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 第1章 ?嫁个好郎君 三月春寒料峭,高山积雪尚未消融,建康城里热爱饮宴交际的贵族已经走动起来。 萧府里隐隐传出雅乐声,属于世家高门的赏花宴正在进行中。 “……我家虽然是大户人家,但我阿娘说了,她对新妇绝不苛刻,只有简简单单三个要求: “第一,必须两年之内生出儿子,给我家传宗接代。第二,我父亲亡故,我家暂时没有银钱,你得拿出嫁妆支持我游学读书。第三,你要孝顺我阿娘,正所谓长嫂如母,你还要主动承担起照顾我幼妹、幼弟的责任。” 花园凉亭。 褒衣博带的年轻郎君席地而坐,眉飞色舞地向对面少女讲述自己对未来新妇的要求。 讲完了,他笑道:“我对裴娘子非常满意,只要裴娘子做到以上三点,就能嫁给我。裴娘子对在下可还满意?” 少女跪坐在紫竹席上。 她的鸦青发髻宛如堆云,小脸灼灼若芙蕖,肤白胜雪粉腮朱唇,水青色宽袖三重衣勾勒出窈窕的单薄线条,大红石榴织花交窬裙铺陈满地,细腰上的流苏丝绦招摇翻飞,恰似佛寺壁画上的龙女。 春风携着落花瓣过境穿亭,少女没有佩戴金钗步摇,只在鬓角簪一朵照殿红山茶,可那富贵艳丽的花朵压不下她分毫美貌,只衬得她芙蓉粉面百媚千娇。 她垂着长睫,遮掩了瞳眸里的暗潮涌动。 祖上也曾四世三公钟鸣鼎食,只是到她父亲这一辈却是败落了,虽然名义上仍然是世家高门,可几代积累的财富早就被好赌成性的父亲全部败光。 阿翁活着时,曾为她订下一门显赫亲事,可惜后来对方嫌弃她家族败落,毫不留情地退了婚。 如今她已是说亲的年纪,久不来往的姑母突然热心地为她介绍了一位青年才俊,说是怎么怎么有前途、嫁过去怎么怎么能享福,简直堪比顶级名门。 父亲听得眼热不已,催着她来参加萧府的赏花宴,说那青年才俊也会赴宴,到时候借着人多的机会好好相看一番。 裴道珠抬眸。 这所谓的青年才俊,生得圆头大耳贼眉鼠眼,气度猥琐而不自知。 容貌举止风度,只堪为下九品。 穿戴十分寻常,想来家族也只是不入流的小世家。 察觉到她的窥视,这青年才俊放下茶碗,龇牙一笑—— 牙很黄。 裴道珠笑脸盈盈地避开视线,似是娇羞。 心里却道,难为她的亲亲姑母,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歪瓜裂枣,也好意思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巴巴儿地要给她凑成双。 那么好,她怎么不介绍给她自己的闺女? 那青年才俊追问:“裴娘子觉得我怎么样?不是我吹,我上街的时候,有很多大闺女小妇人,热情地朝我投掷鲜花和香帕呢!但凡有点眼力见的娘子,都该看出我的好!” 裴道珠凤眼潋滟,笑容更羞。 朝他投掷鲜花和香帕? 怕不是他眼瞎,人家扔的是石头和烂菜叶吧! 她朱唇轻启,姿态犹如娇花照月端庄娴雅,委婉道:“张郎是个好人,我很爱慕你。只是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道珠不敢轻易许诺……” 张才茂很高兴:“那我明日,就去拜访令尊和令堂。” 裴道珠温声细语:“明日阿父阿娘要外出祭祖,不合适。” “那后日呢?” “后日也要去祭祖。” “怎么每天都要祭祖?” “明天祭的是阿翁,后天祭的是阿婆。阿翁阿婆生前感情不睦,因此要分开祭拜。张郎雅量非常,想来是能理解的。” 少女笑容温婉,令人如沐春风。 张才茂被拒绝的火气消失无踪,殷勤道:“春天的蒋陵湖碧波荡漾,听说很多文人骚客都喜欢去那里吟诗作画。不知在下可有荣幸,邀请裴娘子泛舟湖上?” 裴道珠保持微笑。 这厮要家世没家世,要相貌没相貌,要才华没才华,如今连脑子也没得了。 游湖多么无趣,她才不去呢。 她柔声:“脚受了伤,不方便。” 张才茂惊讶:“你来的时候挺正常的呀,莫非是隐疾?!你姑母竟然没告诉我!不会遗传给咱们的子孙后代吧?!” 裴道珠鄙夷更甚。 她拿铁如意叩了叩自己的脚踝,遗憾又无辜:“之前没有受伤,现在受伤啦。” 张才茂终于反应过来。 他暴怒,脸颊涨得通红:“裴道珠,你耍我?!建康城谁不知道你家道中落,你以为你还是上品世家的掌上明珠?!落魄凤凰不如鸡,你被萧家退婚,我肯娶你就不错了,你竟然不想嫁给我?!” 裴道珠微笑。 她是落魄了。 昔日潇洒到把金钗紫貂换酒钱的贵族女郎,如今连一根银簪子都买不起,家里煮几颗鸡子,都要权衡半日。 可…… 那又如何? 想起半个月前那个模糊的梦境,她就忍不住生出紧迫感。 梦里为了给父亲偿还赌债,祖宅被卖了,全家流落街头,两年后她被朝廷看中美貌,明面上是送去北国和亲,实则是充当细作,最后不仅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自己还背负上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罪名,被万民辱骂,最后不堪受辱在除夕夜投水身亡。 她害怕那样的结局。 曾尝过钟鸣鼎食一掷千金的显赫,她不想落魄,她只想锦衣玉食潇洒度日,仍旧当建康城所有姑娘最羡慕的上品贵女。 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弄到一笔钱,守住祖宅,也守住世家身份。 嫁个好郎君,无疑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因此姑母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时,她才愿意过来相看。 然而眼前这位“青年才俊”,她实在消受不起。 裴道珠很谦虚:“道珠蒲柳之姿,确实配不上张郎。今日花宴,贵女众多,天上的神女不好找,愿意纡尊降贵给你家当婢子的女郎,难道还不好找吗?张郎何必动怒?” 张才茂气急败坏:“贱人,你在讽刺我?!” 他骂完,突然怒极反笑:“我早前便常常跟人说,女子生得太美不是好事,也是你姑母知道你傲气,提前就跟我通了气。” 裴道珠怔了怔。 她顺着张才茂意味深长的视线望去,自己面前的茶碗已经饮了半盏。 心底咯噔一下。 她,被下了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萧家九郎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她清楚地感受到浑身逐渐酸软…… 张才茂洋洋得意:“你姑母说,你脾气倔又眼高于顶,不给点厉害瞧瞧,怕是不肯安分过日子!我阿娘也说,女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儿?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还怕跑了不成?!” 他对少女的美貌垂涎不已,高兴道:“昔年艳绝建康城的第一美人,如今还不是要乖乖雌伏在我的身下,给我生孩子?” 裴道珠无视他的轻贱。 余光落在亭外,宾客们都在花园东南边饮宴,四周偏僻无人。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支撑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凉亭,往花径岔路口走。 那里是通往赏花宴的必经之路,三不五时就会有人经过,大约会是她唯一的生路…… 张才茂自信嘲笑:“走啊,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否走得掉!” 裴道珠没走出多远,果然如她所料,岔路口上正好经过一对年轻主仆。 她求救:“郎君……” 张才茂愣了愣,连忙起身追了上来。 他使劲掐住裴道珠的手臂,朝那位年轻郎君赔笑,毫不畏惧地大胆撒谎:“见笑了,这是我夫人,与我闹别扭呢!” “我不是——” 张才茂耍无赖:“怎么不是?你与我一起参加花宴,却只顾酗酒,我不过数落你两句,你便与我生气,还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真叫我丢脸!这位兄弟,我这夫人一向狡猾狠毒,我这就带她走,不打搅你逛园子的雅兴……” 裴道珠脸色清寒。 眼看即将被这无赖拽走,她瞧见那郎君指尖挽着一串佛珠。 碧绿晶莹,价值不菲。 瞳孔黑白分明冷静异常,她猝不及防地拽过那串佛珠,挣断了串着佛珠的丝线。 一颗颗圆润剔透的珠子,瞬间滚落满地。 张才茂目瞪口呆。 这贱人疯了! 那佛珠一看就很值钱,他可赔不起! “啧……” 那年轻郎君温柔低笑,颇为遗憾地开口:“你们恐怕走不了了。” 张才茂又气裴道珠狡猾,又怕下药的事被发现。 他放开裴道珠,搓手笑道:“我,我家也是大户人家,不过一串珠子,赔得起,赔得起!我身上没带钱,我这就回去拿!我这贱内,就先放在你这里了,哈哈哈!” 他又凑到裴道珠耳边,恶狠狠地压低声音:“你姑母可是收了我家钱的,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给我等着!” 他一溜烟地逃走了。 那位年轻郎君扫了眼扶着额头的裴道珠,对随从使了个眼神。 随从心领神会,立刻扶着裴道珠坐下,拿了清凉醒神的药物给她闻:“娘子身中迷药,闻闻就好了。” 裴道珠慢慢缓过神。 她抬起泛红的丹凤眼,望向那位年轻郎君。 郎君身姿颀长,鸦青色的长发散在腰后,发间编织的丹红色同心结璎珞安静地垂落在左肩,穿鹤绫袍,外罩一件雪白大袖衫。 他的骨相高挺而深邃,桃花眼潋滟着几分清寒,一眼望去,高山仰止,君子如玉,风神秀彻,宝蕴含光,仿佛江南古地十分灵秀,独独被他夺走七分。 裴道珠怔了怔:“萧玄策,是你?” 随从惊讶:“这位小娘子,你怎么知道我家主子的字?” 裴道珠沉默。 她不仅知道他的字,还与他有过一段情呢。 她自幼生得美,倾慕者数不胜数。 因为连年战争,如今南国好不容易偏安一隅,世人便养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纵,就连女子也不必被名节束缚,可以尽情地出门玩乐。 当初她一眼相中萧玄策——的皮囊,曾与他泛舟湖上,曾与他吟诗作画,月下醉酒时,她喝大了一时嘴瓢,怂恿他登门提亲。 第二天,他真的登门提亲了。 那时他总穿普通的麻布白衣,看起来只是个穷酸的寒门子弟。 她看不上他的出身,也不是真心爱他,便推说她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结果他竟然请人传话,想陪她最后一程。 那时她性格恶劣高傲,便直言道—— “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鄙视了一番,就把他踹了。 不仅踹得干脆,还转头就和贵族小郎君定了亲。 裴道珠一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姑娘。 只是今日,被前任撞见自己如此狼狈,而这前任还一副贵不可攀的模样,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心性高傲小气,见不得前任比自己过得好。 她扫了眼萧衡不俗的穿戴:“你怎么会在这里?” 随从骄傲道:“我家主子乃是萧家九郎,这是他的家,他当然会在这里啦!” 萧家九郎…… 裴道珠僵住。 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深得天子器重,是建康城里最有前途的郎君! 萧玄策,萧家…… 是了,他的容止皆是上品,也只有名门萧家才能养出这样的郎君。 说来也巧,她阿翁为她订下的未婚夫,也是萧家的郎君,却只是萧家二房的庶长子,算起辈分,还要称呼萧玄策一声九阿叔。 裴道珠心在滴血。 她竟然错把珍珠当鱼目,就那么给扔了! 只是…… 少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只是当初萧家九郎也曾登门求娶她,想来是十分爱慕她的。 如果能和他旧情复燃并嫁给他,她还愁什么银钱,她就是整个南国最令人艳羡的顶级世家小贵妇! 重新显赫的家族,花不完的金银珠宝,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同龄女郎羡慕妒忌又迫不得已的谄媚恭维…… 那个眼高于顶难伺候的前未婚夫,甚至还得唤她小婶婶。 裴道珠算计完,笑了。 然而她面上却红着眼眶,格外悲伤:“玄策哥哥,你竟然故意对我隐瞒身世。你可知我父亲当初见你出身寒门,于是拿你的前途逼迫我嫁给别人?我爱你入骨,无奈之下才答应了那门亲事……可是直到如今,我其实仍旧只爱玄策哥哥一人!” 随从惊呆了。 他连忙道:“这位小娘子,我家主子十六岁就外出周游郡国,这两天才返回建康,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又什么时候说要娶你?你可不能讹人呀!” 裴道珠望向萧衡,他也正面露思量,像是当真不认识她。 她绞着香帕,也就是去年的事,他怎么就不认了呢? 是怨恨她薄情吗? 是了,她和他的侄儿定亲,他肯定十分难过,说不定还曾为了她酩酊大醉生不如死。 她得想办法挽回他的权势和钱财—— 哦不,是挽回他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君心似铁 裴道珠记得,昔年他最舍不得她哭。 她低头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小脸时已是梨花带雨娇美可怜:“玄策哥哥当真要如此绝情?” 随从慌了:“主人,她哭了!” 萧衡平静:“她装的。” 裴道珠:“……” 继续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沉默了一下,她赌气嗔怪:“玄策哥哥好狠的心!肯定是见我裴家家道中落,看不上我了,才与我如此生分!我还活着做什么,江南四百八十四座寺庙,不如随便找一座庙,剃度出家长伴青灯古佛得了!” 她莲步生风地往外走。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且慢”。 裴道珠驻足。 她的嫣红唇角悄然翘起,浮着深藏功与名的笑。 瞧瞧,男人就有这种劣根性,最见不得美人落泪撒娇,也最怜惜落难的美人,仿佛他们个个都是救世主。 她心中鄙夷,面上却娇羞回眸:“玄策哥哥……” 她曾经对着铜镜练习过很多次,她知道她左侧脸的这个角度是最好看的。 丹凤眼中含着的泪珠欲落不落,透出一种美而不自知的风情,也更容易叫郎君怜惜…… 萧衡看着她。 既然姓裴,想来是他那大侄儿的前未婚妻,好像叫裴道珠。 他游学四年,竟不知建康城里,有如此虚伪的女郎。 幸好没进萧家的门。 他温声:“裴娘子剃度之前,能否先把我的佛珠捡起来?七七四十九颗,一颗,也不能少。” 裴道珠愣住。 他叫她……捡佛珠? 她羞愤:“昔年你曾说,我的手娇美白嫩,连剥橘子都叫你舍不得,如今,你竟然叫我像婢女那样弯下腰,去一颗颗地捡佛珠?!” 萧衡笑意更盛,言语却也更加刻薄:“且不说我不认识你,娘子的手是纸做的吗?连橘子都剥不得?毁坏别人的东西,就得赔礼道歉,这是礼数。” 裴道珠被气笑了。 她心狠薄情,萧玄策却比她更加心狠薄情! 君心似铁! 绕指柔也熔不了百炼钢! 只是这块钢铁手中握着的权势和财富,委实叫她眼馋。 裴道珠盯了他良久,突然压住火气。 她偷看过阿姐私藏的画册,知道男人喜爱怎样的女郎。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在他的视线中,故意扶着腰款款蹲下,拾起佛珠的动作徐缓而优雅,端的是千种风情万般娇媚。 美人多娇。 随从看得脸红心跳:“都都都,都说建康城的女郎十分热情,卑职瞧着,这这这,这也热情过头了吧……” 萧衡评价:“爱慕虚荣,不知廉耻,机关算尽,一无是处。” 随从挠挠头:“也不算一无是处,小娘子生得很美啊。” 萧衡哂笑:“我竟看不出来。” 随从劝道:“您也到了弱冠之年,老夫人为您的婚事着急,才催您回来。您对女郎们的要求也不能太苛刻,言语也该温柔些。” 萧衡:“苛刻?她家族败落、虚伪刻薄、唯我独尊、卖弄风情、利欲熏心这些毛病,我都不曾说出口。” 随从无言以对。 裴道珠兜着香帕。 香帕里包着捡回来的四十九颗佛珠,碧绿圆润,晶莹剔透。 一颗,就足够她全家人过上两个月衣食无缺的日子。 好想要…… 她委屈地看一眼萧衡。 她都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了,他心里即便有怨恨,也该平息了才是。 她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她故意把香帕藏在身后,伸出绣鞋,勾了勾萧衡的小腿,撒娇:“玄策哥哥刚刚丢在地上的,是佛珠……还是道珠?回答正确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哦。” 她暗示般眨了下丹凤眼。 随从目瞪口呆,这位裴家娘子,是高手啊! 萧衡却只是微笑。 他握住她的脚踝,宛如不受美色引诱的高僧,漫不经心地推开:“佛珠。” 裴道珠暗暗咬牙,笑容却更加天真妩媚:“我,裴道珠,愿意再给玄策哥哥一次机会。” 生怕萧衡听不明白,她刻意加重了“道珠”两个字。 萧衡依旧微笑:“我丢在地上的,是佛珠。” 裴道珠:“……” 少女颜面尽失气急败坏,把那一兜佛珠扔给萧衡,掉头就走。 刚转身,却撞上了一位嬷嬷。 裴道珠后退半步,认清这位嬷嬷是萧老夫人身边的红人,连忙端出娴雅高洁的模样,毕竟长辈最喜爱端庄的女郎。 她脊背挺直,屈膝福了一礼,柔声:“嬷嬷。” 江嬷嬷惊疑不定:“奴瞧见刚刚九爷握着裴娘子的脚踝,你们这是……” 裴道珠歉意道:“是道珠不好,一时没站稳,不小心碰到了玄——九爷。因此九爷才会摸上道珠的脚,好把道珠推开。” 随从再度目瞪口呆。 虽然描述的也算事实,可是这话听起来,怎么他家主子一副衣冠禽兽、想占女人便宜的感觉?! 江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萧衡。 裴娘子娇里娇气的,他想推开还不简单,怎么就偏要去摸人家的脚? 都说九爷吃斋念佛不近女色,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萧衡微笑着叩了叩案几,只盯着裴道珠。 裴道珠后背发毛。 她压住心悸,道:“嬷嬷来寻道珠,可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江嬷嬷回过神:“老夫人请您去厅堂说话。大公子和顾娘子也在,说是要为退婚的事向您道个歉,想当面求得您的原谅。” 裴道珠的笑容淡了些。 大公子萧荣,是她的前未婚夫。 顾娘子是她的表姐顾燕婉,昔年跟随舅舅前来投奔,在她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舅舅追随新帝有功,如今顾家已是建康城最有脸面的新贵。 表姐寄住在她家时就和萧荣勾搭上了,如今不仅成功跻身士族贵女的圈子,还顺理成章地抢走了与萧荣的婚事。 说什么求得她的原谅,他们不过是想让他们的姻缘看起来名正言顺,而不是半路插足。 裴道珠暗道,她再如何勾搭郎君,也绝不会碰有未婚妻的郎君,与她比起来,顾燕婉毫无底线,她很看不起。 她心中鄙夷,面上却温声细语:“瞧嬷嬷说的,我哪儿会记恨他们?为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江嬷嬷称赞道:“裴娘子果然端庄大气,怪不得老夫人喜欢您。” 裴道珠嫣然一笑,正要客套一番,背后传来意味深长的声音:“端庄,大气?” 裴道珠紧张回眸。 萧衡按着那一兜佛珠,似笑非笑地迎上她的视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这是对她的羞辱 裴道珠沉默半晌,温柔地转移话题:“嬷嬷,咱们该去见老夫人了,如果叫她老人家等太久,便是道珠失礼。” 江嬷嬷望向萧衡:“九爷也一起吧?老夫人想您了。” 萧衡深深看了一眼裴道珠,唇角微勾:“好啊,一起。” 厅堂。 小女郎们围着一位容色妩媚的姑娘说话: “燕婉这身衣裳,是用芙蓉锦裁的吧?我年初就在布庄见过这料子,一匹值千金,我阿娘舍不得给我买……真好看呀!” “竟然这么贵重?我都不知道呢,只是从库房随便拿的而已。” “燕婉的花冠和金步摇也好看,镶嵌了这么多珍珠,得值多少钱!一眼望去明晃晃的,高贵的像是神仙妃子!” “哪里,也就几颗珠子,不值几个钱的。” 被恭维吹捧的姑娘,含笑掩唇,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喜悦。 幼时家在钱塘,她也算钱塘的顶级贵女,人人看见她都要吹捧恭维,可是自打搬到建康城,这里到处都是高贵的名流世家,她的出身一下子被比了下去。 她随双亲寄住在裴家,每次参加宴会,明明她是姐姐,可风头都会被裴道珠这个妹妹夺走,她失去了在钱塘时的贵女光环,寄人篱下黯然无光的滋味儿,太难受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也到了她顾燕婉扬眉吐气的时候。 她终于重回贵女圈子的中心,终于再次享受到众星捧月的滋味儿,终于抢回了所有风头。 她望向不远处的萧荣。 她抢回的何止是风头,还有裴道珠的未婚夫呢。 寄住在裴家的时候,她就对萧荣三番四次悄悄示好,萧荣喜欢她的热情与率真,与她约定将来一定要在一起,她的父亲显赫之后,她吹了几次耳边风,萧荣果然舍弃了裴道珠,转而向她登门提亲。 等她嫁进萧家,便是真正步入建康城的名流圈子…… 顾燕婉怡然自得,笑容更盛。 有女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称赞道:“燕婉和大公子郎才女貌,瞧着十分登对。” “大公子人中龙凤,幸好没娶裴道珠!同龄女郎里面我最讨厌的就是她了,仗着美色和家世,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 “就是!不就是琴棋书画和女红烹饪比咱们强嘛,我阿娘总叫我向她学习,我才不愿意呢!她好虚伪的哦!” “我有个好主意,她被退了婚,定然过得很不如意,待会儿咱们好好嘲笑她一番!” “……” 女郎们兴奋地小声议论。 门外的江嬷嬷尴尬地望向裴道珠。 少女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保持着端庄自持温婉高贵,像是没听见那些奚落,当真是好定力。 江嬷嬷咳嗽一声:“老夫人,九爷和裴娘子过来了。” 女郎们愣了愣,以顾燕婉为首,纷纷转身望向门口。 春风盈袖,美人多娇。 裴道珠立在春阳里,肌肤白嫩通透,凤眼潋滟着日影,石榴红的裙裾逶迤曳地,腰间缠着的莺黄丝绦飘逸绝伦,越发衬得女郎窈窕婀娜削肩细腰,盈盈一笑间,更有弱不胜衣的风流之感。 哪怕卸去珠钗、家道中落,裴道珠也仍旧是建康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叫她们十分自惭形秽。 刚刚还想着狠狠奚落她一番,如今却是你拿胳膊肘捅捅我、我拿胳膊肘捅捅她,竟都相顾无言了。 裴道珠落落大方地踏进门槛,朝上座的老夫人请了安。 心里十分快活。 议论她又如何? 她就喜欢别人在背后骂她空有美貌和才华。 有的人想被骂,还没资格呢。 她余光扫了眼顾燕婉。 顾燕婉梳着高髻,穿戴华贵繁琐,妆容细腻而隆重,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心思的。 只是再花心思又如何,底子和气度摆在那里,不如她就是不如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顾燕婉淡淡别过脸,眉梢眼角藏着不甘。 裴道珠开心地牵了牵唇角。 正暗戳戳勾心斗角时,萧荣忽然狐疑开口:“九……九叔?” 随着萧衡踏进门槛,屋子里瞬间寂静。 他的容止风度都是绝佳,身姿犹如鹤立鸡群,骨相精致流畅,丹凤眼漂亮清冷,发间结着的朱红璎珞宛如点睛鹤顶,行走之间仿佛高山晶莹雪,真正是风神秀彻宝蕴含光。 原本萧荣在她们眼中也算人中龙凤,可是和这位郎君相比,完全就是蒹葭倚玉树,枯木对珊瑚。 萧衡朝主座欠了欠身:“阿娘。” 他的声音也非常好听,恰似击金敲玉、珠落玉盘。 自惭形秽的女郎们,顿时激动地双眼放光。 早就听说萧家九郎近日回了建康,没想到她们竟然刚好撞上! 他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俊美!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娶亲……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裴道珠还没坐热乎,顾燕婉突然含着泪委屈开口:“数日不见,妹妹瘦了,可是怪我和荣哥订亲的缘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姐姐也是情非得已……妹妹能否原谅姐姐?” 裴道珠保持微笑。 这就是顾燕婉道歉的方式? 真够特别的。 她柔声:“好好的,姐姐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退婚的是你呢。” 她不接顾燕婉的话茬。 第三者上位的人,不配得到谅解。 顾燕婉面颊发烫,紧了紧手帕,又故作关切道:“妹妹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素净?竟也不戴点珠钗首饰,瞧着冷冷清清怪可怜的。若是手头紧张,姐姐那里有一套银饰,你若不嫌弃,姐姐叫侍女拿去送你。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姐姐才能放心呢。” 裴道珠捏着香帕,不肯叫其他人看轻了自己。 她娇声:“年幼时最爱拿金珠宝贝妆点自己,如今读了许多书,才明白钱财只是身外之物,任其自然才是女儿家最好的妆点。金器戴得多了,反倒显得俗不可耐。”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顾燕婉的花冠和金步摇。 众人像是心有灵犀,一齐望向顾燕婉。 初看时觉得惊艳,可看久了,便觉老气庸俗。 顾家娘子,确实不如裴娘子来的美貌动人呀! 顾燕婉快要呕死。 小贱人! 穷就是穷,扯这么多歪理做什么! 老夫人也是年轻过,哪会不明白她们的明争暗斗,二房退婚在前到底是理亏的,于是慈蔼笑道:“阿难尚还年幼,确实不该打扮得如此素净。江嬷嬷。” 阿难是裴道珠的小字。 南朝佛教盛行,十分流行以佛家语取名,“阿难”在佛家语里,意为欢喜无染。 江嬷嬷捧出一只紫檀木盒:“这是老夫人的赏赐,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套翡翠头面,很适合裴娘子。老夫人喜欢娘子,娘子收下吧?” 裴道珠惊喜。 有了这两套贵重首饰,说不定就能保住祖宅了! 她正要起身去接,对面突然传来一声“且慢”。 她望去,说话的是萧玄策。 他指节修长白皙,端着碧色茶碗,笑得淡然:“裴娘子不爱钱财,阿娘何必赏她金银之物?这是对她的羞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未婚妻变成了妹妹 厅堂寂静。 萧衡接着说道:“正好,我新得了一株罕见的金花茶,建康仅此一株,不如送给裴娘子。想来,裴娘子会十分高兴的。” 裴道珠沉默。 这厮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这人忒缺德,明知道她缺钱,却还要说这种话! 如果被赠送金银财宝是一种羞辱,她情愿每天都被羞辱! 还刻意强调“仅此一株”,这礼物看似珍贵,实际上不就是暗示她别想偷偷卖掉吗? 可她要金花茶做什么,炒菜?! 她咬住唇瓣,凤眼盈满水光,嗔怪地望一眼萧衡。 萧衡微笑:“娘子不必谢我。” 谢他? 谢他个鬼! 裴道珠没被顾燕婉气死,快要被他气死了! 然而两人的互动落在众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小女郎们窃窃私语: “九爷对裴道珠好生关心!” “裴道珠长得那么美,但凡是个郎君都会动心吧?可惜了咱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我也好想要九爷送的金花茶哦!” 顾燕婉坐不住了。 怪不得裴道珠不妒忌自己,原来是因为她有了新的目标。 可她怎么能嫁给九爷,她若是嫁了,自己岂不是要叫她婶婶…… 萧荣同样蹙眉。 他记得从前,他和裴道珠还是未婚关系时,裴道珠总对他嘘寒问暖,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还总说十分爱慕他,可这才过去多久,她怎么就勾搭上了他的九叔呢? 老夫人沉吟片刻,认真道:“阿衡所言有理,是我考虑不周。阿难美貌高洁不是俗人,确实不需要金珠宝贝来点缀。” 裴道珠眼睁睁看着江嬷嬷拿走紫檀木盒,努力保持微笑。 笼在宽袖中的纤纤玉手,却硬生生把掌心掐出了无数小月牙。 她需要金珠宝贝! 苍天可鉴,她可喜欢金珠宝贝了! 天底下谁不爱钱呀,她又不是圣人! 萧玄策当真可恨! 然而她只能温柔答谢:“多谢老夫人和九爷,阿难生平别无所求,每日读书刺绣抚琴作画,餐花饮露淡泊一生,便已是心满意足。” 虚伪…… 在场女郎同时翻了个白眼。 因为萧荣退婚一事,老夫人自觉有愧于裴道珠,有心抬一抬她的身份,又道:“我膝下两个嫡亲孙女儿,随她们父亲远赴荆州上任去了,府里十分冷清。阿难若是不嫌弃,也可称呼我祖母。从今以后,荣郎便是你的兄长,会像从前那样照拂你的。” 厅堂安静。 一群小女郎满脸羡慕。 萧家是建康城首屈一指的顶级世家,当年北方都城还没有陷落时,便已是四世三公,等到迁都建康,萧家更是鼎盛,出了好几位丞相和太傅。 有萧老夫人做靠山,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体面的。 裴道珠按捺住喜悦,落落大方地起身行礼,柔声唤道:“阿难给祖母请安。” 她转向萧荣:“给阿兄请安。” 萧荣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昔日的未婚妻,竟然变成了妹妹。 不过变成妹妹也不错,好歹还与他沾亲带故。 这般绝色佳人,若非姨娘嫌弃她家世败落,一哭二闹地逼他退婚,他是怎么也要收入囊中的…… 裴道珠又转向萧衡。 迟疑半晌,她才仪态万千地行屈膝礼,声音不自觉地染上几分娇媚天真:“九叔……” 萧衡微笑。 九叔? 谁是她九叔。 他可没有这么精于算计的侄女儿。 他似笑非笑:“过来,九叔有话叮嘱你。” 裴道珠心里犯怵,却还是迈着莲步款款上前:“不知九叔有何指教?” 萧衡叩了叩案几,示意她跪坐下来。 裴道珠心头浮起不妙的预感,却只得跪坐到他身边。 萧衡倾身凑到她耳畔,低声:“娘子工于心计睚眦必报,却休想动我萧家人分毫。娘子爱慕虚荣热衷财宝,却休想贪我萧家的一草一木一珠一宝……可记住了?” 他周身有一股淡而清冷的崖柏香。 说话时的热气萦绕在耳畔,令裴道珠情不自禁地耳根发软。 而他垂着修长的眼睫,俯首时与她四目相对,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茶色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彼此的好容色,甚至能清晰地细数对方的睫毛…… 裴道珠的双颊,逐渐浮上绯红。 春阳透窗而来,洒落在两人身上,仿佛一对调笑的璧人。 众人看得痴呆。 顾燕婉和萧荣算什么郎才女貌,这一对容止都是上品,他们才是郎才女貌登对非常呢! 顾燕婉看得十分着急:“你们说了什么?” 裴道珠回过神,浅浅低笑:“九叔说,怜惜我家道中落,从今往后,愿意好好照顾我。” 萧衡挑眉:“是吗?” 裴道珠抬起凤眼:“不是吗?” 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似是有暗潮涌动,谁也插不进他们的火花里。 顾燕婉快要被气死。 落魄凤凰不如鸡,裴道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一来就能赢得九爷和老夫人的好感,明明她才是萧家即将过门的新妇啊! 她连忙转移话题:“听荣哥说,金梁园已经建成,里面景致极美,真想过去瞧瞧呢。” 金梁园是萧家的私人庄园。 坐落于蒋陵湖畔,几乎包围了大半座蒋陵湖,庄园里有山有水,亭台楼阁十分华美。 顾燕婉只要一想到这座庄园今后也会属于自己,就忍不住逢人便炫耀她未婚夫家里有一座大庄园。 老夫人笑道:“是了,正想着明日搬去园子里小住。我寻思着,大家不妨一同过去小住,再喊些年轻的郎君作陪。人老了,就喜欢看小辈们热热闹闹。九郎、阿难,你们也一起吧。” 老夫人盛情邀请。 一时间,满屋子的小女郎都十分兴奋快活,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要带哪些衣裙和珠钗。 顾燕婉气急。 那明明是她的庄园,她还没住过呢,凭什么请这么多人去住! 关键是,裴道珠这个碍眼的也会去…… 裴道珠正笑眯眯地挽袖斟茶。 她抬起娇美的小脸,睫影剪出几分明媚,压低声音:“春天的蒋陵湖碧波荡漾,很多文人墨客都喜欢在那里吟诗作画,泛舟湖上定然十分有趣,玄策哥哥可要同往?” , 菜菜新书! 在评论里看见了好多熟悉的名字,谢谢小仙女们一直以来对菜菜的支持和喜欢! 本书更新时间是晚上24点左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萧衡接过她递来的茶。 他没搭理她游湖的邀请,吹了吹碧色茶汤,像是随口提起:“娘子平日,可曾读书?读哪些书?” 裴道珠微微一笑:“经史子集,都有涉猎。去年阳春,你我曾在城郊摄山谈论佛儒道,玄策哥哥都忘了吗?” 萧衡眉目凉薄。 去年阳春,他还在游历洛阳,跟她谈哪门子佛儒道? 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裴家娘子真是演的一手好戏。 他温声:“经史子集固然不错,然而我那里有一本书,私以为更适合你,你定然是没读过的。” 裴道珠挑眉。 昔年家族鼎盛,裴府藏书众多。 她为了和那些高门郎君有共同话题,也为了显得自己更有学识,曾翻阅过各种书,虽然是走马观花,却也算看过了。 她自问还没有没读过的书。 她自信:“不知道是什么书?” 萧衡薄唇轻启:“曹大家所著的,《女诫》。” 裴道珠脸色微变。 《女诫》,是讲妇德的。 萧玄策,这是在讽刺她没有妇德。 她气极反笑。 丹凤眼中掠过算计,她突然当众起身,姿态优雅地行屈膝礼:“谢九叔赐书!” 萧玄策赐书是事实。 她喊出来,也好叫其他人羡慕一把,叫她们以为,她裴道珠是有人照顾的,哪怕家族落魄,却也不是她们可以随便欺负的。 果然,厅堂里安静了一瞬。 小女郎们艳羡到无以复加,哪里还有心思讨论裙钗首饰。 她们委屈对视,早知道萧家九郎喜欢爱读书的女郎,她们在家中的时候就好好读书了! 她们决定了,这次去金梁园小住,一定要多带两箱书! 顾燕婉很不服气,小声对萧荣抱怨:“明明我才是你家即将过门的新妇,可是老夫人和九叔不给我赏赐,反倒给足了裴道珠体面,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九叔看上了裴道珠不成?” 萧荣安慰:“起初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九叔和咱们的辈分到底不同,又怎么会看上阿难这种小姑娘?” 顾燕婉一想也是。 她扶了扶金步摇,想着明天就能动身去金梁园,而且还是以萧家新妇的身份,不禁更加开心。 毕竟,九叔再宠裴道珠又如何,比起她顾燕婉女主人的身份,裴道珠在金梁园终究只是个外人不是? 甚至…… 九叔在萧家排行最小,将来萧家的家业,都未必分得到他头上呢,那座金梁园,说不定还会被荣哥收入囊中。 众人心思各异。 萧衡却是被气笑了。 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子,却独独没见过如此擅长见缝插针的。 裴家道珠,好厚的脸皮! 厅堂里的小宴散了以后,裴道珠堂而皇之地跟上了萧衡。 游廊里,萧衡转身看她:“你做什么?” 裴道珠笑容娇甜:“九叔不是说要赐书给我吗?还有那株金花茶,我都还没拿到手。九叔的东西,想必都是极好的,我喜欢呢。” 《女诫》那玩意儿迂腐愚蠢,甚至还强调好女不嫁二夫,她才不喜欢。 借机去萧玄策的书房转转,倒是使得的。 他故意假装不认识她,实在令人恼恨,她要从他的书房里搜罗出他们相识的证据来,好叫他哑口无言。 萧衡轻嗤。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 这裴道珠像极了狗皮膏药,粘上了就扯不下来。 罢了,给她那两件东西就是,也好与她再无瓜葛。 他径直朝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裴道珠暗暗欢喜,连忙跟上他。 萧衡的书房通透宽敞,墙上挂着不少古字画。 萧衡去内屋找书的功夫,裴道珠走到他的书案前。 笔墨纸砚摆放得错落有致,青玉镇纸压着一幅字: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字迹力透纸背,落笔处隐隐可见落寞,到收尾的笔画里,又遒劲坚韧充满野心。 裴道珠读过史书。 当年国家鼎盛,就连北方长安也属于家国疆土。 后来异族南下入侵,占领了北方大片国土,皇族不得已,率领士族东渡,在江南重新建立了王朝。 太阳与长安,谁近谁远? 当年东渡不久,年幼的小皇子坐在父亲膝上,回答说,太阳近,因为抬头就能看见太阳,可是无论怎样举目四望,都看不见遥远的长安。 一时之间,满殿臣子思念故土沧然泪下。 作为南渡的江北大族,萧衡想念故土无可厚非。 她想着,又瞧见书案角落放着一个紫檀木描金匣子。 匣子是打开的,里面藏着一幅旧画。 会是她的画像吗? 裴道珠正要倾身去看,珠帘后传出冷冷的声音:“裴道珠。” 她连忙站好。 萧衡上前,顺势合上了匣盖。 他把《女诫》递给裴道珠,脸色清寒,宛如被撞破了什么机密:“东西也拿了,你该走了。” 裴道珠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萧玄策不肯承认与她的那段情,她强逼也没用。 她只得抱着书福了一礼:“谢九叔……” 她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眸,清澈的圆瞳中潋滟着款款情意:“明日金梁园,阿难与九叔不见不散。” 萧衡眉骨下压,英俊深邃的面庞上带出阴鸷。 这半日以来,他看着裴道珠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他想着他也算是长辈,萧家又有愧于她,或许他待她该宽容些。 可是这女人不知悔改爱慕虚荣,屡次三番勾引他,甚至自作主张偷看他的书案,与市井间那些妄图攀附高枝的庸脂俗粉毫无区别,实在令他厌恶。 他按捺住戾气,仍然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像是恶鬼刻意模仿宝殿里慈眉善目的菩萨。 他缓步上前。 扑面而来的崖柏香透出几分压迫。 裴道珠抱着书下意识后退,直到撞上厚重的檀木博古架。 萧衡一手撑在她脸侧,俯下身来。 他结着丹红璎珞的细发辫垂落在她的脸颊边,令她有些痒。 他扬起淡红薄唇:“裴家败落,你父亲成日酗酒赌博,输光家产不说,膝下又没有半个子侄,所以裴家,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裴道珠,正经世家高门的郎君,是绝不可能迎娶你的……纵然他们肯,他们背后的家族,也万万不肯。” , 晚安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高门玩物 裴道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她紧紧抱着《女诫》,细白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血液凝聚,涂着丹蔻的指尖泛出更深的红。 萧衡目光下移。 少女的唇瓣饱满嫣红,恰似牡丹花瓣,诱着人去采撷。 他玩味:“你生得美貌,可你的资本如果仅仅是这份美貌,那么,就只配做个高门玩物。” 高门玩物…… 裴道珠的脸颊红如滴血。 她羞愤地仰起头,眼前的郎君皮囊俊美昳丽,偏偏说出的话却犹如利刃剖心残酷至极。 她委屈:“对你而言,我也只配做个玩物吗?” 萧衡弯唇:“佛家有言:‘若装饰女人,如画瓮盛粪,但观诸外相,谁知里不净’。女人不过红粉骷髅过眼云烟,所以对我而言,裴娘子,连玩物都不是。” 如画瓮盛粪…… 红粉骷髅过眼云烟…… 被如此羞辱,裴道珠气得眼眶红红:“你,你以后干脆别成亲了!” 她推开他跑出了书房。 书房正对着花木葱茏的园林。 裴道珠站在廊庑下,独自垂泪。 她不过是想与他重修旧好,他便是不肯,又何至于如此羞辱她? 都说萧家九郎容止一绝雅量非常,可她今日看来,他分明就是个睚眦必报尖酸刻薄仗势欺人的小气鬼! 圆脸侍女抱着一株花款款而来。 她恭声:“裴娘子,这是郞主的金花茶,以后劳烦您照顾了。” 裴道珠迅速收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接过金花茶。 花还未开,只结了薄薄一层花骨朵。 圆脸侍女又笑吟吟道:“花宴已经散场,其他女郎都乘车回家了。知道裴娘子没有马车接送,可要派车送您一程?” 裴道珠才不要。 别人都有马车接送,只有她是乘坐萧府的车回家的,给人看见多没面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穷的连接送马车都没有吗? 她脊背挺直:“总是坐着对身体不好,我喜欢走路。” 碧纱窗后。 萧衡负手而立,看着她渐行渐远,那大红石榴交破裙被春风扬起,细腰上的碧青丝绦飘逸轻扬,身段袅袅娜娜,如风中嫩柳。 他轻嗤一声。 “虚伪。” …… 至夜。 建康城落起淅淅沥沥的春雨,乌衣巷曲径通幽,裴府的梨花飘零满地,被雨水浸湿,染上了一层污浊。 偌大的厅堂只点着可怜的两盏油灯,堪堪照亮了陈旧的食案。 食案中间,摆着一盘蛋羹和一壶酒。 裴道珠席地而坐,盯着那盘蛋羹看了很久,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又望向食案四周。 阿娘和她坐在一侧,对面坐着康姨娘和她的双胞女儿。 父亲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长姐早两年就出嫁了,二姐这些年一心求道长住道观,两个妹妹年纪尚小,谁也撑不起这个家…… 她想着,屋外传来唱喏: “议郎大人到——” 父亲回来了…… 裴道珠连忙跟众人一起行大礼。 心中却道,不过是回自己家而已,每天却还要叫人唱官衔,还逼着她们行大礼,父亲也不嫌丢人。 木屐声由远而近。 裴礼之在廊下褪去蓑衣和木屐,正儿八经地迈进门槛。 年近四十的男人,浑身酒气,眼睛熏得满是红血丝,看起来阴郁可怕。 他扫视过恭敬的妻女,浮肿的眼睛里掠过不满和戾气。 他撩袍落座,饮尽一杯酒,目光落在裴道珠身上。 他沉声:“开宴之前,阿难,为父问你,你可知罪?”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 在萧府的时候,她令张才茂颜面尽失,张才茂的母亲认识姑母,姑母还收了他们的银钱,到嘴的鸭子飞走了,姑母肯定恼羞成怒地向父亲告了她的状。 她恭声:“父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才茂——” “住嘴!” 裴礼之猛地一拍食案。 裴道珠小脸苍白。 裴夫人顾娴连忙把她搂到怀里,胆怯道:“夫君,阿难一向懂事,没相看成,这其中是有缘故的,我听阿难说,张才茂品行不端——” “你也住嘴!” 裴礼之怒不可遏:“品行不端?我妹妹怎么会给阿难介绍品行不端的人?!那可是我的亲妹妹,阿难的亲姑母!阿难自己嫌贫爱富,还敢羞辱张郎,今日不好好教训这个孽女,我裴家的家风都要被她败坏了!” 裴道珠还没来得及辩解,裴礼之已经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油灯跳跃。 少女白皙的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五个鲜红指印。 裴礼之挽着袖子站起身:“顾娴,你给我让开!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孽女!” 吼叫声吓坏了年纪最小的双胞姐妹,两人躲在康姨娘怀里嚎啕大哭,顾娴更是死死抱住裴礼之的腰劝阻,不肯叫他伤害女儿。 裴道珠脊背挺直地跪在原地,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顾娴泣不成声:“夫君,阿难年纪还小她懂什么——” “你滚开!”裴礼之恶狠狠地推开她,“生不出儿子的东西,要你何用!” 裴道珠冷眼看着他对待阿娘时的粗暴,又看着他朝自己挥起的巴掌,似是习以为常。 她突然道:“父亲想打便打吧,打坏了这张脸,明日萧老夫人问起,我便说是您打的。” 裴礼之的巴掌顿在半空:“你说什么?!” 少女瞳孔清澈犹如水洗,黑白分明,冷静异常。 她道:“萧家的金梁园已经建成,萧老夫人邀请了不少郎君女郎过去小住,女儿也在其中。父亲若是不嫌咱们家丢人,就尽管打坏女儿这张脸。” 裴礼之的巴掌落不下去了。 被萧老夫人邀请,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他这女儿百无一用,唯有这张脸相当出彩,若是能吸引到哪个高门郎君,光是聘礼,说不定就能弥补他欠下的那些赌债,岂不是血赚? 裴礼之慢慢垂下手。 许是面子上挂不住,他突然转身,发狠般一脚踹到顾娴的肚子上:“没用的东西,都是你不好好管教你女儿!这么多年也没给我生个儿子,若我膝下有个儿子,定然比她们都要听话懂事,也能振一振我裴家家风!”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为她而来 “夫人!” 康姨娘惊呼一声,连忙冲过去扶住顾娴。 两个中年妇人相互扶持着,宽袖不经意滑落到手肘,手臂上竟然都交错着新伤旧伤,可见这些年不知道挨了多少毒打。 裴道珠盯着阴郁暴怒的父亲,犹如盯着一个陌生人。 幼时家族鼎盛,父亲也算儒雅温润,从没有嫌弃过母亲没有生儿子,更没有毒打过妻女。 可是自打家族败落又染上赌瘾,他就像变了个人,稍不顺心就对妻女拳打脚踢,若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也要打骂她们泄愤。 多么懦弱、卑贱的男人! 裴道珠怀着恨意咬了咬牙。 她见裴礼之还要打阿娘,心脏不禁揪着生疼。 她强忍恨意,梨花带雨地跪倒在地,可怜巴巴地牵住裴礼之的袍裾:“父亲别怪阿娘,都是女儿不好,女儿给你们蒙羞了……女儿愿意受罚!” 这副举动落在裴礼之眼中,便是识相乖巧的表现。 他很满意,宛如找回了尊严:“去外面跪着,今晚不许用膳。” 顾娴满脸是泪,正要劝说,裴道珠拉了拉她的衣袖。 劝说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又招来一顿毒打。 她走到廊庑里,安静地跪了下去。 雨水飘进了廊下,打湿了她的红石榴裙,乌黑的鬓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更显少女落魄可怜。 她抬起卷翘的长睫,望向厅堂。 厅堂光影幽暗。 父亲坐在那里,也不吃菜,只发泄般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膳,本该温馨团圆,可她家的气氛却格外阴冷紧张,只能听见烈酒入喉的声音,和男人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两句辱骂。 它们混合在一起,成了她这些年最恐惧的记忆。 仿佛全家人,都会腐烂在这座阴冷潮湿的祖宅里。 她悄悄握紧双手:“不能害怕,要往上爬……” 那场家破人亡红颜祸水的梦境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不该认命也不能认命,无论如何,她都要往上爬,她要嫁入高门,借高门权势,好好保护阿娘她们…… “哟,这是闹什么,阿难怎么跪在了门口?” 尖细的调笑声突然响起。 裴道珠回眸望去。 侍女们提着灯笼和纸伞鱼贯而入,被她们众星捧月的中年妇人生得杏眼桃腮小家碧玉。 跟在妇人身边的少女,虽然容貌寻常,却打扮得精致高贵,杏眼扫视过她,不禁透出几分讥讽笑意。 裴道珠紧了紧双手。 是姑母和表姐。 她们登门,定然是为她而来…… 裴礼之瞧见她们,顿时满面红光,亲自迎了出来:“这下雨天的,妹妹怎么来了?哟,我们朝露又长高了,容貌风度也更加不俗!” 少女笑吟吟地福了一礼:“舅舅谬赞。” 妇人笑道:“阿兄总夸她做什么?没得叫她骄傲。” 她又意味深长地睨向裴道珠:“若论容貌,咱们阿难长得才叫美呢,连我给她介绍的青年才俊都瞧不上,真不知道是想嫁给怎样的俊杰。阿兄,不是我这当姑母的心狠,你这女儿的婚事啊我实在是管不了了,以后,叫她自己找郎君相看去!” 她说话阴阳怪气的。 裴道珠暗道,她从来就没有求过她管。 更何况她介绍的“青年才俊”,家世相貌才华人品一无是处,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搜罗出来的歪瓜裂枣,介绍这种郎君,搞得好像她还欠了她天大的人情似的。 裴礼之笑道:“我已经狠狠教训了阿难。阿难,还不快给你姑母认错?以后你们姐妹的婚事,都还要仰仗姑母呢!” 裴道珠很不服气,却也很识时务。 她状似恭敬地垂下头:“是阿难眼高于顶了。姑母介绍的青年才俊确实不错,但愿表姐今后也能嫁给那样的青年才俊。” 少女瞬间暴怒:“裴道珠你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被妇人拉了拉衣袖。 少女轻哼一声,不高兴地扭过头去。 妇人进厅堂坐了,从怀袖里取出两张银票:“阿兄知道的,自打父亲走后,我在韦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各种人情往来,手头拮据着呢。这是我攒下的一点银票,不多,你拿着。” 裴礼之眼睛一亮,连忙接过:“这怎么好意思……” 妇人掩唇笑了笑,目光又掠过裴道珠。 她温声:“我听说,阿难入了萧老夫人的眼,明日还要去金梁园小住?” 裴礼之摩挲着银票,笑眯眯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妇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她牵过女儿的手:“朝露最近刚学完刺绣,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我寻思着,不如让她与阿难一起去金梁园小住,她是姐姐,会好好照顾阿难的。” 她的女儿韦朝露面露娇羞。 她听说萧家九郎最近回了建康。 今日参加萧府花宴的小姐妹都说,萧家九郎生得十分俊美,风神秀彻宝蕴含光,是天底下最值得嫁的郎君。 她……也想嫁呢。 母亲也很赞成她嫁给萧家九郎,因此特意为她来找裴道珠,如果能跟着裴道珠一起去金梁园,那么她就能邂逅萧家九郎…… 她霞飞双颊,巴巴儿地望向裴礼之:“舅舅,我想去。” 裴礼之捻着银票,很是豪爽:“这有何难?阿难定然也是愿意的,是不是啊?” 裴道珠不吭声。 她不喜欢姑母也不喜欢表姐。 看表姐那副两眼放光的模样,就知道她在算计什么。 若是跟她一样算计的萧家九郎,她不是平白给自己找个情敌吗? 她又不傻。 见她不说话,妇人走过去,亲自把她扶起来。 她把裴道珠牵进厅堂,掀开婢女手中捧着的箱笼:“知道阿难没有新衣裙,姑母特意为你准备了几身儿,你瞧瞧喜不喜欢?明日你穿去金梁园,定然会被所有女郎艳羡。” 裴道珠望去,险些笑了。 箱笼里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各种褐色、土酱色的裙裳,颜色老气不说,瞧着大小也不合适。 姑母,这是要用她衬托表姐的意思。 可她裴道珠只爱做红花,她才不要做衬托别人的绿叶。 只不过…… 她瞟了眼满脸期待的表姐。 带表姐去也好。 建康城的女郎都不喜欢与她玩,弄的那些郎君还以为她有什么毛病,带上表姐,她就可以当众表演姐妹和睦相亲相爱的戏码了。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她柔声:“姑母太客气了,我很喜欢表姐。这次和表姐一起去金梁园小住,一定会很有趣的。” , 晚安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征服郎君,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次日清晨。 裴道珠搭乘韦家的青纱长檐车,驶过熙攘繁华的街市,穿过明德桥,沿秦淮河朝城郊金梁园而去。 韦朝露一双眼滴溜溜地转,打量了裴道珠一路。 她这表妹青春美貌,鸦青发髻宛如堆云,肤白胜雪面若芙蕖,穿半旧的水青色交领上襦,洗得褪色的大红石榴交破裙在春风中轻盈翻飞,腰带飘逸如流云,宛如佛寺壁画上的龙女。 家境落魄,竟也无损于她的美貌。 她忍不住质问:“你为何不穿我阿娘送你的衣裳?可是看不起我韦家?” 毕竟,裴道珠这样好看,都把她压下去了。 她还怎么吸引萧家九郎! 裴道珠抬起丹凤眼,坐姿又端庄又优雅:“表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们呢?姑母送的衣裳十分昂贵,阿难不敢擅自穿戴,因此转赠给了母亲。令表姐误会生气,是阿难不好,阿难向表姐赔不是。” 韦朝露:“……” 一时无言以对。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在心底骂了声虚伪。 怪不得建康城的同龄女郎都不喜欢她这表妹,被一个人讨厌或许不是她的错,但是被所有人同时讨厌,那必定是她自己的问题。 长檐车又行驶了一段距离。 韦朝露忍不住又问:“萧家九郎……是怎样的人物?当真惊才绝艳?当真风神秀彻?当真值得女子托付终身?” 裴道珠在心底笑了一声。 表姐果然是冲着萧玄策来的。 她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评价:“天下一绝。” 那嘴巴,可不就是天下一绝? 天下一绝! 韦朝露情不自禁屏息凝神,杏眼中难掩激动。 裴道珠的眼光何其之高,能被她评价为“天下一绝”,想来那位萧家九郎,是真的天下无双了! 她按捺住兴奋,继续旁敲侧击:“不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女郎?那种惊才绝艳胸有山河的郎君,定然是不在乎相貌美丑的,对不对?他们一定只看重女儿家的内心!” 裴道珠想笑。 表姐真幼稚。 天底下的郎君,哪个不在意相貌美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择婿都知道挑英俊的,难道男人择偶就不知道挑美貌的了吗? 更何况他们还掌控着世间大多数钱财与权势,他们又不傻。 她又想起了萧玄策那副毒舌冷酷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暂时还没想出怎么攻略他,而且这次金梁园之行,她或许看中别的郎君也未可知,表姐愿意的话,由着她去试试深浅倒也没什么。 她一五一十地分析:“萧家九郎心思缜密城府深沉,想打动他会很难……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如果我没猜错,他很思念沦陷在异族铁骑下的故土。表姐从爱国情怀出发,大约能引起他的注意。” 韦朝露似懂非懂。 什么爱国情怀,必定是裴道珠在骗她! 否则她那么精明,她自己怎么不上? 前半句倒是不错,她听说姻缘当中存在着“互补”的说法,既然萧家九郎心思缜密城府深沉,那么他必定喜欢又傻又纯又粗心的女郎。 只要在他面前流露出自己又傻又纯又天粗心的一面,萧家九郎必定爱她如宝! 韦朝露悄悄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征服郎君,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 长檐车沿着蒋陵湖行驶。 裴道珠放眼望去,春天的蒋陵湖碧波荡漾浩浩汤汤,靠岸边种着田田莲叶,偶有几艘雕梁画栋的画舫驶过,已经有小女郎结伴登船玩闹嬉戏。 金梁园宽阔不见边际,山水成景,绿树葱茏,花木曲折,飞楼叠嶂,雕甍绣槛,富贵气象不逊于皇家园林。 居住的院落一早就分配好了。 裴道珠被侍女领进一处名为“湘妃苑”的小宅院,宅院幽静,外面种着湘妃竹百来杆,院子里种着芭蕉、牡丹、蔷薇、藤萝等等花木。 穿过曲折游廊,便是寝屋。 寝屋里一水儿的竹木镂花家私,挂一架金丝藤红漆竹帘,被褥是丝绸绣宝相花纹的,琴棋书画古玩这些文雅之物更是一早就预备下了,以供女郎赏玩。 裴道珠很是喜欢。 这才是上品女郎该有的闺房呀!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意识到萧府的侍女还在,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矜持端庄地落座:“挺好的,很合我的心意。” 侍女恭声:“女郎喜欢就好。另外,来金梁园小住的女郎郎君很多,未免人多眼杂,又考虑到各位习惯不同,园里没有为你们准备使唤丫鬟,女郎还得用自己贴身带的丫鬟。” 裴道珠表情微僵。 父亲好赌。 家里的仆从侍女早就被卖光了,她哪来的使唤丫鬟? 侍女走后,顾燕婉的贴身侍婢又来了。 她笑吟吟地福了一礼:“给裴娘子请安!我家女郎邀请大家前往琼花阁,商议结社的事。如今金梁园郎君女郎众多,我家女郎的意思是,按大家的兴趣爱好,分别参加琴棋书画舞等不同社群,以后彼此切磋,肯定热闹好玩。” 裴道珠挑眉。 顾燕婉还没嫁进萧府呢,就开始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张罗结社的事,萧荣终究只是个庶子不是,也不知道她猖狂什么。 虽然看不起,可到底是交际宴饮的机会,她和韦朝露收拾了一番,便结伴前往琼花阁。 走出不远,正撞见一群郎君从岔路那头走来。 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谈笑间个个容色出挑。 然而最吸引人的,却是那白衣胜雪的郎君。 他高姿风流,指尖勾着一串翡翠佛珠,发间仍旧编织丹红色流苏同心结,宛如鹤立鸡群般,将那群少年郎衬托得黯然失色。 韦朝露立刻走不动路了。 她兴奋地拽了拽裴道珠的袖角:“他……他可就是萧家九郎?!行走间犹如玉山之将崩,果然美姿容!” 裴道珠“嗯”了声。 别人看见的是萧玄策的美姿容,她看见的,却是“难搞”二字。 在她和萧玄策的较量中,如今的她无疑处于下风。 暂避锋芒暗中观察,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看都看见了,这个时候走开会显得她非常无礼。 她只得和韦朝露屈膝请安。 眼风悄悄扫过萧衡,他捻着佛珠,也正似笑非笑地看她。 那双丹凤眼里,清楚地写着“她又来投怀送抱了”、“看来上回给的教训还不够”、“该怎样羞辱她呢”等等情绪。 裴道珠难堪地咬了咬下唇。 这一次,她根本不是来投怀送抱的…… 她直起身,凤眼潋滟着春阳剪影,望向萧衡身侧的郎君,娇声道:“陆二哥哥,好久不见。” , 晚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哥哥妹妹的,也不嫌牙酸 陆家二郎陆玑,与萧衡年龄相仿,乃是陆家嫡出,身份非常体面,性格也很好,与建康城里的郎君女郎都有几分交情。 陆玑声音清朗:“自打退婚以后,就再没看见道珠妹妹参加宴会雅集。今日一见,妹妹瘦了。” 萧衡一颗一颗地捻着佛珠。 陆玑一向端肃,竟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哥哥妹妹的,也不嫌牙酸。 萧衡的视线落在韦朝露身上,温声:“这位是……” 韦朝露难耐激动,连忙夹着嗓子道:“小女子乃是韦家朝露,早就听说萧家九郎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见萧衡笑吟吟的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又鼓起勇气道:“我和表妹要去琼花阁,如果萧郎也去那里,咱们不妨同行?” 萧衡应下了。 一行人继续往琼花阁走。 韦朝露挤开两位郎君,好跟在萧衡身侧。 她尽情展示自己纯真的一面:“听说萧郎曾经游历天下郡国,必定见识非凡。不像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出过建康城,自幼养在深闺,见识非常短浅。说来好笑,我连吃鸡蛋,都是侍女剥好了放进我盘子里的,我甚至都不知道鸡蛋原本长什么样呢!上次听说花生是长在土里的,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泥巴得多脏呀!” 裴道珠跟在后面,听得快要窒息。 她这表姐,脑子是进水了吗? 她想表达她很纯很天真,可这哪里是天真,这分明就是痴傻! 勾搭郎君,也不是如此勾搭的呀! 她望向萧玄策。 这厮又扬起了薄唇,露出他标志性的微笑。 看似温润,实则嘲讽意味十足。 可怜表姐根本看不懂他的情绪,还在那里尽情彰显她的见识短浅和谈吐粗鄙…… 她忍着难堪,跟陆玑说起话来:“琴棋书画舞,不知陆二哥哥想参加哪个社?” 陆玑笑笑:“除了舞我都可以,道珠妹妹呢?” 裴道珠一早就想好了,她要参加棋社。 书画费笔墨纸张,可笔墨纸张最是昂贵,那群郎君女郎又爱攀比,她买不起贵重的文房四宝,与其被人轻视,还不如不参加。 她想参加舞社,她的白纻舞是所有女郎里面跳得最好的,可是她没有漂亮的舞裙和绣鞋,只会被其他女郎嘲笑。 她的琴也很好,但毕竟不如舞来得吸引人,表演的时候还很容易被跳舞的女郎夺走风头,沦为场边绿叶。 倒不如参加棋社,既不用另外花钱,参加棋社的郎君定然也是最多的,到时候说不定能相看到合适的。 她盘算着,轻声道:“我打算参加棋社。” 陆玑看了眼她半旧的衣裙,明白她的窘境。 他很是怜惜,温声道:“下棋好,下棋最容易陶冶情操。我结交的郎君,都打算参加棋社。” 裴道珠双眼亮晶晶的,好奇地望向四周:“真的吗?” 她生得美,顾盼之间面若芙蕖眼如星辰,叫那些少年害羞地红了脸,一时之间竟不敢直视她。 早就听说裴道珠是冠绝建康的大美人,从前他们总想亲近,却被家里的姐姐妹妹反复教导,不许他们亲近裴道珠,说她心性狡猾,只爱跟郎君玩,一着不慎就会被她骗了心。 可是今日看来,裴家娘子分明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哪有她们说得那么不堪,她们定然是嫉妒。 一位小郎君羞赧道:“我的围棋水平还算不错,道珠妹妹不介意的话,我,我愿意教你……” “道珠妹妹,我有一副冷暖玉棋子,改明儿送给妹妹赏玩,妹妹的手生得好看,那副玉棋子很衬你的。” 能收到礼物,裴道珠立刻笑了:“那怎么好意思——” “拿人东西,确实不好意思。” 清润的声音突然传来。 裴道珠抬头望去。 萧衡也正望向她:“我这侄女一贯知书达理,做不出随便接受外男礼物的轻浮举止,是不是?” 裴道珠:“……” 萧玄策脑子有毛病?! 她的冷暖玉棋子啊! 她呼吸急促,委屈极了。 萧衡捻着佛珠,薄唇带笑。 不过是攀附高门的庸脂俗粉,见勾搭他不成,就故意广撒网多捞鱼,拿美色引诱其他郎君,那些郎君心性单纯识不破她的手段,他却看得明明白白。 对付这种狡猾刁蛮的小娘子,就该断了她的财路。 陆玑看在眼里,拉过萧衡附耳低声:“玄策,你一贯有雅量,道珠妹妹家世可怜,便是比旁人多几分心机,也不过是立足的手段,你何必咄咄逼人?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女子多娇,你该怜惜些。” 劝完,他爽朗地笑了笑:“玄策,外人不能送道珠妹妹东西,你这当阿叔的,总该送点什么吧?好歹也唤了你阿叔呢。” 他不知道萧衡与裴道珠的恩怨。 只当自己这和事佬做的漂亮。 裴道珠眼眸微动。 不等萧衡拒绝,她立刻红了眼圈,娇声道:“金银钱财那等俗物,我不要。只是身边还缺个使唤丫头,别的女郎都有,偏我没有……九叔,我分明样样都不差,却因为家世常常被人说三道四,我不愿被人看轻,可我是个女儿身,哪怕胸有大志,也无法建功立业,为家族谋取前程……”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隐忍地含着泪。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才像是委屈到了极点,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潸然滚落。 她捏着绣帕,眼尾泛红如花瓣,咬着嫣红下唇的模样,我见犹怜楚楚动人,半旧的裙衫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更添几分可怜。 在场的郎君们遥想当年她在建康城的风光,又见如今美人落魄,顿时被激起无限保护欲,当真是又心痛又怜惜,只恨自己没有阿叔阿兄的身份,不好贸然帮她,于是只得巴巴儿地望向萧衡。 陆玑同样心疼不已:“玄策,给吧!” 给? 萧衡却只想笑出声。 裴家娘子,好高明的手段! 视线挟着几分阴霾,冷冷落在裴道珠脸上。 她梨花带雨,见他望过来,挑衅地飞快挑了一下眉尖。 萧衡被气笑了。 他眉骨下压,捻着佛珠的手慢慢收紧,一字一顿,似是宠溺:“你既喜欢,阿叔岂有不给的道理?” 四目相对。 自是暗流涌动。 , 想试着求个推荐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到底存着几分怜惜 韦朝露见所有郎君都只顾裴道珠,顿时暗暗咬牙。 她连忙岔开话题:“不知九爷想参加哪个社?” 萧衡只盯着裴道珠,并不搭理她。 陆玑笑道:“韦姑娘有所不知,玄策与我们不一样,他平日里只爱山山水水,不爱交际饮宴。这趟来琼花阁,还是我千说万说才把他请出来的。” 韦朝露不禁暗暗失望。 她很快又雀跃道:“九爷,我打算参加舞社,我的白纻舞一向不错,今年春天的花神节大演,我想竞争花神的角色。” 萧衡收回视线,继续往琼花阁走:“那很好啊。” 得到了他的鼓励,韦朝露很兴奋,迈着小碎步跟上,继续喋喋不休地展示自己的天真无邪。 而裴道珠盘算着自己即将到手的侍女,眼里光彩更甚,娇美的小脸也更加明艳。 她注视着萧衡的背影,唇瓣微微翘起。 萧玄策对她,到底是存着几分怜惜的吧? …… 到了琼花长亭,其他郎君女郎已经落座。 顾燕婉正喝着茶,见裴道珠进来,脸上掠过冷笑。 刚刚她们还在争论,裴道珠敢不敢来赴宴。 大家都说,昔年裴道珠风光无限,如今从天之骄女沦落尘泥,连亲事都没有着落,这般落魄处境,就该好好躲在深闺才是,哪敢出来被人笑话? 她也是这般认为的。 却没想到,裴道珠当真敢来。 金梁园在座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子女,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儿,萧老夫人请,她还真就敢来了? 她既来了,就要做好被取笑的准备。 园中无趣,拿她当个乐子也是不错的。 顾燕婉放下茶盏亲自上前,笑着牵住裴道珠的手:“正说着妹妹呢,妹妹就来了。” 裴道珠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挑了萧衡身边的位置落座,姿态端庄婉约:“说我?不知说我什么?” 眼风掠过在场的女郎们。 昔年裴府鼎盛,她在圈子里不知道多么风光,眼前这些女郎都曾或多或少地巴结讨好过她。 如今她落魄了,这群人就想成群结队地看她笑话。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可是,她怎么能叫她们如愿? 她们想看她灰心丧气、自卑无助的模样,她偏要活得轰轰烈烈,偏要叫她们艳羡妒忌。 顾燕婉示意婢女上茶。 她笑道:“今儿太阳好,大家来的时候各自带了两箱书,趁着空闲,一起晒在了琼花长亭东面儿。我跟她们说,妹妹家中藏书最多,可她们不信。妹妹这趟过来,定然也带了书,不如也拿出来晒晒,叫她们开开眼界。” 当今乱世,纸张昂贵,书籍更是昂贵。 一本书全靠佣书手工誊抄,须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字迹方正不能抄错,抄完装订好了,再售卖给达官显贵,因此售价颇高。 藏书的数量,往往代表着一个家族的财力。 裴道珠端起茶盏,眼睫低垂,吹了吹碧色茶汤。 藏书? 她家的书早就被父亲卖光了,一本也没剩下。 顾燕婉明知如此,却还要当众问她,可见居心不良。 她抬起眼睫,面容沉静:“你们晒书,我却不必。” 顾燕婉玩味:“妹妹何出此言?” 裴道珠微微一笑,伸出青葱似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读过的书,都牢牢记在这里了。若是晒,也该晒晒我这个人才是,还晒书做什么?” 长亭寂静。 萧衡捻着佛珠,淡淡扫她一眼。 这裴家小娘子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口才也十分伶俐,只可惜,没用在正途上…… 郎君们则报之以惊艳的目光。 他们都知道裴家落魄,顾燕婉故意发问,不过是想给裴道珠难堪。 可是裴道珠的回答,既顾全了彼此颜面,又十分诙谐幽默,半点儿也没有损害热闹气氛,当真是很会做人了! 对面的萧荣看着裴道珠,目光里难掩吃惊和欣赏。 从前和裴道珠是未婚夫妻时,只当她是个了无情趣的木头美人儿,她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端庄精致,哪怕出去游船逛街,也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宛如彩雕木偶似的,令他浑身不自在。 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狡黠的一面。 顾燕婉无言以对,只能暗暗咬牙。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萧荣道:“既然人来齐了,那就开始吧。我参加棋社,道珠妹妹呢?” 裴道珠柔声:“我也参加棋社。” 听见她参加棋社,众女悄悄松了口气。 裴道珠的琴书画舞都是顶尖,她们比不过,如今她去参加那无聊的棋社,她们就有出头的机会了! 开始报名了,琼花长亭立刻热闹起来。 因为舞蹈柔美直观,又最是赏心悦目,因此参加舞社的女郎最多,其次才是琴和书画。 参加棋社的女郎,竟然只有裴道珠一个。 一众女郎围着顾燕婉,忍不住低声议论: “下棋有什么好玩儿的,枯坐半日,无聊至极!” “黑白对弈晦涩艰难,哪有别的好玩儿!” “裴道珠一向精明,今天是脑子进水了吗?” “……” 裴道珠端坐着,始终保持着笑容。 心里,却是暗暗委屈。 若有选择,她当然也想参加喜欢的舞社,昔年她一舞动京师,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跳得更好。 可是…… 她没有舞裙和绣鞋。 所以说钱财十分重要,家财万贯未必欢喜,可是身无分文,一定很难欢喜。 顾燕婉轻摇团扇,又凑了过来,满脸关切道:“妹妹的舞是最好的,怎么报了棋社?可是因为买不起舞裙的缘故?妹妹若是不介意,我那里有一身舞裙可以送给你,虽然穿过了,但布料刺绣都是极好的……” “倒也不必。” 裴道珠脊背挺直,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虽落魄,但也是堂堂世家出来的,绝不食嗟来之食。 她正儿八经:“在我眼里,手谈风雅,不比别的差劲儿。更何况连朝廷都以棋设官,建立九品段位制度。我虽是女儿身,却也想成为女国手,将来为国争光。所以,多谢表姐美意了。” 顾燕婉再次无言以对,只得恶狠狠捏紧扇柄。 这裴道珠一脸正气凛然,仿佛她有多爱下棋似的! 呵,多么虚伪的女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如此虚伪,令他厌恶 顾燕婉气急败坏,再也不想看见裴道珠,扭头就走。 陆玑报完名回来,对裴道珠道:“我也报了棋社。听说今日要举行围棋比赛,第一名能拿到五两银子的彩头,道珠妹妹定要争气。” 五两银子…… 裴道珠眼前一亮。 对其他人而言,五两银子不过尔尔。 可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却是一大笔钱财。 她不动声色地按捺住欣喜,向来娇媚的丹凤眼,已然流转出淡淡的侵略气息…… 她想赢! 萧衡看着她和陆玑交头接耳,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不愧是裴家小娘子,明明见钱眼开爱慕虚荣,却还要对外自称淡泊名利。 如此虚伪,令他厌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萧衡捻着佛珠起身,径直去了报名处。 所过之处,白衣胜雪崖柏生香,当真是遗世独立风神秀彻。 众人情不自禁地看着他,但见他提笔扬腕,在棋社一栏题写了“萧衡”二字,字迹力透纸背,遒劲端野,乃是上品。 直到他重新落座,众人才从惊艳中回过神。 一众女郎花容失色,在心底大呼失策! 萧家九郎,竟然参加了棋社! 她们艳羡妒忌地望向裴道珠。 原来脑子进水的不是裴道珠,而是她们! 原来裴道珠一早就算计到萧家九郎会参加棋社,所以她才参加了棋社,她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精明! 裴道珠却一点儿也不快乐。 萧玄策参加棋社,这代表他也要参加今天的这场棋赛,他什么意思,要与她争第一?! 萧衡悠闲地吃着茶,凤眼含着几分情意,斜睨向裴道珠,嗓音温柔宠溺:“怕棋社里无人照顾阿难,所以九叔临时决定参加棋社,阿难欢喜吗?” 裴道珠勉强保持笑容。 她欢喜个鬼! 不过—— 她的眼神逐渐变了。 萧玄策参加棋社又如何,她棋艺顶尖,还怕输给他不成? 她从来不信别人,只信自己。 她定了定心神,挑衅般一字一顿:“还请九叔,手下留情。” 棋社的人结伴去了岸芷汀兰临水小轩。 小轩里已经布置好六张棋桌。 抽完签,裴道珠的第一个对手是萧荣。 隔着棋桌见过礼,两人席地而坐。 裴道珠正要与他猜先,萧荣很有风度地抬手作请:“昔日也曾与道珠妹妹手谈过,道珠妹妹棋艺寻常,这一局,我让你先行。” 裴道珠顿了顿。 让她先行? 嫣红精致的唇角不动声色地上扬。 昔日与萧荣交好时,他们确实经常对弈。 那时她是他的未婚妻,只觉萧荣此人虽然是萧府长子,然而却到底占了庶出的身份,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敏感自卑。 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出风头,于是经常故意让他赢。 她让得滴水不漏,原是为了他的自尊心,没成想,这厮竟然当真觉得她棋艺寻常。 裴道珠毫不客气:“既然如此,阿难却之不恭。” 她信手执棋。 棋子温润,捏在指尖的刹那,那双美丽妩媚的丹凤眼,立刻掠过淡淡的侵略意味,宛如宝石换作出鞘利刃。 她落子快而精准。 幼时家族鼎盛,阿翁(祖父)最爱下棋。 阿翁常常把她抱在膝上,教她看五花八门的棋谱,教她怎样筹谋布局,教她如何反败为胜,多年耳濡目染,又经常与阿翁手谈,于是她小小年纪也能跟伯父一战。 阿翁疼她。 每次见她下赢伯父,就高高兴兴地把她抱起来,亲一亲她的脸蛋:“我们裴家,竟是要出一位女国手了!” 夸完,就抱着她出府,去淮水沿岸给她买酪酥吃。 后来阿翁和伯父战死沙场,裴家地位一落千丈,乌衣巷里的夕阳和燕巢依旧如昨,可是幼年的光阴,再不可得。 裴道珠眼眶微红。 对面的萧荣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双眼紧盯棋盘,额角不停冒出细密冷汗。 他明明记得裴道珠棋艺寻常,从前与他对弈时,不过两刻钟就笑着撒娇耍赖,说下不过他,缠着他去街上买酪酥吃。 可是今日…… 她的棋风缜密严谨,还能抓住他的一切疏漏攻城略地,不多时就在棋盘上圈出大片城池。 才半刻钟而已…… 可他根本已经…… 无路可走! 他竟然要输给一个女人! 想起刚刚自作聪明让她先行,他脸颊火辣辣的烫。 他猛然抬起头,心情十分复杂:“昔日与我手谈,你故意让我?” 裴道珠不置可否。 她优雅地落下一颗棋子:“荣哥哥,你输了。” 棋风可见人品。 萧荣棋艺平庸,人也是平庸的。 当初她说亲时,裴家就已经有隐隐败落的迹象,顶级世家个个精明岂能察觉不到,哪怕家族里的郎君喜欢她,他们也绝不允许家族嫡子与她联姻。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萧荣。 因为他背后的萧家足够显赫,也因为他性格平庸,对她而言将来嫁过去之后更容易掌控。 只是她算漏了萧荣有个势力的姨娘,也算漏了萧荣对她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 退婚也好。 犹如棋盘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将来她未必不能嫁得更好。 面对少女的从容,萧荣的掌心频频冒出冷汗,浸湿了握在掌心的那一小把白玉棋子。 他看着裴道珠。 春阳透窗而来,她坐在光里,唇红齿白面若芙蕖,气度高洁温婉端庄,是任何笔墨也描摹不出的画卷。 定亲初见时觉得惊艳。 再见时,便觉得她矜持克制毫无风情。 如今才知道,她把所有的心机和算计,都完美地藏在了那副美丽的皮囊底下,当初对他的嘘寒问暖恐怕并非出于爱慕,而是她虚伪的表演,而是她为了成为萧家新妇所戴上的面具。 裴道珠,她没有心。 掌心的白玉棋子再也握不住,凌乱地散落在棋盘上。 他面色难堪:“是我输了。” 裴道珠起身行了一礼,道了句“承让”。 萧荣仍旧坐在那里,注视着她和第二位棋手过招。 她对弈时侧脸线条认真淡漠,专注的样子非常吸引人。 她的手指纤细凝白如青葱,指尖没有染上丹蔻,透着天然珠贝似的淡粉酥红,拈起棋子时的画面赏心悦目,令人沉沦…… 萧荣喉结微微滚动。 如今的裴道珠,也只是个落魄女郎不是? 正妻不成,可以做妾…… “阿荣。” 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萧荣望去,见说话的是萧衡,连忙恭声:“九叔。” 萧衡淡淡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不可强求。” , 加更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不可强求…… 萧荣的隐秘心思,在这一瞬间被撞破。 他连忙羞赧地低下头:“九叔教训的是。” 是他荒唐了。 他已经顾燕婉定亲,又怎么可能再纳道珠为妾? 纵然他和道珠肯,顾家也是不肯的…… 棋桌旁。 陆玑拧着眉,盯着棋盘看了很久,终是主动放下手中棋子,笑着摇头:“道珠妹妹棋艺精湛,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裴道珠柔柔道了声“承让”。 对弈的结果毫无意外,决胜局在裴道珠和萧衡之间进行。 参加棋社的郎君也很期待这场对局,纷纷围过来,紧张地看两人猜先。 裴道珠柔声:“九叔既然要照顾我,不该让我先行吗?” 陆玑坐在萧衡身侧,咳嗽一声,小声怂恿:“玄策,让她吧,让她先行吧!” 萧衡睨他一眼:“观棋不语。” 他抓起一把棋子握在掌心,手背朝上,嗓音清越醇厚:“九叔疼你,才要与你公平对弈。若是让你,将来传出你胜之不武的名声,九叔会心疼的。” 他笑起来时凤眼弯弯柔情款款,宛如高山之巅的云月。 仿佛当真疼爱裴道珠。 裴道珠暗暗骂他虚伪,面上却仍旧保持微笑,拿起两颗棋子排在棋盘上:“我猜是偶数。” 春阳在棋盘上跳跃。 她尾指翘起,指尖酥红,肌肤白嫩透明宛如羊脂玉,清晰可见手背上纵生的淡青色脉络,叫人情不自禁地想捉进掌心细细赏玩。 她那张脸是祸水,连手也如此…… 萧衡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把掌中棋子排列在棋盘上:“猜错了,是奇数。” 裴道珠平心静气:“九叔先请。” 角落搁着一座铜鱼香炉,青烟袅袅,满室生香。 棋室寂静,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得棋子落下的声音。 裴道珠下棋的速度不再如刚刚那么快。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频频抬眸望向对面的萧衡。 昔年她曾与萧玄策手谈过,那时他的棋路大开大合诡谲难料,毫无章法也不喜欢防守,所有的妙手,都像是不经意间信手拈来。 然而今天的萧玄策,棋风缜密严谨,宛如盘踞在黑暗里的猎人,一步一步算无遗策,攻城略地时又稳又狠。 究竟为什么变了性子? 究竟为什么不肯承认与她相识? 是因为被她抛弃的缘故,才性情大变的吗? 萧衡提醒:“该你了。” 裴道珠面无表情地落下一子。 收手时,指尖却有些抖。 她习惯性地咬了咬拇指,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没有获胜的把握。 第一次,没有获胜的把握。 萧玄策太强大了,无法掌控棋局的感觉令她深深不安。 家族早年就有衰落的迹象,为了维持世家体面,她一向喜欢在外人面前装高贵,一向喜欢与别的女郎攀比,这种经历培养了她扭曲的胜负欲,哪怕今日只是一场小比赛,但她只要参加了,她就想赢! 萧衡没心思在意她的心情。 他盯着黑白纵横的棋盘,读了多年佛经,向来内敛沉静的心,却在此刻翻涌出浓烈的戾气。 原以为裴道珠只是个爱慕虚荣的庸脂俗粉,没想到她的棋艺如此精湛,哪怕是他,也能从她的棋风里感受到步步算计的压力。 可他不喜欢输。 不战则已,既然当了执棋之人,就必须下赢这盘棋。 这是父亲打小教他的道理。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犬牙交错,逐渐占据了大半张棋盘。 陆玑等人看得紧张,大气也不敢出,分明只是旁观者,额头却纷纷冒出一层冷汗,对裴道珠的观感又改变几分。 能和萧家九郎走到这个地步,裴道珠好本事! 萧荣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裴道珠。 他知道九叔的水平。 裴道珠越是和九叔不分伯仲,就越代表昔年她对他客气礼让到了怎样的地步。 亏他那时候还以为她当真不擅长下棋,还正儿八经长篇大论地教她怎么对弈,如今想来,自己简直就是笑话! 他脸上情绪复杂。 有恼恨,有羞惭,更有无法抑制的欣赏。 与裴道珠定亲这么久,他才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她。 裴家道珠……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青烟袅袅,日渐西沉。 这一局棋,竟是对弈了整整两个时辰。 “三劫连环!” 陆玑惊叹着,擦了擦额角细汗:“竟是平局!” 三劫连环是围棋里非常罕见的一种循环劫局,棋势变幻妙手迭出,双方循环无穷无尽,只要一方不认输,就可以永远对弈下去。 棋官看了看窗外天色,小心翼翼道:“既是平局,那彩头就由九爷和裴娘子平分——” “我不接受平局。” 裴道珠和萧衡异口同声,打断了棋官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 裴道珠傲娇:“既然是比赛,那就该分个高下,哪有平局的说法?我不服气。” 萧衡轻嗤:“既不服气,那就再来一局。掌灯。” 两人酣畅淋漓,然而其他郎君却早已肚饿不已,掌哪门子灯。 陆玑附在萧衡耳畔:“玄策,你是当长辈的,就让一让道珠妹妹,让她赢吧!” 萧衡淡淡扫他一眼。 让? 他萧衡不认识这个字,不知道怎样让。 但凡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绝不存在拱手让人的说法。 正僵持之际,棋室外面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妹妹,你这边还没有结束吗?” 是韦朝露、顾燕婉,以及其他女郎过来了。 夕色柔和,棋室光影昏惑。 她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对面而坐的郎君和女郎,一个白衣胜雪宛如皎皎孤月,一个容色娇艳恰似临花照水,骤然看去,仿佛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 晚安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第14章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众女又嫉又妒。 都怪裴道珠不告诉她们九爷要参加棋社。 否则,坐在那里和九爷手谈的就是她们了! 因为她们的到来,萧衡和裴道珠再来一局的计划被打断,只能提前散场,约定胜负如何改日再说。 临走前,裴道珠不忘提醒:“九叔答应送我的婢女,可不许忘了。” 萧衡“嗯”了声。 裴道珠心满意足,这才和韦朝露一起回湘妃苑。 顾燕婉站在抱厦屋檐下,轻摇团扇,盯着裴道珠的背影,意味深长:“荣哥,你有没有觉得,裴道珠在勾引九叔?” 问完,却不见人回答。 她偏过头。 她的未婚夫凝视着裴道珠远去的身影,眼睛里的光亮她可太熟悉了,那分明是欣赏和动情的征兆。 她咬牙,暗暗捏紧了扇柄。 …… 裴道珠回到湘妃苑没多久,一名圆脸侍女背着小包袱过来:“奴婢名唤枕星,九爷吩咐奴婢过来伺候您。” 裴道珠打量她。 侍女容貌端正,年纪与她相仿,瞧着是个灵光的。 她很满意,亲自扶起枕星:“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你不必拘礼,在九叔那边怎样,在我这边还是怎样。” 枕星悄悄打量裴道珠。 女郎面若芙蓉举止娴雅,这般端庄的美人儿,却不知为何会触怒九爷,九爷让她过来岂止是侍奉,还吩咐她暗中监视呢。 可是这么美的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侍奉裴道珠用过晚膳,又给灯盏里添上新蜡。 她好奇地观察裴道珠,她在游廊里散了会儿步,就研究起棋谱,独自对弈了一个时辰,又开始弹琴,弹了一个时辰的琴,又铺纸研墨练习书画。 可真是相当勤奋了。 枕星怕她写字伤眼,又添了一盏灯。 她好奇道:“别的姑娘都去外面赏玩春江花月夜的美景,您却独自待在屋里用功,就不闷吗?” 裴道珠调好墨汁,笑而不语。 她没有家族可以倚仗。 除了这张皮囊,她也就琴棋书画拿得出手,再不勤加练习,将来怎么嫁入高门? 枕星又脆声道:“她们都说,您被大公子退婚,所以着急嫁出去。可是您生得美,想嫁谁嫁不得?奴婢要是有您一半美貌,走路都要横着走,何必这么辛苦用功呢?” 裴道珠落笔如行云流水:“人生百年,权势和富贵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越加丰厚,可美貌却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以仅有美貌,是远远不够的。我不够聪明也不够才华横溢,因此得事事用功时时权衡,才能真正利用好我手中的牌。” 枕星听不懂。 正伺候着,外面突然传来乌鸦叫。 枕星拿起团扇:“这乌鸦叫得难听,奴婢替您把它赶走。” 她跑出去赶乌鸦,却发现是萧荣在园子门口学乌鸦叫。 她不解:“大公子?” 萧荣警惕地环顾左右,确定四周无人,才递给她一张字条:“去,替我转交给道珠妹妹,就说退婚不是我的本意,我诚心诚意向她当面道歉。” 枕星拿着字条回屋,老老实实把事情讲了一遍。 裴道珠看着字条: ——亥时三刻,蒋陵湖畔望月亭,不见不散。 她挑眉。 萧荣想向她道歉? 如果是诚心道歉,用得着半夜三更偷偷摸摸? 恐怕道歉是假,想跟她私会是真。 她款款走到枝形灯盏前,将字条烧了个干净。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昔日萧荣欺她无权无势,不仅大张旗鼓地退婚,还与她的表姐定亲,叫她沦为建康城的笑柄,如今她叫他求而不得,也算是一点小小报复。 枕星歪头:“您不赴约吗?” 裴道珠端坐到书案后,优雅地挽袖提笔,振振有词:“他如今和我表姐定了亲,我哪能再和他私下见面?孤男寡女传出去多不好听呀,不与他见面,不仅是爱惜自己的清白,更是尊重他和表姐。” 枕星吃惊地看着裴道珠。 她伏案写字,灯影下的侧颜精致娇艳,后颈和身段的线条纤细而优雅,眼瞳里仿佛潋滟着星灯万盏。 不怨恨萧家退婚,不和前未婚夫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枕星觉得,裴家女郎当真高洁娴雅,令她拜服! …… 另一边。 萧荣在蒋陵湖畔等了两刻钟,却始终不见裴道珠前来赴约。 他羞怒不已。 当初交好时,裴道珠一向对他言听计从,事事顺着他的心意,如今才不过分开几个月,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就算她过去的顺从柔弱都是伪装,可是那些爱慕他的情话,难道也都是假的吗?! 都说女子深情,他不信裴道珠对他如此薄情! 萧荣铁青着脸,不管不顾地大步往湘妃苑而去。 …… “荣哥当真去了湘妃苑?” 顾燕婉脸色难看。 自打黄昏时注意到萧荣看裴道珠时那异样的眼神,她就一直不安,因此派了侍女监视萧荣。 没想到,当真叫她发现了奸情! 侍女点头:“奴婢看得真切,大公子起初给裴道珠送了字条,然后巴巴儿地在望月亭等,见裴道珠没有赴约,就气急败坏地去了湘妃苑。如今夜深人静,他们孤男寡女,只怕要发生点什么!” 顾燕婉眼眶一红,狠狠砸碎了茶盏。 她委屈:“我事事都不如裴道珠,如今连争男人也争不过吗?!” 她愤而起身,正要去湘妃苑捉奸,想了想,又去了萧衡的居所。 九叔那么疼爱裴道珠,如果亲眼看见裴道珠勾搭男人,必定会对她失望至极,说不定还会把她赶出金梁园! …… “我如今还没过门,荣哥就和表妹勾搭成奸,将来我嫁过来,又会受怎样的委屈?!求九叔为我做主!” 望北居。 顾燕婉哭哭啼啼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萧衡淡淡扫她一眼。 她哭起来挺丑的,鼻涕都出来了。 裴道珠就不一样了。 虽然厌恶裴道珠的虚荣和虚伪,但她哭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她很擅长控制表情,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鼻涕。 他翻了一页书,无心去管这种琐事:“如果怕受委屈,那就别嫁过来了。”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九叔疼你 第15章九叔疼你 顾燕婉呆若木鸡。 九叔说什么? 别嫁过来了?! 她听错了不成?! 长辈不都是劝和不劝分的吗? 更何况做错事的是他侄儿,受委屈的可是她! 她打了个哭嗝:“嗝,九叔——” 萧衡漫不经心:“送客。” 顾燕婉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嗓子里。 直到被侍女请出去,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触怒了萧衡,她不敢再闹事,只得不甘心地回了居所,打算明天再找萧荣算账。 书房里,萧衡又翻了一页书。 灯影在他的面颊上跳跃,睫毛下的黑瞳渗出寒沁沁的冷。 半晌,他“啪”地一声合上书。 裴道珠是个不省心的,萧荣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如此轻易就被美色蛊惑,干出半夜私会前未婚妻的事,将来又能成什么大器? 他起身,径直往湘妃苑走。 侍女们对视几眼,连忙提灯跟上。 她们主子走得这样快,倒有几分着急抓奸的意思呢。 …… 湘妃苑。 萧荣徘徊在裴道珠的寝屋外面,吹了一路冷风,倒也逐渐冷静下来,如今是想进去又不敢。 他正纠结时,背后传来声音:“萧荣。” 萧荣转身。 瞧见突兀出现在这里的萧衡,他慌得后退两步:“九,九叔……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萧衡面无表情:“在棋室时,我与你说过的话,都忘了?” 萧荣连忙低头:“九叔教导侄儿不可强求,侄儿不敢忘,只是侄儿总有几分不甘心,想当面问问道珠妹妹,可曾真心爱慕过侄儿——” 他突然抬头:“深更半夜,九叔又怎么会来湘妃苑?” “你在怀疑什么?”萧衡一眼洞穿他的小心思,“顾燕婉知道你的行踪,告到了我那里。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去道歉。” 萧荣悚然一惊。 顾家这门亲事,对他这个庶子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好亲事,他不敢得罪顾燕婉,因此顾不得其他,行过退礼后匆匆去哄顾燕婉。 他走后,萧衡瞥向菱花窗。 窗后光影暖黄,一道纤丽人影倒映在窗上,那个女人正提笔写字,鼻梁高翘,清晰可见卷翘的扇形睫毛。 哪怕只是一道剪影,也依旧窈窕优雅。 或许裴道珠没存着勾引他侄儿的心,但只要她在这里,阿荣就无法专心学业,若是闹出丑闻,败坏的只会是萧家门风。 更何况萧家和顾家的联姻,是朝堂上的一次势力结合,他绝不允许男欢女爱这种小事,破坏他的大计。 裴道珠,不能继续留在金梁园了。 祖母关照她,直接驱赶肯定是不成的,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是栽赃。 他褪下指间的白玉扳指,吩咐道:“去叫枕星,别惊动了人。” …… 到后半夜,金梁园歇下的灯火突然一一点亮。 园子里闹哄哄的,管事带着侍女小厮,直奔湘妃苑。 一众女郎郎君匆匆起来,都围在园子外面看热闹: “大半夜的闹什么?” “怎么一副要搜湘妃苑的架势?” “听说是裴道珠偷了东西!这可是丑闻,万一真搜出来,她恐怕要被连夜赶出金梁园!” “天呐,她的手脚这么不干净吗?!亏她长得那么好看!” “……” 湘妃苑内。 萧衡大刀金马地坐在书案上,一颗一颗地捻着佛珠,皮笑肉不笑地睨向眼前少女:“九叔疼你,给你自首的机会。若是偷了东西,主动交出来,九叔绝不报官。” 裴道珠赤脚站在地板上。 她只穿着薄薄的寝衣,灯影下越发显得单薄纤弱。 她定定注视萧衡:“萧玄策,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已经道了歉,你一定要如此逼我?” 随从道:“裴姑娘,我家主子丢的那枚白玉扳指,乃是先帝赏赐,十分贵重稀罕。主子今日和你接触得最多,你家中境况又不好,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 裴道珠只盯着萧衡。 她眼眶更红,宛如不堪风雨的花瓣。 她强忍泪意:“搜也搜了,可搜出来什么没有?” 萧衡瞥向侍从。 侍从恭声道:“还剩寝卧没搜。” 裴道珠还是闺阁少女,寝卧是最私密的地方,岂能轻易搜查。 萧衡挑眉,瞥向裴道珠。 裴道珠正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他不为所动,道:“搜。” 话音刚落,裴道珠紧紧揪住系带,强忍的泪珠宛如断线珍珠,一颗一颗地滚落,哭得梨花带雨娇弱无助。 萧衡欣赏着她的哭态。 她哭起来,确实比顾燕婉好看。 可惜连夜就要被赶出金梁园了,否则…… 真想多看几回。 过了片刻,侍卫匆匆出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裴道珠,低声道:“回禀郞主,寝卧里,也,也没搜到白玉扳指……” 萧衡唇角的笑容倏然冷却。 他瞥向枕星。 枕星惊恐地跪倒在地,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她半夜被叫出去,九爷要她把一枚白玉扳指藏在女郎的枕头底下,女郎生得那么美,品性也十分高洁,她本不愿,可她不做九爷就要杀她。 她害怕至极,只得照做。 就在两刻钟前,她的的确确把白玉扳指藏在了女郎的枕头底下,怎么会…… 怎么会没搜到呢? 裴道珠仍旧啼哭不止。 丹凤眼底,却多了几分洞悉世事的凉薄。 枕星毕竟是萧玄策的人,而萧玄策的脑子就像是被门夹了似的,居然变着花样地针对她。 她不敢放心地用枕星,所以在夜间也留了心眼。 她用细丝系在手腕和帐幔之间,只要有人掀开帐幔,她就会被细丝的颤动弄醒。 她故意装睡,察觉到枕星往她的枕头底下塞了什么东西,等枕星走后,才发觉是个白玉扳指。 之后,就发生了半夜搜院的事。 如今那枚扳指就藏在她怀里,她不信萧衡敢搜她的身。 她透过朦胧泪眼与萧衡对视。 看似委屈怨怪,可唇角却挑起挑衅的弧度。 萧玄策这狗男人着实可恶,她不报复回去就不叫裴道珠。 她抬袖掩泪:“今夜九叔大张旗鼓而来,明日大家都会误会我高洁的品行。九叔如此冤枉我,我可要怎么活……我这就去和萧家祖母做个诀别,在她面前一根白绫以证清白好了!” 她抽噎着往外走。 萧衡捻着佛珠,气极反笑。 原以为裴道珠只是个庸脂俗粉,没想到棋艺不错,心计手段也十分高明,更是胆大心细,还敢拿母亲压他。 他毫不怜惜地抓住裴道珠的手臂,把她拽到跟前。 视线下移,落在少女单薄又饱满的娇躯上。 他似笑非笑:“还有一处地方,没搜。” , 晚安鸭 ? ?谢谢是蛮不讲道理的姑娘、奕古枫、昨夜何草、诡谲、只想窝着看书的打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他对裴道珠的企图 第16章他对裴道珠的企图 屋子里的婢女和随从,全都被遣了出去。 槅扇从外面关上,金色烛花微微跳跃,倒映出屏风后两道优雅的剪影,在这样的春夜里,平添几分暧昧。 裴道珠孤零零站在西窗下,一手扶窗,许是吹进来的夜风太过清寒,她娇躯轻颤,眼眶红红,不敢置信地凝视萧衡。 萧衡坐在高高的条案上,两腿慵懒交叠,一手撑着条案,一手捻着佛珠,笑起来时半佛半魔,哪还有白日里那副风神秀彻宝蕴含光的君子模样。 他欣赏着裴道珠无路可逃的模样,薄唇轻启:“脱。” 裴道珠丹凤眼里的水雾又多几重,啐道:“不要脸!” 萧衡漫不经心:“办案而已。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对你有什么企图?就你这样的……” 眼风扫过裴道珠浑身上下。 他轻嗤。 都是一张嘴巴两个眼睛的人,女子的皮囊与男人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比起皮囊,他其实更喜欢看她梨花带雨的仓惶模样。 欺负裴道珠,真是天底下难得有意思的事。 裴道珠咬牙。 她也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女郎,凭什么要被他如此羞辱? 她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那枚白玉扳指,抬头望向萧衡:“你找的是这个?” 萧衡挑眉。 他正要喊人进来抓她个人赃并获,裴道珠突然出其不意地将白玉扳指丢向窗外。 窗外正对着池塘,白玉扳指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深处。 萧衡顿了顿,笑出声来:“你不会以为,扔掉扳指就没证据了吧?那池塘,也没有多深。” 裴道珠不语,果断地拿起窗台上一把削水果的匕首。 她赤脚踩过地板,快步行至萧衡跟前,手上带着几分狠劲儿,将匕首的尖部狠狠抵上萧衡的脖颈。 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那玩意儿是怎么出现在我屋里的,你比谁都清楚!你叫枕星做这种事,萧玄策,你也算男人?!若非枕星提前告诉我,我辛辛苦苦积攒的名声,今夜就都被你败坏了!” 萧衡唇角的笑容渐渐冷却。 他懒得再伪装,冷冷道:“便是栽赃陷害,又如何?” 裴道珠呼吸急促。 枕星并没有告诉她,她不过是诈他一下,他竟承认得如此干脆! 果然是在报复她从前对他的羞辱吗? 不对…… 裴道珠很快否定了刚刚的想法。 如果是报复,这狗男人一早就该报复了,何必等到今日? 是……萧荣? 这两天唯一的变数,是萧荣。 萧荣想和她藕断丝连,或许萧玄策是怕她破坏萧家和顾家的联姻,才用白玉扳指栽赃陷害,好将她赶出金梁园。 她抬起眼睫。 灯影跳跃,面前的郎君风神秀彻,在南国一向有高洁风流雅量非常的名声,可事实上,这厮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变态! 她气不过,哑着声音骂道:“目空一切、傲慢自负、睚眦必报、仗势欺人、阴险狡诈!萧玄策,亏你还是人人敬仰的名士!有朝一日世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不知道会做何表情?!” 萧衡居高临下地看她。 少女气急败坏地仰着小脸,哪怕手持武器,也依旧柔弱不堪。 他一只手就能弄死。 他歪头,编织在发间的丹红璎珞垂落在裴道珠面颊边,带出几分轻慢和暧昧:“高洁娴雅温婉端庄盛名在外的裴家小娘子,也不过是个爱慕虚荣、矫揉造作、机关算尽、利欲熏心、不知廉耻的俗人……你我半斤八两,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裴道珠的呼吸更加急促。 爱慕虚荣、矫揉造作、机关算尽、利欲熏心、不知廉耻?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骂过! 她双手抖得厉害,匕首无意识地戳向萧衡的脖颈! 血珠涌出。 裴道珠愣了愣,手一软,匕首哐当落地。 她瞳孔缩小,捂住嘴后退半步。 才只不过呆愣了半瞬,她就果断地捡起匕首,拉起萧衡的手,将匕首塞进他的掌心:“伪造成自杀的样子,不知道是否会有人信……陆二哥哥定然是信我的……” 萧衡脸色阴寒。 这女人,不仅反应速度惊人的快,胆子也相当大。 心性,却也是真的恶劣。 也不看看他是否能救,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如何处理案发现场和如何脱罪…… 他抹了一把颈子上的血珠,沉着脸把匕首扔到地上:“不过是破了层皮,大惊小怪什么?我若当真死了,临死前必定拉你垫背!” 裴道珠愣了愣。 见他脖颈间当真没有鲜血再流出来,她紧绷的心弦悄然松开。 放松下来后,她才察觉掌心疼得厉害。 她低头,掌心赫然出现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大约是刚刚情急之下被匕首弄伤的。 她拿过一条披帛,敷衍地在伤口上缠了十几道。 她道:“今夜的事……” 萧衡看着她的手。 他看得清楚,那伤口极深。 她这般矫揉造作又娇娇滴滴的女子,竟也不用药。 他嘲讽:“连伤口都不处理,就着急地与我商量今夜之事。裴道珠,你就这么想留在金梁园?富贵荣华对你而言,是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吗?” 裴道珠举起受伤的手给他看:“这不是处理好了吗?都没流血了。我从前学厨艺时,为了把萝卜雕成花儿,曾无数次切到手指,之后我都是这么包扎的,你又大惊小怪什么?” 不再流血,就是处理好伤口了…… 萧衡脑海中,涌现出幼时的事。 幼时,父亲待他格外严厉,请了很多副将教他刀枪棍棒。 他每每受伤,父亲都会打他骂他,不许他用药,只匆匆包扎一下就被拉起来继续练武。 仿佛只要止住了血,就等于处理好了伤口。 不管那纱布底下的伤口是否会恶化、是否会化脓、是否会疼痛,只要看起来没流血,就代表一切都很好。 那时他尚且忍得艰难,裴道珠只是个闺阁女子,她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对这女人起了一点好奇。 他想问她疼不疼,只是刚一开口却又下意识换了话题:“世家之女,为何要学厨艺?” 裴道珠漫不经心:“我十岁时,就知道家族看似光鲜,实则内里一日不如一日。既然家族靠不住,那自己当然要多学几分本事,以便将来嫁个好郎君,谋一份好前程。” 萧衡眼底的好奇化作冷意。 又是嫁人,又是前程…… 果然,这女人到底是虚荣的,无时无刻不想着飞上高枝。 裴道珠捂着受伤的手,看他几眼,稍微软了语气:“玄策哥哥,念在你我以往的情分上,今夜之事,能否就此了之?我会尽快寻到好郎君,等我寻到了,自然会离你们萧家远远的。” 尽快寻到好郎君…… 萧衡暗道,好郎君是菜市场的大白菜,随便就能寻到的吗? 他道:“你想找谁?” , 晚安安 ? ?谢谢昨夜何草、莫白孀、龙井虾仁、柠檬草的打赏,抱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嫌脏? 第17章嫌脏?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小声道:“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陆二哥哥。我与他年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陆二哥哥心性单纯,听闻他后院还没有姬妾,这样的高门公子最容易——” “他不成。” 萧衡打断了她。 裴道珠不服:“为何不成?” 萧衡嘲讽:“你是个怎样的品性,他又是怎样的品性?” 裴道珠气急。 这厮就差把“你配不上他”五个字刻在脑门儿上了! 她反唇相讥:“陆二哥哥风雅率真,玄策哥哥又是个什么品性,你也配当他的故交挚友?” 两人互相讥讽了一番,觉得既幼稚又很没意思。 裴道珠踌躇着,又试探道:“看在陆二哥哥的面子上,今夜之事……能否作罢?” 萧衡瞥了眼她缠在手掌上的披帛。 许是念及陆玑的面子,许是有过同病相怜的遭遇,他勉强松口:“白玉扳指之事,可以作罢。但一个月内,你必须离开金梁园。” 一个月的时间…… 裴道珠盘算起来。 就算在金梁园找不到合适的郎君,可是再过二十天就是花神节,到时候建康城有三年一度的花神节游街大赏,如果她能扮演万众瞩目的花神角色,不必她主动,也会有无数郎君前来求娶。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她脆声:“我答应你。” 萧衡以白玉扳指被侍女不小心收进库房为由,解决了今晚的事,遣散了看热闹的人,保全了裴道珠的名声。 只是,他要求裴道珠必须把扳指捞出来。 池塘边。 裴道珠黑着脸:“叫小厮去捞不成吗?我好歹也算世家贵女,容貌举止,时时刻刻都要尽善尽美……” 萧衡提着灯:“若不想传出偷盗的名声,就别指望别人。” 裴道珠暗暗磨牙。 萧玄策这厮,就是故意整她的。 她蹙着眉,一手提起裙裾,在草地上褪去木屐。 她伸出脚趾,轻轻试探了一下池水。 池水微凉。 她水性还不错,下水倒是不怕,只是实在有失体面。 她楚楚可怜地望向萧衡。 可是君心似铁,萧衡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 裴道珠只得咬牙,心一横,“扑通”跳进了水里。 池塘不算深,池底的淤泥很柔软。 她运气不错,闭着眼睛摸索了片刻,就顺利地找到了扳指。 她浑身湿透地浮上水面,把扳指丢给萧衡:“萧玄策,今夜过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不会指望再与你重修旧好,这一个月内,你也别来找我麻烦!” 她理了理湿漉漉的衣裙,捡起那双木屐。 因为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她心底又委屈几分,一边往闺房走一边抱怨:“池水脏死了,底下还有成堆的水草,我先回屋沐浴更衣了……” 萧衡摩挲着扳指。 听见她的抱怨,他突然转身望向她。 金梁园是新修的,这处池塘也是近日才挖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水草? 目光在她脚踝间稍作停顿,他道:“站住。” 裴道珠不高兴地转过身:“还有什么事?” 萧衡提醒:“低头。” 裴道珠低下头。 她心思细腻,不过一瞬间,就发现脚踝上多了东西—— 头发。 在池底缠着她的,不是水草,而是…… 人的头发。 她的面色瞬间苍白:“萧玄策……” 萧衡沉声吩咐:“来人,抽干水池。” 守在不远处的侍从们应声而来,一时间灯盏四起,如流萤般明晃晃地朝池塘边汇合。 萧衡瞥了眼裴道珠。 她穿着半旧的罗襦裙,因为浸水的缘故,衣料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上,清晰地勾勒出削肩细腰玲珑有致的线条。 灯火明光,她的肤色白嫩如瓷,那一抹凝白顺着锁骨往下延伸,在这朦胧春夜里,竟有种销魂之感,仿佛是在诱着人去探究那一处温软。 这一瞬间,萧衡忽然觉得,女人和男人,似乎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然而这种感觉,也仅仅只出现了短短一瞬间。 他解下大氅丢给她:“穿好,别败坏门风。” 裴道珠接住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心里却是一千个一万个嫌弃。 一个穿着湿衣的妙龄女郎站在萧衡面前,萧衡的念头竟然是败坏门风?! 她祝他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她打了个喷嚏。 湿漉漉的感觉很不舒服,再加上一想到那塘池水浸泡过死人,裴道珠就浑身寒毛倒竖,恨不得立刻回屋泡个热水澡。 于是她道:“我先告退——” “你是证人,必须留下。” 萧衡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示意随从多点几盏灯。 裴道珠憋着一口气,只得呆在旁边。 短短两刻钟,那一池水被抽了个干净。 很快,一具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池岸。 萧衡一手提灯,在尸体边单膝蹲下:“护手。” 随从恭敬地呈上一双验尸用的薄鹿皮护手。 灯盏的光亮如白昼。 萧衡戴上护手,拨开尸体的头发。 尸体早已浸泡得发白发胀,最可怕的是面皮被完整剥下,血肉模糊到分辨不出相貌,外裳被扒走,体型粗矮健壮,是个男人。 裴道珠只看了一眼,就紧忙转过头去。 一想到她刚刚在水底跟这死尸接触过,她就忍不住作呕。 她脸色惨白,声音艰涩:“我,我能不能先回屋?” 萧衡不搭理她。 他认真检查过尸体的眼耳口鼻和手脚腹部:“两手握拳,肚腹膨胀,拍打时有声响,指甲里残留血污皮屑,是生前被人溺死的。” 他顿了顿,才道:“溺死之后,凶手剥去了他的面皮和外裳,将他的尸体推进了池塘。根据皮肤发白起皱和脱皮程度,是两天前被溺死的。” 他起身:“你们继续搜查池底,看看是否有遗留的线索。” 侍从们领命行动。 裴道珠一脸纠结。 萧玄策不是贵族郎君嘛,怎么对仵作的活儿这么熟悉? 仵作不仅低微轻贱,还得常常和尸体打交道,明明是寒门中人才会从事的行当…… 见萧衡似乎闲下来了,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声音娇软几分,连叔叔也唤上了:“九叔,我想回屋……” 萧衡一边摘下皮手套,一边转向她。 裴道珠下意识后退半步。 萧衡顿了顿,扫了眼自己的手,朝裴道珠挑眉:“嫌脏?”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他再好,她也不敢消受 第18章他再好,她也不敢消受 裴道珠岂止嫌脏,还很忌讳啊。 她轻声道:“他是两天前溺死的,而我昨日才到金梁园,所以他绝不是我杀的,这件事与我毫无瓜葛。我到底云英未嫁,为了我的名声和清白考虑,九叔对外谈起这事儿时,能否别说是在湘妃苑发现的?” 她爱惜名声。 她不容许自己的名声,有一分一毫的损坏。 虽然她很同情那个被杀的人,但沾上凶杀案这种事,对贵族女郎而言到底是不体面的,她当然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隔着半丈远,萧衡定定看着她。 一个人死在她面前,她想到的竟然是怎么把她自己摘干净。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自私自利的女人? 可笑他竟然松口,让她在金梁园多住一个月。 他就不该心软。 萧衡满眼凉薄:“你可以走了。” 裴道珠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回到寝屋,枕星泪如雨下地跪倒在地:“女郎……” 裴道珠看她一眼。 她在萧玄策面前说,是枕星故意泄密的。 萧玄策那边,枕星是回不去了。 她沉吟片刻,扶起枕星:“九叔手段过人,你听从他的安排,我不怪你。幸而我半夜醒来,察觉枕头底下有东西硌得慌,因此才发现了那枚白玉扳指,提前藏进怀中,这才没酿成大祸。只是九叔怀疑,是你故意向我告密,才导致他计划失败。” 枕星惊恐:“九爷最恨叛徒,九爷会杀了奴婢的!” 裴道珠缓和了表情:“你别怕,我为你苦苦求情,他终于答应饶过你……只是枕星,九叔那边,你可能回不去了。” 枕星小脸苍白,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 能从九爷的手底下活着出来,她已是庆幸! 她再次跪倒在地,感激地以头磕地:“谢谢女郎求情!女郎生得美,奴婢就知道您一定是大善人!枕星无以为报,愿从此以后效忠女郎!” 裴道珠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 她泡过那池水,正嫌身上脏,于是叫枕星去打热水。 她拿香膏仔仔细细地搓洗了几遍身子,直到把身子搓得通红,才勉强觉得干净了。 水汽氤氲。 她浸泡在浴桶里,拿浸湿的手帕敷在额头上,闭着眼睛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明明出身高门,为何却懂验尸?尸体那样脏,他竟也不嫌弃……” 寻常名门郎君,都会觉得尸体晦气,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萧玄策倒好,竟上赶着去验尸。 枕星替她拿来干净的寝衣:“九爷这趟回建康,是被天子征召为官,奴婢听说好像是廷尉监一职,专管司法、审判、刑狱一类的事。”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 廷尉监…… 跟罪犯打交道,听着就没前途。 倒不如学其他郎君,正正经经从文官做起,凭他的家世,熬个十几二十年的资历,说不定到中年时就能被封为丞相,也算官运亨通,人也轻轻松松,何必如此艰难? 她拿毛巾擦了擦细颈。 脑海中,无端浮现出萧玄策验尸时的模样。 他容色如皎皎明月,穿一袭昂贵的鹤绫袍,那般干净胜雪的郎君,面对死尸时却一点儿也不嫌脏,那副专注模样,比他尖酸刻薄的时候要顺眼很多…… 枕星歪头:“女郎,可是水太热?您脸颊好红。” 裴道珠回过神:“无妨。” 她继续擦洗脖颈,丹凤眼里闪烁着算计。 如今萧玄策再好,她也是不敢消受了。 他对她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与其自讨苦吃,不如另觅高枝。 他不许她接近陆二哥哥,可陆二哥哥确实是目前的最佳人选,为人宽厚不说,陆家家风也很正,而且陆夫人的出身也不高,因此不会看不起她的家世。 唯一的问题是,陆家是江南本地大族,而她家是江北迁徙来的士族,南北士族在朝堂上一向不对付,联姻的话,会有难度。 “不管了……先拿下再说。” 裴道珠心一横。 …… 次日。 裴道珠收拾干净萧衡昨夜丢给她的大氅,打听到陆玑就在萧衡的望北居说话,于是连忙带着大氅前往。 书房。 萧衡不悦:“她来作甚?” 侍女恭声:“说是归还您的大氅。” 萧衡睨了眼正思索案情的陆玑。 归还大氅还不容易,叫侍女跑一趟也就是了,也值得她巴巴儿地亲自过来? 昨夜他叫她不要打陆玑的主意,她却非要跟他唱反调。 他正要叫侍女把她撵走,书房外面已经传来清脆的木屐声。 裴道珠卷帘而入。 女郎身段窈窕,深青色宽袖带出春风的轻盈和花香,笑起来时凤眼弯弯,犹如水中月牙。 她声音娇甜:“昨夜闹了半宿,阿难怕九叔累着,因此特意过来瞧瞧,顺便归还大氅——咦,陆二哥哥也在?” 她面露惊讶。 那一份讶色既天真又无辜,当真是赏心悦目。 萧衡暗暗冷笑。 裴家道珠,虚伪至极。 走南闯北的戏子,也比不上她浑然天成的演技。 陆玑笑道:“道珠妹妹来了?昨夜的案子十分古怪,我听着稀奇,因此来和玄策探讨一二。” 并没有人请裴道珠落座,裴道珠却自然而然地坐到陆玑身边,崇拜道:“陆二哥哥天资聪颖,定然已经想出了案子的关键,是不是?” 陆玑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尸体双手有老茧,指缝里不仅残留着凶手的皮屑、池塘里的泥沙,还有花圃专用的黑土壤。因此,他的身份很可能是花匠。 “可是今早查了花匠的名单,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失踪。我们怀疑,案子的关键,是尸体被剥掉的那张面皮。凶手顶着他的面皮,冒充他的身份,混在花匠之中。” 裴道珠恍然:“所以凶手,还在金梁园?” 陆玑点头:“不错。可金梁园里的花匠数量多达七十余人,来自不同州郡,彼此并不相识,排查难度相当大。” 裴道珠温柔挽袖,姿态优雅地为他添茶。 她凤眼含情:“能这么快查到这些,陆二哥哥已经很厉害了。陆二哥哥为我们的安危殚精竭虑,可见宅心仁厚,是真正的君子。” 陆玑回过神,颇有些尴尬:“道珠妹妹误会了,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玄策的验尸结果和推理论断……与我,与我没什么关系。” 裴道珠:“……” 她可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 谢谢大家的支持,晚安! ? ?谢谢西西子、龙井虾仁、奕古枫的打赏,抱住!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第19章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裴道珠端起茶盏,掩饰尴尬地抿了一口。 她悄悄抬起眼帘,正撞上萧玄策的视线。 那视线里几分凉薄几分讥讽,羞辱之意不言而喻。 她避开他的视线,优雅地放下茶盏,又对陆玑道:“再过二十天,就是三年一度的花神节,建康城的女郎都想扮演花神。不知陆二哥哥心目中,可有属意的花神人选?” 花神节是南国春天最重要的节日。 为了庆祝春暖花开,也为祈祷国泰民安,每三年都会举行一场轰动天下的游街仪式。 由朝廷挑出合适的人选扮演各路神仙鬼怪,而其中花神一角最是重要,她将踩在十六匹白马拉着的花车顶上独舞,一路穿过人山人海的建康城,不仅万众瞩目,更是一种无上殊荣。 往年扮演花神的女郎,都嫁到了很好的高门。 裴道珠也动了小心思。 陆玑对上她清润晶亮的眼,对她的怜惜又多几分。 他认真道:“若论容止风度,建康城再没有别的女郎比道珠妹妹更加出色。若是让我选,我肯定选道珠妹妹。” 裴道珠面颊微红:“陆二哥哥就爱拿我开玩笑。我虽然有心去争,但我家境寻常,买不起贵重的舞裙。纵然想争,怕也争不过别人……” “这有何难?” 陆玑有心帮她,温声道:“今日棋社休息,我带你去街上置办裙衫就是,再给你买几件好看的首饰。妹妹本就该是骄傲的凤鸟,不该被埋没的。” 裴道珠害羞低头,笑意更盛。 还有什么,比逛街更能促进感情? 虽然陆二哥哥只是把她当做妹妹,但挑选裙钗的时候,他定然会注意到她的身段和美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那个时候,他就会惊觉,她裴道珠其实也是个可以娶进门的姑娘。 她谢过陆玑,又望向萧衡,柔声道:“九叔忙于办案,我和陆二哥哥就不打搅你了。” 萧衡把玩着佛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裴道珠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还没等她赶紧拖着陆玑跑掉,萧衡道:“你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成日与郎君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陆玑解释道:“玄策,我们只是兄妹——” 萧衡口吻沉冷:“在你眼中,她是妹妹,但在别人眼中,她是什么?她会被看成攀附荣华富贵的女人。子机,你一向思虑周全做事细致,今日怎么如此鲁莽?” 书房静默。 裴道珠心口滴血。 不愧是萧玄策,这番话看似是关爱她,实则是断绝了她和陆二哥哥逛街独处的可能! 他是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陆玑更是哑口无言。 玄策所言有理,他只顾着怜惜道珠妹妹,却忘了人言可畏。 萧衡捻着佛珠:“凶案的事,已经交由部下排查。左右我今日无事,不如由我陪她去买裙钗。“ 陆玑一听,顿时大喜过望:“玄策,从前是我误会你了,竟以为你嫌弃道珠妹妹。没想到你对她看似严格,实则是爱她心切。你行事细致妥帖,我果然比不上你。” 裴道珠面无表情。 爱她心切? 分明是别有所图。 …… 建康城。 秦淮沿岸烟柳画桥,参差人家,商铺摊贩鳞次栉比,百姓南来北往摩肩擦踵,很是热闹。 珠宝铺子。 裴道珠已有两年没逛过这种地方,注视着满目琳琅,情不自禁流露出喜欢,白玉玛瑙的指环、翡翠的圆条镯子、花枝轻颤的金步摇,件件儿都令她爱不释手。 她揽过菱花铜镜,试戴了一支金步摇。 镜中女郎芙蓉花面,有了步摇点缀,更是贵气逼人。 将来她跳舞的时候,步摇晃动,定然好看。 掌柜称赞:“女郎生得美,这支步摇太艳太招摇,别人都戴不来,只有女郎戴着才好看。” 裴道珠嘴上谦虚,心里却也是这样想的。 她期待地望向萧衡:“好看吗?” 萧衡打量她。 美则美矣,只可惜在他这里,美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要他为她的美貌付账,绝无可能。 他指着柜台里的镇纸:“这镇纸,倒是精巧。” 掌柜的立刻笑道:“是了,乃是女儿家书房里用的,用上好的白玉雕琢成兔子,精巧可爱,尤其招姑娘喜欢。价格也不贵,送姐妹最好。” 萧衡道:“包十八件,送去金梁园,就说是我初回建康城,送给姐妹们的见面礼。再拿十九套文房四宝,送给金梁园的郎君们。”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 掌柜的连忙笑逐颜开,积极备货去了。 裴道珠蹙眉:“萧玄策,你什么意思?” 连她在内,金梁园明明住了十九位女郎,他却只买十八套镇纸…… 萧衡扫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不喜欢裴道珠。 叫她不要打陆子机的主意,她不仅不听,还当着他的面与陆子机眉来眼去百般谄媚。 如此虚伪,令他厌恶。 裴道珠的胸脯剧烈起伏。 原来萧玄策带她上街,是为了羞辱她。 他的见面礼人人都有,偏她没有,叫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萧家九郎并不在意她。 少女的丹凤眼渐渐盈满水光,是委屈至极的模样。 她心气上来,将金步摇掷在案上,提起裙裾转身就走。 萧衡轻哂:“有骨气。你既走了,今后就别回金梁园。” …… 黄昏时分。 枕星在湘妃苑左等右等,等到暮鸦归林,也还没见裴道珠回来。 食案上的饭菜逐渐凉透,窗外春雷滚滚,随着春雨临盆,天色瞬间黑了下来,可是直到园中华灯升起,也仍旧不见裴道珠的踪影。 枕星担心不已,先去韦朝露那里问了问,又撑伞去其他女郎的院子里一一询问,然而她们也没见过裴道珠。 她无奈,只得去求见萧衡。 毕竟,她家女郎早上去见的就是萧衡。 萧衡已是沐过身,穿一袭鹤绫袍,倚坐在窗下听雨。 侍女禀报了枕星的来意,他挑眉:“还没回来?” 侍女小心翼翼道:“枕星哭得厉害,很是担心呢。建康城那么大,裴娘子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娇娘,您把她一个人丢在街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怕妨碍您的名声。” , 晚安安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玄策哥哥,我害怕 第20章玄策哥哥,我害怕 出事? 裴道珠那样精明的女人,能出什么事? 萧衡不以为意地拿起一本书,淡然地翻阅起来。 侍女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出去回复枕星。 枕星撑着伞,裙裾被雨水打湿半身。 她揉了揉酸胀通红的眼睛,无奈地看一眼灯火通明的望北居,左思右想了半晌,只得去找萧老夫人。 除了老夫人,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她家女郎。 …… “小九,你把阿难一个人丢在了外面?!” 萧衡被唤到萧老夫人的居所,刚请过安,就听见劈头盖脸的一句训斥。 他瞥了眼枕星,枕星连忙惊恐地低下头。 他捻了捻佛珠,按捺住胸腔里翻涌的戾气,道:“母亲,是她自己不想回金梁园。” 萧老夫人坐在上座,夜间只梳着家常发髻。 她不悦:“纵然她不想回金梁园,你也得老老实实把人送回家里才是,丢在半路成何体统?万一有个闪失,便是金山银山,也补偿不了她的家人!” 萧衡沉默。 萧老夫人又发脾气道:“阿荣与她的婚事,原是一早就订下的,突然退婚,是咱们家的错。本就有愧于人家,又怎么敢再欺负人家姑娘?去,你亲自去把阿难找回来。若是有个好歹,小九,你知道你父亲的厉害!” 萧衡捻着佛珠。 本欲拒绝,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合适的托词。 他默了默,低头行了个退礼。 灯火摇曳。 萧老夫人注视着风神秀彻的小儿子,突然心念一动,叫住他道:“阿难美貌高洁、德行出众,若非家道中落,何至于姻缘不顺?你与她皆是好容貌,瞧着倒是登对,要不——” “母亲。” 萧衡沉着脸打断她的话:“美色不过是红粉骷髅,误人子弟而已。孩儿生平所愿,是收复疆土,为祖父报仇。只要故都一日沦陷在异族的铁骑之下,只要仇人一日逍遥快活地活着,孩儿就绝不娶亲。” 他白衣胜雪,指尖挽着翡翠佛珠。 明明是遗世独立的圣人姿态,眼底却偏偏淬着浓墨重彩的坚毅和血性,而他的脊梁挺直如山,像是永远不会屈服。 老夫人的话噎在了喉间。 半晌,她摆摆手,示意萧衡退下。 厅中的侍女也都退下之后,江嬷嬷捧来热姜茶,笑道:“九爷争气,如今的世家大族里面,又有几个不爱声色犬马,只一心为家为国的子弟?您该为他骄傲才是。” 老夫人喝了一口姜茶。 风雨吹进门窗,吹熄了几盏灯火。 厅中的光影变得黯淡,挂在中堂上的九州山水画更显斑驳陈旧。 风雨飘摇的春夜里,老人一贯慈祥的脸像是多添了几道皱纹,手掌摩挲着杯盏,却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她呢喃低语:“报仇……他报哪门子仇……” 江嬷嬷见她如此反常,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她小声:“您放心,九爷不会知道的,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已经全部被相爷处死,如今天底下只有相爷、您和老奴知道那事儿。九爷不会知道的,这辈子,到死他都不会知道的。您别愧疚,那本就是他欠萧家的……” …… 雨水淅沥,秦淮河边的夜市却依旧繁华,火色的灯笼温暖朦胧,沿着河岸一盏盏往远方延伸而去。 朱雀桥边。 裴道珠孤零零坐在风雨亭里,独自对着远去的秦淮河水垂泪。 她不过是想过的好一点。 她既没有像顾燕婉那样横刀夺爱抢人未婚夫,又没有伤害别人,她只是比寻常女郎多几分心机而已,又不是没了良心,她有什么错呢? 萧玄策何至于就要对她极尽羞辱赶尽杀绝? 正伤心时,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从亭外传来: “裴道珠。” 裴道珠望去。 来人白衣胜雪,发间编织着丹红璎珞。 他站在雨夜里,一手提灯一手撑伞,腕间悬一串翡翠佛珠,正淡漠地看着她。 萧玄策。 他竟回头找她了…… 他那般傲气,怎么愿意低头? 裴道珠眼眸微动,暗道大约是枕星一直没见她回去,情急之下去找了萧老夫人,萧老夫人给萧玄策施压,才叫他亲自来接她。 她揪着手帕别过小脸,故意道:“我爱慕虚荣,一向不讨你喜欢,你又何必来找我?我在这里十分怡然自得,看着远去的河水,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更觉修身养性。今夜,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她非得萧衡三请四请,好歹叫她找回些体面,才愿意跟他回去呢。 萧衡被她气笑了。 见过爱面子的,却没见过如此爱面子的。 他故意道:“不是来接你回金梁园的。” 裴道珠揪着手帕的手倏然一紧。 萧衡清楚地捕捉到她的紧张,唇角添了些讥讽:“逗你而已,紧张什么?还是想回金梁园的,是不是?” 裴道珠脸颊发烫,紧紧抿着唇瓣,再不肯搭理他。 萧衡递给她一把伞:“走不走?” 裴道珠到底不敢再拿乔,只得不情不愿地撑开:“那我的裙衫和首饰怎么办?今日若是陆二哥哥陪我逛街,定然早已买好我心仪的东西……” 萧衡看她一眼。 她竟然还敢拐着弯儿地讨要东西…… 接触到萧衡冷漠的目光,裴道珠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得闭嘴。 萧家的长檐车就停在街道外。 从朱雀桥往长檐车方向走,越走越是灯火冷清,四周逐渐陷入雨夜的混沌黑暗里。 裴道珠跟在萧衡身后,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 萧衡不悦:“松开。” 裴道珠难堪地咬住下唇,慢慢松开手指。 又走了几步,她仍旧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袖角:“玄策哥哥,我看不见,害怕。你让我牵着你的袖角,好不好?” 少女尾音娇软,带着几分轻颤,是真心实意的害怕。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和裴道珠私定终身? 第21章和裴道珠私定终身? 萧衡更加不悦。 他一向不喜欢与人亲近的。 正要强硬拂开少女的手,触及她的袖角,他的脑海中忽然涌出一段回忆。 他六岁时生了重病双目失明,寄居在栖玄寺治疗。 山寺里的日子清苦寂寞,而他在最该认识世界的年纪,失去了看见世界的能力。 他孤单又害怕地活在黑暗里,性子也变得暴戾,不许任何僧人和大夫亲近,甚至每日都要将禅房砸上一遍。 就在他快要崩溃时,有个小女郎来山寺小住。 她喜欢与他玩耍,得知他看不见,便主动将她的袖角递到他的手里:“小哥哥,你牵着我的袖角,就不害怕啦!” 她领他去后山听鹤唳鸟鸣,去水边听溪水潺潺。 他牵着她的袖角满寺庙的跑,听着她又软又稚嫩的小奶音,整个世界突然就不再黑暗孤单…… 夜雨微寒。 一阵奇异的咕咕叫,拉回了萧衡的回忆。 他瞥向裴道珠。 裴道珠双颊红透:“我,我没用午膳和晚膳,实在太饿了。你,你只当没听见。” 萧衡默了默,难得放软语气:“用了晚膳再回去。” 酒楼。 满桌珍馐。 裴道珠小口小口地吃着鱼粥,时不时看萧衡两眼。 萧玄策脑子进水了,居然舍得请她吃这么贵的饭菜…… 她优雅地放下小碗,矜持地拿手帕擦了擦唇角:“我吃完了。” 萧衡扫她一眼:“你才用了一碗鱼粥。” 裴道珠温声:“夜间不宜多食,我平常晚间只吃半碗豆饭,唯有如此才能保持优雅窈窕的体形。” 萧衡轻嗤:“然后嫁个好郎君?” 裴道珠不服气:“保持美貌不仅是为了嫁个好郎君,也是为了取悦自己。每日揽镜自照,瞧见容色姝丽,整天都会有好心情的。” 萧衡结了账,往雅座外面走:“岁月荏苒,若有朝一日瞧见镜子里人老珠黄,你又该如何?所以说,人活百年,皮囊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裴道珠跟在他身后:“那个时候,就突显出金银财宝的重要性。若是家族富贵,不必经受风吹日晒,再加上胭脂水粉的保养,自然比同龄女郎老去得更慢一些。生在锦绣堆里,也能养出更高贵的气质,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嘶——” 步出门槛时,裴道珠被裙裾绊了一下,始料未及地往前跌倒。 萧衡下意识搂住她的腰。 少女的腰,很细,也很软…… 落在他的掌间,像是一掌就能包覆,像是容易攀折的娇花。 女儿家的身子,与男人相比似乎是不一样的。 他掌心微烫。 很快,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嫁入高门。” 裴道珠脆声:“知道玄策哥哥嫌弃我,可我又不嫁你,你着急什么?说好了一月为期,为了让我早点从你眼里消失,你也得帮我一把不是?你瞧,对面就有一家布庄,你带我去买些好料子?” 萧衡没多言,往布庄走去。 裴道珠高高兴兴地挑了几匹布:“倒也不必请绣娘裁衣,我自己就是手艺最好的绣娘。这两年家中潦倒,请不起绣娘,都是我亲手为家人裁布做衣的。” 萧衡扫了眼她的衣裙。 衣裙半旧,做工却格外细腻精致。 她还有这本事…… 买完布料,两人又去了珠宝铺子。 裴道珠没敢要太贵的,只选了一支白玉雕琢的明月钗。 款式简单,不会过时。 这一支钗,可以戴很久呢。 她对着菱花铜镜,用明月钗熟稔地挽起青丝。 萧衡在她背后看着。 少女的手洁白似玉,仿佛比明月钗还要细腻白嫩,鸦青长发绕过指间,又如流水般倾泻在地,眼花缭乱之中,就挽好了一个精致婉约的兔耳高髻,只在额角留了两绺长长的青丝,更显飘逸风流。 裴道珠笑盈盈地转向萧衡:“好看吗?小时候都是侍女为我梳头,后来家道中落,侍女没有了,我就只能自己梳头。这是我前几日想出来的发髻,别的姑娘都不会梳呢。” 这种高髻很考验容貌。 而裴道珠额头饱满五官精致,脖颈纤细,这样的高髻很适合她。 萧衡想着,面无表情道:“尚可。” 裴道珠撇了下嘴角。 她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很是光彩照人。 萧玄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夸人都十分吝啬。 然而今夜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的心情还是很好,欢欢喜喜地与萧衡一道回了金梁园。 …… 次日。 天色放晴,园林如洗。 裴道珠去棋社时,碰上几位小女郎来喊韦朝露一起去练舞。 都是顾燕婉的小跟班,跟裴道珠不对付,瞧见裴道珠过来,立刻抓紧机会高声道: “听说没有?昨儿九爷送了所有人见面礼,唯独没送裴道珠。” “都说九爷很照顾裴道珠,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所以说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讨人厌就是讨人厌。” “说不定再过几日,她就会被赶出金梁园,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何必非要与咱们待在一起?” “……” 裴道珠迈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明月钗,毫不客气地回敬:“白兔镇纸固然不错,只是与我的玉钗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上许多。” 女郎们愣了愣。 目光纷纷落在裴道珠的明月钗上。 这玉钗,难道是九爷送她的? 裴道珠凤眼盈盈,潋滟着春日艳阳,柔声道:“我与九叔说,我不在乎金银之物,也不想要礼物,非要送的话,就送两本字帖好了,谁叫我最爱读书写字?可他不肯,非得送我玉钗才罢休,还说什么白玉配美人,我拦都拦不住呢。” 小女郎们顿时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她们目送裴道珠远去,不禁又是艳羡又是妒忌,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猜测裴道珠和萧衡的真正关系。 毕竟,哪个郎君会无缘无故送姑娘玉钗? …… 不过短短一日,金梁园中的谣言已是满天飞。 起初有人说,萧家九郎送了贵重的明月钗给裴道珠。 后来又有人说,萧家九郎爱慕裴道珠,已经送了定情信物。 黄昏时分,终于传到萧衡耳边时,小侍女满脸兴奋:“所有人都说郞主已经和裴家小娘子私定终身,孩子都有了!昨夜因为孩子的缘故,裴家小娘子还赌气出走,好在终于被郞主哄了回来。如今,就等着下聘办喜酒了!老夫人要有重孙儿了!” “噗!” 正和萧衡对弈的陆玑,一口茶喷了出来。 , 晚安鸭 ? ?谢谢龙井虾仁、是蛮不讲理的姑娘、钟爱白菜菜的朝月、昨夜何草的打赏,抱住!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我对九叔毫无兴趣 第22章我对九叔毫无兴趣 陆玑失态地擦去唇边水渍,不敢置信:“这都是听谁说的?!” 小侍女懵懂:“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 “不是,”陆玑语无伦次,“你家主子才回建康不到半月,怎会叫道珠妹妹怀上身孕?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玄策和道珠妹妹清清白白,怎么就私定终身了?!” 小侍女年幼无知,歪着头扳起手指头掐算怀孕的日子。 陆玑看得着急:“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跟人解释清楚?若是误了道珠妹妹的名声,害她将来嫁不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小侍女脸儿一白,连忙跑出去跟人解释。 陆玑擦了擦额角细汗:“一天天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又望向萧衡。 处于谣言中心的郎君,夕光下白衣胜雪遗世独立,正在棋盘上从容落子,薄唇甚至还抿着笑。 他蹙眉:“玄策,这谣言满天飞的,你就不着急?” 萧衡的眼里藏着算计。 裴家道珠跟他绑在一起,那些年轻郎君便会误以为她名花有主,绝不会再登门求娶,那样她就嫁不出去了,也就祸害不了别人。 多好。 他气定神闲:“清者自清。” 陆玑顿了顿,情不自禁地摇头赞叹:“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玄策的胸襟气度,果然不是俗人可以比肩的!” 萧衡笑而不语。 …… 裴道珠从棋社回来,进门就瞧见韦朝露叉着腰等在廊下。 裴道珠扶着廊柱,优雅地褪去木屐:“姐姐在等我?” 韦朝露望了眼她发间的明月钗,赌气道:“你和九爷,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可别忘了,这趟来金梁园小住,是为了撮合我与九爷的姻缘!你若是不帮我,我就,我就回去告诉舅舅!” 裴道珠踩着洁白的罗袜踏进闺房:“我对九叔毫无兴趣,那些话不过是谣言而已。我的品格,姐姐还不放心吗?” 韦朝露咬了咬牙,嘀咕:“就因为是你我才不放心……” 裴道珠的目光落在窗台上。 窗台上放着一枝白山茶。 白山茶还未绽放,绿莹莹的叶片里缀着一朵洁白的花苞,瞧着便叫人心生怜惜。 她拿起白山茶。 花枝修剪得宜,底部用丝带系着一张花草纸,纸上写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没有落款。 裴道珠挑眉。 这是告白? 花草硬笺纸很是稀罕难得,字迹也算端正,想来是某个郎君偷偷送给她以表爱慕的。 果然,除了萧玄策那个脑子门被夹了的货,其他郎君还是知道她的好的。 她还没来得及欢喜,韦朝露“咦”了一声。 韦朝露夺过那张花草纸,不解:“你竟也收到了……我也收到了,顾燕婉崔凌人她们都收到了……” 大家都收到了…… 裴道珠不喜地撇了下唇角。 所有女郎都有的东西,就不珍贵了。 她把东西丢到窗外:“肯定是别人的恶作剧,拿咱们寻开心的。若是女子也就罢了,若是某个登徒子,定要把他揪出来才好。” 韦朝露看着她。 夕色柔和,少女生气地倚在西窗下,面若芙蓉身段窈窕,腰间系着八幅丝绦,衬得纤腰盈盈一握。 两年前她曾一舞动京师,如今她长开了,身段更加高挑,若再跳舞,定然更美。 再过不久就是花神节,想扮演花神的女郎数不胜数,舞蹈更是一个比一个跳得好。 她实在没有胜算…… 韦朝露轻咳一声,腆着脸道:“花神节在即,过两日就要定下花神人选。我的舞算不上顶尖,妹妹可否教我?就教前两年你在淮水边跳的那支《神弦歌》,那支舞最好看!” 裴道珠怪怪地看她一眼。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疯了才会教韦朝露跳舞。 韦朝露抱怨:“你不知道,顾燕婉也就罢了,不过与我半斤八两。崔凌人的舞却是极好的,这次负责准备花神节的又是崔家,她的母亲还是当朝长公主,与她竞争,我压力很大的……” 裴道珠挑眉。 竟然是崔家负责花神宴…… 那她们还争什么,崔家定然会让他们的女儿当选花神。 心底漫开失落,她道:“既然如此,姐姐还是趁早放弃吧,你争不过崔凌人的。” “你胡说!”韦朝露不高兴,“纵然是崔家负责评选,那也要讲求公平公正,否则大家都会不服气!” 公平公正…… 裴道珠暗暗轻哂。 也就表姐天真,才愿意相信公平公正。 那不过是当权者哄骗底层人卖力卖命的鬼话,人都是有私心的,既然负责评选的人是崔家,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选自己的女儿? 正如前世那场梦境,因为她家族落魄无人倚仗,所以被送去北上和亲的人是她裴道珠,而不是高贵的皇室公主。 弱肉强食的世道,她又能向谁求一个公平? 韦朝露已是不耐烦:“你到底肯不肯教我?你若不肯,回头我告诉舅舅去!咱们可是亲姐妹,你何必小气?” 裴道珠暗道,她可没有这么傻的亲姐妹,她们分明只是表姐妹。 她不指望当选花神,想另外弄些好处,于是故作迟疑:“我已许久未曾练舞,早已生疏了呢。” 韦朝露咬牙:“五两银钱,你干是不干?” 裴道珠很受伤:“姐姐这是何意?你一向知道,我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韦朝露翻了个白眼:“十两总够了吧?” 裴道珠唇角微翘。 她面上却状似无奈:“既然姐姐强求,那我也不好再拒绝。那就……先付钱吧。” 韦朝露又翻了个白眼。 裴道珠,多么虚伪呀! …… 转眼已是选花神的日子。 崔家和其他世家都来了金梁园,本就热闹的园子更加热闹。 裴道珠穿着崭新的罗襦裙站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她已有整整一年,未曾添置过新衣。 枕星忍不住赞美:“女郎生得美,舞也跳得妙,金梁园再没有比您更好的女郎,您该参加花神节的。想来真正的花神,大约也就是您这般模样。” “嘴甜。” 裴道珠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心里却道,她才不参加呢。 去给崔凌人当陪衬不说,若是风头盖过崔凌人,落了崔家和长公主的面子,还会得罪他们。 她又不傻。 枕星笑眯眯的:“咱们快些过去吧?” “不着急。” 裴道珠慢条斯理地跪坐在妆镜台前,往唇上轻点口脂。 她是去吸引郎君注意的。 不能在舞蹈上盖过崔凌人的风头,总得在出场上想办法不是? , ? ?谢谢崆峒墟、西西子、菲菲、我媳妇南胭、柠檬草、是蛮不讲理的姑娘、朔卿呐的打赏,抱住!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玄策对她,怕是有情 第23章玄策对她,怕是有情 今日选花神,金梁园贵客云集,花园里早已饮宴起来。 建康城的女郎热情而率真,为了能选上花神,她们打扮得百媚千娇,尽情展示自己的美貌,引得众人称赞不已。 眼看快要开场,她们聚在一块儿说话: “幸好裴道珠没参加,不然哪还有咱们的份?” “说起来,她人呢?” 顾燕婉捏着团扇,轻哼一声:“她与咱们可不一样。我那个妹妹最会算计,肯定要等到最后一刻才会出场,好来个艳压群芳。” 有心性单纯的女郎笑道:“燕婉你就爱说笑,她与咱们同龄,哪儿来那么多的小心思呀。” 话音刚落,东南边传来温柔如春风的声音: “我来迟了!” 众人寻声望去。 一位妙龄女郎,正从花径尽头款款而来。 落英缤纷。 她梳高髻,肌肤比发间的明月钗还要凝白细嫩,笑起来时小脸盈盈唇红齿白,崭新的丹红交嵛裙在春风中肆意飞扬,最是那削肩细腰的风流,恰似佛寺壁画上的龙女,随时会乘风归去一般。 场上的郎君便都看痴了。 而裴道珠哪怕是快步行走,脊背也仍旧挺直,步伐大小有如戒尺丈量过般保持一致,那对银耳坠更是巍然不动,可见女郎端庄风度。 世家长辈们对视几眼,暗暗点头。 裴家道珠,果然是世家贵女的典范! 顾燕婉轻嗤:“我说的吧,她事事都要算计的,非得抓住一切机会,出尽风头才肯罢休。” 刚刚还为裴道珠说话的女郎,此刻无话可说。 案桌旁,陆玑笑呵呵道:“玄策你看,道珠妹妹穿了新衣,容色更胜从前。我早说女子要娇养,道珠妹妹天赐的容貌,更要仔细养着……” 他叽叽歪歪的,萧衡没听进去。 他捻着佛珠,远远注视裴道珠。 事事都要权衡算计,连出场的时机都要算计。 裴道珠…… 她活得不累吗? 裴道珠先向长辈们见过礼,也知道女郎们都不喜欢她,于是挑了萧衡身边的位置坐:“九叔、陆二哥哥,我与你们坐一块儿。” 陆玑见她没穿舞裙,不禁疑惑:“道珠妹妹不参选花神吗?” 裴道珠看了眼对面高座。 高座上的贵妇端庄雍容,正是当朝长公主、崔家的当家主母司马宝妆,她拉着女儿崔凌人的手,仔细叮嘱着什么。 崔凌人频频点头,满脸胜券在握。 裴道珠收回视线,轻摇绢扇:“多谢陆二哥哥关心,我前两日练舞时扭到了脚,不能做太剧烈的动作,只能错过花神节了。” 陆玑点头:“原来如此……当年道珠妹妹在淮水边的那一支《神弦歌》艳惊四座,不能再次看到,当真遗憾。” 裴道珠暗道有什么可遗憾的,他若是娶她,她可以天天跳给他看。 然而这话却不敢明说。 陆玑去和其他郎君应酬了。 萧衡捻着佛珠,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一贯爱出风头,今日倒是隐忍。这么怕崔家?” 裴道珠微笑:“察言观色久了,便知道有的风头不能出。九叔家族鼎盛,当然不明白我为人处世的辛酸。” 萧衡轻嗤。 随着编钟乐音响起,选拔正式开始。 第一个上台的是韦朝露。 她跳的是裴道珠这几天教她的《神弦歌》,舞蹈源于楚地的祭祀巫鬼文化,原本该是清丽婉转而又神秘缥缈的风格,只是她实在紧张,脸儿通红如虾壳,四肢僵硬的厉害,完全跟不上乐音。 萧衡讥讽:“这就是你那支名动京师的《神弦歌》?看起来像是神婆招鬼,滑稽可笑。” 裴道珠保持微笑。 明明是韦朝露跳不好,她的舞才不是这样呢! “九爷。” 甜美的声音突然传来。 裴道珠望去。 来人是相府嫡女崔凌人。 崔凌人脆声道:“自打来到金梁园,我就勤奋练习舞蹈,不敢称天下第一,在建康城却也是数一数二。今日选花神,九爷会在台下为我助威,是不是?” 陆玑不知几时回来的,在裴道珠耳边小声道:“崔家妹妹仰慕玄策,长公主和崔家又宠她,我刚刚听崔家大郎君说,他们崔家有意和萧家联姻,具体事宜会在花神节之后商量,大约是想等崔家妹妹拿了花神美名之后,风风光光地定亲。萧相爷肯定是同意的,如今,只等玄策点头。” 裴道珠了然:“原来如此。” 崔凌人忽然转过头来。 她打量裴道珠几眼,微笑:“这两日,裴姑娘的名声如雷贯耳。” 裴道珠挑眉。 她知道金梁园里的那些谣言。 说什么她和萧玄策有了孩子,萧玄策未曾站出来澄清,她便也对那些谣言只字不提。 本以为谣言总会消散,没成想,却被崔凌人拿出来当话柄。 崔凌人打量她几眼,又道:“听顾燕婉说,你的舞很好,你怎么不参加竞选?” 裴道珠:“是因为——” “罢了,我没时间听你的事。”崔凌人骄傲地抬起下颌,“听说你和九爷棋逢对手,曾为一局棋手谈半日,最后下出一盘三劫连环的平局。你的琴棋书画都是绝佳,我却也不差。裴道珠,将来有机会,我要向你好好讨教。” 裴道珠客套的“不敢”两字还未说出口,崔凌人已经起身。 她望向萧衡,自信而坚定地撩了下青丝,才回了长公主身边。 陆玑叹息:“崔家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建康城的女郎都爱玩爱闹,她却是为数不多的勤奋之人……对了玄策,她仰慕你,你可怜爱她?” 裴道珠也望向萧衡。 虽然她如今不再打萧衡的主意,但她毕竟是在意皮囊风度的人,萧衡这般容色风度,配崔凌人…… 实在可惜。 萧衡捻着佛珠。 长公主也就罢了,崔家家主崔元,手里却握着兵权。 崔家势力不逊于萧家,他想北伐,势必要争取更多的世家支持,与崔家的这桩婚事,确实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饮了半盏梨花酒,睨向陆玑:“正经书不读,倒是关注起儿女情长了。” 陆玑不怕他,笑着压低声音,对裴道珠道:“真稀奇,玄策竟然没有回绝。看来他对崔家妹妹,怕是有情呢。” 裴道珠笑意盈盈。 萧玄策他笑得那么虚伪,分明是不喜欢崔凌人的。 像他这种人,所谓的婚姻…… 大约也只是权衡利弊。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不争,才是争 第24章不争,才是争 宴会还在继续。 裴道珠观赏着高台上的舞。 女孩儿们跳得各有千秋,其中顾燕婉发挥得最好,花神节三年一度,而她今年就要嫁进萧府,以后再没机会当选花神,最后的机会,当然想牢牢把握住。 崔凌人压轴上台,发挥得也很不错。 四周便都议论起来,猜测今年的花神人选将会花落谁家。 有说顾燕婉的,有说崔凌人的,争执之间还有人吵红了脸。 陆玑感慨:“今年的花神,想必会在崔家妹妹和顾家妹妹之间诞生,只是可惜了道珠妹妹……道珠妹妹的《神弦歌》,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 四周不少郎君,曾亲眼目睹裴道珠昔年在淮水边跳的那支《神弦歌》,他们暗暗点头,都很赞同陆玑的话。 有小女郎不服气:“我是没见过裴道珠的舞,但也不至于被陆郎君如此夸赞吧?顾姐姐和崔姐姐跳得这么好,裴道珠还能赛过她们不成?!” 萧衡捻着佛珠。 确实如此。 终究只是一支舞而已。 再好看,何至于就被夸奖成“天上有地下无”? 高台之上。 长公主对礼官耳语了几句。 礼官恭敬点头,很快高声宣布,获胜者为崔凌人。 崔凌人像是早已预料到,自信地行了谢礼,又悄悄看向萧衡,见他正注视自己,她的骄傲里不禁带上了一丝害羞,迅速撩了一下发辫,娇俏地扭过头去。 她很快被前来贺喜的同龄女郎包围,园子里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裴道珠看戏似的望向顾燕婉。 她这表姐一向争强好胜,定然是不服气的。 果然,顾燕婉年轻气盛,果断地行了一礼,质问道:“敢问长公主,燕婉输在了哪里?” 长公主嗓音端冷:“顾家小娘子的舞纵然精妙,却匠气太浓。本宫以为,凌人的舞更加浑然天成,赏心悦目。” 顾燕婉更加不服:“凌人的舞——” “你在质疑本宫?” 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 顾燕婉到底年少,被位高权重者反问,气焰瞬间矮了一截。 她垂下头:“燕婉不敢……” 她垂在袖中的双手紧了又紧,突然道:“是小女不好,竟然忘了还有一位妹妹尚未表演。” 她转向裴道珠。 裴道珠心底一咯噔。 顾燕婉笑道:“长公主殿下,我负责这一次的花神报名,是我不好,漏写了阿难的名字。刚刚一直不见阿难登台,还奇怪来着。不知可否让阿难现在登台,和凌人一较高下?” 园中安静,众人诧异地望向裴道珠。 裴道珠紧紧捏着绢扇。 可真是稀罕,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正要解释自己未曾报名,顾燕婉又道:“是朝露替阿难报名的,阿难的舞一向很好,今日就不要谦虚了,也叫我们开开眼。” 韦朝露会意,立刻接话道:“是了,表妹跳得极好,我不忍心明珠蒙尘,就替她报了名!” 反正她也没选上花神,她看崔凌人又很不顺眼,干脆叫她和裴道珠斗一斗好了。 局势越乱越好,最好谁也别被选上! 顾燕婉又转向崔凌人,激将道:“凌人舞姿精妙,定然不怕和阿难比个高下,是不是?” 崔凌人骄傲地抬起下颌:“我曾听说,昔年裴道珠在淮水边,以一支《神弦歌》名动京师。我未曾亲眼见过那般盛景,今日,倒也想看上一看。我崔凌人最不怕的,就是与人比试!” 有热闹可看,众人不禁兴奋起来。 裴道珠挑眉。 韦朝露和顾燕婉想拿她当枪使,杀一杀崔凌人的威风。 崔凌人想通过与她比试,将她昔年的盛名踩在脚底下,成就她新的盛名…… 她弯起唇角。 若能叫她们得逞,她就不是裴道珠了。 她酝酿了片刻情绪,抬起凤眼,言辞脆弱却又犀利:“好好的比试,为何要扯上我?我明白姐妹们都想当花神,可花神只有一位,没选上的以后努力就是,何必嫉妒别人,急不可耐地就要拿我当枪使?难道因为我家道中落,就活该被你们利用吗?” 她笑着,眼圈却微微泛红。 落在众人眼中,当真是我见犹怜。 顾燕婉和韦朝露愣在当场。 裴道珠在人前,一向爱装温柔大方,今日怎么会拆穿她们?! 裴道珠又望向崔凌人:“凌人妹妹想与我比试,我却不想与你比,今日就算我输了吧。恭贺妹妹当选花神,花神节那日,我定要去捧妹妹的场。” 崔凌人面色清寒。 本想在九爷面前与裴道珠一较高下,让九爷知道裴道珠的那些名声都只是夸大其词,没成想,裴道珠竟然不接她的招…… 裴道珠垂眸喝茶,丹凤眼里藏着凉薄。 她完全没必要出风头,去得罪长公主和崔家。 人怀念的永远都是过去。 不和崔凌人争,昔年她的那些盛名,才会在时间的发酵里愈演愈烈,让看过那支《神弦歌》的人更加怀念,让没看过的人更加好奇她是如何一舞动京师的。 有时候,不争,才是争。 …… 花园里的选拔结束之后,裴道珠被长公主请进了临水抱厦。 端坐在窗边吃茶的贵妇,裙裾曳地,雍容华贵。 裴道珠垂着头,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给殿下请安。” 司马宝妆声音淡淡:“本宫与你母亲是旧识,你不必拘礼。你母亲……可还安好?” 裴道珠知晓,母亲待字闺中时,和长公主是闺中密友。 当年长公主瞧不上父亲,强烈反对母亲嫁给父亲,可母亲生性胆怯,不敢违拗家族的意思,最终还是嫁进了裴家。 为着这事儿,长公主气得没去吃喜酒。 和母亲的交情,也在那一年戛然而止。 裴道珠想着,回答道:“阿娘一切都好,劳烦长公主操心。” 司马宝妆冷笑一声。 她优雅地放下茶盏:“你父亲裴礼之是个怎样的货色,本宫一清二楚。现在裴家败落,他那种废物,又能给你母亲什么样的好日子?你阿娘,如今不过是打破牙齿和血吞罢了。” 她顿了顿,又冷眼睨向窗外:“我若是你阿娘,定然要和裴礼之和离,再另嫁他人。离了那种货色,日子只会更好。” , 小仙女们周末快乐鸭! ? ?谢谢是蛮不讲理的姑娘、西西子、得不到余淮的耿耿、昨夜何草、只想窝着看书、崆峒墟的打赏,抱住!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第25章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裴道珠沉默。 她知道,长公主年轻时嫁的是王家家主,后来夫君战死沙场,女儿又生病夭折,这才改嫁到崔家。 包括崔凌人在内,崔家的几个孩子都不是长公主亲生,然而长公主是何等人物,手段心计都很了得,哪怕是继母,也仍旧把崔家几个孩子治得服服帖帖,是崔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长公主改嫁,仍旧能得到幸福。 可是,阿娘和长公主又怎能相提并论? 长公主的背后是皇族,但阿娘背后却一无所有。 改嫁…… 阿娘能改嫁给谁呢? 阿娘懦弱的性子,也注定了她不敢和离。 她明白阿娘的弱点,也理解阿娘的难处,既然阿娘没有退路,那么她愿意成为阿娘的退路。 裴道珠抬起眼帘:“长公主还惦记着阿娘,是阿娘的福气。只是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对长公主而言如吃饭喝水般简单的事,对我阿娘来说却难如登天……但是,请长公主放心,阿娘的余生,我会负责。” 司马宝妆看着她。 少女满脸认真,眼睛里藏着不服输的倔强和意气。 这样坚定的眼神,她只在萧家九郎身上见过…… 司马宝妆微微动容。 她见裴道珠浑身上下没什么首饰,不禁蹙眉。 她从发髻上取下一对鹿角金步摇:“本宫曾派人接济过你阿娘,只是她不肯收本宫的东西。你如今正是该好好打扮的年纪,这对金步摇,你且收着。” 裴道珠虽然爱极了金银珠宝,只是阿娘不肯接受旧友的接济,她又怎么能擅自接受。 她正要拒绝,司马宝妆又道:“再过半个月就是花神节,花神是最要紧的角色,未免凌人发生意外,得找个替补才成。听闻你的舞乃是建康一绝,就由你来做替补好了。若是到时候需要你救场,这对金步摇便是妆点花神的首饰,所以不必客气,收着吧。” 替补…… 裴道珠怔住。 她从未听说过,花神还有替补的。 更何况崔凌人好好的,能发生什么意外? 她望向长公主。 这雍容华贵的妇人,哪怕人至中年,也仍旧年轻貌美,细长的丹凤眼透出皇族威严,瞳孔里弥漫着她看不懂的幽深情绪。 裴道珠沉吟片刻,没再拒绝。 长公主不仅送了金步摇,随后又派人送了裴道珠一袭华裙。 枕星欣赏着挂在木施上的华裙,忍不住惊叹:“长公主待您真好,竟然送您这么漂亮华贵的裙衫,不知得要多少银钱!” 裴道珠抚摸衣料。 华衣纯白,款式风雅,袖口的金线织花纹细密繁复栩栩如生,盛大的裙裾上刺绣着连绵不绝的金色宝相花,穿上它折腰而舞时,不知该是怎样的风采。 她看得心痒。 想重跳那支《神弦歌》。 …… 已是深夜。 星辰遍野,月色清幽。 有女郎还没入睡,正在房中弹奏长琴,清远的琴音从墙外传来,泛起池塘水面粼粼波光,依稀倒映出一道窈窕纤妙的倩影。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 少女朱唇轻启低声吟唱,嗓音缥缈而高远。 不远处灌木丛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树影之中。 萧衡低声:“仍旧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随从苦恼:“所有花匠都一一排查过了,确实没发现可疑之人。这些天金梁园也很是宁静,无法确定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萧衡正思索案情,忽然听见一阵歌声。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挑眉望去。 月色朦胧,柳絮似雪,水波如潮。 妙龄少女穿洁白风雅的裙裳,用一截红绳简单地束着曳地的发尾,裙裾从草地上拂过,玉指轻提裙裾时,露出脚下一双乌青色木屐,因为没穿罗袜的缘故,脚趾色如玉牙,毫无瑕疵。 “裴道珠?” 萧衡轻声。 裴道珠挽袖,犹抱琵琶般遮住半张脸,半点朱唇启合间色如花瓣:“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她大袖轻曳,指挽兰花,腰如细柳,最是那折腰后仰时的风情,宛如白雁掠过漫天大雪,似是建康城遥远的长夜里最欲最纯的花妖。 她的歌喉极为动听。 她的舞,美的灼伤人目。 天上人间,只此一见。 萧衡怔怔看着她。 他身后的随从早已激动地热泪盈眶,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高声喝彩道:“妙极!” 喝彩声惊动了裴道珠。 她后退半步,看清楚了站在树影里的人是萧衡主仆,立刻道:“深更半夜,九叔偷偷来我湘妃苑是要作甚?!若是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九叔要如何补偿我?!” 萧衡回过神。 站在池塘边的妙龄少女,并非传说里的青溪神女,不过是裴道珠这个热爱权财自私势利的庸脂俗粉罢了。 可笑,他刚刚竟会被她的歌舞蛊惑。 他淡淡道:“这里是发生命案的地方,我前来查案,你有什么不高兴的?若是不高兴,大可搬出金梁园。” 裴道珠悄悄翻了个小白眼。 搬出去,当然是不可能搬出去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换上一副乖巧的表情,矫揉造作道:“九叔说的什么话,我刚刚只是一时情急罢了。您深夜办案很是辛苦,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屋里吃些茶点,当是我这晚辈孝敬您了。” 去她屋里…… 萧衡扫了她一眼。 少女腰肢细软身段极好,因为裙裳领口过于宽松,露出玉雕似的锁骨,再往下,酥胸半遮半掩沟壑纵横,像是在诱着人一亲芳泽,她毕竟已是适婚的年纪了。 萧衡的脑海中,无端掠过她刚刚唱的那支《神弦歌》。 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片刻的失神过后,他挪开视线,面无表情道:“不必。金梁园才发生命案,到底是不安全的。你回屋,以后别在夜间独自出来。” 裴道珠挑眉。 萧玄策这厮…… 是在关心她? 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她冲他一笑,嗓音更甜:“是,九叔。” 萧衡目送她离去,沉吟着捻起佛珠。 虽然不喜裴道珠,但她的舞极妙。 陆子机所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当真半点儿也不夸张。 若是让她取代崔凌人为饵…… 是否更容易引起那群人的注意? 月轮在北,天地无垠。 萧衡深深望了眼遥远的北方,才慢慢收回视线。 随着他们主仆离开湘妃苑,池塘边起了风。 春夜里,花瓣飘零落木萧萧。 一道粗矮的人影,窝在树叶茂密的枝桠上,直勾勾盯着裴道珠闺房的方向,呼吸急促而暧昧,嗓音沙哑低沉,透出浓烈的痴迷和疯狂:“青溪神女呵……” 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在他手中被捏到凋零。 , 晚安鸭 ? ?谢谢龙井虾仁、得不到余淮的耿耿、我缺火的打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第26章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夜已深。 裴道珠身穿寝衣,正要上榻睡觉,却发现窗还未关。 她端着烛台去关窗,见窗台上突兀地躺着一枝白山茶。 新摘的白山茶,绿莹莹的叶片上残留着夜间的露水,花朵还未绽放,花枝底部系着一张洒金箔花草纸。 裴道珠翻开花草纸: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她愣了愣。 前几日,也曾有人在她的窗台上偷放白山茶。 同样都系着花草纸,纸上笔迹与今夜的也大致相同。 只是,今夜的笔锋更加潦草,像是书写者在拼命压抑爱慕之情,近乎疯癫的欲念扑面而来,深夜里莫名令人害怕。 裴道珠指尖收紧。 她去后花园练舞之前,特意给闺房开窗通风,那时窗台上分明什么也没有,所以这支白山茶,是刚刚才出现的…… 金梁园里有巡逻的侍卫,谁有能耐避开他们,悄悄闯入女子的闺房,留下这种东西? 裴道珠抬眸。 窗外的花树在夜风中婆娑起舞,白日里千娇百媚的花儿,此刻像是藏在黑暗里张牙舞爪的凶兽,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后背不禁爬满凉意,立刻关上窗,烫手般把那张花草纸烧了个干净。 …… 次日。 裴道珠晨起用膳,直到用完一碗花粥,才见韦朝露姗姗来迟。 她打量韦朝露,她这表姐一向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今儿却素面朝天,眼下两痕青黑,蔫蔫儿的模样像是霜打的茄子,显然是没睡好。 大约是没选上花神,心里难受的缘故。 她收回视线,优雅地低头净手,明知故问:“表姐今儿怎么起晚了?对了,枕星说,崔家妹妹为了庆贺自己当选花神,特意设了小宴,请园子里的姐妹一起赴宴,热闹热闹。表姐该好好打扮才是。” 韦朝露翻了个白眼。 她这表妹,明知她落选了心情不好,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多损呐! 她黑着脸落座,示意侍女布菜:“我今儿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你替我向崔凌人说一声。” 裴道珠应着,看了眼她的郁郁不得志,眉眼弯了些许。 她拿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珠,顿了顿,轻声道:“对了,上回那枝白山茶,表姐可还记得?那人……可有继续给表姐送花?” 韦朝露又翻了个白眼:“那种恶作剧,一次就够了,天天来谁受得了?疯子似的!” 她说完,发泄般低头刨粥吃。 裴道珠仍旧眉眼含笑。 凤眼深处,却多出忧虑。 那人没再给其他女郎送花,却独独给她送了花…… 若是寻常郎君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不敢露面的痴汉。 会是谁呢? 他想干什么? …… 崔凌人的院子。 金梁园的女郎和郎君来了大半,正热闹地说着话。 崔凌人如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大大方方地张罗招待:“茶是今年的高山茶,点心是御膳房做的,只我这里独一份,你们都尝尝!” 裴道珠安静地坐在角落。 不愧是大司徒府培养出来的嫡长女,除了傲气了些,崔凌人待人接物还算张弛有度,很有贵女风范。 她的视线落在一盘酥点上。 宫廷御用的金丝芙蓉卷,她只在小时候吃过,后来家族败落,就再没尝过这么精致的宫廷糕点。 瓷盘和茶具是贵重的描金青瓷,侍女们伺候得宜,处处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致,可见今日这场小宴是崔凌人花了心思准备的。 姐妹们都称赞她处事周到细致,可这份周到细致,是用金钱堆积而成。 像她裴道珠,就拿不出银钱请园子里的姐妹吃酒席。 所以说,有钱有权,是多好的一件事…… 裴道珠正出神,崔凌人走到她跟前招呼:“我母亲贵为长公主,我这里的茶点,自然和别处不同,你可吃得习惯?” 裴道珠笑容温柔:“妹妹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很喜欢。” 崔凌人似笑非笑。 她忽然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我当然知道,我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茶点如此,人,也是如此。我有的,你没有,你也别妄想拥有。” 裴道珠挑眉。 崔凌人话中所指…… 是萧玄策? 崔凌人,怕是还惦记着前些日子金梁园里的的谣言。 她故作糊涂:“妹妹这话,我竟听不明白。” 崔凌人歪头:“裴姑娘是聪明人,你懂我的意思。” 两人正交锋着,女郎们突然发出欢喜的惊呼声。 裴道珠望去,原来是后园子那边走来一群白鹤。 白鹤自幼被豢养在园林里,并不怕人,个个羽毛洁白步态优雅,宛如宣纸上的一痕痕兰亭鹤笔。 等走近了,众人才注意到鹤群后面还跟着一只鸭子。 灰麻色的小鸭子,努力地迈着鸭步,颤巍巍跟在鹤群身后,对比之下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崔凌人看了眼裴道珠,对众人笑道:“萧老夫人知道我喜欢白鹤,特意送了我一群。却不知这只鸭子是从哪里来的,明明是只低贱丑陋的鸭子,却还跟在鹤群身后,想学白鹤的优雅高贵,宛如东施效颦,当真可笑!” “那是自然。”其他女郎纷纷附和,“鸭子和白鹤又怎能相提并论?鸭子是如此廉价寻常,哈哈哈哈哈!” “……” 四面八方都是讥笑。 都是贵族圈子里的人精,不少人意识到崔凌人是在暗指裴道珠,窃笑之余,纷纷拿看好戏的目光看向裴道珠。 处于风暴中心的少女,仍旧岁月静好地端坐着,保持着唇角上扬的表情。 她知道,崔凌人是故意拿鸭子羞辱她。 那些笑声和目光,令她如坐针毡。 贫穷,落魄,今非昔比…… 比同龄人更加复杂的经历,令少女的心敏感至极。 可当今世道最讲究“雅量”二字,崔凌人未曾挑明她是在指桑骂槐,她便不能当众撕破脸,否则便是有失风度。 她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借着饮茶遮掩羞怒。 崔凌人在她身边坐了,压低声音:“鸭子再如何伪装,终究也只是丑陋的鸭子,又如何融入白鹤的圈子?裴姑娘,你说对不对?” 裴道珠不语。 崔凌人的口吻更加霸道:“母亲早已为我安排好一切,花神人选是我,将来和九爷结为夫妻的,也会是我。所以,你拿什么与我争?我生来霸道,不喜欢心上人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哪怕担着叔侄之名也不可以。裴姑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 珠珠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放心 ? ?谢谢是蛮不讲理的姑娘、菟萝的打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血腥的信笺 第27章血腥的信笺 裴道珠听着她的奚落和羞辱。 娇美明艳的小脸上,仍旧平静异常。 过了半晌,她慢慢合拢手中折扇。 她抬眸,笑容依旧温柔:“崔妹妹出身名门,是天之骄女,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该是你的,又有谁敢与你争?” 崔凌人翻了个白眼。 裴道珠城府深沉,这话看似真心实意,实则都是些场面话。 她警告:“你最好识相点。” 她起身去招待别人,侍女跟在她身边:“姑娘这招指桑骂槐真厉害!不过裴道珠的脸皮也是真厚,被您如此羞辱,居然还笑得出来!” “脸皮厚?”崔凌人冷笑,“她不是脸皮厚,她是城府深。裴道珠有算计别人的本事,也有忍气吞声的度量,这种女人最不简单了,绝非顾燕婉之流可以比的。” 顿了顿,她幽幽道:“不过,她手段再厉害又如何?我崔凌人也不是吃素的,她最好别觊觎我家九爷,否则,我一样不会放过她!” 主仆俩说着话,不远处突然起了骚动: “不好啦,谢家小郎君出事啦!” 崔凌人一惊,连忙赶过去。 裴道珠也注意到了那边的骚动。 那位谢家小郎君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倒在婢女怀里昏迷不醒,时不时痉挛一下的模样十分吓人。 婢女哭得厉害:“小郎君误食了南天竹的果子,这可如何是好!” 南天竹的果子红艳艳的,宛如一串串小樱桃,稍不注意就会被小孩子误食,但其本身是有毒的。 崔凌人立刻骂道:“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请大夫!来人,把他抱回屋里去!” 好在小家伙吃的少,身体并没有大碍。 然而因着这事儿,好好的小宴还是不欢而散。 裴道珠站在角落,若有所思地盯着鸭子与鹤群,片刻后,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丛南天竹,才随人群离开。 她回到湘妃苑。 枕星亲自下厨做了一盘梨花糕,兴冲冲地捧到裴道珠跟前:“女郎可算回来了,奴婢见金梁园的梨花开得很好,就跟其他姐妹学做了梨花糕,还是热乎的,您快尝尝!” 裴道珠优雅落座,尝了半块:“味道不错。” 枕星笑眯眯的:“是吧,奴婢也觉着好吃!” 裴道珠回味着唇齿间的甘香,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我回来的时候,瞧见望月亭那边的南天竹结了好多果子,红艳艳的十分漂亮。你替我摘几枝回来,用来妆点闺房。” 枕星眼前一亮:“是了,南天竹确实好看,奴婢这就去摘!” 她的性子天真如孩童,立刻兴冲冲地去摘南天竹。 裴道珠目送她跑出去,丹凤眼里掠过冷意。 她不愿得罪崔家和长公主,所以无意和崔凌人争。 可崔凌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众人面前羞辱她。 说什么花神人选是她、和萧玄策结为夫妻的人也是她,若是没有崔家和长公主,她算什么东西? 她裴道珠,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一个计划,在少女心底悄然成型。 …… 是夜。 明天就是花神节了。 裴道珠身着洁白的寝衣,安静地坐在妆镜台前。 她对镜梳头,木梳一下一下地梳至发尾,余光不在镜中,却落在一只桃木小食盒上。 她放下木梳,伸出玉白指尖,轻轻掀开食盒。 食盒里盛着两枚点心。 朱砂红的糕点,只比拇指大些,周围点缀着几瓣桃花,瞧着酥软可口,比皇宫御厨制作的点心更加精致稀罕。 南天竹制成的点心,愿崔凌人喜欢。 裴道珠面无表情地盖上食盒。 春风旖旎,吹开了花窗。 裴道珠走到窗边,正要关上窗户就寝,却发现窗台上多出了一枝白山茶。 花枝底部,仍旧系着一张花草纸。 裴道珠打开花草纸: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纸上字迹,比前两次更加潦草混乱,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像是用人血写就,像是那人再也抑制不住对佳人的爱慕。 裴道珠的手抖了一下。 她扔下白山茶和花草纸,赤脚走出寝屋。 她朝院子里张望。 檐下悬着的几盏青纱灯照出角落里斑驳婆娑的花影,已是深夜,湘妃苑的人都歇下,周围不见半个人影。 是谁…… 究竟是谁,给她送来了这种血腥的信笺? 裴道珠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池塘里的那具无面人尸。 夜风袭来,花瓣簌簌。 明明是温暖静谧的春夜,裴道珠却只觉凉意四起,情不自禁地环住泛寒的双臂。 她咬着唇儿,转身逃回了寝屋。 屋顶上。 粗矮敏捷的男人蹲在阴影里,掀开一片青瓦,近乎贪婪地盯着回到寝屋的少女,发出一声痴狂暧昧的叹息:“青溪神女呀……” …… 花神节如约而至。 才是清晨,建康城就已经人山人海,大江南北的百姓都涌入城中看热闹,更有富贵者,已经提前预定下沿街各大酒楼的雅座,只等今夜一观三年一度的游街盛宴。 最令他们期待的,自然是今年的花神。 “我在建康住了十年,有幸目睹过三位花神,好家伙,那叫一个倾国倾城!不知该是怎样的人家,才供得起那般娇贵美人!” “哈哈,反正你我是供养不起的。我听说啊,历届花神都嫁的极好,不是嫁进了皇族,就是嫁进了高门世家。” “说起来,我也算江南有名的富商,不敢称富可敌国,家财万贯却也是有的。你们说,我若是求娶今年的花神,那美人可肯应允?” “得了吧,王孙公子尚且要争个你死我活,哪轮得到你我!” “……” 城中热闹着。 金梁园也备好了马车,随时送住在园中的郎君女郎进城赏玩。 此时众人都聚在崔凌人的院子里,看她梳妆打扮。 随着各种胭脂水粉的妆点,镜中那张小脸越发漂亮。 侍女将崔凌人的长发挽成芙蓉髻,一件件华美的钗饰衬得她富贵雍容,仿佛恨不能把天底下的财宝都穿戴在身上。 崔凌人梳妆妥当,又在屏风后换上特别绣制的洁白大袖舞裙,这才被侍女簇拥着,款款走了出来。 她转了一圈,自信问道:“如何?” 屋子里的女孩儿们围着她赞叹: “凌人姐姐真好看!” “比往年的花神都要漂亮呢!” “艳压全场,像是天女下凡!” “……” 他们热闹着。 裴道珠坐在角落吃茶,一边看一边笑。 萧衡也被陆玑拉了过来,就坐在裴道珠身边。 他讥讽:“被抢了位置,还能笑得出来?我印象中的裴道珠,睚眦必报寸利必争,绝非大方良善之人。” 裴道珠凤眼亮晶晶的,口吻十分无辜:“九叔何出此言?我一向与世无争以德报怨,九叔不要污蔑我。” 两人说着话,崔凌人款款而来。 她站在萧衡面前,放下了几分骄傲,期待道:“九爷觉得,凌人今日这身打扮如何?可担得起花神之名?” 萧衡顿了顿,道:“担得起。” 他这么说着,眼底却毫无欣赏之意。 过于堆砌金珠首饰,周身气度十分平庸,建康城赫赫有名的才女崔凌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庸脂俗粉。 俗不可耐。 崔凌人没察觉到他的言不由衷,矜持地压抑住上扬的嘴角,居高临下地转向裴道珠:“裴姑娘觉得呢?” 裴道珠眉眼弯弯,嗓音柔柔:“恰似瑶台仙子,月中嫦娥。” 这么说着,眼底却全是讥讽。 哪有花神戴着满头珠翠的,崔凌人美则美矣,却终究少了几分灵气。 她担不起花神之名,也镇不住今夜的场子。 , 以后会加更哒!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绝不会爱慕你 第28章绝不会爱慕你 崔凌人很满意她的回答。 她当着萧衡的面,又故意对裴道珠说道:“裴姑娘,这花神,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须得建康城最有福气的那个姑娘才能当上,是不是?” 裴道珠微笑:“可不是?今夜的花神,必定是最有福气的姑娘。” 崔凌人见她识趣儿,便得意地去跟别的小姐妹说话了。 她走后,裴道珠起身,朝萧衡和陆玑福了一礼:“此间太闷,九叔、陆二哥哥,我去外面走走。” 陆玑目送她踏出屋子,不禁满脸愁色:“从前道珠妹妹一向骄傲,宛如遨游九天的凤鸟。如今家道中落,连风头都出不得……玄策,我真是心疼她。” 萧衡轻嗤。 心疼裴道珠? 倒也不必。 他瞧着,那女人定然有别的谋算。 他捻了捻佛珠,起身:“我也出去透透风。” …… 裴道珠步出闺房。 院子里,有大丫鬟正张罗着:“这些箱笼里都是咱们姑娘的胭脂水粉和裙钗首饰,统统搬去马车上,以备不时之需!那是咱们姑娘黄昏时要拿来垫肚子的甜糕,记得一起带去马车上,可千万别落下了!” 毕竟要跳一整夜的舞,体力尤为重要。 但为了舞姿轻盈又不能多食,所以只得准备几道甜糕。 裴道珠迈着莲步,款款穿过院子。 路过那些成堆的箱笼时,她的宽袖如流云般不经意地拂拭而过。 箱笼上原本摆着一只檀木食盒,随着裴道珠路过,食盒旁又多出了一只精巧的桃木食盒。 侍女们慌里慌张地准备着,谁也没在意。 搬东西时,有侍女瞧见两个食盒,好奇地打开桃木食盒,见里面盛着两枚精致无比的小酥点,只当是宫里送来的,毫不犹豫地一起捎上了马车。 白衣胜雪的郎君,安静地站在屋檐下。 他捻着佛珠,将一切尽收眼底。 裴道珠,呵。 倒是给他省了事。 …… 裴道珠在金梁园溜达了片刻,见差不多要到出发的时辰了,才不疾不徐地往马车走。 枕星哆嗦着守在马车边,小脸苍白:“女郎……” 裴道珠不解:“可是白日里撞了鬼,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 枕星咬牙。 她可不就是撞鬼了? 她不敢说话,暗示般用眼神瞟了瞟马车。 裴道珠好奇地望向马车。 她大着胆子,上前挑开车帘。 端坐在车厢里的郎君,容色艳绝,指尖挽着一串碧玉佛珠,见她挑开车帘,便抬起凤眼,玩味地注视她。 是萧衡。 裴道珠挑眉:“你来作甚?” 萧衡看向身侧。 裴道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她吩咐枕星收拾的包袱居然被拆开了,长公主送她的那身舞裙大咧咧地暴露在春阳底下,配合着萧衡玩味的眼神,像是在嘲讽她的痴心妄想和城府算计。 萧衡嗓音温润:“今夜的花神,不是崔凌人吗?你带着舞裙是要作甚?莫不是要……取她而代之?” 裴道珠心跳剧烈。 她盯着萧衡的眼睛,赌他不知道她偷偷下药之事,镇定道:“花神节意义重大,容不得半点儿差池。为了防止凌人妹妹发生意外,长公主吩咐由我随时准备替她上场。我不过是遵循长公主的命令,你在怀疑什么?” 萧衡毫不留情:“怀疑你居心不良,怀疑你机关算尽。” 裴道珠歪头:“居心不良也好,机关算尽也罢,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答应过我,这一个月内绝不干涉我的事,直到我找到如意郎君为止,你想食言吗?还是说……玄策哥哥依然爱慕我,舍不得叫我另嫁他人?” 萧衡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我爱慕你?怎么想出来的?” 他用嘲讽的目光打量裴道珠浑身上下,像是找不到任何优点般发出一声轻嗤,随即踏出马车潇洒离去。 裴道珠:“……” 萧衡走出几步,又突然回眸:“裴道珠,爱慕虚荣贪恋富贵是你,城府深沉自私薄情是你,你记着,纵然天底下的女子都死绝了,我也绝不会爱慕你。” 裴道珠咬牙。 这人走都走了,还要回头损她几句…… 什么人呐! 她扶着马车门框,高声骂道:“你尖酸刻薄、唯我独尊、不择手段、冷清冷性,纵然天底下的郎君都死绝了,我也绝不会爱慕你!” 她骂完还不解气,胸脯起伏得厉害。 枕星哆哆嗦嗦地站在旁边。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觉着女郎和九爷,莫名般配…… 裴道珠气急败坏地在车厢里端坐了,使劲儿摇了片刻折扇,目光突然落在那身洁白的舞裙上。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萧玄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要乘坐的马车里? 她起了疑心,拿起那身舞裙仔细翻看,倒也没发现做过手脚的痕迹,只是裙衫上多了些陌生的清幽甜香,不仔细闻几乎发现不了。 正是春日,花木葱茏。 裴道珠只当是沾上了不知名的花粉,并未深思。 园林。 竹木潇潇。 萧衡站在水边,背对着竹林:“东西可准备好了?” 随从恭敬地呈上一只柳藤编织的小笼子:“主子您瞧,卑职一早就叫人把萤蝶送来了。这萤蝶能在夜里发出微光,最喜爱屏金花的香气。屏金花香味持久,您把花粉撒到了裴姑娘的裙衫上,等裴姑娘被那些人掳走,这萤蝶哪怕翻山越岭,也一定能追寻到她的!” …… 已近黄昏。 建康城灯火游龙万人空巷,已然开始准备今夜的狂欢。 萧老夫人爱热闹,在城里包了最大的酒楼,邀请金梁园里的郎君和女郎们前往游玩。 雅座之中,最惹眼的自然是被众星捧月的崔凌人。 少女倨傲自信地端坐着,与四周的小姐妹寒暄笑谈,只等吉时到了,下楼扮演花神。 “真羡慕凌人姐姐,不知三年之后,我是否也有机会扮花神!” “得了吧,你的容止和舞艺都平平无奇,哪比得上凌人姐姐!” “对了凌人,我听兄长说,花神节过后,你们家就要和萧家联姻,不知是真是假?九爷风神玉秀,凌人你又才貌双全,你们真是天作之合!” “哇,那我要提前恭喜凌人姐姐了!” “……” 满场都是羡慕和恭维。 裴道珠安静地坐在角落吃茶,并不掺和她们的热闹。 顾燕婉摇着团扇过来,在她身边坐了,叹息道:“原以为妹妹和九爷会发生一段神仙故事,没成想,半路杀出个崔凌人。妹妹的姻缘,竟是夭折在了摇篮里。” “不正合姐姐的意吗?”裴道珠笑容浅浅,“我知道的,我过得不好,姐姐才会高兴。”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神明,也会心动 第29章神明,也会心动 顾燕婉翻了个白眼。 她是看裴道珠不顺眼,可她看崔凌人更不顺眼。 崔凌人抢走她的花神位置不说,还想嫁给九爷。 她若是嫁给九爷,那不就成了她的婶婶? 崔凌人骄傲自负不好拿捏,到时候肯定会仗着身份欺负她。 顾燕婉想着,压低声音:“你我再怎么斗,也终究是表姐妹,跟崔凌人那个外人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倒情愿是你嫁给九爷……阿难,你若想争,姐姐帮你。” 帮裴道珠勾引九爷。 既能彻底断绝荣哥对裴道珠的念想,凭裴道珠的家世她也嫁不进萧家,最后还能搅和掉崔凌人和九爷的婚事。 一举三得,多好。 裴道珠听着。 目光,却始终关注着崔凌人那边的动静。 已是黄昏,侍女给崔凌人拿了食盒。 崔凌人挑挑拣拣了片刻,目光落在她亲手做的那两枚糕点上。 两枚糕点精致细腻、色泽诱人,远胜宫廷御厨送来的点心,显然很讨崔凌人喜欢,毫不迟疑就吃了下去。 裴道珠弯起丹凤眼。 她收回视线,信手斟茶:“表姐想和崔凌人斗,请自凭本事,何必拿我当枪使?说什么‘情愿是我嫁给九爷’,表姐说这话,就不觉得违心吗?” 被拆穿了目的,顾燕婉冷笑:“裴道珠,没有家族撑腰,那些世家高门谁肯多看你一眼?正如今年的花神,纵然你曾一舞动京师又如何,最后的花神人选,还不是落在了崔凌人头上?我肯帮你,是你的福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福分?” 裴道珠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她放下茶盏,像是准备离开般合上茶盖。 她抬起含笑的凤眼:“表姐,我这一世的福分,不靠别人帮,只靠自己挣。” 顾燕婉愣了愣。 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 “不好啦!凌人姐姐出事了!” 顾燕婉连忙望去。 原本气色红润的崔凌人,面色惨白浑身痉挛,双手艰难地捂着腹部,发出一声声痛苦地喘息。 她还在发愣,裴道珠已经关切地小跑过去:“凌人妹妹!” 四面八方都是呼喊。 正焦灼之际,一名侍女欢欢喜喜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花神宴要开场啦,朝廷派人来接姑娘了!” “这……” 最年长的陆玑站了出来,蹙眉望向痛苦的崔凌人:“崔家妹妹突然出了点事,扮花神之事——” “我可以的……” 崔凌人扶着婢女的手,挣扎着站起身。 三年一度的花神节啊,错过今年,她就再没机会。 扮花神是多么体面的事,当年南国的第一位皇后就是花神出身,后面的花神不是当了皇妃就是成了顶级世家贵妇。 当花神,不仅声名鹊起,更将载入南国史册。 她唇色惨白,眼神坚定:“我……我可以的……” 无论如何也想成为花神。 带着那份风光,在万众瞩目里,嫁给心仪的九爷…… 然而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 刚站起身,便双膝发软,靠着侍女支撑才没有勉强倒下。 陆玑双眉紧锁:“你身子不适,强忍着上场是不成的,得找个大夫瞧瞧。” 他吩咐随从去请大夫,又为难地望向来请人的侍女。 众人面面相觑。 崔凌人出了事,今夜的花神可该如何是好…… 花神节是春天最重要的节日,百姓通过这个节日向上苍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是出了岔子,谁也承担不起。 正焦灼之际,枕星忽然道:“女郎,长公主不是说,万一崔家姑娘出事,就让您替她上场吗?长公主还赐了您花神舞裙……” 她的声音很小,但耐不住雅座寂静。 众人便一致望向裴道珠。 裴道珠满脸担忧:“虽然如此,但凌人妹妹出了事,我怎么有心情替她去?依我看,还是再等等,万一凌人妹妹突然好转了呢?” 雅座依旧寂静。 顾燕婉呆愣愣站在不远处。 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明白,裴道珠那句“我这一世的福分,不靠别人帮,只靠自己挣”,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裴道珠在的场子,怎么可能会有巧合? 崔凌人突然发病,必定是她的杰作。 她这表妹,果然不择手段! 顾燕婉咬了咬牙,对裴道珠的忌惮又多几分。 那厢,陆玑略一思忖,拍板道:“道珠妹妹舞姿绝妙,由你登台再合适不过!来人,快带道珠妹妹去更衣梳妆!” 裴道珠仍旧杵在原地。 她睁着一双含情眼,怯生生望向崔凌人:“不好吧?凌人妹妹会生气的。世上最有福气的姑娘,才有资格扮演花神,阿难……不敢取而代之。” 崔凌人胸脯剧烈起伏,气得小脸青白交加。 她本来打算风风光光扮花神的,却莫名其妙突然生病,苦心孤诣得到的花神人选,也落到了裴道珠的手里。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对裴道珠的嘲讽。 ——裴姑娘,这花神,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须得建康城最有福气的那个姑娘才能当上,是不是? 如今想来,她就像个笑话…… 崔凌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裴道珠,便再也支撑不住,不甘心地昏倒在了侍女的怀里。 裴道珠目送她被送走,眼底藏着几分凉薄。 尝过从云端跌落尘泥的滋味儿,便懂得了逞一时的风光不算本事,能逞一世,那才叫厉害。 福气这东西,看得哪里是眼下? 人活百年,岁月长着呢。 她在一众女郎们艳羡嫉妒的目光里,从容地去隔壁更衣梳妆。 …… 月色煌煌,满城灯火。 酒肆摊贩繁华熙攘,叫卖着各式衣裙钗饰、花灯糕点等小玩意儿,街头巷尾的百姓,挤挤挨挨簇拥在街道两侧,踮着脚尖看花神游街。 朝廷军队开路,走在游街队伍最前面的是十二对提灯的稚童,各自梳着漂亮整齐的发髻,恰似观音座下的童子和龙女。 后面跟着伶人们扮演的神仙鬼怪,有南国百姓信仰的神明,亦有怪志记载的妖灵精魄,一张张面具或明媚娇艳,或狰狞丑陋,一盏盏青色纱灯漂浮间宛如鬼火,带给围观百姓莫大的刺激。 最令人期待的,是队伍里那架十六匹白马拉着的金色马车。 而最惹眼的,便是车顶上翩翩起舞的妙龄女郎。 花瓣纷飞。 她穿一袭洁白的大袖裙衫,层层叠叠的裙裾上绣满金色宝相花,长及膝盖的乌发用红绳系住发尾,簪一对鹿角金步摇,纯金牡丹面具遮住小半张脸。 她折腰而舞,顾盼之间凤眼含情,背后的煌煌宫灯照亮了她的纯白裙衫,更将她的肌骨照得宛如冰雕雪琢,当真有如神女。 马车所过之处,百姓噤声,男女老少竟都看痴了。 有打扮招摇精致的美人,也想与今年的花神一较美貌,却在看见那起舞的女郎之后,纷纷自卑地抬袖掩面。 “如斯美人……神明,也会心动吧?” 高楼雅座。 王孙公子汇聚一堂。 有少年痴痴看着那舞姿倾国的美人,酒盏凑到唇边却忘记饮用,酒水顺着嘴角滚落,打湿了衣襟也未曾回过神。 神明也会心动? 白衣胜雪的郎君,捻着佛珠端坐在窗前。 他气度如玉树般高不可攀,仿佛白玉雕琢的佛子。 他注视着穿街而过的少女,低声呢喃:“红粉佳人,百年后也不过一捧骷髅。纵然神明心动,却也无法撼动我分毫。” , 晚安鸭 ? ?谢谢西西子、是蛮不讲理的姑娘、菟萝、龙井虾仁的打赏,抱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她曾属于他 第30章她曾属于他 雅座里。 有喝多了的郎君,不怀好意地拿胳膊肘捅了捅萧荣,挤眉弄眼道:“裴道珠容色姝丽,你也舍得退婚!” 萧荣直勾勾盯着街头宛如神明的少女。 他紧紧握着酒盏,双眼泛着酒醉后的醺红,哑着嗓子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裴道珠温顺乖巧,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满都是他。 每每见面都要嘘寒问暖,还喜欢督促他读书,恨不能把“贤良淑德”四个字刻在脑门儿上,俨然一副世家贤妇的模样,哪有如今的风情万种? 他厌倦了裴道珠的矜持和端庄,转而爱上了她表姐顾燕婉的伶俐和娇气,却没想到…… 萧荣抿了抿嘴,眼瞳漆黑幽深。 又有喝醉了的轻浮郎君,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裴道珠姿色极好,你可曾与她……嘿嘿,不妨说出来,叫咱兄弟开开荤!” “裴姑娘一向恪守礼法,怎么可能与萧荣做那种事?!”有爱慕裴道珠的少年,忍不住为她说话,“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损害人家姑娘的清白名声!” “哟,你激动个什么劲儿?莫非是想求娶她?” “我……我就是想求娶她,男未婚女未嫁,管得着嘛你?!” 雅座里起了争执。 萧荣闷着头又喝了一口酒。 他目送那神明般的少女逐渐远去,眼底充斥着浓烈的占有欲。 这般举世瞩目的少女,曾属于他…… 他眼睛猩红,突然重重把酒盏搁在案几上:“我曾是她的未婚夫,闺房之乐什么的,自然是有的。她家道中落,自觉配不上我,才与我退婚。可她心中,仍旧是爱慕我的,你们就别肖想了!” 想斩断她的桃花。 哪怕他即将迎娶顾燕婉,但这并不妨碍他得到裴道珠。 男人三妻四妾何其正常,等顾燕婉生下孩子,他再纳裴道珠为美妾,姐妹二人共事一夫,岂不是美谈一桩? 雅座里的郎君们不知真假。 他们眼巴巴看着花神队伍远去,无不充满遗憾。 清白也就罢了,生逢乱世讲究及时行乐,清白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美人的心若是在别处,那他们求娶也是无用的。 萧衡仍旧静坐在窗畔。 指尖一颗颗捻着碧玉佛珠。 他睨了眼宛如走火入魔的萧荣,眼底不辨喜怒。 恰在这时,街上起了骚动。 “神女!” “神女!” “……” 无数戴着鬼面的男人突然涌上街头,呼喊着挤到街上,无视朝廷军队的驱逐,以血肉之躯冲散了游街的队伍。 他们朝十六匹白马拉着的花车挤去,盯着裴道珠的眼神炽热而疯狂,像是人世间最虔诚的信徒。 混乱之中,无数双或肮脏或苍老的手伸向裴道珠的裙裾,像是恶鬼企图把神女从云端拉进地狱。 街上有人纵火。 花灯坠落,酒肆楼阁连绵起火。 军队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吓到,无数马匹横冲直撞,既无法灭火,也无法逮住那些突然出现的鬼面人。 四面八方都是混乱。 裴道珠还没来得及呼救,洁白的大袖扬过半空,她像是一捧坠落深渊的白花,彻底陷进了汹涌的人潮里。 萧衡仍旧倚在窗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的消失。 带着火星子的夜风吹拂着他的白衣,连绵的火光照亮了他俊美的侧脸,他不疾不徐地捻着佛珠,眼底的漆黑幽深恍如阎魔。 过了很久,他才起身下楼。 他步出酒楼,熟稔地摘掉外面的大氅丢给随从。 他身着玄色窄袖劲装,一改白日里的翩翩风度,束成高马尾的青丝在火光中纷飞,狭眸冷冽如霜,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他翻身上马:“去城郊。” 早有黑甲军队集结在酒楼外。 听见号令,立刻跟上了他。 尚未走出几步,有妇人哭着拦住了骏马:“大人可是负责这城中治安的?我的女儿在混乱里走丢了,还望大人为我找到女儿!” 萧衡甩着马鞭,冷眼以对:“让开!” 满身酒气的裴礼之,不耐烦地拉过顾娴,喋喋不休地骂道:“那死丫头就是个不省心的玩意儿!非得出风头,现在好了,被坏人掳走,倒是叫咱们为难!这位是萧家九爷,这是要去办正事儿呢,咱可不敢麻烦他!” 萧衡挑眉。 他道是谁,原是裴道珠的双亲…… 顾娴哭诉:“她演花神,你分明也是高兴的,怎的如今出了事,却又要怪她出风头?!我的小阿难为何拼命,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这当父亲的也不知道吗?!” 妻子哭哭啼啼,裴礼之不觉心疼,只觉没脸。 他恶狠狠骂了句“闭嘴”,又赔着笑脸,仰头望向萧衡:“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九爷办事之余,若有空闲,也替下官找找我那不省心的女儿吧?” 他顿了顿,看着风神秀彻的萧衡,眼底闪过精光,突然笑道:“下官的女儿没什么本事,一张脸倒是格外出挑。九爷若是能找回来,下官就叫阿难去九爷房中,侍奉九爷以报恩德——” “你胡说什么?!” 顾娴惊怒交加,不管不顾地推了下裴礼之。 裴礼之顿时暴怒,恶狠狠回推顾娴:“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你这贱妇怎敢推我?!” 两人竟就在街上争执起来。 萧衡冷眼看着。 懦弱的母亲,势力的父亲,落魄的家世…… 裴道珠的爱慕虚荣和城府算计,应是环境养成的。 但芸芸众生,谁又没有苦楚,这并不能成为他怜惜她的理由。 他讥讽地扯了扯唇,没搭理那对吵架的夫妇,带着人马径直往城郊疾驰而去。 …… 城郊。 孤月中天,峰峦浮现,山水黢黑,大地深处隐隐传来狼嚎声。 灯盏晃动如幽绿鬼火,一架马车正飞快穿过陡峭的山路。 裴道珠独自待在马车里,伸手扶住车壁才没被颠簸到。 她大着胆子掀开窗帘,瞧见马车四周跟着一群疾跑的男人,都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黑夜里分外瘆人。 她不禁咬牙。 好不容易风光一把,还没来得及显摆,就被恶人掳走。 这运气,天底下没谁了。 许是经历过那场家破人亡的梦境,少女心性胆大,没怎么惧怕眼前的处境,反而镇定地拔下鹿角金钗。 她被恶人掳走,朝廷肯定会派人追查,她想获救,就得在沿途留下记号。 长公主赠予她的钗饰,虽然舍不得,但她没带香帕、荷包等物,能拿来做记号的,也只有这两支钗饰。 命,到底是比钱财重要的。 她不舍地吻了吻金钗,才悄悄丢了一支出去。 , 明天见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是来救我的吗? 第31章是来救我的吗? 两支金钗都被丢在了路上。 裴道珠生怕朝廷军队找不到她,左思右想了半晌,干脆连木屐也甩了出去,夜黑风高的,险些砸到那些恶人的脸上。 马车终于停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戴着鬼面的男人掀开车帘,态度竟然十分恭敬:“恭请神女!” 其他人也都虔诚地异口同声:“恭请神女!” 裴道珠扶着车壁,心里发毛。 她一介俗人,是哪门子神女? 这群人看起来既不是图财也不是图色,当真诡异。 她见他们没有害她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踏下马车。 山脉深处,灯火明光。 一座略显破败的巨大神庙矗立在正前方,墙壁和立柱上雕刻着神明图腾,挂在檐角的宫灯上绘制着形状妖异的白山茶,这座庙宇宛如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很难想象深山之中会存在这种建筑。 裴道珠的目光落在神庙前。 神庙前站满了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身穿绣有白山茶的白袍,戴青面獠牙的鬼面,双手宛如束缚般交叠在胸前,齐刷刷地盯着她,面具后的眼神炽热而疯狂。 裴道珠自诩镇定,却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冷汗。 若是劫财劫色也就罢了,起码知道人家想要什么,可是现在的场面如此诡异,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她小小声:“那个——” “神女!” “神女!” “……”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狂热地呼喊起来。 裴道珠猝不及防,被白袍人簇拥着带进了神殿。 神殿里矗立着高达三丈的巨大神女雕塑,右手捻一枝白玉雕琢的白山茶,以诡谲的表情俯瞰殿宇。 “你们要做什么——” 裴道珠惊慌不已,可是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她被人摁在了雕像下方的高座上。 无数白袍人挤进殿中,朝她跪拜,虔诚地高呼神女。 裴道珠怔怔盯着他们。 合着这群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把她当成了他们教派的信仰,想要叩拜她? 她听说过,如今世道很乱,北方群雄并起,连年战争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为了寄托夙愿,民间诞生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教派,没成想她竟然遇上了。 她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问道:“拜也拜过了,诸位可否放我回城?花神宴还没结束,我还得去淮水边祭祀春神,祈求南国风调雨顺呢。” 白袍人并不搭理她,仍旧狂热地跪拜祈福。 更有过分者,甚至膝行至她的脚边,仰起那张青面獠牙的脸,以近乎贪婪的姿态,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她的裙角和脚踝。 裴道珠满心不适。 她强忍恶心,干脆扮演上神女的角色,斩钉截铁道:“既然尊我为神女,那便要听我的,我要回城,立刻送我回城。” “神女!” 那群人纷纷露出惊喜的目光。 “神女承认了,她就是神女!” “这一次,咱们没有找错人!” “快,送神女回天上,让她在天上保佑咱们!” 满殿都是欣喜若狂的私语声。 裴道珠还没弄明白要怎么送她“回天上”,就看见他们倾巢而动,取来火油、干柴等物,尽情地洒在神殿里。 裴道珠:“……” 她咽了咽口水。 这群疯子,莫不是打算…… 活活烧死她?! 她楚楚可怜:“我现在说我不是神女,你们信吗?” 没人搭理她。 众人弄好火油,便聚在殿中手舞足蹈,哼唱起诡谲的歌谣。 仿佛在他们眼中,接下来的纵火杀人不是犯罪,而是一场祭祀神明的狂欢。 随着歌舞接近尾声,上百名白袍人有条不紊地退出神殿。 裴道珠眼瞅着一名白袍老者拿起火把,似乎是打算点燃这座神殿,好送她“回天上”,连忙道了声“且慢”。 她盯着火把,心急如焚。 她失踪这么久了,仍旧没有人来找她。 建康城那么乱,朝廷甚至很可能根本就没发现她不见了。 除了阿娘,这世上无人爱她,也无人救她。 她指望不上朝廷的军队,也指望不上虚无缥缈的神明,她的命运捏在自己的手里,她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她故作委屈:“自打我来到人间,便沾染上了人间俗气。可否容我沐浴更衣洗去尘埃,再返回天上?” 她下马车的时候,听见了水流声。 神殿附近,应是有河流的。 若能借着沐浴之名,从河中逃跑…… 白袍老人盯着她。 在山里颠簸了那么久,又没了金钗挽发,少女看起来美则美矣,却到底是狼狈的。 大约觉得神女就该干干净净地回天上,老人喊来几名白袍妇人,叫她们带她去神殿后面的河流沐浴梳头。 裴道珠悄悄松了口气。 神殿后方,河流清澈。 裴道珠坐在河岸边,透过河面倒影,看见那几个白袍妇人提着灯站在自己身后,俨然一副严密看守的模样。 脚丫子搅动河水,打碎了河面倒影。 她回头,朝几个妇人嫣然一笑。 月光皎洁。 水边的白衣少女容色娇美,笑起来时宛如神明。 妇人们痴痴看着。 不等她们回过神,裴道珠恰似一尾鱼,轻快地跃进了水中。 幼时喜爱游山玩水,她是懂水性的。 她径直潜进水底,无视水面上传来的惊呼声,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游而去。 裴道珠不敢回头。 她拼尽全力,也不知游了多久。 直到体力用尽意识模糊,她才气喘吁吁地趴到岸边。 她吃力地爬上岸,歇了片刻,就看见不远处火把如游龙,一队兵马正疾驰而来,是朝廷的军队。 为首之人,她熟悉至极。 他竟亲自来找她了…… 裴道珠心情复杂了片刻,随即哑着嗓子呼喊:“玄策哥哥……” 萧衡疾驰而来。 他勒住缰绳停在裴道珠跟前,朝四周看了几眼,像是没找到期望的东西,才转向浑身湿透的少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道珠抿了抿苍白的唇:“你不是来救我的?” 萧衡顿了顿,敷衍道:“自是来救你的。抓你的恶人现在何处,带我去找他们。” 裴道珠朝他伸出手,不答反问:“金钗和木屐呢?” 萧衡像是着急去做什么,眉梢眼角掠过不耐烦,语速很快:“什么金钗木屐?” 裴道珠挑眉:“我沿途用金钗木屐做了记号,指望朝廷的军队跟着记号来救我。你既不是跟着记号来的,那是如何发现我的?重山叠嶂,想在这里找人,很难吧?” 萧衡沉默。 夜风清幽,林木萧萧。 裴道珠嗅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花香,若有所感般看向自己的袖角。 一只闪烁着微弱萤光的蝴蝶,正停留在她的袖角上。 她不是蠢人,安静片刻,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原来这突如其来的灾厄,不过是一场有预谋的博弈。 原来她自以为是的风光,不过是在充当这个人钓鱼的饵。 原来这看似光风霁月的男人…… 什么都知道。 , ? ?谢谢西西子的打赏!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似也动情 第32章似也动情 萧衡居高临下:“可恨我?” 裴道珠凝视着马背上的男人。 今夜的萧衡,束着高高的马尾,额间系一根黑色抹额,箭袖玄衣背负长弓,宛如北方长夜里的孤狼,是肃杀的模样。 山风吹过,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令裴道珠遍体生寒。 她眼底掠过奇异的情绪,忽然笑道:“那些白袍人抓我的时候,曾说,‘这一次没有抓错人’。想来,在我之前曾有不少姑娘被他们迫害。玄策哥哥为国为民殚精竭虑,阿难十分敬佩,怎会恨你?”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辨不出喜怒。 萧衡也并不在意她的喜怒,只道:“带我去找他们。” 裴道珠看了眼他身后的兵马。 她道:“对方在山中建了一座神庙,里面有不少稚童和妇女。你带着军队大张旗鼓地过去,恐怕会打草惊蛇,若是他们拿老幼妇孺做人质,岂不糟糕?” 萧衡挑眉。 裴道珠声音清婉:“玄策哥哥不妨乔装打扮,单独与我同往。你把路记下来,明儿天亮了,做好万全的准备,再率领军队去捉人,不是更好?” 山中的月光清幽皎洁。 容色绝代的少女,安静地立在树影之中,仿佛楚地的山鬼花神。 她是如此的娇弱纤细,看起来半点儿威胁也没有。 萧衡转了转手中长枪,允了。 …… 裴道珠带着萧衡,沿河流而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那座神殿终于呈现在面前。 裴道珠的重新出现,令那群白袍人欣喜若狂,连忙把她簇拥回高座,以失而复得的姿态,虔诚地跪倒在殿中,激动地口呼“神女”。 裴道珠瞥向萧衡。 男人盯着墙壁上的浮雕,不知在想什么,凤眼竟然渐渐泛了红。 若是以往,她大约会起几分好奇。 然而如今,她对他的事毫无兴趣。 她装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对白袍人轻声细语:“借着沐浴之名离开,并非是逃跑,而是察觉到周围有一位迷路的信徒,因此前去接引。这位郎君,便是那位信徒。他愿以身殉道,随我共赴天上……你们可以动手了。” 殿中寂静了一瞬。 萧衡回过神,四周已经围满了狂热的信徒。 他后退半步,盯向裴道珠。 少女歪头,朝他嫣然一笑。 萧衡沉声:“裴道珠?” 为了以防露出马脚,他来的时候没有带武器。 赤手空拳对付上百人,虽然不是没有胜算,但毕竟不能做到一击必杀,今夜打草惊蛇的话,再想混进这群人之中,将难如登天。 而这个机会,他等了整整三年…… 裴道珠起身,步态轻盈地走向他。 白袍人恭敬地为她让开路。 她在萧衡面前站定,朱唇轻启:“你算计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遇见怎样的危险?” 萧衡不语。 裴道珠会遇见怎样的危险,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人人都说萧家九郎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但他自己知道,他比谁都要残酷。 名满天下的萧家九郎,其实只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裴道珠面色凉薄:“你早就知道我想取代崔凌人,却不拆穿我,由着我一步步踏进深渊……明明我才是你的旧情人,你心疼崔凌人,为何却不肯心疼心疼我?都说旧爱不如新欢,从前我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萧衡眯了眯凤眼。 眼前的少女美貌娇弱,心思手段却极端狠辣。 某些时候,像极了他。 他平静道:“算计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算天算地,也不全是为了好处。”裴道珠与他四目相对,“玄策哥哥,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也想争一口气。我不是圣人,世人负我,我便负世人。” 仍旧记得那场梦境。 为了平息战争,她被朝廷送去北国和亲。 一去,十年。 明明为南国争取了十年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的机会,明明也算是平定北方的功臣,却在九州一统之后,被天下人视作祸国殃民的妖妃。 南国的皇族得到了天下。 四海的百姓得到了和平。 可她裴道珠得到的,却是家破人亡,却是红颜祸水一世骂名。 世人负了她。 如果善良得到的是凄惨的下场,那么她情愿变得自私一点。 这辈子,欺负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萧玄策,也不例外。 萧衡轻笑,像是并不意外她会说出那番话。 他倾身覆在裴道珠耳畔,低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下策。合作共赢的算计,才是上策。我与你做个交易,你帮我除掉花神教,作为报酬,你家欠下的债,我来还。” 裴道珠报之以不信任的目光。 萧衡认真:“以萧家先祖的名义起誓,这一次,我绝不骗你。” 裴道珠抿了抿唇。 世人崇信神佛,最看重先祖和誓言。 萧玄策到底是信佛的,既然他发了誓,那就不会骗她。 更何况,帮萧玄策除掉花神教,也是在帮她自己。 她有意把殿中人都支走,好寻找逃出去和军队汇合的机会,于是对周围人道:“我与他有话要说,可否请你们暂时回避?” 一名白袍老人恭声道:“神女,吉时快到了,耽搁不得。” 不等裴道珠再说什么,他吩咐几名妇人带她去沐浴梳头。 大约是怕她又跑了,这次是在偏殿准备的浴缶。 裴道珠闷着头梳洗干净,妇人捧来洁白的裙衫,侍奉她穿上。 等回到正殿,却见殿中多出一方长长的青石案台,案台边摆着笔墨,萧衡坐在案台边,挽起袖管,淡然研墨。 她不解:“这是作甚?” 这崇尚异族神明的教派,竟还整起中原的风雅来了? 妇人道:“神女之前说,想干干净净回到天上,长老左思右想,决定为您洗去尘埃之后,再为您留下白山茶的印记和福语,算是我等为您饯别的赠礼。您回到神座以后,请不要忘记我等信徒,请赐福于我们。”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裴道珠笑了。 这些人神神叨叨的,世上有没有神明都不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又望向案台,笔墨倒是齐全,只是没有纸张或者绢布。 她笑容一僵,心底突然浮起不妙的预感。 下一瞬,两名妇人忽然解开她的系带。 裙衫委地。 她愕然地站在神殿里,细腰靠着案台,青石案台衬的她有如雪玉雕琢,偏那唇红齿白又添几分娇艳温软。 萧衡低眉敛目,修长白皙的手慢慢执起毛笔,轻舔砚台。 神殿之上,灯火明光。 拈花的神像半阖着眼,似也动情。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可曾心动? 第33章可曾心动? 神殿里,琥珀宫灯流光溢彩。 萧衡抬起眼帘。 少女冰肌玉骨。 她臂间挽着一层薄薄的白丝绸,背对着他坐在青石案台上,乌青长发撩至肩侧,露出纤薄白皙的细背,两扇蝴蝶骨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宛如受惊的羽翼。 他执笔蘸取淡墨,低声道:“那白袍老者询问,在场之人谁擅长作画写字,我想着旁人纵然精通,你大约也是不喜欢他们亲近你的,因此接了这份活儿。” 笔尖触上她的肌肤。 淡墨沿着肩胛骨游走,线条风雅的花瓣逐渐成型。 裴道珠闭着眼,控制不住地轻颤。 她真是倒了血霉,竟然撞上这种事! 被花神教的人掳走也就罢了,偏偏还要除去衣衫,叫萧衡在她身上作画写字! 她脸颊红如滴血,哑着嗓子道:“刚刚我裙衫落地的时候,你……你都看见什么了?” 萧衡面色如常。 狼毫笔尖仍旧在她肌肤上游走,一瓣瓣花逐渐勾勒成白山茶的形状。 他道:“你才沐过身,并未穿亵衣,裙衫委地时,该看的不该看的,我自然都看了个清楚。你也是聪明人,何必多次一问?” 裴道珠:“……” 她脸颊更红。 一般人碰见这种情况,为了避嫌,不都会回答什么也没看见吗? 为什么萧玄策跟别人不一样…… 更可气的是,他也是快要弱冠之年的郎君,怎的接触到女子的胴体,竟半点儿反应也没有,还能如此淡定地在她背上作画? 难道对他而言,她裴道珠是块石头吗? 长夜漫漫。 她逐渐习惯毛笔在肌肤上游走的冰凉,揪着白丝绸的指尖逐渐放松,不再如刚开始那般羞恼。 她微微偏过头,瞧见萧衡低垂眼睫,神情淡然。 她顿了顿,小声道:“你曾游历诸国,见识过很多美人。我这副皮囊,能称第几?” 萧衡画完了,搁下毛笔,打量她的细背。 她左肩后描绘了几朵次第盛放的白山茶,令少女本就完美的胴体,更显精致风流。 似是满意今夜的画工,他垂下眼睫,不紧不慢地调了一碟金墨,换了更细的狼毫笔,按着花神教的要求,继续在她后背上题写福语。 裴道珠见他不回答,自讨没趣地收回视线。 就在她以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忽然边写边道:“可排第一。” 他走过很多山水。 也见过很多美人。 却没有谁,比裴道珠的皮囊更加白璧无瑕。 宛如一朵白山茶,娇艳却又纯洁。 裴道珠怔住。 许是今夜的灾厄里有他陪伴,许是神殿的宫灯太过灿烂,她竟莫名从萧衡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罕见的温柔。 过了很久,她悄声:“可曾心动?” 端坐在青石案台边的郎君,眉眼如山,宛如不会被花神山鬼引诱的圣僧。 他运笔的手腕同样沉稳:“未曾。” 裴道珠毫不意外地撇了撇嘴。 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萧家的九郎君心硬如铁,多难打动呀! 琥珀宫灯高悬在殿顶上,淡金色的灯火在两人周身晕染开。 不知几时起,少女细白后背上的福语,渐渐变成了佛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萧衡回过神时,少女的后背上已经题满佛经。 他执笔的手不禁悄然收紧。 这些年来,哪怕背负国仇家恨,他也自诩心如菩提明镜。 怎的今夜…… 如此躁动? 竟然写上佛经了…… 他面无表情地搁下狼毫:“写完了。” 裴道珠努力地朝后背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得拾起裙衫匆匆穿上。 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存着几分紧张:“今夜之事……” 萧衡在木盆里净手:“我虽人品低劣,却还不至于宣扬这种事。” 裴道珠咬了咬下唇,低头整理裙衫。 萧衡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但口风确实紧。 她系好繁复的衣裙系带,突然听见殿外传来“神女”的呼喊声。 她望向殿外。 不知几时起,神殿门窗紧锁,殿中竟只剩下她和萧衡。 浓烟逐渐弥漫,火光顺着殿外蔓延而来,瞬间引燃了满殿的火油和干柴。 她挑眉:“仪式开始了?” 萧衡吩咐:“脱。” 裴道珠错愕,抬手捂住系带:“这……不合适吧?” “你在想什么?”萧衡看白痴般她一眼,果断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浸泡在木盆里,“不然,你想怎么出去?” 裴道珠语塞。 原来是打湿衣袍,好从火海里逃出去。 她咬牙:“你转过身去。” 萧衡冷笑:“我又不是没看过。” 这么说着,却还是懒懒地背转过身。 裴道珠暗暗羞恼。 她迅速脱下裙衫浸泡在水盆里,抬头瞧见正前方的浮雕壁画,一边穿衣一边红着脸岔开话题:“刚进来的时候,我瞧见你盯着壁画红了眼。这壁画,与你有什么关系?” 壁画上的内容,是一场战争。 满城被屠横尸遍野,城楼上挂着两颗头颅,无数白山茶盛放在废墟里,洁白的花瓣被鲜血染红,瞧着莫名可怖。 裴道珠穿好衣衫,却还不见萧衡说话。 她转身望去,他正凝视着那副壁画,眼睛再度泛红。 凤眼中充斥的并非是泪意,而是恨意。 她唤道:“萧玄策?” 萧衡握拳:“可听说过西海城那一战?” 裴道珠颔首:“在史书上读到过,王萧两家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收复十几座城池。抵达西海城后,却被北国军队偷袭。二十万热血儿郎,无一生——” 她忽然顿住。 她重又望向壁画。 这么说来,城楼上悬挂的头颅,是萧玄策的祖父? 另外一颗,想必便是长公主的前夫,王家家主了。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吞噬着琥珀宫灯,黑色灯油顺着墙壁流淌,逐渐染黑了那副诡谲残酷的壁画。 “当年北伐兵败,并不是战略失策,而是被人出卖。有人在半夜时分,打开了西海城的城门。”萧衡并不避讳向裴道珠提起这些,“南国的朝廷里,有勾结异族的叛徒。祖父和王家家主的尸体被送回来时,手里都握着一枝白山茶。我想复仇,唯一的线索,只有白山茶。” 裴道珠豁然开朗。 怪不得萧衡对花神教如此执着。 花神教所信奉的,正是白山茶花。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曾亲手送你进地狱 第34章曾亲手送你进地狱 殿中火势越来越大,逐渐吞噬了那幅壁画。 裴道珠和萧衡不再耽搁,往后殿奔去。 萧衡习武,步伐极快。 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裴道珠有些恐慌,她试图去拽他的袖角,指尖却只来得及触碰到衣料边缘。 “萧玄策……” 浓烟滚滚,她哑了嗓子。 高悬在殿顶上的琥珀宫灯摇晃了几下,突然朝地面重重砸落! 随着轰然巨响,火焰一窜而上,彻底隔开了两人。 裴道珠跌跪在地,望了眼被火烫伤的脚踝,又抬头望向对面。 “萧玄策!” 她哑声呼喊。 隔着火海,萧衡回眸。 一向城府深沉的少女,在死亡面前意外的娇弱,漂亮的丹凤眼泛了红,瞳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是了,她唯一的生路,是他。 萧衡面无表情。 救,还是不救? 火势汹汹,贸然折返,可能会搭上他自己的命。 而裴道珠的存在,对萧顾两家的联姻是一种威胁,若她就此死在这里,他的北伐计划将会进行得更加顺畅。 世上无人爱她。 少了她,乌衣巷的宴会雅集依旧热闹,建康城的山水长街也仍旧风雅,除了她的阿娘会为她难过,世上无人在意她的生死…… 他权衡利弊之际,裴道珠的脑海中掠过无数主意。 她知道萧衡若是转身救她,会冒很大的风险。 如果换作她,或许根本就不会回头。 可无论怎样,她也想活下去。 说好了要成为阿娘的退路,说好了要风风光光地嫁进高门,哪怕神明放弃了她,她自己也不能放弃。 浓烟熏哑了她的嗓子,也熏红了她的眼。 火光在她的瞳孔里跳跃,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悄然滚落。 一些破碎的画面,隐隐浮现在火光里。 在那场关于前世的梦境里,她当了北国的皇妃。 十年之后,南国的将军率领军队踏破山河,不仅纵火烧了北国的宫殿,还屠戮了北国的皇族和朝臣。 那一天,朝堂和后宫尸横遍野。 几张模糊的血脸,突然跃入她的脑海。 是郑家家主和他的子嗣…… 南国有十大世家,如萧家、崔家、陆家等等,郑家也在其中。 可是郑家家主,为何会身穿北国朝服,死在南人的刀剑之下? ——南国的朝廷里,有勾结异族的叛徒。 萧衡的话,回响在耳畔。 难道当年出卖王萧两家的人,是郑家? 他们是北国的奸细? 裴道珠来不及细想,也不在意是否真是郑家出卖的王萧两家,以此为筹码道:“郑家!郑家背叛了朝廷!” 宛如天秤上多出了一颗砝码,原本势均力敌挣扎着的天平,悄然朝一方倾斜。 萧衡盯着少女。 郑家镇守边疆,半个月前突然反了朝廷,带着边界线上的两座城池投奔北国,如今已在北国封侯拜相。 朝廷怕引起动乱,所以这个消息只有几大世家的掌权人知道。 裴道珠…… 她是如何知晓的? 跪坐在火海深处的少女,似乎终于有了救下来的价值。 他面无表情,纵身跃进火墙。 他背起裴道珠,迅速朝后殿掠去。 少女又轻又软,大约是真被吓到了,正发出细微啜泣。 不知怎的,萧衡的心脏忽然剧痛,像是曾经历过这一幕。 火势汹汹。 他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神殿仿佛化作着火的宫闺,殿中躺满了尸体,都是被乱军诛杀的宫女和宦官。 穿着妃子服饰的美人,无助地跪坐在妆镜台前抽噎。 有将军破门而来,毅然背起哭泣的美人,离开了那座囚笼般的宫闺。 ——十年前,曾亲手送你进地狱。 ——裴道珠,我来接你回家了。 将军低语,五官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神殿。 萧衡破窗而出。 经风一吹,他渐渐回过神。 他自嘲般扯了下嘴角。 他在火海里呆久了,竟出现幻觉了。 怎会幻想出他接裴道珠回家的这种画面? 裴道珠趴在他的背上。 男人的肩膀是宽阔的,背着她十分沉稳,随着他破窗而出,夜风吹散了浓烟味儿,她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崖柏香。 这一瞬,莫名熟悉。 那场前世的梦境,又清晰几分。 朝廷送她去北国和亲,有人率领五千兵马护送。 越过江南的山山水水,穿过中州的战火燎原,他们要前往那座被异族占领的故都,将她作为礼物,献给异族的皇太子。 那是一个冬日。 快要抵达北国的皇城时,雪下的很厚。 他们翻山越岭,却被风雪困在山上。 眼看着即将错过送她进宫的吉日,那护送她的郎君舍弃了马匹,亲自背起她,一步步穿过落雪的重峦叠嶂,一步步走向本该属于中原人的故都。 他亲手,把她送进了北国皇太子的寝殿…… 是萧衡。 送她去和亲的人,是萧衡…… 已过子夜,山中天色仍旧黢黑。 萧衡背着她,暂时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把她放在溪水边:“我去召集兵马,你别乱动。” 他想走,却被裴道珠狠狠揪住衣领。 裴道珠仰起小脸,怔怔凝视着萧衡。 漂亮的丹凤眼更加猩红,明明脱离了危险,却有两行泪再度滚落。 “萧衡……” 她一开口,声音就因流泪而破碎。 你究竟,是怎么忍心的? , ? ?谢谢龙井虾仁、未来可期、是蛮不讲理的姑娘、风轻琳舞、求菜菜大沈寒老板不要虐、西西子的打赏,抱住呀!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神女脏了 第35章神女脏了 萧衡沉着脸。 这裴家的小娘子,一向镇静自若,今夜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当真被花神教吓到了? 他从来没安慰过小姑娘,只觉她们哭起来娇娇气气十分恼人,本欲抽身离开,瞥了眼裴道珠满是灰尘的小脸和几处擦伤,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心软了一下。 他从怀里掏出半只馕饼。 他把馕饼递给裴道珠:“可是饿了?” 裴道珠眼睛更红。 她不想吃馕饼。 她想吃眼前这个恶人! 萧衡见她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流泪,不禁烦躁几分。 他懒得管她,在溪水边盘膝而坐,自己吃起了馕饼。 裴道珠盯着他冷淡的侧脸,无数委屈涌上心头,突然不管不顾地夺过馕饼丢进水里。 水花溅到了萧衡的面颊上。 他看了眼沉进水底的馕饼,寒着脸:“你发什么疯?” 裴道珠委屈极了,骂道:“我从没见过你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你对得起家国百姓,却对不起我!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萧衡揉了揉额角。 裴家的小娘子,怕是被今夜的阵仗吓傻了,一个劲儿地说鬼话。 他欠她什么了? 裴道珠继续骂道:“便是交浅的朋友,也该存着几分情分,更何况你我曾是互相爱慕的关系?你究竟是怎么狠下心的?! “你说我爱慕虚荣,可我为了荣华富贵未曾不择手段伤害他人。你说你为国为民,可你的鞠躬尽瘁却伤尽了无辜之人! “萧衡,你和我,究竟谁更恶劣?!” 少女歇斯底里。 萧衡自幼在世家高门长大,除了被父亲训斥,天下人谁不给他萧家九郎几分情面,他还未曾被人如此数落过。 他恼了,骤然捏住裴道珠的双颊,迫使她仰头看他。 四目相对。 他一字一顿:“谁更恶劣?你我一丘之貉,我大奸大恶,你又装什么善良?都是修成人形的狐狸,你我之间,谁也不必藏着尾巴。” 裴道珠怒火中烧,不再端世家贵女的架子,挥起双手与他扭打起来,挣扎之中,她一巴掌拍到萧衡的脸颊上,清脆的耳光声令两人都错愕了。 萧衡突然笑了一下。 宛如山林里的恶狼。 裴道珠后知后觉感到害怕,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男人拖住。 他把她摁趴在溪水边,单手擒住她的双手,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他挑眉:“我竟不知,‘娴雅温柔’的裴家女郎,生气时还有打人的习惯。我萧玄策不是乖乖挨打的人,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他忽然起了逗她的兴趣:“还你一耳光,可好?” 裴道珠趴在水边,又害怕又委屈。 她咬牙切齿:“世上再无你这般可恶的男人!小鸡肚肠,毫无君子风度!” 萧衡轻嗤。 他只是逗她而已,叫他扇女人耳光,他做不到。 目光落在她的腰下。 少女腰窝深陷。 往下,丝绸裙裾紧贴着肌肤,勾勒出窈窕饱满的曲线。 萧衡的脑海中,突然掠过神殿里,少女裙衫委地的模样。 许是奔波半夜,许是被壁画刺激,他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去捻佛珠,却想起这趟出行没带佛珠。 想着今夜总要见血,他懒得再守那清规戒律,毫不顾忌地拍了下裴道珠的后臀,淡淡道:“还你一巴掌,扯平了。” 裴道珠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猛然坐起身,捂着后臀,死死盯着萧衡。 这不要脸的狗男人并不管她,自顾去溪边喝水了。 她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一脚踹向萧衡。 她企图把他踹进水里,好叫他受点教训,谁料这狗男人戒备心极强,瞬间侧开了身。 裴道珠始料未及! 她身体前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进了水里! 她费力地扑腾,骂得厉害:“萧衡你这个棒槌,你怎么敢!” 萧衡悠闲地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努力扑腾的模样,嗓音清越温柔:“阿难真惨……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模样,实在好笑。” “你——” 裴道珠气得彻底说不出话。 萧衡笑了笑,在水边单膝蹲下,扶住她的手臂:“上来。” 裴道珠喘息着,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他,也是气急了,见他毫不设防,便扬起溪水泼向他的脸。 萧衡抬袖,毫不在意地擦去水珠,深深看她一眼。 已近黎明,山中月色朦胧。 妙龄少女浸在山溪里,乌青长发散落在水面上,唇红齿白冰肌玉骨,是难得的人间绝色,哪怕神情愤怒,也仍旧难掩撩人姿态,像是深山里惑人的花妖。 萧衡在心底念了几句佛经。 却发现,佛救不了受难的世人,也阻止不了暗夜里滋生的欲念。 束缚着心与灵的佛珠,在这一刻像是悄然断线。 他捏住少女的下巴,突然吻向她的唇。 他是正常男人,他受不住她的撩拨,他认栽了…… 裴道珠瞳孔放大。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不远处火把亮起,是花神教的人找了过来。 “神女!” 他们高呼。 “天呐,他玷污了神女!” “有人玷污了神女!” “……” 看见溪水边的这一幕,信徒们大惊失色,争先恐后地发出呐喊。 “神女脏了……” “该处之以极刑!” 他们的眼神变得阴冷恐怖,纷纷捡起石头,恶狠狠砸向溪水边的两人,像是要用石头活生生砸死他们。 萧衡面色阴沉。 他依旧挡在裴道珠身前,用后背挡下十几块石头,动也不曾动一下。 他不疾不徐地解开自己佩戴的那根黑色抹额,认真地蒙住裴道珠的眼睛:“我要做正事了,别看。” 裴道珠还没说话,萧衡已经消失在原地。 她拨开抹额。 已是黎明,星辰隐去,曦光微弱。 那一抹黑色身影,敏捷地穿梭在白袍人之中,他没有武器,可他的双手便是世上最锋利的武器,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必,就拧断了一根根脖颈。 他像是被放出佛塔的恶鬼。 有想跟他缠斗的,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单手探进那人的胸腔,一瞬间就捏爆了对方的心脏。 昔日捻着碧玉佛珠的玉手,此刻鲜血淋漓。 他垂眸,似是垂涎般舔了舔指尖血液。 随即,他若有所感般瞥向溪水边。 少女面色苍白,正愕然地看着他。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做他的娇妾? 第36章做他的娇妾? 裴家的小姑娘,大约终于知道他不是她可以招惹的人。 萧衡想着,收回视线,再度展开杀戮。 上百名白袍人,他只留下了四五个活口,以作审讯。 他放了信号弹,召集亲信过来收拾残局。 兵马抵达溪水边时,天已大亮。 萧衡接过随从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望了眼坐在溪水边的少女。 她的裙衫还是湿的,怕被人看去,大半个身子都藏在石头后面,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他拎起一件斗篷,大步走过去。 他俯下身,从背后用斗篷把少女裹得严严实实。 环住她的双肩的姿势,像是在把她拥入怀中。 他抵在她耳畔:“我周游郡国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山水,也见过环肥燕瘦的美人。山水和美人都打动不了我,可是昨夜,你惊艳了我。裴道珠,你若愿意,可入我萧家门,做我萧衡的娇妾。” 他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既然觉得裴道珠的容色不错,那么就该收入囊中。 只是妻位,却不可能。 裴道珠已经从那场杀戮里缓过神来。 她被萧衡的这番言辞气笑了。 她站起身,认真地转向他:“且不说我裴家也曾四世三公,我作为家族嫡女绝不可能给人做妾,你昨夜那般算计我,怎么还觉得我会甘心给你当妾?我是爱极了荣华富贵,却还不至于如此作践自己。” 萧衡略感意外:“不肯?” 裴道珠横眉冷对:“别说是妾,就算你把正妻之位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我宁可嫁给穷书生,也不要跟算计我的男人过一辈子。” 枕边人最难提防。 谁知道什么时候…… 就会被他算计死呢? 山风清幽。 一向虚伪做作的少女,寒着脸站在水畔,脊梁出奇的挺直。 萧衡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 他伸手,替她擦了一下脸上的灰:“我不强求。” 他的指尖上还带着血。 裴道珠嫌弃地后退一步。 萧衡轻嗤,故意又去擦她的脸:“嫌脏?” 裴道珠气急败坏,迅速去溪边洗脸。 她就没见过如此恶劣的郎君! 萧衡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出城时她阿娘求他找人的模样,于是派人先进城去找顾娴报平安。 军队收拾好了残局。 萧衡在溪边洗干净血迹,跨上骏马,又吩咐侍从牵一匹马给裴道珠:“打道回府。” 裴道珠为难。 萧衡这人指定有毛病,她身为世家千金,外出都是乘坐长檐车的,叫她骑马,她拿头骑? 这马儿如此高大矫健,一蹄子就能把她撂倒! 萧衡策马向前,见裴道珠没跟上,回眸望去,立刻明白了。 他勒转马头,朝裴道珠伸出手。 裴道珠不肯搭理他。 萧衡挑眉:“还闹上脾气了?你再不上马,就自己走回建康城。裴道珠,这深山老林的,指不定藏着花神教的余党,或者,还有那吃人的猛虎。” 裴道珠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才不要一个人走回建康城。 她盯着萧衡伸出来的手。 他连指缝里的血渍都洗得干干净净,指节修长如玉,仿佛未曾参与过那场杀戮,还是那只捻着佛珠的玉手。 她迟疑片刻,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萧衡把她拉上骏马。 山路崎岖漫长。 不知走了多久,裴道珠小声道:“我被人掳走之事……” 萧衡平静:“会替你遮掩过去。” 他知道她的担忧。 乱世之中,虽然女子的名节不算顶顶重要,但谁不想有个好名声呢,更何况裴家道珠心性敏感,比旁人更在乎名声,他毕竟是了解她的。 裴道珠紧了紧斗篷。 背后的狗男人像是换了个性子,竟然对她温柔起来了。 只是…… 她再也不要喜欢他。 …… 就在两人返回建康时。 建康城,长公主府。 佛堂门窗紧掩,黯淡无光,只香案上点着几盏长明灯。 案前供奉着一排牌位,刻满了王家人的名字。 长公主司马宝妆跪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一尊牌位,温柔地用手帕反复擦拭。 “我的孩子……” 她抚摸着牌位上的名字,眼底的温柔犹如深海。 她低头,爱怜地吻了吻牌位。 “殿下!” 心腹嬷嬷突然在外面叩门。 司马宝妆示意她进来。 嬷嬷推门而入,着急道:“殿下,顾娴求见您!” 提起顾娴,司马宝妆冷笑:“这些年来,她不仅不收本宫的补贴,甚至连本宫的面都不肯见。今儿倒是稀奇,竟主动登门求见……” 嬷嬷解释道:“您在佛堂呆了一宿,还不许人打扰,不知道外面已是闹翻了天。花神教的人混进城中,掳走了道珠姑娘。顾娴大约是为女儿着急,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求您的。” 司马宝妆怔住。 她抬起眼帘:“裴道珠被花神教的人掳走了?” “老奴也是刚听顾娴说的。” 司马宝妆抱着牌位的手,忍不住地收紧。 裴道珠被抓走了…… 被抓走的怎会是她…… 嬷嬷见她发呆,唤道:“殿下?” 司马宝妆把牌位放回原处,匆匆往外走:“去见她。” 刚踏出佛堂,又有侍女高高兴兴地小跑过来:“殿下、李嬷嬷,萧家九爷刚刚派人跟裴夫人报喜,说是裴姑娘没事儿!” 司马宝妆高悬着的心,悄悄放下。 她抚了抚胸口:“没事就好……” 厅堂。 司马宝妆跨进门槛,一眼瞧见了昔年的闺中密友。 她容色憔悴体态清瘦,可见这些年过得不好。 当初大家都还没有出嫁时,明明她的娴儿是所有女孩儿里面最漂亮的那个,却被裴礼之那个混账东西折磨成了这样…… 她早叫她别嫁,她偏是胆怯,偏是不听。 司马宝妆眼眶微红,不动声色地隐去泪意。 她努力端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口吻讥讽:“哟,这不是裴夫人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有登门找本宫的一天——” “宝妆。”顾娴泪如雨下,“我的小阿难,昨夜险些出事。” 到底是挂念多年的闺中密友。 岁月改变了她们的地位,却未曾改变当年的情谊。 顾娴一开口,司马宝妆的心理防线就被彻底击溃。 哪还舍得冷嘲热讽,司马宝妆轻轻拥住顾娴,安抚道:“没事儿了……” , 晚安安 ? ?谢谢龙井虾仁、是蛮不讲理的姑娘、菟萝、钰钰、ballball、未来可期的打赏,抱住!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把俸禄给她傍身用 第37章把俸禄给她傍身用 在司马宝妆的安抚下,顾娴的情绪渐渐不再激动。 侍女笑着沏来茶水:“奴婢瞧见顾夫人来的时候,给殿下带了礼物,夫人该拿出来,叫我们殿下高兴高兴!” 司马宝妆双眼一亮,期待地望向顾娴。 顾娴面颊微红。 她瞥了眼富丽堂皇的厅堂,踌躇半晌,才取出一包桃酥。 简陋的油纸包装,与长公主府格格不入。 她小声:“我记得还没出嫁时,你最爱吃刘记的桃酥,来的时候正巧路过那家店,就买了一些。不知道你如今,是否还爱吃……” 司马宝妆示意侍女把桃酥摆盘,拉着顾娴的手坐下:“但凡是你送的,就没有我不爱吃的。在我府里拘束什么,这桃酥在我眼里,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呢!” 侍女端上摆好盘的桃酥。 两人就着热茶,边吃边说话。 司马宝妆认真道:“阿难出事,你肯来找我帮忙,便是仍旧把我当做自己人的意思。既是自己人,娴儿,你可别怪我说话难听,那裴礼之就是个混账玩意儿,趁着还年轻,赶紧与他和离,再另外找个好的嫁了!” 顾娴垂着头。 她也不爱裴礼之。 可是…… 一旦与他和离,她的女儿不就没有家、没有父亲了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司马宝妆心直口快,“你怕阿难她们没了父亲是不是?可他那样糟心的父亲,有还不如没有呢!” 顾娴仍旧不语。 带着薄茧的指腹,犹豫地抚摸着杯盏。 她自幼怯懦。 没出嫁时,听父兄的话。 出嫁后,听夫君的话。 这辈子,她都学不来宝妆的勇敢啊! 司马宝妆伸手,替她抿了抿鬓角碎发,忽然压低声音:“这些年,沈霁在北方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已官拜大将军,年底前会回京述职。娴儿,他仍旧未曾娶妻……” “啪嗒”一声。 顾娴捧在手心的茶盏,坠落在了案几上。 茶水打湿了她的袖角,侍女们连忙过来擦拭。 顾娴眉头紧蹙。 沈霁,曾是长公主府的马童,比她们要小三岁。 她幼时经常来公主府玩耍,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小时候什么也不懂,不懂何为尊卑,不懂何为贵贱,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直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才懂得该彼此划清界限。 及笄之后,她被家族安排嫁给裴礼之。 出嫁的前夜,沈霁突然翻墙闯进她的闺房,要带她走。 她不敢。 为了家族,也不能。 后来,沈霁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竟当了大将军…… 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身影,十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如今大约该是横刀立马的铁血模样吧? 顾娴由衷地笑了:“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他能当上将军,我为他高兴。只是我与他有缘无分,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司马宝妆撇了撇嘴。 又说了片刻的话,她见顾娴要回家看女儿,于是命人取来银票。 她把厚厚一沓银票塞进顾娴手里:“拿着。” 顾娴吓了一跳,正要拒绝,司马宝妆沉着脸道:“又与我见外了是不是?这些银票不是给你的,是给阿难她们的。都是芳华正好的小姑娘,该打扮起来的,算是我这当姨母的一点心意。” 顾娴眼眶微红:“说‘谢’字就见外了……宝妆,我知晓的,这世上,你对我最好。” 比爹娘和兄长,还要好呀…… 司马宝妆见她气色不好,又叫侍女拿了燕窝、人参、鹿茸等滋补品,派了两三个侍女护送她回家。 她目送顾娴远去,轻轻叹息。 嬷嬷迟疑:“那些银票……” “都是沈霁从战场上寄回来的。”司马宝妆轻声,“他得知裴家败落,怕娴儿过得不好,每年都会寄俸禄给她傍身用……本宫若是明说,娴儿肯定不收,因此才要骗她。” “殿下用心良苦。” 顾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司马宝妆眼底的柔情,也尽数消散。 她冷淡道:“昨夜怎么回事?崔凌人为何没有扮花神?” 嬷嬷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如今凌人姑娘正在府里哭闹,非要朝廷重新举办一场花神宴才肯罢休。” “谁给她的脸……” 司马宝妆轻啐。 她又去了一趟佛堂,深深看了眼那座牌位,才亲手锁上佛堂的门。 她转身,面无表情:“回崔府。” …… 乌衣巷。 一骑纯黑骏马,停在裴府前。 萧衡翻身下马,又扶着裴道珠下马。 少女整理了一番衣裙,态度客气而疏远:“多谢相送。” 她正要进府,萧衡牵着缰绳,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裴道珠抿了抿小嘴。 她现在,是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狗男人。 她果断拒绝:“寒舍简陋,招待不起——” “哟!” 裴府大门忽然从里面推开。 裴礼之拎着酒坛子,瞅见萧衡和裴道珠,顿时两眼放光:“你们俩这是……哦,我知道了,定然是九爷替我们寻回了女儿!多谢九爷,多谢九爷!” 他连连称谢,姿态谄媚。 裴道珠蹙了蹙眉:“父亲——” 萧衡微笑:“奔波了一宿,颇有些劳累,可否进去吃杯茶?” 裴道珠咬牙,眼刀子刷刷刷地甩向萧衡。 萧衡视而不见。 裴礼之早已喜上眉梢,连忙抬手作请:“自然!九爷这边请!九爷若是得空,中午就别走了,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父亲!” 裴道珠落在最后,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只得无可奈何地跟上。 裴府简陋。 萧衡端坐在厅堂,看顾娴和裴道珠说话。 裴家还有一位姨娘,也围在裴道珠身边嘘寒问暖,两个年幼的庶女“姐姐长”“姐姐短”,送裴道珠新摘的花儿,丝毫没有别家后宅的明争暗斗。 只有裴礼之例外。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女儿昨夜经历了什么,很有闲情逸致地弄来了一碟花生米和一坛酒。 见妻女还在那里说话,裴礼之骂道:“可是眼瞎,看不见家里来了贵客?赶紧去买菜做饭,别叫贵客饿了肚子!” 午膳是顾娴和康姨娘做的。 因着萧衡的到来,还特意买了一只老母鸡炖汤。 一家人围坐在食案旁。 裴礼之扯了两个鸡腿,一个放到萧衡碗里,一个放到自己碗里,高兴道:“贱内手艺还不错,九爷尝尝!” 萧衡看了眼自己碗里的鸡腿,抬眼望向对面。 裴道珠扯下两个鸡翅分给幼妹。 安抚好幼妹,她熟稔地夹起一根鸡脖子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她弯着眉眼,吃得很开心。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九叔一定要喜欢阿姐呀 第38章九叔一定要喜欢阿姐呀 用过午膳。 抄手游廊里,两个幼妹缠着裴道珠玩耍。 裴道珠嫌昨晚晦气,想沐浴更衣洗掉霉运,于是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我去金梁园前,给你们布置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世家高门,总是要好好培养家中女孩儿的。 裴家请不起教习先生,裴道珠便承担起教妹妹琴棋书画的任务。 而听到“功课”二字,原本叽叽喳喳的双胞胎小姐妹,立刻别过脸儿,心虚地抿住小嘴。 裴道珠板起俏脸:“我去沐身,等会儿考你们功课。” 两个小姐妹对视一眼,连忙火急火燎地去翻功课,大约是要临时抱佛脚了。 裴道珠目送她们跑走,丹凤眼中藏着罕见的温柔。 她转身去厢房,不料却撞上萧衡。 他倚在美人靠上打量裴道珠,像是才认识她一般。 裴道珠不愿搭理他,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 厢房。 陈旧的屏风后置着一只浴桶,热气氤氲。 裴道珠泡在热水里,仔细磋磨肩膀。 顾娴敲了门进来,把一壶热水放在浴桶边,柔声道:“怕你凉着,又多烧了一壶热水。” 裴道珠弯起眉眼:“这种琐事,阿娘何必操心?您去歇着吧。” 顾娴笑着站到裴道珠身后,替她散开满头青丝,拿香膏抹在发丝上,拢在掌心轻轻揉搓:“昨夜多亏了九爷,阿难才能平安回来。咱们家是知礼数的人家,阿难觉得,可要备礼致谢?只是萧家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送什么才好……” 裴道珠暗暗撇嘴。 备礼致谢? 萧衡欠她的可多了,狗男人万死不足以谢罪,她谢他个鬼! 她含糊敷衍:“九爷两袖清风心地善良,平日从不收礼,更何况昨夜本就是他负责城中治安,救我是他分内之事,阿娘就不要费心思了。” 顾娴好奇:“阿难很少夸别人,怎的夸起了九爷?我瞧着,九爷看你的眼神也不大寻常,莫非你们……” 裴道珠一个激灵。 她在浴桶里坐正了,不悦:“阿娘!” 顾娴见她如此,知道她没那个心思,温柔地捏了下她的脸颊:“阿娘知道了,不取笑你了……” 她踏出屏风,替女儿掩上屋门。 眼底,却藏着几分忧虑。 她的小阿难,是世上最宝贵的明珠。 在她眼里,配得上任何郎君。 只唯独,家世差了些。 也是十六岁的年纪了,早该说亲的,可惜她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没法儿替她找到好人家…… 她忧心忡忡地穿过游廊,瞧见正在赏花的萧衡,连忙福了一礼:“萧大人。” 萧衡虚扶一把:“裴夫人不必多礼。” 顾娴真诚道:“这一个月来,阿难住在金梁园,给贵府添麻烦了。昨夜之事,我对大人更是感激不尽。” 萧衡:“阿难乖巧温顺,很讨人喜欢。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对她负责到底。” 他生得好看,君子如玉的姿态,更容易叫人亲近。 顾娴虽然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仍旧对他很有好感。 她笑道:“阿难也称赞你两袖清风心地善良,很崇敬你。” 萧衡挑眉。 裴道珠竟然夸他善良? 洗澡洗到脑子进水了? 顾娴鼓起勇气:“说来不好意思,我有个不情之请……” “裴夫人但说无妨。” 顾娴豁出了脸皮:“九爷周游郡国交友广泛,认识不少青年才俊。我家阿难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只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你身边若有适龄的郎君,还请介绍给她相看相看……” 萧衡沉默。 他说的“负责到底”,并不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 然而总不能刚跟裴道珠的双亲见面,就暴露出狼子野心,他总得经营经营自己的形象的。 他保持微笑:“裴夫人放心,阿难的亲事,包在我身上。” 得到他如此斩钉截铁的承诺,顾娴倍感意外。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萧衡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屋檐下花木葱茏。 裴家的那对双胞小女郎,头着挨头,正在紧张读书。 他慢慢道:“贵府的女孩儿,都很热衷读书。只是没有先生教导,终究是不成的,不如让两位小侄女也去金梁园,园子里有不少同龄孩子,祖母请了京中最好的先生教导,既能学到东西,还能结交玩伴,极好。” 顾娴欣喜:“当真?只怕叨扰了你们。” 萧衡微笑:“无妨。” 经过昨夜的事,他估计裴道珠不肯再随他回金梁园。 那就干脆把她的两个幼妹一块儿带走,届时她不回也得回。 顾娴并不知道他和自家女儿之间的算计,只当这叔侄俩互相敬重,又为两个庶女能学到琴棋书画而高兴,因此连忙去喊康姨娘收拾行李。 …… 裴道珠终于梳洗干净。 她穿过游廊,诧异地发现萧衡居然还没走。 他坐在屋檐下,正教她的两个幼妹读《诗经》。 最年幼的裴桃夭,奶声奶气:“九叔喜欢哪一句?” 萧衡嗓音平静:“‘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顿了顿,敛去眼底的深沉,问道:“你们阿姐最喜欢哪句?” 裴子衿摇头晃脑:“阿姐最喜欢‘信誓旦旦,不思其反’。阿姐说,世上的郎君都不靠谱,依靠他们可以过好一时,却不能过好一世。阿姐说,人这辈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嘘!” 裴桃夭连忙捂住双胞姐姐的嘴。 她紧张:“你说出来,九叔就不喜欢阿姐啦!” 裴子衿眼睛睁得圆啾啾,仰头问萧衡:“九叔喜欢阿姐吗?别人都说我阿姐嫁不出去,可我阿姐顶好顶好,九叔一定要喜欢阿姐呀!” 小姐妹尚还年幼,却要问情情爱爱的事儿,萧衡不知如何作答。 似是若有所感,他抬起眼。 不远处,竹帘轻曳,春阳细碎。 刚梳洗过的少女宛如出水芙蓉,安静地站在竹帘边,她换了一袭深青色罗襦裙,乌青长发用红绳束在腰后,几瓣桃花飘零而至,更添几分娇艳风雅。 她看着他,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那样复杂的眼神,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她毫无爱慕,也并不温柔 第39章她毫无爱慕,也并不温柔 裴道珠注视着萧衡。 竹林潇潇,他手捧书卷坐在春阳里,周身洋溢着暖色,对妹妹笑起来时凤眼弯弯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 她想起了他当年的模样。 那年,她还是建康城最风流潇洒、无忧无虑的女郎。 佩戴最珍贵的珠钗,穿绫罗裁制的春裙,与他走在南山小径上踏青,谈佛儒道,也谈风花雪月。 他站在一树桃花下,姿态宛如山涧里最高洁风雅的白鹤,抬手折下一枚桃花,温柔地簪在她的鬓角。 “若说最喜欢《诗经》里的哪句,应当是‘高山仰止,景行景止’。” 他如是说。 春光点亮了他的瞳孔,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是能融化人心。 当时她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郎君呢? 当时她便知道,她与他,或许不能成为一路人。 后来,她到底辜负了他。 为了前程,也为了家族…… 裴道珠回过神。 萧衡仍旧在看她,面容看似温柔,实则暗藏算计,像是躲在黑暗里蓄势待发的孤狼。 裴道珠深深呼吸。 眼前的萧玄策…… 真的是她当年遇见的玄策哥哥吗? 他们除了容貌和声音相同,喜好不同,谈吐不同,脾性不同,就连志向也大不相同。 可若说是两个人,这世上,怎么会有容貌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她从没听说过,萧家九郎还有双胞兄弟的。 她思绪混乱,前院突然传来嘈杂声。 裴桃夭和裴子衿立刻拎起小裙子,利落地往书案底下钻。 钻进去之后,裴桃夭拽了拽萧衡的袍裾,小小声:“九叔,我家平日里没有亲戚朋友登门拜访,登门的一概都是催债的。阿姐说了,催债的来了就要躲起来。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叫他们发现啦!” 萧衡望向裴道珠。 少女面色如常,毫不慌张地往外院走。 显然是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并不害怕应付那群人。 裴家道珠…… 似乎跟其他女郎,确实不一样。 他想着,跟了上去。 裴道珠从后门进了厅堂,刚走到屏风后,就听见姑母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听说阿难被找了回来,因此来看看她。哦哟,昨夜可真吓人,好好的大姑娘,竟然被无数大老爷们儿给抓走了!嫂子,昨夜,阿难没出事儿吧?” 裴道珠透过屏风间隙望去。 来的不是催债的,是姑母和韦朝露。 还有…… 她怔住。 坐在堂上的,是张才茂? 一个月前,才与她在金梁园里相看的那个“青年才俊”? 父亲去官衙处理事情了,招待他们的是阿娘。 阿娘显然被姑母这番话气得不轻,回答道:“听你的口气,像是巴不得我女儿出事?天底下,哪有亲姑母说这种话的?” 姑母裴云惜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的,阿难被那些男人抓走是事实,千万双眼睛都盯着呢。现在城里的百姓都说,阿难丢尽了裴家脸面,怕是要撞死在祖宗牌位前,才能谢罪!” “你——” 顾娴气急。 裴云惜话锋一转:“我这当姑母的,自然舍不得阿难香消玉殒,因此替她想了个法子。” 她笑吟吟望向身侧的郎君:“这位张公子,曾与阿难相看过,是个重情重义的,舍不得阿难背负骂名,说是愿意纳阿难为妾。 “张公子宅心仁厚,不肯薄待阿难,哪怕是做妾,他也愿意出五十两纹银的聘礼。只要阿难进了张家门,既能解决终身大事,又能避免背负骂名,天底下,再找不出这么好的事了!嫂子,你可得好好谢我!” 韦朝露坐在母亲身边,笑容得意。 昨夜,她和小姐妹们眼睁睁看着裴道珠去扮演花神,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谁成想祸福相依,裴道珠竟然在半路被奸贼掳走了! 金梁园的姐妹都在猜测,裴道珠怕是在山里受了辱。 崔凌人尤其高兴,特意把她叫过去,让她撺掇母亲,给裴道珠找一门“好”亲事,叫她再也翻不了身,再也融不进她们的贵族圈子。 如今,可要叫她们得逞了! 屏风后。 母女俩的表情,被裴道珠尽收眼底。 她笑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未必是真心盼望你好,瞧见你落魄,不说安慰,她们恨不能多你踩两脚。 她转向萧衡。 狗男人也正看着她,像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她如今起了疑心,怀疑眼前的萧家九郎,跟她当年遇见的玄策哥哥根本不是一个人,因此面对他时格外冷静。 她道:“九叔在山中答应我的事,可还算数?” 萧衡点头:“自然。你的名声,我会负责。” 裴道珠:“那就好。” 她正要踏出屏风,注意到萧衡等她道谢的表情,认真道:“我不会感激你,因为我不欠你什么。我的名声也好,你替我还贷也罢,都只是我昨夜险些丧命的酬劳。” 少女冷静异常。 漂亮精致的丹凤眼里,是浓墨重彩的侵略气息。 她毫无爱慕,也并不温柔。 与金梁园初见时的谄媚乖巧,判若两人。 萧衡挑着眉。 从前与裴道珠相处,总觉他们早已相识。 可是如今,她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难道这一个月以来她所谓的爱慕,都只是假的? 他不信。 裴道珠已经率先走出屏风。 少女莲步轻移,轻声细语:“阿娘,家中来客人了?” “阿难!” 顾娴连忙握住她的小手:“你应该在屋里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少女弱不禁风的娇贵模样,令张才茂眼前一亮。 他笑眯眯的:“道珠妹妹,好久不见!听说你昨夜被奸贼抓走,受了好大的屈辱。我张某人呢,不在意那些个名声,只要你进了我张家的门,我自然会好好保护你!” “屈辱?” 裴道珠凤眼盈盈:“什么屈辱?我竟听不明白。” 韦朝露嘴快:“你被奸贼抓走,他们定然对你做了那些事!” 裴道珠无辜歪头:“表姐好懂的样子……那些事,是哪些事?” , 晚安安 ? ?谢谢折纸星、柯、是蛮不讲理的姑娘、非染、范二姑凉不忧伤、李东嘿的Seven呐、希曦晞、龙井虾仁的打赏,抱住!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这般美人,该锁在他的后院 第40章这般美人,该锁在他的后院 韦朝露语塞。 她紧紧揪着手帕,脸颊泛红:“就是……就是那些事呀!我其实……我其实也不是很懂的……” 裴道珠微笑:“我还是不明白,表姐可否说清楚?” “够了!” 眼看女儿处于下风,裴云惜严肃地打断两人。 她沉声道:“裴道珠,你还没出阁,怎么能厚着脸皮问这种事?这是世家千金该说的话吗?!” 顾娴护女心切:“我瞧着,朝露才是口不择言的那个吧?” 裴云惜翻了个白眼:“顾娴,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你女儿不干不净,想嫁高门那是痴心妄想,不如趁早去张家做妾。给张家做妾有什么不好,这辈子吃香喝辣,也算后顾无忧,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句“不干不净”,令顾娴怒火中烧。 她正要反驳,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咳。 光风霁月的郎君,信步踏出屏风。 他挽着一条绯色织花薄斗篷,亲自替裴道珠披在肩上:“既然给张家做妾是好事,韦夫人何不把自己女儿送过去?” 裴云惜等人愣住了。 萧家九郎…… 为何会在裴家? 观他举止,似乎和裴道珠十分亲近…… 萧衡抬眸。 他笑起来时虽然好看,声音却薄凉的犹如山涧冷月:“阿难昨夜受了惊吓,幸而在城门口被我救下,送去金梁园歇了一宿。母亲怜惜她,特意让我带她回家报平安。不知韦夫人嘴里‘不干不净’这四个字,从何而来?” 裴云惜和韦朝露大张着嘴,一个字儿也说不上来。 大家不都说,裴道珠被山贼抓走了吗? 怎么在城门口,就被萧家九郎救了? 那岂不是说,她们浮想联翩的那些内容,都没有发生? 裴道珠欣赏着她们忽青忽白的脸色,温声细语:“姑姑和表姐,好像十分失望?我不明白了,我没出事,你们应该高兴才对,怎么都露出哭丧般的表情呢?” 萧衡慢悠悠道:“你姑母和表姐,是巴不得你出事。韦家也是名门望族,当家主母竟然如此小家子气,令人大开眼界。” 裴云惜紧紧掐住双手。 世人最注重雅量和操守。 萧家九郎评价她“小家子气”,若是传出去,她和她女儿的名声就都要毁了,毁了名声,这辈子也就完了! 都怪裴道珠,她是什么时候搭上萧家九郎的?! 她哪还敢端架子,连忙赔着笑脸站起身:“我不知九爷在此,失礼了!刚刚都是误会,我也是太关心阿难,生怕她余生艰难,因此才想着为她介绍夫婿……既然阿难是清白的,那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萧衡淡淡落座:“母亲喜欢阿难,阿难便与我是一家人。以后她的婚事由我负责,不劳韦夫人操心。” 他容色艳绝,坐在那里宛如峨峨玉石。 顾娴瞧着他为女儿出头的模样,不禁在心底暗暗叹息。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萧家九郎,当真是君子如玉! 仅看外貌,和她的小阿难出奇的般配。 若非裴家落魄,她真想有这么个俊美的女婿…… 裴云惜也是惊艳于萧衡的容色。 回过神,想起这人的身份,她的姿态又谦卑几分。 虽然心有不甘,她也只得拉起还在发花痴的韦朝露,恭敬道:“阿难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被九爷照拂。还请九爷代我向老夫人问安,我府中还有要事,这就告辞。” 母女俩灰溜溜地跑了。 萧衡端起茶盏,悠闲地饮了一口。 他瞥向还在发呆的张才茂。 出身寒门也就罢了,偏偏容色风度才华德行,皆为下九品。 裴道珠的城府和手段是深了些,然而仅凭外貌就能被评为上上品,就姓张的这种歪瓜裂枣,也配得上她? 他放下茶盏。 他注视着张才茂,犹如神明注视蝼蚁:“高门寒族,云泥之别。有些痴心妄想,会叫人丧命,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威胁得不动声色。 张才茂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密冷汗。 他也是个男人,能窥见到萧衡对裴道珠的占有欲。 原来裴家的美人,背后站着萧家九郎…… 惊讶的同时,他也十分懊悔今日这一行。 他唯唯诺诺:“是,是我胆大包天了……” 哪敢多看裴道珠一眼,他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去。 顾娴喜不自禁,谢过萧衡,又留他用晚膳。 顾娴带着康姨娘去准备晚膳,厅堂里只剩萧衡和裴道珠两人。 萧衡端起茶盏,看少女一眼,想起什么,又招来侍从:“去废了张才茂的腿,再给韦大人送几个娇妾。” 侍从领命走后,裴道珠讥笑:“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一向轻贱我的九叔,怎的开始为我办事儿了?” 少女青衣乌发,雪白纤细的玉指拢着一把绢纱折扇,讥笑别人时凤眼盈盈,不觉刻薄,反而格外娇艳风流。 萧衡摩挲着茶盏。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裴道珠的容貌如此艳绝? 他一贯喜欢收集天下珍宝。 这般举世无双的美人,自然也该锁在他的后院。 若是美人心甘情愿,那就更好不过。 他微笑:“举手之劳罢了。去收拾行装,用过晚膳,随我回金梁园。” 像是早已料到裴道珠会拒绝,他又道:“你的两个幼妹也可同往,金梁园里有很多同龄孩子,你妹妹可与他们一块儿学习琴棋书画。此外,你代表朝廷扮演花神,却被恶人惊吓到,我会向朝廷申请,给予你应有的抚慰和奖赏。两千两白银,够不够?” 裴道珠拒绝的话,顿时噎在了嗓子里。 她盯着萧衡。 这个狗男人…… 还真是相当了解她。 …… 回到金梁园,天色已经黑透。 裴道珠领着两个妹妹去给萧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怜惜她昨夜受惊,赐了好些珍贵补品。 萧家的女孩儿极少,老夫人见两个双胞小女郎生得玉雪可爱,顿时喜爱得紧,干脆把她们留在身边亲自照顾。 裴道珠叮嘱过妹妹听老夫人的话,才返回湘妃苑。 枕星在外屋收拾,裴道珠推开闺房门。 月光透窗而来。 她坐到床榻上,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正欲躺下小歇片刻,却摸到质感娇嫩的东西。 她望去。 整洁的床榻上,铺满了白山茶花瓣。 无数封血书,胡乱地扔在花瓣里。 血书上的字迹潦草癫狂: ——你逃不掉的,神女!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看着你呀,神女! ——神女用南天竹下毒害人的样子,也很美呢。 …… 裴道珠眨了眨眼。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寂寞啊,寂寞 第41章寂寞啊,寂寞 次日。 枕星侍奉裴道珠梳妆,好奇地打量镜中美人:“女郎瞧着没什么精神,可是昨夜没睡好?” 裴道珠从妆奁里取了珍珠膏,认真地遮住眼下青黑,没说实话:“想着前夜的遭遇,仍旧害怕,因此没睡好。” 枕星立刻弯起眼睛:“金梁园守卫森严,不会有贼人闯进来的,您安心就是。您生得美,世上不会有人舍得伤害您的!” 小侍女天真烂漫。 裴道珠满心的阴郁沉重,倒是消散些许。 用过早膳,裴道珠没去棋社,直奔望北居而去。 白山茶和血书,肯定和花神教有关。 金梁园里,藏着花神教的人。 她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为了自身安危,她必须告诉萧玄策。 她走到半路,萧荣突然出现:“道珠妹妹——” 裴道珠看也不看他,与他擦肩而过。 “道珠妹妹!” 萧荣急忙拦在她跟前。 他担忧道:“前夜建康城里进了贼人,你被抓走之后,我十分担心,好在九叔把你救了回来。你……你没事吧?” 若是平时,裴道珠势必要跟他客气几句。 然而她如今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情招呼他。 她敷衍道:“多谢荣哥哥关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福了一礼,匆匆走了。 萧荣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不悦地呢喃自语:“这是去望北居的路……你明明是我的女人,为何总是黏着九叔?” 望北居。 书房。 萧衡站在窗下,正临案写字。 “哗啦”一声,裴道珠把昨夜收到的血书,全部倒在他的书案上。 她俏脸清寒:“刚住进园子不久,就收到了爱慕的信笺。后来那些信笺变本加厉,直到变成今天这样。” 萧衡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一封封血书,字迹潦草至极。 全都是在倾诉他对神女的爱。 裴道珠从里面挑出一封。 ——神女用南天竹下毒害人的样子,也很美呢。 她并不顾忌萧衡看见这封信。 反正以这个男人的头脑,早就知道是她给崔凌人下毒,过去他不曾告发她,现在更加不会。 她道:“你还记得池塘里的那具无面尸吗?你曾说过,凶手顶着那具尸体的面皮,以花匠的身份活在金梁园。只是园子里花匠众多,无法确定是哪个。 “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冒名顶替的花匠,能弄到大量白山茶,还能清楚地知道望月亭那边的南天竹被人动过。 “那么,园子里的哪个花匠,既负责修剪望月亭那一带的花木,又负责侍弄这一带的白山茶?” 萧衡搁下狼毫笔。 他注视裴道珠。 少女条分缕析,未曾被这些血书吓到,反而异常清醒镇定。 他对这少女,又多了几分外貌之外的欣赏。 他唤来侍从,吩咐立刻抓人。 等待的功夫里,裴道珠坐在萧衡的书房里吃茶。 萧衡命人取来箱笼:“朝廷的慰问封赏,你该是喜欢的。” 裴道珠望去。 箱笼里,除了排列整齐的银元宝,还有些珠钗首饰。 她眼睛一亮,拿起一只手钏把玩。 少女肌肤凝白手腕纤细,小心翼翼地戴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红珊瑚手钏,红与白交相映错,更显精致娇贵。 萧衡知道,她的每一寸线条,每一寸肌体,都是美的。 她又拿起其他钗饰把玩,件件儿都很讨她开心。 萧衡倚在书案边,安静地欣赏她。 她喜欢金珠宝贝。 那就送她金珠宝贝。 追求美人,又岂能空手套白狼? 萧衡忽然想起库房里藏着的那件珍珠衣。 她肤白,珍珠衣配她,再合适不过。 两人各怀心思地等了一个时辰。 侍从火急火燎地进来,恭声道:“主子,确实有一个花匠,专门负责望月亭那一带的草木,也兼着打理白山茶花圃。只是他的朋友说,他昨夜就没回来,如今已是不知去向。” 萧衡面色渐冷:“可有调查金梁园进出之人?” “查过了,没有可疑之人离开金梁园的记录。主子,金梁园环山绕水,搜查起来难度极大,这可如何是好?” 萧衡陷入沉思。 裴道珠托着腮凝思片刻,忽然道:“我有个主意,或许可以把他揪出来。” …… 是夜。 今夜月色撩人,虫声静谧。 湘妃苑花影婆娑,闺房深处,灯火幽微,织纱屏风隔开光影,倒映出妙龄少女褪下春裙的画面。 少女指尖微翘,明明是脱衣睡觉,那动作却偏偏透出几分妩媚和勾引,哪怕只是倒影,也仍旧令人血脉喷张。 她腰肢轻摆,声音有些哑:“春夜漫漫,寂寞啊,寂寞……” 这般撩人姿态,宛如独守空闺的少妇。 “神女……” 寂静的闺房里,突然响起微不可察的声音。 床榻正对着屏风。 昏暗的床底下,隐隐露出一双浑浊的眼。 那双眼睛贪婪痴狂地盯着屏风上的倒影,在少女褪下最后一件亵衣、漫不经心地轻抚肌体时,他呼吸粗重,像是再也按捺不住。 很快,体态粗矮的男人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神女!我来安抚你了,我的神女!” 他激动高呼,不管不顾地扑向屏风后! “抓起来!” 冷喝声骤然响起。 几名身手矫健的高手从窗外掠进来,轻而易举就制服了男人。 男人狼狈地撞倒屏风,被恶狠狠压在地上,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却仍旧痴痴地盯向少女。 然而下一瞬,他突然露出愤怒的表情:“你不是神女?!” 陆玑从侍从手里接过外袍,淡然地穿上。 他无奈地转向从门外走进来的萧衡和裴道珠:“下次再有这种事,可别再叫我上了。” 裴道珠笑吟吟的:“陆二哥哥演得极好。” 陆玑整理过仪容,好奇:“你怎么知道,他就躲在湘妃苑?” , 晚安鸭 ? ?谢谢绵绵思远道、菟萝、希曦晞、风轻琳舞、ballball的打赏,抱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护你安然入寝 第42章护你安然入寝 裴道珠望向那个狼狈疯癫的凶手。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看着你呀,神女! 血书上的内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个以窥视她为乐趣的人,怎么舍得说消失就消失? 唯一的可能,是藏在她的身边,藏在某个更容易窥视她的地方。 而整个金梁园,再没有比潇湘苑更合适的地方了。 她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萧衡吩咐:“把他拖下去,听候审讯。” 侍卫正要动手,凶手突然使出浑身的力气挣开他们,不管不顾地扑到裴道珠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腿,放声高呼:“神女!”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闺房里的人都愣了愣。 裴道珠惊呼一声。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她眼疾手快地拔下木钗,像是自救般,笔直地插向凶手的脖颈! 血珠迸溅。 温热的血液,洒在少女洁白的肌肤上,也染红了她深青色的袖角。 她眼底迅速掠过冷意。 随即,她面露娇弱害怕之色,轻轻喘息着,不敢置信地松开手,慢慢后退两步,直到崩溃地跌坐在地。 两行清泪,顺着雪白的面颊滚落。 她无助地望向陆玑:“陆二哥哥……我……我杀人了……” 陆玑怜惜她。 他紧忙蹲在她身边,取下斗篷裹在她的肩头,将她揽进怀里,不让她去看那些血腥的场面,柔声安抚:“道珠妹妹是为了自保,更何况这凶手本就该死,无妨,无妨……” 裴道珠埋首在他怀里,只楚楚可怜地啜泣。 凶手愕然地睁着眼睛。 像是没想到,裴道珠会下此狠手。 他张了张嘴。 血液顺着喉腔涌出,染红了他的牙齿和下颌。 他的眼白泛着密密的红血丝,死死盯着裴道珠,哑声:“没有结束……昔年的恩怨,还没有结束。除非十大家族全部覆灭,否则,还会有女孩儿死去的。神女,神女,我舍不得你死呀……” 他痴痴唤着。 直到再无呼吸。 萧衡在凶手面前单膝蹲下。 他伸手摩挲凶手的脸,良久,才在耳廓边缘找到人皮面具的痕迹。 他道:“他就是凶手,花园池塘无面尸的案子,可以结案了。” 闺房里死了人,到底是晦气的。 萧衡吩咐重新给裴道珠收拾一间闺房。 陆玑见裴道珠仍旧啼哭不止,于是带她去厅堂吃热茶,好让她缓一缓情绪。 萧衡带人收拾残局,目光忽然落在那根木钗上。 他从尸体身上拔出木钗。 木钗款式寻常,不寻常的是,一端削得格外尖锐。 尖锐到,轻而易举就能插入咽喉。 他把玩着带血的木钗,突然轻哂。 …… 厅堂。 裴道珠仍旧把脑袋埋在陆玑怀里。 陆玑轻抚着她细瘦单薄的肩膀,温声安慰:“凶手死了,道珠妹妹今后可以高枕无忧,再不会有人害你。” 裴道珠啜泣:“我是个弱女子,哪见过这等大风大浪。这两天的遭遇,至今想起来仍旧后怕。陆二哥哥,今后,你会保护我吗?” 陆玑认真道:“我自幼学文,比起玄策,身手不只差了一星半点。所以说起保护,玄策比我更靠谱。你放心,我会让玄策在金梁园里增加巡逻侍卫的人数,今后,定然护你安然入寝。” 裴道珠沉默。 陆二哥哥憨得很,竟听不出她在撩他。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萧衡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姿态亲密的两人,淡淡道:“夜深了,子机,你留在这里不方便,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问她。” 陆玑点点头,先行告辞了。 萧衡屏退了厅堂里的侍卫和侍女。 他在裴道珠对面落座,把带血的木钗放在案几上,推到她手边。 裴道珠挑眉:“九叔何意?” 萧衡轻嗤:“好算计。” 裴道珠捏着手帕:“我听不明白。” 萧衡道:“凶手监视着你,也知道是你给崔凌人下的毒。你怕审讯时,凶手把你做过的事情抖露出来,因此提前备下这支木钗,好在关键时刻灭他的口。裴道珠,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裴道珠面颊上还挂着泪珠。 嫣红精致的唇瓣,却若有似无地弯了一下。 她一边把木钗掰成两截丢进香炉,一边温声细语:“九叔说的话,我越发听不明白了。” “行了。”萧衡看不惯她的矫揉造作,“陆玑不在,你装什么?” 裴道珠笑了笑,想起什么,蹙眉道:“凶手临死前说,‘昔年的恩怨,还没有结束。除非十大家族全部覆灭,否则,还会有女孩儿死去。’昔年的恩怨,指的是什么?花神教与十大家族又有什么关系,为何要他们全部覆灭?” 南国世家众多。 其中,又以萧家、崔家、谢家等为首的十家最是显赫。 他们与皇族一起支配朝堂,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兵权与财权。 随着这些年的发展,甚至隐隐有凌驾于皇族之上的趋势。 两人陷入沉思。 然而他们都还年少,并不了解十大家族从前的恩怨。 见想不出头绪,时辰又很晚了,裴道珠便要送萧衡出去。 春夜寂寂,花影婆娑。 小院门前,萧衡忽然转身看她:“初见时,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慕我。当初我不为所动,如今,你可以再试一次。” 裴道珠弯着眉眼,温声细语:“九叔曾说,美人不过‘画瓮盛粪’,像我这样的姑娘,只配做高门玩物。甚至对你而言,我连玩物都不是。这些话,九叔都忘了不成?” 萧衡沉默。 裴道珠福了一礼,果断地关上栅栏小门。 她回到新布置的闺房,梳洗过后,在妆镜台前坐了下来。 虽然狠狠怼了萧玄策,但并没有感到解气。 她也曾是玩弄感情的高手,她很清楚,那家伙并非是浪子回头,也并非是真的喜欢上了她,他的一切示好,都只是猎杀她的手段。 可她裴道珠,何曾在情场中当过别人的猎物? 少女的眉梢眼角流露出淡淡的侵略气息,显然对萧衡的手段不屑至极。 枕星捧着铜雁香炉进来,高兴道:“奴婢问管事要了安神香,女郎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啦!听说这安神香是九爷在东海买的,可贵重了!九爷这些年周游郡国,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呢!” 裴道珠想起什么,一边梳头一边问道:“他前两年不在建康吗?” 枕星不解:“九爷十六岁就离开建康外出游学,今年才被天子征召回来。女郎怎么问起这个了?” 裴道珠握紧桃花木梳。 难道她两年前遇见的玄策哥哥…… 根本就不是萧衡? , ? ?谢谢吴亦凡的初恋的打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再也不要做屈辱的北国皇妃 第43章再也不要做屈辱的北国皇妃 次日。 裴道珠在厅堂用鱼粥,外面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粉衣少女摇着团扇踏进门槛:“一年没见,裴姐姐美貌如旧。” 裴道珠惊讶:“小满?” 她没有朋友,薛小满勉强算是一个。 薛家也属于十大家族之一,虽然只是世家里的末流,但好歹比如今的裴家强,族人担任史官和棋官,在朝廷里属于清贵却没有实权的那一派。 年少时,薛小满羡慕她在贵族圈子里的八面玲珑和如鱼得水,因此心甘情愿当了她的小尾巴,非要与她做朋友。 一年前,薛小满的父亲去外地赴任,她也随同前往。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小满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案几上:“父亲被调回京城做官,我也就跟着回来了。这是送给裴姐姐的礼物,你瞧瞧喜不喜欢。” 裴道珠望去。 锦盒里盛着一双玉镯子。 成色寻常,乃是世家高门打发婢女用的。 她挑眉:“这是何意?” 薛小满笑声清脆:“从前与裴姐姐交好,是因为裴姐姐风光无限,跟着你,总能被其他人注意到。如今你家族落魄,跟着你再无好处,自然也就不值得花重金维持这份关系。‘只和有利用价值的人交往’,这是裴姐姐从前教我的道理,难道你忘了不成?” 裴道珠沉默。 当年,她确实和薛小满说过这句话。 但这句话,她从来没用在薛小满的身上。 “礼也送了,我该走了。”薛小满起身,“园子里还有许多姐妹,等着我一一拜访呢。说起来,父亲能这么快回京,都是托了崔大人的福,我还得去谢谢凌人姐姐。” 她摆摆手,得意地快步离去。 枕星站在一旁,气愤道:“什么人呐,大早上的嘴这么损,定然是昨天半夜吃多了腌臭笋!女郎,您别为这种人置气!” 裴道珠才不置气。 她爱自己。 她才不要因为别人的缘故,而让自己心情不好。 她心平气和地用完鱼粥,一边净手一边道:“你出去打听打听,薛大人为何会被调回建康。” 前世,她被朝廷送去北国和亲。 之前一直浑浑噩噩,最近才想起,建康城美人如云,皇族培养的死士里面,也有不少风华绝代的妖姬。 她们个个都比她懂得如何勾引男人、如何去当深宫奸细,可是为什么,最后去和亲的人偏偏是她? 有没有可能…… 是看不惯她的人,给朝廷出谋划策的缘故? 建康城里,她毕竟树敌良多。 少女心如明镜,细如尘埃。 所以她这辈子,除了谋划高嫁,无论如何也要关注朝廷动向。 枕星很是伶俐,从前又是萧衡身边的人,轻而易举就打听到了消息。 她兴冲冲地跑回来:“女郎,九爷院子里的侍卫说,北国皇族派使臣南下,要与咱们商量重新划定边界线的问题。此外,北国皇族听说咱们汉人精通围棋,还要在围棋方面与咱们一决高下!薛大人棋艺精湛,乃是国手,崔大司马建议朝廷把他调回来,让他选拔年轻棋手,好给北国使臣团安排一个下马威!” 原是如此…… 裴道珠了然。 枕星又笑道:“为了给国家争光,那些郎君和女郎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全去了棋室,说要好好练习棋艺呢!” 裴道珠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枕星,你说若是赢了北国使臣,朝廷会不会……有奖赏?” 枕星利落地点点头:“那可不?为国争光这种事,多么值得骄傲呀,朝廷肯定会有嘉奖的。” 裴道珠笑了。 家中欠下的高利贷,萧衡已经帮忙还清。 虽然如此,但谁嫌钱多? 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更爱名与利。 她正儿八经:“我的棋艺也很不错,既然要与北国使臣一较高下,那我也应该出一份力才是。走,咱们也去棋室。” 枕星双眼亮晶晶的。 她高兴道:“女郎不仅生得美,还忧国忧民,就像是书里描述的圣人,奴婢好崇拜您!” 裴道珠眉眼弯弯。 她可真是爱极了枕星这张嘴。 主仆俩来到棋室,里面果然坐满了人。 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比朝廷官宦更有血气。 他们也在议论北国使臣团南下一事。 一位将门出身的小郎君,义愤填膺:“过去的几十年,我们割给他们了多少城池,凭什么还要再把边界线往南移?!简直欺人太甚!” “不错!这次接待北国使臣,定要狠狠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叫他们知道,我们汉人不仅围棋厉害,战场上也一样厉害!” “……” 整座棋室,气势高涨。 裴道珠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脸。 她的脑海中,悄然涌出一段记忆。 一年之后,南国和北国将有一场恶战。 年轻的南国儿郎们,自告奋勇披挂上阵。 可是那一场恶战,却是南国战败。 棋室里坐着的郎君们,大半折损在了那场惨烈的战争里,他们死在了遥远的战场上,黄沙埋骨,不得还乡。 这将门小郎君年轻朝气的脸,洒满鲜血,被敌人无情地踩在泥土里,遥望着南国的方向,像是逐渐腐烂的苹果。 那一战,朝廷现存的兵力损失殆尽。 他们屈辱地沦为了北国的附属国,年年上贡,年年称臣。 而后,便有了她被送去北国和亲的事。 裴道珠抑制不住,浑身轻颤。 她慢慢睁开眼。 再度环顾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她强忍着才没叫眼泪落下。 她不禁暗暗自嘲。 明明她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何刚刚险些为他们落泪? 这些人如此热血磊落…… 衬托着她的虚伪,真叫她讨厌…… 有人提议道:“在座的所有人里,当属九爷棋艺最精。这次与北国使臣对弈,不如由九爷出马!” 立刻有人反驳:“倒也未必吧?九爷棋艺精湛,我却也不差。不如大家挑个时间比试一番,选出最好的那个人,如何?” 裴道珠望去。 说话的是崔凌人。 她撩着一侧发辫,眉眼格外认真。 坐在她身边的薛小满,拧巴着小脸,不解道:“凌人姐姐,你不是仰慕九爷吗?为何还要与他争?” 崔凌人毫不避讳:“仰慕是一回事,为国而战又是另一回事。我崔凌人不信别人,只信自己的实力——裴道珠,你也是这般想的,是不是?” 众人望向裴道珠。 裴道珠挑了挑眉。 原以为崔凌人是个满心恋爱的少女,没想到,她竟然能不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她对崔凌人,有些刮目相看。 她爽快承认:“是,我也想成为新的国手,和北国一战。” 端坐在棋室中央的萧衡,慢悠悠拈起一颗棋子:“这一次,朝廷未必有奖赏。” 裴道珠笑了。 她爱慕虚荣,她急功近利,她虚伪自私。 却偏偏,被这群人的热血所感染。 哪怕没有奖赏,在家国大义面前,她也愿为国而战。 这辈子,再也不要做屈辱的北国皇妃! , 仙女们,五一小长假快乐鸭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闯不进他的心 第44章闯不进他的心 因为北国使臣的事,金梁园的年轻人士气高涨。 拿惯了笔墨纸砚的手,也学着握起刀剑长枪;吟诵惯了的风花月雪诗词歌赋,也都换成了慷慨激昂的讨贼文章。 湘妃苑的灯火彻夜不眠。 裴道珠梳洗过后,端坐灯下,安静地翻看棋谱。 面前的棋盘黑白交错局势复杂,少女细白的指尖反复捻着一颗棋子,却久久没有落下。 正苦思冥想之际,枕星进来,小声试探:“女郎?” 裴道珠未曾从书里抬头:“何事?” 枕星把锦盒放在案几上,眉梢眼角带着欢喜:“九爷派人送来的礼物,您瞧瞧喜不喜欢。” 裴道珠挑眉。 萧玄策送她礼物? 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她放下棋子和棋谱,打开锦盒。 珠光璀璨。 锦盒里,竟然放着一件异常华贵的珍珠衣。 裴道珠拿起它。 无数细小圆润的珍珠,共同织缀成镂空的花片,很适合穿在上襦外面。 细细展开时,底部的长珍珠流苏互相撞动,在静谧的春夜里发出悦耳声响,若是点缀在罗裙上,定然雍容风雅。 枕星又吃惊又欢喜:“奴婢记得,这件珍珠衣是九爷早几年的收藏,一向非常喜爱,没想到会送给女郎……可见九爷心里是有您的!” 裴道珠捧着珍珠衣。 起初的吃惊过后,那张娇艳的小脸又恢复了平静。 萧玄策自命清高,是情场里的猎人。 她心知肚明,这件珍珠衣,不过是他用来捕捉她的陷阱。 她放下珍珠衣,注意到锦盒底部还藏着一本旧书。 她翻开扉页,瞳中闪过惊异。 这是前朝大国手留下的棋谱…… 还是原本! 萧玄策送她的珍珠衣和孤本棋谱,都是她喜欢却又得不到的。 那家伙…… 当真是很懂得投她所好了。 她抿了抿唇瓣。 若她是涉世未深的深闺小女郎,肯定会被他打动。 可惜…… 她不是。 枕星凑在旁边看,小嘴儿叭叭的:“九爷待您真好,女郎,九爷是不是喜欢您?您快答应他吧,你们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呢!” 天作之合…… 裴道珠合上棋谱。 她和萧衡算哪门子天作之合? 萧衡所谓的情意,不过是见色起意。 两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怎么可能产生真正的感情? 就像父亲和阿娘,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却对彼此没有丝毫感情,可见高门世家里的婚姻,都只是权衡利弊。 少女的指尖,拂拭过珍珠衣和棋谱。 凤眼中,透着对荣华富贵的迷恋,却又藏着窥破它们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是个坏姑娘,总是故作矜持,总是故意算计那些郎君,甚至一早就打算好了,将来一定要伪装成贤良淑德相夫教子的贵妇形象,利用夫家,在名流圈子里站稳脚跟。 而作为交换,她愿意付出青春和美貌,也愿意付出时间与耐心。 但是,她绝不会为荣华富贵付出真心。 那些女子嫁进高门,会冠之以夫姓。 可她裴道珠,永远都只做裴道珠。 她不爱夫君。 她只爱自己…… 随着夜渐深,金梁园里落起了潇潇夜雨。 婆娑竹影倒映在窗楹上。 青纱灯下,白衣胜雪的郎君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一串碧玉佛珠。 室内佛香袅袅。 郎君侧颜清绝,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 侍女跪坐在他身后,恭声道:“礼物已经送去潇湘苑,裴姑娘收下了,大约是十分喜爱的。” 萧衡面色淡淡。 他道:“这等小事,不必向我汇报。” 对他来说,裴道珠恰似一颗值得收藏的明珠。 明珠虽美,其价值却也仅仅只限于收藏。 拿来点缀后院可以,空闲时拿金银珠宝哄她一哄,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叫他为她上心,却是不必。 侍女恭敬称是,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萧衡睁开眼,翻开面前的书页。 明明燃着佛香,明明做着吃斋念佛的事儿,可那书页里描绘的却是犯着杀戮之罪的枪法与兵法。 他安静地翻看。 仿佛每多看一个字,将来踏上战场时的胜算就会多一分。 春夜寂寂,夜雨萧索。 佛龛里的翡翠佛像,在纱灯下折射出青幽幽的光。 郎君的脸半明半暗,宛如半佛半魔。 他的凤眼漆黑如深渊,藏满了家与国的恩怨,那佛珠便似枷锁,像是谁也闯不进他的心。 …… 次日,园林草木如洗。 裴道珠来到棋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崔凌人正和陆玑对弈。 随着棋子重重叩在棋盘上发出的脆响声,崔凌人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一局棋。 她扬了扬英气的眉毛:“承让。” 陆玑苦恼地揉了揉额角。 他摇头:“原以为道珠妹妹的棋艺就很不错,没想到姐妹里面,崔家妹妹的棋艺也很精湛。” 崔凌人骄傲道:“我从懂事起,就被母亲拘在房里学习琴棋书画。别人一天学两个时辰,我却要学整整五个时辰。就凭我付出这么多,也绝不会比裴道珠差劲儿。” 裴道珠在另一张棋桌前坐下。 她随手摆棋,并不搭理崔凌人。 棋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裴道珠撑着雪腮独自对弈,眼看黑白两方陷入胶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到棋盘上,轻易而举就化解了胶着的局面。 裴道珠抬起眼帘。 萧衡在她对面落座:“昨夜送你的礼物,可喜欢?” 裴道珠微笑:“九叔送的东西,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她的态度客气却疏离。 萧衡看她一眼。 这并不是他期望从她这里得到的答案。 他从容落子,把话挑明白了:“裴道珠,有的东西,不是白送的。你既收了,可明白意味着什么?” 裴道珠不疾不徐地跟了一子:“叔侄之间,有什么白送不白送的?虽然我现在还不起同等价值的礼物,但请九叔放心,等你将来老去,我定然会好好孝顺你。” 萧衡捏着棋子的指尖,骤然用力。 凤眼掠过狠戾,他盯向裴道珠。 裴道珠视而不见。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为恶鬼分食 第45章为恶鬼分食 这厢气氛剑拔弩张。 突然有郎君匆匆进来,焦急道:“刚刚传来消息,沈将军和北方蛮族又打了起来!数万难民一路南下,如今就歇在距离建康城二十里外的地方!朝廷震怒,命沈将军不许再战,不许再把北方难民放入境内!” 皇族不喜战争,在场的世家子弟都是知道的。 陆玑眉头紧锁:“如何安置难民,是个棘手的问题……” “这有何难?”崔凌人不以为意,“都放进建康城就是了,再给他们安排些糊口的活儿,问题不就解决了?仅仅是我崔家的庄园,就能容纳两三千难民呢。” 裴道珠轻嗤。 崔凌人不满地瞥向她:“你笑什么?” 裴道珠摇开折扇:“难民里面,鱼龙混杂善恶难辨,贸然放进城里,很可能会引起烧杀抢掠等等祸事。拒之城外,才是上策。” “哇!” 崔凌人还没张口,薛小满率先惊叫。 她神情夸张,声音尖锐地质问:“裴姐姐,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如此残酷绝情,真不像你的作风。难道你平常的温婉善良,都是装出来的?你还有没有同情心?!” 同情心…… 裴道珠看白痴般看她一眼。 她认真道:“薛妹妹自幼锦衣玉食,从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你大约不知道,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史书上,易子而食的故事还少吗?善良固然很好,但愚昧的善良却要不得。” 薛小满脸颊涨得通红。 言辞方面,她争不过裴道珠…… 崔凌人反驳道:“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世上没有人愿意作恶,所以只要咱们好好对待那些难民,他们自然会被我们感化,又怎么舍得在城里烧杀掳掠?” 裴道珠暗暗啐了句天真。 北方距离建康那么遥远,那些难民是怎么一路逃过来的? 沿途,为了活下去,必定烧杀掳掠过。 她一贯喜欢以最恶的角度揣度人性。 这是她在乱世之中活下去的准则。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崔凌人果断地望向萧衡,期待道:“九爷觉得,我和裴道珠谁对谁错?” 萧衡瞥了眼裴道珠。 裴家的小娘子,看似娇弱,实则眼底全是骄傲。 他轻叩棋桌,难得与裴道珠观点相同:“阿难所言有理。开仓救济可以,但贸然将难民放入城中,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都绝对不行。” 崔凌人眼里的期待,悄然化作失望和难堪。 她咬了咬嘴唇,没再出声。 …… 棋室的活动结束之后。 崔凌人独自站在花丛边,揪了一朵牡丹把玩。 薛小满跟过来:“崔姐姐,你怎么愁眉不展的?是因为裴道珠吗?她如今家境落魄,也就空有几分美貌,有什么了不起的?根本就不值得崔姐姐多看一眼呢!” 崔凌人扯下一瓣瓣花。 她眼睛泛红,并不说话。 她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明明要嫁给九爷的人是她,可为什么她总觉得裴道珠和九爷莫名般配? 棋室里的那场对峙,她反倒像个外人。 因为花神节出了事,朝廷里里外外都在忙碌。 她和九爷订婚的事,也因此被耽搁下来。 想起这些,她就更加不安了。 薛小满察言观色,笑道:“崔姐姐若是不喜欢裴道珠,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叫她狠狠丢脸,说不定,还会被赶出金梁园。” 崔凌人冷笑:“裴道珠心思缜密,就凭你,也斗得过她?” “崔姐姐忘了吗?我以前和裴道珠是闺中密友,我比所有人都要了解她。”薛小满的笑容更加灿烂,“整个建康城,我才是最擅长对付她的人呢,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 “阿嚏!” 黄昏时分。 裴道珠打了个呵欠。 枕星捧着薄斗篷过来,仔细为她披上:“园子里起风了,女郎别站在窗边,万一着了凉可就要受罪了。” 裴道珠报之以一笑。 她仍旧望向窗外。 湘妃苑百花争艳,绣球、藤萝、木槿、珠兰等等花卉葳蕤繁茂,像极了建康城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女郎。 薛小满羡慕她、嫉妒她,更是背叛了她。 薛家在朝堂上是有话语权的,前世她北上和亲,是不是有薛小满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少女生性敏感多疑。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觉坐立不安。 正琢磨时,有侍女匆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裴姑娘,你妹妹出事了!” …… 裴道珠赶到梧桐小书院,书房里已是围了一群人。 谢家的小郎君趴在侍女怀中嚎啕大哭,她的小妹妹裴桃夭蹲在地上,同样哭得小脸红红十分可怜。 她上前拉起裴桃夭:“这是怎么了?” 谢家的侍女气势汹汹地骂道:“这就要问裴姑娘的妹妹了!她手脚不干净,偷我家小公子的金项圈不说,还把上面的长命玉锁摔碎了!这玉锁乃是我家主母生前留给小公子的遗物,不知你们家拿什么赔?!” 裴道珠扫了眼地板。 竹木地板上,躺着一只小小的金项圈,项圈底部缀着的长命玉锁果然被摔碎了,尖锐的玉片闪烁着漂亮的翠色,可见价值不菲。 她认真问道:“夭夭,是你摔碎的吗?” 裴桃夭哽咽着,委委屈屈道:“阿姐,我们玩捉迷藏,我躲到这里的时候,这个金项圈就已经摔在了地上……阿姐,我没有偷东西,没有偷……阿姐信我……” 谢家侍女冷笑:“小小年纪,满嘴谎言——” “我妹妹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侍女来评价。” 裴道珠面色清寒,打断了对方的话。 她在人前一贯柔柔弱弱,如今冷着脸说话,气势很有些吓人。 谢家侍女没敢再骂。 薛小满和崔凌人也在看热闹。 薛小满甩了甩手帕,笑道:“裴姐姐,你不许别人说你妹妹坏话,那你自个儿说,今日如何收场?这玉锁价值连城,你就说拿什么赔吧?据我所知,你们裴家的家底儿还没这玉锁值钱,依我看,不如把祖宅卖了,兴许勉强赔得起……” 把祖宅卖了…… 简单的五个字,如龙之逆鳞,令裴道珠暗暗生恨。 祖宅是根基。 卖了,裴家便彻底沦为不入流的世家。 那是前世,她一切不幸的开始。 她抬眸盯向薛小满。 零碎的画面,从脑海中掠过。 那年,南国的将军踏碎了异族的宫殿,将她带回了故土。 她怀着巨大的欢喜回到这片土地上,可建康城早已物是人非。 明明是被迫和亲,明明是覆灭北国的功臣,从前的同龄玩伴,却都骂她是红颜祸水,骂她是北国余孽。 薛小满也在其中,她甚至是骂得最凶的那个。 薛家撰写的史册上,将她比作商纣的妲己、西周的褒姒,评价她祸国殃民万死难辞其咎,甚至诅咒她…… 死后,当入阿鼻地狱,为恶鬼分食。 裴道珠怔怔的。 漂亮的丹凤眼中,悄然含了一滴泪。 , 小长假,爽! ? ?谢谢崆峒墟、奕古枫、指上青芜.、昨夜何草、龙井虾仁、柠檬草、是蛮不讲理的姑娘的打赏,抱住!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跟她斗,她也配? 第46章跟她斗,她也配? 四周是指指点点的私语声。 薛小满附在崔凌人耳畔,得意道:“裴道珠最在乎名声,她妹妹弄坏别人的东西,还是她赔不起的,足以让她颜面无存。我早已派人去请九爷过来,他看见裴家女手脚不干净,肯定会连带着讨厌裴道珠的。” 崔凌人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紧锁,并不搭理她。 正说着话,人群让开一条路。 是萧衡和陆玑过来了。 两人在路上就听说了大书房发生的事。 陆玑看了眼满地的翠玉碎片,笃定道:“桃夭妹妹一向乖巧,怎么可能故意弄坏别人的东西?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他又见裴道珠只顾着发呆,不禁焦急几分,催促道:“玄策,你一向足智多谋,你快帮帮道珠妹妹,别叫她们姐妹名声受损!” 萧衡捻着佛珠。 他这好友,左一个妹妹又一个妹妹,合着整个建康城的女郎都是他妹妹。 见他不说话,陆玑不解:“玄策?” 萧衡注视着裴道珠。 少女的丹凤眼里隐隐含着水雾。 瞳孔深处,藏满了委屈和暗恨。 虽然楚楚可怜,但绝不是困兽该有的模样。 只一眼,萧衡便断定,裴道珠并不需要他解围。 他微微一笑:“且看着吧。” 陆玑愣住,还要再劝,裴道珠突然冷眼扫向谢家侍女。 她优雅地抬了抬下颌:“既然这金项圈是你家主母的遗物,那么理应珍藏才是,怎么会放在人来人往的大书房?” 侍女解释道:“小主子爱打闹,奴婢怕弄坏了玉锁,因此在他玩耍之前都会特意取下来。今儿也是如此,奴婢取下来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架顶上。谁知你妹妹不懂事,还是把它摔碎了!” 书架顶上…… 裴道珠望去。 书架高大,摆满了厚重的古籍。 她轻笑:“我妹妹不过七岁,就算站在书案上,抬起手也够不着书架顶端,她要如何拿到金项圈?” 侍女愣了愣。 “更何况——” 裴道珠单膝蹲下,拾起一枚玉石碎片。 她道:“这是翡翠,翡翠的质地比寻常玉石更加坚硬,我妹妹年岁尚幼,身体羸弱,怎么可能有摔碎它的力气?” 她又示意众人看向地板:“竹木地板容易留痕,但这里的地板上,找不到摔碎翡翠时造成的划痕。” 众人愣住。 他们仔细观察地板。 竹木地板上漆着薄薄一层清漆,光可鉴人,确实找不到任何划痕。 “唯一的解释……” 裴道珠起身:“这块玉锁,是被有心人拿出去砸碎了,再把碎片捧回大书房,好栽赃陷害我妹妹……我妹妹才七岁,不知哪里得罪了你,叫你对一个小女孩儿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看似是在质问幕后黑手,可她的目光,却只盯着薛小满。 她的妹妹乖巧懂事,轻易不会得罪人。 所以,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顾燕婉忙着笼络萧家上下,崔凌人生性骄傲不屑对小孩子动手,能想出这种幼稚又低劣的计谋的,只有薛小满。 薛小满被她盯着,不自然地避开视线。 裴道珠暗暗讥笑。 果然是她…… 谢家侍女难堪地福了一礼:“奴婢一时心急,误会了裴家小女郎,刚刚多有得罪,还请裴姑娘见谅!” 裴道珠慢慢平复了心绪。 她牵起两个妹妹的小手,仿佛又是那个端庄温婉的裴家女郎。 她柔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一向大度,不会与你计较。只是你今后为人处世,还得沉稳些才好。” 谢家侍女不禁很是感激,连忙称谢。 陆玑感慨:“道珠妹妹果然又善良又大方。” 萧衡看他一眼。 善良? 大方? 任凭他观察入微,也无法从裴道珠身上找到这两点。 不过…… 他目送裴道珠远去。 少女背影窈窕步态纤妙,石榴红的罗襦裙在春风中翩然翻飞,她连走路的姿态都优雅风流到极致。 她是个尤物,是个又聪明又从容的尤物。 这样的女人,适宜纳进后院。 ……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游廊深处。 崔凌人怒不可遏,转身盯向薛小满:“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计谋?!” 薛小满唯唯诺诺:“崔姐姐,对不起……” 崔凌人冷笑:“对不起什么?” 薛小满难堪:“我原本打算把金项圈放进裴桃夭的寝卧,好给她安排一个盗窃的罪名。半路上,我突然灵机一动,觉得毁掉玉锁再栽赃她,效果会更好。 “于是我就拿石头砸碎玉锁,再把碎片带回书房。正好那群小孩儿在玩捉迷藏,我就叫侍女把裴桃夭引到书房。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谁知道……” 她垂下头:“崔姐姐,没能帮你达成所愿,对不起。” 崔凌人更加恼怒:“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薛小满不解:“那是什么?” “我生气的,是你对小孩子下手!”崔凌人语速极快,“我和裴道珠斗,是我和她的事,你把她妹妹掺和进来做什么?!我瞧不起对小孩子下手的人,你给我记牢了!” 薛小满暗暗咬牙。 她确实对小孩子下手了,可她这么做是为了谁? 崔凌人没有谢她不说,还要骂她…… 从前她跟着裴道珠的时候,裴道珠从来不敢骂她的。 少女心底,滋生着不满和怨恨。 她面上却只能赔着笑脸:“崔姐姐说的是,我记下了。” 崔凌人冷哼,撩了撩一侧发辫,扭头就走。 薛小满被撇在原地。 她盯着崔凌人的背影,脸上掠过狠戾。 “不就仗着自己是崔家的嫡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念着九爷九爷,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还真把自己当成萧家的女主子了?我就盼着你将来嫁得不好,那我才快活呢!呸!” 她狠狠啐了一口。 她阴着脸,正要回自己的院子,想起裴道珠的优雅从容,又紧忙换上温婉的表情,款款离开了游廊。 …… 裴道珠带着两个幼妹,回到了湘妃苑。 她叫枕星打来热水,仔细给裴桃夭擦干净小脸。 小姑娘还委屈着,眼睛哭得红红,小手紧紧牵着她的袖角,怎么也不肯松开。 裴道珠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照常哄着她们吃了晚膳,又给了她们讲了几个小故事,才叫枕星带她们去睡觉。 春夜清幽。 她擎着青铜烛台,安静地走到窗下。 她放下烛台,拿起剪刀,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 没过多久,枕星端着茶水进来:“两位小女郎都睡着了,她们今儿受了好大的委屈,睡前还跟奴婢说,怕是给您添了麻烦。” 裴道珠淡淡一笑。 她道:“去请顾燕婉,就说我想与她手谈两局。” 枕星愣了愣。 她记得她家女郎,和顾家娘子的交情并不好,怎的想起和她下起棋来了? 她见今夜的裴道珠有些古怪,没敢说什么,乖乖去请人了。 “咔嚓”一声响,裴道珠剪掉了一朵牡丹。 她拿起牡丹赏玩,丹凤眼中透着玩味。 薛小满…… 她跟在她身后多年,只学会了势力和虚荣,真正的心机手段,却是半点儿也不曾学会。 跟她斗…… 她也配?! , 晚安安 ? ?谢谢昨夜何草、钟爱白菜菜的朝月、是蛮不讲理的姑娘、指上青芜.、柯、奕古枫的打赏,抱住鸭!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有点像九爷 第47章有点像九爷 春夜静谧。 顾燕婉姗姗而来。 她卷起细竹帘,踏进闺房:“今夜吹的是什么风,表妹怎么有闲情逸致,请我过来小坐?” 她环顾闺房。 哪怕落魄,裴道珠也依旧尽可能地将寝屋布置得风雅清幽,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枝新摘的牡丹,可见少女风流气韵。 裴道珠已经准备好茶点。 她示意顾燕婉坐,笑吟吟地为她斟茶:“再过几个月,表姐就要成为萧家的新妇,我心里真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 顾燕婉翻了个白眼。 若论场面话,她确实比不上裴道珠。 这里又没有外人,明明彼此厌恶,她还能面不改色地述说姐妹情深…… 她抬了抬下巴,开门见山:“说吧,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裴道珠把茶盏推到她面前:“这段时间,朝廷一直忙于追查花神教的事,崔家和萧家的联姻,也因此被耽搁了。可崔凌人嫁进萧家是迟早的事,表姐与她不对付,就不怕她嫁进来以后,给你使绊子?” 这话,算是说到顾燕婉心坎上了。 她不喜欢崔凌人的颐指气使,崔凌人也不喜欢她的八面玲珑,如果她们嫁进同一个家族,肯定会斗得鸡飞狗跳。 偏偏崔凌人的家世摆在那里。 偏偏崔凌人嫁的,是萧荣的九叔…… 她能凭家世抢走裴道珠的婚事,可这一次,她斗不过崔凌人。 顾燕婉冷笑:“听你的意思,是想与我合作?怎么,你想嫁给九爷?我一早便说过我能帮你,你偏是不信。凭你的容止,只要你肯亲近九爷,崔凌人定然斗不过你——” 裴道珠笑着打断她:“明明是拿我当枪使,却说是帮我……表姐,你怎么狠心的?” 青纱灯下,少女的丹凤眼流光溢彩,透着窥破俗世的清明。 顾燕婉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紧了紧团扇,不知如何作答。 裴道珠浅浅尝了口新茶。 自打萧玄策有意亲近她之后,园子里的管事送来的茶,都变成了今春最昂贵的碧螺春…… 她感受着齿颊间的甘香,道:“表姐想找个人当枪使还不简单?萧家富贵,九叔前程锦绣,建康城里,想嫁给他的女郎数不胜数……你猜,薛小满想不想嫁?” 顾燕婉不解:“何意?” 裴道珠慢慢道:“薛小满心比天高,如今婚事还没有着落,如果给她一线希望,她定然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顾燕婉:“你的意思是,让薛小满嫁给九爷?这能成吗?薛小满和崔凌人是闺中密友,她怎么会抢崔凌人的婚事——” “你我还是表姐妹呢,你不也一样抢了我的婚事?” 裴道珠打断她的话。 顾燕婉哑口无言。 裴道珠接着道:“薛小满这种人,不在乎情分,既然能背叛我,那么也能背叛崔凌人。她如今和崔凌人形影不离,了解她的一切,所以对你而言,她才是最方便对付崔凌人的人。如果将来嫁进萧家的是她,凭她的蠢劲,还不是任由你摆布?” 顾燕婉迟疑地摩挲着茶盏。 显然,是被说动了。 裴道珠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她优雅地继续品茶,在心底悄悄数数。 数到第十下的时候,顾燕婉正色道:“但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裴道珠,你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帮我,你定然别有图谋。” 裴道珠吹了吹茶汤:“我别有所图也好,无利不起早也罢,做不做,都由你。还是说,你有更好的主意,阻止崔凌人嫁进萧家?” 顾燕婉沉默。 她捏紧团扇扇柄,指尖微微泛红。 裴道珠就有这种本事,明知自己被她当枪使,偏偏还得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当初她能从裴道珠手里抢走荣哥,绝对是沾了家世的光…… 她不再多言,正要离去,忍不住又警告道:“裴道珠,你最好别打荣哥的主意。如果让我知道你还在惦记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裴道珠笑了两声。 她抬起卷翘的长睫,弯弯的丹凤眼像是月牙儿:“能被轻易抢走的东西,便算不得珍贵。荣哥哥归你,我不稀罕。” 闺房里灯火幽微。 少女娇艳至极。 顾燕婉的心口没来由堵得慌,咬了咬牙,无言地快步离去。 她走后,裴道珠示意枕星更换茶具。 枕星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看裴道珠。 裴道珠拾起一把紫纱折扇:“看我作甚?” 枕星迟疑:“女郎今夜……和以前不太一样。” 裴道珠摇开折扇:“是不是有点可怕?” 枕星认真地摇摇头:“不可怕……倒是有点像九爷。九爷待在书房的时候,就总是您这副表情。有个词儿怎么形容来着,对,运筹帷幄!书上说的运筹帷幄,大约就是您这样!” 裴道珠被她逗笑了。 运筹帷幄什么呀,她不过是算计仇人罢了。 她见时辰还早,又吩咐道:“去请崔凌人,就说我请她吃茶。” 枕星怀疑自己听错了:“请崔家姑娘?” 裴道珠点点头。 枕星端起茶盘,嘀咕:“崔家姑娘一向盛气凌人,又和您不对付,怕是不肯来见您,何必自取其辱……” 裴道珠不在意:“她一定会来的。” …… 崔凌人是单独过来的。 她拎了一盒茶饼做礼物,踏进闺房时,瞧见案上已经摆好两套茶具,裴道珠跪坐在茶案旁,正在摆弄茶玩。 案上并没有准备点心。 显然,裴道珠不仅知道她会赴约,甚至还知道,她会带茶点过来。 她面无表情:“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裴道珠挽袖作请:“白日里,薛小满设计害我妹妹时,崔姑娘眉头紧锁,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可见崔姑娘是个正直的人。既然崔姑娘对我妹妹感到抱歉,我若邀请,你肯定愿意赴约。” 崔凌人噎了噎。 她诚心找茬:“请我吃茶,为何没有准备茶点?我若没带茶饼过来,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裴道珠笑容柔柔:“崔姑娘出身名门,是讲礼数的人。虽是第一次登门,但毕竟与我交情平平,送贵重的礼物不合适,既然是来吃茶,不如送茶点最好。崔姑娘的茶点是极好的,我又何必另外准备?” 崔凌人无言以对。 明明被裴道珠窥破了所有心思,本该感到不悦,可又觉得裴道珠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她。 这种感觉…… 有点微妙。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襄王有意,神女也是有心的 第48章襄王有意,神女也是有心的 落座后。 崔凌人直言:“白天的事我并不知情,连累你妹妹,抱歉。” “无妨。”裴道珠温声细语,“薛小满是个怎样的人,通过白天的事,想必你也已经看清楚了。” 崔凌人板起脸:“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裴道珠,我讨厌她的手段,但也感激她对我的用心,你不必对我们使离间计。” “用心?” 裴道珠笑了。 她认真道:“当年我家族鼎盛时,她也曾这般‘用心’地对我。所以崔姑娘,你仔细想想,她究竟是对你用心,还是对你的家族用心?如果将来你家族落魄,她也会毫不留情地背叛你,就像当初背叛我那样。” 崔凌人撩了撩一侧发辫。 她沉默地低头吃茶,显然是有所顾虑。 裴道珠从容不迫:“崔姑娘是聪明人,知道该交怎样的朋友。我也是今天在她手上吃了苦头,才想着提醒你一句。你得当心薛小满,若她只是趋炎附势也就罢了,就怕她人心不足蛇吞象,妄想从你手中得到其他东西。” 崔凌人眉头紧锁。 连入喉的甘茶,都变的不是滋味儿。 尽管不愿承认,但薛小满确实手段下作,确实背叛了昔日的好友。 将来,在利益面前,她会不会也背叛自己? 少女的内心深处,悄然升起一层隔阂。 她复杂地盯了眼裴道珠。 她抿了抿唇瓣,简单地扔下“谢谢”二字,匆匆离开。 裴道珠弯了弯丹凤眼。 她拆开崔凌人带来的茶饼。 宫廷御制的茶饼,醇香扑鼻。 她吃着味道不错,于是分了两块给枕星:“尝尝,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枕星捧着茶饼,犹豫道:“女郎真奇怪,看似是在帮薛小满嫁给九爷,但又故意提醒崔姑娘提防她……您到底想做什么呀?” 裴道珠反问:“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枕星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您不是帮薛小满,而是在设计她!您想利用崔姑娘对付她,是不是?” 裴道珠眉眼弯弯。 她设计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设计啊。 她不过是嫌春夜无趣,请人喝杯茶而已。 …… 朝廷到底没放难民入城。 数万难民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朝廷也曾开仓救济,只是人数众多,粮食显得十分紧缺。 顾燕婉在金梁园里张罗着,要所有人捐钱救济。 裴道珠来到水榭二楼,人已经到了不少。 韦朝露也来了。 她看了眼左右逢源的顾燕婉,不高兴道:“明明捐钱的是我们,出风头的却是她,好像她多善良似的!还没嫁进萧家呢,就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纵便嫁进来了,那嫁的也只是庶子不是?” 裴道珠没接话。 心里,却觉得她这表姐倒是说了几句实诚话。 韦朝露如今跟裴道珠也不对付,扭头去找自己的小姐妹了。 裴道珠环顾一圈,瞧见坐在前面的薛小满,又瞧了眼坐在角落的萧衡,停顿片刻,摇着团扇坐到了薛小满身边。 萧衡正听陆玑说城外难民的事。 裴道珠进来之后,余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梳高髻,穿一袭牙白色刺绣宝相花的宽袖罗襦裙,搭配他送的那件珍珠衣,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女郎里面,显得相当干净醒目。 细密的珍珠流苏从腰间垂落,衬得少女腰肢纤细。 而她肌肤白嫩气度风流,生生压下了珍珠的雍容华贵。 那件珍珠衣,果然衬她…… 裴道珠落座后。 因为书房玉锁的事,薛小满瞧见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毛,立刻戒备地问道:“你坐我身边作甚?!” 裴道珠歪头:“这水榭又不是你家的,还不兴我坐在这里了?” 她无视薛小满的龇牙咧嘴,从果盘里抓起一颗花生,慢条斯理地剥起花生壳。 正逢崔凌人起身去捐银钱。 裴道珠吃完花生米,望了眼角落里的萧衡。 他正看着她。 果然,她今天穿他送的珍珠衣,是正确的决定。 她收回视线,故作惊疑:“真奇怪,九叔怎么一直盯着这里?难不成……是在看小满你?是了,小满今日打扮得倒是好看。” 薛小满一愣。 她连忙望向萧衡。 果然,萧衡正看着她这里! 郎君白衣胜雪,宛如峨峨玉石,在一众郎君里显得如此艳绝! 最是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像是笼着江南的烟雨,又像是含着难以言喻的深情…… 薛小满的心脏漏跳一拍,脸颊悄然浮满红晕。 她快速收回视线,不自然地揪了揪衣带,语速极快:“哎呀,你瞎说什么,他可是萧家九郎,他怎么会看我呢……” 裴道珠把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她笑意更深:“怎么是瞎说呢?不信你瞧,他仍然在看你呢。” 薛小满的心跳更加剧烈。 她偷偷回眸,萧衡果然在看她! 她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紧忙害羞地低下头。 她语无伦次:“也也也,也未必是在看我,可能是在看你吧!” 顾燕婉不知几时过来的。 她与裴道珠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立刻换上诧异的神情:“咦,九爷怎么一直在看小满?莫非是钟情小满?” 薛小满快要激动地晕厥过去。 裴道珠一个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如今连顾燕婉都发现了…… 如此说来,九爷确实是在看她! 她难以抑制地狂喜,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得小声道:“你们快别乱说,给别人听见,会叫他们误会的……” 顾燕婉轻笑:“事实如此,还不许人说了?要我看,崔妹妹和九爷并不般配,还是小满和九爷般配。小满出身书香世家,满腹诗书不说,容貌也比崔妹妹出众。如果我是九爷,我肯定更喜欢小满。” 薛小满呼吸急促。 她知道自己很优秀,但没想到在别人眼中,她竟然优秀到足以配上九爷! 那可是名门天下的萧家九郎啊! 她不禁含情凝涕地瞟一眼萧衡。 想告诉他,襄王有意,神女也是有心的…… 顾燕婉讥讽地弯了弯唇角。 她倾身,附在薛小满耳畔低语:“你知道的,我和崔凌人不对付。比起她,我更想和你一起嫁进萧家。小满,你若愿意,我帮你一把。” , 加更啦 ? ?谢谢大茅桃、昨夜何草、桐珪的打赏,抱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请九叔自重 第49章请九叔自重 宛如恶鬼化身佛陀,在信徒耳边呢喃蛊惑。 薛小满情难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眼里是藏不住的心动。 怎么会不想嫁给萧家九郎呢? 仅凭那艳绝天下的容色,就已经令所有女郎趋之若鹜,更何况他还有着傲人的家世和才华! 顾燕婉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瞥见崔凌人回来了,于是直起身,笑道:“今夜,我等你。” 薛小满咬了咬下唇,没接话,只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一旁的裴道珠低头剥花生米,唇边噙着盈盈笑意。 …… 因为朝廷的补贴,裴道珠的手头还算宽裕。 她与别人一样,捐了二十两纹银,便起身离开了水榭。 水榭正对着花园。 时值暮春,园子里的粉樱红杏宛如云海,花架上爬满了蔷薇月季,不少郎君女郎在这里踏青玩耍,十分热闹。 裴道珠款款踏出水榭。 几位郎君站在花径上说话,见她经过,竟像是撞见瘟神似的,急忙垂着眼睛回避。 裴道珠挑了挑眉。 她认出其中几位都曾仰慕过她,怎的如今避她如蛇蝎? 疑惑之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好歹是今年的花神,按道理应该有不少郎君登门求娶才是,怎么迄今为止,竟然连一个示好的也没有? 她按下心头疑惑,礼貌地朝他们福了福身。 穿过低矮的蔷薇花墙,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正前方。 是萧衡。 他捻着佛珠:“这件珍珠衣,很衬你。” 裴道珠觉得他的目光,像是在欣赏一尊花瓶。 她心中不悦,挑衅道:“九叔是佛门中人,美人对你而言,应当是过眼云烟,你这般夸奖,怕是不合适。” 萧衡轻哂:“便是佛陀,也喜爱美好的东西。”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美与丑,又有什么区别?”裴道珠摇开折扇,“亏九叔熟读佛经,怎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少女处处与他作对。 萧衡自问,耐心已经濒临极限。 春风四起,蔷薇花瓣纷纷扬扬。 落在少女的乌发和裙裾上,衬得肌肤如雪,更显风流娇艳。 萧衡捻着佛珠的手微微用力,勉强按捺住戾气。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盒:“拿着。” 裴道珠接过。 打开来,木盒里面躺着一串珊瑚手钏。 珊瑚打磨得很精细,血红的色泽更显珍贵。 裴道珠一眼就喜欢上了。 萧衡看着她翘起的嘴角:“喜欢?” 裴道珠抬起长睫,丹凤眼流光溢彩,嗓音也比刚刚温柔许多:“九叔送的东西都是极好的,阿难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萧衡暗暗嗤笑。 果然是虚荣的女人,见着珠宝首饰,就马上换了一张脸。 这等女人养在后院,岂不是要天天送她金珠宝贝,才能叫她开心? 好在,他是养得起的。 他的目光落在裴道珠的手上。 当初与她在棋室对弈时,他便觉得她的手生得极美。 无论是佩戴碧玉镯子还是珊瑚手钏,都很合适。 他漫不经心地上前,执起裴道珠的手:“我替你戴上——” 话音未落,裴道珠已经抽回手。 她拿帕子擦了擦被他碰过的指尖,皮笑肉不笑:“男女有别,请九叔自重。”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萧衡面色沉沉。 这个女人,收下了他送的棋谱、珍珠衣、珊瑚手钏,收下了他的一切示好,却偏偏碰都不肯让他碰。 他捻着佛珠的手越发用力。 他的侧颜投落些许蔷薇花影,半明半暗间,像是半佛半鬼。 他一字一顿:“裴道珠,你以为,你在拒绝谁?” 裴道珠并不怕他:“从前我想与你重修旧好,你却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你要回头,我就得配合你回头吗?男女之间的事,是双向选择,不是一厢情愿。更何况——” 她瞥了眼远处谈笑风生的郎君们。 她讥笑:“我以为当上花神,就会有人主动求娶。可现在所有的郎君,都对我避之不及……萧玄策,这是你的手笔吧?你想着我嫁不出去,你就能顺理成章地纳我为妾,是不是?” 萧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他冷笑:“我虽不是君子,但绝不害怕与人竞争,还不至于在暗地里掐掉你所有的桃花。哪怕是我的妾,我也有本事让她过得比别人的妻更体面。所以,裴道珠,你在看不起谁?” 他否认了…… 裴道珠略感诧异。 她咬牙:“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 一墙之隔。 墙那边传来说笑声: “没想到我们之中,荣兄是最早成家的。顾燕婉贤淑能干,适宜执掌后院。裴道珠美貌夺目,是做娇妾的好人选。荣兄真有福气啊!” “顾燕婉也就罢了,裴道珠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到底还是荣兄有本事,还没娶进门就把人家睡了,这才是真爷们儿啊!” “……” 裴道珠怔住。 萧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道珠妹妹爱我如痴非我不嫁,哪怕是做妾也心甘情愿。她屡次三番自荐枕席,我实在无奈,才满足的她。女儿家面皮薄,诸位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 裴道珠脸色发白。 她就说怎么她当了花神,那些郎君更加不亲近她了,原来是萧荣在背地里做的手脚! 那些恶心的话,他怎么编得出来! 她恶狠狠盯向萧衡:“这就是你要维护的好侄儿!” 萧衡无辜:“他年少时还算乖巧,我也不知他会变成这样。” 裴道珠气怒:“先是退婚,再是毁我名声,萧玄策,你们萧家对得起我!” 萧衡淡淡道:“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若当了我的妾,别人自会明白你和他是清白的。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也将唾手可得。” 两句话宛如火上浇油,令裴道珠更加怒不可遏。 萧家的叔侄俩,没有一个是好人! 她胸脯剧烈起伏,扯下蔷薇花蔓,狠狠摔在萧衡脸上。 她扭头就走。 萧衡拂拭去满身的枝叶和花瓣。 他目送裴道珠匆匆走远,弯了弯唇角。 这个女人…… 要如何挽回她的名声? 裴家道珠…… 真有意思。 , 晚安安 ? ?谢谢用户00311098868、是蛮不讲理的姑娘、风轻琳舞、昨夜何草的打赏,抱住么么哒!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沦为笑柄 第50章沦为笑柄 裴道珠穿过花墙,越想越气。 她悄悄拨开花藤,瞧见萧荣他们正往这边走。 她略作沉吟,很快有了个主意。 花墙尽头,是一株樱花树。 裴道珠站在树下,伸手去摘樱花。 枝桠太高,她够不着,于是蹦跶了几下。 萧荣等人一眼就看见了樱花树下的美人。 正值暮春,阳光将斑驳的花影照落在她的面颊和襦裙上,春风送来满树樱花瓣,缠绕着女郎的袖口和青丝,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众人看痴了。 过了片刻,才有人回过神,赞美道:“裴姑娘容止脱俗,宛如神仙妃子!自荐枕席时,不知该是何等风情?荣兄好福气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对萧荣十分艳羡。 萧荣笑了笑。 他放肆地欣赏着裴道珠的美,嘴上却道:“其实看习惯了也就那样,与别的女郎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看中的也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对我的一片痴心——” “你们瞧!” 萧荣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一位郎君诧异地低声道:“守宫砂……” 众人望去。 裴道珠摘不到心仪的那枝樱花,于是踮起脚尖。 随着她朝正上方伸出手,深青色的织花宽袖滑落半截,不经意露出少女光洁白嫩的藕臂。 臂上,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鲜红欲滴。 可不就是象征清白的守宫砂? 守宫砂还在的话,那也就意味着…… 她是完璧之身。 他们不禁想起萧荣刚刚说过的话。 ——她屡次三番自荐枕席,我实在无奈,才满足的她。 他们怀疑地盯向萧荣。 有郎君早就看萧荣不顺眼,讥笑着说起风凉话:“没想到,荣兄竟然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说什么自荐枕席,怕是在你梦里自荐的枕席吧?” 四周响起哄笑。 萧荣面颊发烫。 他捏紧拳头,难堪地盯着裴道珠。 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廉耻,竟然当众露出手臂,叫他丢这么大的脸! 他不禁想起从前和裴道珠在一起时,她的温柔懂事和爱意绵绵,还有对他说过的许多悱恻情话。 裴道珠…… 到底是爱慕他的吧? 萧荣多了几分自信,正色道:“她是真心爱慕我的,你们懂什么?” “荣哥哥。” 话音落地,裴道珠捧着新摘的樱花枝迎面走来。 少女笑意吟吟,牙白襦裙明净婉约,宛如从巫山走出的神女。 萧荣眼底藏着得意,表面上却只矜持地点点头:“道珠妹妹。” 等裴道珠走到跟前,萧荣面色深沉,认真道:“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迎娶你姐姐,我明白你心里苦楚,你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可以尽情向我倾诉。” 裴道珠:“……?” 本来自证清白还挺开心,然而这傻子在说什么鬼话? 心里苦楚?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她狐疑地盯着满脸笃定的萧荣。 所以,她当初究竟是吃了生米饭还是脑子进水了,为什么会觉得与萧家的联姻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就萧荣这样的脑子,万一以后生下来的孩子随他,岂不得蠢死! 她有点同情顾燕婉。 她面带尴尬,软声道:“荣哥哥真奇怪,你迎娶表姐,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我一早就说过,你们成亲是大喜事,我为你们高兴都来不及。” “你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萧荣一副很懂的样子,“道珠妹妹,我不是外人,你不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裴道珠:“……” 想把这家伙的脑袋拧下来。 长了一张嘴,怎么说的却不是人话? 她笑得更加尴尬:“荣哥哥这话,我确实听不明白……” 旁边的郎君们也很尴尬。 人家女孩儿春风满面的,半点儿难过的情绪也没有,偏他不肯承认,非要逼着人家说难过,这不是有毛病吗? 正逢陆玑经过。 萧荣还要说点什么,裴道珠迫不及待地去找陆玑:“陆二哥哥!” 她把捧着的樱花送给陆玑:“我新摘的,陆二哥哥放在花瓶里养着,能给书房增色不少。” 陆玑接过,笑容里透着宠爱和怜惜。 娇艳美貌的少女,温润如玉的郎君…… 两人谈着樱花,在众人眼中渐行渐远。 有郎君不怀好意:“荣兄,裴道珠压根儿就没有爱慕你的意思,什么自荐枕席,什么一片痴心,你逗我们玩儿呢?” “脸皮真厚……” “落井下石退了人家的婚事不算,还诋毁人家姑娘的清白。荣兄这番行径,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四面八方都是讥笑。 萧荣面颊涨得通红。 他羞恼地捏住拳头,眼睁睁目送裴道珠远去。 那个女人,当真半点儿也不留恋他吗? 当初她亲口说的海枯石烂,难道都是骗他的? 她怎么敢! …… 花园里的动静,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之间,萧荣沦为了金梁园的笑柄。 顾燕婉听侍女提起时,正在用晚膳。 她搁下竹筷,冷笑:“荣哥真傻,裴道珠那样的女人,哪来的情深一往?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可不是?”侍女为她盛了一碗汤,“可笑园子的郎君大都愚昧,还觉得裴道珠是个好姑娘呢!” “他们才不傻。”顾燕婉不以为然,“就算窥破了裴道珠的城府又如何,单是冲着那份美貌,他们也愿意假装没看见。在他们的眼里,丑女有心机那叫处心积虑,美人有心机,那便是冰雪聪明。世道如此,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正要喝参汤,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薛姑娘到了。 薛小满踏进闺房,做贼似的摘掉兜帽。 她落座,开门见山道:“在水榭时,你说要帮我,你打算怎么帮?我虽然出身世家,但比起崔凌人还是差了许多。顾燕婉,你得替我想个好主意。” 顾燕婉暗暗讥笑。 薛小满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一点儿也不跟她客气的。 跟了裴道珠那么久,半点为人处世的本事也没学到。 谁给她的脸! 想着能利用她对付崔凌人,顾燕婉按捺住厌恶,亲自给她斟茶:“当今世道,看重名声。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毁掉她的名声……” 薛小满不屑一顾:“你说得轻巧,可崔凌人身边的侍女那么多,崔家又看护得紧,我哪有机会败坏她的名声?” 顾燕婉在她对面落座:“过两日,我要组织园子里的兄弟姐妹去城外救济难民,她身边不会有太多侍女的。难民堆里鱼龙混杂,若是叫崔凌人和陌生男子传出点流言蜚语……以萧家的门槛,她还有资格嫁进来吗?” 少女盈盈笑着。 眼睛里,却淬着恶毒。 当初抢夺荣哥时,她也曾想过败坏裴道珠的名声。 只可惜那丫头心机太深,没能得逞。 这一次,她务必要崔凌人翻不了身。 萧家的新妇,有她顾燕婉一个就足够了。 萧荣是庶子又如何,她将来总有办法主持全府中馈,再扶持萧荣掌管萧家,在朝堂上拜相封侯,届时她便是一品贵妇。 这,就是她顾燕婉的野心。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她可欢喜? 第51章她可欢喜? 烛火摇曳。 裴道珠端坐在书案前,认真地临摹字帖。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枕星挑开竹帘,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她惊讶道:“您料事如神,薛小满果然去了顾姑娘的院子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奴婢躲在院子外面,等了足足两刻钟才见她出来!” 裴道珠搁下毛笔。 她吹了吹纸上笔墨:“你去一趟崔凌人那里,把薛小满的事儿悄悄透给她。” …… 两天后。 顾燕婉组织金梁园的人,一起前往城郊二十里外,说是要施粥布善救济难民。 裴道珠和韦朝露共乘一辆马车。 韦朝露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先是在园子里搞结社的事,接着又是组织捐款,现在又叫我们亲自去施粥布善……顾燕婉有完没完?她闲得慌,我却还有正事要做,简直烦死她了!” 裴道珠轻摇团扇。 施粥布善的事,可去,可不去。 但别人都去做善事,就自己不去,会落个凉薄无情的骂名,因此园子里的兄弟姐妹无论愿不愿意,几乎都到场了。 她随口道:“表姐有什么正事?” 韦朝露气急败坏地翻着书页:“眼瞅着北国使臣快要到了,我这不也想赶紧练一练棋艺,好代表朝廷与他们争个高下嘛?!我自觉埋头苦读的这几天,棋艺进步很大,但还要抓紧练习,总之你别打搅我了!” 裴道珠注视着她手里的棋谱。 书都拿倒了,也不知她进步个什么劲儿。 她转头望向窗外风景,懒得提醒她。 …… 抵达目的地时,已近黄昏。 裴道珠踏下马车,环顾四周。 远处是不见边际的难民营,数万难民面黄肌瘦,正排队领粥,也有饿得不成人形的,安静地躺在帐篷阴影里,不知是生是死。 帐篷之间,还有侍卫抬着瘦骨嶙峋的尸体,往山那边走去。 黑色的乌鸦,缓慢掠过低空。 傍晚的风透着凉意,送来遍野的嚎哭,犹如鬼啸。 这里与建康城,不过二十里之遥。 然而情景,却像是天上地下。 她出神时,一阵楚楚可怜的啼哭声忽然响起。 她望去。 顾燕婉捂着手帕,哭得伤心极了:“看见这么多可怜人,我心里十分难受。大家快别耽搁了,我们要赶紧做善事。每送出一碗粥,就等于救活一条命,我们会有福报的!” 不少人立刻响应。 说是要亲自施粥布善,其实重活儿都已经有侍卫提前做好。 他们这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子弟,只需要从粥桶里舀出粥,递给排队领粥的难民就好。 裴道珠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围裙。 她看了眼粥桶,有点想笑。 这米粥稀薄如水,能救什么人? 顾燕婉也不嫌磕碜。 然而送上门的善事,现成的捞名声的机会,她没有不做的道理。 裴道珠做得认真。 不远处,萧衡正踏出马车。 他一眼看见人群之中的少女。 那爱慕虚荣的裴家小娘子,系着一条花围裙,笑吟吟地把米粥递给饥肠辘辘的婆婆,像是怕她吃不饱,又偷偷多塞了两个馒头。 夕色如饶。 她面颊红润,笑起来时光彩照人。 他远远看着,也不知怎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他弯了弯唇角。 一旁的陆玑把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揶揄道:“道珠妹妹,其实也没有很差劲儿,对吧?” 萧衡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表情:“爱慕虚荣,虚伪至极。” 他径直往今晚要住的帐篷走去。 陆玑好笑:“既然这么嫌弃,你还盯着人家看什么?玄策,你什么时候变得口是心非了?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萧衡踏进帐篷。 他落座,拿起一本书翻开。 看了两刻钟,却没能看上几页。 他合上书,又摆弄起棋盘。 黑白棋子犬牙交错。 明明是与自己对弈,却莫名下出了裴道珠步步为营的棋风。 脑海中,浮现出少女笑吟吟唤着九叔的模样。 他把玩着一颗暖玉棋子,沉吟半晌,吩咐道:“去给她送些膳食。” 这里的食物粗制滥造难以下咽,她那般喜欢富贵娇养的人儿,定然是吃不惯的。 随从连忙去办。 然而如今的裴道珠,并不缺郎君献殷勤。 不再被萧荣的谣言桎梏,建康城所有的郎君都知道裴家姑娘冰清玉洁,一颗芳心也还没有住进男人,因此各种好东西都偷偷送去了她的营帐。 随从回来复命时,萧衡还在下棋。 他盯着棋盘,细细捻着一颗棋子:“她可欢喜?” 随从紧张:“回主子话,裴姑娘收到了不少精美的膳食。除了您,吴家、陈家等家族的公子,也都给裴姑娘送了东西。有鲍鱼海参,还有仙客来的一整套海陆宴席……”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主子的表情:“除了膳食,卑职瞧见裴姑娘帐中还有好些金珠宝贝玉钗首饰,想必都是别家郎君送的。” 萧衡面无表情,仍旧盯着棋盘。 随从斗胆:“主子可是……生气了?” “生气?” 萧衡笑了。 他淡淡道:“高门玩物而已,有什么可生气的?记住,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为家国动情,可以为先祖恸哭,但绝不能被女子牵制情绪。” 随从恭敬称是,余光却瞟了眼萧衡的指尖。 主子嘴上说着最狠的话,可那枚白玉棋子,却在他的指尖化作齑粉,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就这样,还敢说不能被女子牵制情绪…… 他家主子,分明就被裴姑娘牵制得死死的呀! …… 此时,裴道珠帐中。 天色已晚,帐中点了几盏灯。 裴道珠吩咐枕星,把所有膳食都送去给难民。 她独自坐在桌案前,欢喜地欣赏一件件金珠宝贝。 “都是我的……” 她抚摸着一只玉镯子。 正暗暗开心时,有婢女叩门而来。 是崔凌人的贴身侍婢。 她朝裴道珠恭敬地福了一礼:“给裴姑娘问安了!我家姑娘说,她那里有好戏可看,请您过去一同欣赏。” 裴道珠合上妆奁。 崔凌人不是省油的灯。 看样子,是薛小满要倒霉了。 , 晚安鸭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萧玄策,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第52章萧玄策,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裴道珠过来的时候,瞧见薛小满帐外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他们私语: “真不要脸,还没出阁呢,就把陌生男人带进了自己的帐篷,谁知道他们私底下干了什么?” “被姐妹们撞破,她还有脸哭!我若是她,早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 帐门是卷起来的,可以看见帐内的情境。 裴道珠透过人群缝隙,瞧见薛小满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一个难民模样的年轻男人坐在旁边,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食物。 崔家的侍女抬手作请:“裴姑娘,我们姑娘请您去她帐中说话。” 裴道珠收回视线,去了隔壁帐篷。 不过是在这里小住两天,崔凌人的帐内陈设却十分华丽,地面铺着西域的金丝红绒毯,家私是昂贵的紫檀木雕花,宛如一间精致的闺房,与帐外难民营的凌乱肮脏形成鲜明对比。 崔凌人正在煮茶。 裴道珠落座,悠闲地把玩起手里的绢纱折扇:“薛小满那边……是你的手笔?” 崔凌人冷笑:“她从难民里面找了个男人,又在我茶里放迷药,想毁我清白!我从不知,人心可以如此恶毒!” 侍女解释道:“多亏裴姑娘提醒,我家姑娘才能注意到她背地里做的手脚。不过我家姑娘心善,做不出毁人清白的事,只是吩咐那个男人去她帐中躲着,未曾对她做什么。等她更衣洗漱,我家姑娘叫上几个姐妹去喊她玩儿,‘凑巧’发现了她帐中的男人,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崔凌人本要喝茶,火气上来,又重重放下杯盏,不忿:“亏我把她当朋友,她却要毁了我!她做初一我做十五,这点子把戏,不过是稍稍回敬而已!” 裴道珠笑了笑,从容地掩袖品茶。 薛小满的帐中藏着陌生男人,这是她否认不了的事实。 经此一事,她名声受损,哪怕是清白之身,将来再想嫁到高门世家,那也是难如登天。 想起幼妹在薛小满手上受过的委屈,裴道珠毫不同情这个女人,甚至还有些快意。 甘茶入喉,齿颊留香。 裴道珠盖上茶盏,抬眸,柔声道:“薛小满是个直性子,凭她自己,想不出这种主意。主意是谁出的,迷药是从哪弄的,都值得崔妹妹仔细去查呢。” 她注视着崔凌人瞬间变了的脸,微微一笑,告辞离去。 夜色如泼墨。 夜风里夹杂着诡异的声音,像是难民营里传出的恸哭,又像是深山之中群狼的嚎叫。 裴道珠回到帐篷,撩开帐门:“枕星?” 帐中空空,没有应答。 她怔了怔,走到屏风后,突然驻足。 那白衣胜雪的郎君,慵懒地坐在案几前,正把玩她妆奁里的宝贝。 裴道珠顿时不悦:“深更半夜,你来做甚?” 萧衡玩味地抬起凤眼:“出来半日,就收到了这么多礼物……裴道珠,你来者不拒的本事,真叫我大开眼界。” “凭本事收到的礼物,为何要拒绝?” 裴道珠夺过妆奁,防贼似的地锁好小铜锁,又把钥匙收进袖袋。 她抱紧妆奁,俏脸清寒,下了逐客令:“夜已经深了,男女授受不清,就不留九叔喝茶了,九叔请便。” 萧衡捻着佛珠,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原本是在帐中研究围棋的。 却不知怎的,越想越是不甘心,最后鬼使神差地来了她的帐篷。 他盯着裴道珠。 她生得美,偏偏性子也十分特别,他遇上了,慢慢就挪不开眼。 他生平所愿,是收复河山,是为家国复仇。 可如今,这个女人犹如蛊惑人心的恶鬼,她披上一层美人皮,叫他生出复仇之外的欲望,纵然他临摹三千佛经,也无法熄灭这份欲念。 该如何得到她呢? 萧衡不清楚。 金珠宝贝也送了,妾室的身份也给了,可她还是不肯。 他从不知,得到一个女人,是这么困难的事。 他巍然不动地坐在案几边,看了眼她怀里的妆奁,道:“他们送的东西,我也可以送。把这些都扔了,我另外买给你。” 想着她戴上别家郎君送的钗饰,他心里不爽。 裴道珠嗤笑:“你幼不幼稚?” 她把妆奁藏在枕边:“都是值钱的宝贝,凭什么你说扔就扔?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礼物什么的你爱送不送,反正我对你已经没有指望——” “扔了,送你更贵的东西。” 裴道珠:“……” 指腹摩挲着妆奁。 她回眸:“当真?” 少女的丹凤眼弯如月牙,灯火下亮晶晶的,像是藏满了星星。 萧衡早已习惯她变脸的速度。 他点头:“当真。” 少女立刻笑吟吟的,软声道:“我一早便知,九叔是个好人。” 她性格狡诈。 萧衡怕她明面上答应,却在背地里偷偷藏下那些宝贝,于是牵了一匹马,亲自监督她扔东西。 裴道珠抱着妆奁坐在马背上。 背后紧贴着萧衡的胸膛。 她撇了撇嘴。 原本打算阳奉阴违的,没想到这厮如此较真,非得亲眼看着她把宝贝都扔掉才罢休。 星辰遍野。 骏马疾驰到山巅,萧衡在悬崖边勒住缰绳:“扔吧。” 裴道珠磨磨唧唧了半天,没扔掉妆奁,反而打开了盒盖。 金灿灿的首饰,月光下醒目灿烂。 好喜欢…… 她拿起一支金钗戴在云髻上,转头问道:“好看吗?” 少女容貌娇艳,自然戴什么都好看。 但那金钗是别家郎君送的。 萧衡面无表情:“穿金戴银,俗不可耐。” 裴道珠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取下金钗,遗憾道:“是陈家哥哥送的,金蝴蝶的翅膀上镶嵌了红豆,他说红豆有相思之意,是他特别找人定制的。除了贵重,其中花费的心血和情意也很难得呢。” 萧衡听着便觉刺耳。 左一个陆二哥哥,又一个荣哥哥,如今又来了个陈家哥哥。 合着建康城的郎君,都是她哥哥。 他不耐烦:“快扔。” 裴道珠仍旧磨磨唧唧的,一件件把玩过首饰:“你别催,我最后再看几眼……都是人家的心意,说不定我要从里面挑个如意郎君的。” 萧衡的耐心已到极限。 他夺过妆奁,利落地丢下了悬崖。 裴道珠:“……”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沉默良久,轻声道:“萧玄策,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你想要怎样的喜欢? 第53章你想要怎样的喜欢? 四野黢黑。 山脉深处,隐隐传来野兽的嚎叫。 裴道珠提一盏铁艺气风灯,回眸望向萧衡,郎君面如冠玉,狭长的丹凤眼幽深如渊,不辨喜怒。 她歪头,追问:“萧玄策,你是不是喜欢我?” 萧衡薄唇紧抿。 怀中的少女像是一枝白山茶,明明皎洁清纯,却又娇艳欲滴,明明市侩到了极致,却又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怎么会有人…… 集如此复杂的性格于一身? 初见时,自然是厌恶她的。 却不知怎的,总被她的心机和手段所吸引,直到在荒野花神殿时,沉沦于她的美貌之下。 想要,得到她…… 他坦率承认:“喜欢。” 裴道珠吃吃笑了起来。 终于笑够了,她认真道:“像是喜欢一尊花瓶、一件玉器那样的喜欢,对不对?想把她藏在后院,想让她帐中承欢,想让她独属于你一人,也可以拿金银珠宝宠爱她,也可以在外人面前为她撑腰给她体面,却唯独给不了敬重和妻位,对不对?” 萧衡勒转马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裴道珠的话。 裴道珠接着道:“可是玄策哥哥,再喜欢的花瓶和玉器,将来总有一天也会看腻。你会有新的花瓶、新的玉器,那个时候,哪怕我被人摔碎、被人丢弃,你也不会再多看一眼。这样的喜欢,对我来说,太廉价了。” 萧衡问道:“你想要怎样的喜欢?” 裴道珠仰起头。 夜空浩瀚无垠,遍布着点点繁星。 她的凤眼亮晶晶的:“想要他每次看见我时,都会觉得,裴家的小阿难,是天上人间,最明亮、最独一无二的那颗星星。” 她的表情,是萧衡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对未来的期许。 马蹄走在山路上,嗒嗒作响。 他轻声:“那很难。” 他给不了,别家郎君同样给不了。 这个世道,三妻四妾何等寻常。 像他们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郎君,所谓的婚姻更是与朝堂局势密切相连,多少人娶了不爱的女子,安安稳稳又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比如萧荣和顾燕婉,他并不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真爱,他们的结合,不就是萧顾两大家族的权衡利弊? 裴道珠点点头:“是很难……但总想一试。” 萧衡环着她的腰身,握紧缰绳。 他道:“别想了,你是我的。” 裴道珠愣了愣,回头瞪他:“我几时成了你的?!” 萧衡毫不客气:“我看中了,便是我的。纵然你想找别的郎君,也该想想他们敢不敢要我萧衡的东西。” 裴道珠被他气笑了:“萧玄策,你讲不讲道理?我不爱你,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我,我才不要当你的妾室。我要找个爱我的郎君,和他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萧衡冷笑,朝山下疾驰而去:“你可以试试。” 骏马疾驰的速度太快。 裴道珠被迫伏在马背上,紧紧抱住马脖子。 迎面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暗暗咬牙。 试试就试试。 萧玄策这般蛮横,不过就是仗着萧家九郎的身份。 建康城的世家大族里面,也不是没有能跟他分庭抗礼的郎君! 山路十分颠簸。 裴道珠被颠得难受,“嘶”了一声。 萧衡注意到她的不适,不动声色地减缓了马速,笑话道:“自称什么都会的裴家道珠,却不会骑马,丢不丢人?” 裴道珠不忿:“我又没吃你家大米,不会骑马,关你什么事儿?” “改日,我教你骑马。” “不学!倒是你答应送我的金珠宝贝,可千万别忘了!” 萧衡轻嗤。 裴家的小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惦记着金银珠宝。 依他看,她的小字就不该叫阿难,该叫阿宝才对。 骏马一路下山,徐徐穿过难民营,朝他们的帐篷走去。 夜已经深了。 山脚下的难民营连绵不见边际,只寥寥点着几盏旧灯笼,朦胧照亮了这一处人间炼狱。 裴道珠悄眼望去。 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太少了。 大把大把的难民领不到米粮,饿得皮包骨头,安静地瘫坐在地,闭着眼睛艰难喘息的模样,像是在绝望等死。 黑暗里传来细弱的哭泣,连绵不绝,无边无际。 裴道珠看着,不知怎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萧衡道:“跟他们比起来,你还算幸运,对不对?哪怕家族落魄,也仍旧有遮蔽风雨的祖宅。哪怕被萧荣退婚,也仍旧能吃饱喝足。所以,那么虚荣做什么,荣华富贵,终究只是过眼云烟。” 裴道珠撇了撇嘴。 萧家富可敌国,他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她讥讽道:“总数落我算什么男人?萧玄策,你不是要为家国而战,要把异族驱逐出中原吗?你倒是上战场啊,收复疆土,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就不会有这么多难民了。萧玄策,你可是救世主呢。” 萧衡像是没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嘲讽。 在裴道珠看不见的地方,他直视前方,表情格外坚毅。 他是要上战场的。 然而整个南国,皇族也好,世家也罢,朝堂上十之八九的人都反对战争,他们宁愿屈居江南,宁愿舍弃尊严,宁愿看着北地的百姓水深火热饿殍遍野,也不愿出兵北伐。 他手中没有兵权。 北伐的阻力,太大了…… 他闭了闭眼。 裴道珠好奇:“怎么不说话?可是心虚了?” 萧衡淡淡道:“聒噪。” 裴道珠咬牙。 喜欢的时候,就送金珠宝贝。 嫌弃的时候,就骂她聒噪。 萧衡也太难伺候了! 她正在心里数落他,忽然听见他轻声道:“裴道珠,我会率兵北伐,会把异族驱逐到塞外。当年朝廷丢失的尊严和疆土,我会亲手夺回来。” 夜风在耳边呼啸。 裴道珠觉得这些话,莫名耳熟。 她想起了关于前世的那场梦境。 梦境里,萧衡背着她翻山越岭,亲手把她送进北国皇太子的寝宫。 临走时,他好像说过这番话。 后来…… 有将军白马银盔,率领千军万马踏破了北国的都城。 那一天,皇宫的大火连绵不绝。 有将军破门而来,毅然背起哭泣的她,离开了那座囚笼般的宫闺。 ——十年前,曾亲手送你进地狱。 ——裴道珠,我来接你回家了。 裴道珠怔怔的。 原来…… 接她回家的将军,也是他呀。 , 晚安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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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她要毁掉的人,是裴道珠 第54章她要毁掉的人,是裴道珠 道不清心中滋味儿。 直到返回金梁园,裴道珠也不愿再见萧衡。 她把自己关在闺房,一天一夜不曾打开门窗,任由自己置身黑暗。 枕星担心地在屋外转圈圈,又怕裴道珠饿着,做了好些精致的糕饼酥点送过来,却怎么也叩不开门。 天快亮时,她忧愁地靠坐在廊下睡了过去。 滴漏声声。 天边星辰隐去,露水被风吹落。 “吱呀”一声,裴道珠推开了门。 枕星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惊喜地看着少女:“您终于肯出来了,可把奴婢担心坏了!” 裴道珠笑了笑。 她今日穿了件牙白襦裙,肌肤通透如雪,乌青长发用红绸随意束在腰后,哪怕不施粉黛,在曦色里,也美的恍如神明。 她把枕星扶起来:“劳你担心,我没事了。” 枕星好奇:“您究竟是怎么了?自打从城郊回来就不对劲儿,怪叫人担心的。” 裴道珠摇摇头,不肯多言。 枕星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家这位女郎,看似温婉端庄,实则比谁都要敏感,偏偏生性倔强,什么事儿都不肯跟人说。 哪怕在外面受了委屈,也宁可自己默默承受。 怪叫人心疼的。 她弯起眉眼:“您饿了吧?奴婢去厨房给您炖一碗鱼粥!搭配金丝芙蓉卷和新腌的酱瓜,保准儿开胃!” 她兴冲冲地跑了。 裴道珠安静地立在廊下。 把自己关起来,是因为无法面对萧衡。 走出来,是因为不愿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看着露水消失在清晨的微光里,世间的芸芸众生像极了这些露水,所谓人活百年,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稍纵即逝。 她想珍惜这一世,想要精彩地活下去。 少女注视朝阳,情不自禁地弯起丹凤眼,瞳孔依旧晶亮。 若是无人爱她,那就自己爱自己。 若是无人视她为最亮的那颗星辰,那就自己把自己看做星辰。 裴家的道珠,该如她的小字那般,一生欢喜无染…… “喂,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隔壁突然传来韦朝露的声音。 裴道珠望向她。 韦朝露一脸激动,迫不及待道:“薛家派人来接薛小满了!大家都在园子里看呢,你不去凑热闹吗?” 裴道珠面容沉静。 薛小满出了那档子事,名声扫地,给家族蒙羞。 薛家接她回去,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想了想,笑道:“我和小满情同姐妹,她要离开,我自然要去送送。” 她看了眼枕星烹制的糕点,特意带上一盒。 裴道珠跟着韦朝露,一路行至薛小满的院子。 侍女们正把箱笼抬上马车,薛小满面容憔悴哭哭啼啼,一旁的薛家嬷嬷声色俱厉地数落着什么。 周围聚集了不少前来送行的人,然而说是送行,其实都只是来看她笑话的。 裴道珠折了一枝梨花。 薛小满样样学她,渴望成为像她那样八面玲珑的女子。 却不知那样的她,根本没有真心朋友…… 顾燕婉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欣赏着狼狈不堪的薛小满,笑道:“真可怜,被领回家之后,肯定少不了一顿重罚。她名声受损,薛家急于把她嫁出去,如此匆忙,嫁的也肯定不是好人家。” 裴道珠把玩着梨花:“崔凌人完好无损,表姐的这颗棋子却折戟沉沙,你就不难过?” 顾燕婉笑容更盛。 她看向裴道珠,目光讥讽尽是算计:“阿难,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最开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崔凌人?” 话音落地—— 原本哭哭啼啼的薛小满,瞥见裴道珠也来了,顿时魔怔似的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她:“裴道珠,都是你,都是你害惨了我!” 她拔下发间的金簪,恶狠狠划向裴道珠的脸—— 顾燕婉的眼睛里,掠过得意的光。 崔凌人出身高贵,父亲是当朝大司马,母亲是皇族长公主。 她怎么敢真的毁了她? 她要毁的,是裴道珠! 崔凌人很精明,定然能识破薛小满的陷害,那个时候倒霉的就是薛小满,当薛小满失去一切时,她会怀上满腔的憎恨,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薛小满的憎恨,转嫁到裴道珠的头上。 昨夜,她亲自来找薛小满。 她告诉她,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裴道珠。 是裴道珠最先说出九爷喜欢薛小满的话,是裴道珠勾起了薛小满的欲望,如果没有她,这一切灾难根本不会发生。 她又告诉薛小满,只要毁了裴道珠那张脸,她就再也祸害不了其他郎君,她会嫁的比她更差。 果然,薛小满被她说动了。 顾燕婉看着薛小满手持利器袭向裴道珠,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只要裴道珠没了这张脸,她还拿什么勾引荣哥? 裴道珠曾经输给了她。 输家,就不配有翻盘的机会。 输家,就应该被彻底踩在脚下! 劲风呼啸而至。 裴道珠安安稳稳地站在梨花树下,在金簪即将划向她的脸时,微微侧过身,和薛小满撞到一起。 金簪没有划到她的脸,却划过了她的手臂。 她今日穿着白裙,血液汨汨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宽袖。 她无助地跌坐在地,漂亮的丹凤眼中盈满泪水,捂着受伤的手臂,不解地仰头望向薛小满:“小满?” 薛小满蓬头垢面,使劲挥舞金簪:“你去死,你去死!” 娇弱可怜的美人和狰狞狼狈的疯婆子,在众人眼中形成鲜明对比,心中的天平,全都偏向了裴道珠。 陆玑寒着脸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金簪丢弃在地:“胡闹什么?!道珠妹妹哪里对不住你,叫你咒她去死?!” 薛小满嚎啕大哭:“她骗我,她说九爷爱慕我,她唆使我和崔凌人争个高下!所以我才,我才……” 她哭泣着止住话头,到底没敢把陷害崔凌人的事抖露出来。 裴道珠楚楚可怜:“我几时说过九叔爱慕你?那日水榭,我不过只是说了一句,九叔好像在看你……小满,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枉我舍不得你离开,还特意为你做了糕点当做践行的礼物……” 众人望去。 满地都是碎落的糕饼,瞧着十分精致。 他们不禁摇头叹息。 他们都是来看笑话的,根本没带送别的礼物,所有人里,只有裴道珠带了,可见她没有撒谎,她是真心拿薛小满当朋友的。 可薛小满却恩将仇报! 他们望向薛小满的目光,不禁又厌恶几分。 薛小满气急败坏:“你装什么装?!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诡计多端城府深沉——” “够了!” 陆玑抱起受伤的裴道珠。 他冷冷呵斥:“道珠妹妹待你如亲姐妹,你却如此诋毁她,当真是心性可怕的女子!” 不顾薛小满的尖声嚎叫,他径直带裴道珠去包扎伤口了。 路过顾燕婉身边时,裴道珠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淡淡扫她一眼。 顾燕婉捏紧双手。 撺掇薛小满毁掉裴道珠那张脸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难道她的算计,都在裴道珠的预料之中? 经此一事,薛小满面临的岂止是嫁得不好的问题,如此泼妇行径,建康城的郎君怕是没人敢娶她了! 她目送裴道珠离去。 这一局…… 难道她要败给裴道珠了? 虽然没有损失什么,但输了的感觉并不好。 她面色泛青难看,慢慢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推门而入时,却惊讶地发现崔凌人正坐在厅堂里,悠闲地吃着茶。 而她身后,如列阵般排列开一大群侍女嬷嬷。 崔凌人从茶盏后面抬起眼帘,冷笑:“利用薛小满,算计我?” , 这章字数有点多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5章 ?谁是你的娇妾? 第55章谁是你的娇妾? 身后的屋门被侍女锁上。 顾燕婉孤零零站在厅堂,面对冷笑着的崔凌人,后背冒出阵阵凉意。 她勉强笑道:“凌人妹妹说的什么话,我竟听不明白……” “谁是你妹妹?!”崔凌人厉声,“我哪里对不住你,叫你唆使薛小满对我下毒手?!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毁人清白的事,同为女子,你怎么做得出来?!” 少女气焰嚣张,偏偏家世傲人。 顾燕婉心中暗恨,却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薛小满的事,我并不知情——” “住嘴!” 崔凌人不想听她辩解。 她给了婢女一个眼神。 婢女朗声道:“我家姑娘已经调查清楚,你派丫鬟在市井药铺里买了迷药,转交给薛小满,药铺的刘掌柜可以作证。是不是非得把掌柜请过来,把事情闹大,你才肯承认?” 顾燕婉脸色青白交加。 崔凌人…… 竟然连迷药的来历都查清楚了。 不愧是崔家的嫡长女,是她失策了。 笼在宽袖里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 正不知所措时,她突然灵光一闪。 崔凌人明明掌握了证据,却没有公开,反而关上门说话,这是不是代表,她也不愿把事情闹大? 她沉吟着,慢慢抬起泪盈盈的双眼:“凌人妹妹,是我错了……都怪裴道珠从中挑拨,她说你要对我不利,劝我先下手为强,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念在你我都要嫁到萧家的份上,还请你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我就是想着要和你一起嫁进来,才未曾声张!” 崔凌人重重搁下茶盏。 她和长公主相处久了,一言一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相似的威严。 她沉声:“你自己干的好事,何必扯上裴道珠?!你若没有那个心,任凭别人再如何挑唆,你也不会起心思。说到底,还是你想害我!” 顾燕婉心尖一颤。 她正要辩驳,崔凌人吩咐:“给她灌药!” 顾燕婉愣了愣:“灌什么药?” 没人给她解释,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臂和脑袋,恶狠狠掰开她的嘴。 婢女把一包分量十足的迷药倒进茶壶,稍作搅拌后,将壶嘴对准顾燕婉的嘴,一整壶加了料的凉茶,“咕嘟咕嘟”全给她灌了下去。 崔凌人倨傲地抬起下巴:“自己买的迷药,自己受着。再叫我知道你背地里耍手段,给你灌的就不是迷药了!” 茶水从唇角淌落。 顾燕婉捂着喉咙,狼狈地跌坐在地。 她被茶水呛红了脸,不停咳嗽着,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她抬起血红的眼睛望向崔凌人,满腔的恨意尚未宣泄,脑袋已经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昏倒在了地板上。 喝了一整壶加料的茶,怕是要睡上三天三夜。 崔凌人起身。 她连个正眼都懒得给顾燕婉,绣鞋踩过她的裙角,带着一众侍女仆妇,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 湘妃苑。 窗边花瓶里,插着一枝白玉兰。 裴道珠倚在竹榻上,左臂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 陆玑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碗药,耐心地亲自喂她喝。 裴道珠也很乖巧,一勺一勺地喝着。 陆玑替她擦了擦唇角,笑道:“我记得你幼时不喜欢喝药,你四岁的那年冬天,跟你阿娘去我家玩,不慎落水,连姜汤都嫌苦。我拿了蜜糖给你,你才肯喝上一勺姜汤。如今长大了,倒是不怕苦了。” 暮春的光透过纱窗,照落在郎君带笑的面颊上。 裴道珠抬眼看他。 陆家的二哥哥温润如玉,是真正的君子。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照顾她。 她垂下眼帘,小声:“幼时总有仆妇侍女哄着,养得娇气了些。后来府里出了事,再没有人拿蜜糖哄我。药再苦,也要自己喝下去的。” 陆玑眉心紧蹙,难掩心疼。 他放下药碗,怜惜地把少女拥入怀中:“妹妹不该受苦的……” 萧衡提着药包从外面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似笑非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哪怕举止亲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瞧把他们得瑟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药包藏进怀袖:“青天白日的,这是做什么?” 陆玑松开裴道珠,回头道:“玄策,你来了。园子里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道珠妹妹身受重伤,我是来照顾她的。” 他说完,自己先愣了愣。 来的又不是道珠妹妹的夫君,他心虚解释个什么劲儿? 裴道珠凝视着陆玑,柔声:“陆二哥哥在这里,我很心安。” 少女面色苍白楚楚可怜,激起了陆玑无限的保护欲。 他安抚:“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萧衡杵在旁边。 不知怎的,总觉得今天的陆子机很不顺眼。 他想了想,对陆玑道:“我刚来的时候,碰见了你院子里的小厮,他说有急事找你回去。” 裴道珠挑眉。 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萧玄策诓骗陆二哥哥的。 她目送陆玑离开,才把目光转到萧衡脸上。 只看了一眼,便又移开,只留给萧衡一个冷淡的侧脸。 她轻声:“我有些乏了,枕星,送他出去。” 枕星端着茶水,战战兢兢地守在旁边。 她倒是想,然而她不敢呀! 她默默在心里给裴道珠祈福,随即宛如烫手般把茶水放在案几上,压根儿不敢看萧衡,宛如撞见猫的耗子,转身就逃得无影无踪。 裴道珠:“……” 平时使唤她,没见跑得这么快。 萧衡一步步走向竹榻。 裴道珠支撑着坐起身:“我去里屋休息——” 带着薄茧的大掌,牢牢按住她的肩膀。 崖柏香扑面而来,明明清冽,却透出浓烈的压迫感。 萧衡居高临下:“我好心探伤,你跑什么?我又不是山里的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垂眸,瞥向她受伤的手臂。 他道:“疼不疼?” “疼也与你无关……” “未过门的娇妾受伤,怎的与我无关?” 裴道珠羞怒:“萧衡,你要不要脸?谁是你的娇妾?!” , ? ?谢谢西西子、风轻琳舞、曙、是蛮不讲理的姑娘、指上青芜.、只想窝着看书的打赏,抱住呀! ?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5章 ?你背后,也不是无人撑腰 第56章你背后,也不是无人撑腰 萧衡早已习惯她的态度。 他落座,从怀袖里拿出药包搁在案几上:“除了过来看你,还有件正经事要与你说。” 裴道珠看了眼药包,忍着不耐烦:“何事?” “北国的使臣团,再有半个月就要抵达建康。对方派出的是一位女国手,天子的意思是,我们这边也派女子应战。你准备好了吗?” 裴道珠怔了怔。 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必和萧衡争国手之位。 她不禁有些侥幸。 想了想,她又道:“崔凌人的棋艺也很不错,如果崔家想让她出风头,就像当初选花神那般,我又拿什么与她争?她的背后,站着崔家和皇族长公主呢。” 萧衡嗤笑:“狡诈奸猾的裴道珠,会害怕崔凌人?她若动用人脉跟你争,你也可以像花神节那般,再给她下药就是。” 裴道珠:“……” 一时竟听不出萧衡是在夸她还是在嘲讽她。 她撇了撇嘴,垂眸吃茶。 萧衡看着她。 正值春夏之交,窗外花树葳蕤,藤萝花影照在纱窗上,给这座闺房添了些慵懒意趣。 神明般美貌的少女,倚坐在竹榻上吃茶,低垂的眼睫宛如鸦羽,面庞圆润白嫩,一点朱唇恰似樱桃,只看一眼,就觉滋味儿甘甜。 闺房寂静。 窗外隐隐传来蝉鸣声,带出几分燥意。 萧衡默了默,道:“你背后,也不是无人撑腰。” 裴道珠从茶盏后面抬起小脸。 她歪头,讥讽:“崔凌人和你订婚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了吧?为了我一个外人,不惜和未婚妻作对……九叔,你这种性子,将来会宠妾灭妻的哦。” 她阴阳怪气惯了。 萧衡懒得跟她计较,难得冷肃:“建康城里,没有女子比你的棋艺更加高明,我希望和北国使臣手谈的人,是你。事关家国荣辱,裴道珠,你知道这场对局的分量。” 裴道珠没吭声。 她知道的,萧衡一向把家国荣辱看得很重。 “好好养伤,想吃什么,就叫枕星和园子里的管事要。” 萧衡吩咐着,又看了一眼她受伤的手臂,才起身离开。 他踏出湘妃苑,随从立刻迎了上来:“薛家的姑娘已经回家了,薛家为了赔礼道歉,送了好些钱财去裴家。” 萧衡捻着一颗颗佛珠,下压的眉骨难掩戾气。 送钱财有什么用,他的女人并不缺钱财。 他没能亲眼看见裴道珠的伤口,但包扎了那么多纱布,脸色又如此苍白,想必伤口很深。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花神殿里,少女美好纯洁的胴体。 那般无瑕的画卷,本该由他亲手留下属于他的痕迹,却偏偏被人提前染上了污浊…… 他一向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 丹凤眼中掠过狠戾,他道:“给薛家施压,叫他们把人送去庄子上,随便找个村夫嫁了……我要薛小满,一辈子翻不了身。” 他的声音清润动听,他的容貌宛如高山之巅的玉石。 然而这一刻站在花影里的模样,却像是皮囊艳绝的恶鬼。 随从像是习以为常,恭声道:“卑职这就去办。” 他正要走,萧衡忽然又叫住他。 翠玉佛珠,触感冰凉细腻。 然而他掌心的温度却是滚烫的。 他想着裴道珠饱满嫣红的朱唇,她的唇瓣那么小,宛如樱桃。 不知怎的,他有些馋今夏的樱桃。 他吩咐:“去买些新鲜樱桃。” 随从呆了呆,挠挠头,连忙去办。 …… “燕窝,人参,鹿茸……” 湘妃苑,枕星清点着锦盒里的补品。 清点完毕,她笑眯眯地抬起头:“这几盒燕窝是九爷派人送来的,人参是陆二公子送的,剩下的这些是园子里的其他郎君送的。这么多补品,一年也吃不完呢!” 裴道珠倚坐在窗边,正翻看棋谱。 闻言,她只淡淡一笑。 送礼物的郎君虽然多,却挑不出一个能嫁的。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陆玑的身影。 少年君子,温润如玉。 念旧情,讲规矩,他是最值得嫁的郎君。 之所以迟迟没有对他下手,不是没有把握,而是因为不忍。 她缺爱,旁人对她好上一分,她就战战兢兢唯恐辜负。 陆二哥哥对她最好,她怕她的心机和手段伤害了他,她怕将来承受不起他的深情。 裴道珠合上书卷,在心底微微叹息。 她转头望向窗外。 园林角落,松竹如画。 恍惚中,她眼前又浮现出当初那个白衣胜雪的郎君。 那时的萧衡也如陆玑般温润如玉,从不刻薄毒舌,从不冷嘲热讽,他事事迁就她事事宠着她,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正是待她如珠如宝。 她随口叫他登门提亲,他便当真带着生辰八字登门拜访。 可她最后,还是辜负了他的深情…… 指腹摩挲着书页。 记忆里的白衣郎君,和金梁园的萧衡,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如果当初,她用真心对待萧玄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开始后悔,有的东西能够失而复得,可有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裴道珠抱着棋谱,心乱如麻。 枕星高高兴兴地沏来参茶:“您怎么一直锁着眉?您生得好看,应该经常笑一笑的!如今咱们的处境比以前好多了,您有金珠宝贝,还有绫罗绸缎,能够吃饱穿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裴道珠接过参茶。 她看了眼自己的小丫鬟。 枕星一向天真单纯,像是无忧无虑的小鹦鹉。 她笑了笑,柔声道:“在想念故人。” 枕星弯起眉眼:“能被女郎惦记的人,定然是重情重义的好人,他也一定在想念您!” 裴道珠微怔。 昔年的玄策哥哥,会想她吗? 他和萧衡,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好奇心犹如排山倒海,她暗暗思量,决定日后找个机会好好确定一下。 …… 再有半个月,北国使臣团就要抵达建康。 选拔女国手的圣旨已经颁布,江南的姑娘闻风而动,个个都想和敌国的女国手一决高下,因此围棋之风在整个南国开始盛行。 选了将近半个月,最后只有六位姑娘脱颖而出。 临水抱厦,裴道珠玉手托腮,笑吟吟看她们抓阄。 ,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5章 ?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第57章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顾燕婉自告奋勇,负责组织比赛。 她抱着签筒,柔声道:“明天就是决赛,地点设在金梁园翠屏长轩,朝廷会派棋官监督。最后获胜的人,将会得到天子的嘉奖,成为国手。史上从未有女子成为国手,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说话的功夫,几位姑娘已经抽好了签。 裴道珠看了眼竹签上的名字。 还好,没在第一局就对上崔凌人。 她望向崔凌人,对方也正忌惮地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扭过头撩了撩一侧发辫,继而带着婢女们,趾高气昂地离开了水榭。 裴道珠淡淡一笑,没把她放在心上。 离开水榭,却有崔家的侍女过来请。 她跟着侍女来到花园凉亭,亭子里簇拥着一群婢女,石桌上摆了新鲜的瓜果和茶点,长公主和一位老夫人正相对而坐。 那老夫人穿戴华贵,颇有几分威严。 裴道珠认出她是崔家的老主母,也就是长公主的婆婆。 心底掠过些许猜测,她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 长公主注视着她,笑道:“每次瞧见阿难,都觉得容色又娇艳几分。再这么下去,将来可要长成怎样的仙女?” 裴道珠还没说话,一道轻蔑的冷哼声传来。 是崔老夫人。 老人把玩着紫檀佛珠,因为总是倨傲地抬着下巴,看人时须得垂着眼皮看,又多添了几分傲慢。 她嗓音低沉:“女子长得娇艳,不是好事,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史上的妲己、褒姒之流,都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下场,可是凄惨的很呐。” 裴道珠保持笑容。 前世,她的下场也很凄惨。 她无视崔老夫人的敌意,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柔声道:“不知长公主和崔老夫人唤阿难前来,所为何事?” 崔老夫人递给侍女一个眼神。 侍女恭敬地抱出一只木箱。 她打开木箱:“裴姑娘,这是我家老夫人的一点心意。” 木箱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银元宝,约莫有两千两。 裴道珠看了一眼:“您这是何意?” “你是个有能耐的。”崔老夫人的语气不阴不阳,“能和萧家那孩子下出三劫连环的平局,整个建康城也找不出一个来。我家凌儿虽然没这本事,但也想当个女国手,给家族长脸。” 裴道珠笑了:“所以,您想让我在明天的比赛上,让她赢?” 崔老夫人板着老脸:“嫌钱少?” 裴道珠歪头。 她伸手,眷恋地轻抚银元宝。 她嗓音极轻:“用职权之便,为她抢花神之位。拿真金白银,为她当女国手铺路。有家族撑腰,真好……” 崔老夫人不耐烦:“你肯还是不肯?” 若是放在以前,裴道珠凭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定然能哄得崔老夫人高高兴兴,得偿所愿地拿了这些银钱。 可是经历了花神殿的生死,经历了前世今生的梦境,她突然就不想再委屈自己。 她眉目凉薄而无辜:“老夫人,我也只是个孩子。和您孙女儿一样喜欢名利,一样喜欢出风头……凭什么她想要,我就得让?” 看似柔弱的语气,话里话外却都是挑衅。 凉亭里,侍女们面面相觑。 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敢跟她们家老夫人这么说话了。 长公主司马宝妆不动声色地弯唇,借着吃茶遮掩笑意。 崔老夫人动怒:“裴道珠,若是放在几年前,你或许有资格说这话。可是如今,你怎么敢的?!别忘了,你父亲的顶头上司,是我崔家的门生!小小年纪,可不要不识抬举!” 裴道珠沉默。 阿娘说要敬重老人,可是有些老人,实在惹人讨厌。 司马宝妆适时放下茶盏。 她含笑起身,替崔老夫人捏肩:“阿姑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什么女国手,听着就不靠谱。您想啊,就算咱们今日能收买阿难,可明日,难道还能收买北国的使臣不成?捧着凌人固然重要,但如果凌人输给北国使臣,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崔老夫人冷冷扫她一眼:“到底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好事,也不肯想着凌人。你在崔家待了十几年,我崔家对你的恩德,你怕是半点儿没有记在心上!胳膊肘往外拐,亏你还是崔家的主母!” 裴道珠挑眉。 世家势大,堪比皇权。 崔老夫人是半点儿情面,也没给长公主留。 而长公主仍旧面带笑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崔老夫人寒着脸转向裴道珠:“裴家的丫头,这女国手之位,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 “不知崔老夫人造访金梁园,有失远迎。” 清润的声音幽幽传来。 不远处的假山旁,绕出一位白衣胜雪的郎君。 萧衡捻着佛珠,不疾不徐地走到凉亭前:“母亲挂念崔老夫人,您既然来了,不妨去陪她说说话。” 他像是才发现裴道珠:“阿难也在?巧了,上回托你给母亲绣的屏风,绣的如何?左右今日无事,领我去瞧瞧吧。配色什么的,我也可以帮你参考。” 四目相对。 裴道珠莞尔。 萧玄策…… 是来解围的。 他竟然给她解围。 裴道珠想了想,承了他的情,自然地接话道:“九叔来得正好,确实有几种颜色,我还拿不定主意。” 她朝崔老夫人行了个退礼,和萧衡一起离开了。 崔老夫人气得不轻,重重把茶盏扣在石桌上。 她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叱骂:“萧家这孩子,是什么意思?!我崔家的女婿,怎么能给外人解围?!” 司马宝妆给她添茶。 看似孝顺,唇角却讥讽扬起。 所谓的联姻,萧家那边尚未应承呢。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萧衡怎就成了崔家的女婿? 这老妇人,越发不要脸了。 …… 花园。 裴道珠随萧衡走在花径上。 满地的落花瓣,给裙裾染上了浅香。 她把玩着紫纱折扇,凤眼流转,娇声道:“玄策哥哥为我解围,若是给凌人妹妹知道了,不会生气吧?不像我,我只会心疼玄策哥哥。” 萧衡面无表情。 这丫头跟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 最后那个“我只会心疼哥哥”是网络梗 (本章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眼前人不是故事里的情郎 萧衡捏了捏眉心:“好好说话。” 裴道珠折扇遮面,低笑两声。 笑够了,她恢复正经:“你和崔凌人的婚事,还没商量妥当吗?当年你求娶我时,行事作风十分干脆,怎么到了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反而变得拖拖拉拉?你要权势,崔家便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还犹豫什么呢?” 她在试探。 想试探萧衡,究竟是不是她当初遇见的那位郎君。 萧衡也看着她。 少女满脸认真,瞧不出撒谎的痕迹。 然而…… 他绝对没有求娶过她。 他认识她,分明是在今春三月。 他也算看出来了,裴道珠并不是在编造认识他的鬼话,以此来接近他。 她的眼睛里,确确实实藏着故事。 他坦言:“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咬定我们有一段旧情,可是在今年春天之前,我一直都没回建康城。” 裴道珠抿了抿唇。 期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犹不死心,小声道:“过去是我错了,是我贪慕虚荣不知好歹……你冷落我,我认了。只是,你何必非得装作不认识我?” 萧衡正色:“当真不认识。你若不信,我可以指天为誓。” 裴道珠再无话可说。 眼前的郎君,虽然仍是白衣胜雪的模样,可是在她眼中,却突然变得陌生。 她合拢折扇,突然又问:“你可有什么双胞兄弟?” 萧衡想了想,坦白道:“听府上的长辈说,我曾有个兄长,可惜刚出生就夭折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世上当真有人,与我生得一样容貌吧。” 他这么说着,却连自己都不信。 世上,连一模一样的树叶都不存在,更何况人? 裴家这丫头,许是在梦里遇见的他? 她把梦境当真了。 长风吹过花园。 落花瓣纷纷扬扬。 裴道珠盯着他的脸。 当年的玄策哥哥温润如玉,眼前人却刻薄霸道。 当年的玄策哥哥棋风温和,眼前人却诡谲难料。 细细想来,他俩之间? 确实存在着太多的不同。 认识玄策哥哥的那年,她才十三岁?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是建康城最潇洒也最荒唐的女郎,曾学人饮酒赋诗? 也曾学人泛舟捞月。 那一年的爱慕和暗恋? 宛如春日里的花儿,开过之后悄然凋谢? 经年之后细细回想,连花影也变得模糊斑驳,只记得松竹林间,那一袭温润的白衣。 或许? 是她认错人了。 裴道珠后退半步。 她抬起眼帘,第一次正视萧衡。 眼前人不是故事里的情郎。 他叫萧衡,是萧家的九郎君。 未曾与她花前月下,未曾与她谈论佛儒道,更未曾有过真情。 因为没有过情意,所以连前世护送她北上和亲? 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他只是个被她一厢情愿赖上的陌生人而已。 她低眉敛目,慢慢福了一礼:“九叔。” 萧衡捻着佛珠的指尖,悄然收紧。 和她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沉默片刻,他道:“无人的时候? 你依旧可以唤我玄策哥哥。” 裴道珠摇了摇头。 玄策哥哥…… 那并不是属于他的称呼。 她道:“九叔? 我要回去看棋谱了? 告退。” 萧衡提议:“我陪你手谈两局。” 裴道珠并未理睬他。 萧衡目送她远去。 少女身影娉婷,洁白的裙裾拂拭过落花瓣? 露出乌青色的木屐。 莫名寥落。 裴道珠离开不久? 萧衡也回了自己的居所。 随从恭声禀报:“主子料事如神,崔老夫人果然派人收买棋官? 打算在明天的对局上做手脚。不过卑职按照您的吩咐,给棋官送了双倍的礼,他们会帮裴姑娘的。” 萧衡淡淡嗯了声。 他拂袖落座。 翻开书页看了片刻,他又叮嘱:“去把我库房里珍藏的那两本棋谱,送去湘妃苑。” 随从端来茶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主子当真宠爱裴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她操心,这是她的福气呢。” 萧衡盯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最近,他在那丫头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确实多了些。 他捏了捏眉心,道:“这次和北国对弈,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自然要慎重。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随从再度愣住。 他又没说什么闲话,主子解释个什么劲儿? …… 次日。 金梁园贵客如云,都想亲眼看看女国手的荣称究竟花落谁家。 裴道珠的几场比赛都很顺利。 她欣然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对方已经无路可走。 她抬眸。 不远处的棋桌上,崔凌人和一位姑娘的对局也已接近尾声,看她撩发辫的自信模样,想必是胜券在握。 看来下午的决胜局,会在她和崔凌人之间进行。 她收回视线,起身离开水榭。 “阿娘?” 踏出门槛,她惊讶。 阿娘居然也来金梁园看她下棋,正和长公主说话呢。 听见女儿的声音,顾娴连忙转过头,笑吟吟地挽过她的手:“你小时候,你阿翁就常常夸你在围棋上有天赋,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有机会当上女国手。阿翁地下有知,定然会为你骄傲。” 被当着长公主的面夸奖,裴道珠有些羞赧。 她小声:“许是崔家妹妹获胜也未可知。” 顾娴弯着眉眼,神情越发柔和:“输了也没事,没有谁规定,获胜的一定得是自家的孩子。我的小阿难,不求大富大贵声名显赫,只需平平安安就好。平庸,也是无妨的。” 裴道珠鼻尖一酸。 父亲总骂她们姐妹没出息。 她没日没夜地学习琴棋书画,只求比别家的女郎更加出众。 却只有阿娘告诉她,平庸,也是没关系的…… 她忍住泪意,好奇:“父亲也来了吗?” 提及裴茂之,顾娴有些难以启齿。 片刻后,她才轻声:“去找九爷了……拦都拦不住。” 裴道珠愣了愣。 她父亲能有什么事需要去找萧衡? 难道是…… 关于她? 少女心底浮起不妙的预感。 此时,望北居。 裴茂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件翠玉印玺,笑呵呵道:“名分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九爷肯怜惜阿难,哪怕是妾,也没有关系的。阿难那孩子脸皮薄,哪怕仰慕九爷,也不敢开口。我这当父亲的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亲自出面为她张罗。九爷,您看……” , 晚安安鸭 第60章 ?打算把她迎进府里 萧衡正提笔临帖。 纸上笔走龙蛇,他道:“花神节上,我对阿难有所亏欠,因此替你还清了债务。这才过去几天,你又欠人钱了?可是想在我这里捞一笔聘礼,好拿去还债?” 裴茂之讪讪。 自打还清了高利贷,他就无债一身轻,前几日薛家突然送了赔偿金过来,他便拿去赌坊,打算来个一本万利,狠狠捞他一笔。 谁知,不仅没捞到钱,还把那笔赔偿金输了个干净,甚至倒欠下巨额赌债。 他讪笑:“九爷说的什么话,我是真真切切为阿难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没日没夜,都在为她的婚姻大事伤脑筋呐!” 见萧衡只是轻嗤,他眼珠一转。 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九爷要迎娶崔家的女儿?崔家势大,九爷碍于崔家的面子,不好纳妾也是有的。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九爷得偿所愿。” 萧衡想知道这老东西的下限在哪儿,因此问道:“什么主意?” 裴茂之神采飞扬:“您在建康城宅邸颇多,不如拿出一座,偷偷把阿难养在里面。金屋藏娇,郎才女貌,不失为一桩美谈呀。” “啪嗒”一声。 萧衡手中的狼毫笔突然折断。 他掀起眼皮,看向裴茂之。 什么金屋藏娇,什么郎才女貌,本质上,不过是养外室。 外室是什么,那是比妾侍更加低贱的玩物。 天底下怎么会有父亲,甘愿把女儿送给人做外室? 他似笑非笑:“裴大人……令我大开眼界。” 裴茂之得意洋洋:“凭阿难的美貌,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崔凌人身世显赫? 娶回来做当家主母正合适,可相貌上到底差了几分不是?对男人而言? 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我家阿难? 才是九爷的知心人呢!” 恶心。 一席话? 令萧衡倍感不适。 他品着对方的措辞,忽然饶有兴味地问道:“妾不如偷……裴大人? 可是在外面养了人?” 裴茂之愣了愣,连忙摆手:“那哪儿能呀?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萧衡没有追究这个问题,搁下毛笔整理书案:“与崔家的婚事,暂时还没定下? 不必着急替你女儿争位置。我喜欢阿难,也打算把她迎进府里。只是外室那种话,今后不必再提。” 这话,算是给裴茂之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大喜过望:“我就说,九爷和阿难十分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萧衡嫌他市侩? 玷污了自己的书房。 他吩咐:“给裴大人拿些银钱,送他出去。” 裴茂之眼睛一亮,喜得合不拢嘴。 他这趟可算是值了,不仅捞到了一个金龟婿,还能拿到一笔钱! 他恭敬地向萧衡行了退礼? 颠颠儿地跟随从拿钱去了。 萧衡拣起写废的字? 在香炉里烧成灰烬 他的凤眼漆黑幽深? 透着浓烈的霸道和占有欲。 他不是大善人,没那么好心给不相关的人施舍钱财。 他所有的赠予? 都早已在心底标好价码。 裴茂之还不起。 但愿裴家的小阿难? 能还得起。 …… 午后。 初夏的阳光透着懒意。 裴道珠小憩了片刻,才前往翠屏长轩。 顾娴陪她穿过花园? 好奇道:“自打用过午膳,就没见过凌人,不知她现在何处?” 司马宝妆不以为意:“那丫头一向勤奋,又喜欢争强好胜,这个时候大约躲在哪个地方研究棋谱,不必为她担心。” “凌人棋艺精妙,也许会成为女国手。”顾娴欣慰地望向自己的手帕交,“虽非殿下亲生,殿下却把她培养得十分优秀,很为殿下长脸呢。” 司马宝妆笑了笑。 她伸手捏了把裴道珠的脸蛋,柔声:“凌人勤奋有余,天资却不足。当上女国手的人,肯定是咱们阿难。” 她的眼睛里藏满温柔。 裴道珠有些意外。 建康城里,人人都称赞长公主贤淑宽厚,把前妻的几个孩子都培养成才。 只是她接触崔家人的这段日子,直觉长公主其实也没有多宠爱崔凌人。 说着话,已经到了翠屏长轩。 裴道珠踏进棋室,因为时辰尚早,就先翻起棋谱。 没过多久,棋官等人也陆续到场。 棋室里光影斑驳。 裴道珠翻完半卷棋谱,却还不见崔凌人到场。 她合上棋谱,望向水漏,已是开局的时辰了。 几位棋官面面相觑。 崔家人也都在场。 崔老夫人眉头紧锁,招来侍女询问,侍女却称崔凌人用过午膳就独自出门,说是要去僻静的地方研究棋局,不许她们跟着打扰。 为首的老棋官笑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派几个人去找找,不妨事的。” “找什么?” 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燕婉摇着团扇缓步进来。 她负责这次选拔赛,见今日天气热,特意带丫鬟去弄了解暑的酸梅冰糖和时令鲜果。 她示意丫鬟把东西放到案几上,瞧见裴道珠对面的位置空着,不禁愣住:“凌人妹妹还没到吗?这都到比赛的时辰了……” 崔老夫人冷着脸:“已经派人去找了,过会儿就到,急什么?” 她这么说着,其他人却都无言。 围棋如君子,君子重德。 按照规矩,迟到的人是要取消资格的。 可崔家势大,哪怕众人心里有这般想法,也不敢说出来。 又过了两刻钟,去找崔凌人的侍女陆续回来,都说没找到人。 顾燕婉轻蹙眉心:“一直等着也不是法子,我带人亲自去找吧。” 她起身,想了想又望向裴道珠:“表妹可要一起?咱们对园子比较熟,更容易找到人。” 裴道珠左右闲着,更何况若是由她亲自找到竞争对手,也能传出她大方的美名。 她盈盈一笑,跟上了顾燕婉。 顾燕婉做事很有章法,除了裴道珠,又叫了园子里的其他姐妹,分别去东西南北方向,专挑偏僻的抱厦、静室一类地方找人。 裴道珠穿过花墙。 花墙尽头,是一座幽静的小竹屋。 竹屋的房门是虚掩着的。 她试探着推开门:“崔家妹妹?” 无人应答。 她踏进门槛,绕过竹帘进了里间。 木屐底下传来粘稠触感。 她垂眸。 她踩到的是粘稠血渍,血渍一路往屏风底下蜿蜒,一具人影,若隐若现地倒在屏风后,华贵的裙裾被血泊染成深色,她熟悉至极。 , 第61章 ?这一次……倒是舍得救她 裴道珠怔怔的。 她小心翼翼地绕到屏风后。 血泊里的那张脸,本该美好如春日里待放的花儿,却过早蒙上了死亡的阴影,像是即将腐烂的苹果。 裴道珠不敢置信:“崔凌人?” 血泊里的女孩儿,胸脯微微起伏。 裴道珠见她还有呼吸,连忙单膝跪地。 致命伤是插在胸口的利刃。 裴道珠捂住伤口,想为她止血,可血液还是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少女白皙的双手和雪白宽袖。 裴道珠心急如焚。 哪怕彼此是对手,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此死去。 她紧张道:“我去叫人,崔凌人,你撑着,你别睡过去!” 她想走,却被崔凌人死死抓住衣裳。 女孩儿的眼里已无神采,只剩一团死气。 她抓着裴道珠的衣裳,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虚弱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她的视线掠过裴道珠,落在窗外。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满了对生的渴望和舍不得。 指甲勾破了裴道珠罩在外面的珍珠衣。 随着崔凌人的手无力垂落,串起珍珠的丝线悄然断裂,无数小珍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血泊里的少女,在这金玉般的声音里,彻底没了声息。 她在世时活得轰轰烈烈,可死的时候,却是在这偏僻陌生的小竹屋里黯然离去。 裴道珠怔怔的。 “崔凌人……” 她试图重新唤醒少女,可无论怎样呼唤她的名字,都得不到半声应答。 她双眉紧蹙,想要扶起崔凌人,屋外突然传来呼啸风声。 带着火焰的羽箭,笔直地命中屏风。 下一瞬,绢纱屏风燃起熊熊火焰,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崔凌人!” 裴道珠声嘶力竭。 她到底只是个身娇体弱的少女,勉强扶起崔凌人时,整座竹屋已经置身火海。 她举目四望,没有找到出路,却意外发现案几上躺着一枝白山茶。 新摘的白山茶,花瓣上残留着细小的露珠,像是娇弱的少女。 她愣住了。 …… “崔凌人不见了?” 望北居。 萧衡翻着兵书,有些意外。 他掐算时辰,估摸着裴道珠已经赢了对局? 因此问了随从一句。 谁知随从回答,崔凌人没有参加对局。 随从挠挠头? 困惑道:“听说棋室那边派了不少人去找? 但到现在也还没找到。主子,您说是不是崔姑娘怕输? 不敢和裴姑娘对弈? 所以偷偷逃走了呀?” 萧衡摩挲着书页。 崔凌人棋艺不如裴道珠。 但她心性骄傲,干不出逃跑这种事。 凭他断案的直觉? 怕是出了事。 主仆俩正说着话,北窗正对着的方向,突然窜起一股浓烟。 随从惊讶:“是小竹林方向……那个地方一直没人住,怎的着火了?” 萧衡合上兵书? 毫不犹豫地掠出窗外。 小竹林起火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萧衡率先赶到,敏锐地捕捉到竹屋里传出来的嘶哑求救声。 是裴道珠。 萧衡骤然捏紧佛珠。 他环顾左右,已经有侍卫去打水救火,可等他们扑灭大火,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果断吩咐:“去取辟火裘。” 辟火裘是他周游郡国时? 在东海花重金买到的珍宝,据说是深海鲛人手织而成,穿在身上,可以不惧火焰。 随从很快取来辟火裘。 萧衡果断闯进竹屋。 房梁坍塌,竹屋几乎化作火海? 只角落还有一处勉强落脚的地方。 “裴道珠!” 他破开坍塌的横梁。 裴道珠正抱着崔凌人。 瞧见萧衡冒火闯进来? 她愣了愣? “玄策哥哥”的称呼快要脱口而出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哑声唤道:“九叔……” 萧衡也是一愣。 然而情况紧急? 他来不及说什么。 确定裴道珠无恙,他的目光才落在崔凌人身上。 崔凌人浑身是血? 胸口插着一把利刃,已是没有气息了。 裴道珠意识到他的视线,怕他误会是自己杀了崔凌人,连忙解释:“我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 “我知道,不是你。” 萧衡打断她的话。 崔凌人很骄傲,做不出逃避比赛的事。 裴家的小阿难同样骄傲,做不出背地里残害对手的事。 他脱下辟火裘,利落地给裴道珠裹上:“我带你出去。” 裴道珠摸了摸裘衣。 她自幼见过许多珍奇异宝,认识这是万金难求的辟火裘。 只这一件,萧衡竟然给了她…… 她抬起丹凤眼,再次正视萧衡。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被萧衡抱起,迅速朝竹屋外面掠去。 火势汹汹。 裴道珠仰头看他,忽然记起当初在花神殿时,这厮想要抛弃她独自离开的画面。 这一次…… 倒是舍得冒险救她…… 终于逃出火海,身后传来轰响声,竹屋彻底坍塌成废墟。 萧衡把裴道珠交给侍女,看了一眼废墟,低声吩咐:“去请长公主和崔老夫人。” 时间太过紧迫。 活人到底比死人重要,他只来得及带裴道珠逃出来。 崔凌人的尸体,被他留在了火海里。 各大世家的人赶过来时,大火已经被扑灭。 废墟前,一具烧焦的尸体躺在担架上,盖着厚厚的白布。 崔老夫人拄着拐杖,惊愕地盯着担架。 她身形摇摇欲坠,被司马宝妆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她老脸仓惶:“你们刚刚说什么?那担架上的人,是谁?”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无人敢应答。 她脚步颤巍巍的,慢慢走到担架前。 她伸手,欲要掀开白布。 侍女不忍心,本打算阻拦,却被老人狠狠拍开。 崔老夫人呼吸艰难,迟疑了片刻,猛然掀开白布。 映入眼帘的焦尸黢黑恐怖,哪还有平日里如花似玉的模样! 只轮廓,依稀相似…… 老人骤然尖叫,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司马宝妆及时扶住她。 细长威严的凤目,轻轻扫过那具焦尸,瞳中没有任何感情。 再一转眼,她已经眼尾泛红,悲哀地哽咽啼哭:“这可如何是好……可怜本宫的凌人,才十六岁的年纪呀!” 裴道珠也是受了惊吓。 她面色苍白,目光转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顾燕婉身上。 , 第62章 ?九郎……是不是喜欢她? 当时棋室里的人都到齐了,唯独顾燕婉姗姗来迟。 后来顾燕婉又自作主张,带姐妹们去找崔凌人,偏偏那么巧,就把她分派到小竹林这边。 崔家多疑,崔凌人死了,她是见证者,在崔家眼里,她便和崔凌人的死脱不开关系,甚至很可能会被当成凶手。 对顾燕婉而言,等于同时解决掉两个眼中钉。 可是…… 崔凌人出身高贵,顾燕婉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对她下死手吧? 更何况…… 那枝突兀出现在竹屋里的白山茶,实在蹊跷。 像是跟花神教有关。 少女面色凝重。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顾燕婉慢慢望向她。 四目相对。 顾燕婉微微一笑。 裴道珠心底“咯噔”一下,就听见对方仓惶开口:“金梁园侍卫众多,怎么会有人敢在这里行凶?!必定是熟悉园子的自己人,偷偷下的黑手!”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崔老夫人被侍女掐着人中,已经慢慢苏醒。 闻言,她红着眼睛,恶狠狠盯向裴道珠:“凌人没了,能当国手的就只剩你!怎么看,你这丫头都跟凌人的死脱不开干系!来人,给我把她带回去,我要亲自审问!” “崔老夫人!” 顾娴护女心切,立刻出声。 她把裴道珠护进怀里:“我家阿难最是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做出杀人的事?更何况,您也没有证据不是?” “怎么没有证据?!”崔老夫人厉声,“我都听说了,这臭丫头和凌人一起被困在竹屋,再没有第三人。如今她活着逃了出来,凌人却死在了火海里!不是她杀的,还会是谁?!给我抓起来? 把她抓起来!” 痛失孙女,她怒不可遏。 拐杖不停叩击地面? 发出令人烦躁不安的声响。 崔家的婆子一拥而上。 萧衡递给侍卫一个眼神。 金梁园的侍卫立刻拦住她们。 崔老夫人的脸色更加狰狞难看。 她恶狠狠盯向萧衡:“萧家的小子? 今日死的,可是你的未婚妻!你这是要为了一个狐狸精? 跟我崔家作对?!” 司马宝妆柔声提醒:“阿姑? 凌人和九郎的婚事,还没定下呢? 算不上未婚妻。” 崔老夫人瞪圆了眼睛:“你闭嘴!” “阿姑……我也是为凌人伤心。” 司马宝妆假意拿手帕擦泪,眼底却尽是凉薄。 余光注视着崔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像是在欣赏一场好戏。 崔老夫人不依不饶:“凌人是我崔家的嫡长女,今日死在这里? 我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萧家的小子,裴道珠这臭丫头,你今天交出来也得交,不交出来,也得交!” 到底执掌崔家宅院多年。 老人沉声说话时,威严十足。 顾娴死死搂着女儿:“阿难别怕……” 她知道? 崔凌人死了,崔家怨气滔天。 崔老夫人想带走她的女儿,不过是为了找个发泄的对象。 她看了眼躲在人群里的裴茂之。 只恨她夫君无能,连女儿都护不住…… 眼见着小竹林里剑拔弩张,萧衡道:“此案发生在金梁园? 崔老夫人放心? 我将亲自接管? 一定会找出凶手,给崔家一个交代。至于裴道珠……” 他望向少女。 从火海里逃出来的少女? 还穿着绯红的辟火裘。 白嫩圆润的小脸上? 擦着几痕烟灰,却无损于她的美貌。 丹凤眼漆黑清润? 并没有慌张或者害怕。 不愧是裴家道珠,即使面临杀人凶手的恶名,也仍旧淡然如初。 好心性。 若非家族落魄,就凭这份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心性,也是世家大族的郎君们,首屈一指的择偶人选。 他想着,淡淡道:“先关押在望北居,我会亲自审问。” 崔老夫人不肯,还要再闹,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萧老夫人闻风而来。 萧老夫人悲痛地看了眼担架,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崔家姐姐,我家九郎的办案能力,在整个建康城数一数二,你就把这事儿放心地交给他吧!” 崔老夫人冷笑。 她指着担架,声嘶力竭:“我的孙女儿才十六岁,就死在了你家的园子里!这事儿,你萧家得给我一个交代!” 这事儿,确实是萧家理亏。 萧老夫人赔着好,苦劝了半日,才把崔老夫人劝走,改去厅堂说话。 …… 明月出于东山。 竹帘高卷,案几上,一枝青莲静静插在白釉瓶里。 裴道珠跪坐在西窗下,看着天边的云和月。 她被软禁在这座寝屋,要等追查到凶手,才能被放出去。 因为崔凌人被杀之事,其他姐妹郎君都离开了金梁园。 昔日繁华热闹载歌载舞的园林,一夕之间冷清不少。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侍女进来送茶,恭敬道:“这茶是今春的君山银针,我家主子吩咐,不得亏待姑娘。” 茶香四溢。 裴道珠却没有品尝的心思,问道:“你家主子人呢?” “主子被老夫人唤了去,大约是在商议什么事,已是待了一个时辰。” 裴道珠挑眉。 崔凌人死在金梁园,金梁园是萧家的地盘,哪怕将来追查到凶手,崔家也肯定要问萧家讨些好处…… 此时,厅堂里。 侍女小心翼翼地添上新蜡,大气也不敢出。 萧衡与萧老夫人对面而坐,半张脸掩藏在昏暗里,令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温润的翠玉佛珠,一颗一颗捻过指尖。 过了很久,他低声:“孩儿明白了。” 萧老夫人的脸色和缓些许,望向萧衡时,眼睛里藏着愧疚:“我也不愿委屈你,只是咱们家到底亏欠了崔家,让你纳崔家庶女为贵妾,是崔家唯一的要求……” 萧衡很平静:“孩儿知晓。” “你一心想要北伐,但手上没有兵权,终究是不成的。”萧老夫人眉头紧锁,“与崔家联姻,也有利于争取朝堂上更多的世家支持。” 萧衡颔首。 他的祖父被仇人削去头颅,他的故都至今被异族占领。 他从懂事起,就被父亲耳提面命,时时刻刻不能忘记国仇家恨。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率军北伐收复疆土。 他没资格委屈,也没资格叫苦。 萧老夫人顿了顿,忽然道:“今日在小竹林,我见你很护阿难。那孩子乖巧懂事,我十分喜欢。九郎……是不是也喜欢她?” , 第63章 ?你是我的 月光盈室,窗外传来窸窣虫鸣。 裴道珠跪坐在竹席上,看着袅袅升起的茶雾。 长夜正寂静,忽然有人推门而来。 她回眸。 白衣胜雪的郎君,指尖挽一串碧玉佛珠,编织在长发上的丹红璎珞顺着左肩垂落,宛如风流脱俗的丹鹤。 四目相对。 裴道珠垂下眼帘,起身福了一礼:“九叔。” 萧衡蹙了蹙眉。 他不喜这个称呼。 他落座,看了眼案几上没怎么动过的晚膳,道:“查出真凶之前,你要一直住在这里。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合心意,可以跟管事说。” 裴道珠点头,问道:“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她的态度礼貌而客气。 跟以往全然不同。 那种陌生感再度来袭,令萧衡生出一股烦躁。 他捻着佛珠,冷淡道:“尚未。” “也是。”裴道珠挽袖,替他斟茶,“若是没有起火也就罢了,好歹还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偏偏起了那场大火,如今竹屋里什么也没剩下,更别提线索……” 月色盈盈。 少女的手腕凝白如霜,套着一只血红晶莹的珊瑚手钏,更显纤细娇美。 那是他送的手钏。 她竟随身戴着。 萧衡眼底浮起一丝满意。 他又想起在厅堂时,母亲的问话: ——九郎你,可也喜欢她? 他回答,喜欢。 但那份喜欢,也仅仅只是喜欢,既比不上国仇家恨,也比不上锦绣前程。 他的喜欢,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悸动。 他忽然道:“今日你父亲找我,要你当我的外室。” 裴道珠正要把茶盏推到他面前,闻言,手抖了抖,茶水洒了出来。 她拿帕子擦拭桌面,樱唇噙起冷笑:“亏他想得出来……好好的世家嫡女,却要送去给人当外室,也不怕裴家沦为建康城的笑柄!” 她说完,忽然怔住。 如今正是夜深,萧衡无缘无故干嘛与她提这些? 心中起了戒备,她认真道:“之前是我认错了人,才对九叔投怀送抱。如今解开了误会? 你我之间的暧昧,可以结束了。九叔? 你该是我的长辈。” 长辈…… 萧衡暗暗冷笑。 男未婚女未嫁? 她是怎么想出这个词儿的? 最先招惹的人是她,如今得知认错人了? 就想撇清关系?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眯眼:“由你开始的游戏? 该由我来结束,如此? 才算公平。” 明明生着一副面如冠玉的相貌,偏偏眉骨下压时格外霸道残酷,他看起来就像是附身在佛子身上的恶鬼。 他绝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人。 他比当初的玄策哥哥危险百倍! 裴道珠避开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 虽然我是第一个发现崔凌人出事的人,但让我去北边儿小竹林找人的,却是顾燕婉。我在想,顾燕婉和这桩谋杀案,是否有什么关联?毕竟,她和崔凌人也是有恩怨在先的。” 萧衡吃了口茶:“我会查。” “另外……” 裴道珠犹豫了一下? 把白山茶的事告诉了他。 她沉吟:“自打花神节过后,你就让人把园子里的白山茶都给拔了,现在白山茶并不多见,怎会突兀出现在竹屋?莫非……凶手仍是花神教的人?但他们为何要杀崔凌人呢?” 提起花神教,萧衡有些意外。 他起身道:“你先睡吧? 我再去竹屋那边看看。” 裴道珠试探:“我想与你一起……可以吗?” 萧衡不以为然。 虽然答应过崔家? 不得放裴道珠离开? 但金梁园毕竟是他的地盘。 他的女人想出去走走,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拿了件斗篷? 替她披在身上:“走吧。” 夜色浓浓。 少女提灯而行。 穿过花径和竹林? 两人抵达了竹屋。 尚未靠近,却见竹屋前燃着火堆。 身穿华服的贵妇? 单膝蹲在火堆前,正在烧祭奠的纸钱。 裴道珠惊讶:“长公主殿下?” 司马宝妆回过神,抹去面颊上的泪珠,缓缓起身:“凌人死在了这里,我心里难受,忍不住过来瞧瞧。可怜她才十六岁,独自去往黄泉路,也不知是否孤单……” 她平日里一向高贵雍容,鲜少如此失态。 裴道珠心底生出同情,连忙上前安慰。 萧衡没管她们,独自踏进了废墟里。 司马宝妆已经止住了泪。 她看了眼萧衡忙碌的背影,又望向裴道珠身上的斗篷。 她轻声:“阿难与萧家九郎……是什么关系?” 裴道珠尚未回答,司马宝妆低声提醒:“人人都说萧家九郎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然而以我看人的眼光,他野心勃勃绝非等闲之辈。阿难若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记得别去招惹他。”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 怎么办呢,她已经招惹上了…… 司马宝妆生怕她陷进去,又道:“凌人死在这里,萧老夫人自觉对崔家有所亏欠,决定让萧衡纳崔家庶女为妾。不爱的女子也能说娶就娶,这般郎君,对自己尚且心狠,对其他人又哪来的怜惜?” 裴道珠紧了紧斗篷。 萧衡他…… 要纳崔家庶女为妾啊。 夜风吹过竹林,竹叶潇潇作响。 少女的心,宛如月色般平静。 她从前或许喜欢过玄策哥哥,但她的玄策哥哥和萧衡是两个人,所以萧衡纳妾,她是半点儿难过也没有的。 她温声:“谢殿下提醒,阿难会谨记在心的。” 司马宝妆走后,萧衡从废墟那边回来了。 他面色淡淡:“那把火烧得彻底,什么也没剩下。只捡到些烧焦的珍珠,应是你那件珍珠衣上的。改明儿,再送你一件新的。” 裴道珠这才想起她那件珍珠衣。 是被崔凌人临死前扯坏的。 有礼物可以拿,她自然却之不恭:“谢谢九叔。” 萧衡看她一眼,摆明了不喜欢这个称呼。 他没说什么,带着裴道珠回望北居。 一轮明月,从青云背后跃出。 大理石铺就的小径上,倒映出婆娑竹影和两人拉长的影子。 萧衡注视着影子,试图握住少女的手。 指尖触碰。 裴道珠犹如触电,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却被男人一把攥住,牢牢扣在掌心。 挣扎不得,摆脱不得。 “你是我的。” 他的声音比夜色更沉。 , 晚安安 第64章 ?她怎么不知道萧衡喜欢她 裴道珠和萧衡一路拉拉扯扯地回了望北居。 裴道珠看着从外面锁上的房门,忍不住放下大家闺秀的端庄,抬起脚尖踹了下门。 “什么人呐!” 她骂着,转身走到洗脸架旁,寒着小脸清洗双手。 木盆里泛起涟漪。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少女的脸,她盯着水里的倒影,有些恍神。 那年初夏,她与玄策哥哥一起泛舟湖上。 那夜月色迷离,满船清光如载星河。 他们坐在船舷上赏月,他第一次牵了她的手。 肌体接触,有种难言的温暖。 他贴在她的耳边,低声唤着她的小字。 阿难,阿难…… 他的声音比岸边的萤虫还要温柔,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永远不会腻烦…… 后来,她渐渐沉沦在名利和家族荣辱里。 她忘了那一夜的星光有多美,也忘了那一夜的晚风有多缱绻。 她忘了心动是怎样的感觉,也忘了那位白衣胜雪的郎君。 她背叛了他,也背叛了自己…… 闺房。 裴道珠低头,用指尖蹭了蹭手背。 原来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要等到失去以后,才能明白它有多美好。 如今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 少女弯了弯唇。 水波漾开,倒映出来的笑容有些生涩。 …… 因为竹屋被烧,崔凌人被杀一案追查起来十分困难。 裴道珠在望北居里,一住就是一个月。 已是炎炎夏日,闺房里置着冰瓮,水晶珠帘高卷,案几上铺陈开笔墨纸砚,天青色高脚盘里盛着罕见的冰荔枝,是驿站快马加鞭从岭南运过来的,专供世家高门和皇族享用。 裴道珠托着腮,静坐窗下。 正是黄昏? 窗外垂柳依依,绿荫盎然。 高墙外? 隐隐传来热闹声。 枕星提着食盒进来? 见自家姑娘对着窗外发呆,以为她是闷得慌? 连忙安慰:“九爷很有本事的? 他肯定能查出真凶,到时候您就能重获自由了!” 裴道珠撇了撇嘴。 什么证据都没剩下? 这案子,大罗神仙来了也不好查。 她根本就没指望能尽快离开。 她接过枕星递给她的燕窝粥:“外面好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枕星“啊”了声,望了眼窗外? 欲言又止。 裴道珠吃了两口燕窝粥,见她涨红了脸不吭声,好奇:“莫非是九叔纳妾?纳妾不比娶妻,没有太繁琐的程序,算算时间,一个月足够了。” 枕星垂下脑袋:“是? 九爷今日是纳了崔家庶女为妾……您别难过……” 裴道珠笑了。 她又不爱慕萧衡,有什么可难过的。 枕星给她布菜,神神叨叨的:“也不知怎的,奴婢就觉得那么多女郎里面,就数您和九爷最般配。如今九爷纳妾? 奴婢很为您伤心……不过他们这桩姻缘也只是表面姻缘? 九爷心里最喜欢的? 还是您!” 她斩钉截铁的。 裴道珠吃着小菜,嘴里却毫无滋味儿。 她怎么不知道萧衡喜欢她? 就他那样的货色…… 除了皮囊和家世一无是处? 脾气还坏的要命? 白给她都不要。 她正色:“这种话,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九叔是长辈? 长辈对晚辈,能有什么心思呢?” 枕星嘀咕着般配不般配的话,最后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月兔东升。 裴道珠沐过身,换了一袭轻软洁白的寝衣,跪坐在西窗下梳头发。 她仍然能够听见高墙之外传来的热闹声,大约是亲朋之间的饮宴。 她曾见过崔家的庶女,容貌只称得上清秀,全然配不上萧衡,可崔家只有一个嫡女,如今那嫡女没了,崔家和萧家的联姻却还要继续,他们只能拿庶女充数。 萧衡…… 定然是不喜欢她的。 然而建康城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每个家族都在努力地扩充势力,娶或者嫁自己不喜欢的人,是所有继承者一早就做好的准备。 裴道珠握着桃花木梳,注视着满地月光,突然有些悲凉。 窗外忽然传来叹息声。 她抬起头。 白衣胜雪的郎君,不知几时出现的,斜坐在窗台上,一手提着把纸伞,正静静看着她。 “九叔?” 她唤道。 四目相对。 她意识到什么,霍然起身,几乎失声:“玄策哥哥?!” 眼前的郎君温润如水,那样的目光曾在她梦里出现过,那绝非是萧衡的眼神! 夜风吹落柳絮,月色下簌簌如细雪。 郎君拂去两肩柳絮,笑容如当年那般怜惜:“一别经年,阿难可还安好?” “不好!”裴道珠几乎崩溃,“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和萧家九郎生着同样的容貌?为什么你要用他的名字?!你可知……你可知我因为认错人,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男人沉默。 像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裴道珠鼻尖一酸。 两年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忍着泪意,小声道:“玄策哥哥……我想你了。当初是我不懂事,是我错了。” 自打家族落魄,就再也没有人陪她谈论佛儒道,再也没有人陪她共游西山,再也没有人视她如珍宝…… 经历过生死,才知道富贵纵然难得,可真情,也同样难得。 面对少女的忏悔,窗台上的男人仍旧沉默。 他转头,注视遥远的明月。 明月照亮了山河,可北国的明月,却笼在阴云之后。 那里的疆土被异族侵占,那里的同胞正在苦苦煎熬。 他受命奔赴北国充当奸细,他已经没有时间处理儿女情长了。 他轻声:“我要离开了,很想再见你一面,因此偷偷来了金梁园,阿难……” 他凝视着少女,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提着纸伞,犹如白鹤般悄然离去。 “玄策哥哥!” 裴道珠快步走到窗台前,可男人已经走了。 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飘落的柳絮。 只剩残留在风中的檀香,证明今夜的重逢并不是一场梦。 “玄策哥哥……” 裴道珠落了泪。 恰在这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来。 萧衡披着外裳,浑身透着酒气,散漫地跨进内室。 他眼睛猩红,声音低哑:“裴道珠……” 瞧见回头的少女满脸泪水,他怔住:“你哭了?” 第65章 ?对他一往情深 “你哭了?” 月光里的少女,白裙曳地,泪流满面的模样格外娇弱。 萧衡一步步靠近。 裴道珠紧了紧双手,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人是萧家的九郎。 他不是她的意中人。 她慢慢后退,直到撞上墙壁。 萧衡一手撑着墙壁,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他低头,拂去她两腮上的泪珠,低声:“可是因为我纳妾,才哭成这副模样?” 裴道珠哽咽。 她抬起湿润的长睫。 她从萧衡眼里看到的是无边欲念,没有爱慕和怜惜,更没有非卿不可的执着。 所以他动心的,只是她的皮囊。 心底起了几分厌倦,她勉强维持礼貌:“今天是九叔纳妾的日子,夜里不去娇妾房中,怎么跑到了我这里?” 提起新纳的娇妾,萧衡的情绪冷了几分。 他淡淡道:“势力结合而已,哪有什么感情?” 他看着那顶小轿抬进金梁园。 他看着那崔家的庶女娇娇怯怯地给他敬酒。 他不耐烦地走完流程,心里想的,却始终是孤零零被锁在闺房里的裴道珠。 他想着她,饮酒时便不自觉喝多了些。 等宴会散场,他借着醉意循着月光来了她这里。 想见她……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的唇上。 他尝过樱桃的滋味儿,却觉得眼前人的滋味儿,一定比樱桃还要甘甜。 他喉结微动。 裴道珠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欲念。 她看着他这张脸。 眉眼鼻梁,都和玄策哥哥一模一样。 心底的想念和怨气,如野草般肆意滋生。 玄策哥哥来去无踪,明知她过得不好,却仍旧不管不顾地离开。 不曾告诉她归期,不曾告诉她是否还爱着她。 可她早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若一去不归…… 她笑了一下,凤眼里几分癫狂几分自暴自弃。 她忽然踮起脚尖,报复般主动吻上萧衡的唇。 萧衡的瞳孔微微缩小。 裴道珠只是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就放开了他。 她撩了一下头发,盯着萧衡的脸,无辜地歪了歪头:“玄策哥哥喜欢吗?” 月光里的少女? 美得恍如神明。 偏偏歪头而笑时透出几分邪气,像是神明堕入妖道。 这一瞬间? 萧衡难以自抑地心跳加速。 他沉默着? 反手扣住她的脑袋,不管不顾地再度吻下。 都是初次? 略显生涩。 裴道珠始终睁着眼睛。 她那双凤眼里藏着太多情绪? 萧衡觉得她仿佛是在透过他注视别人,却又觉得这个想法十分荒谬。 裴家道珠眼高于顶。 建康城里? 除了他,她还能对谁心动? 她的身心,都该属于他。 他眯了眯眼,越发霸道地将少女抵在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 萧衡终于结束了这个深吻。 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裴道珠,你属于我,身心皆是。” 裴道珠仍旧面带笑容:“嗯,我属于玄策哥哥。” 今夜的少女过分乖巧。 萧衡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他迟疑时? 裴道珠整理了一番仪容,望了眼窗外的明月,柔声道:“时辰尚早,玄策哥哥可要在我这里吃杯茶?前几日你命人送来的君山银针,十分合我口味。今夜月色很美? 我想与玄策哥哥赏月吃茶。” 月光盈室? 美人笑吟吟做着邀约。 萧衡没有拒绝的道理。 乌青色屋檐下悬挂着祈福的铜铃。 长廊干净清幽? 庭院花影婆娑。 两人坐在廊上,各自捧着香茶。 裴道珠仰头看月? 萧衡却看着她:“你今夜很乖? 可是怕我纳妾之后,冷落了你?” 裴道珠弯起唇角。 她徐徐转向萧衡? 看了他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她垂下眼帘,替他理了理发间的丹红璎珞。 她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玄策哥哥纳妾时,我心里百般难受,我这才明白,原来我是真心爱慕你…… “我自知家族落魄,不敢求玄策哥哥娶为正妻,也不敢和崔家女争宠。只求玄策哥哥能时时记挂我……永远不要抛弃我。” 花影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 凭萧衡断案的经验,直觉她的话真假掺半。 然而…… 少女温软的指尖,就暧昧地游走在他的唇上。 令他心猿意马,几乎丧失所有判断力。 他低头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 裴道珠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心思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更何况他救了她几次,她喜欢上他,也无可厚非。 裴道珠为他挽袖添茶。 夜风穿廊过院,吹拂着长发和裙裾。 她看了眼萧衡的白衣。 那个人的白衣上,总绣着宝相花。 萧衡,也该穿绣有宝相花的衣裳才对。 她温声细语:“改明儿,我给玄策哥哥做一套外裳吧?我绣活儿极好,玄策哥哥定然会喜欢的。” 萧衡挑眉。 今夜的裴道珠岂止是乖巧,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还没来得及答应,裴道珠忽然捧住他的脸。 端详片刻,她弯起眉眼:“玄策哥哥编在发间的丹红璎珞,我瞧着不大喜欢,以后少戴可好?” 她的玄策哥哥,从不在发间佩戴璎珞。 萧衡怔怔的。 虽然觉得奇怪,但眼前的美人笑起来时眼如新月,哪有什么算计的样子。 倒像是新婚的娇妻,在关注夫君的穿戴打扮。 可见裴家的小阿难,是真真正正把他放在了心上。 萧衡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更加耐心:“明儿就取下来。” 裴道珠笑容更甜,依赖地靠在他的肩上,像是被完全驯服的小兽。 她蹭了蹭他的肩,忽然撒娇:“今夜,不去新纳的娇妾屋里,好不好?” 萧衡原本也没打算去。 纳进门,只是给崔家一个面子罢了。 他点头:“我会陪着你。” 青灯摇曳,廊下月色迷离。 若是萧荣在此,定然会发现,此时此刻的裴道珠,和当初对他一往情深时的模样全然相同。 …… 次日。 萧衡在裴道珠闺房坐了一宿。 他想做些更亲密的事,却被裴道珠拉着下棋写字,除此之外就是谈论佛儒道,半点儿没给他近身的机会。 他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刚踏出门槛,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主子,新姨娘在老夫人院子里闹呢!” , 晚安安 第66章 ?裴道珠……她有点可爱 崔柚被萧衡领回望北居时,一路哭哭啼啼。 她梳着新妇发髻,穿桃粉色罗襦裙,虽然脸上精心描绘了妆容,却也只勉强称得上清秀。 与裴道珠相比,犹如萤火之于骄阳。 踏进院门,她捏着手帕啜泣:“昨儿是我大喜的日子,可九爷却连我的屋子都没进,连我的床帐都未曾碰过……我虽是庶女,却也是世家出身,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一个月前,得知嫡姐崔凌人死了,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她嫉妒嫡姐多年,对嫡姐的婚事更是十分眼红。 嫡姐死的那天,她故意楚楚可怜地去父亲和长公主面前晃悠,叫他们起了让她代替嫡姐和萧家联姻的心思。 虽然只是做妾,但对方毕竟是萧家九郎。 萧家九郎,他是建康城最有前途的郎君,也是最玉树临风的公子。 哪怕是做妾,也比做别人的正室强上百倍! 可是…… 她万万没料到,九爷昨夜根本就不去她房里! 嫁进来第一天,就沦为金梁园的笑柄,她如何受得了这种羞辱,于是一早就带着侍女去萧老夫人院子里闹事。 这一招果然奏效,瞧瞧,九爷这不就注意到她了? 她擦着眼泪,偷偷瞟向萧衡。 不愧是嫡姐心仪的郎君,不仅生得面如冠玉,气质风度更是举世无双。 她不禁面颊泛红,眼若秋水,更楚楚可怜了几分。 萧衡把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唇畔噙起冷笑。 什么世家大族的女儿,端庄矜持学不会,倒是学的勾人那一套。 他眼底凉薄,嗓音却很温和:“昨夜有要紧事要做,因此忽略了你。” 崔柚也不想嫁进来第二天就惹他厌烦。 她擦去泪珠,不再胡搅蛮缠:“当真如此?” “嗯? 我近日一直在忙你姐姐的案子。” 崔柚满脸爱慕:“我并非不懂事的姑娘,既然如此? 我就不打扰九爷办案了。姐姐早逝? 我也很难过,很盼望尽快查到真凶呢。” 两人又说了片刻的话? 崔柚才恋恋不舍地返回闺房。 随从目送她远去? 小声道:“这位新姨娘,不仅明理懂事? 还很重感情。” 萧衡轻嗤。 若当真重感情,就不会在嫡姐才离开一个月,就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 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 他吩咐:“人不可貌相? 叫人盯着些。” 若是乖巧,养在后院安度余生也就是了。 若敢闹事…… 萧衡眼底掠过杀意。 他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随从领命,又苦恼道:“主子,说起崔姑娘的案子,咱们查了一个月也毫无进展,再这样下去? 崔家那边的压力要顶不住了!只怕他们会把怒火撒在裴姑娘头上!” 萧衡捻着佛珠。 他直觉,崔凌人的死和花神教有关。 花神教,则和十几年前那场屠城有关。 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也想不明白花神教为何要挑选崔凌人下手…… 恰在这时,有侍从匆匆过来禀报:“主子? 薛小满被杀了!” …… 黄昏时分。 “一个月……” 闺房角落? 燃着一炉香。 裴道珠慵懒地躺在地板上? 无聊地在脸上盖一块丝帕。 她念着被软禁在这里的天数。 若是崔凌人没死,她本该已经战胜她? 然后当上女国手? 和北国的使臣在棋盘上一较高下,赢得天下美名。 可如今却身陷囹圄? 名声尚且岌岌可危,可别提当国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初夏时节北部暴雨连绵,拖延了北国使臣团南下的时间,他们在江淮一带停滞了半个多月,近日才会抵达建康。 “如果他能在这两天破案,还我清白,说不定我还有当国手的机会……” 少女闭着眼睛呢喃。 身边响起衣料窸窣声。 熟悉的声音传来:“今日,就还你清白。” 裴道珠愣住。 她取下丝帕坐起身,萧衡不知几时过来的,跪坐在地,眉眼皆是寒霜。 她伸手,为他抚平紧皱的眉心:“好好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少女的温柔解意,令萧衡的心情稍稍变好。 他道:“薛小满死了,死法和崔凌人一模一样。发现她尸体的婢女称,房中多出了一枝白山茶,她只来得及捡起那枝白山茶,闺房就着了火,把尸体和整座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他从怀袖里取出那枝白山茶。 山茶已经枯萎,洁白的花瓣边缘蔫蔫儿地卷起,透出即将腐烂的颜色。 裴道珠蹙眉:“当真是花神教的手笔?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萧衡不语。 若能知道目的就好了。 上回花神节,好不容易逮到几个活口,偏偏在审讯之前就咬舌自尽。 他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想起什么,他又道:“我和几位同僚认定,崔凌人和薛小满的死,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薛小满死时,你被关在金梁园,因此把你排除在外。从现在开始,你是清白的。” 裴道珠惊喜过后,弯起眉眼。 她缱绻地靠在萧衡肩上,柔声道:“我就知道,玄策哥哥一定有本事还我清白。洗脱冤屈,也就意味着我现在是朝廷钦定的女国手了,是不是?” 萧衡挑眉。 都什么时候了,连着发生两起命案,这丫头却还在想当国手的事。 明明自私的要命,可他怎么觉得…… 有点可爱? 其实人本来就是自私的,裴家的小阿难,只是展现了最真实的一面而已。 萧衡摸摸她的头:“再过两日,北国使臣团就该进京。这两日仍旧留在这里,我陪你练棋。” 裴道珠抬起长睫。 郎君白衣胜雪,容貌艳绝。 他也很听话,没再佩戴那条丹红璎珞。 与玄策哥哥,更像了呢。 她眉眼更弯:“玄策哥哥新纳了娇妾,该与她亲近才是。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她会不会生气?若不然,哥哥还是去陪她吧,我不怕孤单的。” 她说着赶人的话,却如幼兽般黏着萧衡。 她用白嫩的下巴轻蹭萧衡的肩膀,细嫩的双手环着他的腰,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萧衡有些遭不住。 , 晚安安 第66章 ?看不惯她那娇气的样儿 已是黄昏。 枕星捧着空了的茶托,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地迈出门槛。 等候在廊下的侍女,见只有她一人出来,不禁往竹帘后面看了一眼:“主子呢?怎么这个时辰还不出来?” 枕星笑眯眯的:“主子在陪我家姑娘下棋呢,吩咐把饭菜送进去,要和我家姑娘一起用膳。这不,再过几日北国使臣就要抵京,主子打算这几日都来陪我家姑娘练习棋艺。” 侍女不屑:“什么‘我家姑娘’,落魄贵族的女儿罢了,你还真把她当成你的新主子了?是个人都知道,跟着那种女人,是没有前途的!” “宿月!”枕星不悦,“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侍女轻哼一声:“我就是看不惯她那轻狂娇气的样儿!” 名唤宿月的侍女,容貌姣好身段窈窕,不仅妆容精致,发髻也梳得漂亮,不像是侍女,倒像是小户人家娇养的碧玉。 枕星不高兴:“我家姑娘端庄矜持,才不轻狂呢!” “整日黏着主子,举止不可谓不轻浮。”宿月嘴噘得更高,“又不是主子的什么人,凭什么总和主子形影不离?!” “你——” 枕星气急,偏又说不过她。 她和宿月从小就认识,以前都是近身侍奉九爷的。 宿月是所有侍女里面最好看的那个,因为头脑聪明嘴巴伶俐,还管着主子的后院开支和丫鬟调度。 原本也算进退有度,没想到,今日竟然会说出这种混账话。 像是受了气没处撒似的。 枕星咬牙,使出了杀手锏:“你再胡说八道,我告诉主子去,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我可不是一般丫鬟,我——” 宿月欲言又止了片刻,不情不愿地去了厨房。 …… 从厨房出来时,夕阳柔和。 宿月孤零零坐在假山上,揽镜自照。 她往鬓角簪了一朵粉荷,左右瞧了瞧? 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过片刻,那笑容又化作羞怒。 她不忿:“原是被老夫人送给九爷的? 侍奉多年? 本以为能熬出个身份,谁知到底没结果……纳了崔家庶女做小妾也就罢了? 裴道珠是个什么东西? 无名无分的,也配待在九爷身边?!” 她越骂越气? 最后使劲儿把青铜掌镜丢了出去。 “哎哟!” 掌镜扔到假山底下,恰巧砸到了一个丫鬟的脑袋。 宿月惊了惊,连忙俯身望去。 假山之间的青石小径上,一个小丫鬟正弯腰捡起掌镜。 小丫鬟身后? 还站着一位美人,正是顾燕婉。 因为崔凌人的事,大家都搬出金梁园了,唯独她还留在这里。 顾燕婉轻摇团扇,笑吟吟地抬起头:“你是九叔身边的丫鬟?听你话里话外,似乎对我堂妹颇有怨气?” 宿月没想到? 她的那通抱怨竟然会被人听去。 她又惊又怕,小声辩解道:“您听错了……” 顾燕婉挑眉:“听没错听,我自己不知道吗?怨不得你怪她,我那表妹一向水性杨花,明明和荣哥不再是未婚夫妻? 每次见面时? 却还要对他暗送秋波? 真令人厌恶。” 宿月愣住。 眼中的戒备逐渐消失,她全然把顾燕婉看做了盟友:“九爷是正经人? 是要在朝堂上干一番大事业的? 绝对不能被狐狸精耽误。您可有治她的法子?” 顾燕婉嫣然一笑:“我是晚辈,岂能插手九叔院子里的事?” “不过——” 顾燕婉把玩着团扇? 突然话锋一转:“我虽不能插手,但你们院子里,不是新来了姨娘吗?” 宿月愣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她的暗示。 她笑道:“多谢提醒,奴婢这就去办!总得把狐媚子赶出去,九爷才能专心前程!” 顾燕婉目送她远去,笑容意味深长。 小丫鬟不解:“如今裴家落魄,表姑娘已是不能翻身,您为何还要一直针对她?凭她的家世,就算嫁,也嫁不到好人家吧?” 顾燕婉轻摇团扇,没有作答。 她和裴道珠,就像是不能共生的植物。 如水仙和铃兰,如葡萄和榆树。 种在一起,就会死。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建康的情景。 那年她随双亲踏进乌衣巷,瞧见巷子两边都是阔气的官家宅邸。 在钱塘时,她是当地最漂亮最聪明的淑女,人人都会捧着她,可是来到裴府,她就像是第一次见世面的乡下女子,见着什么都觉得稀罕富贵。 她穿着钱塘最流行的服饰,可那样的服饰,在建康城连丫鬟都瞧不上。 她走在裴府的游廊里,迎面而来的婢女和嬷嬷都仿佛在偷偷笑话她。 第一次看见裴道珠,她惊为天人。 她以为她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是直到看见裴道珠,她才明白什么叫做萤火之与骄阳,她才知道自惭形秽是怎样的感受。 更要命的是,她说话时自带钱塘那边的口音,和裴道珠所用的雅言相比,自卑得令她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她如今得体的穿戴打扮,是裴道珠一点点教会的。 她如今使用的雅言,是裴道珠一字一句纠正的。 裴道珠…… 曾见过她最不堪的一面。 她的存在,就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丑陋粗鄙的过往。 容不下她。 唯有她消失在贵族圈子、消失在建康城,她才能有彻底跻身上流的感觉。 她注视着天边沉沦的夕阳。 “偏偏是你…… “只能是你……” 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消失在黄昏的风里。 …… 闺房掌了青纱灯。 裴道珠跪坐在地,手握一卷棋谱,细白的指尖执着一颗黑玉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似是陷入纠结,久久未曾落下。 萧衡手捧香茶,安静地看着她。 美人穿着洁白的罗襦裙,乌青色长发只简单束着一根红绳,最是那冰肌玉骨,灯火下纯净无瑕,宛如神明。 她倾身落子时,一缕碎发顺着面颊滑落。 萧衡顺势抬手,替她把那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这才发现,少女眼尾有一粒很不起眼的朱砂泪痣。 他用指腹刮了刮那粒泪痣。 裴道珠弯起丹凤眼:“我不喜泪痣,小时候曾想请大夫点掉,只是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不敢随意销毁。” “很特别。”萧衡坦言,“好看的。” “都说有泪痣的人,这辈子会有流不尽的泪……这般不详的东西,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少女是笑着说的。 萧衡收回手,正视她半晌,认真道:“你是我的,我不会叫我的女人流泪。” , 520快乐鸭,仙女们! 第67章 绝不可能娶裴道珠为妻 第67章绝不可能娶裴道珠为妻 “我不会叫我的女人流泪。” 他认真道。 裴道珠眼底藏着讥讽。 什么都还没做过呢,名分也是没有的,怎么就成了他的女人? 她面上分毫不显,温柔地弯起眉眼,娇声道:“我就知道,玄策哥哥最怜惜我——” “砰!” 突然有人推门而来。 崔柚气势汹汹地闯进内室,瞧见两人对面而坐,顿时怒不可遏。 她叉腰怒骂:“一早就听说,裴家的二姑娘惯会装模作样招惹郎君,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假!你是没出阁的女子,怎么半点儿脸皮不要,深更半夜跟男人花前月下?!礼义廉耻四个字,你可知道怎么写?!” 她原本乖乖待在后院。 得知九爷今夜不能陪她,虽然遗憾,却也只能认命。 没成想,有个叫宿月的侍女过来报信,说九爷是被裴道珠这个狐狸精勾住了魂儿! 她不信,特意来抓奸,竟然真的撞见了他们共处一室! 她妒火中烧,直勾勾盯着裴道珠:“你怎么解释?!” 裴道珠歪头。 明明被泼满身脏水,少女的丹凤眼却依旧犹如水洗般干净。 她捻起一颗玉棋子,笑吟吟地落在棋盘上:“任何解释,都是心虚。我问心无愧,所以,我不解释。” “你——” 崔柚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明明被抓了个现形,她还敢说问心无愧! 她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怒火更甚,她张牙舞爪,竟不顾一切地扑向裴道珠,试图挠花她那张脸! 裴道珠并不躲避。 眼看崔柚快要扑上来,一把麈尾拂过,重重把她拍倒在地。 崔柚惊呼一声,不可思议地望向萧衡:“九爷?!” 萧衡面色清寒:“这是你撒野的地方?滚出去。” 崔柚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您竟然为了这个狐狸精,斥责我?!我这就告诉祖母去,我请祖母为我做主!” 她拎起裙裾,哭着冲了出去。 寝屋归于寂静。 裴道珠重新摆好棋盘上散落的棋子,柔声道:“不去哄哄?” 萧衡的脸色更加难看。 半晌,他才道:“她是妾。” 当今世道? 世家大族的公子往往妻妾成群,连携妓游山都能成为风流美谈。 可大族里面? 也讲究妻妾有别。 妾室身份低微? 真正追究起来,她们与伺候人的婢女也没什么分别? 甚至还有士族大夫互相交换美妾。 妾室? 怎敢管束夫君? 崔柚她…… 逾矩了。 裴道珠摆好最后一粒棋子。 她注视棋盘:“为人妾室,连管束夫君都不成……玄策哥哥? 这便是我绝不为妾的原因。我学不来大度,我只是个凡俗女子,我会因为夫君亲近别的姑娘而吃醋,醋味浓时? 甚至会做出连自己都想象不出的事。” 绝不为妾…… 萧衡叩击棋盘。 但他不可能娶裴道珠为妻。 如今两人的感情正好着,他不想伤感情,因此选择了闭口不谈。 裴道珠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笑容更加娇甜:“玄策哥哥不必有负担,风月之事,不过你情我愿。你享受其中? 我也是。所以对我负责这种话,我不会提。等新鲜感过去,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萧衡看着她。 少女轻摇团扇,笑起来时眼如弯月。 美貌至极? 也潇洒至极。 仿佛可以随时从这段感情里抽身而去一般。 对裴道珠? 他有种握不住也抓不牢的感觉。 他把裴道珠的小手扣在掌心。 她肌肤温凉? 仿佛心也是凉的。 他摩挲着她的手背,问道:“不想为妾?” 裴道珠:“绝不为妾。” 萧衡默了默? 又道:“只是与我玩玩而已?” 裴道珠欣赏着他这张脸? 眼底并无爱慕,语气却很是深情:“自知出身不好? 配不上玄策哥哥……今生不能做你的妻,是我最大的遗憾。” 她慢慢抽回手。 她背转过身,像是伤心般抬袖掩面。 夜色沉沉。 背后的男人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蜡泪燃尽,才起身离开她的闺房。 裴道珠安静地跪坐在地。 她直视那盏明明灭灭的青纱灯。 萧衡出身显赫,什么也不缺。 对这种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或者说,不仅仅是萧衡…… 所有男人,在岁月耗尽最开始的喜欢之后,都会暴露出喜新厌旧的劣根性,就像她父亲那样。 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那都是欺骗小姑娘的话。 她是不相信爱情的。 …… 自打那夜过后,萧衡再没来过这座闺房。 裴道珠并不着急,只安安稳稳地研究棋谱。 崔柚那边,不知是被萧老夫人训斥了还是被萧衡约束的缘故,没敢再来找事。 转眼已是北国使臣团进京的日子。 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使臣团在建康城休整了两日,宫中才设下盛大的国宴,邀请世家名流一起出席接风。 裴家虽然落魄,靠着祖辈积累的名气,仍是十大家族之一,因此有进宫参宴的机会。 大殿热闹。 裴道珠坐在女眷席上,朝北国使臣团的位置望去。 他们的国手是个汉族少女,与她年纪一般大小,生得白净清秀,举止间都是书卷气。 她瞧着有些眼熟。 顾娴小声提醒:“她是郑翡,郑家的嫡长女,小时候也住乌衣巷,与你一起玩过的。” 裴道珠记得郑翡。 郑家也是十大世家之一,数年前被朝廷派往边疆镇守边关,没想到前阵子突然举族投靠北国,引起朝廷轩然大波。 作为郑家的嫡长女,郑翡小时候就有才女之名,棋艺也是顶尖的。 没想到…… 她竟然会代表北国,与故国宣战。 除了郑翡,她哥哥郑擎虎也来了,还是这次使臣团的代表。 明明都是背叛家国的罪人,可是…… 几乎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对他们百般奉承,仿佛只要巴结好他们,北国的铁骑就永远不会侵略南朝的疆土。 裴道珠吃了一口茶,却觉滋味儿甚苦。 恰在这时,有宫女过来,附在她耳畔低语:“陛下请裴姑娘去偏殿说话……事关午后两国棋艺较量一事,请裴姑娘走一趟。” 偏殿。 裴道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的意思是,让郑翡赢?” 老态龙钟的天子,舒服地靠坐在胡床上,摆弄盛满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北国的皇帝要面子,朕给他面子就是。围棋而已,有什么可争的?万一触怒对方,引来战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你乖乖行事,事后,朕自有奖赏。” 裴道珠沉默。 北国的皇帝要面子,就得给他面子? 那他要疆土,是不是就得主动割地? 她又想起了前世的屈辱。 那一场凄惨的命运,是不是就是以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被这老东西敲定的? 第一次…… 觉得皇族如此碍眼。 , 晚安安 第68章 ?让你当皇族的媳妇 午后。 两国对弈终于开始。 御花园里,坐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贵族。 老态龙钟的天子,倚在高座上,对北国使臣笑道:“裴家那丫头,是我们新选的国手,没什么名气,怕是不敌你妹妹。” 北国使臣团的代表,是郑翡的亲兄长郑擎虎。 郑擎虎二十多岁的年纪,生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一看就知道是将门养出来的儿郎。 他握着酒盏:“舍妹愚钝,不及裴姑娘。” “你太谦虚了!”老天子笑眯眯的,“对了,你父亲在洛阳,可还安好?听说北帝很重用他,甚至还叫他掌管兵马,这可是难得的殊荣。遥想当年,你父亲还在建康时,曾与朕骑马狩猎,身手是相当不错啊!” 郑擎虎垂下眼帘,饮尽了杯中酒。 他轻声:“阿父带着全族人投靠北国,陛下就不生气?怎么还能……与背叛者谈笑风生?” “生气?”老天子诧异过后,慈蔼道,“朕一向有雅量,怎会生气?朕啊,还指望你父亲在北帝面前,多说说朕的好话哩!两国和平,可不比打打杀杀强?朕啊,就盼着这辈子安稳顺遂哩!” 郑擎虎握着酒盏的手,越发用力。 他低下头,眼尾微微泛红。 他不动声色地仰头饮酒,掩饰了所有的情绪。 女眷席上。 小女郎们坐在一处。 韦朝露揪着手帕,看着棋盘边的裴道珠,难掩嫉妒:“昔年建康城最出彩的姑娘就是她,如今家族落魄,却还能出风头……她的命真好!” 顾燕婉吃着茶,轻嗤:“若是凌人还在,今天上场的未必是她,也就是捡了个便宜而已。” “凌人死得十分蹊跷,”又有小女郎神秘兮兮地接话? “虽然朝廷说是花神教所为,但到底没抓到凶手不是?我瞧着? 怕是有人故意包庇裴道珠!” 她们说着话? 有好事的郎君捧着托盘过来:“各位姐妹可要赌一赌谁赢谁输?” 那托盘上已经摆了不少银元宝,都是赌注。 众女对视几眼? 韦朝露率先掏出一粒银元宝:“我赌郑翡赢!” 有她开头? 其他姑娘纷纷效仿。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都押郑翡赢。 小郎君捧着托盘? 又去了男眷席上。 几位皇室子弟,毫不迟疑地押了郑翡赢。 他们同亲近的人耳语:“吃宴的时候,父皇特意招裴道珠说话……这次对弈,赢的肯定是郑翡。压她赢? 一准儿没错!” 一本万利的生意,谁不喜欢。 押郑翡获胜的银元宝,顷刻间堆积如山。 陆玑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双眉紧蹙:“家国大事,也是能拿来赌钱的?简直胡闹!偏偏还都盼着郑翡赢……这不是叫道珠妹妹寒心吗?!” 萧衡遥遥注视场上的美人。 天子召见她的事,他有所耳闻。 她…… 会如何抉择? 万众瞩目的少女? 拈起一颗棋子,在指腹细细摩挲。 棋盘上黑白纵横犬牙交错。 在外人眼里局势复杂,然而落在她的眼中,却简单至极。 郑翡的实力,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 该不该赢呢? ——裴家的丫头? 只要你乖乖输掉今天的比赛? 给北国一个体面? 朕不仅要奖赏你,还要给你父亲官升三品? 重新叫你满门显赫。朕的几个皇子尚未婚配? 朕甚至可以让你当皇族的媳妇。 ——若敢自作主张……朕饶不了你,也饶不了你的双亲! 天子的话? 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该怎么选择呢? 嫁进皇族啊,多好的事…… “裴姑娘?” 郑翡见她久久没有落子,不禁出声提醒。 裴道珠回过神。 余光扫了眼场边的萧衡,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落子。 郑翡挑眉:“你竟然走了这一步……裴姑娘,你输了。” 她果断落子。 原本纠缠不清的局势,瞬间变得明晰。 断断续续的黑子连绵成片,白子宛如困在浅滩的蛟龙,瞬间被吞噬殆尽。 “竟是我失策了……”裴道珠讶异过后,又十分遗憾,“这一局,是我输了。” “承让。” 郑翡施了一礼。 因为比赛是五局三胜制,裴道珠开局失利,并没有造成轩然大波。 裴道珠等着第二局开始的间隙,扫了眼场外的赌局,翘了翘唇角。 她唤来枕星,低声耳语了几句。 “裴姑娘。” 郑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裴道珠含笑迎上她:“第二局要开始了吗?” 郑翡颔首:“请猜先。” 第二局,裴道珠又输了。 南国的贵族们纷纷唉声叹气,然而大部分人的眉梢眼角,却是藏不住的喜悦。 韦朝露吃着东西,含混不清:“裴道珠到底行不行呀,她代表的可是咱们整个国家!若是不行,趁早换人,省的丢人现眼!说到底,她心里其实是没有家国天下的吧,否则怎么会输得这么容易?!” 看似是在怪罪,实则话里话外都是喜悦。 顾燕婉轻笑:“道珠表妹最是爱美,想必整日都忙着打扮去了,哪有时间研究围棋?可惜朝廷和咱们都对她抱着巨大的信任,想想真是不值得。若今天上场的人是我,我无论如何都要赢下比赛,给家国争光。” 不少人跟着附和。 目光,却都忍不住朝赌局那边瞟。 银元宝堆积如山,他们已经开始掐算,自己能赢下多少钱。 第二局过后,要进行半个时辰的中场休息。 裴道珠被宫女引进一处抱厦吃茶,刚踏进去,就瞧见萧衡端坐在屏风前。 抱厦的门被从外面锁上。 她眼底掠过笑意,歪了歪头:“玄策哥哥可是来为我鼓劲儿的?连输两场,叫你失望了。” 她款款行至茶案前,刚坐下,就被萧衡捏住双颊。 她嫣红的唇瓣被迫噘起,仰起的眉眼无辜至极,含糊道:“玄策哥哥?” 萧衡声音清寒:“你棋艺如何,我不是不知道。刚刚,你故意输给郑翡?” 裴道珠不说话。 萧衡的面容,隐在屏风下的光影里。 他一字一顿:“我可以忍受你的爱慕虚荣、机关算尽,我甚至可以把这些看作独属于你的小情趣……但是裴道珠,唯有家国尊严这一条,是我的底线。一个人,哪怕做尽坏事,也不能不爱生他养他的疆土。” , 晚安安 第70章 ?到底是谁……逼死了她? 裴道珠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没什么……” 萧衡见她的脸色实在苍白,于是递给她一盏热茶:“两国对弈,你只管放手去搏。天子那边,有我。” 郎君生性骄傲。 裴道珠明白,他既然敢说这话,那必定是有底气的。 她弯起丹凤眼:“那就有劳玄策哥哥了。” 要到比赛的时间了。 裴道珠跟着萧衡往御花园热闹处走。 夏日的长风吹起郎君洁白的袍裾和宽袖,有如仙人之姿。 裴道珠嗅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崖柏香。 前世回到江南,人人都恨她,人人都想杀她。 她侥幸被萧衡救走,可是最后,为什么她还是选择了投淮水自尽? 年少的经历,磨砺了她的心性,她自问比世间任何女子都要坚韧,该是怎样的绝望,才能逼到她自尽? 到底是谁…… 逼死了她? 少女抿了抿樱唇,在萧衡看过来时,又习惯性地露出美好温柔的笑容。 像是盛夏里,最纯最欲的那枝白山茶。 …… 赛场。 郑翡已经坐在了棋桌旁。 裴道珠款款落座:“让你久等了。” 郑翡看了眼远处的棋官,声音极轻:“休息的时候,我听人说,你棋艺精妙,曾和萧家九郎下出过三劫连环的平局。你大约不知道,数年前萧家九郎游历北方,轻轻松松就赢了我的恩师。我自问棋艺远不如恩师,由此可以推断,我并非你的对手。所以你刚刚,是故意让我?” 裴道珠柔声:“事关家国尊严,我怎敢?” 郑翡一眼洞穿:“是天子……让你这么做的吧?” 裴道珠沉默。 郑翡望向老皇帝。 他正和北国的使臣们谈笑风生,言语间尽是对北帝的崇敬和谄媚。 郑翡看着,眼睛微微泛红,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风有些大。 长风卷起她的宽袖,裴道珠注意到她的手腕上佩戴着一截红绳,红绳坠着个拇指大小的微型琉璃瓶,瓶子里面装着黄色沙土。 她好奇:“什么时候流行起这种配饰了?倒是特别。” 郑翡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放下宽袖盖住手腕。 裴道珠瞧着稀罕,正想追问,棋官适时过来,宣布比赛继续。 场边的贵族十分激动,只等裴道珠输掉这一局。 因为是五局三胜制,所以只要输掉这一局,后面的两场对弈也就不用再比了。 顾燕婉轻摇团扇? 满口惋惜:“选谁不好,偏偏选了她……围棋本就是咱们汉人的传承? 今日若是输给北人? 咱们整个南国都会沦为笑柄,叫人难过。” 韦朝露轻哼:“何止是天下人? 史书若是记载了今日这件事? 将来后人也会耻笑我们呢!都怪裴道珠不好,连郑翡都赢不了? 亏她从前还有才女之名,真给我们丢脸!” 场上,裴道珠不紧不慢地落子。 郑翡跟了一子,轻声:“她们都在议论你。” 裴道珠的目光并没有从棋盘上移开:“嗯。” 郑翡好奇地抬起头看她。 对面的少女花容月貌天人之姿? 一举一动都温婉优雅,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妙人儿。 这般美人,从小该被人捧在掌心怜惜,不敢说养得娇纵,起码也是有脾气的,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 她疑惑:“被这般辱骂? 你就不生气?” 裴道珠仍旧弯着眉眼。 曾听过比这些恶劣千百倍的辱骂,这一点委屈,算什么呢? 她柔声:“该你落子了。” 郑翡顿了顿,才落了一子。 裴道珠微讶。 郑翡这一局…… 似乎并没有用心。 不过一时半刻,这局棋就结束了。 裴道珠赢得很轻松。 老皇帝脸色难看? 对身边的宦官低声道:“去问问那丫头在搞什么? 可是不要命了?!” 宦官像是请示般? 偷偷瞟了眼萧衡。 见萧衡面色淡淡,他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脸:“陛下莫慌? 这有来有往有输有赢? 才不显得是裴姑娘故意输给郑姑娘的嘛!陛下是九五之尊,裴姑娘一个小丫头片子? 怎敢不听您的话?” 一番话,说得老皇帝十分舒坦。 第四局,裴道珠又赢了郑翡。 老皇帝坐不住了,低声咒骂:“这死丫头在干什么?!她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朕看,她是不想要脑袋了!” 宦官笑眯眯的:“陛下莫慌,还有一局呢!您可是天子,裴姑娘不敢忤逆您的!” 女眷席上。 韦朝露抓着发辫,十分气恼:“赢了两局棋,瞧她能耐的!既然有这本事,早先两局干嘛要输给郑翡?说到底,还是没用心!” 顾燕婉摇着团扇,唇边噙着冷笑:“你们都没注意吗?这两局,分明是郑翡让她。否则,凭裴道珠的那点本事,怎么可能连赢两场?” 场上。 裴道珠看着吃茶的郑翡。 郑翡不解:“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裴道珠把玩着一柄合拢的绢纱折扇:“你在让我?” 刚刚那两局,郑翡一直心不在焉。 明明代表北国而战,却步步留情。 就像是…… 她并不想赢。 郑翡的目光落在别处:“事关两国尊严,我怎会让你?” 裴道珠歪了歪头。 她又看向郑翡的手腕。 有衣袖的遮掩,看不见那只装着泥沙的小瓷瓶。 沉默良久,裴道珠轻声:“输了的话……你也不好交差吧?最后一局,你我各凭本事,可好?” 像是被人撞破最大的秘密。 郑翡的眼圈,再次泛红。 最后一局对弈。 眼见着棋局渐入尾声。 老皇帝招招手:“快!” 宦官立刻呈上撒了胡椒面的手帕。 老皇帝把手帕往脸上一搽,已然两泪汪汪悲痛欲绝。 贵族们也都敛去笑容,满脸沉痛的模样,仿佛已经看见了这场比赛的结果。 场上。 棋官盯着棋盘愕然良久,突然笑了一下。 他如释重负高声宣布:“比赛结束,获胜的人是——” 韦朝露压抑着兴奋,仿佛快要哭出来:“我就知道表妹技不如人!可怜我们国家命途多舛,如今连围棋都输给了北人!” 顾燕婉团扇遮面,哽咽难过:“谁说不是呢?棋艺不精还非要上场,最后丢脸的,还不是她身后的国家?!她怎么忍心让国家沦为笑柄!” “……” 四面八方都是埋怨声。 一边埋怨,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去拿赌赢的银钱。 那位老棋官停顿很久,才慢慢道:“获胜的人是——裴道珠!” 四周的喧哗吵闹,瞬间静止。 老棋官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朝裴道珠微笑致敬:“裴姑娘,辛苦了。” 裴道珠起身,款款朝他回了一礼。 她无视众人复杂的目光,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席位上。 枕星抱着堆积如山的银元宝,激动地迎上来:“女郎,咱们赢了好多钱!” , 第71章 ?撒起娇来,能要人命 比赛开始的时候,她被女郎唤到身边耳语。 女郎叫她把所有的银钱都拿去下注,赌她获胜。 她乖乖照做,女郎果然料事如神,赢了好多好多钱! 枕星跟裴道珠久了,早已学会精打细算,像是变成了个小财迷,激动道:“奴婢草草估算了一下,得有两千两雪花纹银呢!” 两千两…… 裴道珠瞥了眼那些因为输钱而垂头丧气的贵族。 这些世家子弟,果然出手阔绰,竟然投了这么多赌注。 她又看了眼远处烂醉如泥的父亲,低声叮嘱:“收起来,别叫我阿父瞧见了。” 上回薛家赔给她的银钱,她连摸都没摸到,就被父亲输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倒欠下一屁股债。 今后再弄到钱,她是半个子儿也不会叫他瞧见。 枕星心领神会,连忙称是。 裴道珠坐到角落。 崖柏香悠然传来。 白衣胜雪的郎君,捻着一串碧玉佛珠,不知几时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冷笑:“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一早就打算赢下比赛的,是不是?故意输掉两场,不过是做给我看,好叫我主动站出来庇护你。还敢学人下注……裴道珠,你也是大家闺秀,敛财的手段却叫人大开眼界。” 裴道珠笑了起来。 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的面庞上,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白山茶。 萧衡是这个国家的守护神。 她一早就算到,他不会让这个国家输给别国。 更何况…… 她自己也不想输。 她恨的是皇族,而非这片土地。 她把玩着折扇,微笑:“若是没有玄策哥哥的那句‘誓死守护’,我也不敢放心大胆地赢呀。归根结底,今儿能赢,全靠玄策哥哥。” 少女声音如蜜。 比冰镇的荔枝,还要甜上几分。 她玉手一扬,白嫩嫩的掌心赫然多出了一枚银元宝。 她弯着丹凤眼:“送给玄策哥哥,算是获胜的彩头。” 萧衡稀罕。 裴家道珠? 在钱财方面一向小气。 今儿难得大方。 他不是缺钱的人,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银元宝。 裴道珠心情不错? 又打赏起伺候的宫女。 萧衡看着她花钱如流水的爽快劲儿。 这些年他游历在外。 回来的这些日子? 曾听陆玑提起过,昔年裴家鼎盛时? 裴道珠一掷千金买醉街头的潇洒。 未曾亲眼见过她嚣张跋扈的模样? 倒是有些遗憾。 他一颗颗捻着佛珠,想象着她昔年的顽劣? 对这姑娘又起了几分喜欢和怜惜。 御花园散场之后,忽有宦官过来请。 他尖着嗓子:“裴姑娘,陛下请您去那边的水榭说话。” 裴道珠合拢折扇,老皇帝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她楚楚可怜? 幼兽般拉了拉萧衡的衣袖:“玄策哥哥……” 她生得美貌,声音也很动听,一声“哥哥”,喊的人半边身子都酥了。 萧衡沉默。 这丫头明明又作又坏,可是撒起娇来,却能要人命。 她是披着艳丽皮囊的恶鬼? 或嗔或笑,勾着人堕入情海,什么清规戒律,什么不近女色,似乎都可以为了她抛到九霄云外。 裴道珠依旧软软晃着他的衣袖:“玄策哥哥?” 萧衡定了定神? 对宦官道:“领我去见天子。” 裴道珠目送他随宦官离开。 她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继续吃茶。 已是黄昏? 贵族们都去宫殿吃宴席了。 御花园花影婆娑,冷清许多。 背后? 忽然传来声音: “表妹几时和九叔这么亲近?连阿叔都不叫? 改叫‘玄策哥哥’了?” 是顾燕婉。 裴道珠品着唇齿间的茶香,连头都懒得回:“姐姐嫉妒?” 顾燕婉咬了咬牙。 她就是嫉妒。 嫉妒裴道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就能得到那些郎君的喜欢! 而她…… 哪怕是区区一个萧家庶子,都需要她用尽浑身解数才能抢过来! 她强作镇定,冷笑:“我有什么可嫉妒的?你的家世摆在那里,难道九叔还能娶你为妻不成?话说回来——” 她话锋一转:“我听荣哥说,天子不许你赢郑翡。你忤逆天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吧?没想到,一向只考虑自己的裴道珠,有一天会为了家国大义舍生取义。不知道的,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呢。” 少女话里话外都是讥讽。 像是迫不及待想看裴道珠的笑话。 裴道珠摩挲着茶盏,笑容依旧:“姐姐这般夸我,怪叫我不好意思的。天子那边,有九叔为我撑腰,有什么可担心的?” 九叔为她撑腰…… 怪不得九叔会为了她,跟宦官去面见天子。 顾燕婉不甘心。 原以为萧荣就是人中龙凤,嫁给他也算风光,没想到,萧荣的九叔比他还要惊才绝艳。 裴道珠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九叔的?! 她咬牙切齿,暗自思忖。 黄昏的风有些闷热。 裴道珠嗅着长风送来的花香,目光落在远处。 一丛白山茶开到荼蘼。 她轻声:“姐姐与其操心我,倒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顾燕婉像是听到了笑话:“我前程大好,有什么可操心的?今年秋天,我就要嫁进萧家……萧家,是南国第一世家。裴道珠,我再也不是当初刚来建康时,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我说的,并非是前程。” 裴道珠起身。 她缓缓转身,看着顾燕婉的双眼:“那日崔凌人死在小竹屋,你是知情的吧?你亲眼看见她被人杀害,却不曾施救,反而故意让我去小竹屋。你想陷害我的,是不是?” 顾燕婉愣了愣。 很快,她不自然地别开脸:“妹妹可是热糊涂了?我竟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裴道珠步步逼近:“你说我自私自利,可是你任由崔凌人死在竹屋,你见死不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顾燕婉,为人行事你我八斤八两,建康城所有姑娘都有资格嘲笑我又作又坏,唯独你没资格!” 她一贯喜欢以端庄矜持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刻咄咄逼人,像是带刺的蔷薇。 顾燕婉步步后退。 她哑声:“你根本没有证据……” 裴道珠确实没有证据。 她只是猜测罢了。 她欣赏着顾燕婉的狼狈,有心吓唬她:“那日在小竹屋,我捡到了姐姐的耳坠……只是念着姐妹情深,一直没有拿出来罢了。” 顾燕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成惨白。 , 晚安安 第72章 ?女人最了解女人 裴道珠歪头。 顾燕婉这反应…… 她当真对崔凌人见死不救? 顾燕婉的心,比她想象得还要狠。 “姐姐……” 她贴近顾燕婉,附在她耳畔低语:“若是让崔家知道,你猜……你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顾燕婉表情狠戾。 她一把掐住裴道珠的下颌:“我若出事,你也别想好过!别忘了,我父亲可是你的亲舅舅,我若没了,他不会放过你和你娘的!” 裴道珠仍旧看着她笑。 明明是个娇艳欲滴的美人,笑起来时却令顾燕婉浑身发毛。 她是知道裴道珠的手段的。 她松开手,警告般恶狠狠瞪了眼裴道珠,才迅速离开。 裴道珠摸了摸被掐疼的下颌,目送顾燕婉远去。 顾燕婉如今的言行举止,和建康城里的女郎们一样优雅高贵。 可是…… 她忽然有点想念,当初刚来乌衣巷时的那个笨蛋表姐。 …… 裴道珠不知道萧衡向天子说了什么。 直到她从宫中出来,天子都没有责罚她,甚至还嘉奖了一箱金珠宝贝。 湘妃苑灯火明光。 少女沐浴过后身穿寝衣,欢欢喜喜地坐在灯下,亲自清点她这段时间收到的礼物、奖赏和银钱。 枕星捧着小脸蹲在旁边,念念有词:“四千两雪花纹银,外加两箱金珠宝贝、两箱绫罗绸缎,还有郎君们私下送给您的首饰……” 她惊叹:“女郎,您真富贵!” 裴道珠笑眯眯的:“这就叫富贵啦?和你前任主子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你说话好听,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枕星笑眯了眼:“女郎,您真富贵!” 裴道珠抱起一柄玉如意,跟着笑起来。 从前显赫时,嫌弃“富贵”一词俗不可耐。 如今落魄了,才觉得这个词真是天底下最妙的词。 她欢欢喜喜地把玉如意放进箱笼:“阿娘不该给我取名道珠,该给我取名富贵才是……多好听的名字呀。” 枕星抽了抽嘴角。 富贵虽好,可是若给女孩儿取名“裴富贵”,似乎不那么好听…… 她又道:“女郎可要把钱攒起来?” 裴道珠锁上箱笼:“攒起来作甚?闲在那里,银元宝还能生出小元宝不成?拿去钱生钱,才能真正致富。” “钱生钱?” 裴道珠点头:“用这些钱? 赚更多的钱。” 按照前世的进程,再过十年就会天下太平。 到那个时候? 建康城会地价飞涨。 不如趁现在地价还没那么贵? 赶紧买一座院子。 若是阿娘和父亲和离,将来她们母女也能有个去处。 剩下的钱? 在城里买商铺也好? 去城外买地也好,甚至拿去放贷生利息? 都比傻傻地捂在手里强。 枕星听得一愣一愣。 再望向裴道珠时,她不禁更加崇拜:“您不仅生得美貌,还聪慧过人,是奴婢见过的所有女郎里面? 最讨人喜欢的那个!” 裴道珠笑眯眯的,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 这丫头,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叫她清苦的日子,生出许多快乐来。 她取出一盒昂贵的宫廷酥酪,招呼道:“过来,咱们一块儿吃。” 枕星有点馋? 又有点腼腆:“这么贵的点心,奴婢怎么敢吃?” 裴道珠把一整盒酥酪都塞她怀里:“咱们如今有钱,怕什么?吃!” 枕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裴道珠看着她:“枕星,你觉得我是个好姑娘? 可我这个人呢? 其实又作又坏? 虚荣心还很强,把荣华富贵看的比什么都重。可是唯有一点? 我或许比其他姑娘强? 那就是护短。你是我的人,今后? 我会和你荣辱与共。但凡我有一口肉吃,就绝不会短了你的食粮。” 青纱灯下,光影幽微。 少女小脸坚定。 枕星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出身贫贱,自幼就被卖进萧府。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嘴里还有糕点,含混不清地哽咽:“女郎……” 她哭着,就要来抱裴道珠。 裴道珠被她娇憨的模样逗笑,又怕她被糕点噎着,连忙递上茶。 枕星眼泪汪汪地瞅着裴道珠。 她不是没有听到过风声,说她家女郎怎么怎么坏,怎么怎么喜欢勾引郎君。 可是…… 她亲眼看见的女郎,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哪怕做坏事,那也一定是有缘故的! 这一刻,枕星决定彻底效忠裴道珠。 …… 因为两国围棋较量已经结束,裴道珠没有再继续留在金梁园的理由。 少女打包好行李,亲自去向萧老夫人辞行。 已是夏日。 老夫人怕热,正带着几个嬷嬷坐在槐树荫下纳凉。 听见她要走,她惋惜地拉住她的手:“如今金梁园冷冷清清,阿难不如留下来多住两个月。夏天热,在蒋陵湖乘凉游湖不好吗?等到了秋天,山中的枫叶都红了,叫九郎领你去看枫叶。” 裴道珠柔声:“承蒙老夫人喜欢,姐妹们都走了,我独自留在这里也不像话。这段时间多有叨扰,给您添麻烦了。” 少女柔弱端庄。 老夫人越看越是喜欢。 她又挽留了一阵,见她执意要走,只得放她离去。 她目送裴道珠走远,对江嬷嬷道:“若非九郎无意,我倒是想替他说这一门亲事。阿难这丫头人美心善,荣哥儿无福娶她,是他的损失哩。” 江嬷嬷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这些了。” 裴道珠并不知道她被老夫人相中。 她又去望北居,向萧衡告别。 宿月守在书房外,打量她两眼,皮笑肉不笑:“我家主子宿醉未醒,没空见您。” 裴道珠也打量她。 生得杏眼桃腮,是个出挑的美人。 女人最了解女人。 裴道珠观其打扮和表情,就知道她不是个善茬。 恐怕是对萧衡有情。 她摇开折扇,轻笑:“我就要走了,和九叔道个别也不成吗?今儿若是不能当面道别,那我就多留几日,总能见到他不是?” 宿月咬牙。 她生怕裴道珠留下来勾引萧衡,只得不甘心地让开:“九爷醉酒时,除了奴婢不喜别人近身,你离他远些。只远远在帐外道声别,就可以了。” 第73章 ?在萧衡眼中,她莫名可爱 裴道珠才不信她的鬼话呢。 她推门而入。 寝屋里燃着一炉安神香,却遮掩不住空气里残留的酒气。 她知道,昨夜宫宴,女眷散席之后,男眷们还在宫殿里继续饮宴,萧衡大约是在那个时候喝多了。 她绕到屏风后。 帐帘低垂,隐隐绰绰能看见躺在里面的人影。 她大着胆子掀开帐帘。 醉卧在竹榻上的郎君,鸦青长发散落在青竹枕间,雪白的宽袖从床边垂落,因为双眉轻蹙的缘故,皎皎如月的面容透出几分戾气。 她在榻边坐了。 她伸手,为他拂开搭在额间的几缕碎发。 她迷恋这张脸,却也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她喜欢的玄策哥哥。 玄策哥哥不能娶她,萧衡也不能。 留在金梁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收回手,又凝视他良久,才打算起身离去。 刚站起身,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裴道珠回眸。 萧衡撑着竹榻,慵懒地坐起身。 鸦青长发倾斜如流水,夏日的光影透进帐内,他宿醉方醒,凤眼泛着醺红,越发显得姿容艳绝。 他轻声:“想不告而别?” 因为喝多的缘故,他声音沙哑,透出禁欲的撩人感。 裴道珠给他倒了一碗热茶,在竹榻边坐了:“昨夜喝了多少?” “北人酒量好,我不愿输给他们,因此多喝了两坛。”萧衡接过热茶,“当真要走?” 裴道珠没有回答。 她看着他。 他像是藏着心事,蹙起的眉尖怎么也揉不平。 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萧衡喝了半碗茶。 这个女人,总能一眼洞穿人心。 他并不介意和她分享朝堂上的事,直言道:“这次北国派使臣南下,不仅是为了在围棋方面羞辱我们,还想重新划分边界线。” 裴道珠愕然:“去年才重新划分过,听说多让了他们两座城? 怎么今年又要重新界定?!难道……他们还想再要几座城?!” 萧衡冷笑:“这次,他们想要楚城。” 裴道珠怔住。 楚城在长江以南。 长久以来? 南国靠着横亘的长江天险? 将异族的铁骑隔绝在外。 如果把楚城给了他们,那么也就意味着异族的军队不必再费力气渡江? 他们轻而易举就能长驱直入兵指建康。 裴道珠失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般荒唐的要求? 天子定然不会答应!” 她说完,萧衡却没有接话。 裴道珠不敢置信:“天子答应了?!” 萧衡面无表情:“答应得爽快极了。” “绝不可以!”裴道珠气急? “我看他是瞎了眼盲了心,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比我还贪图荣华富贵!玄策哥哥,你不是说能废天子嘛? 何不干脆……” 她小脸严肃,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落在萧衡眼中,莫名可爱。 连夜积累的躁郁,被这胆大包天的少女治愈。 薄唇抿了一丝笑,他伸出手,覆在少女的脑袋上。 他的动作极轻? 带着怜惜。 他认真道:“同意的何止是天子,还有朝堂上的一帮世家。即使我废了天子,也仍旧没办法说服那些世家出兵北伐。” 裴道珠沉默。 如今天下大乱,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皇族再没有前朝那般值得敬重。 可世家就不一样了。 每个世家? 都有着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根基? 不仅有自己的封地? 还能豢养私兵,底蕴雄厚势力错节? 甚至可以将皇族踩在脚下。 萧家纵然势大? 可若是其他世家联合起来,那也是萧家无法抗衡的。 裴道珠担忧了片刻? 见萧衡气定神闲并不着急,于是猜想他有别的主意。 她好奇:“你打算怎么办?” 萧衡替她别起一缕散落的鬓发。 他长睫低垂,衬得丹凤眼漆黑如深渊。 他道:“朝廷不想出兵,那就逼他迎战。” 裴道珠没听懂。 萧衡收回手,低头吃茶。 显然,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了。 裴道珠怀着眷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也起身:“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多谢。” 从前是她认错了人,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只要这厮不来招惹她,她便可以将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当做大梦一场。 从今往后,他仍是高高在上的萧家九郎。 而她,她继续做那个爱慕虚荣趋炎附势的裴家道珠。 再无交集。 萧衡目送她离开,总觉哪里不对。 明明前两天还如胶似漆,一口一个“玄策哥哥”,怎的今日离别,她反而变得如此疏离? 大约是舍不得他,害怕说得越多越忍不住想哭的缘故吧? 毕竟,女孩儿总是容易伤感的。 萧衡想着,揉了揉宿醉发闷的额头,吩咐婢女去熬一碗醒酒汤。 裴道珠跨出门槛。 宿月喜气洋洋,朝她福了一礼:“裴姑娘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裴道珠轻笑,懒得与她计较。 凭宿月的容色和才华,萧衡根本看不上她。 后院里,不自量力妄图争宠的女子,下场一般都很凄惨。 她步出望北居的时候,又有少女等候在院门前。 乃是姨娘崔柚。 崔柚高兴的什么似的,笑得合不拢嘴:“还以为裴姑娘多受九爷宠爱,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怎的,你要走了,九爷连挽留都不曾?真可怜呐!” 裴道珠也笑。 她如今薄有钱财,只等着置办宅院,不稀罕再跟萧衡演你侬我侬的戏码。 分明是她不想留,怎的就成了萧衡不挽留? 她无意做口舌之争,把玩着折扇,柔声道:“崔姨娘才是最受九爷宠爱的那个,我怎敢与你争?纵然是伺候九爷多年的宿月,也比不过崔姨娘在九爷心中的分量呢。” 崔柚愣了愣:“宿月?” 裴道珠像是说错了话,急忙用折扇掩住小嘴。 她无辜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檐下绣花的婢女,才匆匆离开望北居。 崔柚咬牙切齿,双眼犹如斗鸡:“宿月?哪个宿月?” 婢女提醒:“就是上回向姨娘通风报信,说裴道珠与九爷有染的那个丫鬟。” 崔柚恍然,冷笑:“我就说她一个婢女也敢打扮得花枝招展,原是为了勾搭男人!小贱蹄子,给我等着!” 不理会这些女人的争斗,裴道珠已经翩然远去。 少女穿一袭洁白的罗襦裙,姿态高洁娇美,宛如不染尘埃的神女。 只唇角温柔翘起,似是深藏功与名。 , 第74章 ?女孩儿长大了,是没有家的 裴家坐落在乌衣巷,虽然与萧府毗邻而居,可两家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裴道珠回来时,母亲和姨娘正在厨房剥豆子,打算今晚做一瓮豆饭。 裴道珠好奇:“阿娘,父亲又出去喝酒了吗?想请安,却没见着人。” 顾娴递给她一把嫩豌豆:“可不是?不醉上四五天,怕是舍不得回家。” 裴道珠吃了一颗嫩豌豆,笑靥温柔。 父亲不在,她就可以放心地上街物色宅院了…… 次日。 裴道珠带着枕星去了街上。 她相中了一座两进两出的小宅院,庭院干净清幽,种着不少花萝绿树,楼阁屋舍十分精致,距离街道也不算远。 问了问价钱,须得两千两纹银。 枕星咋舌:“这房价可真贵!” 裴道珠微笑。 可不就是贵? 寻常百姓累死累活,一年也只能赚个三五两银钱,这样的小宅院,得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买得起? 枕星劝道:“女郎,这么贵的房子,要不咱们别买了吧?也不是没有房子住,何必非得花这么多冤枉钱……” 她像个小财迷似的,肉疼的不行。 裴道珠却直接拍板:“买。” 等到太平盛世,房子和土地就是最值钱的东西。 她无人依靠,得自己替自己备好后路才行。 两千两银钱,利落地花了出去。 裴道珠揣好地契房契等物,带着枕星走在秦淮河边。 迎面而来的风湿润凉爽,市井喧哗和蝉鸣声也变得不再聒噪。 裴道珠扬起唇角,裙裾生风,脚步轻盈。 世人说,女孩儿长大了,是没有家的。 婆家不会真正接纳她,娘家也会把她当做泼出去的水。 可如今不一样了。 哪怕祖宅被父亲卖了,她也不必再挤在那座小小的酒铺里,为了生计当垆卖酒? 沦为建康城最大的笑话。 哪怕将来嫁的不是良人,她也有底气不看婆家的脸色。 她永远都有退路。 她是有家的女孩子呀。 河畔商铺如织? 酒旗招展。 裴道珠心情极好? 见路边有卖冷品的,于是请枕星吃樱桃酥酪。 主仆俩坐在摊子前吃东西? 有人站在高楼雅座里? 把她俩尽收眼底。 顾燕婉临窗而立,面无表情地盯着裴道珠。 她容色略显憔悴? 显然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婢女捧来莲叶酥,恭声道:“姑娘,这里的莲叶酥最有名,您快尝尝!您连着几晚没睡好? 该好好放松才是,为什么总皱着眉呢?” 顾燕婉死死咬住下唇。 裴道珠那天说的话,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两日惊魂未定,她怎么睡得着? 那日的情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天,她路过小竹林? 听见竹屋里传出一声尖叫。 她躲在窗外窥视,瞧见穿着白袍的男人把崔凌人推倒在地,用匕首插进了她的后背。 她惊骇不已,等白袍男人走后,才悄悄潜进竹屋。 那时候? 崔凌人还没死。 她倒在血泊里? 声音沙哑地要她救她。 她惊慌失措地去找大夫? 可是刚走出两步,就犹豫了。 崔凌人不是善茬。 甚至? 还曾给她灌下过一大壶迷药? 叫她昏昏沉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若是崔凌人死了…… 岂不是痛快? 顾燕婉缓缓回眸,最后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少女。 随即?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竹屋。 她掐着时间去棋室,故意安排裴道珠去小竹林那边找人,若是能把她陷害成凶手再好不过,即使不成,往她身上泼脏水也是不错的。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可偏偏…… 裴道珠竟然洗脱了冤屈! 甚至,甚至还告诉她,她在小竹屋里遗失了一枚耳坠! 顾燕婉摸了摸耳珠。 她的首饰太多了,她早已忘记那天戴的是哪对耳坠。 这两天吩咐侍女仔细收拣查看,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丢过耳坠。 那些话,不过是裴道珠恐吓她罢了! 她猛然攥紧窗棂。 裴道珠故意戏弄她,害她寝食难安,她不报复回去,就不叫顾燕婉! 她眼神冷酷,唤来侍女,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淮河畔。 裴道珠和枕星吃完樱桃酥酪,沿着河水散步。 走到一处拱桥上,但见江南烟柳画桥,两岸参差人家,几只大雁沿川流不息的秦淮河一路往东,自是美景如画。 裴道珠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她喜欢河畔的酒楼商铺,很想买一座楼阁做生意,可惜这等寸土寸金的绝佳位置,房屋主人根本舍不得卖。 正凝神细思时,背后忽然有人重重撞了她一下! 拱桥的美人靠十分低矮,裴道珠始料未及,如落花般坠进了秦淮河! “女郎!” 枕星惊呼。 她来不及抓住裴道珠的衣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卷进水流里。 她心急如焚,向路人求救,有好心人跳水救人,可前几日下了暴雨,河水暴涨,河底水流湍急,根本找不到裴道珠的踪影。 枕星急哭了,拔腿往裴家跑。 跑到一半,想起顾娴和康姨娘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知道怕是指望不上她们,于是一咬牙一跺脚,雇了辆马车,直奔金梁园去找萧衡了。 高楼雅座。 顾燕婉欣赏着这一切,心满意足地饮了半盏酒。 就在枕星去求萧衡时,淮河上。 一艘精致的画舫徐徐穿过河流。 低垂的珠帘底下,隐隐绰绰露出女子华贵清艳的裙裾。 裴道珠已是换了身干净的深青色罗襦裙。 她拿毛巾细细绞干头发,软声道:“不幸落水,多亏郑姐姐相救。大恩不言谢,改日,请郑姐姐吃酒。” 与她相对而坐的,正是郑翡。 郑翡低头研究棋谱,嗓音略显清冷:“租了画舫欣赏河景,恰巧路过,顺带救了你。举手之劳,何谈言谢?” 少女浑身书卷气,说起话来总是淡淡的,似乎不怎么喜欢与人交际。 裴道珠微笑:“郑姐姐几时回洛阳?我在江南出生,从未见过故都的山水,郑姐姐回去以后,定要帮我多看几眼。” 郑翡顿了顿,轻声道:“除了你,建康城的女孩儿里面,还有其他人惦记洛阳的山水吗?还有其他人记得,沦陷在异族铁骑下的疆土和百姓吗?” 裴道珠沉默。 自然是没有人记得的。 若非前世梦境,如今的她大约也正过着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 郑翡嘲讽般笑了一下,往船尾走去。 随着她起身,她的宽袖里遗落了一枝白山茶。 山茶花枝上,系着花草纸。 纸上言语,裴道珠熟悉至极。 她的瞳孔骤然缩小。 ,。 晚安安鸭 第75章 ?谁是你九叔?叫哥哥 裴道珠捡起那枝白山茶。 翻开花草纸,纸上字迹潦草癫狂。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她也曾收到过这种花草纸。 纸上也写着《凤求凰》里的词句,像是痴心人在追求心爱的女郎,可是只有去过荒野花神殿的她才知道,花草纸和白山茶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看似纯洁的白山茶…… 象征死亡。 她抬起头:“郑姑娘何时收到的花儿?可知道是谁送的?” 郑翡坐在船尾,抱起一把琵琶。 她看了眼如临大敌的裴道珠,不明白她为什么紧张。 她拨动琴弦,淡淡道:“建康城的郎君一向风流,自打我回到这座城,就收到过不少礼物。区区一枝白山茶,何必大惊小怪?” 裴道珠屏息凝神。 郑翡她…… 根本不明白这枝白山茶有多危险。 她把事情讲了一遍,从她被抓到花神殿,到崔凌人和薛小满的死。 她道:“她们死时,身边都有一枝白山茶。对凶手而言,这种花似乎有某种特殊意义。郑姑娘,现在凶手盯上了你,你务必当心才是。” 琵琶袅袅。 郑翡沉浸在琴音和两岸风光里,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裴道珠忍不住提醒:“郑姑娘,事关性命,我并不是在跟你说笑。” 郑翡轻笑。 她抬起眼帘:“白山茶随处可见,出现在她们身边,大约只是凑巧。更何况我离开建康多年,在这里并没有树敌,怎会有人伤害我?” 她笃定地说完,继续弹奏琵琶。 画舫缓缓靠岸。 侍女挑开珠帘进来:“裴姑娘,船靠岸了,您该回去了。” 裴道珠看着郑翡,一时无言。 她自知说破嘴皮子也没用,只得起身离开。 她站在岸边,目送画舫远去。 目前的受害者除了她自己,还有崔凌人、薛小满,以及才收到死亡预警的郑翡。 若说她们有什么共同点,大约就是年龄相近,出身相似。 南国世家众多,其中以萧谢陆吴崔、薛韦裴顾郑,十大世家为首。 她们几个都是十大世家的嫡女。 除了这两点,裴道珠再想不出其他相似的点。 她揉了揉额角,担忧地又看了眼远去的画舫? 才转身离开。 她沿着秦淮河畔走了两刻钟,刚走到落水的拱桥? 就瞧见那边人声鼎沸? 十几艘船被安排下水,似乎在搜救什么。 她穿过人群。 枕星蹲坐在河岸边?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白衣胜雪的郎君? 捻着佛珠站在旁边,沉声骂道:“人又没死? 你哭什么?” 枕星哽咽:“女郎落水那么久,却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怕是不中用了……呜呜呜!” 裴道珠抽了抽嘴角。 她中用得很好嘛! 哭声令萧衡更加烦躁。 他按了按阴郁的眉角。 河面平静,派出去搜救的船只一路往东? 不知几时才能传回消息。 前段时间天降大雨河水暴涨,裴道珠水性再好,怕也难免会出事…… 那般绝色佳人,若是尸体泡胀了,恐难再入目。 萧衡的戾气不由更重了些。 他道:“没保护好主子,却有脸哭? 留着你还有何用?来人,把她扔——” 话没说完,一只玉白的小手,忽然牵住他的袖角。 裴道珠轻声:“九叔。” 萧衡回眸。 身边的少女梳兔耳高髻,未施粉黛的小脸白皙干净? 穿深青色罗襦裙? 腰间的系带随风轻漾? 宛如冯虚御风的仙娥。 那点嫣红如樱的唇瓣,为她平添几分娇艳秾丽。 起初的诧异过后? 他道:“你没事?” 裴道珠笑了笑:“侥幸被郑姑娘的船救了。” 萧衡沉默。 所以…… 他刚刚的所作所为? 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不知怎的,他不愿让裴道珠知晓? 他在意她。 于是他出言讥讽:“既然没事,为何才出现?不如干脆和郑翡用了晚膳再回来,也叫别人再多担心担心。” 裴道珠挑眉。 她再不回来,枕星就要被他丢下河喂鱼了。 她扶起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枕星,柔声道:“‘叫别人再多担心担心’,这个‘别人’,九叔指的是谁?” 萧衡噎住。 裴道珠抬起丹凤眼,似笑似嗔:“九叔担心我,直说就是,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什么臊呢?” 萧衡无话可接。 这个女人…… 脸皮忒厚了。 裴道珠安抚过枕星,已近黄昏。 秦淮河畔华灯初上,酒肆楼阁更加热闹。 裴道珠提议:“九叔可还记得花神节前,你曾在那座酒楼请我吃席?如今我手头还算阔绰,今夜我回请九叔。” 她买了小宅院,却不敢声张。 除了枕星无人同她庆贺,今夜的酒席,算是她自己恭喜自己的乔迁之喜。 更重要的是,她还能借机把郑翡和白山茶的事告诉萧衡。 酒楼。 裴道珠和萧衡往楼上走的时候,正逢顾燕婉和侍女说说笑笑地下楼。 四目相对。 顾燕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错身而过后,她站在低两级的台阶上,低头朝萧衡福了一礼:“见过九叔。” 萧衡没有搭理她。 裴道珠目送顾燕婉离去,若有所思般将一缕碎发别到鬓角。 她吩咐引路的掌柜:“我要顾姑娘之前坐的雅座。” 掌柜的殷勤应着,把他们引进了那间雅座。 裴道珠走到窗边。 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瞧见拱桥上发生的一切。 她不禁笑出了声儿。 萧衡倒了一盏梅子酒:“你性格谨慎,不会轻易落水。推你下水的,是顾燕婉的人?” 裴道珠优雅落座:“可不就是?我一直与她小打小闹,没成想,她竟然怨恨我到这个地步。” 萧衡暗暗记下顾燕婉这笔账。 他又给裴道珠倒了一盏梅子酒:“听子机说,你酒量极好。” 裴道珠大大方方地接过酒盏,颇有几分骄傲:“女孩儿里面,算是数一数二的。” 萧衡好笑。 裴家这丫头,胜负心到底有多重? 竟然连酒量都要跟其他女郎比个高低。 裴道珠吃着梅子酒,脸色郑重几分:“请九叔吃酒,不仅是为了回请,还因为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她把郑翡和白山茶的事说了一遍。 萧衡晃了晃酒盏:“你怀疑,郑翡也会遭到花神教的毒手?” “不仅如此,”裴道珠凤眼亮晶晶的,“花神教神出鬼没,总也抓不住人。若是咱们守株待兔,利用郑翡当诱饵,提前布下天罗地网,是不是就能捉到他们?” 萧衡盯着裴道珠,像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 裴道珠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萧衡给她夹了一块莲叶酥。 面前的少女过分聪明。 不得不承认,和裴道珠相处起来,相当轻松快意。 他道:“我会亲自布置陷阱。” “也带上我呗?”裴道珠跃跃欲试,“我已不再害怕花神教,而且我从未见过官员查案抓人是怎样的场面,很想见识一番。” 萧衡吃着酒,轻嗤:“看查案是假,借机揽功才是真吧?怎么,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吗?” 裴道珠语塞。 她羞恼地嗔了眼萧衡。 她就是贪功,可那又如何? 若能抓到凶手,说不定就能顺蔓摸瓜,连带解决崔凌人和薛小满的两个案子。 这可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案,朝廷的奖赏丰厚着呢! 由不得她不贪。 萧衡看了眼窗外。 正是黄昏,乌云多了几重,天色比往常更暗,像是风雨欲来。 他道:“这两天就要开始行动,出发前,我去乌衣巷接你。” 裴道珠眉眼弯弯:“谢谢九叔。” 萧衡不悦:“谁是你阿叔?叫哥哥。” 郎君白衣胜雪,衣袖和领口用银线绣着宝相花。 也果然听她的话,摘下了编织在发侧的朱红璎珞。 与玄策哥哥的容貌,全然吻合。 裴道珠仍是柔柔笑着,声音极甜:“哥哥。” ,。 晚安安 第76章 ?裴道珠只想给他两巴掌 少女乖巧温顺。 萧衡对她的怜惜又多几分。 萧衡回到金梁园,想着裴道珠落水的事,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叫顾燕婉罚抄经书三百遍。 顾燕婉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她不敢置信:“不就是丫鬟忘记清扫院子门口的落叶嘛,他至于指责我邋里邋遢、不爱干净?!这是对一个淑女最大的羞辱!” 侍女劝道:“九爷是长辈,您小声点,万一给别人听见——” “怎么,他还要给我安一个不孝的罪名吗?!”顾燕婉厉声,“肯定是裴道珠怂恿他对付我的,裴道珠……她知道落水的事是我干的了!” 侍女不知如何接话。 过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笔墨纸砚:“没有晚辈敢忤逆九爷,您还是赶紧抄书吧。三百遍,得抄很久呢。” 顾燕婉看见经书就来气。 她咬牙切齿:“去请荣哥来,就说我在他家受了天大的委屈!” …… 是夜。 夜色沉沉,一架马车停在了裴府后门。 裴道珠穿了件黑色斗篷,在夜色掩护下推门而出。 她登上马车,车厢里燃着两盏灯,萧衡正在看书。 听见动静,萧衡从书里抬起头。 明明是去办案,这姑娘却穿着奇装异服,像是要去私奔。 他嫌弃:“怎么穿成这样?跟我出去办案,是见不得人的事吗?” 裴道珠整理了一番斗篷:“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给我阿娘知道,定然不允许我出门,当然要要偷偷摸摸。从前和玄策哥哥溜出去玩儿时,我不也是如此小心?那时候咱们总会玩到深夜,然后你再偷偷把我送到后门……那些事,我可都记着呢。” 她记得,萧衡却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裴道珠口中的“玄策哥哥”,究竟从何而来,究竟是谁。 他脸色泛寒。 总觉得…… 自己头上绿绿的。 他不再搭理裴道珠,继续翻看兵书。 裴道珠见案几上摆着茶点,于是尝了两块。 她夸奖:“玄策哥哥的茶点与别处不同,格外好吃呢。” 萧衡翻了一页书? 仍旧不搭理她。 裴道珠自讨没趣儿,懒得再跟他说话了。 北国使臣团歇在行宫。 马车疾驰到行宫附近? 裴道珠拎着裙裾跳下车? 左右环顾,但见附近树影斑驳? 似是藏着高手。 她还没观察够? 忽觉身子一轻。 萧衡揽着她的腰,几个起落? 敏捷地落在行宫屋檐上。 今夜乌云蔽天,只行宫里的一排排宫灯,朦胧照亮了附近。 裴道珠好奇俯瞰:“玄策哥哥,这里就是郑翡歇脚的宫殿吗?今夜花神教的人会不会来?若是他们不来? 咱们明晚是否还要过来?玄策哥哥……” 少女第一次潜伏在别人屋顶。 她有些紧张,因此话多了些。 萧衡面无表情。 从前喜欢听这丫头唤他玄策哥哥,可如今听着,却觉刺耳。 她像是在唤他,却又像是把他当成了别人。 这种感觉,他不喜欢。 他道:“喊九叔。” 裴道珠:“……” 这家伙脑子进水了? 一会儿叫她唤玄策哥哥? 一会儿叫她唤九叔,要求这么多,他怎么不上天? 她翻了个白眼,不顾形象地盘腿而坐,从怀袖里取出提前藏起来的花糕? 一个人慢悠悠地吃起来。 萧衡睨着她。 这姑娘人前端庄? 没人的时候? 却一副惫懒姿态。 她吃东西时,出于骨子里的世家教养? 咀嚼的姿态十分优雅? 小口小口地咬着,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可他看在眼里,仿佛连花糕都美味几分。 他心下一动:“给我一块。” 裴道珠才不给呢。 她怀袖里只剩一块儿了。 长夜漫漫,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万一后半夜肚子饿了,还能拿那一块儿充饥。 再说了,她自己凭本事藏的花糕,凭什么要分给他。 她撒谎道:“没了。” 萧衡挑眉。 裴道珠见他眼神不对,生怕他抢自己手里的,于是急忙把那半块往嘴里塞。 还没来得及吃掉,萧衡忽然倾身。 他咬住了花糕另一端。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彼此的呼吸清晰可察,带着些微热气,平添几分暧昧,仿佛再近一些,就能吻到对方的唇。 月亮躲在云层后,不敢看这世间男女的爱恨情痴。 萧衡咬下一块,吃进肚子里了,才斜睨向裴道珠:“滋味儿甚好。” 却不知是在说花糕,还是在说裴道珠。 裴道珠食不知味。 她承认刚刚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向来只有她撩郎君的份,还没有郎君能撩到她。 她为那一瞬间的心跳而懊悔。 她有心扳回一局,于是主动凑到萧衡耳畔,声音娇软:“玄策哥哥——” 话还没说完,萧衡突然捂住她的嘴,把她摁在怀里:“嘘。” 裴道珠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远处的树影里,悄然浮现出一道敏捷的人影。 那人影手持利刃,利落地跃下树枝,在黑夜的掩护下,朝宫殿方向潜行。 萧衡低声:“鱼儿上钩了。” 裴道珠屏息凝神。 就在人影靠近陷阱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裴道珠!” 裴道珠悚然一惊。 宫灯照亮了游廊里的人。 萧荣手提灯笼,跟喝了假酒似的,不管不顾地对着殿顶高呼: “裴道珠,我知道你在那里,你下来,你下来跟我把话说清楚!你下来啊!” 他歇斯底里,声音里饱含痛苦,像是被抛弃的痴情人,令人闻之动容。 裴道珠却只想敲掉他的头。 她再望向树影,那一道人影像是受惊的野兽,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夜的守株待兔…… 失败了。 萧荣擅闯行宫造成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北国人。 北国士兵倾巢而出,把裴道珠和萧衡围得水泄不通。 萧衡不得已出面,解释了缘由,才被放出行宫。 马车前。 裴道珠还没生气呢,萧荣倒是先生起气来了。 他痛苦不堪:“燕婉说,九叔为了裴道珠,叫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信你们两个有苟且,所以一直暗中观察,没想到,竟然看见你们深更半夜在此私会。所以,你们是在一起了吗?裴道珠,昔日你对我说过的海誓山盟,难道都是骗我的?!你当真……当真半点儿也不在意我了?” 在意他? 裴道珠只想给他两巴掌。。 , 第77章 ?贵妾之位,永远属于你 面对萧荣的质问,裴道珠烦恼地揉了揉额角,乖巧地躲在萧衡身后,像是把他当成了依靠。 萧荣眼睛更红。 他不依不饶:“你到底……到底爱过我没有?!” 明明是他抛弃裴道珠的。 裴道珠就该伤心落泪才是,就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走出来才对。 为什么…… 为什么她转头就能勾搭上九叔?!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笑话! 萧荣质问不算,还伸手来拽裴道珠。 萧衡及时挡住他。 “够了。” 他冷冷道。 萧荣不忿:“九叔喜欢她?可是对她一往情深的人是我,我们藕断丝连,还曾是未婚夫妻,九叔身为长辈怎能插足?!” “一往情深?” 萧衡讥讽。 他散漫道:“你的咄咄逼问不叫一往情深,叫骚扰。所谓的藕断丝连,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男未婚女未嫁,纵然阿难跟了我,又与你何干?” 萧荣愕然。 他呆呆看着他们。 九叔承认了…… 他竟然承认,他想要裴道珠。 九叔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能看得上裴道珠?! 像是要被夺走心爱之物,他又急忙转向裴道珠:“我娶你姐姐,都是姨娘相逼情非得已,你不必为了气我,故意勾搭九叔。阿难,我心里,是有你的。我身边的贵妾之位,永远属于你!” 贵妾之位…… 裴道珠快要笑出声儿。 她堂堂世家嫡女,要贵妾之位做什么? 给人当笑柄吗? 萧荣是个混账东西,她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捏着萧衡的衣袖,打量他袖角上的宝相花纹。 她道:“上回曾说,要给玄策哥哥做衣裳。料子已经买好了,正在绣花,我绣的宝相花,肯定比你袍子上的精致。建康城的绣娘,谁也比不上我的手艺。” 她语气温柔。 和萧衡谈论着家常,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萧荣更急了,脸憋得通红。 裴道珠悄悄用余光睨着他,心中暗爽。 原来报复前任,叫他吃瘪,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她正开心,萧荣追问:“道珠妹妹,当初咱们交好的时候,你曾说你十分爱慕我,说我是天底下最惊才绝艳的郎君。你要我时时记挂你,永远不要抛弃你……当初所说的情话? 难道也都是骗我的吗?!” 裴道珠无辜:“我一向矜持,怎会说这些?荣哥哥怕是记错了? 这些话? 是表姐说给你听的吧?表姐爱你入骨,你该跟她好好相守才是。见异思迁? 并非世家风度哦。” “你——” 萧荣气急。 面前的少女死不认账? 偏偏他一点儿证据也没有! 他噎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算是瞎了眼!” 他顾不得行退礼? 黑着脸拂袖而去。 裴道珠莞尔。 她眉眼弯弯地转向萧衡:“玄策哥哥,你看他——” 话未说完,却见萧衡脸色清寒。 她挑眉:“玄策哥哥?” 萧衡一字一顿:“‘时时记挂我,永远不要抛弃我’? 裴道珠,这句话,我怎么有些耳熟?” 他轻言细语,声音里却藏着危险。 裴道珠心底一咯噔。 她曾把眼前人当做玄策哥哥的替身。 ——我自知家族落魄,不敢求玄策哥哥娶为正妻,也不敢和崔家庶女争宠。只求玄策哥哥能时时记挂我……永远不要抛弃我。 她渣习惯了。 对萧衡? 也说过这句话。 萧衡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轻嗤:“所以,萧荣说的都是真话,你曾与他山盟海誓,也曾与他你侬我侬。那些话你信口拈来? 就像烟花柳巷的男子? 用誓言欺骗花楼里的姑娘。那么? 裴道珠,你对我的真心? 又有几分?” 裴道珠沉默? 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尖。 她不是烟花柳巷的男子。 萧衡也不是花楼里的姑娘。 他只是个…… 替身而已。 萧衡见她不语,脸色又清冷几分。 他道:“不说话? 就是承认的意思。” 裴道珠仍旧一言不发。 夜色浓浓,夜风吹熄了马车上悬挂的灯盏,气氛莫名诡异紧张。 萧衡等了半天,也没见裴道珠解释。 这叫他更恼火了。 他生性骄傲,这辈子还从没被女人耍过。 他冷笑几声,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个狠戾的字:“滚。” 裴道珠挑了挑眉。 滚就滚。 她又不喜欢这个狗男人。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眸:“对了,若是以后抓到花神教的人,可别忘了我献计的功劳,如果朝廷赐了奖赏,你得分我——” “滚!” 萧衡更加暴躁。 裴道珠“啧”了声,麻溜儿地滚了。 她走得那么决绝。 哪还有前几日情意绵绵的模样? 这一刻,萧衡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半点儿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转身踢了一脚马车轱辘。 他咬牙:“裴道珠……你这个骗子!” 裴道珠并没有走远。 如今已是深夜,女孩儿孤零零走在街头多危险呀。 她向来自爱又惜命,才不做傻事呢。 她径直去行宫求见郑翡,想叫她收留她一夜。 不知为何,明明郑家背叛了朝廷,可她却对郑翡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好感。 果然,郑翡接纳了她。 裴道珠梳洗干净,换上侍女准备好的寝衣,踏进郑翡的寝殿。 绕到屏风后,满身书卷气的少女,怀抱琵琶坐在窗下,正弹奏江南小调。 她落座:“你的琵琶弹得很好。” “再好的乐音,乱世之中,也遮掩不了战场上的杀戮之声。”郑翡垂着眼帘,指尖翻飞,“你听见了吗?深夜里,女人哭泣的声音。” 裴道珠怔住。 原以为郑翡是在吓唬她,可窗外确实传来一阵阵啼哭声。 渐渐的,那些啼哭声化作惨叫和哀嚎。 最后,就连哀嚎声也逐渐湮灭,像是生命走到了尽头。 她蹙眉:“这是什么?” 郑翡抿了抿唇,似乎难以启齿。 直到弹完这曲琵琶,她才小声:“北国的士兵,在凌虐买来的女人。”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缩小。 郑翡望向窗外的夜色:“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拦也拦不住。我见过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惨状,也见过战俘被当做奴隶买卖的人间炼狱。在那块沦陷的土地上,无数同胞在经历苦难,他们的君王抛弃了他们,至今,都未曾考虑过救他们于水火。” 裴道珠的目光,落在妆镜台上。 郑翡卸去了钗环首饰,那只被她戴在腕间的琉璃小瓶,安静地放在妆镜台前。 琉璃小瓶里,盛着泥土。 她轻声:“你把故国的土壤带在身上,你比建康城的世家更热爱那片土地……郑家,当真投降了敌国?” ,。 晚安安鸭 第78章 ?萧衡的胸口,插着两把弯刀 郑翡低下头。 月光流泻过她的侧脸,她的柳叶眉又细又弯,消瘦的身躯和书卷气,为她添了几分深闺里的忧愁。 她的指尖搭在琴弦上,停顿了很久,才呢喃:“投降……” 她忽然笑了。 可她笑起来的模样,充满凉薄。 她低声:“郑家奉天子之命镇守边关,北国二十万大军来犯,我阿父带领两万兵马死守城池,不停向周围世家借兵,可得到的回复却都是拒绝。 “城里没有粮食了,阿父被迫杀了战马,给百姓充饥。眼看要撑不下去,阿父又派兄长快马加鞭请求朝廷增援。兄长跑死了三匹骏马,得到的回复,却是弃城回京!” “弃城回京”四个字,她说得很用力。 像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令她大笑出声。 笑够了,她讥讽地望向裴道珠:“天子下令,让我阿父放弃城池和百姓,带领两万兵马退回长江以南。亏他还是堂堂天子,亏他手里还握着兵权,可他连出兵都不敢!” 裴道珠沉默。 她不知道,郑家叛国的事情里面,还藏着这些故事。 她轻声:“后来呢?” 郑翡神情倔强:“弃城逃跑的后果,是满城百姓沦为异族的奴隶和牲口,是我汉人的疆土,被他们肆意蹂躏挞伐,就像昔年丢失的那些城池一样。我阿父夜登城楼,遥望满城灯火,终是舍不得这一城百姓……” 裴道珠默然。 郑家家主,定然是和北国人达成了协议。 只要北国的军队不伤害当地百姓,他愿意带领兵马归降。 所以,才有了郑家叛国一事。 弯弯的月亮,倒映在郑翡的眼睛里。 晶莹剔透,犹如泪光。 她渐渐哽咽:“我郑家,也曾是响当当的中原世家。郑家全族? 没有一个人甘心向异族皇帝俯首称臣。我郑家,爱这片土地? 爱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两行清泪? 顺着她的面颊滚落。 她道:“归降那日,阿父说? 从今往后? 年年岁岁,每逢祭祀之日? 我郑家再不拜皇族,只拜天地生民……” 少女并非绝色。 可是这一刻,她比裴道珠见过的所有美人都要动人。 裴道珠的目光,落在郑翡的手上。 消瘦的手紧紧扣着琴弦? 指尖微颤,大约正压抑着强烈的情感。 她慢慢伸出手,温柔地握住郑翡的手。 闺房陷入寂静。 月光皎洁,映照出地板上两道纤弱却又坚定的身影。 裴道珠柔声:“我们忠诚的,不是皇位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每一寸疆土、每一个百姓。郑姐姐问心无愧? 郑家,问心无愧。” 那个琉璃小瓶里盛着的,是中原的土壤。 该是怎样的热爱,才会叫郑翡随身携带故国的土壤? 这般情深,值得敬重。 而她的一句“问心无愧”? 令郑翡泪如雨下。 她扑进裴道珠的怀里? 这一刻? 所有的委屈都在哭声中放肆宣泄。 …… 次日。 近日天气不好。 裴道珠起床梳洗后,见窗外乌云压境? 清晨的天色也比平常更加黯淡? 长风卷起树叶,怕是不久之后就要落一场暴雨。 郑翡很贴心? 特意为她备好了回家的马车。 裴道珠卷起车帘,探出半个身子:“郑姐姐还会再呆一段时间吧?过两日,我再来行宫探望你,给你带我亲手做的箬叶糕。” 郑翡满眼都是柔软。 她道:“来建康之后,经常听到那些女孩儿说你的坏话。可是阿难,在我心里,你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裴道珠一向和郎君交好。 那些女孩儿厌恶她,哪怕未曾有过矛盾,也恨不得踩她两脚。 郑翡是第一个愿意真心待她的姑娘。 裴道珠弯起眉眼,又和她说了会儿话,才乘坐马车离去。 刚回到府上,天空上传来惊雷声,随着狂风四起,顷刻间暴雨倾盆。 两个妹妹正坐在窗下读书。 裴道珠见雨丝吹进来,于是替她们关上窗。 她怕她们看书伤眼睛,又点了一盏灯:“父亲呢?” 裴桃夭摇头晃脑奶声奶气:“阿父外出喝酒,彻夜未归,不喝个七天七夜,定然是舍不得回来的。” 裴道珠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 不回来也好。 他不回来,这个家才像是家。 她跪坐到芦苇席上,拿起一本书,正要教她们念诵文章,顾娴从外面回来了。 她褪去木屐,在廊下收了纸伞,卷起竹帘进来,颇有几分唏嘘:“刚去崔府,给长公主送新摘的豌豆,听她说,朝堂上吵得十分厉害。北国使臣要求重新划分边界线,天子和世家一口应允,只是许多年轻一辈却不愿意,两派已是僵持了一天一夜。” 裴道珠起身,给她拿毛巾擦脸:“朝堂上的事,阿娘就不要操心了。” 顾娴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去给你们做饭。” 裴道珠目送她离开。 她又望向窗外。 她知道的,年轻一辈里,萧衡是第一个不答应重新划分边界线的人。 这场闹剧…… 会如何收场呢? 天穹之上,乌云如重楼。 建康城暴雨倾盆,街上行人稀少。 长风吹开了窗,也吹灭了闺房里的灯盏。 四处都是晦暗,就连园子里的草木都像是斑驳失色。 雨水染湿了裴道珠的衣袖和裙裾。 她抚了抚袖角,心底浮起一丝不安。 …… 是夜。 暴风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竹榻上帐帘高卷。 裴道珠独自躺在榻上,一手握着蒲扇,虽是深夜,却没有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 窗外的电闪雷鸣已经停止。 乌云散去,骤雨初歇,中天之上,一轮明月跃然而来,宛如皎洁的白玉盘。 月光透室,叫裴道珠的睡意又消散几分。 她起身下榻,拿桃木梳稍微整理过长发,起了深夜游玩的兴致。 昔年和玄策哥哥交好时,也曾在暴雨过后夜游山水。 她怀念那时的潇洒和快活。 她随意披了件斗篷,一手提起羊角灯,往园子里走去。 满园草木如洗,昙花躲在枝叶深处悄然绽放,蟋蟀和青蛙的声音此起彼伏,盛夏的夜晚总能叫人充满惊喜。 木屐声声。 裴道珠怡然自得地穿过花径,却在转角处停住了步子。 葳蕤茂盛的花丛底下,躺着一个黑衣人…… 他生死不明,胸口赫然插着两把弯刀。 他的血液混淆在泥水里,弄脏了少女的鞋袜。 惊骇过后,裴道珠屏息凝神。 她大着胆子单膝蹲下,挑开黑衣人的遮面巾,拿羊角灯照去。。 她愕然:“萧衡?!” 第79章 ?如果有谁能救他,那一定是 已近黎明。 因为府里没有侍女,所以偌大的裴府静悄悄的,只后花园那边有些动静。 后花园正对着的后门敞开着,一辆租来的马车悄悄停在那里。 枕星偷偷摸摸地把车夫带进园子里,小心翼翼地把受了重伤的萧衡抬上马车。 裴道珠跟着上了马车,报了她新买的宅院地址,吩咐车夫立刻启程。 枕星满头大汗,紧张不已:“女郎,九爷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您,您该为他请大夫才是,或者把他送回萧府,为何要让奴婢去租马车,把九爷送到那处小宅院?” 裴道珠面无表情。 车厢里悬挂的灯笼,随着马车行驶轻轻摇晃。 晃动的灯火,拉长了少女的睫影,她眼底一片深色,看不出情绪。 她剥开萧衡的夜行衣,凭着以前从医书上看来的内容,给萧衡做简单的止血处理。 她没有回答枕星的问题,因为脑海中正掠过无数猜想。 ——朝廷不想出兵,那就想办法逼他迎战。 这是当初萧衡亲口说过的话。 难道他的意思是…… 屠戮使臣,以此激怒北国率军南下,从而逼迫朝廷迎战? 她被这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想否定这个猜想,可是目光落在萧衡胸口所插着的两把弯刀上,理智又告诉她,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种弯刀,是北国人最喜欢的武器。 萧衡他…… 确实和北国人起了冲突。 如果是他屠戮了那些使臣,那么绝对不可以送他回萧家。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否则,朝廷很有可能会选择舍弃他,来换又一年平安…… 马车终于停在了小宅院前。 裴道珠给了车夫一笔封口费,和枕星一起把萧衡抬进闺房。 枕星着急:“女郎,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许!” 裴道珠一口否决。 面对枕星不解的目光,她低声:“你出去,我来处理伤口。” 枕星咬了咬唇。 眼前的少女美貌娇弱? 但眼神是那么坚定。 她知道,她家女郎一向很有主张。 她犹豫地看了眼生死不明的萧衡? 最终选择相信裴道珠。 好在裴道珠一向准备周全? 这座小宅院里除了洗漱用品,还备着简易药箱。 枕星取来药箱? 又打了两盆热水? 就替两人掩上屋门,小心翼翼地守在屋外。 裴道珠回忆着医术上的内容? 有条不紊地替萧衡取出两把弯刀。 弯刀的位置有点偏。 若是再向右一寸,这个男人就一命呜呼了。 她想着,利落地替他止血上药。 等彻底处理好伤口,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长久的聚精会神令裴道珠头晕眼花。 她小脸苍白? 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望向床榻上时,萧衡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泛着疲惫:“醒了?” 萧衡哑声:“我就知道……去裴府找你,定然不会错。” 朝廷不肯打仗。 宁愿年年割地,都不肯背水一战。 皇族和世家贪图享乐? 谁也不在乎沦陷的土地和百姓,他们的眼里只有山山水水和纸醉金迷,他们看不见北方的烽火燎原,也看不见饥荒导致的饿殍遍野。 他们不肯,他就逼他们肯。 他特意挑了暴雨倾盆的今夜? 暗杀使臣? 激怒北国。 当北国不肯和谈兵临城下时? 朝廷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背水一战。 那夜带着裴道珠去行宫? 不仅是为了捉拿花神教的人? 还为了勘察行宫地形。 他率领五十名死士潜入行宫,仗着对地形的熟悉? 硬生生和北国的上千名士兵缠斗在一起,死士们拖住那些士兵,而他则亲自潜入寝殿,诛戮一个个身居高位的使臣。 今夜,他的刀就是死神。 只是北国人骁勇善战,他还是受了伤。 行宫的动静惊动了宫里,军队倾巢而出,想要捉住他。 他无处可去时,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裴道珠这个骗子。 也不知怎的,明明知道那女人生性凉薄恶劣,却又偏偏觉得,如果世上有谁能救他,那一定是裴道珠。 他强撑着,最终倒在了裴府的后花园。 闺房寂静。 萧衡凝视着少女的面庞,眼底情绪又复杂几分。 此时,窗外已经传来满街的军靴声。 是朝廷军队在追查凶手。 裴道珠替萧衡盖好薄毯:“别说的好像你我有什么暧昧关系似的,我救你,全然只是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那日你骂我是骗子,我可没忘。” 她抬起眼帘,认真道:“若是你逃过此劫,可要记得给我报酬。萧家九郎的命,不知道得值多少银钱?” 她算计着。 她仍是那个喜欢金银财宝的裴道珠。 可落在萧衡眼中,却已不再如从前那么讨厌。 他常年习武,身体素质极好,没有昏睡过去,反而颇有精神。 他又问道:“已是深夜,为何会去后花园?” 裴道珠故意道:“我说是去和郎君幽会,你信是不信?” 萧衡轻笑。 他打量裴道珠:“我认识的裴道珠,出现在外人面前时,务必从发髻精致到脚后跟。你裹着一件旧斗篷,说是去幽会,我不信。” 裴道珠没好气地扭过头。 这厮一眼就能看穿她,真没意思。 她起身给萧衡倒了一碗茶:“外面风雨大作,心中总不安宁。实在睡不着,因此去园子里赏景。也是巧了,正好撞见你。” 她亲自喂萧衡喝茶。 萧衡暗道,那才不是凑巧。 所谓心有灵犀,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儿。 喂他喝完茶,裴道珠在榻边坐了,试探道:“你……可有对郑家兄妹动手?” 凭她对萧衡的了解,他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肯定会去了解郑家叛国的真相。 郑家兄妹…… 或许还活着。 提起那对兄妹,萧衡的脸色难得凝重。 他道:“郑擎虎一心求死,主动撞死在我的刀下。至于郑翡……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没了。” 闺房再次陷入寂静。 裴道珠垂着头,小脸隐在昏暗里,令人看不清情绪。 只是握着毛巾的手,却已是青筋暴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花神教的人,干的?” ,。 晚安安 第80章 ?心疼我? 萧衡沉默。 他的体力稍稍恢复了些,拿过搭在床边的衣裳,从怀袖里取出一枝白山茶。 过了大半夜,白山茶早已蔫儿了,洁白的花瓣泛黄枯萎,还残留着嫣红血渍。 是郑翡的血。 他把白山茶递给裴道珠。 他低声:“就放在郑翡的尸体旁边。我知道她救过你,还在昨夜收留了你,猜测你们有几分交情,因此给你带了回来。” 裴道珠把玩着山茶花。 花枝修剪得干净漂亮,可它背后代表的,却是绝望和死亡。 那个清瘦又充满书卷气的少女,怀着满腔的委屈和不甘,就这么没了。 在船上看见白山茶时,她就曾提醒过她的…… 她偏是不信。 裴道珠双眉紧锁。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落泪,可一想到郑翡在月光下怀抱琵琶,诉说着对故国的热爱,一想到她是士族女郎里面,唯一不嫌弃自己的,就忍不住泪眼盈盈。 郑翡…… 是个好姑娘。 烛火清幽。 竹榻边的少女无声落泪,梨花带雨的模样娇美至极。 她哭起来都那么好看…… 萧衡想着,递给她一块手帕。 裴道珠偏过身子擦泪。 她稍稍平复了心情,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不明白,建康城的女孩儿那么多,为什么花神教偏偏要选择崔凌人、薛小满和郑翡?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人,都是十大世家出身。莫非,幕后凶手与世家有仇?” 她分析着,忽然狐疑地望向萧衡:“莫非是……皇族指使?” 世家掌权,横行霸道。 朝堂之上,皇族衰微。 对世家虎视眈眈的,也只有皇族了。 “不会。”萧衡否定了她的猜测,“皇族只会通过迎娶世家大族的女儿,来平衡牵制朝堂。纵然要杀,也该杀家族的继承者才是,何必对女子下手?” 裴道珠撇了撇嘴,知道他说的在理。 两人一时都没有头绪。 窗外初露天光,已是黎明。 裴道珠起身:“这里是我的私宅,你安心歇着,我去弄些吃的。” 她离开闺房,稍作洗漱,又生火煮粥。 萧衡受了重伤? 不能吃腥辣的东西,她只做了小米粥和几盘简单的小菜。 将米粥放在灶上温着? 她独自踏出小宅院。 街上的商铺早已开门? 不时有军队横冲直撞,说是要搜查凶手? 弄得百姓们神色惶惶? 唯恐遭受无妄之灾。 裴道珠假装买菜,挽着竹篮? 向一位胖妇人打听情况:“这是在捉拿什么人吗?怪叫人害怕的。” 胖妇人警惕地瞅了眼跑远的军队,压低声音唏嘘道:“昨晚,有人杀了北国的六位使臣,还一把火烧了行宫!天子震怒? 下令军队搜城,务必找到凶手,好送去给北国皇帝交差!” 裴道珠轻声:“可有什么线索?那凶手,长什么样啊?” 胖妇人神秘兮兮:“说是要找胸口有伤的郎君。你是没瞧见,他们刚刚直接扒了几个年轻郎君的衣裳,可凶狠了!” 裴道珠假装害怕:“确实凶狠……” 胖妇人与她同行? 又感慨道:“我们几个老姐妹都说,天子的军队不晓得对付异族人,对付起自己人倒是一套一套的!那些恶人,侵占咱们的城池,杀害咱们的手足? 简直就是混账!也就是天子无所作为? 否则我们几个老姐妹? 都想提着菜刀上阵杀敌呢!” 裴道珠莞尔。 她和胖妇人一路说着话,竟一起回到了那个巷子。 胖妇人惊奇:“听说这座小宅院被卖了出去? 你就是买它的人?巧了? 我就住对门儿!” 她笑眯眯地拉起裴道珠的手,又亲切几分:“你唤我刘婶就好? 以后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只管来找婶儿!” 市井邻里,一贯亲和。 裴道珠由衷地谢过她,挽着菜篮子进了小宅院。 她端着温热的米粥和小菜,踏进楼上的闺房。 萧衡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看书。 裴道珠放下托盘,亲自照顾他洗漱,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她拧干毛巾,挂在角落的脸盆架上:“……凭你的身份,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扒你的衣裳。等伤口再养好些,你就可以走了。” 萧衡看着她。 少女的背影窈窕纤妙,就连挂毛巾的动作,都优雅娇俏。 最难得的是,从昨夜到现在,她从容镇定的叫人惊讶。 他叩了叩床弦,没接话。 裴道珠端上热粥:“伤口可还疼?” 萧衡反问:“心疼我?” 裴道珠挑眉。 心疼? 他又没死,有什么可心疼的。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她是要问萧衡索要酬劳的,自然得事事周全细致。 她心里想着,面上却保持微笑:“玄策哥哥为了家国鞠躬尽瘁身受重伤,我岂有不心疼的道理?只盼着玄策哥哥早些好起来,继续为国效力呢。” 她轻言细语,声声悦耳。 像是久旱逢甘霖,令人身心愉悦。 萧衡心里舒坦。 他接过小米粥,就着几碟小菜吃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吃裴道珠做的饭菜。 虽是家常小菜,但味道并不比宫廷御厨做得差,小米粥软糯可口,虾仁煎蛋意外的没有腥味儿,青笋和胡瓜清爽解暑,夏天的清晨吃这些,仿佛连精气神都好上许多。 裴道珠亲自为他布菜:“味道可好?” 萧衡“嗯”了声。 他比平常多吃了半碗米粥,把几碟小菜吃得干干净净。 他净过手,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手艺。” 裴道珠眉眼弯弯。 萧衡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她是要嫁进高门的,自然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她收拾碗筷,道:“你一向眼高于顶,能被你夸奖,其他郎君定然也会喜欢,不枉我苦练厨艺多年。” 其他郎君…… 萧衡眉骨下压。 他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裴道珠端起托盘,凤眼清润:“不敢称名门望族,却也是世家嫡女,嫁给有前程的士族郎君,总不过分吧?” 萧衡轻嗤。 他说的身份,根本就不是指这个。 他道:“你是我的。” 裴道珠笑出了声儿。 她同情地看一眼萧衡,懒得跟他争这些,转身往闺房外走去。。 走出几步,她突然回眸:“你不会以为,我救了你,就是心仪你吧?救你的酬劳,一分也不能少。玄策哥哥,你的命值多少钱,我就收多少钱。” 第82章 ?她也想有人宠爱 以身相报? 裴道珠只想笑。 她不求阿父能像其他女孩儿的父亲那样,替她们遮蔽风雨让她们衣食无忧,可是起码,起码要把她看做一个人吧? 而不是…… 随意送给别人的物件儿。 她注视着裴茂之,突然凉薄地笑了一下。 这一刻,什么规矩礼法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脆声:“既然阿父那么喜欢九爷,何不干脆自己去以身相报?阿父不要脸面,我却还要脸,九泉之下的先祖,也都要脸!” 她说完,寒着俏脸,转身往闺房走。 没走出两步,背后传来男人暴怒的咆哮: “裴道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我女儿,你的命都是我的,你还敢给我甩脸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砰!” 一声闷响。 裴茂之捡起丢在地上的木屐,狠狠砸在了裴道珠的后背上。 裴道珠一个踉跄,后背火辣辣的疼。 顾娴连忙上前:“阿难——” 裴道珠双眼通红。 数年来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 她推开顾娴,转过身,恶狠狠盯着裴茂之:“看不起你又怎样?!你有哪一点值得我看得起?!整日酗酒夜不归宿,好赌成性输光家产,动不动就对妻女拳脚相加,这样的父亲,我为何要看得起?!” 她读过《孝经》。 也学过礼义廉耻人伦纲常。 只是…… 她的阿父,实在令她失望透顶。 裴茂之也是呆住了。 这么多年来,他在府里一向呼风唤雨唯我独尊,还从没有被妻女顶撞过! 他自觉颜面受损,面颊滚烫。 他猛然站起身,怒喝道:“好你个孽女!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居然还敢忤逆我!我今天就打死你,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他抄起一根木棍,不管不顾地打向裴道珠。 “夫君!” 顾娴和康姨娘花容失色,连忙上前拦人。 可两人都是深闺弱女子? 哪里是裴茂之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被推倒在地。 木棍重重敲击在裴道珠的身上? 发出一声声可怕的闷响。 裴道珠蜷缩在地? 死死抱着头。 她已经十六岁了。 别家的女孩儿,享受着锦衣玉食仆婢成群的富贵日子? 在家族的安排下与高门郎君订婚? 甚至有些已经风风光光地出嫁,成了一府主母。 可她呢? 她在外面被萧衡欺负? 回到家,还要被父亲打骂羞辱。 家族给不了她前程,也给不了她体面。 她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挣。 只是…… 凭什么呢? 凭什么有的女孩儿活得那么轻松? 而她就要如此辛苦? 她也想有人宠爱。 她也想无忧无虑天真单纯。 周身疼得厉害。 心也疼得厉害。 这一刻,裴道珠泪如雨下,委屈到了极致。 视线渐渐模糊。 她孤零零抱着自己,终于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顾娴守在床榻边,见她醒了? 连忙关切问道:“可还疼?” 裴道珠支撑着坐起身。 她如小时候那般,依赖地钻到母亲的怀里:“阿娘……” 顾娴抚摸着她的脑袋,心疼的红了眼睛。 裴道珠缓和了情绪,闷声问道:“谢家的事……怎么样了?” 提起谢家,顾娴的眉宇间又添几分忧愁。 她道:“黄昏时谢家来人? 把你阿父抓走了。说是谢麟那孩子醒不过来的话? 要叫你阿父偿命。” 裴道珠仍旧埋首在她怀里。 也不知怎的? 明明出事的是她的阿父,可她竟然无动于衷。 不仅连半点儿心疼都没有? 甚至…… 恶毒地盼望? 他永远别回来。 她在黑暗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她果然不是个好姑娘。 顾娴又安抚了片刻? 见她情绪稳定,于是柔声道:“厨房里热着粥,我去端给你喝。” 裴道珠拉住她的袖角。 她抬起眼睫:“阿娘……与他和离可好?” 她有一座小宅院。 她手上,还有许多银钱。 她养得起阿娘,也养得起康姨娘和两个幼妹。 顾娴怔愣许久,失笑。 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哪有妇道人家主动要求和离的,传出去多不好听?如此离经叛道,也会影响你和妹妹们的婚事。阿娘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盼着我的小阿难,能嫁到一户好人家,能有一位疼你怜你的好郎君。如此,阿娘虽死无憾。” 灯火葳蕤。 妇人的眼睛,比月色更加温柔。 裴道珠鼻尖酸涩。 她目送母亲离开闺房,更坚定了要双亲和离的心思。 她不认命。 她的阿娘,也绝不能认命。 …… 北国的六位大臣,死在了建康。 两国激烈交涉时,裴道珠忙于处理府上的事。 她不打算救裴茂之,只是表面上却还要做足功夫,让自己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是个孝顺的好姑娘。 世人最重孝道。 若是以孝出名,将来说不定能成为她高嫁的砝码。 她拿了几盒人参鹿茸,径直前往谢府。 谢府厅堂。 谢夫人沉着脸端坐在上,谢家的婢女们也没有好脸色。 裴道珠坐在堂下,手帕掩面,哭得花容失色:“是我阿父一时糊涂,失手打伤了世子爷……世子爷一腔热血,实在可怜。晚辈今天特意来探望世子爷,想为奴为婢照顾世子爷,以减轻阿父的罪孽。” 她衣裙素雅,发髻上只簪着一根简单的银钗。 哭起来楚楚可怜,仿佛下一瞬就会晕过去。 谢夫人也是有女儿的。 见裴道珠哭成这样,心底不禁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建康城的女郎们,总说裴道珠这不好那不好,可她瞧着,这孩子倒是个孝顺懂事的。 她缓和了脸色:“你父亲是个混账东西,你何必为他求情?” “再混账,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裴道珠啜泣,“父亲常年酗酒身体不好,求夫人放他回家,让我留在谢府替他赎罪……” 女孩儿情真意切,满满都是对父亲的孺慕。 令人闻之动容。 谢夫人又是一阵唏嘘。 建康城难得有这么孝顺的姑娘。 生在裴家,可惜了。 她道:“事情是你父亲犯下的,你不必当他的替罪羊。你来探视阿麟,也算有心了。李嬷嬷,领她去阿麟房里看看。” 裴道珠擦去泪水,朝谢夫人行了个退礼。 谢家是书香门第。 可谢麟居住的院子里,却摆满了刀枪棍棒。 裴道珠怀着好奇,随李嬷嬷穿过游廊,一路来到寝卧。。 屏风后的床榻上,赫然躺着一位俊俏少年。 第83章 ?显得他太过在意 裴道珠好奇地打量他。 十六岁的少年郎,薄唇高鼻,眼尾上扬,生得白皙俊俏。 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十分虚弱。 十几个年轻美貌的婢女守在房里,有的端茶倒水,有的哭哭啼啼,比伺候天子还要声势浩大阵仗吓人。 可见这谢麟,是谢家的宝贝。 裴道珠大大方方地走到床榻边。 她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少年,柔声道:“小世子,我阿父糊涂,打伤了你。从今天起,由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算是为父亲赎罪,可好?” 谢麟昏迷不醒,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裴道珠却已经张罗起来。 正好到换药的时间了。 裴道珠熟稔地接过药箱,仔细为谢麟换药。 她的动作有条不紊,比医女还要细致妥帖。 她低垂眼睫,一边换药,一边对婢女们道:“房里的人太多了,吵吵闹闹,会妨碍世子养伤。大夫定然叮嘱过,你们却不肯听,是不是?你们包扎用的纱布也不对,这种布料不透气,该用这种薄纱的才好。” 李嬷嬷看得一愣一愣。 这裴家的嫡女,不仅会照顾人,竟然还懂医术。 若是留下她照顾世子爷…… 肯定比这群邀功争宠的小蹄子来得好。 李嬷嬷想着,招呼房里的婢女都退出去。 她又马不停蹄地去厅堂,把这里的事情讲给谢夫人听。 裴道珠沉着气,仔细为谢麟处理伤口。 她正忙活,本该昏迷不醒的少年,突然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裴道珠心思敏锐,立刻捕捉到他的异常。 谢家不是说小世子昏迷不醒吗? 怎的却是醒着的? 她停下包扎,轻声道:“这里没有别人,小世子若是醒着,就不要装了。” “呵!” 少年轻笑。 他利落地翻身坐起? 好奇地打量裴道珠:“你是裴茂之的女儿?” 当着别人的面,直呼长辈的名讳? 是非常不尊重人的行为。 裴道珠心中介意? 因此态度疏离几分,只简单回了一个“是”字。 谢麟微微一笑? 盘膝而坐:“裴茂之是个糊涂东西? 没想到却有个孝顺的女儿。我听兄弟们提起过你,说你喜欢勾搭郎君? 怎么,你打算用美色勾引小爷,好叫小爷放了你阿父?” 裴道珠一时无言。 这小郎君,亏他出身书香门第? 说话却毫无顾忌肆意轻狂。 她才不想轻易就放父亲回家呢。 于是她又扮演上楚楚可怜的戏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阿父伤了人,理应受罚。道珠不敢为父亲求情,只想代替父亲受罚。” 她抬袖掩面,状似啜泣。 可宽袖后面,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却格外清明。 但凡是个正常人? 都不会放父亲回家,叫女儿留下受罚。 她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搏一个孝顺的名声罢了。 谢麟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裴道珠不解:“你笑什么?” 谢麟抬起下巴,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说什么代替父亲受罚? 本世子瞧着? 你和裴茂之的关系也没有多好吧?” 裴道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刚刚抬袖掩面时? 宽袖微微下滑,露出了手腕。 手腕往上? 白皙的肌肤上? 赫然是一道道淤青伤痕。 是父亲昨天打伤的。 谢麟吊儿郎当地靠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得意道:“你是裴家的嫡女,谁敢打你?思来想去,也只有你阿父敢打你。被揍成这样,还巴巴儿地跑来替他求情,我看呀,求情是假,搏一个孝顺的名声才是真!裴家的姐姐,你可真是好算计!” 少年早慧,一针见血。 裴道珠哑口无言。 半晌,她别过脸去:“你假装昏迷不醒,害我阿父受罪,你又好到哪里去?我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你装病的缘故!” 谢麟笑得更加大声。 他饶有兴味地凑近裴道珠:“我曾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却没见过像你这种甩锅甩得如此痛快的女子!裴家的姐姐,我喜欢你!” 他像是大狗,嗅了嗅裴道珠的气味儿,仿佛是要记住这个女孩儿。 裴道珠浑身发毛。 当今世道,怪人横行。 谢家的小世子,也算得上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了。 谢麟笑眯眯的:“裴家的姐姐,你就留在这里陪我玩儿呗?至于你阿父,就把他继续关在柴房好了。什么时候你消了气,再什么时候放他走。” 少年任性。 裴道珠暗暗权衡利弊。 留在谢府,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传出去,她是为了父亲才留在谢府的,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孝顺懂事。 孝顺的美名有了,还愁嫁不出去吗? 她痛快地答应了。 …… 另一边,柴房。 裴茂之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被放出去。 他向看守的人打听了,才知道裴道珠虽然进了谢府,却只是亲自照顾谢麟养伤,并没有按照他想的那样,请萧衡救他出去。 “孽女!” 他气急败坏。 被关在柴房的这两天,他没酒喝,酒瘾上来了却得不到消解,脾气比往常更加暴躁。 他左右踱步,最后咬了咬牙,取出藏在怀袖里的一锭银钱。 他把银钱塞给看守,腆着笑脸道:“劳烦兄弟跑一趟金梁园,我有些话,想请你转述给萧家九爷。” 萧衡收到消息时,正在书房翻看兵书。 如今两国关系恶化,北国有了出兵南下的借口,想必很快就会剑指南方,而朝廷退无可退,只能想办法应战。 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 他翻了一页书。 正聚精会神时,随从从外面进来,把裴茂之的话转述给了他。 随从唏嘘:“这位裴大人也是个奇葩,竟然不惜把亲女儿送给主子做妾,换取活着离开谢家的机会!给裴姑娘知道,该有多伤心呀!” 萧衡面无表情。 他关注的点,倒不是做妾。 而是裴道珠居然跑去谢府,亲自照顾谢麟的起居。 她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还是说…… 她是故意的? 谢麟虽是纨绔,却天真单纯容易欺骗。 那个女人…… 是不是打起了谢麟的主意? 她想嫁进谢家? 她怎么敢?! 不过短短一瞬间,萧衡已是浮想联翩。 随从见他出神,不禁出声提醒:“主子?” 萧衡合上兵书。 他冷笑:“去谢家。” 他起身往外走。 走出几步,踌躇片刻,他又坐了回去。 随从不解:“主子,您到底去还是不去?” 萧衡面无表情。 去吧,显得自己太过在意。 可若是不去吧,难道就任由裴道珠勾搭谢麟? 随从瞅着他家主子。 他家主子分明是在意裴姑娘的,却偏偏菩萨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在旁边看得抓心挠肺,当事人倒是稳如泰山。 他再次试探:“主子……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萧衡平静下来了。 男女之事,与战场打仗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讲究一个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而自乱阵脚的人,必定是输家。 他不紧不慢地拿起书卷。 他翻开书卷,淡淡道:“派人去谢家,把裴茂之带去官府。就说谢麟被打一案,由官府接手。” 如此一来,裴茂之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掌控了主动权,还愁那小骗子不主动送上门吗? ,。 晚安安鸭 第84章 ?你看,我娶她怎么样? 谢府。 裴道珠坐在屋檐下,看谢麟练剑。 少年自幼习武,一把轻剑使得极好。 挽起的剑花,纷纷扬扬如落雪。 剑尖挥舞过花丛,轻而易举挑起一朵牡丹。 谢麟把那朵牡丹送到裴道珠跟前,扬了扬眉,朝她放肆一笑:“名花配美人,喏,送你!”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时不觉下流,只觉风流俊俏。 裴道珠很给面子地捧起牡丹花,放在鼻尖下轻轻嗅闻。 正是初夏。 少女穿深青色罗襦裙,肌肤比细雪还要白,低头嗅闻牡丹时,好看的宛如绝色画卷。 她抬起头,柔柔笑道:“谢谢世子。” 她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谢麟有些呆。 他纵横建康多年,因为嫌弃那些世家子弟太过斯文虚伪,所以从不参加他们的宴会和雅集,也从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裴家美人,会美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能被选做花神。 他蹭了下鼻尖。 他三两步跳到裴道珠跟前,大大咧咧地夺过牡丹,笔直地插到她的发髻上:“建康城的纨绔们都说,裴家的美人眼高于顶,对他们送的礼物照收不误,却对他们挑挑拣拣。我瞧着,不是裴家姐姐挑剔,而是他们配不上你。裴家姐姐,你看小爷我怎么样?” 裴道珠清晰地捕捉到,少年眼底的喜欢和单纯。 曾有许多郎君见色起意,对她示好。 可他们的目光里全是欲望,没有谁像谢麟这般纯澈。 那是对女子的美貌,最虔诚的欣赏。 阳光在他的面颊上跳跃,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啊。 裴道珠对他起了几分好感? 柔声道:“少年的喜欢固然珍贵,却像是这朵牡丹? 无法结出果实。我会嫁给更年长更成熟的郎君? 小世子也会在长大后,迎娶适龄的妹妹。” 谢麟怔怔的。 裴家的姐姐…… 连拒绝别人? 都这么温柔吗? 初夏时节? 院子里的珠兰金橘六月雪等花,热热闹闹开了满墙。 少年提着宝剑? 忽然明白了何为心动。 那是长风拂过花墙,送来浅浅花香的甘甜。 也是花谢之后,枝头野果的青涩。 他…… 似乎对眼前这位裴家姐姐心动了。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动静? 是谢夫人过来了。 骤然瞅见谢麟已经醒了,手里还提一把宝剑,她不禁愣住。 到底是了解自家儿子的,见他如此活蹦乱跳,谢夫人顿时明白他之前的晕厥不醒都是装出来的,故意找裴茂之的茬儿呢。 裴道珠也注意到了谢夫人。 见过礼? 谢夫人亲自扶起她:“官府来人,把你阿父带走了,说是廷尉大人要亲自接管这件案子。不过——” 她没好气地瞪一眼谢麟:“想必也用不着他审了,这小混蛋,哪里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简直比园子里的野耗子还能蹿呢!” 谢麟嘿嘿一笑:“谁叫他跟我唱反调? 非说投靠北国是好事一桩? 可把我气坏了,这才动的手!故意装晕? 那不也是为了多给他点教训嘛?” 谢夫人又瞪他一眼。 裴茂之的女儿还在呢? 这小子倒好,不管不顾地说起人家阿父的坏话? 简直毫无规矩! 裴道珠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安静地站在旁边。 脑海中,却想着谢夫人刚刚的那句话。 ——廷尉大人要亲自接管这件案子。 廷尉大人,可不就是萧衡? 那家伙才屠戮了北国行宫,如今两国交涉,他该忙的脚不沾地才是,怎么会有空管她阿父? 她父亲酗酒成瘾,但脑子却不笨。 是父亲想办法向萧衡求助的吧? 至于代价…… 笼在袖管里的细嫩双手,忍不住地悄悄收紧。 她不敢往下想。 她还在思量,谢夫人道:“左右我今日无事,就带阿麟走一趟官府,告诉那萧家九郎,阿麟已经无恙,请他放你父亲出来就是。” “不!” 谢麟第一个拒绝。 他把宝剑插到兵器百宝架上,认真道:“裴茂之一心投靠敌国,就该让他多吃苦头才是,让他在牢里多待一阵子吧,我才不帮他!” 谢夫人为难地蹙起眉:“阿麟!” “无妨。”裴道珠温顺开口,“阿父打伤世子爷,是铁板钉钉的事,不能因为世子爷醒了过来,就不追究他的责任。阿父并非不敢承担责任的懦弱小人,在牢狱里待上几天,算是对世子爷的赎罪了。想必,他也会很乐意的。我也会继续留在谢府照顾世子爷,等伤口痊愈了,再走不迟。” 萧衡想拿阿父当诱饵,引她上钩。 他想得美。 谢夫人并不知道女孩儿的真正心思。 她摸了摸裴道珠的脑袋:“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裴道珠谦虚地低下头。 谢麟突然语出惊人:“阿娘,裴家的姐姐长得好看,性子也合我胃口,还很会照顾人。你看,我娶她怎么样?” 十六岁的少年郎,俊俏的面庞上满是认真。 他是真心真意跟谢夫人商量这件事儿。 谢夫人和裴道珠都吓了一跳。 裴道珠唯恐被谢夫人误会,是自己勾引谢麟,才引他说出这一番话,因此紧张不已,担忧地望向谢夫人,害怕被骂作狐媚子。 就像前世北国沦亡,百姓和朝臣把责任怪在她身上那般。 然而,谢夫人却没往这方面想。 谢夫人无奈地笑着,点了点谢麟的额头:“你才多少岁,就知道娶亲了?女孩儿脸皮薄,下次不许再说出这种话,没得唐突轻薄了人家!” 谢麟摆个臭脸:“我已是个即将建功立业的男人了,阿娘别再拿我的年龄说事儿,听得厌烦。”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继续斗嘴。 裴道珠站在旁边,道不清心中滋味儿。 她居然没被骂作狐媚子。 这种感觉,似乎有点甜,又有点暖…… 谢夫人走后。 谢麟正儿八经:“裴家的姐姐,我阿娘总说我年纪小,可是一个人厉不厉害,跟年纪有什么关系?你嫁给我,我肯定能照顾好你!” 裴道珠心中泛暖。 她家道中落,所有见色起意的郎君,都只想纳她为妾。 谢麟…… 是唯一一个说要娶她的人。 她认真地教他:“你只是对我的容貌感兴趣,可是姻缘嫁娶,是一辈子的事。数十年后我人老珠黄,你就不会喜欢我了。所以,世子爷,你要挑一个哪怕舍去美貌,你也依旧爱着的姑娘娶进门。” 谢麟轻嗤:“歪理。喜欢就是喜欢,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裴道珠弯着眉眼。 这也是她绝不给萧衡做妾的原因。 萧衡喜欢她的容貌,但以色侍人,又怎能长久?? 她裴道珠算计的,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第86章 ?得给她一些教训 裴道珠以替父亲赎罪为由,在谢府住了三日。 不仅赚到了孝顺的美名,还顺理成章地免去了和萧衡见面的尴尬。 她住够了,谢麟对外也不再装病,派人去了一趟官府,向官府解释人已经无碍,谢家也不会再追究,可以放裴茂之出来了。 谢麟亲自送裴道珠回家。 少年不走寻常路,不肯用轿辇马车,非得用自己最喜欢的骏马送她。 裴道珠被迫骑在马背上。 骏马雪白矫健,浑身一根杂毛也无,和谢麟感情极好,由他牵着,温温顺顺地往前走。 裴道珠握着缰绳。 经过三天的相处,她和谢麟熟悉很多。 她轻声:“你当真要报国从军?” “那可不?”谢麟骄傲,“这次北国使臣被杀,北国皇帝盛怒之下,肯定会派兵南下。我们几个经常一起玩的兄弟,已经商量好了,到时候一起报名从军,去北方杀敌!” 秦淮河畔,歌楼酒肆,游人如织。 有人醉卧高楼纸醉金迷,有人寄情山水吟诗作赋。 北方狼烟弥漫人不如狗,可江南的烟雨楼台却依旧熙攘繁华,美人怀抱琵琶轻歌曼舞,粉饰着这偏安一隅的盛世太平。 明德桥上,少年牵着雪白的骏马。 他腰挎宝剑昂首挺胸,俊俏的面庞上,是对血洒疆场的向往。 他是那么的显眼,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看见他,沉沦在富贵荣华里的心,像是涤尽了尘埃,重新变的鲜活干净。 裴道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谢麟好奇地回头张望,“可是我今日穿戴不妥?” 裴道珠摇摇头:“未曾不妥。” 谢麟挑了挑眉。 他见街边有卖糖葫芦的,于是把骏马牵过去,买了一串最红最饱满的糖葫芦,递给裴道珠,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姐姐乖,吃吧。” 裴道珠接过。 她嗅着糖葫芦的酸甜香,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买什么糖葫芦?要买,也是我买给你才对。” 她比谢麟还要大两个月呢。 谢麟得意:“我把姐姐宠成小孩子? 就比你年纪大啦!我会照顾姐姐? 就像照顾小孩子那样。嫁给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阳光在他俊俏的面庞上跳跃。 他像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裴道珠一时无言。 白皙的面颊上? 甚至浮现出两抹绯红。 谢家的小世子…… 也太会撩了。 她小小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又酸……又甜。 她正吃着? 街边酒楼里突然窜出一群纨绔子弟。 他们看起来交情极好,又以谢麟为首? 缠着问道:“阿麟,这两天都不见你的踪影,你去哪儿鬼混啦?走,咱们去画舫上吃酒去!” 谢麟正儿八经:“我要送裴姐姐回府? 不跟你们去吃酒。” 众人这才注意到马背上的美人。 他们面面相觑。 随即,一起面露揶揄。 他们挤眉弄眼地起哄:“明白啦、明白啦,阿麟如今是有家室的人,自然不能再跟我们吃酒!” “嘻嘻,这踏雪马可是阿麟的爱骑,平日里连摸都不让我们兄弟摸? 如今却舍得叫裴家的姐姐坐上去,当真是宠爱至极了!” “不打搅二位游街的雅兴,告辞告辞!” 他们笑嘻嘻的,宛如一群傻狍子,又风风火火地窜远了。 裴道珠紧紧抿着唇。 她自诩也算是情场老手? 却被这群少年郎弄得面红耳赤? 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 “他们年纪小不懂事? 裴姐姐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谢麟扬了扬钱袋,“以后我不跟他们鬼混吃酒? 我的钱? 都攒着给你买糖葫芦吃!” 少年看似顽劣恣肆,却暖得要命。 除去当年的玄策哥哥? 这些年来,再没有谁这么宠过裴道珠。 少女无声地拽紧了缰绳。 她竟然被一个比她小的少年郎宠到了…… 她垂下眼帘,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前世,这少年郎的结局怎样呢? 秦淮河波光粼粼。 裴道珠的脑海中,模糊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那时南朝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除了北方战乱,西南蜀国也对江南沃土虎视眈眈。 那时她还在建康城里卖酒,只听说谢家的世子爷,带着一帮纨绔子弟,不顾家族强烈反对,一起奔赴西南战场。 却是一去不复返。 “两国交战,咱们的主帅突然临阵逃跑,只留下混乱的兵马。那谢家的小世子呀,被敌军俘虏,死也不肯投降,最后被蜀国王妃毒杀,死在了遥远的异族地牢里,才年仅十七岁呐。” 偶有前来买酒的人,提起谢家小世子的结局,皆都唏嘘不已。 那时,她并不认识谢麟。 却也亲眼目睹过他白马饰金羁,与一群纨绔子弟呼啸着穿过建康城的风采。 可是那样的少年郎,一身忠骨埋在异国他乡,再也回不来了…… 秦淮河边。 裴道珠吃着糖葫芦,又望向谢麟。 谢麟吊儿郎当:“裴家的姐姐,你嘴上说不喜欢我,眼神却很诚实,总是偷看我,怪叫我烦恼的。” 裴道珠目光温柔:“谁叫所有郎君里面,你最好看呢?” 这话受用。 谢麟立刻得意地笑起来。 裴道珠也跟着笑。 她从前不知道,上苍为何赠给她前世的那些记忆。 如今想来,上苍不仅是为了让她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是为了让她挽救其他人吧? 谢麟对她好。 她也想守护他! 少年牵着白马,白马上坐着美人。 他们渐渐走远了。 高楼之上。 陆玑看着萧衡阴冷的脸,不禁很是惶恐:“玄策啊,你之前不是不喜欢道珠妹妹吗?见着她和其他郎君说说笑笑,对你而言应该也不算什么,何必做出这种表情?怪瘆人的……” 他一时心血来潮,约萧衡出来喝茶。 谁知道,竟然撞见了这一幕! 看道珠妹妹和谢家小世子的模样,怕是关系很好呢。 萧衡不搭理他。 直到裴道珠的身影消失在街上,他才垂眸,饮尽杯中酒。 他放下酒盏。 他左手捻着翠玉佛珠,缓缓抬起眼睫。 窗棂投落阴影。 他席地而坐,一半在光,一半在影,笑起来时昳丽俊美,如同半佛半魔。 他温声:“闺中寂寞,她交些朋友,也不是不可以,我还不至于管得那么宽。” 他这么说着,胸腔里却戾气横生。 裴家的小骗子,恐怕忘了她是谁的女人。 看来,得给她一些教训了。 ,。 晚安安鸭 第87章 裴道珠,你是我的了 裴道珠被送到家中。 她朝谢麟挥挥手:“小世子,再见啦!” 乌衣巷绵长幽静,裴府门前还栽种着一株玉兰花树,穿素白罗襦裙的少女,安静地站在门檐下,明净娇艳,美貌动人。 令谢麟心动。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呢? 谢麟想跟进去喝杯茶,在她身边再多呆一会儿,只是裴道珠已经转身进府了。 谢麟牵着缰绳,怅然若失。 …… 裴道珠并没有把谢麟的告白放在心上。 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心智比同龄女郎要幼稚很多,今日喜欢,过几日新鲜感过去,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她向顾娴请过安,又去了两个幼妹的房中,陪她们玩了片刻,才返回自己的闺房。 穿过游廊时,她吩咐枕星道:“这两日住在别人府上,我有些不习惯,被谢家的世子爷闹腾着,也没怎么休息好。我小睡片刻,你去教桃夭她们读书,别叫她们打搅我。” 枕星恭敬地称是。 裴道珠掩上闺房的屋门。 她坐到榻上,轻轻打了个呵欠。 正要躺下,屏风边突然多出一道人影。 萧衡倚在那里,薄唇噙着讥笑:“与谢家的小子做了什么,叫你累成这副模样?” 裴道珠悚然一惊。 她盯着突兀出现的萧衡,睡意全无地抚着胸口,唯恐被人发现,压着声音道:“你怎么跑到我的闺房来了?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男女授受不清?” 萧衡讥讽更甚。 他一步步走向床榻:“阿难都知道我夜间汗流浃背、气虚体弱、使不上劲儿了,曾如此亲密过,怎么敢说男女授受不清?” 裴道珠:“……” 她大气也不敢喘。 这厮忒记仇了,她在刘婶面前胡诌的话,他居然记到现在。 闺房静谧。 郎君停在她面前,周身淡淡的佛香气息扑面而来,明明该是清净安神的香味儿? 却令裴道珠害怕。 她勉强稳住心神。 罢了,好女不吃眼前亏? 先认个错再说。 她抬起莹润清澈的丹凤眼? 娇声:“那日所言,不过是个玩笑话? 玄策哥哥何必放在心上?哥哥身强体健? 才不是我说的那种人呢。” 萧衡冷笑。 裴家的这个小骗子,惯会见风使舵。 裴道珠接着道:“哥哥今日来找我? 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吗?念在我救了哥哥的份上,就不要与我计较了吧?你坐,我去替你端些茶点。” 她刚要起身,就被萧衡捏住手腕。 萧衡坐在榻上? 顺势把她抱在了怀里。 裴道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萧衡这家伙,虽然想得到她,但从来没有过轻薄之举。 今日这是…… 她身体僵硬,并不敢直接坐在萧衡的腿上,屏息凝神道:“玄,玄策哥哥……” 萧衡垂眸? 轻嗅她侧颈的香味儿。 这女人爱美,一向喜欢把自己收拾的又香又软。 胭脂混合着她的体香,形成一种独有的旖旎甜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唤起最原始的欲念? 纵然是冰冷的佛珠也压不住那份燥意。 他垂着眼睫? 哑声:“为什么来找你? 心里没点数?你阿父在我手上,你却连续三天未曾去见我……怎么? 故意躲我?” 裴道珠推不开他。 她身子僵硬的难受? 终是无力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呼吸相近,暧昧至极。 隔着布料? 却也觉他肌肤滚烫。 她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努力保持一点距离,垂着眼帘道:“你要的是娇妾,可我却绝不给人做妾。你我缘分已尽,怎能勉强?” 萧衡揽着她的腰肢,笑声低沉。 他道:“跟着谢麟,就不勉强了,是不是?” 谢麟如今是裴道珠在乎的人。 她抬头:“什么意思?” “我看你跟他骑马逛街,开心的很。”萧衡讥讽,“谢家名门望族世代封侯,裴道珠,你不会是想嫁进谢家吧?凭你的出身,谢家是容不下你的。更何况,你们的年龄也不合适,他才十六岁,他甚至还没有到弱冠之年——” “够了。” 裴道珠打断他的话。 她沉声:“且不说我和小世子清清白白,纵然我和他有些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 少女卸去伪装,满眼厌倦。 这样的目光,令萧衡的暴躁又多几分。 他捏住她的双颊,目光狠戾,一字一顿:“你是我的,别家郎君,你想都不要想。” 他力气大,裴道珠的肌肤又过分细嫩。 稍微捏重一点,她就疼得厉害。 她凤眼含泪,使劲推开他的手:“你讲不讲道理?!最开始嫌弃我的人是你,你恨不能拿白玉扳指栽赃陷害我,好把我赶出金梁园。如今又想着法子把我锁在身边,萧衡,你要不要脸?!” 她的脾气,其实一直都不好。 在外人面前的端庄矜持温柔娴雅,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然而在萧衡面前,她突然就不想再继续伪装。 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这个男人,就得用最狠的手段对付他。 偏偏萧衡就爱跟她吵。 他冷笑:“我不讲道理,更不要脸。裴道珠,你是今天才认识我吗?竟然问我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裴道珠哑口无言。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人家是脸皮厚,萧衡倒好,他是干脆连脸皮都不要了! 她胸脯剧烈起伏,赌气道:“我明儿就嫁人去,随便找个郎君嫁了,也比被你缠着强!” “嫁人?” 萧衡像是听了个笑话。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金环。 他掂量着金环,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在牢里的这几日,你阿父主动把你送给我做贵妾。他已经收了聘礼,过门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 他牵起裴道珠的手,把金环扣在了她的手臂上。 金环是特别订制的,由两个半圆合成一个圆环,扣在一起时发出“咔哒”声响,须得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圆环。 少女肌肤凝白,映衬着臂间的纯金圆环,富贵雍容却又风流,偏偏还透出几分被禁锢的病娇美感。 萧衡欣赏着他留下的印记,笑容莫名。 眼睫投落阴影,将那笑容也带出几分病态。。 他凑到裴道珠耳畔,哑声:“所以,你是我的了。” 第88章 他想毁了她 他在幼时,失去过最宝贵的东西。 长大了,在得到权势和钱财之后,就生出了别样的执念,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但凡他想要,就一定要得到。 裴道珠,就是他想得到的。 萧衡陷入回忆。 十二年前他双目失明,寄居在栖玄寺养病。 他在最活泼的年纪,失去了认识世界的能力,本就痛苦不堪,再加上山寺里的日子清苦寂寞,家人也未曾前来探望过,于是他的性子逐渐变得阴郁乖戾。 他不仅沉默寡言漠视他人,甚至以伤害寺庙里的僧侣为乐。 同龄的小僧弥从不带他玩耍,就连主持也懒得管他。 即使他生病了也没人理会,对寺里的人而言,只要他还活着就成。 人憎狗厌,莫不如是。 他受够了这种日子。 他想回家。 他在深夜摸进大雄宝殿。 他孤零零跪在蒲团上,求佛祖赐他一双明亮的眼睛。 可是,就连佛祖也放弃了他。 明明接受了他的香火,却像是听不见他的恳求。 人人都说求神拜佛最是灵验,可他却沦为了被神明放逐的人。 他的性子更加阴晴不定。 小小年纪,就已学会残酷。 厨房里的胖和尚,顿顿给他送馊了的饭菜,他就弄来巴豆研磨成粉,顿顿投进他的饭菜里,剂量大得惊人,险些让他虚脱到死。 知客僧养的狗,总是狗仗人势般对他乱叫,还咬坏他的衣裳,他就弄来毒药,送那条狗升了天。 他日日活在黑暗的痛苦之中,却又日日活在报复的快感里。 这种冰火交织的感觉,在那个小女郎到来之后,才悄然消解。 那年他已经学会伪装。 会装模作样地学和尚诵经,会假装对佛祖虔诚,会乖巧地配合大夫吃药? 而他的容貌生得好,香客们喜欢他? 总爱把他招到身边? 听他讲诵经文。 但凡他讲完了,那些身份贵重的香客? 总要打赏他金珠宝贝。 他也乐于如此。 他以谦逊温顺的姿态面对香客? 赚取无数赏钱和美名。 人人都以为他是个好孩子。 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夜每夜地压抑戾气? 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他急需一个玩物,用来消遣报复。 于是那年春夏之交,来山寺小住的那位小女郎,就这么踏进他的领域? 成为了他的猎物。 他不知道小女郎是谁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只知道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她的性子又乖又甜,像是他幼时养过的白兔子。 孩童的恶意,向来不知从何而来。 明明毫无交集? 可他却想毁了她。 他骗她后山深处住着神仙,若是遇见了,可以向神仙许三个愿望。 小女郎单纯好骗,巴巴儿地要去看神仙。 于是他把她带去后山,将她孤零零丢在了那里。 他独自回到禅房? 直到月上中天? 才听见外面起了动静? 说是走丢的孩子找到了,幸亏找得快? 否则就要被山里的狼群叼走了。 他坐在窗下? 冷冷牵起嘴角。 偏那小女郎是个蠢的,第二天? 又巴巴儿地来找他玩。 她奶声奶气:“哥哥,我没遇见神仙,但是又饿又渴的时候,我遇见了好大好大的一棵榕树。我阿娘说,古树里面住着神仙,我就解下发绳绑在榕树枝上,向神仙许愿。你猜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萧衡半点儿了解的兴趣都没有。 他只是惊讶,这小女郎竟然那么幸运,没被狼群吃掉。 小女郎眉眼弯弯,自问自答:“一愿家族强盛,二愿长大后能嫁给一位好郎君,第三个愿望……” 她脸蛋红扑扑的,像是有点害羞。 她凑到他耳边,声音更软了:“三愿哥哥能和其他人一样,也能瞧见高山流水,也能瞧见春夏秋冬……” 小女郎穿着浅粉色的罗襦裙,周身萦绕着淡淡奶香。 对他咬耳朵时,弄得他耳朵痒痒。 这一刻,自诩是个恶人的他,竟道不清心中滋味儿。 小女郎又脆声道:“能看见世间万物,是很幸运的事,小哥哥,我也想你跟我一样幸运呢!” 他紧了紧拳头。 刚才一瞬间的心软,却又因为这句话而烟消云散。 这小傻子,谁要跟她一样幸运? 他才不稀罕! 他想着前两日在菜园里挖的陷阱,于是淡淡道:“我想吃新摘的豆角,你领我去菜园。” 小女郎天真单纯,立刻答应了。 来到菜园,他用手杖丈量距离,眼瞅着快要踏进陷阱,却又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小女郎。 他在陷阱里面丢了很多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若是掉下去,就会变得又脏又臭。 小姑娘像是干净的白兔子,整日往他房里跑,还喜欢往他怀里钻,若是弄脏了,也会连带着弄脏他。 这么想着,他道:“我又不想吃豆角了,回去吧。” 他转身要走。 小姑娘不肯:“哥哥,咱们来都来了,摘一篮子豆角再回去呗?” 她继续往前走。 他心中着急,生怕她掉到陷阱里,于是下意识去拽她。 谁料他踩在湿泥上,脚底一滑,径直摔进了陷阱里! 小姑娘很着急,转身就去叫人。 他被救上来时,她如同往常那样扑进他怀里,抽噎着问他有没有摔疼,还责怪她自己不好,没能看住他。 小姑娘又软又香。 他轻声:“身上脏,离我远些。” 小姑娘宛如拨浪鼓般摇着脑袋:“我不嫌弃哥哥……我会好好照顾哥哥!” 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他抱着小姑娘,数年来的戾气,突然就一扫而空。 那个夏天,他牵着小姑娘的袖角,走遍了山寺的山山水水,听鹤唳蝉鸣,听瀑布落花,听她讲晚霞和星辰的瑰丽,听她极尽世间词汇,描述她长什么模样。 那是他记事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可是夏天过后,她就要回家了。 临别之际,他才想起,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他们站在山门前依依惜别。 那时小姑娘正在换乳牙。 她爬上马车,钻出半个身子,声音软软,说话漏风:“哥哥,我暂时还没有小字,我叫道珠,阿娘唤我珠珠。” 那天山风很大。 她说完,马车就离开了。 他孤零零站在山门前。。 只依稀听见,她说她叫东珠…… 第89章 那时的她,就像一条落水狗 闺房。 萧衡从记忆里回过神。 这些年,也不是没找过名叫东珠的少女。 只是探子访遍建康城的名门望族,也没有谁家的闺女名唤东珠。 那年夏天,就像是他黑暗人生里的一场梦。 那个小女郎,是那场梦境里最美的泡沫。 如今梦醒,泡沫消散,终究是可遇不可求…… 他的目光落在裴道珠脸上。 少女生得美貌,名字里也有个“珠”字。 拿她当替身,弥补这些年的缺憾,似乎也未尝不可。 他起身。 他往闺房外面走,走出几步,回眸道:“收拾东西,下个月,迎你过门。” 裴道珠咬牙切齿,朝他扔了一个枕头。 枕头软绵绵的,砸到人一点儿也不疼。 萧衡拾起枕头,淡定地扔回给她。 他慢慢道:“做我的妾室,规矩只有两条,第一,听话;第二,忠诚。裴道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若是再叫我瞧见你和谢麟暧昧不清,我不介意对你用家法。” 他径直离去。 裴道珠目瞪口呆地坐在榻上。 萧衡…… 对她用家法?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笑出了声。 笑完,她模仿萧衡的语气自言自语:“‘做我的妾室,规矩只有两条,第一,听话;第二,忠诚’……” 她学完萧衡,没好气地骂道:“什么晦气玩意儿?做我的夫君,我还要立规矩呢,他倒是先立上了!还家法,谁跟他是一家人?!”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狠狠捶了下怀里的枕头。 然而气归气? 她还是要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 她左思右想,决定找父亲谈一谈。 可裴茂之却不知所踪。 她去了一趟官衙? 狱卒说亲自送裴大人出了监牢? 具体去了哪儿,他也不知情。 裴道珠又只得去拜访裴茂之的几位酒肉朋友? 然而他们也都没瞧见他。 裴道珠只得回了家。 她在家中苦等三日? 才终于等回裴茂之。 解决掉牢狱之灾的男人,本该容光焕发? 可裴茂之却是蓬头垢面满脸憔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周身的酒气更是臭的熏人。 裴道珠赶紧把两个妹妹撵回房。 她亲自侍奉父亲洗漱,小声道:“父亲平安出狱? 该早些回家才是,怎么在外面待了三日?” 裴茂之闭着眼,任由她拿湿热的毛巾为他敷面,并不说话。 裴道珠强忍着不耐烦,小心翼翼道:“听九爷提起,阿父把我送给他做了贵妾?阿父? 裴家也曾四世三公,是江南有头有脸的大族,嫡女做妾,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听?九泉之下的阿翁若是有知——” “砰!” 裴茂之直接掀翻了脸盆。 满盆的水溅洒出来,打湿了裴道珠的裙裾。 她捏着毛巾? 小脸苍白。 裴茂之冷笑:“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这点子规矩,也忘了?什么时候嫁娶之事? 轮到你来多嘴?!我在牢里受苦的那些天? 你跑到哪里去了?既然指望不上你,就只能指望我女婿了!说到底? 还是你阿娘没用,没给我生个儿子!你出生时,就该溺死才好,省得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却在我出事时屁用没用!” 裴道珠抿着唇。 她闭了闭眼,掩饰眼底的恨意。 裴茂之轻哼一声,自己收拾起蓬乱的头发。 裴道珠睁开眼,从镜子里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平静道:“裴家的嫡女,给人做妾……阿父不在意先祖的脸面,难道连你自己的脸面也不在乎了吗?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裴茂之大笑出声。 他喝多了,双颊凹陷,眼睛里的红血丝看起来十分吓人。 他道:“脸面算个什么东西?这些年,咱们家丢的脸还少吗?!你被萧荣那个小崽子大张旗鼓地退婚时,咱们家还不够丢脸吗?!” 裴道珠沉默。 萧荣退婚,是她藏在心里的一道疤。 哪怕如今可以云淡风轻地戏弄萧荣,可是只要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十分丢人。 萧荣是怎么退婚的? 那天是她的生辰。 裴家虽然衰落,但彼时家产还没被父亲输光,她邀请了建康城的世家子弟在府上吃酒玩耍庆祝生辰,自然也邀请了表姐顾燕婉和未婚夫萧荣。 那天她打扮的光鲜亮丽,看似不经意的妆容,却是她整整半个时辰的成果。 她在花园里,和女郎郎君们谈笑风生,正接受着无数人的艳羡和妒忌,却有侍女突然脸色惨白地跑过来,嚷嚷着不好了。 她问侍女发生了什么,那侍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敢说,最后憋出一句:“女郎跟奴婢去看看吧,您看见就知道了。” 她心中好笑。 她自诩有雅量有气度,哪怕泰山崩于顶也能色不变,还有什么事能惊吓到她? 她带着一帮世家子弟,浩浩荡荡跟着侍女往花园角落走。 走近了,便听见一阵娇弱的哭泣。 花丛掩映。 顾燕婉扑在萧荣怀里,哭得凄凄切切:“纵然你我相爱,可表妹不肯成全,又有什么法子?这辈子,我和荣哥到底是有缘无分了!但愿荣哥娶了表妹以后,能敬她爱她!至于我,我也是知廉耻讲礼义的姑娘,我绝不会插足你们!” 她说着不会插足的话,却把萧荣抱得紧紧。 萧荣一看心爱的女人哭成这样,立刻心疼的什么似的,这叫他如何能忍。 他扭头瞧见裴道珠就站在不远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搂着顾燕婉,沉声:“既然你看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喜欢的,其实一直都是你表姐燕婉。我受不了你时时端着的姿态,也受不了你事事都要追求完美的苛刻。裴道珠,我要退婚。” “退婚”二字,重若千钧。 捶打的裴道珠满心生疼。 那时,她虽然不喜欢萧荣,却也做好了和他共度余生的准备。 那时,她也没有如今这般处事圆滑滴水不漏。 那时的她面色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 精致的妆容和襦裙,艳压群芳的美貌,身为世家贵女的骄傲,在这一刻都沦为了笑话。 那时的她,大约就像一条落水狗。 萧荣就那么退婚了。 当着所有同龄人的面,在她的生辰礼上,利落又厌恶地退婚了。 那一天,她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从那一天起,她不敢踏出闺房,不敢再参加建康城的宴会和雅集,像是蜗牛般蜷缩起来,用自以为牢固的蜗牛壳保护自己——。 直到,她被前世的梦境惊醒。 第91章 ?似枷锁般圈着她 有人害怕地提出异议:“可是萧家九爷跟咱们不一样,他的东西……能偷吗?” “怕什么?”谢麟不以为意,“都说萧衡厉害,就连天子也很赏识他,小爷倒想见识见识,他究竟有多厉害。他的明珠,小爷要定了。咱们走!” 众人对视。 都是热血少年,兄弟情很快战胜了害怕。 “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好兄弟,一起走!” 他们抛去疑虑,呼呼喝喝地直奔金梁园。 …… 露水从叶尖滚落。 晨曦的光透窗而来,落在帐中,惊醒了少女。 裴道珠揉着惺忪睡眼,慢慢坐起身。 意识刚清醒,却发现床边坐了个人。 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她连忙捂住棉被,压着声音呵斥:“世子爷!” 这小子疯了,居然在她的闺房坐到天亮! 若非知道他品性纯良,她肯定要把他当做登徒子,告上官府去! 谢麟彻夜未眠,却依旧神采奕奕。 他献宝似的,献上偷来的明珠:“裴姐姐,你喜不喜欢?” 从萧衡库房偷来的明珠,有鸡蛋大小,玉色碧绿,澄澈晶莹如一泓清泉,珠体温润细腻,在帐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裴道珠稀罕:“从何而来?” 谢麟不敢说是偷来的。 他轻咳一声:“是我前两年出海游玩时,花重金从东瀛商人那里买的。我不爱金珠宝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来送给裴姐姐。这般好看的明珠,就该配裴姐姐这样的美人。” 裴道珠确实喜欢。 但谢麟不是其他郎君。 他是她想守护的人。 她忍住喜欢,认真拒绝:“我没有等价的东西可以回赠给你,所以这颗明珠,我不能收。” 谢麟一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把明珠塞进裴道珠怀里:“小爷说送给你,那就是送给你了!你若是不喜欢,扔掉或者砸碎,随你处置!” 他生怕裴道珠还给他,敏捷地翻窗跑路。 裴道珠捧着明珠,一时无言。 这么贵重的东西,扔掉或者砸碎,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能等下次见面时? 再还给谢麟了。 她见明珠熠熠生辉,比烛光要柔和许多? 于是拿丝线编了一个小小的绳结兜住它? 悬挂在床帐一角。 正要洗漱,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臂。 卷起袖管? 白皙细嫩的手臂上? 赫然佩戴着一枚纯金圆环手钏。 她伸手触碰。 明明喜欢金珠宝贝,可萧衡送的黄金? 却比寒冰还要冷。 似枷锁般圈着她,令她无处可逃,令她快要窒息。 当初…… 怎么就招惹上了那个恶鬼呢? 招惹萧衡,大约是她这么多年以来? 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沉默梳妆时,顾娴进来了。 妇人一夜没睡,眼下都是青黑憔悴。 她把抱着的两匹红布放在案几上,哑声道:“你阿父让我送来的,说是要你裁成嫁衣,好在下个月穿……阿难? 你阿父,把你许给了萧家九郎?这么要紧的大事,他怎么能擅作主张?!” 裴道珠讥讽地牵了牵嘴角。 她睨了一眼那那两匹红布:“他输光家产时,也没和咱们商量啊。” 顾娴戒备地望了眼闺房外面。 确定裴茂之没在偷听,她拉着裴道珠坐下:“给萧家做妾? 那是万万不成的。实在不行? 阿难就逃出建康暂避风头。等事情过去? 再回来也不迟。” 裴道珠愕然地看着母亲。 阿娘一向温顺守礼,这次居然敢撺掇她逃婚…… 顾娴被她盯着? 禁不住微微脸红。 她小声:“阿娘自幼懦弱? 比不得你有主见。当年阿娘不喜欢你父亲,却不敢忤逆家族? 终究还是嫁给了他。阿娘这辈子没能嫁给知心人,只盼着阿难能觅得良人,白首一生。” 裴道珠沉默。 她的阿娘,是被所有人夸奖的好母亲、好媳妇。 不像她所有的乖巧都是伪装,阿娘是真正的贤淑端庄。 贤淑端庄…… 却也怯懦。 敢说出这番话,对阿娘而言已经很了不起了。 裴道珠倚靠在母亲肩上:“我逃走了,阿娘怎么办?当真要跟父亲过一辈子?跟他那种人在一起,余生,也没什么盼头了。” 顾娴笑着,替她抿了抿鬓角的一缕碎发。 她柔声:“我和长公主殿下是好姐妹,她会保护阿娘的。” 她从怀袖里取出一袋银钱。 她把银钱塞给裴道珠:“这是这些年来,我瞒着你父亲,偷偷攒下来的私房钱,不多,你且拿着。若真到了逃婚的那一步,路上总能用到。” 裴道珠是有私房钱的。 然而面对顾娴的殷切目光,她不忍拒绝。 她依赖地抱住母亲:“阿娘……” 顾娴轻轻戳了下她的眉心:“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这么数落着,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宠溺。 她宁愿她的小阿难,一辈子都长不大。 一辈子躲在她的掌心,一辈子都不用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 顾娴走后。 裴道珠厌恶这座府邸,本想去自己买的那座小宅院透透气,却在府门前,被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脸侍卫拦住。 为首之人恭声道:“下个月就是裴姑娘和我家主子成亲的日子,裴姑娘身娇体弱,主子怕您出事儿,因此吩咐不许您擅自出门。” 裴道珠冷笑。 这侍卫说的好听,以她看来,却是萧衡认定她心性狡诈,怕她临时逃跑,因此提前预判了这一手。 好一个萧衡,连她的自由也要限制。 她不动声色,转身回了闺房。 她看着那两匹红布,满眼都是凉薄。 萧衡无视她的意愿,非要纳她为妾。。 既然他一意孤行,她不搞出点事情,叫他尝尝苦头,他还真以为她是个容易拿捏的女人。 第92章 ?或者,他可以养着阿难 金梁园。 已是盛夏,厅堂里置着一盆冰瓮,侍女打着团扇,倒也还算凉爽。 老夫人正和萧衡对弈。 她道:“北国的六位使臣,全部死在建康,北国皇帝震怒,也给了他出兵南下的借口。这场仗,迟早是要打起来的。朝堂上文臣居多,武将大多昏庸无能,将军一职,恐怕要落在你头上了。” 年纪轻轻,就要拜将封侯,本该是一件喜事。 可老夫人脸上并无喜悦。 萧衡只当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淡淡道:“这场仗,孩儿已经恭候多年。” 老夫人看着他,眼底情绪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收回视线,拈起一颗棋子。 她缓缓落子:“我听说,你对阿难那丫头起了心思……还要纳她为妾?” 萧衡跟了一子:“嗯。” “虽说裴家败落,连二流世家都不如,但到底也曾四世三公。阿难那丫头又是个知书达理才貌双全的,做妾,未免委屈了她。”老夫人试探,“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不妨明媒正娶?” 萧衡不语,只盯着棋盘思索。 老夫人见他不接话,又道:“你幼时双目失明,被送去栖玄寺养病,等接回家时,已是十二岁的年纪,和家中的兄弟姐妹都不亲近。后来又外出周游郡国,和家人的关系就更加淡漠。我想着,阿难那孩子品性端良,若是娶进门,定然愿意好好爱你……玄策,我总想这世上,是有人真心爱你的。” 萧衡弯唇。 他道:“阿娘这话可笑。我是你和阿父的孩子? 既然我有血浓于水的至亲,又何必指望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爱我?” 老夫人哑口无言。 萧衡落下最后一子:“北伐在即? 孩儿无心沉溺于男欢女爱。纳裴道珠为妾? 也只是因为众多女郎里面,看她较为顺眼。北伐之路? 生死未卜? 不敢娶妻,只怕辜负。” 他捻着佛珠。 白玉似的面庞笼在阴影里? 轮廓更显几分深邃。 那双丹凤眼中,还有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和凉薄。 “您输了。” 他轻声。 老夫人捻着一颗棋子。 面前的孩子,熟悉而又陌生。 看似温润如玉,可她知道? 她夫君亲手培养出来的萧家九郎,皮囊底下其实藏着一个怎样可怕的怪物。 可她总想对他好一点,总想让他也被人所爱。 她劝道:“你怕辜负别人,就不怕辜负阿难?既然生死未卜,何不干脆给她一个正妻之位?阿难是个好孩子,你对她好? 她也会加倍对你好。” 萧衡轻嗤:“阿娘怎会觉得,她是个一心一意的女子?阿娘信不信,我若是死在战场上,她第二天就敢回家改嫁?” 老夫人哑口无言。 萧衡不愿再多谈裴道珠的事情。 他主意已定,起身行了个退礼? 便离开了。 …… 萧衡要纳妾的事? 也惊动了建康城其他世家。 当今世家子弟? 以风流为荣,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只是主角变成了萧衡和裴道珠? 性质就不一样了。 顾燕婉手握团扇? 小脸皱成一团:“九叔要纳裴道珠为妾?!他怎么想的?!裴道珠那种女人……论辈分,她可是要叫我一声表姐的? 她若嫁给九叔,那我还要叫她小婶婶不成?!” 萧荣魂不守舍地坐在她对面,茶水送到唇边都忘记喝。 顾燕婉越想越气:“早前我就看出来了,裴道珠那小贱人一直在勾引九叔,如今可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她巴不得裴道珠嫁给一个小门小户的普通男人,沦为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困住一辈子的妇人,一辈子被她踩在脚底下。 可是如今…… 她究竟是怎么勾搭上九叔的?! 哪怕仅仅是做妾,可那也是九叔的妾,比她还要高出一个辈分,这叫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她窝了一肚子火,见萧荣不说话,脾气又坏了几分:“萧荣!” 萧荣回过神。 他喝了口茶,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人。 起初认识顾燕婉时,她温柔解意,私底下甚至还颇有风情。 如今倒好,连“荣哥”也不叫了,生起气来,竟然直呼他的名讳。 然而这门婚事,却是他自己巴巴儿地求来的。 如今后悔,念起阿难的好,那也是没有用的。 他道:“长辈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 “那不成,咱们得想个法子,阻止裴道珠进门。”顾燕婉斩钉截铁,“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嘛,你快想办法。” 萧荣沉默。 尽管不愿接受这桩婚事,可九叔是长辈,也是他崇敬的人,他能有什么办法? 顾燕婉忽然道:“我和裴道珠是表姐妹,最了解她不过。她一向自命清高,是绝不肯为人妾室的。这桩婚事,怕是九叔逼迫……” 一想到是萧衡主动,她胸腔里就像是噎了一块石头。 萧衡…… 他生得那么好看,还是建康城最有前途的郎君,他比她的未婚夫萧荣,还要出色许多…… 顾燕婉的脑海中,浮现出萧衡白衣胜雪手捻佛珠的模样。 她的面颊悄然浮上一层红。 她蹙了蹙眉,勉强压抑住心底深处那份别样的情绪。 萧衡那么好,怎么就偏偏就看上了裴道珠? 裴道珠除了脸蛋好些,论心计论手段,和她顾燕婉也差不多。 若论家世出身,就更不如她了。 萧荣没注意到她脸上的浮红,问道:“你想说什么?” 顾燕婉定了定心神:“帮裴道珠逃婚。” 把裴道珠远远送走。 送出建康,送出世家子弟的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再也不要和她攀比。 萧荣陷入沉思。 帮阿难逃婚…… 这能成吗? 九叔手眼通天,听说这些年在外游历时,还豢养了军队。 阿难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或者…… 或者,他可以养着阿难。 萧荣眼前一亮。 他知道的,哪怕如今不是未婚夫妻,可阿难对他,一定还是存着几分感情,否则,又怎会一口一个“荣哥哥”? 他可以瞒过九叔的耳目,把阿难偷偷养在外面,叫她做他的外室,让她为他生儿育女。 等瓜熟蒂落,再把阿难接进府里,给她身份。 到时候,燕婉为妻,阿难为妾,她们这对表姐妹在后院相亲相爱相夫教子,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 晚安安 第96章 ?你养得起她? 接连一个月。 裴道珠安静地待在闺房,每日与针线相伴,把那两匹红布裁成好看合身的嫁衣。 裴茂之看在眼里,十分满意。 他笑道:“嘴上说不肯做妾,瞧瞧,还不是老老实实做起嫁衣来了?我看啊,这死丫头就是口是心非。” 顾娴笑容温顺。 眼底,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厌弃和叛逆。 或许,阿难说的是对的。 与夫君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余生,也变得不再有所期待。 可是…… 她真的有勇气,向夫君提出和离吗? 闺房。 裴桃夭和裴子衿跪坐在苇席上,看裴道珠往嫁衣上绣花。 绣花针捏在少女细白的指间,绣线翻飞,一朵朵宝相花跃然而来,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她们的姐姐不仅生得美貌,绣活儿也很了不起呢。 两个小家伙很为姐姐骄傲。 只是…… 姐姐要给人做妾了。 裴子衿耷拉着小眉眼,牵起裴道珠的袖角,软声道:“外面的人说,做妾是很不光彩的事……姐姐真的要去做妾吗?” 裴道珠从容刺绣:“不会。” 裴桃夭捧着惆怅的小脸,奶声奶气:“都怪九爷不好,瞧着人模狗样,却非要逼迫姐姐!姐姐,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了,你要怎么办呀?” 裴道珠继续穿针引线:“等。” 裴子衿不解:“等什么?” 裴道珠没有解释。 这世上,盼望她嫁给萧衡的人有很多。 但恨不得她消失的人,更多。 比如顾燕婉。 顾燕婉知道她要给萧衡做妾,这一个月说不定过得比她还要煎熬。 顾燕婉…… 她一定会想法设法,破坏这桩婚事。 她被萧衡的人软禁在府里,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萧衡能软禁她,却软禁不了其他人。 她对顾燕婉的手段,还是有些信任的。 所以,她只要安静等待就好。 最后一针落下。 大片大片的宝相花盛放在裙裾和袖口上,凤凰遨游其间,显得精致而又雍容? 这已不是妾室能穿的嫁衣规格了。 但这并不重要。 反正,她也不会穿上。 裴道珠讥讽一笑? 收了针线。 是夜。 裴道珠独坐窗下? 面前的矮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两盏热茶氤氲着热气? 像是在恭候贵客。 一道纤瘦的人影? 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顾燕婉手持团扇,注视她的背影。 即便是深夜? 裴道珠也依旧妆容精致衣衫齐整,仿佛早已知道她今夜会过来,而特意等在房中。 不愧是她。 顾燕婉道:“与阿难争斗多年,可是心计方面? 却仍旧比不上你。你一早就知道我会来,对不对?甚至……”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包袱上。 她挑眉:“甚至,你一早就知道我是来送你离开的,你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裴道珠吃着茶,唇边噙着浅笑。 她回眸,月色下美如仙娥。 她柔声:“表姐本就容不下我? 若是咱们一起进了萧家的门,我当了你的小婶婶,你岂不是日日都要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建康城里,你是最不愿意看见我嫁给萧衡的,我猜到你会在我过门前做手脚? 所以提前等候在这里。” 顾燕婉暗暗啐了一口。 这小贱人? 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声音清冷:“我也早就猜到你不肯做妾? 只要我来,你必定愿意跟我走。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的人就等在外面? 走吧。” 裴道珠拿起包袱。 她和顾燕婉相争多年,彼此厌弃。 虽然厌弃? 却也知道,顾燕婉对她是没有杀心的。 她可以放心地跟她离开。 顾燕婉果然有几分手段。 从闺房出来,裴道珠就瞧见乌衣巷南边儿火光冲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萧衡的侍卫也都忙着去救火,一时间无人顾及到她。 顾燕婉得意:“这把火是我找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开九爷的人。围魏救赵的故事,还是当初你讲给我听的呢。” 裴道珠对过去毫不怀恋,也并不愿意回忆。 踏出后门,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她登上马车,从窗后望向顾燕婉:“我走了。” 顾燕婉提醒:“别再回来。” 裴道珠笑了笑。 怎么可能不回来? 离开,只是为了逃婚。 等风头过去,她肯定还是要回建康的。 世间权贵都集中在都城,她干嘛要藏在乡野之地过苦日子,她又不傻。 马车在夜色中启程。 裴道珠抱着包袱,想着明日的情形。 明日萧衡登门接人,却发现人去楼空。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纳她为妾,可她却在成亲前逃跑了,被退婚是很丢脸的事,可是被逃婚更加丢脸,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取笑萧衡。 “因果报应,你自找的。” 她轻声,像是凶狠的野猫。 裴道珠算计得很好。 然而马车却没有出城,而是直奔一条幽静偏僻的巷子,在一座老旧的宅院前徐徐停下。 裴道珠挑开车帘。 青衣郎君提一盏灯,安静地站在宅院大门外。 是萧荣。 他殷勤道:“道珠妹妹,我终于盼到你了。” 裴道珠望向车夫。 萧荣的随从正递给车夫一袋银钱,显然是提前收买了他。 萧荣笑道:“这里是我的私宅,特意为道珠妹妹准备的。知道你不愿意给九叔做妾,所以我打算暂时把你藏在这里。你放心,这地方很隐蔽,九叔的人绝对发现不了。” 裴道珠:“……” 丝毫没有跟萧荣搭话的欲望。 她知道萧荣整这出戏,是想金屋藏娇,诱她当外室。 可她连萧衡的妾都不愿意当,萧荣怎么会觉得她愿意当他的外室? 谁给他的脸? 裴道珠扶着门框,正酝酿拒绝的话,巷子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 少年提一盏铁艺气风灯,策马而来。 他喊道:“裴家姐姐!” 裴道珠诧异:“世子爷?” 走近了,谢麟勒住缰绳。 他扬了扬眉毛:“自从知道萧衡要纳你为妾,我就想见你一面。可萧衡的人把你看得很紧,我见不着你。今夜乌衣巷着火,我的探子说你逃了,我就赶紧追了过来。” 他又瞥向萧荣:“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萧荣是庶子,平日里又喜欢装模作样,谢麟是瞧不起他的。。 他扫了眼萧荣背后的宅院,夸张而又轻蔑地笑了:“不会吧?你不会是想把裴姐姐藏在这种破落地方吧?你养得起她?!” 第94章 ?她逃婚了! 就在裴道珠一路逃跑时。 乌衣巷。 萧衡今夜并没有回金梁园,而是就近歇在了萧府。 书房里聚着几位幕僚。 巨大的舆图悬挂在房中,萧衡负手站在舆图前,听幕僚讲长江北岸的气候和地理,以应对将来作战。 正听得入神,陆玑披星戴月地进来了。 他脸色不大好看:“我刚从宫里回来,北部边境快马加鞭传来消息,北国皇太子率领二十万大军亲自出征。天子和几位重臣都不想打仗,正在商量割地赔款。还说,实在不行的话,就用和亲的手段解决这场战争。” 萧衡捻着佛珠。 割地赔款已经足够耻辱,如今连和亲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好点子”。 他淡淡道:“北国一直想吞并江南,这次有了出兵的借口,不会轻易答应停战。” 陆玑面色凝重:“除了北国,西蜀那边也派出了军队。” 西蜀是西南方向的小国,一向和南朝不对付。 这次大约是觉得北国能赢,所以也一起出兵,想分一杯羹。 萧衡伸手,轻抚过西南的疆域。 眉骨下压,带出几分狠戾的压迫感。 他似笑非笑:“一起灭了就是。” 陆玑无言。 他深知好友看似温润,但一旦触及到疆土问题,性格就会变得阴郁冷酷,像是高高在上的统帅,极具压迫和侵略感。 他也知道,如果说朝中所有大臣里面,有谁能够收复疆土,那也一定是他的这位好友。 他敬佩萧衡,也打算跟随萧衡。 只是…… 陆玑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明天,就是你纳道珠妹妹为妾的日子。玄策,道珠妹妹一身清白,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姑娘,你当真要……纳她为妾?你不觉得,让她当妾? 是在委屈她吗?” 萧衡睨他一眼:“那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处处为她说话?陆子机? 你喜欢她?” 陆玑愣住。 他醉心读书? 从没想过男女之事。 骤然被萧衡说了一嘴,顿时双颊涨得通红? 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我对道珠妹妹只是怜惜? 我怎么会,怎么会——” 他想起裴道珠的容貌。 那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美貌。 偏偏性子也是极好的? 似水温柔,聪慧端庄…… 他想着,面色更红。 萧衡眯了眯眼,心底涌出更多的戾气。 一个男人? 想到一个女人时会红脸,这代表什么? 裴家的那个骗子,骗人钱财还不算,连人的心也一起骗了。 纳进门以后,就该把她关在庭院深处,叫她见不着外面的郎君? 叫她再也骗不了其他郎君。 书房气氛诡异时,一名随从匆匆闯了进来。 他恭声禀报:“主子,有人在乌衣巷纵火。火势很大,各大世家的人都忙着救火,不确定火势是否会烧到咱们这里? 请您移步避难!” 有人纵火…… 也不知怎的? 萧衡的脑海中冒出了裴道珠的身影。 明天就是她过门的日子? 偏偏今夜乌衣巷起火。 “最好别是你干的……” 他低语,径直离开书房。 南边火势很大。 因为许多房屋楼阁是木头打造? 很容易被大火牵连? 因此乌衣巷人人自危,到处都是来救火的人? 就连裴家的人也都倾巢而出。 裴府空无一人。 萧衡轻而易举闯进了裴道珠的闺房。 闺房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绣制好的嫁衣,悬挂在木施上。 少女绣活儿极好,宝相花细腻如生,像是活的。 萧衡看了眼自己袖口上的银线绣宝相花纹。 他对花纹配饰无感,之所以穿带有宝相花纹的衣袍,也只是因为裴道珠以前撒娇建议的缘故。 他乐意在这种小事上宠她,所以命人在所有衣袍上都绣上宝相花纹。 裴道珠在她的嫁衣上绣制同样的花纹,定然是爱慕他的缘故。 他想着,眉眼间的戾气稍稍减轻了些。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几只凤凰上。 妾室的嫁衣,是不能带有凤凰图纹的。 裴道珠却执意绣上…… 她一向倔强骄傲,萧衡不是不是明白她做妾的委屈。 只是他对她的喜欢并没有多深,那种喜欢,像是对某件稀有物的占有欲,只想藏起来细细赏玩,还没有深入骨髓的爱。 指尖在凤凰图纹上停留了片刻。 他慢慢收回手。 罢了,明天的宴会也并没有邀请多少人,逾越规矩就逾越规矩吧,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放纵她一些,也没什么。 萧衡想着,行至屏风后。 竹榻上也没有人。 萧衡的目光,忽然被悬挂在帐顶边缘的明珠吸引。 这明珠…… 是他上个月被偷的那颗。 他身居廷尉一职,经手过多少案子,轻而易举就查出小偷是以谢麟为首的那几个纨绔子弟,只是念在谢家支持北伐的面子上,没有追究而已。 没想到…… 谢麟居然把这颗明珠送给了裴道珠。 偏偏裴道珠还收了! 偏偏还把谢麟送的东西挂在床头! 萧衡捏紧明珠。 这两个人之间…… “裴道珠……” 他面色难看,咬牙切齿。 他厉声:“来人!” 这些年,萧衡虽然在外游历郡国,但也有培养自己的势力。 他的耳目遍及朝野,轻而易举就查出了裴道珠的去向。 她逃婚了! 那颗明珠,被萧衡生生捏出一道扭曲的缝隙。 …… 漆黑的骏马,安静地立在巷子的阴影里。 萧衡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宅院门口,那两男一女的戏码。 谢麟狠狠鄙视了萧荣一番,最后不忘反问:“你养得起她?!” 萧荣不敢跟谢麟争,涨红了脸,憋不出一个字。 谢麟洋洋得意地望向裴道珠:“裴姐姐,你跟我走吧,我养得起你!近日我月钱又涨了,能给你买许多胭脂水粉呢!” 少年总是暖暖的。 裴道珠正要说话,阴影之中,萧衡似笑非笑地开口:“毛都没长齐,靠一点可怜的月钱,就想学别人养女人?” ,。 晚安安鸭 第98章 裴道珠,你在骗谁? 宅院前的三人,都愣住了。 随着骏马缓缓踏出阴影,三人清楚地瞧见了马背上的郎君。 白衣胜雪,凤眼高鼻,他的容貌恰似月下谪仙,风姿气度更是举世无双,整个建康城的郎君加起来,也不敌他万分之一。 这般神仙人物,眼底偏偏藏满戾气。 檐角阴影笼罩着半张脸,他像是堕入魔道的佛子。 他居高临下,微笑:“谢麟,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诱拐我的女人?” 谢麟还是头一回对上萧衡。 早前就听说过,萧家的这位九郎君,温润如玉见多识广,原以为只是个被谣言夸大的凡夫俗子,可今夜一见,对方确实气质不俗。 虽然在笑,但那双凤眼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晦暗,像是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令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谢麟嚣张的气焰弱了下去。 他望了眼裴道珠,想着她即将被萧衡糟践蹂躏,不禁又鼓起勇气:“男未婚女未嫁,裴家姐姐怎么就成了你的女人?!” 萧衡嗤笑。 他从怀袖里取出那颗明珠。 世所罕见的明珠,被他生生捏出一道扭曲的缝隙,已是不值钱了。 他把明珠抛在手上玩儿,嗓音戏谑:“与其担心她,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谢麟,偷盗明珠,该当何罪?我的东西,也是你能偷的?” 谢麟和裴道珠同时愣住。 裴道珠不敢置信:“世子爷?” 谢麟双颊通红。 偷东西送给佳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挠挠额角,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丢了明珠很难过? 我想着得送一颗更好的给你,哄你高兴? 可我手上又没有? 所以才……” 他结巴半晌,突然不耐烦地对萧衡喊话:“小爷敢作敢当? 偷你的明珠又如何? 想偷就偷咯!可萧衡你又算什么正人君子,裴家姐姐明明不愿意给你做妾? 你还非要逼人家——” “逼她?” 萧衡挑眉。 他望向裴道珠:“我竟不知,好好的婚事,在你眼里,竟成了逼迫……也罢? 明儿就是你过门的日子,你若实在不肯,那就把这门亲事作罢。只是,你得在吉时到来之前,归还十万两聘礼。” 他态度温柔。 仿佛很好讲话的样子。 可落在裴道珠眼里,却像是吐着红信子的毒蛇。 他说的轻巧? 归还聘礼就作罢婚事,可她上哪里弄那么多银钱? 他不过是在故意刁难! 就像野兽捕捉到猎物,不急于一口吞下,而是反复拨弄玩耍,猎物在他掌心徒劳挣扎的模样? 便是他觉得最有意思的事。 少女笼在宽袖里的双手? 忍不住死死掐紧。 因为难堪? 面颊更是雪白到毫无血色。 谢麟却看见了希望。 他翻身下马,认真道:“裴家姐姐? 我这些年只顾花天酒地? 虽然没有好好攒钱,但我阿娘手里是有钱的!你等着? 我这就去筹钱!吉时之前,一定凑够十万两纹银!” 他郑重地抱了抱裴道珠。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比裴道珠要高出半个头,身形劲瘦结实,只是胸膛却还没有变得足够宽阔,瘦削的双肩也并不能挑起儿女情长。 他兴奋地筹钱去了。 萧衡又瞥向萧荣。 他讥讽:“四书五经都没读透,前程尚未锦绣,倒是先学会了诱拐女子养做外室。偏偏手段还不怎么样,落得个被外人讥笑的下场,简直丢尽萧家脸面!” 萧荣双颊涨红,难堪不已。 曾经他以为,九叔是个温润如玉博闻广识的谦谦君子,他崇拜他敬佩他,可他万万没想到,九叔说话也能如此刻薄。 他心有不甘地瞟了一眼裴道珠。 如今,他在和九叔争女人。 爱情面前,应当没有地位悬殊,应当没有辈分差别。 这一刻,他和九叔应该是两个平等的男人。 他想着,鼓起勇气小声道:“九叔何必嘲笑我?您明明知道道珠妹妹曾是我未婚妻,却还是不顾辈分纳她为妾……您这种行为,又算什么?” 萧衡挑眉:“你在指责我?” 萧荣的胆子更大一些:“侄儿只是实话实话。” 萧衡笑出了声。 狭长的丹凤眼底却是一片阴郁,冷峻狰狞,充满压迫感。 从前他觉得萧荣虽然资质平庸,却也是萧家子弟,总要帮扶一把。 可如今看来,到底是烂泥扶不上墙。 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触怒靠山,不仅没有才学胆识,更加没有眼界和胸襟。 他转头吩咐:“萧荣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带回去家法伺候。” 萧荣失声:“九叔?!” 他明明在和九叔公平竞争,九叔怎么能仗着辈分,数落他以下犯上,甚至还要对他家法处置?! 这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两名随从上前,不顾萧荣的叫嚷和挣扎,直接把他拖走了。 巷子里逐渐安静。 已近黎明。 宅院前悬着的灯笼,朦胧照亮了方寸之间。 萧衡依旧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睨着裴道珠。 俨然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裴道珠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脑海中千回百转,却因为过于害怕,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 她对面前的这个郎君,早已没了起初的好感。 他的偏执和占有欲远超常人,披着温润如玉的君子皮囊,实际上却是不择手段睚眦必报的怪物。 这种人令她害怕。 本着好女不吃眼前亏的想法,裴道珠软声软气地解释:“乌衣巷着火了,我十分惶恐,因此逃到这里避难……” 萧衡面无表情:“这里跟乌衣巷隔着半座城,裴道珠,你在骗谁?” 裴道珠抿了抿朱唇,脸上毫无血色。 萧衡又道:“滚过来。” 裴道珠暗暗撇嘴。 萧衡这厮只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没有一颗好心。 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了,居然叫她滚过去……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但她也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因此假装温顺地小步挪过去。 她楚楚可怜地仰起头:“玄策哥哥——”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衡拽上马背。。 她狼狈地趴在马背上,还没趴稳呢,萧衡一夹马肚,骏马瞬间绝尘而去。 第96章 ?再敢逃,腿打断 回到闺房,天色已经大亮。 她被萧衡一路拖到屏风后,被他丢在竹榻上。 吹了一路的风,她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狼狈地抬手抿了抿鬓发,凤眼含着几分怨怼:“从前就觉得你装模作样太过讨厌,如今更这么觉得了!” 萧衡睨着她:“吉时一到,就会有轿辇迎你过门。再敢逃,腿打断。也别指望谢麟能来救你,我想要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他转身离去。 裴道珠抄起枕头砸在他的后背上,可枕头软绵绵的半点儿不疼,他连头都没回就走了。 “该拿砖头砸的……” 裴道珠咬牙,眼睁睁看着房门从外面锁上。 闺房陷入寂静。 她揉了揉额角,娇艳的小脸上,现出几分难色。 她逃跑被抓,萧衡一定会更加防备。 再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真要给他做妾? 少女紧紧揪着被褥,脸色更加苍白。 她孤零零坐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闺房外面传来喧哗声。 有人推门而入。 是喜婆、妆娘她们进来了,身后还簇拥着许多同龄女郎。 她们笑容满面,纷纷向裴道珠送上贺喜的吉祥话,甚至还送上了添妆的礼物。 妆娘和一群侍女,都是萧衡的人。 她们恭恭敬敬,请裴道珠梳洗打扮。 院子外面也吵吵闹闹,来了不少客人。 毕竟是萧衡娶亲,哪怕是做妾,想要巴结的人也不少。 裴桃夭和裴子衿钻过人群缝隙,径直跑到姐姐身边,她们看着镜子里的姐姐,担忧地牵住她的袖角,迭声唤着阿姐,却被几个侍女抱了出去。 裴道珠的脸上始终毫无笑意。 侍女为她上胭脂时,她忽然抬头,望向人群外。 阿娘就站在人群外,眼睛红红的? 显然是才哭过。 许是不忍她就这么去给萧衡做妾,阿娘抹了抹眼泪? 突然转身离开闺房? 大约是去求长公主想办法了。 可裴道珠明白,萧衡一意孤行? 偏执而强硬? 即便是长公主出面,那也是没有用的…… “到底是表妹厉害? 竟然傍上了萧家九爷!” 酸溜溜的话突然从女孩儿们之中传来。 裴道珠望去。 韦朝露捏着手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当初一起在金梁园住着,表妹却有本事结识九爷,不像我们? 老老实实不敢接近人家……说到底,还是表妹有本事呀。” 她阴阳怪气地赞叹着。 话里话外,却都是在暗示其他人,裴道珠的不检点。 裴道珠知道,韦朝露仰慕萧衡。 这番话充满酸意,不过是妒忌罢了。 她好笑。 区区妾位有什么可妒忌的? 若有可能,她恨不能把这个妾位送给韦朝露。 她懒得搭理对方的挑衅,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像。 镜子里的少女本就容貌娇艳,经过妆娘的仔细修饰,更显娇艳夺目? 通身肤色凝白如雪? 黛青色的弯眉犹如两痕远山? 丹凤眼盈润清澈,看起来还是未经世事的纯洁模样。 少女身后? 是挤挤挨挨的同龄女郎。 她们也注视着镜子里的人? 眼神或艳羡或妒忌,因为裴道珠没有真心朋友? 从前家族显赫时又得罪了太多人,因此几乎没有人是真心实意来为她庆贺的。 裴道珠的视线渐渐模糊。 脑海中,隐约又想起了一些前世的片段。 那时她即将北上和亲。 她孤零零坐在宫殿里,任由宫女为她梳妆打扮。 梳妆完毕时,不少同龄女郎进来为她添妆。 为首的是顾燕婉、韦朝露她们。 那时顾燕婉已是萧荣的夫人。 她摇着团扇,惋惜道:“表妹即将北上和亲,这辈子恐怕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不怕告诉表妹,其实和亲人选原本落不到你头上,之所以选到你,都是我们几个姐妹的功劳。” 她身后的几个女郎都笑了起来。 顾燕婉柔声:“原本陛下打算从几位公主里面挑一个,送去北国和亲,只是我们想着,去敌国当妃子这么好的事,岂能便宜别人?这一合计,就想到了你。” 韦朝露接话:“可不是?表妹如今落魄,沦落到当垆卖酒。我们想着,与其让你在市井间抛头露面,还不如舍了尊严,去伺候敌国的皇太子。虽说背井离乡,但好歹能吃香喝辣。表妹,你可要谢谢我们!” 镜子里,她们笑得更加大声。 在场的除了顾燕婉和韦朝露,还有吴家女、崔家女、薛家女,以及几位娇滴滴的公主。 大公主送上添妆的礼物,眉飞色舞:“去到北国以后,记得好好侍奉那位皇太子。听说那位皇太子脾气暴戾,曾活活折磨死好几位侧妃,道珠妹妹,你可要小心些呢!” 她嘴上说着关切的话。 可眉梢眼角,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对裴道珠代替她们姐妹去和亲,是半点儿感激也没有。 十年之后,她历尽艰辛回到建康,最先对她嗤之以鼻,骂她是祸国妖姬的,也是这群女子…… 裴道珠仍旧盯着铜镜。 镜中的人像逐渐模糊。 她回过神。 韦朝露还在闺房里呼呼喝喝,一张嘴倒尽酸水,恨不能取她而代之,去给萧衡当小妾。 裴道珠弯了弯红唇。 她的笑容毫无温度,尽是讥讽。 她就说当时她家族已经脱离朝廷视野,和亲那种事,怎么会落到她头上,原来是韦朝露这群“好姐妹”的功劳。 她缓缓起身。 嫁衣鲜红,裙裾和宽袖过于华贵艳丽,雍容的拖至地板。 少女削肩细腰,漆黑的乌发挽成高髻,佩戴着黄金珠饰,小脸却是雪白娇艳,一点红唇犹如樱桃,风姿气度举世无双,当真宛如盛世妖姬。 她转身,定定注视韦朝露。 前世害她北上和亲,以致家破人亡,背负红颜祸水的骂名。 这辈子,还在极尽所能地挑衅她、羞辱她…… 韦朝露愣了愣,下意识后退半步:“你,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说错话了不成?!” 裴道珠柔声:“怎会?表姐为我添妆的好意,我记在心头,永生难忘,感激都来不及呢。” 韦朝露总觉她不对劲儿。 然而她不肯露怯,梗着脖子道:“你知道就好!” 裴道珠垂下长睫,遮掩了眼底的凉薄和恨意。 韦朝露,顾燕婉,其他世家那几位女郎,还有公主…… 那些仇恨,她一笔笔记着。。 这辈子,总要还回去的。 第97章 ?分明是娶了个祖宗 就在裴家宾客盈门时。 谢府。 谢麟风风火火地闯进后院:“阿娘,快给我十万两银钱,我要拿去帮裴家姐姐!萧衡那家伙人面兽心,须得十万两银钱,才能救裴家姐姐脱离火海!” 谢夫人端坐在案前。 她不紧不慢地吃着茶,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阿娘?!” 谢麟着急。 谢夫人放下茶盏:“裴家那丫头,是萧衡看上的人,你争什么争?自己偷盗明珠的罪还没洗清,倒是上赶着英雄救美。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有本事?” 谢麟憋屈:“您就说,给还是不给!” 谢夫人眼神渐冷。 给,自然是不会给的。 朝堂上,萧谢两家同样支持北伐,算是同盟。 如今北伐在即,两家关系还算和睦,谢家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裴道珠,出面得罪萧家,影响同盟关系。 她斥责:“裴家那丫头,我也是喜欢的。只是阿麟,你自己没本事,不仅争不过萧衡,还给人家留下偷盗明珠的把柄。生逢乱世,最崇尚力量,弱小,就是原罪。” 谢麟面色难看。 阿娘这么说,就是绝不会给他钱的意思了。 他杵在厅堂站了很久,才愤愤地转身离去。 少年策马,独自疾驰过半座建康城。 能找的朋友都找了,然而他结交的都是纨绔子弟,整日花天酒地,谁也没攒下钱,再加上萧衡提前给人打过招呼,就算他们有钱? 也是不敢借给谢麟的。 奔波大半日,一个子儿也没借到。 他策马回到乌衣巷。 巷子寂静。 宾客都前往金梁园吃酒去了? 偌大的裴府门前空空荡荡? 只余下满地散落的爆竹,衬出几分热闹过后的寂寥。 谢麟翻身下马? 怀着一线希望闯进裴府。 闺房人去楼空? 幽雅僻静。 裴家的姐姐,已经出嫁了…… 她用过的妆镜台上? 还摆着一盒未曾用完的胭脂。 谢麟怔怔站在原地。 他凝视那盒胭脂,过了好半晌,才拿起它,放在鼻尖下轻轻嗅闻。 十六岁的少年? 从不知忧愁是何滋味儿。 曾骑金羁白马,呼朋引伴轰轰烈烈地穿过大半座建康城;曾醉卧歌楼一掷千金,听伎子哼唱江南的采莲小曲儿。 没有记挂也没有牵绊,他是天底下最潇洒快活的少年。 可是这年夏天,却遇见了一个特别的少女。 一颦一笑他都喜欢。 别人眼中的矫揉造作,在他眼中却是古灵精怪。 少年第一次动了心。 也因为动心? 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有那么多的烦恼…… 谢麟倚靠着妆镜台,握紧那盒胭脂,独对空空荡荡的闺房。 若他有十万两纹银,该多好? 他想着。 可是春闺似梦。 少女没有时间等他长大。 …… 轿辇从侧门进了金梁园。 因为是纳妾,所以礼制规格算不上隆重。 萧衡没有邀请什么客人? 在场的宾客大都是主动前来? 想趁他纳妾的机会? 多送一些贵重礼物,好跟萧家攀上关系。 新房。 已是黄昏? 园子里开了十几桌酒席? 来闹喜的女郎和郎君们都出去吃酒了。 裴道珠安静地坐在榻上,摆弄一把绯色团扇? 窗外的热闹穿不透她的心,那张娇艳如玉的小脸上透出肆无忌惮的冷漠。 虽说做妾是她痛恨的事,但萧衡毕竟是个护短也要面子的人,做他的女人,这辈子至少不会再被送去北国和亲。 这大概是她嫁到萧家,唯一的好处。 昨儿彻夜未眠,她十分困顿。 她打了个呵欠,实在累极,懒得再去想逃跑的法子,自顾歇在了床榻上。 书房。 北部和西南的军情,如雪花般飞到萧衡的手里。 幕僚分析:“北国皇帝突然病重,军队驻扎在北岸,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贸然南下。倒是西南那边蠢蠢欲动,已经和边疆打了三场小仗。” “是在试探。”萧衡淡淡道,“试探我们西南军队的实力。” 陆玑坐在一侧:“北国和蜀国结成同盟,我们被两面夹击,腹背受敌,实在不利。玄策,看来咱们只能兵分两路。” 萧衡盯着舆图,没有说话。 左手捻着那串翠玉佛珠,丹凤眼中,透出淡淡的侵略气息。 他不想兵分两路。 与其拆散兵力,倒不如集中优势,先攻破最弱的蜀国。 一旦吞并蜀国,朝廷势力就会大大增强。 纵然北国有铁骑数十万,也再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 得先说服朝廷。 他盘算着,外间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陆玑见侍女进来掌灯,望了眼窗外,忽然提醒:“玄策,今天是你和道珠妹妹成亲的日子,你一直待在书房,会叫别人笑话她的。” 萧衡回过神。 他起身,打算去见裴道珠。 陆玑在他身后道:“道珠妹妹这两年过得很艰难,玄策,你好歹怜惜她些……” 萧衡没搭理他。 他自己的女人,他自己不知道怜惜吗? 用得着陆子机一个外人来教他。 陆玑追着说道:“道珠妹妹有很多缺点,但你若真心待她,她也会真心待你。她好歹是正经世家的嫡女,做妾已是委屈,你,你莫要再羞辱她了!” 萧衡径直走了。 踏进新房。 新房里已经掌了灯,萧衡吩咐侍女都退下。 随着屋门掩上,他踏进内室。 绕到屏风后,床榻上的少女已经睡熟。 嫣红的嫁衣铺满了床榻,衬得少女肌肤雪白,金珠头饰被压在一侧面颊上,那张熟睡的小脸娇艳欲滴纯洁干净。 她的唇形尤其精致漂亮,不必刻意描画,天生的唇珠就已然为她添上几分妩媚,诱着人上前亲吻,灯火下能打动世间的任何郎君。 裴家的小骗子…… 是个人间罕见的尤物。 萧衡想着。 然而身为妾室,却在夫君进来之后呼呼大睡,终究是不合规矩的。 萧衡想叫她侍奉他更衣梳洗,于是唤道:“裴道珠。” 少女睡得很熟,压根儿就不搭理他。 萧衡上前,推了推她:“裴道珠!” 裴道珠自幼生在锦绣堆里,哪怕这两年落魄了,骨子里却还存着几分傲气和惫懒。 她翻身向里,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含糊道:“再吵,发卖了你……” 萧衡:“……” 他这哪里是纳妾,分明是娶了个祖宗。 他在榻边坐了。 本想摇醒她,大掌搭在锦被上,看着被子里清瘦娇小的一团,想起陆玑的话,又硬生生收回了手。 给他做妾…… 她当真觉得委屈? ,。 晚安安 第98章 ?这新纳的小妾,多么虚伪 次日。 裴道珠醒来时,天色刚亮。 她盯着莺色的帐顶,迟疑了片刻,才想起现在的处境。 她坐起身,一眼瞧见睡在床榻外侧的郎君。 两人都是和衣而眠,可见昨夜并没有发生什么。 裴道珠拢了拢领口,并不意外。 萧衡生性骄傲,他可以强取豪夺得到她,却绝不会在那种事情上用强,他更喜欢细水长流循序渐进,直到她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动作惊醒了萧衡。 他抬起手搭在双眼上,声音透着晨起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 她又不是甘心给他做妾,才不要搭理他。 她自顾起床,更衣梳洗。 直到她坐在妆镜台前,往颊上轻扫胭脂时,萧衡才慢慢坐起身。 他一手撑在榻上,眯着丹凤眼,面无表情地盯着裴道珠。 绮窗幽雅,镜台明净。 少女穿一袭崭新的牡丹色罗襦裙,梳高髻,面若芙蓉,唇似含珠,只眉梢眼角笼着淡淡的怨怼,仿佛谁欠她几万两银钱似的。 但无疑,她是美的。 他道:“过来。” 裴道珠放下胭脂,拿起金钗簪在髻上:“我不会伺候人,叫侍女进来伺候。” 萧衡:“……” 裴道珠注视菱花铜镜,又道:“虽说进了你家的门,但我是怎么嫁进来的,你心里清楚。萧衡,我对你没有爱慕,只有怨怪。” 萧衡笑了。 他并没有生气,像是一早就知道她的态度。 他把玩着少女遗落在床榻上的丝帕,淡淡道:“我对你,也没有爱慕。” 甚至,最开始是厌恶的。 只是她实在生得好看? 再加上与别家女郎迥然不同的性格,慢慢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远超常人的占有欲促使他想把她藏在后院? 就像他藏起来的其他珍宝那般。 裴道珠戴上耳饰。 这辈子,顾燕婉她们依旧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 或许她可以利用萧衡? 解决掉这些麻烦。 更重要的是…… 她最开始的的目的? 就是嫁进高门大户,护阿娘和妹妹她们顺遂平安。 前世萧衡踏破北国都城? 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重臣。 若能成为萧衡的夫人…… 可是…… 由小妾变成正室夫人,这可能吗? 一个凉薄冷酷的男人,他的心,可以轻易被俘虏吗? 裴道珠忽然转过身? 仔细打量萧衡。 萧衡挑眉。 莫名的,觉得裴道珠的目光仿佛是在打量一只待宰的鸡。 他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裴道珠柔柔一笑。 她戴好耳饰:“夫君该梳洗更衣了,咱们还要去给阿娘他们请安呢。嫁进来第一天就去晚了,会落得不孝的罪名。” 萧衡盯着铜镜。 镜中少女巧笑倩兮,丹凤眼清润纯净,宛如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明明刚才还摆着一副臭脸? 转眼就称她夫君…… 他自诩了解裴道珠。 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才觉得女子的心思,比兵法谋略还要复杂。 两人用过早膳,一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虽是纳妾,可裴道珠毕竟出身世家? 与寻常小妾不同? 再加上老夫人有心给她体面? 因此萧家的女眷几乎全部到场。 裴道珠给老夫人敬了茶。 老夫人未曾为难,笑着亲自扶起她:“都是玄策不好? 叫阿难受委屈了。这是一点脂粉钱? 你且拿着。” 说是“一点”,可江嬷嬷送上来的? 却是一只沉甸甸的小箱子。 裴道珠稍稍掀开。 小箱子里金光灿灿,码着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裴道珠连忙盖上小箱子,好在定力足够,才没有当众失态。 她迟疑地望向萧衡,乖巧地柔声道:“夫君,阿娘的礼物太过贵重,我不敢收……” 萧衡吃着茶,暗暗鄙夷。 明明抱得那么紧,还说不敢收。 若非这么多人看着,怕是早就高兴的蹦起来了吧? 他这新纳的小妾,多么虚伪。 他想着,也故作温柔:“长辈赐不敢辞,阿娘给你,你拿着就是。” 裴道珠这才收下。 江嬷嬷又领着她,一一介绍萧家的长辈给她认识。 萧衡的父亲萧允官拜丞相,已经上朝去了。 萧家共有九个子女,除了大房、二房以及萧衡在建康做官,其他几个孩子或者战死沙场,或者远赴外地就任,或者早已出嫁。 因此子女虽多,金梁园却算不上热闹。 大房夫人和二房夫人都是精明能干的世家女,知晓萧老夫人看重裴道珠,因此等裴道珠向她们敬茶时,也都未曾为难,还给了事先准备好的厚礼,瞧着一团和气。 裴道珠笑吟吟收了。 萧衡辈分高。 剩下的女眷,要么是府上的姨娘,要么是矮她一辈的女郎,并不需要她敬茶。 她落座后,握着手帕,对萧衡咬耳朵:“这些礼物都归我,昨儿客人们送的礼金,也归我。” 萧衡轻嗤。 他低声:“你觉得我是小气的人?” 裴道珠微微一笑:“‘娘子工于心计睚眦必报,却休想动我萧家人分毫。娘子爱慕虚荣热衷财宝,却休想碰我萧家的一草一木一珠一宝……可记住了?’这可是当初,你亲口对我说过的话。如今我成了萧家的新妇,还拿了你阿娘送的一箱黄金……夫君,你怎么说?” 萧衡哑口无言。 多久之前的事了,这个女人居然还记得。 他讥讽:“某人也曾说过,纵然天底下的郎君都死光了,也绝不会跟我。如今,还不是跟了我?” 两人互怼的姿态,落在别人眼中,却是小夫妻你侬我侬蜜里调油。 有人看不顺眼了。 娇媚尖细的嗓音突然响起:“要说阿难真是有福气,才跟阿荣退婚,转头就攀上了九郎……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阿难瞧不上我家阿荣,转头跟他叔叔好上了呢,到底叔叔更有前途不是?呵呵。” 不阴不阳的话,令厅堂里的气氛微微一变。 裴道珠冷眼望去。 说话的是陈姨娘,萧荣的亲生母亲。 当初明明是她见裴家落魄顾家显赫,于是生出退婚的心思,和顾燕婉一起怂恿萧荣退婚,如今倒好,却成了她的错。 ,。 晚安安 第100章 她软软地靠在萧衡肩头 裴道珠把木盒放回原处,假装无事发生地回了闺房。 是夜。 裴道珠独自用过晚膳,梳洗过后,萧衡才从外面回来。 她起身,替萧衡摘下外裳,好奇道:“下午去书房时,瞧见墙上挂着一幅蜀国舆图,你不是要北伐嘛,怎的又关心起了蜀国?” 她没记错的话,前世的明年,南朝和蜀国爆发了一场战争。 谢麟,就是死在那场战争里。 萧衡揉了揉眉心,面色冷峻:“北国皇帝病危,他们的军队暂时留驻洛阳,未曾南下。倒是蜀国蠢蠢欲动,想趁我们关注北方时,侵吞西南疆土。我想等吞并蜀国之后,再北伐不迟。” 裴道珠歪头。 蜀国和北国是盟友关系,朝廷腹背受敌,若能先解决其中一个,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和顾虑。 只是…… 萧衡的想法虽好,可皇族和其他世家,未必赞成。 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也在顾虑这个。 裴道珠生出一个想法。 她面上不动声色,夸赞道:“夫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真是我辈楷模。” 萧衡一边净手,一边睨向她。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裴家的小骗子,不仅给他送茶点,居然还夸他。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沉着气,等她后面的话。 裴道珠接着分析:“只是朝廷偏安一隅,不肯轻易打仗,夫君连出兵都做不到,更别提吞并蜀国——我有一计,可以让夫君顺利出兵。” 少女一口一个“夫君”,甜的像是揉了蜜糖。 萧衡擦干净双手:“什么计策?” 裴道珠微微一笑:“若是计策可行? 夫君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衡落座。 他就知道,这小骗子没安好心。 他示意枕星端来晚膳:“说来听听。” 裴道珠跪坐在矮案一侧? 帮枕星把晚膳摆好:“我的条件是? 夫君征伐西蜀时,不可让谢家世子跟去。” 那个少年单纯率性。 她想竭尽所能? 免去他上辈子那种凄惨的结局。 萧衡握起竹筷。 他瞥向裴道珠。 他知道谢麟想参军入伍。 裴道珠不肯让他参军? 是怕他死在战场上吗? 明明进了他的门,却还这么关心其他郎君…… 这不是明目张胆给他戴绿帽子吗? 裴道珠见他脸色不对? 连忙解释:“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谢家的小世子武功高强,在兵法谋略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 怕他抢你的军功,因此才不愿他跟去。” 萧衡嗤笑。 他夹起一只芙蓉春卷,塞进裴道珠嘴里。 他道:“你觉得,我会害怕别人抢军功?” 裴道珠吃掉春卷,撒娇般抱住他的手臂:“你只说好不好……” 萧衡挑眉。 少女蹭着他的手臂,距离如此之近? 姿势如此暧昧,以致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起伏和温软。 肌肤莫名发烫。 他不自然地抽回手臂:“准了。” 裴道珠笑了笑,这才道:“朝廷之所以不肯出兵,是怕战争影响到他们的安逸。可是蜀国皇族富贵滔天,巴蜀地区更是沃土千里? 如果你许诺世家们? 功成之后? 一起瓜分利益,你猜他们肯不肯冒险?” 她顿了顿? 又继续道:“绕开皇族? 拉拢世家,把既得利益全部分给世家? 继而进一步架空皇族的权力……到那个时候,哪怕夫君想当天子,也未尝不可。” 夏夜绵长。 满室的月光柔和而恬静,一枝洁白的昙花在角落悄然绽放,送来阵阵幽香,园子里蟋蟀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更显闺房寂静。 月光里的少女白裙委地,容颜娇美,三尺青丝用红绳束在腰后,一颦一笑纯洁明净,宛如神明。 看似娇弱,却能想出最狠的计策,却能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 萧衡沉吟。 他对天子之位没兴趣。 但对架空皇族、扩大家族势力,很感兴趣。 乱世之中,皇族算什么东西? 利用皇族和世家之间的矛盾,绕开朝廷进行战争,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裴道珠见他沉吟,便知道她的想法被采纳了。 她含笑端起酒盏,优雅地掩袖小酌。 萧衡突然盯向她:“你跟皇族有仇?” 烈酒入喉。 来自异域的美酒,只一盏就很醉人。 许是醉酒,许是难过,裴道珠的丹凤眼泛着红。 十年流离,算不算仇? 沦为红颜祸水背负万世骂名,算不算仇? 家破人亡,算不算仇? 她恨不得这个朝廷就此消亡! 裴道珠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睫。 她仍是温柔似水的模样:“哪儿能?夫君的抱负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可是真到那个时候,对朝廷而言,异族消亡,拥有兵权的世家便成了最大的绊脚石。而夫君功高盖主,也会成为第一个被天子忌惮的人物……史上因为君王猜忌而死的臣子,还少吗?” 萧衡盯着她。 从前只觉得裴道珠是个爱慕虚荣的轻浮女子,除了一身美貌,再没有别的好处。 后来发现,她心思缜密处事周全,琴棋书画皆是一绝,甚至还十分擅长女红和烹饪。 如今…… 这运筹帷幄的能力,也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明明只是个闺阁女子,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 甚至比他养的幕僚,还要深谋远虑。 他没说话,只是亲自为裴道珠斟了一盏酒。 裴道珠的唇角微微翘起。 萧衡是何等骄傲的人物,肯为她斟酒,便是看重她的意思。 这正合她意。 她就是要一步步成为他身边最不可替代的人,哪怕将来冒出一个青梅竹马,也终究抵不过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没有家世可以倚仗,想被扶正,就只有通过谋略了。 再者,利用萧衡报复皇族,也算一箭双雕。 裴道珠按捺住心底的算计,假装温顺地端起酒盏。 她浅斟细品,赞美道:“夫君的酒,比别处的好喝许多。” 却也烈性许多。 她自诩千杯不醉,只是才又喝了半盏,就双颊浮红,一双丹凤眼宛如勾勒过胭脂,泛出桃花绯红,十分娇媚无辜。 “夫君……” 她软软地靠在萧衡肩头。 温香软玉在侧,她连呼吸都透着醉骨的酒香。 萧衡的身体绷得很紧。 从他的角度俯视,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卷翘的睫毛、嫣红的唇瓣,甚至因为襦裙领口过于宽松的缘故,还能瞧见隐隐绰绰的起伏,凝白如羊脂玉。 一掌难握。 这一瞬间,萧衡骤然握紧了双手。。 , 第101章 ?她恨崔柚,也恨裴道珠 “夫君……” 裴道珠软软地唤着。 似是难敌酒意,她面颊微醺泛红,就这么醉倒在萧衡的肩头。 萧衡伸手,触碰她的脸颊。 少女的肌肤娇嫩白皙吹弹可破,比上等的丝绸还要娇贵,最是那嫣红的唇瓣,如开到荼蘼的牡丹,是世间任何胭脂也描摹不出的秾艳。 唇瓣微启,列齿如玉,晶莹剔透。 诱着人一品芳泽。 可她醉了。 跟醉酒的小骗子行夫妻之礼,终究是少了些意趣。 萧衡暗暗念了几句佛经。 却发现在这妖精面前,佛经一向不起作用。 他只得起身,把裴道珠抱回榻上,又喊了枕星进来伺候。 他踏出闺房,站在檐下,深深呼吸。 随从跟过来:“主子用过晚膳,可要沐浴更衣?” 萧衡“嗯”了声,又吩咐道:“冷水即可。” 随从走后,他仰头注视明月。 今夜月圆。 圆圆的月亮逐渐映照出一张娇美的小脸,或笑或嗔,或狡黠或乖巧,又时远时近,像是尽在掌控,又像是离他很远。 那是裴道珠的脸。 萧衡的心底泛起涟漪。 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额角。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无缘无故地想起裴道珠? 那个小骗子爱慕虚荣心性狡诈,还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把她藏在后院免得祸害苍生就好,不值得他时时惦念。 他想着,又慢慢恢复了平日里冷峻淡漠的姿态。 他可以被裴家的小骗子,骗去金银钱财。 但他的心,永远不可能被她骗走。 这是他的底线。 …… 就在裴道珠醉酒入眠时,望北居一处偏僻的楼阁。 崔柚坐在房中,紧紧揪着手帕,瞪着眼前跪地不起的侍女:“当真?!九爷他当真又去了裴道珠房里?!” 侍女面容清秀,正是宿月。 因为裴道珠离开金梁园之前的离间,她被崔柚好一顿折磨,那段日子令她痛不欲生,直到她假意效忠崔柚? 才稍稍好过些。 她藏起眼底的恨意,楚楚可怜道:“奴婢亲眼所见? 岂能有假?裴道珠仗着几分姿色? 三番四次勾引九爷,实在可恶!姨娘嫁进来这么久? 却还没怀上身孕? 若她赶在您之前怀上子嗣……” 崔柚脸色剧变。 她不安地绞着手帕,彷徨地左顾右盼:“我嫁过来之前? 祖母反复叮嘱,必须尽快怀上。若不能生下子嗣,联姻也就没了意义……” 宿月把她的慌张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翘起嘴角。 她恨崔柚? 也恨裴道珠。 她幼时就被家人卖进萧府,伺候九爷多年。 她从懂事起,就爱上了那个神明一般的郎君。 她知道九爷的一切喜好,她知道九爷的一切憎恶,她每天都把他伺候得妥妥帖帖,这世上? 再没有其他女子比她更了解他,也再没有女子比她更会侍奉他。 明明她和九爷才是天生一对,凭什么裴道珠和崔柚就能后来者居上,占据她的位置,夺走她的爱情? 太不公平了! 仇恨? 在少女心底生根发芽。 若能引诱裴道珠和崔柚相争相斗? 她是否就能渔翁得利? 抱着这样的想法? 她开始挑拨崔柚和裴道珠的关系。 她继续引诱:“崔姨娘,凭老夫人对裴道珠的宠爱? 肯定舍不得叫她堕胎。到时候她母凭子贵被扶正为妻? 定然容不下您!” 崔柚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紧张道:“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不如先下手为强……”宿月循循善诱? “尽快和九爷行夫妻之礼,早日怀上子嗣,比什么都强!” 崔柚翻了个白眼:“你说得轻巧,九爷根本就不来我这里,我如何与他行夫妻之礼?” 宿月从怀袖里取出一只精巧的小瓷瓶。 她把小瓷瓶呈给崔柚,压低声音:“这是奴婢花重金,从市井药铺里买到的,据掌柜的说,其药无色无味,放入饮食和茶点之中,可以引诱郎君动情……” 崔柚愣住。 她虽是庶女,却也是世家大族花真金白银培养出来的,自幼读书,从没接触过这些阴私的东西。 她捧着小瓷瓶,迟疑:“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崔柚步步蛊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该抓紧机会才对!更何况这种药无色无味,九爷定然发现不了!姨娘若能怀上身孕,不仅能得到九爷的宠爱,说不定还能被扶正呢!” 崔柚紧紧捏着小瓷瓶,神情更加松动。 崔柚笑容诡异。 药是真的。 只是,她又怎会让崔柚跟九爷睡到一块儿? 等崔柚下了药,她就想办法弄走崔柚,由自己和九爷行夫妻之礼。 等生米煮成熟饭,九爷肯定会给她一个妾位。 到时候,她就能和裴道珠、崔柚平起平坐了。 宿月算计妥当,眉梢眼角难掩欢喜。 …… 接连半个月,萧衡早出晚归,每每回到望北居时,身上总携带着一股酒味儿。 正是黄昏。 妆镜台前,枕星仔细为裴道珠卸去繁重的珠钗,只简单用一根白玉发簪挽起青丝。 她一边挽发,一边嘟囔:“最近九爷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日去其他世家府上饮宴交际,都冷落女郎了。” 裴道珠微笑。 所谓的饮宴交际,不过是拉拢其他世家的遮掩。 世家贪婪。 贪权,也贪财。 如果平定蜀国,按照规矩,所得一切理应充入国库。 可如今萧衡违背国法,把所得利益分给世家,他把一个国家画作大饼,重赏之下,那些贵族肯定愿意冒险出兵。 凭他的能力,半个月的时间,足够搞定那群老贵族了。 裴道珠抬起卷翘的眼睫。 镜中人娇美如画,只是妆点的太过素雅。 她拾起搁在妆奁上的一枝嫣红芍药,轻轻别在发髻上。 枕星不解:“都要入夜了,女郎怎么簪起花来了?” 裴道珠起身:“今夜会有喜事,你吩咐厨房多准备几道好菜,再从地窖取一坛好酒,恭候九爷回家。” 枕星挠挠头。 虽然不知道女郎为什么会说有喜事,但她说的一准儿没错。 她立刻照做。 裴道珠换了一袭崭新的深青色罗襦裙,款款踏出闺房。 夕光柔和,天际晕染开不见边际的橘色火烧云。 有白衣胜雪的郎君,手挽佛珠,踏光而来。。 , 第102章 ?把她送给别的郎君 裴道珠迎了上去。 四目相对。 无需道出半字,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裴道珠福了一礼:“恭喜夫君,出师大吉。” 萧衡亲自扶起她。 狭长的丹凤眼透着复杂。 面前的女郎美貌倾国,偏偏还冰雪聪明,随口一个主意,就令他面临的难题迎刃而解,而她的主意胆大包天违背国法,是他花重金豢养的幕僚们,想破脑袋也不敢想出来的。 今后…… 还会需要她吧? 萧衡打量着裴道珠,悄无声息地在心底为她留了位置。 裴道珠心性敏感,完美地掌控了他的情绪变化。 美貌短暂,无法真正留住郎君的心。 拿出她的本事,让萧衡重视她需要她直到离不开她,才是她谋算的结果。 她压住上扬的唇角,故作乖巧地挽住萧衡的手臂:“特意为夫君准备了庆功的小宴,夏末黄昏最是闷热,我还命人从地窖取了冰镇的杨梅酒,夫君该是喜欢的。” 她行事细致妥帖,仿佛天生就该掌控后院。 她具备着其他世家女郎所无法具备的周全。 花径旁种着一株杨梅树。 一枚树叶落在裴道珠的发间。 萧衡伸手为她摘掉树叶。 因为闷热的缘故,少女的青丝梳成了单螺髻。 她背对萧衡,露出一截凝白如玉的后颈,碧玉耳坠在颈间摇曳,更衬得冰肌玉骨,体有幽香。 斑驳的树影映照在她的侧颊上,卷翘的长睫和嫣红的樱唇同样令人心动,她看起来柔软而又窈窕。 一根枝桠,被杨梅果压弯。 恰恰停驻在少女的发髻旁。 萧衡喉结微动。 他突然从背后环住裴道珠的细腰。 他俯首,轻嗅她后颈的幽香,随手拨弄那枝杨梅:“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出兵巴蜀……杨梅已经结果,阿难呢?” 夏日黄昏,郎君嗓音低沉沙哑,透着浓浓的欲念。 裴道珠被他禁锢在怀里,清晰地察觉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杨梅结果…… 他在暗示什么? 他想要子嗣? 裴道珠却不想要。 她如今是妾? 妾生的孩子也只是庶子。 庶子,很难有好前程。 在不确定能否被扶正为妻之前? 她不可能为萧衡生孩子。 杨梅树下。 裴道珠低头? 看着郎君环在她细腰上的手,伸出手? 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 她柔声:“我自幼体寒? 没调理好身子,不方便有孕。” 萧衡挑眉:“我不知道你患有体寒。” 裴家的小骗子? 一句话都不能信的。 他顺势握住少女的手。 她的手软若无骨,夏日里犹如冷玉,摸起来确实清寒。 当真患有体寒的毛病? 他只得按捺住念头:“明儿我叫几个大夫进府,替你调养。从今往后? 生冷之物也该少食些。” 裴道珠谢过他,由他牵着手,朝小花厅走去。 丹凤眼流转着暗芒。 萧衡不知道的是,她自幼与常人不同,一身肌肤夏日里最是清凉,到了冬天? 体温又比寻常人要暖。 她身子康健,一向很少生病。 幼时有算命的野和尚打府门前经过,说她会长命百岁富贵锦绣,可她前世分明颠沛流离红颜早逝,所以这辈子? 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办法活得长长久久? 过得富贵锦绣。 两人在小花厅坐了? 食案上已经摆好酒菜。 裴道珠跪坐在萧衡身侧,亲自为他斟了一盏梅子酒。 还没说上话? 屋外突然传来娇俏的笑声。 崔柚捧着一壶酒? 裙裾生风地踏进门槛。 她柔声:“道珠妹妹嫁进来多日,我却未曾探望过? 今儿特意准备了一壶佳酿,想和道珠妹妹喝个痛快——咦,巧了,九爷也在?!” 她惊讶。 然而那副惊讶的模样,落在萧衡和裴道珠眼中,却是做作至极。 裴道珠不动声色,温声细语:“嫁过来大半个月,也不见崔姐姐过来玩儿。今日夫君在场,崔姐姐就突然前来探望……当真是巧呢。” 她笑眯眯的,话里却是夹枪带棒。 崔柚暗暗恼恨。 这小蹄子也就只能得意这一会儿了,等她将来怀上子嗣,成为九爷的正室,她就随意找个借口,把这小蹄子送给别的郎君作践她! 她畅想着美好的前程,保持微笑,自来熟地落座:“前阵子有事耽搁,因此没来玩儿。咱们姐妹都在金梁园,今后一起玩的日子长着呢。我来都来了,道珠妹妹不介意多一副碗筷吧?” 不等裴道珠回答,她已经开始斟酒。 她笑道:“这壶酒是我的陪嫁,年份久远,十分珍贵。九爷、道珠妹妹,你们一定要尝尝。” 裴道珠挑着柳叶眉。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才不信崔柚舍得给她喝陪嫁的美酒呢。 她接过崔柚递来的小酒盏,借着宽袖掩饰,假意饮下,却把酒水都悄悄吐在了手帕上。 她又望向萧衡。 萧衡倒是不在意,干脆地一饮而尽。 也是,崔柚敢对她下手,却绝不敢对萧衡下手。 裴道珠原本打算借着今夜的庆功宴,拉拢和萧衡的关系,只是多了一个崔柚,终究是不方便多说什么。 席上气氛诡异。 不到两刻钟,这场庆功宴就匆匆结束了。 裴道珠又重新梳洗,换了一袭轻软的寝衣,倚在竹榻上看书。 枕星进来添蜡,忍不住试探:“女郎从前说,九爷很快就会率军出征,您就不趁着他在府里的机会,多亲近亲近他吗?” 裴道珠摇头。 萧衡又不会死在战场上,她这么着急亲近他做什么? 她忽然从书卷里抬起头:“什么时辰了?” 枕星道:“刚过亥时。” 裴道珠合上书卷。 萧衡每晚,都会留宿在她这里。 他用完晚膳就去沐身了,算算时间,已是洗了一个时辰,怎的还不回来? 她望向窗外黢黑的夜色:“去打听打听,他去了何处。” …… 此时,偏房。 身穿牙白寝衣的郎君,墨发披散如瀑,安静地端坐在胡床上。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间,挽着一串碧绿佛珠。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他的脸半明半暗,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瞳孔,过于嫣红的薄唇,看起来性感却又危险。 他轻嗤:“下药?” 跪在地上的崔柚和宿月,小脸惨白。 ,。 晚安安 第102章 ?萧衡不想强求 崔柚深深垂下头,双手揪着裙裾,不敢看萧衡一眼。 她带去的白玉酒壶是特制的,旋转壶盖,给九爷斟的酒便是下了药的,给裴道珠斟的酒则并未下药。 原以为做得隐蔽,再加上那药无色无味,谁知道会被发现? 头顶传来灭顶的压迫感。 她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并非是我的主意……是,是宿月怂恿我干的……对,就是她!我本不肯,可她威逼利诱百般劝谏,再加上我实在爱慕九爷,一时没忍住,就,就犯下了大错……” 她垂了两滴泪,看起来楚楚可怜:“求九爷明鉴!” 宿月咬牙切齿。 明明是这贱人自己想上位,却都赖在她头上! 她连忙道:“主子,崔姨娘平日里在后院作威作福,各种拿捏奴婢,那药也是她逼奴婢买回来的,奴婢本想跟主子通风报信,却到底没来得及!这件事跟奴婢无关啊!” “贱人!” 崔柚大怒。 她一巴掌扇在宿月脸上:“明明是你自己拿来的药,却说是我逼你买的,你要不要脸!” 宿月不甘示弱:“退一万步,纵然是奴婢自己拿出来的,可奴婢又没逼着你用药,你为什么要给主子下药?!还不是觉得嫁过来之后主子冷落了你,所以起了歹心?!” 这话戳到了崔柚的痛处。 她呼吸急促,扑上去就和宿月扭打在一起。 萧衡面无表情。 他自幼双目失明,在山中吃了许多药,因祸得福,对一些寻常毒物产生了抗体,所以受那药物影响很轻。 察觉到不对劲后? 他就打发随从去查。 后院都是他的人,查起来方便? 不过一时半刻? 就查到了宿月和崔柚的头上。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后院会发生这种肮脏的事。 给裴道珠知道? 还不定要怎么嘲讽他。 他细细捻着佛珠。 因为和崔家的联盟关系? 崔柚暂时动不得。 但宿月…… 胆敢做出这种事,可见对他并不忠心? 留着也是个祸患。 眼底毫无怜惜之情。 他冷淡吩咐:“拖下去,杖毙。” 正在扭打的崔柚和宿月,同时呆住。 两名随从上前拖起宿月,宿月才反应过来被杖毙的人是她。 她惊慌不已? 连忙尖叫着挣扎起来。 她狼狈地膝行至萧衡跟前,仰起梨花带雨的清秀面容,试图引起他的恻隐之心:“奴婢跟随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子!求主子饶过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开始拼命磕头。 心底? 懊悔到了极点。 主子看似温润如玉,皮囊底下却藏着可怕的怪物。 她不该对主子起心思,她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万千悔恨,都换不回她的命。 萧衡一个字都吝于说出口,只是冷淡地抖了抖袍摆。 宿月被捂住嘴拖出去了。 很快? 外面便传来了木棍敲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声。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 就没了声息。 再传来声响时? 是猎犬撕咬咀嚼什么东西的声音。 宿月的尸体,被…… 崔柚脸色惨白地瘫软地上。 世家大族里面? 仆婢都是自幼就伺候在主子身边的? 主仆感情一般都很不错。 宿月跟了九爷多年,九爷对她? 竟是半点怜惜也没有吗? 她缓缓抬起头。 端坐在胡床上的郎君,看似面如冠玉,可藏在昏暗里的半张脸却晦暗不明,像是堕入魔道的佛子,令人生畏。 第一次觉得…… 艳绝天下的萧家九郎,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好。 萧衡欣赏着她的恐惧,柔声:“今后,安安分分待在楼阁里。再敢惹事,我不介意为你准备一个意外病死的结局。” 崔柚打了个哆嗦。 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人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她胆颤心惊地点头,想起身逃离这个地方,双腿却根本使不上力。 两名随从架起她,如拖死狗般拖着她出去了。 崔柚走后,萧衡从容起身,径直去了裴道珠的闺房。 月光盈室。 素纱床帐被金钩挽起,少女熟睡在竹榻上,青丝铺散枕间,因为寝衣过于宽松的缘故,露出玉雕般白皙漂亮的锁骨,再往下,绵软的凝白随着呼吸而起伏,夏夜里令人口干舌燥。 萧衡面无表情。 本以为那点子毒素,对他并不起作用。 可裴道珠像是一剂药引,勾起了他藏在心底深处的所有欲念。 它们化作恶鬼,汹涌澎湃地袭向他的四肢百骸,经年累月的孤单被放大无数倍,理智促使他紧紧握住佛珠,可身体的本能却叫嚣着占有她,叫嚣着攻城略地。 萧衡喉结滚动。 丹凤眼漆黑幽深。 他俯身,一手撑在枕边,鼻尖轻擦过少女的鼻尖,她颊上敷了香脂,整个人闻起来又香又软,在他身下显得那么娇小柔弱。 想听她长夜里,折腰而哭的声音…… 萧衡的凤眼愈发幽深,唇瓣若有似无地触碰她的唇角,这种感觉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知过了多久。 萧衡深深闭上眼。 裴家的小骗子…… 其实是不愿意的吧? 说什么体寒,实则她根本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子,她不愿做妾,因此不愿被他触碰。 萧衡不想强求。 已经把人锁在属于他的深闺里,他如今想要的,是她的臣服和心。 萧衡深深呼吸,随即睁开了眼。 他替裴道珠捋开额间的乱发,又凝视她许久,才转身去冲澡。 隔壁传来水声。 竹榻上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 裴道珠慵懒地坐起身。 寝衣领口下滑,月光里的少女似神似妖。 细指卷起一缕长发把玩,她笑着望向门扉,凤眼里藏着几许玩味:“对一个女人产生最原始的悸动,并非是喜欢她。能克制那份悸动,才是喜欢……萧衡,你完了。” …… 因为所有世家都支持讨伐巴蜀,所以萧衡顺利地拿到了兵权。 他率军西南,只把裴道珠留在了建康。 前线偶有消息传来,都是打胜仗的好消息,建康城的贵族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挥霍享乐,只等着瓜分蜀国宝藏。 对裴道珠而言,金梁园的日子富贵而悠闲。 只是到深秋的时候,顾燕婉过门了。 婚礼隆重盛大,宴请了全城贵族,裴道珠在宴会上喝多了,回到闺房,在竹榻上躺了许久才缓过神。 枕星担忧地端来醒酒汤:“您的酒量一向很好,今日只喝了半壶酒,怎么就醉了?” 裴道珠支撑着坐起身。 醉酒后的少女面如桃花,粉面含春。 她笑着揉了揉额角:“是啊,怎么就醉了?” 应是羡慕吧。 羡慕顾燕婉,可以八抬大轿,可以明媒正娶。 ,。 晚安鸭 第103章 ?若是萧衡死了,那她就改 顾燕婉过门没多久,前线又传来了好消息。 萧衡率领十万军队,绕过蜀国的重重军队,悄悄渡过天险栈道,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蜀国都城附近,如今已是团团围住了蓉城,彻底拿下蜀国只是时间问题。 消息传到建康,满城百姓欢喜的像是过年。 到处都在传颂萧衡的名字,就连朝廷也快马加鞭封他为郡公。 金梁园。 萧衡远在巴蜀,贵族们巴结不上他,干脆笼络起裴道珠。 各种宴饮雅集的请帖收到手软,但凡裴道珠去到哪家府上,必定是前呼后拥,比寻常世家的正妻还要受待见。 尤其是送礼。 各种重礼,宛如雪花般飞到裴道珠的手里,三尺高的红珊瑚树、一整套的翡翠头面、黄金打造的莲花等等,外面珍贵稀罕的宝贝,在裴道珠的库房里随处可见。 是夜。 枕星指挥侍女,把一尊玉佛小心翼翼地抬进库房。 库房里点着灯火。 裴道珠欣赏着满目玲珑,随手拿起一只点翠凤钗,对着前朝皇后用过的牡丹菱花铜镜,轻巧地簪在发髻上。 枕星忍不住夸赞:“女郎戴这支凤头钗,十分的好看!” 裴道珠弯着眉眼,眼底却不怎么有喜色。 虽然打胜仗是很好的事,但自从萧衡离开以后,就没有单独为她寄过书信。 这一点,令她隐隐有些不舒服。 她把凤头钗放回锦盒:“时辰不早,回屋睡觉吧。” 主仆俩刚走到闺房门口,忽然有个侍女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姨娘,大事不好,前线传来消息,说九爷没了!” 裴道珠愣住。 枕星眉心一跳,连忙骂道:“你胡说什么?九爷那么有本事的人,怎么会突然没了?!” 侍女跪在裴道珠身边,紧紧扯着她的裙角,哭得十分厉害:“报信的人是九爷的亲信,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浑身都是血,说是九爷身中数箭,活生生摔进了悬崖底下的水涧里!等他们去找时? 九爷已是被水流冲的不见人影了!” 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 冬夜的风吹在裴道珠的面颊上? 带着刺骨的冷意。 萧衡…… 怎么会出事? 他会死在巴蜀吗? 上辈子? 死在巴蜀的是谢麟。 难道因为她阻止了谢麟参军,所以萧衡会代替他死在那里? 裴道珠唇色发白? 快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院子里灯火通明? 萧家族人几乎全部到场。 她是小妾,这种场面轮不到她说话。 隔着乌压压的人群? 她看见跪在地上的少年确实是萧衡的亲信。 少年盔甲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因为星夜兼程的缘故,看起来灰土头脸,满脸都是泪痕? 十分狼狈伤心。 老夫人捂着额头一言不发,指尖颤抖得厉害。 老相爷面色肃穆地盯着虚空,一下接着一下地捋着胡须,像是在思考什么,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大房和二房的人也都不说话,厅堂里的气氛十分阴沉。 裴道珠抿了抿樱唇。 不知怎的? 她嗅到了萧家的一丝古怪。 萧衡是萧家的幼子,一个家族里面,一般幼子都是最受宠爱的,可在场的人里面,除了老夫人看着有些难过? 其他人都没有显而易见的悲伤。 仿佛对他们而言? 萧衡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在厅堂待了两刻钟。 老相爷终于威严地发了话:“且再等等? 没见到尸体之前,还不能断定他没了。” 裴道珠挑眉。 小儿子遇难? 父亲竟然是这种反应? 真是古怪。 人群终于散了。 裴道珠一边琢磨萧相爷的反应? 一边随人群走到园子里,正出神之际? 身后突然传来讥讽的声音: “若是九叔没了,表妹可要怎么办?” 裴道珠转身。 顾燕婉梳着新妇发髻,笑吟吟地看着她,眉梢眼角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裴道珠明白,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萧衡的缘故,顾燕婉被她狠狠压了风头,不知道有多嫉恨她。 这不,刚听说萧衡出了事,就迫不及待地来看她笑话了。 她微微一笑,柔声:“什么表妹,燕婉怎么尊卑不分了呢?按照辈分,你该叫我小婶婶才是。” 顾燕婉噎了噎。 随即,她冷笑:“你也就猖狂这一时半刻了,若是九叔牺牲在战场上,你便什么倚仗都没有了。早就劝你离开建康,你偏是不听。没了九叔撑腰,下半辈子,你可要怎么办?空窗寂寞的日子,可不好受呐。” 裴道珠歪了歪头:“下半辈子的荣辱贫富,不是你我说了算。” “死鸭子嘴硬。”顾燕婉讥笑,“走着瞧吧。” 她笃定萧衡死在了战场上,趾高气昂地走了。 枕星气得不行:“不过是嫁了个庶子,瞧她那猖狂样儿!” 裴道珠神情淡淡。 萧衡没死,那自然再好不过。 若是死了…… 她慢悠悠地摇开折扇。 若是萧衡死了,那她就改嫁好了。 反正寡妇改嫁再寻常不过,她生得美,想娶她的人有大把呢。 人生灿烂,她才不要为萧衡那个坏胚子守节! …… 到深冬时节,建康城一天天冷了起来。 也不知怎的,这几日前线仍旧没有消息传回来。 裴道珠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带着枕星去街上买衣料,打算给萧老夫人和阿娘各自裁制一套冬袄。 只是街上的熟人却不少。 那些个士族贵妇女郎,见着她时不再如从前那般巴结吹捧,也不再邀请她参加宴会雅集,只淡淡睨她一眼,便结伴走了。 枕星不由生气:“一群墙头草,狗眼看人低!等九爷凯旋,叫她们后悔去!” 裴道珠细细翻看铺子里的绸缎。 这种落差感,在家族从显赫到落魄的那几年里,她早已体会过。 她不以为然:“也不是重要的人,跟她们计较什么?” 枕星委屈得红了眼:“奴婢就是为您难过。如果……如果九爷真的没了,您可要怎么办?过完年,您也才十七岁呀……” 裴道珠盯着绸缎,没有说话。 正琢磨前程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拖进了绸缎庄的内室。 她抬起头。 时隔半年,面前的少年似乎长高许多。 谢麟把她抵在墙上,颇有压迫感地盯着她:“姐姐?” ,。 晚安安鸭 第104章 ?她变得害怕,也变得不忍 少年容貌昳丽,顽劣褪尽,眉眼之间尽是英气。 裴道珠低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整条街的绸缎庄,都是谢家的产业。”谢麟打量她,语气讥讽,“这大半年来,姐姐躲我躲得很辛苦吧?” 这大半年来,每次他去参加宴饮雅集,裴道珠都会早早离开。 甚至打听到宾客名单里有他时,干脆就不出席。 他偷偷去金梁园找她,萧衡却单独为她留下了一支侍卫队,把她的闺房看守得很严,不知道是防贼还是防他。 今儿也是凑巧,他替阿娘查账,正巧就碰到了她。 内室空间狭小。 他抵着裴道珠,嗅着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深埋在心底的情绪宛如野草,经风一吹,便汹涌生长。 也不知道具体喜欢她什么。 许是为她的容貌所倾倒,许是怜惜她被父亲殴打至遍体鳞伤,许是被她镇静自若的性格吸引,大半年了,他仍旧忘不了她。 阿娘也不是没有为他物色妻妾。 只是…… 他脑子里,满满都是她。 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少年还不懂如何遏制自己的感情,大胆地抱住了裴道珠:“裴家姐姐,我好想你……” 裴道珠吓了一跳。 她急忙推开谢麟,警惕地望了眼垂挂的布帘:“我如今是萧衡的妾,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谢麟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 他落座斟茶:“这次征发巴蜀,我本欲参军,却被萧衡拒绝。我费尽心思打听,才知道是姐姐不许我去。” 他把茶盏递给裴道珠:“姐姐为何不许我建功立业?是怕我抢了萧衡的风头吗?” 裴道珠接过茶盏,撇了撇嘴。 他抢个鬼的风头,上辈子死在巴蜀,他连具尸体都没落个完整! 毛都没长齐? 还想建功立业? 她正琢磨找个借口,谢麟突然弯起眉眼:“我与姐姐开玩笑呢? 姐姐定然是担心我的安危? 舍不得我死在战场上,所以不许我出征? 是不是?姐姐待我真好!” 裴道珠:“……” 她不知道如何接话? 心里道,你说是就是呗。 她低头喝茶? 谢麟把一盘花糕推到她面前。 他敛去笑容,神情郑重:“听说……萧衡出事了。” “唔,”裴道珠敷衍,“我也不清楚。” “他若回不来了? 姐姐以后打算怎么办?”谢麟顿了顿,随即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姐姐若是不嫌弃,可以改嫁给我,我娶你啊。” 裴道珠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洒出来。 谢麟是谢家嫡长子? 娶一个二婚的小妾,算怎么回事? 她不自觉地拉开距离,勉强笑道:“这不合适吧?” 谢麟振振有词:“我和萧衡也算有几分交情,替他照顾遗孀,是看得起他? 有什么不合适的?” 裴道珠噎了噎。 谢麟这句话若是给萧衡听见? 估计能气得死去活来。 她放下茶盏起身? 郑重道:“世子爷前程锦绣,大可不必为我浪费时间。更何况? 你我身份悬殊? 实在不合适。且我对你,也没有那方面的感情。我还有事? 先告辞了。” 不等谢麟挽留,她匆匆离去。 …… 到冬至的时候,前线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来。 裴道珠掐算时间,暗道朝廷的军队怎么着也该拿下巴蜀了,可如今却是音讯全无,十万军队仿佛人间蒸发,半点儿风声也没有。 就连朝廷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钦差,也跟着隐匿无踪。 裴道珠的忧虑又多几分。 她携带重礼,在冬至这天带着枕星回了裴府。 因为手头有钱的缘故,如今家里也过得比以前好了,仆婢和小厮都多了起来,还给双胞妹妹请了女先生,虽是冬日,可府里看起来生机盎然。 “父亲又出门吃酒去了?” 裴道珠坐到火炉边,挽住顾娴的手。 顾娴合上书卷,笑着替她拢了拢鬓角碎发:“前两日就出门了。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的,往往一出门就要待上半个月。好在没有赌钱,我也懒得计较了。” 裴道珠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 父亲不赌钱,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顾娴注视她的小脸,神色忽然凝重几分,压低声音道:“前线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我听说,皇族和世家们都很焦急,可我担心的却是你……他若没了,阿难可要怎么办?” 也曾努力求人,祈祷女儿不要沦为小妾。 可是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即便有长公主的帮助,也显得杯水车薪苍白无力。 她视若珍宝的明珠,还是成了别人的妾。 偏偏她嫁的人是个靠不住的,如今朝廷里人人都说,萧衡凶多吉少,必定是回不来了。 就连她,也觉得萧衡大约是死了。 裴道珠看得很开:“他若没了,我就改嫁。” “改嫁?”顾娴怔了怔,随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阿难和谢家的世子爷,是什么关系?” 裴道珠愣住:“阿娘?” 顾娴指了指火炉的金丝炭:“这大半年来,谢家的小世子一直在帮阿娘,有钱也难买到的金丝炭,他一送就是十箩筐。外面难得一见的绫罗绸缎,他说送就送,我想回礼,他却怎么也不肯收。你父亲得罪上司,也是他暗中调解的……我左思右想,除了阿难的缘故,再没有其他原因了。” 裴道珠的心底涌出难以言喻的感受。 她不知道,谢麟私底下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建康城的郎君肯对她献殷勤,却从不会照顾她的家人。 谢麟他…… 有心了。 顾娴提醒:“谢家的小世子,喜欢阿难呢。” 裴道珠垂下眼睫,手捧茶盏,掌心滚烫。 顾娴又道:“他是个好孩子,你若不喜欢人家,就尽快回绝了他,别叫他怀揣着希望,最后迎来的却是失望。若是喜欢……” 她沉默了。 她的掌上明珠,毕竟做过别人的小妾。 谢家钟鸣鼎食家风严谨,怕是不容许她过门的。 裴道珠回到自己的闺房。 也不知怎的,竟有些坐立难安。 若是放在往常,她早就奋不顾身地攀上谢麟这根金树枝了。 可是如今…… 她变得害怕,也变得不忍。 她懊恼地捶了下额角:“裴道珠,你真是越活越窝囊!” ,。 晚安安 第105章 ?欺负裴道珠 毕竟已经嫁做人妇,在娘家是不能久留的。 裴道珠跟阿娘一起吃过冬至的饺子,又陪双胞妹妹玩了片刻,就坐上了回萧府的马车。 已近年底,街上十分热闹。 马车穿过街头时,突然停住。 裴道珠捧着小手炉,隔着车帘问道:“怎么了?” 驾车的是萧衡的亲信。 萧衡把她看得很紧,不仅在金梁园安排了一支护卫队,裴道珠出行时也会有功夫高深的侍卫跟随左右。 裴道珠每每想起都觉可笑。 明明只是把她当做收藏的花瓶,出于一腔偏执的占有欲,才不许旁人窥伺她的容貌,却弄得好像他有多么在意她,就连出行都得小心翼翼,不能轻易抛头露面。 车夫道:“回禀姑娘,前面有几辆马车撞在了一起,堵住了去路,怕是要稍等片刻。” 枕星点点头:“冬天路面结冰,确实很容易出事。” 她掀开窗帘一角,探头张望。 她吃惊:“女郎,五辆马车撞在了一起,车轱辘都撞散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瞧着怪吓人的!街边的摊子也撞散了,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货物,不知道几时才能收拾好……” 因为裴道珠不喜欢被称作“姨娘”,所以枕星还是叫她从前的称呼。 裴道珠不赶时间,于是取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看了几页,外面突然传来温和的声音: “我家主子的马车走得太快,不小心撞车,耽搁了大家的行程。主子为表歉意,特意上金翠楼订了冬至饺子请大家吃!” 金翠楼是建康城最贵的酒楼。 一碗饺子,抵得上寻常人家半个月的饭钱。 请所有人吃饺子,可真是很大方了。 然而裴道珠也不是普通身份。 车夫小心翼翼地拿银针试了毒,确认安全后才送进马车。 枕星惊喜地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摆着两碗精致的水饺。 她笑眯眯的:“奴婢真有福气,还能尝到金翠楼的饺子,奴婢是沾了女郎的光呢!” 裴道珠盯着其中一碗水饺。 饺子形状如花? 汤面并没有放她讨厌的葱花,旁边的两碟酱料也是她最喜欢的。 她浅浅尝了一个。 是她最喜欢的菌菇口味。 就像是有人? 特意迎合她的口味做的。 刺骨的冬风吹开了绣花窗帘。 裴道珠下意识望向窗外。 有红衣少年打马而过。 他束着高高的马尾? 背负红缨长枪,侧脸线条桀骜英俊。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扬着剑眉望过来。 四目相对。 少年满身的桀骜瞬间化作温柔? 似是冬日里最轻盈的雪花。 他用红缨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故作潇洒地朝裴道珠眨了下眼。 是谢麟。 那阵风过了。 窗帘悄然垂落? 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裴道珠紧紧扣住那碗水饺。 所以…… 街上这起事故,是谢麟故意安排的? 目的…… 就只是为了请她吃一碗水饺? 裴道珠垂下长睫,低声呢喃:“幼稚……” 她骂着,心底却泛起暖意。 这么多年来? 她一直在为家族兢兢业业百般筹谋。 从没有谁,为她做过这么多。 温暖之余,却又有些苦恼。 许是缺爱。 哪怕旁人只是给予一点点善意,她就已经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转眼已近除夕。 金梁园草木萧条,山山水水都覆盖上了厚厚的白霜。 裴道珠次日醒来时? 透过花窗,瞧见庭院里落了一层细雪,乌青色屋檐下缀着一排冰锥,宛如冰雪世界。 年纪小的丫鬟们十分开心。 她们在雪地里奔跑玩耍,等裴道珠梳洗干净? 院子角落已经多出了两三个雪人。 枕星高高兴兴的:“今日园中有雅集? 女郎一定要艳压四座才好!” 因为接近年底? 所以各种各样的宴会和雅集也多了起来。 裴道珠站在屋檐下。 世人喜欢放纵享乐。 西南那边的军情都停滞这么久了,居然还有心情寻欢作乐。 她本不想去? 只是老夫人怕她闷着? 早早就打过招呼,要她务必去凑个热闹? 因而只能带着枕星前往。 园子里衣香鬓影,人影幢幢。 萧家做东,建康城的贵族们无论如何都要给面子赴约的。 裴道珠还没走近,就听见几个女郎议论: “说起来,萧家九爷至今音讯全无,我阿父说,怕是没了!” “真可惜,他生得那么好看,怎么年纪轻轻就没了呢?真想多看他几眼……” “我阿姊说,都是因为裴道珠克夫的缘故!你们想啊,她刚进门没多久,九爷就没了,这不是克夫是什么?” “……” 她们神神叨叨的。 裴道珠简直要笑出声。 她克得动萧衡?! 上辈子,那家伙可是颠覆了一个王朝! 枕星却听得生气,狠狠咳嗽了一声。 众女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裴道珠本人就在这里。 她们愣了愣。 时隔数月,这个女人的容貌又叫她们惊艳几分。 她梳高髻,一袭牙白袄裙看似寻常,但裙裾和袖口都用金线刺绣了精致的宝相花纹,鬓角簪一朵掌心大小的珠花,肌肤胜雪,眉目秾艳,唇若点朱,凤眼盈盈顾盼时,纯净又妩媚,像是能攫取人的心魂。 她比山水更美。 园子里寂静了一瞬。 回过神后,众女连忙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谈论首饰衣裳。 裴道珠懒得跟她们计较,寻了个角落观赏梅花。 正琢磨着扫一些花瓣上的雪水,带回去烹茶,忽然有郎君携着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她身边。 郎君油头粉面,放肆地欣赏着裴道珠:“我听说,萧衡死在了战场上?你这娇妾,守寡多寂寞,怕是得改嫁!你看我怎么样?名门之后,才学渊博,前程锦绣,想给我做妾的女人,那可是一抓一大把!我给你一个机会可好?” 裴道珠退后几步,嫌恶地拉开距离。 她认得这个郎君。 是萧荣姨娘的娘家侄子,好像唤作陈宿。 什么名门之后,不过就是小门小户的嫡子。 枕星及时挡在裴道珠跟前:“陈郎君喝多了,请自重!” 陈宿嬉皮笑脸的:“自重是个什么东西?嘻嘻,道珠妹妹生得好看,我早些年就喜欢上了!这大半年来,道珠妹妹很寂寞吧?你就别假装矜持了,来,给哥哥牵牵小手!” 他推开枕星,不管不顾地去欺负裴道珠。 裴道珠眼疾手快,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陈宿捂住脸颊,懵了。 半晌,他突然变脸,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给脸不要脸的贱蹄子!” 他突然往地上一坐,高声叫嚷:“道珠妹妹再如何寂寞,也不该勾引我这等有家室的人!九爷若是泉下有知,该是如何难过呀?他才走了不到一年呢!” ,。 玄策哥哥明天就回来啦 第106章 裴家的小骗子未曾给他寄过 枕星嘴巴张得老大,仿佛能塞进一个鸭蛋。 明明就是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骚扰她家女郎,什么时候变成她家女郎因为寂寞去勾引他了?! 说句难听话,就陈宿这种货色,给女郎提裙都不配! 四周已经有人围了过来。 风花雪月男女八卦的热闹,总是最好看的。 陈宿坐在地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辱骂裴道珠,绘声绘色地描述她是怎么勾引他的,他又是怎么拒绝的,被拒绝之后,裴道珠又是怎么恼羞成扇他巴掌的。 人群里,顾燕婉看得新鲜。 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示意侍女去把陈宿扶起来。 她站出来主持大局:“表哥是客,若是在这园子里受了欺负,我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裴道珠,你是九叔的小妾,怎么能做出勾引别家郎君的事?简直有辱门风!” 裴道珠挑着眉。 顾燕婉大约是觉得萧衡死了,没人为她撑腰,竟然明目张胆地排挤打压起她,连小婶婶都不叫了。 她饶有兴味地靠在梅花树上:“真有意思,陈宿说我勾引他,我就勾引他了?我若说是他欺负我在先,我才扇他巴掌,你们信是不信?” 人群里的韦朝露,突然怪笑一声。 裴道珠瞥向她。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位表姐。 听说韦朝露这一年来忙于相看亲事,只是建康城的郎君被她挑了个遍,看得上她的她看不上,她喜欢的别人又瞧不上她,竟是耽搁到了现在。 韦朝露阴阳怪气:“定然是九爷走了,你深闺寂寞,所以才勾引陈郎。只是陈郎一身正气,不想搭理你!真丢人,裴家和萧家的脸面? 都被你丢尽了!燕婉,这种女人还留在园子里做什么? 赶紧撵出去才是正经!” 四周有人面露怀疑。 毕竟? 裴道珠仅凭那张脸,就能攀上高枝儿。 她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陈宿? 然而更多的人? 早就看裴道珠不顺眼了。 与顾燕婉交好的女郎们纷纷附和? 言语间都是贬低和羞辱。 从前追求裴道珠而不得的郎君,也有跟着落井下石的? 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把裴道珠塑造成了一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荡,,妇。 远处? 树荫角落。 白衣胜雪的郎君临风而立。 阔别建康大半年,他的轮廓更加深邃英俊,手捻佛珠风姿秀丽,丝毫看不出他在战场上杀敌数千的凶残冷酷。 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所带来的压迫感,却令旁人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绝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 陆玑跟在他身边。 经过战争的洗礼? 昔日的温润如玉也带上了一丝肃杀之气。 与没见过死亡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只是对裴道珠,陆玑始终保持着从前的怜惜。 他蹙眉:“若非悄悄回来,还不知道道珠妹妹被人欺负成了这般模样。玄策,你今日定要替道珠妹妹撑腰!” 萧衡凝视着梅花树下那一道纤妙的身影。 阔别这么久? 裴家的小骗子一封书信都没给他寄过。 他每每看着帐下副将收到家书和包裹? 都会想起她。 他以为迟早有一天他也能收到? 可是到他故意传出他身中数箭坠落深涧的消息时,这个女人也仍旧无动于衷。 甚至…… 都不曾派人打听他的消息。 捻着佛珠的指尖微微用力? 他冷笑:“裴道珠……” 陆玑催促:“玄策? 你倒是上去帮忙啊!” 萧衡按捺住不悦:“不急。” 他倒要看看,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 这小骗子有没有进步。 梅花树下。 枕星气得不轻。 她正要动用萧衡留下的那支护卫队,把这群聒噪的人都撵出去,裴道珠制止了她。 枕星不忿:“女郎千万别跟他们客气,当心他们蹬鼻子上脸!尤其是那个顾燕婉,奴婢算是看出来了,她根本不把你当自己人的!” 她恶狠狠瞪了眼顾燕婉,又小声道:“外人不知道,奴婢却是知道的,金梁园乃是九爷的私产,因为老夫人喜欢山山水水,九爷才花重金修筑了这么一座别苑,只是为了孝敬老夫人!说什么撵出去,顾燕婉哪来的资格把您撵出去?” 裴道珠稀罕。 她竟不知,金梁园居然是萧衡的私产! 大半座蒋陵湖和四周的山峦都被圈在园子里,就算是皇族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她知道萧衡富贵,却不知道他富贵至此! 突然就觉得,自己平日里的花销实在太节省了! 话说回来,他若死了,金梁园归谁? 早知道在他上战场前替他怀个崽了,那样她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这座园子? 萧衡善读唇语。 隔着老远,就察觉到枕星说了什么。 他一颗颗捻着佛珠,心底浮起不妙的预感。 他又盯向裴道珠。 总觉得这小骗子的表情里,掺杂上了诡异的兴奋…… 裴道珠并没有察觉到萧衡的窥视。 她按捺住对金梁园的惦记,道:“别慌。” 这个时候动用护卫队,用武力堵住这些人的嘴巴,无疑是恼羞成怒的表现。 她居高临下,对陈宿道:“陈郎君说我勾引你,可有证人?” 陈宿沉默。 证人…… 自然是没有的。 裴道珠轻嗤一声,讥讽道:“又敢问陈郎君,究竟哪一点出类拔萃,值得我放弃九爷,转而勾搭你这种废物?” “废物”二字,令陈宿气急败坏。 他厉声:“因为你深闺寂寞,所以勾搭的我!萧衡死在了战场上,你饥渴难耐,见着男人就要投怀送抱!你刚刚非要扑进我怀里,我拦都拦不住!你抱了我不算,你还想亲我!你做了,却不敢承认吗?!” 他嗓门粗大,又是如此的义正言辞。 旁边将信将疑的人,不禁也多信他几分。 裴道珠笑出了声儿。 若非她是当事人,就连她也想信了他的鬼话。 她柔情款款,温声细语:“九爷疼我,我用的香膏名为幽蘅,是他从东海带回来的,别处买不到。既然你说我抱过你,想必你身上也沾了幽蘅的雅香。正巧,九爷在金梁园养了几条犬,颇通人性,不如把它们牵过来,闻闻陈郎君身上的味儿?”。 , 第107章 ?她是一朵食人花 陈宿呆住。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裴道珠已经命人去牵狗了。 众人从没见过如此特别的黑狗。 竟有半人高,耳朵像狼一般竖立,浑身毛发油光水滑,眼神沉冷深邃,被专门训狗的侍从牵着,往那里一坐,怪吓人的。 有胆小的女郎拿团扇遮面,小声议论:“哪里来的大狗,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生得这么威武!” 顾燕婉撇了撇嘴:“也就是条畜生罢了,顶多吃生肉长大的,否则还能吃什么,人肉嘛?” 黑犬认真地嗅了嗅裴道珠裙裾的味道。 似是记下了她的味道,侍从示意它去闻陈宿。 陈宿害怕地往后退:“这畜生会不会咬我?我可是贵客,万一有个闪失,你们担得起责嘛?!快叫它退下,叫它退下!” 然而黑犬才不搭理他。 它敏捷地窜到陈宿身边,只稍微闻了一下,就对侍从摇了摇头。 侍从立刻朝裴道珠拱了拱手,高声道:“启禀姑娘,这位陈郎君身上,并没有幽蘅的气味。” 裴道珠轻嗤。 众人也都无言以对。 人会撒谎,可畜生却不。 陈宿刚刚是那么的正义凛然,没想到,竟是满口谎言! 场中气氛诡异。 陈宿被黑犬盯着,浑身都僵了,抠抠搜搜也想不出辩解的词儿,只得结巴道:“许是,许是误会……” “误会?”裴道珠想笑。 她折下一枝梅花把玩,饶有兴味地看着陈宿:“我连碰都没碰过你,你却说我不仅对你投怀送抱,还要亲你,你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转头就忘了吗?污人清白的事,区区‘误会’二字? 可不够解释。” 被所有人盯着? 陈宿面颊火辣辣的烫。 顾燕婉翻了个白眼,只得站出来替陈宿打圆场:“表哥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你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的? 还以为咱们萧家人没有雅量呢。道珠,你就原谅表哥吧。” 裴道珠笑出了声儿。 她抬起白嫩的下颌:“我可没你有本事? 都被人骂做荡,,妇了,还能客客气气地讲雅量。何况你又不是我? 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他?” 裴道珠在人前的形象,一向都是温婉端庄八面玲珑,她完美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虽然客气礼貌,却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今日发起脾气,落在众人眼中? 竟然意外地顺眼。 就像是枯萎的木头,重新生出嫩芽。 就像冰冷的陶瓷娃娃,出现了独属于人的温度。 众人忽然意识到,这个美得过分的女郎,并不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也有尘世间的喜怒哀乐。 她也会觉得委屈。 几位女郎对视几眼? 纷纷点头: “如果换做我,被陈郎这么污蔑? 我也会很生气。雅量固然重要? 可原则和名声也很重要呀。” “道珠妹妹不该原谅他,就该把他交给官府处置!” 就连黑犬? 也龇牙咧嘴地朝陈宿吠了几下。 园子里的舆论,一下子变了。 顾燕婉咬了咬牙。 她见势不对,未免惹祸上身,只得暂时隐匿进人群里。 裴道珠揉捻着梅花瓣,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容讥讽。 刚刚还主动站出来主持大局,一副金梁园女主人的姿态,现在倒好,乌龟似的缩进壳子里去了。 到底格局小了不是? 裴道珠轻轻吁出一口气,又望向满面通红的陈宿,柔声道:“我素来大度,你污蔑我的事,只要好好道个歉,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陈宿如今哪敢拿乔。 他只得忍气吞声,低头道歉。 垂在腿侧的双手,却是青筋暴起,可见心底在暗暗生恨。 裴道珠欣赏着他被迫道歉的姿态,等他道完歉,又缓声道:“污蔑我一事,可以原谅。只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夫君死了,我却不能原谅。” 众人一愣。 裴道珠正儿八经:“我夫君为国征战,如今下落不明,大家都该怀抱希望才是,而不是借着他失踪的机会,一边咒骂他死了,一边欺凌他的妻妾。陈郎这番作为,实在是对国不忠。试想,若是人人效仿陈郎,岂不是寒了所有江东子弟的心?到时候,谁还愿意舍下妻儿为国而战?” 一番话,说的荡气回肠大义凛然。 众人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他们再望向陈宿时,目光不禁更加鄙夷。 陈宿呆若木鸡。 “登徒子”的名声也就罢了,顶多也就听起来风流了些,可是“对国不忠”这顶帽子,他可接不住! 他双膝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 原以为裴道珠是一朵软绵绵的小白花,可这明明就是食人花啊! 裴道珠扔掉揉碎的梅花瓣:“我爱夫君入骨,盼他早日凯旋。你今日对他恶语相向,我实在无法原谅。陈郎君,咱们官府见。” 她潇洒地转身走了。 枕星高兴坏了,凶巴巴地瞪了眼陈宿,连忙跟上她。 陈宿呆愣愣跪在地上。 所以…… 他刚刚的道歉究竟有什么用? 只是裴道珠故意羞辱他吗? 他知道萧衡对朝廷而言,意味着什么。 关于萧衡战死沙场的那些话,私底下可以说,但真相未明之前,台面上却绝不能提。 陈宿彻底崩溃了。 枕星回头看了眼面如土色的男人,笑眯眯道:“女郎真厉害,陈宿和顾燕婉加起来,都不是您的对手呢!” 裴道珠随手扶了扶簪花。 她瞥向远处。 那只颇通人性的黑犬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叫了几声之后,突然甩着尾巴朝树荫深处奔去。 她挑了挑眉,没放在心上。 是夜。 一道屏风隔开了内室。 因为寝屋的地龙烧得最暖,所以裴道珠喜欢在屋子里沐浴。 几件单薄的衣衫,被少女抛到屏风上。 纤妙白嫩的足尖,轻轻点了点水面,惹得绯红花瓣纷纷漾开。 她慢慢踏进浴缶。 水雾蒸腾,少女乌发高挽,露出白皙纤细的后颈,肩颈线条极为漂亮风流,最是那背部的蝴蝶骨,令人忍不住生出把玩抚摸之情。 冬夜里的少女,最纯,也最欲。 一道修长的人影,悄然出现在她背后。 指尖触上她的蝴蝶骨,透着淡淡的凉意。 裴道珠战栗了一下。 她意识到不妥正要喊人,那人却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笑了一下:“爱我入骨?盼我早日凯旋?” ,。 晚安安 第108章 ?今夜……可要为我庆贺? 熟悉至极的声音。 裴道珠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 郎君依旧一袭白衣风姿秀丽,宛如高山上的一捧晶莹雪,只是眉梢眼角却藏了几分肃杀和冷峻,那是经历过战争和死亡之后,才能拥有的危险气息。 而此刻,春闺深深,他敛去了那份危险。 他道:“既然爱我入骨,为何不给我寄家书?” 裴道珠紧紧抿着唇。 怪不得白天在园子里时,那条黑犬突然跑走,大约是嗅到了萧衡的气息。 园子里的事,萧衡都看在眼里了吧? 她想着,反问道:“你既然回来了,为何要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从两个月前起,朝廷和西南就彻底断了联系,又有谣言说你身中数箭跌落深涧,怕是已经没了……” 她打量着萧衡完好无缺的模样,挑起柳叶眉:“你究竟在算计什么?” 萧衡在浴缶边缘坐了。 他道:“是我主动切断和朝廷的联系的。” 裴道珠:“愿闻其详。” 萧衡弯了弯薄唇:“侵吞西南,只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北伐。然而有了蜀国之利,朝廷和世家将会更加沉迷享乐,绝不愿意再起战争。既然如此,我便干脆将兵权收入囊中。手掌大权,北伐与否,全在我一念之间。”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放大。 也就是说…… 萧衡把他率领的那支十万军队,收入麾下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像是觉得她还不够震撼,萧衡又淡淡道:“如今我的军队就停驻在建康城外,一路跋山涉水还要不惊动朝廷,可着实有些难度。” 裴道珠紧紧攥着毛巾。 兵临皇城…… 建康城里总共也没有十万军队,萧衡这般举止,等于是彻底围住建康,说句好听的是凯旋回京,说句不好听的,谋朝篡位也不为过! 萧衡伸手,替她摘下沾在颈间的绯红花瓣:“怕不怕?” 裴道珠抬起长睫:“富贵险中求,有什么可害怕的?” 想位极人臣? 势必就要冒险。 既不想冒险,又想要锦绣前程? 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浴缶中水雾蒸腾。 少女花容月貌? 被水雾打湿,更显娇艳夺目?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算计和倔强? 添了几分别家女郎所没有的侵略之美。 萧衡笑了起来。 离开建康这么久,一路上也曾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 却没有谁? 像裴道珠这般特别。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颈间,继而顺着她的颈部线条慢慢往下,水面漂浮的牡丹花瓣遮蔽了视线,只隐约能看见那勾魂摄魄的绵白。 萧衡眸色晦暗? 喉结微微滚动。 他的声音略有些喑哑:“今夜……可要为我庆贺?” 裴道珠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只是轻易给予的东西,对方又岂能珍惜? 她想要的,不是这个男人一时半刻的怜惜和宠爱。 她谋求的,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裴道珠拿毛巾掩住身子,眸光镇定:“此去西南,虽然顺利拿下了巴蜀? 但江东子弟也牺牲了很多吧?九爷不想着抚恤他们的亲人,却只想着自己快活,这不是一个好将领该有的作为。” 萧衡无言以对。 裴家的小骗子…… 总有能耐牵着他的鼻子走。 偏偏还说得那么正义凛然。 他只得作罢。 军营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他正要离开,又忽然叮嘱:“吩咐婢女? 在金梁园里收拾一座干净的楼阁出来? 须得仔细布置? 还要有取暖的地龙。” 他说完,就消失在了屏风后。 裴道珠抱着毛巾? 忍不住稀罕。 楼阁是给人住的。 萧衡…… 带了什么人回来吗? …… 次日清晨。 虽然天气寒冷? 但裴道珠起床的时辰仍旧没变。 所有晚辈里面,她是第一个去向老夫人请安问好的? 不止请安问好,每日里还殷勤地侍奉老夫人梳洗更衣,大半年来越发讨老人家喜欢。 虽说妾侍不能上桌用膳,但老夫人疼她,就连早膳,也特意准许她坐在桌边,待遇和其他两房的正室竟是毫无差别了。 萧衡回来了,裴道珠心情好,乖巧地给老夫人斟茶:“阿难特意从梅花瓣上扫下来的细雪,拿来烹茶,口感清爽,母亲定要尝尝。” 老夫人夸赞:“雪水烹茶,最是风雅,只是辛苦了阿难。” 裴道珠似是不胜害羞,只浅浅低头。 侍立在旁边的陈姨娘看不下去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昨儿她的娘家侄子来做客,却丢了大脸,被拖去官府之后,活生生挨了五十大板,如今还在家里躺着,没有一年半载休想缓过来! 而这一切,都拜裴道珠所赐! 她忍不下去了,尖酸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她辛苦什么?要说咱们家里,还是她过得最潇洒快活。这不,吃饱了撑的,没事儿还把我娘家侄儿送进了官府,可不就数她闲的?” 陈家是三流世家。 家道中落,族中子弟都没读过几本书,更别提陈姨娘这种女子。 她平日说话也总是咋咋呼呼,十分不讨萧家人喜欢。 老夫人听着就烦。 她不悦训斥:“你侄儿当众犯事,是他自己的错,怎能赖在阿难头上?他污蔑阿难清白,阿难没跟他计较,已是很有雅量,你就别再提这个了。” 陈姨娘不服气地抓紧绢帕,又悄悄翻了个白眼。 等回到院子里,陈姨娘就开始发作了。 她趴在榻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高声埋怨:“都是妾,凭什么她裴道珠就能得老夫人喜欢,还故意磋磨宿儿?!说到底,都是你不中用,敌不过萧衡在朝堂上的分量!今日她裴道珠越发蹬鼻子上脸,在老夫人房里当众给我难堪!叫我这张脸往哪里搁?!” 萧荣侍立在侧,双眉紧蹙:“姨娘……” 顾燕婉坐在榻边,附和道:“裴道珠确实过分,荣哥,咱们得想个法子治治她才是。再这样下去,金梁园就该跟着她姓裴了!” 陈姨娘突然坐起身:“提起金梁园,荣儿,你可得好好争气。等朝廷坐实了萧衡的死讯,萧家就少一个人跟你争家产。你要想办法从老夫人那里继承这座园子,我和燕婉,都很喜欢这里呢。” 顾燕婉微笑:“到时候,咱们作为金梁园的主人,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裴道珠赶出去了。” 婆媳俩算计着金梁园。 萧荣的脑海中,却始终浮现着那道纤妙的身影。 九叔死在了战场上。 长夜漫漫,道珠妹妹是否会寂寞? 萧荣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决定走一趟望北居。。 , 第109章 她过分可爱 望北居。 闺房地龙烧得很暖。 裴道珠用过午膳,就睡在了窗边的竹榻上。 她一向爱惜容貌,除了敷面时要用各种胭脂水粉,嫁进来之后燕窝雪莲等滋补养颜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就连睡眠也很有讲究,不仅早睡早起,每日午后还要小憩片刻。 枕星知道她的习惯,收拾了闺房,就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裴道珠睡得正香时,却觉鼻尖痒痒。 她捂住鼻子醒过来,萧荣笑吟吟地坐在她的竹榻上,手里还握着一根装饰用的锦鸡毛。 萧荣柔声:“趁丫鬟不注意,偷偷溜进来的,就想看看道珠妹妹。可是打搅了妹妹睡觉?” 裴道珠坐起身。 她面色冷淡。 有没有打搅她睡觉不是显而易见吗?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也不知道这厮哪来的优越感,怪叫人恶心的。 她冷声:“你我辈分悬殊,今后还是叫我小婶婶为妙。我的闺房,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荣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从前总觉得你事事追求完美,对待自己几近苛刻,因此不怎么喜欢你。可现在的道珠妹妹有血有肉,就连生气时的模样也十分讨喜。” 他凝视裴道珠。 少女午睡方醒,青衫缭乱,发髻侧歪,有种别样的慵懒风流之感,面颊也透着刚睡醒时的绯红,比窗台上那枝海棠更加娇艳。 他喜欢这个不完美的裴道珠。 他伸手,温柔地要为她别起鬓角乱发—— “停!” 裴道珠更加嫌弃,下意识避开他的手。 她拥住薄毯,蹙眉道:“你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给别人知道你闯进长辈的闺房,萧荣,你这辈子的仕途可就要毁了!” 萧荣只是笑。 他凝视裴道珠,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你从前本就爱我入骨,如今九叔没了,你每每看见我和燕婉在一起,都心如刀割吧?每每入夜,你一定注视着我的院子? 久久不能入眠……” 裴道珠:“……”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净说些疯言疯语! 她满心暴躁? 世家贵女良好的修养都要绷不住了。 “燕婉不喜欢你? 想把你赶出金梁园。可是道珠妹妹,只要有我在? 谁也别想把你赶出去。”萧荣不管不顾地翻身上榻? “道珠妹妹,我知道你闺中寂寞? 我——” “啪!” 裴道珠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萧荣愣了愣,脸色阴沉难看了几分。 他像是耗尽耐心,恶狠狠捏住裴道珠的面颊,阻止她开口喊人。 他冷冷道:“道珠妹妹? 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似乎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么跟你说吧,九叔死了,孙辈里面,有出息的只有我萧荣一人,所以将来能继承萧家基业的? 只有我。你现在好好跟了我,将来,有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否则——” “否则,你要如何?” 清越的声音忽然从珠帘外传来。 裴道珠和萧衡同时望去。 出现在珠帘后的郎君? 白衣胜雪手挽佛珠? 笑起来时宛如高山晶莹雪? 只眉梢眼角深藏戾气,浑身携带的魄力和威压感令人胆寒。 是萧衡。 萧荣呆了片刻? 才连滚带爬地下了竹榻。 他勉强站稳? 脸色苍白,嘴唇翕动? 好半晌才嗫嚅道:“九,九叔?你,你不是……” 萧衡微笑:“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萧荣胆都吓破了。 他颤颤道:“不,不敢……” 裴道珠歪了歪头。 她知道,萧衡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萧家。 甚至在从前,萧荣还是他想提携的晚辈。 可如今,她不愿再给萧荣任何机会,也不愿萧衡给他机会。 她故意扯乱青衫,突然梨花带雨地跳下竹榻,赤着脚小跑到萧衡身边,委屈地扑进他的怀中。 她哽咽:“夫君不在的这段日子,阿难过得好辛苦!萧荣不顾伦理纲常,竟然妄想染指于我!他无视夫君,无视礼法,实在有违人伦!求夫君为阿难做主!” 不等萧衡说话,裴道珠突然放开他,哭着跑出闺房:“我找母亲说理去!” 园子里还积着雪。 身穿单薄青衫的少女,赤脚踩在雪地里,委屈哭泣的模样,引来了一大批仆从侍女的注意。 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知道望北居发生的事情了。 众人不禁对萧荣侧目。 原以为大房这位庶公子,是位风度翩翩的君子,没成想,竟然敢趁着九爷不在,妄图染指他的小妾…… 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扑通”一声,裴道珠故意跌在雪地里。 她也不是真要去见老夫人,只是为了把萧荣的事迹发扬光大而已,因此跑出来意思意思就好。 萧衡追上她。 裴家的小骗子跌坐在雪地里,青丝委地,哭得小脸通红,青裙上沾满雪花,脚趾都冻红了,纤细凝白的脚踝露在冰天雪地里,瞧着楚楚可怜。 四周的侍女面露同情,纷纷鄙夷起萧荣。 却只有他知道,这只是裴道珠的苦肉计。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会嗤之以鼻满心嫌弃。 却也不知为何,今日再看,只觉她过分可爱。 他上前,用斗篷裹住她,再将她打横抱起。 怀里的小美人紧紧揪着他的衣带,还在委屈地啜泣。 他压低声音:“又不是不为你做主,何必来这一出戏?” 裴道珠埋首在他怀里:“要他声名扫地,才肯罢休……” 断了萧荣的仕途,也就等于断了顾燕婉的前途。 过去的那些年,她吃她的住她的,她所有的优雅都是她教的,所以她有什么资格背叛? ,。 晚安安 第111章 ?疼也给我受着 一间珠宝铺子而已。 拿它哄裴家的小骗子,叫她不闹腾,对萧衡而言是划算的。 他爽快地写了文书,又叫来账房先生,一番签字画押后,把地契和房契都过继给了裴道珠。 薄薄几张纸,果然哄得少女眉开眼笑。 她珍而重之地把契约锁进妆奁深处:“世家郎君大都精明,所以我一贯不相信口头上的承诺。九爷给了我文书,我才放心呢——” 话音未落,她转头,恰恰撞上萧衡的脸。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 裴道珠下意识往后退,却被萧衡拉住手腕。 他靠近她,笑起来时颇有些危险:“‘夫君’二字可是烫嘴,怎的对我的称呼又变回了‘九爷’?” 裴道珠沉默。 她又不是真心喜欢他,“夫君”二字可不就是烫嘴? 面对她的沉默,萧衡掠过不悦的神色,眼底也更加晦暗。 他今日像是很闲,有大把时间待在闺房。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捻住裴道珠的耳珠。 少女的耳珠圆润洁白,宛如一粒珍珠,他细细揉捏,渐渐被揉得泛出绯色,略有些疼。 裴道珠不敢乱动,蹙着眉尖,小声叫唤:“疼……” “疼也给我受着。” 萧衡面无表情地说着,却还是松开了手。 他用指腹碰了碰裴道珠面颊上的指痕:“你是我的女人,我可以宠你,可以给你地位和钱财,但前提是,你要对我忠诚。你既进了我的门,哪怕不喜欢我,也得喜欢我,这是我萧衡定的规矩。” 他霸道并且蛮不讲理。 裴道珠一早便知他不是好人。 只是百炼钢,也怕绕指柔。 于是她没有吭声,安静地垂下眼睫,丹凤眼中又渐渐盈满泪水。 她又扮起了刚刚那副委屈的模样。 萧衡揉了揉额角。 也不知怎的,他竟见不得这小骗子掉眼泪。 于是他尽量耐心地教她:“今后,九叔、九爷、玄策哥哥那些称呼,我统统不想再听见? 乖乖叫夫君就好。” 裴道珠抿了抿唇。 萧衡催促:“快叫。” 裴道珠只得小声:“夫君……” 萧衡满意了。 面前的美人娇艳夺目却又低眉顺眼,像是一朵被驯服的野山茶。 这是一朵独属于他的花。 他在沙场上驰骋了大半年? 期间也曾跟副将们去过青楼? 只是他嫌脏,只坐在雅座里吃茶? 可仅仅只是吃茶? 也见惯了许多风流场面。 如今春闺深深,鼻尖都是少女的脂粉香? 面对属于自己的这朵娇花,萧衡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些风月画面。 他的目光落在裴道珠的唇上。 嫣红精致,宛如含朱丹。 喉结微微滚动。 他懒得压抑欲念,突然扣住裴道珠的后脑? 倾身而来欲要亲吻。 裴道珠逃无可逃。 虽然她看起来对男女之事很了解,但是…… 从未真正实践过。 当初跟玄策哥哥和萧荣好的时候,也仅仅只局限于对坐烹茶,连手都没牵过,更何况亲吻? 她紧张地闭上眼。 然而意料之中的亲密接触并没有发生—— “主子,白夫人到了!” 隔着珠帘? 一名随从突然急匆匆地禀报。 裴道珠睁开眼。 萧衡已经起身。 他稍微整理过仪容,表情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一句话未曾撂下,就抬步离开了她的闺房。 裴道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 白夫人…… 是谁? 她理了理散落满地的裙裾,唤道:“枕星。” 一个时辰后。 枕星终于打听到了消息? 火急火燎地回来告诉裴道珠。 “姑娘? 主子上次不是让您准备一处幽静的绣楼吗?果然是给女人住的!那女人是从园子侧门进来的? 穿白襦裙,脸上戴着个面纱? 看起来身段极好!主子对她很客气? 亲自把她送进了绣楼!如今两人都在绣楼待着,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枕星口干舌燥? 一口气喝了半碗茶。 她擦擦嘴,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姑娘,您说那女人是不是主子在外面遇到的,见容貌好看,就给收进了后院?!难道那女人比您还要美嘛,也值得主子金屋藏娇?!” 裴道珠不语。 她把玩着一柄玉如意。 萧衡的心,就像是铁桶围成的高墙。 轻易,谁也进不去。 她好不容易破开一角,已是费尽耐心和算计。 她不信天底下还有别的女子,比她更能算计萧衡的心。 思及此,她优雅起身,行至廊下烹茶。 “再看看吧。” 她柔声,纤白的妙手已经开始捣弄茶粉。 枕星歪了歪头。 得,她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白操心了! 此时,金梁园东南角绣楼。 楼中闺房是裴道珠亲自带人布置的,薄如蝉翼的茜纱帐用金钩挽起,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皆是上等,就连地板上也仔细铺了来自西域的羊绒地毯,可见花了心思。 身穿雪白罗襦裙的女子,对着铜镜慢慢摘下面纱。 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艳丽,身段也比同龄姑娘更加窈窕饱满,举手投足间透出漫不经心的妩媚气息,深闺里莫名勾人。 她打量了闺房片刻,转而朝萧衡笑道:“多谢萧郎,我很喜欢这里。巴蜀覆灭,皇族不再,我能活下来,全都是仰仗萧郎。从今往后,我白东珠不再是蜀国皇妃,我只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弱女子罢了……” 萧衡面色淡淡。 蜀国皇族,是他下令屠戮的。 过程中,却意外发现蜀国皇妃是江南商人的女儿,随父亲前往西南经商时,因为美貌被蜀国皇帝看中,因此纳入宫中。 最重要的是,她名唤白东珠。 幼时,也曾去过栖玄寺。 只是…… 他总觉眼前人十分陌生。 白东珠见萧衡神情淡漠,不禁紧了紧面纱。 她柔声:“时隔太久,当年栖玄寺发生的事我确实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曾在寺里结识过一位小哥哥……萧郎可会怪我?” 她从未去过栖玄寺。 她只是重生归来,冒名顶替的可怜人罢了。 前世她因为名讳而被萧衡纠缠,可那时她是高贵的蜀国皇妃,自然看不起萧衡,于是果断拒绝了他。 可是后来,萧衡不仅覆灭北朝,还踏平了巴蜀,他手握重兵,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重臣。 而那时,她是卑微的阶下囚。 她想回头,可萧衡已经有了心上人—— 名唤裴道珠。 只是那个女子红颜薄命,好不容易被萧衡从北朝皇宫带回来,才不过短短一年半载就香消玉殒了。。 她至今仍旧记得,裴道珠死后,萧衡为她做的一切。 第112章 ?年年为她供奉四百八十四 当年,裴道珠是北朝的贵妃。 却不知怎的,和萧衡生出一段孽缘。 十年前萧衡亲手把裴道珠送去北国,十年之后,又率军踏破北国皇城,亲自把裴道珠带回了江南。 可那个时候,史官把北朝覆灭的罪责推在裴道珠头上,人人都骂她是祸国秧民的红颜祸水,哪怕开明如萧家,也根本无法接纳她。 可萧衡多怜香惜玉啊? 他在建康城里置办了一座宅院,宛如金屋藏娇般把裴道珠安置在里面,他自己则连萧家也不回了,每日不是在朝堂上就是在那座私宅里,仿佛要和萧家断绝关系。 可是纸包不住火。 安然过了几个月,他私藏裴道珠的消息,还是被人走漏了风声。 街坊邻居开始咒骂裴道珠,每每打开院门,门扉上都被人用狗血涂满恶毒的话,门槛前也被扔了堆积成山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昔年的故乡不肯接纳她。 她所效忠的朝廷,也不肯为她翻案。 几乎所有人都在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被冤枉成千古罪人。 也有人想为她发声,只是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声音,终究淹没在鼎沸的人潮之中。 本就身心俱疲,再加上又得知了双亲和姊妹的凄惨结局,就像是压垮树枝的最后一瓣雪花,裴道珠终于选择在那年的除夕夜自尽。 那年除夕夜,建康万家灯火满城大雪。 萧衡红着眼睛,策马跑遍了每一个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踪影。 直到最后,他在淮水河畔发现了她的灯笼和木屐。 那一晚,萧衡调动所有军队,连夜搜寻淮水。 他冒着风雪,孤零零站在淮水边。 他盯着淮水,一直等到黎明,可是最终等到的,却是一具苍白的尸体。 那个宛如传说一般的女子,死在了那年的除夕夜。 那时,白东珠自己还是乐坊女奴的身份。 她跟其他乐坊姑娘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她看见淮水边,萧衡抱着裴道珠的尸体,战场上从未流过泪的郎君? 在那一刻泪如雨下。 他低头亲吻裴道珠的唇。 漫天落雪,逐渐染白了他们的眉睫和发梢。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抱起裴道珠? 转身踏进风雪之中…… 周遭的百姓都在庆贺裴道珠的死,可她却被萧衡的深情打动。 她后悔了。 后悔当初拒绝萧衡。 而再得到萧衡的消息? 已是五年之后的除夕。 那天她跟着乐坊的姑娘们一起去寺庙? 为来年烧香祈福,恰在庙中撞见了萧衡。 郎君一袭黑衣? 风华绝代。 哪怕时隔五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双掌合十地站在大雄宝殿内,安静地看着三丈高的金身佛像。 岁月似乎抚平了他的戾气,就连他挂在腕间的那串佛珠? 仿佛也变得更加温润,那双丹凤眼比五年前更加深邃,藏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如今想来,许是念念不忘的深情。 又或者,是死寂。 殿外,知客僧小声地对她们道:“每逢除夕? 萧大人都要来寺中祭祀凭吊,还要为那位姑娘供奉一盏长明灯。小僧听闻,不止供奉了我们这一座庙的长明灯,江南所有的寺庙,他都会花重金供奉明灯。” 她闻言动容。 江南有四百八十四座寺庙。 年年为她供奉长明灯? 须得耗费多少香油钱? 又须得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恰逢那天大雪封山。 她和乐坊的姑娘们借住在佛寺? 次日醒来时,却惊闻萧衡已经没了。 那夜的木鱼声始终未歇。 名垂青史的一代权臣? 就在佛寺长明灯下溘然长逝。 年仅三十五岁? 一辈子未曾娶妻,也未曾生子…… 而她再睁开眼时? 又回到了蜀国。 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的王妃。 可梦中的经历让她寝食难安。 她连忙派人调查,却发现梦境里的所有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她决定逆天改命,在萧衡爱上裴道珠之前,得到这个男人。 她的字和裴道珠的字颇为相近,她猜测栖玄寺的那段经历是萧衡和裴道珠的过往,但既然萧衡弄错了,那么她不介意将错就错。 她背叛了蜀国。 萧衡的军队围住蜀国都城时,她不惜偷偷出卖军情,收买守城将领,偷放萧衡的军队进城,让他无需大动干戈就得到了蜀国。 萧衡果然中计。 如今的萧衡,不仅是她的“青梅竹马”,还对她怀有感激之情。 想来她上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绣楼里。 面对白东珠的问题,萧衡淡淡道:“你那时确实年幼,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我又怎会怪你?” 白东珠轻蹙眉尖,以退为进:“给蜀帝当妃子,非我所愿,是他强抢我进宫的……我如今已非完璧之身,每每想起,都痛不欲生,不知道将来该如何是好。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定然没有郎君喜欢……” 她转身,对着花窗垂泪。 萧衡仍旧面色淡淡。 只眉梢眼角,多了些厌烦。 记忆里的小女郎,小小年纪却风流脱俗,绝非这般做作模样。 就算是裴道珠,也绝不会轻易说自己是“残花败柳”。 那小骗子,哪怕失身与人,哪怕处处都是缺点,心里也一定会时时念叨:老娘天下最美,只有老娘看不上的郎君,没有老娘配不上的男人! 她比任何人都要尊重她自己,也比任何人都更爱她自己。 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地方。 萧衡想着裴道珠臭美的架势,情不自禁地弯了弯薄唇。 白东珠注意到他的笑容,不禁错愕:“萧郎,我的经历,让你觉得很好笑吗?” 萧衡回过神,道:“只是想起了昔年,与你共游栖玄寺的过往。” 白东珠的神色这才缓和些。 萧衡又道:“你好好住着,别想太多。” 他安排了几个丫鬟照顾白东珠起居,就离开了绣楼。 踏出门槛,他低声吩咐:“去查白东珠的幼年经历。” 白东珠若敢骗他…… 他不介意送她上路。 他垂眸,淡漠地抖了抖袍裾。 他不喜在这座绣楼里沾上的脂粉气。 …… 望北居。 枕星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急得头顶都要冒烟儿了。 实在着急,她猛然回头,望向裴道珠。 廊下,少女依旧安然煮茶。 茶雾袅袅。 少女青簪挽发,小脸娇艳,满庭雪光都抵不过她的冰肌玉骨,一颦一笑怡然风流,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枕星懊恼地捶了捶额角。 看来,她家姑娘是真不怕九爷喜欢上别的女人! 她正为两人的事情着急上火时,一名小丫鬟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姑娘,顾夫人来跟您辞行了!” ,。 晚安安鸭 第114章 ?我若篡位,可行否? 萧衡见裴道珠沉默不语,问道:“可是不高兴?” 裴道珠回过神。 她垂下长睫,重新翻开兵书,口吻清冷:“我只是个小妾,夫君喜欢谁,我还有本事阻拦不成?就算你今夜歇在她那里,我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看似顺从的话,却处处都是逆反。 萧衡轻笑。 他夺过兵书,随意丢在榻上。 他将少女抱到怀里,低头轻嗅她颈间的幽香:“我对她没有那份心思,留着她,也并非是出于爱慕或者怜惜。只是我还欠她一份人情,这辈子,总要偿还的。” 裴道珠暗暗撇嘴。 萧衡欠她的人情更多,怎么不见他偿还? 这人讨厌得很。 察觉到他不安分的手,裴道珠望了眼角落的滴漏,提醒:“天色已晚,夫君明日还要进宫述职,今夜早些睡吧?” 萧衡封锁军情在先,率领军队围住建康在后。 不尊圣旨屠戮蜀国皇族,又隐瞒了西南国库的财富。 一桩桩一件件,放在哪里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明天朝堂上,定然有一场恶战等着他。 萧衡却仍旧抱着裴道珠。 温香软玉在怀,实在麻痹人的斗志。 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佛门不许自家子弟亲近女人了。 他闭着眼睛,深深嗅闻怀中美人的幽香。 原来女人抱起来是这般滋味儿。 怪不得世间男儿的志向,都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窗外大雪纷飞。 烛火映照在琉璃花窗上,花窗边缘逐渐结满厚厚一层霜花。 萧衡声音极轻:“皇族昏庸,我若篡位,可行否?” 篡位…… 裴道珠抿了抿唇。 她厌恶皇族,如果有人能推翻他们,她双手双脚都很赞成。 只是…… 她伏在萧衡怀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底下想当皇帝的人那么多,你何必率先动手?凡事? 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不是?” 萧衡笑了起来。 裴家小骗子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他注视裴道珠许久? 才道:“乌衣巷春日宴上? 最初遇见你时,只觉满目肮脏。今夜才知道? 遇见阿难? 乃是我一生的幸运。” 他垂眸,认真地吻了吻裴道珠的眉心。 吻完? 他起身去隔壁洗漱更衣了。 裴道珠摸了摸眉心。 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才肮脏,他从里到外都很肮脏! 在心里鄙夷了一番,她单手托住小脸,转头望向琉璃花窗。 烛火跳跃? 光影温暖。 彼此遇见,究竟是不是幸事,她不知道也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萧衡的荣辱和前程。 他们毕竟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呀! …… 次日。 大雪初霁。 天还未亮,萧衡就去宫中了。 裴道珠晚些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 向老夫人请过安,就直奔东南角的绣楼。 蜀国皇妃白东珠,上辈子害死谢麟的人,她总要亲自会会。 踏进绣楼时,白东珠才刚起? 正在对镜描眉。 得知裴道珠前来拜访? 她描眉的手微微一抖。 她捏着眉黛? 笑容莫名:“我倒是也想和这个传闻中的祸水打个交道……只是,她已经开始令我失望了。” 心腹婢女不解:“夫人都还没见过她? 怎么就失望了呢?” 白东珠不疾不徐地重新描眉:“这么快就找上门? 可见她没有耐心。不顾萧郎的情面,迫不及待地来给我使下马威? 可见她没有谋略。一个没有耐心也没有谋略的女人,怎配当我的对手?我视之为宿敌的女人,居然如此不堪,自然令我失望。” 细细想来,也就是上辈子萧衡知道了栖玄寺的小女郎是裴道珠,所以才愿意把她接回江南金屋藏娇。 如今看来,裴道珠也就是个空有美貌而无头脑的蠢货。 不配她放在眼里。 婢女忍不住称赞:“夫人果然厉害,把人心摸得一清二楚!这世上,还有您看不透的人心吗?” 主仆俩说着话,裴道珠已经进来了。 四目相对。 白东珠错愕。 上辈子,她并没有看清楚裴道珠的真容,只听世人说北国皇妃容色倾城宛如仙娥,她只当世人夸大其词,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不虚! 她自诩容色姝丽,可裴道珠却令她自惭形秽! 这般美貌,便是个蠢货,也会招萧郎喜欢吧? 彼此见过礼。 裴道珠笑容盈盈,优雅落座。 她谢过白东珠的茶点,柔声道:“姐姐在金梁园住得可还习惯?” 白东珠颇有几分傲气:“自然是比不得蜀国后宫的。” “是我们怠慢姐姐了。”裴道珠喝了口茶,“蜀国覆灭,姐姐作为王妃,怎么独自流落到了南朝?你的亲人还在吗?” 白东珠不动声色:“我本就是南朝人,不过是被蜀国皇帝强掳进宫的。这不叫流落,这叫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 裴道珠心中冷笑。 前世,她替蜀国皇帝出谋划策对付江东军队的时候,她把谢麟囚在地牢伤他性命的时候,怎么不提落叶归根? 分明是见风使舵罢了。 她又温声道:“姐姐年纪尚轻,就这么住在金梁园也不是事儿。我家夫君心地善良,改明儿,请他为姐姐找一门合适的婚事。” 白东珠的脸色难看了一瞬。 旋即,她冷笑:“以后如何,不劳妹妹操心。萧郎对我极好,从西南千里迢迢回到建康,这一路上他都很照顾我。想来,他已经替我规划好了后半生。说不定,我还要和妹妹成为真正的姐妹呢。” 面对白东珠的意味深长,裴道珠笑靥如花。 她亲昵道:“那我恭候与你成为姐妹的那天。” 没有多坐,她客气地告辞离开。 往回走时,枕星不服气:“这白夫人有什么可骄傲的,她的容貌风度,一样也比不过姑娘您!” 裴道珠微笑。 短短片刻钟的交锋,她算是大致摸清了白东珠的性子。 在萧衡眼里,白东珠这般女子该被划分到“庸脂俗粉”那一类里。 他该是厌恶这般女子的,却不知为何,会让白东珠住进金梁园。 她随手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尖下轻轻嗅闻。 过了会儿,她抬起长睫:“你这几日多留意白东珠那边的动静,顺便打听打听,她为何能得萧衡的青眼……此外,再安排一下宝屏斋的掌柜,托他下次去巴蜀进货时,帮忙打听白东珠在蜀国的事。” 她行事总是不疾不徐。 枕星乖乖点头,对镇定自若的裴道珠又敬佩几分。 到黄昏时,萧衡才从宫中回来。 裴道珠早已候在檐下。 她挑开毡帘,跟着萧衡踏进房中,顺势替他摘下大氅,好奇问道:“天子怎么说?可有动怒?” 萧衡在熏笼边坐了,笑得云淡风轻:“你猜。” 裴道珠挑了挑眉,心里有底了。 她跟着笑,难得乖巧地替他按起肩颈:“夫君这般从容,想来是封官加爵了……不知封了个什么官位?又有哪些奖赏?” 眼见着便是除夕。 除夕一过,到正月间,建康城的世家们少不了往来走动。 她还指望借着萧衡的官威,去仗势欺人呢。 ,。 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