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病弱男配》 第1章 第1章 陆云初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感受着自己身上似乎还未消退的余痛,真想大骂一句脏话。 这是她第三次穿越了,穿进一个睡前催眠必备的古早虐心虐身男强女强文里,成了里面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女。 炮灰女是个大型水文必备恶毒女配,痴恋男主多年,欲用药强上他,被男主躲过,阴差阳错设计到了男主的弟弟身上。恶毒女配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名节,自此得了失心疯,干脆嫁了进来,借着与男主共处一府的有利条件不断作死,一边勾引男主,一边折磨男主弟弟撒气。 后来凌虐男主弟弟一事被揭穿,男主想要杀她,被她侥幸逃脱,逃亡途中摔断腿,受尽折磨,终于逃到了原身父亲那里。 原身父亲乃河东节度使,王朝崩析后,虽未自立为王,但基本上等同于此处的土皇帝了,一看女儿被男主害成这样,怒火中烧,不断谋害男主拉仇恨,最后被势力逐渐壮大的男主反杀,而原身则被一箭射死在洛阳城的城门之下。 第一次穿越,陆云初吓到行李都没收拾就跑,想着赶快脱离男主视线说不定还有救,联系上父亲的亲信,一路好生护送,却被流民袭击,从马车坠落摔断了腿。 不管她如何解释,原身父亲都坚信这是男主害的。接下来一切变得越来越糟糕,很多时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书中台词,跟着书里的剧情行事,推动事态朝剧情安排那般发展,等能够控制身体时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挽救,最终被一箭射死于洛阳城城门之下,和书中结局无异。 第二次穿越后,陆云初干脆不找原身父亲,为躲避剧情寻了个僻静地方藏起来。结果安生日子没过上几天就被倒塌的土墙压断了腿,下一刻就被杀手找到。 有了上一次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教训,极力躲避剧情线的她一直没敢和父亲联系。后来天下大乱,一打听才知原来父亲以为她被男主害死,直接和男主撕破了脸,所有的事依旧和剧情线对上了。她辗转各地不知多久,被流民冲击,和侍卫们走散,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洛阳,依旧被一箭射死于城门之下。 第三次穿越,陆云初表示,累了,毁灭。 这么多次疲于奔命也没逃过剧情线,她决定躺平不逃了,吃好喝好睡好,苟一天是一天。 三次穿越的初始地点都在城外山下。男女主相遇后结伴回城,路过城外的寺庙决定停留几天,女配早就听闻风声,嫉妒难忍,策马狂奔到山下准备上山会会女主。前两次陆云初选择调转马头逃离男女主身边,这次她不跑了,慢慢悠悠地骑马回府。 闻府极大,男主闻珏买了两座相邻的府邸,将中间打通合为一府,和他弟弟一人住一边,所以与其说二人各住一院,倒不如说是二人各辟一府。 陆云初凭着身体本能的意识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院子,门口站了一排丫鬟,一见到她,立马低头跪下,齐声道:“小姐。” 陆云初被她们这阵仗吓了一跳,但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面上一派镇定地踏入院中。 甫一进去,院里就凭空刮起一阵风,枯叶打着旋落下,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院子宽阔至极,却没多少人气,这份宽阔便徒增了几分阴森孤寂。 她回过头见丫鬟们还跪着,开口道:“起来,跟我进去。” 丫鬟虽然惊愕,但不敢作声,低着头提灯照路,从头到尾没敢抬头看她一眼。 越往里走陆云初越瘆得慌,这院里何止是没有生气,简直就像一座披着沉沉暮气的监牢。风一吹,树影隐隐绰绰,院中池塘面上的枯叶轻微浮动,更显败落阴森了。 她不敢多看黑漆漆的院中景色,丫鬟却对此景象习以为常,推开厢房门,麻利点上油灯。 橘光霎时充满了整个屋子,陆云初心下稍安,往桌前坐下,吩咐道:“打点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丫鬟垂头应声后退下。 丫鬟走后陆云初放松下来,正准备好好打量一下屋内布置,忽然看到角落里一摇摇晃晃的暗影。 她身子陡然绷紧,抬头看向前方。 灯火摇晃,屋内光影忽明忽然,前方空荡荡的似一处戏台,中央悬着一人。这人垂着头,分不清死活,双手被麻绳高高悬起挂在梁上,脚尖堪堪着地,能触地却不能借力,是个十分折磨人的姿势。 他的衣裳被血染成了乌黑色,身形单薄,乌发垂在面前,从颀长的身量上可以看出是个男子。 “啊!”陆云初吓了一跳,碰到了桌上的茶盏,茶盏落地,发生清脆的响声。 这动静唤醒了那男子,但也只是唤醒。陆云初见他似乎是动了一下,姿势依旧没变。 是个活人。 陆云初意识到这点以后,马上起身跑过去,试图将他放下。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人比她高出许多,她根本够不着他的手腕,于是又匆匆折回,取来板凳和匕首。 他身上的血腥气浓郁,钻入陆云初口鼻,让她忍不住想干呕。她站上板凳,看着他手腕处被麻绳磨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实难下手。 她低头对他说:“你忍着点儿,我把这麻绳割断。” 要割断麻绳,势必会让绳索不断和手腕的伤口摩擦,光是想象就知道有多痛。 出乎意料的是,割绳子时这人一声没吭,只是手指微微颤动着。 陆云初费劲力气三下五除二割断了两指宽的麻绳,麻绳一断,她立刻伸手去接面前的男子,即使他看着单薄,还是把陆云初带着一同摔倒在地,疼得她直哼哼。 而从始至终,这人一声也不吭。 不会是断气了? 陆云初心惊胆战地搂着他的脖子,撩开他面前垂着乌发,准备探探他的鼻息。 一撩开他面前的发她就愣住了。 他的长相堪称完美,完美到不似真人。面色惨白,五官精致,双眉紧蹙,有一种让人不敢碰触的易碎感。 她探向这人的鼻前。 就在此时,这人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双眸明净、皎洁,不染尘埃,澄澈到近乎空洞。 陆云初被晃了一下,迟疑道:“你还好吗?” “小姐!”惊呼响起。 原来是丫鬟踏进来了,一看到这画面,重重跪下,颤声道:“小姐,他挣脱了麻绳——”话说一半,见到了地上的匕首,心下了然,换了语气,“小姐是先沐浴还是先折磨他?”丫鬟用恭敬温和的语气说着毛骨悚然的话语:“怎么将他放下来了,悬着抽鞭子不更方便吗?或是小姐想出了新的法子?” 陆云初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下算是明白了怀里这俊美男子的身份——“她”的丈夫,书中那个工具人男配,闻湛。 两世的疲于奔命让她浑浑噩噩,到了后来已然忘却书里一切冲突的起因,早就记不得这个书里几笔带过的男主弟弟了。 她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叫大夫。” “小姐?”丫鬟怀疑自己听错了。 “叫大夫,没看见他都伤成这样了吗?”陆云初扶起闻湛,他已经再次昏了过去。 丫鬟顿了几秒才回话:“小姐,奴婢不明白。” 陆云初性子急,提高音量道:“我说叫大夫!” 丫鬟连忙磕头,瑟瑟发抖,但依旧没有起身,语气迷惑不解:“小姐,为什么要叫大夫?他死不了的啊。” 说完后她的话音顿住,第一次抬头直视陆云初。 陆云初这才看清楚她的脸,那是一种十分迷茫的神情,大眼睛眨个不停,好像她刚才说的是一种全新的、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 陆云初太熟悉这个表情了。 她这是触碰到了剧情线。 只要一沾上该死的剧情线,角色们都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提线木偶。书中原主失心疯般地折磨男配,是不会让郎中给她医治的,她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这个剧情线。 对躲避剧情线她也有点心得了,换了个法子道:“我受伤了,我要看大夫。” 丫鬟连忙磕头:“奴婢罪该万死。”磕完头后站起身却没有出门,而是翻出了药箱,“奴婢这就为小姐处理伤势。” 陆云初强调:“我要大夫。” 丫鬟愣住,难以置信道:“小姐不是不让外人进院中吗,违者轻则杖毙,重则……” 陆云初一个头两个大:“我现在头疼,伤药治不了我,只能请大夫,这是我的吩咐,我允许他进院。” 丫鬟却似没听懂一般,放下伤药:“小姐没受伤就好,奴婢们先退下了。”说完也不等陆云初反应,躬身垂头,机械地退下。 看来离男主越近,人物越没有自主意识,连基本的交流也很难做到,只能顺着剧情线走。 陆云初这下真头疼了,将地上的闻湛废力抬到软榻上,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不合时宜地想,那怀里这个人也躲不过被病痛和折磨夺去生机的故事线吗? 不一会儿,丫鬟们鱼贯而入,为陆云初备好热水。 就在这个时候,闻湛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失焦,看着摇晃的烛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这么一个小动作似给他注入了无限生机,看着他嘴角的血渍,陆云初感觉自己心脏被轻轻扎了一下,一时有些恍惚。 她虽然倒霉,但至少能够尽力挣扎为自己求得生机,过一段自由快活的日子,而闻湛却被长长久久地困在这里做剧情的工具人。 书中他出场的戏份加起来也不过几句,寥寥几笔带过,这一生的苦难便再也无法摆脱。 前两世因为原身折磨男配的因果已生,不可挽回,她非常想活命,从未回府,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这个被人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男配。 陆云初心中有些愧疚,取来剪子剪开闻湛衣裳。 他的衣裳被血污弄成了深深浅浅的乌红色,破烂的衣裳黏在割开的血肉上,让陆云初持剪子的手不断颤抖。 他上身几乎没一块儿好肉,伤痕狰狞,有鞭伤,有刀伤,其间还有被烧热匕首烙伤的痕迹。有些伤口结痂后又被割开,有些伤口是新的,还在往外冒血,更有些伤口早已化脓。 她不忍细看,将沐浴用的热水用铜盆接来,打湿干净的布匹,将他伤口附近的血痂轻轻擦拭干净。 她的手有些颤抖,有时会不小心碰触到伤口,闻湛动了一下,睫毛颤动,却没有睁眼。 陆云初觑着他的脸,松了一口气:“幸亏没醒。”书中女配恨他入骨,反过来,他何尝不想将女配抽骨扒筋? 铜盆里的水被染成褐红,一盆接一盆。清理干净脏污后,陆云初为他伤口洒上伤药,然后拿起剪子,准备帮他清理腿部的伤口。 手刚刚碰到布匹,闻湛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吓得陆云初赶紧收回手。 等他咳嗽平息下来后,陆云初刚准备靠过去碰他裤子,他又再次剧烈咳嗽,动了动手臂,看来是要醒来了。 或许是顶着这具肉身的原因,陆云初莫名的心虚。他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全是现在这双手造成的,好似累累罪行自己也得背一些。 她放下伤药,准备先沐浴一番,洗净身上的灰尘。 屋内太久没住人,四处都落满了厚厚的灰。 陆云初往里间走去,余光忽然瞥到黑暗角落里不起眼的小佛堂。这佛堂只是个摆设,连香炉都没有,四周的窗户扣得严严实实的,十分憋闷。 她举着油灯走过去,推开旁边的小窗让月光洒进来。 月光泼洒进来,照亮了小佛堂的全貌,香炉歪斜,神龛空空如也,神像掉落在地,沾满灰尘。 她将神像捡起,用袖子擦干净,把其放回于神龛中。 “诸天神佛——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神佛的话,请保佑我这次能逃脱……”她顿住,摇摇头,“算了,太难了,保佑我吃好喝好睡好就行。” 她小声嘀咕着,转身离开。 月光从窗户撒进来,流光溢彩,照亮了安静又悲悯的神像面孔,也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而自从她走后,外间便陷入了窒息的安静,昏黄的光晕明明灭灭,浮尘在光线中时而凝滞时而跳动,安然又迷蒙。 闻湛睁开眼,眼神落在浮尘上,空洞的眼神在光影映照下有了焦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梳洗一番后,陆云初感觉有些饿了,往外间瞅了一眼,见闻湛还没醒来,便提着灯笼出去打算唤丫鬟给自己拿点吃食。 院里实在太过荒凉,陆云初有些害怕,快步往院门走去。 还未走到院门处时,她的身形忽然一滞,猛然之间好似有一张柔软的水膜将她推了回来。 她一愣,再次朝前走,这次能够清楚的看到空中那层透明的薄膜将自己隔绝在了院中。 看来人物活动范围也有限制。 她并没有因此泄气,站定朝院门处大喊:“有人吗?” 丫鬟们惊讶地回头,见到院里黑影下站着的陆云初,纷纷下跪叩首:“小姐请吩咐。” 虽然知道她们是npc,陆云初对这场面还是不大看得惯,尴尬地后退了两步:“我饿了,去厨房给我拿些吃食。” 丫鬟默不吭声。 她便明白这又是和剧情相矛盾了,于是变着法和npc对话以探知具体剧情细节。 冒着寒风在院里试探了一会儿,她最终收获了一个药箱和零星的消息:男主不爱管事,之前长时间在外办事,这个院子便被陆云初彻底置换人手,等于是她自己的底盘了;她有个大丫鬟,很说得上话,应该比这些小丫鬟好吩咐一些;男主不在,女配便很少出门,也不许人进来,白日只有辰时会让人大丫鬟送饭过来,大多数时候都在让丫鬟送酒。至于闻湛的饭食,女配偶尔会让大丫鬟拿馊了的饭菜过来,其余时刻都是让大丫鬟熬完参汤给他灌下去吊着气。 夜里气温骤降,陆云初抱着药箱哆哆嗦嗦回了房,迈进去了才想起里面还有人。 闻湛已经醒了,坐在软塌上,背脊挺直,背上布满了惊心怵目的伤痕,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的侧颜,听见推门的声音,他下意识侧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陆云初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然而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将头转了回去便不再动作了。 陆云初不清楚他此刻的心境,也不了解这个角色的性格,她没敢走太近,将药箱放到离他稍远的地上,见他赤着上身,又去衣柜里替他找衣裳。这里的衣柜除了原身的衣裳便是一叠深色的粗布麻衣,应该就是他平日被污血弄脏后替换的衣裳。 她取了衣裳,放在药箱上面,退了一段距离才道:“你换件衣裳,再把腿上的伤上些药。” 闻湛没有反应,陆云初便没多费口舌,想着刚才从小丫鬟们那试探出的消息,绕到屋旁的小厨房——这里是大丫鬟给闻湛熬参汤吊命的地方。院内草木枯败,毫无生气,但小厨房却被大丫鬟收拾的井井有条,看来是因为女配不让人进院中打扫,大丫鬟也就只能收拾收拾自己活动的小厨房了。 厨房里堆满了酒罐,新鲜的食材没有多少,她翻找了半天,也只找出了下酒的肉松和半罐子米,本来想着今夜担惊受怕又受了凉,熬碗红糖姜汤压压惊,结果连姜块也没找见。 她干脆烧起灶,寻来类似砂锅的陶瓮,打算熬一碗清甜白粥暖暖胃,方便睡个好觉。 有了以前的经历,陆云初很快找到手感,点火、热灶、放锅,手法利落。 柴火噼啪响着,热气渐渐让小厨房暖和起来,橘黄的火光在她眼前晃啊晃,晃得人昏昏欲睡。 陆云初不断搅动着白粥,看着米粒逐渐涨大变胖,最后白鼓鼓的肚子开了花,软烂的碎米融入米浆,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滚滚白雾带着热烫的米香扑面而来,好像将时光也拉长了,心跳也变得绵绵软软,陷在一片悠悠的祥和里。 陆云初再一次感叹生命力的顽强,明明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书中世界,罩上了命运的枷锁,她应当害怕不安才是,可是此刻看着滚滚的白粥,她居然升起了“活着真幸福”的感想,这世上大概只有死亡才会让她的意志力消沉。 等到肉松烘干捻散后,白粥也熬好了。 陆云初给自己盛了一碗,寻了个小板凳,本来打算就在这儿吃,突然想起房内还有一个重伤的病人,顿时生出一股“只是喝白粥至于也要吃独食吗”的羞愧感。 她端着餐盘走回房,用手肘顶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本已做好闻湛和丫鬟们一样只会跟着剧情设定动作,不会理会她刚才说的话的心理准备,结果她一进门就看见换好衣裳的闻湛的背影,依旧是背脊挺直,默不作声地垂着首,身形似要和寂寥将熄的烛灯融为一体。 也是,即使是没有自主意识的npc,也应当有求生的本能。 陆云初清了清嗓子提醒他自己进来了,也不知他听没听见,没什么反应。 她将闻湛那份儿白粥放在距他不远的小桌子上:“你应该许久没有好生进食过了,我煮了些白粥,你吃点暖暖胃。” 闻湛不语。 陆云初又道:“虽然我知道你应该不会理解我说的话,但是我还是要说一遍。我和之前那个人不一样,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的魂魄占了她的肉身,我们虽然看上去是同一人,但此刻的我是全新的我。听来有些绕也有些恐怖,但是……”再恐怖也不会被人日日折磨恐怖。 闻湛抬起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陆云初看不清他的表情,觉得男配应当对原身恨之入骨,不敢掉以轻心,往后退了几步。 闻湛顿了一下,收回目光。 陆云初有些尴尬,没再多费口舌,把餐盘端得远远的,找了个小桌案坐下喝粥。 金黄的肉松洒在莹白的粥面上,蓬松柔软,在油灯照耀下泛着酥黄的油光。夹一筷子面上的肉松往白粥里压压,不需浸得太久,只需稍微裹上米浆,热气还未散时,大口送入嘴里,浸润过米汁的肉松有一种独特的醇厚感,松散的肉松与清新的白粥融合在一起,咸淡得当,肉香也变得格外清甜。 胃里暖呼呼的,四肢也逐渐热乎起来,浓厚的幸福感让她忘掉了刚才烦躁的情绪,有什么事情是熬不过去的呢。 她抬头望向闻湛,没想到对方正在看她,见她抬头,轻侧头撇开视线。 “喂,你赶紧吃呀!”她猜不透闻湛的想法,便不去猜了,毕竟这个世界的人和正常人又不是一个思维频道的,何苦难为自己。 闻湛依旧没说话,陆云初也习惯了。正当她以为闻湛就要继续坐在那当一个毫无知觉的石像时,他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身量很高,极其消瘦,无论何时背都挺得笔直,松垮的粗布麻衣在他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他面色、唇色都是惨白的,明明看得出在忍受极大的痛楚,但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往前迈了几步,姿势有些狼狈,面色愈发惨白。 陆云初心情沉了下去,为自己刚才不够耐心的情绪感到抱歉,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到“扑通”一声闷响,闻湛跪倒在了地上。 他垂着头,背脊依旧挺直,可是却在剧烈颤抖。 陆云初看到了他撑在地上的手腕在往外冒着鲜血——因为没有纱布,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洒了伤药,并未包扎。 她脑海里浮现出他上身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想必腿上也好不到哪去,也不知他一个人怎么清创,怎么上药的。 她心里十分清楚他只是活在剧情里的角色,和那些丫鬟一样,都是提线木偶,可此刻她却不忍多看,总觉得这种狼狈的场景对于一个无论何时都不弯脊梁的人来说极其残忍。 她听到他站起来的声音,然后是慢慢地、稳稳,地挪步到了桌子前,接着勺碗碰撞,应当是端起了餐盘…… 陆云初心下叹气,她不是什么聪明的人,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周围是一群听不懂人话的npc,自身都难保,又怎么救他。若是他们俩都按着剧情线走,最终都逃不过“死”一字,她所做的,不过是让他死前能和她一样,吃点热的,穿点暖的。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往小厨房跑去。 闻湛将餐盘端到了软塌前的桌案上,费力地坐了下来。 刚出锅的热粥滚烫,还没凑近,蒙蒙雾气就罩住了脸,柔而绵长的暖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拿起勺子,手因伤而不自主地颤抖,手背上那条丑陋宽长的伤口在白瓷勺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凌厉。 他太久没有吃过热食了,连吃前吹一吹都忘了,热粥碰到嘴唇,烫得他愣了一下。 他睫毛颤动,清冷的五官揉着白雾,忽而化开了一般。 他将勺送入口中,绵厚的白粥顺着喉咙滑下,熬得糜烂的米粥散发着淡淡的醇香,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食物本味,质朴纯正,寡淡至极,却有一种丝丝入扣的温柔滋味。 他一口接一口,近乎机械地将白粥往口里送,即使右手手腕的伤口不断冒血,手指很难借力,握住勺柄的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他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像是痛楚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陆云初捧着个陶罐从屋外跑进来,在他面前站定,小喘着气:“你等等,我给你放点糖。” 说完眼神落到他手腕上的皮肉翻开的伤,疼得牙齿一酸,也忘了防备,往前走几步,掀开陶罐给他放了一小勺红糖进去:“你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胃应该很难受,吃不得太甜的东西,所以我只给你放一点点,大概有个味儿就行。” 糖罐是她刚才探索厨房发现的,古法制的红糖不算太甜,甚至有点清苦的味道,但这点甜味聊胜于无。 红糖落入粥中,化开,散成丝丝红线。 “你搅——”本来想让他搅拌均匀,但见着他手腕上那糜烂的伤,陆云初干脆夺过他的勺,替他拌匀,然后才猛然想起这样似乎太过靠近,连忙退了几步。 闻湛垂着头,陆云初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估计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从让他喝粥到陆云初给他放糖、突然夺他勺子拌粥,他从来没有任何反抗的情绪,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现在她退开,他又重新拾起瓷勺,安静地继续喝粥。 陆云初看了两眼就没再看了,走回刚才的座位解决自己的粥。即使他能明白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疯狂又阴毒的女配,但自己终究是顶着女配的皮囊,要求他不对自己产生厌恶之感实属强人所难。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根本不会明白她的话,也不会对世界变故做出反应。 闻湛将白粥送入口中。 掺了零星红糖的白粥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品不出甜味儿的,可对他而言,那股陌生的味道却极其强烈。 清甜、软糯,回甘轻柔。 闻湛烙下了对白粥的第一次认知也是最深刻的认知。 这份认知太过于深刻,以至于他误以为世间的白粥都是这样的,温热的,甜甜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陆云初风卷残云地吃干净肉松粥,抬头见闻湛已经吃完了,便走过去收拾他的碗。 感觉到她的靠近,闻湛将头垂低,捏着碗的手指发力,指关节透出青白。 陆云初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抗拒,她看着他手背上横纵丑陋的伤口,停住了脚步。 她一停住,闻湛捏着碗的手便显得无措起来,尽力压制颤抖,试图站起来,像是想要自己收拾碗。 “我把空碗端去小厨房。”她想表明自己无意伤害他,绕着软塌走,在桌案对面伸长了手拿走空碗。 这个动作让闻湛猛地抬起头,他五官清冷,面无表情地时候看上去难以接近,可是他却生了一双多情眼,抬头看人的时候眼底藏满了情绪。 陆云初与他对视,愣了一下,这双眼睛让人几乎以为他是一个鲜活的、有意识的正常人类了。 只是她还未看清他眼底的情绪,闻湛就低下了头。 她不禁失笑,觉得自己想太多。如果他真的有意识,日日夜夜受此折磨该有多难受,还不如做一个毫无知觉的人偶,等待命运的屠刀将生机斩断。 她把空碗送去厨房,打算明天又去院门试探npc,让她们把院里拾掇拾掇,送点食材来,这样衣食住都有保证了,听起来也满幸福的。她一边盘算着需要的东西,一边往回走。 吃饱了饭就开始发困,她立马将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扫开,不管明天会面临怎样的困难,今天吃好睡好依旧是头等大事。 等进了屋就开始犯难了,无他,只因这间房只有一张床。 再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全身是伤的人睡软塌,于是陆云初对闻湛说:“你去床上,我睡软塌。” 闻湛并未依言行事,非常轻地摇了摇头。 陆云初不解:“你要睡软塌?”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陆云初有点着急,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好,“你这一身伤,还睡软塌?而且你这么高,难不成还要蜷着睡?你看看你自己的伤,路都走不动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咽气——”她性子急,嘴上没把门,想什么说什么,总是等话都说出口了才意识到不妥。 闻湛安静地坐在那儿,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陆云初十分懊恼,低声道:“对不起。” 闻湛摇摇头,表示无碍,动作很轻,像是这一个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剩余的力气。 她正要张口说话,屋外突然传来声音:“小姐。” 陆云初愣了一下,想起刚才打探的消息,估计这是女配的“得用大丫鬟”来了。 “进来。” 门“嘎吱”响了一下,接着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身形高大、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丫鬟出现在眼前。 “小姐。”她再次道,利落地跪下叩首。 这什么破规矩,怎么人人都要跪。 陆云初不自在地避开:“起来。” 丫鬟似乎有些惊讶,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地站起来。 她的声音略显粗噶:“小姐,东西做好了。” 她将抱着的木盒打开,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刑具:“已浸过盐水。”刑具是一根很长的铁棍,上面镶满了尖锐的铁刺和铁片,“只需轻轻一下,连皮带肉割开,保证所过之处不留一块儿好肉,这下保证能让他发出痛呼。” 陆云初吓了一跳,连退两步,骇然地转头看向闻湛。 闻湛也在看她,眼神平静。 “我不要这个。”陆云初避开他的视线,压下惊讶,转头对丫鬟道,“你拿走。” “小姐?”丫鬟不解。 “拿走!” 丫鬟不敢多言,关上盒子,垂着头不再言语。 陆云初心情有些复杂,看向闻湛:“我……”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挺多余的,她只能干巴巴地道:“你别担心。”之前只看到伤口就足够让她心惊胆战,如今亲眼所见刑具,伤口带来的冲击具象化,清晰地窥见苦难的一角后,安慰和撇清关系的话便显得尤其多余。 她没敢看闻湛,所以不知道闻湛正在看着她。 从她出现,救下他,与他交流,闻湛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无悲无喜,似乎什么都无法打碎那份死寂的平静,而此刻听到她的话,他的眼睫颤了颤,忍不住侧头认真地看向她。 烛光将黑夜烫出了一个刺眼的洞,而她站在烛光边缘,满身披着柔和的光,似乎永远不会与黑暗融为一体。 陆云初想着闻湛的遭遇,叹了口气,觉得他还能活着还能动就是奇迹,对他道:“你快去床上睡,好好养伤。”明天再想办法给他搞点药。 闻湛不言语,并没有站起来的意向,看那样子似乎又要拒绝了。 他这样难以交流的模样陆云初心头莫名生起一股火,就算npc们很难沟通,但最起码也是能理解她们的意思,了解人物的设定的,不像他这样,十分难以交流。她着急地道:“你怎么不听话呢,你知不知道你伤得有多厉害,你知不知道我把你放下来的时候,你连气儿都快没了。” 闻湛费力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极力地压制下来,脸色愈发难看。 对上陆云初的话,像是在说“我不知道我伤得有多严重”。 陆云初道:“你不想去床上总得说个理由,显得我像是在害你一般,你这样只是摇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丫鬟忽然发出笑声:“小姐,您是不是又喝醉了,他怎么可能说出理由呢?” 陆云初转头看丫鬟,十分不解。 丫鬟便认定陆云初真的喝醉了,笑道:“小姐,哑巴怎么说话呢,更何况是他这种嘴硬的家伙。” 丫鬟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砸得陆云初呆愣在原地。 书中关于闻湛的描写实在太少,她对这个角色只有个大概的印象,直到丫鬟提醒,她才从记忆深处翻出那几行字句,似乎有“口不能言”几字。 丫鬟托起木盒:“小姐日夜将他折磨,他连吃痛声也没有发出过,您便让人搜寻天下刑具,势必要让他发出痛呼,您说‘不喊痛是还不够痛,痛了自然会出声了’。” 愧疚涌上心头,陆云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苍白道:“抱歉,我不知道……” 闻湛再次撕心裂肺咳嗽了起来,陆云初看到他额上冒出了冷汗,但他并未表现出痛苦的神色,只是一如往常地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他这样让陆云初更加愧疚了,无论如何,闻湛都没有表现出对她的敌意,是个脾气非常温和的好人,甚至某些时刻她会有种错觉,感觉他似乎是有意识的能和她交流的。 换位思考一下,若有人残忍地伤害她,她而后再见到和那人长相相似的人,光是看脸恐怕都压制不住恨意,何况她这种本就是同一具身体的情况。 她这样看似大发善心地接近他,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刺激他的心理创伤呢? “你……为何不愿去床上歇息?”她犹豫着问,一方面并未期望能得到答案,一方面又抱有侥幸,希望这个角色就像大丫鬟一样,沟通度更大一些,能够和她进行基础的交流。 闻湛轻轻蹙了下眉,长睫在下眼睑透下一片阴影,他的一举一动都很费力,先是指了指自己衣上的血渍,又指了下因血块而打结的乌发,配上他清冷的五官和挺直的背脊,总让人有种不忍看的感觉。 陆云初移开眼神,这份难堪出现在他这般人身上是种很残忍的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制心情,不愿自己的怜悯从语气透出来,对大丫鬟道:“打点热水来,我要沐浴。” 丫鬟应是,托着木盒退下,不一会儿就领着众人进来给浴桶重新灌满热水。 等众人都退下,她才对闻湛道:“你去洗洗。” 闻湛咳了咳,撑着桌案站起来,看得陆云初惊心胆颤的,却又不敢上去扶他。 等到他绕过屏风,走到里间,她才松了口气。 这时屋外又传来声音:“小姐。” 这个大丫鬟可以说是目前为止遇到的唯一不怕她的人了,陆云初还是挺愿意和她交流的:“进来。” 大丫鬟又把木盒拿了进来:“小姐,奴婢还是放下,免得您酒醒后怪罪。” 陆云初哭笑不得。 里间传来水波动的哗啦响,想来是闻湛在用巾子擦拭血污,大丫鬟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陆云初突然有些好奇,正好水声能盖过谈话声,她便小声问:“我很恨他吗?” 丫鬟眨眨眼,点头道:“自然。” 陆云初回忆着书中简短的交代,问:“是因为我嫁给他哥哥的计划被他毁了吗?” 本以为这个问题丫鬟可以轻松回答,没想到她思索了一番,茫然道:“奴婢不知。” “那就是因为他……毁了我的清白?” 话音刚落,里间传来“嘭”地一声,哗啦水声乍起,把陆云初吓一跳,不会是闻湛在里面摔了。 她等到里面重归安静,水声再次响起才安下心来,继续和丫鬟说话。 这次她的声音更小了一点:“我俩是被别人撞见了,不得不成亲。” 大丫鬟偷瞧她的神色,见不像是要发怒的样子,点了点头。 “撞见的时候……我没穿衣物?” 这下里间又传来动静,木勺落地呯嘭作响,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陆云初不由得有点心虚。 不过她马上又放心了,这么远,这么小的声音,闻湛应该听不见的。 丫鬟惊讶道:“小姐,当然不是,您身上衣裳好好的呢,谁敢看您未着衣物的模样,奴婢把他们眼睛都剜了。” “那当时的情境如何?” “只是您与他共处一室罢了。”大丫鬟看着挺大大咧咧的,说到这个却脸红了。 陆云初无语了:“就这?” 大丫鬟点头。 她正要吐槽,里间传来脚步声,看来是闻湛洗完了。 她赶忙让丫鬟退下 ,把伤药找出来放到床头边,见闻湛走过来,拔开一串瓷瓶的塞子,有些心虚地道:“上药,多上点,管够。” 说完挠挠头,转身离开去衣柜翻找被子。 闻湛坐到床边,听见她的脚步忽近忽远,似乎是躺下后又发现自己还没洗漱,匆忙跑到了小厨房,洗完后又回来找牙刷,好一会儿才消停。 等她忙完后,世界便安静了下来,闻湛坐在床边,感受着伤药的气息弥散在床榻之间。 他习惯在黑暗中睁眼等天明,可此时闻着浓郁到刺鼻的伤药味,他却有些昏昏欲睡。 他被一股安详的气味包围,是她刚才拔开药瓶塞子后屋内弥漫的药味儿。这气味儿让他不自主地放松下来,慢慢倚靠在床边,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昏沉的梦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翌日,天朗气清。 陆云初在大丫鬟进来送饭时,让她叫人将院子收拾了,本以为得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大丫鬟一口应下:“小姐说的是,闻大公子过几日就回府,想必回府时会来这边看看的。” 她说完做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让陆云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闻大公子……男主啊。 前两世的追杀让陆云初对闻珏有着不可磨灭的阴影,虽然知道书中恶毒女配罪有应得,但是当自己穿过来成为背锅侠后,陆云初就对闻珏抱有些怨念了。 她叹了口气,接过食盒,正准备打开瞅瞅送的是什么吃的,身体突然一僵。 “他回来了,带着那个女人?”陆云初听到自己语气一凝,不受控制地转身看着大丫鬟。 大丫鬟畏畏缩缩地答道:“是的,刚到府门。” 陆云初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她“啪!”地一下把食盒摔在了地上:“我倒要瞧瞧所谓的\'表妹\'是何等美人。” 主子发怒,大丫鬟吓得立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她感觉主子大步朝外走去,裙摆荡起的风刮得她一个激灵,接着风中送来了一阵奇奇怪怪的碎碎念:“卧槽我就知道,干什么不好啊非要糟蹋粮食,这个作者有毛病,呜呜呜我的早饭。” 大丫鬟:……? * 闻珏翻身下马,望向一旁的马车,放柔声音道:“柳姑娘,到了。” 车厢里传来轻柔的响动,一只柔荑撩开车帘,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庞。她朝闻珏笑了笑,搭上丫鬟递来的手,踏着马凳下来,仪态端庄,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闻珏脸上浮出笑意,侧身避让,伸臂引导:“柳姑娘,请。” 柳知许微笑点头,不疾不徐地朝府中走去,身姿娉婷,然而细看会发觉她的右脚似乎有些跛。 闻珏脸上笑意消失,眼底浮现出心疼,暗自发誓,待他日夺得天下,定当为知许遍访名医治病! 他跟在柳知许身后往府里走,吩咐人带柳知许去府中最好的院子住下,并叮嘱她好生歇息。 柳知许面上微红,颔首道谢,跟着丫鬟离去。 闻珏望着柳知许离去的身影,久久无法挪开目光。正当他准备转身时,眼角忽然看到远方转角处跑来一红衣女子,风风火火的,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她不是善茬。 闻珏目光骤然一缩,咬牙道:“陆云初!”这个疯婆娘怎么还没安生! 柳知许感觉到有人跑过来,下意识避开,怎料这人竟站定在她面前。 “你是何人?”那红衣女子抬起下巴问道。 柳知许眉头轻蹙,道:“这位姑娘……” “我不是姑娘,我嫁进了闻府,是这里的主人。” 柳知许抬头,诧异地看向陆云初。 本以为要对上一张刁钻刻薄的面孔,没成想却见着了一张努力挤出微笑的脸。 陆云初满脸善意,偏偏说话的语气却极其刻薄:“你姓甚名谁?” 柳知许一头雾水,下意识答道:“我姓柳。” “柳姑娘是。”陆云初眼角瞥到闻珏赶来的身影,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转身,吐出台词,“我记下了。” 柳知许愣愣地瞧着她,陆云初匆忙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信,飞快地说道:“柳姑娘帮个忙,谢谢你。” 说完将信塞到柳知许手里,余光瞥到闻珏走过来了,飞速离开,眨眼就不见了。 柳知许拿着信发愣,正准备揣进袖子时被赶来的闻珏阻止。 “她给了你什么?”闻珏面色铁青。他在外办事时,听下人们传来消息说陆云初整日窝在院子里不爱出门,除了换了一拨下人就是日日饮酒,他便放心了,以为陆疯婆娘嫁了闻湛以后会安生过日子,心里还在期待若是她酗酒而死倒也是个好下场,没成想看她这样子似乎并没有放下对自己的贼心。 柳知许答:“不知,那位姑娘——那位夫人是何人?” 对上柳知许如烟似雾的双眸,闻珏心下一软,放轻口气:“她就是个疯子,你不必理会,若是她敢来招惹你,你派人来找我,我自会处理。” 柳知许若有所思,没再多问。 “把信给我。”闻珏道。 “这……”柳知许有些犹豫。 闻珏直接从她手里抽走信:“她粗鄙无礼,信中必定写满咒骂威胁你的话。” 原著就是如此,陆云初写了一封长长的威胁信,颠倒是非黑白,编造她与男主的爱恨纠缠,女主虽未全信,但也在心里留有芥蒂。只是原著里女配塞了信就走,没有多费口舌,而陆云初多说了一句感谢的话,这几息之差,就让男主看见了递信的动作。 柳知许想要拿回信,却不想不优雅地抢夺,只能蹙眉道:“闻公子,这信是那位夫人给我的,看或不看我自有决断,你无权做主。” 听了她的话闻珏并不恼怒,反而对她的欣赏更甚:“你对谁都谦谦有礼,可曾想过他们值得你如此对待吗?” 他说完也不等柳知许接话,自顾自拆开信:“不信你一看便知,我又不是那等喜欢背后嚼舌根污蔑人的长舌之人,我说她要写信辱骂你,是确信后才会出言告知的。” 拆了一半,又觉得碰陆云初写的信会脏了手,嫌恶地将信递给身边小厮:“你且念来。” 柳知许看了闻珏一眼,没有阻止。自从二人相识,闻珏便给她留下了不同于常人的好感,她认为闻珏不会是没有把握的时候就言之凿凿断定一人品性恶劣,只是那位红衣姑娘言行不一,实在是古古怪怪,她当下难以判断。 在她思索的时候,小厮已经拆开了信。 他扫了一眼信的内容,犹豫地看了眼闻珏。 闻珏嗤笑一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念。念出来让我和柳姑娘听,我倒要看看她在背后如何胡编乱造地发疯。我这次将她那些阴险的算计揭露于天光之下,以后无论她再怎么胡说,想必柳姑娘心中也自会有计较。” 小厮依旧一副犹豫的神色,闻珏不耐烦道:“念。”说完看了一眼弱柳扶风的柳知许,“污秽之词略过。” 于是小厮拿着信纸,磕磕巴巴地念了出来:“柳姑娘你好,我是闻府二夫人陆云初,我知道素不相识却写信给你实在是唐突,但我实在是不知怎么做才好了。” 闻珏勾起嘲讽的嘴角,果然,正如他所料。 “我有一事相求,这请求实在怪异,望你谅解,我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我知道你生性善良,必会帮我。”小厮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念出后面的话。 闻珏:“呵。” “……我想让你帮忙让外院给我们院里送些新鲜食材,我知道你会不解,我也不知如何解释,我实在是使唤不动下人,但我知道她们会听你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柳姑娘,求求你帮帮忙。” 闻珏笑容僵在脸上。 小厮的声音还在继续:“下面是菜单,您帮忙吩咐一下府内管事:新鲜时蔬,肉,米面油,各色佐料,鸡鸭鹅蛋,若是有鱼也可以拿些来——” 闻珏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每多念一个字,闻珏的牙关就咬紧一分。 柳知许实在是忍不住了,古怪地看了闻珏一眼,视线在信纸上和他铁青的面上来回打转。 闻珏额角青筋直跳,忍无可忍怒道:“够了!闭嘴!” 小厮立马止住声音。 闻珏气得声音都在发抖:“陆疯婆娘又在作什么妖!好啊,这回倒是聪明了不少,用这等法子污蔑我,好,好得很!” 柳知许垂眸,轻声道:“闻公子息怒。”她顿了顿,还是问出了疑惑,“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作为闻府二夫人,她为何会使唤不动下人,为何不能问大厨房备饭,而是要新鲜食材到院中,看上去像是要院里单独开灶的样子。” 闻珏咬牙切齿道:“这就是她的计谋,居然用这等无耻的法子冤枉我。她怎么可能使唤不动下人,那个院子都是她的下人!还有不从大厨房吃饭,是想说我要下毒害她吗?她张扬跋扈,怎么可能如此卑微谨慎,求到一个素不相识、初次见面的人的头上。” 柳知许不再接话,自有判断。 闻珏怒而拂袖转身,吩咐下人道:“送!要什么食材都给她送!以后大厨房也不要送饭了,免得她自己吃出问题栽赃到我的头上,这个疯女人!” 另一边开心回院的陆云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才她不受控制写信的时候就想起了剧情,幸亏书里没有详细描写女配如何落笔,信中的内容可以改变,她便趁机让女主帮帮忙,给自己院子送点食材。按她前两世的经历来看,越是主线人物,自主思考能力越强,这等小事女主应该能够帮忙。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推着板车送来一车又一车的食材,让陆云初高兴地直搓手。 女主果然是善良的仙女。 她哼着歌指挥下人运输食材,殊不知自己在男主那里拉了好大一波仇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等这边忙完了,天才将将大亮。 收拾完食材以后,所有下人都如避恶鬼般地逃出了院子。陆云初没留人,对她来说留下无法交流的下人,不如独处来得舒服。 她先将食材收拾好,粥煮上,然后把火压小,让小火慢慢焖粥,回到屋内。 昨夜气温低,屋里窗门紧闭,到了早上便有些闷了。陆云初将窗户一扇一扇推开,等走到内间才想起屋里可能还有人睡着,连忙放轻脚步。 然而闻湛这个伤者已经醒了,他正倚在床头处歇息,陆云初一进来,他便将眼光落在她的身上。 无论她是走动或是推窗,他的目光都没有移开过。 他以为陆云初不会发现,毕竟她走进来只是看了他一眼后就再也没看过他,连余光也没分给他。 谁知陆云初对目光向来敏感,在推开一扇窗让日光全部倾斜而入时,突然转身和闻湛对视。 闻湛的目光似被烫了一下一般,迅速挪开目光。 他始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陆云初觉得没趣,不再看他。 闻湛却突然站了起来,缓步往她这边走来。 陆云初看着他颀长瘦削的身形,有点犹豫要不要躲远点。两个人就像森林中警惕的兔子,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感知到,偏偏还要好奇地打量对方。 仅过了一晚,闻湛的伤势依旧很严重,走路很慢,但步伐很稳。在陆云初胡思乱想之际,走到了窗边,随她一起推开了屋内的窗。 原来是站起来开窗啊……陆云初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失望。 她看着剩下的几扇窗户,决定把这些留给闻湛:“你把剩下的窗户都打开。” 说完估摸着此时粥应该熬得差不多,转身往厨房走去。 她刚刚走开,巳时的灿烂日光便滑落到了窗棂上,闻湛盯着那缕柔和却毫无温度的阳光皱起了眉头。 下一刻,一股熟悉的剧痛袭来,身体每一处都在经受乱刀砍过般的疼痛。他抓住窗沿,牙关紧咬,手腕一用力,刚结痂的伤口又裂开,血流不止。 他踉跄着往房门处走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门栓插上。 闻湛实在无法承受剧痛,狼狈地弯起脊梁,偏偏胃里又撕扯地疼,将他重重拽落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目光落在房门上,不顾身上狰狞的伤口,挣扎着往屋内移动,试图将自己藏匿起来。 * 陆云初将盛满鸡汤和蔬菜粥的瓷碗放在托盘上,哼着歌往厢房走去,走到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 她放下托盘,推了一下,没有推动。 奇怪了。 陆云初将耳朵贴在门上,屋内一片寂静,这份寂静让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前两世男主追杀她都是因为男配被恶毒女配虐待一事被揭穿,她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更不知道男配什么时候离世的。想着昨夜她看到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前世她才行路没多久就被男主派来的杀手追上了,难道男配就是这个时候去世的? 她用力推房门,房门纹丝不动,索性提起裙摆,一脚踹开房门。 “嘭”的一声巨响,门栓断开,木屑纷飞。 巨响声衬得屋内更加死寂,陆云初担忧地往里走。 “闻湛?” 喊完才意识到并不会有人回应她。 她提着一颗心往屋里走,走到最里面才看到在蜷缩在地上的闻湛。 他面色青白,额发被冷汗打湿,浑身颤抖,死死地按住胃部,用手肘撑着上身往远处挪动。他听见脚步声,忍着剧痛回头看,恍惚的神色在见到陆云初的那一刹换成惊惧。 四目相对,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关,侧过头。 “你怎么了?”陆云初想要过去扶起他,他却立马狼狈地往黑暗中爬去。 于是她停住了脚步。 可他实在是疼得厉害,快要颤抖到抽搐了,陆云初没忍住,一把上前蹲在他身前扶起他,轻轻拍打他的背。 靠近以后陆云初才发现他应该是刚刚吐过,却意外地没有嫌弃,只是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温声道:“吐干净了吗?我煮了蔬菜粥,你要不要喝一碗?” 她的手很温暖,力度轻柔,怜惜透过背部传到心里,闻湛的痛楚渐渐缓和,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然后他痛苦地垂下头,用尽全力,推开了她。 他抗拒的表现实在明显,陆云初并没惊讶,只觉得理所当然。以恶毒女配的性子来看,如果发现他犯病,一定会又嫌弃又痛快,在他痛楚的时候施加折磨。 她退开,叹了口气,正待转身离去时,闻湛却抬起头,努力地将眼神聚焦看着她,手指颤抖,似乎想比划些什么。 他的眼神焦急恳切,带着狼狈的躲闪。 陆云初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摇头道:“没关系。”不必为你推开我而道歉。 她为他倒了杯热水放在桌面上,转身离开。 等她将早饭端到厢房后,闻湛才从里间出来,看上去是重新洗漱换衣了。 陆云初对他招手:“过来吃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桌面摆满了小碗,热气袅袅,隔着白雾看热食,让他有点征楞。 陆云初对他的感觉有些复杂,一边觉得自己不该靠近他,一边又觉得他这么可怜,不靠近他的话怎么能伸手帮他呢? 她压下心里面那些唠叨的碎碎念,将瓷碗推到他面前。 熬粥的汤底是用筒子骨熬出来的,将汤水熬至浅白,使得骨头的醇香味渗入每颗绽开的米花中。香菇、青菜心、胡萝卜切丁,一起放入砂锅中慢慢煲,到最后与米粒融为一体。 粥底稠滑,似白玉中点缀上清浅的红绿色,勺子往粥面轻轻扣一扣,似乎碰到了软胶,弹弹滑滑的。 “我想着你应当不能吃油腻荤腥的东西,便用筒子骨熬的粥,你尝尝。” 闻湛抬眸看她,清冽澄澈的眼底泛起皎月入湖面般的碎光。 陆云初没顾得上注意他,自顾自地吃起来了。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感受到了陌生的饿意。 他拾起勺子喝粥,再次忘了吹,烫到了嘴唇,匆忙地挪开。 绵滑清甜的蔬菜粥入口,暖意直入腹中,偏偏这份暖意将人的心拉扯着,酸胀一片。 “咖嚓咖嚓。”陆云初咬了一口刚拌好的白萝卜条。白萝卜和黄瓜条用盐腌制了小半个时辰,滤水后加入调料凉拌,口感爽脆,咬起来发出好听的清脆声。 白萝卜条形似白玉,幼嫩清脆,一口下去,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炸开。因为没有好生腌制,还留有生涩的苦味和辣味,不过调料汁水味重,吃起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黄瓜条清香味更重,甜美滋味与酸辣的佐料交融,就着醇厚的热粥,咖嚓一口下去,清新微冷的口感瞬间从唇齿窜到脑袋,迷糊的早晨总算彻底清醒。 她吃得津津有味,清粥小菜也吃出了大鱼大肉的滋味,比起闻湛慢而精细的姿态,她的动作就显得有些粗鲁了。 她吸溜完一碗粥后,抬头一看闻湛还没吃几勺,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一停下,闻湛立刻感觉到,放下勺子看她。 麻油香气撩人,酸香味儿激得人口舌生津,陆云初不好意思地道:“你胃不好,不能吃这些。” 闻湛茫然了一瞬。 她垂头一本正经地支吾道:“不是我吃独食。” “咳。”对面传来一声轻咳,陆云初下意识抬头看他,闻湛侧着头,微微蹙眉,似乎是着了凉嗓子不舒服。 陆云初挠挠耳朵根,她差点以为闻湛是在笑她呢。 她把桌边的大盆拖过来,很没必要地解释道:“虽然是大清早,但是骨头已经煮出来了,得吃了,不能浪费。” 用清水慢熬的猪骨保留了食物的原滋原味,不需要任何佐料,只需要用筷子尖端蘸一点盐就足够美味。 嫩肉被熬得松散,软乎乎地挂在骨头上,牙齿一碰就下来了。 用筷子捅捅骨头端,里面软嫩如果冻的骨髓“滋”一下冒出来,陆云初连忙伸嘴接触,狠狠一吸,“嘶呼”一声,充满脂肪香气的骨髓钻入舌尖,轻抿便化,醇厚香浓,丝毫不腻。 她吃完一根,口中全是浓厚的骨髓香气,不由得舔舔嘴角,余光瞥到只能喝粥的闻湛,再一次补充道:“你身体不好……” 话没说完,闻湛就试图站起身,试图往书桌那边走。 陆云初往书桌方向看去,自己早上研磨好的墨汁和毛笔正四仰八叉躺在那儿。 “你要写字?” 闻湛点头。 她用手巾擦擦手指:“我去!”男配愿意和他交流,这真是一件好事,虽然她早已做好了剩下的时日和这个漂亮木偶面面相觑的准备,但总是害怕的,毕竟她孤零零地活了两世,深知孤独如钝刀,最磨人。 她跑过去,将纸笔拿过来,放到闻湛面前。 闻湛提笔,手腕很稳,写出来的字笔锋锐利,苍劲有力。 陆云初的眼光不由自主飘到他的手上。 大多数人的手即使好看,看上去也是应该用来劳作,用来生活的工具。可他的手却特别好看,像堆玉砌瓦诱人的占星台,有股蛊惑人心的美。 只可惜手背上一道丑陋狰狞的鞭痕,毁了这双似乎只应作抚琴题字的手。 她的眼神在他手指上游离几息,终于拔了下来,落到字上。 “我不吃小菜。” 好,还不吃凉拌的素菜,挺挑食的。 闻湛继续写道:“我也不吃骨头。” 陆云初忍不住瘪嘴,挑食无所谓,这是不识货。 他的笔锋稍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写下:“我也不用喝粥。” 连粥也不喝,这也太难伺候了,陆云初心头火起,正想说几句,却见他接着一字一句地写道:“我随便喝点汤便能吊着气,你不用太麻烦。” 陆云初愣住,似乎空中有一只手陡然捏住她的心脏,让她胸口一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陆云初一把抢过他笔下的纸,狠狠揉成一团。 “说什么呢!”她心里无名窝火,满腔酸意化作别扭的语气,“我说你麻烦了吗!” 闻湛手指缩了一下,垂下眸,颤动的长睫泄露了他的无措。 没了纸笔,他连抱歉也无法表达,只能闷不吭声地坐在这儿,徒惹人厌。 见他这幅模样,陆云初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自己还顶着恶毒女配的脸,语气什么的要特别注意才好。她连忙放软语气:“以后你想吃什么都给我说,我找到好吃的,也都给你一份。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养伤。” 闻湛微微蹙起眉头,伸出手想要写点什么,似乎是想要拒绝这份无法承受的善意。 他伸手的时候,袖口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那圈深可见骨的伤口格外明显。 伤口比昨日还要严重,陆云初愣了一下,蹲在他身前,着急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又着急了,闻湛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慌张地掩盖住罪魁祸首。 他尽力露出温和的笑意,摇摇头,试图用眼神告诉她无碍。 可是陆云初没看见,她盯着他的伤,追根究底地问道:“你昨夜洗漱时,是怎么洗的?” 闻湛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有些猝不及防。 “是用帕子擦拭身体,还是脱光了进浴桶沐浴?” 她问的太直接,闻湛僵硬了一下,不合时宜地红了耳根,半晌意识到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硬着头皮在桌面上写下“后者”二字。 陆云初像一只炸毛的猫:“你知不知道你伤的多严重,还敢浸水,我以为你只是想擦擦身子,没想到你这么不在乎自己!” 又惹她不快了,闻湛一笔一划在桌面上写道:“抱歉。” 他手上的伤口皮肉翻飞,若是寻常人早就痛得龇牙咧嘴,无法动弹,他还一副习惯到无所谓的模样,稳稳地在桌面上写字。 “你不疼吗?”陆云初赶忙抓住他的袖口,把他的手从桌面轻轻拿开。 闻湛很无措,他口不能言,若是不写字,连歉意也无法表达。 陆云初将他手拿开以后,并未放开,而是凑近看了一眼,脸皱成一团,重复问道:“这么严重,你不疼吗?还敢泡水!” 这个问题难倒闻湛了,他垂眸,眉间凝起一团迷茫的雾气,感受了一下,有问必答地点了点头。 他点头的动作稍显犹豫,实在是未曾感知过“不疼”,所以难以判断何为“疼”。 陆云初瞪眼:“那你还敢沐浴!” 闻湛的袖口被她拎着,不敢动弹,可是又不想她生气,只能换左手在桌面上比划“身上太脏”。 想到他刚被放下来的时候,身上布满了红黑的血渍,陆云初就像一个被针扎了的气球,一下子就泄气了,想说什么都无从开口,最后只是又叹又急地道:“那也不能碰水。” 他很听话,点点头。 “好好上药。” 他再次点头。 陆云初撑着头看他,对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忽然站起来,往厨房跑去。 她从灶下拿出烤的乌黑的小木棍,在地上划拉了两下,发现可以用以后,又风风火火地跑回厢房,找出布条将其缠绕,再把纸裁剪成小方块儿,叠起来缝上。 简易便携的纸笔就做好了。 等她弄完,兴冲冲地跑回去,闻湛已不在桌前。 她疑惑地往屋门走,还未走到,就听见廊下传来的说话声。 “你的病看起来越来越严重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陆云初呼吸一窒,闻珏怎么来了! 前两世逃亡的恐惧感猛地涌上心头,若是他发现闻湛身上的伤,是不是她又要被迫开始逃亡了? 闻湛……他会不会告状? 陆云初放轻脚步,慢慢地向窗边靠近。 透过半掩的窗户,她看见了在廊下站着的两人。 闻湛比闻珏还要高半个头,却比他瘦削太多。闻珏穿得比他体面不少,衣裳上的暗纹在日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将闻湛那身粗麻深色衣裳衬得更加寒酸。 可是也将他衬出了朗朗风骨。若说闻珏气宇轩昂,似即将飞向苍穹的雄鹰,那闻湛就是玉山将倾,身上笼着沉沉暮气,似冬日一场将万物洗涤干净的大雪,等待日光一出,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人世间。 闻珏没有看闻湛,似乎是下意识地躲避他的目光,语焉不详:“……我知晓你对人世并无留恋,但你这条命是……你要努力活着。” 闻湛并无恼怒之意,眼神落在天上卷舒随意的白云上,轻轻点了点头。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实在是很冷,看上去疏离至极,让人不敢接近。 陆云初回忆了一下,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可为什么自己之前却没有这种感觉呢? 这俩兄弟相处得实在怪异,闻珏憋了一肚子话,张嘴好几次都不知道说什么,拳头紧握着,话题竟然拐到了陆云初身上:“你如今成了亲,有了家室,我也算是……不负所托。” 闻湛垂眸,伸手接下被风吹落的枯叶。 闻珏始终没看他,身上那股别扭拧巴的气都要溢出来了:“陆云初此女,虽然性情不好,但容貌姣好,且你二人被撞见后,亲事也是你点头的,想必你对她——” 闻湛忽然捏碎了手中的枯叶,神色骤冷,闻珏明明没看他,却立马住了口。 可他偏偏不服气,笑道:“你我一起长大,打趣一下也算冒犯了吗?” 陆云初看得只咬牙,男主怎么这么讨人厌? 闻湛本不打算与他交谈,没带纸笔,所以只能在廊柱上用手指比划着字句:“等时机到了,我自会把你所想之物给你。” 陆云初看不清他写了什么,只看到闻珏身形一凝,惊愕地退后几步:“你浑说什么!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人吗?我确实有怨,可我从未有过其他心思!” 闻湛转头看他,神色平静地点点头。 这模样衬得闻珏像是恼羞成怒的跳脚,他急到:“你这样算是什么,你说清楚!”他恼极,口无遮拦,“不对,不是说清楚,是写清楚,你哑了——” 陆云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砰”地推开窗,大吼:“喂!” 闻珏转头,瞪大眼,神色又惊又怒:“你听到了什么?” 陆云初没时间绕路,干脆从窗口翻出去:“我听到了什么?”她忘了对这个杀了自己两世的男人的恐惧,大步上前,“当然是听到了狗叫。” 闻珏咬牙,气得满脸通红:“你说什么!” 他暴怒的时候有些可怕,陆云初努努嘴,装聋作哑,看也不看他。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这个动作稍显不合时宜,闻湛以袖掩面,侧头轻咳了一下。 陆云初马上转头看他,怕他是着凉了咳嗽,见他神色如常才放下心。 闻珏平复了心情,不想和陆云初计较:“你出来做甚,我们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儿。” 陆云初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不愧是杀了自己两次的仇人,果然很惹人厌。 “这是我的院子。”她叉腰,“你没见外面挂着牌子吗,‘闲杂人等与狗不得入内‘。” 闻珏嗤笑道:“我是闻府的主人,算不得闲杂人等。” 陆云初赞同地点头:“嗯嗯。” 闻珏反应慢半拍,回过味儿来:“你敢骂我!” “咳咳。”身边又传来轻咳,陆云初转头,疑惑地看着闻湛微微弯起的眼眸,总感觉他在偷笑。 闻珏哼道:“疯女人!”一甩袖,转身离开。 他实在是生气,顾不得看路,步伐匆匆,一阵风似得刮过。 陆云初在后面着急地喊着:“欸——” 他嘲讽地勾起嘴角,想要挽留他吗? 他走得更快了,陆云初在后面喊道:“你别……” 这个女人还没认清事实,看来真是痴狂了。 他哼笑一声,却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下一刻,“哄”的一声巨响,身体腾空,眼前一黑,重重摔落在深坑中。 陆云初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趴在坑边往下看。 闻珏揉揉后腰,一抬头,正对上陆云初满含心疼的目光。 她眼里的心疼是如此情真意切,满到快要溢出来了,看得闻珏心中一颤,虽然他很讨厌她,但是对上这份眼神,无人可以不在意。 她当真如此…… 陆云初揉揉心口,语气心疼极了:“你压着我的菜了。” 闻珏:? 他后知后觉地侧头看,发觉自己争躺在放满白菜的坑里! 陆云初心疼地看着他……身下的白菜:“我的菜啊,我为过冬囤的大白菜啊。” 闻珏:?? 她埋怨又震惊:“你怎么回事,全给压烂了,猪拱得都没这么烂的!” 闻珏:??? 闻湛慢步赶来,刚好听到这句,又咳了起来。 陆云初认真地瞧他,发觉他眼里确实有笑意,果然是在笑啊。 她转头,怨恨地盯着闻珏,看他狼狈地爬出坑。 “陆云初,你是不是有病?”闻珏拍拍身上的菜叶子,“谁他娘的在院子里挖坑?!” 陆云初认真解释:“不是坑,是地窖。”谁知道剧情要把她困在院里困多久,她必须好好屯粮。 “谁他娘的在院中挖地窖啊!” “这里宽敞啊。” “咳咳。”闻湛又咳了起来。 闻珏气得直跺脚,顾不得仪态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是千金也买不来的府宅!” “啊,现在我知道了。怪不得很好挖。” 闻湛忍不住了,抬袖掩面:“咳咳。” 陆云初无奈地回头看他,有这么好笑吗? 闻珏气得冒烟了:“疯子!”拂袖而去,刚走几步,忽然顿住,换做小碎步往院外走。 “只挖了一个坑。”陆云初翻白眼。 闻珏转头,恶狠狠咬牙:“我不是害怕再次掉进去!” 这下闻湛咳得停不下来了。 陆云初等他笑完也没品出笑点来,挠挠头道:“你们怎么回事,他一个做哥哥的,怎么可以对你这幅态度呢?” 闻湛停下来看她。 她越想越气:“下次他再这样,我一路都给他挖上坑,摔死他这个王八蛋。” 想到这个画面,陆云初忽然笑了出来,越想越好笑,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她一边笑一边说:“看他还敢阴阳怪气,口无遮拦——”她笑得毫无形象,一转头,正巧对上闻湛的视线。 他也在笑,只是这次笑得特别安静,眉眼弯弯,全是温和的笑意。 陆云初干咳两声,觉得自己笑得无法无天的,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脸,避开他的视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陆云初忽然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刚才准备好的纸笔:“给你。” 闻湛看着她手里的小本子和木炭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云初便拿着炭笔在小本上划了两道:“写字的,毛笔不能随身携带,这个能。” 闻湛身上有伤,行动迟缓,但并非是个慢吞吞的人,此刻却愣了愣,眸光落在小本上,睫毛颤动,似在认真思索。 几息后才犹豫地指指自己,轻轻歪了歪头。 陆云初把纸笔往前递,笑道:“当然是给你的!” 闻湛接过纸笔,认认真真地瞧着,他的嘴角渐渐勾起,他是如此难以置信,目光里饱含克制的惊喜。 陆云初画过的第一页还留有一大片空白,可他并未在那里写字,而是翻了一页,在左上角工整地写上“谢谢”。 他没用过硬笔,不太习惯纸笔之间的触感,写出来的字不如毛笔字好看,但也不失清隽。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礼物,陆云初咧嘴笑道:“以后多出来晒晒太阳,屋里太闷。” 闻湛在本子上写道:“好。” “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写给我就好。” ——好。 明明点点头就能回答的话,他偏要写下来,陆云初临时起意做的不算礼物的礼物被他如此喜爱,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走,你在外面站得够久了,今天的量足了。你膝盖上有伤,得养着。”她转身往屋内走,闻湛大步跟上。 天朗气清,日光和煦,连枯叶都的坠落也显得鲜活了起来。 * 闻湛胃不好 ,陆云初只能给他煮粥喝。他喝粥,陆云初在对面吃香的喝辣的,实在是有些过分,于是她决定给闻湛做点其他流食吃,换换口味。 这里晚上没有娱乐活动,她睡得早,早上起得便早,往厨房一钻,专注鼓捣吃食,算得上是唯一的娱乐活动了。 待她做好后,高高兴兴地回到厢房,却发现房门微微掩着。 陆云初抬头看天色,估摸时辰,应当是巳时…… 她推开门,轻步往屋内走。 屋内和那日一样寂静,落针可闻。 她心中翻起不好的预感,前几日巳时她都还在厨房,今天回来得早了些,正巧赶上了,难道他每日巳时都会犯病吗? 果然,在她快要走到内间时,听到了压抑的干呕声。 陆云初顿住脚步,从雕花隔断的空隙往里看去。 闻湛弓着腰,对着盂盆干呕,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样子,可是他胃中并无积食,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面色青白,冷汗阵阵,开始呛咳起来,身上的痛处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放大,让他忍不住将背脊压得更低。 陆云初想要迈步上前,他却忽然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痛得厉害,眼神开始涣散,于是眼里的狼狈与惊慌藏也藏不住。 冷汗打湿了他的睫毛,眼前氤氲起白色的光团,他并没有发觉陆云初站在外面。 他明显松了口气,晃了一下,快要站不稳了。 他这个回头的动作,就这么把陆云初钉在了原地。 这几日过得悠闲,她都要忘了他们是剧情的提线木偶,身上戴着命运的枷锁。 多么荒唐可笑,连犯病都是准时准点的。 她退了出去,在廊下等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才重新进去。 闻湛洗漱过了,鬓发带着湿气,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枯枝。 自从她让他多晒晒太阳以后,每天清晨,只要有阳光,他就会坐在这儿晒太阳。 他身上透着脆弱又疏离的气质,松松地倚靠在那儿,像一副被雾气晕染过的山水画,有一种灰暗平静的美。 “闻湛?”陆云初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他回头,眼里流出温润的笑意。 陆云初心头复杂的情绪瞬间被一股春风吹散,她快步走过去:“你饿了吗?”他刚刚吐过,应当没什么胃口,陆云初拿出瓷盅,“这是我研磨的芝麻糊,不管饱,但能解解馋。” 不等闻湛回答,她就把桌旁的瓷碗拖来,舀几勺芝麻糊进去。 还未掺热水,芝麻粉那股悠长缠绵的甜香味就已经很浓厚了。 陆云初对“甜”有种执念,小时候她受了苦,便会奖励自己一颗糖,这样就能被抚慰到,重新有了力量,她希望闻湛也能感受到。 先用温水将芝麻面儿冲开,再加入沸水。 热水刚刚烧开,茶壶口还冒着白气,陆云初拎着茶壶往瓷碗里一浇,芝麻粉被水冲散,热气带着浓烈的甜香往上方蹿。 芝麻粉里面混合着薏米、百合、葵花籽、红枣、核桃、桑葚干,皆是晒干研磨成了极细的粉,食材炒制得当,刚刚激发出了本身的香味,又不至于带上油苦味,只需要放一点点红糖就能保证甜度。 芝麻和葵花籽有一股丝滑丰腴的油脂味,坚果带着醇厚的香气,红枣、桑葚有着果物的清甜,百合和红糖微涩的清苦味去掉了食材中的腻,微微吸一口气,甜蜜的热气直往鼻腔里钻,熏得人心口软乎乎的。 “尝尝。”陆云初把勺子递给闻湛。 闻湛接过,动作虽然一如既往的慢吞吞,可是陆云初却从中看出了一丝木讷的鲁莽。 “诶!”她制止住闻湛的动作,“烫,吹吹。” 闻湛愣了一下,耳根泛起一丝薄红,动作生疏地吹了几口气,抬眸看陆云初,好似在确认这样行了吗? 陆云初忍着笑,点头。 闻湛这才敢往嘴里放。 她把芝麻面磨得很细,几乎尝不出颗粒感,所有食材的香气交融,在舌根荡漾开,甜味袅袅如烟,缠绕舌尖久久不散。 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澄澈的眼眸里满是惊讶。 陆云初忍不住笑开了。她记得第一次见闻湛的时候,觉得男配这个角色是个木头美人,精致而空洞,像个没有生气的漂亮人偶。 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下有这样的感觉。 “甜吗?” 闻湛点头,放下勺子,从袖里掏出纸笔,端正地写下——很甜。 陆云初摇头,其实不甜的。 她尝过,比起现代的芝麻糊来讲,味道淡得像白开水一般,更多的是食物的原香。没有蜂蜜,古法红糖不敢放太多,否则苦涩味会盖过一切都香甜,所以这碗芝麻糊最多是香,根本不甜。 见她摇头,闻湛不解其意,怀疑自己是不是答错了,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了。 “我要送你个礼物。” 闻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纸笔,不是有礼物了吗? 陆云初拿出一个小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根麦芽糖。 小竹签顶端绕着一圈圈晶莹剔透的黄色麦芽糖,勾着白色的细丝,形似琥珀,层层叠叠。 她举在闻湛面前,闻湛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迷茫地写道: ——这是何物? “麦芽糖。”陆云初答道,这是她能做出来最像棒棒糖的食物了。 闻湛一时疑惑,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做什么用的? 陆云初呲牙笑:“糖呀,当然用来吃的。” 闻湛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接过竹签,盯着麦芽糖看了几眼,迟疑地送入口中。 陆云初坐在旁边,用手支着脑袋期待地看着他,脸上满是笑意。 麦芽糖搅裹得时候拉丝扯长,混入了空气,口感轻盈,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米香味儿,是十分纯粹的甜。纯粹到无比陌生。 陆云初本来还笑着,看着闻湛逐渐严肃认真下来的眉眼,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闻湛垂着眸,眉头微蹙,默默品尝辨析着嘴中的滋味 ,惊讶散去后,眼中只剩迷茫。 他犹豫了半晌,终是提笔问: ——这是什么味道? 陆云初彻底笑不出来了,她不懂为何这个看着很愚笨没见识的问题会让自己这么难受。 “甜。”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是甜味儿。” 闻湛听到答案后眨眨眼,再次垂下头,认认真真地品着嘴里的麦芽糖香味儿。 日光穿过他鬓边的碎发,落在他的长睫上,照亮了他眼底慢慢涌上来的惊喜,像旭日东升,驱逐残月,照亮了沉静如镜的湖面。 他弯起了眼眸,眉梢染上了惊喜的笑意。 他把刚才回答的“很甜”用炭笔划掉,重新在下面写道:“很甜。”原来这才是甜,他开心极了,写完后不满意,又加了一句“很甜”。 他身上迸发的纯粹的喜悦就和他刚才品尝到的甜味一样纯粹,可是这份喜悦却让陆云初嘴里泛起了苦涩。 “甜就好。”她道。 闻湛写道:谢谢。 陆云初努力勾起嘴角,点点头:“嗯,多吃点,麦芽糖管够。”她连忙拿出一根麦芽糖塞嘴里,借以消除心头泛起的酸涩滋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陆云初的目光落到闻湛的手指上,他手上的伤一直没有好,如今曲着手指拿勺,关节上的红痕愈发明显。 “你的伤口为何没有好转的迹象?”她将头凑近了一点。 闻湛手指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陆云初一把抓住他的袖口,闻湛一僵。 “你又沐浴了?”她猜到了原因。 她拎着闻湛的袖口,闻湛动也不敢动,仿佛是一只被拎着颈后软皮的猫,只能乖乖点头承认。 陆云初板着脸:“上药了没?” 闻湛素来是个有问必答的人,可此刻却跟没听见似的,没有回答。 他是个哑巴,闷不吭声这招太适合他了。 陆云初把他放在桌边的纸笔拿起来,推他面前。 闻湛为难地蹙起眉。 陆云初用炭笔敲敲小本子。 闻湛没办法,接过笔,在上面写道:不沐浴,洗不干净。 答非所问。 “上药呢?” 他犹豫了几番,终是答道:不方便。 陆云初将他袖子提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伤口,发现有药粉残留的迹象,但是依旧没有好转。 他背上不便上药,那伤势该有多重啊。 陆云初有点苦恼,也有些生气:“你为什么不听劝?” 闻湛的手在袖口缩了一下。 他这个瑟缩的动作陆云初那团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她都要忘了,闻湛是怕她的。 “抱歉。”她收回手。 调整好情绪后,她问:“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闻湛不解其意,迷茫地看他。 “我不让你伤口碰水,让你上药,你都听明白了吗?” 闻湛点头。 陆云初闷闷地问:“那你为什么不照做?” 她这样让闻湛有些慌张,忙在纸上写道:脏污比疼痛更难忍受。 这行字砸在了陆云初胸口,让她低沉的心情瞬间变成了酸涩。 前世她的腿瘸了,一到下雨天就难受,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很难想象闻湛这样满身伤口、病痛缠身的人,要有多大的忍耐度才能认为这种疼痛还能忍受。 想起他被吊在那里满身脏血的模样,陆云初垂下头,忽然很丧气。 她是个很笨的人,若是换个果断机敏的人来穿越,必不会像她这样折腾两世也没能逃过命运。而这两世,闻湛就这样被吊在那里,等待死亡将他解脱。 连身上有些冷汗都能不忍,那浑身血污该有多难受呢? 她头快要垂到胸口了,眼前忽然递来一个本子。 小小的方块儿本上字写得很挤,不忍浪费一丝空间。 ——我不沐浴了。 陆云初抬头。 见她有反应了,闻湛收回本子,继续挨着写道: ——我会好好上药。 陆云初脸上表情更苦了,就这样愣愣的看着他。 他侧头,避开她的目光。 陆云初便收回视线,想起正事:“你背上怎么上药呢?” 她抛开没用的低沉情绪,朗声道:“‘脱衣裳,我给你上药!” “咳咳咳!”闻湛忽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连忙以袖掩面,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咳得惨白的面色都有了丝丝血色。 陆云初连忙给他斟了一杯温水。 闻湛咳声渐止。 陆云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一番:“你背上没法自己上药,我记得背上伤势很严重。”全是鞭痕。 闻湛垂着眸,试图装傻充愣,假装听不见。 “喂。”陆云初无奈。 闻湛最后挣扎。 ——无碍的。 陆云初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闻湛垂眸,妥协了。 他耳根红透,先转过身,背对着陆云初,再慢吞吞地解开衣裳。 这样的他实在是鲜活可爱,陆云初咬唇憋住笑声。 然后她的笑意就停止了。 他背上伤口错落纵横,深深浅浅,狰狞至极,被水泡过后,边缘皮肉微微发白,看得陆云初又有些憋闷生气,偏偏她还不能发火。 她着实是拿他没办法…… 她取来装药的瓷瓶,蘸取后,轻柔地为他上药。 刚一碰到,闻湛身体便僵硬了一瞬。 她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了,可是闻湛还是疼吗? 她便把动作放得更轻,轻柔得像风,闻湛便不僵硬了,开始颤抖。 “很疼吗?”陆云初问。 闻湛试图拿起纸笔写字,陆云初却没来得及等他的答案。 她对着闻湛的伤口吹了一下。 “啪嗒。”闻湛的笔掉了。 “吹吹应该会好点。”陆云初道,“看你疼得厉害。” 闻湛不敢动,没法拾起笔,只能任由她轻柔地为他上药。 陆云初上药的动作逐渐熟练起来,力度依旧轻柔,希望自己的怜惜能够传递给他。 闻湛渐渐不颤抖了,压抑着,缓缓放平了呼吸。 他的肌肤白皙如玉,肩宽背阔,若是没有这些伤口,应当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肩胛骨锋利,随着他的呼吸缓慢起伏,像一对振翅欲飞的玉蝶。 陆云初为他上好药,道:“好了。以后沐浴完了,我都给你上药。” 闻湛飞速地穿上衣裳,捡起自己的小本本,用笔指了指之前写的话。 ——我不沐浴了。 陆云初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之前没觉得他这么爱惜自己的身体呀。还反复承诺两遍。 她点点头:“好,你去歇会儿,身上有伤,得多睡,不能久坐。” 闻湛点头,赶紧走了。 闻湛不在,陆云初坐这儿也没意思,往屋外走去。 这个院子很大,除了日常居住的屋子,还有假山池塘等景观,再往远走一点,能看见一座修在石山上的亭子。 陆云初之前就想来看看,一直忙着腌菜,没抽出时间。 这座亭子修得很高,能俯瞰全府,包括隔壁男主院子。 亭中放置了软榻,挂着纱帘,小桌上摆着茶壶茶杯,看来以前恶毒女配没少在这儿眺望隔壁。 陆云初有些无语,挽起袖子,准备把这儿打扫一遍。 唉,吩咐不动npc下人就是这么心酸,明明穿成了个大家小姐,但凡事都得亲力亲为。 想到闻湛喜洁,她打扫得很认真,边边角角都照顾到了。 打扫完以后,累得够呛,往软榻上一倒,本打算歇歇,没想到就睡着了。 日头正高,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睡得舒服,在软榻上蹭了一下,下一刻,感觉身上似乎多了点重量,身上更暖和了。 落在眼前那晃眼的日光忽然被什么阻隔了,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 睡意太浓,她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便接着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她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石凳上都闻湛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听到声音,闻湛回头。 陆云初头脑发懵,声音软乎乎的:“你怎么来了?” 她撑起身子,身上滑落下一个毯子。 “这是你给我盖的?”她惊讶道。 闻湛温和地笑着,点点头。 陆云初跟着笑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她的姿势像一只猫,闻湛匆忙避开目光。 “你饿了吗?”陆云初从软榻上起身,“打扫了一会儿又睡,我现在好饿。” 闻湛不饿,但是陆云初这样说,他就跟着点点头。 “那做点快速出锅的,你在这儿等我。”她提溜着裙摆,兴冲冲地跑了。 前些日她做了挂面,此刻已经晾晒好了,闻湛喝了很久的白粥,是时候换换口味,就煮碗清淡的挂面。 等她端着食盘往回走时,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阵悠扬柔和的笛音,衬着这大好日光,却有种孤寂的意味,像是带着希望说离别,矛盾又美好。 陆云初往亭中看去,闻湛长身玉立,乌发飘扬,温润而疏离,似一副淡墨勾勒的丹青画。 陆云初莫名不喜这种氛围,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融在这日光中消失不见一般。 她端着餐盘拾阶而上,笛声戛然而止。 她把餐盘放下,不好意思道:“我打断你了吗?” 闻湛摇摇头,指了指檐下。 陆云初往那边看去,有一只鸟正衔着细枝落下。 闻湛在本子上写道:“明日有雨,让它多些时间筑巢。” 他当真是个很温柔的人。 陆云初再看那只鸟儿,似乎并不怕说话声,便道:“你吹得很好听。” 闻湛弯着眼睛对她笑。 “只是下次不要用那种表情吹笛了。”陆云初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听到他笛音里的寂寥,只能通通归结于他表情不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请看他的表情。 闻湛没有说什么,反而是笑得愈发温柔,点头答应。 “快来吃。”陆云初心满意足,招呼闻湛吃饭。 因为顾及闻湛胃不好,所以她把面多煮了一会儿。 挂面白洁如玉,细若发丝,散在澄澈的汤中。汤面飘着零星的油点,金灿灿的,周遭摆着青翠的菜心,葱花白绿相见,看着就清爽。 闻湛抬头看她。 “挂面。”陆云初介绍道,“豪华版阳春面。” 闻湛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他拾起筷子,挑起一勺洗面。面煮得稍微有些软,根根分明,却又被汤汁融在了一起,能挂住汁儿。 汤底依旧用的筒子骨熬的高汤,加了点鸡来吊鲜,清而不寡,鲜香醇厚,味道足,却不会喝着口渴。 闻湛喝惯了白粥,尝到吸满清醇汤汁的挂面,一时有些惊讶。 挂面软融融的,又很顺滑,带着淡淡的麦香,配着鲜香的汤,一下子将胃暖了起来。 陆云初很喜欢看他吃饭。 “给你用水煎了荷包蛋,没油,尝尝。” 闻湛看着陌生的荷包蛋,夹起蛋白,白嫩的蛋白颤巍巍的,一夹就破。 放入口中,滑溜溜,嫩嫩的,都不用怎么咀嚼。 他试图夹起中间那部分,蛋黄外面裹着很薄一层白膜,透着黄澄澄的色泽,筷子一碰,“啵”地一下,忽而破开。 浓稠的蛋黄迫不及待地流出来,色泽如蜜蜡般诱人,流淌到热汤上,愈发浓厚,与细面裹成一团。 闻湛挑起那一团,夹着葱花,送入口中,一股浓郁的醇厚滋味瞬间席卷口腔,黏糊糊,稠嘟嘟的,余香不散。 他骨相清冷疏离,偏偏眉目含情,眼底的欢悦藏也藏不住,看来是很喜欢。 陆云初忍不住笑道:“就是碗面而已,以后我们还会吃更多的好吃的。” 上次训过闻湛后,他不敢再推拒,顺从本心地点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悠闲日子显得极其珍贵,陆云初估摸着离剧情找上自己不远了,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大丫鬟突然冲进院子,告诉陆云初一个“噩耗”。 “小姐!小姐!”大丫鬟推门而入的时候,陆云初正在院子里晾腊肉,她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上气不接下气道,“探子回来了,那个柳小姐根本不是闻大公子的表妹。” 陆云初当然知道女主的身份,她是益州节度使的小女儿,王朝崩析后,益州大乱,其父诛杀叛将,稳住局势,但其兄皆死于叛乱之中,天真烂漫的小女儿终于长大,背着父亲偷溜出了益州,开启了成长历练之路。 “哦?还有这等事?”陆云初一边被迫说着台词,一边手脚麻利地晾腊肉,“那她是何人,什么身份?” “奴婢不知,此人来历不明,似乎是有意隐瞒行踪。” “呸!”陆云初嗤笑道,“遮遮掩掩,隐藏身份,还是个容貌不赖的跛子,孤男寡女一起行路,定不是什么良家女。” “正是,正是,听说他们又要去城外寺中烧香,小姐可要去点醒闻大公子?” 陆云初略微回想了一下剧情,似乎书中提到过男主手下一谋士曾是寺里的住持来着。她脑子里回想着剧情,嘴中说道:“当然,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往闻珏身上扑吗?” 还没准备好,腿就自己动了起来,陆云初看着自己还没收拾好的腊肉,无奈望天。 闻珏把自己的院子守得牢牢的,不让任何人进入,陆云初没办法,只能在府外等候他们出府。 也不知道剧情是怎么安排的,希望男主一出府陆云初就能把他拦下,不要折腾,她真不想长途跋涉去城外撒泼啊。 她在府外不远处的茶楼侯着,等了小半个时辰男女主还没出来,耐心彻底用尽,偏偏还不能动弹,只能在原地等候。 正想拽丫鬟来牛头不对马嘴地闲聊时,眼前忽然一花,一阵浓烈的困意袭来,她低低咒骂一声,这个女配真是……在这里居然还能睡着。 等她再次睁眼时,已到了日落之时。 陆云初发现自己躺在茶楼厢房的软榻上,估计是大丫鬟把她抱过来的。 剧情还没有结束,她生气地拍打着软榻:“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 大丫鬟连忙解释道:“闻大公子今日并未出府,正门一直没有动静,奴婢看小姐实在是太累了,不忍心叫醒小姐。” 恶毒女配对这个从家里带来的丫鬟还算不错,并未打骂,而是揉揉太阳穴,道:“估计是乔装打扮过后悄悄走了。”她似怨似叹,“他总是这样,难以揣测,难以接近,像密不透风的宝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必嫁进闻府,只为和他靠得近一点。” 说完以后,她感觉身上一松,总算走完剧情了。 她看着天色,心中有些不安,今天一整天没回去,不知道闻湛有没有吃点什么。 陆云初提着裙子匆忙下楼,走到大堂才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轻易浪费,于是打包了些吃食回府。 等回到院中,天色已彻底昏暗下来,黑沉沉一片。 陆云初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第一天穿越来的时候,一时有些恍惚。 月影寒凉,落在她身上,催她加快了步伐。 厢房没有点灯,似要消融在黑暗中一般。 她提着食盒踏入房中,轻声唤道:“闻湛?” 喊完才意识到,他是哑巴,喊他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应吗? 屋中实在是太暗了,她摸索着朝油灯出走去,放下食盒,点亮油灯。 灯芯燃烧,照亮屋中场景,空荡荡的,没点人气。 “去哪了……”她嘀咕道。 陆云初举着油灯到处找,在最里间找到了他,他站在窗前,安静地看着月亮。 她走过去打断他:“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闻湛闻声回头,有些错愕。 陆云初呲牙笑,顺着他刚才的视线望去,暗蓝的天幕上悬着一轮皎洁的残月,有一种孤寂的凄美。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收回目光,问:“怎么不点灯,屋里好黑。” 这只是随口一问,陆云初没指望他回答,正想接着说话,却见闻湛从袖里拿出纸笔,认真地写下回答。 她都要忘了,闻湛有问必答。 他写字有点慢,看上去像是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思索了一番,写下了三个字。 ——习惯了。 陆云初默了一瞬,换了个话题:“吃饭了吗?” 闻湛捏着炭笔的手指松开又捏紧,几番反复,最后什么也没写,犹豫地看了陆云初一眼,摇摇头。 “为什么不吃?”陆云初对他不爱惜身体这种事一向表现得很气恼,“我不是给你磨了芝麻糊的吗?冲一碗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闻湛有些慌张,连忙写字解释: ——习惯了。 和上面的回答一样。 习惯了被黑暗包围,习惯了饿着肚子。 “你以前都是这样的吗?”陆云初叹了口气,习惯了饿肚子难怪胃会难受,她认真地看着他,“别这样了,以后的每一天都要过得和以前不一样。” 闻湛摇摇头,对她这句话表示惊讶。 ——不一样。 陆云初想了一下,确实是不一样,曾经他也是陷入黑暗,没法饱腹,但是他是被悬在梁下,饱受折磨,整日看不见光,连昼夜更替也无法察觉。 她心中难受,却见闻湛接着写道: ——今日在等你。 忽地一下,她心头颤了颤,好似有一朵花从那里冒了出来,颤巍巍地摇着花苞。 不一样,今日在等你。 陆云初愣愣地抬头看他,闻湛的表情如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没有羞怯,没有悲伤,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是啊,这和以往的日日夜夜不同,不是因为少了苦难而不同,而是多了期望。 陆云初深吸了一口气,匆匆把头低下,转移话题道:“以后我每次出去,回来都给你带好吃的。” 那就多些期望,不要专注在苦难上了。 闻湛柔柔地笑了一下。 陆云初重新振作:“我带了白斩鸡和虾饺回来,不知道味道如何,先尝尝,免得凉了。” 她举着油灯往回走,一路将烛台点亮,屋内渐渐填满柔和的暖光。 陆云初道:“你等等我,早上煮了粥,我去热一下,马上就好。” 闻湛抬手想制止住她,偏生没法出声,陆云初没注意他的动作,飞快地跑了。 她办事风风火火的,很快就将热粥端过来了。 “你胃不好,我不敢让你吃太多荤腥,继续喝粥。”她解释道,“ 我不是大夫,也不懂药膳,只能让你这样慢慢养了。” 闻湛摇摇头,表示喝粥很好。 陆云初绽开笑颜,打开食盒:“但是呢,可以吃一点点,解馋。” 她将烧鸡和虾饺从食盒里拿出来:“我去厨房叮嘱着他们做的,口味也做的清淡,吃一点点应该没事。”虽说管事会送来食材,但终究不够全面,而且像活蹦乱跳的鲜虾这种食材是没有的。 她摸了摸菜盘,感觉还是热的,便道:“吃一个虾饺试试。” 闻湛点头,夹起一块儿虾饺。饺皮薄到几乎透明,透出里面虾粉色的馅儿,看着很漂亮。 他快速送入口中,一口咬开,虾仁馅儿很脆,似乎能听到牙齿咬开时发出的那一声清脆的“啵”声,接着里面热汤的蒸气猝不及防地钻了出来。 “小心烫!”陆云初没来得及提醒。 闻湛烫着了,他本就生得眉目清愁,一蹙眉,活像遇到了什么很严肃的大事一样。 陆云初着急呀,烫着了赶快哈两口气不就好了,可是闻湛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很无奈,又有些想笑,清声道:“就这一个,不能多吃了。” 闻湛点头,乖乖放下筷子,拾勺喝粥。 陆云初本想逗他,见他这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顿时没了兴致。 她将烧鸡的盖子打开,这是一道很清淡的荤菜,但是极费工夫。需得低温慢煨,让鸡肉中的油脂把汤汁挤出来,直将骨头也浸得鲜香浓郁才好。 鸡皮金黄亮泽,在烛光照耀下,透出冰糖糖衣一般的光泽。用筷子拨开弹韧的鸡皮,肉汁立马涌了出来,丝丝缕缕,慢慢流淌。 陆云初试图用筷子挑一块儿,可实在是不方便,便直接上手撕了一块儿。 鸡肉很烫,冒着热气,肉汁细嫩到可谓顺滑,被鲜美的汁水和油脂滋养过,滑到可以一口吞下。 她很满意,对闻湛道:“这个也可以吃点。” 闻湛抬头,看她馋嘴的模样,嘴角噙笑。 他拾起筷子,准备夹一块儿,谁知陆云初直接撕了一块儿递到他嘴前。 他眼睛微微瞪大,僵在了那里。 光线不够好,陆云初看不清他的表情,疑惑道:“不喜欢吃吗?” 闻湛嘴唇几张,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准被摇头,却听陆云初接着道:“我洗过手了,你别嫌弃——” 听到这两个字,闻湛立马张嘴咬住鸡肉,然后飞速地后移躲开,一切尽在一眨眼的功夫,陆云初都没反应过来。 鲜味在嘴里绽放,是原汁原味的鲜,咸味层次丰富,将肉质本身的甘甜激发了出来,鲜甜咸香,让闻湛不由得多品了一会儿。 “怎么样?”陆云初问。 闻湛连忙点了好几次头。 陆云初开心地笑了,把手收回:“那就好。” 闻湛的眼神下意识跟着她手指动了一下,然后忽然开始咳嗽起来。 陆云初吓了一跳,见他咳得厉害,急道:“啊,怎么开始咳了,看来还不能吃这些,下次不吃了。” 闻湛没有解释,咳得更厉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翌日,天光还未大亮,陆云初就被剧情拽了起来。 她随意地收拾了一下就出了房门,试图往外院走。 也不知道女配要去干什么,陆云初憋了一肚子起床气。 刚走到院门处,就看到院门大树后站在一个人。 清晨雾气未散,那人垂着头,浑身笼罩着烦闷郁气。 “阿珏?”陆云初试探唤道。 闻珏诧异地抬头看她。 看清是他后,陆云初真是想给他一拳,你烦个什么,我才是该烦的那个人,一大早被剧情拽起来就为了撞见你。 她面上惊喜道:“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是来找我的吗?” 闻珏嫌恶地后退半步:“胡说八道什么。” 陆云初也不恼,嬉笑着接道:“那你来做什么的?” 闻珏犹豫了半晌,道:“闻……闻湛他……” 陆云初感觉自己慌乱了一下,但是闻珏心事重重,并未发觉。那么剧情走到这里,闻湛其实已经被恶毒女配虐伤到一定地步了,她才会如此慌乱。 “他病越来越重了,整日下不了床,正在休养,你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便告诉我,由我转告他可好?” 闻珏脸上的烦闷愈发重了:“无事,我……” 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儿,陆云初细细打量着他。风尘仆仆,应是连夜策马赶回来,鞋上粘有泥土,看来在这儿站了很长时间,清风吹过,陆云初闻到了丝丝酒气。 她心中有了估量,昨日闻珏悄悄出城请人,现在这模样,怕是铩羽而归。 “你怎么了?”陆云初心不在焉地念着台词。 “我要找他。”闻珏揉揉太阳穴,一副醉得不轻的模样,“我在这儿等着,等他醒了,你来唤我一声。” 恶毒女配自然不会让他见闻湛:“都说了,我替你转告便是——” 闻珏骤然提高音量,几乎是压抑地吼了出来:“我有事求他。” 陆云初愣了愣:“你……求他什么?” 闻珏饮了酒,整个人都闷闷的,似在自言自语:“一句话,一封信,哪怕是一个随身物件都可以,父亲为保护他葬身于箭海……我就求他这一次,不过分。” 太古怪了,陆云初那日就发觉不对劲儿。他们并非友爱的兄弟俩,甚至可以说,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兄弟。别的不说,闻珏如果真疼爱这个弟弟,为何会放任恶毒女配和病弱的弟弟共处一室。 台词从她口里冒出来:“当然不过分,闻湛最是良善,必定会答应的。” 闻珏闻言恍惚了一下,苦笑道:“是啊,他性子最是良善,可……可我……” 女配松了口气,撂下一句话:“你在这儿等我。”转身往回跑。 陆云初冲入屋内,一通翻箱倒柜。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飞速思考解决办法。闻湛的东西很少,连衣裳都没几套,陆云初的手落在荷包上,看来闻珏要的是荷包。 她拿起荷包往外走,努力地把手往自己腰间摸,在快要走到院门时,终于摸到了,立刻将荷包替换。 她有些惊喜,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要知道第一世走剧情时,她在原身父亲面前别说动作了,连表情都控制不住。 闻珏站在院外,靠在树干上,醉得不清,看上去要睡着了。 陆云初心中有感——剧情要叫醒他,但没说怎么叫醒的。 她走过去,踩了闻珏一脚。 闻珏倒抽一口气,脚趾小拇指尖传来钻心地疼痛,他愤怒地睁开眼,对上了陆云初含羞带怯的双眸。 他迷茫了。 “阿珏,你醒醒,我把东西带出来了。”她将荷包递给闻珏,“这是闻湛让我给你的。” 闻珏看着手中的荷包,愣愣道:“他给我了?” 陆云初念着女配心虚的台词:“是啊,我转告给他后,他点了点头,现在又昏睡过去了。” 闻珏脑子乱糟糟的,只能听到“点头”二字,他欲言又止,看着荷包发愣,又问了一句:“他就这么轻易地给我了?” “是啊。” 天空中闪过一道惊雷,凉风骤起,卷起闻珏的衣摆。 他眼里的酒意散去,看着掌心的荷包,游移不定。 陆云初发现他的手在颤抖,牙关紧咬。 闻珏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闭上了嘴,合拢手指,握紧荷包。 原来剧情是这样的,看着闻珏那邪魅狂狷的五官上闪过各种挣扎的表情,陆云初表示有点浮夸了。 关键是明明刚才还是个正常天气,转眼就打雷闪电,就为了渲染男主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淋他没事,工具人配角是无辜的啊! 秋雨来得快,噼里啪啦的雨点忽然落下,打在闻珏身上。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里的挣扎不见了。 陆云初第一次对书中描写的男主有了真实而确切的认知。 她初见闻湛时,见他悲惨,将他救下,没有抱有任何企图,只是纯粹的善意驱使。但后来她想着,若是闻湛的伤好了,男主没有发现女配虐待过他,那她是不是就不会被男主追杀了。 可是,今日这一情节的发生,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男主从来不是什么至情至性的善人。 他追杀女配,可能是觉得丢脸,可能是觉得气愤,也可能是她知道了什么必须灭口,也可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一出戏。 闻珏垂头看着地面,忽然道:“你是他的妻子,对他好一点。” “当然!”陆云初道,“他是你的弟弟,我爱屋及乌,一定会对他好的。” 雨势渐大,闻珏抬头望向院内,目光悠远:“他是个可怜人,如今有了家室,也算是全了我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被雨声掩盖。 恶毒女配太久没见他这样平心静气对自己说话了,脸上绽开笑容,眼巴巴望着他:“嗯,珏哥哥,我是他的家人,如今也是你的家人了。” 闻珏脸上神情尽敛,低头厌恶地看着她:“不要这样唤我。” “为什么?我幼时不就是这么叫你的吗,你当时……”陆云初拽住了他的袖子,委屈道。 “闭嘴!”闻珏突然吼出声,“幼时?幼时前朝还在呢,你再看看如今。连王朝都可以眨眼间倾覆,幼时的情分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一把将陆云初甩开:“陆云初,别犯傻了,你知道我从未心悦过你,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的胡搅蛮缠只会让我无比厌恶你。人,是你要嫁的,嫁了就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否则……” 陆云初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疼出了眼泪:“我千里迢迢追着你来到这里,忤逆父亲之意,强行留下嫁人,只为了待在你身边,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闻珏嗤笑一声,转身欲走,陆云初一把弹起来,环住他的腰。 她这冲刺速度可是含着两世的怨气,一头撞在闻珏后腰上,跟小牛犊似的,闻珏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 “珏哥哥!呜呜呜!” 闻珏一把推开她,冷酷无情地道:“滚!” 说完走入雨中,留下一个孤寂又霸气的背影,只可惜脚步有点跛,腰也有点歪。 陆云初浑身一松,终于算是走完了剧情。 她撑着身子准备爬起来,手掌突然按到一个硬物,是闻珏掉落的玉佩。 她非自愿地塞进了怀里,看来又是剧情了。要么女配变态,喜欢收集男主物品,要么就是之后要做些文章捣鬼。 凉雨瓢泼,让她心里面稍微冷静了一些,思绪刚刚理出个头,大雨带来的凉意忽然止住。 她迟疑地抬眼,眼前雨打树枝,哗啦作响,雨没有停。 陆云初抬头,一把油纸伞为她撑出了一方天地。 她愣住,回头看,果然看见了闻湛的深色衣摆。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忐忑,闻湛不会误会?不对,这应该是游离于剧情外的,闻湛应该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正慌乱时,闻湛忽然半屈膝,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陆云初看清了他的表情,温和平静,一如往昔。 “闻湛……”她想要解释。 闻湛弯了弯眉眼,旋即又将眉头蹙起,指了指伞外的大雨。 陆云初哪管得了自己淋不淋雨,她急切地问:“我和他没关系——”不管闻湛听不听得懂,她都要解释。 一阵狂风吹过,将雨珠吹进了伞下,闻湛连忙倾斜雨伞,将陆云初遮住,大半的雨水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陆云初立刻反应过来:“先回去,回去再说。” 她试图起身,刚刚站起来一半,突然散了劲儿,重新跌落回去。 陆云初“嘶”了一声,正准备再次尝试,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极了,一下子晃得她心跳慢了半拍。 她回神,刚刚抬起手,闻湛却忽然把手收回了。 眼前的手替换成了一根伞柄。 陆云初抬眼,油纸伞下,他的下颌线瘦削分明,脸色依旧苍白,耳根那处薄红便有些明显。 她握住伞柄,闻湛稳稳地将她拉起。 她发愣得不合时宜,这雨伞也出现得不合时宜。 有两把雨伞,他们便只能各打各的。 陆云初和闻湛回了厢房,一踏入房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释:“我刚才在院外和闻珏没有发生什么的,我不喜欢他,很讨厌他。” 闻湛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陆云初着急,一跺脚,脚踝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靠,闻珏那狗东西,推她的力气太大,让她崴了脚。 刚才她着急,没感觉到,还走了一段路,现在伤势加剧,痛得她龇牙咧嘴。 她抬起左脚,单脚蹦着跳到了椅子旁,小心地坐下,抬头接着说道:“荷包——” 刚吐出两个字,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闻湛生气了。 虽然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是陆云初能够敏锐地感觉到他生气了。 是因为荷包吗?她虽然没有给闻珏,但确实是偷拿了荷包。 这要怎么解释,难道还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都是小说人物,不得不走剧情吗? 闻湛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他的发丝柔软,黑漆漆的头顶看起来毛茸茸的。 陆云初心里只有“完蛋了”三个大字。 为什么他头顶翘起的发丝也能透露出气闷的意思呢? “对不起,我……”她结结巴巴道歉。 闻湛盯着她的脚踝,眉头越蹙越紧。 陆云初赶忙将荷包掏出来,想不到解释的理由,那就先交代:“我没有给他,我换了一个。” 闻湛抬头,目光在她脸上扫过,最终落到荷包上。 他伸手接过,陆云初松了口气,谁知下一刻,他就将荷包扔到了地上。 陆云初吓了一跳,那应该是重要的东西,怎么给扔地上了。 糟了,他这么生气吗? 她盯着荷包,忽然感觉左脚一凉。 低头一看,闻湛正在咬牙切齿地……脱她的绣鞋。 呃,咬牙切齿不太准确,应该是咬牙。 他手上抓着她的绣鞋,眼神落在一旁,匆忙地往她脚踝飘过,再次落到一旁。 隔着白袜可以看到,她的脚踝已经肿得很厉害了。 陆云初没反应过来,还在说荷包的事:“我错了,我没有想要偷拿你的东西,实在是……” 话没说完,闻湛站起来走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个解释太扯淡了。 她揉揉太阳穴,思索着接下来怎么办,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闻湛抱着干净的衣裳、巾帕,拿着药箱过来了。 他把这些递给陆云初,陆云初心一下子更软了,趁热打铁解释道:“我有难言之隐,不得随他行事,但是并非出自我本意,我会努力——” 话没说完,闻湛又走了。 这副模样,不像个哑巴,倒像个聋子。 看来是很生气很生气了。 陆云初苦恼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只好先擦干身体,换了衣裳再说。 她抱着这一堆东西蹦蹦跳跳到内间,一切弄好以后闻湛还没出现。 难道是躲在角落里生气去了? 陆云初摸不清闻湛的性格,若是生气还好,大不了不理她了,就怕他感觉自己被背叛,心理阴影雪上加霜怎么办? 不行,得去找他。 陆云初拿起药酒,倒在脚踝上,龇牙咧嘴地搓了一会儿,感觉不那么疼了以后,准备站起来去找闻湛。 刚刚动作,闻湛就踏入了内间。 他手上提着不知道从哪拿来的火笼,快步走到陆云初身边,将火笼放在床前。 陆云初傻傻地看着火笼:“你刚才去弄这个了?” 闻湛点头,指指她的头发。 陆云初头发又长又厚,即使用巾子擦过,也依旧湿哒哒的,在秋雨之际,这样晾着很可能会头疼。 闻湛示意她垂下头发,用火笼烘头发。 陆云初还在担心闻湛生气的事,脑子没转过来,乖乖地弯下了腰。 闻湛弯了弯眼睛,拍拍床边,让她躺在上面。 陆云初反应过来,“哦哦”了两声,翻了个面儿,躺在床上,头朝床边,将头发沿床边垂了下来。 闻湛提起火笼靠近,撩起她的头发,一寸一寸替她烘干。 陆云初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动作,只能感觉他在温柔地拨弄自己的头发。 她盯着床顶,小心翼翼地再次提起那个话题:“闻湛,我可以解释的。” 话音未落,闻湛的手停止了拨弄的动作。 啊,不该提起的,又惹他生气了吗? 陆云初正想翻个身爬起来,忽然感觉头顶有轻柔的触感。 是闻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陆云初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奇迹般地眨眼间被抚慰。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想爬起来看看他的神情,闻湛却将本子递到了她眼前,打断了她的动作。 ——我没生气。 陆云初盯着字,不敢相信。 闻湛收回本子,她听到笔尖触碰纸张的唰唰声。 本子又递到了她眼前。 他不厌其烦地再写了一遍:我没生气。 陆云初心绪被他这八个字搅得天翻地覆。 她想到闻湛被救下来的时候,她尚且防备着,闻湛却反应平平,好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偶。接着她怀着善意接近他,他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他一直都是这么温和地对待她,从来没有变过。 想到剧情的安排,陆云初心下酸楚,他总是被薄待着,可他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不平过,哪怕闻珏明明有求于他,态度并未表现出有求于人的样子,他也神色平静,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那前两世呢?闻珏哪怕是伸出手救他一把,女配哪怕是良知尚在,不让他的病雪上加霜,他都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明知一切都是剧情,但陆云初还是愤愤不平,她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把从床|上翻起来:“你怎么可以不生气!” 闻湛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手还举在空中没收回。 陆云初干脆顺手拽住他的袖子:“你要生气才对,你凭什么不生气?” 她又是愧疚又是愤懑,语带哭腔,吓得闻湛动也不敢动,僵在原地。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陆云初垂下头,“我怎么可以……”前两世都没来救你。 闻湛的左手袖子被她拽着,他只能用右手拿过本子,放在腿上,不太方便地写道 ——可是我真的不生气。 陆云初更心疼了,恨不得哭出来才好。 他的眼神是那么柔和,像世间山水,像朗月清风,可以包容一切事物。也像一个拥抱,能化解她所有的担忧与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陆云初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孤儿院时,院长养的那只看家犬,因为反抗了凌虐他的富人家小孩,被家长告状,院长选择将它活活打死,而它到了最后一刻都在眼巴巴地朝院长奔来。 她忘不了它最后咽气时,呜咽着,满身是血,迷茫的看着他的主人,尾巴还在讨好地摇摆。 可是她不应该想起那只小狗,他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动物。他应该拥有脾气。 所以他的设定是“永远对人怀有真诚,抱有温和的善意”吗? 陆云初把眼泪忍了下去,逼自己和他温良的眸眼对视:“好,你不生气,那以后我替你生气。” “你不想争的,我替你争;你不愿逃的,我带你逃。”她本来只想苟着熬到结尾,然后再一次重复她的故事,放弃抵抗,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要努力地活,带着闻湛好好的活,不管他有没有思想、愿不愿意。 闻湛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她说什么他都立刻点头。 他沉静地与陆云初对视,眼底依旧清澈,但那种千帆过尽、抽离红尘的空洞感似被微风吹拂,悄然散去。 他眨眨眼,忽然笑了,指指她的头发,拍拍床边。 ——烘头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陆云初头发又厚又长,烘起来很费功夫。她感觉头发六成干时,便对闻湛说:“差不多干了,可以了。” 闻湛手没停,将她头发撩起来一束,递到她眼前,证明头发还没干。 陆云初拽住那束头发:“差不多就行了,你手会酸的。” 她动作太快,碰到了闻湛的指尖,吓得他马上缩走。 陆云初趁机起身,刚刚撑起来,就见闻湛蹙起眉头,很严肃地拍拍床边。 陆云初:…这幅大人训好动小孩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她居然被他这样子搞得有点不好意思:“真的差不多了,你手上还有伤。” 闻湛在纸上写道:会头疼的。 “不至于。”陆云初提起他的袖子,指指他的伤口,“倒是你,知道头疼会难受,就不知道身上疼会难受吗?” 闻湛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伤口还很疼吗?”陆云初看着他的伤,下意识放低声音。 闻湛摇摇头,表示无碍。 “骗子。”陆云初嘀咕道,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伤口旁稍红的地方。 闻湛一颤,攥紧了拳头。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陆云初连忙道歉。 闻湛眼神明显飘忽了一下,侧头。 “闻湛?”陆云初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 闻湛悄悄把拳头缩进袖子里面,不作理会,表情严肃地用另一只手拍拍床边。 陆云初感觉怪怪的,怎么像是她在撒娇似的,而辅导孩子做作业的家长表示:我不吃你这一套,快点。 她松开手,准备下床:“啊,下雨天,吃热的!吃热的!” 她兴冲冲地找鞋,结果眼光一扫,只看见一只。 她四下环顾,寻找另一只。 闻湛站起身,叹了口气,写字。 ——你脚扭伤了,怎能下地? 陆云初这才想起来,刚才回房时闻湛查看她脚踝伤势,脱了她的鞋,顺手放在那儿了,她单脚蹦回内间,没带上。 “没事的,已经用药酒揉过了。”她摆摆手,浑不在意,“你帮我把那只鞋拿过来。” 闻湛抿着嘴角,摇摇头。 陆云初一拍脑门,赞同道:“对对对,湿的,麻烦你帮我取一双干净的鞋来。” 闻湛还是不动。 “闻湛?”这下她摸不着头脑了,“快点,快点,好饿。” 闻湛看着她,有些无奈地指指她的脚踝。 把陆云初急得呀:“真没事儿!我以前老扭到,过一会儿就好了。” 闻湛充耳不闻,提起火笼往她那边移了点儿。 陆云初感觉自己发现了闻湛新的一面,有些新奇,起了逗他的心思:“闻湛闻湛闻湛,鞋鞋鞋。” 她像只小蜜蜂一般,喊得闻湛都挂不住那副面无表情的面具了。 他蹙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像是下一秒就要叹气的样子。 “闻湛——”她变着音调喊他的名字。 闻湛垮下肩膀,摸出小本儿: ——不可以。 三个字竟然也写出了耷拉着肩的模样。 陆云初努力憋住笑,再次张嘴:“闻……” 第一个字刚刚拖着喊出来,闻湛就举旗投降,快步转身往放干净绣鞋的方向去了。 果然。 陆云初笑倒在床上,看他那副浑身冒着疏离冷气儿的模样,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他很难讲话。 闻湛为她取来绣鞋,陆云初立马收住笑,乖乖坐在床边:“多谢。” 闻湛抬眸看她,那双藏着明月山泉的眼里第一次出现叫做怨念的神情。 他拿的鞋是一拍鞋里面最大的那双,将脚后跟的地方掖进去,以方便她趿着绣鞋。 他在陆云初身前蹲下,把鞋摆放端正。 陆云初被他这么伺候着,倒有些羞涩了,双脚不自觉搓了搓。 她的小动作太多,眼看着脚踝扭着了,还敢搓来搓去左右乱晃。 他下意识一把捉住她的脚踝。 陆云初傻眼了。 闻湛更傻眼。 陆云初低头,看见闻湛毛茸茸的头顶,眼神往下滑,又出现了,那个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手上,他的手可真好看,握住自己的脚踝,让自己的脚都变得好看了不少。 她奇奇怪怪的想法闻湛自是不会知晓,匆忙地拿起绣鞋,想借着替她穿鞋的动作掩盖慌乱。 鞋到了跟前,又马上停住,缓缓地、极轻地替她穿上。 他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像筷子夹豆腐。 陆云初被他这个动作触动到了,感觉很奇妙,红晕颤巍巍爬上耳廓。 穿完鞋后,闻湛起身,她立马恢复正常,站起来准备往厨房去。 脚踝揉过药酒后已经好多了,不怎么用力的话不会痛,走到厨房不算什么大事。 可闻湛却不这么认为,他紧张地跟在陆云初身后,想要拦住她又忍下,最后只能把手臂递给他。 陆云初看他这样,知道自己不扶着他,他定不会作罢。 “不会碰到你伤?” 闻湛摇头。 陆云初只好扶着他。 他看着瘦削,但挺有力气的,稳稳地托举着她的双手,完全不会晃动。 但是他真的好高,陆云初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扶,这样抬着胳膊也挺累的。 她歪着身子,感觉闻湛再高一点,自己就会像挂在他身上的挂件了。 外面狂风骤雨,雨水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雨珠成串,一层透明的雨膜将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陆云初很有兴致:“暴雨天窝在屋里面最舒服了。” 闻湛没有应和,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才能称得上“舒服”。 陆云初并没有等他点头,自顾自地絮叨着:“又是风又是雨,湿冷湿冷的,一定要喝点带汤的!” 若是平常吃饭,碳水炸弹最容易带来幸福感,米饭浇上肉酱,放肆地猪蹄,或是炸鸡配清酒等等。但是下雨天一定要吃带热汤的东西,让食材夹着热汤滑入腹中,全身上下瞬间暖和起来,吃出薄汗,听着外面狂风大作,可谓是幸福至极。 到了厨房,闻湛为陆云初端来小椅子让她坐下。 陆云初很无奈,只能由他,幸亏今天准备一锅大乱煮,并不耗费工夫,坐在这儿也能操作。 闻湛用皂荚净手后,竖起袖子,一副准备打下手的模样。 陆云初扶额:“真不至于。” 闻湛拒绝沟通——表现为不拿出小本儿。 陆云初只好指挥他洗菜。 因为想给闻湛养伤,厨房里一直备着猪骨汤,熬得白洁,面上浮着一层浅淡的油光,似乎要将猪骨所有的精髓都榨出来,融入汤里。 舀几勺到砂锅里,待到沸腾后,丢入小酥肉、肉片,让肉菜滚一滚,再放入米线,最后把厨房里的蔬菜都丢进去,一锅大乱炖。 陆云初看着煮得差不多了后,将砂锅用布垫着拿下来,放在厚木盘上,咽下口水:“好啦!快回去,可以吃了!” 她恨不得端起砂锅就往屋里冲,被闻湛一把摁住。 他接过食盘,在食盘放上两个小碗,拿上筷子勺子,就这样,还想扶着陆云初。 “我扶墙就好!”陆云初忙道,“砂锅很烫的,别泼了。” 确实是挺危险的,闻湛示意她坐下,自己先端过去,等会儿来接她。 好,陆云初吞下口水,等他回来。 等终于回到厢房,陆云初迫不及待地端起碗,一边夹菜一边对闻湛说:“别看这一锅大乱炖卖相不好,但是我敢保证,味道一定很好。” 砂锅保温性强,离火后锅里的汤依旧沸腾着,咕嘟咕嘟冒着香气,所有食材被缓缓降低的热度包围,将自身味道融于汤中的同时也吸收了对方的香味。 陆云初把能放的蔬菜都放了,白菜、冬瓜、木耳、豆芽、香菇、豆腐,花花白白一大锅,冒着尖儿,看着就满足。 先喝一口汤,浓、厚、鲜、烫,醇厚的同时却不显油腻,有蔬菜的清,也有肉菜的鲜。 五脏六腑顿时暖和了起来,大雨带来的湿冷一扫而光,全身上下瞬间染上了暖乎乎的舒坦感。 她吃饭最香了,闻湛很少感觉到饿的滋味,但是一看她吃,不自觉地就想动筷。 陆云初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大堆菜和米线,用舀满了汤,闷闷一碗,想要吃都不知道从何下口。 于是他决定先把占地的米线解决。 米线雪白细软,挑起来滑滑的,直往下滚。他连忙送入口中,米线拥抱着汤汁,裹挟着热气,香气瞬间在口中绽放。 爽滑、绵软,米香浓郁,浸润了菌菇的鲜、骨汤的醇,明明很清淡,却感觉有一种富裕繁杂的滋味冲击着味蕾。 他总是被陆云初做的饭食惊讶到,沉默地垂头咀嚼,很慢,像是要把味道牢牢记住,生怕大梦忽然,醒来便忘了。 陆云初不敢给他夹太多肉食,以免他胃难受,于是他夹起碗边唯一的显眼的小酥肉送入口中。 酥肉的油气早被煮散,化入汤中,肉质细嫩,带点筋头,越嚼越香。 吃完肉菜,剩下的便都是素菜了。 豆腐滑嫩,被骨汤和油气逼得软乎,不用过多咀嚼,一抿就化,滋味美妙。 闻湛很喜欢,把豆腐全部挑出来,先行吃干净。 哪成想蔬菜更甚,猪骨汤表面那层香滑的猪油全被它们吸收了,没用多余的佐料处理,原汁原味的清甜味儿得以最大限度地保留。 一口下去,似短暂地被拽到了清雨如雾的江南,又忽然被窗外的电闪雷鸣拉回现实。 陆云初一边吃一边随意地絮叨道:“在云南……呃,不知道这里叫什么,总之在南边有个地方特色吃食叫小锅米线,不过我这儿一通胡改,也只剩米线二字沾边了。” 雨声越来越大,气温骤降,但有火笼烤着,砂锅的热气熏着,屋内一直暖洋洋的。 陆云初小声地嗦粉,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热烫的食材得慢慢吃,让鲜香滋味深深挑拨味蕾,滋味实在妙不可言。 说到云南,她记忆恍惚了一下,笑道:“那个地方很漂亮,蓝天白云,花海烂漫,如果可以……不对,终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去看看。” 闻湛任她前言不搭后语地闲扯着,隔着白雾看她,笑得温柔。 很是奇怪,在这个暴雨如注、雷电交加的白日,天空黑得几乎看不见亮光,他却被陆云初轻而易举地拽入了一个春日,短暂地瞥见了一瞬的繁花似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暴风雨的天,最宜昏睡,一顿砂锅米线吃得胃里暖乎乎的,四肢也跟被暖化了一般,浑身无力。 陆云初在榻上懒洋洋地躺着,静听窗外风声大作。 过了一会儿,闻湛抱着一床被子过来,给陆云初压到了身上。 她被压得气闷,支吾道:“盖这么多干什么?” 闻湛没理她,又去提火笼过来,放在她身边。 陆云初无奈了,瞧他这样倒像是自己有多柔弱似的,明明他才是伤患。闻湛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偏偏就是这种温和让人无可奈何,陆云初只好随他去了。 暴雨持续了一夜,翌日清晨终于停歇。 陆云初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不痛了,可以正常扭动和下地,好得超乎寻常的快。 这可能就是做女配的唯一好处了,作为随时在冒头恶心读者的重要角色 ,身体一定得好,精力一定得旺盛,免得该作死的时候掉链子,岂不是耽误男女主感情进度? 她兴冲冲地下地走了一圈,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陆云初赶紧声音传来的方向跑,果然看见闻湛在对着铜盆咳嗽。 她透过窗看了眼天色,又到了闻湛犯病的时候。 以前他只是痛,今日却格外虚弱,浑身汗涔涔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陆云初赶紧上前扶着他。 若是往日,闻湛必会躲避,可是今日他却没有多余的力气,侧头看了陆云初一眼,难堪地垂下眸。 他身上一直有股劲儿,是伤口撕裂、血流不止也要挺直脊梁的劲儿,让人想要靠近他,又觉得自己的善意对他是种轻蔑。 可今日的他身上的那股劲儿散了,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雾气,连明亮澄澈都眼也显得灰蒙蒙的。 陆云初把他架着往床边走,想说重话又舍不得把语气加重:“你怎么回事,昨日就记得给我盖被子添火笼,到头来自己却病了。” 闻湛垂着头,也不知听没听见,没什么反应。 陆云初让他躺到榻上,他苍白的脸色因为咳嗽泛起丝丝红晕,闭着眼,侧着头,像一个无知无觉的玉人。 陆云初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没有发烫,松了口气。 她念叨道:“真是不省心,明明知道自己浑身是伤,病痛缠身,还敢对自己不上心,把我看得好好的,自己呢……” 埋怨的话没说完,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 低头一看,闻湛不知何时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她。 陆云初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这个时候居然被闻湛这幅模样晃了神,想到了初见时他的样子。 眉间清愁不散,双眸平静无波,饱经□□,唇角带血,浑身冷汗涔涔,偏生没有任何情绪,这种空洞便带着悲悯的美。 闻湛抬手,打断了她的出神。 他往衣襟处摸了下,没找见小本儿,有些茫然,一着急,便再次咳嗽了起来。 陆云初赶紧握住他的手腕:“别着急,想说什么?” 闻湛眨了眨眼,努力看清她的表情。 陆云初看不得他这幅模样,把掌心伸到他手旁边:“想说什么?” 闻湛反应慢了半拍,一点儿也不像平素碰也不敢碰她的他,没有犹豫,抬起手在她掌心写道:我没有不上心。 他写得很慢,指尖微凉,短短六个字,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很认真,生怕她辨别不出来。 陆云初往边儿上看去,看到两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她嘴里有些苦涩,短短的时日内,闻湛进步太多。 曾经的他暮气沉沉,别说面对病痛,就算死了也无所谓,而现在的他试探着走出那个黑沉沉的角落,笨拙地照顾自己,只因怕她生气。 她很想告诉闻湛,对自己好应该是发自本心、出自本能的,而不应该是因为怕一个人生气。 她深深叹息,把被子拖过来,给闻湛盖上。 闻湛费力地将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抓住她的袖子,还想再说什么。 他蹙着眉,忧愁地看着她,陆云初读懂了他的心思。 “我没生气。”她叹道,把他的手握住,塞进被子里。 刚才是她想岔了,闻湛并非因为气温骤降没照顾好自己而受凉,而是因为昨日出来接她淋了些雨。 她被暴雨淋成那样也照旧活蹦乱跳,而闻湛只是淋了那一下就病了,无非就是因为这一身病痛。 她把闻湛额前的冷汗擦拭干净,以免喜洁的他难受:“睡。” 闻湛安静地闭上眼。 陆云初起身,朝外院走,自己没法走出这个院子,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大夫给他看病。 刚刚走出房门,那种奇怪的指引感又来了,她眼前一亮,看来是要走剧情了!只要走出院子,她就能给闻湛请到大夫。 她快步往外走,果然在两间院子之间的垂画廊下遇见了闻珏。 他垂头耷脑的,一副丧气的模样。 陆云初没有感觉到台词,还能说话,连忙上前叫他:“闻珏,闻湛受凉了,你让大夫给他开点药。” 她知道剧情不会让人在这时候揭穿闻湛身上的伤,所以大夫是不会接触到闻湛的,那么只能让大夫开些寻常的伤寒药。 闻珏愣住,抬头看她。 “快啊。”她催促道。 闻珏本就迷迷糊糊的,被她一吼,下意识就吩咐随从去让大夫开药。 吩咐完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陆云初。 陆云初还没有念台词的感觉,看来今天这出戏重点不在她。 她没话说,身体又动不得,只能和闻珏大眼瞪小眼。 闻珏面对她有些气短:“你可有话对我说?” 按道理来讲,女配该在此刻表白心意,但陆云初没有台词,又着急着回去看闻湛,十分没耐心,对闻珏翻了个白眼。 闻珏惊了一下,却接受良好:“我……我……”他从怀里掏出荷包,“拿回去。” 这倒让陆云初有些没想到,荷包肯定是重要物品,她替换了荷包,剧情肯定走不下去了,但闻珏没有发火,还把荷包还给了她,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原剧情的男主并非试图不光明地拿走荷包,但因为醉酒,阴差阳错被女配强塞,巧合地获得了重要物品,谋事成功了? 好一个小白莲,合着就因为是男主,连做些不要脸的事也能顺理成章。 她眼神鄙夷,闻珏有些恼羞成怒,一把将荷包塞给她:“你拿回去!” 陆云初正要和他争论,旁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一转头,柳知许站在转角处,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样。 “你们……” 原来剧情是这个啊。 果然,闻珏开口就是:“你听我解释——” 陆云初一把打断他:“你慢慢解释,我先回了。” 说完收过荷包,用眼刀刮了一遍闻珏。 闻珏急忙解释:“这荷包是我弟弟的,我让她还给——” 陆云初本来都飘走了,一听这话,不怀好意地在女主旁边停下,举起桃粉色的荷包,小声道:“不要听他污蔑,我夫君不是那等有奇怪癖好之人。” 这荷包秀气,花样繁复,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柳知许表情僵了一瞬,她夫君不是那等人,那谁是呢…… 闻珏作为男主,功夫自然是上乘的,听到了陆云初的话,气得冒烟:“你胡说八道什么!”话说完,自己也愣了。 她手里拿着的荷包为何是那般模样?! 他记得自己拿了荷包以后辗转反侧,煎熬万分,最后去见住持时,还在捏着荷包犹豫,这个反复看了无数回的荷包,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仔细回忆,头疼欲裂,偏偏想不起任何细节,回忆里看荷包的画面无比模糊,似乎有哪里出了极大的差错。 他愣在原地,震惊恐慌,一句话也说不出的。 柳知许看在眼里,确认这是私密被发现却无从解释的模样。 她嘴角抽了一下,连忙对陆云初道:“二夫人,我与你同行。”不知道如何单独面对闻珏,只能先回去冷静冷静。 闻珏太过震惊,没有追上来。 两人没走多远,就撞上了闻珏的侍从,正挑着一担子梨往正院走。 好东西! 陆云初连忙叫住他:“这是哪来的梨?” 侍从放下担子,垂头答道:“这是公子托人从河北运来的雪花梨,公子最好这口,每年秋天都要让人特地采买。” 陆云初上前拿起一个瞧了眼,个头浑圆,果香清甜,很适合用来烤梨,润肺止咳,正好应对闻湛的咳疾。 “我要了。”她雁过拔毛,手脚麻利,挑起担子就走。 侍从不知如何反应,愣在原地:“二夫人,这是公子的梨,每年就这一小框。” 陆云初知道npc不会拦她,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和柳知许擦肩而过时,还顺带给闻珏泼盆脏水:“唉,实在是我们两口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些好东西,问大哥要也要不到,今日便厚着脸皮拿了。” 留下柳知许在原地发愣,自己飞速地回到自己院里。 药送到了院外丫鬟手中,她们已经煎好了,见陆云初过来,连忙上前禀告。 陆云初随她们去取来药汤,吩咐让她们把梨拿进小厨房,自己先回厢房,准备把药汤给闻湛喂下。 闻湛睡得很熟,双眸紧闭,紧锁的眉头松开,面容平静,像是没了气息。 陆云初吓得碗差点掉了,赶紧过去推醒他,等他睁开眼,才松了一口气:“你睡觉怎么这么安静,吓死我了。” 闻湛不解其意。 陆云初当然不会解释,扶他起来:“喝药。” 他眨眨眼,轻轻挑了下眉,有些惊讶。 陆云初把药碗端他面前:“趁热喝了。” 闻湛一向唯她是从,接过药碗就准备往嘴里倒,陆云初赶紧拦下他:“又忘了吹了。” 他动作一顿,吹了几口,抬头看一眼陆云初。 “嗯,可以喝了。”她已经习惯了 闻湛一口灌完药汤,把空碗递给她。 他没什么反应,陆云初倒是龇牙咧嘴:“不苦吗?” 听到这话,闻湛垂眸,像是在细细品味。 陆云初赶紧打断他,哪有这样的,还品尝苦味。 她赶紧把桌上的麦芽糖递给他:“很苦的,赶紧吃甜的消消味儿。” 闻湛抬手,想说话。 陆云初把手掌递给他。 他一笔一划,在她掌心认真地写道:不苦。 陆云初心想,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偏偏他脸上的表情还无比认真严肃,一点儿也不像撒谎的样子。 然而他还在继续写,陆云初只好专注地感受他的笔触。 一个字一个字地感受。 ——你不生气就不苦。 她反应了半拍,忽然愣住,抬眼看闻湛,正对上他认真的眼神。 她猝不及防地捂住心口,怎么可以用这么正直严肃的表情说这么油头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闻湛精力不济,写完这句话后便有些乏力,晃了一下。 陆云初赶紧扶他躺下,柔声道:“快睡。” 他无力支撑,闭上眼,但眉头却紧蹙着,似有极大的痛楚在凌迟着他。 陆云初问他:“身上伤口痛?” 闻湛没有反应,他实在是太过虚弱,没什么大动作,只有睫毛微弱地颤动着。 陆云初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贴近问:“怎么了,想要说什么?” 闻湛眉头簇得更紧。 她只能猜:“冷?还是被子厚了,热?” 闻湛费力地睁开眼,眼里全是噩梦里的挣扎,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对上他的眼神,陆云初心脏缩了一下,试探着说:“……我在呢。” 闻湛眼里的挣扎更甚,他想要说什么,张开嘴,没有声音,似乎忘了自己是个哑巴。 陆云初觉得他是被梦魇住了,有些好笑,哄孩子般地对他道:“你放心睡。” 闻湛身上的痛楚叫嚣着,他皱着眉,牙关紧要,可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陆云初一头雾水,试探道:“我不生气?” “我没有担心?” “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绞尽脑汁,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就是没找到闻湛想听的那句话。 忽然,指尖一凉,她打了个激灵。 闻湛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白皙的手背伤痕累累,颤抖着,终于碰到了她的指尖。 一阵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此时此刻,她好像感受到了闻湛的情绪,一种空洞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的涌来,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我是真实的,我不会消失。”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这样说,可能是他的眼,也可能是他指尖的冰冷,让她短暂地同他陷入了同一片迷障。 闻湛骨血里的苦痛还在撕扯,但他却如释重负,噙着笑,昏睡过去。 陆云初愣愣地坐在床边,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感觉自己奇奇怪怪的,怎么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她拍拍脑门,让烦闷苦涩的情绪散开,重新恢复活力。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窗纸洒进屋内,她将床幔撩开,让日光照进来,驱散床内的黑暗。 日光将闻湛的睡颜染上一层安稳柔和,她呆呆地看了会儿,直到意识自己这样有点变态后才猛然回神,挪开视线起身。 她绕到小厨房后辟出来的杂物间,翻出一个崭新的铫,这是用金属做的方便携带的小锅,常用于温酒煮茶,形状有点儿像茶壶,把口堵上,拿来烤梨正好。 开药的大夫很细致,除了寻常伤寒药以外,还额外包了许多润嗓清肺的药草。 陆云初挑拣出甘草、川贝,从竹笼里拿出晒好的红枣干,清洗干净后,放入切头去核的雪梨中。 将雪梨放入铫中,倒入甘草汁,再将灶眼堵上,把铫放进去慢慢烘烤。 雪梨表皮略微粗糙,吃起来像混着细密的颗粒,汁水充足,一口下去,迸溅的汁水里像撒了甜津津的白砂糖。 烤梨不能用太炙热的高温,要用文火慢慢焖,让这些细密的颗粒逐渐融化,变成白莹莹的轻柔糖汁。 等待梨烤好的时间,陆云初又回到厢房陪伴闻湛。 他应该没有那么难受了,脸上神情平静,眉头不再紧锁。 她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想象他睡饱觉以后睁眼吃到甜蜜的烤梨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内心被温暖的幸福充盈。 看了一会儿,陆云初离开厢房,趁着阳光正好把干货拿到院子里晒上。 忙完以后,烤梨差不多好了,闻湛应该也醒了。 她回到厨房,拿开隔在灶口的铜板,一股浓郁的甜蜜热气瞬间涌了出来。 她用火钳把小锅拿出来,将烤梨和糖汁倒到碗里,配上勺,端进厢房。 闻湛果然已经醒了,他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动静后立刻回神转头,还没看见陆云初的人影,嘴角就先翘了起来。 他围着被子,安静地注视着陆云初走过来,配着虚弱的神色,有一种格外乖巧的感觉。 陆云初问:“睡得怎么样?” 他笑着点头,表示很好。 她将餐盘放在小桌上,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问:“身上还难受吗?” 闻湛摇摇头,想要抬手比划纸笔,一做动作,肺部发痒,不由得干咳了几声。 陆云初连忙给她倒了杯温水,他摆摆手,表示无碍。 她在他身旁坐下,看他这模样,不由得埋怨道:“看你虚弱成什么样了,下次不要淋雨了,你的身子和我能比吗?”她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型女配。 闻湛摇摇头,再次比划纸笔。 他睡醒以后不像刚才昏沉时那样软乎乎的了,陆云初有心逗他,把手掌递给他:“想写什么?” 闻湛顿了一下,眼里闪过迷茫,不懂她为何伸手,紧接着断断续续的画面闪过,他有些难以置信,一着急,剧烈咳嗽起来。 陆云初连忙收回手,替他拍背顺气,不敢再逗他了。 待他咳嗽声渐歇,陆云初将餐盘端来:“吃点。” 烤梨的皮呈棕黄色,皱皱巴巴的,缩成很薄一层。周围的梨汤清透,蜜色的汁水像醇厚的老酒。 把压在上面的梨头拿开,浓郁的甜香味儿更重,热乎乎的,像刚出炉的棉花糖的甜,缠绵悠长。 “这算得上是我最喜欢的饮品之一了,生津养胃,清肺止咳。”她解释道,“我没有放糖,但是这梨很甜,不放糖也很甜,不愧是闻珏每年都……咳。”最后一句支吾着给吞下了,可脸上的损样儿压也压不住。 闻湛没听清楚,有些迷惑,但他向来不是会追问的人。 梨汤冒出的白烟袅袅,勾得人喉间干痒,闻湛用瓷勺碰了一下皱巴巴的梨皮,软而不烂,一勾就破开,露出内里雪白的梨肉。 烤过的梨肉水汪汪,甜当当的,吸满了甘草汁,既有水果的甜蜜,又有药草的清苦,中和了腻感,有一种悠长的回甘。 果肉绵密,每一颗颗粒都吸饱了水分,一口咬下去,像是糖水在舌尖绽开,整个人都同这梨肉一般,被甜水滋润浸透变得嘭嘭的,瞬间抚平了秋日的干燥,神清气爽。 闻湛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这股水润的甜蜜,慢条斯理地小口吃着,看来是很喜欢这种吃食。 他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陆云初。 “怎么了?” 他指指烤梨,略微歪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想要递给她又收回,不上不下的,十分尴尬。 “哎呀,你放心吃,厨房还烤着好几个呢。”陆云初读懂他的想法后,不由得失笑,“这是梨,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好东西,至于担心我吃不着只给你吗?”她可是从闻珏那里顺来了一大筐呢。 而且闻珏作为一个霸气外露的大男主肯定不会来讨要,估计会差人再运一筐过来,等着下次跑剧情的时候,她再去薅一把。 她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或许是因为闻湛作为一个工具人npc,关于梨的记忆和他寥寥几笔的人生一样模糊,才会下意识觉得梨也很宝贵。 她不由得叹气。 即使是配角,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就要这么暗淡地无关紧要活着呢。 她看闻湛这么精细地品着烤梨,有些口渴,也跑厨房去给自己盛了一碗。 热乎乎的烤梨吃起来和记忆中的无甚差别,她一边喝一边同闻湛闲聊道:“烤梨是中原背部地区的路边小吃,好像南边儿有些地方也有,做起来不难,以前晚自习下学路上,小摊周围总围满了学生。”她也不管闻湛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回忆着,时隔两世,记忆都快模糊不清了,但有些画面总是忘不了。 “一般是老人家在卖,拖着一个车,车上放着铁皮箱,箱子做成无数个小方格,方格外带着门,方格里放着搪瓷杯,用于烤梨。越冷的天,甜味就越浓,整条街上都是甜香。”只可惜当时拮据,很少买来吃,长大后换个心境,再去买就没那种感觉了。 闻湛垂着眸,安安静静地听她说,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的心思,反而在她的碎碎念中沉静下来,周身透着柔和的气息。 寒冷的夜晚,拥挤吵闹的路上,叽叽喳喳的谈话,飘的很远的温热甜香……听上去就很美好。 陆云初一口气喝完甜滋滋的梨汤,很饱,晒着暖洋洋的日光,困了。 她软绵绵地塌着腰,眼睛快要睁不开了:“闻湛,你困了吗?” 不对,好像是她自己困了。 迷糊中,她好像听到一声轻笑,有人将她扶着躺下,一股清冷的药香将她包围,闻着十分心安。 她睡得很甜,睡了一半,忽然被一阵力道拽醒。 该死的剧情! 她烦躁地睁眼,一个大挺翻起来,看清自己所在之处,吓了一大跳。 闻湛躺在她身侧,墨发如瀑,安静地合着眼,呼吸平稳。 床榻很大,他靠在最内侧,就算陆云初睡这儿,两人之间也能间隔很远。 偏偏陆云初是个睡觉不老实的人,一路从床边滚到了闻湛身边。 难怪她睡梦中闻到了一股安稳的药香,且香味越来越浓,原来睡着的自己在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不断挪动啊! 她看着自己不老实的脚,差一点就要贴着闻湛了,估计再睡一会就会压在他身上。万万没想到,缺了大德的剧情居然救了她一次,否则她真是要尴尬死。 她看着闻湛沉静的睡颜,忍不住小声感叹道:“他可真好看啊。” 她伸手将他鬓侧的碎发拨开,没什么文化,说不来好词,只能感叹道:“真漂亮。” 本还想要再看一会儿,剧情一把子把她拽了起来。 陆云初心中埋怨,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跑剧情。 她骂骂咧咧地出门,也不知道今天要干啥,万一等太久赶不上晚饭,感觉剧情并不是很急迫,于是一个拐弯去小厨房揣上烤好的饼,又给闻湛留信后才终于出了门。 等她出了门,门内传来压抑的呛咳声,似是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陆云初跟着剧情的指引走,走到两院之间的假山处,一眼就看见了在亭中赏景的柳知许。 她不受控制地朝柳知许走过去。 柳知许看见陆云初过来,脸上的神色从深思变为惊讶。初入府时,她觉得这位陆夫人实在是奇怪,呆了几日后,她发觉似乎闻府的主人闻珏比她还要奇怪……莫不是这地儿风水不太好? 她对陆云初行客气行李:“二夫人。” 一踏入亭中,陆云初就感觉头皮一麻,这是身体本能的恐惧反应。 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一个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书里模糊的剧情从脑海闪过,没猜错的话,这个在暗中注视着自己的人正是女主的暗卫。 柳知许作为双强文女主,看着柔弱,实则内里有一股韧劲在。 她此次出行明里只带了几个侍卫,伪装成普通大家小姐,暗里还带着一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暗卫。此人是奴隶堆里磨出来的恶人,关键时刻可以一敌百,女主谋划的需要沾血的腌臜事通通经由他手。 每次他出场都是无声无息的,对着女主点个头,女主便知道他已经把人解决了。 这人武功高到一种变态的境界,便是男主光环加身的闻珏也望尘莫及。最后女主被人算计,他带着女主从沦陷的城池中突围,浑身浴血,而后又护着女主滚下山崖,女主只受了轻伤,而他浑身没有一块儿好肉,气绝身亡,死前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也是最后一句—— “属下无能。” 无能二字深深刺痛了女主。他的死让女主失去臂膀,但让女主痛定思痛,向算无遗策成长。 陆云初对柳知许回了个礼:“柳姑娘,可否一叙?” 柳知许抛开刚才的胡思乱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笑道:“当然。” 陆云初在她面前坐下:“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误柳姑娘的时间,直入主题了。” 柳知许想着两次会面的经历,有种不详的预感:“陆姑娘请讲。” 陆云初的手臂忽然动了起来,朝怀里探去。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闪过那天大雨捡到闻珏玉佩的画面,明白了剧情是要干什么。 她控制着自己的手,努力不握住衣襟里的玉佩。 她的表情挣扎,让柳知许有些茫然:“陆夫人?” 陆云初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把手探到怀里一动不动,表情挣扎,确实是奇怪,然而实际上她正在把指尖一点一点从玉佩上挪开。 她以前面对剧情时完全不可控制自己,而现在已经可以控制一下动作幅度了。 她的指尖终于离开了玉佩,落到了玉佩旁边那块儿热乎乎的饼子上。 “唰”地一下,她飞速拿出饼子,接上了剧情的动作:“柳姑娘,我有一物要给你。” 她都要笑出声了。 哈哈哈!狗逼剧情线,没想到我会在怀里随身揣饼! 柳知许看着她手里的油纸包,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啊?” “是的,正如你所想那般,此物……”陆云初嘴角勾起,“柳姑娘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费口舌,想必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明明是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但谨慎如女主柳知许偏偏还品出味儿来了。 “我明白了。”她点头。 陆云初瞪大眼,在内心震惊地喊道,你明白啥了?我给你个饼你能明白啥?为啥我不明白?! 可惜她还要跟着剧情走,徐徐站起身来对柳知许道:“那便好,我先告辞了。” 说完后不受控制地走远了,留下柳知许一人深深沉思。 她想了一会儿,指尖探上油纸包。 一道黑影闪过站在她面前。 她的动作被打断,抬头看向面前的暗卫。 他没有名字,只有“影”这个称呼,影的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但柳知许并不惧怕他。 “怎么突然出来了?”她问。 影并未答话,作为见不得光的奴隶,他不配和主人说话。 柳知许手指在石板桌上点了几下,了然道:“我知道这个月的解药还未给你,你再等等,那边还没送来。”作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胜者,柳家自不会安心将暗卫放在身边。柳家的每个暗卫都被下了毒,解药只有柳家掌权人才有,每月给他们吃一次,以保证可以牢牢地控制他们。 影身形稍顿,但并不会开口反驳,利索抱拳,眨眼消失在光亮中。 柳知许站起身,走到扶手边,遥望着萧瑟的枯叶,喃喃道:“难道一切都是真的吗,他们确实是有私情在?”她难过地垂下眸,“我应该相信他是坦荡荡的君子,可、可她给了我他的玉佩,玉佩乃私人……玉佩乃……玉佩……” 她就像被卡主的机器,不断重复这一词,最后眼里被浓浓的迷茫填满。 “玉佩?”她痛苦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为何要说玉佩?” 她转身快步走向石桌,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里脊肉饼。 似乎有一种桎梏从身上脱离,她短暂得以喘息,坐在石凳上,认真地看着里脊肉饼。 陆夫人刚才那么挣扎,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一块儿饼? 柳知许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评判才好。 拆开油纸包,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烧饼外层烤得金黄,内里白软蓬松,麦香明显。里面夹着里脊肉,酱汁浓稠,里脊肉被染成红棕酱色,软白的烧饼馅儿也被浸润,白白棕棕。 她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烧饼怎么闻着就这么香呢? 柳知许想到了兄长还在时,偷偷带她到益州街上游玩,她见百姓们不舍地掏出几个铜板,满脸期待地买烧饼将其分食,一副极其美味的模样,忍不住叫下人也给她买了一个。 结果吃到以后非常失望,烧饼的味道只能说平平,不像手中这个烧饼,看着粗糙,但仅仅是香气就足够诱人。 她将烧饼拿起,缓缓递到嘴边。 还未碰到,影突然现身,半跪在她身前,打断了她的动作。 柳知许看他一眼,笑道:“她不至于这么傻,怎么会在烧饼里给我下毒?” 影抿了抿嘴,终是没有退下。 被他这么一打断,柳知许感觉腹中的馋虫开始叫嚣,手指一捏,夹馅儿里饱满的酱汁往涌,快速咬下,接住将要涌出来的酱汁。 她这才知道看着浓稠的酱汁原来不是酱汁,而是里脊肉的肉汁,鲜香浓郁,饼馅被其浸润,内里咬起来湿糯糯的,咀嚼起来极其有满足感。 里脊肉很能抓浆,不带肥脂却丝毫不柴,又嫩又华,味道咸甜,肌理分明,一丝一丝的,层次丰富。 热气在口中冲撞,回韵久久不散,她连忙用手帕擦到嘴角碰到的溢出来的酱汁,维持优雅。 “真奇怪。”她放下烧饼道,“怎么这么好吃?” 她又陷入了沉思,缓缓道:“她这么频繁地……” 影捏了捏拳头,在心里接道:频繁地骚扰。 却听柳知许接着说:“……频繁地对我示好,莫不是知晓了我的身份?” 影高大的身影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柳知许迅速做出决定:“让人查一下她,看是否有古怪。” 说完,还没等影抱拳告退,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消灭里脊肉饼。 陆云初对女主的想法一无所知,心情颇好地回到院里,闻湛正在廊下等她。 “你怎么起来了?”她快速跑过去,“外面冷,不是让你躺着休息吗?” 闻湛笑着指指厨房,陆云初恍然大悟,一拍脑门:“糟了,忘记熄火了!我的饼!” 刚迈出去半只脚,就被闻湛拎了回来,眼前出现闻湛早已写好字的本子。 ——别担心,我把火熄了。 陆云初点点头,放心了:“今天咱们吃饼,我想了想,整天喝粥人也会喝得没力气,你这么虚弱,还是得吃点让人有力气的。” 闻湛点点头。 “不过你得循序渐进,胃不舒服了,马上就停下,知道吗?” 闻湛再次点头。 点头的时候倒是利落,吃的时候就全忘了。 刚出炉的饼最是诱人,表皮金黄喷香,热烫的炉温将麦香激发得淋漓尽致。 一口咬下去,松软的饼,细嫩的肉,裹不住的肉汁,很难再维持优雅。嘴巴要紧抿,以防肉汁溢出来,脸颊要高高鼓起,才能包住饼,大力咀嚼。 陆云初从来不是什么精细的人,她做饭,怎么实在怎么来,烧饼个大结实,里脊肉拼命地往里夹,肉汁也灌得满,差点就要裹不住了。 正是这种实在才让人能充分体会碳水的满足感,抛掉优雅,彻底尽兴地感受食物带来的纯粹欢愉。 闻湛低着头,速度越来越快,咀嚼地时候脸颊鼓鼓的,一点儿也不像他。 他吃饭很安静,陆云初抬头才发现这一幕,连忙厉声制止:“吃慢点,小口小口来!” 闻湛抬头,有种被捉包的羞怯,赶紧咽下。 结果当然又被凶了:“嚼细了再咽。”陆云初无奈道,“生怕你的胃不痛吗?” 见她皱眉,闻湛一下子萎靡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神色染上愧疚,把饼放下。 陆云初觉得自己真是完蛋了,看见他这幅模样心就软了,挪到他旁边,问他:“胃难受吗?” 闻湛摇头,摇完头后又摸了摸腹部,确认并非因为自己习惯了痛感而麻木,而是真的没有痛感后,又一次摇摇头。 陆云初便道:“好,那你继续吃,这个吃完就不许吃了。”她坐在闻湛旁边,见他拿起饼,小口小口地啃起来,很想笑。 看着这么疏离孤冷的人,吃起东西却如此反差,狼吞虎咽的,一点儿也不像他。 陆云初无奈地摇摇头,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夹肉饼嘛,真像没吃过好东西一样……不对,不是真像,是确实是没有吃过好东西。 她心中叹气,挤出温柔的笑,把紫菜蛋花汤推给闻湛:“喝一点汤,不着急,慢慢来,等你胃养好了吃多少我都不拦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十一月十五,立功归来的闻珏的奖赏终于到了,闻府上上下下充满了庆贺的气氛。 陆云初听到风声后,认为这种关键时刻不会少了自己这个重要配角的戏份。 果然,有下人来报,今夜闻珏将宴请众人。然而,并没有邀请他们。 闻湛身体不好,畏光,不喜热闹,常年不出门,不请他实属正常。 而不请陆云初就更正常了,脑子但凡没有什么大病,都不会邀请陆云初。 但恶毒女配怎么会甘愿呢?陆云初气愤地跺脚,说完自己的台词:“为什么不请我,难道我就见不得人吗?我嫁进了闻府,是这里的主人,是他的亲人,我怎么可以不出现在他的庆功宴上呢?”她已经习惯了女配的疯癫,做表情的时候拿捏得当,“我要着最鲜亮的衣裳,戴最珍贵的珠宝,同他在庆功宴上并肩而立。” 台词一说完,立马干呕一声,这也太恶心了点。 下人散去,留下陆云初站在院中深思。 让她去庆功宴发疯,没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退一万步说,只要能给闻珏添堵,她乐见其成。 只是这庆功宴会不会持续太久呀?这大冷天的,菜一放上来很快就会变凉,她可不要辛辛苦苦出演一场还饿一晚上肚子。 于是她一头扎进了厨房,开始做便携的晚饭。 等到金乌西坠时分,陆云初感觉架在身体上的指引感又来了,连忙跑回厢房,对闻湛交代:“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等我。” 光线不算太昏暗,厢房内还没有点灯,闻湛坐在阴影里,陆云初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他站起身,朝陆云初走过来,眉头蹙起,略有忧色。 陆云初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解释道:“我去参加闻珏的庆功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厨房里温着粥,你记得喝。” 话音刚落,剧情已经等不及了,把她推着往院门出走。 见她踉踉跄跄地走远,闻湛垂下头,似乎是在想什么,忽然抬脚跟上了她。 等走到院门处时,陆云初才发现闻湛跟在了她身后,她转身,无奈道:“你跟着我干嘛?” 作为被剧情限制的npc们,他们是不能随意离开活动范围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跨出了院门。 闻湛和她隔着院门相望,瘦削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陆云初心里一酸,偏偏还要控制不住自己离去。 闻湛身上投映着枯枝萧条的暗影,随风摇晃。忽然一瞬间,冷风静止,暗影僵持,闻湛脱离暗影的笼罩,就这样跨出了院门。 陆云初瞪大眼睛,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你可以出来?”难道闻湛的活动范围并没有限制得很小,或者是因为她出来了,闻湛也可以出来? 她无法判定具体原因,但很是开心,连忙拽住闻湛的袖子:“太好了,那以后你不要一直窝在院子里了。” 闻湛却没有点头。 陆云初习惯了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幸亏我带的吃食足够多,咱们坐下后,能吃就先吃,若是都不好吃就吃自带的,无论今天有什么大戏,都不能把自己饿着,就带自带酒水去电影院看电影啦。” 她计划着晚上的头等大事,随着闻湛一路到了闻珏宴请众人的大堂。 陆云初盛装出席,一登场,大堂里就安静了下来,接着众人交头接耳,明显就是在议论她。 闻珏见她来了,脸都黑了,快步上前走到他面前遮住众人的视线,把她拽到一旁,瞪着她:“你怎么来了?” 陆云初摸摸自己的发簪:“我怎么不能来?我是闻府的女主人。” 闻珏脸更黑了,咬牙切齿道:“鲜廉寡——” 四个字还没说完,余光瞥到了旁边站着的闻湛。 他恶狠狠的表情僵在了脸上,错愕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闻湛没什么大的反应,冷淡地对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闻珏太过惊讶,将陆云初抛在了脑后,上前与闻湛对话,“你愿意踏出……” 闻湛侧过头,浓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阴影,掩盖了他唯一会泄露情绪的双目。 陆云初觉得她应该和闻珏有一段争吵的对手戏,可是闻湛出现了,闻珏一副震惊和心不在焉的样子,无暇他顾。 闻珏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陆云初,神色复杂:“你是因为她而出来的吗?” 闻湛一直都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没什么反应,闻珏早就习惯了,自顾自地说下去:“是她逼迫你的吗?她怎么敢——” 闻湛不等他说完,就与他擦肩而过,走向了陆云初。 陆云初知道他俩关系古怪,但并没有太多探查的心思,与闻湛交代了几句,先行落座。 这个时代规矩不重,男女席面之间仅隔了一层薄纱做的屏风。 陆云初有些担心闻湛,选了个离屏风最近的位置,隔着屏风看他。 “瞧她,真是脸皮厚……” “是啊,不过倒也是痴心一片。” 同桌的妇人交头接耳,陆云初听见了,不耐烦地扫她们一眼,她们纷纷噤声。 宴席很快开始了,陆云初把目光收回来,盯着桌面上的菜,嗯,果然没什么好吃的。 像这种宴席,菜都是早做好了的,而开宴时间或早或晚,厨娘们只能将菜温着等待主人吩咐,所以菜的味道会大打折扣。 陆云初品了一片儿炙羊肉,温度稍凉,膻味儿很重,调料放得也不多,没有灵魂佐料孜然在,她勉强咽下后,打开了食盒。 今天她想了一天要带什么,最后决定做一碗骨汤麻辣烫。麻辣烫总是与路边摊挂钩,常被冠以廉价的名头。长辈一听到麻辣烫三字,立马就会跟上“不干净”三字。可在陆云初看来,麻辣烫可谓是食物界任劳任怨的劳模一枚。 想要把麻辣烫做成绝顶美味很难,但想要做的难吃也很难。最重要的是,万物皆可麻辣烫,想要吃的蔬菜肉类放进麻辣烫里,一锅滚着,只需要一个碗就能酣畅淋漓地享受满汉大全席般的丰富滋味。 麻辣烫的名头起源于四川,往北走,经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改造,风味全变了个样。吃不了太辣的,便以猪骨汤作底,鸡肉调鲜;天气寒冷容易变凉,便浇上厚厚一层浓稠的芝麻酱,封住热度。 陆云初揭开盖子,那股浓郁鲜香的四溢散开。 桌上的人皆以奇怪的目光看她,都听闻陆云初被人撞破奸情后就疯疯癫癫的,现在看来,果然病得不轻。 陆云初自然明白这些人的眼神是何意,但她完全不在乎,这些人都是没什么自主思维的npc,要是跟着她们一起融入场景,做一个乖巧的背景板委屈了自己的胃,那才是真有病。 就算有朝一日跑剧情遇到死人,只要饭点到了,她也能掏出吃的来吭哧吭哧干饭。 她招呼丫鬟过来给闻湛盛了一小碗,等到丫鬟把碗放到闻湛面前后才给自己分了一碗,低头开始吃饭。 她挑起一个鱼丸,大力吹了几下。 隔着屏风,闻湛看着她,突然拾起筷子,学着她挑起鱼丸的动作,呼呼吹了几口。 活蹦乱跳的鲜鱼做的鱼丸最是鲜美,不像现代那样添了一大堆淀粉和增味剂,一口咬下去,纯粹的鱼鲜瞬间席卷口腔,好像一下子被拉到了阳光灿烂的海边。 鱼丸也分种类,有柔韧弹牙的,有脆爽嫩滑的,也有柔嫩如豆腐的。就比如用鱼腹和猪肥膘搅合的鱼丸,白白净净,滑滑嫩嫩,鲜美不油腻,碰到牙齿就散开,吃得人心情大好。 她旁若无人地吃着,惹得满桌的人都傻眼看她,偏偏她吃的东西看起来乱杂一大碗,毫不精美,可味道实在诱人,直往人鼻腔里钻。 陆云初一抬头,观察她的人迅速收回目光,假装相谈甚欢的样子。 她懒得和npc说话,正准备看看桌上有什么珍贵的食材时,余光忽然瞟到柳知许。 npc不重要,但女主重要啊! 她对柳知许使个眼色:“来点吗?” 柳知许又开始沉思了。但她没思考出什么,就被香味带偏了路子。 她出身高贵、娇养长大,在本地算得上半个公主了,从小到大参加宴席,就没有一次奔着吃去的。宴席重点不在吃,她认为是大家公认的事,所以她从上桌后就没动过筷。 如今陆夫人这样问她是何意? 她没来得及想出答案,身体就先诚实地点了点头。 于是陆云初又给女主大人分了一碗。 柳知许面皮稍红,但腹中饥饿,实在是没忍住。她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说不定这是此地的规矩,不算太无礼。 陆云初给她挑了些面,面坠在碗底,吸饱了汤汁,被芝麻酱融成一团,搅起来黏糊糊的。 挂满了汤汁和芝麻酱的面条入口软糯,面香本身的谷物香气作为托底,承载着所有食材丰富的味道,可谓集美味之大成,不待细嚼,便忍不住带着热气吞咽而下,一路暖到胃里。 柳知许彻底抛弃颜面,快速品尝起来,反正她用的是假身份,谁也不认识自己。 而这一边陆云初瞄准了桌上的牛肉。 牛肉在古代可是稀缺食材,闻珏既然摆在宴席上了,她可要趁机吃个遍。 她用公筷夹了好几片牛肉到自己碗里,把牛肉往汤底一按,带着肥肉的牛肉在热汤的包围之下,被烫得肥油半化,入口鲜嫩美味,油气十足。 另一边,闻湛也有样学样,看得闻珏额角直跳。 偏偏他还要推杯换盏,与众人应酬,开席到现在一口饭没吃着,全在发表感言,喝了一肚子酒。 等到陆云初吃饱喝足,浑身薄汗,懒洋洋地等着剧情跑完回家睡大觉之时,闻珏终于和众人客气完一轮,准备动筷了。 筷子还没碰到饭菜时,一阵汹涌的寒风刮过,身着黑衣的刺客随着这阵风闪入堂中,刀光寒凉。 风云突变。 闻珏脸上一冷,双眸如鹰,闪过戾气。 好一个明目张胆的刺杀。 柳知许审时度势,悄悄摆手,示意暗卫不要现身。 静看局势,不蹚浑水。 宾客大惊,慌张之中你看我我看你,思量今天这出好戏是谁谋划的,若是事成,他们怎么做才能渔翁得利。 陆云初……陆云初表示,什么时候了,你们别搁那儿一动不动神色变换摆造型了! 她可不像这一群只喝酒不动筷的人一样,刚刚吃饱了饭,力气足得很,“哗啦”一下,一把掀翻了桌案。 满桌大菜砸了刺客一身,也砸醒了正在发愣的众人。 “有刺客!”尖叫声终于爆发,场上乱作一团。 陆云初身形敏捷,率先冲入场内,跑到了闻湛身边,一把拽住他往后躲。 她总算想起来今天这剧情是什么了。反正剧情与她无关,她只需要躲得越远越好,免得被无辜牵连。 她躲得快,但场上实在是太混乱,你踩我我踩你,你撞我我撞你,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身板。 抬头一看,闻珏脸上还沾着热血,转头怒视她:“陆云初!”看上去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脏话准备骂。 陆云初不想理他,等会儿女主就要被抓了,男主不忙着救女主,跟她在这儿耗什么。 她记得这一幕是女主被抓,男主救她,谨慎防备的女主第一次对男主动了心。 她回头,看到柳知许马上就要被刺客抓住了。 她哎呀了一声,拽住闻湛准备继续往外跑。 偏偏闻珏不让她走,一边手起刀落斩杀刺客,一边大吼:“你拉着他做什么!放开他!” 去路被堵陆云初都要翻白眼了,一把推开闻珏,混乱之中,只听一声高喊响起:“住手!” 陆云初和众人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刺客用刀抵着柳知许的喉咙,声音粗噶:“若是再不住手,别怪我刀下不留人。” 多么熟悉的台词,没记错的话此时此刻站在女主对面的闻珏应该彻底愣住了,然后刺客会奸笑着说:“所谓美人冰肌玉骨,我摸着都心软,难怪闻公子……哈哈,谁人不想一亲芳泽?” 而后男主放下了长剑,无力地对刺客道:“放开那个姑娘,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女主一直以来对他的防备,终于在此刻土崩瓦解。 果然,刺客奸笑着说:“所谓美人冰肌玉骨,我摸着都心软,难怪闻公子……哈哈,谁人不想一亲芳泽?” 而站在刺客对面的男主……等等,男主人呢? 陆云初朝旁边看去,闻珏刚才挡路,被她一个大力推走,踉跄了好几步,混乱斩杀了一个扑上来的刺客,此刻刚刚站稳身子。 而站在女主对面的人……是、是她?! 等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松开了抓住闻湛的手,转身面向刺客,不由自主地张嘴。 靠,她怎么想说男主的台词吗?! 她脑子一片混乱,全身上下写满了挣扎,紧咬着牙关,可还是发出了声音:“放开那个姑娘——让我来。” 等等……后半句话是怎么回事?? 她愣了,闻珏愣了,刺客愣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 厅堂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陆云初很想举手以示清白,不,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说这句话说顺嘴了而已! 趁着众人发愣的时候,暗卫率先回神,投掷出暗器,将刺客一击致命。 柳知许得救,闻珏匆忙地朝她跑去,场面依旧混乱,陆云初拉着闻湛就跑,丝毫没注意后侧闪过的剑光。 就在剑锋马上就要捅进她的后背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稳稳抓住了利刃。 那只手的手背布满了伤疤,抓握利刃的手丝毫不见颤动,仿佛感知不到痛楚一般。 鲜艳的血疯狂溢出,顺着手腕不断下流,刺眼至极。 刺客难以置信地看着闻湛的侧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等他用力抽出剑锋,背心突然一凉,倒地身亡。 陆云初听到声音回身,见刺客被赶来的闻珏手下刺中,重重松了一口气:“好险,差一点就挂彩了。”虽说还不到她死的时候,不必担心,但受伤了总是会痛的,她可不想白白遭罪。 闻湛垂下右手,手心皮肉翻绽,可怖之极。 伤口血流不止,粘稠的鲜血顺着白皙的手指滴落在地,一滴又一滴,似绽开的红花。 忽然,落在地上血花逐渐消失透明,他手上的伤口不再流血,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点一点合拢。 他手心的伤口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似乎一切从未发生过。唯有手背手腕上的旧伤晃眼,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好转。 闻湛垂眸看着自己右手的变化,神色平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混乱很快平息,陆云初拽着闻湛躲在角落,等场地被打扫干净以后才扯着他往外走。 她心有余悸,拍拍心口:“好险,若是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场戏,我一定不会把你带出来的。”她转头看着闻湛苍白的面色道,“万一不小心误伤了你可怎么办?”烛光微弱的蜡烛,再小的风也可能将其吹灭。 闻湛垂头,手指轻轻颤动着,缓缓将手掌握住。 “陆夫人!”有人唤她,陆云初转头,对上了柳知许殷切的目光。 柳知许对她行了个礼,声音温柔:“多谢恩人。” 陆云初傻眼了,恩人? 她看了眼在追过来的闻珏,又看着面前的柳知许,突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恩人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挺身而出,不计颜面,让刺客分神,给他人解救知许的机会,此等恩情,知许没齿难忘。” 感受到闻珏幽怨的目光,陆云初乱糟糟的脑子“叮”地一下清明了,呼吸有一瞬凝滞。 刚才她站在那里,脱口而出的话并未按照原台词进行,从能够轻微改变动作,到能够轻微改变台词,一切就像是蝴蝶效应一般,轻微的改变让剧情的限制在一步步放松,如今一个重要的情节居然被她莫名其妙顶掉了。 她心中有些慌乱,但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欣喜,扶起柳知许,结结巴巴道:“柳、柳姑娘不必客气,救你的人是出手解决刺客的人,我哪里担得起‘恩人’二字。” 柳知许笑容更温柔了:“是你当机立断、豁出颜面说出那番话才让别人找到了出手的时机。” 等一下……什么叫当机立断、豁出颜面,柳姑娘,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陆云初尴尬地干笑三声。 “咳咳。”身后传来咳嗽声,陆云初转头,见闻湛正抬着手臂以袖掩面轻咳。 她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可下一刻又觉得不对劲儿,以前她怼闻珏的时候闻湛也会以袖掩面轻咳,所以……他不会是在偷笑? 陆云初迷茫地挠挠头,盯着他,试图从他表情里观察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偏偏闻湛习惯性低着头盯着地面,这个角度很难看到他的眼神。 陆云初什么都还没看出来时,就被闻珏出声打断了。 “喂,你这么盯着他干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看不惯陆云初,尤其是发生刚才那件事以后,总感觉有件特别重要的东西被她夺走了。 陆云初对天翻了个白眼,转头回道:“他是我明媒正娶……呸,反正就是正儿八经嫁的丈夫,我不盯着他,难道盯着你呀?” 闻珏被她的不学无术和厚颜无耻气噎了。 柳知许忍不住拿起绣帕沾了沾唇角,不是笑话陆云初不学无术,只是“明媒正娶”这个词用错的地方实在是可爱得好笑。 她偷偷抬头瞥了一眼那个从未见过的闻二公子,有些担心他会生气,一般丈夫哪能容忍妻子这样胡说八道。 却见闻湛垂着头,看着面无表情,可是嘴角却在偷偷地翘起。 陆云初觉得自己刚才气势略输一层,于是扯着闻湛的袖口,昂起脑袋对着闻珏道:“今天这个宴席来得实在是糟心,我们这就夫妻双双把家还咯!”说完瞟了一眼柳知许,心想你和女主虐恋情深分分合合到大结局才能在一起呢,我就当你嫉妒了。 她趾高气昂地牵走了闻湛,留下闻珏在原地气得冒烟。 闻湛人高腿长,陆云初牵着他的袖子在前面气呼呼地走,他只能在后面放慢脚步配合她。 走了一段路以后,陆云初才反应过来,拽拽他的袖子:“跟上来。” 于是闻湛迈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隔着两世,陆云初对剧情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当时看书的时候走马观花,一见配角戏份就飞速划过,如今自己的戏份都记不清了,倒还记得男女主的感情戏份,早知如此,当初一定不跳着看。 她努力地回忆剧情,男女主经历了今天这场刺杀以后,便开始了长长的暧昧期,一会儿腻歪一会儿发刀,而恶毒女配似乎在这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场? 陆云初摇摇头,实在是记不清了。她嘀咕着埋怨道:“真是的,不需要我的场合为什么要让我来,还是个十五晚上,这么好的满月夜——”她抬头,话音陡然止住。 墨蓝的天如一块舒展的绸缎,月华皎洁而明亮,明月高悬——却缺了一角,离满月差得远。 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画面,她突然意识到,前两世自己每次望天时,都没见过满月。当时疲于奔命,没有心情赏月,并没在意这残月的形状。 她站定,死死地盯着月亮,为什么自己会感觉这月亮的形状如此熟悉。 脑海里的画面逐渐清晰。 推开的窗,坐在窗前安静望月的闻湛身影,墨蓝的天幕,高悬的残月…… 当时的月和今日的月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猛地转头看向闻湛,所以他日日坐在窗前望月,看的都是同样形状的月亮吗? 诡异而荒谬的场景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捏住闻湛袖子的手,后退半步,努力消化这个事实。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就是很荒谬的,有无法控制自己的npc,有为了男女主发展作陪衬的世界背景,但……她一直以为虚假的只是人物,这个世界上还有照耀万物的光,有温暖的人间烟火,有肆意生长的野草,有尽力绽放的花,这些都是她努力挣扎、努力生活的意义,没想到连这些也是虚假的。 如果连这个世界都是如此荒谬而混乱的,那还有挣扎反抗的必要吗? 她的目光落在笼罩于凄冷月华下的闻湛的身影。 她听到自己颤声问眼前人:“闻湛,今夜的满月好看吗?” 闻湛垂着眸,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般。 在陆云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右手不断的颤动着,想要攥紧,却只能颤栗地曲起手指。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闻湛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云初感觉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将自己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是的,这个世界很荒谬,荒谬到令人绝望。 但是她不应该意志消沉,她是穿书进来的,她的过去是真实的,她的感受也是真实的,不会被这个世界的虚假所磨灭。 她不由得庆幸,如果自己一开始便出生于这个世界,那么她该有多痛苦啊,一切都是假的,又怎能判定自己是真的呢?而自己就算能够挣脱剧情的限制,到头来尽头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若一切都是虚无,还不如从未清醒。 闻湛右手还在颤抖着,明明掌心毫发无损,却像是皮肉绽开,不断地往下流血一般,只有颤抖才能缓解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陆云初。 只是一眼,又再次垂下头。 陆云初再次睁眼时,眼里的消极与恐慌已通通消失,绽开一个笑容,对闻湛道:“走,夜里凉,别傻站着了。” 说完率先迈步往院里走,闻湛赶紧跟上。 回到厢房后,陆云初点上灯,让屋内充满温暖的光线,对闻湛道:“今天的药汤还没喝,我去把药热一热,给你端来。” 陆云初走后,闻湛安静地坐在桌前,觉得烛光有些刺眼,下意识想要将其熄灭。 手都探过去才发觉烛光微弱,哪算得上刺眼。 他正准备把手收回,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哄”地一声,他跪倒在地,撞翻桌案,烛台掉落,微光熄灭,屋内陷入浓浓的黑暗。 陆云初端着药回来,还未走近厢房就察觉了不对劲儿,屋里看着黑漆漆的,闻湛呢? 她快步走过去,将药碗放在进门出的高桌上。 进门后,她摸索着点亮油灯,走进屋内,一眼看见翻倒的桌椅和滚落在一旁的蜡烛,顿时慌了起来,匆忙往里间跑。 “闻湛!”她慌张地喊着闻湛的名字,找遍了里间,却始终没有找到他。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放缓呼吸,听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死寂无声,但隐约地,似乎有微弱的喘|息声传来。 是小佛堂。 她赶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油灯的暖光摇晃,照亮了黑暗的小佛堂,也照见了柜子下面躲藏着的闻湛。 闻湛浑身颤抖着,满身冷汗,无声地呜咽着,蜷缩着。 他双眸紧闭,在感受到光线的照耀时,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拼命地往柜子里面躲避。 陆云初顾不得烫手,马上将油灯灯芯捻灭,扔在一旁:“我把灯熄了,我把灯熄了,别怕。” 闻湛听到她的声音,躲藏得更厉害了。陆云初这才感觉屋里有酸味,是他又吐了。 她想起以前他的抗拒,努力将声音放得温柔:“没关系,我不介意,我——” 话没说完,闻湛惨白的唇溢出丝丝鲜血。 是咬着舌头了! 陆云初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奔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捏着他的下巴将把他的口强行撬开,试图把自己手腕放进去。 可闻湛即使疼得很厉害也不愿意咬她的手。 忽然,闻湛往前猛地弓腰,像是背部被人刺了一剑的样子,陆云初连忙抚摸他的背,急得快要哭了:“你的背怎么了?” 闻湛无法回答她,他睁开泛红的双眼,清澈的眼睛失去焦距,隔着雾气看她。 这种无力感实在是太可怕了,陆云初抱着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 又是一波剧烈的疼痛袭来,闻湛痛苦地弓着背,颤抖到快要抽搐,他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陆云初。 陆云初跪在地上,被他一推,毫无防备地向后跌去。 她看向闻湛。 闻湛蜷缩在地上,眼中空洞里泄出的祈求与抗拒仿佛一把钢刀,将她的心狠狠地刮磨凌迟。 陆云初站起来,试图朝他靠近,刚刚靠近一点,就见闻湛颤抖得幅度更大了,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连忙后退:“我不过来!我不过来!对不起。” 说完以后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恼恨自己无用,在这个时候脑子一片乱麻,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她的靠近真的会让闻湛更痛苦,那么她看着闻湛痛苦,却只能选择离开。 陆云初转身,咬紧牙关,推着自己往外走。 刚刚迈出一步,裙角忽然被人扯住。 她回头,闻湛趴在地上,苍白的手紧紧地拽住了她的裙角。 这是第一次,他向她伸出了手。 陆云初毫不犹豫地回头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闻湛。 她用手掌轻抚他的背部,将额头紧紧抵在他的头顶,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用自己的拥抱抚平他的疼痛,希望自己能分担他的疼痛。 闻湛浑身浸透了冷汗,像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他的衣摆上还沾有秽物,狼狈至极。 但陆云初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就这样抱着他,长长久久地抱着他,愿意同他一同融入这黑暗之中。 这个拥抱无关情爱,却力量万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过了很久,疼痛终于消弭。 闻湛抬起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抱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陆云初轻柔地抱着闻湛,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他的颤抖在渐渐平息。 他的呼吸变得缓慢,极轻,似是脱力。 陆云初把下巴从他的发顶挪开,借着月光,轻轻地捋了一下他被冷汗沾湿了的额发。 气息微弱的闻湛突然剧烈地颤栗了一下,想要从她怀里挣扎出去。 陆云初不懂他的想法,犹豫地松开手,对他轻声道:“你别怕,闻湛,是我。” 闻湛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努力地把气息放稳,颤栗的幅度渐缓,想要支撑着身子坐起来。 陆云初环抱他的姿势还没彻底撤去,于是他的后背便碰到了她的手。 他又吓了一跳,像空中突然炸开一道惊雷,劈得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把脑袋埋在胸口。 陆云初没见过他这么畏缩的模样,再一次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接近呢喃:“闻湛……” 闻湛脑袋轻微地歪了一下,像是在努力从喧闹中捕捉一道声音。 他额前的汗珠顺着乌发滴落在地,迷茫地抬头看向陆云初。 陆云初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过,哪怕是初见那天,浑身是血的他被自己救下来时,也没有对痛楚流露出丝毫的反应,是麻木而空洞的。 可如今的他像一个溺水的人,眼里充满了绝望和痛楚,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狼狈、破碎。 陆云初没有不耐,将手放下,努力对他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闻湛眼里的晦暗渐渐散去,他眨眨眼,汗水浸润睫毛,滑落在眼角,刺痛了他的眼,以至于他的眼角有些泛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藉,再看看神态体面的陆云初和她被自己蹭乱的衣裳,惶惶地垂下头。 陆云初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就像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 “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发顶的发丝冰凉,让人忍不住多停留,带给他一丝丝温暖。 待到她将手拿下去时,闻湛终于抬起头了。 他睫毛沾着汗水,更显浓密鸦黑,在眼底投下一片怯怯的阴影。 陆云初对他展颜一笑。 他眼里的惶惶终于散尽,提起嘴角,学着她的表情,还给了她一个生疏又讨好的笑容。 或许是小佛堂里的光线太昏暗,只有惨淡的月光投进来,以至于陆云初觉得他的眼睛如此明亮,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拍拍衣裳,站起来,对闻湛道:“走,我让下人打点热水来,你洗漱一番。” 闻湛立刻垂下头,刚刚挤出来的笑容消失不见,指尖搓搓衣袖,想要掩饰不安。 陆云初说完这句话就品出不对劲儿了,转身,果然看到了闻湛这幅模样。 她在内心叹了口气:“身上难受吗?” 闻湛喜洁,当然难受。他不懂陆云初问这句话的意图,试探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对了,我让人准备热水是为了让你洗漱,洗干净了就不难受了。”她很难想象闻湛是有多的战战兢兢,才能连这么简单的话也会错意。 所幸她有足够的耐心,愿意解释给闻湛听。闻湛反应过来,先是有些失而复得的惊喜,而后又变得羞愧。 他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很怕给陆云初添麻烦。 陆云初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服他,要让他自己慢慢体会到她的心情,于是没再说什么了,走过去牵着他的袖口:“走。” 她牵着闻湛的袖口,闻湛落后她一步,放缓步伐跟着她,让他们的距离保持到合适的位置,足够她把自己的袖管拽起来的同时又不会太费力。 他很喜欢这个动作,低头看着陆云初攥住自己袖口的手,任由她拉扯着他前进拐弯,嘴角终于悄悄地翘了起来。 陆云初来到院门口,吩咐丫鬟打热水供她沐浴。丫鬟动作利落,很快把热水备好。 闻湛早就难受得不行了,立刻脱衣沐浴,连换洗衣裳也忘了拿。 幸好陆云初还记得,替他去拿干净衣裳。一打开衣柜门,入眼全是暗色的衣裳。她觉得自己应该想法子给他添置一些柔软的浅色的衣裳,他皮肤白,骨相清俊,穿浅色一定很好看。 等她拿出暗色衣裳时,忽然想起了他今夜躲在柜子下面的模样,哪怕一丝光也会让他惊慌失措,或许这种暗色就像黑暗一样能给他安全感,让他可以将自己藏匿起来。 陆云初摇摇头,叹了口气,闻湛明明是一个脾性温柔的人,可总有无数种办法让人无可奈何。 水声哗啦哗啦响,屏风上透出影影绰绰的影子,陆云初走近,将衣裳搭到屏风上房:“把衣裳给你放在这了。” 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是木瓢落在水面的声音,想必是闻湛没有将其拿稳。 不知为什么,陆云初脑海里冒出了奇奇怪怪的画面,大约是蒸腾的热气熏得苍白的皮肤透粉,湿漉漉的发,颤巍巍的手,下意识缩紧的肩胛骨,和一只陡然被抚摸脊背而炸毛的猫。 陆云初轻咳两声,抛开脑海里的画面,转身去了厨房。 闻湛还没喝药,刚才又吐过,总不能让他空腹喝药。 夜里须少吃不易克化的食物,吃粥是最佳选择,但闻湛吃了很久了,陆云初希望能给他做出点花样来。要说又清淡又有滋味的食物,陆云初的目光瞄准了粤菜,不如就做生滚鱼片粥。 广东人的饮食审美更注重清与鲜,常人听来寡淡的食材在粤菜里也能做出原汁原味的精巧,美妙的口感与味道在他们看来缺一不可。白粥要熬到滑烂,几乎看不清米粒,只有若隐若现的米花,舀起来能挂勺,倒入碗里有轻微的闷响,那是熬出胶质的粥底与瓷碗的碰撞声。 在猛火的快煮下,白粥咕嘟冒泡,下鱼片,离火,让余温将鱼片烫熟。此时这锅简简单单的清粥融合了火锅的特性,跟涮羊肉似的,可以涮烫很多荤食,但比火锅更清淡、更原滋原味,鲜甜清爽。 陆云初深吸一口香气,不得不感慨中国人民的智慧,怎么可以想出这么精巧的烹饪方法,清而不寡,一辈子也不会吃腻。 厨房里香气弥漫,白雾缭绕,太适合这静谧寒凉的夜了。 现代深夜外卖也能点到生滚鱼片粥、生滚牛肉粥等等,但是始终少了现做出来的滋味。就拿生滚牛肉粥来说,下入牛肉,在粥里涮一会儿,薄薄的肉片短时间内由生转熟,鲜味被粘稠的米浆紧紧的包裹,肉片被滚烫温度收缩的同时,醇厚的米浆渗透进了牛肉的肌理里,吃起来又嫩又鲜,还带着独天得厚的米香。 只可惜没有牛肉,陆云初琢磨着,得找时间去薅闻珏的羊毛。 她端着生滚鱼片粥回厢房,闻湛已经洗完了,靠在火笼旁边,正在烘发。在橘色火光笼罩下,整个人身上都透如烟似雾的水汽。 “快过来吃饭。”陆云初喊道。 闻湛湿发半干,听到陆云初的召唤,纠结了一下,拿起一根发带将湿发束起,提着火笼过去了。 他洗得干干净净,湿发松松垮垮地束着,这样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整个人都浸着一层江南水乡般的柔,是更偏向于一种松散、松弛的柔。 陆云初很喜欢他这种状态,给他乘了一小碗粥,道:“吃完好喝药。” 闻湛点点头,放下火笼,在她对面坐下。 火笼透出的橘光给白粥勾勒出一层油亮的表皮,瓷勺搅拌,米浆滑动,露出被烫得边缘稍卷的鱼片。 闻湛麻木的胃忽然有了饥饿感,他抬头看了一眼陆云初,也不知道要确认什么,等陆云初习惯性点头,他才低头开始喝粥。 粥很烫,他只能小口小口吃,偏偏又很饿,动作有些急促,被烫着了舌尖马上停下,缓一下,又继续,一瓷勺的粥要吸三口才能喝完。 米粥入口即溶,没有多余的材料,是如此纯粹的清,清到甘甜。米浆吸收了鱼片的鲜美,变得更滑,浸润骨髓,暖流穿过肺腑,浑身渐渐温暖起来,全身静脉都活络了,给人一种温柔绵长的精神劲。 鱼片考验刀功和火候。鱼片要足够薄,让粥水一裹就熟;火候要卡住,鱼片最忌烫过。鱼片与米浆堆在瓷勺上,香气扑鼻,稠糊糊的,一口下去,鲜嫩的鱼片竟和粥一样滑,肉质细腻,被激发出了最鲜甜的滋味。 陆云初叮嘱道;“只能吃这一小碗,垫垫底,不能吃多了,免得难受。” 闻湛点点头,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下来了,舍不得快速喝完。 陆云初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沐浴在火笼散发的热度中,同他一起慢慢品尝热气腾腾的生滚鱼片粥。 喝着粥,身体渐渐由内至外暖起来,浑身舒爽,四肢软绵。静谧的夜,暖和的屋子,鲜甜美妙的粥,整个人陷入一种被美味包裹的幸福感,这大抵就是人们挚爱夜宵的原因。 闻湛吃完后,连碗底也没放过,将粥水留下的白浆刮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陆云初觉得自己好似在欺负他一样,问:“胃难受吗?” 闻湛抬手抚摸胃部,摇摇头。 她只好小气啦地又给他添了一小勺。 闻湛眼睛迅速亮了起来,连忙低头小口小口吃粥,若是他长了尾巴,此刻一定在地上甩来甩去以示惬意。 这实在是犯规,陆云初没忍住,又给他添了一勺。 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心软,她一鼓作气,呼噜呼噜喝完了剩下的粥,明明是给他煮点粥垫垫胃,倒把自己喂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古代夜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吃完饭后稍歇一会儿就可以熄灯躺下了。 陆云初洗漱完,躺在外间小床上翻来覆去,想到今日种种,怎么都睡不着。 她抱着被子来到内间软塌上,还是睡不着,探出头,小声问:“闻湛,你睡着了吗?” 窸窣声响起,闻湛将床头的烛灯点亮。 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的温柔,陆云初一颗不安恐慌的心瞬间被安抚下来。 她抱着被角道:“我有点害怕。” 闻湛楞了一下,举着烛灯过来,担忧地看着她,在软塌旁的凳子上坐下。 陆云初疑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闻湛想找来纸笔写字,但是陆云初打断他:“这灯这么暗,你写字我也看不清,你就在我手上写字。” 闻湛有些犹豫,但她说的是事实,他只能过来,坐在软塌旁边,在她手上写道——你睡,我坐在这儿陪你。 这怎么行呢?陆云初坐起来,忍不住盯着他看。 他穿着素淡白皙的寝衣,墨发披散,眉拢轻愁,眼含碎光,像一卷干净出尘的山水画卷。 她感觉自己被短暂地蛊惑了,脱口而出道:“我同你一起睡床榻上好吗?” 闻湛眨眨眼,一点儿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轻松地就同意了。 这不像他的风格,但陆云初才不会说什么呢,带着点窃喜带着点小兴奋,爬到床内侧,乖乖地躺下。她还安慰了一下自己,就当是睡大通铺,有什么好脸热的。 结果躺下后,闻湛坐在床外侧,依然用那种安抚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就不动了。 陆云初等半天没等他躺下,再次疑惑了:“你干什么呢?” 闻湛把腿缩起来,跪坐在床边,乖巧地在她手心写——陪你。 陆云初无语了,她要的是这种陪吗。 她吐槽道:“你打算这样看着我看一晚上吗?” 闻湛点头,笑得眉眼弯弯的,不仅对这事儿毫无怨言,还很有耐心。 ——这样你就不怕了。 ……陆云初沉默了,半晌道:“我不怕了,躺下睡,熄灯。” 闻湛不懂她的想法怎么一天一变的,但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吹灭了灯,安安静静地躺下。 刚才的小兴奋没了,陆云初觉得自己碰上性子软和的他,再有脾气也会变得没脾气。 两人隔得很远,但陆云初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皂荚味道和药味,有些清冷,但一想到是他身上传来的味道,便觉得温暖了起来。 她很快陷入梦乡。 闻湛听着她的呼吸声,感受到她相隔不远的存在,有一种安心感,内心一片沉静,渐渐地也有了困意。 可是她睡熟了不太老实,脑袋在枕头上蹭蹭,慢慢地就蹭了过来。 闻湛睁开眼,默默往床边挪了一点。 陆云初在被子上拱了拱脑袋,停下了。 他松了口气,结果没过多久,她又朝这边伸来手臂,试图抱住什么。 闻湛放弃了,默默抱紧被角往下缩,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自个儿蜷着睡成一团。 陆云初睡得很安稳,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于是决定以后的每天晚上都要跟闻湛一起睡。 闻湛毫无怨言,一点儿也没觉得她不老实的睡姿祸害到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于她总算有点用处了,欣喜地点头答应。 秋末气温骤降,冬日来临,陆云初担心闻湛衣衫单薄生病,不断地催促他加衣。 可是闻湛的衣裳就那几件,总不能胡乱套一起。是时候给闻湛购置些冬衣了,可惜剧情一直没找她,陆云初只能等着时机到来。 女配的衣裳倒是很多,陆云初翻箱倒柜找出好几件,试图让闻湛穿上:“虽然短了点,但暖和!你有病在身,可不能冻着!” 一向唯她是从的闻湛不断摇头,也不再因为心疼本子而抠搜搜地在上面写小字了,颇为阔绰地写了几个大字表示自己的抗拒:“我不冷。” 陆云初抱着雪白的斗篷朝他走过来:“你冷。” 闻湛摇头,真不冷。 陆云初抚摸着斗篷上雪白的狐狸毛,笑得见牙不见眼:“试试嘛。” 闻湛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在屋子里烤着火呢,怎么会冷,可她这样捧着斗篷,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怎么可以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呢? 闻湛犹豫地接过,在纸上写道:冷了我会穿的。 陆云初盯着他咳了咳:“你先试一下,试一下就好。” 闻湛虽然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怕再啰嗦她会生气,于是默默地把斗篷套上。 雪白的狐狸毛在他脸旁围成一圈,衬得他肤色愈发白净,清清冷冷中又透点出乎意料的妍丽,不带脂粉气的妍丽。 他披上,感受了一下,待陆云初看过,立马就拿下来了。 接着一脸单纯的写道:真的有点热。 陆云初觉得自己变坏了。 她愧疚地摸摸鼻子,把斗篷收起来,忽然一拍大腿道:“对了,这都十二月了,马上正月,要过年了啊!”过年怎么能敷衍地过呢?必须得找闻珏薅点羊毛,过个热闹丰富的年。即使只有她和闻湛两个人。 她说完这句话,闻湛明显地愣了一下。 寒来暑往,日升月落,无数个昼夜流逝,他对节日从来都没什么概念。看着陆云初脸上的期待,他有些惶惶,害怕自己不懂这些,扫了她的兴致。 陆云初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儿,笑出一口大白牙:“我去院门口晃晃,看有机会出去没。”剧情也真是的,之前有事没事就拉她出去溜一下,现在好些日子没动静。 她晃悠到院门口,思索着有什么法子能接触到主角团,把院门站着的丫鬟吓了一跳。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陆云初不指望她们,摆摆手:“没事儿,我就是——” 她的手摆动的时候超过了院门。 她有些错愕,放下手,试探地往外走了一步,结果毫无阻拦,轻轻松松地跨出了院门。 幸福来得太突然,陆云初原地蹦跶了两下,没想到现在不仅可以轻微改变动作和台词,连行动范围也扩大了。 想到前两世的无限轮回,她不由得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原来只有参与剧情之中才能改变命运,就像蝴蝶效应,蝴蝶的微微振翅能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她一边往闻珏的院子走,一边努力思索着。 第一次蝴蝶振翅是在什么时候呢?是她顶掉了男主英雄救美的情节的时候,还是数次化解与女主之间的误会,破坏掉男主拿走闻湛荷包的情节走向的时候,或者……是将闻湛从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解救下来的时候? 她走到闻湛的院门外,被冷着脸的侍卫拦下。 陆云初没工夫和他纠缠,扯着嗓子大喊:“闻珏!闻珏!” 马上闻珏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咬牙切齿的,像一只头顶冒火的召唤兽:“做什么!你疯了吗!” 陆云初掏出一张单子:“这是过年需要置办的一些东西,你安排一下。” 闻珏下意识接过,还没打开,反应了过来:“做什么!我是你的丫鬟吗!”这个女人真是为了接近他而无所不用其极,这份疯狂的倾慕真是让人如鲠在喉。 陆云初道:“只有你能帮我办到了。”想来也是感慨,前两世的仇人——或许依旧是今生的仇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请他帮忙。 闻珏嗤笑一声,抖抖信纸:“陆云初,你把我当傻子玩儿呢?你堂堂陆家大小姐,要什么得不到,这些玩意儿非得托我吩咐下人买?” 陆云初沉默了一瞬,忽然问他:“那闻湛呢?”女配是要什么有什么,可闻湛呢,连过冬的厚衣裳也没有,就这样吊在角落里,无关紧要,没人在意。 闻珏愣住,声调陡然降了下来:“他当然要什么我都会给他,只是他什么都不要。” 陆云初明知道这是剧情设定,但还是起了怒火,质问道:“那你可曾问过他要什么吗?” “当然!我劝了他无数回,可他从不听,他一无所求,只求顺应命运了却残生——” 陆云初听了觉得心在被针扎一般:“他不想活了,你就任他这样吗?你但凡去看他一次,但凡将他从黑暗里拽出来一次……”她说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再看闻珏只觉得他这番有苦难言的作态实在是好笑。 就因为是小说男主,其余人都是陪衬,别人的悲苦都只是他善良的凭证,并非见死不救,只是心系天下,而稍有疏忽是吗? “你自己信这话吗?”陆云初本不想和他交流,但实在是怒气难忍,“你那日喝醉了来院门处,拿走我替你偷来的荷包,定是对你的前途有益不是吗?” 她每说一个字,闻珏的表情就僵硬一分,最后被她逼得连连后退。 他面色铁青:“不是你想的那样,荷包我还你了。” “你当然是还了,因为那不是闻湛的,如果是呢?”陆云初逼近他,讥讽道,“你只是喝醉了,被我强塞了荷包,又一不小心带到了主持面前,让他认出来了,多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啊。” 闻珏咬牙切齿,无力重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主角就是主角,谁会从无关紧要的配角视角看这个故事呢? 一个寥寥几笔带过的角色,书中人和书外人都浑不在乎,唯有陆云初在意,她终于问出了积压在心底很久的疑惑:“闻湛是什么人,他不是你的弟弟对不对?” “唰”的一下,寒光乍现,闻珏的匕首抵到了她的喉间,声色俱厉:“你都知道了什么?” 陆云初定定地看着他。 他握着匕首的手青筋凸显,更加逼近的瞬间,她喉间有一丝丝凉意。 闻珏起了杀心。 陆云初还没来得及想退路,忽然,闻珏像被电击了一般,丢掉匕首,痛苦地按住太阳穴,环绕在他周身的杀意消失不见。 他按住太阳穴,痛得浑身大汗。 陆云初抬手探向自己的喉间,刚才脖颈被匕首割破了皮,有血流出,但薄薄一层伤口在缓缓消失,不过几息的时间,伤口就消失不见了。 她浑身发冷,捡起地下的匕首,朝闻珏走去。 闻珏抬头,想要拿过匕首,被陆云初一刀划破掌心。 他痛呼一声,站起来拎住她的衣襟,双目赤红:“你想要干什么!你怎么敢伤——” 他的话戛然而止,看到了自己毫发无损的掌心。 “为什么,我感觉……”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道,“我明明感觉到……” 陆云初平静地问他:“你还记得我刚才问你什么吗?” 闻珏头再次痛了起来,倒抽一口凉气:“你让我替你置办过年的物品。” 原来如此。 陆云初终于想通了其中关窍。 剧情会自动修正,不到角色受伤时角色就不会受伤,并非剧情所需的伤口会自动恢复。同样,闻湛想杀她却杀不了,也是因为剧情不到她死的时候。 那么剧情需要的伤口呢?闻湛身上那些伤……女配不在了,没人伤害他,他是否还会继续受伤? 陆云初感觉自己陡然坠入了一片深海,黑暗将她包围,无法喘\\息,她转身就朝来时的路跑去。 闻珏站在原地,头疼还未消退,他有些恍惚,迷茫地看着陆云初的背影喃喃道:“不对,她怎么过来了,侍卫不是回报说她在那天宴席上被刺客刺中了后背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陆云初跑回院里时,闻湛正在遵守她的吩咐按时晒太阳。 日光和暖,他被晒得昏昏欲睡,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余光瞥到一个朝他奔来的身影,睁开眼,见到是陆云初,连忙扶着柱子站起来,快步朝她走来,目光关切。 陆云初定定看着他,想到自己的判断,心情复杂。 她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对闻湛道:“进屋。” 闻湛见她浑身上下确实是没有伤到的痕迹,松了一口气,随她进屋。 陆云初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闻湛知道她担心,认真写道:早已无碍,我每日都有上药。 陆云初盯着闻湛递来的本子,久久不语,直觉感知他在说谎。 她抬头,与闻湛直视:“闻湛,你会骗我吗?” 闻湛睫毛颤动了一下,垂眸掩住眸光。 陆云初伸手拽起他的袖口,看了一下他的手腕。正如闻湛所言,他有好好上药,药粉将伤口覆盖,看不清具体情况。 陆云初想了想,对闻湛道:“把衣裳脱了。” 闻湛愕然抬头,眼神里泄出几丝慌乱。 “你的伤没好是吗?”陆云初问。 闻湛低着头沉默。 陆云初再问:“你说有好好上药,那背上的伤呢?”她拎着闻湛的袖口,把手腕上的伤展示给他看,“如果伤势好转得如此之慢,背上的伤必然还没有到可以不上药的阶段。” 她站得这么近,任闻湛怎么低头,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眼里的无措。 陆云初放下他的袖子,将语气压得和缓:“你怕我担心吗?” 闻湛抿了抿嘴,还是没有摸出纸笔,这代表他不愿回答。 陆云初便不再逼问他了,拉着他往内间走:“去里面,里面暖和点。” 闻湛跟在她身后,十分忐忑。 她走到床榻边,对他道:“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背。” 闻湛没有动作。 陆云初靠近她,手指摸到他的衣襟:“要我自己来吗?” 闻湛呼吸顿时乱了,他无措地看向陆云初,眼神里泄露出恳求的意味。 “没关系,让我看看。”她放柔了声音,话语如一阵风缠绕着他的耳廓,闻湛下意识侧过头,躲过那阵令人不安的悸动。 他揪着衣襟,从袖口掏出纸笔,做最后挣扎。 ——伤口丑陋不堪,会污了你的眼。 陆云初看到这行话差点笑出来:“你怎么不说快要到饭点了,怕我看了以后倒胃口,吃不下饭?” 她的语带调侃,但闻湛却并没有玩笑的意味,认真地听着她的话,睫毛微颤,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云初渐渐尝试去了解他的心态,他总是怕带给她麻烦和不快,认为自己的存在对她算是个累赘。就像在黑暗里待久了会畏光,他面对她的时候总会带着一份怯懦。 语言无法说服他,那就让行动和时间来证明。 陆云初拿起床头的药瓶,对他说:“过来,我给你上药,再这样我会生气的。” 这就捏住了闻湛的七寸,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迟疑地解开衣裳,几层衣衫歪斜在肩头,实在没有勇气全部脱下来。 “脱了。”她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 闻湛身子一僵,乖觉地爬上床榻,跪坐在塌上,脱掉衣衫。 衣衫滑落,层层叠叠堆在腰腹间。因为常年不见光,他的肤色很苍白,像雪一样,有种触之即化的脆弱感。宽肩窄腰,瘦削而清隽,白日里伤口看得清晰,横纵交错,一点也不像他口里说的“丑陋不堪”,这种肆虐美反而让人无比怜惜。 即使屋内燃着火炭,他也因突然脱掉衣裳而冷得一颤。 他呼吸着,肩胛骨起伏,累累伤痕也随之起伏。 “没好。”陆云初跪在他身后,手指碰了碰他背上没有伤痕的一块儿皮肤,“你为什么骗我?” 对于她突然的触碰,闻湛毫无准备。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全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块儿。 陆云初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伤口,没有恶化,但比以前也好不了多少。她担心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无比希望是因为闻湛没有好好爱护自己,所以伤势才没有好转。 “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吗?”陆云初语气低落了下来,“身上的伤我看不见,你就不管了是吗,只在我能看见的地方装模作样?” 因为心疼,她的话带着幽幽的怨气,闻湛有些害怕,想要转身看她的表情,还未扭过身子,背上突然一凉。 药粉洒落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的。她的动作无比轻柔,指尖从伤口上略过,时不时会碰触到没有伤口的好皮。 她的动作太柔了,柔得令他发颤。他感觉自己想要战栗,但这是不合时宜的,只能咬着牙关努力压制住。 她的指尖从肩胛骨开始,一路向下,经过窄窄的腰,滑过背中的凹陷,到臀线开始的地方终于停止。 折磨总算停止,闻湛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每滑过一寸,他的呼吸就乱了一拍,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换气了。 他感觉自己的胃麻麻胀胀的,藏匿在胸腔里的心跳砰砰肆虐,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一般。这种感觉实在是陌生,他伸手按住心脏,却连手也酥酥麻麻的,没有力气,他实在无法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听到陆云初说:“如果你的初衷是不想让我难受,那你大错特错。你这样,我很难过。” “难过”二字忽然扎进了顽劣不堪的心脏,它不再想要跃出心脏张牙舞爪,而是突然安静下来,被一股甜甜涩涩的东西填满,他放下手,连指尖也因这种无措而发抖。 她的指尖还在流转,带着药粉抚过伤口,不需要多余的动作,也不需要神丹妙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擦除了所有的伤痛,将一种新鲜而奇怪的感受注入。 他腰臀之间有一道很长的鞭痕,陆云初心惊胆战,上药的动作愈发轻柔。从伤痕头部滑过,在腰窝处停止。 闻湛猛地向前躬了一下腰,呼吸带动肩胛骨起伏,幅度略大,带着急促,垂在膝盖的双手将衣裳的布匹攥得皱巴巴的。 陆云初停住动作,半是心疼半是埋怨:“你不是说不痛的吗?” 闻湛却只能用轻微的战栗回答她,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化成一滩熔浆。 她似在自言自语,喃喃道:“我时常在想何为真实,何为虚假。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将最后一处伤口涂上药粉,“但我知道,此时我的难过是真的,我触摸到的你是真的。” 闻湛脑子乱糟糟的,鼻尖除出了薄薄细汗。他感觉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的温声软语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忽然拍拍他的肩,道:“上好药了。” 他陡然回神,立刻提起堆在腰腹间的衣裳,慌张地将衣裳往身上胡乱地套上。 陆云初按住了他,无奈地轻笑:“刚刚上好的药,你是要把它们通通蹭掉吗?” 闻湛僵住了,这种感觉是在是糟糕,慌乱又生涩,偏偏还有一丝难以压制的罪恶的甜蜜。 陆云初挪到他面前,将系着床幔的绸带一把扯掉,四周忽然陷入一片寂静,安详静谧。一层薄薄的床幔切断了外界的混乱与荒谬,给他们辟出了一个得以容身的小世界。 她接着补完自己未说完的话:“就像现在,我们安静地缩在这方天地,我感觉很心安,又何惧真假?” 闻湛不再战栗和慌张了,他慢慢地抬眸,终于与她的目光对上,这个动作显得他温顺极了,像一只小心翼翼探头的小动物。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充满了矛盾的情绪,他的心中有掩饰不住的羞涩,也有忐忑自卑的畏缩,但眼里泄露的却是最难以压抑的心动。 陆云初替他将衣裳提起,温柔地帮助他一层层穿戴好,最后弓着腰,慢慢地替他束好腰带。 她看着闻湛,想到了那天的残月。前两世她没有发现这些,只觉得像是陷入了一场没有结局的游戏,未曾害怕。而这一世她发现了也只是短暂的怯懦了一瞬,下一刻就充满力量,因为她经历两世的挣扎,兜兜转转,终于与闻湛相遇。 “我不会害怕,不会脆弱,不会退缩。”她对闻湛道,不管他能否听懂,“所以你可以对我坦诚相待,不必顾忌。” 闻湛露出了笑容。 记不得有多久了,他坐在黑暗里,将要长长久久地融于黑暗。 模糊混沌中,不知是哪一天,有个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了一天进来,坐在他身边,分给他一颗糖,对他说“这里真安静啊”。 他才知道,原来命运可以给予他如此大的馈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闻湛所居住的院子实在荒凉,眼看着要过年了,陆云初摩拳擦掌准备把院子收拾得热闹一些。 闻珏虽然嘴巴上大喊“我是你下人吗”,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替她置办了大量过年用品,估计最大的原因在于对闻湛的愧疚。 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陆云初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窗户上贴窗花了,什么图案喜庆贴什么,古典雅致的雕花窗硬是被她糊出了农家大院的气质。 就连闻湛这种浑身萦绕着清冷孤寂气质的人往窗前一坐,也再没有了那种凋零感,而是充满了勃勃生机,仿佛窗外就是充满希望的田野。 闻湛穿上了新衣裳,披着皮裘大氅,衣襟周围镶了一圈雪白的狐毛,将衬得他越发清隽温然,身姿挺拔。 他无奈地跟在陆云初身后,见她端着小踩凳四处乱跑贴窗花,提心吊胆地围着她,怕她一不小心摔倒。 等陆云初终于把最后一扇干净的窗户嚯嚯完,他才把本子递到她眼前:有点热。 陆云初转过来多看了他几眼,才点头道:“那就脱下,冷了记住穿上。” 闻湛将大氅取下,准备挂回屋内,陆云初正准备同他一起回屋内,忽然感觉身子一僵,消失已久的剧情指引感回来了。 最近女配戏份为零,可谓是度了一个长长的假期,但是假期总有结束的时候,看来又得跑剧情了。 她感觉自己再被推着往厨房走,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冬日寒凉,许久没见到珏哥哥了,我应当为他送碗热汤。 才不要和男主单独相处! 陆云初连忙对闻湛的背影喊道:“闻湛,等会儿盯紧我,我们一起出门!”现在闻湛能够同她一起出门,跑剧情也没那么孤单了。 她来到厨房,一点儿也不想给闻珏做好吃的,试图乱做一通糊锅的黑暗料理,但被剧情制止了。 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冒着“用心做饭”的劲儿。 陆云初阴恻恻一笑,好,那就用心。 她绕到厨房后方的杂物间,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坛子,一股奇异的臭味瞬间扑面而来。 前些时日她新鲜笋子用山泉水腌制后放在这儿,若是腌制的时间短些,刚出坛的笋是不会臭的,只有微微的酸香和清新味,脆生生,水灵灵的。 但发酵时间长了以后,那股淡淡的酸味将逐渐往奇妙的方向发展,带点馊的腐臭味,不需要多大的量,气味就能浓郁得把人掀翻。 这是螺蛳粉最具有标志性的臭味,但就是这股臭味最让人上头。臭到筷子和锅都沾上洗不掉的气味,臭到洗完澡以后发丝还隐隐约约能闻见味儿,臭到初尝者要鼓足勇气才能迈入这个神奇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螺蛳粉那股酣畅淋漓的鲜香酸辣味,也或许是因为这股越吃越上瘾的臭味,螺蛳粉的美味带着一种独特的放纵感,夜深人静或者是素淡过久时,总想再嗦一碗热烫到让人眼泪鼻涕一起流的螺蛳粉。 把前些日子从河鲜桶里的螺蛳捡出来,慢慢熬煮,配上各色配菜,看似简单,实则充满柳州人民的奇思妙想和技艺的螺蛳粉就大功告成了。 陆云初在厨房倒腾了一下午,总算在饭点前做出了一大锅螺蛳粉。 她用小锅装上,将锅盖牢牢扣实,放入最大的那个食盒里,双手提溜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喊了一声闻湛,闻湛马上从厢房里冒了头。 还未靠近陆云初,他就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儿了。本以为她在厨房忙乎一下午,应当在做什么丰盛的晚餐,可现在为什么他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臭味? 陆云初被剧情推着走,一边走一边同他解释:“我们先去给闻珏送饭,等会儿回来吃。” 吃?吃什么……闻湛往她手里的食盒看了一眼,默默地咽了咽口水,不敢提出疑问。 到了闻珏院子门口,果然被拦了下来。 侍卫还是那张冷脸,还是那句老话,但今日的冷脸没崩一会儿就因为闻到奇怪的味道而有垮掉的趋势。 剧情和陆云初的想法不谋而合,让她站在院门大喊。 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厮跑过来,一脸不耐烦:“主人让她进来。” 于是陆云初提着食盒走进了院里。 她拎着食盒走过,那股若隐若现的臭味更加明显了,侍卫悄悄回头看了她气势汹汹的背影和过于大的食盒,心下有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不会因爱生恨,要去院里朝主人泼那什么…… 闻珏正在亭中作画,眼见天要昏暗下来了,吩咐丫鬟收拾好画作,余光瞥到陆云初走来,人还没走到他跟前,他就先不耐烦地开口了:“你到底还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陆云初委屈巴巴道:“天气寒冷,我只是想给你送碗热汤。” 闻珏本应跟着台词继续走,结果余光瞥到了她手上巨大的食盒。 送热汤本应是温情小意的事儿,一小盅甜汤,精致的白瓷碗,怎么想怎么朦胧暧昧,可到了陆云初这儿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闻珏眉角抽了抽,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了。 两人在这个时候本应有一番口舌纠缠,这么一断,也就没有按照剧情走下去了。 闻珏揉揉太阳穴,眼神一挪,忽然看见了站在转角处的闻湛。 他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闻湛披上了大氅,习惯性地摸了摸陆云初最爱的衣襟狐狸毛,转头看向她,示意自己是跟着她来的。 这个动作……这个姿态……太像扛着麻袋的亲戚领着自己精心打扮的小孩上门拜年了。 闻珏彻底找不到发火的感觉了,他叹了口气,在凳子上坐下:“说,你们二人前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云初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准备走完剧情就回去。 她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发出“噔”的重响:“都说了给你送吃的了。” 一股奇异的臭味飘来,闻珏吸了吸,以为自己鼻子出了问题。 他也懒得应付陆云初,只道:“好,你送完了,可以走了。” 偏偏女配这个女人就喜欢纠缠不休,她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对着闻珏道:“你尝尝我做的汤好不好,尝一口我就走。” 闻珏忍无可忍,眉头紧蹙:“够了。” 陆云初嘤嘤嘤:“你尝一尝好不好,不要这样对我。” 闻珏正要说话,陆云初已经一把掀开了食盒盖子,一股浓郁的臭味将闻珏掀得连连后退三步。 他难以置信,没想到真的会有人为爱痴狂,瞪圆了眼,吼道:“陆云初,你疯了吗!你居然给我送屎!” 这洪亮的一声吼,足以将四周震慑得安静下来。 陆云初:…… 她默默转头看向站在转角处惊讶错愕的柳知许,又看看终于看清食物的满脸通红的闻珏。 嗯……对不起,男主你狂拽酷炫、高贵君子的形象彻底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陆云初本来只是想走个过场,但现在有热闹看,她非常不介意添一把火。 她往闻湛身边一靠,举起帕子遮住脸,嘤嘤嘤地假哭:“夫君,哥哥怎么这样,我费尽苦心做了一下午的吃食就是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想到他尽然睁眼说瞎话。” 闻湛没忍住,提起袖子用咳嗽遮掩笑意。 闻珏瞥到柳知许,一张脸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鳖成猪肝色:“你别胡说八道,我、我不是睁眼说瞎话,我是没有看清!” “没看清就可以凭空污蔑人吗?这么大一盆脏水往我身上泼,呜呜呜,柳姑娘,你来评评理。” 如果闻珏不是邪魅冷酷的古早男主,此刻一定会叉腰跺脚跟陆云初撕起来,可惜他为了维持体面,只能咬牙切齿地道:“说话就说话,扯别人进来做什么。” 也不知道男女主进展到什么时候了,柳知许莲步轻移走过来,朝众人行了个礼,温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有误会说清楚就好。” 闻珏脸子挂不住了,作为和女主经历无数误会虐心虐身的男主,他怎么可能软下来呢。 他“哼”了一声,强行辩解道:“误会?不是什么吃食都能随意入口的。”他依旧认为陆云初是因爱生恨脑子坏掉了,故意用潲水做吃食也不是没可能。 他把衣裳下摆一展,嘴角勾起:“陆云初,别装哭了,你敢吃吗?” 陆云初看着他那张“如刀削般俊美”的面孔,不装了,把帕子放下,学着他的模样往他对面一走。 嘿,是你要让我打脸的,看我把你“刀削般”的脸打成刀削面般的脸。 两人忽然进入莫名的斗鸡状态,柳知许和闻湛都懵了。 闻湛有经验,率先反应过来,跟着陆云初坐下来,表示支持。 闻珏脸色更黑了一分。 陆云初慢条斯理为自己盛了一碗,在闻珏震惊的眼神下,“吸溜”了一口热腾腾的螺蛳汤。 闻珏没想到她这么豁得出去,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嗤笑一声,对陆云初道:“好,是我误会了你。”为了在柳知许面前挣回面子,他解释道,“我口刁,不是什么吃食都能入口,多谢弟妹一番心意了。” 说实话,这东西也就是初闻的时候诧异,闻久了也就习惯了,并没有那么的臭,但闻珏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的。 偏偏陆云初就是要步步紧逼,她友善的对柳知许道:“让柳姑娘见笑了,我们一家子就是这样,平常喜欢拌拌嘴。不知柳姑娘用饭了没,若不介意,同我们一起坐下用顿晚膳?” 柳知许笑道:“陆夫人客气,但这恐怕不太合规矩……” 陆云初站起来一把把她按住:“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是朋友,别见外。”乱世背景有什么规矩,女主你以后可是会和n个男配纠缠成婚最后嫁给男主当皇后的人啊。 闻珏觉得陆云初一定察觉了什么,否则怎么屡屡让自己在柳姑娘面前丢人。 柳知许此时年纪尚小,还没经历未来人生中的凄风苦雨,虽然冷清沉稳,但还是难掩少女活泼心性。 闻着这股奇异的怪味,她竟有些跃跃欲试:“陆夫人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见她有动筷的意思,陆云初感觉后脑勺一凉,不是,那位忠犬暗卫,你要暗中观察也该观察你的情敌闻珏啊。 反正暗卫以后和自己没交集,陆云初一点儿也不怂,对于让女主入螺蛳粉大坑这件事很有动力。 她殷勤地给柳知许分了一小碗。 柳知许看着表面上那层亮汪汪的辣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彭州湿气重,百姓嗜辣,她也不免俗。 螺蛳粉上面的配料丰富,堆着酸豆角酸萝卜、酥脆的油炸花生米、一小撮爽口的木耳丝,还有灵魂角色脆腐竹。这种配料丰富的事物得用筷子大咧咧地搅拌,让配料浸润汤汁,夹在米线中,然后张大嘴来一口,这才能不负美味。 柳知许吃得斯文,不像陆云初那样大快朵颐,她挑起一筷子顺滑的米线,白皙的米粉挂上橙红的辣油,辣油不浊,很清透,闻着辣香味儿很重,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发。 第一口,怪,真怪,可是咂摸咂摸又有一种让人上瘾的香味。螺蛳混猪骨鸡架熬出来的汤底极鲜,用酸笋去腥之后,鲜到甘甜,从舌根袅袅升起,溢满口腔,这是鲜的另一番境界了。 螺蛳粉的米线不像其他米线一样软糯,十分的柔韧弹滑,一嚼,米线在嘴里活蹦乱跳的,配着咔吱脆的花生、韧脆的酸豆角,这种脆让口感更加活泼。 烫与辣更加激发了酸笋的鲜,越吃越过瘾,实在是这种酸爽的攻势太猛,很难有人能够抵抗。 铺面而来的酸辣热气、缭绕在鼻腔久久不散的怪味,鲜香热烫的温度吃得人脸颊通红,实在是狼狈,可就是这种酣畅淋漓、眼泪汪汪的感觉才对味儿,脑袋埋在碗里怎么也不愿抬起来。 闻珏看着逐渐被陆云初吃相同化的柳知许,内心大受震撼。 唏哩呼噜的嗦粉声环绕,臭味将他熏成了人干,可恶的是,他竟然闻着闻着有点上头了,开始觉得配着臭味吃一定会有种放纵的隐秘的快感。 但他不承认,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在坐禅,下一刻就要羽化飞仙。 闻珏不吃,无人在意。闻湛不吃,柳知许有点不好意思。 她试图提醒吃得正酣的陆云初:“陆夫人,这……咳,恕我无礼,主人未动筷,我就先忍不住大快朵颐了。” 陆云初迷茫地抬头,扫了一眼闻珏,见他闭着眼,嘴角还勾着僵硬的嘲讽笑,翻了个白眼。 再看闻湛,可谓是洗眼。他乖乖地坐在一旁,目不斜视,安安静静地垂眸盯着地板,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对臭味的不适,一副等着陆云初吃完回家的样子。 呜,陆云初心化了,愧疚地让下人端来一碗热水,替他涮去辣油:“螺蛳粉的辣是灵魂,不辣就不好吃了,但鲜味浓郁,你还能尝点鲜。” 柳知许看着碗里那凄凉的两根米线,深表同情,下意识加快了嗦粉速度。 闻湛点头,毫无怨言地吃下两根涮过的米线,眼前一亮,原来闻着奇怪,吃起来却是这样的风味。 他脸上露出纯粹的笑意,为任何新奇的事物表示赞美。 他可太知道怎么治陆云初了,陆云初犹豫了一下,给他挑了两片腐竹涮了涮:“这个也可以尝尝。”闻湛胃不好,但老喝粥会对胃更不好,所以陆云初陆陆续续有投喂他其他主食,试探性地给他喝过鸡汤、做过肉食,闻湛除了时不时犯病的时候会胃痛,其余时候反应良好。 “如果胃不舒服,马上告诉我。”她嘱咐道 闻湛点头。 炸腐竹金黄厚实,一大片吸饱了汤汁,脆感稍褪,但又不会太软,入口一咬,鲜甜酸爽的汤汁在口中绽放,豆味浓厚,醇香味十足,嚼着有油脂的香气。 闻湛对这种味道感到很惊喜,少见地抬眉,他用牙齿把腐竹磨得很碎,最后不舍地咽下,吃完垂头,有点失落。 陆云初看在眼里,又默默给他涮了两片:“最后一口了啊。” 闻湛立马恢复一脸温和笑意,听话点头。 当局者迷,柳知许看在眼里,忍不住弯起眼眸,眼神在他们之间打转。 闻珏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这群人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啊! 一睁眼,正巧看到柳知许在对闻湛笑,心里一紧。难道她对……不,不会的,他早不是曾经那个恣意耀眼的少年,而她一定会是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女人! 闻珏咬牙,神情变化莫测。 而全桌除了他一个人在兢兢业业地走剧情抓人设,其他三人吃吃喝喝,心情大好,宾主……宾宾尽欢,吃完后就准备走了。 “要过年了,不知柳姑娘可会归家,过年时节最忌冷清,若你不介意,可以来我院子里吃上一顿。”陆云初热情相邀,“我总觉得不够热闹。” 柳知许有些感动:“我确实是不会归家,我……陆夫人,多谢。” 她们和和气气地走了,留下闻珏半晌反应不过来。 他看着这一桌空碗,气得七窍生烟,把桌子一掀,霸道十足地发泄怒火:“她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想到陆云初的相邀,疑神疑鬼,“陆疯婆子到底有何居心?” 他倒是霸气了,丫鬟们欲哭无泪,这汤洒的满地都是,味道可怎么才能清洗干净啊……主子,你没想过接下来的时日要在亭中作画的事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陆云初捧着一大碗浆糊, 将最后一条春联糊上。她脚踩矮凳,踮起脚尖,伸手将春联一角抹平。 摇摇晃晃中, 有人扶住了她。 闻湛无奈地蹙着眉,站在地上,伸手, 轻而易举地将春联抹平。 陆云初从板凳上跳下来, 扯住他的袖口:“都叫你不要动手了。新年新气象, 这几天尽量不要动作, 免得扯了伤口,接下来一年伤口都不会好的。” 闻湛虽然知道新年的概念,但对所谓的“年”只有模模糊糊的认知。他不懂陆云初这种突然的干劲来源于何处, 也不懂她为什么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讲究,只能认真记下要点,遵照她的想法行事。 到了年关,寒风猎猎, 天气阴沉,总觉得要下雪的样子。这个时候把家里装扮得红红火火,似乎能抵抗住一阵接一阵的寒风。 陆云初扫了一眼红彤彤的院子, 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能挂上玉米棒子,多点人在院子里烤火就更好了。”更像电视剧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大院,看着就喜气洋洋。 闻湛不懂什么叫玉米,眼神流露出迷惑,但陆云初这几天过年气氛上头, 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的, 他不敢问, 只好一脸严肃地表示赞同。 不管什么, 赞同就是了。 果然,陆云初大受鼓舞,立刻跑去让人寻来大火盆放在院子中央。 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火苗拽着火星摇曳,四周一下暖和了不少。 陆云初感叹道:“若是再来一场雪就好了。”话说完后又叹了口气,前两世自己摔断腿都发生在年后的第一场雪,两世的时间都不一样,也不知道这一世是什么时候来。 正思考着,有丫鬟靠近,行礼禀告道:“小姐,柳姑娘来访。” 丫鬟们一直遵循除非吩咐否则不踏入院门的设定,但女主一来,这些设定通通都得让路。 陆云初脸上露出几分期盼热闹的兴奋,让闻湛先去厨房,自己提着裙子跑到院门,一眼就见到了院门处的女主。 肤白似雪,鬓发如云,裹着斗篷,贵气逼人,似不染凡尘的瑶台月下仙。 柳知许见她过来,有些惊讶,朝她笑道:“怎么亲自来迎呢。” 这就误会了不是,陆云初只是怕狗剧情又从中作梗,不让客人进院而已。但她当然不会解释,对柳知许道:“当然是因为你来了我高兴呀,否则这院子里没人来往,多冷清啊。” 柳知许看她的眼里染上几分暖意,同她携手进院。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与陆云初倒是有几分同病相怜,一个远嫁他乡,一个擅自离家不敢回去,大过年的,也只能冷冷清清—— 一大片喜庆的红蓦地闯入眼睑,柳知许僵住脚步。 闻府风格典雅,每一处设计皆有讲究。柳知许看着跟狗皮膏药似的窗花,再看看光秃秃树枝上挂着的一串串红灯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夫人,这是你家乡过年的习俗吗?”不应该啊,陆云初出身高门,不至于这般接地气儿。 陆云初点点头,笑嘻嘻地问:“装扮得可还行?” 柳知许僵硬地笑着:“很好。” 她这一身仙气的打扮往院里一站,立刻被疯狂染上人间烟火,想高贵也高贵不起来了。 这对她来说倒是头一回,她脸上的女主表情绷不住了,将手里的礼品递给陆云初。 陆云初也不推辞,热情邀请她进屋烤火暖手。 高门大院,男主人还在,她怎么可能进去。柳知许婉拒:“只是过来和你聊会儿天,就不闲坐了。” 陆云初不懂:“大过年的,有什么要紧事忙吗,没有的话就多呆会儿呗。”过年这个时节实在是太过接地气,正经作者一般都不会在爱情小说里写个过年的节点。想象一下,男女主在鞭炮齐鸣的背景下接吻,该有多煞风景。所以女主这几天是没什么戏份要走的。 柳知许自称是小门小户家闺女过来寻亲投奔的,若再坚持,恐怕会露馅。在乡下,过年大家都是四处乱窜的,哪有那么多避讳。 她犹豫一番,还是留下了。 陆云初见她答应,顿时笑出一口白牙:“太好了,正愁没人帮忙包饺子呢。” 柳知许一愣,包、包饺子? 她跟着陆云初往厨房走去。厨房宽阔亮堂,墙边围满了各色各样的小坛子,几个土灶染着熊熊柴火,噼里啪啦作响,灶上堆着竹笼,不知道是在蒸煮什么,热气腾腾的,温暖的白雾裹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一踏入里面,心中顿时熨帖不少。 下一刻,她就看见了长桌旁的闻湛,袖口束着,身前挂着一块缺斤少两的布匹,脖子上两根带子和腰后两根带子系着,奇奇怪怪的。 长桌上堆着饺子皮,案板上面团与面粉胡乱地摆放着,想必是做饭的人做到一半累了,歇了一会儿。 闻湛对她的到来没什么反应,当然,不仅是她,他对谁到来都没什么反应,眼里只有陆云初。 陆云初见他又把围裙挂上了,憋笑道:“好好好,我马上继续包饺子,不偷懒。” 她觉得大过年的,包一小盆饺子实在是心酸,但又使唤不动丫鬟,所以自己拉着闻湛一起干这个大工程。可是闻湛受伤了,她不想让他多动,于是整个工作量都压到了她肩上。 饺子皮若是干湿适宜,其实是不需要蘸水的,但陆云初不太放心,还是让闻湛帮忙在饺子皮上用筷子蘸水画圈。 闻湛似乎对这事儿很感兴趣,恨不得不等陆云初,自己先把桌上所有的饺子皮蘸好水。 陆云初同柳知许净手回来,两人开始包饺子。 柳知许心灵手巧,陆云初教了一遍她就很快上手了。 做饺子的馅儿肥瘦相当,用刀剁出来的馅儿口感比机器绞的好多了,在剁肉的过程中,血水会被慢慢剁出去,肉馅嫩而紧实,吃起来极鲜。 猪肉白菜馅饺子是最大众的口味,也是年味儿最浓的口味。白菜不能太新鲜,水分会把肉馅弄散,馅儿里兜水,口感极差,所以陆云初把地窖里囤的过冬的白菜拿了出来。白菜放置以后水分稍减,用来拌馅最为合适。 她手法利落,白胖胖圆滚滚的饺子一个接一个包好,往大板上一放,整整齐齐的,看着就舒心。 一般这个时候闻湛会用筷子捅几下圆鼓鼓的饺子肚,让饺子站得更整齐,朝向得一模一样——可能是强迫症,也可能是闲得慌。 饺子还没包完,又有丫鬟过来禀告,说是闻珏来了。 闻珏可不像柳知许那样客气,直接闯了进来。 下人来报说柳知许到了陆云初院子久久没出来,他有点担心,气势汹汹地就找了过来。 结果挂着一张黑脸找到她们时,三人正围着长桌,气氛平和地包着饺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 陆云初挑眉:“你怎么来了?”剧情可没这段。 闻珏本来正想说什么缓解尴尬气氛,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就不爽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我是闻府的主人,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 陆云初:“女茅房?” 闻珏:…… “你这个女人!” 陆云初把手里的饺子放下,嫌弃道:“啧,大过年的,干什么火气这么大,好好说话不成?” 她太知道怎么气人了,闻珏咬牙道:“是你先没好好说话,我才——”他把后半段话生生咽下,深呼吸一口气,决定不和陆云初计较,维持自己冷峻霸道的形象。 柳知许不得不出来说话缓和局面:“看来都是误会,大过年的,一家子就别拌口角了。” 这话没什么道理,可是按上“大过年的”四个字,突然就有道理了。 闻珏收敛火气,陆云初撇撇嘴角,两人决定不再斗嘴了。 闻珏无视陆云初的白眼,走到柳知许身边:“你来这儿做甚?” 柳知许微笑着,小声回应:“陆夫人相邀,我一人在院中又实在是孤单,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了,本来只想聊会儿天就走,谁知陆夫人盛情难却……” 闻珏不高兴了,他道:“什么盛情难却,我看是讹你当丫鬟来的,你怎么能亲自做饭?” 陆云初受不了他这“高贵”样儿了,插话道:“你烦不烦,非得坏人心情?爱留留,不爱留就走。” 闻珏嘴角抽了抽,厚着脸皮挨着柳知许坐下:“我留。”他很怕陆云初再给柳知许上眼药,二人最近进展缓慢,总感觉不太对劲儿。 陆云初难得和他计较:“你去洗手,洗完手过来包饺子。” 闻珏愕然:“我?” “不然呢,这桌上四人还有谁没洗手?” 既然之前的都忍了,再忍几下也没事。闻珏劝慰自己一番,老实地去洗手了。 洗完手回来,没人理他,他觉得很尴尬,只能自己学着他们的动作跟着包饺子皮。 陆云初往男女主身上扫了一眼,有种莫名的快感。管你们是孤冷睿智的女主还是霸气无双的男主,来了我这儿,都给我坠入凡尘老老实实包饺子。 闻珏包了个四处露馅的饺子,试图往大木板上放,被闻湛一筷子堵住。 他不能说话,但动作意思很明显。 筷子指指别人可爱白胖的饺子,再指指闻珏那四不像的面团,无声的嘲讽最为致命。 闻珏脸皮顿时就红了,他咬牙切齿地把饺子收回来,放到自己面前的空碗里,挪到闻湛那条凳子上,悄声嘀咕:“你最近是怎么了?” 闻珏对于闻湛感觉是很复杂,他对闻湛的心情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每当看到他那副向死而生、对人世毫无眷恋的模样,他就恨不得将他骂醒。但他不敢,他需死尊父亲的遗志,竭尽忠诚。 闻湛侧头,神情一如往昔地平静,只是眼神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气沉沉了。 他看了看陆云初,勾起嘴角,对闻珏笑了一下,这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闻珏心里一揪,忽然有些鼻酸。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没看过闻湛的笑容了,有十年了吗?记忆里那个恣意耀眼的少年形象早已模糊不清了,恍惚中,他又想起了二人鲜衣怒马的幼年时光。 他将眼里的酸涩眨去,顺手将新包的饺子放到大木板上。 还未放稳,闻湛就果断给他戳走了,神情又恢复那副疏离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刚对他笑过。 闻珏:…… 陆云初发现这边的动静,嫌弃“啧”了一声:“你少包点,就放碗里,包了另下一锅,自己吃。” 闻珏要被气短寿了。 他插手:“我不包了!” “不包没得吃。” 他被气笑了:“你觉得我差你这口吃的?” 一个时辰过后,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差。 大铁锅往外溢着白雾,热气缭绕,白白胖胖的饺子在里面扑腾翻涌,表皮逐渐变得滑溜,满满一锅,看着很有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正是一种叫做“年味儿”的东西,无论年夜饭怎么变迁换样,滴水成冰的冬日,馅大皮薄的大饺子永远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天色将将暗下来,年夜饭就备好了。陆云初和柳知许一起把菜端到堂屋,闻珏知晓闻湛不喜人靠近,倒也没让丫鬟进来,自觉地跟着她们一起端菜到桌上。 闻珏和柳知许对着这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一时有些怔愣。这一桌子菜说来算不得精致,没有什么讲究,一大堆荤腥凑一起,像是没吃过肉食一般,只一个词——实在。 可就是这样,竟无端让人觉得松懈下来。 好像到了年关,就该这么大块儿吃肉,大份儿喝酒,管他什么规矩和讲究,这才和这寒风凛冽的冬日相衬。 陆云初也挺感慨的,两世逃亡,连年也没过成,这一世倒是好好过了个年,谁承想竟是和男女主一起过的。 想想他们三人,一年到头因为剧情奔波不停,终于在年关可以暂得歇息,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有缘了。 “别愣着了,就咱们四个,没什么讲究,想吃啥吃啥。” 她先给闻湛舀了三个薄皮厚馅的大饺子,饺子沿着碗边滑了个圈儿,落在碗底簇拥着,冒着白气。 一般蘸碟就是酱油、芝麻油、辣椒油、蒜泥混一起。蒜泥不能剁不能压,得用捣蒜锤捣成蓉状,黏糊糊的挑起一坨放入蘸碟里,蒜香味很浓,正配饺子。 白胖的饺子从蘸碟里滚一圈,裹上一层剔透棕红的亮色,放入口中,蘸料咸鲜辛辣的味儿被清淡的饺子皮压住。饺子皮薄却不烂,滑溜劲道,一咬,那股鲜香的热气顿时冲入口腔,让人忍不住不顾姿态地哈气。 肉馅里加入了老汤,寒冬腊月的天儿一放,汁水凝结在馅儿里,饺子煮开后,鼓囊囊的饺子肚便掺着汤汁。肉馅团得又大又圆,十分紧实,咬下一半,那汤汁肉眼可见地从缝隙里往外冒,带着丝丝油花,鲜香甘美。 这种时候便是不蘸料,饺子也是极其美味的,肉香醇厚,白菜清甜,紧实的馅儿嚼起来砸砸作响。 陆云初没给闻湛他们那种蘸碟,只是倒了一小碗醋。以前她没试过饺子蘸醋,后来看到《武林外传》里同福客栈众人吃饺子的那集,一下子就被馋住了。 大碗倒点醋,热烫的白饺子放中间,一堆人围着,吃得腮帮子鼓得老高,前一个还没咽下后一个就塞嘴里了,满满一口,嚼得五官乱扭,看起来过瘾极了。 这醋不能是普通的醋,只有酸味没有香味,一定是要醇厚酸香的老陈醋才醒。醋香味能更好地激发肉馅儿的鲜,舌尖发烫,喉间生津,鲜得纯粹,鲜得浓郁。 闻湛有陆云初盯着,不能大口大口吃,面皮有嚼头,馅儿也足够韧,细嚼慢咽中也别有滋味。 只可惜三个下肚,跟没饱似的,他端着空碗往陆云初这边挪了挪,请求再添一颗。 闻珏嘴里塞着两个饺子,一边哈气一边狼吞虎咽:“要吃就挑呗,她还敢拦着?”这个不要脸的,自己的烂饺子最后没煮,厚着脸皮吃她们包的吃得可欢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惹人嫌。”陆云初骂了他一句,给闻湛添了三个饺子。话虽这么说,但多他一人就少一份冷清,陆云初倒也没赶他。 闻珏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大口大口嚼饺子,闭嘴了。 柳知许也吃得有些赶,她用手扇着热气,尴尬地解释道:“馅儿里兜了汤,有些烫,斯哈。” 对待女主,陆云初宽容多了:“慢些吃,锅里还有呢,咱们四个肯定吃不完的。” 闻湛忽然递来本子,问:“吃不完的可以给别人吃些吗?” 陆云初没明白:“给谁?” 他在纸上写道:“下人。”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满桌的腾腾热气钻到了心底,陆云初胸腔软成一团。 她笑道:“当然。”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热闹过年吗? 她同闻湛去厨房拿了个大盆,捞起一盆饺子,带上碗筷端到院门处。 还是那些熟面孔,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在这儿尽职尽责地充当npc。 陆云初把盆给她们:“一年到头都辛苦了,天冷,吃点饺子,今夜都早点回去过年。”她们都是和闻湛一样同病相怜的工具人们。 丫鬟们愣愣地道:“过年?” 过了片刻,她们终于反应过来了,抬头往月喃喃道:“除夕夜啊。” 或许是因为剧情里没有写这个时间段,她们终于不再那么麻木机械,战战兢兢地接来碗筷和饺子,感激地道谢。 陆云初对闻湛呲牙笑:“走,我们回去。” 两人走出去一段路,背后才传来丫鬟们惊喜的笑声。 “好好吃。” “是呀,就是好烫。” “刚才小姐说回去过年,回去过年……今晚是不是应该不站在这儿了。” …… 陆云初很想在这个时候牵起闻湛的手,问他是否也和那些npc们一样,在寒冷的除夕夜感到了脱离剧情桎梏的一丝温暖。 或者……是他感受到了,所以才想将这份温暖也分享给她们? 她看向闻湛,他神色如常,眼里笑意温柔。 两人回到堂屋,闻珏已经快把桌上的饺子吃了一半了。 陆云初觉得必要时刻有个饭桶还是挺好的,吃得欢,看着热闹。 她坐到板凳上,对闻珏说:“别光顾着吃饺子,其他菜也试试。” 她这么一招待,闻珏顿觉警惕,迟疑地看她,加快了席卷饺子的速度。 陆云初无语,这人真是不能给好脸色看:“爱吃不吃,有病。” 闻珏吃人嘴短,小声逼逼:“蛇蝎。” 陆云初伸手探向肘子,闻珏下意识阻止:“你怎么能用手呢?”这也太不雅观太粗鲁了。 陆云初回嘴:“我不用手用什么,用我的蛇信子吗?” 好,闻珏理亏,闭嘴吃饺子。 陆云初寻常不爱吃太荤腥的肘子,但到了除夕,越是荤就越有实在感,这些饮食带来的浓烈年味儿是无可替代的,好似少了大荤就少了乐融融的喜气。 肘子煮得酥烂,连汤汁也变得黏糊糊都,肉皮软韧黏稠,晶莹亮泽,撕开以后,内里肉脂晶莹,瘦肉红润,色相绝佳,让人垂涎欲滴。 这酱肘子用的是老汤,滋味醇厚,肥瘦相间,非常入味。看着油腻,入口却不会太腻,肥肉和肉皮早被热气熬得松烂,尤其是肥肉,好似下一刻就要被热气烫化了一般,入口即溶。 啃肘子可得小心一点,免得一咬,油就顺着嘴角就流了出来。 陆云初自己吃也没忘了闻湛,用筷子给他分了一小块儿,又给他掰了块儿馒头。 反正就是她吃什么,闻湛就分得一小块儿什么。 闻珏嘀咕道:“啧,喂猫儿呢。” 闻湛还是第一次吃这么荤的食物,肥肉入口即化,油脂香气伴随着酱香瞬间填满口腔,让人忍不住浑身一振,这大概就是肉食带给人的别样力量。 他很喜欢,就着馒头,让精细的香气在唇齿间慢慢流转。 闻珏看得饥肠辘辘、直咽口水,趁陆云初低头,把馒头往肘子盘里一裹,黏糊糊的肉汁顿时把馒头糊成酱色。 陆云初做的馒头和她其他菜的风格如出一辙,怎么实在怎么来,个头浑圆,胖乎乎白蓬蓬,筋道十足,配着肉汁那叫一个过瘾。 热乎的馒头把肉汁的胶质热化,汤汁似同馒头融为一体,并不会因太湿而浸软馒头,反而给馒头带上了一点黏糊的口感,直叫人吃得浑身舒坦,非得配上一碗好酒,方能吃到痛快。 他不好意思动肘子,转而挑起了一片腊肉。腊肉没放多久,还不够辣,但肥肉部分已经变成了微黄的透明色,跟琥珀似的,色泽明亮。 牙齿一碰,那肥肉就跟破了层外皮一般,里面腊香醇厚的肥油滋滋作响,没做好准备,油瞬间就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尴尬地用馒头堵住,闷头狂吃。 桌上一时只有碗筷碰撞声,忽然,柳知许抬头看向窗外,打断了这安静:“下雪了。” 窗外雪花纷飞,似鹅毛般轻盈,在寒风中打着转落下,地面稀稀疏疏染上一层纯白,不一会儿就会被全数覆盖。 陆云初吃得差不多了,肚皮鼓鼓,兴致勃勃地跑到窗边看雪。 闻湛跟在他身后,同她一起欣赏飘雪的夜景。 “是不是马上要到午时了,这会儿下雪可真浪漫。”陆云初捧着脸遥遥望着远方,竖着耳朵听有没有寺庙的撞钟声传来。 闻湛虽不懂“浪漫”具体为何意,但大体能明白此为“诗情画意”的意思。 他跟着绽放笑颜,无比认同地点点头。 另一边闻珏衬他们走了疯狂吃菜,一抬头,发现柳知许不见了。 厢房拐角处,柳知许抬头看着房檐,轻声唤了一句:“影。” 一道巍峨的黑影闪过,在她面前站定,听候吩咐。 柳知许看着檐外纷飞的鹅毛大雪,出声道:“下雪了。” 无论她说什么,影都不需要接话,沉默地低着头。 柳知许也没有和他聊天的意思,她转过头,伸手递出手里的东西。 影的眼前出现一副碗筷,碗里挤着闷闷一碗饺子。 “今夜不必守着。”她道,“今夜是除夕。” 影十分错愕,半晌没有动作。 柳知许从怀里掏出药瓶,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这是这个月的解药。” 影双手接过,一手药一手碗,行礼道谢的姿态显得有些笨拙。 柳知许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影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了看药瓶,又看了看饺子,终于有了动作。 他蹲下身,放下药瓶,捧着瓷碗,选择先吃饺子。 他吃得狼吞虎咽,一身黑,在大雪纷飞的夜,像一只觅食的乌鸦。 柳知许回到厢房时,闻珏已经吃饱喝足了。 他和闻湛站在窗边,正在看外面扑腾玩雪的陆云初。 柳知许还没踏入房门,就被陆云初叫住了:“快来,咱们堆个小雪人。” 柳知许从来没堆过雪人,被她叫住又不好拒绝,只能同她一起笨拙地鼓捣起来。 站在窗前的闻珏皱了皱眉:“成何体统,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心性,端庄全无。” 也不知道他是在骂谁,闻湛瞟他一眼,转身就走,似乎连多余的眼神也不想给他,免得白费力气。 他往厢房外走去,在廊下站定。 陆云初不准他出来,怕沾着雪受寒,但廊下有屋檐挡着,应该不算不听嘱咐。 站在这儿里,能更清楚地听见她的笑声。 她不知从哪翻出来了鹿皮小帽和手套,给柳知许也戴上了,两人说笑着,用地上很快积起的学堆了一个半圆。 她们嘀嘀咕咕地讨论着是不是应该滚一滚,滚圆点。 闻湛不知不觉就勾起了嘴角,黑夜、白雪,如此寡淡相冲的颜色,竟也可以这般鲜活。 身后传来脚步声,闻珏走到他身旁:“是她劝服了你吗?”他还是不能接受,“为什么,我曾劝过你那么多次……” 闻湛今夜心境柔和,也不屡次无视他了,从怀里掏出纸笔写字。 闻珏见他如此珍视这个本子,心中气闷,想要多说几句,又硬生生忍住,怕闻湛不再同他言语。 ——她没劝过我。 闻珏更恼了:“那你是为何这般,从前我求也求过,骂也骂过,你从没听进去,我们多年的情分难道比不得她一人吗?” 闻湛蹙眉:别这样说,并非如此。 “那你是为何!”闻珏心中苦闷,见到他那双含着薄雾的双眸,更是难受,“阿湛,我知道你苦。可这世上谁不苦,我父亲也为了护送你而死,我们闻家最后只剩我一个了,可我并不会因此消沉,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我要闻家重振门楣。” 闻湛摇头。 闻珏立马说:“我并非让你复国,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系的不只是我父亲的命,那么多人为了护你而死,你、你怎能……” 闻湛脸上并没恼怒的神情,依旧是那种接近麻木的平和:所以我从未轻生。 “你那般等死和求死有什么区别!” 他一笔一句写道:等死和求死不一样,我不能求死,只能等,等那日到来。 他这话云里雾里的,闻珏看不懂,但他并没放弃。这么多年了,这还是阿湛第一次与他交谈这些。 “我不明白,阿湛,你还记得曾经吗,你是京城最恣意昂扬的少年郎,我常被父亲训责要多多向你学习。突逢大变,性子转变我可以理解,可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陆云初她们总算是堆好了雪人的下部分,闻湛这才转头看向闻珏。 他仔细看着闻珏,忽而轻笑,在纸上写道:你可记得我幼时最爱登瞻星台,为此挨了不少打。父皇总说命不由天,命数变化,全在自己。可他错了,在这世上,每个人的命数早就有定论。 闻珏看到这些话,不知道为何心脏骤紧,他扯过纸,揉成一团:“我不许你说这些丧气话。” 他这般暴躁的样子有几分孩子气,闻湛勾了勾嘴角。 ——这不是丧气话。这世上确实有人天命所归、龙运在身,我的命便是在确切的时机助他。 这句话砸得闻珏脑子嗡嗡作响,他喉咙发紧,呼吸困难,结巴道:“我、我不懂。” 闻湛的笑容很淡,有不置可否的意味。 ——所以我说时机未到,你想要的东西我暂时还不能给你。时机到了,太子印、虎符、秘库钥匙我都会给你,不过到那时估计我的命数已尽。 这段话映入眼帘,闻珏恐惧地后退几步,头疼欲裂,尖锐的嗡鸣声绞得他痛不欲生,他额头滴落豆大的汗珠,喘着气,努力挤出话音:“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怕是被大变折磨得疯魔了!什么狗屁的命,什么狗屁的时机,你把这消沉的功夫用到反抗上,也不会成现在这模样?” 闻湛很累,他想自己确实也是太孤独了,才会同闻珏写下这些他永远不会明白的话。 ——我反抗过,但换来的是无尽的后悔。天命不可违,何不顺应安排,各得其所。 雪人堆好,陆云初的笑声传遍整个院子,闻珏捂着头,下意识脱口而出:“各得其所?那她呢,你那等死的安排里,可有她?” “啪”地一声,闻湛的炭笔断了。 他回头,神色恢复漠然,垂眸看着在地上痛不欲生的闻珏,姿势像是在睥睨。 闻珏捂着头在地上蜷缩着痛哼着,半盏茶后,他浑身脱力,再睁眼时,眼里只剩迷茫。 “嘶——”他从地上爬起,揉揉太阳穴,“我怎么摔了一跤,阿湛,你也不扶着我。” 闻湛转头,不再看他。 “唉,你总是这样不理人。”闻珏嘀咕道。 他看着陆云初在院里胡闹,眼角直跳:“这哪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说完瞥一眼闻湛,“这门婚事是你自己答应的,是灾是祸,都得自己背。” 闻湛没理他。 本以为他要反驳几句,结果还是这般不愿所谈的疏离样,闻珏自觉无趣,伸了个懒腰:“反正与我无关。” 他扭了扭肩颈,侧身朝向闻湛:“夜深了,我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院里响起噼啪刺耳的炮竹声,下一刻,一个蹿得飞快的炮仗腾空划过,直冲闻珏的屁股。 闻湛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炮仗怼上了闻珏,把闻珏怼得向前扑腾。 他下意识跨步躲开,闻珏没有借力点,一个千扑趴在了地上。所幸闻湛好心,将炮仗在爆炸前踢飞,否则闻珏今夜臀部就惨了。 “陆!云!初!”闻珏从地上爬起来,气得头皮冒火,恨不得拔刀相向。 陆云初连忙摆手:“不关我的事!我们一起放的!这炮仗有问题,谁知道它居然飞了起来呀!” “你!”闻珏气得呼哧大喘,最后看到柳知许愧疚难堪的神情,硬生生咽下恶气,甩袖走了。 他离开后柳知许也不好继续待着,跟着走了。 陆云初见他们都走了,贼兮兮地跑到闻湛跟前,小声说:“其实就是我哈哈哈哈。”她叉着腰,埋怨道,“我看他那歪嘴歪眼的样子就知道又在凶你了,真是不要脸,就欺负你不会还嘴,他怎么不去和瘸子比赛跑呢?” 她说完,觉得不对,连忙找补道,“我知道你会在爆炸前把炮仗踢开的,就算没有,闻珏武功高强,天下无双,一定能避开的。” 闻湛看着她这样,摇摇头,忽然就笑了,越笑越大,最后尽是笑得前仰后合。 陆云初没明白笑点在哪,无措道:“你笑什么呀?” 闻湛自是不可能回答她,他痛快地笑着,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笑过。 等他笑停了,陆云初也没有追问,忙了一天,她有点困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走,洗漱睡觉,咱们去床上守岁,暖和。” 闻湛自然点头答应。 两人洗漱完后窝在床上,陆云初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大红荷包,放在闻湛的枕头旁,解释道:“压岁钱。” 闻湛疑惑地看向她。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说这东西是长辈给晚辈的,但寓意很好,咱们就忽略这个规矩,纯讨个吉祥意。” 闻湛身着中衣,周边无纸笔,只能在她手心写字:什么寓意? “你不知道?”陆云初诧异。 闻湛点头。 她便呲牙笑,腿一盘:“那就当给你讲睡前故事了。是这样的,相传古时候有一只叫做‘年’的怪兽,头长犄角,身长牙尖,十分可怖,每到年关都要来伤人。若是‘年’要来伤害小孩子,小孩就可以用枕边的压岁钱来贿赂它,化凶为吉,保佑平安。” 闻湛笑着在她手心写字:可我不是孩童。 陆云初撇嘴:“我不管,反正就是讨个吉祥,辟邪驱鬼,保佑你身体康健,能压住噩梦里的邪祟也是好的。” 闻湛愣了愣,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笑得很柔和,在微弱烛火的照耀下,温柔得过头。 陆云初有点不好意思,收起傻样,辩解道:“别看了,故事讲完了,睡睡。”也不知是谁说要守岁。 闻湛没有反驳,同她一起躺下。 刚刚躺下,远方传来悠扬古朴的撞钟声,这是新年到了。 陆云初又翻起来,对闻湛说:“新年快乐。” 闻湛也跟着坐起来,他不能说话,只能在她手心一笔一划认真写道:新年快乐。 麻麻痒痒的,让人心尖发慌发软。 陆云初收回手,同他相视一笑,再次躺下。 她才玩儿过,还兴奋着呢,毫无睡意,盯着床幔问:“闻湛,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闻湛侧头,她把掌心递过去。 他便在她手心写字,烛光熄灭,感官顿时放大数倍。 她感觉他写字比往常慢了很多,似在斟酌。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过年”,会永远记得的。今日我很开心,谢谢你。 最后一个字还没写完,陆云初就把拳头攥紧了:“说什么谢呀。” 她道:“我不是承诺过嘛,我会让你吃很多好吃的。”她翻起身来,趴在闻湛跟前,语气郑重, “我还要同你开开心心地生活,带你体味人间烟火。” 闻湛睫毛一颤,微微蹙起眉,认真地在黑暗中捕捉她的剪影。 他的眼里好像有一汪倒影皎月的湖水,明明无风,湖面却无端起了波澜,泛起阵阵涟漪,月光化作稀碎光影,似星似珠。 片刻,他笨拙地学着陆云初的笑容,笑得灿烂。 ——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昨夜两人守岁, 熬得有些晚,早晨醒得很迟。 下过大雪后的天阴阴沉沉地灰,索性没了大风, 倒也不算寒冷。窗外一片雪白,冰天雪地的世界看着格外干净。 陆云初醒来,先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蹭了两下后才翻身坐起。一般闻湛都比她醒得早, 但今日她坐起来后才发现闻湛还睡着。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一直都很安静, 但这种安静更趋向于一种无生气的安静,像一个没有温度的玉像。 陆云初下意识伸手想探探他的鼻息,等做了这个动作才发现这样有点神经兮兮的。 她还没得来得及收回手, 闻湛忽然睫毛微颤,像蝴蝶振翅,眼见着将要醒来。她赶紧收回手,欲盖弥彰地做出准备翻身下床的姿势。 闻湛睡眼惺忪, 眼里一片迷茫,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迷糊。 陆云初轻声道:“你再睡会儿。” 闻湛眨眨眼,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蹙眉,试图睁大眼恢复清醒。 陆云初往他额头上一按:“别看了,睡。” 奇奇怪怪的姿势却很有效果,闻湛莫名其妙地被他呼噜了一把,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再次昏沉地睡了过去。 他头发丝滑如绸, 但靠近额前的头顶却毛茸茸的, 手感很好, 陆云初贼兮兮地又揉了一把才翻身下床。 闻湛睡得很沉,嘴角抿着,看上去实在是困极了。可能是因为昨天过年难得活动了一番,实在是累了,又被陆云初拽着强行熬夜,困成这样也正常。 未化雪的清早,陆云初懒得好生收拾,将头发挽起,随意裹了件斗篷就往厨房里钻。 院外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安静极了,好似茫茫天地间就只有这一间温暖的小屋。 陆云初没去外院唤丫鬟,自己烧了锅热水洗漱,剩下的温在灶上等闻湛醒来供他洗漱。 厨房里还有昨夜的剩菜、没用上的食材,幸好天气寒冷,久放也不会坏。陆云初寻摸了一圈,决定做一碗面线糊。大年初一的早晨,虽然是喝粥,但是总得喝得丰富一点才好。猪大骨熬得汤透着白,加入昨天未用到的猪肝、猪血,切碎的海鲜提味,掰成细段的面线,一起熬煮,不算正宗,但也不赖。这么一锅看似简单胡乱一煮的面线糊,其实加满了真材实料。 陆云初煮好早饭回到厢房时,闻湛还在睡,但睡得比刚才浅,陆云初一进来他就醒了。 他拨开落在脸侧的黑发,支着上本身,慢吞吞地坐起来。 陆云初难得见他这个样子,心头的坏心思直冒,恨不得以后日日拉他熬夜。 闻湛盯着地面看,看了几息后才抬头看向陆云初,眨眨眼,看清是她又惊讶又迷惑,好像在说“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他转头看向窗外,灰白一片,没法看清天色。 陆云初憋着笑,跑床边坐下:“睡够了吗?” 闻湛点点头,迟钝地露出羞赧的神色。 他感觉哪里不对,一抹头顶,有点乱糟糟的,更不好意思了,以为自己睡觉睡成这样,将头发也拱乱了。 罪魁祸首陆云初一点儿也不心虚,就这么盯着他看他优雅地捋顺头发。不得不说,闻湛松弛下来的时候有一种春风化雪的柔和感。她忍不住感叹,美人果然是不一样,连起床的样子都是赏心悦目的。 “不继续睡的话,就洗漱一下?”陆云初询问。 闻湛点点头,掀开被子一角,准备下床。 陆云初一把摁住他:“别起来,外面可冷了,你在被窝里再暖一会儿,我把洗脸盆给你端来。” 闻湛不太明白为何要这样,但他纸笔不在身上,又没法开口唤住陆云初,只能看着她兴冲冲跑走了。 不一会儿,陆云初端着铜盆和牙粉、杯子、牙刷过来了。 闻湛再次掀开被角想要起来,又被陆云初一把按住。 “躺着。”她言简意赅。 闻湛一脸茫然,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 陆云初把铜盆放在床边的小凳上,将毛巾拧干,递给他。 闻湛迟疑地接过毛巾,被陆云初盯得浑身不自在,动作僵硬,一时不知该不该把毛巾往脸上盖。 陆云初嘴角翘得高高的:“洗脸。” 闻湛当然知道要洗脸,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洗脸。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毛巾盖在了脸上,慢条斯理地擦了一遍。 刚过了热水的毛巾还蒸着热气,熏得他苍白的肌肤透出微微粉色。 闻湛闭着眼,仔细地擦着脸,擦完后把毛巾一展,往脸上一盖,按了几下,揭下来。 这下眉毛睫毛都被微微沾湿,显得一双氤氲着雾气的眼顾盼生辉。 他僵硬地举着帕子,征求地看着陆云初,似乎在问:“我可以沾水再洗一遍吗?” 啊,这是什么猫猫洗脸。 满足了奇怪癖好的陆云初心满意足,点点头,总算放过闻湛,不再盯着他看了。 见她走开,闻湛松了口气,虽然被盯着洗脸感觉很奇怪,但他也没有拒绝的想法。不管怎么样,陆云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她开心就好。 陆云初刚刚走开没多远,突然想起正事,又急匆匆返回来。 闻湛正粗暴地糊脸,见她回来身子一僵,眼睛微微瞪圆,举着帕子仰头看她,生怕她再提出奇奇怪怪的要求。 陆云初又想笑了,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一本正经地问:“你现在喝粥吗?喝点粥垫垫肚子,等会儿该喝药了。” 闻湛以为自己误会了,微微偏头掩饰住不自在的神情,点点头。 陆云初一转身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脚步轻快地来到厨房,盛上两碗面线糊。 外面冰天雪地的,实在寒冷。她加快步伐,以防面线糊刚出锅的美味被冷气破坏掉。 闻湛已经穿戴好下床了,可能是害怕陆云初又做些奇怪的举动,他今天收拾得奇快,她一个来回的功夫,他连头发都束好了。 陆云初惊讶的“咦”了一声,吓得他不敢动了。 不过陆云初只是因为他收拾太快而惊讶,没有别的想法,她对闻湛招招手:“快过来吃早饭,好冷,吃了身体热乎点。” 闻湛依言坐到餐桌旁,看到桌上摆放的面线糊。 面线糊冒着热气,呈半透明的白色,但汤色丝毫不显浑浊。丝丝面线煮得绵柔,白线若隐若现,里面夹杂着各色的配料,面上撒一把翠绿的葱花,看着就很有食欲。 吃面线糊不能用筷子,得用勺,面线似化非化地融在汤中,舀起一勺,勺边还坠着黏糊的汤底,面线往下坠着,得赶紧接住。 陆云初敷衍地吹了一下就张口吃下,也不能叫吃,是吸溜。烂而不糊、滑溜清甜的面线糊喝进嘴里,口里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带着温热的鲜一路从舌根抚慰到胃里,清晨的寒气瞬间被驱散,整个人熨帖了不少。 有的人吃饭快劲头足,叫狼吞虎咽,看着招人嫌,比如陆云初眼里的闻珏。 而有的人吃饭快劲头足,叫胃口好吃饭香,看着讨人喜,比如闻湛眼里的陆云初。 他本来不饿的,看着陆云初吃了一口,顿时也跟着馋了起来,胃里空荡荡的,即使穿戴厚实也难以抵抗严寒。他比陆云初要斯文很多,舀起半勺送入口中,海鲜的鲜、猪杂的荤、面线的清、汤底的醇,丰富的滋味在口中荡开,不是那种有冲击感的食物,是一种柔和鲜美的温暖,丝丝缕缕的荡在肺腑,鲜美的滋味润物细无声。 新鲜的猪肝煮起来很漂亮,一瓣一瓣的,软弹鲜嫩,牙齿咬开时能感觉到独特的滑;猪血更是如此,嫩如豆腐,鲜美中带着一点甜味。被加了海鲜的粘稠汤底一裹,食材本身的味道被掩盖,只剩下可口的鲜,再加上汤里沉浮的胡椒面,更是一点腥味也不留。 “对了!”陆云初趴在桌上喝了半碗面线糊才想起问闻湛,“你不会不吃内脏?” 现在问可太迟了,闻湛举着勺,微微睁大眼,迷惑地看着她,明显就是不知道汤里什么是内脏。 陆云初挺不好意思的:“没事,继续喝。” 好的,闻湛听令,低头继续喝。 他这样的态度是做饭的人最喜欢的一种了,给什么吃什么,还吃得很满足,每次都是眼里有星星的幸福模样。 陆云初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碗,再看看闻湛面前的一小碗,有些愧疚,不是她不想给闻湛多多投喂,实在是担心他吃多了胃承受不住,只能一点点给他增加食量。 她看着低头安静吃饭的闻湛,忍不住出声安慰道:“等你身体好起来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现在你已经可以沾荤腥了,比我才来的时候好多了,会越来越好的。” 闻湛抬头,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他勾着嘴角,很是期待地点了点头。 陆云初低头继续吃,余光瞥见他吃完剩下的最后一口后,用瓷勺一点一点把碗底刮了个干净。 她心底那抹细小的愧疚瞬间放大。 这还没完,刮完碗底又刮碗边,直把碗刮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留。 做完这些他抬头,正好和陆云初的视线对上了,有种被捉包后的怯,连忙将碗勺放好,欲盖弥彰地示意自己不吃了。 靠,陆云初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国骂,纠结半晌,终是投降,站起来嘀嘀咕咕道:“再给你添一勺,一会儿还喝药呢,不能再多吃了。” 闻湛立刻笑了,他坐着,陆云初站着,所以他得抬头看她。这个角度的他仰头抬眸,双眸十分明亮,徒增几分灵动,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靠,陆云初压下心头那股想要安抚他的冲动,转头就走,她绝对不会再给他多添一勺的,不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吃完饭后歇息一会儿才能喝药。 21 陆云初看着外面毫无融化迹象的大雪, 担忧地让闻湛重新回被窝里躺着。虽然这是床不是炕,但总比坐在外面暖和。 闻湛不解,他在本子上写道:床榻是睡觉的地方, 白日为何要窝在床上? 死宅陆云初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因为你是病人!”她胡乱接话。 今日是大年初一,闻湛穿上了陆云初给他准备的新衣裳。黛蓝衣襟口镶了一圈短短的白毛,衬得他格外冷清矜贵。 她认真地道:“今天是大年初一, 宜赖被窝。” 闻湛愣了一下, 蹙眉思索这句话的合理性。 她不开玩笑了:“快去, 今天很冷的。外面大雪, 我害怕你又像上次那样冻坏了。” 闻湛顿时不反抗了,陆云初一旦流露出担忧的神情,他就无可奈何。 他脱掉外衣爬进被窝, 好好地盖好被子,用着澄澈的眼看陆云初,好像在说:这下总放心了。 陆云初满意地点头,转身去厨房给他拿药。 闻湛靠在背枕上, 目送她离开后,眼神落到窗外的天色上。 他看着灰沉沉的天,忽然蹙起眉头, 警惕地坐了起来。 陆云初端着药碗回来,见闻湛不像刚才走的时候靠坐在床上,而是缩进了被窝,笑道:“刚才还说不冷,现在就冷啦?” 闻湛依旧缩着, 没有动作。 她端着药碗走近, 拍拍鼓成小山丘的被窝:“先喝药, 喝完药再睡觉。” 话说完就发现不对劲了——被褥在颤抖。 陆云初心里“咯噔”一下, 匆忙放下药碗,用力拽开被褥。 闻湛正对着墙面蜷缩着,浑身颤栗不止。 “闻湛!”距离上一次犯病已有一段时间,陆云初都快要忘记这种无能为力的慌张感了。 她两下蹬掉鞋,飞快地爬上床,跪在闻湛身侧,将他一把捞起。 他双眉紧蹙,墨发凌乱,额前冷汗涔涔,紧闭着眼的模样透着挣扎。或许是白日,他的神态看得更加清楚,身上那股平静灰暗的枯败气质又出来了。 陆云初最怕见到他这个模样,她搂住他,为他擦去冷汗,呼唤着他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闻湛张开了眼,如烟似雾的双眸里倒影出了她的脸庞。 他眼里的雾气渐渐散去,那股灰暗脆弱的气质也慢慢消失,他蹙着眉,痛感还在,却竭力地对她勾起嘴角,弯起眉眼。 “闻湛?”陆云初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声音一大会将他打碎一般。 闻湛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平复了气息。他咬着牙,放松眉头,这下笑得标准多了。 这种将碎未碎的笑容一下子将陆云初的心紧紧捏住,她一个激灵,忽然想起了那夜他发病的情况:“我靠近你,你是不是会更疼了?” 闻湛身体一僵。 答案再明显不过,陆云初慌张极了,想要撒手讲他放在床上。 她的手臂刚刚动作,就被忽然扣上来的手阻止。 那是闻湛的手,修长、苍白,手腕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痕。 闻湛抓住她的手臂,抬头看着她。 他的眼里含着因疼痛而泛起的水汽,灵而清澈,睫毛颤栗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连恳求也是隐忍的。 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不管陆云初有没有会错意,此时此刻她都不想松手。 她抱着他,为他擦拭冷汗,拨开凌乱的发丝,感受着他的颤栗。 他的呼吸很乱,是在极力压制着痛楚,但这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狼狈地躲避在角落里,而是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身上有光的气息,闻湛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身处现实,他的手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愿放开。 这次犯病和以前一样来得又急又凶,但却不像以前那些那么可怖。他不在趴在地上呕吐,也不再痛到将舌头咬出血了,情况似有好转。 陆云初抱着他,心中的怜惜通过这个怀抱传入了闻湛的身体,替他抚去了大半痛楚。 她感觉怀里人的颤栗渐渐停止,最后脱力地躺在她怀中。 陆云初低头,将他头发撩开,捧住他的脸,观察他现在的情况。 他犯病时痛得脸上血色褪尽,本就苍白的肤色愈发白皙,白到接近透明。 毫无血色的唇,额前沾湿的发丝,鼻尖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无一不在昭示他的病痛。 她为他擦去汗珠,轻声问:“好了吗?” 闻湛呼吸平复下来,歪着头靠在她怀里,恍惚地睁开眼。 他的眼神澄澈极了,像浸润秋夜泉水的琉璃珠,明明早已脱力,却在这个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点头,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笑起来的时候和他清冷的长相极为不符,嘴角高高翘着,眼眸和嘴唇弧度弯弯,像桐花初绽,有一种纯粹的烂漫。 尤其是配着他汗湿乌发的模样,似芙蓉出水般,陆云初被晃了一下,讷讷问道:“笑什么……” 闻湛又闭上了眼,歇了几口气,才攒足力气摇了摇头。 嗯……不告诉你。 陆云初很茫然,她伸手捧着他的脸,将他的头掰正,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被她这么注视着,闻湛不笑了,他睫毛颤动着,似乎想要睁开眼又不敢睁开。 慢慢地,他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酡红色,更显病态。 陆云初紧张地探向他额头:“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发烧了。” 闻湛难得反抗,将脑袋别开,不让她碰自己的额头。 陆云初摸不准他的意思,撇撇嘴,将他的头放到枕头上:“你先歇会儿气,灶上还温着水,我给你打一盘来擦擦汗。” 闻湛点点头。 陆云初去厨房端了一盆水回来,刚刚走到房门处,迎面冲来一道黑影,吓了她一大跳。 定睛一看,竟是闻珏。 他冲到陆云初面前才发现她穿戴随意,不太合适,连忙别开眼:“你干什么呢!” 陆云初才要问呢:“你干什么呢?一声招呼不打就往别人院里闯。” “我倒是想打招呼,但你院外怎么一个丫鬟都没有?” 陆云初愣了一下,或许是昨天让她们回去过年,所以都回去过年了? 她没想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不耐烦地问:“你来做什么?” 闻珏顿时跟个熄了火的炮仗一样,放低声音:“我总感觉忘了什么,是很重要的事,似乎是一场谈话,我得找他聊聊。” 陆云初端着个水盆懒得和他瞎扯,手酸。 她踏入厢房,顺手把铜盘底靠在进门的花架上,这才继续和他说:“你能不能有点数,想一出是一出,合着全世界都得配合你是吗?” 闻珏懵了:“我怎么了,我就是找他聊一聊而已。” “那你就可以大清早地闯进别人院里,没丫鬟就不通报,直冲冲地往房里钻?” 闻珏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被陆云初这般嘲讽,火气顿时起来了,正要和她吵,余光忽然瞥见花架上放着的荷包。 “这、这不是……” 陆云初这才发现花架上还放着个荷包。应当是那日闻湛无所谓地扔到地上后,被她捡起,随手放到了这里。 她挑眉:“怎么,又想拿了?” 闻珏脸“腾”地红了,咬牙道:“当然不是。”他解释道,“这么重要的物件你怎么不好好收拾着,放这儿是怎么回事?” 陆云初一只手扶着铜盘,一只手拿起荷包,不置可否地道:“重要吗?也就你眼巴巴地稀罕了。” “陆云初!”他又忍不住发火了,但很快压下来,解释了一句,“对他……或许也重要,这是他生辰时他母亲送他的荷包。” 陆云初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翻过荷包,果然在背面看到了几行小字,绣着他的乳名和生辰贺词。 “正月十五……”陆云初念了出来,“上元节?” 闻珏愣了愣,明明记得这荷包,却不记得闻湛的生辰。他喃喃道:“对啊,上元节,为何我没什么印象……” 他无心之语让陆云初心头一酸,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因为闻湛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所以男主记得荷包的来历,记得荷包的花样,却记不得荷包主人的信息。 闻珏摇摇头,抛开混乱的想法,绕开陆云初踏入房内。 陆云初把铜盘放地下,赶紧跟了进去:“你干什么,他刚刚累着了,现在要歇息,你是不是有病。” 她咒骂的话没说完,闻珏就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床榻上的闻湛,墨发散开,中衣凌乱,湿贴着脸颊,面上不正常的酡红还未散去,无力地歪着头躺着,充满了被□□的气息。 他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如遭雷劈。 “你、你……你竟然……你怎么可以?”他猛地转身看向陆云初,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我怎么了?”陆云初迷茫。 他嘴角挤出两个字:“无耻。” 陆云初更困惑了,把他往外扯,以防打扰闻湛休息:“你在说什么?” 闻珏扭着手臂把她的手甩开:“别拉拉扯扯。”这件事冲击力太大,他实在是憋不住,“你们虽然是夫妻,但是、但是根本不是正经夫妻,你怎么可以……” 陆云初:“啊?” 他说完后失魂落魄地垂着头,整个人瞬间被抽去了力气:“我、我当然太生气了,便任由他娶妻,自己接了任务跑外地躲避。我想着他不听劝,肯定会后悔的。”他看上去难过极了,“我不该赌气的。阿湛……阿湛他这么一个人,怎么可以被这样的女人……” 陆云初总是是听明白怎么回事了,抬手就是一拳:“你给我滚!” 闻珏六神无主地滚了。 陆云初往里间走。闻珏嗓门大,那番话闻湛肯定听见了。 闻湛听到她的脚步声,侧头过来看她。 陆云初无语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疾,居然觉得我把你‘糟蹋’了。” 闻湛猛地呛咳起来,看着让人惊心胆战的。 陆云初连忙闭嘴,担忧地扶着他,却见他嘴角挂着无奈的苦笑,原来不是生病,而是被闻珏和陆云初的话刺激到了。 陆云初很愧疚,坐到床边,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忽然把手里的荷包拢进袖子里。 闻湛那样随意地将荷包丢在一旁,定是有不美满的回忆在,那她就用美好的记忆将那些不好的回忆覆盖。 对主角和剧情来说他的生辰是无关紧要的,但对她不是。若是世间无人在意,那就由她来在意。 正月十五,她要好好地给闻湛过个生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闻湛迷迷糊糊地张开眼, 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知道为何,最近他渐渐开始习惯睡眠了。那些目不交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曾经无数个昼夜睁着眼凝视黑暗的时光似乎只是一场梦。 他从床上坐起来, 陆云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床侧空荡荡一片。 闻湛懒散地用手臂支着上半身,缓了缓, 散去睡意准备起床。 刚掀开被角,陆云初就端着一个大海碗跑了进来。 他下意识侧头看窗外,疑惑是不是自己睡太久了,否则今日为什么这么早用早食。 陆云初见他已经醒了, 有些失望。她本来想推醒他的同时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那样一定很有仪式感。 她将碗放在桌上,走到床边, 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 陆云初今日似乎格外开心, 闻湛疑惑了一瞬,忽而想起今日是元宵节。 她这么喜欢过年的一个人, 应该也很喜欢元宵节。 他翻身下床,还没来得及穿好外衣,就先拿起放在床头柜子上的纸笔, 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到陆云初面前。 陆云初见他这样,以为有什么重要着急的事情要对自己讲,低头一看,发现纸上写着一行清隽的字体: ——元宵节快乐。 她愣了愣,半晌哭笑不得, 什么呀。 闻湛见她神情不对, 以为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记得新年的时候她说过“新年快乐”, 便以为元宵节也能用这样的句式,原来弄巧成拙了。 他尴尬地缩回小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陆云初拽住他的手腕,将本子上前三个字按住:“不是元宵节快乐。” 果然说错了,闻湛无措地垂眸,却听她接着说道:“是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他诧异地抬眸,第一反应是认为今日是陆云初的生辰。 陆云初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桌子旁,指着桌上的长寿面对他道:“生日快乐!快去洗漱收拾,过来吃长寿面。”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今日原来是自己的生辰。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似乎控制有什么东西无端撞得他一软,心脏突然酸酸的,酸到柔软一片,好像融化在了软绵云层间。 桌上的大碗里堆着白皙的面条,面上卧着煎蛋,颜色非常素淡。面上用萝卜歪歪扭扭地摆了缺胳膊短腿的四个字,依稀可以辨别是“生日快乐”。 陆云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找不到其他颜色好看又方便雕刻的蔬菜,只能用胭脂萝卜了。” 闻湛胸腔酸胀,他侧头,一时不敢和她对视。 陆云初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弹,催促他道:“快去穿衣裳,别冻着。” 闻湛胡乱地点点头,匆忙地走开,用比平常快很多的速度穿戴洗漱。 收拾完以后,他坐回到桌前,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陆云初在他对面坐下:“长寿面只有一根,尽量不要咬断了吃。”她补充道,“味道可能不太好,为了防止面条断掉,我揉得比较粗。” 闻湛并不像以往那样眼睛晶晶亮地盯着食物,今日的他格外地沉默。虽然用“沉默”两个字形容他不太恰当,毕竟他一直都是沉默的,但陆云初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并不像以前那般轻松欢快,而是有些沉重的东西在。 他拾起筷子,埋头吃面。 为了衬长寿面,陆云初特意选了一个大海碗,于是他埋着头的时候整个脸都要快被碗边给盖住了。 他吃的很慢,一口一口地咬,慢慢地咀嚼,也不抬头看她。就这么细致地吃着,让她有些忐忑。 “是不是很难吃?”陆云初小声说,“如果不好吃就别吃了,只是取个吉利而已。” 听到这话闻湛赶紧摇头,但依旧死死地埋着头,不敢让她看自己的神情。 虽然闻湛表现有些奇怪,但陆云初还是放心了。 她在闻湛对面坐下,支着头看他。 面汤是用鲫鱼汤做的,奶白色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颜色虽素但味道丝毫不寡淡。面条揉得够紧实,不会糊汤,挑起时能够裹住饱满的汤汁,每一口都是纯粹的鲜。汤面儿上洒了点胡椒,鲜味便带上了独特的暖意,一口汤面下肚,浑身上下都泛着熨帖的温度。 这么一碗面条看似简单,实则融入了陆云初好一番心思。因为怕面条太粗不入味,陆云初特地在面粉里面放进了鱼糜。 鱼肉放盐后慢慢拍打,变成软融细腻的肉糜,黏糊糊的,带点弹润的胶质,正好与面粉一同揉制。口感比一般的面条多了弹滑,咬开后那股鲜甜细嫩的鱼肉鲜味在舌尖绽放,偏又同吃鱼肉的口感不同,吃来很是新奇。 闻湛埋着头吃面,那模样似乎要把碗边给啃了一般,看着有点好笑又格外的可爱。 吃碗面喝完汤,他又去夹碗底四个用作摆设的萝卜字。 陆云初赶紧阻止:“别吃那个,味道很奇怪的。” 闻湛不听,闷头把“生日快乐”四个字都吃了。 胭脂萝卜味道清爽,肉质脆嫩,带点生涩的辣味,配着鱼汤吃确实是很奇怪,但闻湛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认真地把碗里的所有食物都解决完,才终于放下筷子。 陆云初误会了,感叹道:“怎么饿成这样呀?” 闻湛笑了一下,并没有解释。 她拍拍手,站起来:“还有生日蛋糕呢,虽然应当晚上吃,但是晚上我们要出去,所以就早上吃。”晚上有男女主上元节相会的剧情,作为恶毒女配的她自然少不了戏份。既然可以出门,那就把闻湛捎上一起逛逛元宵灯会,好好地过一次生日。 她从厨房端来简陋版的蛋糕,蛋糕胚是用小锅煎烤出来的,和现代加泡打粉并用烤箱烘烤的蛋糕不太一样,内陷更厚实,少了蛋糕蓬松的口感,但相对来说口感更湿润,蛋香味也更加浓厚。 在甜品店十步一个的现代,这种老式蛋糕早就被淘汰了。得再往前推个十年,才能在放学路上的巷口见到摊鸡蛋糕的小推车,比起烘焙产生的绵柔奶香味,老式鸡蛋糕的香味少了缠绵,多了温暖,香溢满街,久久不散。 淡紫色的芋泥绵绵滑滑的,捣得细腻,堆在金黄色的蛋糕胚上,像一朵芋泥云。 生日蜡烛也很简陋。红烛削细削短,雕了点花,用蛋卷围住末端插在芋泥上,勉强算是模仿了生日蜡烛的形。 但闻湛并不知道真正的生日蛋糕应该多豪华,他只觉得无比新奇。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一天,从一大早起床就惊喜不断,好像全世界的光都照到了这间屋子,这种被围绕被在意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无措了。 他害怕出错,又很想尝试蛋糕,抬着眉毛看陆云初请示,抬眉的时候眼尾会上扬,带上了点圆溜溜的意味。 陆云初轻笑,道:“闭眼,许三个愿望,许完愿望后吹灭蜡烛,这样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她时刻不忘胡说八道,“今日是你生辰,老天爷一定会特别关照的。” 实现愿望哪有那么简单,但她语气如此笃定,闻湛竟生出自己或许也会被老天眷顾的妄想。 “快想想有什么心愿,快许愿,蜡烛一直在滴油。”陆云初催促道。 闻湛愣住了,心愿?他似乎没有什么心愿。 陆云初以为他没有转过弯儿来,提醒道:“所求之事、所愿之事都可提,今日可以贪心一点。” 闻湛眼里的笑意渐渐被迷茫取代,他蹙着眉头,努力地思考。 他从来没有妄想过命运能施舍他什么,可她来了。或许她只是短暂的停留,或许她是他陷入混沌之后的一个梦境,但她确确实实地出现了,将长久不消的凝滞黑暗打破。 他摇摇头,在本上写道:我无所求。 写完后担心陆云初不开心,他特意在后面补充道:不若你来许愿? 陆云初被他逗笑了:“哪有这种说法?”看他这样当真是被自己唬住了,生怕浪费了向上天索愿的机会。 她出谋划策:“那就许最简单的愿望,健康、快乐、平安。” 闻湛点头,闭眼,屏住呼吸,在心中默念出愿望。 他害怕自己太贪心,只求了陆云初安康顺遂。 许完愿后睁眼,按照陆云初的说法,试探着吹灭了蜡烛。 “好啦。”陆云初赶紧将不断融化的蜡烛拿下来,“吃蛋糕。” 蛋糕一份为二,他俩一人一半。 每一层鸡蛋糕里面都夹了厚厚的芋泥,芋泥里糖放得很少,加了牛奶后更加细腻,用手轻轻一捏,慕斯般柔滑的芋泥急火火地挤了出来。一层湿润醇香的鸡蛋糕,一层香气淳朴的芋泥,层层叠加,细微的口感被无限放大。 闻湛很喜欢芋泥,吃完以后尤不过瘾,意犹未尽地盯着空盘。 陆云初赶紧道:“你今天早上吃了一大碗面,又吃了蛋糕,吃得够多了。” 闻湛点点头,收回目光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半垂着头,嘴角内收,微微勾着,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有些怯。 他真是太懂得怎么狙击人心了,试问谁能抵抗一个清冷似雪的大美人对你这样藏匿着怯感笑。 陆云初觉得闻湛变坏了。 她假装气呼呼地道:“不准这样笑了。” 闻湛收起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他眼神明澈,不掺一丝杂质,陆云初顿时觉得自己错怪了他,嘟囔道:“算了,你是寿星,多吃一口没事。” 她将自己手里的蛋糕撕下一块儿递给他,芋泥非常多的一块儿。 闻湛赶紧接过。 然后趁她没看自己的时候,用蛋糕遮住嘴唇,翘起嘴角偷笑了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6章 晚上因为剧情安排可以出门, 两人早早地就用了晚膳,吃得不多,打算出去逛灯会的时候一路走一路吃。 听她说要出门, 闻湛下意识地生出抗拒心理。 他太久没有感受过光了,也记不太清处于喧闹环境的感受,有些畏惧。 可是他一向伪装得很好, 并未让陆云初察觉他情绪的不对劲。而且她这样兴致勃勃地期待灯会,他不能扫兴。 陆云初将嫁妆箱子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找出了书中今天这段情节用到的重要工具——棋花。其实就是简易版的信号弹,把带颜色的二踢脚绑在竹签上, 点燃后飞上天, 在天上炸出有颜色的火光,作为行事的信号。 在陆云初穿越来之前, 女配为了讨好男主, 将父亲军队用的旗花献给了他。这只是最初的版本,烟花不大, 升得不高。后期男主觅得谋士,将其加以改造,很多战役上这个东西都派上了大用场。 陆云初拿出这个之后, 又摆出一堆衣裳,精挑细选,好生地打扮了一番。 打扮的对象不是她,是闻湛。 “今日是你生辰,不如穿红色?”陆云初拿起衣裳在他身上比了比。朱红色将他的皮肤衬得越发雪白,清冷的气质中徒增一抹艳丽, 本就生得多情的眼无端潋滟了起来, 不带任何脂粉气, 似冰天雪地里突兀的热烈。 闻湛四肢僵硬,很不习惯被人按着打扮。 他低头看着陆云初双眼放光的模样,实在不明白她为何有如此大的兴致。 陆云初将衣裳放下,又拿起一件月白色的往他身上比划。 月白色更衬他的气质,芝兰玉树,皓月流光,同他长相相配本应是清寒至极,却因他温柔的眼神变成了冰河下蜿蜒的春水。 “这件最好。”陆云初做出了决定,“就穿这件。” 闻湛不喜穿淡色,这些颜色在黑暗中都会显得格格不入。但他没有拒绝,接过衣裳,白皙修长的手指与月白的布匹相碰,手上丑陋暗红的伤疤越发明显。 他连忙垂手,不想让伤疤暴露。 正沉溺于烦闷情绪之中时,忽然听到陆云初说:“这样淡了一点。唇红齿白,就差唇红了,不如擦点口脂。” 闻湛惊恐地抬头,仓皇后退两步,像一只被抚摸了脊骨而炸毛的猫。 陆云初顿时笑了出来:“逗你玩儿的。” 闻湛松了口气,为自己的小题大做感到羞愧,对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笑容刚刚挤出来,又听陆云初接着道:“不过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他再次炸毛。 陆云初哈哈大笑,最终也没告诉闻湛她到底是不是逗他玩儿的。 那些烦闷的情绪被这么一搅和,闻湛心里只剩下晕乎乎的茫然了。 冬日天黑得早,两人出门时已华灯初上。反正剧情目的地正合她意,她就顺着剧情的安排与闻湛乘马车到了城中最繁华的街市。 到了街市,她先一步跳下马车,迫不及待地融入了灯会的热闹之中。 各色花灯挂满了长街,人潮涌动,花天锦地。明亮柔和的灯火如散落在凡间的星光,映照着成冰的河面,冰面反射的光化在空中,将长街变成凡尘中的银河。 她惊叹了一番,赶紧回身催促闻湛下车。 车帘没动静。 正当她准备掀开帘子把闻湛拽下来时,一只白皙的手忽然将车帘掀开,闻湛埋着头,咬紧牙关,不让她看破自己在颤抖。 花灯不比日头明亮,却依旧晃眼。游人摩肩擦踵,谈笑声在他耳里放大数倍,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听见过这么热闹嘈杂的声音了,太过喧闹,像重锤不断锤击着他的太阳穴。 光线不够明亮,陆云初没看出他的不对,翘着嘴角看他下车。 他身段挺拔,道貌温然,如玉之清,连埋头躬身的动作都像缀着流光。别人慢吞吞的动作看着烦人,他慢吞吞的动作却显得矜贵秀气。 待他站定,陆云初转身就往人群里钻:“快!我们去吃好吃的!” 空中似有一张薄膜,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眼前光影绚烂,像虚妄的梦境。 闻湛看着的陆云初背影,很想跟上,却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僵硬,愈发恼恨自己。 不料陆云初走出几步,忽然转头,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发什么呆,快走。”她笑道,“得拽紧你,免得被人群冲散了。” 闻湛被她拉得踉跄几步,怔愣着,蓦地同她闯入了繁华人世。 灯会实在是拥挤,有人提着花灯,还得左闪右躲地让路。 陆云初拽着闻湛钻入人群空隙,她身形秀气娇小,闻湛却不一样了,很快就被人撞了一下。 那男人抬头,正想骂几句,抬头看见闻湛的脸,脏话顿时咽了下去,支支吾吾地钻走了。 陆云初皱眉,见闻湛脸色苍白,以为他被撞疼了,忙问:“没事儿?” 闻湛摇摇头,努力平复呼吸,压下不适应带来的慌张。 陆云初点头,拽着他的袖子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他又被人撞了一下。 她顿时恼了:“走路不看路!” 一生气,拽着他袖子的手松开,闻湛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就握住了他的手。 “跟紧我。”她牵着他的手,把他往前狠狠一拉,两人并肩而立,贴得很紧。 什么喧闹、什么光影,刹那间化作泡影,散得彻底。 闻湛只听见自己突兀的心跳声,低头看着她的头顶,什么也感知不到,只能感知到她手心的温度。 还没来得及走动,陆云初就感知到剧情的引导出现了。 她顿住脚步。 看来时间快到了。 “饿吗?”陆云初侧头问闻湛,“我们等会儿再去吃东西好不好,现在有件正事做。” 闻湛摇头,不解地看着她,有什么正事做? 陆云初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握紧他的手,突然带着他往前方雕花桥跑去。 行人惊呼一声,纷纷避让。 她跑得很快,长发飞扬,闻湛紧跟在她身侧,初时踉跄了几步,然后马上跟上她的节奏,一同在繁华的街道上奔跑。 穿过人群,流光飞速后退,竟有一丝恣意的酣畅。 到了雕花桥,陆云初往前方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看着男主同女主并肩朝这边走来。 她喘着粗气,对闻湛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因为原书男主难得浪漫了一回,所以她对这个剧情记得很清楚。男主同女主商量着同游灯会后,提早给她准备了个惊喜。在接下来的剧情中,他将燃放彩色信号弹作为信号,早就接了银子的百姓会依次走过来为女主道句贺词,并送上手中的花灯。 这浪漫的情节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因为作者不会停止泼狗血,百姓送完花灯后男女主相视一笑,女配马上就出现捣乱了。 来回走了很多次剧情,陆云初已经熟悉了剧情的指引感,知道怎么卡时间。 闻珏护着女主朝这边走来,抬头望见雕花桥处的陆云初,顿时楞在原地。柳知许朝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了桥上并肩而立的陆云初和闻湛,两人身后是映照着漫天星河的冰面,神仙眷侣,格外养眼。 她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他们也在这儿啊。”想到闻珏和陆云初吵架的场面,柳知许建议道,“桥上人太多,不若换条道。” 她少有提议,闻珏下意识点头答应,等点完头后被柳知许带着转身,身上忽然一轻,似有压着他的桎梏松脱了。 他回头望向桥上,总感觉自己应该去到这个地方。 柳知许太怕他去找陆云初麻烦了,连忙道:“别看了,走。” 闻珏收回目光,将脑子里的想法抛开,同柳知许朝与雕花桥相反的方向走去。 就在此刻,他身后的天空突然绽开一朵绚丽的烟火。 人头攒动的街头陷入了一刹那的静止,说笑的、忙碌的、行走的百姓忽然变化了方向,如水流撞到了河边的碎石,纷纷提着花灯朝雕花桥走去。 闻湛看着他们的动作,蹙眉,想要拉着陆云初后退让路,却被她按住。 她眼里映着璀璨碎光,对她露出一个狡猾又得意的笑容。 百姓往这边走来,却并未绕过他们,而是在他们面前站定。 这是个打铁匠,五大三粗的,脸上挂着憨厚淳朴的笑容,在看到了面前两人的模样时,有一瞬的迷茫,但他很快跟从心中的指引做出了约定的事。 他对着两人笑道:“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说完后提着手里的花灯,一时不知递给谁。 闻湛错愕地侧头看着陆云初,眼里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 陆云初抿着嘴偷笑,在他腰后推了一把。 他猝不及防,向前踏了半步。 打铁匠便把手里精致的花灯递给了他。 闻湛接过,提着花灯,仍旧处于不敢置信的怔愣中。 第二个人朝这边走来,是个扎着朝天髻的小童,他口齿不清地背着贺词:“愿身体康健,岁岁无忧。” 小童说完后不等闻湛反应,就将手里的小花灯串到了他手中提着的花灯底部,哒哒跑了。 第三个上前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她眼睛看不太清了,半虚着眼睛笑着,和蔼的嗓音拖得很长:“愿平安喜乐,心安身健。” 老妪说完伸手,想要将花灯挂在闻湛手上花灯底部,闻湛连忙弯腰,生疏地将花灯接过,将其挂在大花灯下方。 老妪笑得愈发和蔼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点头道:“好,好。” 她慢吞吞地走了,下一个女童立马接上,用脆生生的嗓音背着贺词。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 闻湛手里的花灯越串越长,琳琅耀目,一个大花灯串完,又有行人递来新的大花灯。 他站在通火通明的桥上,接受着男女老少的真诚祝愿,最后手里提着好几个巨大的花灯架子,好似要被埋于温暖的灯火中。 最后一个祝福的人说完了,陆云初上前,手上提着不知何时拿到的花灯。 闻湛看着她手里的花灯,缓缓抬头,目光与她对上。 因为太过难以置信,他忘了收敛眼神,眼里的不自信和怯懦通通流露了出来,微微颔首,一时不敢和她对视。 可偏偏他眼里又充满了热烈,生涩无比的热烈,连那些害怕与自卑都难以将其压制。 他身上从没有过如此矛盾的感觉,那么清冷,却又那么炙热。 陆云初笑得比人间灯火还要温暖璀璨,将花灯塞在他手上:“阿湛,生日快乐。愿你再无病痛,终得自由。” 似空气乍然消失般,闻湛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像是太过欢愉而忘了换气,又像是巨大冲击下无法压制的啜泣。 他眼里有灯火,或者是水光。 他笑得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露出一排白牙,纯粹得像个稚童。 他重重点头,用眼神说着无声的道谢。 陆云初也跟着她一起呲牙傻笑。 漫天星光,人间热闹。 这一刻他们不是被剧情压得喘不过气的棋子,也不是任命运随意摆布的人偶。 两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终于拜托规则,戏弄了老天一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7章 闻湛已经记不太清他在这世间活了多久了。他的人生被撕裂成了两段, 前半段是混沌的模糊的,细节全无,只用几句话就能概括, 像苍白的只语片言, 毫无实感。 后半段是漫长的黑暗的, 从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以后, 他便陷入了痛苦的清醒中。昼夜交替,不知尽头,好似有好几个轮回那般漫长,人间有且仅有他一人, 孤独死寂。 渐渐地,他开始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期盼着消亡到来的同时, 无数次挣扎着不要再次陷入混沌。 唯有觉醒那日的回忆带来的撕裂般的痛苦能够提醒他。明明父皇治国有方,可皇朝还是眨眼间分崩离析, 他实在是不懂,在被闻将军护送出宫逃亡时, 挣扎着跑了回去。 一切都是荒谬的, 本来固若金汤的宫城变成了纸做的一般,本来爱戴帝王的宫人们纷纷咒骂着皇帝的昏庸无能,本来慈爱明理的母后成为了同叛贼串通的妖后。 他们像是戏台上的戏子, 麻木地扮演着自己的戏份。 直到闻湛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狂妄大笑的母后眼里流露出了茫然和恐慌, 她举着手里的剑, 迟迟没有朝皇帝刺下去。 她身体颤抖, 眼泪从眼眶中滚出来, 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快走。” 仿佛一道闪电劈中了自己, 闻湛全身剧烈地疼痛,脑里的白雾散去,一切痛苦与荒唐成了一座钟,敲得他灵台清明。 他想要大喊,空中忽然多了一双无形的手,扼制住他的咽喉,他便无法再发声;他想朝父皇母后奔去,空中那手就化成了一把铁锤,一寸寸打碎他的骨头,让他虚弱地在地上蜷缩,寸步难行。 母后哭着将剑甩到地上,举起身旁的火把,将宫殿付之一炬。 闻将军及时赶到,将他从大火中拽了出来。 他从尸山火海中把他护送出城,身负重伤,只能让自己的儿子闻珏接受自己的职责。 闻珏是他的伴读,也是他幼年好友,尚未长大成人,但已有其父的神勇之姿。 他看着闻湛,恨铁不成钢地为他寻来无数大夫,向大夫解释着他的伤情:“家逢大变,急火攻心成了哑巴,身上也闷出了一身病,成了个病秧子。” 行至半路,闻珏打听到了消息,闻湛偷听别人对他说:“前朝彻底亡了,皇帝和那个妖后一起死了,被叛军乱刀砍死。” 不是这样的,他们明明葬身于那场大火。 忽然,闻湛浑身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痛倒在地,无数无形的刀剑砍在他身上,刀刀入骨,却全无伤痕。 乱刀砍死…… 至此,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颗不安分的棋子,一出话本里的角。因为他不该清醒,所以他变成了病弱的哑巴。因为他的清醒改变了父皇母后的结局,所以乱刀砍死的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无数次想要就此放弃,想要陷入混沌里麻木地扮演着自己的戏份,可他终究是咬牙抗住,努力地提醒自己清醒。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或许是因为想要看命运要赋予天下苍生怎样的结局,或许是因为若他也忘了这世界便再无真实,或许……他是在等一个人来。 在一个黑夜,这个人闯了进来,将他从绳子上放下来,抱在怀里,怜惜地看着他。 她说:“我和之前那个人不一样,我不会伤害你的。” 然后她将他空白的过去填满,用真实的回忆和感受替换。 她赐予他太多情感上的第一次,第一次无措、第一次惊喜、第一次感动;也赐予他太多经历上第一次,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被拽出黑暗,第一次守岁,第一次庆祝生辰…… 他因痛苦觉醒,却以快乐感受到真实。 他早就猜到了结局,自己的未来,闻珏的未来,还有天下局势的未来。 他用悲悯的心态,麻木地旁观着世间一切按照命运的安排运转。 直到她的到来改变了一切,一次一次地将他从黑暗里拽起,让他变得贪心,不想再旁观 ,而想同她一起去体验人世繁华。 闻湛提着大堆花灯,站在桥上,心里沉甸甸的,又酸又涩,却又十分高兴雀跃。 他想,这或许是一种叫做心动的情绪。 陆云初见他僵着身子傻站着太久,提醒道 :“把花灯放下,我们去吃好吃的!” 闻湛立刻握紧花灯,很不舍。 他今天表现得格外幼稚,就好像得到了糖不愿意撒手的小童。 陆云初笑道:“可是拿着这么一大堆怎么穿街过巷呢?” 闻湛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还是舍不得。 陆云初见他这样珍惜花灯,替他出主意道:“那将花灯送人,你是寿星,你送出的花灯也会给别人带来好运。” 闻湛错愕地抬眸看她,有些慌乱,又无端期待。 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运? 但是她的语气这般笃定,他轻易地被说服了,有些跃跃欲试。 于是她拽着闻湛,站在桥头,将漂亮的花灯送给来往的小童们。 花灯不算难以负担,但平民百姓很少花钱买给自家小孩儿,有这钱买点吃的不好吗? 所以对于元宵节也穿着补丁花袄衣服的小童,花灯真是极其珍贵的礼物。 他们围住一团,还没有闻湛一半高,眼巴巴地仰着脖子看他。 闻湛在陆云初的示意下,将花灯拆下,一个一个送给他们。 “谢谢哥哥。”稚嫩的童音此起彼伏。 他们摸着花灯,细致地描绘着它精致的形状,用手感受着散发出来的柔和光晕,眼里映满了浓浓的惊喜和欢欣。 越来越多的小童朝这边跑来,后面跟着无可奈何的爹娘。 他们看着闻湛仙人似的长相,猜测他一定是城里的权贵,瑟缩地拽着小孩,低声斥道:“别去那位公子面前讨嫌。” 小孩不依,虽然看着闻湛的模样打扮确实有些胆怯,但难以抵抗花灯的诱惑,还是从爹娘手里挣脱,像鱼入水般,钻到了闻湛面前。 他要努力仰着脖子才能看清这位特别好看的哥哥。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这位哥哥侧过身来,笑着,弯腰,递给他一盏花灯。 小童看到了他手上的疤痕,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清冷药香,呆呆地接过花灯,愣愣地想着,原来天上的神仙也会受伤啊。 他听到声音,爹娘追来了,像是要提起他打屁股以惩罚他顽皮。 他抱着花灯,连忙蹿走,蹿到一半,又忽然折返冲到闻湛面前。 他举起花灯,笑得无比幸福:“哥哥,我会好好保护它的。” 闻湛看着他认真恳切的模样,愣了一下,忽然轻笑,如春风化雪,朝他微微颔首。 小童看呆了,红着脸,落荒而逃。 直到很多年后,顽皮的小童长成大人,家里还放着这盏花灯。花灯早已被岁月侵蚀得破破烂烂的,留下脆脆的竹架,好似一碰就散。 他也有了顽皮的孩子,不过他不像自己爹娘那般,要用买花灯的钱买糖。每年上元节,他都会给自己的孩子买一盏花灯,带他路过那座雕花桥,给他讲述那年上元节,这里出现的神仙般的哥哥。 …… 花灯派完后,陆云初牵着闻湛走下雕花桥,一路一路买。 他们在糖人摊子前停留,看老人用糖稀捏成条状,插到模子里,鼓起腮帮子一吹,糖稀像气球般胀大,变成两个憨态可掬的人偶。 陆云初付了银子,举着糖人和闻湛对比,哈哈大笑:“一点儿都不像。” 闻湛抿着嘴笑,怕摊主听到,匆忙将她拽走。 “诶,糖葫芦!”陆云初走到一半,又被糖葫芦吸引,买了好几串。 红彤彤的山楂外面裹着透明的糖衣,其中一片是平展的糖片,咬下去嘎嘣脆,山楂很新鲜,甜里裹着酸,酸里萦绕着清新的果味儿,唇颊留香。 她把糖葫芦递到闻湛嘴边,闻湛伸手想接,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糖葫芦喂他嘴里了。 闻湛僵硬地咬下一颗糖葫芦,脆硬的糖衣在口里爆开,酸甜轮番交错,夹杂着山泉般的清凉甘甜,滋味清新,让人脑海里浮现出农人在天未亮的清晨将滴着露水的山楂摘下的画面。 “好吃。”陆云初夸赞道,“原来野生的山楂也这般甜,果儿还大。” 闻湛赞同地点头,真甜。 酸的回味泛起,陆云初又呲牙:“也好酸。” 闻湛咽下糖葫芦,还没从她喂食的动作缓过神来,茫然地眨着眼睛,酸? 陆云初转头看他,他连忙点头。 酸……应当是酸的。 红糖饼、粘豆包、驴肉烧饼……两人一路走一路吃,直把肚皮吃得鼓鼓的,实在是吃不下了才作罢。 上元节的热闹就跟绚烂的灯火一般,似乎永远不会散。 两人不知道在灯会里逛了多久,直到夜深了才乘车回府。 陆云初还喝了街市贩卖的果酒,度数不高,但是很甜,甜得她晕乎乎的。 她觉得自己走路不稳,理所应当地牵着闻湛的手。 他的手很大,足够将她整张手包裹住。 他带着她往院里走。今夜连晚风都是温柔的,没有寒意,只能吹来他身上的药香。 她不停偷瞄着他的侧脸,没有看路,待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闻湛把自己领到了高楼下。 他指指高楼。 陆云初不解,上去干嘛? 但她还是跟随闻湛的脚步爬上了楼阁。 这里视角清晰,无高树遮挡,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夜空,似一卷墨蓝色的绸缎,最下面染上了城里热闹的长街灯火,连皎洁流光的月色也无法与其争妍。 她侧头望向闻湛:“来这里干嘛,赏灯吗?”总不能是赏月,那般残缺的月亮,看着就叫人恼火。 闻湛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带她向前迈了几步。 他望着天空,似在等待什么,待到时辰一到,忽然摇摇她的手示意她抬头看。 陆云初将疑惑的目光从远方灯火移到了空中皎月。 轻云散去,如雾消弭,残月从中露出。 忽然,光影流转,残月变换,轻而柔,如墨滴入水,逐渐圆融,化作了一轮无比皎洁完美的满月。 像是烟火绽放那般,月色倾斜而下,比灯火比星光耀眼,刹那间照亮世间万物。 她看痴了。 闻湛转头看她,笑意更胜。 这个世间荒谬、苍白,你却始终如一的清醒温柔。 我从未曾想过留住你,可我却想不到赠你的离别礼。 我没什么好送你的,混沌的秩序、悲哀的残月、绝望的日落…… 我只能送你一轮皎洁无暇的满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长长久久望着夜空,发现会在此日此时出现的满月。 像你一样的满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2章 第28章 陆云初平复呼吸, 将目光从满月移到闻湛身上。 巨大的冲击让她心脏砰砰乱跳,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闻湛这一举动代表着什么。 她脑子乱糟糟的,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闻湛, 你是想要带我赏月吗?” 闻湛侧过头, 笑容不变, 对她点点头。 她紧张地舔了舔唇,心里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你知道刚才月亮还不是这样子的吗?” 闻湛注视着她, 温和得像要融入月色一般。 他没有立刻回答, 垂下了眸。 见他这样,陆云初心中一酸, 以为自己想多了。 忽然, 闻湛上前一步,像是鼓足了勇气,强迫自己与她对视。 她这才发现原来他在微微地颤抖。 他一定很紧张,紧张到呼吸都乱了。 闻湛笑着,眸里藏着忐忑和不安, 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仿佛一串电火花在脑里炸开,噼里啪啦, 陆云初眼前都泛起了晕乎乎的星光。 她太过于惊喜, 以至于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 不知如何组织语言:“你的意思是, 你、你发现这个世界……不对, 你是有自主意识的吗?”不对, 这些词他根本听不懂。 陆云初不知道怎么才能明明白白地问出自己的期望,期望这个世界不只有自己一个清醒的灵魂。 她不断地换着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知道月亮应该有着阴晴圆缺, 人也应该有着除命运笼罩之下的悲欢离合——”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闻湛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凉,触感如冷玉,但却能传递给她极大的力量。 她想,她知道答案了。 明明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她却有些想哭。 她总觉得孤独才是人生常态,无论是从小孤零零的长大,还是几世无奈轮回,她凭着一颗麻木的心,从来没有害怕过。 可当“孤独”被打破的那一瞬间,她才知道原来有人陪伴是如此令人喜悦的一件事。这种温柔的托举感甚至让她有些无措。 闻湛表达了自己肯定的意思后,目光落到二人交叠的手上。他为自己不妥的举动感到羞赧,试图放开。 陆云初感受到了他的动作,一把抓住,不让他拿走。 闻湛慌了一瞬。 他慌张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瞪圆,眼前氤氲的薄雾散开,澄澈的眸子里全是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的忐忑。 啊,他好害羞。 陆云初觉得自己神经太大条了,明明上一刻还在感动激动,下一刻就变得贼兮兮的了。 她就是想看他无措的样子。 “谢谢你主动牵我的手。”她掩住窃笑,认真地注视着闻湛的双眸。 确实是他主动牵的手。他鼓足勇气承认自己是这个诡异世界产生的怪物,鼓足勇气想要让自己在她的世界多一分停留,这些自私的、忐忑的、挣扎的心思一瞬间消散,通通转换成了无法解释的羞愧。 他是在同她牵手,但这个牵手不是那种意味的牵手…… 闻湛的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他真想解释个明白,可惜他是个哑巴,只能用眼神诉说着无辜。 他更想抽出手了,陆云初才不让。 她故意低头,闷着声音说:“谢谢你,这样牵着我让我感觉好多了。我好害怕孤独,原来牵手也可以有陪伴的力量。” 试图挣扎抽离的手僵住了,然后慢慢柔和,带着试探的力道紧紧握住她的手。 闻湛耳根的红晕褪去,神情也不再慌乱,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怜惜的温柔。 陆云初差点就要笑出声了,啊,这也太好骗了! 她得寸进尺,把另一只手叠了上去,两只手一同扣住他手,不让他离开。 闻湛以为她真的很难过,想着她第一次闯入这个世界时自己的心情,很能理解她的感受。 他很愧疚,愧疚卑怯麻木的自己没有早一些坦白。 他学着陆云初的动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陆云初快要憋不住笑了。既然他这么好骗,不再得寸进尺一点岂不是浪费? 今夜月色美,月下人更美,拥抱一下不过分? 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求安慰求拥抱,闻湛忽然牵着她的手带她往楼下走。 陆云初猝不及防,诧异地看着他。 闻湛替她将斗篷的帽子戴起,意思很明显了,楼阁风大,快下去。 什么呀,陆云初着急,才不要。 她拽着闻湛,假装可怜:“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月色了,可以多看一会儿吗?” 闻湛顿住脚步,神情更加柔软了,他点点头,单手解下自己的大氅为她披上。 他的大氅很长,搭在陆云初身上直接拖到了地上,上面还留存着他的温度与药香,熏得陆云初有点脸热。 闻湛身子弱,万一受凉了可得不偿失了。 陆云初只能作罢,对他道:“你快穿上,不赏月了,回屋回屋。” 她想一出是一出的,闻湛也不恼,点头答应。 回到厢房,陆云初洗漱后一头钻进了被窝。 闻湛收拾得比较慢,他喜洁,寒冬腊月的天也非得在浴桶里好好清洗一番才舒服。 陆云初攒了满肚子的话想问他,结果他收拾得太慢,等他来了,陆云初已经等的快要睡着了。 她感觉有人影靠近,掀开了外侧那床被子,举止之间还透着清新的水汽香味。 “闻湛。”她迷迷糊糊地,试图睁大眼同他交谈。 她这个挣扎的模样落入闻湛眼里,他只以为她是睡得不安稳。 于是他伸手,在她头顶轻而柔地抚了两下。 或许陆云初抚摸他头顶时给他带来的慰藉感太深,他以为这个动作能同样抚慰她不安稳的梦境。 他实在是大错特错。 他的手伸过来,中衣袖口垂下,身上的香气顿时就钻入了陆云初的鼻腔。偏偏那股清冷的药香还很淡,袅袅如烟,萦绕在她的鼻尖久久不散,最是惹人心痒。 陆云初咬牙,很想挣扎着坐起来把他按住。 可她眼睛太沉了,怎么都睁不开,一不留神,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睡前她咬牙切齿地想,明天一定要把想问的都问了,还要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再摸头杀了,否则她…… 可第二天睁眼,陆云初悲催地发现自己着凉了。 她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摇摇昏沉的脑袋,努力支撑着坐起来。 昨夜她玩儿得太欢,出了一身汗,被寒风吹着,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着凉实属正常。 但早不着凉晚不着凉,偏偏这个时候,太过分了! 她这么想着,刚刚支起来的上半身因为无力忽然往下坠,正要重新陷入床榻里时,一只手臂将她稳稳地托住。 闻湛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往她背后塞上了靠枕。 他往陆云初面前递过本子。 上面是早已写好的字句:你着凉了。我在厨房找到了治疗风寒的药包,正煎着药,等会儿你喝一碗。 陆云初眨眨眼,稍微清醒了一点:“我还好,我可以起来。” 闻湛用食指一蹭,翻到了下一页,上面依旧是早就写好的字句:不可以。你睡到现在才醒,一定是受了很重的风寒,必须好好休息。 陆云初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瞧着闻湛。 “可是我不舒服,我想洗个脸。” 闻湛点头,把本子放下,正当陆云初以为他要离开床边让她起身时,他从床头端来了一个铜盆递到陆云初面前。 陆云初:…… 她把手放入铜盆里,水温刚刚好。 好家伙。陆云初从铜盆里捞出巾帕,往脸上粗暴得揉了一圈,这下彻彻底底清醒了。 “我要如厕。”她一点儿也没有害羞。 反倒是闻湛僵了一下,耳根泛红地从旁边取来干净的厚斗篷,站在一旁等她起来。 陆云初翻身下床,他立马用斗篷裹住她,竟然连这个也想到了。 靠,陆云初心里骂了一句。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就……虽然是闻湛的风格,但是却让人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上完厕所净手后,陆云初裹着斗篷回到床边,重新钻进了被窝。 闻湛在这边儿等着,见她回来,翻开本子的第三页:你应该饿了。昨日还剩了些粥,我正用小火热着,等会儿就可以吃了。抱歉,我不会做饭,希望你以后能够教教我。 陆云初摸摸自己瘪瘪的肚皮,确实是饿了。 她道:“我不要光喝粥,我得配着蒸饺吃。”她掀开被角准备下床,“我裹上斗篷去做一下,就一会儿,而且还是个小小的风寒感冒,不碍事的。” 闻湛轻柔地按住了她的被角。 陆云初:……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闻湛轻轻地翻开本子的第四页,上面写着:你应该还想吃点其他的。上次见你蒸饺子,我在一旁学下了,这次便蒸了一笼饺子,马上就好了。 陆云初:?! 她错愕地看着闻湛,闻湛回她一个笑容,指指厨房,示意自己要去看着火。 他走以后,陆云初靠在床上仔细思考,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闻湛还是闻湛,但这和上次按着她烘头发时不一样,虽然也是温柔地照顾她,但是总感觉多了点什么属性…… 她用手指磨蹭着下巴,脑中隐约有个答案要破土而出。 下一刻,闻湛端着餐盘走了进来,陆云初转头看他,瞬间瞪圆了眼。 他居然穿上了陆云初恶趣味搞出来的天蓝色围裙! 闻湛对此物一无所知,只认为进厨房就要穿上这个才算干净,他赶着把刚出锅的粥和蒸饺趁热端过来,一时忘了脱下。 他身高腿长,气质清冷疏离,但穿着围裙竟毫无违和感。 陆云初恍然大悟,破案了,这是贤妻良母,男妈妈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