴孺人便对延福郡主道:“纪将军来见娘娘,想要安国公继续在他的军前效力,说是这样……郡王留下的精兵也能在帐下听用,比烈侯那些属下方便调遣。” 延福郡主的脸黑了,公孙佳心道,他想得倒是挺美!公孙昂的旧部跟钟源没有主从的关系,钟源不一定能使得动他们,更多的是靠交情。但是钟家的那些是有的,钟源是钟家的继承人,钟家的家将听他的,钟祥的旧部也不能不卖他的而已。纪宸真是有两把刷子,他在收伏公孙家旧部之前,找到了另一个替代的方案。 公孙佳伏在延福郡主的肩上,笑着对吴孺人说:“你现在呀,该好好跟殿下过好日子。你们两个的中间,别再塞进什么不该塞的人。” 吴孺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公孙佳与延福郡主交换了一个眼色,太子妃的后院,她们非得给它烧起来不可!延福郡主本是无所谓哪个兄弟接班的,反正她是靠爹。但是纪宸敢打她丈夫的主意,那就不行!延福郡主再憨,她也知道这些精兵是极难得的,拿过去给纪宸出力?想得美!那是她丈夫的,以后要传给她儿子的! 去他娘的! 延福郡主回去的车上就开始骂:“做他娘的春秋大梦!还是打着叫我们出力,他们摘果子的好主意?当年,阿翁、阿爹、叔父、姑父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江山,他们结个婚就想坐享其成。现在又来这一套!” 公孙佳道:“嫂嫂先别生气,这个事儿不是还没定吗?还要看陛下的想法呢,你觉得,陛下会让钟家和纪家的人凑一块儿?那不得先内讧?今年是事出突然,大哥已经带着人走了,巧了遇上纪宸。若叫陛下有准备,必然不会如此安排。” 延福郡主道:“那我不管,那是阿翁高明,姓纪的起这歪心思就不行!阿娘,你说句话呀!” 常安公主道:“我看药王说得对。药王啊,以后要辛苦了。” 公孙佳奇道:“舅母,您这话……是有什么缘故的吗?” 常安公主道:“你的事,本是破格的事,要做成,就要比别人做得更好!” 公孙佳眼睛一亮,常安公主刚才见太子去了,这应该就是结论了。行,只要太子没把路给堵死了。就成!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要有多好?” 常安公主道:“你要能熬过眼下这一茬。” 公孙佳道:“好!” 从东宫出来,公孙佳没有直接回家,几个女人直往钟王府去,她们得跟靖安长公主碰个头,再把钟源、钟保国拖过来,将从吴孺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与几位分享一下,商议出一个对策来。当然,最好是像公孙佳说的,皇帝直接出手,断了纪宸的念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登门 靖安长公主没有去东宫, 她守在家里看着钟祥。 晚间,晚辈们都回来了,靖安长公主先看公孙佳, 全须全尾, 便说一声:“好, 回来就好。” 一行人很有默契地跟着靖安长公主走,钟秀娥道:“我去看看阿爹。” 靖安长公主道:“他才睡下了, 有人看着,你也来。” 钟秀娥道:“我听这些个做什么?” 靖安长公主骂了一句:“没出息!这时节了, 你怎么也得分担点儿。” 钟秀娥于是也跟着来了,她有些不自在, 往女儿身边走了一走, 嘀咕道:“是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吗?” 公孙佳道:“还行。” 靖安长公主往耳房里坐了,挑一挑下巴, 晚辈们老老实实叙了座次。座次很有意思,本访是按着辈份排的, 但是这里排起来又有所不同。公孙佳的坐次反在钟秀娥之前,与钟保国相对,甚至在钟源之上。 这种排序以前公孙昂的时代是出现过的, 他辈份既长于钟源,又是女婿,位置就是这么排的。钟秀娥不大参与这种讨论,头一回见这么个次序, 有点小吃惊。要让她闺女坐在末尾,她也不高兴,但是排在表哥的前面,她忍不住扫过了所有人的目光, 见没有人有异样,才挨着湖阳公主坐下了。 靖安长公主先道:“都说说。” 常安公主与延福郡主主讲,公孙佳默不作声,听她们听得还挺全面,自己也就不说话了。湖阳公主突然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她对公孙佳要谋个袭爵这事儿也不甚明了,这个之前是个秘密,没人讲,这也就罢了。但是今天她也给太子贺寿了,为什么席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都不知道? 如果说平嘉公主因为自己年轻、丈夫又不很顶用,所以没有过来参与今天的讨论的话,湖阳公主自认某些事情上自己的资格是足够的。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太子的亲妹妹! 常安公主道:“你仔细想想自己当时在干嘛!” 湖阳公主想起来了,她正跟纪家人较劲呢!湖阳公主与纪氏、吕氏的仇可深了,不提年轻时那一茬,也不说钟、纪两家的权势之争,光说自己闺女的婚事,这一件事就能结成死仇!今天吕氏还被放出来了,湖阳公主理所当然地针对这波人去了。 清清喉咙,湖阳公主道:“哦,我看药王做定襄侯就挺好的,凭什么就做不得?!”公孙佳与她关系也挺亲,跟钟佑霖处得也很好,湖阳公主理所当然地就认为,这事儿可以。 钟秀娥道:“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嚷出去了我怕被人给打破了。” 湖阳公主道:“那就悄悄地来。” 钟源一直很有耐心地坐着,直到钟保国说了一声:“那是以后,只要咱们都在,就能做成。且说眼前!” 钟源道:“吴孺人,闲棋冷子罢了。广安王也不是个醉心妇人的人,为他操这个心不值得。”他更关心的是公孙佳之前的预判,皇帝会把他放到燕王身边,问公孙佳有几分把握。 公孙佳道:“要是我,就这么干。燕王居中,也可制衡纪宸,再给他配一个稳重的老将。究竟配谁,就要看陛下的想法了。”皇帝那一代老将逐渐凋零,剩下的还有一些,不让他们出太多的力,当个压阵的副将应该是可以的。这些老将公孙佳都见过,年纪都不小了,也都是有实力的人,这些人好些年没大动弹了,公孙佳也不敢评述他们上阵之后还有多少本事。 靖安长公主道:“既然猜到了,就早些准备。你呀明天去东宫,跟你岳父挑明了,问他!” 钟源道:“就直接问吗?” “怎么?他还问不得吗?”靖安长公主很硬气。 钟源问道:“不用明天早上请示一下阿翁吗?” 靖安长公主一挑眉,钟源将唇抿成了一条线,靖安长公主自己却变了口气了:“也好。” 公孙佳道:“那我明天早上再来?” 钟秀娥道:“你住下,大晚上的你跑来跑去,自己是什么好身子么?我回家,你明天早上吃了早饭,没别的事儿了再回来。” 公孙佳道:“成,那您回去准备一下,早朝之后,广安王兴许会过来。”这里说的早朝不是大朝会,而是一个由皇帝太子等与重要大臣参与的小朝会,广安王惯例是陪着太子出席的。 湖阳公主乐了:“大郎,看来阿昺那小子对吴孺人还有点真心,你的话怕是说错了呢。” 钟源笑笑,没有反驳,反驳的话会很难听,他怕母亲听了会不开心。章昺总是太子的亲儿子,常安公主对太子总有一份特殊的姐弟情谊在。 分派已定,公孙佳在钟府住了一晚,第二天强撑着起了个大早,等钟祥的示下。她起得非常勉强,扶着头任由阿姜摆弄给她穿衣梳头。却不知道钟祥一大早起来,状态也很勉强。 一对祖孙都是强打着精神,钟祥反应了一阵儿才点点头。靖安长公主先松了一口气:“那好,就这么办。” 钟祥顿了一顿,又吐出一个名字来:“雷得昌。” 靖安长公主问:“他怎么了?” 公孙佳先说:“会派他辅佐燕王?” 钟祥点了点头,短促地叹了口气,又摆了摆手。雷得昌也是与钟祥他们一辈的人,与钟祥年纪差不多,也是一路拼杀过来的老将,用兵很稳,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钟祥吐出这个名字来,公孙佳就意识到了这个人确实适合给燕王做副。 钟源道:“我进宫去。” 靖安长公主叫住了他:“等等!”她转头问钟祥,“药王猜的有个八、九分儿准了?” 别的不敢讲,论用兵上,钟祥对皇帝的了解还是足够的,钟祥叫出雷得昌的名字,确认了是他,也就是说,钟祥认可了公孙佳的猜测。靖安长公主怕等会儿钟源回来了,钟祥身体再不好,先问:“这要是准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公孙佳道:“干咱们自己的事呗。” 钟保国这回反应最快:“操练好家将!” 公孙佳点了点头。他们两家的长项就是砍人,不抄刀子上,难道与人比嘴皮子、笔杆子吗?她说:“哥哥要跟随燕王,朝廷派兵之外,带上自家人是少不了的。我那里也有些人,再分给哥哥一些,也不全是帮哥哥的忙,他们有些小孩子,也请带去历练历练。” 众人一齐看向钟祥,钟祥又一点头。 于是钟源进宫,公孙佳回家等广安王。 ~~~~~~~~~~~~ 公孙佳回到家里,广安王连个影子都还不见,她先见了钟秀娥。钟秀娥担心她,一夜没睡好,看到她平安回来也没有再生病,打了个哈欠,说:“昨天你跟他说话的事情我又没听着,这事儿我只当不知道,我带妙妙去散散心。” 公孙佳道:“好。” 她建了两处对外的园子,就在城里,自家人游玩是很方便的。公孙佳总认为自己姐姐嫁到了余府,总要顾忌余家人的感受,拘束了她的姐姐,接到了自己家里来,那就放开了让乔灵蕙舒展着玩儿。反正她这里御医有的、稳婆订好了,什么都是全的。哪怕在园子里早产了,消息一出来,她也能把大夫以最快的速度打包送过去。 钟秀娥一走,薛、单、荣二人就围了上来,公孙佳道:“坐。” 单良一拱手,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滞留钟王府?”公孙佳小的时候常住外婆家,但是现在是家主,全家现在只剩她一个人姓钟了、她身体还不好,这夜不归宿提前不打声招呼,必须有个理由。 公孙佳简要说了。单良道:“嘿嘿,谁管广安王的后院,只要有人能看到您办事妥贴就行。” 公孙佳道:“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薛维心头火热,很想自荐跟随钟源,话出口却变成了:“属下去挑选兵士?”他想到了,自己眼下还走不开。 公孙佳道:“也好。要掺半。” 单良紧接着加了一句:“人不要选得太多,一是要留着些护卫府里,二是头先减过员,弄得太多叫人一看,家里还养着这么些个兵,惹人议论。” 薛维心道:你鬼主意怎么比我还多?还是认真答应了。 章昺到公孙府还在薛维离开之后,令公孙佳惊讶的是,他是带着吴孺人一起登门的。公孙佳还是将他迎到了日常见客的花厅里,请章昺上座,自己在下手陪着。吴孺人开始还不敢坐,章昺发了话,她才在公孙佳的下手坐下了。 昨天,吕氏被放了出来,章昺不情不愿地宿在了吕氏房里,今天起来脸色也没见好看,不晓得是不是也逆反了,他带着吴孺人出了宫。离开东宫前被太子看到了,问了他一句,章昺带着吴孺人不好撒谎,只得如实说了。太子道:“早该如此。”就放他们走了,也没有责备。吴孺人在心里又做了一篇小作文,到现在还担心着。坐也只敢坐个沿儿。 章昺倒坐得踏实,他还要先寒暄两句,说:“你怎么在这里见客?也不去正殿?” 公孙佳道:“殿下口误了,哪里有什么正殿?” 章昺说秃噜了嘴,以拳抵唇,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正堂你都用来做什么?” 公孙佳道:“锁上了,隔段日子洒扫洒扫,那是先父用的,我……还不行呢。” 章昺听得也有点伤感了,公孙佳猛地说:“把告身拿来。”章昺道:“不急,咳,不急。”公孙佳道:“知道,我怕忘了。”告身早就准备好了,单良顺手递了过来。章昺接了,对吴孺人道:“这下好了,你也可以抬起头来了。” 这话说得一点也没有安慰到人。公孙佳笑道:“单先生也可以放心了。” 章昺奇道:“这与单先生有什么关系?” 公孙佳道:“他很敬佩那位计先生的为人。” “他呀……”章昺也是感叹。 公孙佳道:“计先生这样的为人,人人都看到的,吴选被他这样的君子看重,想必也不会差,是不是?” 章昺顺着就点了点头。 公孙佳又说:“既然这样,咱们就不要让君子失望啦。您还得带着孺人回宫?早早去,也好给他们姐弟多些说话的时间。” 吴孺人起身,郑重地对章昺拜了一拜,又对公孙佳拜了一拜:“妾谢过殿下,谢过县主。” 公孙佳道:“这是做什么?”章昺也说:“起来。” 吴孺人哽咽道:“因为妾的事,令殿下蒙羞、令县主伤神,妾感铭五内……”她本是个温婉女子,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公孙佳道:“这有什么?你以后也不要总提这什么羞不羞的,陛下已赦了往昔之罪,这是陛下的恩典,谁还要与陛下的恩典作对不成?这就叫一笔勾销。” 章昺确实是跟吕氏处不来,两相对比吴孺人更显得可爱了一些,吴选的黑历史现在也算能抹掉了,他也是恨不得能“一笔勾销”的,他就爱听这个话。说:“药王说的是,你听着就是了。” 公孙佳道:“要我说,眼泪收一收,等会儿姐弟见了,也是要哭的。快去,时候不早了。” 这二人才离开。章昺不好意思,公孙佳道:“要还的呀。”章昺心情又好了起来:“忘不了。”还挺亲昵地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这一下,两个人都有点傻了,公孙佳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干嘛呀?” 章昺这动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只是觉得此刻的公孙佳真是他心里完美的小妹妹的形象,可爱、不粘人、娇娇软软、还聪明懂事、还有用,样样合适。他在自己亲妹妹那儿都没感受到这样的纯然的属于“兄长”的享受。他的妹妹们,不是缺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还跟他不大亲近。 很小的时候,他爹和姑姑们都还年轻,见到过他爹这么自然地跟姑姑玩笑相处。他很羡慕,因为妹妹们越来跟他越隔着,延福郡主近来开朗了些,分寸火候又不大对,他这辈子终于遇到了一下,就很想照着当初他爹对他姑姑那样来一下子。 章昺笑笑,摸摸她的头,学着记忆里他爹当年的语气:“走啦,别送了,外面风大。” “哦……”公孙佳还是慢吞吞地挪到了门口,扶着杖看他走远。章昺走了几步,还真回头看了一眼,对公孙佳摆了摆手:“进去,进去。” 吴孺人心里吃了老大一惊,心道:真是能人做什么都能,这位县主要是在宫里,哪里还有我们的饭吃? 章昺还沉浸在一种奇怪的亲情体验里,连吴选的事儿都在进了自己的府里之后,经人提醒才又回过味儿来。顿时什么兴味又都没了,端起了标准的架子,准告身赏了吴选,说:“你们姐弟说会儿话。”自己去书房休息了。 ~~~~~~~~~~~~~~~~~ 另一厢,单良又蹿到了公孙佳面前,说:“这广安王发的什么癫?”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昨天他王妃放出来了,怕是过得不好。不说他了,等吴选那里的告身补了,录了档,将他叫来。” 单良讶道:“他?能糊得上墙吗?” 公孙佳道:“他不算什么,可有他在这儿戳着,吴孺人就难。” 单良认真地想了想,说:“对的,吴孺人在宫里,确乎有用。是得将吴选的事糊一糊,别拖了他姐姐的后腿。您要调-教他?不用亲自动手的,我来!” 公孙佳道:“还是见一见,看孺人的面子上。” “这个孺人……能翻身?” “做都做了,何妨将面子给全了?”公孙佳说。 单良还要说什么,容逸夫妇又来登门拜访。单良道:“他又有什么事吗?难道是今□□上有什么变动?也不应该?有什么变动,这会儿安国公也该从宫里出来了,消息该送到了呀。” 公孙佳道:“见了,不就知道了?” 只有容逸一人的时候,公孙佳与他说话反而更轻松一些。如果再有一个江仙仙,那就更对味了。三人打过招呼,移步到了窗下的坐榻,容逸独个儿坐着,公孙佳与江仙仙联榻而坐,挨得很紧。 公孙佳道:“稀客。” 江仙仙说:“家里忙,抽不开身。” 这就涉及到赵司徒跟纪炳辉为了官员的人员的争执之类,全家紧张,又有许多客人登门,女眷往来也频繁了一些,江仙仙也要在家中帮忙。公孙佳问道:“现在是忙完了?我让他们把园子扫一扫,咱们松快松快去?” 江仙仙笑道:“且慢,我来是要忙另一件事呢。” 公孙佳问道:“什么事?” 江仙仙看向容逸,容逸清清嗓子,道:“听说,延安郡王正在择婿?” 这不是什么秘密,钟英娥来回相看小两年了,中间又有公孙佳突然发现了隐患,再重头筛过,这事儿到现在还没定下来。公孙佳道:“阿姨是有这么个说法。怎么?你们——” 容逸道:“我们只是与朋友闲聊,探探口风。”江仙仙哭笑不得:“你怎么说得这么……” 容逸道:“你们私下说话,不也这样么?何必遮遮掩掩?我们是想请你先给看看合适不合适,你要觉得合适了,我们回去回话,再请长辈们出面。咱们再细商量。” “那你们为谁而来?” “你见过的,侍中的爱孙,李岳。你愿意不愿意与我们一同做这个媒人?” 公孙佳道:“好。”容逸要是为容氏哪个子弟求亲,她还得再寻思一下,李岳好呀,李岳一不在吴选仇人的名单上,二长得也不错,风评亦佳。不夸张地说,他要娶太子的闺女都能娶得上。 江仙仙喜道:“你答应了?” 公孙佳道:“父母之命。这事成与不成,我要问过阿姨,呃,还有表哥表姐。” 容逸也难得地沉默了一下,说:“应该的。世子是个持正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很好 除开提到章明的时候让人心里噎了一下, 容逸与江仙仙夫妇俩这一趟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公孙佳只要不反对,这婚事就算成了一半。 容逸心里很明白,公孙佳现在就是公孙家, 有公孙佳的公孙家, 才不是一头肥羊,只有公孙佳也参与进来了, 这桩婚事才不算白结。否则李岳就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亲戚”。既然公孙佳不反对,还愿意传这个话, 就表示她会从中促成。 容逸打算告辞,江仙仙却因许久未见公孙佳有许多话想当面说,又多留了一阵儿。两人说的尽是些年轻女子喜欢的话题,新鲜的玩艺,新鲜的游戏之类。公孙佳道:“我明天就去阿姨那里, 她一准知道什么好玩儿, 等我问她, 咱们也玩!纵我玩不动, 看你们玩也好。” 江仙仙笑道:“好。”又问乔灵蕙怎么样了。公孙佳说:“都准备好了。” 两人闲说一阵, 江仙仙才起身告辞。出了公孙府,江仙仙在车上回望门楣, 道:“可惜。” 容逸奇道:“可惜什么?” “药王比我们小太多了,她还没成婚,自然没个儿子来配咱们女儿。虽有一个亲外甥,却不能令人满意,否则结个娃娃亲,也是极好的。妙妙(乔灵蕙)这一胎的年纪,与咱家孩子差得又有些大。” 容逸逗她:“钟家那个小郎君呢?上回你不是来见过的?回家还说极好,是个大家公子的样子。三岁定终身, 将来也能支撑门户。” 江仙仙嗔道:“又说昏话来逗我了,钟王府的嫡孙,现在也不是药王能做得主的。也不是咱们能轻易定下的。” 两人又玩笑了起来,一派轻松。 公孙佳在府里,也是一派轻松。这门亲事结得十分有趣,如果成了,男女双方也算门当户对,一个是旧日望族,一个是新朝宗室,旧族、勋贵从来都有他们各自的通婚圈子,这个东西是很难打破的。即使勋贵有这么个与旧族结婚抬高自己风评的需求、旧族也需要沾一沾新贵的权势。但是他们还是各自内部通婚的多。 唯一的例外是皇室、宗室,他们通常是两边都沾,还越来越偏向一点旧族——皇家也要装门楣。 表面上看是没有任何异样的。值得琢磨的地方就在于,章晴是钟英娥的女儿,李家还托了容家邀了公孙佳做媒。 单良又像鬼一样的踱了出来:“妙啊!不愧是百年大族,这门亲事真是太妙了!他们几百年来就爱搞‘婚宦’,果然是有些门道,连婚姻都玩出花儿来了。你可学着点儿,这可比老郡王招了烈侯做女婿高明多了。” 钟祥招公孙昂做女婿,简单直白,李岳娶章晴,进可攻、退可守。可以说是娶了宗室女儿,与你钟氏、公孙氏何干?也可以说,李岳成了公孙佳的表姐夫,你说这关系能远了么?可这种关系,满京城都是。你能不要吗?还真不想拒绝! 公孙佳道:“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以前他们可不会来跟我说这个事,也不会先问我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表姐愿不愿意。” 单良道:“您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当然,在问章晴之前,公孙佳得先跟长辈通个气,等到钟秀娥与乔灵蕙回来,她先将这事跟她们说了。钟秀娥喜道:“这是好事呀!你阿姨为了你表姐的事,可着急上火着呢。她虽然爱玩,统共就生了一儿一女,能不上心吗?” 乔灵蕙也说:“侍中家也是名门,子弟还是不错的。” 公孙佳道:“那我就下帖子,让阿姨明天别出门,我好见她,别到时候再扑了个空。阿娘与阿姐再去给外公、外婆请个安?” 钟秀娥眉梢眼角都是喜气:“好!咱们家是得有些喜事来冲一冲了,近来净听些闹心的事了。” ~~~~~~~~~~~~~~~~ 第二天,钟秀娥带着乔灵蕙回了娘家,公孙佳就直扑延安王府。 钟英娥正在看斗鸡,这是京城纨绔爱玩的游戏之一,什么斗鸡、斗鸭都有。钟英娥自己也养斗鸡,选雄壮的公鸡加以训练,在鸡的尖喙、利爪、翅膀上绑上铁制的尖或刀片,双方相斗,赌注往往巨大。钟英娥的斗鸡在京城里也是不错的,每每能赢不少脂粉钱,她不大在乎这些钱,却很享受这种赌斗赢了的感觉。 羽毛乱飞,鸡的臭味也弥散在空中。章明一脚踏进房里,神色不改地说:“药王来了。” 他也是公孙佳点名留下来的。延安郡王不行,他管着京城,总得去衙门里应个卯。这差使是亲二伯给的,二伯比儿子可怕多了。 钟英娥从榻上跳了起来:“快快,把鸡抱走!” 章明道:“服侍王妃换衣裳,拿熏香熏了,然后到大王的书房里。” 钟英娥被儿子安排得明明白白,乖乖地去换衣服。章明的手在空中摆了摆,直想叹气:有一对不靠谱的父母是个什么体验?这就是了。 他只有这两句话的功夫感慨,马上就要收拾好心情去见表妹。这个表妹是他所有妹妹里最省心,也最让人操心的一个。公孙佳一向很安静、很乖巧,从来不惹事,呃,跟容太常杠上不是她惹事,是容家不好!反击不算惹事。 但是自从公孙昂过世,公孙佳就成了最让人操心的,尤其还有许多人盯着。她就算再能干,也让人捏一把汗。今天指名道姓的要过来,章明也不敢大意。 他先到了书房,见公孙佳已经坐下了,对公孙佳道:“你坐,别起来了!炭盆还暖吗?”大步上前,将表妹的手一触即离,试着还暖,不像冻着了。他所有的妹妹里就没有一个像这样娇弱的,他也不知道什么样对一个娇弱的姑娘合适,有点拿捏不准。这让他有点心慌,他向来做事都是有计划、有准备、有把握的。 公孙佳也就坐着没动,她知道自己姨妈两口子是个什么样子,安心地先跟表哥说:“都挺好的,冷了我跟你说。” 章明的脸还是绷着的,心里却偷偷地放松了一下,说:“好。”想一想,又让人传来小食。捧盒一个接一个地流水般往里递,章明伸手将攒的里的几个小碟子拿了出来,阿姜在一边数着,坚果油重、炸的粘米糕不易消化,还有重味的,都被他一个一个捏到自己面前摆着了。 捏完了,他将拿下的盒子一总往公孙佳面前一推:“吃。” 公孙佳给整傻了。别看亲娘和姨妈关系不错,她跟这表哥接触是真不多,公孙佳默默地拿了碗银耳羹慢慢地挑出里面的莲子,含在了嘴里。章明拿小锤子锤开了一个核桃,将仁儿挑了半个给公孙佳:“别吃多了,就这些。” 公孙佳两只手的指尖捧着半个核桃仁儿,默默往嘴里送。她对章昺这样的“表哥”都有办法,对章明,一时有点无措。钟源再照顾她,也没到这样。章明表哥这平时都过的什么日子呀…… 钟英娥终于收拾完了出来,章明将母亲打量了一下,看她穿得虽然不郑重却也倒饬过了,起身将她迎到上座上去。钟英娥大大咧咧一坐,问公孙佳:“什么事?就你自己?你娘没过来?来来来,跟我说说,有什么要我干的?” 公孙佳道:“您头先不是说了表姐的婚事吗?我表姐夫,有了吗?” “这话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钟英娥咂摸了一下,说,“还没呢,现在不是有点乱么?他们看着你姨夫如今又得重用了,啧,那嘴脸……” 章明用力咳嗽了一声,钟英娥刷地坐得板板正正。章明缓缓地道:“药王,你之前说的很对,人品是很要紧的。现在过来不会是无故提起这件事的?”公孙佳还让表姐也留下来的呢。不过在延安郡王府里,有什么正事,还是章明先打头阵,所以章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 公孙佳也不绕弯子,将容逸与江仙仙过来的事讲了。钟英娥很高兴:“那敢情好!他也不在那个单子上,也是个上进的孩子!”她家是宗室,不用担心女儿受婆家的什么闲气,这也是宗室不介意与规矩一堆的旧族联姻的原因。 钟英娥高兴完了,又问章明:“你说呢?” 章明却看向公孙佳,公孙佳道:“就是不知道表姐愿意不愿意。她要不愿意,回绝了也没有关系。咱们不要在这种事儿上留遗憾。” 钟英娥马上说:“好!就这么办!” 公孙佳也叹气了,章明道:“阿娘,还要请示阿爹的。还有,也要问问阿姐的意思。”钟英娥反问道:“怎么?你觉得不行?” 章明年纪比章晴要小,却已是半个当家人了,说起姐姐的婚事丝毫不怯,道:“我并没有这样讲。李家儿郎人品很好,当然是可以的。” 钟英娥道:“那还等什么?去个人,叫他回来问一问……呃,也不用,他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延安郡王应完了卯,倒也不会在衙门里呆全天。他有个借口,叫做“体察治下民情”,三体察两体察的,就不知道体察到什么地方去了。 延安郡王很快被老婆、儿子召唤回家,期间,公孙佳与章明都坚持问一问章晴的意见,钟英娥也没有二话,将人叫了来问。章晴脸上含羞,说话却大大方方的:“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好,只要爹娘觉得合适,也没什么。” 公孙佳道:“真的?” 章晴点点头:“真的。”公孙佳的担心在于,她怕再出一个当年与纪氏联姻的悲剧,就恨不得多问问。否则两家联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她再三确认,弄得章晴很奇怪:“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问题呢?委屈不到我的。” 公孙佳道:“你心里有没有别的人?只要差不多的,咱们就换个也没什么。” 章晴笑着摇头:“换谁呀?人家难道不是深思熟虑的?”李岳本来也是在她择婿的名单上的,倒也无可不可。婚姻这东西,本来就是互相挑剔的,这一点章晴看得很开。 等延安郡王回来,家里几个人已经差不多定了个调子了。延安郡王向来开明,公孙佳先说了受人之托来问事,延安郡王就问妻儿怎么看。钟英娥说自己考查过这家伙没有什么劣迹,章明也说李岳人才不错,最后是章晴不反对。 延安郡王当即拍板:“好,就这么定了!” 公孙佳这回真的迟疑了:“你们,就这样了?我只是传个话。”她本来是想促成这件事的,等到姨妈一家这么痛快了,她倒忍不住差点想唱反调了。惹得钟英娥拍桌而笑:“还要怎么样?不好的婚事才要多想。” 公孙佳心道,真的是这样吗?她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父亲,会怎么安排自己的婚事,应该……不是这样的? 可是既接了这桩媒,自己从各方利益考量竟无不妥之处,也只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家。等钟秀娥将钟府的意见一反馈,如果没有问题,她就去容家回话了。 钟秀娥回来,带回来靖安长公主的意思——很好。 公孙佳又跑了一趟容府,带了钟英娥送的好些时新的小玩艺儿过去。钟英娥给她东西,向来是不分贵贱,只要好玩就行,公孙佳很挑了一阵儿才选了一包,换了更精致的匣子装了,拿去给江仙仙姑嫂看。 顺便就将女方的反馈给说了。延安郡王这里,钟英娥做主,女主的媒人就是钟秀娥,公孙佳倒是隐了。延安郡王就上表,请皇帝给章晴册封,有封号的皇室女子出嫁,还有相应的礼仪,连嫁妆也有规定的数目,她们的丈夫也有相应的官职调整,又有相应的礼服。 虽说国初尚俭,钟英娥亲生的女儿怎么也不能节俭了,她早早给女儿准备了嫁妆,但是时新的样式还是要现做,于是又是一通的准备。钟英娥便想与李侍中家商量,订婚在今年完全没问题,这婚事正日子是不是订在明年?她提的时候心里有点怯,再霸王的一个人,跟李氏这样的旧族说话也是心虚。 岂知李侍中那里回的干脆:“可以!哪怕推到六月以后都行!”是铁了心的想要结这门亲。 钟英娥得了回答,心里美得紧,愈发的上心了,连日常的游乐都免了,还支使儿子多与李岳亲近。 ~~~~~~~~~~~~ 章明办事大家都放心,回来说李岳确实诚意十足,两人相处甚好。 公孙佳也便放心,暂将这一出放下,命人去把吴选给叫到府里来。 阿姜担心地说:“这几天忙里忙外,要不歇歇?吴家的人不要紧,何必急在一时呢?” 公孙佳道:“那李侍中为什么急着先将亲事定下来呢?准备得越早越好,哪怕用不上。” 改名单宇的细谷侍立一旁听着,悄悄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与阿爹说的一模一样。她新认的亲爹单良日常也不是躺平的,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干点缺德事,边干还边教她,说的就是这个话:“埋点线,用不着就放着,用着的时候就顶用啦。” 说这个话的时候,单良正在修改谣言,准备造纪家的谣。 阿姜见公孙佳主意已定,给单宇一个眼色,单宇知机,去安排人通知吴选了。他们不认为会叫不来吴选,吴选一直闷着读书,这个人名甚至已经在京城听不到了。依公孙佳的意思,给吴选改个名字,往告身上一写,以后新名字与“吴选”就不相干了,以“认姐姐”为分界点,与过往一刀两断。 单良却提前劝住了她:“为什么要将他与过往完全撕开呢?他撕开了,还有您什么事?他是一个会知恩图报的人吗?他与计进才的相处,很平和吗?这样的人,是要让他永远有个一捏就准的软处的。您为人着想的时候,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让吴选永远有心病,不好吗?” 单良在公孙佳面前恭谨很久了,说到吴选,他又抖起了师长的架子。公孙佳听了,也觉得有理。她本来是认为吴选怎么也翻不出她的掌心,改个名字不费事,吴孺人也能轻松些。但是单良这个提议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公孙佳也就没提改名字的事情,单良还不放心,他怕广安王那边有人想到了,甚至把告身上的名字给吴选提前填好了。 吴选得了告身,并没有想到此节,公孙府一召,他也就来了。他没有不听话的理由,吴孺人告诉他,这告身并不是广安王给的,给他将利益剖析了。吴选是早早提醒姐姐广安王薄情的人,听了吴孺人的话也不怀疑。 若是最初,他或许会觉得公孙佳是个滥好心的大小姐,现在却不敢这么想了。他乖乖地跟着公孙府的人,从侧门进了府里。他低头走着,又涌起了昔年进入权贵之家的那种心情,公孙佳不是个让人想弄哭的娇小姐了,依然让人想看到她…… 一路进了一间偏厅,里面已烧起了炭盆,公孙佳将手上一只盛开的大红色的菊花插到了圆腹瓶中,说:“坐。” 吴选察颜观色的本事全上来了,他不敢说,先照着姐姐的嘱咐,跪地致谢。 公孙佳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说:“还行,不算太呆。” 吴选心里“咯噔”的一声,脸埋得更深了。 公孙佳心里叹了一口气,吴选不丑,甚至非常的好看,但是这个气质,怎么说呢?他像是一个假人。木雕的匠人以木头为对象,雕琢他们的作品,这木雕甚至能让人看出喜怒哀乐来,是活的。吴选明明是个活人,却比木雕还要假。 他会哭会笑会嗔会怒,会谦卑会高冷,连清高的姿态都能做得出来。但每一样都是被设计好的,匠气十足。沉缅与他的清冷面貌的人,当然也能敬他如高洁之士,然而这种清冷与敬,总像是戏台子上的打戏一样,是套好了的招式。 玩物。 不脱去这股玩物的气质,这个人永远是个废物,他的内心永远是残疾的,颠狂的。公孙佳没有那个精力,吴选也没有重要到让她耗费宝贵的时间与精力将他完全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公孙佳道:“给他。” 吴选不明所以,因公孙佳给了他一个告身,他以为还有什么好东西,也许是官服?不想一个细瘦的侍女拿过来一张面具。 公孙佳道:“戴上它,直到你无论喜怒哀乐脸上都不会再假笑为止。什么时候眼珠子不会乱转了,什么时候再摘下它出门会友。”假,就给我假到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新客 吴选浑身紧绷地离开了公孙府, 他的脑子有点乱,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活着从那间偏厅里飘出来的。 面具摆到他面前的时候,久违了的屈辱感又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这个面具是什么意思?他没脸见人吗?还是什么?不等他再多想, 公孙佳下一句话却让他遍体生寒——她竟准确地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他想报复, 他想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也落到烂泥里,他想…… 他的人生里有十几年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暗中告密之类的事情他经的见的也多, 如果公孙佳只是说了他日常所为,他会害怕, 但并不会恐惧。害怕也只是怕惩罚,而不是这样的遍体生寒。 他仿佛被剥了个精光,放到光天化日之下展览。一如…… ~~~~~~~~~~ “哎呀, 吴孺人看着挺干净的一个人, 怎么她的弟弟竟有这般腌臜的心思?!”阿姜生气地跟公孙佳絮叨。 阿姜与单宇都是见过阴暗之事的人, 在她们的经验里, 有阴暗心思的人通常形容猥琐,一举一动都透着股瑟缩的劲儿, 单从面相上看就上不得台面。可吴选这长相拿到哪里都是上等,这种反差分外的让人不能接受!他要长得再丑一点, 阿姜绝不会觉得失望。单宇已接收了这么一个讯息:吴选,貌美而不可靠。 阿姜还要絮叨两句:“白瞎了这个长相。”单宇却想:阿爹说的对,看人不能看美丑,得看心。又很好奇,公孙佳是怎么能看出来吴选的心思的。 阿姜与公孙佳处得久,好些话就问得出口恰为单宇解决了疑问。阿姜问道:“您是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公孙佳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听过。” 单宇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啊?” 公孙佳却不解释太多。她的这个“听过”听的不是吴选这个人,而是早几年听钟祥、公孙昂宴会上一些奇怪的长辈们吹牛的时候夹杂着听过来的。与会的人都是经过了改朝换代的,战乱时期的人性会有许多奇异的变种,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有。由贵变贱、由贱变贵的例子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当时公孙佳年纪还小,听得跟听天书似的,压根没法理解。 直到她见到了吴选。初时她并没有将吴选往这些例子上生搬硬套,待对吴选的人品有了一些评判之后,却突然悟了——这不就是之前听过的陈年旧事么?再一想,吴选这样的人,史不绝书。你要问“书库”陆行,他能引经据典地从每一朝的史书里给你各搬出三个以上的具体案例,甚至还能告诉你一些比吴选更过份的。 公孙佳不想在吴选身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但是吴选这个熊样一看就是又想偏了。她是很难理解吴选这种人的,你遇到了麻烦,那就去解决它,整天什么事都不干,就知道搁那儿悲春伤秋、感叹自己红颜命薄,看别人过得好了就嫉妒。遇到这种人,公孙佳就忒想一巴掌把它扫到荷花池里淹死算了。这种人在她眼里就是废物。 不过吴选连着吴孺人,她还得再稍稍费一点心。吴选这样的人,姑且可以称之为小人,小人畏威而不怀德,镇住了他、让他不敢动就对了。小人有时候也会有些奇怪的心思,也会存有一丝善念,还会记得一些人的恩情、会想还报。但是这恩情会记在谁的头上,又会还给谁,就太难琢磨了。公孙佳的亲朋好友里,没有一个人会琢磨“小人的报思”。公孙佳只要吴选现在不给吴孺人惹麻烦,就够了。 她就很简单地戳破吴选的心思,让他害怕,让他老老实实地滚回去窝着,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之后吴选是脱胎换骨,还是别的什么,她就不会管得太多了。只要她自己能够压制得住吴氏姐弟,则这两个人是什么样,对她的影响都不大,尤其是吴选。 不过吴选这事,让她想起来了瘫痪的外公、过世的父亲,想起了昔年两府的盛况,公孙佳心里一阵堵,此后一整天一个字也没再往外冒。弄得钟秀娥与乔灵蕙两个在暗地里骂了吴选祖宗十八代,两人的逻辑朴素得近乎真相——见过他之后就心情不好了,一定就是他的错!以后这个王八蛋再敢上门,就给他打出去! 吴选此后有一段时间也没功夫上门,他领了个面具回去,非常听话地将往脸上一罩,带着面具与人相处,纵使计进才也只能看到他的面具而不是他的脸。 公孙佳听了回报之后,一笑置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乔灵蕙要生了。 ~~~~~~~~~~~~~ 公孙佳就这么一个姐姐,对乔灵蕙的关切不亚于任何一个人。一切都给乔灵蕙预备妥当了之后,她特意将余盛给隔离开了,让人带着余盛出去玩儿。 余盛虽然知道自己这辈子的亲娘要生产了,但他的生理卫生知识并不足以判断预产期之类的的东西。被元铮和单宇带出去的时候,他心里还挺激动的——终于能和阿静单独相处了! 阿静姐姐有阵子没见,回到府里来也只是听说她回来了,上课的时候阿静是陪着他和钟黎一起上课,他有什么话也不好讲。等到下了课,阿静又和单宇一起到单先生那里去了。余盛是很想为阿静鸣不平的,明明阿静样样出色,怎么单先生只认了单宇当女儿,却把阿静闪出来当奴婢呢? 余盛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元铮却从来不给他机会。无他,单宇比他们年纪都大,童养媳的经历使然,比他们也成熟一些。一眼就看穿余盛这小东西心眼儿不太正,年纪虽小倒像是对元铮有些那样的意思。 单宇看起来黑瘦刻板,这府里扳倒了算,元铮却是她第二亲近的人。两人在单良那里住了个对门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单宇就打趣元铮:“你好歹留点儿神,别惹下什么风流债来!”将元铮一张俏脸气得乌黑。 单宇这脾气是越来越像单良了,好心提个醒也要说得气人。元铮气了一回之后,也有意与余盛疏远,于是余盛除了上课,连元铮的面都见不到了。 今天终于有了这么个机会,余盛心里还挺美,看看有阿静、有单宇,寻思着怎么将单宇给支开,他好跟阿静单独聊一聊。既然“收做义女”这种言情小说里的桥段都出现了,那么阿静是不是也有机会通过这种方式摆脱奴婢的身份呢? 可是三人一直坐同一辆车,他没找着说话的机会。待到了园子下了车,他又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过去:“游乐园?!”卧槽!小姨妈真是神人啊!这年头居然修出了游乐园?! 元铮被这个文盲给气笑了,公孙佳那里天天的操心,余盛在这边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他沉声提醒余盛:“是‘乐游’。”公孙佳在城里建的两个园子之一,余盛满脑子的游乐园摩天轮,进园才反应过来元铮说的是什么意思,整个人都尴尬了起来。 单宇看着这两个人的样子,好心地插到两人中间,将元铮给隔到了一边:“你先前也没好好逛过园子?我陪主人逛过,余小郎君我来陪,你自己去逛逛。” 元铮道:“不必了。”依旧跟在余盛的身边,然而余盛说什么,他又不怎么回答,只一双眼睛不停地扫描着园景。余盛心道:这也太惨了,是都没有好好玩过吗?我要陪着她好好逛一逛,四舍五入等于约会了。余盛看“阿静”喜静,也就不多说话,陪“阿静”安静地逛园子。 他哪里知道,元铮这逛园子除“陪伴小郎君让他别回府捣乱”、“侦查地形以备日后护卫”之外,还有一个“看一看园景,给主人当枪手”的任务。 他哪怕在营里也不忘自己的任务,给公孙佳做了不少文章、诗词备用。公孙佳有园子,当然也要写一点,这个公孙佳不提,他也要先给预备好了。元铮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不同部分的园景,又在心里揣摩了一下园子的布局,预备着回去多写一些诗作来备选。 这样大的一个园子,作个赋也是值得的,这个也要写好…… 余盛看着元铮,元铮的心早飞到写作文上去了。元铮逛园子也与普通人不一样,他先快速地拉一遍全景,然后再是细细的走。第一圈,余盛根本跟不上趟,却又偏偏乐在其中,趴在一个壮丁的背上,看着又长高了一些的“阿静姐姐”走在前面,还想“阿静姐姐是喜欢这里的,逛得这么有精神,就像我妈逛商场一样。”这个妈是他上辈子的亲妈,逛起街来能把他跟他爸血槽耗干,父子俩得组队去游戏厅嗑红瓶的那种。 第二圈的时候,元铮就放慢了脚步,才慢慢走了两个小院子,公孙府里就有了飞马来报:“大娘子生了!叫你们回去呢!” 余盛从壮丁的背上跳了下来:“我娘生了?这么快吗?她还好吗?” 来人喜道:“母子平安!” “哦哦哦,我当哥哥了!以后可以带他玩儿!我爹来了吗?”余盛喜得咧开了嘴,他亲娘终于卸货了,他不用担心了。乔灵蕙虽然凶,但是肚子一挺,余盛就担心她会死。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他跳着往马车的方向跑:“快,我要回去!” 单宇看得暗乐,对元铮道:“‘阿静姐姐’失宠了。” 元铮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单宇道:“你趁早的离他远点儿,这小郎君有点怪。” 元铮这才认真起来,对单宇道:“是有点,不碍事,咱们也回。” 两人也跟着回去,回到府里,余威已经到了,他也不能进产房,却刚好捉住儿子不让他去捣乱:“你现在不能去!”他跑到岳母家来带孩子来了。 单宇与元铮对他行过礼,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单良的院子里。单宇是继续补自己的功课,元铮则是回房铺开了一张大纸,画起了乐游园的地形图。不多会儿,一张草图就画得差不多了,与此同时,一阵特有的脚步声响起,元铮警惕地走到门边,抢先开了房。 单良一张不太善良的笑脸出现在门框里。 ~~~~~~~~~~~~ 单良慢吞吞地点着地,往前挪了几步,整个人倚着门框,对元铮:“你呀,旁的事先放一放,这两天,你换个衣裳,就陪着余家小郎君。” 元铮问道:“敢问先生,要我换成什么衣裳?” 单良的坏笑可比单宇标准多了:“怎么?你还想穿裙子不成?” 元铮抿紧了嘴唇。单良道:“等会儿我让他们送套青衣小帽来,你换上,记着,要看紧了余小郎。” “是。”元铮也不问情由,单良让他看,他就看。盖因公孙府里有个惯例,像这样的任务,单良是可作主的。则作诗写赋的事,他可以等余盛晚上安歇了之后再回来写。园景的诗赋可先放一放,公孙佳喜得外甥,是不是也要准备一首诗?他开始打腹稿。 单良吩咐完了也就离开了,他让元铮盯着这个事儿只是出于一种直觉——他觉得公孙佳对余盛的态度有点怪。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单良与公孙佳相处得太多了,他日常琢磨的事儿,头一件就是公孙佳。 公孙佳也很照顾余盛,衣食住行、文武学业都安排着,甚至给余盛安排了未来三十年的仕途。但是,味儿不对!具体哪儿不对,他也说不太上来。而余盛这个小郎君,他也觉得味儿不对,不像个正经的小孩子。 小孩子是像元铮这样的,或者是钟黎那样的,余盛都不是。他不如他们懂事,却给单良一种经历过元铮、钟黎未曾经历的事情的感觉。言谈举止里也有点违和。 这不开玩笑吗?不说钟黎这样的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就说元铮的经历,怎么可能不如余盛呢?所以单良安排元铮来盯余盛,一是余盛表现得亲近元铮,二是元铮也不是吃素的,年纪也不大,安排过去不显突兀。 元铮领了这个任务,第二天就跟在了余盛的身边。看着余盛急得团团转,上蹿下跳地想看乔灵蕙去。 元铮心道:他有种种不好,这份孝子之心却是难得。看余盛的眼神也柔和了起来,余盛却没有发现这难得的改变,还在满屋子的乱蹿。元铮往柱子边靠了靠,抱着胳膊,偷得浮生半日闲。 余盛蹿了一阵儿,有越来越急的趋势,钟秀娥那里的丫环过来说:“小郎君,夫人那边叫你去见客呢。” 余盛嘀咕一声:“我又不是花魁,见的什么鬼客?” 丫环笑道:“是王妃们来了,要见你呢。小郎君记着,来的除了咱们的王妃(钟英娥),还有燕王妃,咱们王妃身边是世子、县主,燕王妃也带了世子来。” 余盛猛地站住了脚,问道:“是章晃吗?”声音里微微带着点颤抖。 “哎哟,小郎君,可不能对世子直呼直名!你记着,咱们世子穿浅青,燕王世子着紫衫。” 余盛的眼睛瞪得滚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九折 <ul class=tent_ul> 以余盛有限的知识来说, 这个时期的章晃的记载非常的少,是八卦之王钟佑霖的八卦杂记里都没有任何一条有关于他的有趣记载的程度。章晃就像是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外星人。 余盛以前从来没见到章晃, 也没听过时人对章晃的评价,但是, 后世章晃的评价却很是简单粗暴——他不是一个好人。除此之外, 余盛就再也不知道别的什么有关章晃的东西了。 余盛早已知道, 能写进史书的人,其经历都比书本上的那几行字要复杂得不知多少倍。还有好些人根本没记在书里,却能够对他的人生产生非常大的影响。但是章晃的这几行含糊的字,却让他有点慌。 燕王!跟太子别苗头的人, 燕王的儿子到了公孙府了……他不担心小姨妈, 那是个金大腿。但是燕王妃和章晃是来看他余盛的亲娘的!至少是拿乔灵蕙当借口的,由不得余盛不担心,就怕他们拿乔灵蕙做法。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得劲, 具体有哪里违和, 他又说不明白了。反正就是不对劲儿,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亲娘了,新生的小弟弟他也没看到, 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焦躁的状态里。 跟着丫环到了上房, 钟秀娥旁边两个中年妇女, 一个是他认识的钟英娥, 另一个想必就是燕王妃了。余盛趴在拜垫上,老实给几个人磕了头,钟英娥性情爽朗, 笑道:“哎哟,普贤奴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俩拢共见了没几回面,上一次见面还是几个月前,猛地一看可不就长高了么?余盛堆出应付长辈的笑:“是高了一点。”钟英娥摸着他的脑袋,对燕王妃说:“瞧,这小子又长高了。” 纯属没话找话。 连余盛都看得出来,燕王妃也挺勉强的,她根本就跟公孙府里不熟。 燕王妃此来,主要的目的是把儿子章晃给带过来,她对公孙佳也不了解,却又必得跟公孙佳把关系给打好。燕王妃与纪宸的夫人是一个心思——儿子如果娶个病秧子,她们是会觉得委屈的。 然而情势使然,又不得不如此。她也抚着余盛的小脑袋说:“真是个俊俏的孩子。”出手给了余盛不少见面礼。余盛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兼之在公孙府见的好东西多了,这样的珍宝并不能晃花他的眼,他还算沉着,满心想着章晃。 这个“反派”却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章晃此时还是一个少年,清俊,雅儒,带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与余盛的既定认识完全相悖,他的想象里,章晃应该是一个丑陋的骄横纨绔才对! 一切的一切,都与他的认知不同。余盛不由得惶恐了起来,听到燕王妃要见乔灵蕙,他着急地说:“阿娘不能见风的,不能挪动!” 一句话,惹得女人们都笑了起来。钟秀娥欣慰地说:“你娘没有白养你一回,你去看你娘。我们在这里说话。” 余盛心中的危机感前所未有地高涨了起来,他仰脸一看,外婆的笑容是慈祥的,再看看金大腿一丝没变的表情,扭过头来,看到燕王妃也是一脸得宜的微笑,没来由一阵的恐慌。仿佛就在突然之间,他领悟到了处境的危险。 他以为有金大腿护着,他们全家都可以高枕无忧。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母亲,也不过是双方势力交锋中间的炮灰而已。哦,金大腿重视他们,他们比炮灰要强不少,但是也无能为力,他们就像是两只巨大的、正在咬合的金属齿轮中间的核桃。单讲核桃也够硬,但是夹在金属齿轮中间,只有被碾碎的份儿! 余盛的心里猛地涌了一个念头:我不能再这样鬼混下去了! ~~~~~~~~~~~~ 心里有了盘算,余盛被领去见乔灵蕙的时候就显得无声无息,他不抗议也不兴奋,像被贴了张跟随符一样,跟着丫环去了乔灵蕙房里。 所以他不知道,公孙佳与章晃的交谈还挺顺利的。 公孙佳生来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多,表哥自然也多。章明身为她表哥中的一员,也要抽空投一只眼在表妹身上。原本燕王妃是带着章晃到延安郡王府上串门的,近来燕王妃跑延安郡王府也跑得勤,章明心知肚明,这是因为延安郡王执掌京兆,燕王妃是拉关系来的。不过宗室之间又哪里分得清楚呢?他也不拦、也不拒绝,只默默陪着母亲,以防有什么意外。 今天是巧遇到乔灵蕙生了孩子,公孙府派人跟姨妈报信,燕王妃顺势跟着钟英娥来走一回亲戚。 章明还记得章晃问过他表妹的事儿,于是责无旁贷,硬是跟着过来了。鬼知道他还有一府的破事要收拾,钟英娥本来要带章晴来的,对章明道:“我们女人家的事,你掺和进来做什么?” 章明道:“我护送您和妹妹。”坚持跟着过来了。 余盛磕完头被带了下去,公孙佳以家主的身份接待章明、章晃,钟秀娥接待的才是女眷。于是便出现了钟秀娥接待王妃、公孙佳会见世子,分处两地的情景。 章晃很随意地说:“听说妹妹府上搜罗了好些图书,正想借阅。”章明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隔在表妹和章晃中间,严肃地说:“那就一同去,我也想找两本书呢。” 公孙佳在章晴择婿上的表现,已显出她不是一个无知少女。她有没有城府是一回事,表哥能不能放任表妹跟一个别有用心的少年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章明可分得清楚,他板着脸,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插话。 章晃是个清秀的少年,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也不介意章明这般表现,仍是含笑与公孙佳讲话:“那就一同去,我们兄弟少不得要叨扰了。小时候还见过几次,这二年见得倒少了,这一见面就要饶了妹妹的东西去。” 章明道:“你们都长大了。”暗示要避谦。章晃轻轻地笑笑,转过头来与章明说:“听说阿姐要订婚了?”章明的脸颊不再那么紧绷,点点头:“阿爹已经具本为阿姐请封了。” 章晃道:“阿翁会准奏的。” 两人不咸不淡地说着些家常,章晃也偶尔问一问公孙佳:“近来秋雨多,妹妹可还安好?”之类的。 公孙佳也只当不知道这位爷已经在自己家那园子里包了很久的场,白给她送了许多钱帛,也是和和气气地说:“有劳惦记,还好。” 三人说的全是官样文章,一点有用的讯息都没有的样子,从章晴订婚扯到了李侍中这两天生病了,又扯到李岳新写的一篇文章。公孙佳道:“是吗?我不大爱看那个,八郎写的杂记挺好看的。” 章晃就向公孙佳讨了一本:“头先两本我看过了,第三本总是找不全,妹妹要是有,给我一本。” 公孙佳命人去取书,章晃也就势谢了。章明看这不是“借书”,不用还,以后交集也少,默不作声地没有拦着。他虽然严肃些,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否则不足以当王府半个家。燕王府那点意思他明白,但是公孙佳是绝不可能外嫁的,当表哥的肯定要给表妹维护好这点利益。章晃既然没有留个“还书”的尾巴,章明也就不特意点明,免得弄巧成拙。本来小姑娘没什么想法的,他一表现得过激,倒让表妹过份关注章晃。事情就不好办了。别家闺女有钟意的人,可以强行嫁了,还能打一顿关起来,或者送去出家。公孙佳,不行。 章晃看起来规矩极了,接过了书,道了谢,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讲。燕王妃那里,与钟秀娥姐妹的俩闲话家常也说得差不多了,到了离开的时候,命人来唤章晃,章晃才与燕王妃离去。 章明自觉自己这事干得不错,目送了燕王妃母子离开,临行之前很严肃地提醒公孙佳:“你与年轻男子相处,一定要谨慎!”他不太好意思点章晃的名,又想像章晃这样的人一定不少,还是从根子上杜绝的好——他提醒公孙佳。 公孙佳道:“好。” 章明仍然带着点担忧地侍奉母亲、带着妹妹回家了。 公孙佳这里,钟秀娥也看出来门道了,送走了客人,娘儿几个在乔灵蕙的床沿上一坐,就说:“他们疯了?这他娘的是要吃绝户吗?做他娘的春秋大梦,过两天我就去东宫找表哥去!”她非得跟太子告这一状不可! 乔灵蕙也很生气:“这还都是亲戚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为着这么点子贪念!” 公孙佳道:“阿娘也先不要动,阿姐也先不要气,我自有主张。” 钟秀娥与乔灵蕙一齐问她:“是什么?” 公孙佳摇摇头,她要等等看,看这天子父子兄弟是个什么意思。她不能一直等着,把自己的血肉都奉献完了,还等不到皇帝一个确切的回音不是?太子那里也是这个意思。她为了袭爵可以付出极大的代价,这没关系。但是至尊父子也得给她划下个道道来,“这一茬”到什么时候才能算完?是熬到纪家完蛋,还是熬到别的什么时候? 用燕王父子做一个刺激,也是不错的选择。且看太子怎么说!她已经为广安王平息了后宅的不少破事,怎么也要得到一个允诺才好。 公孙佳就安心地等着,等到乔灵蕙的儿子满月,她在府里摆完了满月酒,才让乔灵蕙带着儿子回婆家。满月宴,即使公孙佳还在守孝,也比乔灵蕙在余家办酒风光得多。燕王妃也来了,理由是之前来过,现在又想起来了,于是乎又过来了。 燕王没有到,章晃理所当然地陪着母亲来了。公孙佳也得履行着家主的义务,出面接待章晃。这回没了章明隔在中间,章晃仍然是一派的恬然,含笑道:“他们净瞎想。” “嗯?” 章晃摇摇头,说:“你是个聪慧的姑娘,又哪里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呢?他们是白白的打着如意算盘,琢磨着什么人与你亲近,”说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对公孙佳挤挤眼睛,“你依旧叫我表哥好了,不必拘束。我知道,有人想要你我结姻,害!他们想多了。咱们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公孙佳也笑了。 章晃又将脑袋压了压,小声对公孙佳说:“咱们就装不知道,往后我要被念得烦了,又或者读书厌了,还请收留我,赐一片清静地儿躲一躲。你那园子,给我留一处屋子,你只管收府里的钱,如何?” 公孙佳后退了半步,仰脸笑了,初冬的雪铺在她的背后,这一笑,欢喜得仿佛能将冰雪销融。 章晃道:“八郎的杂记我读完了,可有旁的游记吗?我总在京里,哪里都去不得,只得看这些个解闷啦。” 公孙佳道:“有的。请。”请他引到外书房,让他自己挑书去。 两人一来二去,往来渐渐频繁,天气也愈发的冷的。今冬雪大,京城里也压坏了不少房屋,公孙佳的田庄上也有庄户的房子不结实压坏了的,她又要处置此事,又要预防接下来的大雪。 将这些事安排妥当之后,公孙昂过世两周年的日子又快到了。今年与去年又有所不同,郑须亲自跑了一趟,传了皇帝的口谕,问公孙佳是否还整理出了新的战例、图册,让她献到宫中。 公孙佳将准备好的图册装到一只锦盒里,带着人跟着郑须到了宫中。 皇帝仍然是在偏殿里见的她,平静地看着公孙佳舞拜,将锦盒献上。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让公孙佳起身,先不赐座,反而是问道:“还借了书给燕王世子?” 章晃是他孙子,他不提小名,也不叫排行,直呼“燕王世子”这就很灵性了。公孙佳道:“是。八郎写的杂记,还有搜罗的一些游记,他说他爱看。” “哦?” “世子虽然沉静儒雅,却也不是不活泼的。” “嗯,还喜欢游园戏乐,给你那园子送了不少钱?” 公孙佳道:“这可对我太苛刻啦,我已经给他打了九折了。陛下与太子若要驾临,别说游玩,就是让我双手奉上也行。可您家里人丁也太多了,总不能让我待他们个个都如待至尊?那我可就真要受穷了。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皇帝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评价 <ul class=tent_ul> 东宫近来很安静。 吕氏虽然从佛堂里被放了出来, 也不像之前那一阵子那么躁动不安了。太子妃看她也看得紧,担心她再发狂。谢宫人快要生产了,吕氏除了眼神变得抑郁了一些之外, 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一日,一个小宦官匆匆跑了来, 对太子妃耳语几句,太子妃点了点头。对吴孺人道:“你看好小谢。”匆匆离去。 吴孺人自从弟弟得了官身之后,整个人都发着一股柔光,照顾谢宫人照顾得很是周到。太子妃这一句吩咐就有些多余。吴孺人躬身应命,再抬起身来太子妃已经走远了。吴孺人心下大奇: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吗? 太子妃快走了几步, 渐渐缓了下来,慢慢地踱着,眉头也舒展开来。启唇轻问:“消息确切么?” 小宦官垂着手哈着腰, 跟在她的侧后,听这一声问,往前凑了一凑, 说:“是奴婢亲眼 见到的。” 太子妃站住了,想了一想,又问:“殿下还在书房吗?” 身后又上来一个宫女:“是。早朝散了之后就一直在书房里读书。” 太子妃转了个方向,往书房里去,路上又了太子下朝之后的饮食之类,得到“只饮了一盏茶”的答复后, 命人将南方贡果取了几样来。 太子章熙端坐在书桌前,一本书摊开在眼前已经有些时候了却一页没翻。书是他常读的, 里面的内容几乎能够倒背,摆在面前不过是为了安抚情绪罢了。太子妃的脚步声很轻,走得很家近了太子才抬起头来, 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来了?” 太子妃笑笑:“挑了些果子来,尝尝?” 太子从容起身,夫妇二人移到坐榻上对坐,太子妃亲自给太子剥了枚橘子,一瓣一瓣的掰开放在碟子里。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湿巾边擦手边说:“今天,听到一件事儿。” 太子捏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含糊地问:“什么?” 太子妃轻声细语地说:“燕王家的大郎,近来总往烈侯府上去。”太子咀嚼的动作没停,抬眼看着她,等她的下文。太子妃又说:“说来也算沾亲带故,没道理叫人不来往,可是这……走动得也太频繁了。烈侯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我先前说过,如今这药王不比从前,要是还这样,打她主意的人怕是断不了的。” 太子道:“不过是妄想罢了。” 太子妃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说:“要真是这样也就罢了。今天,我使人往中宫那里送东西,回来说看到陛下召了药王过去。” 太子嚼完了橘子,示意不再吃了,说:“哦,阿爹想起来一些事,要找九儿以前的地图之类,让她送进宫来的。你不用担心这个,我看着呢。你若得闲,看看谢宫人,别再出乱子。” 太子妃道:“可是……容我说句冒犯的话,少男少女,万一……” 太子摆摆手:“怎么会?你想得太多啦。” “那阿爹今天召见,设若问了什么……” 太子笑了:“阿爹的心,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变了的。你还是将心思多放在自己家里,阿昺长这么大了,后院还是乱糟糟的。”一句话就将太子妃的心思给钉在了章昺身上。章昺是她的立身之本,太子这话对章昺显是不太满意的,太子妃只得暂将心神收回,暗道一声娶妻不贤果然是祸根。 太子妃与太子二十几年夫妻,多少对太子有些了解。太子说出这话来,面上不显,心里已是不耐烦了,她便识趣地起身:“也好,我去看看那个孽障。”又低声吩咐宫人果子放一阵儿皮都干了,等会儿太子要是不吃,就换新鲜的送上来,说完这些才离开。 太子握着书,摇摇头,内心一片平静。这件事情,他知道的远比太子妃想象得多,他考虑的也比太子妃认为的更复杂。早在太子妃注意到之前,太子就已经将此事查明了。 他没盯着公孙佳却对燕王一家看得很紧。公孙佳和章晃的事儿,他早就有所耳闻,章晃频繁跑公孙府,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倒不是瞧不起章晃,这小子打小就很会讨人喜欢,但是太子莫名其妙地对公孙佳就很有信心,认为公孙佳不至于被章晃给晃花了眼。 他又想起来公孙佳说的“考验定力的时候到了”,也从来没在皇帝面前提起什么章晃跑小姑娘家里这类的事,皇帝面前只当自己不知道。私下里,他也有人可以为他解惑,比如问一问女婿钟源。 钟源与公孙佳虽不是亲兄妹却也差不多了,太子只要稍一提及,钟源就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只是借些书籍看看,药王一向有分寸。您要觉得不妥,我回去就让她少与这些人往来。” 态度很端正,太子也就得大度:“无妨,一个孤女,凡事都要小心。” 钟源似是解释地说:“她失了依靠,就像溺水的人看不到希望,总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安心。” 太子道:“她怎么会没有依靠?我们不都是她的依靠吗?抓什么不好?抓根稻草!” 钟源道:“陛下与您怎么会是稻草呢?” 太子更惊奇了:“什么?依靠我们?那她跟燕王家纠缠不清做甚?” 钟源一脸的无奈,说:“多少沾点交情,怎么一刀两断?那岂不招人议论?她一个孤女可怎么扛得住呢?再说了,”他凑近了,对太子说,“阿爹,您想,陛下现在会认为自己的儿子、孙子是个恶人吗?他们既不是恶人,那有谁瞧陛下的儿孙不起,对他闭门不纳,岂不要招陛下厌恶?” 又来了,又是这个——皇帝不觉得燕王不好!太子理智上知道这句话是对的,每每听到了就堵得慌。 钟源跟他解释完了,又再三保证,他们一定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只要别让纪家太张狂。钟源还很好心地提醒太子,乐平侯又在整理推荐名单了,他的人要上去,除了朝廷多设冗官,就只有将别人挤下来这一个办法了。这又是要得罪人的。 太子问他怎么知道的,钟源道:“乐平侯家,宴会开得大,士人以登门为荣。书生轻狂,吃醉了胡说八道了一些,不少人都知道了。” 太子得到了消息之后,费力与赵司徒等人做了数次沟通,才将这些人暂时稳了下来。 既然已经经过了这么一番洗礼,太子妃再提燕王世子的事情,已经不能让太子动容了。 ~~~~~~~~~~~~~ 不过,皇帝又召了公孙佳,太子还是很关心的。他不认为是为了什么章晃与公孙佳的破事,更重要的应该还是战事。纪氏有东山再起之势,也是因为战事。燕王重新得势,也是因为战事。 当活人都显得无用的时候,就想起死人的好来了。何况公孙昂留下的东西确实有点门道,而公孙佳也没有辜负她的出身,整理出来的文档、图册都很实用。此时召见,应该是为了正事。 太子将书一扣:“来人!备辇!”他要去见皇帝。 太子所猜并不错,皇帝召公孙佳还真是为了公孙昂留下来的东西。皇帝除了一开始起兵那几年过得不大好,后来是越过越顺的。与胡人的战争,搁在他起兵初期,能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但是他前有钟祥、后有公孙昂,打得太顺,突然之间没了“势如破竹”这样的好消息,让他很不适应。 今天,刺激他的消息是——给燕王准备的老将又病死了。他一边下了旨,命有司协助处理丧事,一边思考换新的副将。越想越难过,又想起公孙昂来了。想到公孙昂,又想起前两天有人向他暗示:燕王家有奇怪的举动。 进言的是一个老御史,名气不大,岁数不小,却是从前朝一直活到现在的。因年龄与皇帝相近,皇帝近来身边同龄人越来越少,也有些与这种年龄的人聊天的需求。皇帝向来是个有亲和力的人,老御史近来与皇帝聊天聊得多了,心中不免亲近。 一亲近,就跨过了一条界限——他向皇帝说起了燕王。对皇帝说:“陛下若要江山稳固,就不该给皇子太重的兵权,这样会养大他们的胃口,觊觎东宫的。哪怕是民间,弟兄还要争产,燕王并不安份。前几年不必太担忧,是因为烈侯还在,他能镇得住,如今烈侯也薨了,军中没有这样有份量的人。太尉也已老了。” 皇帝当时就冷了脸,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儿孙有问题!不过老御史说的话虽不中听,他也没有发脾气。他老了,最关心的就是江山的延续,他需要将隐患尽量的消除。 索性将公孙佳也召了来。 于是便有了见面时的对话。公孙佳一答完,皇帝就放心了。皇帝的心里,自己的孩子当然是好的,公孙佳也立场明确,则老御史担心的事就不存在了。章晃也没有想如何如何将公孙昂的势力给接手,行了。 皇帝收了图册之类,又问公孙佳:“这些都是你亲自整理的?你都看得明白?”公孙佳也都答了。 皇帝将她打量了一下,忽然问道:“我的安排,你怎么看?” 公孙佳本已知道皇帝的安排,此时还要请示:“陛下是什么安排?” 待皇帝讲了他的那个“Y”阵型之后,公孙佳犹豫了一下,说:“臣不知兵事,只看得出来是很稳妥的。但是……” “嗯?” “燕王居中,恐怕统御不了前出的两路大军,他威望不够镇不住老将也镇不住贵戚,顶多是不会被他们压制。不过这样也差不多够用了。这两路前出的大军,他们配合不起来,没磨合过,恐怕没默契。也就是各自为战,强要配合怕会出岔子。”说着,她也是一声叹息。要是她爹还活着,这些问题都不存在,那是多么的妥当啊。 皇帝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看纪宸与朱罴,他们的战力如何?” 公孙佳傻眼了:“啊?” “啊什么?问你呢!” “我……我不知道啊……”公孙佳整个人都很懵,“我都没见过他们排兵布阵,哪里知道啊……” 她越说越气弱,有点丧气,这个真不是她的长项了。皇帝将她看了又看,问道:“不知道排兵布阵,怎么敢品评我的安排?” 公孙佳道:“那个我能看得出来呀。看得出来,您问了,我就说,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皇帝忽然失笑:“你很好,你的东西我留下了,你回去。天冷了,不要往外跑了,好好在家里休养。” 公孙佳有点摸不着头脑,出了殿门,才有郑须新收的养子小声告诉她:又死人了。 公孙佳心道:入冬了,这一茬怕是还要再死几个,怪不得让我别乱跑。陛下也是够难的,但愿燕王别再给他惹麻烦了。若是燕王因为贪欲伤了老人的心……公孙佳捏紧了拳头。 公孙佳与太子没有撞上,太子到的时候,公孙佳已经出宫了。他在路上也听到了讣闻,见皇帝的时候就有了一个谈资。皇帝摆摆手:“都知道了?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派谁合适。” 太子将眼睛往皇帝身前巨大的书案上一扫,道:“这是?” 皇帝笑道:“哦,药王又理出些图册来,你也来看看,我看她比那些人理的都清楚。” “她?” 皇帝笑了笑:“她呀,一片赤子之心,澄澈见底,比你们都明白易懂。她必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沾枕即眠的。你们呢,想得太多,不容易睡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澄澈 <ul class=tent_ul> 公孙佳有小两年睡得不怎么样了, 她想的东西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皇帝对太子说的那些个话她并不知道,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够猜到皇帝的心思。坐在车里,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往后一仰, 脑子一丁点也不想转了。阿姜见状摆了摆手,车子缓缓地起步,越跑越快, 内外一片安静,除了呼吸声、车子动起来的声音,再没有一点响动可以惊动公孙佳了。 回到府里,钟秀娥依旧在等着她。公孙佳打起精神来,往脸上挂了一个笑:“阿娘。” 钟秀娥道:“哎哟, 累了就别笑啦!跟我还这么假客气什么?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想起来叫你过去了?” 钟秀娥心里其实很慌, 她对她舅不能说是了解, 却有着与她那个皇帝舅舅几十年相处的经验。这个舅舅,是个好人,平时也很慈祥的,但是呢……说实话, 她舅对女人并不如对男人重视。钟秀娥的经验是, 当年她要嫁公孙昂之前,她舅召见过她,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召见。 前半段, 她舅忙着造反,没太多的空闲理她,很多时候是问她的功课之类的,钟秀娥是个学渣, 就怕。后半段,她舅见她也多半是因为她的婚姻、她的丈夫之类的。钟秀娥跟舅舅算是亲近的,也只有这些个相处的经验。以己度人,钟秀娥最怕的就是她舅突发奇想,要给她闺女做个媒什么的,那不就完球了?真到那个地步,除了跑到她舅门前上吊,她真不知道该怎么了。 公孙佳不知道钟秀娥在慌些什么,钟秀娥装得再镇静,公孙佳还是能感受得到亲娘的不安。她就有点奇怪了,怎么皇帝今天有点怪,亲娘也有点怪了?答道:“是问阿爹当年的一些图册之类,我给献上去了。” 钟秀娥很不放心地问她:“没别的事了?” 公孙佳上前挽着钟秀娥的胳膊,两人往上房里走,边走边说:“没有呀,阿娘是觉得会有什么事吗?” 钟秀娥道:“没,没什么。就怕猛地出什么事儿。” 公孙佳道:“眼下没什么事儿,您就放心。陛下的心思可不在咱们身上,他且得看着纪家呢。” 说到纪家,钟秀娥就理解了,对呀,还有谁会比纪家更能惹人烦呢?她的心略放松了些,说:“你也是,天冷了,好好歇着。”在她们这一辈人的眼里,一冬一夏是对体弱的人最不友好的时候,得静养。 公孙佳跟皇帝对完了话,自我感觉还凑合,她不敢保证自己就猜中了皇帝的想法、合了皇帝的心意,又不能有事就去问钟祥这个卧病的老人,但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她得拼一把。回来之后,她没有召唤单良、荣校尉、薛维等人复盘,而是自己坐在窗下榻上静想了一阵,觉得没有什么纰漏了,才缓缓地起身,问道:“祭品都准备好了吗?” 公孙昂过世两周的日子又快到了,这样的祭奠是必须认真准备的。 阿姜答道:“都备得差不多了,还有些鲜果不好先拿过来也都预备下了。夫人都有数儿。” 公孙佳轻笑一声:“哎,要不是阿娘,我都不知道该忙成什么样子。”阿姜也笑:“想来夫人也会这么说,要不是有您,她老人家也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笑过了,公孙佳还不能休,她得开始准备过年了。时已入冬,公孙昂的两周年祭是一件事,自己的产业陆续开始结算了,先是田庄的耕种产出,这个核算完了就是租金之类,又有些杂项。还有年礼,打拼到了公孙昂这个地位,多半得别人给他送礼,到了公孙佳的手上,她还要顾虑一些其他的人,有些人离京城远一些了,还得提前送,现在就得预备上了。 又有之前那个“养老院”,公孙佳还得跟阿姜合计一下,除了当年的旧人,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人也想凑这个份子。这些都是宝贵的情报资源,甚至不需要他们主动打探什么,他们的身上留下痕迹,对公孙佳都是有用的。 阿姜办这个事很可靠,慢慢地向公孙佳汇报着有多少老人近来病了,又有几个宫里的人拿了钱帛来要求凑个份子买点田产占间房,预备在宫里伺候不动的时候出来养老。公孙佳慢慢地听了,没有听到郑须的名字,眉头微蹙,又舒展开了,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他自己置办田园宅邸都够了,哪里用去庙里度过余生?且听说郑须在宫外也置了个家,那就更不用她来操心了。 想了一回,公孙佳对阿姜说:“不要什么人都收。” 阿姜道:“明白的。况且——” “嗯?”公孙佳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阿姜在公孙佳的目光下没绷住,飞快地说出了下文:“他们宫里也有些人三五成团的,凑个份子,置办点小产业。多半是宦官们,凑个庙观什么的,像是学咱们的。宫人们倒少,唉,兴许还想着出宫回家。真是傻。” 公孙佳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问道:“怎么傻了?” 阿姜道:“她们纵使出了宫,又有多少人有家可归呢?” 公孙佳想了一阵儿才想明白,宫女们入宫服役是少有出头之日的,宫中放出宫女的时候是很少的,许多人从少年熬到白头,甚至没等白头就熬死了。她那个“养老院”也因有些老人求情,收葬了几个青年就死掉的宫人,有些人连正经名字都没留下。 这些宫人,即使逢到什么大旱之类的年份,由于五行阴阳之说,宫内阴气太重要放她们出宫,也得在宫中服役十年以上才轮得到。一个女子,离家十年再回家,爹娘搞不好都死完了,哪里还有家? 公孙佳点点头:“哦。” 阿姜见她没有发表意见,像是不感兴趣的样子,便不再提。世人皆苦,何必独怜这些宫人呢?公孙佳自己都还是麻烦缠身的。阿姜将宫人们放到一边,又说起“养老院”的账目之类,公孙佳也是听过就算完:“你看着就是。” 再问一些庶务,公孙佳便休息了。与皇帝对视,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消的,她换了衣裳,饭都不想吃了,脑子累得要命,躺着却偏又睡不着,偏头疼的毛病又找了上来。闹得她这一天都不得安生,不但阿姜着急,钟秀娥也不管余盛了,一直守着女儿,直等她第二天缓过来了才算完。 ~~~~~~~~~~~~~~~~ 此后却又是风平浪静了。 兴许是死人死习惯了,皇帝又选了一位老将,召过来将他安排给燕王,使他们在明年出征前多多协商,自政事堂往下,都没有人再说什么怪话。 公孙佳这里,要准备父亲过世两周年祭。这次不需要她刻意的发帖子已有许多人想要过来凑个热闹了。公孙佳让单良将去年周年时候的名单翻出来,与今年的名单做了个对比,两个缺德鬼同时发笑了。 单良抚掌道:“妙极!妙极!”他近来笑得比以前多了许多,盖因他看出来了,或许是纪家不做人的关系,今年这祭奠的宾客比去年可要多不少,来宾的份量也重了不少。须知,一旦家中的白事,头七、周年之类是比较重要的,接下来得是除孝,夹在中间的两周年不尴不尬,并不是什么大日子。 然而今年比去年人要多,好些人仿佛是自动聚拢过来的。单良指着单子上靠前的几个名字说:“政事堂都能在您面前凑齐了,吉兆啊!” 这话说得俏皮,公孙佳道:“不过纪氏为渊驱鱼罢了。” 单良道:“他太贪了。要是像老郡王那般,专攻一条,谁又会对他不满呢?” 公孙佳摇了摇头:“不是他贪,他的摊子铺得太大了。”摊子铺得大,要接触的人就多,就不可能面面俱到。纪氏的摊子本来就大,收拢不起来,自己也不想收拢。大势又不利他,只要他不压抑自己的欲-望,招致不满是必然的。 单良坚持说:“还是贪。虎口夺食,夺恨,狼口夺食,夺怨,兔子嘴里的草他都要薅出来,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要是这虎、狼、兔凑到了一起,嘿嘿……” 纪炳辉近来总往上推荐他的人,搞得不但武将,而且文臣也跟着一道不满了起来。显然,纪炳辉与赵司徒等人没有谈拢。赵司徒、李侍中、容尚书等人,以及遍布朝野的好些望族虽是姻亲,却并非铁板一块,并不是与其中某一个人谈妥了交易就算完成的。 这一点公孙佳是深有体会的,她与容逸处得还行,与江仙仙算是朋友。即便如此,李侍中还得让孙子娶个章晴当保险,虽然是做了个未来的表姐夫,也不肯让容逸做个中间商白赚差价。这些望族之间,你娶我、我娶你,关系复杂得犹如蛛网,谁家蛛网是靠一根线串起来的呢? 对单良这种乐观,公孙佳只说了一句:“那不正好?让他们玩去,咱们只做好咱们的事。先生,咱们合计一下,万一再有什么不长眼的搅了祭仪。” 两人想了许多场景,不意到祭奠这一天竟然无事发生。上次冥诞过来小有口角的纪氏,这次派人送了奠礼来,并没有全家出动,只有纪宸到了,也没有与钟家的人发生任何的冲突。赵司徒等人竟也到了,也是和和气气,仿佛不知道自己家门生的官位被抢了一般。赵司徒还对公孙佳说:“今天,陛下命江尚书往祭烈侯了。” 江尚书是江仙仙的亲叔叔,江家也是个大族,江仙仙与容逸可谓是门当户对。公孙佳也很遵循礼仪地一礼以示尊敬:“是陛下隆恩。” 赵司徒看了她一眼,心道,这礼是对的,怎么又有哪里不对了?寻思了一下,恍然大悟:这就是个男子的礼,她……好么,一身男装,很搭的。赵司徒又看了公孙佳一眼,心说,也行。 作为钟祥口中的“老阴鬼”,赵司徒将这事记在心里了,等到祭礼过了,又熬到了过年,也没见公孙佳这里有什么事。直到来年春天,边关急警,朝廷依着皇帝之前的布置有序的调动。 这一回依旧是皇太子送行,纪宸、朱罴、燕王三路,太子都客客气气地给送走。赵司徒也不免要“随喜”,尤其是燕王,既是皇子又是亲王,赵司徒也不能托大。 送完了燕王回来,赵司徒便问左右的人:“烈侯家里,还有合适婚配的人吗?” 左右答道:“没有。烈侯只有一女,并不宜婚配,只会招赘,娶之不妥。烈侯有养子养女各一,养女乔氏嫁与余泽家。养子丁晞……为人平庸。” 赵司徒听了,不由跺脚:“下手晚了,难道要从钟家找?” 赵朗在一边听了,很是奇怪,问道:“阿翁何出此言?烈侯与钟家……咦?为了那位县主?这又是为何?” 赵司徒认真地问赵朗:“你觉得那位县主如何?” 赵朗低头想了一下,说:“听说,宫中有议论,陛下曾有考语——赤子之心,澄澈见底。” 赵司徒毫不掩饰地一声嗤笑:“你呀!还是不行!两寸深的浅溪,也能一眼见底,十丈深潭,也能一眼见底,澄澈?踩进溪水里没不了你的脚面,还能把水踩浑了。十个你叠着沉到潭里,你都探不出头来。那也叫澄澈!哎哟,哎哟!世间的小傻子怎么那么多呢?” 赵朗大惊,郑重地请教:“阿翁,那位县主确非庸常之人,可阿翁为何独对她有此考评?” 赵司徒摇了摇头,说:“看到了吗?安国公的护卫,服色不一的。她给了安国公亲卫,数目还不少。” “那又如何?” “钟氏缺人吗?” “咦?” 赵司徒的表情很严肃,说:“她在练兵,练不了自己也要练手下。这些兵马只要能回来,就是她的底牌。可笑有的人还以为她这是为了支持外家。给外家助力,得是她自己不行!她恩养亡父旧部的遗孀,为遗孤请封,为旧部争利,哪一点不行了?这样做完了,再将自己的部曲家将找个由头派上前线,就不是为人做嫁了!这些人,是会对她死心踏地的。” 赵司徒自己领兵不行,然而一些常有的门道,他还是倚仗着自己的经验与智力看出了端倪。 赵朗吃了一惊,说:“如此看来,她竟是从烈侯过世之日起就没有闲着了?这也太……”说着,他打了个寒颤。 赵司徒横了孙子一眼,说:“出息!你这条就不如容家十九郎,他多么的稳重,你学着点。” “是,”赵朗掺着赵司徒往厅里走,边走边问,“那十九郎是看出来了?” 赵司徒道:“不中亦不远矣!哪怕开始没看出来,现在也该明白了。很好。” ~~~~~~~~~ 赵司徒爷孙议论着公孙佳,公孙佳也在靖安长公主面前议事。钟祥的身体时好时坏,今年送人出征,他就没有再出城。卖惨的事有一回就够了,多了,看客就不觉得他惨只觉得应该了。所以这一次的会面,靖安长公主没有再劳动钟祥,而是与钟秀娥、常安公主等人凑到一起,讨论公孙佳。 这是靖安长公主要求的,她的心里埋着一件事儿,等人聚齐了,靖安长公主便扔下了一句话:“从今而后,都要小心。” 湖阳公主道:“这是当然的啦,大郎(钟源)出征,咱们依旧关门过日子。纪宸也走了,我看纪家也没几个硬壳的螃蟹了。” 靖安长公主道:“你这是缺心眼儿,谁说那个!药王,新年一过,你十五了!再一个月,你该除服了。” 公孙佳死了亲爹,她服的是最重的一重服,说是三年,满打满算其实是二十七个月,马上就要出孝了。今年她又十五岁,除服之后没几个月就是她的生日。及笄的岁数还是很重要的。靖安长公主担忧的是公孙佳的婚事。 她恨不得现在就跑到皇帝那里催着他下旨,赶紧给公孙佳袭爵算了! 湖阳公主却叫了起来:“哪个王八羔子要打咱们药王的主意吗?” 及笄、出孝,联想到出嫁,没毛病! 所有人都严肃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格局 <ul class=tent_ul> 人人都严肃, 只有公孙佳自己严肃不起来,甚至有一点想笑。 她盼着及笄这一天很久了。 及笄是个古礼,到了现在已经与冠礼一样, 并不完全照着礼仪书上写的来了。凡经历过动乱, 这些礼仪都很难还维持着原样, 什么都被“从权”了,尤其与年龄相关的。说是十五及笄、二十而冠, 战乱的时候十二、三岁凑成一对儿的并不罕见,哪还有遵照着旧礼来的呢? 冠礼还好些,因为是男子的礼仪,就更重视一点,给提前加个冠。及笄就更简单了, 甚至就忽略了“礼”。年龄也没有严格的限制。 到了公孙佳这里, 纯是因为如今还算太平, 她自己个儿家里也算是天下顶尖的权贵那一拨,才有个十五岁及笄礼的说法。靖安长公主能记得十五岁是个大日子,挺出乎公孙佳的意料,长公主不是个会对这些事情上心的人。 公孙佳自己更惦记着这一天,因为不管现实里怎么乱七八糟的, 好些人十三、四就当爹当娘, 书上写的,她十五岁算是个成年人了。当然, 朝廷的规定里,丁口的年龄算法又与此不同,不必赘述。 反正,她就记着礼仪上的“成年”。过了十五岁,算成年, 她要的就是这个“成年”,之前她还是各种意义上的“未成年”,干什么都不方便。 公孙佳道:“你们这是什么脸?我长大成人了,你们都不高兴吗?” 湖阳公主道:“我看你这孩子才是缺心眼儿,没听你外婆说吗?等你及笄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跑出来了!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啊?” 公孙佳道:“舅母你别急,我心里当然是有数的啦。我天天数着数儿,可让我数到十五岁了。” 湖阳公主对钟秀娥道:“你也由着她?就不担心吗?”湖阳公主如今倒是知道外甥女不简单,再不简单,她也还是个少女,怎么能不上心呢? 公孙佳上前将湖阳公主的头捧起,转来与自己对视:“高兴还来不及呢。” “啥?”湖阳公主一颗脑袋呆呆地落在公孙佳的掌中,下巴往下一顶,嘴张圆了。 公孙佳道:“过了十五,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成年了!小鸡崽子是谁都能拿去炖了吃的,长大了的鹰能啄瞎他们的眼!” 在她的心里有几道线,除了性别这道天堑,“成年”算是阻碍她走上前台的另一道障碍。鬼知道她等这个“及笄”等得有多辛苦! 靖安长公主道:“那也要防着他们作夭!” 公孙佳的手缓缓地往下略一松,试着不会将湖阳公主的脖子给闪着,才慢慢收回手来,拧身含笑看着靖安长公主说:“他们什么时候不作夭子?以往我没长大,这些小鬼儿怎么作我都得留几分手,现在我长大了,总要有些牺牲来祭我成年!” 常安公主吃惊地插言:“你要做什么?” 公孙佳无奈地道:“我还没想干什么呢,您别急,我有分寸的,您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做事没个准备了?” 常安公主狐疑地盯着她,公孙佳大大方方地冲她笑笑,常安公主收回了目光,又去捻她腕间的数珠了。靖安长公主直勾勾地看着公孙佳,公孙佳的眼睛没有回避,也直直地回望她。 靖安长公主问道:“你拿得准?” 公孙佳道:“您要是放心不下,我就回去养病,养到出孝当天再出来。”她养病也是常态了,正常到她只要说不舒服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的地步。 靖安长公主想了一下,居然同意了,说:“也好,你正好躲一躲。” 公孙佳道:“那您这里?” 靖安长公主道:“那我也病一病。” ~~~~~~~~~~~~~~~~ 公孙佳回到府里就说吹了风头疼。世间最难断的病就是头疼,这是个医中圣手也很难诊断的病症,更多的是根据身体其他方面的反应来判断,多半是开些安神的汤药。公孙佳的偏头疼有些年载了,回来一说,就收获了一碗中正平和的安神汤。 家里那位“书库”老师,也因她“头风又犯了”被放假回家。陆行自打教了公孙佳,放假的日子比上工的日子还要多,拿着丰厚的回报,陆行虽是为了捞钱才下海的,这钱拿得也心中不安。 得到通知说公孙佳又病了,他特意抽空跑了一趟公孙府求见钟秀娥。钟秀娥正忙着呢,公孙佳一“病”好些个人都要探望,都得钟秀娥出来拦着,她正在分拣各类的名帖。听说陆行来了,钟秀娥奇道:“他来做什么?”想到这是女儿的老师,还是见了一面。 两人见面,她还挺客气地问:“您老有什么指导?” 陆行道:“老朽有句话,夫人听了觉得有理就听,觉得没有道理就扔到一边。我活了这么久,什么也都见过一些了。县主这身子骨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自老朽入府以来,教课的时间没有病假的时间多,这怎么行?” 钟秀娥对女儿没有任何功课上的要求,从来都是要求女儿活着就成。哪怕是现在,第一也还是要女儿先活着,才能讲“争气”不是?听陆行说到公孙佳的身体,钟秀娥收起了漫不经心,带点热切地问:“您有办法?” 陆行掂量了一下钱袋里公孙府给的报酬,想一想这份差使做得实在太轻松,府里待他也够礼貌,说:“这京城风云变幻,老朽有眼有耳,也略知道一点。夫人听我一句,先将县主的身体调养好。她就是累的!好人都要累出病来,何况她还有病根?县主年纪不小啦,是不是到了婚配的年纪了?顶得住吗?找个山明水秀不操心的庄子,用心将养一段日子,等身体养好了,干什么不行?” “可是眼下……” “眼下不管现在有多么要紧的事,这病养不好,是要命。” 钟秀娥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拧着,心不在焉地送走陆行,转过来去问公孙佳的意见。现在公孙佳的事情,已不是别人能够轻易做主的了。 哪知到了公孙佳房门外,却听到有人说话。钟秀娥不甚在意地往里走,发现说话的是余盛! 乔灵蕙在娘家坐完月子,余盛跟着回余府住了几天,总是没有在公孙府里舒服,兼之还有课业,又回来了。甚至因为乔灵蕙又有了一个孩子要照顾,他在小姨妈这里住的时间更长了。可他的心里总有一件事情放不下,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终于在今天决定跟金大腿好好地谈一谈。 就在余家过的那几天,他也听到了一点风声,他就忍不住了。从亲娘在公孙府生孩子来看,乔灵蕙跟公孙佳绑定得很深,放到以前,他是会非常得意的。现在想到亲娘被夹在了中间,他就想起来要被夹碎的核桃。 那哪儿行?!我这个娘可是亲的! 他破罐子破摔地找到了公孙佳,知道自己跟大佬说话说什么开场白都很搞笑,他也就光棍了,直接问:“阿姨,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公孙佳听这一句,就觉得这货又要作夭了,公孙佳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口气还是很平和的,还给他递了枚果子。 余盛抱着果子没有啃,认真地说:“上次回家,我听他们说了,说现在情势不好,阿姨,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您就派我去做!我一定做好!您信我!”我可不是真的八岁啊! 公孙佳叹了口气,右手食指、拇指捏住了余盛有点肥圆的小嫩下巴,晃着左右打量了一下,说:“你去读。” “阿姨!我真的行的!现在大家都这么忙呢!”余盛被逼急了,智商居然回来了一些,“您府里能跑腿的人都少?有事就叫我去!我是小孩儿,不显眼的。而且舅舅……” 这个时候他就想起来亲娘总骂丁晞的话了,这什么破舅舅啊,一个大男人,屁用没有! “你又瞎说什么?!”钟秀娥挑了帘子进来。 余盛张张口,居然说:“就是嘛,舅舅也不帮忙。” “你还说!” 公孙佳止住了两人的争吵,说:“大人的事儿你不懂,你呀,真想干什么事儿,先把书读好。你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呢!给你差使?你是去办事,还是去给我漏底儿的?” 秒杀!余盛呆掉了,因为他发现金大腿说的是实情,他自穿越以来,什么实际技能没学会不说,连做人都很不上心…… 钟秀娥没好气地说:“快,把他带走。” 余盛被赶走了,钟秀娥坐到公孙佳身边说:“别怨你哥哥,他现在也脱不得身。唉,他那阿翁阿婆要给他娶亲……” “哦,那是好事。” “好什么呀?好好的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不要,非要、非要,好生养的!” 丁家老两□□得非常实在,只有这一个孙子,儿子死了、儿媳改嫁,则他们就要给孙子攒家业,所以过得节俭。孙子娶亲,他们老丁家就这一颗独苗,最最重要的就是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所以,这孙媳妇就得要个富态健壮好生养的。什么门第?那都不是该考虑的。 这与钟秀娥就顶上了,钟秀娥的朋友里,儿女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钟秀娥想给丁晞娶朱勋的外孙女。女孩子的亲娘跟钟秀娥关系不错,两人打小玩在一处的,一起从贺州到了京城。不同于钟秀娥三番两次的改嫁,这位夫人的丈夫没死过,和和顺顺到了现在,家庭也美满。 丁家老两口则是认为人家姑娘看起来过于纤瘦,不妥。气得钟秀娥想掀桌:“想生孩子,婢妾有得是!且这个孩子只是苗条,又不是病态!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丁翁道:“那怎么行?婢妾把大郎身体掏空了怎么办?还是娶个健壮的媳妇,两口子安安生生过日子的好。” 这些糟心事钟秀娥都没跟女儿提,现在不得不拿出来解释。公孙佳是知道钟秀娥与丁家协商去了的,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想了一下,说:“哥哥离不开二老,这媳妇得能与二老处得来,不如就随了二老的心愿。” “啊?那可是你亲哥哥,娶的是你未来的嫂嫂,人要是太上不得台面,你的脸往哪儿搁?” 公孙佳道:“哥哥是不受管的,嫂嫂要是太有主意,您想这一个家得成什么样儿?不如就顺着二老,这一家子还如以前一样省心。什么上不得台面?只要是真老实,我就把她放到台面上,谁又敢小瞧了她?” 钟秀娥道:“那不行,你让我再想想。哎,对了,我还有事要说呢,是陆先生的事。”将陆行的话说了出来,说:“我看他说的有道理,连你外婆也都是担心着你的事,你是不是该琢磨琢磨了?” 公孙佳道:“山明水秀的地方?我已经在准备了,我自己的身子不会拿来开玩笑的。” 钟秀娥摸摸她柔软的发丝,说:“哎哟,咱们上辈子一定干了什么惹怒老天的事了。” 公孙佳道:“我上辈子肯定是积德的,不然不能这样。” 两人闲扯两句,钟秀娥还惦记着儿子的亲事,让公孙佳别太累,自己又去淘人了。公孙佳摇摇头,拿着本书,慢慢翻看。就此在家中静养,直到出孝。 ~~~~~~~~~~~~~~ 出孝这一天,公孙府没有大摆宴席,但是府中上下都很轻松。钟秀娥分派了任务,各路管事进进出出,指挥着仆妇们拆除孝期里的装饰。又从库房里拣出奢华的摆设、从外面订来鲜艳的帐幔之类。上下的衣服也要换,公孙佳可以穿鲜艳的颜色了。此外,首饰、配饰,乃至于用器,都从里换到了外。 公孙佳先祭过了父亲,然后却是换上了一身锦绣的男装,蹬上了小朝靴——她是正式的家主,要接待官客。这一日,朝中大佬们并没有亲至,他们的子侄孙辈到了不少。除了钟家的亲戚,还有朱瑛这样的“世叔”,李岳这个表姐夫也与容逸等人到了。纪氏也送了礼物来,来的是纪宪一。 公孙佳与他们叙了座,正在说话,宫中又来了一个郑须。宫中有物赐出并不出人意料,皇帝虽是个处事公正的皇帝,对人还是有亲疏远近的,钟氏、公孙氏向来为他所喜,所赐之物不知凡几。 公孙佳这里接了赐的各种时新的贡品,衣食皆有,却听郑须又传了下一道旨——宣她进宫。 公孙佳不敢怠慢:“容我更衣。” 郑须道:“您这样就成,陛下等着呢。陛下还问,你还有图籍吗?”公孙佳道:“我病着,还没理出来呢。”郑须道:“那请您快些成行。” 公孙佳只得拜托钟保国、章明、李岳、丁晞、钟佑霖等人帮忙照应宾客。钟佑霖四下看看,说:“我陪你去,宫里我总熟悉一些。”虽有容逸在,他不大舍得这个与人家亲近的机会,但是还是表妹比较重要。 钟保国也说:“就叫他陪你去。” 公孙佳也不推辞,接过了手杖扶着进了宫——她之前可是在“养病”总要装一装的。钟佑霖也钻到了她的车上,一路上,钟佑霖不停地安慰着表妹:“不会有什么事的,一定是想起姑父了,才要叫你过去的。你放宽心,有什么事,还有我顶着呢!” 公孙佳笑笑,心道:我怕是军情有变!纪宸可别是个水货?以前战绩不错的呀…… 两人进了宫,皇帝看到钟佑霖有些意外:“你干嘛来了?” 钟佑霖堆起个笑来道:“我想外公了!” “想我想到请假!” “我这不就来了嘛!”钟佑霖也会撒娇,哼唧了两声之后就老实地说,“您知道今天的日子,药王过来,我总要陪一下的嘛。” 皇帝老了,就爱看子孙们这样的温情,虽还板着脸,声音已经软了:“唔,都过来。”看看钟佑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破孩子估计是看不明白的。公孙佳扶着杖,慢慢地走,跟着皇帝进了内室才发现赵司徒等人都在。 彼此要问候,皇帝道:“别耽搁了,说。” 公孙佳疑惑地:“啊?” 赵司徒道:“战报。” 三路大军此时已经到了预定的位置,打了几场小仗,互有胜负,总的来说是稳住了。但是今天的战报出了件奇怪的事情,有一支队伍从纪宸的手里溜走了。这一是战场寻常事,然而报上来就是有人觉得不对劲。 计战功的统计标准有许多,最基础的是首虏数,即砍头的数目。此外,所擒杀对方将官的级别也是重要的指标。另外还有一类指标也是非常的重要的,即对方首领的旗鼓,有时候首领的铠甲、头盔也算个指标。 砍头这个,人有失手,不能强求。但是对家的大旗那么大个目标,追不上?你搞笑呢?且据说,这带着旗跑的,是胡人一个小王带着一队亲卫。 赵司徒第一反应就是:纵敌! 这一手简直太他妈熟了!搞笑了,前朝末年的时候,多少次都是因为朝廷里的傻子们类似的操作,专拣错误答案选,最后越打越完蛋的? 说皇帝是得老天眷顾,那是真的天选之子,因为在你以为他要完蛋的时候,对家总有些迷惑操作,给他扒拉出一线生机来。你问原因,就是私心。 赵司徒也知道纪氏的私心,这不就是养寇自重么? 他也毫不客气地跟皇帝提了自己的疑虑,悄悄的、避开了纪炳辉的。他是不忌惮于在后方怀疑前线的将士的,不是他小人,是因为他遇过太多这样的将领了。也就跟着皇帝起兵的那一群粗人好一些,纪宸?私心太重!比前朝的废物们良心多不到哪儿去! 赵司徒还有一个着急上火的事——仗一打,不止是消耗的事,还有生产。抽兵抽丁,这些人就没法种田,压力压在妇孺身上,减产。战事僵持不下,所经之处百姓不敢耕种,抛荒。不抛荒的,也随时面临着变成战场、种了白种的危险。这都得救济了。 皇帝叫公孙佳来,是为了图籍。朝廷是有图籍的,但是不幸的是,它更新得比较慢,户籍等五到十年更新一次,地图更新的周期更长。永远不如前线将领第一手的资料快,皇帝需最新的地图,他好判断一下当时的情况,是不是哪里山川地形变了,以致布局出了纰漏让敌军跑了。 于是又想到了公孙佳。 公孙佳这回没交出图来,不过皇帝还是把她薅了来,想问问她的看法。并非因为青眼相加,是靖安长公主又来催他了。定襄侯的份量还是很重的,名号一旦给了公孙佳,公孙昂的旧部心理上就会自然而然地更愿意向她聚拢。他总得再考一考公孙佳。 公孙佳听完的第一反应是:“还有耕种这种事?”新鲜了,在此之前她是忽略这些的。公孙昂所有打过的仗,对这些方面涉及的都很少,虽然也有预算、粮草、安民之类的,但是不会考虑什么春种秋收,公孙昂背后有一个已经很完善的朝廷官僚机器处理这些事……哦,就是赵司徒在干这个事,怪不得赵司徒急。 收到了赵司徒一个白眼之后,公孙佳清清喉咙,也不尴尬,说:“不能够?为了一己之私纵敌?谁知道会放出去个什么玩艺儿?长出个怪物来,不还是得纪宸自己扛,保不齐就把他咬死了,他疯了吗?应该不会。” 道理大家都懂。赵司徒与朱勋对望了一眼,朱勋是不相信纪家的人品,赵司徒则是见过太多的猪队友,两人都有疑虑。 李侍中则说:“议功的时候,这些都要讲清楚的。他这一仗打得也不错,斩获了两员大将。如果没有大过错,封侯可期。”不但是封侯,还他妈肯定会堆一堆的“功臣”出来,抢大家的地盘!他妈的!李侍中在心里将纪家祖宗十八代都打成了“小人”。 皇帝目示公孙佳,朱勋有些担心,怕这亲戚家的小孩儿顶不住,他往前挪了半步。却听公孙佳说:“那就封呀。” 朱勋的眼瞪得老大,说:“你这孩子,疯了?” 公孙佳对皇帝说:“他有功就得赏。” 皇帝点了点头。 赵司徒皱起了眉,公孙佳索性将话挑明了:“天下归心,不止是因为陛下威加四海,还是因为公平持正。因为没有凭据的怀疑,就压下了前线将士的功劳,这不是长久之道。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要是自己定下的规矩,就要说到做到,哪怕再不愿意,哪怕打落牙齿和血吞。爱护的不是哪个人,是法理道统。是维护陛下和朝廷的信誉。” 不然皇帝为啥忍纪家这么久?还慢悠悠的放钟祥去撕?还有保全的心思?不就是怕一开始把路走歪了么?以君谋臣,说出去不好听,干出来不好看!是会人人自危的,迟早有变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赐剑 <ul class=tent_ul> 在场的都是人精, 道理谁都懂,呃,钟佑霖可能要除外。 赵司徒、李侍中等人懂得比公孙佳甚至还要多, 让他们开腔, 讲得会比公孙佳的语言更流畅, 条理更清楚,还能引经据典。 然而,赵、李二人利益攸关,不得不存着点不一样的心思。你说的再有道理,也抵不了我的损失。纪宸这么干, 礼貌吗?咱们可都是他们的长辈, 他爹年轻时进京求学的时候, 可是巴着咱们叫“世兄”的, 现在就敢这样对我们, 以后还了得?还有纪炳辉,也一改昔日的态度, 脸还是那张脸, 也还是笑着,行事却变了。 现在这点人事变动虽然讨厌,他们也没有小家子气到那个程度。他们担心的是以后!现在纪宸还没多大的功劳呢就狂成这样,真要让他平定了边患, 那他的胃口得多大?还不得将朝廷里的人都给换一遍? ——这些话却统统不能讲出来, 放在心里可以、暗地里悄悄地做可以, 说出来就不够君子,有失大臣格。 公孙佳都能看出来的事,这些经过了前朝还能在新朝做到三公的人精,能看不出来吗? 纪炳辉他停不下来了!纪氏族人、姻亲、门人, 哪个不等着分一杯羹?这些好处要从哪里来?时至今日,赵司徒等人才深切地认识到,纪炳辉的手下是真的“允文允武”的,无怪皇帝当初愿意与他联姻,这么些年钟祥也没能把纪炳辉彻底的按住了。 钟祥废了、公孙昂死了,如果纪炳辉愿意安心呆在“武”这个格子里,大家还是相安无事的,毕竟军权本来也不在赵司徒等人的手里。然而纪炳辉“文”的部分也不少,原本这是他与赵司徒等人走得近的原因,现在居然变成了矛盾之所在。也是赵司徒等人稍稍措手不及的。之前他们也不敢染指兵权,只管抄手看着钟、纪矛盾,带点看热闹的意思。现在轮到自己头上了,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皇帝很欣赏公孙佳这种态度,道:“说得不错。依你看,接下来要怎么做?” 公孙佳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两军对阵,我不敢讲。” “为什么?” 公孙佳道:“我这些日子复盘,发现了一些事情。大军布置,不能太精细!远隔千山万水,哪里知道战场瞬息万变?须得像您这样知兵懂兵才能远远的定下方略,也须得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百战之余,才能不折不扣的执行,这两条缺了哪一条,都是灾难。” 一是地图不精确,很可能地形变化就耽误了,二是前线的将军要是个路痴,那就彻底完蛋了,时间一旦卡不上,说什么都晚了。所以才说“一将难求”,就是你领着兵到了这只有一个囫囵个儿的方略,具体怎么操作全看你,你说要命不要命? 赵司徒与李侍中两个人都听得安静了,他们俩大方略是能够明白一些的,这些领兵的细节,他上哪儿知道去?至此,两人心里积压了几十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我说当初前朝废物怎么这么多?! 当年他们还在前朝为官的时候,皇帝是反贼,他们见天的就看着这些将领很奇怪的打的败仗越来越多,朝里一看前线简直就是一群猪,放那么多头猪出去都能凭数量把反贼踩平了,怎么派了大军去反而败了?越看越急,不停的指手画脚,你该这样、你该那样…… 好么,弄了半天,这败仗是中枢文官、前线将领以及反贼三方合力打出来的。 两人用力抿紧了嘴唇,上下的胡须都要抿得合缝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却想:难道说是“将门”,一个小娘子耳濡目染懂得也不少。又想,如果公孙昂还在就好了,哪用这么麻烦?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很感慨,心情也糟糕了一点点,声音变轻了,问了公孙佳一句:“考考你,你觉得要怎么办?” 公孙佳的声音也略轻了一点,口气里也有点试探和游移,说道:“什么仗也不是光靠刀枪打出来结果来的?不是说上兵伐谋么?且也要为了百姓安宁着想,百姓要是过不下去了,他们会把所有人都拖下火海的。打赢了仗,如果消耗太大,税役太重,会死于胜利的。” 这是她刚才听了赵司徒所言之后补充想到的,什么耕种啦、赈济啦之类。她之前单想过,打败的一方会死得很惨,现在一想,如果打胜的一方消耗太大,引起民怨,那就真的完了。赵司徒果然是块老姜,他重视这个。 皇帝的精神好了一点,又问:“那要怎么谋?” 公孙佳已经能够感知一些皇帝的情绪了,说:“这个也不好讲,我知道得情况不多。不过史上也不过那么几招,远交近攻、离强合弱而已。要怎么做,也要看人呢。这个我又要不敢讲了。” 皇帝欣慰地看着她,公孙佳也一脸“澄澈天真”地回看,像极了一对祖孙,一时祖慈孙孝。皇帝感觉好一些了,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很慈祥地叮嘱她早些回家:“八郎,好生护送你妹妹回去。”想了一想,又让郑须取了御制的文房四宝之类一股脑地赐给了公孙佳。 公孙佳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心中很是欢喜,差点忘了自己是“大病初愈”。幸亏一直握着的手杖提醒了她,她硬压下了兴奋,握着了手杖,稳定了自己的心神。真是太好了! 赐物也有讲究的,皇帝给公孙佳和她的新赐赏赐东西,极少有只给单件或者几件的,出手就一堆,有时会有这些文房四宝,但都是夹杂在一堆东西中的。如果单独赏赐某物,多半是有某些特殊的含义。 公孙佳听皇帝报出来的东西,全不是给一个女孩子用的,日常赐给她的,会是金银器皿、衣料首饰、古董玩器、名人字画之类。公孙佳谢恩的这一拜,就拜得非常的诚心。皇帝顺手将桌上压着的一柄剑拿到了公孙佳的面前,带着寿斑的手,单手平持短剑的正中,充斥着公孙佳的整个视野。 公孙佳心中的惊喜快要压不住了!深吸了几口气,她双手将剑捧起,再次郑重地拜了下去。 有些东西,你不要、不争,永远不会有! ~~~~~~~~~~~~~ 回到府里,府中的宴会还没有散,公孙佳命人将所得之物送进书房,与钟佑霖两个正一正衣冠,回到了厅上。 进门前,公孙佳对钟佑霖道:“刚才的事儿,别跟他们说。” 钟佑霖道:“知道了,禁中的事当然不能轻易说出去!”他能在皇帝身边稳稳当当地当这几年差,这点数还是有的。 两人重新回来,钟保国当先抢出,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公孙佳道:“陛下想阿爹了。” 钟保国的脸色黯了下来:“嗐,谁不想他呢?这时节……” 钟佑霖道:“阿爹,进去,一屋子的客人呢。” 钟保国一手儿子、一手外甥女儿,将他们拎进了屋子里:“没什么事儿,今天这日子,陛下记着呢!”他说得很大声,震得公孙佳半边身子都要发麻了,心里又好笑又感动。 主人家回来了,客人的心也安定了,许多人都在想:圣眷犹在是好事,可是这人丁也太单薄了,她一离开,这连个掌家的都没有了。又是一愁。 愁的人里有许多是与公孙府有着种种关系的人,他们与公孙佳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也有心继续围绕在她的周围。公孙佳样样都行,唯一的不确定就是她自己…… 无论这些人有着什么样的心思,皇帝的态度明摆着了,场面倒没有失控。反正公孙佳出了孝,以后就可以经常走动了,有多少事过了此刻不能做?客人也都很镇定。 宴散之后,公孙佳客客气气地将客人送走,自家人却都留了下来。李岳犹豫着,想借一下“朋友”以及“未来表姐夫”的双重身份留一下,摸了一阵鼻子,已落在了后面,最后一咬牙:“十九郎,等等我!”他又跟着容逸离开了。 公孙佳知道自家人担心自己,向钟保国等人展示了佩剑。钟保国两眼放光:“哎!是这柄好剑!我想讨来,陛下总是不肯,竟给了你!收好,收好!这是个好物件儿!这可跟你家里以前接到的东西不一样!以往赐的东西,好些都是新制的,这个是陛下佩过的,必然是好物。” 公孙佳将剑放在架子上说:“当然。” 常安公主问道:“如何?” 公孙佳微微一笑:“很好的。咱们别动,继续看着,姓纪的麻烦大了。”赵司徒、李侍中都是经历过变乱的老人了,虽然有自己的打算,却不是一味自私狭隘,他们能向皇帝告状,说怀疑纪宸,纪家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不如让他们与纪家先对一回阵,也好知道知道厉害,免得纪氏一弱了,他们又要反复。 钟源离开之后,公孙佳就算是小辈里说话份量极重的人了,她又从皇帝那里得了柄剑回来。钟保国掂量了一下份量,说:“也好。谁也不耐烦在这个时候惹事,那岂不是给陛下添乱?”皇帝对亲人还算和气,但是谁要不分时候的找事,他收拾起人来从来是不手软的。 钟保国一锤定音,护送着家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留下钟秀娥与三个儿女,她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大家开个小会,说一说丁晞的婚姻问题。 丁晞近来有心事,眼看纪宸越走越高,他认定了这么个仇家,眼看报仇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总不能逼着妹妹帮他报仇?他便倾向于祖父祖母的选择,将钟秀娥气了个够呛:“你爹娶的是我!你给我娶村妇?你要气死我?” 丁晞当地一跪:“儿不孝。” “那就听我的!” “不!” 乔灵蕙也气得要命,看看公孙佳,想了一下,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又吵?要吵过两天再吵。丁晞,你先回去。” 丁晞这回听了姐姐的话,又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对公孙佳说:“对不住,不是想吵架的。”转身离开了,钟秀娥看着他的背影,眼泪被气掉了下来:“不孝子!小畜牲!” 公孙佳道:“阿娘,‘不孝’两个字轻易别说出口,好不好?” 钟秀娥指着门外,手指直哆嗦,“他他他他……” 公孙佳握住她的手指,乔灵蕙给她擦眼泪,都劝她别生气。乔灵蕙道:“他不一直就是这个牛脾气么?倒不是故意的,咱今天不说这个,嗯?下边儿该准备药王的及笄了?” 钟秀娥问道:“要准备什么?” 这玩儿她就没搞过!乔灵蕙当年十五岁的时候,公孙昂倒是说要过个正经生日,然后他就出征了,钟家没这个传统,钟秀娥当然也就不懂。及笄这事儿她知道,然而什么礼仪都是缺的,钟秀娥就给长女做了个大生日,给准备了许多的名贵首饰,乔灵蕙直到出嫁还有些首饰没翻过身。 母女三人面面相觑,公孙佳与乔灵蕙读过书,乔灵蕙道:“书上写的倒是知道,可这用具、服饰之类,哪里有写?”实操的细节是没有的,譬如说拜,怎么拜?书上没写,乱拜了就要出丑。 公孙佳道:“不妨事,有人知道。”将陆行给请了回来。 “书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公孙佳信了他的话,要离京休养身体。高兴了一下,又忧愁了起来:我这不是把金主给开了吗?我还找谁赚钱去? 到了才知道是这个事,陆行很是放松,说:“古礼已废,若要全礼,反而惹人侧目。今我为府上择一变通之礼……”这礼仪也像服饰,你要穿着十年前的款式,一准被人笑话土气——常安公主除外,她穿二十年前的也没敢说什么。 陆行问了日子,就说回去给细细写下来,三日后就得。临走之前说了一句:“宾客还是要请的,府上想一想,要什么样的宾客才好。” 钟秀娥母女就在府里琢磨宾客,陆行写的还没定稿,容逸与江仙仙却又上门了。 钟秀娥道:“哎!你等等,我与你一同见他们!他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懂这些,这是咱们家的大事儿,只问一个哪儿够啊?多问问,陆行一个穷官儿,哪有这样大户人家更懂?” 母女俩一同见了容逸与江仙仙。 钟秀娥也不客气,说了自己的难处。江仙仙与丈夫对视一眼,笑道:“巧了,我们也是为这个来的——药王,及笄的宾客拟定了吗?” 公孙佳笑问:“我就知道你来一准有好事!是要帮我吗?” 江仙仙就是来帮忙出主意的,她给公孙佳推荐了几位加簪的主宾——赵司徒夫人、容逸的母亲、李岳的祖母。至于赞者,江仙仙道:“你家姐妹多,要有安排我就不多言了。若是想再添几个,我还有几个妹妹。” 给公孙佳将人凑了一凑。 公孙佳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着呢。” 钟秀娥又询问礼仪,容逸道:“各家也略有不同,若是陆老先生出手,礼仪必是周全的。昔年朝廷制礼,他也有参与。夫人可不要小瞧了他呀!” 钟秀娥一颗心才放到了肚子里,见容逸夫妇只为了这一件事来,送走了这两个人,她就开始准备礼物,往这几个府上送,正经下帖子请她们为自己女儿的及笄做宾客。各家收到帖子,也都郑重地回帖,表示一定会到。 公孙佳则需要与外婆家沟通解释一下,事情才说出口,靖安长公主就说:“我没生气,这很好。你记着,这些人家能几辈子都高门显宦,有点东西。会打顺风旗!会选边站!他们有意站过来了!” 公孙佳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那就很好啦。” 原以为及笄有几家与钟家一同出现,必不至于出现什么乱子,岂知当天又出了一件事——宾客未齐之时,公孙佳还在妆扮,皇帝携家带口地出现在了门口,事先一点通知也没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及笄 <ul class=tent_ul> 皇帝去钟家并不罕见, 也到过公孙家,但那都是之前。自打公孙昂过世之后,皇帝就很少再来公孙家了, 府里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他年纪也不小了,近来甚少出宫,突然驾临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钟秀娥是惯常接待的, 她有经验,几道命令下去, 整个府邸又有序的运转了起来。公孙佳这里也匆匆着衣,头发还没梳好就出去拜见了。 赵司徒夫人已经到了, 在等其他两位夫人,闻说皇帝驾临也是吃惊:“陛下竟来了么?” 皇帝在府门前下了车,背着手,施施然往里走,边走边问:“今天都有谁来?”他知道钟家肯定会来人, 问的是钟家以外的人。单良以前也是面过圣的, 一瘸一拐地上前答道:“赵司徒夫人已到, 李侍中夫人、容尚书夫人还未到, 江尚书夫人会携女儿前来……” 皇帝听着这一串人名,微微挑了下眉,神色仿佛未变,又仿佛高兴了。走在他旁边的皇后听了, 笑道:“那可真是热闹了。倒不用我们动手啦, 只管看着就是。” 太子与太子妃口上附和, 心中都想到了:他们走得倒近。同样的话,是喜是忧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府里,靖安长公主与钟祥都到了, 这是钟祥病倒以来第一次离开钟府,皇帝急上前几步,将他按在坐椅里,说:“你别动,你别动。咱们都消消停停地看着孩子,她也长大了。” 有人些看在眼里,开始觉得皇帝这是看钟祥的面子。再看钟祥当年一员悍将,如今不良于行,也都感慨万千。太子妃想使眼色,命人去自己娘家,多少叫几个人过来。这场面看着就有点尴尬,公孙佳不会下帖请纪家的人,倒显得被孤立了一般。 太子妃知道自己娘家近来与朝中大臣有些小摩擦,也在设法弥补,然而纪炳辉有他自己的想法。且这是亲爹,万没有女儿教训亲爹的道理。纪炳辉的道理也很明白:“你弟弟领兵在外,稍不留神就有灾祸,我们怎么能不为他守好家?紧要的位置必要换上自己人才可以!这些年要不是钟祥那条老狗,这些位置本就该是咱们的!” 太子妃也无法说服纪炳辉,反而被纪炳辉说得心头一动——纪宸可不能出事! 她认可了纪炳辉的选择。 选择的时候很简单,纪宸更重要、纪宸的要求更重要,选完了之后就要面对后果。前面在打仗,赵司徒等人没有在这个时节做什么过份的事情,但是他们的夫人出现在了公孙佳及笄的时候,并且与靖安长公主等人谈笑风生。看到这一幕,太子妃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 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太子妃又看了一眼公孙佳,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女孩子在这个年纪正是抽条长个儿的好时候,脸上的稚气都消散了不少。太子妃听纪夫人说过,公孙佳并不是个娇滴滴的假姑娘,纪夫人对公孙佳很有一点小意见,也有一点提防之心。太子妃思之再三,再看到公孙佳,还是认为,这人还是得捞到自己家才能安心! 她在这儿一肚子的主意千愁百转,延福郡主这个女儿已经问候了一圈,问到她跟前来了。太子妃关切地问延福郡主身体如何,延福郡主也很恭谨地回答一切都好。 接着,容夫人等陆续赶到,见到皇帝也都吃了一惊,心里埋怨丈夫居然没有提前通知。她们并不知道,皇帝对谁都没有提前说这个事儿。 皇帝自有考量,皇帝很善于运用各种明言暗示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见公孙佳就是一种暗示。公孙佳的事儿摆在他心里有一阵了,不过他沉得住气,哪怕已有成全靖安长公主的意思,也没有明确的说出来——这事出格,它且得费一把子力气。 别的不说,纪炳辉那里有的是理由反对,纪炳辉甚至不用自己出面,自有腐儒代为声张。女儿袭爵,它不合理法。 皇帝心里明白自己时日不会太久,仍是耐下性子,想先花一点时间给所有人营造出一种“越来越重视”的印象,让朝臣能接受他对公孙佳的偏爱。最后再寻个借口降旨,以减少阻力。公孙佳为什么得人青眼?皇帝相信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公孙佳是圆是扁,看她都是看中她背后代表的势力。想吞一个孤女的势力,就得让她名不正言不顺,阻力可想而知。 所以,皇帝来了。全程都笑吟吟的,他心情不错,公孙佳也给他挣脸,全程都表现得合乎规矩。在这场礼仪之外,公孙佳的表现也可圈可点。皇帝已下定了决心,纵使他突然驾崩,遗诏里也要写上这一条,对了,要提前写好。 写遗嘱这种事,在他的征战生涯里写过很多次,都是为了安排后事,那些东西都没用到,其中几份还被老婆扯烂了扔掉。没想到做了这些年皇帝,又要写了。 不过,如何能够安排好,那也不错,相信在协助钟源、制衡纪宸这件事情上,公孙佳也不会让他失望。 思及此,皇帝的心情更好了,看公孙佳一遍一遍地换了礼服,又佩上簪子,犹有心情与皇后点评:“她真是长大了,这样妆扮起来比小时明媚多了。”皇后道:“这孩子性情很好,平日也很节俭,您看她朴素的时候看多了,这一郑重起来就显眼了。” 钟佑霖即使在这个时候,也还是往外公身前凑的。他在宫里就是领了个守卫或曰侍卫的职,他认为自己要保护外公的安全,巴巴地凑在皇帝的身边。听帝后这般讲,插了一句嘴:“外公,这差不多了?这么厚重的衣服、这么多的头饰,她头都要压地上了。” 皇帝道:“你懂什么?压不倒她。倒是郑重起来好看。” “不好不好,体弱,”钟佑霖反驳道,“挽起来就行啦,或者跟平日似的,戴个小冠。” 皇帝撩了他一眼,心说,真是个傻孩子。可这傻子招人疼,皇帝切了块烤羊腿往碟子里一放:“吃,别说话!” 一直呆到了最后开宴,他与皇后往上座坐了,饮了几杯酒,动了几口菜。对钟秀娥道:“味道淡了!” 钟秀娥忙命厨下重新整治。 皇帝就对公孙佳说:“滋味淡了虽说是养生之法,可人生要是没尝过些别的味道未免太过无趣了,偶尔也要尝尝,知道重滋味是什么。” 公孙佳乖巧地坐在一边,认真地听着,柔顺地点头,一副模范姑娘的样子。菜重新铺上,皇帝又尝了几箸,对钟祥说:“今天我很快活,又一个后辈长大了。” 钟祥也略吃力地点点头,说:“快活,都快活。” 皇帝笑笑,握着钟祥的手说:“你也不要过于忧心,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什么事儿让他们操心去。”复又在钟祥的手背上拍了几下,示意自己要回去了,让钟祥不必相送。 ~~~~~~~~~~~~~ 皇帝这一来,仿佛伸了根棍子进河里搅了一搅,搅得暗流涌动。公孙佳虽除了孝、又过了十五岁生日,依旧是“休养”。 既要及笄,十五岁的生日就算是个大生日。钟秀娥有着钟家暴发户一贯的张扬作派,给女儿连办了三天。皇帝来的那一天是正日子,此后一天是亲朋,一天是故旧,安排得满满的。这些人,公孙佳都得亲自见上一面。 公孙佳扶着杖,为“养病”作准备,无论谁扔下什么话她都不接。即使是公孙昂的旧部,她也只有:“陛下自有安排。”一句话,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这里岁月静好,别人那里却无法安宁。 太子妃找了个理由就回了娘家。纪家的人口比钟家还要多一些,人多,生日就多,太子妃就近指了一个生日就回了娘家,她得跟父亲好好谈一谈,纪炳辉近来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了。 太子妃出宫就得预先通知,宫里宫外都知道了。皇后听说了之后,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转头又跟自己的娘家人商量起另一件事情来了——皇后已是皇帝的三娶,家世不错,却又不像纪氏那般势大,在开国勋贵钟、纪互殴等等吸引眼球的事件之下,皇后娘家显得低调又无害。 但皇后毕竟是有个娘家的,娘家人还不少,也有一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的人。皇后娘家人是比较着急的,皇帝近来的衰老是有目共睹的,一旦皇帝驾崩,新君必是太子,纪氏成为新的皇后。在纪氏耀眼的光环之下,谁还会注意到一个“皇太后”的家人呢?到那时候,无论是做官还是联姻,恐怕都要不如现在。 他们想趁现在订点亲事,其中一件就是想将皇后的小侄女嫁给公孙佳四舅的儿子。两家私下已经透过气了,今天是娘家人来找皇后商议。 皇后哪还有心情管太子妃?且她也没那么大的底气去管。 太子妃毫无阻碍地回到了娘家,纪家全家相迎。公孙佳及笄时皇帝亲临的事纪炳辉已经知道了,太子妃给他带来了赵家等几位夫人也出席的消息,纪炳辉听了,撇撇嘴:“他们可真是会添乱。” 太子妃道:“这些人都是谦和君子,世代名门,阿爹,您要慎重啊!” 纪炳辉道:“我自有安排。” 太子妃休说在东宫,就是在整个皇宫说话也都是算数的,亲爹这姿态她也不痛快了起来,必要问一个明白。 纪炳辉道:“赵司徒他们也老了,也该荣养了。我养士三十年,这一批人已历练得很好了,正好替上。赵司徒他们的子孙还显稚嫩,且还挑不起大梁,该磨练个十年,再慢慢选上来,到那时,才可依次递进。” 他又指指点点,给赵司徒等人的学生、子侄都安排了他认为合适的位置,问太子妃:“难道这样不好?难道我有揽权?不过是因为不合适。陛下毕竟是戎马出身,虽好学,长处也不在文事。他当年身边真有几个军师人物,有些宰相之材,可谁叫他们死得早呢?这才不得不用了赵司徒这些人。这些前朝的旧臣,带着前朝的味道,占着本该功臣据有的高位,合理吗?” 他一一分划:“朱勋也老了,你弟弟正好长成,待他凯旋归来,封侯有望。你看,咱们家也没那么多人将这许多位子都占满,那些个不还是他们的吗?既是谦和君子,他们的脾气就不会发得很大,现在小有委屈,他们也能忍得。待尘埃落定,他们再看我非但并没有如何损伤他们,还为什么安排好了子孙,就知道我的心了。” 太子妃想了一下,道:“阿爹擘画得长远,只是眼下咱们也难捱,总要受些冷眼了。” 纪炳辉笑道:“好言抚慰就是,只要过了这一阵,他们发现咱们并没有怎么样,也就过去了。” 太子妃道:“也好……”忽然心头一动,又劝纪炳辉,“侄儿侄女们也都大了,是不是要定几门亲事了?李岳、容逸已有了主了,赵朗似乎还空着?” 这倒是个好办法,婚姻一结,两家就算合一家了,亲家之间许多事就都好商量了。 纪炳辉道:“也好。不过……” “嗯?” 纪炳辉心里头还有一件一直意难平的事,问道:“东宫还有郡主、郡王未婚的么?”他家除了一个太子妃,别的什么都没捞到,嘴上说着更倾慕世家名门所以与高门联姻,心里还是有疙瘩的,想再结姻帝室。 太子妃道:“容我想想怎么安排。” ~~~~~~~~~ “主人,”荣校尉现在叫主人声音都更坚定了,“太子妃出宫去了纪家。说的什么不知道,不过呆了很长的时间。” 公孙佳点点头:“好。知道了。” “章晃又到园子里去了。” “燕王这么有钱吗?”公孙佳问,她是收章晃的游园费的。 荣校尉道:“他传了个消息,想见您。” 公孙佳道:“我就知道。”她与章晃一直保持着一种友好的表兄妹的“友谊”,燕王现在与钟源可是在一起,多少也算是个消息渠道,且东宫又没有很坚定的表态支持她的诉求,她又为什么要与燕王家断绝往来? 皇帝对她明显是有盘算的,太子多少应该知道一点,知道而不对她讲,这就不太厚道了。好歹她给东宫提了醒让太子别在皇帝面前因为燕王失态,还帮东宫那个大宝贝平了不少事呢,吴选的面具都快能摘下来了,还要怎样? “走!”公孙佳说,她要看看章晃这回又能说出什么贴心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失踪 <ul class=tent_ul> 荣校尉不是很乐见公孙佳跟章晃见面。 这种不乐意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纯然是觉得章晃不值得公孙佳这么重视。荣校尉做的是细作的事,见过了太多的魑魅魍魉,也就对公孙家父女耿直一点,旁的时候并不比单良驽钝。章晃这小子, 一看心就不正。 他是跟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看凤子龙孙也没有别人那么深的敬畏。燕王一脉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 章晃这小子尤其可恨!他知道世间有许多阴暗, 但是当这些事落到公孙佳身上的时候,荣校尉心里憋着一团火。 动了动唇, 他说:“属下可以传话。” 公孙佳站着没动,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得荣校尉有些灰心, 轻叹了一声,说:“属下明白的。” 公孙佳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这个人,必须得我亲自去见。我现在顶好不要在他们面前展露得太多, 他们越不防备我越好,我越傻越好。” 荣校尉说出了一句本该是单良说的话:“我看您也没能藏住聪明劲儿。” 公孙佳这回真笑了:“形势不饶人呐, 走。” 荣校尉不敢再让她催第四次, 赶紧上前开路,阿姜将公孙佳扶上了车, 公孙佳在车里对薛维说:“守好家里, 什么乱人都不许靠近。”薛维抱拳一礼:“是。” 公孙佳对的这个就是前些日子被余盛称为“游乐园”的乐游园,这儿是她公开的产业。章晃在这里寻的一方僻静之地乃是临湖水榭,现在是水景正妙的时候,章晃对着湖面站着,手背在身后, 身姿颇为挺拔。王孙公子,玉树临风。 公孙佳坐着步辇过来,近了才扶着阿姜的手落地。章晃已含笑缓步上前:“劳妹妹走这一遭,快进来坐。” 公孙佳搭着阿姜的手走进了水榭,脸上浮一点浅笑,问道:“那哥哥有什么事呢?” 两人上个月就已经兄妹互称了,章晃说太礼貌了弄得仿佛还呆在王府里,公孙佳也就当不知道,将他跟章明一样待,都叫哥哥了。反正她的哥哥数不清,叫一声“哥哥”得有十八个回头的,倒是那个亲生哥哥,如今没有太多的机会叫了。 两人在临湖的美人靠上坐上,阿姜手脚轻快地将一张小小的矮桌往两人中间一摆,示意人上茶点,巧妙地在两人中间隔了点东西,使二人不至于坐得太近。章晃依旧是面带亲切的笑容,他看了阿姜一眼,阿姜低眉顺眼,垂着手退下了。再看公孙佳一眼,她却仍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脸上带着些许的天真好奇,对荣校尉说:“阿荣,你看,那儿水上有只鹅,为什么只有一只?” 荣校尉道:“属下这就去查!” 章晃愕然,旋即浅笑摇头,心道:怪道她看什么都新鲜,若是我身边都是荣校尉这样刻板的人,怕是也没机会见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他又不提荣校尉,而是问公孙佳:“我看你气色还好,近日却不怎么出门,在忙什么吗?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公孙佳讶然:“没有呀,我的事儿也多呢,要常看看嫂嫂。” 她嫂子也不老少,章晃一时没弄明白她说的是谁:“哪一位?可是有什么事么?” 公孙佳道:“就是大嫂呀,她又要做母亲了。” 章晃暗道一声惭愧,延福郡主是他的堂姐,他差点给忘了。又觉得年龄这个东西真的很讨厌了,凭什么人只能排这种完全没道理的排行来确定身份呢?大伯早生几年,就是太子,自己的父亲不过晚生了几年,就只好做藩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章晃觉得自己的亲爹也是允文允武,样样不差的,反观大伯,就整天在京城里呆着,泥菩萨一样,凭什么? 将手里的折扇束成一条紧紧捏着,章晃道:“安国公不在家,她一定很挂心的。” “还好,”公孙佳说,“哥哥在燕王殿下帐前效力,又有老前辈指点,没什么好担心的。” 章晃道:“可我却担心呢,今天是不得已才请你到这里来的。是有事相求。” “?”公孙佳不明白章晃要求她什么,从认识开始,章晃从未对她提过任何的要求,相处也颇为自然。 章晃道:“我和母亲却很担心父亲,听说,你往宫里献过图籍的?可有备份?” “怎么?燕王殿下手里没有吗?陛下要是觉得需要,一定会给的呀。我手上的都已献出去了,可是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吗?”钟源还在燕王身边呢,不能够?钟源北上,钟家、公孙家能堆的资源都往他身上堆了一波了,钟源手上的东西,恐怕比燕王还要硬。而钟源,绝不是一个不顾大局的人! 章晃忙说:“没有,是我在担心,总也没有消息。” 公孙佳长出了一口气,说:“吓了一跳。” 章晃道:“接下来还有更吓人的呢,你可要仔细再仔细。” “又怎么了?” 章晃道:“你已及笄,万事小心。” 公孙佳将左手食指指尖咬在双唇之间,轻轻地点着头,似是有些烦恼地说:“又是这些事呀,仗还没打完呢,烦。”声音很含糊,带点不满,声音也软糯糯的。 章晃笑笑,声音里带着点抚慰:“你呀……”他往前凑了一凑,才要说什么,荣校尉踩着步子进来了,对公孙佳说:“主人,鹅是外面飞进来的,咱们这里不养鹅,只养水鸭子。” 公孙佳笑道:“那鸭子呢?” 荣校尉道:“被它赶跑了。” 公孙佳笑得更开心了,声音清脆悦耳,章晃听得心中一阵舒畅。他心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来,如果世间有祸国妖妃,大概不必美艳妖娆,只要有这样让人听了胸中块垒全消的纯真笑声就够了? 公孙佳还带一点笑,歪头问他:“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章晃突然有点心慌。 公孙佳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说:“图籍的事儿,哥哥不要太担心啦,我再回去找找。要不,咱们就直对陛下说。” “好,啊?不不不,还是不要为了我的一点傻念头惊动阿翁了,他——他老人家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公孙佳道:“正因为操心的事多,所以才不要让他猜你的想法呀,总猜你的想法,他该多累?你想什么就直对他讲,他才好安排,不是吗?换了你,难道不愿意别人对你无所隐瞒吗?” 章晃嘴巴里一半是甜一半是苦,心道,我的想法哪能对阿翁明讲?又觉得公孙佳说什么都很坦诚,她说的都是对的,她好像就是这么想也这么做的。他作出坦诚的姿态来是为了接近公孙佳,公孙佳一旦真诚了,他心里又难过得要命。种种滋味揉在胸口,章晃说:“小心纪氏。” “啊?” 章晃道:“他们在打你的主意。”燕王家自有消息来源,未必能探听得全貌,多少嗅出了些味儿。章晃小声说了纪氏正在盘算着公孙昂所遗留下来的势力等事,让公孙佳留神,万不可与纪府的男丁有三丈之内的接触,最好连纪氏的女眷也别搭理,免得被她们拐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公孙佳惊愕地听着:“哥哥?” 章晃认真地说:“切记,切记!设若他们将你暗害了,烈侯的一切也就是无主的了。” 荣校尉:……对!他对章晃的观感好了一些。 公孙佳也点点头,道:“好。” 章晃心神摇摆,一半是想跟公孙佳再坐一会儿,哪怕不聊天,就这么在一处也是好的,另一半是提醒自己,得赶紧回家吃药,一定是哪里有什么不对了,安神汤得灌两碗。公孙佳看出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劝他回家:“是不是中暑了?回去好生将养才好。中暑不是大毛病,拖着才闹心呢。”她病得很有经验,意见也中肯,还让人给章晃拿冰来。 章晃到她的园子里来躲清净没问题,搁她眼前病了,又是一桩要费口舌的事,不如趁早送神出门。 章晃迷迷糊糊被送走,公孙佳则问荣校尉:“难道燕王那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大哥那儿有新消息吗?” 荣校尉道:“咱们的人还没有消息来。” “那我去看看嫂嫂。” ~~~~~~~~~~~ 延福郡主又怀上了第二胎,以他们夫妇二人无婢妾的情况来说,现在才有第二人,已让一些长辈私下嘀咕了。钟秀娥就在公孙佳面前念叨过好几回,钟源只有一个儿子不行,钟家长房一脉单传看着太揪心了,得多生几个才好。现在怀了第二胎,算是钟府一个极好的消息,新生命的到来总是能够振奋人心的。 到了钟府,延福郡主正与常安公主在一处说话,两人面前也摆着一张地图,地图比较简陋,两人指指点点的,猜测着钟源现在的位置、现在又在做什么。公孙佳一来,常安公主就招呼她坐在身边:“来,你来看看,你哥哥现在该到哪儿了?” 公孙佳道:“我连战报都没摸着几封,猜不出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常安公主叹了一口气,说:“这个我知道,当年谁不是从……谁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是这些日子我的耳朵总是发火,烧得慌,有些担心。” 公孙佳道:“您是知道的,战场瞬息万变,不到战事结了扫完战场,消息都不会很确切的。传回来的消息也只是写消息的‘当时’,咱们也只能靠猜的。论大势,朝廷不会输,唉……” 细节就真说不好了。 常安公主又低头看地图,公孙佳也给他指一指之前钟源的路线,按照线路来说,还算安稳。公孙佳道:“纪宸与朱伯父两路,井水不犯河水反而好,凑在一起闹起来,我看燕王是弹压不住的,反而要拖累哥哥。” 常安公主点点头:“不错。” “可这样,就将燕王闪出来了。他是谁也没法完全管住,又要仗着这两路大军打仗,两人不配合,中间闪出一条缝儿来,敌军要是不玩那些花样,直插过来,他要与敌军正面撞上了。” 延福郡主惊道:“那怎么办?” 公孙佳道:“应该,不至于?对面应该还没有能打出这样仗的人。”狠人都被她爹给砍光了,这才几年?一时半会儿是养不出来的。 常安公主看了公孙佳一眼,说:“我不大会打仗,但是听得出好赖,你说的是有道理的。沉住气。” 公孙佳一怔,“沉住气”应该是自己劝舅母的,怎么她倒劝起自己来了。旋即明白,这是说的自己的事儿。公孙佳微笑道:“我明白的,您放心。” 然而常安公主自己却总是沉不住气,她先是忍住了,没有进宫去求皇帝把她儿子给召回来。可总没有儿子的确切消息,她就不免白天多思、夜里多梦还净是噩梦,于是便经常把公孙佳叫过来说话,让她给分析。 公孙佳心里也有点躁动不安,她不是受常安公主的影响,而是——钟源已经有十天没有消息了。眼看延福郡主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公孙佳与常安公主商议,干脆伪造了一封公孙家的密信,说钟源一切都好,但是因为战事的需要,必须保持缄默。延福郡主先瞒住了,钟源依旧没有消息。 在此期间,聊可安慰的是,朝堂上剑拔弩张了起来——纪炳辉与赵司徒等人的矛盾是越来越大。钟源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纪宸、朱罴倒有战报,尤其是纪宸,他是个敢打硬仗敢拼命的人。朱罴要掂量掂量的事儿,他是不会管的,一口气提军前压,气势上就先占了上锋。 仗是胜了,消耗也是极大的。朱罴还要考虑一下消耗,纪宸就天生带着一股子富贵子弟的大开大阖,满满的不在乎。他为了战事的顺畅,还要求朝廷的官员任命上必须与他的风格一致。 时间进入七月,赵司徒已经与纪炳辉吵了五架了。 公孙佳打定了主意不参与这次的争斗,看着两家人越撕越上头,她却跑去陪嫂子,又将这些“趣事”说给外公听,听得钟祥也是一乐。 钟祥近来恢复得不错,略略能动一动了,让人架着能在葡萄架下蹓跶个几十步,全家上下都很欢喜。公孙佳与延福郡主坐着吃葡萄,看钟祥走路,含了一个就吐了出来:“酸!”延福郡主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笑。公孙佳好奇地说:“不酸吗?” 延福郡主笑道:“我挺喜欢的。” 说笑间,外面钟保国冲了进来:“阿娘!大郎出事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靖安长公主道:“看你大嫂和侄媳妇儿干嘛?她们都听见了,你就直说!瞒来瞒去的,耽误事儿!” 钟保国道:“人不见了!战场上!”纪宸与朱罴俩是没法好好配合的,就算朱罴愿意,他也受不了纪宸的作派,纪宸亦然。一个燕王,以前也征战沙场,但是朱罴跟随朱勋上阵的时候,燕王“刚刚穿上有裆的裤子”(朱罴原话),纪宸就更不会搭理自己姐夫的挑战者了。 正常情况下,也不用燕王能控制得住他们俩,燕王只要做好沟通和后勤就可以了。然而偏偏出了岔子,朱、纪互相不待见,中间真就闪出道缝儿来,让一队敌骑突入了。这也不是大事儿,实话实说,纪、朱发现之后,现追过来救援都来得及。 然而偏偏又遇到天气突变,也是邪了门儿了,风沙走石之后是风雨大作,特么人看不见人,等回过神儿来,根本找不到这一队人了。一套乱七八糟,敌骑也是昏头胀脑,他们也迷路了,直接迷路到了燕王的大营前。 等风定雨停,双方睁开了眼,当场抽刀打起来。燕王是皇子,不能出事,钟源却不能躲避,请压镇的老将稳住营盘之后带着燕王后撤,他来断后。老将把燕王挟着后撤了五十里安顿好了,复返过身来接应钟源的时候,找不到钟源了! 延福郡主痛苦地捂住了肚子,慢慢弯下腰去。公孙佳吃了一惊,飞快地攥住她的腕子:“嫂嫂?来人!快!扶进房里,大夫呢?御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求娶 <ul class=tent_ul> 钟府没有乱。 延福郡主倒下之后很快被送回了房里, 御医很快被召来,讯息又很快地传回了宫里。靖安长公主旋即下令:“都给我闭嘴!不许四处嚼舌头!”看常安公主失神的模样,靖安长公主反而更镇定了, 命令一条一条的发了下去, 整个府邸又再次进入了静默的状态。 延福郡主在屋里抢救, 宫女宦官也陆续被派了来。里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公孙佳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延福郡主一向健康,心智也算坚定, 不知为何这回的刺激受了得这么大。不多会儿,钟英娥也赶了来, 一到就问:“怎么样了?”又小声嘀咕,说什么生孩子就是要命, 该给钟源纳几个妾以分担生育的风险之类。被靖安长公主一瞪眼,钟英娥就不敢再多嘴了。 公孙佳对靖安长公主说:“我这就去把阿黎接过来。”延福郡主正怀着身孕,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凶险, 以公孙佳的常识来说, 如果忙乱成这样,延福郡主是有可能死的,那就得把钟黎带过来,至少见上最后一面。 靖安长公主道:“你不要去,派个稳妥的人去接了来。”公孙佳也不是什么好身体, 靖安长公主可不想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公孙佳以为外婆有事要对她讲, 犹豫了一下, 派出了荣校尉,自己问靖安长公主:“外婆,您有什么吩咐?” 靖安长公主道:“我能有什么吩咐?” 公孙佳叹了口气:“外婆,莫慌。” “我有什么好慌的?” 公孙佳只好转过身去对钟祥说:“外公, 哥哥至少现在不会有事的。” 常安公主也在外面等着,忍不住插言问道:“怎么说?” 公孙佳道:“我的人也没有回来。” 钟祥伸出手来笨拙地拍了拍坐椅了扶手,妻儿子孙围了上来,钟祥又指一指公孙佳。钟保国将脑袋伸到钟祥面前,说:“阿爹,你也觉得药王说得在理,是么?”钟保国才听消息之后是很紧张的,回来报完信,再说一阵话,他的心情一松,也觉出味儿来了。 正像公孙佳说的,公孙佳拿出来交给钟源的人马也没有消息,这些人可是公孙昂的底子,公孙昂过世才两年半,这批精锐的手还没有完全生,且对北方熟悉,放出去真是放虎入山林。这批人也有数百之多,不应该没有消息的。 钟源自己带了自家的部曲家将数目已是不少,这些人也没有传出消息来。 这种情况下,一个非常大的可能就是,钟源还活着,并且还能发出命令,约束了队伍不要泄漏消息。又或者,他可能昏迷或者出现其他的意外,但是身边有一个人能够控制住情况,这也不算太糟。 最糟糕的情况是,钟家、公孙家的精锐被人一勺烩了。这个就几乎不可能了。钟源不是草包,将士也不是纸糊的,就算有谁想吞了他,也不能那么简单。他除了家将,还领有朝廷指派的一部军队,又有其他人配合。 钟保国一番解释,钟府人心渐安。 而房间里延福郡主已几乎没有声音了,公孙佳的心扑扑直跳,恨不得钻进房里去,一抬脚就被靖安长公主按住了:“你一个姑娘家,不能进去!”公孙佳在外面打了好几个转,荣校尉将钟黎带到。 荣校尉冲回公孙府,没有给钟黎备车,直接将人放在自己马鞍前,飞马将人带到的。 小孩子是敏感的,钟黎平日里看起来不活泼,话少,此时脸上浮现出了符合年龄的不安,问道:“太婆、阿婆,怎么了?”常安公主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地抚慰。钟黎依偎在祖母身边,心里不那么慌了,宫使又不断地往返,他又有点不太自在了。常安公主轻抚他的背,继续小声安慰他。 公孙佳也挂心得紧,索性依着常安公主另一边坐着,也摸摸钟黎的顶心,说:“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 钟黎道:“那是我阿娘。” 公孙佳又叹气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还是要稳住,你要是慌了,你娘怎么办呢?” 靖安长公主道:“现在还有我们呢,你让他一个小孩子家……”说到一半又咽住了,钟源还没回来,万一延福郡主今天不好了,又或者钟源出点意外,钟黎就得从现在加紧了,哪里还能再做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了? 不多会儿,郑须也来了,皇太子竟是亲自到了。公孙佳小声对靖安长公主道:“看来他们也没有哥哥的消息,这倒不算是坏消息。” 太子到了之后,也进不得产房,将外孙抱在怀里,默默地与堂姐对坐,气氛一时很是凝重。从天明坐到天黑,延福郡主才生下一个早产儿来,太子听说又得了一个外孙,竟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是个外孙。” 他这说者无意,公孙佳听者有心,心道:哦。 常安公主又问延福郡主如何,御医答曰:伤了身体,需要调养。 反正眼下是死不了了的,太子舒了口气:“让她好生将养,告诉她,孩子的父亲会没事的。”常安公主问道:“你有消息?”太子摇了摇头,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总比噩耗强。他心里也极为焦虑,钟源在太子这里,是外甥以及表侄的身份更大于女婿的身份,他深恐钟源出事,自己会对钟源父亲不起。说这话,也是在安慰自己。 送走了太子,靖安长公主已经很熟练地下令:继续封口,一如当初钟祥病倒之时。 公孙佳则奉命将钟黎带走,继续教导。公孙佳道:“还是让阿黎留下,你们既要韬光养晦,都在家里不出去,带个孩子还是能带得动的?”钟黎轻轻地点点头,他想留下来陪母亲。靖安长公主道:“带得动也教不动,你把他带走,有事我叫你们。” 公孙佳无奈地道:“我要是遇到这种事儿,也是不想离开的。” “走!”靖安长公主斩钉截铁地说。 公孙佳还要说什么,靖安长公主比她还要坚决,她只得依从,将钟黎带回了公孙府,却吩咐:“告虞先生,这几日给阿黎的功课减一减,他心不在焉的,强行教也学不好。” 自此,两处府里再次同时进入了静默的状态,而朝中上下却没有这么安静了,他们陷入了争执之中。 ~~~~~~~~~~~~~~~ 除了钟源没有音讯这一条,燕王、纪宸、朱罴都有斩获,各有表功,也给自己的手下请功。同时也趁着自己立了功,好把自己看不顺眼的换掉。三人的奏本送到案头,才是朝廷暗朝汹涌的开始。 钟保国一心挂念着侄儿,根本掺不进这些争执里。他恨不得燕王现在就回京了,好揪着燕王的领子问个清楚! 燕王报功的文书上也有钟源率军截击敌军的字样,但却看不出其他的讯息来。以钟源的出身、背景,至少报捷的时候还能是能多捎一两条口令的。 然而没有。 一片担忧之下,钟源次子出生之后的一切庆祝都从简了。公孙佳更沉默了,打小她就有不爱说话的毛病,后来得掌家得与人周旋,话才多了些,现在又变成了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只管看各处送来的消息,处置自家事务。 捷报送入京中的第二天,荣校尉飞奔而来:“有消息了!”公孙佳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荣校尉道:“他们个个都不是什么好货!”消息是公孙佳派在钟源身边的人传回来的,当时,钟源抵在后面断后。甭管在京城里钟家的女人有多么的横,多么能揪着燕王的耳朵训话,战场上,钟源、燕王放一块儿只能选一个的时候,必然得是钟源冒死断后,燕王得活下来。 朱、纪二人也不是故意放敌军南下的,他们只是互相“较劲”、“避嫌”。燕王就更不是故意的了,只是按照惯例办而已,从来也没有皇子给臣子断后的道理。 钟源这一仗打得仓促,好在士卒都称得上精锐,硬是扛住了攻击还颇有斩获。损失也是肉眼可见的,公孙家的部曲反应最快,最先顶上,钟源整顿其他士卒后续跟上。公孙佳在这一仗里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心疼得整个人都抽抽了一下,摆摆手,对荣校尉道:“你继续说。” 每一仗都会有损失,这个她知道,但是一次损失这么多的,她还是难受。她这难受与公孙昂旧部对纪宸的心态是一样的——我那可都是好手,很难再补到这样质量的人了! 更让她难受的还在后面——钟源受了伤,消息说,左臂已断,右腿中箭。伤得重,又是高烧等等,燕王暂时压下了消息,试图先把人给救活了,然后才好跟京里交待。但是公孙家、钟家哪有省油的灯?钟家干这间谍的勾当还略差一点,公孙家的人连夜抽签抽了个报信的人。 要抽签,是因为比较晦气,抽中的人要装死,抬了装薄皮棺材里往外一扔。棺材里还能装不少路上能用的东西呢。 这人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背上包袱,连夜奔了回来。因大军行动,一路荒凉少人烟,棺材里也装不下马匹,他走得就略慢一些,消息这才传了过来。 公孙佳的脸都黑了:“燕王怎么敢?他怎么能瞒到这个时候的?”骂完不等人劝,自己先把自己说服了——燕王是必须这样做的,他得显示出自己的能力,得能控制得住场面。否则钟源一出事,鬼知道会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无论是东宫还是钟家,借这个事背后给他一刀,将他调回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皇帝别的没有,儿子还是很多的,哪个皇子配上一个老将,也都差不多能坐镇了。 反正,钟源是死是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这个消息必须压下来,等燕王报捷之后再报上去!不能妨碍了燕王建功。 公孙佳紧急赶往钟府,与钟家通了个气。靖安长公主道:“我这就进宫要人去!” 公孙佳道:“且慢,您,先装不知道!” “不能拖!”靖安长公主道,“已经拖了很久了,你小孩子不懂,他们在战场上,早一刻早到就能多一分生机!” 公孙佳道:“那好,证人我也给您带来了,请您带上。” 常安公主道:“我也去!” 婆媳姑姪一同杀到皇宫,靖安长公主找皇帝、常安公主找太子,两个女人哭到面前,至尊父子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待听了她们的详说,皇帝与太子几乎是同时想到了燕王的心态——先把错事按下,等立了功,你就不好罚我了,我的功业也建下了。 皇帝生气之余骂了一句:“小畜牲!” 太子那里就激动得多了,咒骂之声能传半个东宫,将太子妃、章昺都给招了来。这母子二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常安公主哭、太子骂,太子妃先把常安公主扶到一边坐下,才细细问一下出了什么事。 待知道端地之后,太子妃先问:“消息确切么?”怎么纪宸没对她说过呢? 常安公主道:“真的不能再真了,阿奴,你说,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太子道:“当然!我是信阿姐的。” 常安公主就立逼着要将钟源早些调回来养伤,太子一口答应:“好!”跳起来就往皇帝那里跑,远远地给太子妃抛下一句自话:“照顾好阿姐!”太子妃目瞪口呆,看着太子竟然边跑边把下摆提起来塞进腰带里! ~~~~~~~~~~~~~~~ 钟源被两位公主立逼着派了使者以最快的速度接了回来,公孙佳得到的消息并不比她们慢——护送钟源的精锐里还有她的人。 公孙佳也没有闲着,也派了一队人出动,打头的是方保。用方保这个捞钱的高手并不是去搂钱,而是方保经营过大型的项目,让他带人去把自家折在战场的人收敛了带回来安葬。一应的棺椁、运输所需的车辆等等,还是方保这样的人做起来更周到。 此外,公孙佳还需要拟定一个抚恤的章程,安顿战死者的家人,再奖励立功者,尤其是护住了钟源活着回来的人。再有,还得再挑壮丁,将减员的名额补满。公孙佳甚至在犹豫,要不要扩充一下部曲的数目。 以前觉得够用了,是因为不打仗了。现在又打起来,就显得人数太少了!她甚至觉得三千都不够使,要不是养兵的成本太高,她真想养足五千。 到钟源抵京的时候,公孙佳已将上述的事件安排好,一件一件派人去执行,她自己带着钟黎去了钟家,与常安公主会合,然后一同出城迎接钟源。 钟源走的时候是骑马驰骋,意气风发,归来时却是卧在车中,脸色腊黄。一见到钟源,公孙佳与常安公主同时哭出了声,带得钟黎也掉了金豆豆。常安公主年纪最大,行动却是三人里最快的,扑上来死死攥住钟源空荡荡的衣袖,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钟源勉强笑笑:“好啦,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常安公主哭着说:“走,回家去!” 钟源无奈地道:“我总要先面圣的。” 常安公主道:“我已请旨了,你先回家休养,明天再进宫。” “哎~”钟源没有反对,“就当我现在是昏迷着回来的。” “别说晦气话!” “好,”钟源说,“药王?你怎么也哭了?还要谢谢你给我的人,没有他们,我兴许就死了。只是……”他的情绪低落了下去,他为救燕王而断后受伤,公孙佳的家将又为了救他而舍命。燕王待他情缘浅淡,他与这些家将却是很有同袍之义的。 公孙佳道:“你先别想这些,他们的后事我都有安排,咱们先回家。” 回到家中又是一番忙乱,这一回,几座公主府也跟着一起哭声震天。哭得钟保国焦躁起来,大呵一声:“你们哭什么哭?还要大郎来安慰你们吗?都收了声!” 他声音炸雷一样,女人们果然都不哭了。钟保国道:“阿爹、阿娘,这事儿得合计合计。我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呢?都说咱们家横,可我看咱们家怎么老是吃亏呢?” 公孙佳道:“舅舅,您要打燕王吗?” “……”钟保国居然在认真思考,然后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他是燕王亲表哥,打表弟一顿又怎么了? 公孙佳道:“下回就是您跟他一块儿出去,也只能做跟表哥一样的事,你也得舍命救他。那打不打他,又有什么分别?” 湖阳公主道:“那也不能做舅舅的跑了,把外甥留下来殿后!他是这么当人舅舅的吗?!咱们家可干不出这个事儿来,你说,舅舅舅母们对你们,有一点外味儿吗?” 公孙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该先想想,表哥接下来要怎么办?走什么路。趁着现在,物议都向着咱们,有什么请求都容易被答应。过一阵子,这股子劲过去了,想要什么就费劲了。一句‘不方便,不如荣养’就能把表哥推一个跟头。” 这教训真是太血淋淋,早知今日,当时公孙佳就拼着不要脸皮,也要求老太妃帮忙一块儿闹皇帝让她袭爵。怎么也比现在这个熊样强! 靖安长公主一抹眼泪:“好孩子,你说的对!你说说看,要什么?” 公孙佳道:“兵权第一。”她的主意,钟保国得领兵,以后不能受比如燕王这样的人的辖制,钟保国统御全局差一些,独领一路还是能保证不败的。当然,这个可以当成幕后的交易,由靖安长公主私下与皇帝交涉。然后是钟源,公孙佳就一句话:“伤的是手脚又不是脑子!” 钟保国如果离开了,那禁卫就交给钟源。这是一支比余泽手上的京城卫队还要精锐的力量。公孙佳已算好了,她在皇帝身边放了黄喜、张禾,表哥掌禁卫,姻亲掌京师。她布了这么一局,到时候一旦有变,甭管什么人想谋大位,都得问她答不答应。 至于钟家其他的事情,公孙佳就不再参与了。她一直知道,钟祥也有自己的一班幕僚,但那是以后要交给钟源的,公孙佳就不多打听。还有钟家的家将,她也不去染指,只在一边看着,她自己先把界线给画了出来,免得以后发生什么纠葛。 主意出完了,靖安长公主认为这样很好!外孙女当然比幕僚要亲近,就这样了! 钟源忽然问道:“那你呢?或许,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 公孙佳道:“千万不要!那样要求就太多了!先一件一件的办,你稳住了,才有咱们的将来。”钟源道:“我知道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公孙佳笑笑:“我?守好家就好啦,就等着看纪炳辉怎么飘。” 钟源也笑了:“不错。坐山观虎斗。” 纪炳辉一飘,势必人起争执,看着他们互相攻讦,不好么?以往都是别人看着钟祥与纪炳辉掐来掐去,无数池鱼遭殃。现在轮到他们轻松,看别人与纪炳辉争斗了,挺好。 此后,事情果如所料,靖安长公主与皇帝一番恳谈,皇帝没有犹豫就同意了靖安长公主的请求——以钟源替换钟保国。但是皇帝没有答应将钟保国再派上战场,而是将钟保国扔到了兵部。 钟家安抚了下来,皇帝欣慰于靖安长公主没有继续哭闹,也觉得不大对得起妹妹、妹夫。对着烛火枯坐了半天,终于写了张条子记下第二天要做的一件事——召陆行入府,询问一下封侯的礼仪。 第二天散了朝,看到桌子上的纸条就将陆行又召入了宫中。 这消息并不算很隐秘,宫中内外颇有耳闻。消息入了不同人的耳朵自有不同的解读。公孙佳没有问陆行皇帝说了什么,打探消息并不用这么明显,她得显得自己光明正大,不跟人瞎打听皇帝的事儿。其实,她在宫里的种种人情早就做到,已然知晓皇帝问的是什么了。她心中一阵欢喜,又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时候,越是好事儿越不能张扬,免得有人看不过眼给她打乱了。 而别人是想不到皇帝还有公孙佳这一个选择,朝中都以为是要封有军功之臣。燕王、钟源的爵位本高于侯,那就是朱罴或是纪宸了? 赵司徒等人觉得现在封侯未免太早,纪宸前有纵敌之嫌,后……也有纵敌伤害自己人的嫌疑,且功劳也不算特别大,不值。然而皇帝没有提起来,赵司徒、李侍中等人也不好挑明,便暗中教唆人发言。纪炳辉的门生故吏也不少,就支使这些人暗讽应该封纪宸。 两下打得不可开交,皇帝还在研究封侯。这礼仪也不能马虎的,太草率有纰漏,就是天下的笑话,被史书记上一笔,皇帝还不想死了之后还要被拎出来嘲讽。 钟氏、公孙氏当真按兵不动,只看别人笑话。岂知凡事不能想得太美,冬至祭天之后,公孙府突然来了一位客人——李侍中。 李侍中这样的人物,以前到过公孙府,那是见公孙昂且次数也不多。公孙佳与他还真没有这般交情,虽然之前公孙佳与几位老前辈在乐游园里见过面,彼此有了一些共识,但还没有深交到这个程度? “怕不是想我们也一同对付纪氏?”公孙佳这样猜测。 单良笑道:“那他们得拿出点真格的来,您不妨吊一吊他们,等他们急了,再说您要的。纪氏逼迫之下,他们或许会对您袭爵的事装聋作哑。只要不跳出来明说反对,那就好。” 两个缺德鬼一起齐了。 公孙佳郑重地接待了李侍中,却又不自己先说话头,等着李侍中说话。她想:你说什么,我总是不接实了。 然而李侍中一开口就是:“老夫是为赵家前来问县主一事。” 公孙佳只好说:“不知何事?” “若是赵司徒之子求娶令堂,县主意下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同意 <ul class=tent_ul> 李侍中心里没有底。 赵司徒定计的时候, 心里其实也不太有底。如果有可能,赵司徒也想等更熟识了一些再提类似的事情才好。然而时间不等人,如果不在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提前布局, 事到临头就太晚了。 如果有可能, 李侍中也不想将话说得这么直接。但是根据他对公孙佳的了解, 有事儿还是直接说出来。话一出口,他就开始期待公孙佳的反应了。说实话,他一直都猜不透公孙佳的想法。但是,就像赵司徒说的,这个年轻的姑娘能够掌握得住公孙家,那就值得一试。 何况,这也是势在必行之事。 与纪炳辉对上, 是大家始料未及的,之前纪炳辉与大家相处还算愉快,谁能料到姓纪的就忽然发了颠呢?诚然,钟氏与纪氏一向不和,是会站在大家一边的。但是,这样的所谓“默契”并不保险, 不能保证钟氏在大家需要的时候进来联手。 盟友的关系任你天天眉天眼去几十回, 也不敌一次正经的歃血为盟。有时候歃血已经不大管用了,毁约给吃饭还容易,联姻就是更安全一些的保障。虽然也有姻亲反目的,终归比“默契”、“利益相关”要牢靠得多。 李侍中不确定公孙佳这个年纪、阅历,会不会突然暴起,公孙佳的反应也会成为他们接焉评估公孙佳这个人的一个重要的参考。如果只是联合钟氏的话,根本不用求娶钟秀娥,钟家别的没有, 人口特别的多,无论男女,适婚的总有那么几个。而赵、李等家族里,婚龄的男女也不少,拖一个来也就够了。 看中了钟秀娥,就是看中了她与公孙佳的关系,这是撕不开的!钟家这两年一直走背运,钟源又伤残了,公孙家现在就显得尤为的重要。钟家与公孙家是亲戚,是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如果钟家的另一个姻亲再有事要拉公孙佳站队,关系就远了一层,未必能让公孙佳动手。所以需要一个与钟家、公孙佳都有关系的人才好,钟秀娥正是这样一个以一身串起两家的人。本来丁晞也是个人选,但是他既姓丁,又与公孙府疏远。赵、李、容都不大看得上这样的年轻人,认为他“凉薄”。 公孙佳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突然的事儿!哪怕是亲爹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令人无语过,毕竟人人都会死一次爹,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难嫁一次娘。寡妇改嫁对家提亲,也没几个先问女儿的意见的。 她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继而有些恼怒,最后才平静了下来,这三种情绪在李侍中眼里看得层次分明。公孙佳开口的时候,问出来的话却让李侍中也听傻了。李侍中设想过不少可能的反应,生气的、拒绝的、将他赶出门去都有可能,同意的、拿不定主意的、要与长辈商议的,这倒也是情理之中。 公孙佳却是发问:“是家母的意思吗?” “啊?”李侍中冒出一个字音来,想了一下才凭着自己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想明白公孙佳这是什么意思。敢情她还以为是钟秀娥先在外面有了私情,然后有了请托?李侍中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公孙佳眉头一皱,瞬间便知这不是钟秀娥的意思了。也是发昏了,如果是钟秀娥,她有多少亲戚不能用来做说客,非得要个李侍中? 她仍是答道:“若是家母的意思,我便为她把好关。若不是,侍中便不厚道了。这件事,我除非马上反对,否则,哪怕保持沉默也算是默许了。然而……这样大的事情,侍中不该让我马上就答,我还摸不着头脑呢。” 李侍中暗暗心惊:老赵真是眼毒!怪不得他做到了三公,我却总差半步。她哪里是摸不着头脑?这怕是已经看清了,只是在想要如何处置而已。 李侍中道:“老夫明白,联姻确是大事,母女之情也关乎亲情伦,哪里那么容易了?” 公孙佳摇摇头,说:“您不知道,我们家……唉,不说这个了。您见过我外公外婆了吗?问过家母了吗?” 李侍中含蓄地说:“总要先问过县主。” 公孙佳垂下眼睛,说:“我知道了。此事无论允与不允,皆不该由我一言堂。”那是亲娘,总得让钟秀娥知道一下。若赵司徒真动了联姻的念头,风言风语必是有的。 李侍中则有些失望,他看出了公孙佳的拒绝——她都没有问对方是谁,哪有联姻不问对象的?李侍中想了一下,索性摊牌:“是赵司徒第六子,赵司翰。” 公孙佳的眼睛瞪大了:“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我还是刚才的话,请您上覆司徒,此事非同小可。” 李侍中道:“好。老夫还要再去一趟郡王府。” 公孙佳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点一点头:“有劳。” ~~~~~~~~~~~ 李侍中出门登车,才慢慢地擦一擦额上的汗,小厮看了直笑:“上朝也难见您这般紧张。” 李侍中连说:“你不懂!你不懂!” 公孙府里,公孙佳正在发脾气,她发脾气从来不如别人那么畅快,别人能摔得动的东西她捧不起来,别人能踹得动的家具她一准伤到脚。扯坏了两页书之后,公孙佳阴着脸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四下无人敢上前,也没有人敢说话。以往遇到这样的事,还可以搬个救兵,比如单良、比如钟秀娥。 现在这些统统不行的,单良、荣校尉算是家臣一类,主人不问,他们不好主动去问主人要不要把亲娘给嫁掉。钟秀娥……就更不敢让她知道了。 公孙佳坐了一阵儿,眼睛越瞪越大,眼圈儿也瞪红了,眼睛慢慢往下滑落。阿姜心慌得要命,小心地给她擦着眼泪,一边说:“这是怎么了?您要舍不得,就回了他们!夫人在咱们家好吃好喝当家做主,爱怎么玩怎么玩,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何必到别人家里平白矮一辈儿呢?” 公孙佳攥住她的袖子,说:“你不知道!他们的心意、他们的心意!去!给外婆送信,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要带上阿娘,还有……单先生他们也一起。这事很大!” “我亲自去,”阿姜说,向后招招手,招来个人上前伺候公孙佳,又问,“那夫人呢?” 公孙佳道:“等到了外婆的回信,我亲自对她讲。让我再好好想一想。”阿姜道:“那,要对长公主将事情合盘托出吗?”公孙佳道:“等咱们的人过去,李侍中怕是已经说完了。先不讲。见了面详谈。” “是。” 公孙佳往阿姜招来的小丫环身上一靠,说:“快去快回。”靠上了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一扭头:“怎么是你?” 元铮半长不短的头发将将及肩,全部往上梳起,用一根发带在头顶束了起来,穿着一身男装,配着那张脸,还是一副女扮男装没扮好的样子。公孙佳将他扣在府里读书习武,开始讲习兵法,这个时间元铮应该是在读书的。 元铮道:“又写了两首诗。”他这个代笔当得非常自觉,掐着年节、有特殊意义的日子之类,到了就要写点,一年四季总不间断。到了最近更是勤劳,平均每月都能交上几篇来,让人想忘了他都难。 公孙佳叹了口气,从他身上坐正了,揉着额角问道:“知道赵司翰是谁吗?” 元铮乖巧地站在她的身后,伸出手来给她揉太阳穴:“听说过,是赵司徒的儿子。” “还有呢?” “官声尚可。” “尚可?”公孙佳闭上了眼,“你这要求可也太高了。赵司翰,司徒第六子,今年……三十九岁,纪宸在纪家是什么地位,他在赵家就是什么地位。不,他比纪宸在纪家的地位还要重要。他的大哥也就是赵朗的父亲,五年前死了。赵司徒,诚意十足了。” 元铮小声说:“您不开心。” 公孙佳又睁开了眼,认真地问:“我开心得起来吗?” 元铮想了想,说:“您要拦,也不是不行的。您还有别的亲戚……” 公孙佳犹如泥塑一般呆坐着:“别人?!!!哈哈哈哈!” 元铮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门外也传来一声:“您怎么了?”公孙佳与元铮同时抬头,只见单良与荣校尉一同进来。 公孙佳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来看看我,看看我拼尽了全力,结果竟是自己将自己的家给拆了。”赵司徒看中的是钟秀娥么?不是,是公孙家,是公孙佳,是公孙佳能够控制得了公孙家。如果公孙佳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贵族少女,寄人篱下、吃喝玩乐,公孙昂的政治遗产早就散了,哪里还值得多看一眼?赵司徒又不打算赔个孙子给她入赘! 公孙佳越细想就越发的想笑,拼了这么久,想护住这个家,想维系这一切,想不看人脸色,想守好父亲打下的江山。她越努力就越入了别人的眼,最后非她不可之下,她的亲娘就成了突破口。 单、荣二人尚不知有何事发生,都吃了一惊,单良的瘸腿跑得也比平时快了几分,一齐到了公孙佳的面前。荣校尉有点慌:“您怎么了?是谁要对您不利吗?”单良则是问:“是家事?” 公孙佳指了指元铮,元铮低声说:“刚才李侍中来,为赵司徒家做媒,为赵司徒第六子求娶夫人。” “赵司翰?”单良也吃惊了,“他们竟是认真的吗?纪炳辉又干什么啦?这事……” 荣校尉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生气地说:“岂有此理!夫人是主母……” 公孙佳道:“我让阿姜去外婆家了,这事很大。” 单良低声哼唧:“还很坏!”他咬开了荣校尉的手,诚恳地对公孙佳道,“请您将夫人留下来。赵氏想要联姻,不外是想联手对付纪氏,对付纪氏这样大的事,也不是凭一桩婚事就能办妥的。哪家联姻不是织个蛛网?凭什么将夫人押过去?怎么也得有个三、四门婚事,这联姻才算牢靠!钟郡王对陛下何等忠心?府里有多少公主、王妃?不在乎夫人一个人!请您一定将她留下来!” 公孙佳道:“我还没有答应。” 单良略略放心,他这辈子就对公孙昂最真心,是极想将公孙昂的妻子给留下来的。公孙佳想了一下,说:“这件事先放一放,丁晞的婚事要定下来了!先生看,什么样的婚事适合他?要不添麻烦的那种。” 她极少直呼丁晞的名字,而且日常有点小恶趣味,哥哥也多,哪个都叫哥哥,有时候还爱看人猜到底是哪个哥哥,现在直接叫了名字,单良知道她对丁晞心里并不很亲密了。单良毫不犹豫地道:“照丁家二老的想法来最好。不过,选人也要选得好,不能家里有太多活着的兄弟。” 单良不愧是个缺德鬼,出的主意非常的实用:“找一家兄弟死得差不多、最好死绝了的人家的姑娘,这样的姑娘能干,也能生。跑了又没有什么生路,她的亲族又不会在外面惹祸,会全心全意呆在家里。”人都死了,还能添什么麻烦? 公孙佳道:“好。”事关钟秀娥,赵司徒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一旦有关钟秀娥的事传出去,别人不好说,丁晞怕是又要犟了。得先在他钻牛角尖之前,钟秀娥还能有更大的发言权,否则一旦犟了起来,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也说不定。 公孙佳又对荣校尉道:“我要赵司翰更详细的生平履历。”她这里已有一些资料,从所谓“红封本子”到赵司翰的一些履历。这些东西日常是够用的,涉及到钟秀娥,就嫌知道得太少了。 荣校尉火速去查访,单良在后面心慌地加了一句:“再查查他们这两个月又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跟纪家有关系!否则不至于现在就提这个!” 荣校尉走后,单良也有点焦急了,说:“怎么会这样?” 公孙佳道:“等外婆的信儿。” 阿姜很快赶了回来,说:“长公主说已经知道了,李侍中去了她那里。请您和夫人快些过去。”公孙佳点点头,慢慢起身,元铮忙搀她起来,公孙佳一手搭上元铮的肩膀:“叫个夫人,走。”按着元铮的肩,将他也随身带走了。 ~~~~~~~~~~~ 钟秀娥莫名其妙就被挟裹到了娘家,路上女儿阴着脸一言不发,任她怎么问也不肯开口,弄得她心中忐忑起来,问道:“是你外公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你表哥?”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事。 直到进了钟府,一群人坐下了,钟秀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就沉默了。 靖安长公主先问公孙佳:“你是什么意思?” 公孙佳将单良那一套说辞搬了出来,不外多这一桩婚事不多、少这桩婚事不少。靖安长公主看看钟秀娥,心里是非常矛盾的。钟秀娥今年还不满四十岁,让她守一辈子的寡?靖安长公主出于母亲的关爱,是非常不忍心的。 寡妇再嫁会不会被人非议这事倒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凡是经过战乱之后,国家的风气就是让尽可能多的男女婚配、繁衍更多的人口,这个时候寡妇再嫁是被朝廷提倡和鼓励的。而且那是赵家,这样的望族,平常可不会轻易与他们这样的暴发户配对。大家的婚姻圈子不一样。 尤其是家族中前途极佳的子弟,拿出来联姻是真的可遇而不可求。 靖安长公主又看了一眼外孙女,这也是看在公孙佳的份量上,才能有这样的婚姻。说实话,她有一点心动。但是……外孙女也是亲的呀,让她死了爹再没了娘,靖安长公主就更不忍心了。 钟保国说:“那就换人!咱们家人多了!药王刚才说的对,这哪里一桩婚事就能定的事儿?咱们白押一个人到他们那里?想得美!”他说得特别直白,他与湖阳公主也是表兄妹,打小感情不错,但是看别人家的婚姻,就有一种歧视人家没感情的意思。 钟源也说:“可否再议一议?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他说得有些气虚,又有些愤恨,如果他现在还是好好的,这件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而气虚则是,他心里已经断定了,此事恐怕要成。因为,除了钟秀娥,再没有人有那个份量能牵扯动公孙佳了。公孙佳必须入局,赵司徒等人才能满意,他们至少会再继续试一试的。 常安公主冷冷地道:“不就是因为一个纪氏么?大不了与他们拼了,我不信陛下与太子会向着他们!没有了纪氏,别人的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钟秀娥摇了摇头:“也好,我嫁。” 公孙佳惊了:“什么?您为什么呀?您见过赵司翰?知道他?”不像呀,她怎么没听说过呢?她不敢说监视亲娘,钟秀娥一般的行动轨迹她还是知道的。 靖安长公主道:“你别犯犟!” 钟秀娥道:“我与那姓赵的也不熟,我嫁。” “娘!” 钟秀娥道:“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他们能提,就是觉得有门儿,那是为什么呀?看看这一屋子,老弱病残齐全了!旁的我不知道,现在是看明白了,往常阿爹也没能把纪炳辉弄死给姐姐报仇,必是缺了点什么。现在一看,缺的不就是那些笔杆子吗?我呀,干不了别的,就这样。” 钟保国脸涨得通红:“阿姐的仇我也记得,还不用你……” 钟秀娥道:“他们以前是一伙的,咱们多少回骂老阴鬼又暗中回护纪家,你忘了吗?他们呐,随时能再穿回一条裤子。咱们不行,咱们跟纪家有血仇!趁早的,多安排几转亲,钉死了、捆牢了!叫他们不能再下船,得跟纪家死扛到底。” 屋子里一片安静,钟秀娥能看出来的,长公主、公孙佳、钟源就更能看明白了,别人能退,他们不能退,退一步就是被生吞活剥了。 氛围压抑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难题 <ul class=tent_ul> 本人愿意, 就省了决策者好些事情,联姻最忌讳的就是结婚弄成了结仇。如果两家话事人愿意,当事人也愿意, 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可公孙佳心里却堵得慌! 钟保国等人的心里也不大好受, 如果没有前情提要,随着贺州泥腿子摇身一变成为权贵的几十年的杀伐算计, 或许他也就能坦然地接受这样的游戏规则了。但是,昔年亲姐早逝的惨剧深深地刻在了心里,以致老一辈对于联姻还是相当的慎重的。 否则,钟保国和湖阳公主就算打破了头也得给女儿抢到太子嫡长子的正妻之位,谁都知道,如无意外,那是将来的国母之位。但是想到昔年旧事, 夫妇二人退却了, 钟祥与靖安长公主也退却了。无论什么,都不如自家孩子好好活着重要。可以为了利益联姻, 至少得保证好好活着。不是吗? 死一般的沉寂。 钟秀娥沉不住气了, 又说:“干嘛都这样一张脸?哎, 你们说,我没了男人, 想再嫁是不是个事儿?再嫁能找着这样一个男人,算不算好运气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只要是心疼她的家人,就没有人会有“对哦,幸亏是这么一个人”的感觉。 靖安长公主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是杀伐决断,此时有点六神无主了,看看女儿、再看看外孙女, 心意难定,说:“你闭嘴!哪有女人跟你似的就这么说改嫁的事儿?我问问你爹,问他拿主意。” 钟秀娥道:“咋有事儿都要问阿爹呢?他还病着,咱们总问他,是不是太没用了?” “少放屁!”靖安长公主骂了一句,转去问钟祥。本来她也没打算问钟祥这个事儿的,因为她的心里,这桩婚姻在两可之间,还对女儿有利些。赵家,不是一般能攀得上的亲戚。但是看大家都不是很接受的样子,她心里的天平也偏了一偏,决定问一问丈夫。 公孙佳与钟源对望一眼,一同起身,默默地跟在了靖安长公主的身后。钟保国紧随其后,钟秀娥等也慢半拍地跟上了,一行人都是一言不发。 钟祥才从外面晒完太阳,醒了一会儿神,精神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被两个健壮的亲兵架着,试图走路,腿却并不顶事。不过他喜欢这种“站立”的感觉,不肯总是坐着、躺着。 靖安长公主先示意将钟祥放到椅子上,才缓缓地对丈夫说出了今天的事情,又说了子孙们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钟祥似乎在想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许久,才缓缓地说:“可以。” 这就算是一锤定音了,别人再不愿意,钟祥是钟秀娥的亲爹,他同意了,没人有反对的余地。公孙佳道:“我不甘心,可以给我几天,想出别的办法吗?” 钟祥抬起头来,有些吃力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决定与怜悯,断断续续地说:“你……现在……不配……怄气……想活好……就不能……” 所有人都沉默了,钟源心里难过极了,握住了公孙佳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公孙佳反手攥着他的手指,用力地握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公孙佳说:“让我再想一想。” 钟秀娥想说什么,被常安公主一把按住了,常安公主对她摇了摇头。好一阵儿,公孙佳慢慢地说:“那么,大伙儿主意都定下来了?” 靖安长公主沉声道:“是。” 公孙佳道:“先别回话,要稳下来。消息不能走漏,再者,也不能就叫我娘先……嫁了……” 钟保国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法?只管说!” 结果却是钟源先开的口:“二叔,药王要怎么对她府里交代?” 钟保国打了个寒颤。是的,公孙佳是要对“公孙昂的部下”做一个解释的,她怎么就同意把亲娘给嫁了呢?那些人会怎么想?这些人心里会没有芥蒂吗?他们对公孙昂的感情可非同一般。公孙佳近三年拖着病弱之躯,耗费了无数的心力,才将这股势力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其中还有纪氏威逼的原因。现在,把公孙昂的遗孀给嫁了? 嫁了不是件大事,公孙佳怎对亲娘再嫁有什么表示,才是至关重要的。钟保国道:“那个单鬼儿平生只服九儿一人……”他怕不是要疯! 公孙佳道:“几件事:第一,我哥哥的婚事不能拖了,阿娘,将来没有事便罢,一旦有事,他是我的亲哥哥、外公的亲外孙,动辄得咎。得给他一门安定的亲事,把他老老实实的按住了。丁家二老的想法就很好了。结婚不是结仇,给他娶个贵女,在丁家那样,怕三天两头要闹的。” 钟秀娥道:“好!”知子莫若母,钟秀娥知道公孙佳对丁晞的评论是对的。 公孙佳续道:“第二,此事急不得!先定下来的虽然是这一件,但是现在要保密,绝不能泄漏出去。在此之前,还要安排几桩婚事。单拎出这一件事来,也未免太显眼了!咱们嘴上说纪炳辉蠢,扪心自问,他真的是个傻子吗?不,他看得出来。所以要缓缓的来。” 反应得最快的还是钟源,他说:“你的意思是说,要多定几桩亲事?” “捆也不能只捆赵司徒一家,既然他们先动的手,那就多拖几家下水!” 钟保国道:“这……能行吗?”他还是老派的想法,他们跟那些所谓名门之间,有壁。 钟源道:“当然可以。” 照说,以他这次受到的挫折,很该消沉低落一阵子的。可人生偏偏不放过他,回来就遇到妻子早产生病,现在又是姑妈要嫁人,还有一个他一直想要照顾好的表妹,他把表妹给的精锐也带损失了三分之一。除此而外,他这一仗虽然打赢了,但是自家的精锐也损失近半。这是自己家。 东宫里,他已见过了岳父,太子正被燕王威胁着地位。钟源是受伤了,但是他为燕王断后是必须的,在这一点上燕王是没有过错的!而且燕王的战绩也是实打实的——钟源是燕王的下属,钟源的功劳理由应有燕王的一份儿。公孙家、钟源家的损耗换来了全歼突进之敌,这功劳也得挂燕王一份。燕王善后也做得有板有眼、事后的隐瞒,也有千般的理由,比如怕扰乱军心。 相比燕王,皇帝更恼火的是纪宸他们把敌军给漏了出来。 儿子与讨厌的人的儿子,皇帝要怪也是先怪纪宸。两人都有军功,既然纪宸还没被罚,就更没有道理罚纪宸了。 自家、岳父家统统出了问题,他还得扛着,压根没有功夫去悲春伤秋,演一出仰天长啸,对着关心的人发脾气的……疯人剧。 钟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公孙佳商议:“咱们家与别人家不同,我们是公主之子。” 这也是公孙佳考虑到的,旧族们对泥腿子是有芥蒂的,但是……对同为泥腿子出身的皇帝还是不太歧视的。钟家别的不好讲,公主是真的多,公主的子女也是真的不少。 公孙佳道:“哥哥看得清楚,怎么安排便不是我一个晚辈能够决定的了。我只说一条,一定要有娶有嫁!” 靖安长公主道:“不错,是这个道理。” 公孙佳道:“还得织网,不能只跟一家你来我往,要大家都拉到一块儿去。” 常安公主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这还用你说?你没见过我们乡下的时候是怎么定的转亲。” 公孙佳茫然,在紧张的时候还问:“转亲?” 常安公主道:“是乡下的说法。比如三家人家,头尾相连,你家的女儿嫁到我家去,我家的女儿嫁到他家去,他家的女儿又嫁到你家来。” 明白了,公孙佳点点头,仍然没忘了正事:“晚辈们的亲事要先定下来。” 如果是正当婚龄的青年男女之间的婚事,那就很正常了。来那么几件,先把几家关系捆一捆,拉近了,大家谁都不亏,最后再看钟秀娥的婚事是否可行。公孙佳承认,自己有私心。如果在青年们的婚姻正在进行的过程中,纪家垮了,或者被一个雷全劈死了,钟秀娥也就不用再嫁了。 钟源道:“不错。如此一来,你也好对府里的人有个说辞……” 这是一个过渡,让人们渐渐适应钟氏与旧族联姻,过一阵子,再提钟秀娥再嫁,或许能够更好接受一点。钟源还有一个想法,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公孙佳能够袭爵,则即使钟秀娥再嫁了,公孙佳也能立起来了。 钟家出什么人与对方什么人家结婚,这都是需要进一步沟通的。哪怕乡下说亲,亲说一家亲事,也得有几个来回。更何况如今这几大家族之间的交互婚姻,互相还得知道对方家族有什么人,如何分配才算最好。钟家还须与各家沟通。 公孙佳这里就只有钟秀娥一件事儿,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要先见一见司徒他们。” 钟保国问道:“为什么?” “若我是赵司徒,一定会先见我,他要我入局的。我要见他和他的儿子。” 钟源道:“好。也不必立时就见,过两天。慢慢来,纪炳辉还没有把他们逼到上吊呢。” 公孙佳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来:“又是纪炳辉!哥,你还要给东宫一个说法的。燕王这么猖狂,咱们站在太子一边的,不得为太子拉些助力么?” 钟源也冷笑:“当然。”说法他们给出来了,太子妃信不信,随便! 事情,就这么这了下来。钟秀娥心下忐忑,因为公孙佳的表情实上称不上好。还是那样的眉眼,还是那样的表情,也没有耷拉下眼皮,也没有露出牙来撕咬,钟秀娥就是知道,女儿不开心了。 她无声地跟着女儿回了府。 ~~~~~~~~~~~~ 单良焦急地等着公孙佳与钟府商量出来的结果,耐着性子等钟秀娥回了房,便跟在公孙佳的后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公孙佳在书房坐定,抬眼看着自己眼前这几个人 。单良,残疾人,荣校尉,隐形人。元铮,小孩子。这几个人她都带到了钟府,但是不能跟着议事,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结果是什么,现在都等着她的一句话。 公孙佳心里很难过,两年多了,她的“亲信”也就这几个,顶多再添上还在巡罗的薛维,以及宫里的黄、张二人。 示意他们都安静地坐下,公孙佳道:“我与外婆、哥哥商定了几件事,大哥的婚事要定了,最好是在年前,这个交给阿娘处置,先不必去管他。二,外婆家要与旧族订几门亲事,都是小辈。” 单良吐出了一口浊气,旋即问道:“那夫人呢?” 公孙佳道:“这就是第三件事了,替我约一下司徒,我须亲自见他,将事讲明。” 单良笑道:“好,在下这就去写帖子。您是登门,还是?” 公孙佳道:“约在园子里。” “好!” 公孙佳约的赵司徒父子二人,去的园子不是乐游园,而是另一处。这一处园子也是京城新近游玩的好去处,只是没什么人知道也是她的地盘。 时间约在了三日之后,当天正是休沐日,赵司徒带了儿子赵司翰同往。公孙佳这一天也没有睡懒觉,在约定的时间里与赵司徒在园子里碰了头。 没有置酒,摆的是茶。 公孙佳与赵司徒父子见了礼,宾主叙座,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事,这是让女儿决定母亲的婚事,这是荒谬的,但他们彼此一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公孙佳之前见过赵司翰,公孙昂的丧礼上,赵司翰也是出现了的,她还猜出了赵司翰的身份。赵司翰也见过公孙佳,当时还赞叹公孙昂这女儿是没有辜负公孙昂的血脉,又惋惜她一个孤女,不知将来如何。 彼时两人都没有想过,如今会发生这样的交集。 赵司徒先开的口:“前番托侍中带话,想必县主已有了主意?” 公孙佳笑道:“侍中开口的时候我以为是哪来的精怪假扮的,过于直白了。您现在也是。” 赵司徒道:“一片诚意而已。老夫前朝的时候,与他们打机锋,我说了三万言,你猜,我都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很难,即使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想起年轻的事情也还是会意难平。可是到了我这个岁数呢,许多年轻时候的事情让我再选一遍,也还是做那样的选择。否则,就不是意难平了。” 公孙佳听他这话里有点将自己真个当晚辈一样指点的意思,神情也缓了一缓:“司空,您不至于此。眼下的事情,不至于此。您还有退路,我们没有了,您想好了吗?” 赵司徒道:“陛下曾说,你是个澄澈透底的赤诚之人。” 公孙佳道:“我还想再给您一个后退的机会,您只要忍一忍,纪炳辉脑子里的烧退了,他会向您妥协的。而我,您不知道我们会做些什么。我也请您再仔细思量一下,您踏入的是什么样的浑水。” 赵司徒认真地看着公孙佳,公孙佳也坦诚地看着他。 赵司徒忽然笑了:“看来还是不能取信于你呀。” 公孙佳摇了摇头:“不是不信,而是不想有怨。外公家会与您详谈另外一些事情,至于我,请您再看一看我做的事。家母一生坎坷,我不想她因为我再历一番劫波。我是怕您看错了我。何况,纪氏亦是旧族,你们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说,踏进来了,您就无法再抽身了。” 赵司徒一声轻笑:“老夫七十有余,自前朝开始,见过四个真皇帝,陛下入京之前,这京城还路过两个伪帝。” 公孙佳有点吃惊,问道:“纪炳辉果然不是一时头脑发昏吗?”她还担心纪炳辉突然就清醒了,怎么听赵司徒这意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是吗? 赵司徒道:“你要再等一等,也好,迫于形势、受诱于利益者,终会因为形势所迫改弦更张,受诱于利益者也会因为更大的利益改变立场。你心里还有母女亲伦,还顾及老夫的立场,老夫承你的情。咱们见得少,日后相处,自然会知道彼此的秉性。不急。” 公孙佳深深地向他低一低头。 赵司徒欣然受了她这尊敬的表态,笑得很开心地说:“不说这些啦,说些轻松的。难得遇到明白的后辈,唉,背后说我老狐狸,狐狸也要吃饭,也喜欢闲逛,也要有些快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织就 <ul class=tent_ul> 赵司徒的诚意已经令人相当满意了, 不过公孙佳还是有一个疑问——纪炳辉究竟做了什么,逼得这个老狐狸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纪炳辉不做人,这是肯定的, 赵司徒要布局,也完全可以从容进行。公孙佳打一开始要对上纪家的时候, 就没有把赵司徒等人算在自己的阵营内, 也是知道他与纪氏的矛盾不会激化得这么快,而公孙佳需要尽早袭爵、搞掉纪炳辉。 近来坐山观虎斗, 实是因为己为人手也不足, 钟源这样的亲人还出征了现在又残疾, 还未恢复元气。赵司徒与纪炳辉又开始有了矛盾, 她也就静观其变了。 公孙佳希望荣校尉接下来能够给她带来足够的讯息,好判断这个矛盾究竟大到什么程度。 眼下,两老一小还是很和谐的,表情都很轻松,相约在园中散步。公孙佳与赵司徒, 一个体弱、一个年高, 走得都不快,慢得还挺一致, 赵司翰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无奈地压着步幅跟在父亲的侧后,听赵司徒东拉西扯讲山水田园。 赵司徒对这处园林似是颇为赞赏,边走边聊,说:“老夫总想着有朝一日, 河清海晏、国家太平, 可以归隐山林,唉……” 公孙佳道:“陆师前番劝我,寻一山清水秀的所在, 好生将养身体,我的别业已经准备好了,谁知又出了变故……” 赵司徒又问钟源的身体,且说:“安国公的遭遇令人惋惜,然而年轻人何必非要画地为牢呢?” 公孙佳道:“是。我也想,从来大将有自己上阵的,也有不自己上阵的。先父在世时,也不是回回都冲在前面的。他只要脑子还在,怎么打不是打?” 赵司徒笑了:“安国公没有消沉,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呐。” 公孙佳道:“谁也没给我们功夫消沉呐。” 两人言笑晏晏,赵司徒忽然指着一座假山对赵司翰说:“我看着这假山堆得有些像家里旧庄园。” 赵司翰有些怅然,道:“果然有些相似,唉,许久未回去了。” 公孙佳便问:“这么巧么?” 赵司翰道:“物有相似,只是旧庄园更壮观些,算来已是二十年前了……”他侃侃而谈,丝毫不见局促,说的是前朝末年战乱,他与兄长奉父命护送家眷往家中乡下庄园里避难的事。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常听家中长辈说及当年旧事,看来谁在乱世都过得不安生,世间还是太平些的好。” 赵司翰道:“正是此理,谁要作乱,便是天下之敌。” 赵司徒咳嗽一声:“又说这么正经了?今天只管行乐。”公孙佳笑笑:“好。”没话找话又问了一下赵司徒家的某本文集,这是陆行提到过的,问有没有全本的时候,她想起来,这园子里的假山为什么这么像赵家旧庄园了。 造园子的时候下面报上来,说是赵家老家那儿有座山,说是风水特别好,景色也好看,底下人就仿着那座山,给缩小了比例,在园子里堆了一个来。赵家说的那座山其实挺大的,赵司徒祖上还有名士游山留下了许多名篇。公孙佳说的文休,就是这位已作古的人写的。 于是从风景又聊到了文学,公孙佳断片的知识已经补了不少,读的都是名篇、老师如陆行虽不是文学大家,却是礼制的行家,公孙佳多少受些熏陶,言谈举目轻易不会越界,赵司徒父子愈发高看她一眼。 聊着聊着,公孙佳脚就走得酸了,一边赵司徒虽也不动声色其实也累了,两人几乎要站住了。公孙佳突然说:“家母对这些却不甚了解。” 赵司翰从容地说:“人的喜好千姿百态,岂有一样的道理?”他是有心理准备的,钟秀娥的威名京城也是数得上号的,不过是因为这两年守寡收敛了而已。搁到几年前,也是能当街大打出手的主儿。早在提出联姻的时候,赵家就仔细研究钟秀娥了,泼是真的泼,却不是不讲道理。 用赵司翰的话讲:“钟氏若真是骄横无礼,京城百姓的童谣就不是调侃而是咒骂嘲讽了。”而且看看钟秀娥给公孙昂当家的样子,虽然背后有娘家撑腰平事,她自己处理家务、交际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不好文学这个也强求不得,占了什么便宜就得付出什么代价,本也不是为了什么男欢女爱。相敬如宾,就是天下最好的婚姻了。 公孙佳察言观色,又听其语气,也约摸知道了赵司翰的底线,顺着他的意思说:“是呢,纵然是一母同胞,喜好也有不同的。当年陛下与我外公家孩子都放在一起养,二三十号人,拢共也只有五个在喜好文学上能让陛下欣慰的,余下的是拿鞭子抽都抽不动的。” 赵司徒感兴趣地问:“哪五个?” 公孙佳道:“东宫殿下、我大舅舅、齐王殿下、过世了的三公主,她要还在或许也会是我的舅母。” 赵司翰心里数着,这才四个,公孙佳似是伤感已极,竟不说下去了,赵司翰心里记着,说:“起风了,外面冷,不要着凉。” 三人又移回屋里,喝着热茶,仿佛刚才的话已经说完了。又停片刻,三人便各自分开。 赵司徒上了车,问儿子:“如何?” 赵司翰道:“很好,很明白的一个人。可以与长公主详商侄儿、侄女们的婚事了。” 赵司徒道:“还有呢?” “第五个人是谁?” “查!” “是。” 儿子比孙子更加可靠,赵司翰领了这件事,赵司徒也就放心了,安逸地道:“纪炳辉?哼!”他也是老奸巨滑,朝上与纪炳辉意思意思地争一争,却又不明着撕破脸,盖因他心里还有一个“大局”,要等边患有个定章之后才好发难。 ~~~~~~~~ 另一边,公孙佳上了车,却没有个儿子跟她商议。她只好问阿姜:“阿荣近来忙的什么?” 阿姜道:“还在查纪家和赵家,您看赵家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公孙佳道:“看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这件事如果不弄明白,以后怕要被卖了还给他数钱。” 阿姜惊讶了:“他们看起来……心眼儿比别人好多了。” 公孙佳道:“阳谋而已。必有隐瞒的。”因为他们反常,逻辑上讲不通的,布局落子没有一上来就直接落钟秀娥这么有份量的。 两人回到府里,荣校尉的线报未到,单良一瘸一拐先凑了上来,他想知道今天与赵司徒会面的成果。公孙佳含糊地说:“接下来两个月,他们会与外婆家定下若干婚姻,但愿明年的黄道吉日足够多。赵司翰为人不错,他们突发奇想恐怕纪炳辉做了什么令他们失望的事情,一时情急之下……” 单良皱起了眉头,说:“说起纪炳辉,您还记得让我盯的那个狗奴才么?” “哪个?哦!他!”想起来了,钟祥中风之时,钟府有个管事将消息泄漏给了纪炳辉,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麻烦事。此人后来躲进了纪府,当时荣校尉有事在忙,公孙佳便将此事交给了单良。 单良道:“那个狗奴才,昨天出来了。时间很短,又回去了。我的人没有惊动他,看来纪家确乎有事发生。” 公孙佳道:“继续盯紧,看他出来看出来。这个狗才还能有什么用?最大的用处也就是与外公家的下人混得熟。纪炳辉怕是要对外公家又谋划什么了。” 单良道:“是。” 看公孙佳面色如常,并没有要嫁亲娘的意思,单良也放下心来。不多时,荣校尉也回来了,回报的消息是:“尚未探得纪、赵有何龃龉,反是纪氏与李侍中有些冲突,我将他们近来互相攻讦之事都抄录了下来。” 公孙佳道:“且放下,慢慢看。” 荣校尉道:“我再设法打入纪氏府内。” 公孙佳道:“万事小心。”叮嘱之后,依旧下令照常过日子,她自己去后面见钟秀娥。她还是要跟钟秀娥聊一聊的,公孙昂刚过世那会儿,她一心想着掌家,对亲娘都有所压制,到得现在家里算是她的一言堂,她又觉得孤单了。 钟秀娥在房里收拾东西,看到她进来了,说:“来了?先坐,我有事要对你说。” 公孙佳道:“您收拾什么呢?” 钟秀娥道:“唉,拢一拢、分一分,别到时候来不及。来,这个你拿着,这些都是咱们家过往交际的人家,好的、坏的,我都圈好了。”钟秀娥虽然泼,有皇帝那样一个舅舅,字还是识的、书也读过几本,读写的功夫倒是有。 公孙佳喝道:“阿娘!” 钟秀娥吸吸鼻子:“都别说啦,咱们生在这样的人家,享得了福也就吃得了苦。你就是在家里过得太顺了,搁乡下,你这年纪都该出门子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姐姐都快生下来了。你往田间地头看看,寡妇再嫁算个什么事儿?能守得住的才是稀罕事儿。守住了也过得不好。京城里也是。” “我不是说这个!” “我都理会的。你娘是个会吃亏的人吗?你阿姨走了的时候,家里的人是多么的难过,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家人为我难过。嗯?” 公孙佳道:“您,先操持哥哥的婚事,那件事儿,不急。我自有安排。” “你要拖?” “不,是必须得一步一步来,兴许,到最后咱们就能体面了呢?” 钟秀娥道:“行。那外头的人,你怎么应付呢?单先生什么,可不好相与。” 公孙佳道:“所以啊,您别露出来,什么收拾东西之类的。他能看出来的。您就只管打点哥哥的婚事,行不行?” 钟秀娥道:“好。” 此后,钟秀娥开始参与丁晞的婚事,在儿媳妇的人选上她还是有发言权的。不强求必要娶个贵女,丁家二老也就后退一步,只要是个好生养的健康姑娘就行,随便钟秀娥给定。钟秀娥一边给儿子准备婚礼,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人们都以为她这是在为娶儿媳妇做准备。哪家正经婆婆不得给儿媳妇点东西呢?何况是她这种情况。 京城里流传着钟秀娥没有打过前任公婆、儿子娶媳妇没能如她所愿的八卦的时候,荣校尉却总难打听得到太确切的情报。混进纪府不算太难,因为早有布局,但是想探得核心的情报却比较难。 倒是单良那里又有了进展:钟王府的那个管事,出动得愈发频繁了,在试着与老熟人接触。果如公孙佳所料,还是要打探钟府的消息。因事前得到了公孙佳这里的通知,钟府这回守得像铁桶一般,此人一时未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公孙佳与单良合计,不如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能勾出什么埋在钟府的线,也好一次将祸害剔除。 他两个不动声色,那一头靖安长公主等人与赵司徒等人接触得愈发频繁。公孙佳只管做壁上观,偶尔与江仙仙一道吃个茶,与容逸、李岳、章晴聚一起聊个天儿。赵朗似乎有点避嫌的意思,不太好意思见这个“未来可能的妹妹”。 日子缓缓地流过,快要过年的时候,钟府却又突然传出来钟祥病情恶化的消息。 公孙佳与钟秀娥匆匆赶到了钟府,靖安长公主正坐在钟祥的床边嗑瓜子儿,钟祥也一脸的安详,倚着床头板壁,一点也不像要死的样子。 钟秀娥道:“阿爹,您这是干嘛呀?六郎那个小兔崽子,又蒙我!” 靖安长公主道:“不是蒙你,没个由头,定那么多的儿女亲事,不像话。” 虽说都到了婚配的年纪,但是几个月内密集地将有数岁年龄差的兄弟姐妹统统订了亲,这玩儿一看就反常。所以,靖安长公主干脆就放出风声,说钟祥快要不行了。无论哪里的习惯,都有在老人闭眼前把差不多年龄的晚辈的婚事给定下来的操作。 有的是为了冲喜,有的则是为了让老人上路之前看到全家成员、不再挂念未成家的晚辈,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再加上钟秀娥为丁晞娶妻的事,看起来就是整个钟家第三代集中婚配,反正都合上了。按照赵司徒的要求,钟氏又将朱勋家也捆了一个人进来,湖阳公主保媒,将江仙仙的族妹嫁入了朱家。钟佑霖乃是预定的娶容瑜,此事钟佑霖一跳三尺高:“我可以么?!!!” 娶了偶像的妹妹!一定要好好地供起来呀! 再有李氏、赵氏、容氏又各有男女与钟氏交叉为婚,钟源做主,又将已故的老将张飞虎家的长孙女做媒说给了李氏的旁支,很短的时间内,一张婚姻的网,织成了。 而新年,也到了。 各家人相携入宫赴宴时,相互之间就多了几分亲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缘由 <ul class=tent_ul> 这是钟祥没有出席新年宫宴的第二年头了。 钟家的子孙排了个轮值的次序, 凡有他们必须要出席的场合,都要留人守家。靖安长公主带着娘子军们丝毫没受影响,依然是准时到了宫里。公孙佳到得比她还要早一点, 因为公孙佳依然保持住了“先进去”的特权。 只是如今再也没有一个说着贺州土话的老太妃与公孙佳同行了。 公孙佳一路很沉默,接她的还是皇帝、皇后双方都派的人,也同样是将她引到了靠前的位次上。公孙佳扶着她的手杖,轻声道了谢:“有劳。”宫女阿顺笑道:“不值县主挂心,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公孙佳道:“那也是辛苦的。”阿顺算是皇后的心腹, 按品级直接蹿到五品去了,也就是跟这些皇亲国戚面前客气些罢了。皇后派人来照顾公孙佳也是有原因的,她娘家有一位侄孙女终也是在这一轮的联姻中嫁入了钟家。 反正, 大家都是亲戚了。 公孙佳被他们扶到位子上坐好, 郑顺将她的手杖接了,稳稳当当地倚放在她座位的一侧, 说:“你抬手就能拿着了。” 公孙佳也含笑点头致意。 郑顺可能比下面所有的大臣都明白皇帝的心意,袭爵的事他或许不了解, 但是能跟皇帝谈论兵事的姑娘家可数不出什么人来,皇帝当时的口气并不是开玩笑, 那神态、语气与考较燕王时也差不多了。不管皇帝存的是什么念头, 将公孙佳当作一个“真正的晚辈”来重视是无疑的,郑顺自然要更以皇帝的意志为意志,将公孙佳给侍候得好好的。 他两个将公孙佳安置好了, 招了小宦官小宫女在一旁听使唤便各自去忙了。公孙佳安静地坐着, 也不大与这两个人说笑,与人交际很耗神的,如果不是像前年郑顺直接把自己小徒弟派过来那样的“自己人”,与他们说话也是他们的负担。 坐不片刻, 又有人来打扰,却是吴孺人。公孙佳点点旁边的位子:“她们进来还有一阵儿,你且坐下,不累么?” 吴孺人坐了个沿儿,她这一天确实累惨了,哪怕只是沾了个沿儿坐着,也觉得两条腿渐渐是自己的了。颇为恭谨地说:“我们娘娘着妾来问县主有什么要吩咐的。”说话的时候对公孙佳连使眼色。 公孙佳道:“有陛下和娘娘照看,我已知足。你呢?近来如何?” 吴孺人近来过得还可以,吕氏虽然给放出来了,却也吸取了教训,没有过于骄横。吴孺人自己无法生育,但是谢宫人生了个儿子,吴孺人设法让章昺同意将这孩子抱给自己挂着。又安抚了谢宫人,让她在章昺面前争宠,“我给你带孩子,你去伺候殿下,好歹要得个品级”。两下都被她安抚住了,她就跟太子妃一样,一面潜心养孩子,一面“当差”。 章昺的家还是吕氏在当,但是章昺对外家的警惕心还是没有消,至少宫外别府他是不肯让老婆去插手的。当初那件打脸的事儿他还刻在脑子里,他以为已经是结交下了的“青年俊彦”里其实有纪氏的卧底。这怎么能行?! 他将宫外别府交给了吴孺人来打理。吴选已被公孙佳按死了在那儿读书、重新做人,章昺虽不爱提这个“小舅子”,心中的芥蒂却没以前那么明显了。与之相对的,纪宸出挑了,吕济民这个正牌的小舅子就飘了。纪宸既是章昺的舅舅,也是吕济民的舅舅,章昺权衡再三,舅舅给他带来的好处是有的,但是抵不了吕济民的恶心!他愈发的与吕氏疏远而与后宫亲近。 太子妃也不再管章昺是否宠爱吕氏的事情,吕氏前番闹得太过,太子妃便认为是“惯的”,得煞煞性子。太子妃只有这一个儿子,可得多生几个孙子,章昺只要不滥情,有几个婢妾侍寝,太子妃也是乐见其成。能多给她生几个孙子就更好了。鬼知道这年头孩子夭折起来有多么的容易,哪怕是太子的孙子,也不能保证就一直长大了。如今第二个孙子也有了,又有宫人有孕,太子妃心里是高兴的,对这些婢妾也就略松一松手。 吴孺人含蓄地对公孙佳说:“殿下将二郎交给我抚养了。” 公孙佳道:“你有依靠了,只要吴选不再出纰漏,你也算苦尽甘来了。” 吴孺人看看四周的小宦官和小宫女,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想问公孙佳:我现在已经算是有儿子了,你的答案呢? 公孙佳当然还记得当初的话,眼下却不是给吴孺人实话的时候。吴孺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说:“妾得忙去啦,公主她们还没来,县主看起来也不着急?” 公孙佳望向门外,宫里的灯已点起,横平竖直地拉起了几多条灯火连成的线,道:“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年,是一定会过也一定要过下去的。” “您说的是。”吴孺人深深躬身一礼,脚步轻巧地退下了。 ——公主、命妇们开始入场了。 这一年的宫宴与上一年差别不算太大,纪宸虽立有军功,但是由于政事堂还要问讯他与朱罴怎么把一股敌军漏出来的事,更兼燕王自己也认为纪宸是故意的,还影射是太子授意的,整个朝上吵成了一锅粥。还没有出现人人争相迎奉纪氏、围着纪氏族人转的场面。 公孙佳比较担心的是钟源,他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二十年后武将里的领军人物,咔,残疾了,用一只完好的手拄着拐杖进的殿——他腿上的伤也还没有痊愈。钟源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改变? 好在钟源倒是立住了,家里一群老弱妇孺,长辈男丁又只能打个辅助,他不得不挺起胸膛,一派的坦然。 赵司徒等人既要结交他们,也不免为钟源说话。这些大家族“制造名士”的手艺堪称一绝,给钟源打造了一个“身残志坚”、“坦然亦是风流”的人设出来。在背后一气顶着钟源,给他顶得站起来了。 这世间真的只有容逸才是年轻才子的顶端么?从来文无第一,然而能把他捧成第一,背后自有规则在。 ~~~~~~倒叙~~~~~~~ 赵司徒肯下这般力气,当然不是因为已经订了几门小辈的婚事而最大的那条鱼还没入网。实是他自与公孙佳见面之后,赵司翰就秘密地研究那个“第五人”是谁。结果却非常的奇怪,一开始,他们以为这是公孙佳的“明示”。对别人叫暗示,对聪明人这就是明示。 既是“明示”,他们就应该可以很容易地看公孙佳要说的“第五人”,知道“第五人”之后,背后的意思也就明了了。这个推理是很通畅的,但是赵家却踢到了铁板——他们一点痕迹都没查到! 赵司徒父子的第一反应是:小瞧了这些贺州亲贵以为他们浅薄,没想到也是一潭深水。公孙佳既肯说,背后一定有文章,赵司徒父子俩加大了力度,绕了个弯儿,从贺州老人那里寻到了突破口。贺州亲贵嘴严,他们的子孙却渐渐纨绔,好些个“喜文事”的,最爱与世家子弟结交。赵氏又是旧族名门,出个子弟,简简单单凑了几个局,也不一上来就打听,过了个把月,混得渐熟了,也不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引得贺州子弟自己好奇了回家去问。 事情是你们自家孩子回家打听的,与我们何干?是你们自己要知道,为什么钟氏与皇室关系那么的好,别人都插不进去的,可不干我们的事。 陈年旧案就此浮出了水面,一条人命卡在中间,这冤仇是解不了了的。赵司徒便知道,自己的计划是一定可以实现的,细节或许有所出入,大方向是肯定不会出错的。 赵司翰还要感叹一句:“钟氏虽然起自草莽,血源亲人还有几分温情在。纪氏失策了,纵要争权势,也是与钟祥争,何必害一个妇人的性命?要是人好好的活着,哪有后来的事情?” 赵司徒却冷笑道:“能看透这些就不是纪氏了。” “阿爹也认为是纪氏害的人命?”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反正人已经死了。你该问问,妇人死于产育的多了去了,为什么这一个一死就结了这么大的仇?平日相处一定也不顺!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又不好好供着,莫不是作死?”赵司徒板起脸来训儿子,“你要切记,凡事都不要先去计较细枝末节,反倒把要紧的给丢了。将大事做好,再谈其他。譬如这件事,不在这个人死没死。” 赵司翰认真地点了点头:“确乎如此。不是因,而是果。”连结仇都是果。 此事父子二人并没有宣扬出去,贺州旧人那么多,这件事情却一直没有传扬开来,想也知道是有原因的。二人私下合计,就定下了“扶他们一把”的计策,给钟源造势,于钟家难,因为根本摸不着门道。于赵家就很容易,因为轻车熟路。 赵家肯出手,其他各家肯配合,极短的时间里,外面的风评是钟源听了都要惊讶的地步——我真的是这么好的人吗? 连他当初跟着姑父学艺,姑父那样的地位去夸赞他、祖父在背后支持他,都没能给他造起这么大的声势。就离谱! 为此,钟源还认真琢磨了一下,将钟佑霖给拎了过来:“外面传我的话传得离谱,我怎么觉得这些人都是你朋友?你做什么了?” 钟佑霖也是一脸茫然:“啊?我不知道啊!”他净跟着容逸背后转了,向容逸打探了无数容家的生活细节,务必要把偶像的妹妹给伺候好了,老婆还没娶进门,岳父全家已对他颇有好感了。 钟源细审了一遍堂弟,问了许多细节,最终找到了赵司徒的门。 赵司徒老狐狸了,只字不提与公孙佳背后的接触,只说:“将来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言谢?”心里却认为,钟家这个未来的掌门人也是有几分能耐的,钟家将来能屹立不倒也说不定。倒更坚定了与钟氏合作的念头。 ~~~~~~~~倒叙结束~~~~~~~~ 钟源也不无聊,他是公主之子、郡主之夫,身边也是一群身份差不多的人,其中就有他的小叔钟泰,钟泰尚平嘉公主,也是个驸马。他就守在大侄子的身边,狐朋狗友全都不管了,只管照顾着大侄子。 他有一中奇怪的心态,平日里他谁也照顾不了,他不闯祸让别人照顾就不错了,现在有了一个需要他照顾的人,他卯足了劲儿,看着不许大侄子跟一个人喝超过两杯的酒,还要叮嘱着钟源要吃点菜。活脱脱一个老妈子,看得人直发笑。 钟泰自我感觉还挺好,觉得自己这样肯定是没毛病的,平时他亲娘、他姐姐、他嫂子们、以及妻子都是这么叮嘱他的。照猫画虎,总是不会错的。 连太子见了都忍不住要笑。 太子近来心情极差,钟源好好一个表侄兼女婿就这么残疾了,燕王还要扣一顶黑锅到他的头上,要追究纪宸的责任。虽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也够烦人的了。他真的不敢想象,日后地下见到了钟源他爹要怎么交代! 我让你儿子上战场捞军功是为了他好,结果不小心让他残疾了?这是人话吗?鬼都说不出口! 再一条,钟源已是这样了,争兵权就难,赢家无论纪宸还是燕王,都是太子不愿意见到的。皇帝忌讳纪氏,但是相信儿子,万一兵权落燕王手里,那他妈不是要命吗?就怕到时候天下还姓章,却没有他的份儿了。 太子由衷的希望皇帝早些让公孙佳袭个爵,公孙昂的旧势力对冲纪宸、燕王还是很有份量的。皇帝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将太子熬得头发都要白了。 再看一眼纪炳辉,老东西又与赵司徒谈笑风声了。太子不太相信纪炳辉与赵司徒会轻易的翻脸,这两人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眼下为了一点利益起了争执,也很容易达成妥协。好在这两个人倒都不会支持燕王。 赵司徒夸赞纪炳辉长子的话又钻进了太子的耳朵里,弄得他喜也不是、愁也不是。 赵司徒夸着纪炳辉的长子,心里其实在翻白眼儿。这就是他下定决心与纪炳辉作对的原因——纪炳辉一张名单把朝廷未来二十年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这其中,纪家的长子那是要做个未来的文臣之首的,也就是赵司徒现在的位置。 这不开玩笑吗?那是赵司徒想让自己儿子赵司翰接的位。 赵司翰比纪家长子小十几年,看起来是没有矛盾的,完全是一代的年龄差,要说纪炳辉这想法也不错。但是!赵司翰的天赋、现在的政绩官声比纪氏长子要高一个等级不止,他的能力抹平了这十几岁的差距。 从生理上来说,是差十几岁,从晋升上来看,两人现在就位于同一代,是绝对的竞争者。除非两人分个雌雄,打个配合,做一对配合默契的贤相。 赵司徒将纪家行事的风格想了又想,觉得这是一家子吃独食的王八蛋,结了姻亲有好处也想拿大头的货色。那就不行了! 反观钟氏,公孙昂娶了钟秀娥,钟祥反手就是一个把女婿拱上骠骑去开府。公孙昂自己有本事不假,没钟祥的支持,他不可能走得这么顺利。再看公孙佳,亲爹死了之后,上好的肥肉,钟氏近水楼台还没下口去吞,公孙佳确实也是有本事,但是钟家没把她这丁点火苗兜头浇灭了,就是厚道人。钟源出征,公孙佳接了钟源的儿子来教导,又将出嫁的姐姐所出之子收入府中。再看她对公孙昂旧部的诸多关照,赵司徒还是觉得,跟厚道的人合作更安全些。 就是他们了! 纪炳辉的“安排”皇帝太子还不知道,赵司徒倒先知道了,旧家望族,自有他们的渠道。赵司徒当下联络了李侍中等人,茶水还没烧沸,计策就定了下来。 赵司徒城府极深,糊弄一个纪炳辉绰绰有余,纪炳辉这里还以为与赵司徒已经达成了和解。赵司徒转头就给钟佑霖做了证婚人,拉开了为期一年的频繁嫁娶的序幕。 钟佑霖成亲是在二月,这一年,以钟氏为圆心,辐射出了一张婚姻网,一共有七对男女喜结连理。可喜的是,这一年,北方一片太平,胡人竟未南下,乖巧得令人生疑。 公孙佳召来荣校尉,让他设法联系北方的消息网,探听缘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打破 <ul class=tent_ul> 荣校尉这一年过得有点膈应, 他死活没有查出来纪炳辉与赵司徒是怎么结的仇。公孙佳有所推论,然而无认是她还是荣、单二人都认为没有确切的证据,究竟心下难安。且从荣校尉的角度来看, 公孙佳已经拒绝了赵氏的联姻,赵氏就变得更加不可控,必须要大量的情报做支援。 偏偏赵氏在这件事情上显示出了其底蓄,任凭荣校尉怎么想办法,硬是无法从赵氏那里套到一点消息。这让荣校尉尝到了久违的挫败感。 公孙佳再派任务的时候, 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做到。见是要打探北方的消息,荣校尉二话没说,道:“是。”继而提出了条件——他要选一批童子营里年纪差不多的人跟随北上。 公孙佳道:“这合适吗?” 荣校尉道:“当然!已安排他们领些小差使练过手了, 您已经养了他们整四年了, 养他们就是要效力的。” 公孙佳道:“好,你安排。” 荣校尉张口就是:“我要元铮。” “他?”公孙佳是把元铮列为重点培养对象的, 怎么也得把兵法教全了、战例粗过一遍才好交给放心的人带着上战场去。这带过去搞情报是几个意思? 荣校尉道:“他过年就十三了,不小了。无论将来干什么, 这一趟磨炼是少不了的。” 想到将来元铮从军也是北上的面儿大,确实需要提前适应一下状况, 公孙佳道:“好。” 荣校尉道:“赵司徒那里还没有听到风声, 赵司徒面上也不大显。闻说纪家有心与赵家联姻,赵司徒并未拒绝,这……” “什么人?” 荣校尉道:“纪宸的女儿, 纪宸有两女, 年纪相仿、名字相仿,未曾确认。” 巧了,这俩她都认识,公孙佳私心以为, 纪家这两姐妹确是配得上赵家的。只是不知道赵司徒会不会同意。公孙佳道:“知道了。” 荣校尉欲言又止,公孙佳道:“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两个改变不了什么。” 荣校尉最后才提出来:“我想亲自带队。”形势比人强,荣校尉不想在这一次上失手,这次还带有养了四年的童营出挑者,他也不放心交给别人。 公孙佳问道:“你离京之后,谁能暂代你的活计?你要至少给我两个人。” 荣校尉给了公孙佳三个人,第一就是小林,余下两个也是荣校尉很信任的徒弟,一姓张、一姓姚,都是荣校尉喜欢的那种人。公孙佳也知道他们,其中小林尤其熟悉。公孙佳道:“你去准备,要用什么只管从库里支取。” 荣校尉匆匆离去,单良又捏了张字条来寻公孙佳。公孙佳看他来得郑重,请他坐下,说:“先生有大事么?” 单良起身将字条递给公孙佳递了过去:“那个狗奴才,搬出纪府了!这是地址!” 公孙佳扫了一眼地址,问道:“确是搬了?不是安置妻房?” “确是搬了,”单良捞起茶盏灌了半盏茶,“我盯了他两个月了,并不是自己躲在纪府,抽空出来会妻儿。不过每日还会去纪府应个卯,王府被长公主调理过一回,他挖不着什么消息,纪府越来越不待见他,他也急了。要不要捉了来交给长公主?” 公孙佳道:“不用,继续盯死他,连同他的家眷。” “是。”单良答应了,又犯起愁来,“陛下那里还没有准信么?别是赵司徒从中作梗?” 公孙府拒绝了联姻,皇帝要让公孙佳袭爵,赵司徒可就未必会支持了。单良也有些踌躇,差点脱口而出:要不咱们先假装同意骗一骗他,爵位到手再翻脸,他也没办法。结果是自己将这话给咽了——赵司徒又不傻,怎么会被这点小伎俩骗到? 事关利益,此事无解,单良捧着头,唉声叹气地恨不能现在就想出个好办法来。公孙佳老神在在,单等着过年。她是猜不透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太子却已经向常安公主透露过愿意支持的消息了,太子有这个意向,公孙佳就更等得起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乱,她觉得好事将近了。 公孙佳道:“你说,我现在有什么能够打动至尊父子的?” 单良道:“烈侯的余泽、您的天份、您的忠心、您与王府的关系。” 公孙佳道:“都不对,是我的立场。能上牌桌的,谁手里没个筹码?最后还不是有赢有输?站对边,很重要。只要站对了边,再造作也没关系。今天是广安王出宫的日子?” 阿姜上前答道:“是。” 这条线也是阿姜负责的,因为对接的是吴孺人的侍女。 吴孺人承接了管理章昺在宫外别府的事,算得上是半个女主人。十分难得的是,吕氏也没有闹起来。而章昺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再大张旗鼓地摆要不靠外公独立的样子,只是在心里暗暗地记仇。他也没有放弃出宫交际,盖因燕王的儿子章晃已经长大,且交游广阔,东宫也需要有自己的子嗣与外界有所接触。 章昺便时不时携吴孺人出宫,有时候他自己忙,吴孺人也有了一定出宫去别府的自由。章昺其中一个拉拢的对象就是公孙佳,无他,章晃看起来就很有凑近公孙佳的意思,那章昺一定不能抢输了这个堂弟! 是以无论是吴孺人主动接触公孙佳,还是公孙佳偶尔往广安王府递个消息,都被章昺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章昺出宫,公孙佳去见他,也被东宫一脉视作是自己人的表现。便是纪氏,也只以为是一个孤女讨好东宫嫡子,以求“日后”有个照应。 吴孺人出宫前时常会给公孙佳送个信儿,便成了情理之中的事——万一章昺出宫要见人却找不到人,岂不误事? 得到吴孺人与章昺一同出宫的消息,公孙佳就命人递个帖子过去,她要再见章昺。 单良道:“他现在能说得上话么?” 公孙佳道:“他钱快用完了。” 章昺有意与外家疏远,拿外家的钱就拿不很痛快。自己的产业由吴孺人掌管呢,吴孺人也不客气,从中也划了不少回扣用来养弟弟、报答计进才,还暗中置了点私产,既可用来打点上下,万一日后出什么意外,也是傍身钱。则章昺既要交际花钱,收又不足够,便有些入不敷出。 公孙佳何等机灵一个人?叫手下简义这个钱串子算了一算,大概齐算出了章昺的缺口,差不多的时候再给他一点填上窟窿。 给章昺这样的人送钱有讲究,你得顾着他的面子。要是两府走了明账,按月给他送钱,就成了日常的孝敬,他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一旦哪天忘了他得生气。简直是花钱找罪受。公孙佳就拿捏着,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一总送一笔过去。数目绝不太多,一定要比他的缺口要略少一些,约摸补上这笔亏空的七、八成,余下的让钟源和延福郡主去卖这个好。 送的时候话得顺耳,公孙佳形象不错,合章昺的心意,让这项工作顺利了许多。延福郡主干这个事就显得有点不熟练,有点偷偷摸摸的,让章昺好气又好笑。 单良嘀咕一声:“好么,欠账的比放账的还横。” 公孙佳笑而不语。 ~~~~~~~~~~~~~~~~~~ 广安王府公孙佳到过几次,门上看到是她,麻溜给开了门,一路步辇给她接了进去。 章昺在自己的别府里也是难得的轻松,与吴孺人闲适地说笑,他竟是瘫在坐榻上而不是坐得笔直。身边一众姬妾也跟着说笑,人人都盼能得他垂幸。 太子妃也是想通了,儿子攥得太紧反而会逆反,只要娘家势力还在,她就不用担心什么,她对这些婢妾也就略略松一松手。至于子嗣,她还有阿福,纵使阿福出了意外,纪家有的是女孩子,仍然可以配给章昺,生下来的孩子更是融合了纪、章两家的血脉。 正说笑间,公孙佳来了,姬妾们也都不避让。章昺也大大方方管公孙佳叫一声:“妹妹。” 吴孺人让了坐儿给公孙佳,公孙佳与章昺对坐,说:“表哥脸色不错。” 章昺道:“天气冷,你别总往外跑。” “有点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公孙佳道:“我见到霍叔叔了,他前两天进京,过来祭拜我爹。”霍叔叔名叫霍云蔚,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只不过霍云蔚他爹是皇帝的曾经的智囊笔杆子,是个文士。这位霍老先生命不好,死得早,留下一个儿子,就是霍云蔚。霍云蔚先是守父孝,半道亲娘又死了,加来加去,他拖到现在才重新回京。 不是所有的聪明人生下的儿子都聪明,皇帝当年帐下智囊也有一些,并不是所有人的后代都像他们的父祖那样的合用,霍云蔚则不同,简直是他亲爹的复刻。 章昺更觉得奇怪了:“这不是很好么?” 公孙佳道:“陛下想让他做中书舍人,乐平侯荐了李铭。中书舍人常员四人,现在只剩一个缺了,他俩得争。”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章昺惊讶了,这事他不知道,李铭是纪炳辉的门生,这两年越来越入了纪炳辉的眼。不过章昺是厌屋及乌,对李铭也有些厌烦。 公孙佳道:“你不知道?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了呢。我是听霍叔叔说的,我娘跟他聊天来着,我跟着听的,他说差不多就那几个位置有空缺又合适他,不过舍人的位子怕要不好。哥哥,你不会为李铭说话?陛下是念旧的人。” 章昺道:“好妹妹,亏得你提醒了我,哎,我得赶紧回去对阿爹讲这件事。” 公孙佳道:“等一下,才出来就回去,也不安顿家里吗?你这府里,日子是要过的呀,”顺手将一只匣子递给了他,“别慌,大家都在呢。” 章昺颊上泛红,道:“又要你……” 公孙佳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要算利息的。” 章昺就给收下了。 章昺一走,姬妾们心中小有不快,吴孺人很快就安抚了她们——置新衣、打首饰。安排走了她们去挑料子,吴孺人就对公孙佳说:“您太大方了,殿下他,一生受到太多的宠爱,得到的多了,就不会觉得珍贵。” 公孙佳笑笑:“本也不算珍贵。吴选呢?” 提到弟弟,吴孺人脸上有了笑影:“承您还记着他,如今好多了!” “让他别急着出来,神仙打架,他出来找死么?” “是。可是……他真的不能做些什么了吗?” “他又不蠢,到了合适的时候自然就能出来了。总不会比吕济民更差。” 吴孺人笑道:“承您吉言。” 公孙佳摆了摆手:“走了。”她也不在乎章昺的“报答”,说穿了,章昺不过是她表明立场的一个工具而已。只是公孙佳并不知道,章昺对这么个标准的妹妹模子,章昺还真有那么一点回护之意。 其时已到了三月,不但荣校尉已带人北上,将元铮也给捎带走了,霍云蔚也顺利地被皇帝指定为中书舍人。此时中书舍人参与机密、负责草拟诏书等,权柄不小。北境也还算安稳,竟没有战事。据最新的消息,胡人自己好像在内乱,具体几部怎么个乱斗法,还有待进一步的查探。 东宫在三月里,借着章昺的生日,也开了一次宴,公孙佳也得了份请柬。其时,燕王结交武将颇为活跃,人都以为这是东宫稳定人心的举措之一。让大家看看,东宫一团和气,祖孙三代都齐全了,没旁人什么事儿。 人们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公孙佳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也得给“表哥”撑一撑场面。往昔她出席这样的场合,左右都有舅家人护着。但是东宫宴请,湖阳公主第一个不乐意去,常安公主也不觉得章昺生日她必须去,靖安长公主是大长辈要照顾钟祥,不必去。 其实,整个钟府就不乐意给纪氏的儿子庆生,最后是钟源夫妇不得不去。公孙佳这一回就显得孤单了,她还是第一次给章昺过生日呢。 到了东宫,一切礼仪都很正常。太子与太子妃也出席了,席间,太子妃对太子耳语两句,离席而去。少顷,钟源那里衣服上被泼了酒,延福郡主赶紧过去给他换衣服。就有宫女来传话,说是太子妃要见公孙佳好向她道谢。 公孙佳笑道:“我又没做什么,哪里值得谢了?” 宫女道:“我们娘娘说,您做的事儿她都明白的,是必得向您道个谢的。” “娘娘是长辈,哪有向我道谢的道理?” 宫女道:“县主,请。这里……呃,不太好说话,娘娘还有旁的话要说。” 这宫女确实是太子妃的心腹,四周已有目光投了过来,公孙佳微皱着眉,此时不好翻脸,她斟酌着措词,却听一个声音说:“药王?” 公孙佳看过去,却是纪莹、纪英一对姐妹花,两人相偕往这边来,纪莹对宫女说:“姐姐也在?你们认识吗?”纪英就对公孙佳连使眼色,手放在身前、使身子挡着,对着公孙佳连摇。 公孙佳会意。宫女不疑有他,对纪氏姐妹道:“我们娘娘想见县主,好道谢呢。” “道什么谢?”一声阴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方小世界,寿星来了。 宫女语塞,总不能说,谢人家给你钱? 章昺转脸对公孙佳的时候表情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说:“你身子不好,别乱跑,也不要喝太多的酒。皇后娘娘有事找你呢。” 公孙佳有点懵:“啊?” “啊什么?快些去!大娘呢?她怎么做人嫂嫂的?!把你一个小娘子扔在这里!走,我带你去皇后娘娘那里。” 说着,拽着公孙佳就出去了。公孙佳目瞪口呆:“殿下?表哥?怎么了?” 出了殿门,章昺才骂了一句:“你是缺心眼儿吗?” 公孙佳跌跌撞撞的,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简直想打人了,心说,我是被个傻子给骂了吗?章昺又开始骂了:“不要那么单纯,看谁都是好人,以后听到跟纪宪一有关的事儿,躲远点!跟我阿娘也离得远一点!你外公与我外公不合,你忘了吗?都记实了。” 公孙佳吃了一惊,心说:纪宪一?太子妃她想干啥?把我骗过去跟纪宪一……不能够? 章昺拖着她实在吃力,松开了手,看她没站稳,又给扶正了,最后贴着公孙佳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霍舍人的事儿,乐平侯老大不开心,他们觉得势力小了,就盯上你了!你一个小娘子,只要见了纪宪一,就会有无数的流言传出来,坏你名节!你那是什么样子?名节要紧!还有,烈侯置办的家业不容易,守好了,别便宜了纪宸!你现在就给我回府去,关起门来,什么都不要过问,不是郑须来宣你都不要出门。” 公孙佳站稳了,也从他的话里听明白了情况。合着霍云蔚这还是刺激了纪炳辉了?纪家人顾不得吃相,想来强吃她了? 这是被开水浇了脑子了吗? 公孙佳问道:“哥,你这消息确切吗?那是你亲娘……” “就是亲娘我才知道她!她又来了!”又来维护纪氏了,他娘的!烦死了!现在就已经监视着他,他有个爱妾,他们在他身边安插探子,就要当着宾客的面打他的脸,纪宸再有了公孙昂的权势,他章昺还能喘得过气来吗? 章昺还想说什么,公孙佳道:“你快进去,你一个寿星,把我拖出来,他们不定在说什么呢。你就说,皇后娘娘的事比你的生日更要紧。啊。” “这还用你教?你——咦?” 两人望过去,却见皇后宫里的阿顺竟然真的来了,先给章昺祝寿,又说:“娘娘听说县主在这里,想见县主了。” 章昺道:“巧了,你带她走,完事儿直接送到她家护卫手上。”吩咐完,又正一正衣冠,从容踱了回去。 公孙佳还要说什么,只见廊柱下面露出一个人来,对她挥了挥手——章昭,章昺他弟,良娣的儿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杀鸡 <ul class=tent_ul> “你瞧, 那边儿的树也抽芽了。”公孙佳从皇后宫里出来,扶着阿顺的手,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阿顺小心在意地陪着公孙佳出宫, 也是十分服气的。当时她在皇后的身边, 章昭一头扎了进来, 对着皇后双膝头地, 一个头就磕了下去:“娘娘救命。”接着就求皇后把公孙佳给召过来。皇后特别的诧异, 章昭添油加醋说太子妃要对公孙佳不利:“她把纪宪一给召了过去, 再召永安县主。娘娘救救阿娘,别叫她犯错。” 这话说得……呃……就十分得体。 皇后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紧赶着就让阿顺一气跑到东宫去,把公孙佳给宣了来。其实皇后也没什么事要跟公孙佳聊的,她身在宫中, 虽然隐约知道一点公孙佳不像小时候那么乖巧无害, 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皇后娘家与钟家结了亲,跟公孙佳也结不了仇, 公孙佳不好惹,对她反而是件好事, 她又何必深究?不过公孙佳遇到了危险,她伸手拉一把也没什么,这事儿做下去,皇帝、钟家、公孙家都得念着她的好,甚至太子都得谢谢她, 何乐而不为? 皇后就说突然想起老太妃了, 就把公孙佳给叫过去说话。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反正就是叫了过去,也没点明什么危险,转手给了公孙佳好些贡缎首饰, 内造的各种玩器。公孙佳也一派轻松,跟皇后说说笑笑,仿佛不知道刚才有多么的凶险。 皇后有心提醒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皇后其实是有点怀疑的,她怀疑是章昭故意给太子妃穿小鞋。不过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公孙佳万不能在她这里出事,她才把人召了来的。 行!等会儿我就对陛下说去,再告诉长公主一声。皇后也拿定了主意,也慈祥地跟公孙佳说笑,说点衣服首饰什么的。如果不考虑“正事”,公孙佳就更是个可爱的后辈了,连章昺都觉得是可爱妹妹的那一款,皇后更是觉得很舒服的。 聊了一会儿,看时候差不多了,皇后就派了阿顺把公孙佳送出宫,并且给了腰牌,必要阿顺迈出宫门,亲自把公孙佳送到车上、看着卫队将她护送回家为止。 结果倒好,公孙佳仿佛一无所觉,弄得阿顺一个伶俐人都吃不准了,直到将公孙佳送上了车,眼看着车子被几十号佩刀的亲卫护送走了,才舒了一口气。叹完气,阿顺突然就明白了:我松的什么气?是担心她?还是……这可真是个厉害的人呀!想了一下,她决定去提醒皇后。再娇憨的人,被广安王拖行那么远还能跟皇后谈笑?那不是娇憨,是缺心眼儿!公孙佳缺心眼儿吗?那必然不是! 阿顺打了个哆嗦,裙不动、身不摇,小碎步滑一样的从宫门滑回了皇后面前。 ~~~~~~~~~~~ 公孙佳上了车,眼皮就耷拉了下来,阿姜一直在车上等着,小心地凑上前,说:“头发怎么有点乱了?我给您拢一拢?” 公孙佳道:“不用。” 阿姜问道:“怎么了?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是咱们的线上有了意外?我回去查查?”就不对!怎么安国公和延福郡主没有出来呢?不对啊!以往的惯例,哪次不是一堆人围着主人出来的? 公孙佳道:“回家。一会儿他们会回来的。” 阿姜不敢再说话了,给公孙佳递了杯茶。 回到府里,单良搬了条长凳坐在门房里,一边等一边挠耳朵,对单宇道:“我这耳朵在发火,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单宇百无聊赖地道:“阿爹,自打主人离开,您说了这是第三十七回了,她老人家能有什么事儿?有什么事儿是她老人家不能化解的?” 单良道:“不对,你不知道,去的是东宫,里头有混账东西行!占了咱家好些便宜呢。” 要不是这个是好不容易才有的爹,单宇真想给他一个白眼,蹲到单良面前,单宇道:“阿爹,您是觉得主人没本事?” “怎么会?” “那您可太奇怪了,又要她有本事,又将她当成什么都不会的傻子,您说,是不是奇怪?” 单良烦躁地摆一摆手:“你不懂。”很难跟单宇说明自己的心思,单良也羞于说这种“老父亲”的心态。公孙昂过世了,他虽缺德,虽一度想找下家,但是对公孙昂的女儿还是有香火情的。反正就很难说就是了。尤其还有个“赵氏逼婚”的事在,虽然一年以来没有了下文,单良总觉得以赵司徒这样的身份地位以及过往的事迹,就这么过去了?不太能够! 反正,单良的心里乱得狠!“有良心就真他娘的麻烦!”单良恨自己居然还有点良心。就烦! 单宇道:“有麻烦就给它办了呗!”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一路闯将下来的,“您搁这儿愁,又能有什么用呢?我看主人一定能趟过去的。” 单良看了她一眼,心说:你看你就是个缺心眼儿!不是她有没有本事趟过去的事儿!是她必须得平平安安的!趟过去了却受了伤,怎么办?烈侯可就只剩这一丝血脉了! 父女俩正大眼瞪小眼,公孙佳回来了,单良起来就要往外跑,难为他的腿脚能倒腾得这么利索,单宇赶紧追了上去,在门口搀住了他的胳膊。单良一看公孙佳的样子就觉得不太对,等公孙佳进了门才问:“怎么了?” 公孙佳道:“去书房。” 荣校尉已经北上,公孙佳看着眼这凄凉的小猫三两只,就觉得自己也是真的惨。新养的还没长成,手下就这么点人,连上薛维都没几个。又叫来了小林,小林临时接了荣校尉的班,以前也暂代过,但是参与这样的“密谋”还是头一回,不由有点小激动。 进了书房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荣校尉的荣耀,是无数难题压出来的。 公孙佳话还没开口,钟源夫妇就来了!进了门,延福郡主就直奔公孙佳,将她拉了起来上下打量,最后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骇死我了!”她就离开那么一会儿功夫,谁知道就露出破绽来了呢? “亏得我早跟良娣说过,你在的时候就多看你几眼。”延福郡主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公孙佳问道:“真有这么严重么?太子妃她……”是干得出硬吃的事的人? 单良跳了起来:“什么?太子妃要干什么?” 延福郡主看公孙佳无事,飞了的三魂七魄尽数归位,她有心情讲故事了:“太子妃,趁着有事将我们支开了,想把药王叫过去与纪宪一单独见一面。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手,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倒是纪家两个表妹,呃,从中拦了一拦,我大哥又觉出不对来,将药王拖了出来。我嘱咐过良娣,良娣让二郎去皇后娘娘那里……” 阿姜整个人听傻了:“太子妃能干出这事儿来?”这完全不是太子妃的做法了都。 “害!你这就是傻话了,他们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单先生,都说您是个聪明人,我倒要问一问你,你是觉得这些名门望族是靠乐善好施就能百年不败还代代高官的?就算乐善好就施,它的钱米从哪里来的?阿姜,他们不要脸的时候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你这丫头,一直在药王身边,你可得警醒些,她想不到的,你得给她想到!” 钟源咳嗽一声,延福郡主就不说话了,钟源忧虑地看着公孙佳:“你真的没事儿?” 公孙佳道:“哥哥你是知道我的。这些事,不是我能不能禁得住,是它就落我头上了,我必得扛住了才能行。甭担心,我没事儿。倒是广安王,实是我不曾想到的。” 延福郡主小声嘀咕:“总算没白向着他。” 钟源道:“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你总是装病也不是办法。这样,我看还是求一求陛下!我必要为你争这一个袭爵来!”说着,他站了起来! 公孙佳道:“你且坐下好么?我总觉得陛下是有他的思量的。我就问你,我凭什么?就算袭了爵,我如今这个样子,如何能够服众?一日一日的磨下去?那要磨到什么时候?我精力不济,最无法与人消耗的。” 钟源道:“你又要干什么?”他直觉得这个妹妹要出夭蛾子。 公孙佳笑道:“我能干什么?不过是像广安王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罢了。阿荣他们又还没回来,我手上的人手有限,做不了太多的事。” 钟源难过地说:“怨我。” 公孙佳道:“一家人,别说客气话,要是怨了你,难道不该怨我不是个健康的男孩子?那就埋怨得没个边儿了。” 延福郡主先笑了,说:“那你就告个病,看我明天不回去跟阿爹告状去!”钟源想了一想,也说:“也该让陛下知道这件事。” 夫妇二人说干就干,当下告辞。 ~~~~~~~~~~~~ 他二人离开之后,单良的脸黑如锅底,道:“他们欺人太甚!” 公孙佳道:“你有办法?” 单良道:“还……”还没有。他本来想说,求皇帝,但是皇帝眼下明面上把给做的都给做了,不但没有亏待公孙佳,反而多有回护。单良心里是极冷静的,现在最危险的是纪氏,得扳倒纪氏。如何扳倒纪氏,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点数,但是实在不愿意说了出来。 不外是联系钟氏、赵氏等,一起对纪氏发难。钟氏容易,本来就是亲戚,但是仅凭钟氏是不够的,钟氏人材凋零,是单良都无法责任钟源在东宫没有扩着公孙佳的程度。就算钟祥在世,也没把纪炳辉捏死。所以,与赵氏联合就成了必要的选项。 单良在缺德上极有一套,给公孙昂父女俩写公文奏表也拿得出手,但是整个文官系统,他得承认自己不能说很熟。这恰是赵氏的长项。 单良痛苦极了,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更加的狰狞可怖了。 公孙佳道:“行了,别扮鬼脸了,您多大的人了?” 单良愕然,脸也不扭曲了,傻乎乎地:“啊?” “小林,叫上薛维,叫他带上人!咱们走!” 单良猛然发言:“做什么?” “那个狗奴才,今天没躲进纪家?就他了!杀了他!” 单良大笑:“好!” 公孙佳再次登车,一行人旋风一样的刮过京城的大道,直抵钟府叛奴的家门口。 此人搬离纪府已有些时日了,在外面住着比在府里要自在得多。府里是样样方便的,但是分给他的地方小,仆人也不会去特意伺候他。搬到外面来,一所前后院的宅子,买几个奴婢伺候着,关起门来也是个主子了。 他还担心自己的安全。跟在钟祥身边久了,也是知道钟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别的没有,敢杀人的粗人一抓一大把,他的小宅子离纪府并不远,与纪府同坊,只是纪府占地颇广,他那小宅子只有个小院子而已。 他在自己的宅子里过得还挺舒服,眯着眼睛打着盹儿,小丫头捶着腿,心情好了还能往丫环的嫩脸上揩一把油。在钟府当小管事的时候,虽然也差不多,但是钟府已经没落了,老郡王中风,安国公残废了,能有什么前途呢?实不如乐平侯家,将来广安王登了基,对?他也能鸡犬升天了! 只是从钟王府打探消息的事进展缓慢,令人焦急。 这么一想,他就躺不住了,蹬开了捶腿的丫环,振一振衣襟,他说:“来人,牵马!”他要接着拜访昔日的好友,接着套点消息出来。 骑着马出了门,迎头就撞上了两队人马。在京城,这是非常常见的,无他,京城多权贵。多的是出门有护卫的人,只是今天迎面来的两队护卫好像有点不对。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公孙家的人,他还是认识的! 薛维独领了这么一次任务,心里有点小激动。跟着公孙昂,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是在太平年月的京城,当街杀人他还是头一回干。 不用吩咐,他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四下的百姓都四散而逃,逃不多远又站在屋檐下看起热闹来。边看边指指点点的,有见过的人给身边的伙伴讲:“是烈侯家的,哎哟,这家子可不得了,那一年,他家可是杀上容府的门的,当时是杀马……” 现在改杀人了! 就只见一个骑马的人纵马前跃拦住了一个穿绸衫人的去路,接着,两队合围。绸衫人见势不妙,当地跪下乞命。带刀的护卫们一声不吭,将绸衫人两条胳膊往后一拧,一手拧在后颈上将头几乎按到胸口上,押到了一辆华车之前。 车里传出一个听不大清的声音,仿佛在说:“带上,走。” 看热闹的人好奇地跟着,一直跟到朱雀大街的街心,车停了,马停了。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套着红色念珠的手来,食指一划,又收了回去。 两个护卫将绸衫人押到街当心,又有一个军汉模样的人当众宣扬:“这是郡王府上逃奴,背主求荣,死不足惜!” 薛维纵马上前,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 忽然,朱雀大街上又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当先一个校尉模样的喊道:“且慢!我们将军有话说。” 刚才从车窗里伸出的手又伸了出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指。薛维不再犹豫,长刀劈下! 银光闪过,人头落地,滚了几个骨碌,滚到了纪宸的马前。 公孙佳在车里对薛维道:“继续!” 薛维没有一丝犹豫,做了个手势,两个亲卫提起无头的尸何,薛维又是一刀劈下! 刀尖挑起了一颗血热跳动的心,薛维将它高高地举起,缓缓在空中展示了一圈,往地下一抛! 纵马踏了上去! 鼓楼上的鼓声开始响起,围观的人如梦初醒——鼓起结束之前得回到家里,就要宵禁了! 华车在护卫的拥簇之下转入了一条大道,人们初时还躲着,跑着跑着便有不留神的人往残破的尸身上踩了一脚。纪宸身边的亲卫也是战场上见过血的,带着一股杀气,刀已出鞘,自无人敢凑近他们。既要避开他们,就不免更要往这尸身上踩,踩的人越来越多,纪宸冷着一张脸,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公孙佳早在鼓声结束之前,慢吞吞地扶着阿姜的手,走回了自己的房里。累了一天了,她也该沐浴歇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可以 <ul class=tent_ul> 公孙佳这一夜睡得不错, 她的卧房之外,整个京城却炸了营。这个帝国里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没有一个能睡得好的。 说起来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杀人案, 其中一个是正经的县主, 另一个只是个家奴, 本不该引起这么大的波澜的。可公孙佳这事做得太显眼了,把人带到朱雀大街上给剖了, 这是秋决都没有的排面。 秋决处决犯人, 不过是砍个头!剖腹剜心, 差不多得是反贼的待遇了。秋决杀个人还要引着好些人围观,何况是她闹的这一出?虽然是宵禁, 升斗小民只好在自己的坊内、家里嘀嘀咕咕地传着谣言,京城的权贵们有特权不受宵禁管制的却大有人在, 其中一部分人在疯狂的串连。 公孙府里,也就公孙佳和钟秀娥, 再加个余盛, 钟黎都不算, 因为自从钟源回来之后,他晚上就回自己家跟亲爹多亲近去了。公孙佳睡得好,是因为胸有成竹,钟秀娥睡得好,纯是因为白天她没去东宫——本来应该陪女儿的, 但是丁晞的妻子怀孕了,怀相不是很好, 她想到丁家二老的节俭,赶紧带着御医去看儿媳妇去了。余盛则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这三个人, 从阿姜、单良往下,统统忙碌了起来。单良第一件就是找到了阿姜:“时间紧迫,没功夫讲那些客套话了,阿姜,府里内外且交给你,都盯好,不要乱。” 阿姜问道:“您呢?” 单良阴恻恻地露齿一笑:“我?怎么也得给姓纪的加点作料不是?” 饶是阿姜平日见惯了这个缺德鬼,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匆匆点点头,又悄悄把单宇拉到一边:“你看着点儿单先生,别让他太上头了。”单宇对阿姜倒是斯斯文文的:“阿姜姐姐,阿爹心里苦。” 阿姜叹了口气,往公孙府的窗户看了一眼,说:“顶梁柱还在呢。” 单宇道:“阿爹心里想的不一样。” 阿姜摸摸她的头,说:“你跟过去,自己也别熬太晚了,正长个儿的时候呢。饿了就叫厨下……算了,我跟厨下说一声,宵夜一会儿就到。” 单宇笑着对阿姜说:“哎~” 阿姜何尝不知单良想的是什么呢?她跟在公孙佳身边这几年多涉机密,眼前明摆着的,跟纪家闹掰了,钟家现在又在走背运,夫人大概是保不住了,怕不是要嫁进赵家了?难怪单先生会难过。一时又想,也不知道主人心里是什么滋味呢。阿姜忽然有点怯于见公孙佳了——她也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破解之策,忽然觉得自己无能,有点对不起公孙佳。 打起精神,阿姜将袖子往肘上一撸,拧身去巡府里后院了。 阿姜这里化悲愤为动力,单良那里就更是不闲了。 这缺德鬼早八百年前就开始造纪氏的谣,说造谣是因为这些是真的全是编的!钟、纪不和,互相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互相嘲讽的话在暗中流传,但是多少都会有些影子,比如一个说另一个全家是粗人、粗得就差吃人,另一个说这一个全家都是酸人,酸得全城不用买醋。 单良这谣言编得特别的合适——钟祥就是被这个逃奴给害的中风的,这个逃奴就是被纪家收买了的! 回来单良就开始写条子,给自己的那些同样不太有道德的手下发布指令,让他们加大力度把这玩儿给宣扬出去! 公孙府的四周,薛维带着一股兴奋劲儿,督促着巡守的护卫一定要用心,给手下训话的时候,薛维两眼放着光。 ~~~~~~~~~~~~~ 公孙府外就更热闹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肯定是纪府,这一家人凑在一起,也是目瞪口呆。才在东宫吃着生日酒,差点还能把公孙府收入囊中了,一转眼就来了这一出? 纪夫人头一个说:“我就说了,这不是什么安份的货色!眼下怎么办才好哟~” 纪宸也阴着脸,他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面子,怎么也不能开心。今天,他去救场的时候,虽有一点以势压人,倒也没想将事做绝。一个奴才,已没有太大的用处,留着就会让人想起来这是个背主的狗奴才,纪宸并不喜欢这样的贱人。他只是想对公孙佳说,杀可以,你绑回去你家里,千刀万剐也随你,但是纪家还是要面子的。 哪知公孙佳谁的面子都没给,直接把人给剖了。 纪宸两年来虽与各种同僚周旋扯皮,仕途功业却是一路上升,气性愈发的大了,他很不开心。 纪炳辉就更不会开心了,千算万算的,妻子说公孙佳不好的时候他还有压制之意,现在反手被个丫头片子往脸上抽了一记响的!他一张看着儒雅的脸,两颊上的肉此时完全耷拉了下来,忽然问道:“二十一娘、二十三娘今天见过她吗?知道广安王与她说了什么么?” 纪夫人道:“叫来问问便是。” 纪英、纪莹这才被叫了过来问话,姐妹俩是打死也不能说自己是想打破长辈们的算计的,一口咬定了:“是皇后娘娘相召,广安王不敢耽误了娘的事儿,才带她出去的,旁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说完之后,纪英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阿婆,那位县主……” 纪夫人道:“以后别见她!” 纪莹道:“不理会她了?”仔细听来,声音里还有一丝轻微的喜悦。长辈们心里有事,没有仔细去听,自然没有听出来。纪英又接着说:“她……怎么了?我们处得,还算客气。”这话问得含糊,是因为她们吃不准,为什么长辈突然就改了主意。她们是怕长辈们再干什么不太好的事儿。 自家不像自夸的那么好,她们是知道的,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太缺德的事,她们还是想拦一拦。借用章昭的说法就是“别叫她犯错”,是爱护长辈。 纪夫人气儿不打一处来,道:“她今天当街杀人了。” 姐妹俩直到此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都止不住的惊讶。纪夫人问完话,就说:“行了,天不早了,都歇着去。大人的事儿,你们不用管。” 姐妹俩对望一眼,一齐行礼,临走之前,终是忍不住两人一人一句地拼了个长句子:“阿婆,那本是钟家的逃奴,她与外家一向亲近,代外家行权情理上也通。奴婢背主,她办得也不算错。咱们要是追究,往上追溯怕是也要招人非议的。” 纪夫人大怒:“你们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下令将姐妹俩禁足,转身对纪炳辉解:“真是惯坏了她们,我会严加管教的。” 纪炳辉道:“天子脚下,当街杀人,她还有理了吗?我倒要看看,明□□上大家都怎么说!”示意给自己的门生故吏送信,明天得有人奏上一本!娶是不想娶了,那就设法拆了公孙家,得让她付出代价,他得不到,也不能落别人手里。不管是削了封赐,还是什么,都得把公孙佳的气焰给压下去。反正钟源已经是个废人,纪宸却还好好的,此消彼长,日子长着呢!早晚把这些人都腾换了! 纪炳辉也是糊涂了,他完全忘了,这事儿他家是当事人,知道得早,仅慢一步,知道的人就全是公孙佳的亲戚了。比如管着京兆的延安郡王,公孙佳的小姨父,管着京城防务的余泽,公孙佳的姻亲,俩人得到消息就开始串连,第三个知道的就是钟王府。接着,宫里、朱勋府上、赵司徒家……几乎全知道了,京城的大串连,开始了。 公孙佳可谓是京城的一个节点,平时不显,病恹恹的也不出门,实是能牵动整个贺州勋贵圈子的人。 她睡得挺好,连钟源亲自赶来,听说她睡着了,都只能习惯性地团团打转,也不说叫醒她。以前照顾她照顾习惯了,钟源本来打算第二天天明上朝就告状的,现在转了八圈,被单良一句:“钟郎君,我们家主上并非柔弱可欺。”说得冷静了下来。 钟源道:“我失态了。” 单良对钟源亲切极了,能在这个时候还关心公孙佳的人,个个都在单良的白名单上,是可以在以后少坑两把的。单良道:“钟郎君不妨想想,明□□上万一有人说起这件事,您要怎么说。” ~~~~~~~~~~~~ “要怎么说?这是要笑死我吗?”一语道破京城这些忙碌全是瞎操心的,竟是一个众人眼里不靠谱的人,钟英娥剔着牙说,“叛主的奴婢不该杀?” 延安郡王本来是想自己先有个主意,然后无论是回皇帝,还是跟岳母都有个交待,他自己家好商量的最亲近的人就只有……“大郎,你怎么看?” 章明欠欠身,道:“阿爹,阿娘说的在理。” 瞧瞧,结了。 延安郡王道:“真的?” 章明道:“礼当如此。” 延安郡王那是真的多虑了。 靖安长公主除开派钟源去公孙府,还让平嘉公主进宫跟皇帝告状来了。 皇帝正在皇后宫里,皇后郑重地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皇帝。皇帝还是那么个想法:自己的孙子当然是好的,章昺护着公孙佳出来,章昭向皇后求援,都是很好的孩子。是纪氏太混账!他原本的计划,要待赵司徒等文臣与纪氏之间的关系再被拆一拆,与钟氏等新贵绑得紧一点,阻力小一些的时候再下旨令公孙佳袭爵的。谁料一拖拖出这破事来! 皇帝琢磨着,就在最近,一边准备、一边暗示赵司徒,就把这事给办了。公孙佳一年大似一年了,世间事少有等到你准备到十分的时候才发生,如今有个五、六分也就成了。 便在此时,平嘉公主来了,皇帝还奇怪,这女儿怎么这么晚来了?他猛地站起来,问道:“阿祥怎么样了?” 平嘉公主被问懵了:“还、还好,一、一切如旧。” 皇帝缓缓坐下:“你来干什么?” 平嘉公主脸上空白了一下,才将来意说了。皇帝感兴趣地问:“哦?朱雀大街?” “是。” “当着纪宸的面?” “是。” “噗,哈哈哈哈,是头狼崽子。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姑姑,别瞎操心,多晚了,都不睡觉吗?” 平嘉公主也以为是一件大事了,这是得跟纪家杠上了,她是领了任务来跟亲爹通气好上下其手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就是两家又开始互殴了么?她一头雾水地回去了。 同样的事情,也在一些人家里的父子、祖孙之间重复着。许多人都将脑袋往衣服里缩了又缩,就怕遭了池鱼之殃,还有些人蠢蠢欲动,觉得是不是机会来了。 直到第二天的朝上,赵司徒一句板板正正的话,让所有人恍然大悟——对哦!就是这样。 赵司徒说:“哪怕钟祥谋反,都不该由钟家的奴才来告发!” 是的,这朝上站着的,谁家没一把奴婢?互相抠鼻子挖眼睛的时候,恨不得对方家里的奴婢倒戈,但是谁又能明着说:奴婢背主是对的,是有大义的? 不能!厨子偷嘴都要打一顿撵出去,不撵出去的,那叫“厚道人家”,让你活着是因为我好我高尚,不是因为你好! 在此之前,纪炳辉一方准备了许多的辞令,天子脚下行凶、亲贵骄横,还比出了历代以来贵戚们逾制违法的例子。说:“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又先扬后抑,大赞了公孙昂的功绩,接着说,后人不应该给公孙昂抹黑,让公孙昂死后蒙羞。必须要有个说法,以敬效尤。 这些,都统统在赵司徒一句话之后,成了笑话。观望的人无论出身如何,都纷纷附和赵司徒。朱勋大大咧咧地说:“这孩子,大事上头拎得清楚呢!” 余泽跟在朱勋的后面,也坚定地说:“这是正风气,是教化!是教人认清自己的本份。”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他还没见着公孙佳呢,在公孙府的门厅里就被钟源给拦了下来。 朝上大约也就这么个样子了。 ~~~~~~~~~~~~ 公孙佳一觉醒来,硬是什么事都没有。 她一向起得晚,洗沐之后一身轻松,心情还不错,点了一身朱红的衣裙往身上套了,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踱着步子。阿练捧着她的手杖跟在身后,春日已深,仿佛一夜之间,府里的花全开了,一阵风吹过,落了一头一身的花瓣儿。 单良脚步颇为沉重地拐了过来:“主上,赵司徒到了。” 算算时间,也确实是散朝的时候,赵司徒大概是下朝就赶过来了。 赵司徒往花厅去的时候,阿练轻手轻脚给公孙佳把头发挽起来,戴了顶金冠,插好金簪,将手杖递到了公孙佳的手里。 赵司徒被单良引着去花厅,单良走得慢,两人磨磨蹭蹭到了花厅前,公孙佳降阶相迎,笑道:“司徒今天不当值?” 赵司徒道:“你猜?” 赵司徒此来就是为了两家的联姻来了,铺垫得也够了,他觉得是时候把最后有份量的那一桩给敲定,将这一张网最后一根线编进去了。 公孙佳道:“您的主意还是没有改变吗?”昨天的事并不是一时冲动,既是对纪氏的警告,对世人的宣示,也是她对赵司徒方的一次试探。 赵司徒道:“老夫可是等到了现在呀。” 公孙佳有点笑不出来了,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决定接受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也自认非常的冷静,可以处理好一切。然而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的嘴角不太受控制地往下垂而不是往上扬。 单良轻咳一声,对她示意:可以。 单良看得明白极了,公孙佳这一巴掌抽过去,纪氏没有反击才有鬼了!接下来总不能真的在京城里火拼?那是最后鱼死网破的打法。而有赵司徒的支持,回旋的余地就大得多了。 是要夫人还是要少主人? 二选一的答案是非常的明白的。 赵司徒很有耐心,他等着公孙佳最后的答案。他是来结盟兼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年轻姑娘最后一个“家人”,临时反悔也不奇怪,所以他得亲自来,才好随机应变,无论成与不成,都不至于将好事变成坏事。 公孙佳终于说:“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流言 一声“好”说出来, 公孙佳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踏实,不由怅然。一个“好”字落入耳中, 赵司徒心里一松, 像是幼年时背书,终于背出了最后一句。 两人都静了片刻,最终相视微笑。 已经是自己人了, 赵司徒的心里也就有了更多的善意,他没有提婚事的具体安排, 而是与公孙佳闲说了几句今□□上的事:“今□□上有件事与你有关。” 一语带过了自己的发言, 又说了皇帝的态度——他认为皇帝没有生气,以及大多数大臣的立场。他将重点放到:“有几个本章弹劾于你,你有封诰,还是具本自辩一下的好。弹劾你有几条:其一、目无法纪, 其二、骄横无礼,其三、有损先人令名……” “啪!”赵司徒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公孙佳还是端坐如仪,单良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茶桌上——气的。 这他娘的一听就得纪炳辉这条老狗干的狗事!单良觉得这狗屁弹章全是构陷!有他单良在一旁守着,说“犯法”是瞧不起谁呢?他敢保证, 凡他出的主意,绝对都是踩着违法的红线在跳舞但绝不过界!有辱先人的名声就更是扯淡了!公孙佳要是不行,他留下来干嘛?就是样样都好!纪炳辉就是王八蛋! 公孙佳与赵司徒很有默契地没有询问,赵司徒继续把几条说全了,说:“他们上本,仿佛不凑个几大罪状就不会说话似的,每一条不沾上十恶就显得他们不卖力。信了他们,自己就要先吓死了。” 公孙佳一笑。 赵司徒道:“我看过你之前上过的几本, 写得都不错,怎么写奏本也不用老夫来啰嗦了。只有一件,杀个背主的逃奴不是错,这个奏本用心险恶之处在第三条,从这上面做文章。” 他点到即止,没有说得太细。一则还不算特别熟悉,二则公孙佳之章的奏本他都看过,他认为是公孙佳自己的意思然后让人代拟的,无论是条理要点还是措词都算恰当,不需要他多言。 公孙佳道:“多谢指点,晚辈这就准备,不会耽误事儿的。” 赵司徒笑着摆摆手:“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公孙佳亲自将赵司徒送出门去,赵司徒道:“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一定要有定力呀。” 公孙佳微微低头,态度很恭谨:“是。”如果钟源在这儿,一定会说“你又要干什么”了。赵司徒与公孙佳接触不多,还没有钟源这样的经验,所以他放心地走了。没有马上与公孙佳商议订婚的事情,既是矜持,也是稳妥的考量,他还得跟靖安长公主碰个面呢。 公孙佳转过身脸上就没了表情,对单良道:“咱们合计合计。” 单良也正在气头上,说:“好!” 两人在书房里,公孙佳先说:“两件事,都要先生去做,一是那些个小话,再加点料!他们害了外公之后又要害我!” 单良道:“好!”这个特别容易,因为大家都信。纪、钟两家互相看不顺眼很多年了,不和到其中一家死了人,你说是另一家毒死的,全天下都没几个人怀疑的程度。把公孙佳再加进去,那就更妙了,他们就是要吃绝户。“吃绝户”就三个字,没有不懂的,好事者还能发散出无数的版本。 公孙佳道:“奏本还要先生草拟。” 单良道:“还照原来的样子写么?”他说的“原来的样子”,是公孙佳的风格,即,我即使有错也错在打扰到了陛下,都是这群傻货碎嘴,他们不说就没事儿了,反正,我没错。接下来就是按条理写自己对在哪儿,以及对方有什么的混蛋。 公孙佳给这份奏本又加了一条:“他们看起来是针对我,其实是针对我爹,是要我们家活人死人一块儿完蛋。明明我做的是对的,是占着大义的,为什么他们会扯到我死去的爹?就是要败坏他死后的令名,‘令名’二字是扎了什么人的心了?真是让他们惦记许久了!一群妒贤嫉能的玩艺儿!真不知道这样的下流种子为什么还活在世上!还请陛下给我指条明路。” 单良道:“片刻就得!” 公孙佳道:“你先写,我得跟外婆那儿打擂台去,还有哥哥也得说一声。” “安国公那里是要解释一下,他一片好心,您转天就做下这件大事。” “我说的是丁晞。” “……”单良道,“那您去,多带点人,他那个人道理说不通的。” “我等他上门,这会儿他那里事多又乱,过去是给他添麻烦。他只是死脑筋,不是不讲道理。” 单良却不想谈论丁晞,说:“让薛维和小林一起护送您去王府。” “好。” 公孙佳确实需要去见靖安长公主,婚礼的流程是有的,但是钟家和公孙佳要怎么配合还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比如,喜车从哪里出发?主场在哪里,是钟家嫁女还是公孙佳嫁妈?此外还要挑选日期,不止是订婚和成婚的吉日,还有对外挑破这件事的日期。 公孙佳之所以赶得这么急,是希望自己的奏本送上去之后,再散播出两家结亲的事,然后是订婚。 从现在到结婚,整个儿流程走下来,怎么也得几个月。嫁妆之类倒是不用担心,去年筹备那几桩婚事的时候,已经一起准备好了。公孙佳去钟府前,先去见了钟秀娥。钟秀娥正在写字,公孙佳进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察觉,等公孙佳走近了,钟秀娥才放下笔,说:“怎么来了?” 公孙佳道:“司徒过来了。” 钟秀娥正在揉腕子的手一顿:“哦,”低下头,默默地收拾起了刚才写的东西,说“这些都是咱们家有过来往的人,我都记下了。还有些个人,是老交情,你不知道的,我都写了下来,还有他们的事……以后,自己多看看,有人情就先用着,甭留,过了眼前再说。” 公孙佳安静地听,钟秀娥说了一阵儿也说不下去了,问:“什么时候?” 公孙佳道:“我去见外婆,商议。您一起?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说出来。” “行!” 到了钟府,赵司徒与靖安长公主刚刚通完气,与见公孙佳不同,赵司徒此行带了赵司翰来。 公孙佳母女一到,靖安长公主就说:“得,人都齐了,一起聊聊。” 公孙佳还没说话,钟秀娥倒是无所畏惧:“我就一句话,别的你们做主,我要从这儿出门。” 公孙佳道:“娘?” 钟秀娥叹了口气:“不然呢?你怎么跟他们交代?单鬼儿两眼冒火,一看就是在憋着。” 赵司徒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 靖安长公主道:“也好。” 公孙佳默默点了点头。 接着就是下一个议题了,双方各选媒人等等,又有吉日如何之类。还又涉及到婚后的居所,双方的位置,以及相处的模式之类。这些有的是赵家关心的,有的是靖安长公主以其丰富的生活经验、钟秀娥几次婚姻经历中磨练出的生活的智慧。 这些实非公孙佳所擅长,她就安静地听着。由于双方有共同的利益,也有合作的诚意,除了还没有温情,氛围倒还不错。 钟保国等在旁听,听到最后哼道:“明明是桩好亲事,弄得大家都不得劲儿!都是纪家丧门星的错!看我怎么收拾他!” 靖安长公主颇觉丢脸:“你闭嘴!你爹不如你?不也容他这么些年?” 赵司徒有点尴尬地说:“咳咳,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钟祥干不下纪炳辉,一则是皇帝还没有起杀心,钟祥也还得遵从。二就是纪炳辉确实有势力、有帮手,赵司徒就是他的助力之一。虽然不是铁杆死党,伸两个指头推一下的事儿还是干过的。 钟祥公然说赵司徒是“老阴鬼”,也是因为吃过亏。最简单的一点,底下往上送的奏本是要经过筛选的,这在赵司徒手里握着。他大致是公正的,偶尔偏一偏也做得不着痕迹,却能让钟祥吃个闷亏。钟祥并不精通这里面的门道,直觉却很灵。痕迹是没有痕迹的,都是赵司徒“份内事”,就扣下为你辩解的奏本,说“言辞不雅”,也是他的权利。亏的是钟祥,人在京城,跟皇帝关系还好,血够厚、拳头够硬,不然被阴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靖安长公主道:“亲家,咱们还是接着说正事儿。”这事儿一天两天且说不完呢。 这时长正中公孙佳的下怀,有几个小半月,她为钟秀娥出嫁临时布的局就能奏效了。 ~~~~~~~~~~~~ 公孙佳在钟府与靖安长公主商议的时候,单良正奋笔疾书。先是写谣言小故事散播出去,大军出发的时候也要应对各种谣言,有些是敌方散布动摇军心的,有些是己方给敌方使绊子的,单良是熟练工。 第一天,公孙佳从钟府回来,单良就准备好了新的小故事,拿给公孙佳看:“谣言一定要简单、直接,用词不能太雅,不然百姓听不懂,传了也是白传。要多多的传,说得少了也没用,要一直重复。不怕粗鲁、不怕恶心,人不大会记得好事儿,却总会记坏事儿。忘不掉,最有用。” 说完了谣言再说奏本,照着公孙佳的话给润色了一番,还按照他自己的风格,最后给皇帝卖了个惨——我眼前是悬崖、背后退路有人拿刀顶着,不知道还有谁能保护我。 公孙佳看完,说:“可以了。” 第二天,这个奏本就递了上去,并且直达天听。皇帝也没有客气,让人当堂将奏本给读了出来。朝上人脸色各异,目光没有忌讳地直往纪氏父子那里瞟,他们昨晚回家就听到了一个说法——钟祥是被纪炳辉收买的奴才给暗算了的,仔细想想,还真他娘的有可能啊,怪不得人家外孙女要杀人了。 这两天京城里可热闹了,多少年了,没人在朱雀大街上杀过人了。 仔细想一想,哦,上一回杀人还是公孙昂队平叛的时候,血染长街。 今天这奏本,无论是内容还是具本的人,都太应景了。奏本读完,钟保国先哭了出来:“陛下,这孩子命苦啊!”他要脸的时候是真要脸,不要脸的时候压根就没脸,当堂哭出来一点压力也没有。絮絮叨叨,尽说孤儿寡母不容易,钟祥又中风了,没人照顾她们。接着就翻脸,眼泪还没擦完又开始破口大骂:“黑了心肝的无赖,尸骨未寒就要给人泼脏水,丧良心的王八蛋,就该千刀万剐了!” 朝上闹,闹井里更热闹,新的流言段子又汹涌而来,如果说钟、纪之争还可以说是权势之争,离市井生活还远的话,那么“吃绝户”这个故事真是太接地气了!谁个身边没两桩这样的惨事呢?这家长里短的,谁都能聊上两句。当事人的双方,如果一方绝对优势、另一方一直被欺负,那这故事就会特别没意思,流两滴同情的泪也就过去了。如果双方你来我往,应该弱势的一方还有反杀的举动,那就很吸引人了。 半天的功夫,两个流言故事已然被传说者合并成了一个故事,讲述的时候恨不得再加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他们也真的盼望着“下回”早点到来。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时间飞快的流逝。当流言被各地行商带出京城的时候,赵司徒家请了李侍中做男方媒人,靖安长公主则是请的朱勋做女方媒人,容尚书、江尚书被公孙佳请了来做证婚人。 两家联姻的消息于焉散布出去。 京城里,第三个流言故事传播开来了:由于纪炳辉太不是东西了,欺负公孙家孤儿寡母、又欺负钟家走背运,钟秀娥迫不得已,只好自己嫁了赵司翰,为的是保护自己的父母和女儿。 公孙佳亲自操刀,揪着单良给钟秀娥使劲的抹金粉,给一个在闹事里驾车狂奔的贵妇人活吹成了一朵苦菜花。公孙佳还觉得不够,她觉得她娘太委屈了,她也太委屈了。反手又夸了一把赵司徒,是一个慈祥长者。这个时候不能踩合作方,赵家绝不能是“趁势逼婚”的,只有相方也是好人,才能衬出来世界的美好。不然就很容易被说“能凑一对儿,就说明你们很搭,是一丘之貉。” 众人企盼的“下回”来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京城人人传说。 公孙佳这里却是风平浪静,流言故事不但让京城的百姓很在意,也帮助说服了心中不忿的公孙昂旧部。她与纪炳辉在朝堂上隔空对线,这些人也都知晓了。布局得当,这些人心中的愤怒明显地被引到了纪炳辉的身上。 当然,纪炳辉本人也是功不可没的。 纪宸出征之时,公孙昂旧部不肯出力,就是有一种“我出力了你摘果子,还不给我补偿”的担忧,事实证明,他们担心的有理。上一次战事结束有一年多了,事后的计功、颁布赏、晋升、补充兵员等等,按说也该结束了。 结果是令人相当不满的,纪宸必须照顾到纪氏的利益,他尽力把水端平,公孙昂旧部也是不满意的。 公孙佳要嫁亲娘,也给旧部们送了信,这些人也送了礼。不但礼到了,人也到了。见到公孙佳之后就哭,一个个跪在地上哭:“是我们无能,没能保住夫人,我们愧对您,愧对烈侯啊!” 说到公孙昂,就更想哭了,哭声震天之后,开始怀念往昔、控诉纪宸。 “您不知道,我打前锋,师括这个王八蛋跟在我后面拣漏,完了他跟我一样晋一级!功劳我跟他同叙!我打了二十年仗,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凡此种种。 公孙佳道:“你们怎么不具本?拿过来我给他们递上去也不麻烦。” “写不出来。”就很丧气,这个不是普通会写字就行了的,中间没有单良这样的缺德鬼执笔,写不出效果来还平白得罪纪宸。别人得罪上司是穿小鞋,他们是要打仗拼命的,得罪上司可能就要死。并非杞人忧天,而是已经有人这么死了,是不是纪宸主使的不知道,但死了是肯定的。 公孙佳道:“到书房来,慢慢说。” 一群大男人抹着泪,跟她进了书房,又开始哭了——当年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在这里议事的呀!现在…… 公孙佳耐心地与这些人一一谈完,让单宇将他们说的要点都记下来,再命薛维将他们送出门去。阿姜递了茶来,给公孙佳喝,又拿小点心来喂给公孙佳吃,口里絮絮叨叨:“又耗神了。” 公孙佳道:“我不累,很精神。” “还说呢,一会儿该头疼了。” 单良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昔日同僚,竟落到如此下场!主上不要不信,也不要全信。受排挤是真,有怨气是真,气上头来夸张也是有的。” 公孙佳道:“我明白了。纪炳辉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为渊驱鱼。” “你说,他会做什么?” 单良道:“您上不了阵,他多半该是要分化烈侯旧部,逐一收伏。纪宸正当壮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有的是出征的机会。还是要与这些旧人多多联络。” “唔,”公孙佳道,“我想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27章 报信 如何收伏公孙昂的旧部, 一直都是公孙佳在琢磨的事。几年过去了,这项事业一直进展缓慢。她用尽了各种的方法,恩威并施, 也展现了自己的能力,与想到达成的目的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要说旧部门没良心, 那是胡说, 人人都还想着她,有些个事儿她只要开口就没有不答应的。钟源北上,带着她的信去,得到的关照比旁人都要多。她帮了其中一些人,这些人也念着她的恩情, 年节时绝不肯轻易糊弄了, 有条件就亲自登门,没条件的就派亲信子侄, 反正也没忘。有委屈了也跟她诉一诉, 有要求她帮助的时候也不含糊, 但也不给她解决不了的难题。虽然有些人自寻前程去了, 反口回咬的人还真没遇到。 可公孙佳要的却是“令行禁止”、“一切如旧”。 这就不行!因为她不是定襄侯, 也不是骠骑将军, 朝廷命官都不上, 算来只是个外命妇。也上不得战场,至少现在这条件是不行的。单良说“您又上不了阵”这是句大实话也是句大废话, 不止上不了阵,还上不了朝呢,当堂帮自己人说话、辩解都做不到。 让这些人怎么听她的? 还是要早些把袭爵的事定下来,才能再图以后。至于多多联络倒也不必,维持现状就行。想打破现状, 还得靠“动”而不是“联络”。一是看自己什么时候能正名,二是看纪炳辉能作能什么样,除此之外也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了。 “陛下看完奏本之后没有说什么吗?”公孙佳自言自语,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是不可能一丁点也不着急的。她忍不住转了好几圈,正在想,是否需要再试探一番的时候,章晃来了。 公孙佳很惊讶地问阿姜:“你没说错?” 阿姜肯定地说:“门上说的就是他,帖子在这里。” 公孙佳打开一看:“还真是他?他舍得上门来了?”顺手将帖子递给了单良。 单良接过来边看边笑:“哟,这可真是会掐点儿呢。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不是?左右是这几天,送‘贺礼’的就该都到了,他可真会挑时候。以后他上门的日子只怕会更多呢。” “哦?” “您都跟纪家撕破脸了,燕王要再不抓住机会,他还是燕王吗?真是他娘的在做春秋大梦!我呸!燕王与纪宸算是平分秋色,这二人的人品也是不分伯仲哩!哎哟,可惜了,陈亚被陛下逐出京城了,不然……” 阿姜忍不住说:“不然您还想让主人把他也剖了?”说的时候带着笑音,很是戏谑,想也知道陈亚也不能随便就杀。 单良道:“也不是不能,就是麻烦些,不过呀……打一顿也是好的嘛!” 公孙佳听他们越说越远,一摆手:“还不去把世子请来?” “哦,我这就去!”阿姜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飞快地奔去迎客了。 公孙佳没有说什么,杀了逃奴出了口恶气之后,紧接而来的诸般事态让大家的心情都很压抑,难怪会有些戾气。这没什么好指责的,她要处理的是引发戾气的原因而不是这些人。包括单良说“多多联络”这样明显的废话,也不过是因为情绪不好而已,否则单良绝不会说废话而不自觉。 她现在该想的,是再做出点什么事来,好让这些人的情绪得到纾解,至少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做到了,这些人自然就安稳了,也就更会听她的话,围绕在她的周围。 ~~~~~~~~~ 章晃几乎不曾踏足到公孙府,以前他是想不动声色,悄悄地把事情给办成了。岂知与公孙佳也算交了一年的朋友,竟难有寸进,十分邪门。与别人不同,章晃好歹时常找借口约公孙佳见个面,接触得比别人多,他总觉得公孙佳不如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无害。这反倒引起了他的好奇。 公孙佳也没有让他失望,不声不响就给纪宸脸上来了一记狠的。即使不是领着关系燕王大业的任务,他也想多与公孙佳相处。 东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只听说章昺将公孙佳拉了出去,皇后又招人过去。事后,也无人宣扬此人,只留下了一团迷雾。公孙佳与纪氏起冲突之前,章晃就想来了,不过当时因为钟源受伤的原因,好些个事情解释不清,被燕王妃给拦下了:“你这也太招人眼了,她一时半会儿是嫁不出去的,你急什么?” 一等二等,公孙佳果然是嫁不出去的,可钟秀娥要出嫁了!嫁的还是赵司翰!这下连燕王都坐不住了,连日召了智囊来议事,这桩婚事究竟是什么来头?是要与纪家翻脸,还是旁的什么?以赵司翰的情况,钟家给他一个年轻姑娘都是应该的! 还没商议出个结果来,燕王的部下又跟纪宸的部下起了冲突。章晃觉得他们是真的烦,索性直接说服了燕王咱们分头行事。 章晃不是空手来的,他是来送礼的。钟秀娥的婚事,许多人在给钟家送礼的同时也给公孙府送了礼物来——钟秀娥现在还在公孙府里住着,她得到婚礼前几天才会搬回钟府。 不过章晃此来没有见到钟秀娥,而是先见公孙佳。两人见了面,公孙佳道:“哥哥倒是稀客。” 章晃也大大方方地回答:“早想过来的,可是你这里的事情总是云里雾里的,贸然前来怕给你惹麻烦。好些人都知道,我爹与乐平侯家处不来。后来一看,乐平侯家已然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我也就不用担心自己过来给再把他们给你招过来了。” 公孙佳道:“你与他们家又有什么故事?”说着,示意阿姜上茶点。她觉得章晃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说他奸诈,他还就能把事情摊在你的面前说了。说他诚恳,他偏又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就是不说。 有点像她,公孙佳嗅到了一点点同类的气味,还像许多人。诚恳是有的,算计也一点不少,很有趣。 章晃道:“说出来又要闹心了,是他们上次北征的事情,唉……” 公孙佳道:“当时的事我也听说了,乱麻一样的恩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章晃道:“可不是,想解开的时候连个线头都捏不到。不说他们了,咱们两个说话从来都不必兜兜绕绕那许多才让人觉得轻松。我是来送贺礼的,你……还好吗?” “哥哥,要说别的事,还能聊下去,说起这件事我心里慌得很。现在说话怕是会乱,你先别理我。”公孙佳垂下眼,不去看章晃。章晃真是太有意思了,担心也是真,试探也是真。就不信这一次的联姻,不会令人触动。公孙佳又突然想到,是钟秀娥提出来要从钟府再嫁,这是等于将她给摘出去了,为她又化解了几分危机。心情瞬间变糟了。 章晃正待要劝,外面一个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跑了过来,阿姜迎了出去,须臾即回:“主人,广安王来了!” 章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 公孙佳也很奇怪,章昺与章晃一样,也不是府里的常客,她问道:“真的是他?不是他府上什么人?” “就是他!” 章昺还是带着吴孺人来的,东宫里发生的事情,章昺自认是问心无愧的,事情做过了,他也就抛到了脑后,没想拿这件事来说嘴。不想公孙佳又点了个大炮仗,太子妃在东宫里念叨他念叨了两天,又将太子给招了来。章昺很少见太子发那么大的火,燎得太子妃都缩了起来。 章昺也在朝上,两边的奏本他都听完了,还是认为公孙佳没什么错,纪炳辉就是一直活得太顺,跟个小姑娘怄上了气,这个未免太失格局了。章昺没有想起来去指责纪炳辉什么,盖因从小就被教育要尊敬这个外公,他时不时被这个习惯给压制着,经常忘了跳起来抽脸。 章昺还记得,当初吴选的事儿被爆出来,就与纪氏在他身边的“宾客好友”里安插的卧底有关系。钟府逃奴的事件激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他当时是恨不得将那个狗东西千刀万剐了的,碍于对方身份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溜了。公孙佳此举,让他觉得十分解气。 看着纪炳辉当时的脸色,章昺当天就能多吃两碗饭。也因为此事,皇帝、太子都对他更亲近了些,章昺得在宫里巩固与这二位的关系,一直没得机会出宫。等他得到消息,钟秀娥已经要出嫁了,他才紧急带着吴孺人出来,盘点一下他府里的库存,也是来给公孙佳送礼的。 章昺虽然是看重礼法的一个人,然而这年月再嫁的事情多了去了,看得多了也就习经为常了,他并不在这个上头计较。 哪知开门有惊喜,堂兄弟俩打了个照面。章昺先冷下了脸,章晃似无所觉,还先给章昺行了个礼。章昺还没来得及说话,公孙佳已经说:“哥哥?你也是来送贺礼安慰我的?” 章昺将要说的话又给咽了下去,点点头:“嗯。你也是?”后半句是问的章晃。 章晃道:“是。” “礼送到了?” “是。” “安慰完了?” “呃……” “这么大的人了,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罢了,不用你了,你走。” 公孙佳突然发现,章昺对自己和延福郡主以及钟源,态度还是挺好的,真的,很好。章昺已经对吴孺人挑下巴,吴孺人上前一礼,展开了对公孙佳的“女性之间的慰问”。章晃笑笑,说:“妹妹,那我先走了,过一时再来看你。” 竟真的毫不留恋地走掉了。 章昺一口气刚吐出去又被塞了回来,噎住了。公孙佳与吴孺人极有默契地住了口,公孙佳请章昺上座,道:“好些日子没见哥哥了,你都不出来。” 章昺道:“有事。你这家里,怎么回事?你怎么就答应了?这府里可就只剩你一个人了。难道你要跟着去赵家?” 公孙佳道:“我守家。” 章昺道:“罢了,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就给我送个消息,只要我知道了,必帮你的。” 公孙佳道:“好。” 章昺看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呀,以后自己长点心。哎,往后她出来的日子,你们多见见面,让她多教教你些人情世故。女人家的事我也不懂,你们总有话说的。” 吴孺人差点没被他给吓死,要了亲命了,她在内宅争斗算是磨练出来了,外面的大事,哪一件不是公孙佳更高明?她有什么能教公孙佳的?她弟弟都是公孙佳给安排的。殿下这是忘了,好些次的烂摊子是谁给他收拾的吗? 公孙佳还在那儿乖巧地听训:“好。听您的。” 吴孺人声都发颤了:“奴婢不敢。” 公孙佳则对章昺道:“我近来也不好意思到处跑,东宫也不是随便能进的,有件事一直想对哥哥说,就总找不到机会。” 章昺问道:“什么事?” 公孙佳道:“那天,八娘过来我这里,愁眉不展的,说……”容瑜自从嫁给钟佑霖倒是过得挺自在,钟佑霖仍有一点天真的孩子习性,也不给老婆摆谱,湖阳公主夫妇家里规矩也不多,容瑜比娘家还略自在些。 如果丈夫没有上进心,不理事,还天真,妻子是会犯愁受累的。偏偏钟佑霖出身好,家族也好,什么上进、什么经验事务,统统不用操心。官,有的,皇帝外公给的,钱,有的,家里的收有他这一房一份,钟家是真的有钱,名,有的,有个表妹至今不忘给他造势。 三不五时相携出游,容瑜还常男装与钟佑霖出入茶楼酒肆,除了文采这东西实在养不出来,其他的样样都好。 容瑜自己舒心,天生那股善良劲儿还没有被压下去,先是来看公孙佳,陪着聊了一会儿天之后提起了纪莹、纪英姐妹俩。说这两个人已经许久没见了,约摸说了个日子,公孙佳一算,不就是章昺的生日么? 此时对章昺提了出来:“我思来想去,无人可托,只有您能去纪府看一看了。也不知是怎么的了,旁人的家事我们也不好问,不过之前见过她们两个,人都很好,我也担心。” 章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道:“包在我身上了,你不用管了。害!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没听坊间传闻吗?” “啊?传什么了?她们俩怎么了?” 章昺心说,是你怎么了?索性说:“你府上的单良不是个聪明人吗?你把这个说给他,让他给你讲明白了。”他不稀罕传老婆舌头,本来要去别府办点事,现在突然改了主意要去纪府一趟。 章昺还真把这当成一件事来办了,纪莹纪英两个在他这里不过是个寻常的表妹,他是懒得管的。但是因为之前“爱护表妹(公孙佳)”之举被表扬了,他寻思了一下,觉得应该在这方面继续保持。纪莹姐妹俩也算沾上了这个好运,被他赶到纪府给讨进了东宫,说是陪太子妃。 章昺拿太子妃当借口毫不心虚,反正太子发火了,太子妃确实也需要靠谱的人来陪。他也毫不给吕氏留情面:“我那娘子,你们是知道的,不大会陪伴人。” 顺利把姐妹俩带回了宫里,又让吴孺人出宫办事的时候给公孙佳回话:“放心,人已经带到东宫了。” ~~~~~~~~~~~~ 公孙佳接到消息,目瞪口呆:“啥?换个地方关禁闭吗?”这两姐妹交到太子妃手里,可别教坏了呀! 吴孺人笑道:“怎么会呢?如今正陪着太子妃说话呢,看起来,太子妃想给她们订门好亲事。” “那更完了,”公孙佳说,“月老捆人拿红线,她用的是黑线。” 吴孺人陪着一笑,这些话她自己不敢说,但是这些贵妇贵女们敢说,她听着也解气。两人又闲谈几句,公孙佳问道:“吴选学得怎么样了?” 吴孺人真心的笑了,道:“大有长进了,我原本不指望他有这样的出息。能沉下心来读书了。” 公孙佳道:“不够,还要会理事。你手上的事,分他几件做做。” “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吴孺人便要告辞,公孙佳也不留她,只对她说:“告诉吴选,要有定力。” “是。” 公孙佳目送吴孺人出门,眼风扫到阿练在一旁打手势,等吴孺人走了,才唤来阿练,问:“怎么回事?” 阿练道:“那个李……不不不,蓝娘子带着她男人来了,说有人在追杀他们!” 蓝娘子是那位跟表哥走了的姨娘,年节还往府里送土仪的那个,公孙佳也把她列到了府里往来的单子上。她表哥姓蓝,府里上下也就改了口,叫人蓝娘子,总不好一直叫人家是姨娘。蓝娘子一向不入京城,倒不是忌讳什么做妾的经历,而是躲着亲生的爹娘,就怕一不小心被夺回了娘家再给她卖嫁了。 公孙佳道:“带她过来。” 蓝娘子自己进来的,她男人留在了外面门房里,进来一见公孙佳就跪了下来:“小娘子,不好了!要出事!” 公孙佳奇道:“怎么回事?起来,喝茶,慢慢讲。” 蓝娘子道:“我跟那口子过得好好的,突然……” 突然有一天来了几个行商模样的人,先是擦肩而过打招呼,接着仿佛是认出她似的,叫了她一声姨娘。蓝娘子自己根本不记得见过这几个人,有点慌,稳下来之后互相套话,对方说是认出她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她手上有没有什么从公孙府里带出来的东西。贵人家的东西一定是好的,他们东家要嫁女儿,情愿高价收。 这也是有的,民间商人如果有钱,确实会以收藏权贵家流出来的东西为荣。蓝娘子当然是没有的,出嫁都是公孙府给备的嫁妆,公孙昂的旧物一件没带出来。 不过既然是这个事儿,双方也就聊开了。蓝娘子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老围着烈侯旧事打转?她果断地结束了对话。心里也有了疙瘩,更警觉了一些。亏得是平日里总防着被娘家人找上门,她很警醒,觉得不对的时候,拖着丈夫、匆匆带了点细软跑路了。 行商一直在后面追逐,还好她跑了出来。 “追的时候还故意说是府里拿我们,我偷了府里的宝贝跑出来的!我呸!要是府里捉拿我们,我们命早没了,府里的亲兵哪像那几个三脚猫?”蓝娘子骂了句,接着提醒,“怕是要对您动手,您可当心啊。” 跑进公孙府,她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了。府里一向的厚道,她带了这个消息来,府里就不会不管她,非常的公平。她往京城跑,也是为了这个,事情连着府里,就不是她能对抗得了的,干脆回来,靠着大树好乘凉,事情了结了,府里也会给她一个好去处的。 公孙佳道:“阿姜,把他们夫妇二人安排到庄子上去先住着,这件事情不要声张。阿练,请单先生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联章 联姻 蓝娘子跑回公孙家便觉高枕无忧, 换公孙佳伤脑筋了。她对这类涉及阴私的事儿不是特别的熟练,便将单良给请了来商量。 单良进得书房才知道蓝娘子的事情,听完之后脸就沉下去了。近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让他的情绪压抑得厉害,眼瞅着就要发疯了。公孙佳道:“别人不找,找个姨娘,这就离谱。” 如果是要从公孙昂入手, 找他以前犯罪的证据,收买旧部才对路, 姨娘之类只能算佐证。再者, 事情太小的话, 奏本都递不到皇帝眼前, 即使递到了, 皇帝也不会在意。除非说公孙昂谋反, 又或者站队了燕王之类的皇子。否则,凭它天大的事儿, 也是伤不了公孙家的。 单良深吸一口气, 说:“还是要从两头来看,无论是要做什么, 都要有个主使、有个目的。恐怕是要从阴私事上下功夫, 无论是烈侯、您还是……夫人, 最后总归还是落在这府里。眼红这府里的人并不在少数, 这个反而难测。” “目的。”公孙佳道, 这个她懂, 她现在值得图谋的也就只有这点子家业了。 单良冷冷地道:“咱们已经付出这么多的代价了,这最后的关头,绝不能翻船!不管是谁, 图谋别的东西咱们都能应付得来,只有图谋这份基业,才是最要命的,还是老办法,防着这最可怕的,旁的由它去!这会子了,还妄想做什么贤良人么?” 公孙佳想了一下,道:“先生,要是你,对付一个有着偌大家业的孤女,会干什么?” 单良眼中寒光闪动:“让她死。” 公孙佳道:“不对,这不是你会说的话,你稳一稳,要是冷静不下来,我送你一盆冰水。” 单良将脑袋往房间角落的鱼缸里一扎! “哗啦!”大铜缸里养的锦鲤带着水花吓出了缸外,侍女们小声地抽着气,小步上前收拾一地的狼藉。 单良抬起袖子擦脸:“行了,清醒了。” “头上!” “啊?” “水草!”公孙佳被他这一闹,好气又好笑,“快给他擦干了,天虽不冷,也该仔细着凉。” 单良披散着头发,坐在椅子里活像个鬼,单宇坐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单良道:“有了。” “嗯?” 如果幻想一下,现在纪炳辉或者燕王只剩一个闺女了,要怎么吃这个绝户,那就太对单良的胃口了。这跟普通百姓家吃绝户还不太一样,这些人有朝廷的礼法保护着,多少双眼睛盯着,就得从一个“巧”字上来,得使阴谋。 换了单良对付这两家,那就缺德得很容易了:“从个什么姨娘侍女那儿弄点儿什么定情信物表记呀,找个□□,再买个孩子,得是男孩子……” 不用说完,公孙佳就已经听明白了。她的眼里聚着阴霾,眼神比决定要把亲娘嫁出去的时候还可怕。 单宇手下一顿,单良道:“别停!” “哦。”单宇慢吞吞地继续给他擦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从腰上挂的小袋子里取了柄小梳子给他梳头。 单良问单宇:“丫头啊,这要搁到乡下,你们得怎么办?” 单宇摇头道:“没办法,要么鱼死网破,要不就逃。等有了兄弟,什么就都不是自己的了,两吊钱卖了也未可知。” 单良问公孙佳:“您看呢?” 公孙佳嗤笑出声:“我看?我什么时候只用看的?”她遇到麻烦的时候一直就是“准备好应付最糟糕的情况,其他的先不管”,只因常识还没补全,一时没有猜到最糟糕的情况。单良过来一补充,她便有了主意。 公孙佳的办法也简单:“阿练,把阿姜与蓝娘子一同给我追回来!几乎忘了件事情!” 阿姜还没带蓝娘子出府门呢,公孙佳与单良这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阿练紧跑慢跑去追的时候,阿姜和蓝娘子正在上车。阿姜忙问:“又出了什么?”蓝娘子也很紧张地看着阿练,阿练也是一脸的紧张,摇摇头说:“快跟我回去。” 回去了之后,单良一头的腥味儿,自己左嗅嗅右嗅嗅。看到人进来,他才又一脸严肃地坐正了。公孙佳对蓝娘子道:“刚才差点忘了,你如今不太安全。”吩咐阿姜,把蓝娘子两口子交给张禾家里去照看。 蓝娘子心头一喜,张禾是公孙昂的死忠,这个她是很知道的。公孙佳放了话,张禾家就肯定会照顾好她的安全。顶多就是不方便出门,那也没什么,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好吃好住,划算!且自她进了公孙府的门,还真没见过有什么人能为难公孙家能成功的,过不了多久事情一结,她依旧还能出来逍遥自在。 当下磕了个头给公孙佳,蓝娘子道:“妾忘不了小娘子大恩大德。” 公孙佳道:“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阿姜,你没给蓝娘子准备几件替换的衣裳?” 阿姜道:“我想着先把人送出去,叫他们后头送衣裳铺盖的。” “行,准备去。躲一阵子,会憋屈些,事情了结就好了。” 蓝娘子痛快地答应了,阿姜心道:张禾可是被您给送进宫里去了的。当即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告诉张禾事情的严重性,让张禾先跟皇帝透个口风。只要皇帝那里留了底,以后怎么说、怎么做,都有人撑腰了。 路上,阿姜琢磨了一下,这事儿不能跟张禾说得太笃定了,万一到时候不是纪炳辉作夭而是别人,不免有些尴尬。隐了嫌疑人,让张禾跟陛下讲了,请陛下自己去怀疑。 也是巧了,阿姜才把蓝娘子给安顿好,天刚擦黑,又是踩着宵禁的点儿,家庙那里来人送信:“张翁翁快要不行了。”现在出城也来不及了,只得再等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一大早,阿姜又往家庙里去了一趟。 老张头看着出气多、进气少,阿姜只得又往府里送了个信。照说府里现在也是多事之秋,她应该在府里的,但是家庙的人也连着宫里,她顶好还是守一下,好与不好的,都有能有话说。 如是在家庙住了小半月,老张头命硬,又挺了回来,只是从此都要扶杖了。老张头自家好了,就催阿姜早点回府去:“别耽误了正事儿,唉……都难哟!” 阿姜又陪他聊了一会儿天,吃过了家庙的素斋才回来。 ~~~~~~~~~~~ 阿姜回到府里,在门口见到了眼熟的车马,进门便问:“是乔大娘子回来了?” 门上说:“是,还有丁郎君。” 阿姜在城外住了一阵,府里给她送了两身换洗的衣裳也穿得不得劲儿,觉得身上气味不好,回来想换身衣裳再见公孙佳的,听了这话,衣服也不换了,匆匆奔到公孙佳房里。 此时,钟秀娥已经动身去了钟府,放定的吉日快到了,她得先去准备着。公孙佳还没有过去,因为她的哥哥、姐姐都来了。 阿姜跑到门口才放轻了脚步,里面乔灵蕙的声音说:“这声儿听着熟,是阿姜么?” 阿姜理理衣襟轻步走了进去,边行礼边打量里面人的神色,见他们面色如常,连一向臭着脸的丁晞线条都柔和了许多。公孙佳问她:“如何?”阿姜道:“人缓过来了,不过我瞧着白事的家伙事儿得备下了。”公孙佳道:“交给你了。”阿姜又说:“宫里来了两个人看他,我陪着聊了会儿。” 公孙佳一点头:“知道了,你且去洗沐歇息,今天给你假,外头住得必是不舒服的。”阿姜的裙摆皱巴巴的,显是不很舒适。 阿姜走得挺慢,果然听到乔灵蕙的声音数说丁晞:“您这才想明白呐?还得听着京里的流言本子才能想起亲娘不容易,想起来阿爹护过咱们,你良心……” “阿姐!”公孙佳轻喝一声打断了她。 阿姜放心了,反手将珠帘放了下来。 乔灵蕙和丁晞是来陪妹妹的,两人都嫁过亲娘,乔灵蕙还经历了两回,这一刻,一母同胞的三人有了共同的经历。丁晞心里就是后悔,京城的流言他听过了,榆木脑袋也能想明白了——钟秀娥这改嫁得是为了全家的利益,独独不是为了她自己。 钟秀娥,皇帝的亲外甥女儿,烈侯的遗孀,她关起门来是太君,上头没有婆婆、下头没有刁奴。她嫁的什么?再回头想想,当年他爹死了之后,嫁公孙昂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为的是防着纪家再作夭?有公孙昂这样的一个保护者会更安全? 现在只盼着赵司翰真是个好人,能够对他娘好,也能照拂他妹妹。公孙佳现在的处境,那是真的不好! 丁晞硬是能对乔灵蕙的指责不生气,转过来对公孙佳道:“你想好招赘的人选了吗?” 乔灵蕙简直要破口大骂了:“你说这个做什么?” 丁晞一板一言地说:“你先别说话。你看现在,药王一个人守这么大的府也不容易,纵有帮手也累着她。阿娘又不在家里了,盯上药王的人肯定不少!药王十七了!她再没个主意,别人就要替她拿主意了。” 乔灵蕙道:“谁敢?” 丁晞道:“你瞪什么眼?撒泼要是有用,凭外婆一家子的女人都能打得了天下了!烈侯留下的东西,太馋人了。”他要不是公孙佳的哥哥,那也不会打这种丧良心的主意,不过以他对人心的了解,太多的青年男子是垂涎这一笔横财的。 入赘不好听、赘婿不好做,那也要看能得到什么,公孙佳,划算的。 公孙佳听丁晞说“撒泼要是有用,凭外婆一家子的女人都能打得了天下”,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丁晞终于有点生气了:“你笑什么?在说你呢。” 公孙佳道:“哥哥,你今天好体贴,居然没有说什么不合礼制。” 丁晞嘀咕一声:“是不合,可……人生在世。不说了。”他有心做什么,发现自己这二十几年的日子仿佛是白过了一样,竟一点忙也帮不上。他此时的心情,与余盛竟有几分相似,仿佛一对亲舅甥了。 公孙佳却趁机将蓝娘子的事告诉了他们,乔灵蕙听了,说:“又是哪个要拿她们来作夭做法?我记得还有一个姨娘叫陈亚捞了去?还能追回来吗?” 公孙佳道:“怕是来不及的。”此由看来,背后主使之后应当不是陈亚又或者燕王。 乔灵蕙焦虑了:“这就不是好事。可怎么办是好呢?” 丁晞道:“哪怕人是你杀的,都不算事。人命就认下,顶多罚你的俸。”他此时又显出没白在公孙府里养十几年的素质了,多少学到过一点皮毛。 乔灵蕙道:“放屁!不是她干的,认什么认?”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了,公孙佳道:“人还没死呢。我是说,你们也都警醒些。万一有什么事儿……” 一姐一兄都很紧张,乔灵蕙说:“那也不能认,什么都别认!认了一件,你就是个犯过错的人了,错了犯的人,再犯什么错都有可能,以后一件比一件大,你认得过来么?别听他的,他屁都不懂,就是没叫人捶过!” 丁晞道:“你懂什么?认了小的是为了躲过大的。” 两人吵了一阵儿,最终达成了共识——没错,是有人要使坏,咱们都知道了,有什么事你招呼一声,只要咱们能办的,一定办。乔灵蕙还能联络一下余家,丁晞能干什么,公孙佳是真的不知道,只好含糊地说了一声:“好。” 一番争吵之后,三人相处融洽了一些,丁晞那般端着的劲儿也没了,两人争相向她传授经验。亲娘成婚的时候怎么做,见了他们共同的新爹又要拿捏个什么样的分寸。最后相约,他们仨同进同出,一起去钟府送嫁。 教得好好的,岂料到了日子,他们俩把妹妹夹中间,仨一块儿拜见赵司徒的夫人。行完了礼,一兄一姐又夹着妹妹往一边去,靖安长公主将公孙佳给叫了过去,改成长公主与赵夫将公孙佳给夹中间儿了。 丁晞还一头雾水,很是担心地看着公孙佳,乔灵蕙与妹妹处得久,若有所觉,拉拉丁晞的衣服,说:“没事儿,这样的婚事,是绝不会有什么小鼻子小眼睛才演的下马威的。”两人一直盯着公孙佳,直到仪式结束。 在两家联姻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没多少人相信钟秀娥会真的嫁给赵司翰,如今大局已定,人人心里都充满了奇妙的感觉。仪式结束之后,钟秀娥依旧是抓紧最后的日子陪女儿,跟公孙佳回到了公孙府。再住回来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她也不在乎,抓着公孙佳,走遍府里的每一寸地方,告诉她所有能想起来的掌故。 当然也有不奇妙的,公孙昂的旧部们个个心里不是滋味。钟秀娥出嫁的前两天,公孙佳在府里给钟秀娥摆饯行酒,旧部们也都来送行。他们知道这桩婚事要紧,既不想钟秀娥嫁了,又怕她出嫁的时候出纰漏,收了公孙佳的消息,都来给她撑场面兼“护送”。务求将钟秀娥平安送回钟府。 旧部们不好指责钟秀娥,又哭声震天,张禾干脆站起来一拍桌子:“主子,要不您说句话,咱们这就点起亲兵,杀了纪宸那个贼子去!” 这个提议好,一时引起无数喝彩。公孙佳道:“你喝多啦。唉,我真要你们杀人的时候,就怕你们反而不肯了。” 张禾拍着胸脯说:“您说谁。” 公孙佳道:“要夺我家产的人。” 张禾抽出刀来划破掌心,滴血入酒碗中,说:“咱们就在烈侯灵前歃血!上有天下有地,只要您一句话,刀山油锅,但凭驱策!凭什么呀?烈侯一生没对不起谁,死后还要受这般的气!再有人相逼,我是不愿意再忍的了!忍个没完了!” 公孙佳道:“还是算了,有什么事儿也是我公孙家的事,我们担了,哦,我担了!” 酒上了头,气氛又太好,谁又能听得了这个话呢?一时热血上头,竟真的灵前歃血了。完事儿将手上的伤一裹,手背上的绷带将眼泪抹掉,喊着号子把钟秀娥的车送回了钟府。 婚礼又重复了订亲时的场景,公孙佳与钟源并肩,会合了乔灵蕙、丁晞等,将钟秀娥送到了赵府。赵府里,赵夫人礼貌里带着丝亲近,一直与公孙佳小声说话。偶尔,赵司徒也来说两句,看起来他们仨才像是亲的祖孙。钟家与赵家和睦得不像话,仿佛他们才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一般。 公孙佳从赵府回到自己家时,天色已晚,仲夏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股惆怅。公孙佳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对阿姜说:“这家里,就剩我啦。我就是公孙家了。” 阿姜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您哭出来。” 公孙佳道:“我是要让别人哭的,自己先哭算什么?” 举步往里走,里面列出两队人来,领头一个正是荣校尉! 公孙佳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了他眼中的悲愤,对他说:“对不住,让你们都跟着受委屈了。” 荣校尉双膝点地,将头抵在青石直,呜呜地哭了:“是属下无能。” 身后两队人齐齐跟着跪了下来。 对钟家,这是门好亲事,对公孙家,嗐! 公孙佳慢慢往前走着,在一个卷毛面前停了下来,俯下身,伸出双手捧住了这颗卷毛的脑袋,用力往上拨。 这人要是能给他拨得长大两岁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第129章 请求 热度从两边颊下、耳根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 元铮的耳朵突然发起热来。他就着跪着的姿势努力拔高身段,想让公孙佳省力些。 公孙佳却忽然放开了手,说:“都起来。” 温热的触感没了,元铮有点失落。 元铮站起来之后, 公孙佳才发现数月不见他居然长高了不少, 几乎与自己一样高了。退了两步, 公孙佳将他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打量了一番, 越看越觉得满意。人果然是长得比较高了,灯笼的亮光之下显得略黑瘦了些,与周围其他人相比, 元铮仍然是白皙娇美的。 这番变化无疑是好的, 公孙佳有点满意。她自己的身高在女子中算是比较不错的, 能长得比她高的男子就都算合格了,元铮是极有潜力的。公孙佳方才失望是因为元铮年纪还小, 等元铮站起来了,看这个模样,又认为放到二、三十年前, 心狠一点的就能把这样的人也拉壮丁凑人头打仗了。 公孙佳满意了, 转过头来对荣校尉说:“都还没有歇息?” 荣校尉内心焦虑, 但是在这些手下面前不能展露,微微躬身道:“属下日夜兼程, 还是晚了。” 公孙佳道:“不晚,不晚。你们先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带他们去安顿了。” 荣校尉也觉得此情此景不大适合,抱拳应下之后, 先带人去安顿,接着抽空见了自己留下来的小林等人大概问了一下情形,最后求见公孙佳。 公孙佳知道他是坐不住的,约了他和单良往书房里来,免得以后还要再跟单良再说一遍。单良刚进来还没坐稳,荣校尉就问他:“你是怎么辅佐主人的?” 单良沉着脸说:“难道你不知道如今的形势?” 荣校尉道:“那也……” 一提这个,公孙佳心情就好不起来,打断了他们,说:“说正事。” 荣校尉开始汇报北上的收获,他要亲自带队,还是因为有一些事情必须得他去安排。之前的一些暗桩,这些人里还有几个异族人。虽然边境地区各族杂居,不少人懂几门外语,要说方便,还得是这些毫无违和感的人为最佳。他们肯给荣校尉做探子,身上都有不少故事,警惕心也很强。这些人只信他。 荣校尉一路北上,由于带的人手多,散开来摸清了不少情况,都记录了下来:“我想从带着去的人里挑几个出来,闭门将这些笔录整理出来。还有地图,以及一些变化。这二年,北地变化很大。” 公孙佳想,除了胡人那里,己方这布局调度动静也不小,确实需要好好研究。答道:“好。” 荣校尉又说了一个概况:“与所料不差,胡人内讧了。”由于之前的打击,各部分崩离析,眼看要完,公孙昂先死了,各部得了喘息之机,又重新聚合。有聚合,人就多,人多是非多,何况谁都想当个头,所以现在还在乱着。期间,有人想借着南侵取得成果来威慑诸部,这便是之前朝廷打的那几仗的原因之一了。 单良问道:“可有什么征兆,哪一部占优?” 荣校尉道:“这两年愈发胶着,否则也不至于腾不开手南侵。”他又哼唧了两声,表示纪宸几场仗打得确实是有效的。 说到纪宸,单良就开始骂:“都怪这个王八蛋。” 开始骂纪氏那就没个完了,公孙佳又打断了他,问荣校尉:“元铮去拜祭过他的父母了吗?”荣校尉道:“路过的时候我放他假,让他去了。尸身已配坏了,给他新配了棺木,寄存在一间庙里。日后让他自己去安葬。” 公孙佳一点头,道:“如今京里也有事。” 单良要解说的时候,荣校尉道:“属下已知。”他掌情报的,京城流言不知道才怪。单良道:“你怎么看?”荣校尉道:“给我几天,查幕后之人!” 公孙佳道:“好。”连幕后主使是谁都不清楚,也就不急这几天的时间了。即使查不出来也没什么,因为她已经有了预防的办法,她对单、荣二人道:“巧了,你们俩现在要办两件事情。” 两人都肃立,等她的下文。 公孙佳道:“单先生,准备吉凶之兆。切记,要让凶兆先出现,过一阵,再出现吉兆。能做得好么?” 单良想了一下,已有了主意:“能!其实,每年底下都要往上报各种祥瑞,有些是真,有些是见识少,有些是造假。陛下六旬整寿的时候,地方各州府曾报上来三百六十二件祥瑞,您琢磨琢磨这里面的门道。凶兆也是一样,不过不造假,而是会隐瞒。既然是您要用,我就去找两样都现成的、保真的。您要什么日子的、什么样的?” 公孙佳道:“凶兆要比蓝娘子受惊早……” 单良马上明白了:“懂了!高!妙!”心里很快又有了新的盘算。 不管幕后是谁,他谋划的时候,针对着公孙府,那就得有个凶兆。以后甭管公孙佳做了什么,再把吉兆给报出来,就是老天爷给公孙佳背书了。单良马上调整了策略,这吉凶之地,要往公孙府身上靠,不是祖籍就是发迹之地又或者往公孙昂的墓的方向靠。最次也要是往“主兵”之类的含义上靠。 吉兆要多准备几件,备选。 这是单良要做的事,荣校尉的任务一是整合一下情报,二是加紧操练童子营——有用。 荣校尉听了这话,眉头微松,道:“您终于肯将他们派上用场了。” 公孙佳道:“我如今后悔当年散了一半的人,种了这几年地,怕是者要废了。剩下的都是宝贝了。” 单良道:“只要打仗必有损失,所谓慈不掌兵就是这个意思,拿主意的时候越冷静,兵士才越有可能活下来。再者,做兵做将的,本事当然是顶顶重要的,然而万事都强不过命。他要有那运气活着回来,以后这运气尽有的,要是这一次就回不来,那也不用再讲了,也不用再空耗您的精神,咱们趁早换下一个。” 公孙佳严肃地说:“我明白了。阿荣,一会儿唤薛维来,他的手下与人的手下要练习配合,怎么做,我告诉你们。” 荣校尉奇怪道:“您钻研战法了?” 公孙佳摇摇头:“我仍不敢妄想懂兵,但是我懂这京城。” 一时叫了薛维来,给他也派了任务。薛维也是憋着一肚子的火,他被张禾、黄喜私下里叫过去埋怨了好一通,真是百口莫辩。公孙佳布置了任务,以薛维的经验来看,这是要做什么事了!那就好!他领了命就去点兵布置——公孙佳将义子营交给了他,这份信任是沉甸甸的。即使公孙佳给他提了一个额外的要求,要让兵士还要熟悉棍棒等钝器,他也接了这任务没有提出疑问。 公孙佳最后才问荣校尉:“元铮如何?” 荣校尉也得承认:“不错。您看得准。有孝心,不过还欠磨练,什么时候带他见见血就好了。” 公孙佳点一点头,最后把元铮给唤了来。 元铮连日奔波应该很累,脑子却很兴奋,迅速地穿戴整齐到了书房。进来一看,还是原来那些人,他叉手行礼之后就老实站着,等公孙佳发话。 公孙佳先问他可曾祭扫,元铮偷偷看了她一眼,道:“校尉给了假,已安顿妥当。” 公孙佳道:“你家的档被抽了。” 元铮这回光明正大地看向她了,目光里有些许的不解,公孙佳道:“从今而后,元氏一族,没了。”李铭在地方上给师括善后时就把关于元氏一族的户籍档案一类抽掉了,调到京城之后,又钻了空子,将户部存的旧档也给销了。原本,官府的档案每过十年就要更新一次,扫出来的废纸有种种用途。公孙佳曾想让人将这份档案置换出来当做证据,去找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有! 元铮脸上一片怅然,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了。他全家,包括他自己,已经在天下的文册里“不存在”了,这种感觉就很奇特。 公孙佳道:“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忘,打起精神来,我让你手刃仇人!” 元铮精神一振:“是!” “去。” “是!” 元铮离开之后,单良先问:“您要对李铭动手?他是纪炳辉的党羽,杀也就杀了,可是现在……会不会影响大局?” 公孙佳道:“我的事若是成了,有的是杀他的机会,若是不成,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总是要对上的,到时候这个李铭就留给元铮又如何?”反正元铮现在也没了退路了,只能是她的人了!到时候李铭就给元铮练手又如何? 单、荣二人一齐点头。 公孙佳放他们离开休息之后,自己开始动笔,亲自草拟了几份文稿,直忙到阿姜催促她睡觉。 ~~~~~~~~~~~~~~~~ 公孙佳这里布置了这一套,第二天又睡了个懒觉。一觉醒来精神大好,外面反而风平浪静了。 此后,公孙佳依着时间,先是钟秀娥回门的时候,她与兄、姐一道去了钟府——这回三人坐一块儿了。看钟秀娥与赵司翰相处还算自然,钟秀娥再见子女还有点小尴尬,赵司翰倒是落落大方,给所有人致意,又准备了种种礼物。 公孙佳有留意,赵司翰准备的礼物没有一样是用钟秀娥的嫁妆来充数的,样样都很精美大方。公孙佳与乔灵蕙对望一眼,彼此小有安慰。丁晞不明所以,好歹看明白一姐一妹的表情,低声问道:“怎么了?” 乔灵蕙只好低声说:“是好事,一会儿给你说,对这赵侍郎客气些,他家现在看着不错。” 丁晞不言声了。 公孙佳看着一室的和睦,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捉拿蓝娘子的人没了下文,这是不应该的。纪炳辉与赵司徒等人也没有达成共识,这种情况之下他不应该没有动作。况且,北地不宁,时常有小股敌军游走劫掠,战备无法完全松懈下来。以纪宸那颗快要从嘴里跳出来的建功立业的心,不可能不完全不动。 由不得不戒备。 然而她等了好几天,仍旧没有下文,心下不由犯嘀咕——难道他们一次失手之后就收手了?如是数日,荣校尉的笔录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单良的“凶兆”也挑了出来,为了这个“凶兆”朝上又是一番争吵,吵到公孙佳不用听人说就能从邸报上看到。 依旧无事发生。 中秋节又到了。 这一年的中秋节,公孙佳过得格外的特殊。一家团圆的节日,哪怕亲爹出征战的时候,她都还有亲娘带着去外婆家。后来爹没了,也有娘陪着。如今偌大的府邸里就只剩她一个,公孙佳便将府里有家有室的放回家去过节,其余人陪自己一起热闹。如阿姜、元铮等都是没亲人的,单良、单宇也就只有爷儿俩。 酒席摆上,公孙佳指着桌上的石榴,命剖开了分赐与众人。年年过节,宫里必有上好的贡品,宫里也都会赐下来一些。公孙佳今年自己过节,皇帝、皇后都想着这事儿,赏赐格外的重。她自己也吃不了这些,趁新鲜就都分了。 上首坐着,看着底下阿练等人乱蹿,公孙佳将这一幕一幕印入眼底,汲着一丝烟火气。 她已出孝,舞乐就可以摆上来了,新的伎乐还没有养起来,家里两个已经出了家的姨娘一个拿起了琵琶一个吹起了笛子,也是聊胜于无。 正热闹间,大门被拍响了,黄喜冲了进来! 荣校尉眼尖,先看到了他,起身将他拦下:“怎么了?” 两人耳语几句,荣校尉脸色一变,匆匆过来对公孙佳道:“出事了。” ~~~~~~~~~ 中秋节,皇帝也过节。 皇帝这个中秋节过得闹心,原本好好的,李铭这货居然趁着节日递了个奏本,说是:中秋佳节,该阖家团圆,不能让一个孤儿没了家。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找到了公孙昂的遗孤,非常巧的,还是个男孩儿,真是天大的喜事。国家功臣不用绝后了! 原本,奏本是要过赵司徒的眼的,今天赵司徒也回家过节了。李铭趁着大家都收工,天色晚了,赶在宫门下钥之前递的奏本。时机掐得刚刚好。 皇帝拿到奏本之后,哪里还有心情吃团圆饭?能坚持不动声色的离席,已是非常的不易。 他想起来了,公孙佳之前有两个奏本,一个是代笔,另一个是亲笔,都写的是自身处境危险,事情写得很含糊。皇帝只以为是小孩子心急,想要袭爵,试探他的态度。皇帝这儿已经跟赵司徒通气了,赵司徒还在犹豫。虽然两家联姻,但是封个女人做侯爵,他心理上还是有点障碍的。鉴于纪炳辉不做人,赵司徒也没有断然反对。皇帝认为,火候还不到,暂压下了奏本。 现在一看,什么都合上了,包括张、黄二人在他耳边提起来的一些话,以及宫中老人的一点“从外面听来的闲话”。 皇帝起身民间,这种事情是见得不少,几乎是第一时间的,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一定是个局!因为如果这个“遗孤”是真,于公孙家是有利的,公孙家不会遗漏。反之,这个时候由纪炳辉的人发现,于公孙家是有害的。 通过这个男孩儿,有心人就能控制住公孙昂的庞大遗产,而这个男孩是纪炳辉的门生找到的。 皇帝很生气,这是连藏都懒得藏了吗?行,你坦白我也坦白,命黄喜将消息告诉了公孙佳,让她:“准备奏对。” 其实,李铭并不是不想藏的,是以公孙佳及其姻亲的势力,这事儿藏不住。找个无关轻重的小卒子将人推出来,根本不可能上达天听。让这“遗孤”自己上京,京兆是公孙佳的亲姨父。公孙佳后爹姓赵,赵氏的门生也是散得到处都是,哪个关节都能给卡住了。 李铭实是迫不得已。原本,他是想撺掇着吕济民这个傻子出头的,吕济民为了他姐姐姐夫的事整天上蹿下跳的,是颗极好的棋子。但是吕济民的分量还不够,只能做个吆喝的,吕宏是够了,却不愿意出这个头。 这主意是李铭出的,纪炳辉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的时候,他也只能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 公孙佳得到消息,没有惊动府里的人,留下一句:“我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我也累了,你们玩。” 带着心腹消失了。 前面,仆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放纵时光,书房里,公孙佳勃然大怒:“我家里只剩自己一个还在过节,他李铭是全家死绝了吗?连中秋都不过了!好!我就让他全家去死!” 话虽如此,她没有现在就杀上门去,而是先做了布置:“去个人,告诉哥哥,明天朝上他们说了什么,我要最早知道。薛维、阿荣,点起你们的人,埋伏在府里听命。阿荣,带上元铮,这是我答应他的。还有,那个什么鬼‘遗孤’在李铭家吗?长什么样子?明天给我打听出来!” “是!” 公孙佳又一条一条的命令放下去,又示意第二天一早,将公孙昂那些还不够格参与朝会的旧部都先找来,且扣在府里。 这一夜,她是真的没有睡好。半夜,钟源就赶了过来,兄妹俩碰了个头,钟源道:“明天,朝上难免有一辩,你可有准备?” 公孙佳道:“当然,我必然不会开始就到。我先称病,听听他们说什么,后天我再出现。” 钟源道:“好!” 也就公孙佳让单良去猜,才猜到了这一出,换个人也不知道这一出是个什么鬼。哪怕以皇帝的脑子,也不曾往这上面想过。方法并不特别高明深奥,只是缺德,正常人不往那儿想。 公孙佳道:“哥,咱们这辈子都做不了好人了?咱面对的都不是好人,想要对付他们,就得想得比他们还要脏,自己哪里又能干净了呢?” 钟源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次日,公孙佳这里等上朝的钟声响起,官员们往宫里去了,她的人就开始行动了。李铭也不曾料到皇帝会提前给公孙佳漏个题,看早朝皇帝没有回应,又正式地、硬着头皮给提出来了。 赵司徒当场一个踉跄,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纪炳辉,眼睛往下一扫,钟保国拳头已经捏起来了。赵司徒看着皇帝,心道,这袭爵,就还是袭了,总比便宜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好。 朝上开始争执,李铭以一敌十,从礼法上来说,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男孩子,管他是私生的还是奸生的,继承的顺序上都是第一位的。因为公孙昂没有别的儿子了。李铭咬死了:“烈侯只此一子,如何不可?” 反对者也不从礼法说事,而从身份说事,你怎么能证明这是公孙昂的孩子? 李铭摆出了物证,是一件玉佩,还真是公孙昂的东西,有印记。说来也可笑,公孙佳在放姨娘出府的时候,将她们的私物都扣下配了全新的,但是在此之前呢?公孙府向来不缺好东西,流在外面的也不算少。几个姨娘的娘家也会得些赏赐。 这就是李铭退而求其次给收回来的,且有当初的匠人做证,是这匠人做的,当时做了一对儿。 钟佑霖悄悄地挪动了脚步,溜出了殿外,紧急找了个小宦官:“就说我肚子痛!”一气跑回了公孙府。 公孙佳本待等第二天再动手的,钟佑霖既然来了,她也就不等了。 公孙佳再问被她“请”进府里来的旧部们:“为我娘送行的时候,诸位说过,愿意为了我杀人,现在还愿意吗?” 旧部们你看我、我看你,道:“那……那个小郎君?” 公孙佳道:“今天只有他能活,李铭全家必须死!” 旧部们再对望一眼,齐声说:“遵令!” 公孙佳道:“好!委屈你们换身衣服!”她唯恐自己的家将不够熟练,将这些才从战场上下来的旧部召了来,让他们大材小用,一人或领五人、或领十人,这些人不用做别的,只要拦住任何敢来干扰她的人。 接着,悍然下令:“动手!薛维,你的人刀不许出鞘!给我用棍,人抓起来用绳子,捆到城外去!” 薛维答应一声:“是!” 在京城,动棍棒可以说自己是打架、置气,数以百计的人执刀横行,那叫谋反。在京城里公然杀人,那叫藐视法纪,当然……杀自家逃奴除外。这些,公孙佳心里门儿清。 她自己也坐上了车,径直来到李铭家外,一声令下:“围!攻!” 该隔离人群的隔离人群,元铮一马当先,从李家半掩的侧门冲了进去,转到正门,开了门。他这些年在荣校尉手下没有白干,这一套路学得精熟。 大门一开,除荣校尉带人守护外,公孙佳的义子营、童子营准备好的人一拥而入。这些人演练了无数次杀人越货,本来是为纪府准备的,此时统统用在了李府。李府不如纪府宏大,更没有纪府那样的守卫,这些人做得轻松。 先是从中路切入,每入一进,即分两路,一气冲到后门,与封锁后门的袍泽会合,队伍呈鱼骨一样完美的散开。接着,继续分割李府的空间,一寸一寸的搜,什么井底、缸底、床底、柜底…… 元铮没有冲进去,而是拉着小高,两个人按照一般府邸的布局,先找账房、管事房,拿到府里的花名册与库房钥匙、账目。将薛维抓到的人一一核对,点一个绑一个,串成一串,凑够一车就往城外拉。 元铮去城外看守,薛维指挥人将李府的细软财物一箱箱清点往外搬。接着,方保、简义带着他们的民夫进来,轻车熟路地开始拆房子。这些人盖房子快,拆房子更快,拆下来的砖瓦木石都堆得整整齐齐,除了旧了点,仿佛还能接着用来盖房子。 从早干到了晚,等朝上的人得到消息的时候,一片空地上只余几颗古树的两眼水井证明这里曾经住过人了。 公孙佳看着远方烟尘滚滚,对薛维道:“掩护他们离开。”让旧部们回去换衣服。自己则带着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小男孩儿,一道进宫去。 ~~~~~~~~~~~ 朝上,本来不至于拖延得这么久,大家连午饭都不吃的。 实是因为钟保国不奈了,索性跳起来给李铭来了个黑虎掏心!纪宸来拦钟保国,两人打了起来,他两个打起来,两家各自的亲朋好友也加入了战局,皇帝坐在上面,倒不大生气。他是开国皇帝,手下粗人多,这场面也不是头一回见了。他早发现钟佑霖不见了,不过睁一只眼闭一眼,看看还有什么人会跳出来。 然后,公孙佳的消息传来,皇帝就更不急了,暗示余泽去见公孙佳。 余泽有意拖延,拖公孙佳把李铭家都拆完了,才护送着公孙佳的车进宫,此时,几乎要宵禁了。 公孙佳到了朝上,很自然地行礼,然后对皇帝说:“陛下,臣今天做了件好事。” 皇帝问道:“什么好事?” “听说,李少卿无嗣,臣恰巧遇到了一个小孩子,说是李少卿在外的遗珠,臣就把人给带回来了,以为后嗣。” 李铭揉着心口,大为惊骇:“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外面的孩子?陛下,臣有五子三,县主怎能……” 公孙佳道:“少卿只此一子,如何不可?陛下,臣请将人上来。” 她声音不大,然而她进来之后,大家都停了口,想看她的施展。此时一听,“嗡嗡”之声响起,皇帝用力咳嗽了一声!他也没想到公孙佳会做得这么绝,对上公孙佳发亮的眼睛,皇帝想,“困兽”若能化成人形,恐怕也是这个样子的。 李铭大叫:“那不是我的儿子!”欲待上前,早被钟源、钟保国、钟泰给拦住了。 小孩子吓哭了。 公孙佳柔声道:“别哭,不怕,你看看,是不是他把你接家住去的?” 小孩子点了点头,公孙佳问道:“你玉佩呢?” 她也给小孩子准备了一双玉佩,不偏不倚,上面也有印记。李铭家都被她抄了,什么物证搜不出来?小孩子是被她吓坏了,哆哆嗦嗦又摸出一块玉佩来。 “哄!”钟氏一系、公孙一系的将领官员笑出了鹅叫。 御史也维持不下秩序了,皇帝沉着脸,往下掷了方砚台,才止住了这场闹剧。 公孙佳不肯罢休,当殿一跪:“陛下,李少卿父子团聚,实在令人欣慰。臣以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臣家里也有一事,与其令庸常之官夜不能寐想不出好事儿来,不若趁早将它解闷,还请陛下俯允。臣请袭定襄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