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北归》 第1章 惊醒 徐枫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是一种从高空急速坠落的感觉。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高等数学的课堂上。 他的高数老师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姑娘,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当徐枫从睡梦中霍然惊醒时,惊慌失措的眼神正与老师的红框大眼镜撞了个满怀。 这件事被他引为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倒不是因为上课睡觉而内疚,而是让如此光彩照人的异性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十分丢人。 但这一次,他确信自己不会重蹈覆辙。因为他环顾四周,也没见到半个人影。他抬起迷茫且慌张的双眼,望着天边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啾啾的虫鸣、湿冷的空气令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是哪儿?徐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周围那些干枯的树木隐约可见。 当他自己的身体并不感到疼痛,且都运动如常,心中算是有了一丝宽慰。可是,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又为什么会在此昏迷,他竟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了。 他拾起虚弱的身子,靠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地回忆起往事。 幸好,关于自己大部分的记忆都还留存。比如;徐枫这个名字,还有自己的父母以及自己大学毕业一年半依旧啃老的现状。 可是稍近一些的记忆却都荡然无存了。比如昨天发生了什么,自己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大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直觉告诉他,在这期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不然自己绝不会在这荒郊野外昏迷。 徐枫越想越觉得思绪纷乱,越想越觉得焦躁烦闷。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了来,让他心中一喜。;有人来了?他努力地站起身子,步履蹒跚地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久,徐枫就看到正前方有一些人朝自己这边跑来。他努力地向他们挥手致意。可也就在一瞬间,徐枫发觉有些不对。 这些奔跑的人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边跑一边慌张地向身后望着,仿佛是有人在追他们。徐枫猜的一点也不错,的确有人在追他们。是一些骑马的人。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些骑客。他们追赶上来,挥动手中的长刀划过了这些逃命之人的身体。他们;啊呀地叫一声,然后就跌倒在了地上,再不动弹。 徐枫大大地吃惊,一时竟愣在了当场,动也不动。 骑客们越来越多,他们将这些衣衫不整的人围了起来,恍如猫耍耗子一般互相调笑着。 徐枫看到有一个老人跪了下来,冲骑客们说着什么。老人言辞恳切,但他说的话徐枫却听不懂。 骑客哈哈大笑,说了一句徐枫照样听不懂的话,然后挥动一劈,老人也倒在了血泊里。 接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啊!地嚎叫一声,扑身在了老人的尸体上。他们边哭边说着什么。这一幕是多么地悲戚,可骑客们却笑得更大声了,仿佛那死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 徐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居然还有人如此地草菅人命。 可这样的凶徒赫然出现在眼前,徐枫也不由得不怕。于是他颤抖的手摸出怀里的手机来打算报警,手机却怎么也不能开机,似乎是没电了。 他心急如焚,暗骂道:;怎么搞的,关键时候掉链子!正在他忧急的当口,一名骑客以纵马而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扔在了马背上。;啊?徐枫惊慌失措,手机也跌落在了草地里。 ;大哥,这儿还一个呢。抓获徐枫的骑客对自己的同伴说着。 这话徐枫琢磨了半天,终于模模糊糊听明白了。这是一种偏似粤语和闽南语的混合语言。虽然徐枫是北方人,但身为周星驰和金庸粉丝,从小就看了很多香港原声的影视剧,所以仔细听他们讲话,多少还能听懂一些。 ;留着,先把这几个宰了再说!那个被叫做大哥的又是一刀劈下,杀死了那个正在痛哭流涕的女人。骑客们纷纷拔刀,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被围着的人尽数杀死了。 徐枫看得触目惊心,身子一翻,从那骑客的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望望满地的尸体和被血水染红的青草,再望望这些意犹未尽地骑客,良久才说出了一句话:;你们为什么杀人? 众骑客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目光纷纷向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望去。这男子也有些纳闷,于是催马上前,用马鞭捅了捅徐枫的肩膀,说:;辽东人? ;辽东?这个地名徐枫并不陌生。那是古时中原汉人对今天东北地区的称呼,当然也不只包括东北了。所以眼前这男子如此问话,也令徐枫感到茫然。 ;我是北京人。徐枫说道。 ;北京?众骑客双眼中放出了兴奋的光芒来,就像是黑暗中狼群那凌厉地目光。 徐枫有些害怕,不自觉地退了两步,说道:;你们不要乱来啊,中国可是个法治国家,杀人是要坐牢的。 ;杀人坐牢?这汉子诧异地重复了一句,然后与众弟兄们放声大笑了起来。他们笑得太突然,声音又很大,让本就紧张的徐枫更是打了一个哆嗦。 ;俺们兄弟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还怕坐牢吗?这领头的男子笑过之后,又说道:;你说你是北京人,那你这头发……为啥剃得这么短? 徐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眼将众骑客一番打量。他们蓬头垢面,穿着不仅是朴素,简直可以用破败来形容,就像是一群野人。 徐枫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难道中国的偏僻山区里还有尚未发现的前现代文明吗?难道他们都是通缉犯,以此来躲避警方的追捕?又或者是一帮精神有问题的人? 骑客见徐枫沉吟不语,心中起了怒意。他挥起马鞭,;啪地一声就抽打在了徐枫的肩头。 ;啊!火辣辣地疼痛侵蚀着徐枫的皮肉,他叫了一声,脚步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问你话呢,快说!骑客双目炯炯,厉声说道。 徐枫怒在心头,但不敢发作,只好咬着牙说:;头发长了不剪,难道要当野人吗? ;放屁!这骑客怒火更盛,道:;俺咋看你都是个鞑子,只有鞑子才剃头呢! ;什么鞑子?徐枫反问道。 ;你还说你不是鞑子?骑客握着马鞭,伸手指着他,双目中放出熊熊怒火。 将徐枫抓过来的那名骑客催马上前,对领头的说:;大哥,鞑子还在关外呢,咋可能跑到这儿来?兄弟看,这小子是叫鞑子抓到关外当苦力的,头发也就剃了,说的话也变了。 领头的骑客怒火稍平,问徐枫道:;是不是? 徐枫想说不是,但转念一想,如果否认的话,免不了又得挨几下鞭子,一条性命丢在这里也有可能。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领头的骑客神色和缓了不少,说:;原来也是个苦命人呀,现在闯王正准备跟鞑子干仗呢,你愿不愿意跟俺们一块去杀鞑子? 徐枫越听越觉得蹊跷。什么;闯王,什么;鞑子,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但此时的他不敢说不愿意,只好点了点头。 领头的对刚才那骑客说:;给他寻身衣裳来,先把他这鞑子皮换了。 那骑客顺手向徐枫抛去了一包揉成堆的衣裳。徐枫抱在怀里,只觉这衣裳臭味熏鼻,但也只好将自己的卫衣和牛仔裤脱了,换上这破旧的衣裳。 他刚换好衣裳,一双草鞋也给扔了过来。徐枫抬眼将他们一望,只好脱下自己阿迪的鞋子,换上这不怎么舒服的草鞋。 领头的骑客缓缓俯下身子,笑道:;看你细皮嫩肉的,倒不像是苦力。你大号叫啥? ;大号?徐枫迟疑了一刻,立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领头的骑客望了望四周,翻身下马,道:;咱兄弟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人都乏了。咱在这儿睡一会儿,天亮之前再赶路。 于是众人纷纷下马,各自靠着树干睡觉去了。徐枫快步向刚才抓自己过来的那人走去,轻轻推了推他,说:;这位大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呀? 那人侧过头来将徐枫一瞧,说:;这你还看不出来?俺们是义军。你叫啥来着?哦,徐枫是吧?俺姓孙,行二,你叫俺孙老二吧。 他说完又侧过身子去睡觉。但徐枫的心头疑惑更重了,便又问道:;啥是义军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说你烦不烦?孙老二坐起身子来,颇为焦躁地说:;义军就是跟皇帝老子做对的人。这你都不懂?明天咱一块上路,到了北京你就啥都知道了。 徐枫一愣,心中更是惴惴,暗想着:;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吗?刚刚杀了人,就要骑马到北京去?还带着这么多管制刀具……这帮人绝对是疯了。 于是他缓缓问道:;你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去北京,不怕被抓吗? 孙老二呵呵一笑,说:;谁敢抓俺们?他皇帝老子都死了,这天下不姓朱改姓李了。 听到这话,徐枫终于恍然大悟。所谓;闯王就是明末的农民军领袖李自成,;鞑子则是当时中原汉人对满族人的蔑称。徐枫想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难道我穿越了? 孙老二瞧着徐枫讷讷出神的表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怕,咱们一块到北京去,银子女人要啥有啥。大明朝没了,不会有人敢难为咱们。 孙老二以为徐枫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起了惧意,殊不知他的心里却比这更慌乱、更无所适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进京 徐枫的心里已是纷乱一团,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穿越就穿越吧,怎么也不穿个太平盛世,非要穿到明末乱世?乱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如果真能像网络小说里那样,魂穿到一个什么王爷、大将军的身上也可以,怎么偏偏就是一介草民? 万般心思在徐枫的心里积压、激荡。茫然、孤独种种情绪跃然在他的眉目之间,一时间泪水涔涔。 孙老二瞧在眼里,怒道:;大男人,哭啥哭?但徐枫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仍是双手捂面,痛哭不止。 这下孙老二也没了脾气,便轻声安慰他道:;没想到你对明朝还挺忠心的。唉,朝廷要是能给俺们一条活路,谁也犯不着去造他的反,你说是不是? 徐枫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孙二哥,刚才要不是你帮我说话,恐怕我早就死在你们大哥的手上了。小弟有一句良言奉上,不知孙二哥容不容得下? ;容得下容得下,你说。孙老二也是双目炯炯地望着他,睡意全无了。 ;我们那边的教科书上说,李闯被吴三桂和多尔衮的八旗兵打败,逃回了陕西去。徐枫道:;孙二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 孙老二一愣,说:;教科书?啥是教科书? ;就是……徐枫想了想,说:;就是我们那边要读的书,就像你们这要读的四书五经一样。 ;哦。孙老二稍一犹疑,便又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在鞑子的地方长大,他们的书肯定都是胡说八道的。再说了,吴总兵已经归顺俺们闯王了,咋可能跟鞑子一块打俺们。 徐枫着起急来,忙又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就是……哎呀,反正你们不能去北京,要不然会死的。 ;又是你那边的教科书说得?孙老二兴趣盎然地问道。 ;对啊。徐枫皱着眉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他们还说些啥?孙老二追问道。 徐枫挠了挠头,说:;这个嘛……当初我不是很用功,没记住多少。但是,人们都说,都说你们……说你们是流寇,成不了大事。还说你们打洛阳时把福王煮了,吃他的肉。简直……简直就是禽兽干的事。 ;胡扯!孙老二猛地一拍大腿,气血上涌,面色通红。;俺们确实是把福王那个大胖子给煮了,但是俺们煮了他,洛阳的乡亲们都拍手叫好呢。那个福王,王府里头堆得是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全城的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他硬是不拿一粒米出来。你说,这种人不该被煮了吗? 徐枫也是略吃一惊,道:;福王这么贪婪的吗?这我倒不知道呢。 ;哼!孙老二仍是带着怒容,愤愤不平地说:;老天爷不给下雨,俺们种不出庄稼来,朝廷的贪官污吏还要来收银子。不给就抢人抢东西,这还让俺们咋活?你难道没听过?民间都在唱的一首民谣,‘杀牛羊,备酒浆,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闯王得民心,朝廷失民心,所以俺们才能打下北京,坐江山。 孙老二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徐枫竟也心潮澎湃,激动起来。可他眉头一皱,又问道:;可是你们刚才为什么还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孙老二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含含糊糊地说:;他们都是为富不仁的大财主,不杀他们就不能平民愤。 ;可是……徐枫还想再说什么,但孙老二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现在快睡觉,天亮了还得赶路呢。 孙老二说完便侧头靠在树干上打起了呼噜。徐枫却是毫无睡意,见他睡着了也只好叹了口气,靠在一边儿休息着。 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无缘无故的穿越了。不对,绝不会是无缘无故。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他一星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不觉,天空已蒙蒙亮了。徐枫在这时候才有了些许困意,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却被一声暴喝吓了一跳:;都起来!赶路了! 众骑客们几近本能似的翻身起来,毫不迟疑。;快走!孙老二拽起徐枫来,向众人的方向汇聚而去。 ;这小子,你回骑马不?领头的骑客问徐枫道。 徐枫摇了摇头,说:;我只会骑自行车。 众骑客闻言无不大笑,领头的说道:;瓜娃子,车是坐的,不是骑的。那谁,老孙,你带着他,快走快走! 孙老二应了一声,便带着徐枫跨上了自己那匹高大得战马。孙老二一拉缰绳,回头对徐枫道:;徐老弟你可有福了,俺这匹马可是左帅骑过的。 ;左帅是谁呀?徐枫懵懵懂懂地问。 ;左良玉呀!大明朝的‘平贼将军’!哈哈哈!孙老二不等徐枫追问,便狠狠地一鞭子抽打在马臀上,这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便四蹄如飞般地跑了起来,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我的天呐!徐枫被吓得浑身战栗,双手紧紧抓着孙老二的衣服,生怕会被甩了下去。 徐枫被颠得七荤八素,自己的身子骨几乎都要散了架。此时的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是如何穿越过来的,只求孙老二的这匹马能快点停下来。 果然,马停下来了。徐枫身子一软,栽落在地,;哇地一声将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孙老二回头将他一瞧,无奈似的摇了摇头,说:;徐老弟,你咋这么没出息,这还没跑多远呢。 徐枫吐完之后,拾起虚弱的身子,说:;那……那干嘛要停下来? ;你看,咱到了。孙老二扬手一指,北京城的城墙已映入眼帘。只是这城墙已是一副残垣断壁的破败模样,城头上更无一个士兵。 ;兄弟们,咱到北京了!领头的骑客大叫了一声,众人也都跟着喝起彩来,口称:;大顺必胜!大顺必胜…… 李自成建国号为;顺,所以他们高呼;大顺必胜。徐枫知道这个口号,但他也知道,李自成兵败一片石,仓皇称帝之后就逃出了北京城。 他刚想到这里,城里就奔出一队快骑,少说也有二百来人。他们纵马上前,厉声喝问:;来者谁人? 领头的骑客道:;俺们是罗汝才罗大帅账下的弟兄,接到闯王的命令,从山西赶来支援的。 ;支援?城里出来的这骑兵头领忽然面现狐疑之色,便又道:;那行,快跟我进城来吧。 ;得令!众骑客又翻身上马。孙老二再次将徐枫提了上来,纵马跟上。不过这次他们并不是很急迫,马儿也只是小跑前进。 徐枫拽了拽孙老二的衣领,道:;孙二哥,我看这事不太对。 ;咋就不对了?孙老二也侧头问道。 ;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刚才那个骑兵头头,眼神和语气都怪怪的。徐枫说。 孙老二呵呵一笑,说:;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等咱进了城,哥带你到窑子里头耍耍去。 ;啊?徐枫本能似的摇了摇头,说:;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有啥不行的?孙老二笑言:;就许他皇帝老子三宫六院,不许咱也快活快活?你跟哥走,保你吃不了亏。 徐枫敷衍似的一笑,没有接话。 他们随着那队骑兵缓缓向北京城的方向行去。经过多年战火的摧残,帝国的都城也早已是破败不堪的萧条景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炮灰 徐枫本以为作为都城的北京会是非常繁盛的城市。没想到在他进了安定门的那一瞬间,这个想法就烟消云散了。 一阵大风卷起了黄土向徐枫迎面扑来。他急忙捂住口鼻,不住地咳嗽。目光所及,不过是残破不堪的街市,窄窄的街道上躺着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成群而过的老鼠。 马蹄声纵横交错,不时会有一队队的骑兵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让开让开!骑兵们奔驰而过,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除了骑兵还有互相搀扶着的伤兵。他们也是成群结队的走着,不知是要去向哪里。;兄弟!孙老二叫住了一位伤兵,问道:;你们是从前线上退下来的不?这是上哪去? 这伤兵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干裂的嘴唇微微打开,正要说话时,领众骑客进城来的骑兵头领却冲他怒目而视,道:;还有脸说话呢?快滚! 伤兵吓得一哆嗦,只好避开孙老二的眼睛,拄着拐慢悠悠地走了。 众骑客都有些不明所以,领头的骑客冲这骑兵队长道:;咱们大顺军都是亲兄热弟的,你咋对那个娃这么凶? 骑兵队长将他一瞧,冷哼了一声说:;亲兄热弟?一个个都说得好听。谁不知道你们赶过来是想趁俺们打完了仗好摘桃子。 这头领也是个火爆的脾气,一把揪住骑兵队长的衣领道:;你说啥呢?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谁敢动俺们队长?众骑兵见队长受制,;苍啷苍啷地都拔出了佩刀来。;就动你队长了,咋了?骑客们傲然不惧,也都拔出了佩刀来。一场火并眼看就要发生了。 徐枫也是紧张到了极点。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宅男,他清楚地知道双方一旦动了手,自己恐怕也难逃成为刀下鬼的命运。 可这骑兵队长倒也不想惹事,忙陪着笑脸说:;你看看,说得好好地,咋还都把刀拔出来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骑客头领哼了一声,将骑兵队长推开,冷冷地说了一句:;俺们要见闯王。 骑兵队长道:;闯王这几天太忙了,一时半会地还见不了你们。不过,新的命令已经下来了。 ;啥命令?骑客头领问道。 ;守城。骑兵队长道。 ;守城?骑客头领露出了诧异的目光,问道:;守啥城? ;守北京城啊。骑兵队长道:;你们来得晚可能还不知道,吴三桂那个狗日的,又投降鞑子了。 ;啥?众骑客无不变色,纷纷惊呼了起来。 徐枫更觉心惊,暗想道:;看来李自成已经兵败了。 骑兵队长接着说:;闯王原想着,跟吴三桂一块去打鞑子。但是现在吴三桂也成了鞑子。他们就要朝着北京来了。 骑客头领略一沉吟道:;那好,你让俺们守哪? ;就守广渠门吧。骑兵队长引领着众人向广渠门的方向而去。 孙老二正要挥鞭赶上,徐枫却一把拉住他说:;孙二哥,你可不能去。 ;为啥?孙老二疑惑地问道。 徐枫急急地说:;李……哦,我是说闯王,他可没打算守北京呀。咱们去了,也只是给人当炮灰而已。 ;炮灰?哈哈,你说话倒还有意思。放心吧,闯王不会不管俺们的。孙老二正在调侃着,前方已有人在招呼他:;老孙,你还磨蹭啥呢! ;来了来了!孙老二一扬马鞭,追了上去。 徐枫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此时若是跳马逃走,只怕会给这帮家伙当成逃兵杀掉,可要是一起去了,难保又不会死在吴三桂或者清兵的铁骑之下。这一刻,徐枫当真是骑虎难下,进退失据。 广渠门内都拥挤了无数大顺士兵。他们有的是骑兵,有的是步兵,虽然一队队的排列整齐,但有军事经验的人一望便知,他们并没有一位统帅来领导,因此队形也就显得杂乱无章。 众骑客赶到时,茫然的目光与周围的士兵们彼此交织在一起。他们似乎都在追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只是有人让他们来这里而已。 骑客首领转头问那骑兵队长:;这儿的头头是谁? ;哦,是刘宗敏刘大帅。骑兵队长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又匆匆地说道:;你们先在这儿休息会儿,兄弟要先到闯王哪去复命。然后刘大帅就过来了。 骑客首领还有许多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骑兵队长就已率领手下绝尘而去了。 ;行了,咱们也下来休息会儿吧。孙老二一跃下马,徐枫也才笨拙地从马背上滑下来。 徐枫放眼一瞧,拥挤在广渠门下的士兵少说也有两千多人。他们有的胡子拉碴,有的还未脱稚气。其中不少人裹着伤,目露迷茫的神色。 忽然,人丛中发出了一声凄厉地呼叫:;闯王不要俺们啦!闯王不要俺们啦!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声叫喊着:;闯王吃了败仗,要跑路啦。咱们……咱们都是在这儿当垫背的! ;胡说!一名壮汉快步冲了上来,一个打耳光打的这瘦小的少年一连几个踉跄。 这少年却不怒反笑,道:;俺都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俺都快饿死啦!还要……还要在这儿掩护闯王跑路嘛? 那壮汉怒目而视,厉声训斥道:;就光你一个没饭吃?大家不是都没饭吃吗?你要是在敢胡说,咱就把你舌头割了! ;哈哈哈!舌头割了总比脑袋给割了好!我要回家,我要回陕西老家!哈哈哈……少年状若癫狂,挥舞着双手向广渠门相反的方向跑了去。 ;拿箭来!壮汉接过手下递过的弓箭。只见他弯弓搭箭,;嗖地一声,箭矢带着哨子从徐枫的面颊上一划而过,正中那少年的后脖颈。少年叫都没叫一声,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徐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想道:;这哪里是军队呀,分明就是一帮难民嘛。 徐枫不由得想起了冯小刚的电影《一九四二》。电影中的难民大军和竟这些大顺士卒毫无二致。 壮汉雄视四周,大声说道:;闯王带着咱们打天下,就绝对不会把老弟兄撇下!咱们还有这些人,又怕他吴三桂啥?大不了就干一仗,这儿的弟兄们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头爬出来的! 徐枫其实很想说;我不是,我长这么大连死人见都没见过。但他绝不敢说。 众兵士被这大汉激励,低落的士气又有了几分振作。;对!大不了就跟他干了,老子才不怕他吴三桂呢!大家纷纷登上城头,进入了迎战的状态。 虽然没有统帅领导,但众人似乎都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就是常年训练的结果。但徐枫混在人群中十分地茫然无措。;孙二哥,孙二哥!他大声地叫喊着,慌乱地眼神向四周望着。 ;别叫。孙老二从他背后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你是辽东口音,不怕让人当成鞑子给宰了?徐枫也才猛然惊醒,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打仗,那就帮俺们运石头吧。孙老二说着。 ;好。徐枫答应了一声。 ;喂!那个小吴,带着我的徐兄弟,你们一块去给城门楼子上运石头去。孙老二又叫来了一个姓吴的年轻人。 ;嘿嘿,孙哥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了。小吴笑嘻嘻地拉过徐枫,带他来到了城墙下的一个拐角。这是一大片空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最小的一块也有西瓜大小。 已经有不少士卒开始搬运石块了。他们排成一排,将石块依次传递,直至递到城楼上去。徐枫大为惊奇,道:;原来明朝人都已经会使用流水线了。 ;什么叫流水线?小吴问道。 徐枫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岔开话题道:;没什么,乱说的。这就是滚木礌石了对吧? 小吴笑道:;那可不,鞑子来了,砸他个头破血流。快来一起搬。小吴拉着徐枫踱步到石头边上,排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小吴搬起一块石头来递给徐枫说:;兄弟,接着。 徐枫伸手刚一接,整个身子险些被石块拽倒在地。;哎呦!小吴忙将他扶住,问道:;你咋了这是? 徐枫面色通红,仰头道:;没什么。然后他奋起全身的力气,才将这石块勉强扛起来,递给了下一个人。 小吴接着又搬起一块石头递给徐枫。这次徐枫有了准备,稳稳地将石块接下,但也是呼吸急促,远不如小吴他们气定神闲。 他们这样搬运了许久的石块,徐枫终于累得手足发软,瘫坐在地上,呼呼喘气了。 ;你们……你们这个年代的人,体力可真好。徐枫说着还不忘给小吴竖了一个大拇指。 因为徐枫缺席,所以小吴和第三个士卒的距离就拉开了。于是他搬起石块向半空一抛,那个士卒也是稳稳地接了下来。 小吴一擦脑袋上的汗水,道:;是你的体力太差了。休息一会儿快来继续搬吧。 他话音未落,就听城门外;轰隆地一声巨响,仿佛是地震一般,震得徐枫屁股生疼。 ;鞑子来啦!鞑子来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士卒们都乱作了一团,互相拥挤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公主和太子 大地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声;轰隆的炮响炸裂开来,徐枫被震得卧倒在地,碎石泥沙;哗啦啦地覆盖在了他的头上、身上。 徐枫抬起仓皇不及的眼睛,一眼望去,皆是慌乱的人群和四处纷飞的石块。人们在喊些什么他根本听不清,但那叫喊声中的绝望和恐惧却是一望可知的。 ;小吴!孙……孙二哥?徐枫也惊恐地叫了起来,但他的叫喊声瞬间就被炮火声、人群的喧哗声所吞没。 他正要起身时,又是一声巨响在他的头顶上方炸裂开来。他刚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再次趴了下去。 紧接着,便是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号声。 许多人慌不择路,朝徐枫这边跑了来。但骑兵紧随而来,弯刀只是轻轻一划,人就倒了下去。 徐枫不敢抬头,只能在满面沙土的掩护下,眯缝着眼睛瞧着。一队队身着鲜亮铠甲的骑兵们汹涌而入。他们挥动着手中的弯刀,砍杀着早已溃不成军的大顺残兵。 偶尔也有几个勇敢的大顺兵挥刀相抗,一名骑兵还被拽下了马去。但紧接着的,便是更多的骑兵冲来,这些大顺兵顷刻间就被扎成了血人。 徐枫的身体开始颤抖,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着。他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残酷杀戮,一时间竟手足发软,动弹不得了。 正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啊!徐枫几乎就要叫出声来,但拍他肩膀的人显然有所准备,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对他轻声道:;别怕,跟我走。 徐枫紧绷的心弦忽然一松,因为这说话的人言语细腻,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女生。 徐枫早已失魂落魄,只好在这人的搀扶下起身离去了,一路上竟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女子拉着徐枫的手一路飞奔,来到了一处人家前。这户人家门庭宽阔,门前两只石狮子威武雄壮,看起来像是一个富户。 但徐枫来不及发问,女子就已经拉着他闯进了门去。然后女子还警惕地探头望了望两边,确认无人发觉后才又将门掩上。 ;姐姐!一个少年从屋里奔了出来,神情颇为紧张地说道:;姐姐,外面那么乱,你真是叫我担心死了。 这女子回头冲少年嘘了一嘘,说:;不要声张。你看,我救人去了。 少年侧目将徐枫一望,皱眉道:;是个贼兵! 女子快步向少年走去,她走路带风,一条袖子竟迎风飘荡,让徐枫略略吃惊。;她断了一条胳膊?徐枫暗自想着。 女子走过来拽了一把少年,说:;他是贼兵不假,但也是被李闯抛弃的人。不然……她又将目光投向了徐枫,继续说:;也不会去给李闯当垫背的。 徐枫也走了上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明白。 姐弟二人闻言均是大惊,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是鞑子?女子皱眉问道。 ;不!徐枫慌忙解释:;我是北京人,只不过幼年时被鞑子抓走做苦力了。 徐枫想起了之前孙老二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挪了过来。 姐弟二人这才稍稍放心。这姐姐说:;难怪你是辽东口音,那你为什么又要参加李闯的叛军? ;不是我要参加的,我只是被他们一路抓来的。不加入他们,恐怕就没命了。徐枫这话说得倒是实情。 那少年跨上一步说:;我要杀了你,替我父亲报仇! 他的姐姐一把拽住他说:;慈炯,休得胡闹! ;姐姐,我来诛杀叛贼,怎么是胡闹了?少年抗辩道。 ;叛军已给吴三桂打跑了,这里没有叛军。女子的年岁也不大,但说起话来落地有声,少年心中仍是不忿,但也不敢公然违背姐姐的话,只好匆匆转身,回屋里去了。 女子目送少年离开,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徐枫缓步跟了上来,小声说道:;敢问小姐,您可是大明崇祯皇帝的女儿,长平公主吗? 女子闻言大吃一惊,本已和缓的面容勃然色变。她一边退着步子一边颤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什么长平公主,我不知道! 徐枫忙说:;公主你不要紧张,我不是坏人。况且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出卖你的。 女子见他言辞恳切,倒也不像是说谎,于是自己慌乱的心也渐渐平复了。 ;那你……长平公主正要说话,却听门外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叫了声;不好然后带着徐枫向屋里奔去。那少年正独自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见两人如此仓皇失措也紧张了起来,忙问:;姐姐,怎么了? ;吴三桂带人来了。长平公主说着。 ;啊?少年一跃而起,叫道:;人人都说他吴三桂为了陈圆圆而归顺了鞑子兵。他来得正好,我正想去问他呢! 长平公主急道:;慈炯你不要命啦!吴三桂既已归了鞑子,你去见他不是自投罗网吗? ;大不了就是一死,像父皇那样!少年说得铿将有力,毫无惧色。 长平急得直跺脚,说:;慈炯,你肩负着振兴大明的重任,哪能轻易言死?快!先躲起来,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少年也是气得一跺脚,向后院跑了去。 ;你也来。长平拉过徐枫也跑到了后院。少年挪开了一个水缸,底下刚好是一个小洞,少年个头小,正好可以容身。 ;你就躲在里面,千万不要出声。长平叮嘱了一句,然后和徐枫一起挪动水缸,挡住了洞口。 ;那咱们怎么办?徐枫问道。 长平指向了院中的一口井,说:;躲里面去,是枯的。 这口井比较狭窄,但好在干枯多时,两人躲在里面虽有点挤,但也聊胜于无。 于是徐枫先跳了进去,然后张开双臂说:;你快下来吧! 这时,大门已被破开,三两个兵卒冲了进来。长平再也不能有所顾忌,纵身一跳,恰好被徐枫接住。两人靠在井壁边,相顾无言,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阳光轻轻地洒在长平的脸上,给她的面部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徐枫细细观瞧之下,竟有些春心荡漾。 外面的兵卒们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转了转,然后就都走了。但长平和徐枫都精疲力尽,谁也没力气再爬出去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长平问道。 徐枫沉吟了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徐枫是金庸的书迷,《碧血剑》和《鹿鼎记》的故事早已烂熟于心。这两部小说都对长平公主有着十分细致的描写。所以当他看到这姑娘断去一臂时,隐约就猜到她就是长平公主本人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崇祯皇帝殉国时亲手杀死了家眷。但他要杀公主时,公主本能地用手臂遮挡,公主因此断去了一臂。而皇帝再也不忍动手,才留了公主一命。徐枫慢吞吞地说着。 他说完之后再看长平,她已是泪眼婆娑,微微地抽泣着。;民间……民间都有关于我的故事了吗?长平哽咽着说。 ;对。徐枫又问:;公主殿下的弟弟,想必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长平含泪点头,说:;我们姐弟共有四人,逃出宫以后就投奔我们的外公周奎。谁知,外公他竟不让我们进门。 ;那然后呢?徐枫紧张地问。 ;后来李闯破城,我们姐弟也都走散了,只有慈炯跟着我。长平继续说:;那段日子我们只能东躲西藏,白天不敢露面,只有在入夜之后才能出来找点吃的。再后来,外公全家都给李闯杀了。我和慈炯才敢躲进来,算是有了容身之所。 徐枫也被长平的情绪所感染,落了几滴泪。;如今闯王也败了。徐枫试图安慰她。 长平一声苦笑,道:;不错,李闯败了。他自己跑路,但却让你们去广渠门送死。这样的人,怎能君临天下。 ;唉。徐枫也叹了一口气,说:;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长平摇了摇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有什么打算。 说到这儿,她忽将目光一聚,对徐枫道:;我怎样都无所谓。但请你带慈炯离开京城。这里太危险了。 ;啊?徐枫又惊又怕。身为一个初来乍到的现代宅男,他自己能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都成问题,更何况还要照顾、保护一个男孩。 ;去……去哪里呀?徐枫颇为心虚地问道。 ;南京。长平没有片刻的犹豫,脱口而出:;南京是咱们大明朝的南都,只要你能护送慈炯到南京登基,振兴大明就指日可待了。 徐枫更觉为难,北京到南京何止千里。这简直是一件比西天取经还要难上千倍万倍的事。就算他们真能逃出北京去,路上也难保不遇到土匪强盗什么的。 长平见他面有难色,也微微低下了眉目,说:;我知道这件事很冒险,但我们别无选择。这位小哥,就当我求你了。她说着双膝一弯,就要给徐枫跪下。 徐枫吃了一惊,忙将她扶住,道:;我可担不起公主的大礼呀! 长平面露喜色,道:;那你是答应了吗? 徐枫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说:;你救过我一命,这个忙理应帮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女杀手 长平破颜一笑,正要再说些感谢的话,井口边却探出了一个头来。;姐姐,贼人都走了,你们还不出来吗? 长平微微皱眉,埋怨似对朱慈炯的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是非常之时,绝不能鲁莽。 朱慈炯将脸一板,现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说:;我先拉你上来吧。 ;先把这位相公拉上去吧。长平仍带着愠怒说。 朱慈炯微微一怔,也只好不情愿地把手伸向了徐枫。徐枫倒有些难为情了,对长平说:;毕竟你是公主,千金之躯,还是你先上去吧。 长平笑道:;相公不必客气,日后慈炯还得亏你多多照顾呢。 徐枫也勉强地笑笑,便也伸手与朱慈炯的手紧紧握住,一拉一纵,便跳了出去。二人再合力将长平拉了出来。 ;姐姐,我肚子好饿,咱们还有吃的吗?朱慈炯揉着肚皮问长平道。 长平微微皱眉,说:;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米。她说完便走了开去。 ;我去帮你吧。徐枫正要随着她一起去,却被朱慈炯狠狠地拽了一把。 ;你这叛贼,不早早离去,还等什么?朱慈炯恨恨地对徐枫说道。 徐枫瞅了朱慈炯一眼,笑着说:;我巴不得走呢,只怕你姐姐不肯。 朱慈炯气得脸色发绿,骂道:;我呸!我姐姐乃是父皇的掌珠,何等尊贵?岂会留恋你这样一个蝼蚁一般的草民?更何况,你还是个贼兵! 徐枫也是怒气腾起。他真的想和朱慈炯论论人人生而平等的前卫思想,但他知道说了没用,于是笑道:;好啊,不过我是你姐姐救回来的。就算要走也得跟她告个别吧。 徐枫大踏步向长平的方向走去,朱慈炯也紧紧跟着。;公主殿下,太子不欢迎我。我得走了。徐枫大声说着。 长平正要生火煮饭,听到徐枫的话猛然回头,见两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长平忙迎上去说:;这是怎么了?你不是答应过我…… ;我是答应了公主呀!徐枫一瞥身旁的朱慈炯,继续说:;奈何太子殿下执意要我走。 ;姐姐,这人来历不明,他……朱慈炯话还没说完,长平就将脸色一沉,说道:;慈炯,你不可如此任性。这位相公就是咱们可以仰仗的人呀! 朱慈炯又惊又怒,道:;我堂堂大明崇祯皇帝的儿子,绝不会仰仗一个贼兵! 长平面色涨红,抡起一巴掌就打在了朱慈炯的脸上。这一巴掌使了全力,打得朱慈炯退了好几步。 ;以后你不许再叫这位相公贼兵!长平怒道:;他自己也说了,是迫不得已才被卷入流贼当中的。就算他曾真的是李闯的部下,如今时移世易,李闯兵败西窜,满洲鞑子眼看就要打进关来了。贼兵也好,官军也罢,至少大家都是汉人。是汉人,就要同仇敌忾,共御外虏。慈炯你目光如此短浅,以后如何能振兴大明呢? 朱慈炯眼含泪珠,转头就走。徐枫有些紧张,忙道:;他没关系吧? ;不用管他。长平公主叹了一口气,沉着脸说。 ;那我来帮你煮饭吧。徐枫说着就卷起了袖子。 长平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也好。你用那边那个葫芦帮我舀些水来。 ;好。徐枫答应一声,便舀了水来,倒在盛米的小木桶里。;就只有这么点米了吗?徐枫问道。 长平面带忧愁,说:;是啊。所以你们要尽快走,一天都耽误不得了。 夕阳残红映照在了萧瑟的院子里。徐枫端着热气腾腾的米饭来到大厅,朱慈炯正双手托腮地思索着什么,浑没察觉到徐枫。 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碟小咸菜和一碟野菜根。徐枫瞧在眼里,心里也泛起了一阵酸楚。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徐枫问道。 长平坐了下来,说:;就这些东西还是一个老宫人硬塞给慈炯的。 她说着便拿起筷子,轻轻敲了敲朱慈炯的碗,说:;别愣着了,吃饭。 她又抬头望着站在一旁的徐枫,道:;相公也搬个凳子来坐吧。咱们一起吃。 ;啊?那怎么敢当。徐枫向后退了两步,连连推辞。虽然他没有古人尊卑的等级观念,但自己面对的毕竟是大明朝的公主,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长平微微一笑,说:;国破家亡,虎落平阳。相公不必拘束,如今我们姐弟俩还真不如一户寻常百姓呢。 自穿越以来,徐枫还滴米未进呢,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了。他见长平这么说,便只说了声:;是。然后也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了。 长平夹了一筷子米饭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朱慈炯也甚为收敛,只有徐枫端着饭碗,狼吞虎咽地吃着,就好像这两人都不存在似的。 朱慈炯鄙夷地瞅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长平却说道:;相公一定饿坏了吧? ;是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真好吃。他满嘴塞得都是米饭,言语也有些不详。 ;还不知相公尊姓大名?长平问道。 ;我叫徐枫。他应答着。 长平点了点头,又对朱慈炯说:;以后你就跟着徐相公,让他带你到南京去。 ;什么?朱慈炯大吃一惊,道:;难道姐姐不随我们去吗? 长平摇头道:;我断了一臂,走在路上太过招摇了。 ;姐姐不走,那我也不走。朱慈炯将碗筷一推,侧过了身去。 长平和正在大口吃饭的徐枫交换了一个眼神,劝他道:;慈炯,你要以社稷为重啊,我们绝不能因小失大,你懂吗? 朱慈炯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重重的喘息声。 长平又转头望向了徐枫,说:;徐相公,你打算何时动身? 徐枫一愣,道:;先不急,待会儿天黑了,我先出去看看情形再说。 长平忧形于色,道:;只怕外面不安全。 ;放心吧。朱慈炯侧过脸来说:;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军纪极严,不会滥杀无辜的。 长平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便又嘱咐了一句:;那徐相公也得万事小心。 ;好。徐枫答应了一声。 天色很快就黑了。徐枫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狼藉的大街上仍没有多少行人。但比起他刚进城时,人也多了一些。 人们快步小跑着,似乎是在寻觅什么。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难民在翻着四处丢弃的垃圾甚至是尸体。徐枫静静地走着,见四处的墙上都贴有安民的告示,显然是出自吴三桂的意思。 告示上写的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骤闻闯贼破京,天子蒙难,三桂泣血不已。特此与辽东通款,合击闯贼,重夺京师。闯贼劫掠无度,人神弃之,三桂愿效法申包胥哭秦故事,借兵平贼,以安人心。望京师百姓不必惊慌,特此告知。 徐枫嘴角浮现出一瞥轻蔑地微笑,自言自语道:;好一个大汉奸,自己变节投敌不说,就只说人家李自成劫掠百姓。 他也不敢多留,只是快步向广渠门的方向跑去。他还一心记挂着孙老二,希望能在广渠门找到他,就算是尸体也好。 可是广渠门已被关宁铁骑驻守,大顺军的尸体也都被清理掉了。徐枫扒在墙边看了一看,也灰了心。 他一边向回走一边想着:;孙二哥的尸体没能找着,城门又都被守着,看来也没法子带朱慈炯出去了。这可怎么办。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个小巷子里。一个粗重的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把老子惹急了,一刀宰了你信不信? 这男子的话语极其凶狠严厉,但声音却被压得很低。徐枫急忙躲在了一边,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 借着月光,徐枫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壮汉将一名女子按在墙边。那瘦弱的女子也受到了惊吓,不敢再挣扎了,却是小声抽泣着。 徐枫怒火腾起,暗骂了句:;真是禽兽!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英雄救美的实力,只能躲在一边暗暗着急。 ;杀牛羊、备酒浆,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不知从哪里又飘来一个女子的歌声。不过这歌落在徐枫的耳里倒更像是戏曲。 那汉子一愣,警惕地眼神四处张望着,低声叫道:;什么人? 一个女子从巷子的一侧走了过来。徐枫只瞧见了她的背影,见她身材修长,穿着黑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虽没见着正脸,但徐枫也觉得这女子必是为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了。 果然,这汉子面露笑意,道:;你知道俺是闯王的人? ;看你这身衣裳就知道了。女子行到离汉子三五步的距离时便站住了。 这汉子将被他按在墙上的那个姑娘松了开来,对这女子说:;反正闯王也不要俺们了。就算死,俺也要死在花情冢里! 他说着就张开双臂,要向这女子扑来。可女子却将手一抬,道:;慢着! 汉子一愣,问道:;怎么? 女子问:;两年前的开封之战,你可参与了? 汉子哈哈一笑,说:;何止是参与,当日老子可是先锋。只可惜黄河发大水把开封给淹了。要不然……老子非得好好抢他一番不可。 女子点点头,说:;很好,你认了就好。 ;这有什么不敢认的。那开封……汉子话还没说完,只见寒光一闪,自己的人头便已滚落在了一旁。 徐枫大吃一惊,急忙缩在一旁,不敢看了。;啊—的一声尖叫又传了过来。徐枫知道这声尖叫必是那个被欺凌的姑娘所发的。于是他也紧紧地闭起了眼睛,不敢多看一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八旗军进城了 徐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上也冒着虚汗。他可以一走了之的,但强烈的好奇心促使着他要看看这杀人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当他再次探头张望时,那女子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个被欺凌的姑娘,蜷缩在一旁啜泣着。 徐枫四处张望,哪里还能望见人影。那女子一定是抄近道走了,但徐枫又哪里有胆子追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徐枫刚安顿下慌张的心,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虽然徐枫从小就在北京长大,但将近四百年前的北京他哪里见过?一条条窄窄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是那么地熟悉却又是那么地陌生。 此时街上已没了行人,徐枫独自一人贴着墙根向前走着。还没走几步,就见一队巡逻兵快步走了来。他们冲徐枫厉声喝道:;什么人?宵禁了还敢出来? 于是,巡逻兵立即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徐枫。徐枫吓了一跳,两腿登时软了,跪下来说道:;不敢不敢! ;宵禁期间擅自行动者,杀无赦!巡逻兵的长官正要挥手放箭,但他的副手立即上前道:;队长,吴大帅千叮万嘱,轻易不得杀生。还是放这小子一条生路吧。 这队长踌躇再三,对徐枫道:;快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别再让人发现了! ;是是是!徐枫闻言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不少,急忙爬起身子来退回到了那小巷子里。 之前那个姑娘还在这里,倚靠在墙根哭泣着。她见徐枫走来,便又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徐枫绕过壮汉的尸身,坐在了她的旁边,说:;你别怕,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来这里避避的。 这姑娘渐渐收了哭声,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徐枫瞧了她一眼,问道:;刚才救你的那个女子,她是谁呀? 姑娘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她把一块银锭塞给了我,然后就翻墙走了。 ;翻墙?徐枫抬头一看,这巷子的墙壁足有三四米高,而且笔直光滑,要想翻过去当真不易。 ;难道古人真有会轻功的?徐枫喃喃自语道。 这姑娘见徐枫好像没有恶意,因此也大起了胆子,问道:;什么叫轻功? ;就是轻身功夫,飞檐走壁的那种。徐枫答道。 ;哦。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当然,也是无话可说。渐渐地,一阵困意袭来,让本就疲惫的徐枫再也无力支撑,侧头便睡着了。在睡梦中,他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爸妈,见到了大学宿舍的舍友,当然也包括那个戴着红框大眼镜的高数老师。 ;爸!妈!你们都还好吗?徐枫喃喃地说着,不觉间,一滴泪滑过眼睛,落了下来。 似乎像徐枫这个年纪的人因为想念父母而哭鼻子是件挺没出息的事。但毕竟情况特殊。如果徐枫真的终老于此,三百多年后他的爸妈才会出生。 这件事极为荒唐且不可思议。但它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徐枫在睡梦中与爸妈相拥而泣,似乎是在作一次诀别。 ;你们不要走,不要走啊!徐枫猛然睁开眼睛,炫目的阳光已洒在了大地上,喧哗声从巷子口传了出来。 睡梦中的牵肠挂肚立即就被徐枫抛到了脑后。他拾起身子向巷子口奔去,只见街道两侧站满了路人,中间的大道上行进着排列整齐的骑兵。 两天多来,徐枫见的最多的就是骑兵。但这些骑兵与大顺军和关宁铁骑都不一样。他们身穿白色铠甲,头上戴着高高的白色头盔。一个个英姿飒爽、不苟言笑。 ;八旗兵?徐枫不由自主地嘟哝了一句。他身前的一位路人立即回头,惊道:;怎么?你也是满洲人? ;哦,我不是。徐枫急忙解释道:;我是从小就被满洲人掳走的,所以才会说辽东话。 这套说辞徐枫已驾轻就熟。每当他说起的时候,总会想起孙二哥来,不觉又是一声叹息。 昨夜和徐枫同宿在巷子里的姑娘也怯怯地走了过来,站在徐枫身旁一起看着骑兵。 ;喂,你怕不怕?徐枫小声问这姑娘。 姑娘摇了摇头,说:;不怕。 ;他们可都是满洲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徐枫颇为吃惊地说。 姑娘想了想,说:;倒也有理,但他们看上去总比李闯的大顺军好些。只要他们不像大顺军那样乱杀乱抢,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对嘛。刚才说话的那个路人也回头对徐枫道:;昨天吴大帅满城贴了安民告示,说是不会侵犯百姓。唉,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能给咱一个安生日子过就谢天谢地了。 看来吴三桂贴的安民告示的确起了些;安民的作用。但徐枫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吴三桂。不为别的,只因为《鹿鼎记》里吴三桂是个大汉奸而已。 徐枫见这骑兵队伍不见头也不见尾,真不知这样得走多久才能走完。他越看越着急,不断地用拳头捶打着手掌。 他身旁的姑娘疑惑地瞧着他,说:;这位大哥,你是着急要回家吗? ;哦……就算是吧。徐枫道:;还有人等着我呢,但现在困在这里,走也走不了,真是急死人了。 姑娘颔首一笑,道:;真好,你还有家人。 ;你没有吗?徐枫问道。 姑娘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李闯进城以后就都被杀了。 ;啊?徐枫忙拉这姑娘到了巷子的深处,说道:;不是‘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吗?怎么会这样? 姑娘水汪汪的眼睛一眨,疑惑地说:;难道你不知吗?原先京师的百姓也听过这个民谣,还真以为大顺军是替天行道来的。可他们一进了繁华的京师,就四处抢东西杀人。朝廷的官员自然是被洗劫一空,就连…… 姑娘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说:;就连吴大帅的小妾都给霸占了。我也是听人说的,吴大帅原先归顺了大顺军,但得知小妾受辱,这才又归了满洲鞑子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徐枫说:;这个故事我知道。 姑娘点了点头,说:;那便是了。大顺军怎是吴大帅的敌手。这不,灰溜溜的走了,满洲人来了。 ;唉。徐枫叹了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徐枫也懂得一些历史知识。他知道,在漫长的中国文明史中,汉族建立的政权不止一次地被北方游牧民族蹂躏过。远的有犬戎灭西周,魏晋时期还有五胡乱华的混乱局面,但能统治中国全境的少数民族政权只有元朝和清朝两个而已。 要说元朝,徐枫对它倒并无恶感,甚至还有些许的好感。因为在元朝时,政治环境相对宽松自由。而满清王朝则大为不同。他们不仅强迫中原汉人剃发易服,更是大兴文字狱,禁锢人的思想;至于晚清时的各种丧权辱国更不用多言。 徐枫甚至认为,中国在十九世纪之所以全方位落后于西方,满清王朝要担负大部分的责任。而造化弄人,现在他居然成为了满清入关的见证者。想到此处,他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的姑娘瞧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轻轻推了他一下,说:;大哥,你怎么了? ;哦,没怎么。徐枫的思绪被打断,又重新回过神来,问道:;对了,你有名字吗? ;我姓宁,贱字采儿姑娘报上自己的姓名,又含羞似的低下了头。 ;哦,宁姑娘。徐枫挠了挠头,一时无语,颇觉尴尬。 这时候,骑兵的队伍走完了,两边的兵士也都撤走了。大街上又被来来往往的行人们占据着。 徐枫心中一喜,忙道:;宁姑娘,我有急事,现在要走了。你也快逃命去吧。 他说着就拔足而奔,宁采儿忙追上几步,叫道:;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徐枫。他步子一顿,回头说了一声,便又跑开了。 宁采儿也追了上去,但行人交织,很快就把她和徐枫岔开了。踮起脚尖眺望着,却怎么也望不见徐枫的身影了。 虽然街面上有了行人,但京城毕竟饱受战火的摧残,人群仍是稀稀拉拉的,并不稠密,临街的店铺虽然都开着门,但货物也都很少,甚至还有饭馆贴出打字条,写着:新鲜死老鼠,童叟无欺。 不用见着真东西,就是瞧见这几个字也让徐枫有些反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徐枫当然没钱买死老鼠,只是来打听周奎家怎么走。 得到了指点之后,他便飞也似的跑着。此时的他真是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长平公主和朱慈炯。 但他还没跑出多久,就瞧见一名骑兵官兵迎面而来。这官兵吃了一惊,就连马也惊得前蹄扬起,一声长嘶,险些把这军官甩了下来。徐枫自然也吓了一跳,仰身坐倒在了地上。 军官的几个侍卫没有骑马。于是他们怒气冲冲地过来将徐枫架了起来,说了一堆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一名架着他的侍卫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找死啊! 徐枫连忙道歉,说:;是小的莽撞了。 这侍卫将徐枫的话翻译给了军官听。军官又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满洲话,侍卫便又翻译道:;你冲撞了咱们的博洛贝勒,本该杀了!但咱们贝勒爷宽仁,不要你的小命。只要抽你一百鞭子,然后游街示众。 ;啊?徐枫道:;那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这侍卫飞起一脚就踹在了徐枫的肚子上,将他踹倒在地。;不知死活的汉人,叫你尝尝咱们的厉害!他说着就掏出马鞭来,和几个同伴一起抡起鞭子,当街抽打起了徐枫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孔四贞 徐枫被鞭打得皮开肉绽,抱着头满地打滚,不时还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叫喊。而这些八旗兵丁却是哈哈大笑,兴趣盎然。那个骑着马的官也是捻须微笑,像是在欣赏一出大戏似的。 渐渐地,四周也围上了行人。他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但都无人敢出手拦阻。那个会说汉语的兵丁一边抽徐枫的鞭子一边对周围的人说:;你们这些汉人都看清楚了,这就是冲撞我们满洲人的下场! 围观的百姓们有的怒形于色,有的摇头叹息,更有些人不忍再看,只好远远地避开了。 徐枫只觉得浑身上下火燎一般的疼,胳膊、肩膀、后背、大腿都现出了伤痕,皮肉都翻了出来,足见鞭子抽得厉害。 这时,又有一支队伍行来。那是十几名汉八旗的兵丁开道,中间抬着一乘小轿。轿子虽不算豪华,但在这年月也是难见。百姓们纷纷避开,生怕冲撞了轿中人,也招来徐枫那样的无妄之灾。 ;喂!跟着轿子的一个小姑娘叫了一声,手里甩着手绢信步而来。她先是冲骑马的施了一礼,笑道:;兰儿给贝勒爷请安了。老爷吉祥啊。 博洛呵呵一笑,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原来是兰儿姑娘,也请你代我向你家小姐问好。 兰儿捏着手绢的手掩口一笑,道:;那是当然。也赶巧儿了,我家小姐刚进城就撞着贝勒爷了。做奴婢的斗胆问您一句,瞧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我家小姐可怎么过去呀。 博洛笑道:;这还不容易,我们把人架走到别处打去。 ;别了。兰儿上了一步,伸手抚摸着博洛坐骑的脖子道:;这个人都给打得半死不活的了,您再打下去,只怕他就没命了。唉,您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天天供着佛祖菩萨什么的,走两步路都生怕踩死个臭虫。您不如高抬贵手,把这人饶了吧。 博洛哈哈一笑,道:;这不过是个汉人。他的命也还不如咱们满洲的臭虫值钱呢。 虽然他的汉语说得不好,但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们都大大地起了怒意。人群也渐渐有些推搡。兰儿见状不妙,佯装发怒。只见她一跺脚,噘嘴道:;贝勒爷这是什么话?我家小姐、老爷是汉人,辅佐先帝的洪先生、范先生也都是汉人。难道我们这些人的命也都不值钱吗? 博洛也觉得不妥,随即换了脸色,解释道:;哪里哪里,兰儿你言重了。嗯……好吧,那咱就卖孔小姐一个面子,不难为他了。于是他大手一挥,吩咐自己的手下道:;撤了! 那几个兵丁这才收了马鞭,随博洛一起走了,临走时还不忘踹上徐枫一脚。而此时的徐枫早已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兰儿见博洛他们走远了,便急忙赶上去探了探徐枫的鼻息,然后小步跑过来在轿边说着:;小姐,这小子还有一口气在,死不了。 ;嗯。轿中人应了一声,然后说:;丢在这里也不是事,不如带回去吧。唉,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是。兰儿这才转身吩咐几个家丁道:;把他叉走吧。家丁们应了一声,便过去将徐枫叉着,随这队人马一同走了。 待徐枫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的伤也早已敷上了药,只是仍旧疼痛钻心,不能动弹。 ;你醒啦?兰儿捋着小辫说着:;你睡了整整一天了,你可知道? ;这……这是什么地方?徐枫虚弱地问道。 ;这儿原本是前明一个伯爵的府邸,现在成我们老爷和小姐的府邸了。兰儿笑着说:;等你伤好了,可要好好感谢我家小姐。没有她,你非死了不可。 ;你家小姐是谁?徐枫追问道。 兰儿靠过来说:;我家小姐可厉害了,说出来能吓死你。别说是寻常的八旗子弟,就算是小皇帝来了,也得给她三分面子呢。 ;哦?徐枫疑惑更盛,说:;那她到底是谁呀? ;唉,说了你也不知道。我家小姐姓孔,大名叫孔四贞。兰儿含笑说着,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徐枫。 ;孔四贞?徐枫细细琢磨着,说:;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兰儿捂着嘴格格笑着,说:;我家小姐从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你怎么会听到呀。更何况,我们也是刚刚进北京来。就算是在辽东,也很少有人听过我家小姐的大名的。最多知道我们老爷。 ;那你们老爷又是谁呢?徐枫追问道。 兰儿把脸一板,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还是好好养伤,养好了伤早点回家去。 ;家?徐枫苦笑了一声,叹息道:;我倒是想回,可怎么才能回去呢? ;怎么?你也没有家了吗?兰儿轻声问道。 徐枫点点头,说:;就算是吧。 ;那……你不如就留下吧。兰儿说:;我们刚搬进来,东西都是一团糟,正缺人手呢。 ;留下来?徐枫想了想,说:;留下来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只不过…… 他还一心记挂着长平公主和朱慈炯,但这二人关系重大,绝不能轻易地说出口来。如果他真留下来做下人,温饱倒不成问题,但要想去见那姐弟俩就是难上加难,更别提带朱慈炯逃出北京去了。 兰儿见他这副神情,也生起气来,说:;哼!你当你是娇贵的吗?让你留下来是可怜你,想给你条活路,你怎么还为难上了。 徐枫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兰儿,你得改改你大嗓门的毛病了。这儿是京师,不比关外。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缓步走了进来。 这女子穿的是大红色的旗袍,但却与民国时那种改良过的旗袍不同。此时的旗袍高龄、束腰、长长的裙摆也没有裁开太多的口子。 兰儿急忙退下,轻声应道:;是。 徐枫知道她就是孔四贞,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想起身,却被她叫住了:;你快躺下吧,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用见礼了。 ;多……多谢小姐救恩之恩。不知道为什么,徐枫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兰儿忙搬过一张椅子来,孔四贞缓缓坐下,含笑道:;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徐枫黯然神伤,道:;有倒是有,但是他们离我太远了,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难道是在海角天涯吗?孔四贞笑问。 徐枫摇了摇头,说:;比海角天涯还要远。 孔四贞也轻声叹了口气,道:;国家丧乱,最苦的还是老百姓。外面那些满洲兵都霸道得很,你无依无靠的,很容易被他们欺负。倒不如留在我的府上做工,至少不用挨鞭子了。 ;我刚也跟他说了,吞吞吐吐的,也不给句痛快话。兰儿埋怨道。 孔四贞侧头愠怒道:;没叫你插嘴,乱打什么岔? 兰儿只好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再言语了。 徐枫想了想,似乎暂时在这个孔小姐的府上栖身是目前的最优选择了。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徐枫感念孔小姐的恩德,小的……小的一定勤勤恳恳地服侍,绝不怠慢。 孔四贞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你先好好休息,等养好了伤,我再叫管家来找你。 她说完便起身走了。兰儿迎上来对徐枫说:;你还是找地儿偷着乐去吧。我家小姐是修佛之人,对待下人可好了,不像别的王侯家里,动不动就打呀骂呀的。 徐枫忽然起了好奇心,说道:;那你还没告诉我,你家老爷是谁呀。 兰儿不耐烦地;嗞了一声,说:;你可真烦,我家老爷也是你能随便打听的? 徐枫虚弱地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以后我也算是孔府的人了吧?回头我要是出去了,旁人问我在谁家做工呀,我说孔家。旁人又问了,哪个孔家呀?那我怎么说呀?说不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了。 兰儿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道:;那我只说一次,我家老爷就是大名鼎鼎的恭顺王孔有德了。 ;孔有德?徐枫念叨了一句。 兰儿将面色一板,道:;放肆!老爷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乱叫的。 ;那你刚才不是也叫了吗?徐枫反问道。 兰儿瞪了瞪眼,说:;我不叫怎么让你知道呀。总之,以后咱们谁都不能叫老爷名讳,你可记住了。万一叫错了,就是掉脑袋的罪过。知道吗? 徐枫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兰儿白了他一眼,说:;知道就好,我去厨房给你拿点东西吃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摄政王赏的辣椒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的功夫,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徐枫的伤已经痊愈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明朝时的发音规则,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近古音了。 尽管他睡觉时仍会梦到自己的爸妈,戴红框大眼镜的高数老师也偶尔会闯入他的梦乡。但他也不再怨天尤人,而是学会了接受,接受自己身处错乱时空的现实,接受造化弄人的现实。 他在伤势刚有恢复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了。而现在更是驾轻就熟。只是长平公主和朱慈炯仍然记挂在他的心里,自己却已卖身为奴,脱身不得,自然也无法和他们相见了,这份滋味也真是难过。 徐枫想到此处,也不禁叹了一口气,但手上要搓洗的衣服也不能停下。于是他又抓了一把用皂角磨成的粉洒在了衣服上,用力搓了起来。 ;徐枫!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徐枫对着声音也已经十分熟悉了,抬头一望,只见兰儿正悠闲地踱着步子而来。 ;徐枫,洗衣裳呢?兰儿背着双手,微微弯着身子说道。 徐枫也笑了,道:;是呀,兰姑娘可有脏衣服,我也一并帮你洗了。 ;呸!兰儿含笑说道:;我的衣裳自己会洗,哪还用得着你。不过,我却是有别的事要你帮忙。嘿嘿,你放心吧,是件美差。 ;哦?什么美差呀?徐枫也来了兴致。 兰儿说:;今日摄政王赏了咱家老爷一些花花草草的都好看极了。但是咱们人手太少,特来借你一用,去帮我们打理花儿吧。 ;打理花儿?我不去。徐枫继续搓着衣服,说:;我又不是植物学家,那些东西可弄不来。 ;什么叫植物学家呀?兰儿嗔怨道:;叫你去帮忙,我也能陪你说说话什么的,不比你在这儿洗衣服好呀!好几个家丁抢着要去,我都没搭腔。你倒好,还不稀罕了。 徐枫将手上衣服放下,说:;既然兰姑娘盛意拳拳,小生也不敢不遵呀。 兰儿噗嗤笑了,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去吗?咱们所有下人里,你的谈吐是最不俗的,倒像是个读书人。 徐枫用备在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说:;我本来就是读书人。《唐诗三百首》你读过没?我从小就背的。 兰儿微微皱眉,道:;没听说过《唐诗三百首》,只知道《全唐诗》。 ;啊?徐枫叹息了一声,说:;那你太孤陋寡闻了。我们那边都是读《唐诗三百首》的。 其实是徐枫孤陋寡闻了。《唐诗三百首》是清朝人编著的,严格按照法统来说,此时正是明末,这套诗集还没有问世呢。 ;管他什么诗呢,反正咱们都用不着,你跟我来吧。兰儿领着徐枫来到了王府的花园之中。 说是花园,其实占地面积也就相当于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但如此地方,却云集了许多奇花异卉。徐枫并不是很懂花鸟,一进来只觉得香气扑鼻,却不知这些花草都叫什么名字。 兰儿笑道:;读过《唐诗三百首》的徐大才子,帮我把这些盆栽搬过去吧。 ;好。徐枫应了一声,便将满地杂乱的花盆抬起,搬到了兰儿指定的地方。有些比较大的花盆就需要两人合力来搬,也总算搬过去了。 ;还有这个,也搬过去。兰儿指着一盆鲜红的辣椒说道。徐枫见那是一盆辣椒,不禁皱起了眉头,细细端详着。 兰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这么好看的花,你没见过吧? ;你确定这是花?徐枫指着眼前这盆辣椒,侧头问道。 ;对呀。鲜红鲜红地,不是花是什么。兰儿介绍道:;我也是第一次见。据说是从海上来的,咱们中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 徐枫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我可告诉你,这个东西叫辣椒,是吃的,不是花。 兰儿也起了怒意,道:;你胡扯!这明明是花,是摄政王赏赐的,怎么会是吃的。 徐枫收起了笑容,说:;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今晚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听到这话,兰儿有些害羞,避过脸去说:;大白天的净说疯话,谁要你请。 ;嘿嘿,今晚我请你吃的东西,保准是你这辈子从来没尝过的奇味。徐枫笑问道:;你可愿意吗? 兰儿越发羞臊了,急得一跺脚,说:;我跟你说花的事,你却跟我说吃饭的事。哼!我看你呀,就是在憋坏主意呢! ;你看你,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徐枫也佯装怒容,道:;不吃就算了,我还省事了呢。 兰儿也是怕他真的生气,忙道:;别别别,我去还不行吗?不过,你可不能趁机……趁机…… 徐枫道:;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把贞洁看得比命都重要。我不会害你的。 兰儿这才笑了,说:;那好,一言为定。我可以去帮你买菜,都需要些什么? ;常用菜就好了。徐枫一边打理着盆栽一边说:;可以买到肉吗? 兰儿嘟起了小嘴,说:;恐怕只能买到猪肉了。 ;那也好。徐枫说:;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去买菜吧。 ;哦。兰儿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然后就离开了。 待兰儿走后,徐枫就悄悄拔下了几株辣椒,藏在怀里拿去了厨房。此时不是做饭的时候,厨房空无一人,正好给了徐枫可乘之机。 徐枫小时候住奶奶家的时候见过辣椒酱的做法,这时候算是派上了用场。 他先将辣椒剁碎,然后放入一个陶罐中,又加了些盐和少许的油。之后便密封起来,藏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天晚上,徐枫和兰儿两人都没有吃晚饭。直到月上东山,众人睡去以后。徐枫才和兰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厨房。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呀?兰儿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问。 徐枫笑而不答,只是拿出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火炉,然后在火炉上架起了一个铁锅。铁锅里也倒上了热水。 兰儿望了一眼铁锅里的水,有些恼羞成怒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吃食呢,原来是染锅呀! ;染锅?徐枫道:;我们那边都叫火锅。 ;什么你们那边,自古以来都是叫染锅呀!兰儿有些急躁了。 徐枫也吃了一惊,断没想到火锅的历史这么悠久,一个古人居然对自己说出了;自古以来这样的话,这让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稍安勿躁。徐枫拿出了之前密封好的罐子,说:;不管它叫什么,重点不是这个锅,而是咱们的料。 兰儿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说:;不就是染料呗,还能是什么。 ;嘿嘿,你看!徐枫将罐子打开,端起来让兰儿细细看着。 兰儿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说:;这是什么呀,猩红一片地,味道还这么冲。 徐枫将这些辣椒酱倒入了煮热的水里,随之放进去的还有一些生姜、花椒和葱,又用筷子搅拌了几下,说:;可惜太仓促了,如果能腌的时间更长一些味道就更好了。 他说着就将兰儿买好的菜和猪肉放了进去。他夹了一片白菜送入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流露出享受的表情来,说:;真是太好吃了,你也快尝尝。 兰儿将信将疑地也探筷入锅,夹起了一片菜放入口中。她只嚼了一下,脸色就微微变了。 徐枫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我呸!兰儿一口将嘴里的菜吐了出来,不断地用手往嘴里扇风,说:;好痛好痛,火烧一样! ;我的天呐!徐枫也赶忙起身,跑到厨房外面去舀了一瓢清水说:;快喝点水。 兰儿无暇顾及,端起水瓢来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她喝完水之后,便狠狠地踢了徐枫一脚,怒道:;徐枫!当初可是我救了你。你不报答也就算了,何苦又要这样戏弄我! 兰儿气得跺了两下脚,便坐在厨房的台阶前嘤嘤哭了起来。 徐枫急忙上去安慰,说:;真是对不起了。我没想到你是第一次吃这种麻辣火锅,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是我疏忽了。 ;去你的什么麻辣火锅。兰儿一边哭一边说:;明天我就找小姐告状去。 ;别别别。我的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徐枫忙说:;辣椒都已经倒进锅里了,取也取不出来了。要不这样吧,我打一碗水来,你夹出来的菜往碗里涮一涮,就不会那么辣了。 ;我不。我再也不吃了。兰儿说着起身就要走。徐枫一把把她拉住,说:;我敢保证这次一定好吃,不好吃的话你把我杀了都行。 兰儿一抹眼泪,指着他说:;那好,如果不好吃,我非杀了你不可。然后就又回厨房去了。 徐枫依言打了一小碗的水,兰儿每夹出一片菜来就在碗里涮了涮,辣味就被中和了许多。兰儿再吃时,果然觉得美味多了。 兰儿吃了一会儿,也就渐渐适应了这辣味。当她再夹起锅中的一片猪肉时,也不用涮了,而是直接放入口中,虽然满头大汗,但这种舒爽的感觉却是从所未有的。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徐枫颇为得意地说着。 兰儿这才转怒为喜,问道:;你那个红红的佐料是什么呀? 徐枫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就是……今天你让我搬来搬去的那盆红红的,长得像人参的那个东西。 ;什么?兰儿闻言大惊,道:;你把摄政王赏给老爷的花给吃了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偷嘴吃的下场 兰儿的反应让徐枫吓了一跳。他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忙说:;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吃的呀。你不是也觉得很好吃吗? ;那也不能吃呀!兰儿急道:;这……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呀!要杀头的! 徐枫还没说话,厨房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谁在厨房呀?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年轻地管家推开了厨房的门,惊得是目瞪口呆。 ;你……你们孤男寡女的,在这儿干什么?管家有些惊慌,颤声说着。 兰儿也慌了手脚,忙站起身来说:;张二哥,我们啥也没干呀,只是吃染锅。 管家低头一看,果见小火炉上的铁锅中煮着沸水。这水因为大量的食物煮涮,已经变得十分浑浊。 ;兰儿!徐枫!你们竟然敢偷吃!管家怒气冲冲地说:;这次我可不能包庇你们了,非得告诉老爷去! ;张二哥!兰儿急忙赶上去拦住他,说:;我们也是一时糊涂。不过,这可不是偷吃,菜是我自己买的,只是用了点厨房的佐料。 张二哥将她的手一甩,说:;别说是一点佐料,就是一滴水也不能擅自拿取。兰儿啊,你又不是头一天当差了,这个规矩徐枫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张二哥,求你念在我们是初犯,这次就饶我们吧,我们以后不敢了。兰儿痛哭流涕,几乎跪倒在了这张二哥的面前。 张二哥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诡异。;好,念在你们是初犯,这个状我也可以不告。他笑嘻嘻地说着。 兰儿笑了,说:;张二哥真是菩萨心肠,兰儿一定会念着二哥你的好。 ;嘿嘿,那倒不用。张二哥说:;不过你可得拿你的身子来还。 ;啊?兰儿吃了一惊,呆在了当场。 徐枫始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他这时才将筷子重重地往锅里一摔,语带嘲讽地说:;哼,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图穷匕见了吧? 张二哥面色陡变,厉声道:;徐枫!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了吗?徐枫站起身来足足比这张二哥高了半个头。这也难怪,古人的营养水平哪会有现代人丰富。 张二哥见他面似寒霜地向自己走来,心下有些怯了,退了两步质问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有本事的,你就去告状好了。兰儿绝不会答应你的无理要求!徐枫缓缓说着。 兰儿却着急了,忙扯住张二哥的衣袖说:;你别听他的,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给我过来!徐枫一把将身子柔弱的兰儿扯了过去,又对张二哥说:;你去告状吧,我们不怕! 张二哥恼羞成怒,说:;好!这可是你们自找的!说完就大踏步出去了。 兰儿一把甩开徐枫的手,带着哭腔埋怨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你救过我的命,我不能眼看着你被人轻贱。徐枫说。 兰儿欲哭无泪,坐在了小凳子上说:;你还知道我救过你呀?那你就这么害我!我本来就是下人,就是轻贱。哪用得着你来充好人。 徐枫蹲下身子,安慰她说:;我没有要害你,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有这么严重。如果老爷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担着,绝不连累你。 ;你一个人担着?你担得了吗?兰儿越哭越伤心,说:;那花可是摄政王赏赐的,如果传扬了出去,不仅你我脑袋要搬家,老爷和小姐都得受牵连! ;那就不要传扬出去。徐枫说:;等天亮了,我会和老爷还有小姐交代清楚的。 兰儿愣了一愣,哭得更伤心了。徐枫只好耐心地安慰她、劝她,不知不觉便和她一起靠在灶台边睡着了。 天亮时,几个家丁匆匆赶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张二哥一把揪住徐枫的衣领,喝了声:;好大的胆子,还敢在这儿睡觉! 徐枫和兰儿被众人惊醒,一时还没缓过神来。但众人已将他们抓起,绑着就去了庭院。 孔有德正坐在庭院中,双目炯炯,面色铁青。他旁边坐着的是神情有些慌乱的孔四贞。孔四贞不时用眼神去瞄自己的父亲,脸上写满了不安。 一众家丁下人都躬身站成两队,一个个目光灼灼,瞧着被押上来的徐枫和兰儿。 ;跪下!张二哥一声暴喝,分别在兰儿和徐枫的腿弯处一踢,促使他们跪了下来。 张二哥得意非常,走上去报告:;老爷、小姐,犯事的下人都已经带到了。 孔四贞眼光将他一瞥,冷冷地说:;下人犯事,你这个管家也有责任。待会儿下去了,自己去领二十皮鞭。 张二哥吃了一惊,得意劲儿顿时委顿了下去,只应了一声;是,就退到了一边。 孔有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孔四贞道:;你也不用拿张管家出气。他知情不报才该受罚,鞭子就免了。 孔四贞紧紧地咬着牙,却也不敢公然违背父亲的话,只能冷着脸,不说话。 孔有德的目光落到了兰儿和徐枫的身上,说:;你们趁夜偷嘴吃,虽说是坏了规矩,但也不算大事。按理来说,不该由我管。但是,你们偷了摄政王所赐的花卉,这便是大罪了。只要你们将所赐花卉如数交还,我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老爷……我们……兰儿吞吞吐吐地说:;那花让我们吃了。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孔有德和孔四贞更是面色大变,齐声叫道:;什么? 兰儿忙说:;都是奴婢一时糊涂,看那花长得鲜艳,起了歹心,想尝尝这花的味道。 孔有德一巴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怒道:;岂有此理,当真是胆大包天!那可是皇家御赐,你竟敢……竟敢…… 兰儿接着说:;这都是奴婢的主意,和徐枫没有关系。老爷要责罚,就请责罚奴婢一人吧! 徐枫侧目将兰儿一望,不禁泪湿眼眶。他没想到兰儿竟然会舍命维护自己。 ;老爷,这花是我做成酱给兰儿吃的。兰儿从头至尾都不知情,老爷就请责罚我吧。徐枫平静地说着。 孔有德气得满面通红,道:;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来人,给我拖下去打,打死为止! ;父亲!孔四贞急急地叫了一声,说:;兰儿平日是跟着我的,是我督导不严才会让她惹出这泼天的祸事来。父亲既要打,也连我一并打了吧。她说着就起身跪在了一旁。 ;你住口!孔有德怒火盛极,道:;你可知如今在这朝堂之上,满臣最是猜忌我们汉臣。摄政王以花卉相赐,便是要安我等的心。如今花没了,摄政王一旦得知,能不疑心于我吗?我不能让两个下人给咱们孔家招致祸端!你也休要为他们求情! 徐枫竖着耳朵听着,乌黑的眼珠子一转,似乎已有了主意。 孔有德又回过头来,大声叫道:;还等什么,快把他两个拖下去打! 正待众家丁一拥而上的时候,徐枫却高声叫道:;慢着! 众人一愣,目光纷纷投向了孔有德。孔有德也是一愣,怒喝道:;怎么?你还想造反不成? 徐枫缓缓起身,道:;老爷,您刚所说的那番话小的斗胆想和您论论。若是小的说的不对,老爷再责罚也还不迟。 兰儿一扯他的裤腿,小声提醒:;你别乱说话了,快跪下吧! 徐枫不仅没有跪下,而且还向前迈了一步,说:;如果奴才没记错,老爷曾是明朝总兵毛文龙的部下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寂静一片,无人敢说话。孔有德更是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徐枫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回答孔有德的话,而是接着说:;刚才老爷说满臣猜忌汉臣,这一点奴才也深表同意。但老爷又说,摄政王赏赐花卉给老爷,是为了安老爷的心,呵呵,请老爷恕小的无礼,老爷此言却是差了。 孔有德的怒气已是去了大半。他已无瑕生气,剩下的只有深深地震惊。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孔有德冷气森森地说。 徐枫行了一礼,道:;摄政王此举固然是安老爷的心,但更多的还是要做给其他的满臣看。中国有句古话,‘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满臣们知道摄政王对老爷的态度,自然也不敢过分排挤老爷了。毕竟他们也得顾念着摄政王他老人家的面子不是? 跪在地上的孔四贞也被徐枫的话震撼到,不自觉地站起了身来。;说下去。孔有德的面色依旧严峻,但目光已和缓了许多。 徐枫应了一声,继续说:;老爷大可不必担心花卉丢失这件事。如果摄政王真会以此怪罪老爷,那他的怀柔之举不就功亏一篑了吗?再者,大清入关未久,京师内外,人心浮动。摄政王若是真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就该重用老爷才是。这点小小的闪失,他又怎会介怀呢? 孔有德愣了许久,才缓缓点头,说道:;可是,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枫含笑说道:;奴才此举,正是为了提醒老爷,在朝为官,大可不必如此噤若寒蝉。有时越小心,就越容易出差池。老爷明鉴,小姐对奴才有救命大恩,所以奴才才出此下策,以报答小姐的恩德。冒犯之处,还请老爷见谅。 孔四贞终于露出了喜悦地笑容,忙迎上去对孔有德说:;父亲,徐枫此言大大有理。看来,他不是偷嘴吃,而是要犯颜直谏呢。 孔有德侧了侧脑袋,问徐枫道:;你所言句句是真? ;如有半句虚言,天大雷劈!徐枫振振有词地说。 孔有德赞赏似的点了点头,说:;好极了。接着,他面色又是一变,叫道:;来人,把这徐枫拉出去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孔有德的心思 正当大家都以为徐枫和兰儿逃过一劫的时候,孔有德的这句话又令所有人大大地意外。 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将徐枫双肩按住,带了出去。兰儿吓得面色灰白,大叫道:;老爷!求您饶徐枫这一次吧! 孔有德面不改色,徐徐起身,离开了。孔四贞急忙迎上去扶住痛哭不已的兰儿,说:;你别难过了,徐枫死不了。 ;啊?兰儿一惊,忙问:;为什么? 孔四贞笑了笑,说:;父亲的脾气我最了解。但凡他说要打死谁,那必是死定了;可若是说砍了谁,准保会留一条小命。你信我的吧。 孔四贞说完也随着一众家丁和婢女离开了,徒留下兰儿跪坐在地,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哎,我说,你们是要带我去哪啊?徐枫被两名家丁押着,走得很快。 ;别多问,到地方自己就知道了。押他的一名家丁回应着。 徐枫被带进了一间昏暗的房间中,只听身后的两名家丁齐声喝道:;跪下! ;是。徐枫几乎是本能地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但他仍是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屋子采光很差,要是不点一根蜡烛,还真是什么都看不清。 果然,两名婢女进来点上了灯,屋子顿时亮堂了一些。徐枫跪在原处,心里十分忐忑。 孔有德从侧面徐徐走来,坐在了徐枫面前的椅子上。婢女为他奉上了一杯茶,然后与那两名家丁一起推门出去了。 随着;咣当一声门响,徐枫被激得身子一颤,仍是深深地低着头。 孔有德打量着他,用低沉地声音吩咐道:;抬起头来。 徐枫这才缓缓抬头,与孔有德四目相视。孔有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藏匿在我的府上,是何居心? 徐枫忙答道:;奴才就是一个下人,当日在大街上冲撞了满洲大老爷,险些被他们用皮鞭抽死,幸好是孔小姐路过,救了奴才一命。奴才这才留在府上做工的。 孔有德猛地一拍茶几,怒道:;你还不说实话!一个寻常杂役,哪能猜得透摄政王的心思! ;回老爷,奴才幼时也读过一些史书,所以才敢抖这个机灵。徐枫回复着。 孔有德嘴角微微挂笑,说:;只怕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掉脑袋吗? ;怕。徐枫说:;但奴才也知道,老爷若是听得进奴才的良言,断不会杀了奴才。所以奴才才愿冒这个险。 孔有德呵呵一笑,说:;看来你对自己胸中的韬略很有信心。那我倒要考一考你。如果你能应对自如,我不仅不杀你,还会重重地赏你;可若是你说错了半句话,立即枭首示众,可明白? 徐枫紧张得手心冒汗,舌头也有些打结了:;明……明白。 孔有德点了点头,说:;大明失天下,大清得天下。何故? 听到这个问题,徐枫暗叫糟糕。明亡清兴是一个十分严肃的历史学问题,涉及政治、军事、经济诸多领域。而徐枫的历史知识完全是来自中学课堂。这么复杂且宏大的问题,那里是他能解答得了的。 徐枫思索了片刻,便说了句有些不着四六的话:;清兵虽进了京师,但中国腹地幅员千里,只怕没那么容易收服。况且……况且…… 孔有德面色一沉,问道:;况且什么? 徐枫说:;况且李自成、张献忠还有明朝的官员、军队,说不准哪天就会反攻回来,把满洲大老爷们统统都赶出关去。 ;放肆!孔有德怒喝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徐枫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孔有德盛怒之下却也思量着徐枫的这;疯话。 满清入关之初,上至爱新觉罗皇室,下至平头百姓,都没多少人会相信大清的江山可以坐得长久。 首要的原因,自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民族认同问题;其次是南明朝廷依旧雄据江南半壁。而这半壁的山河正是中国最富裕的地方。所谓;苏湖熟,天下足说得就是这个道理;最后则是各路农民军依旧有着强大的号召力。此时的满清朝廷,更像是一个在树林里走夜路的猎人,虽然有一把猎枪,但充满未知的前路依旧令他恐惧万分。 徐枫所说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孔有德的心。因为他是一个汉人,所以就更为担心满清朝廷的崩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留在史书上的名声恐怕也不会好过宋时的杜充。每每想到这里,他都有些忧心忡忡。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座好,吩咐道:;不用跪了,起来回话。 ;是。徐枫应了一声,慢慢站了起来。 ;那么,你是心向大清,还是心向大明?孔有德问道。 徐枫低着头回答:;老爷向着谁,奴才就向着谁。 这个回答深得孔有德的心。他含笑点头,说:;难得。没想到我的府上居然还有你这么一个奇人。过些日子我要请洪先生过府一叙,你来伺候。 ;是。徐枫应了一声,又问道:;不知是哪个洪先生? 孔有德面露愠色,道:;还能是哪个洪先生,当然是洪承畴洪先生了。 洪承畴这个名字徐枫是很熟悉的。他本是明朝的官员,虽是文官,却有着出众的军事才华。他曾和孙传庭联手打得李自成几乎全军覆没,只能带领十八骑败走商洛。可是后来洪总督在宁锦大战中被皇太极生擒,从此归顺满清。 徐枫为又能见到一名历史名人而窃喜着,便说:;请老爷恩准,您和洪先生的饭食也交由奴才负责吧。 孔有德眼睛一眯,问道:;又要吃摄政王赏赐的花卉吗? 徐枫嘿嘿一笑,说:;其实那不是花,而是一种叫做辣椒的调味料。倘若洪先生尝到了,保准对您刮目相看。 孔有德也露出了笑容,说:;那好,你去办吧。不过,这件事千万别声张。 ;是。徐枫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他刚一出门,便伸手擦掉了额上的冷汗,摇头自语道:;幸好我能随机应变。否则小命早就丢了。 ;徐枫!兰儿快步迎了上来,惊喜地说:;老爷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徐枫不无得意地说:;老爷不仅没有为难我,而且还交给了我一件差事。 ;哦?什么差事?兰儿好奇地问道。 徐枫嘿嘿一笑,说:;昨晚的麻辣火锅还好吃吗? ;好吃啊!怎么?你也要给老爷和小姐做吗?兰儿追问道。 徐枫笑着说:;嘿嘿,不仅是老爷和小姐,还有洪先生呢。 管家张二哥此时也踱步走来,瞧见两人在那热络地说着话心里满不是滋味,正要走开时,却被徐枫叫住了。 ;姓张的,你给我过来。徐枫吆喝了一声。 这张二哥顿时腾起了怒火,道:;小子,你别太嚣张了! 徐枫信步走来,说:;今儿我就嚣张了,你怎么着吧! ;我打你信不信?张二哥正要抡起拳头打徐枫,却被徐枫一把攥住了拳头。 ;我可警告你,过些日子咱们老爷要请洪承畴先生吃饭。这顿饭是由我负责的。徐枫说。 张二哥怒道:;那又怎么样? 徐枫说:;你要是把我打伤了,耽误了老爷和洪先生的大事,你小子也少不了一顿鞭子! 兰儿也跟着帮腔:;就是,以后不许你再欺负我,听见没有? 张二哥气得满脸通红,说:;我才是管家! ;打今儿起就不是了。孔四贞缓步走来,冷眼将张二哥一扫,说:;家里的事我还是说得上话的。以后徐枫当咱们的家。而你,就听徐枫的吩咐吧。 张二哥气得浑身颤抖,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枫将张二哥的手一甩,冲孔四贞行礼说:;谢小姐恩典。然后又对张二哥说:;我现在就吩咐你,再去花园里采几株长得像人参一样的,鲜红鲜红的花去。要是采错了,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好小子,你……张二哥话刚到嘴边,孔四贞厉声接口:;你怎样? 张二哥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收起满腹的怒火朝花园的方向去了。 往后的几天,徐枫都在做辣椒酱。他也不用做太多,一小罐就足够了。只不过需要较长的时间发酵而已。 自从和徐枫有过一番交流之后,孔有德总是心事满满,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夜深时,他还会一个人在庭院中徘徊踱步。 这天晚上,孔有德又是一人在院中踱步,不时还会叹息两声。孔四贞自他身后而来,给他披上了一件衣裳。 ;父亲,夜里天凉。孔四贞道。 孔有德轻轻握了握女儿的手,笑道:;还是闺女疼我。 孔四贞浅浅一笑,说:;这几日父亲为何总是闷闷不乐的。可是朝廷上有什么事? 孔有德长叹一声,说:;朝廷上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在争论先西征还是先南伐。 孔四贞秀眉一皱,说:;无论是西征还是南伐,父亲都得随军去了。 ;可不是嘛。孔有德无奈地笑笑,说:;那个叫徐枫的,说了些不中听但很实在的话。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倘若李闯和残明余孽联手北伐,我们抵挡得住吗? 孔四贞越发忧愁了,问道:;那父亲的意思呢? 孔有德仰天一叹,说:;我已变节了一次,绝不能再变第二次。无论大清能不能长久,我都不能弃他而去。这是为臣之道。 听到这话,孔四贞的眼里已泛起了泪花。;父亲。她哽咽着叫了一声,凑上去说:;无论如何,女儿都陪着您。 孔四贞的这番话算是给了他一些心灵慰藉。孔有德轻轻捋了捋女儿的发端,说:;明天我请洪承畴来吃饭,听听他的看法。贞儿,你也来作陪吧。 ;是。孔四贞应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洪承畴 天近黄昏,恭顺王府异常的热闹。家丁婢女们做着大扫除,门前还挂起了红灯笼。一些不明就里的下人向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全都是说;洪承畴先生要来了。 果然,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一乘小轿翩然而来。待轿子落下,轿帘挑起,一位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缓缓而出。 此人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候在门口的孔有德急忙矮身上前,一把攥住这人的手,说:;亨九先生能莅临寒舍,不胜荣幸呀! ;老爷不是请洪承畴先生吗?这个亨九先生又是谁?徐枫问身旁的兰儿。 兰儿白了他一眼,说:;亨九是洪先生的别号。 ;哦。徐枫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洪承畴与孔有德一番寒暄之后,便招呼身后的仆从们:;你们不用进去伺候了。 ;是。仆从们笑嘻嘻地答应着。他们的老爷来别人家做客,自己也总能捞点好吃好喝的,因此也十分高兴。 孔有德领着洪承畴进了府来,孔四贞也迈着细碎的步子上前,微微施礼,道:;洪先生好,四贞有礼了。 洪承畴哈哈大笑,说:;四贞呀,你不可学你父亲这般酸腐,叫我一声洪伯伯就好了。 孔四贞也笑了,便又叫了一声:;洪伯伯好。 洪承畴更笑得起劲了。孔有德也很高兴,忙说:;在如今的朝堂上,亨九兄可谓是咱们汉臣的表率。我孔氏一门,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兄台的庇佑呀。 洪承畴轻轻抬手止住了孔有德的话,笑着说:;瑞图,咱们今日只讲交情,不谈朝政,可好? 孔有德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说道:;是是是,是兄弟冒昧了。 洪承畴随着孔氏父女向前走着,边走边说:;倒也谈不上冒昧,只是朝廷的事太过忧烦,谈多了难免扫兴。 说话间,三人便已步入了客厅。一张圆桌摆在当间,另有三张椅子。;亨九兄,请坐。孔有德和洪承畴相互作了一揖,彼此落座,孔四贞也坐在了一旁。 随他们一同进来的是徐枫和兰儿。孔有德给了徐枫一个眼色,后者会意,高声叫道:;上锅! 于是,两名下人分别捧着小火炉和铁锅走了上来,将火炉放在桌上,铁锅架在了火炉上。洪承畴伸颈一望,见这锅中已盛了热水,冒着滚滚热气,不禁笑道:;瑞图是想请我吃染锅? 孔有德一捋短须,笑道:;亨九兄有所不知,咱们今日吃的这锅子,可与往日的染锅大大的不同,准保是亨九兄从未尝过的奇味。 ;哦?洪承畴来了兴致,笑问:;如何奇法? ;亨九兄莫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孔有德含笑说道。 这次是几个婢女依次上来,将手中盛着菜肴的盘子放在了锅前。洪承畴张目一瞧,有剥了壳的虾仁、有切成条状的牛肉、有去了鱼刺的河鲜,还有的就是一些寻常素菜了。 孔有德笑道:;国家不靖,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兄弟我只能以此薄菜来招待亨九兄,还望兄不要见怪。 洪承畴哈哈一笑,说:;瑞图你太客气了。寻常百姓还都吃不饱饭,咱们有此一聚也是难得。不过,为兄可要说你几句。这些菜难得是难得,只怕还不足以担得起‘奇味’二字吧。 孔有德不急不缓地解释:;这菜本是寻常,不足为奇。奇的是佐料。 下人捧上来的是一个小罐,罐子打开,里面粘稠的辣椒酱尽皆倒入了锅中。 这次徐枫留了一个心眼,在辣椒酱中兑了水,中和了不少辣味。如果第一次吃到辣椒的洪承畴因味道太刺激而当众丢丑失态,那他徐枫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不一会儿,热水就已泛红,咕咚咕咚地冒起了红色的水泡。 洪承畴瞧了半晌,就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请教似的问道:;这鲜红鲜红的是什么东西? 孔有德和孔四贞相视一笑,说:;亨九兄不要问,先涮一片肉尝尝。 洪承畴也呵呵笑了,一边夹菜放入锅中一边说:;不知道你们父女两个卖什么关子。 肉很快就涮熟了,洪承畴捞起肉片来一尝,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凝固了。徐枫、孔有德、孔四贞还有兰儿,都屏息以待,心里紧张万分。 洪承畴勉强地吞下肉片,向孔有德投来一个赞赏似的眼神,说:;既麻且辣,但又辣得霸道。哎呀!确实是天下第一奇味。老夫从来没有尝过。 孔有德放心地一笑,说:;亨九兄喜欢就多吃些。 ;那是一定。洪承畴越吃越喜欢,渐渐地也就不再客套了。 三人吃到尽兴,盛菜的盘子全都被一扫而空。下人们便又进来将火炉、铁锅还有盘子都撤了去。 洪承畴拍着自己的肚皮,笑道:;很久没有吃过一餐如此舒爽的晚餐了。瑞图,你请我吃的这个染锅可得有个新名堂,不能与寻常锅子等而论之。 ;是。孔有德应道:;咱们今天吃的染锅与往日的染锅大大不同。它味道烧灼,似是火烤一般。于是我们的管家给取了个新名字,叫‘火锅’。 ;火锅?洪承畴回头将徐枫一望,点头笑道:;这个名字改得好,恰如其分。 徐枫忙下跪参拜,道:;谢洪先生夸奖。 孔有德与孔四贞目光一触,两人都收了笑意。孔四贞吩咐下人道:;徐枫留下,其他人都退出去吧。她还不忘侧头对身后的兰儿说:;你也出去吧。 ;是。兰儿应了一声,便依依不舍地与众家丁一起退了出去。她跨出门槛时还与徐枫四目一对,徐枫还给她扮了个鬼脸。兰儿白了他一眼,便轻轻把门关上了。 此时,屋中只剩下孔有德、孔四贞、洪承畴和徐枫。三人坐着,徐枫站在一旁。刚才还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就有些冷了。 洪承畴有些不自在,忙问:;瑞图,你如此郑重,可是有事要说? 孔有德面色忧虑,吞吞吐吐地说:;实不相瞒,兄弟我心里的确是不好受。 ;因为何事?洪承畴问道。 孔有德叹了一口气,硬起头皮来说:;亨九兄,这里没有外人。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打开门去就只字不提,好不好? 洪承畴了皱了眉头,点头道:;瑞图你但说无妨,我心里有数。 ;唉。孔有德又是一声叹息,说:;亨九兄文韬武略,的确是难得的国之栋梁。不知以亨九兄的高见,咱们的大清朝能坐稳江山吗? 此话一出,洪承畴勃然色变。他紧张地望了望左右,忙道:;瑞图何出此言? 孔有德说:;你我都是大明旧臣,背主投敌,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光彩的事。倘若大清真得了天下,咱们自然是高官厚禄,也能名留青史。可一旦大清又被逐出了关去,咱们兄弟是跟着去呢,还是不跟着去? 孔有德说话的期间,洪承畴的脸上已罩上了一层寒霜,此时越发得显得阴沉。 他思索了良久,颇为感慨地回忆起了往事:;崇祯十五年,我奉皇命,亲率十二万大军去解锦州之围。仗打到那个时候,谁不知道八旗兵的厉害?所以我效仿赵国名将廉颇,固守营寨,与敌对峙。可是,崇祯帝听信谗言,一再催我进攻。结果松山一战,我军大败。唉,我在被俘期间也不断地在思考,这一战为何会败。后来我终于想清楚了。 ;君臣昏聩。孔有德解答道 洪承畴双眼放光,说:;不错,正是朝中有着一帮庸懦的大臣。他们又辅佐着一位刻薄寡恩的皇帝。这样的天下能长久吗? 孔有德说:;依亨九兄之意,大清入关是顺应天命,该当坐稳江山吗? 洪承畴点了点头,说:;正是。明朝腐败无能,不足为惧。李闯和张献忠始终脱不了流寇本色,难成气候。这个江山,终是大清的。 孔有德轻轻咳嗽了一声,那是他给徐枫的暗号。于是徐枫上前来,低声说道:;洪先生勿怪,奴才可有几句话想说。 洪承畴面现诧色,望向了孔有德。孔有德含笑点头,默许了徐枫的发言。 ;那好,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洪承畴正了正坐姿,将脸朝向了徐枫。 徐枫施了一礼,说道:;洪先生说得一点不错。农民军成不了气候,大明朝也只能在江南苟延残喘。但是,他们一旦联起手来,恐怕会成为大清的肘腋大患。 洪承畴眉头一皱,说:;李闯攻入北京,逼得崇祯帝自缢。此乃国仇家恨,明朝怎能释怀?更何谈联手呢? 徐枫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回答:;明朝和李闯的矛盾不过是人民内部矛盾。但他们与大清则是民族矛盾。您试想,无论是姓朱的当皇帝,还是姓李的当皇帝,好歹都是汉人。可要是换了梳着辫子的满洲人当皇帝,汉人能心服吗? 洪承畴叹了一口气,说:;昔日元人不也灭了宋室吗?既然元人可以,如今的满洲人自然也可以。 洪承畴的这个问题倒是让徐枫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也还算是会随机应变,立即答道:;先生谬矣。元人灭宋不假,但那时的宋室衰微,以无可用之兵,无可战之将。再说了,元人即使灭宋,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钓鱼城之战,蒙哥汗殒命当场。忽必烈也不得不回师蒙古,争夺汗位。倘若当时宋人反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呀。 洪承畴不屑地一笑,说:;当日宋室无力反攻,今日的明廷难道就有能力反攻了? ;或许有此能为。徐枫说:;如果他们和农民军兵合一处,大事不可知也。 这话落在洪承畴的耳朵里犹如是当头棒喝。也难怪他惊讶,徐枫毕竟是知道抗战的。此时的局面真与抗战初期有些相似。于是徐枫照猫画虎,一通瞎说,还真说动了洪承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投石 洪承畴本还意气风发的脸忽然变得铁青,手也有些颤抖了。孔有德不无忧虑地说:;亨九兄,你我是不是也该好好谋划一番。 洪承畴目露寒光,扭过头来说:;瑞图,今日你请我吃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难道你又想叛清归明了吗? ;不不不!孔有德忙亲自端起酒壶为洪承畴满上了酒,说:;亨九兄误会了。兄弟我已做了一次贰臣,就绝不能再做第二次。否则的话,岂不是成了不忠不义、无君无父的禽兽吗? ;那你意欲何为?洪承畴冷冷问道。 ;兄弟的意思,是想和亨九兄谋划一下,如何才能保住大清的江山。孔有德说:;只有大清的江山保住了,你我二人才不会有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洪承畴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是呀。不过,我是文臣你是武将。这些事咱们不该私下密议。叫人抓住了把柄,只怕会惹出事端来。 ;哦。孔有德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兄弟倒是疏忽了。 洪承畴呵呵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了徐枫,说:;我看你谈吐不俗,不像是个粗人。怎么?读过书? ;读过。徐枫实事求是地回答。 ;可有功名?洪承畴又问。 ;不曾有功名。徐枫依旧是实事求是地回答。 洪承畴含笑点头,说:;明朝昏聩,不能选贤任能,竟让如此人才流落在野,真是可惜。 孔有德赔笑道:;徐枫只是一个下人,担不起亨九兄的盛赞。 洪承畴又转过头来说:;瑞图可知秦穆公以五张羊皮换回百里奚的故事? ;啊?孔有德吃了一惊,张开的嘴巴久久不能合拢,说:;亨九兄难道要做秦穆公吗? 洪承畴哈哈一笑,说:;不错,我要做秦穆公。但瑞图你可不是晋献公啊。别忘了,咱们上头可还顶着周天子呢。这个叫徐枫的,是个有才能的人。他跟着我会更有用处。当然了。老兄不是瞧不起你,只不过你是武将,身边需要的尽是能纵马提枪的人。他说到此处还不忘瞅了徐枫一眼,继续道:;这小子瘦小枯干的,上了战场不济事。 ;可是……孔有德面露难色,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洪承畴伸手止住了他的话,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白要你的人的。明日上朝,我就上奏摄政王,让他大胆地用你,让你挥军南下,为大清开疆拓土,再立新功。 孔有德和孔四贞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很惊愕。但也只能相顾无言,彼此无语。 洪承畴又转头对徐枫说:;日后你跟着我,可取富贵。 徐枫心里并不是很情愿跟洪承畴走,但话已至此,不走也得走了,只好磕头道:;奴才谢洪先生恩典。 洪承畴将他扶了起来,说:;现下我还给不了你官职,但你随我左右,做个幕僚却是可以的。倘若日后有功,我会启奏朝廷,给你讨个一官半职。 孔有德目送洪承畴一行人离开,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郁闷,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木讷地望着远处。 孔四贞迎了上来,关切地说:;父亲,人都走了,您就别看了。 ;洪承畴真是老奸巨猾!孔有德说了一句,然后愤愤地转身回府里去了。 孔四贞忙追随在侧,问道:;父亲为何要这么说洪伯伯? ;不许叫他洪伯伯!孔有德怒道:;他那个人最是两面三刀!他要走徐枫,你以为真是爱才吗? 孔四贞越听越糊涂,忙问:;难道不是吗? ;呵呵!可笑!孔有德说:;单凭一言半语的对话,他就能知道徐枫是个野外遗贤吗?当真如此的话,朝廷何以还要用科举取仕。 孔四贞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便说:;那父亲的意思是? ;他不过是想折我双翼,好让我受制于他。孔有德怒气冲冲地说:;徐枫有无大才尚且不知,但腹有经纶却是肯定的。若是我将他提拔起来。日后他在朝为官,怎会不感念我的恩德呢? 孔四贞恍然大悟,说:;哦,女儿明白了。洪……洪先生是要断了父亲的羽翼,不许父亲在朝中安插亲信。 孔有德点了点头,说:;不错。自古鸟尽弓藏,日后就算我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只怕也难达天听。唉,洪亨九啊洪亨九,你的用心真是太歹毒了! 孔四贞怕父亲太过忧愁,忙将他扶进卧室,还不断地说着宽人心的话,才勉强稳住了他的情绪。 而洪承畴带着徐枫回到自己的府衙,则显得意气风发。他高坐于上,徐枫则站在下首。洪承畴屏退了左右,才徐徐吩咐:;这儿没外人,你坐吧。 ;谢洪先生赐座。徐枫便坐了下来。 洪承畴笑问:;你可知今日我为何定要把你讨来? 徐枫抱拳说:;自然是洪先生对小人的错爱。 ;哈哈,你说对了一半。洪承畴道:;如今的朝廷上当真是暗潮汹涌。不仅满臣排挤我们汉臣,就连汉臣之间也要勾心斗角。你以为孔有德请我吃饭,只是单单向我讨教天下局势吗? ;那不然呢?徐枫茫然问道。 ;徐枫,你还是太年轻了。洪承畴颇为得意地说。 徐枫心里好笑,暗想:;我比你小了将近四百岁,可不是‘太年轻’了吗。 只听洪承畴道:;他孔有德是探我的口风来了。倘若我流露出一丝要叛清归明的想法,他势必就会和我一道,共同叛清。 徐枫暗暗点头,说:;原来洪大人和孔大人也不过逢场作戏。 ;那是自然咯。洪承畴抖了抖宽大的衣袍,又流露出了颇为伤感的表情,说:;你以为我想做一个贰臣吗?试问天下,谁不想做个忠烈的纯臣呢。更何况,我要侍奉的还是满洲鞑子。 徐枫激动地站了起来,说:;难道洪大人真有叛清归明的想法? 洪承畴瞅了他一眼,说:;此时叛清,无疑于自寻死路。我还没那么蠢。 ;那大人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徐枫又问。 洪承畴终于露出了笑颜,说:;这就是我要你跟着我的目的。这目的有二。第一嘛,就是不能让孔有德这样的武人培植起自己的党羽。第二嘛,我要把你当成一块石头,丢到江南的汪洋大海里边去。不求掀起多大的风波,至少也得砸出几朵浪花来。 徐枫还是茫然无知,几乎可以用一脸懵逼来形容。;大人,您说话太隐晦了。徐枫上了几步,说:;您不要用比喻句,就说让我干什么吧。 洪承畴想了一想,压低声音说:;我要你去南京,帮我打探那里的消息。 ;啊?做卧底啊!徐枫是看过《无间道》的。他深深地体会得到做卧底的辛酸。 ;不错,正是卧底。洪承畴呵呵一笑,说:;不过也不可操之过急。如何让史可法他们相信你,如何名正言顺地过去,诸般细节,还得琢磨。 ;史可法?徐枫对这个名字不是很陌生,但一时也想不起他是谁来。毕竟南明在历史上的存在感太低,扶持这个小朝廷的史可法自然也被埋入了烟尘之中。 洪承畴笑道:;他是南京六部中的兵部尚书,掌管军权。此人恐会成为大清的隐忧。 ;哦。徐枫应了一声。 洪承畴叫道:;来人,领这位徐相公下去休息,好生招待着。 迎上来的两个家丁答应了一声,便恭恭敬敬地对徐枫说:;徐相公,这边请吧。 徐枫也不想多做停留,于是便随这两个家丁一起离开了。 家丁知道自家老爷极为看重徐枫,言语间便不敢怠慢。他们将他带到一间客房,作揖道:;徐相公,您就在这儿休息吧。有什么吩咐您就直接招呼。 ;哦,倒也没什么吩咐。徐枫应了一声,房间里的灯也已被点亮了。于是这两个家丁徐徐退出,只留下了徐枫一人。 徐枫在屋中踱步,打量着这里的陈设。两盏孤灯彼此呼应,光亮也随着灯火渐渐暗淡。 生活了快节奏生活的徐枫忽然觉得有些寂寞和孤独。在孔有德的府上,他只是一个下人,这个时候还有一大堆杂活要做。而此时,他被奉为上宾,却又难以打发着慢悠悠的时光。 想到此处,徐枫不禁摇头苦笑,自言自语地说:;徐枫啊徐枫,你真是无可救药。 这时,门被轻轻地敲响了。徐枫顺口说了一句:;进来吧。 一名婢女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迈步而来。她低着头,迈着小步子而来,有点像日本艺伎的那种神态。 徐枫问道:;你干什么? ;奴婢伺候徐相公洗脚。婢女说道。 徐枫一愣,觉得眼前女子的声音十分耳熟,便道:;你抬起头来。 于是她缓缓抬头,与徐枫四目相视。徐枫吃了一惊,叫道:;宁采儿? 这个婢女果真是一个月前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宁采儿。她又急忙把头低了下来,说:;徐相公,没想到咱们会在洪先生的府上遇见。 徐枫忙拉她坐在一边,但宁采儿不敢坐,手中的盆子也一直端着。徐枫没有强求,便问道:;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宁采儿低着头,谦卑地说:;奴婢一直在打听徐相公的去处,却是无果。后来为了找个容身之所,才投身洪府,做了个丫鬟。没想到,徐相公竟也来了。 徐枫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宁采儿将微微泛红的脸别了过去,说:;奴婢是觉得,徐相公或许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宁采儿这话简直和表白无异。徐枫的心也被这冷不防地揪了一下。于是他急忙伸手接下宁采儿手中的洗脚盆,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管自己叫奴婢了。热水你放下,我会自己洗的。 ;不可!宁采儿忙道:;奴婢既是来伺候徐相公的,便不可偷懒。相公若是推辞,便是嫌弃奴婢了。 徐枫挠了挠头,便说:;那好吧,不过你意思意思就好,别把自己累着。 宁采儿微微一笑,便俯下身去给徐枫洗脚。;哇!徐枫双脚一入热水,便叫了一声。他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过渐渐地,他也放松了精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剃发 天刚蒙蒙亮,穿戴好朝服的洪承畴就已坐上车撵去上朝了。他面色凝重,微微眯着眼睛,心思正在千里驰骋、信马由缰。 徐枫这颗石子能不能在南明朝廷激起波澜,他尚无把握。但昨晚的一次深谈,徐枫的话却像一块巨石似的砸进了洪承畴的心湖,激起了汹涌波涛。 他当然知道,满洲的入关极有可能激起中原汉人的极大恐惧,从而让他们团结起来,共抗外虏。于是,洪承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徐枫是一枚棋子。他在心里盘算着。这枚棋子一旦投到了南明那潭死水里去,就必然要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想着想着,轿子已落了下来。随行的老管家凑上去说:;老爷,咱们到了。 ;嗯。洪承畴应了一声,挑帘出轿,望了望已残破不堪的午门,整了整自己穿戴着的明朝衣冠,昂首走了进去。 洪承畴一路走着,所见皆是残垣断壁,无数的太监宫女在忙忙碌碌地清扫着。皇极殿的大火虽然早已扑灭了,但那被烧得焦黑的殿宇俨然是危楼一座,无论如何不能再担起御前听政的责任。 于是,大清顺治皇帝上朝的所在被临时安排在了乾清门。这个本来是权宜之计的安排,后来相沿成俗,成为了有清一代的惯例。 洪承畴虽是低着头走路,但也仍能瞧见与自己一起上朝的诸位大臣。汉臣们穿戴的与自己一样,依然是明朝的衣冠。如果不是诸多满臣的络绎而来,洪承畴甚至都会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这天天气晴朗,微分徐徐。大臣们位列两班,恭恭敬敬地立在乾清门之前。皇帝的御座就放置在众人面前,上面坐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 这个男孩虽然稚气未脱,但目光炯炯,不苟言笑,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打从心里生出敬畏之意来。小皇帝叫做爱新觉罗福临,年号顺治。也就是后人们常说的;世祖爷。 御座的旁边还设有一个座位,上坐的是一个满面胡须,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他便是大清帝国实际的掌权人,被尊为;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此刻,他也只是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太监见人都到齐了,便用他那尖声尖气的嗓音叫道:;上朝! 满汉群臣纷纷下拜,口称;吾皇万岁!摄政王千岁! 小皇帝清了清嗓子,说道:;众爱卿平身吧。 ;谢皇上!群臣呼喝一声,才又徐徐起身。 多尔衮环顾群臣,微微颔首微笑。而偏偏就在这时,满臣的行列里忽然有人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穿我们满洲人的朝服? ;对!滚到你汉人那边去!一个大臣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从满臣的队伍中推了出来,跌倒在地。 他跌倒的一瞬间,头上的红顶子也掉落在地,露出了早已被剃过头发的光秃秃的头颅。当然,他的头不是全光的,脑后还留有一些,被拢起来扎成了一条犹如老鼠尾巴般的细长辫子。 这名大臣抬起仓皇失措的面庞来,与多尔衮目光一触,又低了下去。而汉臣们纷纷侧目而视,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多尔衮来了兴致,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多尔衮的汉文极好,不用翻译就可以和汉臣们交流。 那人忙拾起身子,跪下磕头道:;臣孙朝宗,官拜礼部侍郎之职。 多尔衮含笑点头,又问:;那你为何不穿明朝官服,而穿我满洲衣冠?还有,为何剃发? 孙朝宗跪在地上不断地颤抖着,许久才说了一句话:;臣惶恐。 ;没关系,但说无妨。多尔衮似乎并不生气。 孙朝宗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才说道:;臣虽是汉人,但既奉陛下为主,理应剃发易服,以表恭顺。 多尔衮站起身来,说:;好啊!孙爱卿此举可作为所有汉臣的表率。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汉臣们议论纷纷,而满臣则是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来。 多尔衮一边踱步一边说:;昔日闯贼篡逆,逼死了大明皇帝朱由检。我大清才顺应天命,逐贼出京,以安社稷。如今京师虽定,但战乱不平。诸位爱卿以为何故? 一个满族大臣上前说道:;那是把他们杀得还不够! ;非也。多尔衮含笑道:;天下之所以久久不能平定,是因为人心不齐。人心为何不齐?乃是发饰衣冠不齐。 大臣们互相瞅瞅,没有人搭腔。多尔衮将他们瞅了一眼,终于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本王欲效仿始皇帝,将发饰服饰一统。从今往后,所有汉族男子必须剃发易服,学我满洲人的穿戴。否则,杀无赦! 多尔衮说得杀气腾腾,汉臣们是一片惊恐之色。洪承畴急忙出班奏道:;启禀摄政王,臣以为不妥。 ;为何不妥?多尔衮冷眼瞧着他。 洪承畴道:;汉族士人深受儒学熏染,绝不敢轻易毁伤身体。摄政王欲取天下,就要顺应民心,尊重汉人习俗。 ;大胆!多尔衮厉声暴喝,吓得洪承畴立即匍匐在地,口称;该死。 多尔衮说:;难道天底下只有汉人有习俗,而我满人无习俗吗? ;摄政王明鉴,臣断无此意。洪承畴说。 多尔衮嘴角一瞥,冷笑道:;我满人既已接管天下,这天下就要依我满人的规矩来。洪先生难道忘了北魏孝文帝的前车之鉴吗? ;臣该死。洪承畴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心里慌乱至极。 多尔衮望着匍匐在地洪承畴,又望了望噤若寒蝉的其他汉臣们,嘴角现出了笑意。 ;从明日起,所有臣工不分满汉,一律以满洲发饰、服饰为准。多尔衮说:;颁下旨意去,凡是我大清治下的男子,都要一并剃发易服,无分满汉。如有违抗,枭首示众! 大臣们犹豫了片刻,但仍是躬身答道:;臣遵旨。 话音刚落,汉臣中忽然爆发出嚎啕的哭声。一位老臣坐倒在地,放声大哭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多尔衮眉头微皱,喝道:;来人,架出去!两名侍卫信步走来,将这老人架起,像是拖一条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众位汉臣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不敢制止。他们中有人木木地出神,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以袖拭泪,有人低头不语。 小皇帝身旁的太监又尖声尖气地说:;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臣无本。大臣们齐声说着。 多尔衮点了点头,说:;那就散了吧。哦对了,洪先生留步。本王有要事与你相商。跪在地上的洪承畴应了一声,仍是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待群臣都散了,多尔衮才缓步而来,亲自扶住洪承畴,说:;先生受委屈了。 洪承畴吃了一惊,忙道:;臣实在是惶恐。 多尔衮笑笑说:;先生不必惧怕,本王还有许多事要向先生请教。 洪承畴这才惊魂稍定,随着多尔衮一起缓缓起身。 顺治小皇帝从御座上一跃而下,说:;皇父摄政王,您与洪先生说话,朕可以旁听吗? 多尔衮一愣,回过头来说:;皇上愿听乃是我大清之福。只是皇上今日的功课还未做,需得做了功课,才能听国事。 顺治与多尔衮对视了半晌,这才波澜不惊地转过身去,说了声:;小成子,咱们走。 ;喳!太监应了一声,便扶着小皇帝缓缓而去。 多尔衮与洪承畴一同拜倒,口称:;恭送皇上。顺治也没搭腔,自顾自地走了。 待顺治走后,多尔衮才又与洪承畴缓缓起身。;皇上以冲龄即位,本该以学业为重。多尔衮扭过头来问洪承畴:;先生觉得本王此举可有不妥吗? 洪承畴矮了矮身子,说:;摄政王高瞻远瞩,是社稷之福。 多尔衮哈哈一笑,又说:;洪先生,刚刚本王对你大发雷霆,实际上是要做给汉臣们看的。本王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使是像洪先生这样的肱股之臣,反对剃发易服也是不行的。 洪承畴的心被揪了一下,问道:;难道摄政王真的执意如此? 多尔衮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向前走了去。他边走边说:;昔日北魏孝文帝改穿汉人的衣冠,甚至改了汉姓。可结果呢?北魏很快就分崩离析。 洪承畴随他一起走,并未反驳。 ;本王也想尊重汉人的习俗。可一旦如此,我大清必难保长治久安。多尔衮补充说着。 二人出了宫门,直奔紫禁城南边的睿亲王府。多尔衮原本获得的封爵便是睿亲王,后来皇太极忽然身死,六岁的福临即位,他才摇身一变,成为了显赫的摄政王。 此时已是盛夏,二人进得府来,身上都已冒汗。仆从家丁急忙迎上去除下多尔衮的红顶子和外衣。另有宫娥在一旁轻摇蒲扇,送来徐徐清风。 ;洪先生,请坐。多尔衮与洪承畴一同坐了下来。 洪承畴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忙说:;不知摄政王有何吩咐,臣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多尔衮哈哈一笑,便对身边的仆从说:;端酸梅汤来,给洪先生解暑。 ;喳。仆从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端来一壶早已放凉了的酸梅汤,分别给多尔衮和洪承畴倒满了一小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明使 一碗酸梅汤下肚,洪承畴的忧烦心情果然舒缓了许多。多尔衮手摇羽扇,微笑着注视着他。 洪承畴放下小碗,躬身道:;不知摄政王有何吩咐. 多尔衮笑道:;先生言重了,本王没有什么吩咐,只是有些琐事想要请教先生。 ;王爷但讲无妨。洪承畴说。 ;我大清入关已有一月有余。关于西征还是南讨的方略却迟迟未定。多尔衮渐渐起了忧愁之意:;每次和群臣商议,总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本王也有些倦了。 洪承畴这才恍然,原来多尔衮是向自己问计来的,于是便言道:;昔日宋太祖赵匡胤平定天下时也曾问计于宰相赵普,最后得出了先易后难的方略。摄政王,我们当可仿效。 ;闯贼和明廷,孰易孰难?多尔衮一脸茫然地问。 洪承畴想了想,说:;明廷坐拥江南,兵力、财力都远在我大清之上。而闯贼自从弃了京师便一蹶不振,兵力虽多,但早已军心涣散。 多尔衮道:;洪先生是支持西征了? 洪承畴轻轻摇了摇头,说:;西边征是要征的,但南边不妨款之。 ;款之?多尔衮皱起了疑惑的眉头。 款,就是和谈的意思。洪承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对大顺军和大西军坚决以武力清剿,而对南明小朝廷则要释放出善意,尽量避免挑起战端。 徐枫的话到底还是在洪承畴的心里起了作用。身为大清臣子的他,最怕的就是农民军和南明朝廷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而他提出的;西征南款之策,正是最好的分化瓦解手段。 多尔衮自然想不到这一层,于是陷入了沉沉的思虑中。洪承畴见他不言,便侧了侧身子,试探似的问:;摄政王,咱们大可以款为名,诱得明使前来,然后再探一探虚实。 ;哦?此话怎讲?多尔衮问道。 洪承畴说:;倘若明廷兵力强盛,咱们就可仿宋金旧例,叫他称臣纳贡。倘若明廷疲敝衰弱,咱们也可仿宋元故事,出兵剿灭之。 洪承畴的这个策略真是阴狠毒辣,也让多尔衮睁大了双眼,心中阴霾被一扫而光。 ;好!洪先生真乃孔明在世。多尔衮站起身来,高声赞道。但他转念一想,又坐了下来,说:;可明使不肯吐露实情,或者假意诓骗我们,又该当如何? 洪承畴胸有成竹似的笑了,说:;这一点臣也想到了。所以,臣斗胆向摄政王推举一人。此人胸中有韬略,朝中又无根基,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愿闻其详。多尔衮不自觉地凑到了近前来。 洪承畴也压低了声音,说:;此人名叫徐枫,是臣的幕僚。臣打算让他投奔南朝,一探虚实。 多尔衮瞪大了眼睛,问道:;靠得住吗? ;靠得住。洪承畴点头答应。实际上,徐枫是不是靠得住他也不知道。但他向来自信,自问自己绝不会看错人。 多尔衮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此事需得暗中进行,不可走漏风声。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洪承畴满口答应着。 洪承畴在回去的路上心情已舒畅了许多。他要将徐枫当作石子投入南朝湖中的计划已得到了多尔衮的许可。一切似乎都在向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着。 但他的心里仍然充满着忧虑。他用徐枫,完全是出于利己主义的私心。一旦大清得势,徐枫就可以成为自己安插在南明的眼线;而一旦南明得势,徐枫就又成了自己反水的牵线人。 可老实说,不到万不得已洪承畴是不愿再做一次贰臣的。他也是个读圣贤书的士大夫,怎会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但在这风云激荡的乱世中,如果他真的惜命又惜名的话,除此之外,哪里还有更好的方略呢? 自此之后徐枫便被洪承畴提拔,成为了自己的亲信。于是前来巴结、逢迎徐枫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徐枫得势,宁采儿也被他讨去做了贴身的丫鬟。说是丫鬟,徐枫对她却没有丝毫的倨傲,反倒是客客气气的,能自己动手的必定自己来,绝不轻易麻烦宁采儿。这更让宁采儿心下折服,抱定了此生追随徐枫的信念。 除了宁采儿以外,徐枫也还时刻记挂着长平公主和朱慈炯。周奎的家里他去了两次,却都不见那对姐弟的踪迹。后来,周家宅院被一个满洲大官占了,徐枫再也没有去过了。恭顺王府的兰儿倒是来找过徐枫两次,二人相谈甚欢,但最后也只得各自散去。 时间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时值十月末,正到了晚秋时节。就在这天的中午,一队入城的人马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所来之人便是南明朝廷派来和议的使团,以光禄大夫左懋第为主使,以水师提督陈洪范和文华殿学士马绍瑜为副使,前后跟着的还有一众随行人员。 左懋第年约四十,身材精瘦,双目却是格外有神。他张目一瞧,但见满城男丁无不剃发易服,心中更是心痛。;时间虽然只过了几个月,但如今的京师却给人以恍如隔世之感。他眼眶红润,叹息着说。 陈洪范催马上前,提醒他说:;左大人不可伤悲,此城已是满清都城,咱们绝不能让人瞧了笑话。 左懋第忙举袖拭泪,说:;陈大人提醒得是。 使团在专人的引领下住进了招待外宾的鸿胪寺中。鸿胪寺虽然叫寺,却不是和尚住的寺庙,而是朝廷举办典礼的机构。 左懋第等人被安排进了一间足以容纳十数人的大房间。众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纷纷点头表示满意。 给他们引路的小厮却是一脸蛮横,没好气地说:;明使先在此处歇息,我们会有人来与你们接洽。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陈洪范拦冷冷一下。;小哥。陈洪范笑嘻嘻地从袖筒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说:;请小哥通报一声,我们此番也是谒陵而来,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小厮收下了银子,板着的面孔总算有了一丝松弛,但仍是不耐烦地说:;先等着。然后就匆匆离去了。 ;哎我说……陈洪范还想拦他,却被左懋第叫住了。 ;陈大人,咱们谒陵是天经地义,大可不必卑躬屈膝。左懋第说。 陈洪范面露羞愧之色,连连说着:;甚是甚是…… ;不好!使团中的一个大臣向窗外一望,皱眉说道:;鸿胪寺被重兵包围了。 左懋第和陈洪范上步一瞧,果见一队八旗兵丁将鸿胪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左懋第疾奔下楼,就要冲出门去。两边兵丁急忙上步将他肩膀按住,喝道:;明使不许外出! 左懋第怒道:;我们是谈判的使者,不是囚犯!你们凭什么将我们看押? 这时候,一个满族武官徐徐走来。此人正是两个月前,当街鞭打过徐枫的博洛。 ;吵什么?博洛不耐烦地说:;左大人,派兵来护卫也是我们摄政王的意思。您可别叫我们为难。 ;哼!左懋第重重地甩开了那两个士卒,说:;那你就叫你们的摄政王来解释清楚! 博洛面色一变,道:;大胆!摄政王岂是供你驱使的?他斥责了一句之后,神色又缓和了下来,笑道:;不过,或许洪承畴先生会来见你。 ;洪亨九?左懋第将不屑地眼光一瞥,便转头上楼去了。陈洪范却又急匆匆而来,对博洛施了一礼,说:;我们左大人就是这个脾气,您不要见怪。 博洛露出了笑颜,道:;你还算识相。他日我大清铁骑踏破南京城的时候,我可保你做个官。 陈洪范喜上眉梢,正待答话,却听见左懋第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江南水网纵横,满清铁骑未必能够驰骋。我大明还有精兵不下百万,莫要小觑了! 博洛讨了个没趣,只是重重地一甩袍袖,转身离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陈洪范 这天晚上,狂风大作,暴雨骤然而至。洪承畴正在书房捧读《左转》。徐枫也坐在他的旁边读着一本《醒世恒言》。但这没有标点的竖版繁体书,他读来实在是费劲,便也只是装装样子,没能读进去多少。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洪承畴眉目抬都没抬,便对徐枫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朝廷的圣旨下来了。 徐枫觉得奇怪,忙问:;是什么旨意? 洪承畴还没回答,老管家已推门进来,说:;老爷,圣旨来了。 洪承畴苦苦一笑,将老妈子端上来的茶一口吞下,嘴里一边嚼着茶叶一边说:;徐枫,咱们走。;是。徐枫应了一声,便随洪承畴一起去迎接圣旨。 宣旨的是一个太监,大意是让洪承畴去会见左懋第他们,最好能从他们的口中套出些关于南朝的情况。 洪承畴领了旨,不敢怠慢,立刻就带徐枫一起出门了。 仆从急忙迎上,将两把油纸伞;哗地一声撑开,为二人遮雨。直至将他们送入同一顶轿子里。 洪承畴端坐在轿中,却耷拉着眼皮,给人一副惺忪未醒的样子。徐枫从旁轻声说道:;洪先生,等您见了明使,打算说些什么? 洪承畴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皮来,说:;且看他们要我说些什么了。 在这雨夜中,轿子缓缓停靠在了鸿胪寺旁。跟随轿子步行而来的两名仆从早已淋成了落汤鸡,但也只是趋步上前,将伞撑开,送洪承畴和徐枫进了寺中。雨虽是越下越大,但因为前后都有伞,一路行来,洪承畴和徐枫竟不沾半点雨水。 博洛也打着伞快步迎来。他一见徐枫,脸上就写满了尴尬。 ;徐老弟,之前我对你有些……;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徐枫倒显得大度,一句话就把博洛的嘴封住了。 洪承畴侧头问道:;你们以前认识? 徐枫哈哈一笑,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博洛的表情更是尴尬,但也只能陪着笑脸说:;不假。不过徐老弟不计前嫌,在下真是汗颜了。 他们边走边说,这时已进了鸿胪寺,向二楼而去。博洛冲向二人一笑,然后又挺直了腰板,推门而入,冲里面说:;明使听着,我们的洪承畴洪大人来了。 洪承畴这才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大踏步走进了左懋第他们下榻的房间。 左懋第几人也是面色铁青,坐在远处一动不动地望着洪承畴和徐枫。那炽热的目光犹如火烤,让这二人浑身不自在。 博洛嘿嘿一笑,对洪承畴说:;我就守在外面,洪先生有事随时吩咐。 洪承畴点了点头,没有理会他。直到他出去以后,才将目光转向了正在注视自己的左懋第。洪承畴尴尬地一笑,迈步上前说:;左大人,你我曾同朝为官,有过一面之缘…… ;不知来者是谁?左懋第打断了洪承畴的话,十分突兀地问了一句。 洪承畴一愣,便又笑道:;也是也是。鄙人曾与左大人见过一面,但经年累月,大人认不出鄙人也是正常。在下便是洪承畴啊。 闻听此言,左懋第忽然双眉一扬,忽然起身说:;什么?您就是五省总督洪承畴洪大人吗? 左懋第声音发颤,泪水盈眶。他身后的随行官员们也都面面相觑,露出既是惊恐又是疑惑的表情来。洪承畴更觉尴尬。所谓;五省总督是他在明朝时做的官。左懋第朗声叫出,便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堪。 洪承畴勉强地一笑,作揖躬身,说:;如今洪某已不再是五省总督了。 左懋第忽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笑得是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陈洪范忙上前将他扶住,关切地问:;左大人,您这是…… 左懋第一把甩开陈洪范,指着洪承畴歇斯底里地说:;你是鬼!你是鬼! 洪承畴惊讶地望了望自己的身体,反问道:;在下一切如常,如何是鬼? ;哈哈哈!洪督师已在松锦之战中殉节捐躯了。左懋第瞪着一双怒目道:;当日先帝得知洪督师死难的消息,亲设祭坛,率领文武官员前来祭奠。,此事谁人不知?而你,你定然是鬼,是鬼!哈哈哈…… 洪承畴面上已是一阵青一阵紫,羞惭之态,无以名状。他举起颤抖的手来重重地一甩,说:;徐枫,替我招待贵客。说完之后便甩门出去了。 徐枫猝不及防,忙叫了一声;洪先生。紧随而来的是;砰的一声,门被洪承畴重重地关上了。 徐枫有些尴尬,回过头来瞧着左懋第等人。这一干人也正对自己怒目横视。双方一时无言,陷入了可怕的死寂。 徐枫当然不能像洪承畴那样一走了之,但僵在这里也不是事儿。于是他嘿嘿一笑,说道:;各位一路行来辛苦了吧,吃过晚饭了吗? 他这莫名其妙地一句话,倒是令左懋第等人陷入了深深的迷惑。陈洪范迎上来说:;你回去转告你们家主子,我们是来和议的,可不是屈膝投降的。你们将我们幽禁于此,于礼大大不合。 徐枫踱步到窗边,推窗下望,果见整个鸿胪寺已被重兵包围。这不是软禁又是什么? 徐枫微微一笑,对众人说:;你们来自江南,若是投诚我大清,定可保尔等荣华富贵。若是负隅顽抗,定斩不饶! 左懋第怒极气极,但在盛怒之下却是哈哈大笑,说:;我乃大明来使,岂有向夷狄俯首称臣的道理! 徐枫双目一瞪,喝道:;当真不降? ;当真不降!左懋第慨然说道。 ;好!徐枫拍了两下手,叫道:;来人! 果然有几名官兵应声而来。他们都是洪承畴府上的卫兵,见徐枫招呼,便都一拥而入。 徐枫指了指左懋第,又指了指陈洪范,说:;将这两人带走!我倒要看看他们的骨头有多硬! ;是!卫兵们冲上去就抓住了左懋第和陈洪范。一众使臣顿时乱了方寸。;岂有此理,我们是大明特使,岂是你们说抓就抓的!、;左大人!陈大人!你们不能走啊!;让开!谁敢阻拦,杀无赦!…… 博洛忙迎上去问:;徐兄弟这唱的是哪出? 徐枫只敷衍似的应了一句:;上面交代的,我自有分寸。这话一说,博洛也不敢过多阻拦了。 徐枫将左懋第和陈洪范带到了一处偏殿,将二人强按在椅子上,然后连同椅子一起绑了起来。 这一切当然不用徐枫亲自动手,他只在一旁看着。左懋第只是微微闭着眼睛,面上波澜不惊;而陈洪范却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见状如此,他已猜到了这两人迥然不同的心境了。 ;徐相公,照您的吩咐,都绑好了。卫兵凑上来说道。 徐枫微笑颔首,说:;你们先出去,这里就交给我了。还有,去告诉洪先生,叫他早点回府休息,不必等我。 待卫兵出去,徐枫才又露出了笑容,说:;两位也不要怪我,非常之时我也不得不如此。 徐枫说着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饶有兴味地望着被绑缚着的二人。左懋第只是微微抬眼,说:;我敢前来谈款,早已将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你们杀了我,正好可以全了我忠烈之名。 徐枫翘着二郎腿,笑问:;你想做文天祥吗? 左懋第哈哈大笑,说:;文丞相固然可敬,却也可悲。他效忠的大宋朝已是江河日下,无力回天。而我大明仍然坐拥雄兵百万,另有史可法、黄得功、左良玉等一众名将。你们满洲夷狄想要饮马长江?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徐枫也是微微一怔,心想:;南明真的这么强大吗?可为什么没能像南宋那样保住半壁江山呢?一定是这左懋第胡说八道,吓我的。 于是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陈洪范,问:;左大人的话是真的吗? 陈洪范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地说:;是……是……是真的。不过…… 徐枫眼睛一亮,忙问:;不过什么? 陈洪范羞惭似的低下了头,说:;不过朝中奸佞横行,真乃……真乃亡国之相。 ;胡说!左懋第厉声呵斥道:;陈大人所言不实!我大明虽有鼠辈跳梁,但忠义之士千千万万!我大明的江山绝不会落入尔等夷狄的手里! 徐枫的心里忽然起了一片茫然。他虽然对明朝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对清朝的恶感无疑更深。老实说,他也很想反清复明的,但也深知,清朝统一天下的趋势难以逆转。就凭他这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就能扭转乾坤,改写历史了吗?他由衷的不信。 可是,当他听到左懋第的慷慨陈词,顿觉热血沸腾,一股子;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气由内生发了出来。 此时的他正处在矛盾交织的顶点上。;就算要抗清,也得先知道抗清的风险。而要知道这风险,就必得先知道南明朝廷的真实状况。他心里如此想着。 于是他又拍了拍手,两名卫兵推门而入,齐声道:;徐相公有何吩咐? 徐枫道:;把这个左懋第给我带出去,有些话我要单独和陈大人说。 ;是!卫兵便冲过来解了左懋第的绳子,将他押出去。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不离陈洪范,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乱说话。但陈洪范面红耳赤,并没有接触他的目光。 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此时的屋里只剩下了陈洪范和徐枫两人。 ;这儿没有外人了。徐枫道:;陈大人把你知道的情形都与我说了吧。 陈洪范慌张地抬起头来,问:;什么情形? ;自然是江南那边的情形。徐枫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陈大人刚刚才说起,大明朝奸佞横行,江山恐怕是要倾覆了,是吗? ;不!陈洪范慌乱地摇了摇头,说:;刚才我是乱说的。还是……还是左大人说得对。 徐枫;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吓人是足够吓人了,但也震得他的手掌生疼。 ;你不老实!徐枫佯作发怒,道:;我告诉你,你若是把真实情况都说了,那咱们万事皆休;你若是嘴硬,那就只有开刀问斩!而且是腰斩哦,断成两截的那种。 ;啊!陈洪范吓得面无人色,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不由得想起了金圣叹和于谦。他们都是被腰斩的。陈洪范低头沉吟了半晌,才徐徐说道:;好,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又见女杀手 陈洪范缓缓垂下了头,说:;自从闯贼破京,先帝自缢,南京方面便有了动作。先是内阁首辅马世英、阮大铖迎立福王为帝,建号弘光。之后马世英逼走了史可法,独揽大权。 ;这个马世英是个什么样的人?徐枫问道。 ;马世英……陈洪范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抿了抿嘴唇又说:;他和阮大铖任用奸佞,迫害忠良。自从史可法被逼去了扬州督师以后,朝廷的大权便被马、阮二人操持。唉,自然是乌烟瘴气,一派亡国之相。 徐枫皱了皱眉头,说:;可是,左懋第说南京尚有雄兵百万。这是真是假? 陈洪范苦苦一笑,扬起头来说:;树根已经腐朽,树枝纵然枝繁叶茂,也是假像。一阵风吹过来就什么都没了。 ;没理由啊。徐枫疑惑地说:;假使南京真的有百万之兵,纵算不能反攻,也当可守住长江天险。怎么说是假像? 陈洪范叹了一口气,分析了起来:;江南的防御是由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和刘良佐这四镇总兵负责的。这四人名义上都听史可法调遣,但史可法无兵无饷,如何调遣?多数时候只有听任。唉,人数虽众,却不能团结抗敌,难道不是衰亡之相吗?至于左良玉,麾下虽有精兵。但干的却是劫掠百姓的勾当,与李闯无异。南京朝廷由这样的军队守卫,焉有不亡之理? 陈洪范的一番剖析把徐枫说得了。他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来如此,看来明朝真的是无药可救了。他在心里喃喃想着。 可也就在这一刻,徐枫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经升起,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是不是也可以挽狂澜于既倒,改写历史呢?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因为这注定是一场难走的路。以前,他只是对南京朝廷有些模糊的印象。他在历史课本里也知道有过那么一个窝囊的弘光皇帝。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没有太深的印象。 现在,他从陈洪范的口中得知了更多的信息,一下子激起了他所谓;救亡图存的意识来。;如果我能帮弘光皇帝铲除马世英和阮大铖,南明政权是不是就可以守住了?想到这里,徐枫血脉喷张,竟有些跃跃欲试了。 陈洪范见他表情复杂,心中也十分忐忑,忙探身问道:;徐相公,您这是怎么了? 徐枫一惊,忙道:;哦,没什么。你汇报的情况很重要,我会向洪先生如实转告。 他说完就要走了,但陈洪范忙叫住了他说:;徐相公!那我这…… ;哦,只要你愿意输诚,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徐枫说了一句,便大踏步出去了。 徐枫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下了楼去,刚一出得鸿胪寺的大门,就听;嗖地一声响,一支暗箭朝徐枫的脖子射了来。;徐相公小心!一名卫兵急忙将徐枫扑倒,两人都栽倒在了淅淅沥沥地雨地里。 ;啊?什么情况?徐枫惊而坐起,眼神忙乱地四处乱瞧。只见一个黑影从树上一跃而下,一柄闪烁着刺目寒光的剑径直向徐枫心窝刺来。 ;啊呀!救命啊!徐枫惊慌失措,向后面闪着身子。那剑眼看就要刺着徐枫时,两边的卫兵一拥而上,;叮当一声响,刺客的剑被磕了开去。刺客脚下不稳,;噔噔噔连退数步,溅起无数水花。 徐枫回头再望时,四五名卫兵已将这刺客围了起来。刺客手持短刃,矮着身子,虽然他的脸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面罩,但目露寒光,叫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个当口,守卫在鸿胪寺的八旗兵丁们也急匆匆地赶了来,将这刺客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眼看他再也没有逃脱或逞凶的可能。徐枫才算出了一口气。 刺客眼见刺杀无望,横眉竖起,竟将短刃横过来,刺向自己的脖颈。两边的兵丁手疾眼快,急忙伸手将刺客的双手抓住,只是轻轻一扭,那短刃便;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了。 博洛忙不迭地赶了过来,亲自将徐枫扶起,好言安慰道:;徐相公,都是我们该死,你没伤着吧? 徐枫惊魂稍定,点了点头说:;倒是没伤着我。 博洛呵呵一笑,将他拉到了一边儿,凑近说道:;徐相公,咱们万没想到会有刺客来惊驾。你看,既然刺客已被制伏,洪先生那边能否就…… 徐枫明白他的意思,也打着哈哈说:;是呀是呀,既然没出乱子,咱们就不叨扰洪先生了。只是兄弟我这摔了一跤,好不狼狈呀…… 博洛从怀中摸出了三张银票,递入徐枫的手里说:;徐老弟拿回去买点跌打药,算是愚兄的一点小小意思。 徐枫接了过来,打眼一瞧,是三张一百两的银票。那总共就是三百两了。清初时物价不高,三百两也是一笔巨款。徐枫暗自佩服博洛的大方,但嘴上仍是说:;呦,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老弟不拿就是瞧不起我了。博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转身训斥自己带的兵:;混账东西!还不快送徐相公回去! ;是是是。几名兵丁应了一声,不知从哪弄来一把伞来,说:;徐相公,小的送您回洪先生府里吧。 徐枫一边揉着腰一边走,说:;博洛大哥的盛情,小弟却之不恭了。哎,那个刺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博洛笑道:;这个不劳徐兄弟挂心,有老哥我呢。 ;呸!那刺客一声训斥,道:;满洲鞑子,汉人走狗!今日我既落入你们手中,要杀就杀吧!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他们从声音便可探知,这刺客是个女子。徐枫就更是惊疑了,这女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缓缓靠了过去,双目直挺挺地瞧着着女刺客。女刺客将头傲然一甩,望向了别处。 ;一个多月前,你是不是杀了一个闯军的军官?徐枫问道。 女刺客也略觉吃惊,不免又将目光转了回来。但那惊疑之色也只是一闪而过,说:;不错,那人是我杀的,怎么样? 徐枫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便又转头对博洛说:;大哥,这个女刺客交给小弟如何? 博洛一惊,连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照规矩,咱得交给臬司衙门。 徐枫嘿嘿一笑,说:;这刺客敢来刺杀我,定然是与左懋第等人有关。既然上头让洪先生全权负责此事,而洪先生又将担子交给了在下。那在下可不敢推诿啊。 ;可是……博洛终觉不妥,正要说话,徐枫便又把那三张银票重新赛回了他的手里。两人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一来一往,兵丁们虽然知道其中意思,但毕竟没能亲眼所见,也不会出去传扬什么。 ;博洛大哥,你意下如何?徐枫笑着说。 博洛的手紧紧捏着那三张银票,叹了口气,说:;也罢,人就交给徐老弟了。不过,老弟你可要时刻与我通气,无论牵连出了什么事都不可瞒我。 ;那是自然。徐枫笑着应了,然后便吩咐身旁兵丁说:;把这刺客绑了,一并带走。 博洛望着徐枫他们远走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名亲兵迎上来,含着愤愤不平地语气说:;贝勒爷,徐枫这么干是不给您面子呀。咱们逮着个刺客,还是女的。请赏自是必须,咱们兄弟也能快活快活。这倒好,一口大肥肉落在了狗嘴里。 博洛摇头苦笑,道:;谁让人家徐枫是洪先生身边的红人呢。 ;那洪承畴他…… ;洪先生是摄政王身边的红人。博洛斜眼将他一瞧,说:;咱们谁也得罪不起。 徐枫是瞒着洪承畴把这女刺客带入府中的。他自然是先将人关了,然后洗一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吃了几口绿豆糕,这才好整以暇地去见女刺客。 ;我徐枫今天真的要走桃花运了吗?他边走边在心里想着,一个女犯人落在自己手里,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说不定自己在威逼利诱之下,这姑娘自己就投还送抱了呢? 徐枫越想越觉兴奋,不觉间已进入了关押这女子的房间。女子仍是像陈洪范和左懋第一样,被绑在座椅上,面罩也没有去掉,双目依旧凶狠凌厉。 徐枫步入屋内,轻轻掩上房门,露出一副色相。这女子不屑地将他一瞧,说:;你别打算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你若是相逼,我就咬舌自尽! ;哦。徐枫应了一声,似乎是无所谓的样子,坐在了女子的旁边,手肘撑在桌上,支着自己的脑袋。 他静静地瞧着这女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被瞧得久了,女子有些恼怒,骂道:;走狗!你看什么? ;我在猜,你到底是个绝世美女呢还是个丑八怪。徐枫含笑说着。 女子森然一笑,说:;你不要再耍花招了。有话直说,有屁就快放! 徐枫一把扯掉这女子的面罩。女子;啊!地惊叫一声。她显然没有想到徐枫会这么突然地扯掉自己的面罩,一时竟有些忸怩似的,微微低下了头。 一瞧之下,徐枫的两只眼睛都变得直了。这女子的长相简直与自己暗恋着的高数老师一模一样。只不过,高数老师戴着一副标志性的红框大眼镜,显得眼睛更大。这女子没有戴眼镜,但水汪汪的双眼也是明眸闪动,媚态百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美人 徐枫愣了半晌,心中有点小慌乱,更多的是激动。他虽有立即拥美人入怀的轻薄想法,但见她与自己又敬又爱的高数老师长相如此相似,心里也不免起了些敬意。 ;你叫什么名字?徐枫含笑相问。女子的双眼又迸发出了令人生畏的寒光,傲然将头一扬,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开封温雨是也! ;哦。徐枫点了点头,说:;你是开封人?难怪你要杀那个闯军的军官。不过我当时也听他说,开封是被洪水淹了的。闯军并没能去劫掠呀。 ;哼!两年前黄河决口,大水灌进开封城,这件事举世皆知。你休要装糊涂!温雨带着满脸的愠色说着。 徐枫却是微微皱眉,说:;哦,我幼年时鞑子兵破关劫掠,将我全家掳去辽东做了奴仆。两年前,我还在关外呢,对此事并不知晓。 听到这话,温雨脸上也露出了诧色。她所惊讶的并不是徐枫编造出来的经历。而是他居然也把满清的八旗军冠以;鞑子兵的蔑称。就像是抗战时,一名汉奸头目把日本人称为;鬼子一样,怎能不引人怀疑? 温雨将他上下一番打量,问道:;如此说,你做满洲走狗也是被逼无奈? 徐枫一愣,便立刻将计就计地说:;是啊是啊。你看,如果不是我将你接来,反落在鞑子的手里,只怕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温雨半信半疑,但面容的严厉却为之一敛。她将徐枫上下一番打量,道:;这么说,你是在救我? ;是啊。徐枫应了一声。 温雨冷冷一笑,道:;你休要骗我。如果你真的有意救我,何不将我放了,让我去救左大人他们? ;原来你是要去救左懋第?徐枫微微一笑,说:;你也看到了,鸿胪寺被重兵把守,单凭你我又如何去救人?再者,就算救出了人来,也断逃不出北京城去。 温雨面现焦急地神色,说:;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呀。 徐枫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说:;你不要急,我来想办法。 温雨没有说话,眼泪汪汪地瞅着他。徐枫被这样一瞅,心里登时涌起了英雄气概。;一定得想办法救这姑娘。他这样想着,且是越来越浓烈了。 ;我看你身手不错,像是个习武之人。徐枫顿了一顿,笑问:;有家学渊源吗? 温雨面色一沉,略显不悦。;如果你真能救出人来,我的事都可以告诉你。 徐枫知道多问无益,便也知趣地点了点头,说:;今晚你好好休息,等天明了再做打算。 他刚一起身,温雨便叫住了他:;等一下! 徐枫微微回头,问道:;怎么了? 温雨挣了挣手脚,说:;这样被缚着,怎么好好休息? 徐枫微微一笑,说:;帮你解开绳索也不是不行,但你不可逃跑。 ;你解开再说。温雨说了一句,目光慌张似的避开了徐枫的眼睛。 于是徐枫走过来为温雨解开了绑在胳膊和腿上的麻绳。温雨揉了揉手腕,问道:;你这样放开我,真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徐枫面含微笑,说:;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温雨追问。 徐枫已踱步到了门口,回首笑道:;因为我信任你,同样地,也希望你能信任我。晚安。 他说完便推门而出,又将门轻轻地掩上。温雨愣在了当场,疑惑地皱了皱眉,说了句;信任?,竟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来。心里暗想:;这厮还真是与众不同。竟与我谈信任?不过幸好没让他瞧见我笑的样子,否则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温雨不知道的是,同样感到后怕的还有徐枫。;好险。他一边走一边独自嘟哝着:;虽说那丫头的兵器被收走了,但若是她真的对我下杀手,恐怕我也无可奈何。万幸啊万幸。 ;徐相公!老管家那略显沙哑地声音从徐枫身后传来。他急忙转身,见老管家正慢悠悠地向自己跑来。;徐相公你怎么在这儿,老爷……老爷叫您过去呢。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说。 ;哦?洪先生还没有休息吗?徐枫问道。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说:;老爷哪里睡得着啊?明使一天不走,老爷恐怕就一天不得安寝。这不,他已经知道徐相公遇刺的事了,这才叫奴才来唤你呢。 徐枫心里一紧,忙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洪承畴正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他面现焦虑地神色,几乎是一步一叹。;徐相公怎么还不到?他抬头问跟前的仆人道。仆人忙说:;老管家已经去找了。 ;再派人,今晚一定要找到徐枫不可。他提高了嗓门。身边的两个仆人应了一声,也徐徐退了出去。 就在他们出去的当口,徐枫迈步而来,扬声道:;洪先生,您找我? 洪承畴一眼望见徐枫,立刻喜上眉梢,忙迎上去握住了徐枫的手,说:;哎呀徐枫呐,你可算来了。听说你遇刺了?没伤着吧? 徐枫连连摆手,说:;多谢先生挂念,算是有惊无险。 洪承畴拉徐枫坐了下来,说:;刺客呢? 徐枫微微颔首,说:;在下斗胆,将那刺客带进了府来。 ;什么?洪承畴一惊而起,道:;徐枫,你好大的胆子呀。这种事岂能做得? 徐枫望了望左右,忙拉洪承畴坐下,说:;先生不必惊慌。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洪承畴面现狐疑之色,问道:;什么道理? ;先生不是一直想派我去南京吗?这正是个机会。徐枫靠近了身子,低声道:;这个刺客定是反清之人,咱们不仅不能杀她,还要以礼相待,换取她的信任。他日去到了南京,如果有人疑我是卧底,此人恰好可以出面作证,保我无事。 洪承畴定了定心神,道:;这也是个办法。不过,还是有些冒险。 徐枫笑了笑,说:;先生放心,我已有了盘算。明使当中有个叫陈洪范的,已答应做我们的内应。只要明日先生上朝,说动摄政王,让他放陈洪范南归。我和那刺客正好可以跟着他一起走。 洪承畴面露喜色,道:;当真吗? ;绝假不了。徐枫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的微笑。 洪承畴点了点头,脸上又现出了忧虑的神色,道:;徐枫,你该知道我为何派你去南京? 徐枫笑道:;我是洪先生的一枚石子,只寄图于能砸出南京死水中的一点浪花。倘若明廷得势,我便写信告知先生,先生可以适时反清归明;倘若明廷衰微,大清天兵一至,我便再将南京的情报报于先生。无论如何,先生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洪承畴终于露出了满意地微笑,道:;我待你不薄。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呀。 徐枫立即起身,单膝跪在洪承畴的面前,说:;徐枫甘愿为先生效死。 ;好。洪承畴轻轻将徐枫扶了起来,不自觉地又叹了一口气。徐枫静静瞧着他,也不知他是喜还是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逞凶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霞,照耀在鸿胪寺的寺顶时,一队八旗兵丁护卫着一个骑马的太监疾驰而来。这太监从马上一跃而下,用他那又尖又细的声音高声叫道:;正白旗贝勒,博洛接旨。 博洛忙迎出来,跪下说:;奴才接旨。 太监将他瞧了一眼,然后展开诏旨,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待明使以礼,然明使懋第行止不端,与人勾结,刺杀我朝大臣。故,我朝特此扣押明使懋第数人,交由大理寺、刑部会审。然我朝一心与南朝修好,不忍加害诸人,只将明使洪范遣回复命,贝勒博洛领旨之日,即刻将明使洪范遣出京师,不得有误。钦此!’ 博洛双手捧起,叫道:;奴才领旨。 太监慢吞吞地将圣旨放在了博洛的手里,又将他搀了起来,笑道:;贝勒爷,老奴特来恭喜您。这桩苦差事可总算熬到头了。 博洛苦笑,说:;到头来还是出了乱子。 太监当然知道博洛所说的;乱子是指什么,便好言安慰道:;这本来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虽然遇着了刺客,但贝勒爷处变不惊,没能酿成大祸,也说得过去了。 博洛抱拳一拱表示感谢,然后回头对身后的兵丁说:;快去把陈洪范带出来。 ;是!三五个兵丁一同进了寺中,不一会儿便押着陈洪范来到博洛和这太监的面前。陈洪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不停地打颤。 博洛冷眼将他一瞧,鄙夷地说:;不用怕,我们是放你回去的。 ;什……什么?陈洪范抬起头来说:;放我回南京吗? ;不假。博洛说:;我们会派兵将你送到江南,交给你们的史阁部。 史阁部,就是史可法。;阁部是对内阁首辅的尊称,后来就泛指一切大官了。农民军首领张献忠还曾留下过;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这样的打油诗,用来讥讽明朝的兵部尚书杨嗣昌。 ;好了,老奴的差事办完了,这就要回宫复命去了。太监笑着一拱手,便在兵丁的搀扶下上了马,率领众兵原路折返了。 博洛瞧着唯唯诺诺的陈洪范,笑着对手下说:;来给陈大人一匹马。出了城,还有人等他呢。 ;啊?什么人在等我?陈洪范扬头问道。 牵马过来的士兵也不客气,对陈洪范吆喝道:;上去! ;哎!陈洪范被吓得一个激灵,却也只好迈开瑟瑟发抖的双脚,一脚踩着马镫,用力一蹬,本以为身子会借力而上,没想到双腿发软,竟摔倒在了地上。马儿受惊,也向前踱了几步。 众兵丁见陈洪范摔倒,无不哈哈大笑。博洛也是远远站着,含笑望着他。陈洪范面红耳赤,只好硬着头皮再将马拉来,这次倒是顺利上去了。于是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神也稍稍安定。 博洛也跨上一匹骏马,说:;我带亲兵送陈大人出城,其他人等仍旧守着鸿胪寺,擅离者斩! ;是!兵士们齐声呼喝,犹如山崩地裂一般。陈洪范本就紧张,被这一惊,险些又跌下马来。 博洛忙催马上前,扶住陈洪范说:;大人莫怕,我们满洲巴图鲁(勇士)就是如此英勇,不似你们汉人那般怯懦。 面对这样的嘲讽,陈洪范竟也不敢说话,只是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博洛率领一百多名骑兵护送陈洪范穿过渐渐恢复了生机的街市,出了城门。行不多时,又有一队骑兵策马而来。首领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他见了博洛,立即下马行礼,道:;末将穆图参见博洛贝勒。 博洛点了点头,说:;穆图,陈大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定要将他安然无恙地护送到江南。 穆图和博洛交接完成,博洛便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回城去了。而陈洪范只能继续跟着穆图继续南行。 陈洪范和穆图并马而行,身后则是几十名正白旗的满洲骑兵。陈洪范望望穆图,再望望身后的一众士兵,怯生生地说:;这位将军,博洛将军说在城外会有熟人等我。却不知这人是谁? 穆图笑了一笑,说:;徐相公,温小姐,你们出来吧。 两名身披白色盔甲的骑兵纵马向前,其中一人道:;陈大人,你看我是谁? 陈洪范回头一望,这两人也刚好将头盔摘下。其中一人分明就是徐枫,另一个却是女子。 陈洪范吃了一惊,忙道:;你们……你们这是? 徐枫上前说道:;陈大人,我和这位姓温的小姐要随你一起去南京。你可欢迎吗? ;啊?陈洪范更是吃惊,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既是大清的良臣顺民,如何能去南京呢? 温雨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恼怒,但穆图就在眼前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将这怒火压下。 徐枫望了望面容通红的温雨,便又笑着说:;陈大人,正因为我们是大清的良臣顺民,所以才要去南京呀。 穆图接口道:;不错。就许你们南朝派使者来北京,不许我们北京的使者去南朝吗?摄政王本是要派洪承畴先生走这一遭的,但洪先生政务繁忙,分身乏术,只好派这位徐相公去了。 陈洪范的眼睛又向温雨一瞥,发现她正冲着自己怒目而视,不禁打了个寒颤,又问道:;那这位姑娘又是什么人? 穆图将温雨一瞧,便哈哈笑了起来,说:;这还用问?这位自然是徐夫人了。 温雨闻言又惊又怒,正要出言反驳。但徐枫急忙给她使眼色,她才紧咬银牙,重重地呼出了几口气,显得愤怒异常。 众人一天一夜,第二日晚间,他们已赶到了河间府。其时,剃发令已在满清占据的广大区域间推广开来。他们所见的男丁无不都是剃了头的。只是诺大的河间府却百业凋敝,破窗碎瓦随处可见,一派萧条的景象。不问便也可知,满清朝廷为了推行剃发令,应是杀了许多人,极大地破坏了当地的经济。 他们刚进城的时候,便有一个妇人带着一大帮衣衫褴褛地小孩围拢过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帮难民跪伏在地,哭道:;官老爷行行好,这些孩子已经三天没东西吃了,请官老爷发发慈悲,救救孩子们吧! 这副凄惨景象任谁瞧见了都会动几分恻隐。果然,陈洪范一边抹眼泪,一边伸手探怀,摸出了一包碎银子,道:;我这一路有劳穆图将军护送,这点子钱用不上了。 他说完便将银子一抛,小孩们就像疯了似的去抢夺,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周围更多的难民见这位官老爷出手如此豪阔,便也纷纷涌了过来。难民们越聚越多,渐渐地就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陈洪范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徐枫。徐枫心里也十分难过,伸手一摸,摸出了几张银票,随手丢给了难民们。他也望向了温雨,问道:;你有钱吗? 温雨皱着愁眉,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本已泪水盈眶,脑袋只这轻轻一晃,眼泪便夺眶而出了。 徐枫一下子起了怜香之意,正想好好安慰她一番,却听穆图厉声呼喝道:;刁民让开!否则杀无赦! ;官老爷发发慈悲吧,我们的田地被官府圈了去,无路可走了呀!难民们哭作一团,像是海潮似的纷纷跪着向他们磕头。 ;大家先让开,我们进了城再想办法给大家觅得一点吃食来。温雨带着哽咽的腔调说着,但声音太弱太细,别说是难民们,就是稍远点的陈洪范都听不大清。 穆图起了怒意,重重地一甩马鞭道:;岂有此理,来人!给我杀!骑兵得令,立即向抽刀在手,;唰唰唰便砍杀了几人。 接着,骑兵向两面散开,刀刃所过之处,鲜血飞溅,哭嚎声、惨叫声彼此交织,更是凄惨无比。 徐枫大惊失色,忙叫道:;住手! 穆图却是得意地哈哈大笑,说:;徐相公不必惊慌,这些刁民绝伤不了你。 徐枫怒目圆睁,喝道:;我让你住手! 穆图一呆,将脸拉得老长,说;;徐相公,我不是你的下属,可没必要听你的吩咐。 ;真是混账!温雨几乎就要抽出短刀来向穆图砍去。徐枫手疾眼快,急忙将她的手按住,低声道:;不要鲁莽。 陈洪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能抱着坐骑的脖颈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一下。 ;救命啊!杀人啦!难民们死伤了一地,更多的人没命地四散窜逃。但穆图率领的正白旗骑兵转瞬即到,手起刀落,又有不知正在逃跑的人成了刀下冤魂。 徐枫质问道:;穆图!他们已经跑了,你为什么还不收兵? 穆图冷冷一笑,说:;不过是些汉人,猪狗一样的东西,多杀几个又有何妨。 ;岂有此理!温雨再也压不住怒火,纵马上前道:;难道汉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不错!穆图侧过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温雨,说:;你们汉人不过是我们满洲人脚下的泥土,不多踩几脚就不会老实。 温雨的一整张脸都被气得涨红了。她的手紧紧握着怀中短刀,几乎就要抽了出来,将眼前这可恶的穆图斩落马下。但她没有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徐枫过来拉住了自己的手腕,更多的是她自己也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穆图得意的大声笑着,手下的八旗兵丁犹如是做游戏一般,将刀在盔甲上抹了抹,笑嘻嘻的重新围拢而来。而难民们已是四散逃走,尽管还能远远望见,但鞭长莫及,想要砍杀已经不能了。 ;哼!看谁敢挡道!穆图傲慢地说了一句,然后催马而走,温雨愤怒的目光也被他抛在了脑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伤心往事 百姓们见穆图他们骑马进城,只是远远地避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个妇人紧紧搂住自己三四岁的孩子,背过了身去,生怕被穆图他们瞧见似的。 穆图鞭子一扬,对周围的百姓们说:;你们的父母官在哪?叫他给我滚出来! 百姓们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做声。穆图恼羞成怒,策马直冲,一鞭子就将一个老人打倒在地,喝道:;老头子,你说! ;欺人太甚,我忍不了了!温雨就要迎上去制止穆图,但徐枫紧紧拽着她,说道:;忍不了也得忍,这儿不是闹事的地方! ;你说谁在闹事?温雨疑惑的眼神望向了徐枫,说:;是我闹事还是他们闹事? 就在二人说话间,那被抽倒的老人急忙爬起身子,磕头道:;官老爷息怒,老朽这就去请河间府的父母官。 ;老人家,还是我们去吧!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跳了出来,将老人扶起,然后还狠狠地瞪了穆图一眼,才快步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满清官服的汉人官员带着三班衙役急匆匆地赶了来。他见到穆图一行,也是纳头便拜:;下官是河间知府,未知将军远来,不曾迎迓,望将军恕罪。 ;好了好了。穆图没耐心听他那些啰嗦的话,一挥手说:;我们的住处你来安排吧。 ;是。河间知府应了一声,便命手底下的人:;快去帮各位将军们牵马。 众人这才下马,在河间知府的引领下向府衙走去。河间府的府衙本就不算大,加上连年的战乱破坏,更是残破不堪。好在穆图也不计较,自己挑了一间还算齐整的房间便住下了。其余众人也是各自挑选房间,分别住下。 这天晚上,徐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八旗兵砍杀难民的惨状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闪着,就像放电影一样。他虽不是一个大汉族主义者,但面对满族人对自己同胞的如此欺压,面对全城百姓的俯首帖耳,一股巨大的耻辱感袭上了徐枫的心头。 他愈感烦躁,只能披衣下床,踱步到了院中。秋色渐冷的夜晚,肃杀的风吹动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徐枫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 ;好明的月亮。他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便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孟子曾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满清朝廷明明失道,为何还能得天下,坐江山呢?看来亚圣之言也有不严谨的地方。 ;亚圣的话没有错。温雨的声音从徐枫身后传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温雨也是踱步而来,同样仰头望月,说:;满洲固然残暴,但大明朝廷却是更为昏聩。 徐枫也同意似的点了点头,说:;是呀,我在历史课本里读过。明朝末年,党争不断,崇祯皇帝还自毁长城,杀了英雄袁崇焕。这天下能不亡吗? 尽管徐枫的话让温雨觉得有有些莫名其妙,但大意她也能听懂,却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就算袁督师不死,天下焉知不会亡? 徐枫淡淡地一笑,侧过头来说:;对了,你不是答应过我,我能救你出来,你就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希望你说到做到哦。 温雨也抿嘴笑了,说:;你可记清楚了,我说得是你将左大人救出来。 徐枫不禁皱起眉头来,说:;你居然说话不算数! ;你看你,怎么还急了?温雨拉着徐枫到了那棵老松的树下,笑着说:;告诉你也不打紧,但你不可泄露出去。 徐枫重重地点了点头,便盘腿坐在了树下。温雨也坐在了他的旁边,叹息说:;我是河南开封人氏。我的父亲是一名剑术高手,家中也有几亩薄田,农忙时,我们就一起种庄稼;农闲时,父亲就教我和弟弟妹妹们剑术。直到两年前…… 说到这里,她微微低下了头,胸口剧烈地起伏了起来,似乎是很难过的样子。徐枫关切地望着她,说:;两年前黄河决口,开封被淹了? 温雨点了点头,说:;当时闯贼围困开封已久,城里已出现了易子相食的惨况。但尽管如此,开封城依旧坚挺,闯贼屡攻不克,吃了许多亏。就连李自成本人,也中了我父亲的一支暗箭,瞎了一只眼睛。 ;与此同时,孙传庭孙督师也已亲率大军驰援开封。如果孙督师的大军能够赶到,内外夹击,闯贼必败。可就在这个当口,黄河忽然决口,大水漫灌之下,整座汴城毁于一旦。我母亲奋力将我救出,但他们全都葬身在汹涌的洪水里了。温雨越说声音越颤抖,最后再也忍不住,竟掩面痛哭了起来。 徐枫想要伸手去拍拍她的背,但想到古人的思想比较保守,伸出去的手便又缩了回来。 ;上次见你杀的那个闯军军官,听他的口气,开封似乎不是他们毁的。徐枫说。 温雨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说:;不是闯贼,是朝廷。 ;什么?徐枫被温雨这句话说懵了。但他细细一想,忽然想到抗战时蒋委员长也曾炸掉花园口,试图用泛滥的黄河水阻挡日军。 于是他疑惑地问了一句:;难道是以水代兵的计策? 温雨冷冷一笑,说:;以水代兵?那也得淹闯贼,为何要淹被闯贼围困的城池呢? ;那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徐枫追问。 温雨木然摇头,说:;不知道。 ;那是何人指使?徐枫又问。 温雨仍是摇头,说:;不知道。 徐枫更疑惑了,只能继续问:;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一口咬定是朝廷所为? 温雨微微侧过头来,寒冷的目光望向了徐枫,说:;我凭我的直觉。 ;直觉?徐枫觉得有些好笑,忙说:;可你也得有真凭实据呀! 温雨缓缓站起了身,说:;会有证据的。 她正要转身离去时,却又听见院门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徐相公!徐相公! 徐枫和温雨都吃了一惊,急忙向声源处投去了目光,只见一个女子正要冲进院里来,却被两个士卒拦着。 ;哪来的臭娘皮,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士卒用力一推,就将那女子推倒在地了。 ;是小宁!徐枫急忙赶过去一瞧,果然是宁采儿。那两个看门的士卒见徐枫出来,便收起了傲气,好言说着:;徐相公,这女人八成是个疯子。 ;她是我的侍女。徐枫解释了一句,便亲手将宁采儿扶了起来,关切地问:;你没伤着吧?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徒留下那两个侍卫,尴尬地对视几眼。 宁采儿一脸嗔怨地说:;徐相公走得好急,奴婢紧赶慢赶地才赶了来。 温雨倚墙而立,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咱们的徐相公还有贴身的侍女呢。 徐枫回头一望,便拉着宁采儿来到温雨跟前,说:;当日就是这位温小姐救了你,你还不快叩谢恩公。 宁采儿抬眼一瞧,双目蕴了泪,哽咽道:;小女子叩谢恩公的救命大恩。 她说着就要俯身参拜,温雨急忙将她扶住,说:;使不得。你快起来。 宁采儿虽是站起,但脸上仍挂着一幅凄楚的表情,对徐枫和温雨说:;徐相公,温小姐,从今往后奴婢给两位当牛做马,来报这大恩。 徐枫也不由得不感动。一个弱女子竟然能为了自己从北京一路孤身追来,也不知她在这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艰难和困苦。;古时候的人真是有情有义啊。他由衷地叹了一句。 温雨将他一瞥,说:;今人依然有情有义。 三人刚进庭院,忽然感觉身后起了一片光亮,紧接着是一阵喧哗吵闹之声。 ;鞑子圈我土地、欺我子女。是可忍孰不可忍!喧哗声渐渐听得清楚了。 三人回头一望,只见一帮百姓人人手举火把就朝这边来了。看门的两个侍卫登时慌了,忙拔出刀来威胁:;你们这帮刁民,再不退去,难逃一死! ;哼!一个年轻小伙子站了出来,朗声道:;你让我们退去,却退到哪里去! ;废话!回你家去!侍卫举刀的手还在瑟瑟抖着,说话的底气也不是很足。 借着火光一看,徐枫和温雨都认出来了,为首的正是白天帮那老人解围的那几个年轻人。 只听这小伙子哈哈大笑道:;我家的田地早都被鞑子圈去了,又哪有家可回? ;不用多说,跟他干了!小伙子身后又有一人大喊了一声,群情激奋地百姓们便呼喊着向门里冲了来。;造反啦!两名侍卫大声嘶吼了一声,便就给扛着锄头、铁锹的百姓们打倒了。 ;快走!温雨拉着徐枫和宁采儿跑进了一间空屋子。温雨飞起一脚,将屋子的窗户踢破,叫了声:;跟上来!然后纵身一跃,从破了的窗口跃了出去。 徐枫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对宁采儿说:;你先来。我扶你。 ;不!应该是奴婢扶您先出去。宁采儿也是一脸焦急地说。 ;你别啰嗦了,快来吧!徐枫拦腰将宁采儿抱住,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她塞了出去。 ;你放手,我接着她。窗外温雨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宁采儿的尖叫声。 ;这儿还有人呢!门外一声呼喝,便有两个举着火把的百姓冲进了屋来。 ;徐相公!宁采儿正要伸手去拉徐枫,却被温雨拽住了。 就在这一瞬间,温雨和徐枫隔着破窗对望了一眼。仓促之下,他们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表情。;带她走。徐枫轻轻说了一句,之后自己就被那两个壮汉抓住脖领,带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造反 宁采儿急得就要哭出声来,但温雨紧紧拉着她的胳膊,说:;徐枫让我带你走。 ;可是徐相公他……宁采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雨拽着飞奔而去。 徐枫已被人带回了庭院中。此时,庭院中人头攒动,无数支火把将整个河间府衙门映照得如同白昼。但他们只是将府衙紧紧围着,并不进攻。 徐枫还没来得及望一眼,就已被推倒在了人群中。两个年轻人手握长刀架在了徐枫的脖子上。;老实点!其中一人对徐枫怒吼了一声。徐枫自然不敢多言,只能静静地看着人群。 河间知府带着一众兵丁仓皇而来。面对群情汹涌的百姓们,河间知府也有些忙乱,只能扯着嗓子说:;乡亲们!大家这是何苦来也!杀官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鞑子无道,仁人志士当共起而击之!那领头的年轻人扬声说着。 ;对!你这狗官,逼我们剃发易服,毁了两千年的圣人之学!我们要先把你宰了!又有一名年轻人附和道。 徐枫静静听着,心中暗思:;没想到这些人说话还文绉绉的,应该是读过几本书。 ;我看你们谁敢动刘知府!穆图已带着八旗兵丁大踏步而来。众兵士身披白甲,在银光的映照下光彩熠熠。 穆图站上一个高处,手扶佩刀,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珠子说:;你们这帮汉人就是贱!不多杀一些,你们就不会老实!今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统统明正典刑,斩首示众! 群情激愤之下,穆图的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徐枫紧紧皱眉,说了声:;这个家伙,不是找死吗! 看守他的年轻人喝道:;他死他的,关你什么事! ;好你个满洲鞑子,占我汉人的江山不说,还要圈我们的土地,残杀我们的百姓。弟兄们,咱们跟他拼了!为首的年轻人一声令下,众人呼啸声起,举着火把就冲了上去。 穆图这才张皇失措,忙叫道:;刁民造反啦!给我杀!八旗兵们随即拔刀在手,奋勇杀了上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冲在最前的青壮汉子已倒下了一片。百姓们虽然奋勇,但毕竟都是未经军事训练的庄稼汉,而且饥饿劳累,手足发软。八旗兵丁俱是身经百战,挥刀砍人就像他们种庄稼一样熟练。 但百姓们毕竟人多,人人口里喊着:;杀鞑子,为乡亲们报仇!汹涌的人潮很快就将八旗兵和穆图他们吞没。 徐枫瞪大了眼睛,人头攒动之下,穆图的一脸络腮胡还时隐时现,活像是将要溺水而亡了似的。 叫喊声、嘶吼声、金铁交鸣声交织在了一起。穆图挥动长刀砍倒了几人之后,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浑身带血,握着刀就朝徐枫这边跑来。 ;别让这个鞑子头溜啦!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两个看押徐枫的年轻人心中都是一颤。他们再也顾及不了徐枫,双双挥刀向穆图杀去。 穆图发一声喊,双手紧紧握刀,一阵左劈右砍,两人都已受伤倒地。 ;徐相公!徐相公救我!穆图瞪着眼睛,拖着血肉模糊地身体向徐枫跑来。 徐枫本也是想跑的,但也吓得呆住了,双足早已不听使唤,想挪也挪不动。 ;徐相公!穆图已冲到了眼前,两只血淋淋的大手攀住了徐枫的肩膀,带着哭腔说道:;河间府的暴民造反啦,备马备马! ;你先放开我!徐枫的身子被穆图紧紧抓着,一时也挣脱不得。他慌乱的眼神一扫,看到穆图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镶着宝石的金色匕首。一个可怕的念头升上了徐枫的心头,他不禁抬起头望了穆图一眼。 ;快备马备马呀!穆图大声呼喊着。 徐枫忽然伸手探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了穆图腰间那柄匕首,;噗嗤一声,刺入了他的肚皮中。 穆图惊恐地眼睛瞪得老大,说:;你……你刺我…… 徐枫眯眼一笑,说:;你别忘了,我也是汉人。一语说完,他还用力把插入穆图腹中的匕首搅了搅。 穆图;啊!地一声惨呼,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倒在地,瞪眼暴目而亡。 徐枫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有杀过,这时骤然对人下了杀手,心里受到的冲击是语言无法形容的。 刚开始还不觉得什么,但当他看到穆图暴死的惨状,手足渐渐发软,终于也瘫倒在了地上。 明火执仗地百姓们也已将八旗兵和河间知府杀死了。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来给伤者处理伤口,更多的人已向徐枫聚拢而来。 徐枫已吓得面色铁青,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着。那领头的少年人快步而来,对徐枫说:;你杀了鞑子头? 徐枫嘴唇发颤,已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几下头。;呸!一个少年朝穆图的尸体吐了一口浓痰,说:;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领头的那人回头瞅他一眼,说:;死者为大,无论如何,不必过分毁伤鞑子的尸体。 之后,他又转过头来对徐枫说:;我叫姜襄,是这附近的农户。你杀了鞑子头,便是帮了我们的忙。你也看到了,我们杀官造反,已无退路可走。这便要举起义旗,反清复明。你愿随我们一起吗? ;大哥,不能让这小子加入!说话的正是刚刚朝穆图尸体吐痰的少年。他瞪了徐枫一眼,说:;这小子是随鞑子一起进城的,就算不是鞑子,也是个狗汉奸!咱们既要反清,怎能用这样的人! 姜襄道:;二弟,就算他之前真的效命于鞑子。但只要他幡然悔悟不就行了。况且,这个鞑子头还是他杀的。 ;对!人群中忽然窜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指着徐枫说:;他没有剃发。二哥,你说人家是汉奸你自己怎么把头发给剃了! 言到此处,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少年满面通红,只说了一句:;留不留他,你们说吧!然后就气呼呼地走了。 姜襄轻轻把徐枫扶了起来,然后对旁边的小女孩说:;去,舀瓢水过来。 ;好。小女孩应了一声,便快步跑到水桶边,舀起一瓢捧了来,对徐枫说:;喝吧,我大哥让给你的。 徐枫颤巍巍的手接过水来,;咕咚咕咚地喝着,喝到嘴里的却还不及洒掉的多。 他喝完水之后,心神算是安定了一些。他擦了擦嘴角,道了声;谢谢。 姜襄回头对众人说:;大家快把受伤的弟兄们包扎抬走。 一位中年汉子向姜襄走来,满脸焦虑地说:;姜兄弟,我大哥的背上扎了一柄匕首。咱们河间府没有能拔匕首的大夫。这可怎么办呀! 姜襄望了望那个后背插了匕首而昏迷的汉子,咬了咬嘴唇说:;你们按住他的伤口,我来拔! 正在他正在挽袖子的时候,徐枫忽然叫道:;且慢! 包括姜襄在内的几人一惊,疑惑地瞅着他。;怎么了?姜襄问。 徐枫顿了一顿说:;伤口很容易滋生细菌。你们这样拔刀,万一伤口感染了,还是没得救。 几人仍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徐枫知道他们听不懂,却也不想解释,便说:;拿一坛酒来。 ;你要酒干什么?一个少年问道。 ;只管拿来,我来救人。徐枫这时已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了神来。他缓缓起身,走过去看了看那人的伤口,说:;应该没伤着动脉,不至于大出血。 ;去拿酒吧。姜襄对之前那少年说了一句。 ;姜大哥,这小子分明就是……;去拿吧。少年话还没说完,姜襄便截住了他的话头。 少年叹了一口气,只好去拿酒了。 一坛酒放在了徐枫的面前。他拔开塞子一闻,说:;酒香扑鼻,酒精浓度应该不低。 他把酒倒进一个小碗中,又向姜襄讨来一个火折。火折引燃碗中的酒,一个简易的酒精灯就做好了。 众人渐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徐枫并没有在意。他又讨来一把匕首,在酒精灯上撩了撩,抬头对姜襄说:;情况紧急,我只能简易地消消毒。这样做,可以很大程度的避免感染。 徐枫又望了望昏迷着的伤者,继续说:;我见了血有点头晕,你能不能用这把小刀把他伤口周围的皮肉割开一些。 姜襄明白他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接过刀来。他轻轻撕开伤者的衣服,说了声:;吴大哥,得罪了。然后轻轻割开了他的皮肉。 这个吴大哥受痛,;哎呦地叫了一声,但仍是昏迷未醒。众人都静静地看着,心也随着揪了起来。 吴大哥伤口周围的皮肉被切开了一个小口,那插着的匕首就很轻易地抽了出来。徐枫又道:;拿块干净的纱布来。 ;纱布?姜襄愣了一愣,说:;我们都是穷人,没有纱织的东西,但有棉的。 ;那也成。徐枫应了一声。 ;晓妹,把你的手绢拿来。一个少年呼唤着刚才那个女孩。女孩快步而来,从怀里将手绢抽出递给了姜襄。但她始终歪着头,不忍直视眼前血肉模糊的景象。 徐枫在嘴里含了一口酒,然后对着;噗地一声喷出了浓浓的酒雾,手绢就给喷得湿润了。 他将这沾了酒的手绢按在吴大哥的伤口上,说:;再来一些。这下不用姜襄转述了,大家都各自找来一些干净的棉布,给吴大哥做了一个简易的包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开辟一个敌后战场 明月高悬,在惊吓与困顿的交织下,徐枫显得十分疲惫。但疲惫归疲惫,他还没有睡觉的淡然心境。他独自坐在庭院中那棵松树底下,望着正在打扫战场的众人。 姜襄向他走来,说:;和你们一道来的那个官翻墙跑了,我们的人也没能把他追回来。我看,最晚明天,官府就会知道这里的事。 ;难怪没瞅见陈洪范,没看出来那家伙身手还算敏捷。徐枫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仰头对姜襄说:;所以咱们就要早做准备。 姜襄的眼睛也亮了,微笑说道:;那你愿与我们一道抗清吗? 徐枫拾起疲惫不堪的身子,说:;我亲手杀了一个清军将官,就算不想抗清也不行了。 姜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身在清军之中,却能束发不剃,遵守圣人的教导;反观我们,人家一纸令下,就挨着个儿的去剃发了。和你相比,我们可真是自愧不如呀。 徐枫被他这一捧,心里既有些飘飘然也有些惭愧,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想着:;倘若你知道我不剃发是为了方便去南京做卧底,想必也不会佩服我了吧? 姜襄拉过徐枫的手,登上适才穆图登上的那个高墙。他振起双臂,对正在忙碌地众人喊话道:;乡亲们都停一下!我有话说! 他的这一声喊也着实让徐枫吃了一惊。姜襄的身材看似瘦弱,但一句话喊出来却有着千钧之力,犹如是一个霹雳在人们的耳畔炸裂,当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纷纷扔下手上的活计,向姜襄和徐枫涌了来。一双双迷惘而又热情的眼睛望向了二人。这眼神让徐枫震撼,让徐枫感动。 姜襄环顾众人,激愤地说:;现如今咱们杀官造反,已是退无可退。满清朝廷倒行逆施,不仅要毁了我们两千多年的圣人之学,还要圈走我们的土地,霸占我们的财产。满清行暴政,我们有识之士必当群起而攻之。不只是为我们自己,也是为了天下人!从此刻起,我姜襄第一个跳出来反清复明,乡亲们有愿意的便向前走一步! 话音未落,众人都;哗啦啦地向前迈了一步。;反清复明!反清复明!的口号由大家的嗓子眼中爆发出来,自有一番磅礴的气势。 姜襄笑着点了点头,又说:;这位徐相公虽然投身清营,但他没有忘了祖宗,依然束发不剪。单是这份勇气,我们所有人都要自愧不如!我相信,徐相公委身清营也是卧薪尝胆来的。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咱们所有人中,徐相公便是最了解清军的人。咱们也请他来讲几句吧! ;啊?徐枫有些张皇失措、措手不及。姜襄的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徐枫也是深深的沉醉其中,竟有了点浑然忘我的意思。可姜襄的话锋忽然一转,居然要把自己推出来,也让他措手不及。 姜襄笑着说:;徐相公不必拘束,和大家讲讲你的所见所闻吧。 此时此刻,徐枫也已是骑虎难下,只好迈着有些忸怩的步子,向前走了几步。他一眼望去,狼狈的目光正好与众人炽热的目光相遇。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台下这些望着他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他们都面如镜湖一般,深深地、呆呆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就像是一个即将要在洪水中溺死的人所发出的最后哀嚎;就像是毒蛇吐信时最为凌厉地目光。尽管这是两种截然相反地情绪,但却完美地统一在了一起。 到这一刻,徐枫已不再紧张了。他重重地咽了一口吐沫,说:;乡亲们!刚才姜兄弟说我没有剃发乃是不忘本,这话不对。我和大家一样,面对气势汹汹的满洲鞑子,也不敢不剃发。而我之所以没有剃发,只是因为满清朝廷要派我去南京做卧底。剃了发,便不可能了。 ;做卧底?大家都流露出了迷惘的表情来。姜襄也有些不解,替众人问道:;徐相公,何为‘卧底’? ;卧底,就是内应。徐枫高声说:;鞑子皇帝要我混进南京去,将南朝的兵力部署、山川地貌都画影图形,传回北京来。这样,鞑子兵就可以率兵直入,灭我父母之邦! 听到此处,姜襄的双眼中冒出了熊熊烈火。;用心何其毒也!他忍不住大声呼喝了一声。 徐枫继续道:;我在北京委曲求全,只求早日到达南京。但不是为了给鞑子皇帝做卧底,而是为了保住咱们大明朝的半壁江山!没想到行至河间,姜兄弟率领大家起义,夺下了河间府。既然如此,咱们就在此处和鞑子兵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众人又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 姜襄上前问道:;徐相公,我们都没有和鞑子兵接触过,不知他们有何战法?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众人又都安静了。大家都屏息以待,等着徐枫的答复。其实徐枫也没怎么接触过满清的八旗兵,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姜襄见他面有难色,还以为是他担心敌人太强,影响了己方士气,便微笑宽慰道:;徐相公,你但说无妨。我们既然已决心反清,就算他是有三头六臂,也绝不会退缩。 ;是,是……徐枫嘴里应着,脑子却在飞快地检索着关于清朝兵制的知识。 好在他的高中历史成绩还算不错,总归是想到了一些内容,便开口说道:;满洲人与我们汉人的社会组织不尽相同。他们将百姓分为黄、红、白、蓝四旗。每一种颜色又分为正和襄两种。于是就有了正黄旗、镶黄旗、正红旗、襄红旗、正白旗、襄白旗、正蓝旗、镶蓝旗,共为八旗。八旗中的男子,平时是民,战时是兵。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准军事化的。所以战斗力较之汉人为强。 姜襄问道:;既如此,我们该如何应对? 徐枫叹了一口气,说:;八旗制度由来已久,兵力之强盛,我们难以望其项背。若要破敌,唯有一法。便是依据有利地形,实行麻雀战、地道战、地雷战等战法。 徐枫忽然想到了抗战时期八路军开辟的敌后战场。别的不说,单是一个百团大战便搅得日军鸡犬不宁。;我何不再搞一个百团大战?这个想法在他心里涌现了出来。 姜襄也听得兴奋,忙问:;何为麻雀战? 徐枫清了清嗓子,笑道:;所谓麻雀战,就是将人群分散,大家四处开花,声东击西,扰乱敌人的视听。 ;妙哉!姜襄不禁拍手叫好,又问:;何为地道战? ;这个地道战嘛,就是在城里、村子里四处挖掘地道,实现村村通,户户通。敌人来袭,我们就可以顺着地道转移。而且修了地道,也可以将妇女幼老这些没有战斗力的人藏匿起来,避免被敌人抓去。徐枫答道。 ;那地雷战呢?姜襄紧接着问。 徐枫笑道:;顾名思义,就是咱们自己制作雷子,埋在地里。敌人一旦踩着了,就把他炸上天去。 姜襄兴奋地说:;妙哉!妙哉!徐相公的麻雀、地道、地雷三战法果然奥妙,管保叫鞑子有来无回! 徐枫说:;其实这种战法古已有之,并不稀奇。只是我们要将这种战法发扬光大。我们既然不能与敌硬拼,便要想办法智取。所以,我给这种战法起了个名字,叫做‘游击战’! ;哦?姜襄细细品味了一番,仍是没能理解其中意味。徐枫解释道:;所谓‘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是为游击战也! 姜襄豁然开朗,叫道:;好!好一个游击战!他激动地握住了徐枫的手,不禁是热泪盈眶,声调都有些变了:;徐公,你真乃在世诸葛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开辟一个敌后战场(2) 天刚蒙蒙亮时,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快马塘报就传到了睿亲王府。多尔衮因为连日的操劳,每天都睡得很沉。侍妾小心翼翼地将他推醒,娇滴滴地说了声:;王爷,有折子。 听到这话,多尔衮的双眼立即放出光来。朦胧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嚯地从床上坐起,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别是哪儿又出乱子? 他猜得不错。他接到的正是河间府;刁民作乱的消息。他捧着塘报的双手渐渐颤抖了起来,双眼中也汇聚着愤怒的火焰。;混账!他将塘报一把摔在了地上,旁边的侍女、侍妾,还有给他送塘报的兵丁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派人,去找洪先生来!快!多尔衮冲贴身的一个老太监大声叫喊着。老太监急忙应了一声;喳,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自从满清入关以来,虽然诸事进展都还算顺利。但各地时有发生的反清活动也着实让他头疼。而这次他真正是火冒三丈、心慌意乱了。 多尔衮不由得不发怒。这里头有两个原因。其一,自然是河间府距离北京很近。这里反叛真正是肘腋之患,威胁到了他爱新觉罗家族的根基。 第二个原因,就是他估算此时徐枫他们也该走到河间府了。而河间府却恰在此时反叛。无论如何,这都会坏了他和洪承畴;投石入湖的苦心大计。 多尔衮犹如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中不断地踱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身边的侍女也都低着头,小心地服侍着,生怕一个纰漏逆了摄政王的意,而给自己招来祸端。 就在此时,家丁推门进来报告:;摄政王,洪先生已在府外候着了。 ;候什么候?快叫他进来!多尔衮的焦急尽都写在脸上。家丁应了一声,匆忙退出去。 很快,洪承畴也是步履急促地走了来。他的脸上还带着些倦意和困顿。;臣叩见摄政王。洪承畴进得屋来,行了跪礼。 多尔衮长出了一口气,便稳稳坐了回去,将手中紧紧握着的塘报;唰地一甩,甩到了地上,正被洪承畴低垂下的眼睛看见。 ;洪先生,河间府的刁民反了。多尔衮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洪承畴没有等到;免礼的口谕,反而是兜头被浇下了一盆冷水。他身子兀自一颤,便强安心神,细细读着塘报。果然是河间府反了,他们杀了清廷派去的知府、提督等官员,俨然是造反的行径。 然而这绝不是多尔衮火急火燎地将自己召来的原因。按照洪承畴的估算,此时徐枫等人也该走到河间府了。而恰在此时,河间府却起兵反叛,这二者之间难言没有联系。 ;臣有罪。洪承畴说了一句,头也埋得更低了。 多尔衮嘴角一瞥,讪讪地笑了,说:;先生的‘投石入湖’之计,安能行否? 洪承畴一愣,忙道:;行得行得。此事断与徐枫无关。 多尔衮收敛起怒容,道:;与他无关也好,与他有关也好。现如今,河间作乱,消息已然断绝。徐枫的生死尚且不知,先生以为,咱们的计策还能顺利进行吗? 洪承畴说:;回摄政王,当务之急,便是要急速扑灭乱军。然后才能做其他打算。 多尔衮侧目道:;本王屡次求证于先生,徐枫那厮可靠得住?先生铁口直断,靠得住。可如今却出了这等乱子。哼哼,先生不觉得可笑吗? 洪承畴的额上渗出的汗水滴滴落下,打湿了他面前的塘报。;臣相信,河间府乱绝非是徐枫煽动。洪承畴说:;臣对徐枫有知遇之恩。徐枫也是读书明理之人,断不会做这等事来构陷于臣。 洪承畴的这番解释若是放在同时代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但他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徐枫是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人,是一个有着现代教育背景的人。 现代人和古人在观念上有一个重大的区别,就是现代人很少会因为一点恩惠而做出有违本心的事来。但在古人的心目中,士为知己者死乃是至高的追求。偏偏这种追求在现代人的眼里始终脱不了迂腐二字。徐枫,就是这样的现代人。 不过在此时,洪承畴的话还是给了多尔衮一些心灵上的慰藉。他这才起身,亲手将洪承畴扶了起来,说:;洪先生不必多虑,本王并没有疑心于你。 多尔衮带着满面的春风,挟着洪承畴的手各自坐下。多尔衮一抖袍袖,问道:;自我大清入关以来,克定燕都,为明朝复仇。可为何汉人百姓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叛,不肯做我大清的顺民呢? 洪承畴仍是战战兢兢,低着头说:;有些话,臣不敢明言。 多尔衮笑道:;此处并无旁人,洪先生但说无妨。 ;喳。洪承畴应了一声,才缓缓开口:;汉人尊重孔孟之学。孔孟的教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摄政王下了剃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 洪承畴越说越是不安,终于住口了。多尔衮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反而是皱眉沉思。自从剃发令下达以来,像洪承畴这样的劝谏奏疏如雪片一般地飞向了多尔衮的案头。气得他有几次直接掀翻了桌子。 但这次河间府的反叛确实刺激到了他,也让他不得不反思剃发令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除此以外,先生以为还有什么缘故?多尔衮阴沉沉地问了一句。 洪承畴便继续说:;圈地令也是一大弊政。摄政王体恤功臣,将无主荒地赏赐给他们,足见恩宠。但功臣勋爵却有恃无恐,肆意圈走百姓的良田。百姓们没了生计,自然要揭竿而起。 多尔衮发出了一声重重地叹息,良久都没有言语。洪承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就在洪承畴和多尔衮深谈的同时,姜襄和徐枫他们却没有闲着。他们以夜色为掩护,以河间府为中心,向四周的县、镇、村等进攻。那些圈了百姓土地、横行乡里的八旗子弟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帮和绵羊一般温顺的汉人居然也会如此凶猛。他们措手不及、张皇失措。甚至还有不少人在睡梦中就给乡民们结果了。 姜襄他们的义兵一到,当地的百姓自然也群起响应。在里应外合的夹攻之下,骄横的八旗兵被打得狼狈不堪。河间府的义军也逐渐壮大,有了星火燎原的架势。 然而就在天刚蒙蒙亮时,姜襄和徐枫得到了消息,满清大军五万余人已气势汹汹的杀奔而来。 为此,姜襄独坐在河间府衙门的昏灯之下,愁眉不展。他的弟弟姜洋递给他一个油饼,说:;赵老四刚炸的,趁热乎吃了吧。 姜襄接过油饼放到了一边,说:;鞑子眼看就要杀来了,我哪里有胃口吃饭? 姜洋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说:;哥,那个徐枫不是带着人去迎敌了吗?他说他有把握打退鞑子。 姜襄叹了一口气,说:;话虽如此,可咱们毕竟是乌合之众。先前趁鞑子不备,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可如今大军将至,只怕徐相公计谋虽妙,却是无得心应手的可用之人呀。 就在这时,窗户;噗地一声破了一个大洞。一个黑衣人飞身而入,亮出手中短刀,直抵姜襄的咽喉。 姜洋为之一振,大叫道:;什么人?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心下也是暗暗吃惊。 这个来人便是温雨了。她将宁采儿安顿好后,便又只身折返而来。 ;徐枫呢?温雨冷冷地问了一句。姜襄和姜洋对视了一眼,没有立刻作答。兄弟二人似乎都有些吃惊。 温雨怒形于色,加重了语气,再问:;徐枫呢? 姜襄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你来找徐相公吗?他已经是我们义军的兵马副元帅,亲自率领健壮的弟兄去抵御鞑子了。 ;什么?温雨的脸上又透出了疑惑的神情,说:;你们没有杀他? 姜襄微微一笑,说:;我们都是反清的仁人志士,为何要杀他? 温雨低眉一想,便又问:;他去向何方? ;城北十里的徐庄。姜襄答道。 ;好!温雨收起了短刀,转身正要走,可步子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若骗我,我定会回来取你首级!然后又是跃窗而走,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徐庄!徐庄! 徐枫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叫徐庄的地方有某种渊源。普天之下,叫徐庄的地方千千万万,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某种宿命的安排? 多年以来,徐枫都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并不怎么相信宿命。但自从自己穿越以后,强烈的宿命感渐渐地箍住了他的心。他甚至觉得,上天安排他穿越回明末乱世,就是来当救世主的。 自己姓徐,偏偏又来保卫徐庄。这是巧合吗?不,他不相信。他认为自己保卫的正是自己的先祖。或许自己的远祖就是徐庄中某个不知名的农民。更或许,这个农民就是自己的手下。 想到此处,徐枫热心沸腾,本已有些迷离的眼神又重新迸发了神采。;徐副元帅!一声呼喝,将徐枫从遐想中拽了回来。他条件反射似的一回头,正见姜襄的弟弟姜洋快步奔来。 ;徐副元帅!姜洋夺门而入,对坐在桌前的徐枫说:;鞑子兵……来了。 徐枫急忙问道:;来人多吗? ;密密麻麻,不见头尾。姜洋忧心忡忡地回答。 徐枫点头微笑,说:;咱们就依计行事。他刚一起身,姜洋就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目光炯炯地说:;徐副元帅,徐相公。河间府和徐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性命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徐枫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放心,这次定叫鞑子有来无回! 清廷派来平叛的乃是多尔衮麾下的正白旗,出动了三万骑兵、两万步兵。 在八旗兵制中,两黄旗和正白旗被称为;上三旗,地位在其他五旗之上。这次多尔衮派来的正是自己的;嫡系部队正白旗,足见其重视程度。 这支军队的都统名叫准塔,乃是一个不懂汉语的满人贝勒。他身披重甲,双眼骄傲地瞪视着河间府的方向,缓缓行进着。;报!一名骑兵斥候飞马而至,将准塔的目光牵引了过去。 ;报都统!斥候骑着马,拱手禀告:;前方是一个叫做徐庄的县城。属下多方探查,似乎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准塔皱了皱眉头,说道:;别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再去探来。 ;是!斥候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又向前奔去了。 准塔望着斥候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里也在暗暗思索着:;这帮刁民在搞什么名堂?他举起那个年代已经普及了的单筒望远镜,观望了起来。 果然,目光透过望远镜所见到的徐庄只有街市如故,却不见半个人影。;哼!准塔发出了一声轻蔑地冷笑,说:;这帮汉人被吓破了胆! 当准塔率领五万大军入城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了。兵不血刃拿下一座县城本是件令人快慰的事。但准塔却是被气得胡子都歪了。因为在城门上赫然写着:;徐庄是满洲人的坟墓几个汉字。徐枫这是仿效台儿庄战役时中国守军的做法,攻敌先攻心,让他在气急败坏之下变得心浮气躁。 ;岂有此理!准塔果然怒火升腾,道:;窝囊的汉人,竟敢小觑我!他强按怒火,骑马来到县衙门口,轻轻挥了挥手,便有三个骑兵一跃下马,冲进了县衙去。他们是去为长官探路的,看看有没有危险。但准塔此举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因为他并不相信县衙里会有埋伏。 只听;哎呦一声呼叫,准塔和众官兵的神经便都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准塔皱眉问身边的一个小佐领。佐领也只好下了马,带着本部兵丁小心翼翼地摸进门去。 原来,那三个前去探路的官兵跌进了陷阱里。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屁股却被磨尖了的竹子扎得血肉模糊。准塔见了,也不禁是双眼冒火。 ;岂有此理,分明是在戏耍我!准塔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身旁一个梅勒章京说:;都统,乱民或许在城里有埋伏。此地不宜久留啊! 准塔将他一瞪,说:;斥候已经探过,县城里没有敌人,又何来埋伏?哼!凭这点小把戏就想吓住本将军了?他们越是…… 准塔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地巨响接二连三地传来。众官兵皆是大惊失色。;敌人来袭!敌人来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全营官兵皆进入了作战状态。各个刀出鞘、弓上弦,依据有利地形摆成了防御阵型,将准塔等一众高级军官护卫在最中间。 不过准塔还算是镇定,怒道:;慌什么?哪里有敌人! 不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卒战战兢兢地跑进来,跪奏道:;禀都统,那不是敌人,而是几挂鞭炮。 ;鞭炮?准塔更是怒火难抑,整张脸都给憋得通红。;刚刚是谁大呼小叫,扰乱我军心!准塔虎目四顾,喝道:;推出去斩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谁喊的,也不会有人知道。但这这句;推出去斩了是必须要说的,不然军纪就会受到挑战,军心也会动摇。 准塔挥了挥手,说:;传下去,埋锅造饭,一个时辰后开拔,今夜子时以前,必须攻克河间府! ;是!几名传令兵齐声应和,然后急匆匆地传达命令去了。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过,护卫在准塔身边的几个亲兵也不由得打起了哆嗦。 准塔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放着的是一个火盆,感受着熊熊炭火散发出的暖风。 虽然双手是温暖的,但饥肠辘辘谁也受不了。准塔不禁又发了脾气:;做个饭怎么这么长时间! 一名骑兵躬身道:;属下去催! ;报!一名传令兵快步奔来,面带愁容地说:;汉人在柴火里都放了火药,我们刚一架锅起火就爆炸了。死伤了好多士兵。还有一个牛录大人。 ;什么?准塔一惊而起,怒道:;岂有此理!带我去看! 于是准塔在传令兵的带领下来到了事故现场。这是一条居民街。士兵们本想用居民家中的炊具做饭,不料徐枫他们在灶台里、柴火里都洒满了火药,别说是起火做饭,就是碰着一个火星子也会轰然爆炸。 果然,准塔举目望去,居民的房屋别毁自不必说,但见满地都是血迹,满洲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惨不忍睹。 有些死尸的手指上还夹着老鼠夹,同样是被夹的血肉模糊。;连老鼠夹都用上了?准塔冷笑一声,心里却也有些忐忑了。 ;都统,看来这里却是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一名梅勒章京上前说道。 准塔却将手一摆,凝神道:;攻敌其次,攻心为上。哼!看来这帮乱民中有能人啊! ;那依都统的意思,咱们该当如何?这名章京继续问道。 准塔微微一笑,说:;他们就是想激起我们的怒火,盲目出击,他们再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哼!这点小把戏还吓不住我! 他细细一想,便回过头来说:;吩咐下去,各营官兵不得擅闯民宅,违令者斩!所有人牵着马都到街上休息。斥候! ;在!几名斥候应声而来。 ;去徐庄四周探查,发现敌人,速速来报!准塔发下了命令,又露出了不无得意的笑容,说:;我就是要以不变应万变!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可是,准塔派出去的十多名斥候没有一人能活着回到徐庄。他们有的跌入了城外的陷阱,被削尖的竹子扎成了刺猬;有的则被徐枫和姜洋领导的义军活捉。 当然了,斥候都是满人,也不懂汉语。就算捉住了他们也无法从他们口中探知准塔的军情。所以这些被捉住的斥候也成了义军手下的刀下鬼。 准塔在县衙中坐卧不安,更有报告说粮道也受到骚扰。这让他更是窝火。发兵以来,一个敌人还没瞧见,自己就已损兵折将,更重要的是军心已有了些许的动摇。在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直到天色擦黑,仍是不见斥候回来。准塔的心就更加慌了。他原本计划在这时候对河间府发动总攻,没想到如今却困在一个小小的徐庄,进退维谷。 他也想过,凭借优势兵力冲出城去,直奔河间府而去。可那样一来,军队必然疲惫,强行攻城就不会有必胜的把握了。 城外的徐枫和姜洋所率领的义军却是以逸待劳。他们吃了些干粮,握起大刀片子,腰上还缠上了一挂鞭炮。 ;徐副元帅,地道挖得差不多了。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说道。 徐枫笑着点了点头,问道:;还记得咱们游击战的八字要义吗? ;记得记得。庄稼汉忙说:;敌进我退,敌疲我打。 ;好。徐枫点了点头,便又伸手招来不远处的姜晓妹。此时她正在惦着脚眺望远处。 ;我们要顺着地道摸进城里去,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徐枫对姜晓妹说。 姜晓妹微微一笑,说:;那是自然。锣鼓鞭炮都备好了。不过……你们也要小心呀。 这条地道在城外只有一个口,但在城里却凿了十个口,分别以牛棚、水井、棺材铺等作为掩护。这便是徐枫从电影《地道战》中学来的。 要不是准塔来的迅速,徐枫真想多挖些地道,将整座县城都由地道贯通,那样的话,徐庄就真的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胜败 战争究竟是什么?这时的徐枫或许还没有特别深的体会。但他将亲自去感受战争的残酷。在阴冷潮湿的地道深处,徐枫的心狂跳不止。他强烈地不安也让呼吸越来越急促,握着刀的手也越来越颤抖。 没了斥候的准塔大军变成了一只双目已盲的野兽,虽然凶猛难当,却是不辩方向,难以前行。枯坐在县衙里的准塔,甚至都有些后悔入城来了。 八旗兵善于野战,倘若是在平原上纵马驰骋,准塔自问汉人绝不是敌手。可如今,他们困在了徐庄这个弹丸小城,简直是有点作茧自缚的意思。 一阵脚步声传来,准塔抬头看去,见是自己的参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快步而来。 ;都统,喝点粥,暖暖身子吧。一名甲喇章京端上来一碗粥,轻声说着。 准塔接过粥来,一边用小勺搅拌着一边问道:;将士们都吃东西了吗? ;吃了。甲喇章京含笑回答:;都统的命令,没一人敢擅入民房。大伙都是露天升火,煮了点粥吃。 ;嗯,那就好。准塔刚喝下一口粥,忽听得一连串的炮响。他的手一抖,小半碗的热粥都洒了出来。 ;什么声音?参谋先是大叫了一声,话音未落,鼓声、锣声依次而起,就像是娶媳妇儿一样喧闹。准塔和参谋面面相觑,满脑子都是疑惑。 ;报!一名亲兵冲进来慌慌张张地说:;禀报都统,这喧哗声必是…… 他话还没说完,准塔就已拔身而起,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这时,参领、佐领还有他的参谋都围拢了过来,等待着他的命令。 准塔寻声一望,狞笑道:;跟我出去,将这帮乱民杀个片甲不留!一声令下,军中欢声雷动。官兵们纷纷拔出佩刀,弓箭手也以最快的速度向屋顶爬去。 ;报!一名士卒忙不迭地跑了来,单膝跪地,说道:;禀都统,东街发现乱民! ;什么?准塔大吃一惊,质问道:;他们是怎么溜进城里来的。 ;报!又一名士卒快步而来,同样是单膝跪地,说道:;禀都统,西街棺材铺发现乱民! 准塔将眼一瞪,喝道:;给我杀!话音刚落,两名正在爬墙的弓箭手;哎呀地惨叫一声,从空中跌落下来,正摔在准塔面前。 ;保护都统大人!一众亲兵将准塔护在中间。他们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握着长刀,一对眼睛紧张地望向四周。 徐枫从马厩后面爬了出来。他抬头一看,这里拴着的尽是清军的战马。;真是天助我也!他兴奋地从身后摸出一挂鞭炮,用火石点燃后扔在了草料中。顷刻间,鞭炮;噼啪作响,群马受惊,纷纷挣脱绳索四散奔逃。 此时的清兵都被城外的喧闹声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这鞭炮声不仅惊了马,也惊了城里的官兵们。 ;糟糕!一名牛录心知不好,刚回过头去,就见几千匹马朝自己的方向奔来。;大家快跑!他刚要奔逃,却是晚了一步,这些战马飞奔而来,犹如滔滔江水,一瞬间就将这名佐领和手下大部分的士兵踩成了肉酱。 这时候,每一名义军都将手里拿着的鞭炮四下扔去,鞭炮声顿时响作一团。整座县城就像是一锅沸水似的,骚动不休。 其实这些鞭炮威力都很小,最多只能将人炸伤。可是鞭炮声四处响起,恍如疾风骤雨一般,让这五万大军惊慌失措,再加上是黑灯瞎火的夜间,众人也就像那受惊的马匹似的四处乱跑,被马踩死固然很惨,但更多的人是自相践踏,死在了同胞的脚下。 整座县城已是火光映天,叫喊声、爆炸声响作一团。;兄弟们,咱们杀呀!徐枫拔出腰间的大刀,冲上去就砍倒了一名正要逃跑的清兵。 那清兵;啊!地叫了一声,扑倒在地,泪水也是涔涔而下。徐枫发一声喊,正要再砍,却见他回过头来,满脸尽是哀求之色,自己心中一动,手上迟疑了。 就在徐枫一愣神的功夫。这年轻的清兵双目中发出了狠光来。他飞身而起,将徐枫扑倒在地。徐枫惊叫了一声,手中的刀也跌落了。 显然是这清兵身体更壮。他将徐枫按在身下,双手牢牢地掐住了徐枫的脖子,喝道:;去死吧!徐枫被他掐得满脸青筋暴露,双手也在四处乱抓,眼看就要休克了。可是他的义军同伴也正在苦战,根本无暇来救他。 ;难道……难道我就这么死了吗?徐枫在心里想着,不甘和恐惧彼此交织,袭上了心头。就在他将要眼前一黑,晕死过去的时候,忽觉脖子上的压力骤减。他定睛一瞧,这名将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清兵已翻身倒地,张目而死。 ;啊?徐枫有些害怕,不觉向后缩了缩身子。 ;这么怕死,还充好汉。温雨的声音适时地出现了。虽然这是一句嘲讽的话,但落在徐枫的耳中,却如久旱的土地被甘霖滋润了一般舒服。 ;是你?徐枫望着一旁的温雨。;是我啊。温雨将他扶起,笑道:;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徐枫却紧张地问:;小宁呢?她怎么样? ;你放心,她没事的。温雨觉得有些扫兴,说完这一句之后便转过了身去,不再和他说话。 这时,又有两名清兵叫喊着朝徐枫和温雨杀来。徐枫吃了一惊,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但温雨将身子一矮,左右手的两柄刀以极快的速度从攻来的两人肋下划过。两人痛苦地叫了一声,兵器同时落地。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又都同时倒下了。 徐枫一把拉过温雨,说:;不要打了,快随我走!;走?从哪里走?温雨诧异地问。 ;这里。徐枫拉着温雨奔向了地道口,然后又招呼身后的义军兄弟们:;大家不要恋战,及时转移! 于是众人又重新钻入了地道之中。他们一路撤退一路撒火药。温雨奇怪地问:;这是干什么? ;咱们要将地道炸掉,否则鞑子会追上来的。就在徐枫答话的时候,他们已隐约听见清兵爬入地道的声音。 ;点火!徐枫一声令下,火药被引燃了。一个光点;嗖地一声向极远的地道口蔓延而去。只听;轰隆一声,地道口被炸掉了。那些钻进来的清兵自然也死在了乱石之下。 炸掉地道也是徐枫事前布置好的任务。他们趁夜劫营的意义在于扰敌而非杀敌。如果因此而暴露了地道,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们乱杀一通之后,自然要顺着地道返回,返回的路上难免地道不被发现。这时再将地道口炸掉,就可以阻敌追击。 徐枫撤回来的时候,姜晓妹兴奋地拍手叫好:;徐大哥,你可算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如果没有我,只怕他早已做了鞑子的刀下鬼了。温雨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姜晓妹也望向了她,疑惑地问:;你是谁? 徐枫忙道:;好了好了,你二哥呢? 姜洋也是满脸黢黑地迎上来,笑着说:;副元帅,咱们这一战可打得好极了。不仅杀了许多鞑子,弟兄们还可以从容地放火,整个徐庄都已经烧起来了。 徐枫顺着姜洋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整个徐庄火光冲天,准塔的大军自然是乱作了一团。 姜洋叹道:;可惜,如果咱们人手足够的话,就该趁势再攻,鞑子必然溃败。 徐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又问道:;那咱们的伤亡情况呢? 姜洋叹了一口气,说:;不少弟兄都没能回来。具体人数,还没来得及清点。 说到这里,徐枫、姜洋和姜晓妹也都各自叹息,满面尽是愁色。温雨也缓步而来,说了几句宽慰他们的话。 ;现在又该怎么办?姜洋问道。 徐枫抬起头来,吩咐道:;姜晓妹,你继续带着姐妹们敲锣打鼓,咱们再杀他一回! ;啊?饶是姜洋胆子大,听到这话心里也不得不打鼓。;副元帅,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现在再去只怕是送死啊! ;是啊!温雨也凑上来,不无忧虑地说:;地道都已经被炸掉了,咱们又怎么混进城去呢? 徐枫转过头来,微笑说道:;我绝不会让大家白白送死。城里的鞑子兵已经乱了方寸。咱们只要把声势造出来,鞑子就会不战自溃! ;哦!姜洋恍然大悟似的应了一声,便又笑道:;一切听徐副元帅吩咐! 徐枫说的没错,城里的清军早已乱了方寸,恍如惊弓之鸟。准塔亲手斩杀了几名要逃跑的兵卒,才将身边的几支部队勉强稳住。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准塔约束得了部下,却约束不了惊慌逃窜的战马。 徐庄本就不大,哪里经得起好几万战马的肆意踩踏。这时的徐庄,房屋尽毁,大火弥漫,兵士死伤枕籍,难以计数。 准塔的心头感到了一阵荒凉。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握着刀的手缓缓举了起来,自顾自地说:;摄政王,奴才有负您的所托! 就在他要挥刀自尽时,身旁的梅勒章京急忙将他拉住,劝道:;都统大人!万万不可啊!咱们还没败呢。 ;没败?准塔疑惑地回过头来,失神似的说:;早已一败涂地啦! 参谋正要再劝,轰隆隆地锣鼓声再次响了起来,伴随而来的则是四处的喊杀声。 ;快!护卫都统大人走!参谋几人夺下了准塔的刀,架着他冲了出去。这一夜,清军仓皇逃出,留下了一座满目疮痍的徐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顺治和多尔衮 摄政王多尔衮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准塔跪在阶下,痛哭失声。;这次出兵,我们损失战马一万余匹,将士战死八千余人,轻伤、重伤者一万余人,辎重丢弃不计其数。准塔报告完毕,再一次伏地痛哭,边哭边说:;奴才该死,有负摄政王的所托! 多尔衮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椅子扶手上,怒而起身道:;你早就该死了!我满洲巴图鲁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准塔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往常的乱民不过是泥沙,我大军一至,必定土崩瓦解。可是……可是这次不同。他们诱我进城,四处袭扰,动摇我军心。入了夜,才从地道杀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满洲巴图鲁固然勇武,但五万人马挤在狭小的县城中,难以施展,这才吃了这么大的亏啊! 多尔衮的心里也揪了一下,但依旧怒气难平,便说道:;败军之将,还在强辩!来人,把这准塔押下去,交给宗人府治罪! 准塔吓得脸色煞白,连忙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但望摄政王能给奴才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皇上驾到!一个尖声尖气的太监朗声叫道。多尔衮和准塔闻声都吃了一惊,急忙都恭敬地站在门边,等候小皇帝驾临。 不一会儿,七岁的顺治小皇帝昂首阔步走了来,显得威风凛凛。;奴才参见皇上。多尔衮和准塔以及在站的下人们纷纷下拜,口称:;吾皇万岁万万岁! 顺治也不搭理他们,径直坐在了刚才多尔衮所坐的位置上,才说道:;平身吧。 ;谢皇上。多尔衮和准塔一齐起身,也仍是躬身立着,十分恭敬。 顺治将目光落在了多尔衮的身上,笑问:;朕瞧皇父面容憔悴,可是最近睡不安寝? 因为顺治皇帝年幼,朝政大权便由多尔衮暂管,故而被封为;摄政王。而;皇父是顺治对他的尊称,二人并不是真正的父子关系。 多尔衮微微颔首,答道:;多谢皇上关怀,臣这几日的确有些难眠。 顺治道:;朕听说河间府有反民作乱?平叛可还顺利吗? ;这……多尔衮和准塔对视了一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顺治一早就知道了准塔兵败的消息。他突然造访睿亲王府,便是与这件事大大的有关了。 多尔衮沉吟了一会儿,才悻悻然地答道:;启禀皇上,此次乱民中恐有能人,准塔出师不利,臣正拟将他下狱治罪。 ;哦。顺治应了一声,便又说道:;准塔轻敌冒进,理应治罪。不过,朕既入了中原统序,就要以仁治国。准塔之罪不如先行记着,望他能再立新功,将功折罪。 ;是。多尔衮便又侧目对准塔训斥道:;混账东西,还不谢过圣上恩典! ;哦哦!准塔这才回过神来,忙又拜倒,口称:;奴才谢过圣上恩典! 顺治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多尔衮说:;闯军在西,残明在南,我大清虽问鼎中原,仍旧是危机四伏。朕还望皇父能够早日平定天下,让朕做一个太平天子。 ;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多尔衮朗声道。 顺治笑着说:;皇父不可说这不吉利的话。皇父可是我大清国的柱石,绝不可有丝毫的闪失。呵呵,这次河间府反叛,确是变生肘腋,不可不重视。不过,此乱尚是皮癣之患,不足深惧。真正可虑的乃是李自成、张献忠的流寇,还有南京的残明余孽。 多尔衮躬身道:;是。 顺治接着说:;今日朕本是来和皇父商议用兵之策的,没想到皇父憔悴如斯,朕亦不敢叨扰。不如就由朕明发上谕,派人去征讨流寇。而和南方明廷的和议,再交由皇父操持吧。不知朕如此安排,皇父许是不许呢? 多尔衮心头微微一惊,目光与小皇帝一触,感受到的是他那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成熟和老辣。可此时此刻,他不能说不许,但要说许,心下却也不甘。于是他问道:;莫非皇上心中已有了西征的人选? 顺治眨了眨他那明亮的大眼睛,说:;就派汉人去吧。吴三桂和孔有德可担负此重任。 多尔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这才明白,顺治突然前来,是想借河间府作战不顺为由头,夺取他摄政王的部分军事任命权。虽然顺治和多尔衮是亲亲地叔侄关系,但长久的宫廷斗争早已让他们忘却了血缘亲情,记住的只有冰冷的政治利益。 顺治见他不吭声,面上带了些许不悦的颜色,说道:;皇父可有异议? ;臣不敢。多尔衮说:;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宜在此商议。不如明日在朝堂上,由群臣商议吧。 这是个挺冠冕堂皇的理由,顺治无法拒绝。他虽然不高兴,但也只好悻悻然地说:;既如此,皇父也不必过分操劳。明日在朝堂上商议吧。 顺治说完,起身便走了。;恭送皇上。多尔衮和准塔仍是恭敬地站在两边,低头目送小皇帝离开。 ;唉,皇帝终究年幼。多尔衮在心里窃喜着,也为自己的缓兵之计而暗暗自得。满朝文武,几乎都是唯他多尔衮马首是瞻的。如果皇帝的意见和自己的意见相左,那群臣的态度几乎就是决定性的一方势力。 果然,在第二天的朝堂上,顺治小皇帝很罕见地说话了。;李自成的闯军虽然退出了京畿,但仍在山西、陕西盘踞,实力不可小觑。顺治说:;朕拟派吴三桂、孔有德前去征讨,克定全功。众爱卿意下如何? 多尔衮出列奏道:;回禀皇上,吴三桂、孔有德虽是劲旅,但汉人于平原作战多有不善。臣的意见,咱们既然要征讨,那就仍要以满洲将领为主,以吴、孔二军为副,最是妥当。 顺治心头一惊,暗自想道:;哼!什么汉人不善平原作战。如此牵强的理由也亏他想得出来!他没有想到多尔衮敢公然反驳自己。这让他这个自尊心极强的皇帝十分难堪。 可是,话已至此,他不能不显示出人主的胸襟来,问道:;皇父心中可有人选? ;礼亲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可也。多尔衮答道。 顺治沉默了。他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谁不知道,礼亲王阿济格和豫亲王多铎是他多尔衮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这是要让自己的兄弟在军中树立起威信,从而巩固他皇父摄政王的地位。 群臣议论了一阵,便都纷纷奏道:;臣等附议。多尔衮的如意算盘打响了。顺治本想借吴三桂和孔有德的汉人势力打压一下多尔衮,没想到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让他十分地窝火。 ;既如此,朕也无话可说!退朝!小皇帝还不待群臣行跪拜礼,便怒而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顺治步履匆匆地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他的母亲孝庄皇太后正跪在观音菩萨的像前,手里捏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顺治知道母亲是礼佛之人,也只好坐在外间等待。孝庄也知道顺治到来。但她仍是好整以暇地诵完经,才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缓缓而来。 她的脸上洋溢着慈母的微笑,柔声道:;皇儿今日下朝早啊。 顺治从鼻孔中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哼!好一个皇父摄政王,他派阿济格和多铎去征讨李闯,真是司马昭之心,尽人皆知了! 顺治的火爆脾气孝庄是最熟悉的。她不急不缓地坐在一边,笑着说:;那你倒是说说,皇父是何居心? ;无非就是谋朝篡位。顺治也把声音压低了,幽幽地说了一句。 孝庄也不答他的话,而是笑着冲身边的宫女道:;今儿天冷,去拿个手炉来给皇上暖暖。 ;是。宫女应了一声便去取手炉了。 孝庄回过头来,这才对顺治道:;你该知道你的皇位是任谁都夺不去的。摄政王是跋扈了些,但还不至于犯上。 ;皇额娘。我……顺治正要说话,宫女就已将手炉递了过来。顺治到底是小孩心境。他将手炉接过,手里暖了,心里的气闷也平了。;皇额娘,您知不知道……他本能地望了望四周,才又说道:;河间府有人作乱了。 孝庄也微微皱了皱眉,关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顺治茫然地摇了摇头,继续说:;可儿臣知道的是,河间府作乱的当口,陈洪范应该就在那儿。明使一行数十人,皇父只放回去他一个。那家伙或许已经葬身于乱民之中了。 孝庄仍是糊里糊涂,便问:;那又如何? 顺治冷冷笑着,说:;只要陈洪范的死讯传来,咱们就可以和议不顺而治皇父的罪。虽不至于将他罢黜,却也能敲打敲打他。 孝庄淡淡地一笑,对儿子的自以为是不置可否,说道:;你说起陈洪范,我倒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孔四贞来宫里看我,倒了许多的苦水。唉,无非就是他的父亲一心为国,却仍是被人排挤。她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怪叫人疼的。 顺治不耐烦地说了句:;有牢骚找多尔衮发去,整日的往坤宁宫跑什么。 孝庄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顺治的手背,笑道:;你这个孩子,人家一个姑娘去找摄政王成何体统啊!这次她来还提到了一个人,提起这个人就更委屈了。 顺治的眼睛立即亮了,忙问:;谁? ;他叫徐枫。孝庄道:;照孔家姑娘说,这个徐枫本是她父亲看重的人,却被洪承畴抢去做了幕僚。这次好像也随着陈洪范一块南归了。 ;徐枫?洪承畴?顺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战果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徐枫和他手下的义军们就打退了准塔的五万八旗兵。捷报传回河间府,自然是欢声雷动。不过徐枫也没有盲目乐观。他深知义军和八旗兵的实力差距。 这差距如何弥补?自然是用游击战术来补。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姜襄组织义军四处攻掠,造成一种随时要挥师北上的假像。各地的清军自然是要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徐枫正是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积极开展施工。先是以河间府为中心,广挖地道,初步实现了街街通、户户通,接下来便是拓展到附近县城,实现了县县通。 除了挖地道,徐枫还组织大家挖起了壕沟。又深又宽的壕沟向四处蔓延开来,沟底安插了许多倒刺,上面铺盖着薄薄的木板和泥土。只待敌人的骑兵到来,便给他连人带马摔到沟里,而一旦跌进去了就绝无生还的希望。 这还不够。姜晓妹带领妇女不断地望驰道上泼水。在这呵气成冰的季节,驰道不一会儿就冻住了。;鞑子的骑兵过来了,准保摔个大马趴!姜晓妹说完都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而城里的老人们也没有闲着。他们正在和徐枫一起研究怎么做火药。可喜的是在明朝末年,火药的使用已经非常普及了。矿工会自己做火药炸山石,过年的时候商铺也有鞭炮卖。 鞭炮,几乎是唯一一件让徐枫不感到陌生的玩意儿。可在徐庄一战,河间府所有的鞭炮被用光了,大家又不得不重新来做。 ;徐副元帅,你的游击战术真厉害,只一天的功夫就把鞑子打退了。一位年约八旬的老人边搓着麻绳边嗟叹似的说:;唉,若是副元帅你早生十几年,闯贼也不能打进北京去,鞑子也进不了关了。 ;那可不见得!一名拄着拐的伤兵走过来,愤愤不平地说:;袁督师也曾力保宁远、锦州不失。我还听说,袁督师他老人家曾经一炮打死了鞑子的皇帝呢。可最后,还不是让先帝杀了。 ;袁崇焕通敌,本就该死!先前那老人将手里的麻绳重重地一扔,显然是动了真气。 徐枫见状赶忙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你们不要争。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抵御鞑子吧。 ;那还用想吗?姜晓妹一蹦三跳的过来,双手在徐枫的肩膀上重重一拍,笑道:;我们什么都听徐大哥的就是了。 她刚一抬头就看见姜襄和姜洋板着脸朝这边走来,心下惴惴,忙又补充道:;也得听大哥二哥的。 ;哼!你就会闹!姜襄训斥了姜晓妹一句,然后对徐枫说:;徐相公,今天我们又收复了一座县城。 徐枫笑道:;那就好啊。不过,咱们作战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占领土地,而是要以运动战的方式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姜襄哈哈一笑,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徐相公的这十六字真言,在下牢记在心。 ;可那和流寇还有什么区别。姜洋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说话声音虽轻,但众人都听得清楚。 姜襄怒目一蹬,喝道:;二弟,你乱说什么? 姜洋有些狼狈,但仍是将自己的不满和疑惑吐露了出来:;徐相公帮我们打退了鞑子,我也是感激的。可是,徐相公的这十六字真言,我不喜欢。徐相公所倡导的运动战、游击战,我更是没有听说过。 ;哼!徐相公用兵之策,哪是你我能轻易参透的。姜襄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 徐枫却不生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早就料到自己的作战理念会让许多人不理解。 于是他也不急不缓地踱步到一棵大树下坐了。在场的男女老少也都围拢了过来,静等徐枫的说话。 ;其实嘛,这个游击战并不是我首倡的。徐枫慢慢说:;当年楚汉相争,楚霸王亲率重兵进攻荥阳。而彭越就在楚军背后袭扰,屡次切断楚军的粮道。楚霸王分身乏术,只得亲率大军回去援救。但彭越见楚霸王来了,便脚底抹油,溜啦!姜洋兄弟,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姜洋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就叫敌进我退呀。徐枫说:;倘若真是硬碰硬地打,就算是十个彭越也不够楚霸王包一顿饺子的。可是他这么反复袭扰,让楚霸王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最终才能将他活活地耗死。嘿嘿,要是没有彭越的游击战术,汉高祖能不能得天下,恐怕就不好说喽。 徐枫环视一圈,见众人都是默默点头,暗自思索,便又补充道:;而今天,咱们就要把这游击战术发扬光大。建立起广大的敌后根据地,配合咱们的正面战场。 ;哪个正面战场?姜洋问道。 ;自然是南京的弘光朝廷啊。徐枫不禁摇头苦笑,说:;我这次南下,本就是要投奔南朝,辅佐史阁部渡江反攻的。没想到,你们河间府倒是先发难了。 ;徐相公,你的游击战术我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可是……姜洋挠了挠头,怯生生地说:;这种耗子耍猫的把戏,能帮助史阁部渡江反攻吗? ;二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叫耗子耍猫的把戏呀?姜晓妹凑过去,以极其敬佩的眼神望了望徐枫,才又道:;我看徐大哥呀,这是远见卓识,用兵如神! 徐枫被姜晓妹这一捧,也不由得面上发烫,忙推辞说:;不不不,我可担不起这样的美誉。 姜襄接过话来说:;担得起。嗯,远见卓识,用兵如神。这八个字说得真是恰如其分。徐相公,你就收下吧。 徐枫笑了笑,说:;那好,我就当仁不让地收下了。众人都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徐枫目光一瞥。在人群的空隙间,他看到了温雨。那美丽而恬静的温雨,正双臂环抱,倚门而立。她也在望着自己,脸上同样洋溢着微笑。 ;温小姐。徐枫拨开人群,径直朝温雨走了去。姜晓妹本想叫住他,但始终没有叫出口,只是轻轻咬着下嘴唇,呆呆地望着他们两个。姜襄踱步而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徐相公不属于这里。 ;什么?姜晓妹忙是侧过身来望着哥哥的脸,眼睛里闪烁着晶莹地泪。 姜襄见状也有些心疼,但脸上微笑不退,淡淡地说:;徐相公绝非池中之物。他要去帮史阁部,恢复咱们祖宗的江山。 ;可他在这里也一样可以的。姜晓妹颇为失落地说了一句。这句话倒不像是反驳,更像是一句自我的安慰。 姜襄摇了摇头,叹道:;徐相公留在这里是大材小用了。好妹妹,我们绝不能因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黎民。 ;你……姜晓妹猛地抬起头来,泪水涔涔而下,委屈地说:;谁因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黎民了?说到底,凤凰就不会落在乌鸦窝里! 她说完就拔腿跑开了。;哎!你……姜襄心中着急,刚要去追,姜洋却将他拦住,说:;哥,还有很多军情需要你去处理。我去安慰小妹吧。 ;唉,好吧。姜襄又叹了一口气。 温雨见徐枫快步迎来,便语带玩笑地说:;徐相公,徐副元帅,如今您可是八面威风,春风得意了! 徐枫忙道:;哪里。我都是为了河间府的百姓嘛。 ;为了百姓?温雨闪身走开,边走边说:;对呀。人家姜晓妹也是百姓。我看你也不用去南京了,就在这里呆着,万人敬仰,岂不美哉? 徐枫的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你可别乱说,我和姜家妹妹没什么的。他跟在温雨的身后,走了几步才又问道:;小宁呢?她人在哪里? 温雨笑道:;我已经把她安顿好了,你就不用担心了。徐相公你是贵人事忙,我可没让她来打扰你。她说着便将双足一顿,侧过脸来望着徐枫,疑惑地说:;你瞧起来也不是很俊俏,为什么有那么多姑娘都对你朝思暮想呢? ;啊?哪有啊!徐枫急忙将目光避了开去。 温雨噗嗤一笑,说:;怎么没有。姜家妹妹是一个,你的小宁也是一个,还有……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嘴,自己的脸颊也现了红晕。她急忙转过身去,快步走了。 徐枫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忙追了上去,笑着说:;还有谁呀?难道是你温大小姐吗? 温雨猛地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说:;好一个自作多情的徐大才子! 温雨的语气带着几分娇嗔,又有几分不屑。徐枫忙迎上去,说:;你居然叫我才子? 温雨转过身来,说:;对啊。你帮助这里的百姓抵御满洲鞑子。单是这份勇气也是世间罕有。更何况,你的用兵之道很新颖。这样的才华不是人人都有的。 徐枫笑道:;温大小姐你可谬赞了。岳武穆曾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的用兵之道,也只是因地制宜而已。 温雨微微点头,说:;这话倒是不错。用兵作战和我们习剑对敌一样,必得灵活善变才可。徐大才子,我受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黄宗羲 这日清晨的风格外凌冽。在这朔日寒风中,徐枫和姜襄他们一一作别。姜晓妹自是满腹愁肠,无处倾诉。她快步迎上来,将一个包裹塞进了徐枫的怀里,含泪说道:;徐大哥,愿你……和温小姐一路平安。 她本不想提温雨,但眼睛不自觉地向温雨的方向瞟了一眼,见她也正微笑着地望自己。姜晓妹的心中不知是恨是爱,只是纠结百回,欲语还休。 徐枫接过这沉甸甸的包裹,点头说:;也愿你们能够平安。他打开包裹一看,不禁泪流。这里装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土特产,而是十多张又厚又大的面饼。想来,姜晓妹是担心他们在路上挨饿,才送给他们充饥用的。 ;唉,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傻丫头。徐枫在心里叹息着。 姜襄和姜洋也迎上来,两兄弟和徐枫重重地抱在一起,表达着亲热之情。 ;咱们就依徐相公所言,建立起广大的敌后武装根据地,配合你们的正面战场。姜襄也是含泪说道。 徐枫点了点头,同样抹了一把眼泪。此情此景,他不由得不感动,徐徐说道:;不争一城一池的得失,我们斗争的意义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切记切记。 姜襄姜洋两兄弟也都缓缓点头,说:;徐相公的话,我们不敢或忘。 一番叮嘱和勉励之后,徐枫和温雨便南下而去了。河间府的百姓们远远望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温雨先带徐枫来到不远处一个田庄,因为天下纷乱,有条件的农户已组织起了乡勇和家丁,保卫自己的田产。他们听说所来之人正是领导河间府起义的徐副元帅,便都热情相迎。 ;哎呀,原来您就是徐副元帅啊,真是名闻遐迩。老庄主曾中过举人,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大家见老庄主对徐枫都如此崇敬,自然也都不敢怠慢。 ;徐相公!宁采儿从庄中快步奔了出来。她含着满眼的热泪瞅着进庄来的徐枫,愣住了。 徐枫也愣了愣,才又笑道:;小宁!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温雨却拉下了脸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难道你以为我骗你不成? 徐枫嘿嘿一笑,说:;哪里哪里。只是突然见到小宁,太过惊喜了而已。 ;哦。温雨淡淡地应了一声,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来。 宁采儿快步迎了上来,两道热泪;哗啦啦地淌了下来,哽咽道:;徐相公,我每天都在为救苦救难地观音大士面前焚香祷告,祈求相公平安。或许上天真的念我一片赤诚,徐相公你真的安然来了。 ;那可真的多谢你了。徐枫冲宁采儿笑了笑,才又转头望向老庄主,微微一拜,道:;这些日子来,真是多谢老庄主对小宁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老庄主急忙将他扶住,说:;徐相公万不可出此言。满洲鞑子夺我江山,此乃不共戴天之仇。徐相公能够亲冒弹矢,挫其狂锋于河间府下,无异于恩同再造。小老儿的小小庇佑,又何足挂齿呢。 ;好了,老庄主义薄云天,在这一带闻名遐迩。你就不要再客气了。温雨也笑着说了一句。 徐枫这才没有推辞,而是与老庄主手把手一起踱步进了庄子,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午饭。 饭后余暇,宁采儿自是拉着温雨说话。温雨哭笑不得,但也只好奉陪而去。徐枫则与老庄主在客厅对坐饮酒,聊起了天儿。 徐枫捧起烫好了的酒,轻呷了一口,不禁赞道:;酒香浓郁,口齿留香。真是好酒啊! 老庄主一捋长须,颇为自得地说:;我这酒珍藏了十数年,今日得遇高人,方才舍得拿出来款待贵客呀。 徐枫呵呵笑了,说:;老庄主言重了。我徐枫哪担得起‘贵客’二字。 ;担得起,担得起!老庄主笑盈盈地尝了一口热酒,才又道:;徐相公的游击战术老夫也得风闻。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妙论,老夫可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徐枫含笑说道:;没想到在下的这点小聪明,也能入了老庄主的耳朵? 老庄主哈哈大笑,道:;何止是老夫啊。徐相公的游击战术,在咱们直隶已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徐枫笑着说:;游击战也是无奈之举而已。倘若我军战力与满洲八旗兵的战力相当,那是不屑于游击的。所谓游击,就是要在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时,化整为零,四面出击,才能收到牵制的效果。 老庄主听得入神,频频点头。当徐枫说完,才又不无顾虑地说:;徐相公此法虽妙,却也有一大隐忧。化整为零,四面出击虽能起到扰敌的作用,但要阻敌、歼敌却还不够。 徐枫点头称是,道:;所以,在下的游击战术,精髓在于人民而已。 ;人民?老庄主眼眸深邃,眉头紧锁。这个在二十世纪才由留日学生引进的词汇骤然落入十七世纪的一个老举人耳中,纵使他满腹经纶,也生出些似懂非懂的感觉。 ;人,即天地造化之灵秀。在下和老庄主都是人。人有灵性,非禽兽可比。徐枫顿了一顿,又继续道:;民,即天下万民。所谓人民,既是在我中华之地生活的所有人。我汉族同胞千千万,只要大家能一起开展游击战。精壮的男丁出去作战,后方的妇女照顾伤员,掩护老弱。这样一来,鞑子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必败于此地。 老庄主听在耳中,连连赞叹,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暗自想道:;天下万民不过是乌合之众,又如何一起开展游击战?看来这个徐相公虽有学问,却也难脱迂腐。 这时候,一名家丁前来禀告说:;庄主,外面有一乞丐想讨碗饭吃,小的要不要赶他走? 老庄主叹了一口气,说:;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还是请他进来吃顿饱饭再走吧。 ;是。家丁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褴褛地中年男子缓步而来。徐枫和老庄主抬眼一瞧,这人身材高大,却是面黄肌瘦,看来是长期的颠沛流离、营养不良所致。 家丁喝道:;老乞丐,我家庄主肯赏你饭吃,你怎不下跪谢恩? 谁知这人却是一抖袍袖,朗声道:;嗟来之食,不吃也罢!我黄某人宁可冻饿而死,也不会说跪就跪! ;好!老庄主赞叹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绝不能轻易给人下跪!壮士,请坐吧。 这人也不客气,搬过一张椅子来就坐下了。他望了望桌上的酒壶和酒杯,道:;我可以喝吗? 老庄主捋须笑道:;君请便。 他便端起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家丁正要喝止,老庄主却是一挥手,吩咐道:;再去备点饭食来。 不一会儿,家丁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和酱菜。这人一瞧,哈哈大笑,说:;这兵荒马乱的,有白花花地大米吃已是不易了。说罢就捧起碗来吃了。 徐枫和老庄主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在想着:;这个人可真怪。 这人酒足饭饱,抹了抹嘴,才躬身拜谢:;多谢庄主盛情款待。我吃饱了,可以上路了。 他正待要走,却听徐枫问道:;不知先生要去哪里? 这人双足一顿,回过头来说:;去北京,找满洲的皇帝去。 ;哦?徐枫和老庄主又对视了一眼,两人又惊又疑。 老庄主皱眉道:;不知你何以要去那龙潭虎穴,自谋死路呢? 他静静地站着,鼻孔中发出沉重的气流声。;国家沦丧,江河破碎。他满洲皇帝口称是为大明崇祯皇帝复仇才入的关。他一字一顿地说:;而如今国仇已报,他们为何还不退出关去?我此行北上,就是要去好好地质问于他! 徐枫忙迎上去说:;这位先生糊涂啊。什么为大明崇祯皇帝复仇,那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旗号。他们是要鸠占鹊巢,图谋我的大好河山呀。先生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又是何苦呢。 那人却猛地回过身来,眼神犀利地盯着徐枫,吓得徐枫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我乃一介书生,既不能上阵杀敌,又不能为朝廷所用。我这满腔的热血又该向何处挥洒呢?他步步向徐枫逼来,激动地说:;为今之计,我只有只身赴敌营,但愿能以我一人之性命,唤醒天下人之良心! 他说完便又转过身去大踏步向外走了去。老庄主却大声喝道:;好!只是不知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的步子又停了下来,沉吟片刻,道:;在下黄宗羲,草字太冲! ;什么?您就是黄宗羲先生?徐枫大为吃惊,不禁叫了一声。 蓬头垢面的黄宗羲疑惑地转过身来,问道:;这位相公认得我? 徐枫笑道:;何止认识啊。您的大名简直是如雷贯耳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赶过去携过黄宗羲的手,又将他拉进了屋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人本主义 黄昏时分,漫天的大雪飘然而至。这是1644年的第一场雪,森然的气息骤然将整个神州大地带进了冰点。 徐枫、老庄主和黄宗羲围炉而坐,谈着往事。年轻的黄宗羲端起酒杯来;咕咚一声,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却是愁上浇愁,不觉间,已是两行清泪滑下。 ;可怜我自诩文章练达,有一腔拳拳报国的热血,却是不得重用,只能流连于江湖之间。黄宗羲说完,举起衣袖来擦了擦眼泪。 老庄主也是摇头叹息,道:;可惜先帝虽有中兴之志,却无中兴之才,更无中兴之臣来辅佐。反而是温体仁、周延儒之辈把持朝政,朋党比奸。唉,大明衰微至此,也无怪乎满洲夷狄称雄于海内了。 黄宗羲叹道:;今年五月,马士英拥立福王为帝,建号弘光。小生不才,曾毛遂自荐,以求得用。不成想,今日的南京,恍如昔日之北京。马士英、阮大铖也堪比温体仁和周延儒。小生与复社的同道上书弹劾阮大铖,却被那厮构陷,将我等投下大狱。若不是钱牧斋、河东君几经奔走,小生的项上人头恐怕早就不保了。 徐枫说:;看来这位钱牧斋和河东君是正直的君子了?却不知他们是何许人也? 老庄主和黄宗羲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不免都露出了笑容。徐枫还在纳闷,;二位何以发笑? 老庄主笑道:;徐相公也是读书人,何以不识大名鼎鼎的钱牧斋和河东君呢? 黄宗羲瞅了瞅仍是一脸茫然地徐枫,才解释道:;钱牧斋乃是南京朝廷的礼部尚书,大号叫做钱谦益,是江南士子的领袖人物。 ;哦。徐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说:;那这位河东君一定是他的好朋友了吧? 黄宗羲和老庄主又是哈哈大笑。前者解释道:;徐相公此言也不错。他们确是益友,但也是夫妻呀。 ;啊?河东君是个女的?徐枫大吃一惊。 ;不错。老庄主点头称是,说:;此女早年乃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歌姬。虽沦落风尘,却才气纵横,又有绝艳之貌,引得无数风流才子折腰于裙下。 老庄主说着说着,竟也陶醉其间,仿佛这位;河东君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似的。徐枫瞧他那痴痴的样子,也是大受触动。;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吗?他暗暗想着。 黄宗羲接过话头,补充道:;更难得的是,河东君胸中藏有千万甲兵,其豪迈之气令许多男子自愧不如。真有点当年梁红玉的风采。 老庄主哈哈大笑,说道:;梁红玉虽是女中豪杰,但终是文采稀疏。依老朽看,河东君乃是李易安在世啊。 ;这个我知道。徐枫终于听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名,忙道:;梁红玉是韩世忠将军的妻子。而李易安就是李清照了吧?高中时候我学过她的诗呢。 黄宗羲叹道:;但愿河东君不似李易安那样晚景凄凉。 老庄主也跟着嗟叹:;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唉,世事难料啊! 徐枫有些不耐烦了,忙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的这位河东君,她到底姓甚名谁呀? ;柳如是!老庄主和黄宗羲异口同声地答道。接着,二人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徐枫被勾起了无限的兴趣,心中想道:;等我到了南京,一定要拜访一下这位叫做柳如是的奇女子。 黄宗羲呵呵一笑,说:;好了好了,不提钱牧斋和河东君了。今日小生能与老庄主、徐相公痛饮美酒,畅谈往昔,实乃平生一大快事。既然酒足饭饱,我也该上路了。 他正待要走,徐枫却叫道:;黄先生且慢! 黄宗羲一愣,问道:;徐相公可还有什么交代的? ;我……倒是没什么交代。不过,你就算去了北京,杀身成仁也无济于事的。徐枫说。 黄宗羲皱眉点头,似乎对徐枫的话表示赞同。他张开双臂说:;可我一介文弱书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呀。 徐枫又拉他坐下,问道:;黄先生以为,大明何以国事倾颓,一蹶不振? 黄宗羲沉吟了半晌,说:;奸臣当道! 徐枫摇了摇头,说:;倘若陛下贤明,奸臣自然也当不了道。这话深得黄宗羲和老庄主的心,二人都深深地点了点头。 徐枫继续说:;黄先生此行固然悲壮,引人扼腕。但天下人就算有报国之志,为先生复仇之心,无奈朝政腐败,于事无补啊。 黄宗羲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那依徐相公之见,我大明的江山是保不住了? 徐枫摇了摇头,说:;这倒也不尽然。不过,要想振兴大明,国家的制度就得变一变。 ;怎么个变法?黄宗羲和老庄主纷纷侧目而视,认真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眼神对徐枫来说是莫大的鼓励。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据我的观察,大明之所以衰微,乃是缺兵、缺粮、缺人。但归根结底,缺的是钱。 徐枫自斟自饮了一杯,继续说:;朝廷缺钱,所以兵力不足,与满洲八旗的作战也难求一胜。更因为缺钱,所以朝廷要加重赋税,逼得百姓走投无路,只得揭竿造反。民谣唱得好,‘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你看看,因为李闯不纳钱粮,所以百姓拥护。于此相应的,便是朝廷苛捐杂税太多。 老庄主也喝了一杯酒,咂咂嘴道:;徐相公这话说到痛处了。 黄宗羲也叹息道:;朝廷不加税,边防就会稀疏;朝廷加了税,百姓又会造反。唉,大势不可为,徒叹奈何。 ;不!徐枫道:;即使朝廷不加税,钱的问题也是可以解决的。 ;哦?黄宗羲和老庄主齐声赞叹。但这赞叹之中更裹着几分质疑之声。 徐枫微微一笑,举杯就唇,道:;朝廷可以借百姓的钱来用嘛。一语说完,才将杯中酒饮了下去。 黄宗羲哑然失笑,道:;自古只有百姓借官府钱的,哪有官府向百姓借钱的。本末倒置,未免太过儿戏了。 ;黄先生此言差矣。徐枫正色道:;何为本,何为末?孟子云,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咱们都是读孔孟之书的,这个道理黄先生该懂啊! 听了这话,黄宗羲脸上现出了羞惭之色,忙颔首道:;是,徐相公教训得是。 徐枫格格笑了,说:;在下哪有资格教训黄先生,咱们只是思想不同而已。唐太宗也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至理名言。言下之意,便是以人为本。人,才是天下的根本。天子受命于天,同样也受命于民。若是天子的号令与民意相悖,江山便有倾覆的危险呀。 老庄主和黄宗羲都听得呆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是,若要朝廷向百姓借钱,这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我朝从无此例啊!老庄主摊开双手,一脸茫然地问。 徐枫道:;这个做法是惊世骇俗了一些,不过,一旦有了成例,以后遵循起来也就不难了。昔日商鞅变法不也同样惊世骇俗嘛。 ;可是,朝廷借走了百姓的钱,如果有官员贪墨,或是翻脸不认账,又该如何?黄宗羲皱眉问道。 ;所以嘛,配套的制度建设也得跟上来。徐枫道:;收钱的官员必得廉洁,钱款的去向也必须专款专用。这就需要监督。 ;御史台倒可起这监督之责。黄宗羲道。 徐枫点头道:;却也不能只依靠御史台。朝廷既是向百姓借钱,那就要百姓来监督。 ;百姓监督?黄宗羲和老庄主异口同声地惊叫了一声,二人都是一脸地惊愕之色。 ;对啊。徐枫淡淡地说:;这天下本就是百姓的呀。朝廷借了百姓的钱,时期一到,不仅要归还本金,利息也不可少。不如此,百姓谁愿借钱给朝廷。 黄宗羲哈哈笑了起来,说:;徐相公这个办法倒与宋时王安石的青苗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殊不知,官员强行摊派,百姓也是无可奈何。而徐相公之法一旦施行,官员借不上来钱款,难免明抢暗夺,那又如何是好? 徐枫竖起两根手指道:;我有两个办法可以避免这种情况。第一,借钱的多寡不能与官员政绩挂钩;第二,官员在向百姓借贷时,必得立下字据,一式两份。这两份字据必得有第三方的盖章方可生效。这样一来,就可以规避相当大程度的官官相护和强行摊派了。 黄宗羲琢磨了一会儿,道:;这确是良法。只是不知施行起来会不会荒腔走板。 徐枫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地微笑,说:;我此次去南京,就是要大力推行这个新法。至于会不会荒腔走板嘛,只要我们坚持民贵君轻的人本主义,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民贵君轻?老庄主不以为然地笑了,说:;话是这么说,但自古以来,哪有成例? 徐枫道:;正因为此,我大明才会沦丧至今。问题的根源就在于……皇权太重! 这话一出,老庄主和黄宗羲都瞪大了眼睛。徐枫前面说的话虽然新颖,甚至有些荒诞,但还不涉及至高无上的皇权。可这句话说出口,纵使这二人胸襟开阔,一时也难以接受,只能愣在当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庄主之死 老庄主脸色起了愠色。但他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没有勃然动怒,而是说道:;徐相公想必是吃酒吃醉了,怎会说出这等无君无父的狂悖之言? 黄宗羲倒是没有动气,却也表达了对老庄主的赞同:;是啊。君为臣纲,乃是三纲之一。徐相公此言恐怕有违圣人之学了。 徐枫缓缓为三人的空杯中都满上了酒,抬头一看,老庄主眼神矍铄,面色冷峻;黄宗羲虽也望着自己,但目光不似老庄主那般的犀利。 ;可是孔夫子也有云,君臣父子,乃是各尽本分。倘若君不像君,那臣也不必做愚忠之臣呀。 徐枫这话引经据典,说得入情入理,老庄主和黄宗羲一时竟也无法反驳。其实他哪里懂什么君臣父子的纲常伦理。只是高中时上语文课,老师在讲解古文时提到的。他依着葫芦画瓢,竟也说出了一番道理。 老庄主眼睛一瞪,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本是应然。倘若徐相公见我大明国事已颓,无可救药,大可另觅明君而事。只不过老朽读书中举,做了十数年大明的地方官,吃了大明十数年的俸禄,不能背叛旧主。 徐枫微微一笑,忙安慰道:;老庄主息怒。徐某不是那个意思。倘若我真的要背叛大明,又为何不辞劳苦地千里南下呢?我们忠于大明,忠于中国,这都没有错。但我们的忠,如果只系在皇帝一人身上。那便错了。 老庄主接口言道:;天子既受命于天,便是万民表率。何以不能忠于他? 徐枫笑问:;老庄主刚才说您吃了大明十数年的俸禄。那在下斗胆问一句,这俸禄谁人所发? 老庄主轻哼了一声,说:;自然是朝廷所发。提到;朝廷、;天子这样的字眼时,老庄主的眼眸中会爆发出难掩的光彩来。徐枫瞧在眼里,也是由衷地敬佩。 ;呵呵,老庄主虽然学识渊博,但这话可说错了。徐枫道:;朝廷自己不生产俸禄,又如何发给您呢?您所吃的俸禄,无不是百姓的供奉。只是百姓借朝廷之手,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粮交到庄主您的手上而已。 黄宗羲也赞同似的叹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正是。徐枫的手指轻轻在桌上一敲,仿佛敲在了老庄主和黄宗羲的心上。 徐枫望了望两人,接着说:;朝廷官员也是从百姓中来的。因为他们有学识有能力,百姓才推举他们出来做官。天子嘛,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天子也好,朝廷也好,不过是万民的代理人。他们的身份便是百姓之公仆,他们要做的便是服务于万民。如果要论到一个‘忠’字,那我们要忠的也是天下万民,也该是中国悠久的礼仪文明。倘若只是忠于一家一姓的皇室,岂非本末倒置了吗? ;徐相公!你……老庄主忽然拍桌而起,颤颤巍巍地手指向徐枫道:;你……你说得好啊! 老庄主一言说尽,竟然一口浓血喷出,正喷在了他面前的桌上和酒壶、酒杯上。 徐枫和黄宗羲都大吃一惊,急忙叫道:;老庄主,您怎么了?还不待他们起身相扶,孱弱的老人就已经一头栽倒,重重地身子砸在短脚桌子上,杯盘被掀翻在地,;哗啦啦地声响犹如暴雨击瓦。 温雨和宁采儿听到异动也急忙快步奔来。两人见了眼前的惨状,也是大为惊愕。老管家也在此时冲了过来,见了此状不禁痛哭流涕,跪地哭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呀! 此时的老庄主已经魂归九泉,再也听不到老管家的哭声了,更听不到徐枫的;奇谈怪论。 老庄主膝下并无子女,老伴也是早早离世。所以老庄主的葬礼便是由老管家和一些忠诚的家丁一起操持的。老庄主的死让徐枫深深的自责。所以他自愿披麻戴孝,为老人送行。只是事发的那次深谈,除了黄宗羲和徐枫以外,再也无人知道他们所谈的内容。更无人知道老庄主的死便是由那次深谈引发的。 老庄主去世已有八天,徐枫始终闷闷不乐,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大家一起劝慰他,但好像都收效甚微。;唉,徐相公也是性情中人呀!老管家一边叹息着一边摇头走开了。 又是一日的清晨。管家根据老庄主生前所立的遗嘱,准备将老庄主所有的田产分给平民百姓。 徐枫仍是坐在先前他们喝酒聊天的那个位子,怀里抱着姜晓妹送给他的干粮,愣愣地出神。;徐公子……一旁的宁采儿想说些宽慰他的话,可刚一张口便有些哽咽了。 黄宗羲迎面而来,对徐枫深深一拜,说:;徐公,你我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过徐公当日之言,对我黄某人则犹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在此多谢了。 徐枫缓缓地抬起眼睛来,幽幽问了一句:;当日?当日我说了哪些话? ;民贵君轻,朝廷是万民之公仆等等。黄宗羲叹了一口气,说:;只是在下资质愚钝,一时还不能领悟。不过在下一定刻苦琢磨,假以时日一定能参透徐公的宏论。 ;哦。徐枫点了点头,又问道:;黄先生还是要去北京做那无谓的牺牲吗? 黄宗羲含笑摇头,道:;徐公的话令在下自惭形秽,,更让在下觉察到天地之大,而我的这点见识不过是井蛙之见。所以,在下也还要多谢徐公的救命之恩呢。说到此处,他向着徐枫又是躬身一拜,甚为恭敬。 ;公子你看。这位黄先生多崇敬你呀!宁采儿一边流泪一边说着。 徐枫痴痴地一笑,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黄宗羲叹了一口气,道:;徐公的心境我多少也能理解。只是……人各有命。或许老庄主命中如此,徐公不可自责过苛。在下……别过了,徐公也要保重。 徐枫目送黄宗羲出门而去,眼神呆滞却也透着一些光彩。也不知道他此刻有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的一番;民贵君轻的;狂悖之言大大启发了黄宗羲。 多年之后,黄宗羲提出了;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早期民主理论。使之成为与顾炎武、王夫之并列的启蒙思想家。虽然别人不说,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思想和主张的根源,则是来自于徐枫。 温雨这时也从厢房中走了来。她瞧见徐枫和宁采儿那悲戚戚的失落样子,心中也泛起了一阵酸楚。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说道:;咱们还是早点上路吧,天黑之前咱们得赶到下一个市镇呢。 ;是啊公子,咱们还是早点走吧。宁采儿也轻轻搀了搀徐枫。 ;啊?徐枫恍若失神地叫了一声,然后才随着宁采儿一同起身,走了。 时值年末岁尾,大雪弥漫、寒风凌冽。三人虽然换了棉衣,但顶风冒雪的一路南行却也是倍觉辛苦。 他们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无不是流离失所的百姓,饿死街头的枯瘦尸体。房屋破败、城墙毁塌。昔日繁盛的市镇也早已是萧条一片,目力所及,竟无一处炊烟,甚至连野狗、老鼠之类的都没有。 ;公子你看!前面好像有民居!宁采儿大声说着,语气中透着些许地兴奋。于是三人一步一个深深地脚窝,拥进了这间屋子。 温雨用打火石点燃火折,在屋中巡视一番。这屋子十分破旧,蛛网密布、尘土厚重。但好歹有瓦遮头,他们也不计较这些了。 ;家当倒还齐全,只是不知主人去哪里了。宁采儿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说着。 温雨点燃一根蜡烛,挥灭了火折,回答着宁采儿的问题:;要么是逃难,要么是死了。 ;哦,想来也是的。宁采儿用自己的衣袖擦去凳子上的灰尘,便笑着对徐枫道:;公子你坐。 徐枫倒有些不好意思,眼光不自觉地瞅了瞅温雨。温雨带着戏谑的笑容,说:;小宁让你坐,你看我做什么。 ;哦。徐枫应了一声,这才坐了。 宁采儿又擦干净了一张椅子,对温雨说:;温小姐,你也坐吧。 温雨忙抬手道:;还是你坐吧,我可不习惯人家这么伺候着。她说完便踱步向里屋而去,细细观察着这间屋子。 ;对啊小宁,你别总是招呼别人,自己也坐下休息会吧。徐枫对宁采儿说道。 宁采儿微微一笑,说:;哪有主子和奴婢坐在一起的道理。小宁虽是出身贫寒,但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徐枫拉过她的手,轻轻扶她坐下,说:;以后你可别总是叫自己是奴婢了。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奴婢。 ;啊?宁采儿的脸红了。她忙低下头去,说:;公子不可乱讲。 ;他可没有乱讲。温雨从里屋踱步出来,笑着说:;你这么温柔贤淑的女子,只是做奴婢可太可惜了,怎么也得做个正妻夫人什么的。 ;温小姐!你……宁采儿闻言更是羞怒交集,重重地跺了一下脚,正要起身跑开,却被徐枫一把拉住了。 ;哎呀,你们古人真是的,害羞了就跑开,这都什么毛病!徐枫又把目光投向了温雨,说:;你可别瞎说啊。我可从来……都是把小宁当朋友的。 他本来是想说:;我可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但他也怕这话会伤了宁采儿的自尊心,才在急促之下改口的。 ;朋友?宁采儿双眼放光,却又道:;哪有主子和奴婢交朋友的道理。 徐枫微微一叹,正要说话时,却听屋外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快走快走!闯王那边还得去支援呢! 徐枫和温雨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是闯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招安郝摇旗 徐枫和温雨没有猜错,在外面纵马奔驰的确是李自成的大顺军无疑。;快走!赶上!他们大声吆喝着,声音由远极近。 温雨猛然醒悟,叫道:;快!灭灯!她急忙将烛火吹灭,拉着徐枫和宁采儿一起躲进了里屋。;公子,咱们……宁采儿刚要说话,温雨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警告道:;不要出声,否则他们把你抓去当压寨夫人,知道不!宁采儿果然是目露惊恐之色,慌忙点头。 ;走!咱们去跟闯王汇合!屋外的奔马断断续续的,不时还夹杂着人声。;似乎他们只是疾驰而过,没有要停下来休息的打算。屋中的三人想到这里,紧张的心情也有了一丝丝的放松。 一声马嘶传来,一个健壮的男子身影映在了窗户上,三人都瞧得真切。 ;好了,不走了!这男子粗声大气地说道:;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还得跑到啥时候去? ;就是!雪下得紧,不走了!他身后的一众骑兵也都停下马来,埋怨了起来:;闯王让鞑子追着跑,咱们追着闯王跑。都跑了小半年了,啥时候是个头! 前面领路的将官纵马回身,怒道:;以前闯王对你们咋样你们心里清楚得很。现在闯王有难,咱们能见死不救吗?啊! ;那你说说,闯王在哪儿?先前那个男子问道。 ;在西安府呢!不是早都说过了嘛!这将官回答的也很不耐烦。 温雨听在耳里,却是急在心里,暗暗想着:;你们要吵就到别处吵去,干嘛非停在这儿! 那男子冷笑一声,说:;潼关都丢了,西安府还能守住? 将官显然被激怒了,举起马鞭指着这男子道:;姓郝的,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了!谁爱走谁走!男子将头一偏,说:;就算跟闯王汇合了,也是多拉些人给闯王垫背的。 ;你说啥!将官更是愤怒,道:;没想到你郝摇旗也是个贪生怕死的! ;我不是怕死!郝摇旗答道:;我只是不想让弟兄们就这么平白无故地送死去。 ;那你想咋?将官问道。 郝摇旗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倒不如投降朝廷呢!咱们跟朝廷一块打鞑子! ;你放屁!将官;苍啷一声抽出腰刀来,喝道:;你郝摇旗要是敢受招安,俺第一个要了你的命! 就在他举刀朝郝摇旗头顶砍来的一瞬间,郝摇旗也是举刀一格,;当的一声响,刀刃磕在刀刃上,迸出了一丝火花,震得两人的手腕都有些发麻。 ;郝大哥,咱跟他拼了!郝摇旗身后的一众将士也都纷纷拔刀冲来。这将官见状,也是大呼一声:;郝摇旗造反了! 两拨人马战在了一起,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传进屋来,鲜血也溅在了脏脏的窗纸上,吓得宁采儿直往后缩身子。 徐枫将她搂着,嘴里不住地安慰:;不怕不怕……但他的心里也同样是慌的一匹。只是面对这样柔弱而又颜值颇高的女子,他绝不能显露出胆怯来。温雨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屑地摇了摇头。 忽然,一名士兵破窗而入,;哇呀!地叫了一声,跌倒在三人面前,死了。宁采儿吓得几乎就要叫出声来,幸亏徐枫急忙将她的嘴捂住。否则三人就要暴露了。 ;郝……郝兄弟,你听我说……那个将官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刚才的霸道和威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谨小慎微和唯唯诺诺。但他话还没说完,一抹鲜血又溅在了早已破碎的窗户上。 从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郝摇旗已经将那将官杀了。;快跑啊!将官手下的士卒也是四散奔逃。 ;郝大哥,咱追不追?一名士卒迎上来问郝摇旗道。 郝摇旗叹了一口气,说:;都是自家的兄弟,不要追了。不过咱们干出这事来,就再也别想去见闯王了。 ;郝大哥,俺们也不想去见闯王。那士卒说道:;闯王在北京倒是抢劫了一阵子,但是跑的时候只顾着自己,叫旁人的部队去当肉盾。凭这一件事,俺们就寒了心了。 徐枫不禁双目噙泪。他又想起了救过自己一命的孙二哥。他应该是死在北京了。而害死他的不是满洲人,也不是吴三桂,而是李自成。是那个只顾自己逃跑而牺牲别人的闯王李自成。 郝摇旗叹了一口气,说:;流寇始终都是流寇,成不了气候。闯王已经败了,绝没有翻身的可能。咱们兄弟要想寻个活路,只能投奔朝廷去了。 ;朝廷?又一名士卒迎上来说:;咱们干的都是杀官造反的事,现在要投奔朝廷,人家不会跟咱算旧账吧! 郝摇旗呵呵一笑,说:;还不至于吧。高杰不是投降朝廷的嘛,现在也是四镇总兵之一。而且史阁部也是深明大义的人,一定会接受咱们的。 ;那成!咱们都听郝大哥的,郝大哥带咱去哪咱就去哪!那士卒说了一句,众人随即挥舞起战刀,高声欢呼了起来。 郝摇旗见弟兄们对自己如此推崇,背叛旧主的失落感也被冲淡了不少。他双手一挥,笑道:;好了好了,咱们既然打定主意投降朝廷,那就不要急着赶路了。这儿留下了这么多空房子,先住一晚上,明天风雪停了再赶路。于是众人纷纷下马,向民居走了来。 ;哎呀糟糕,他们朝这儿来了。温雨暗暗说了一句,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咣当一声,郝摇旗已推门而入。一名士卒紧随其后,点燃了刚刚温雨吹灭了的蜡烛。屋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奇怪。郝摇旗皱眉嘟哝了一句:;怎么屋里有股子烧火的味道?他目光一瞥,果见在里屋的门边,似乎有一个影子在隐隐晃动。 他也是仗着胆子大,一步步靠了过来,用手中的刀将门帘一挑,喝道:;什么人? 他虽然动作敏捷,但温雨的身手也不慢。一道光影闪过,郝摇旗只觉脖颈发凉,一柄短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谁?众士卒也都纷纷涌了上来。但他们见郝摇旗已被一个女子所制,心中是又惊又疑。 温雨一手握刀,一手紧紧抓着郝摇旗的胳膊,挟持着他缓缓从里屋出来。徐枫和宁采儿也紧跟在后,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 士卒们投鼠忌器,虽然都亮出了兵刃,但没有一人敢冲上去的。郝摇旗的呼吸也显得很急促。他低眉望望温雨那寒光闪闪的短刀,强自镇定地说:;这位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可不是流寇。 ;你们不是流寇是什么?温雨怒道:;开封之围,逼得城中百姓易子相食,惨不忍睹。这,都是你们闯贼干的好事! 话说到这里,温雨不觉怒火中烧,逼在郝摇旗脖颈间的刀也切进去了一点,鲜血顺着刀刃淌了下来。 ;喂!一名士卒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温雨向他投来了十分凌厉地目光,也吓得他向后退了两步。 ;你要是敢伤了我们郝大哥,俺们可跟你拼了!他说道。 温雨哈哈大笑,说:;我跟李闯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怕你们找我拼命吗? ;温小姐!徐枫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温雨的手腕,说:;刚才他们的对话你也是听到的。他们打算要归顺朝廷了。 郝摇旗也说:;对呀,我们不做流寇了,正合计着去投奔史阁部,一起杀鞑子呢。 ;哼!温雨猛地一甩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架在郝摇旗脖子上的刀却迟迟没有撤下来。 郝摇旗被温雨的话牵出了往昔的回忆。;两年前,闯王本是做长期围困开封的准备的。他淡淡地说:;可没想到,仅仅半年之后,黄河水猛涨,冲毁了大堤,也冲毁了汴城。 ;汴城?哦,就是开封吧。徐枫还得仔细琢磨一下才能明白他说的话。 ;唉,这本不是闯王的本意,同样地,也不是俺们的本意。郝摇旗说到这里,也不禁愁眉深锁,情难自抑。 听到郝摇旗的这番自白,温雨硬起的心肠竟然软了下来。;那当然不是李自成的本意。开封被淹,于他又有何益。她自己嘀咕了一句,架在郝摇旗脖子上的刀也撤了下来。 郝摇旗的手下们见老大脱困,急忙将他拉了过去,说:;郝大哥,这三个人咱们如何处置?十几名士卒也纷纷向徐枫、温雨和宁采儿逼了上来。 郝摇旗一挥手,让士卒们都退了下来,才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一句话:;你们是谁? 温雨刚要答话,徐枫却抢先说道:;你不是要归顺朝廷吗?我就是要去投朝廷的。 ;哦?郝摇旗将徐枫一番打量,虽看不出他的身份,但见他须发俱全,至少可以肯定绝不是满清鞑子的人。 ;那这两位女子又是什么人?郝摇旗追问道。 ;这……徐枫回头望着宁采儿,竟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是……宁采儿话到一半,却又被徐枫打断了:;她是福王的王妃! ;啊?郝摇旗、温雨和宁采儿都被惊得瞠目结舌,愣在了当场。 ;福……福王……一个士卒惊叫了一声,愣了片刻,然后浑身抽搐着倒地不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祭拜 何止是那一人晕倒,在场所有的士卒无不都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完了完了!又一个士卒竟将兵刃抛下,坐倒在地嚎啕大哭。 郝摇旗愠道:;窝囊东西,给我架出去!众士卒便将那晕倒的和痛哭失声地同伴抬了出去。 郝摇旗的部下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何以听到;福王二字便吓得失态?原因无他,只因当年李自成攻陷洛阳时,将老福王全家都丢进一口大鼎里煮着吃了。 当时的郝摇旗诸部都是决心要和朝廷对抗到底的,心中自然无所畏惧。可如今他们既已打算归顺朝廷,而老福王唯一的儿子又已在南京登基为帝。自己归顺他,难免他不会公报私仇。 不过,郝摇旗的头脑还算清醒。他忙上前一步,问宁采儿道:;你是福王王妃,可有凭证? 宁采儿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只;我我我……的嘟囔了半天。 温雨将计就计,慌忙解释道:;洛阳城破,印信都被李闯夺了去,我们王妃又怎么会有凭证? ;这……郝摇旗蹙眉沉吟了起来。他绝不能如此轻易地相信他们。可如果眼前这女子真是昔日小福王的王妃,当今的国母呢?自己将她护送到南京去,也是弥合自己和南京朝廷裂痕的最好方法。 徐枫见他犹豫不决,心里也有些发慌,便高声说道:;印信凭据我们是没有的。郝将军不相信我们也是人之常情。这样吧,郝将军不如放我们走,他日我们到了南京见了圣上,还是会为将军多多美言。 他说完便给温雨使了个眼色,就要迈步离开时,郝摇旗急忙上前拦住,说道:;不不不,足下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事出突然,一时有些彷徨。既然三位敢于去南京面圣,那我也相信这位是真的福王王妃。不如让我大军来护送王妃去南京吧。拜托了。 郝摇旗说完也是深深一拜,态度十分诚恳。徐枫将他的手扶住,笑着说:;郝将军言重了。我……哦不,咱家可是福王身边的近侍,定会为将军多多美言的。 听了徐枫这话,温雨急忙捂住嘴巴,险些笑出声来。徐枫微一皱眉,回头训斥道:;雨儿,咱家可说错了吗? 温雨强忍笑意,回答道:;不错。 ;哦,失敬失敬。郝摇旗躬身再拜了一拜,然后移步到宁采儿面前,双膝一屈,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口称:;草民郝摇旗参见王妃娘娘。众士卒见主将都已参拜,于是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啊?你们……宁采儿却是心惊肉跳。她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参拜,这一来倒是让她局促不安,险些也给跪了下来。 好在温雨轻轻将她扶住,没能让她跪倒,然后使了一个严厉地眼色,仿佛是告诉她绝不可以露馅。 郝摇旗等人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自然没有注意到宁采儿情绪的失常。但他们就这样跪得久了似乎也于礼不合。;我说什么呀?宁采儿慢声细语地问身旁的温雨。 ;叫他们起来。温雨也小声回复。 宁采儿忙说了句:;都起来吧。然后颇为心虚地侧过脸去,紧紧和温雨的手握着,握得温雨满手都是她的汗水。 郝摇旗起身道:;王妃蒙尘在外,乃我等之罪。我等愿护驾南返。望王妃不计前嫌,我等感恩不尽。 宁采儿又慌张似的点了点头,说:;好。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是。郝摇旗应了一声,便又转身对手下的士卒们说:;王妃要在此休息,咱们都出去! ;是!部下们随郝摇旗一道都退了出去。但他们也没有闲着,拆下了许多门板来修补宁采儿所在这间屋子。随着;叮叮当当一阵敲打,这间本已破旧不堪的老屋就像是打满了补丁似的,被钉的风雨不透。虽然不怎么美观,但确实比之前要暖和多了。 宁采儿拉着徐枫的手埋怨道:;公子,你为何要扯这个谎?说我是什么王妃。我……我哪里是王妃啊! ;好啦!徐枫笑着安慰她说:;我那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他们既然要投降朝廷,自然不能亏待了皇室成员。嘿嘿,咱们一路有人护着去南京,不比现在这样走着去好呀! ;可是……宁采儿急得几乎就要哭了出来,忧心如焚地低下了头去,说:;这泼天大谎总有拆穿的一天。等咱们到了南京,也免不了被斩首的! 温雨也凑上来帮腔:;是啊。你这一招无异于饮鸩止渴。到了南京,看你怎么收拾! 宁采儿听她这么说,心中更是忐忑了,几滴眼泪滚了下来,哽咽道:;公子,咱们可闯大祸了! 徐枫却有些不以为然,帮宁采儿擦去眼泪,笑道:;你不用怕,我自有办法。 其实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么说也不过是稍稍宽慰这两个姑娘的心而已。这一夜徐枫辗转反侧地睡不好。他宽慰了别人,但自己心里却是焦灼万分。 他在不知不觉中睡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屋外的皑皑白雪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来,将他从沉沉的黑暗中拽了出来。 他推开门来,只见大地一片雪白,刺得他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郝摇旗的部下们也有聚集在一起。有的骑上了马,有的还在牵马吃草料。宁采儿在温雨的帮扶下,一脚踩马镫,然后身子一纵,骑上了马去。 ;王妃娘娘,您牵着缰绳,千万不可松开了。温雨惦着脚尖,向宁采儿叮嘱着。后者也是虚心在听,连连点头。 郝摇旗见徐枫出来,便也快步迎上,笑着说:;徐公公,您起了。我看您睡得沉就没叫您。 ;哦。徐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那咱们就启程吧。 ;是。郝摇旗应了一声,随即指挥部队开拔。 他们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走着。因为要照顾不会骑马的宁采儿,所以大家都走得很慢。干粮和水,自然是都先给宁采儿送去,大家见她吃了自己才肯吃。 行到中午时,他们已到了形如鬼蜮的开封境内。徐枫放眼一瞧,巍峨的城墙早已垮塌,城门和城砖应该是被埋在了大雪之下,不见其踪影。由远极近,尸骸遍地,城中也是瓦砾一片,房子都变成了危房,茫茫大雪之中,成堆成堆的尸体堆积在路边,令人不寒而栗。 随着呼呼地冷风,鹅毛般的大雪又飘了下来。;等一等!温雨咬着嘴唇,双目噙泪地望着已是一片废墟的开封城,说:;我要去祭拜一下家父家母。 温雨翻身下马,双足踩在三寸多厚的积雪中,一步一步地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快!去两个人护着!郝摇旗正要吩咐,却听徐枫道:;不用了。 ;这儿方圆十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还需要保护吗?徐枫望着温雨远去的背影说。 ;可是……郝摇旗忧虑地说:;就怕万一出了事。 ;还是我去吧。徐枫转过头对郝摇旗说:;将军先在此休息,照顾好王妃才是重中之重。 宁采儿心里着急,忙叫道:;公……公公,我也要随你一起去找雨儿。她本是想叫;公子的,但话到嘴边才想到徐枫此时的身份,便改了口。 徐枫翻身下马,来到宁采儿的马前,恭敬地说:;王妃不必操劳,郝将军一定会保护您的周全。 ;那……宁采儿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早去早回。 ;是。徐枫应了一声,又嘱咐了郝摇旗几句,才又顺着温雨的脚步跟了去。 虽然风雪扑面,脚印很快就被盖住了。但徐枫凭着直觉和道路的指引,上了两个坡之后,拐了三道弯以后,终于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找到了温雨。 徐枫几乎以为自己所见到的只是一个雪人,仔细一瞧,才发现是跪在雪地里的温雨。 温雨跪在门前,一动不动,身上自然落了许多雪。徐枫没有靠近,只是在一个弯道处静静地望着她。虽然他也深知温雨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始终还是要亲眼看着,心里才能安宁。 不一会儿,温雨朝着面前的房子拜了三拜,然后才慢慢地站起身来。;你离那么远,是在监视我吗?她一边掸着身上的雪花一边淡淡地说着。 徐枫心里一震,只好迎了上去,说:;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温雨侧目将他一瞧,笑道:;净说废话。地上不有影子吗? 徐枫也是猛地一瞧,果然,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温雨肯定是在向屋子跪拜时发现自己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你家吗? 温雨点了点头,说:;是啊。不过现在已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爹妈还有弟弟妹妹的尸首在哪里,所以……她侧过脸来望着徐枫,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只能对着屋子拜他们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高一功 徐枫;哦了一声,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他本想安慰温雨几句,但见她神色如常,好像也没有安慰的必要。这一下,可就僵在当场了。 温雨微微一笑,说:;你不去照顾你的小宁吗? ;有郝摇旗他们呢。徐枫颇为尴尬地说了一句,又笑着解释道:;现在小宁是‘王妃’,郝摇旗他们唯恐让她受了委屈,比我好多了。 温雨也露出了笑意,面向自己家的房子说:;这个损招儿也亏你想得出。 她说着便向屋子走去,徐枫也快步跟了来,解释道:;我也是为了咱们好。 ;咱们?温雨步子一顿,转过身来说:;哪个咱们?是你和我,还是你和我和小宁? ;当然是……他顿住了,语塞了,像是有一团棉花堵住了喉咙,又像是干枯的老井失去了润滑的作用。总之,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温雨轻声叹息,摇了摇头,像是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快去找小宁他们吧。我回家看看,马上就赶来。 徐枫想叫住她,可是叫住她之后说什么呢?与其相视无语,倒还不如暂且别过吧。他这样想着,也黯然转身,循着原路走了去。 说来也怪,徐枫自从遇到温雨之后,就再也没有梦到过美丽地、戴着红框大眼镜的高数老师了。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课堂上睡觉,乍一醒来,高数老师正面容冷峻地瞧着自己。这一刹那地四目相视深深地刻在了徐枫的心里。以至于时隔几年,他仍然历历在目。 可是,自从温雨出现以后,这场景仿佛就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他再也没有梦见过自己的高数老师,平日里也很难再想起她来。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 温雨,真是人如其名。她就像一场温柔地雨洒在了徐枫的心里头。 说起来也蛮可笑的。徐枫虽然已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却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大学期间倒是喜欢过一个同班女生,但却因一个;滚字,颓丧了多年 那是大学一年级的一个下午,他想约心中的女神去打羽毛球,却看到她正和一个高年级的学长在操场边上散步。徐枫是知道的,这个学长道貌岸然,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于是他义愤填膺,本想救女神出火坑,没想到对方只说了一个字:;滚。 然后,徐枫就真的滚了。当然不是缩成团滚走的那种。他只是默然地走开了。但这段经历成为了他心里的一段耻辱,整个大学四年都没能缓过来。 现在他又忆起往事,心中却无多少难堪,也无多少失落。他只是淡淡地一笑,笑自己的单纯和可笑。 就在他因往事而感慨万千的时候,一阵急急地脚步声从身后传了来。这脚步声密如集雨,重似惊雷。徐枫的心里也是一紧,就像是放松了的琴弦忽然被拉紧了的感觉。 ;谁?他猛然回头,见到的仍是一队兵卒。他们没有骑马,只是徒步奔来。他们见到徐枫,也是略微吃惊,步子停了下来。 ;哪来的草民,敢挡大顺军的路!打头的一名兵卒厉声喝道。 徐枫的心里也暗暗有气。自从自己做了洪承畴的幕僚以来,还没人如此无礼地冲自己大呼小叫。;我是郝摇旗郝将军的人,你们是哪部分的!徐枫不卑不亢,昂然反问了一句。 对方果然踌躇了片刻,追问:;你真是郝摇旗的部下?那他在何处? 徐枫向自己走着的方向努一努嘴,道:;就在城外等着呢。你们要我带路吗? 徐枫暗暗自得。他本以为郝摇旗的名号足以吓退这帮**。就算吓不退他们,至少也不会对自己过于蛮横。 可谁知,这兵卒却是双眼冒火,提高了声音说:;好啊!俺们弄不死他郝摇旗,也能弄死几个他的人!带走!说着,几名士卒一拥而上就将徐枫双臂钳住,叫他动弹不得。 徐枫大惊失色,忙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少废话,带走!一声令下,徐枫就被这帮士卒押着往相反的方向去了。此处距离城外郝摇旗的部队虽只有一箭之隔,但寒风凌冽,大雪迷眼,纵使距离不远,郝摇旗他们也难觉察到什么异动。 路过温雨家门口的时候,他只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却没有叫她。不是不想,只是对方毕竟人多。如果叫了,别说是救自己没有把握,就连她恐怕也得搭进去。所以他没有叫,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任凭这帮蛮兵将自己带走。 徐枫越走越见得荒芜,越走越见得破屋败瓦、难觅人踪。走到最后,一支部队隐隐可见。为首的也是一名骑马的汉子,头戴毡帽、身披破旧的棉布衣裳。看上去颇有点林冲的感觉。 徐枫被押到这将官的面前,身后士卒喝道:;跪下!然后重重地在徐枫的腿弯处一踢,徐枫;哎呦一声,跪了下来。 此人也是李自成的手下爱将,名唤高一功,与郝摇旗正是旗鼓相当的一员悍将。 那士卒上前说道:;高将军,俺们进城搜捕,抓到了这厮。将军可知这厮是何人?他是郝摇旗的部下! ;哦?高一功面露惊诧之色,问道:;郝摇旗也在附近?他有多少人马? 徐枫不想示弱,便高声说道:;郝将军拥兵五万,就在城外驻扎!你们最好将我放了,郝将军或许还会看在闯王的份上,不与你们计较。要不然,谁都别想好! 高一功忽然哈哈一笑,道:;你不用拿闯王来压俺。谁不知道如今的闯王是虎落平阳! 那士卒重重地一脚踹在徐枫身上,直接将他踹倒在地,喝道:;你小子落入俺们高将军的手里,还敢大言不惭!然后他又仰头对这将领说:;依俺看,不如将这小子宰了! ;不可!高一功抬起手来表示制止。他眼神犹豫,面带忧色,好像很为难似的。 徐枫紧张地望着他,心也扑扑地跳。自己的性命操与他人之手,又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算了,还是别去招惹郝摇旗了。高将军最后说道:;把这厮绑了,一并带走。 ;是!几名士卒立即翻身下马,拿过粗布麻绳来将徐枫绑了个结实。徐枫在心里叫起苦来,暗叹流年不利,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自己赶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一穿越就穿越到了这乱世的时局呢。 徐枫被绑得像粽子一样扔上了马,随着一声声;驾!的吆喝,高一功的大军策马而奔,扬起的雪雾漫天席卷,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也不知奔腾了多久,徐枫在颠簸上的马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醒过来时天已擦黑。士卒们将他从马上拽下来,扔到了一边。而他们则分成了两拨。一拨人搭建着帐篷,一拨人在埋锅造饭。 不一会儿,帐篷搭好了,饭香味也已袅袅飘来。徐枫早已是饥肠辘辘,此刻见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帐中吃饭,腹中更觉得空虚。 ;难道我徐枫真的要饿死在这里吗?他闭起眼睛来,感叹地说了一句。 ;饿不死。高一功的话紧接着就响了起来。徐枫一惊,忙睁眼一瞧,高将军果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应该已经来很久了,只是自己太虚弱没有发现而已。 高一功蹲下身子,问他:;你叫徐枫?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来,给我一碗饭!高一功转身招呼着。一名士卒忙不迭地迎过来,递来一碗橙黄的干饭。 高一功一手抽出腰间匕首,;嗤地一声,绑在徐枫身上的绳子应声断了。;吃了吧。高将军将手里橙黄色的干饭递给了他,面上带着一点和善的微笑。 徐枫面现惊喜之色,道了声;多谢!便将饭接来,用手抓着往嘴里塞。可还没塞多少,就又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高一功哈哈大笑,一边帮他拍背一边说:;小米饭不能这么吃,慢点,慢点。 徐枫将满嘴的干饭都咳了出来,惊讶地说:;这是小米饭?我只喝过小米粥! 高一功又是一阵大笑,说:;粥咋能吃饱呢?俺们兄弟都是要上阵打仗的,不吃饱怎么行? ;可这也……太干了点。徐枫望了望碗里的饭,转念一想,自己落到这副田地,还有什么挑拣的余地?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又改口说道:;我吃,再干我也吃! 高一功笑了笑,说:;你就是那个在河间府组织反清义师的徐枫吧?你的游击战术俺也略有耳闻呀! 徐枫一怔,忙道:;将军也听说过我? ;是呀。高一功笑着说:;你是有血性的汉子,俺们大顺军没干成的事倒让你给干成了。唉,闯王口口声声说要杀鞑子,可是他一进了北京就忙着到处抢劫,逼那些当官的交银子。交不出银子的、交不够的当场就打死了。你说惨不惨? 徐枫点头如捣蒜,附和道:;真的惨。 高一功颇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又说:;俺们也是来追闯王的。但是追着追着就听说,鞑子打进潼关了,闯王吃了败仗,又不知道往哪逃去了。你是会用兵的人,你说俺们到底该咋办? ;啊?你问我呀?徐枫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欲言又止。 高一功说:;你放心,在这儿的都是自家兄弟,不会外传。你有啥说啥,不要顾忌。 于是徐枫招了招手,让高一功靠过来,然后对着他的耳朵说:;投朝廷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策反 高一功并没有表现出徐枫预期的那般惊讶和愤怒。他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是认可了这个方案。 他沉吟了片刻,才又说道:;郝摇旗……也打算归顺了吧? 徐枫点了点头,像是在替郝摇旗做着辩解:;闯王连战连败,不仅丢了土地,更丢了军心民心。郝将军心寒了。 高一功露出了久违地微笑,便又说道:;依你之见,闯王是必败的了? ;没错。徐枫很有把握地说:;闯王兵败如山倒,对手下也是刻薄寡恩。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事呢? 李自成兵败九宫山,最后出家做了和尚,这件事徐枫自问不会记错。倒不是他的历史知识有多么丰富,只是身为金庸书迷的他,对《雪山飞狐》的故事还是十分清楚的。 只是他不知,真实的历史中,李自成恐怕并不是出家为僧,而是被九宫山附近的乡民打死。 但徐枫的话还是深深地刺痛了高一功,尤其是那一句;刻薄寡恩。不觉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俺们受朝廷的招安原也不难。高一功说:;只是不知朝廷会怎样对待俺们? 徐枫拍了拍胸脯,扬声道:;高将军且放心,我与史可法史阁部交情很深。到时由我来做说客,保管高将军的高官厚禄。 高一功的眼睛果然亮了,叹道:;怎么?足下与史阁部还是朋友? 徐枫眼珠一转,也学起古人的腔调来,先是微微一叹,接着说道:;说来惭愧呀。鄙人本是史阁部的部下,只因李闯攻破北京,先帝煤山自缢。鄙人主动请缨率兵勤王。但史阁部为了万全之计,才叫我孤身北上,作为一枚石子,把北国这滩死水砸出点水花儿来。 ;石子?水花?高一功越听越糊涂。 徐枫凑近他,低声说道:;我在河间府煽动百姓起义,说动郝摇旗将军弃暗投明。这就是史阁部派我来的用意。 高一功双眼瞪得老大,一副惊讶错愕的表情。徐枫微笑着点点头,又说:;但这事儿十分机密,高将军千万不可外泄。 ;不会的不会的。高一功急忙表态。 徐枫将洪承畴安排给自己的任务张冠李戴的放在了史可法的身上,果然说动了高一功。也难怪,否则如何解释河间府的起义那么地有声有色。至于郝摇旗的归顺,照常理原也想得通。但高一功却又先入为主地认为都是徐枫在背后所起的作用,心中是又惊又怕。 ;足下……哦不,徐先生,徐将军……高一功说着就要向徐枫行礼。徐枫急忙将他扶住,说道:;高将军不可如此。这让你的部下看见了,成何体统啊! 高一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俺们真是惭愧!跟着闯王举兵反明,逼死先帝,给了满清鞑子可乘之机。俺们……俺们真是罪不容诛! 他说着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徐枫一手抓着他那壮实的胳膊,一手轻抚他的后背,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高将军是有难言之隐的,这点我也晓得。不仅我晓得,史阁部也晓得,陛下也晓得。徐枫安慰他说。 ;哦?真的吗?高一功忽然扬起满脸泪痕地脸,惊奇地问道:;史阁部和陛下真能谅解俺们这帮反贼? ;当然能。徐枫笑了笑,慢声细气地说:;我从南京出发时,史阁部就再三叮咛我,闯贼虽然可恶,但也是官逼民反。百姓没有活路了才会反。史阁部说,是朝廷先有负于各位,而非各位有负于朝廷。如今国难当头,只要有志反清复明的,就该到南京来,和史阁部一起战斗。 高一功闻听此言,哪有不感动的。;史……史阁部大仁大义呀!他说着就跪伏下去,仿佛是把徐枫当作了史可法。周围的士卒们见状都觉得奇怪,纷纷围拢而来,问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高一功缓缓拾起身子,才对众人说道:;弟兄们,咱们不如投降朝廷了吧? ;啊?众人都露出迷惘之色来。;将军何出此言呀?闯王迟早要带咱们打回去的。;是啊将军,咱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背叛闯王,投靠什么鸟朝廷呢!;肯定是你这厮,妖言惑众,骗俺们将军当叛徒! 十多名士卒就要拔刀来砍徐枫。;我看你们谁敢动!还不待徐枫反应,更多的士兵已将高一功和徐枫围在了中间,也都拔刀相向,指着这些人。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谁也不敢先动手。高一功缓缓站起身来,对这些要杀徐枫的士卒们说:;俺高一功绝不是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人!否则,弟兄们也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当年闯王被洪承畴打得只剩十八骑逃往商洛。俺也是这十八骑中的一个。要是俺害怕了、胆怯了,当时就应该投降朝廷去,或者杀了闯王请赏去!但俺没有,知道为什么吗? 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久都没有人说话。;是因为忠义!其中还是有人高声回答了。 高一功赞赏似的点了点头,说:;不错啊。就是因为忠义!但今天,我还是因为忠义要背叛他,归顺朝廷!闯王进了北京都干了些啥,你们都比我清楚。他滥杀无辜、抢劫富户,还有那个刘宗敏,霸占了人家吴三桂的小妾,逼得吴总兵投了鞑子! 高一功说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这些举着刀的士卒们脸上的怒气顿时消减了大半,举着的刀渐渐放下了,神色也不似那般严厉了。 徐枫也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高一功的肩膀,说道:;高将军果然是心系万民的人。不过,高将军还有些话没有说完,如果大家不嫌烦,就由我来说吧。 以前上学的时候,徐枫最讨厌的就是校领导的各种讲话。他们那个胖胖的教导主任本就啰嗦,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好不容易说完了,校长又得来补充几句。而今天,徐枫终于变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世事也真是奇妙。 ;你要说啥?一名士卒没好气地问。 徐枫微微一笑,向前迈了几步。那些保护他和高一功的士卒也都跟了上去。而那些本来要杀他的士卒倒是向后退了。 ;高将军说得很好。但我们归顺朝廷远不只是为了这些。徐枫问对面的一名士卒:;你的家乡是哪里的? ;陕……陕西西安府的。他没想到徐枫会突然问自己的家乡,说话也不由得磕巴了一下。 ;那你呢?徐枫又问他身旁的一个。;我家是山西太原的。 徐枫含笑问道:;如果有一天,你们家乡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都要被满洲人所掠夺,所杀害或者侮辱。你们会怎么做? ;跟他拼了!一名年纪尚小的士卒高声呼喝了一句。 徐枫满意地点点头,说:;对,就是要和他拼。不过,咱们就这样去拼吗?这样去拼,只能送死。倘若死得其所倒也值了,怕就怕我们死了,鞑子未灭,受苦的还是我们的同胞兄弟。 徐枫环视一周,提高了声音,慷慨地说道:;所以!咱们才要归顺朝廷,建立起抗清统一战线。南京的史阁部雄才大略,一定会领导咱们,争取早日反攻,取得抗清事业的伟大胜利! 士卒们听得目瞪口呆,表情也是一个比一个木讷。这时候的中国百姓还没有民族国家的观念。他们的眼里只有君主而没有国家。所以徐枫的这番话是很难在他们的心中激起涟漪的。 故而,徐枫陷入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自己的演说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也是热血澎湃的肺腑之言,却没有人应答。幸好高一功也上前来,说了句:;徐先生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愿意跟我一块归顺朝廷杀鞑子的就散了,不愿意的就把刀扔下,俺不会难为他。 大家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终于有一人站出来说:;既然高将军发话了,俺们都愿意听。大家一块归顺朝廷! ;高将军万岁!高将军万岁!众人挥舞着手上的兵刃,齐声呐喊着。 徐枫见了此状也才稍稍安心,困意自然而然地也袭了上来。他打了一个哈欠,说:;既然如此,咱们都各自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启程赶往南京。 待众人散尽,高一功还拉着徐枫去了自己的营帐,问了他许多关于南朝和史可法的事。这时候徐枫只叹当年历史没学好,只能半真半假地敷衍他了。他越说越困,最后也就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摇晃惊醒了。;徐枫!徐枫!快醒醒!一个女子的温婉声音传了过来,略带着几分急促。 徐枫猛然惊醒,急忙说:;老师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在课堂上睡觉了! ;徐枫!你是不是睡糊涂了!黑暗中,徐枫仔细望着这人的轮廓。他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说:;啊!是温小姐! ;你还知道啊你,快跟我走!温雨说着就来拽徐枫。徐枫一怔,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不用急,高将军已经答应随我一同去南京了。你不用管我了,快赶回去找郝摇旗和小宁,把我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也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快去快去! 他说着就来推温雨。温雨气急败坏,猛地一甩胳膊,道:;我可告诉你,现在你要是不走,待会儿想走可来不及了。 徐枫忙问:;怎么了? ;李自成来了!温雨说道。 ;啊?徐枫猛然一惊,身子如坠冰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行刺 徐枫的手都开始颤抖了,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李自成怎么会来?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再说!温雨一把拉过徐枫,将他连拉带拽地拖出了高一功的营帐。 这时徐枫才反应过来,本应也睡在这里的高一功早早就不见了人影,应该就是去见李自成了吧。 他们出了营帐,高一功的士卒们连忙围拢了上来,小声对他们说:;闯王的大军忽然到来,高将军怕是难以脱身了。你们先走,到了南京一定要将我们高将军的难处告知史阁部。 ;那是一定。徐枫吓得脸色都是一片铁青,也只能这样敷衍似的答应下来。 好在这夜天色阴沉,举头望天,不见星月,大地更是漆黑一片,离了灯火便是伸手不见五指。温雨拉着徐枫在暗处小心翼翼地走着,倒也没被人发觉。 他们没走多一会儿,远远就望见了一处闪烁着灯光的营帐。营帐中一个健壮高大的身影在来回地走动着。温雨望着这影子,愣住了。徐枫见她愣愣地出神,便着急地叫道:;还不快走,待会儿被人发现了,咱俩就一齐玩完! ;等会儿!温雨拽过徐枫,双眼仍是望着那营帐,说:;那应该就是李自成了。 徐枫望了望那营帐,又望了望营帐周围身披重甲的守卫,便道:;是又怎么样? 温雨咬着牙,双目中散发出令人生畏的光,说:;我送你到此,你就快些走了吧。我要回去杀李自成报仇! 徐枫的心又揪了起来,忙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现在有那么多守卫,你冒然杀过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温雨将徐枫一望,淡淡地说:;你的话也有道理。但是,我日思夜想的就是能手刃此獠,报我家的血海深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可是你……徐枫正要再劝,温雨却是心意已决,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劝我。你顺着这条路走,绝不会被人发现。你逃走之后再想办法联络郝摇旗他们。 ;那你呢?徐枫双手紧紧攀着温雨,像是行将溺死的人攀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 温雨凄然一笑,说:;不用管我了,快走吧!她说完便用力将徐枫一推,徐枫还不待说话,她就已纵身跃起,向那营帐的方向去了。 ;哎!唉!徐枫想叫住她,但又怕声音太大会打草惊蛇。既然温雨已经执意如此,自己再怎么劝也是没用的。于是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己寻路走了。 那营帐中在来回踱着步子的正是李自成。他穿着一身藤甲,头上戴着毡帽,一只眼睛被白色的布盖着。那是在开封之战中被守城的乡勇射瞎的。当然,他并不知道射瞎自己眼睛的正是温雨的父亲。此时的他来来回回地走着,显得气闷、焦躁和不耐烦。 高一功和几名贴身的部将就坐在一旁,端着酒壶自斟自饮。脸色也是十分地阴沉。 双方就这样沉默了很久,虽然没人说话,但李自成那粗重的呼吸声、高一功斟酒的水流声彼此迎合,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空气一时显得十分地冰冷和紧张。 ;闯王。高一功叫了一声。李自成却是像雷击一样,猛然转身,用他那米脂县的方言说:;你不要再叫俺闯王了,叫俺龟孙子好咧!鞑子撵得俺到处跑,潼关丢咧,西安府也丢咧!俺这下可真成咧草寇咧! 高一功仰头喝了口闷酒,说:;闯王,不是做部下的埋怨你,当日你不该纵容刘宗敏胡作非为,更不该弃了北京,放鞑子进关来。 李自成望着满是怨愤之色的高一功,布满血丝的独眼一张,质问道:;一功,你这话是啥意思?难道你想学高杰,也给俺戴顶绿帽子! ;闯王此言真是荒谬!高一功立即反唇相讥,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震得酒壶震颤,酒水也洒得满桌都是。 高杰原本是李自成极为信任的部将,人也长得英俊。但令李自成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心腹爱将居然与自己的爱妾邢夫人通奸,最后背叛李自成,投降了明朝。 这件事被李自成引为生平第一大耻。如今他气急败坏,旧事重提,一是确实气不过,二来也是犯了多疑的毛病。 面对怒发冲冠的高一功,李自成倒是冷静了下来,淡淡地说:;一功,现在俺是楚霸王,但愿你不要做彭越! 高一功冷哼一声,说:;俺何德何能,做得了彭越?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帐外喧哗声大起。他的心中本来就烦躁,听到喧闹之声更是忧烦,大声吼道:;安静点!你们想造反不成! 一名士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地禀道:;闯王!外面来了一个刺客! ;刺客?高一功和李自成都是大吃一惊。 李自成双眼冒火,转过头来对高一功恶狠狠地说:;好啊一功!原来你早有埋伏了!想拿俺的脑袋去见史可法! 高一功立即变了脸色,气怒到了极点。但他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俺做事光明磊落,从来就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闯王这样想咱,未免太小瞧咱了! 李自成神色微微一动,还不待说话,只见一个黑影;嗖地飞了进来。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那黑影就地一滚,亮出短刀来直逼李自成的咽喉。 在这须臾之间,所有人都惊得呆了。但李自成也是在阵仗中厮杀过的。他处变不惊,急忙抽刀一架,;当啷一声,双刀相磕。到底是李自成的气力较大,温雨被这大力一冲,;噔噔噔连退了几步。 ;抓刺客!高一功身边的部将几乎是本能地呼喝了一声,也都冲了过去,将温雨围在了当中。帐外的士卒们也都冲了进来,两柄大刀架在了温雨的脖子上。只有高一功愣在当场,手足无措。 温雨身着黑衣,脸上也戴着一个面罩,只露出一双妙目来。但这双眼却喷涌着不甘的怒火,片刻不离地瞧着李自成。 ;你是谁?为啥要来刺杀俺!李自成问道。 温雨正要回答,却听帐外又是一阵喧哗。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难道又有刺客不成?谁知,这次冲进来的却是徐枫。他冲破士卒们的阻拦,;哎呦一声,跌倒在了众人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见到是徐枫,温雨和高一功都是大为吃惊。李自成步子慌忙一撤,急急地问道:;你又是谁? 高一功紧紧皱着双眉,十分紧张地望着他,不知他此时冲进来为着那般。温雨同样瞅着他,目光中既有惊讶也有担忧。 徐枫抬头一望李自成,慢悠悠地拾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冲李自成作揖下拜,道:;在下徐枫,见过李闯王了。 两边的士卒正要上来捉拿徐枫,却被李自成抬手制止。;你是什么人?和这个刺客又是啥关系?李自成皱眉问道。 徐枫瞧了瞧李自成,又瞧了瞧高一功,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温雨的身上。;哎呀你呀!我都说了这不是鞑子的部队,你就是不听!你看看,差点错杀了好人吧!徐枫对温雨的这番话一说,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温雨更是瞪大了眼睛,眼神中透着惊讶。徐枫靠近她,说道:;以后要听我的,做事千万不可鲁莽,知道了吗? 温雨知道他是要救自己,便也配合着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又转过身来对李自成说:;闯王在上,求您网开一面,放了我这妹妹。她也是报仇心切,才会这么做的。 ;报仇?报什么仇?李自成疑惑地问。 徐枫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实不相瞒。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们全家都是死在鞑子的手里。所以妹妹自幼习武,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杀几个鞑子,为父母报仇。这不,她听说鞑子打来了,这才冒险来行刺,没成想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还求闯王恕罪啊! 李自成将信将疑,又把目光投向了高一功,问道:;这人是你的部下? 高一功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这……这……的嘟哝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是徐枫上前言道:;闯王明鉴,高将军在行军的路上遇见我们的。他见我们可怜,又见我妹妹有一身武艺,才将我们带在身边,准备去见闯王您呢! ;哦?李自成望向了温雨,说:;你们为何要见我? 温雨双目一瞪,正想说话,徐枫却怕她说出什么开封被围的事来,忙抢着说:;自然是仰慕闯王的高义。 听到这话,温雨也不屑地摇了摇头,只觉得一阵反胃,但又不好拆穿他。 ;‘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我们知道闯王的部队是仁义之师,是替天行道的。所以很渴求见闯王一面。徐枫快步走到温雨身旁,笑着说:;我这妹妹还口口声声地说,闯王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如果能服侍闯王一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呀! 听了这话,温雨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要不是被人挟持着,真想冲过去撕烂徐枫的这张嘴。她狠狠地踩了徐枫一脚,踩得他;哎呦!地叫了一声。 ;哎呦,姑娘家,怕羞,嘿嘿嘿……徐枫一瘸一拐地走着,脸上还挂着嘻嘻的笑容。 温雨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羞愤交集,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同生共死 李自成怒气全消,慢悠悠地向温雨走了来,问道:;他说得是真的吗? 温雨觉得一阵恶心,微微颔首,含混地说:;是真的。 温雨低着头,说得语焉不详,是因为这话实在是违心,难以出口。但李自成听来,却以为她是因为羞怯才故作忸怩的姿态。于是他放声大笑起来,吓得面前的温雨身子一颤。 ;原来是这回事!那先让俺看看你的模样!李自成轻轻扯下温雨的面罩,以手轻抬她的下颚。瞧见她那略带几分羞涩的面容时,李自成不觉痴了。比起貌美的邢夫人来,眼前的这个女子显然是更胜一筹。 李自成咧嘴一笑,便又走过去训斥士卒道:;没长眼睛的东西,还不退下去! ;是!士卒们慌忙收刀,徐徐退出了大帐。 李自成瞅着温雨,面含笑容,步步逼了上来。温雨心中慌张,忙向后退着步子。 ;好妹子,你莫怕。来让俺好好看看你。李自成张开双臂就要去抱温雨。温雨双目一瞪,心想:;正是杀他的好机会!正当她要挥刀劈上去的时候,徐枫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拦在温雨身前,温雨一惊,急忙将刀收了回来。 李自成也是一惊,面现不悦之色,问道:;你还想干啥? 徐枫嘿嘿一笑,说:;我妹妹既已入了闯王的大帐,断走不了。闯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眼下鞑子兵追得紧,咱们先逃到安全的地方,闯王再纳我这妹妹为妾也还不迟啊。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李自成。他本就是率领残部逃过来的,没想到却遇上了高一功的部队。;哎呀,差点色迷心窍,小命儿都丢了!他想到此处,也觉得脊背发凉,忙对徐枫说:;不错,咱们还是逃命要紧!一功! 高一功急忙迎上来说:;闯王有什么吩咐。 ;俺要连夜撤退,一刻都耽误不得。你带你的人马给咱断后!李自成说道。 ;是。高一功嘴上虽是答应了,心里却是暗暗发冷。当日在北京就是罗汝才的旁系部队给他当肉盾,现在又轮到了自己。;唉,看来闯王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呀!高一功和部将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早已心照不宣了。 李自成点了点头,又一把拉过温雨的手腕,说:;妹子,跟俺走!温雨本想抗拒,但李自成的力气很大,竟;啊!地一声,身不由己地随着李自成快步出去了。 徐枫见温雨被抓走,心里也十分着急,便对高一功说:;高将军,你脱身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南京! 他正要追出去时,高一功将他一拦,关切地问道:;那你呢? ;我要去追我妹妹,啊呸!就是那个姑娘!徐枫没有耐心解释,抛下这一句话,便快步追了出去。 ;你……你放开我!温雨被李自成拉着边走边说。李自成却是置若罔闻,拉她来到一匹枣红马的旁边,说道:;妹子,我抱你上去!还不待温雨推辞,他就将她抱了起来,也不顾温雨的尖叫挣扎,狠狠地甩在了马鞍子上。 ;妹子,你会骑马不?李自成问道。 ;我会!我会!温雨惊魂稍定,慌忙回答着,生怕李自成要和她同乘一骑。 李自成便跨上了另一匹马,正要命令部队开拔。徐枫却大踏步赶了过来,攀住李自成的马头,说:;闯王!您可别扔下我一个人呀! 李自成有点不耐烦,说:;俺们是要去逃命,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累赘。你去找高一功吧。 ;那可不成!徐枫着急地说:;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地长大,从来没分开过。闯王您就带上我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啊呀!有啥好照应的,你妹子有俺照应着就行了,快闪开!李自成正要挥鞭前进,温雨则掉转马头,徐徐而来,装作十分委屈地样子说:;闯王,我在世上可就只有哥哥这么一个亲人了。您要是不带他走,那我也不走了。 李自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一挥手,说:;行行行,把你哥带上。快走! ;谢闯王!温雨破颜一笑,伸手就抓住徐枫的肩膀,用力一提,将他提上了自己的马来。 李自成诧异地望了他们一眼,但想到他们既然是亲兄妹,同乘一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便一挥马鞭,吆喝了一声:;驾!李自成率领的大部队便向南方策马奔去了。部队一经开拔,重重地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声浪犹如滚滚天雷。 高一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叹道:;真是有情有义的血性汉子。 一名部将凑上来说:;将军竟如此看闯王? 高一功将他一瞥,说:;不是闯王,而是徐枫徐先生啊! 李自成的大顺军连日奔波,原本昂扬的斗志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败仗当中,一日又一日的逃亡途中丧失殆尽了。如今的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一刻也不敢停留。 温雨手握着缰绳,面容清冷。她一抖肩膀,惊醒了坐在她身后的徐枫。;你倒是睡得着!她没好气地侧头说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说我仰慕李自成,甘做他的什么夫人! ;不如此的话,你的小命就没了。徐枫带着怨怼的语气说:;我是在救你,你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倒来埋怨我。 ;废话!有这么救人的吗?温雨压低声音,又问:;我不是叫你走了吗?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徐枫嘿嘿一笑,说:;如果我说我放心不下你,要和你同生共死,你相信吗? ;我……温雨一时词穷,接不下去了。;总之,我和李自成的恩怨我自己会解决,用不着你帮忙! ;哼!没我帮忙,只怕你大仇未报,自己就先做了刀下鬼了。徐枫说:;你呀,以后做事之前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只会逞匹夫之勇,是成不了事的。 温雨想辩驳,却又无话可说。徐枫说得句句在理,她只得默认。;驾!她发了一声喊,纵马飞驰。徐枫险些给甩了下去。;好险啊!他颇为后怕地说了一句。 温雨骑马赶上了李自成的坐骑,大声问道:;闯王!咱们是要去哪里呀? 李自成抬头一望,天际已微微发白。于是他将缰绳一勒,坐骑便也缓缓停了下来。大部队见主帅停了下来,也都勒马驻步。 ;你去,打探打探前面是什么地界?李自成吩咐身边一个小兵道。 ;是!小兵应了一声,纵马而去。 望着小兵远去的背影,李自成喟然一叹,沮丧地说:;天下之大,恐怕也没有俺李自成的立足之地了。 温雨在心中冷笑,暗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夫人,俺已经落魄到这副田地了,你还愿意跟着俺吗?他忽然又侧目望向了温雨。 李自成已经把温雨唤作了;夫人,也着实令温雨吃了一惊。但他既然已经问了,自己也不能不答,便勉强一笑,说:;我相信闯王一定可以东山再起,把鞑子赶出关去的。 李自成的双眼就像是将要熄灭的火星,温雨这话犹如清风拂来,将要灭掉的火星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夫人说得对!李自成道:;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早晚都会杀回来的! 不一会儿,前去探路的小兵马蹄得得的回来了。;禀闯王,咱们已到了豫鄂边境,再往前走就是湖北地界了。 ;湖北……李自成犹豫了起来,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徐枫的心里也是微微一怔。他知道李自成兵败九宫山的历史,便进言催促道:;闯王,咱们还不快走吗? 李自成将他一瞪,没好气地说:;你懂啥,左军就在湖北呢。 温雨和徐枫都有点纳闷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自成竟是对;左军颇为忌惮似的。;左军是什么军?徐枫小声问温雨。 温雨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左军就是左良玉的大军。左大帅屡次打败张献忠、高迎祥,战功卓著,被朝廷封为平贼将军,镇守武昌。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左良玉是朝廷难得的精锐之师。咱们冒然闯进他的地盘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那依闯王之见呢?徐枫问道。 李自成犹豫了一会儿,对身边的部下吩咐道:;传下令去,就地扎营。休息半日再做打算。 ;是!几名部下掉转马头,依次向后续部队喊着话:;闯王有令,原地扎营!闯王有令,原地扎营…… 徐枫问道:;咱们在此扎营,万一清军杀了来可如何是好? ;有高一功他们挡着呢。一时半会过不来。他说完便翻身下马,几个早已下马等候的士卒迎上来,牵着他的马去吃准备好的干草了。 温雨和徐枫也是翻身下马,也有一名士卒迎上来,牵着马去吃草了。 李自成背着手,在这荒原中漫步而行。温雨瞅着他的背影,眼中渐渐又露出了杀机。徐枫轻轻一扯她的手腕,耳语道:;别冲动。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温雨双目牢牢地盯着李自成,说话的语气也是杀气腾腾的。 徐枫说:;这儿都是李自成的部下,杀了他,咱们也会没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最后一战 温雨举目四望,马匹都被牵去吃草料了。正如徐枫所说,如果此时对李自成下手,自己也绝脱不了身。于是她懊恼似的跺了一下脚,说:;等等等,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营帐不一会儿就搭建好了。一百来个士卒举着长枪四处游曳巡逻,李自成端坐在大帐之中,嚼着风干的牛肉。温雨站在阶下,心中惴惴不安。 老实说,温雨并不怕李自成。刻骨的仇恨早已将她锻炼成了无惧任何危险的斗士。可是,她现在要假意逢迎,以骗取李自成的信任。这种感觉真是要比杀了她还痛苦。 ;妹子,你过来。李自成冲她一招手,面带微笑着说。 ;是,闯王。温雨低着头,缓缓挪动脚步。李自成注视着她,像是在看水里的鱼那样怡然自得。 温雨刚走到他的跟前,他便伸手在温雨腰间一揽,温雨在吃惊之下,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栽倒在了李自成的怀里。 李自成胸膛健硕,温雨一头撞了上去,就像是撞在铜墙铁壁上似的,脑袋;嗡嗡作响。 ;哈哈哈……李自成搂着她,得意地大笑起来,说:;没想到俺穷途末路,还能有美人陪着。 温雨牙咬得格格作响,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娇嗔的样子,只淡淡地一笑,说:;闯王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会穷途末路呢? 李自成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雨笑出了声来,稍稍将身子挪了一下,说:;奴家贱字温雨,闯王可要记牢了,千万千万不可忘记了。 李自成又是哈哈大笑,说:;绝不会忘,但是你要一直陪着俺,不能学那个贱婢! ;哦?哪个贱婢?温雨忙问道。 ;哼!李自成不想提起不愉快的往事,便又干笑了几声,说:;咱今个不说那些,来,陪俺喝酒! 李自成一只手将她紧紧搂着,另一只手端起酒壶斟满了一碗酒,端来凑到了温雨嘴边。 温雨嗤嗤一笑,玉手轻推,便将李自成这碗酒推了开来,说:;闯王好酒量,奴家可不胜酒力呢。 李自成端过酒来自己饮了下去,然后将那粗瓷大碗重重地一摔,摔得是四分五裂。;好妹子,让俺来亲一下!他再也难掩这灼心的欲火,俯下身就朝温雨的脸上吻去! ;啊!温雨惊呼了一声,双手用力一扛,勉强扛住了李自成的脸,惊道:;闯王不可如此! 李自成奇怪地问:;为何不可? ;因为……因为……温雨有些发窘了,因为她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李自成却以为她只是羞怯,反而更加血脉喷张了,说:;好妹子不要害臊,你不是很想服侍俺的嘛!他说着就抓过温雨的衣襟,就要奋力撕扯之时,温雨也是慌张到了极点,飞起一脚正中李自成的后脑勺。;哎呦!李自成叫了一声,双手松开了温雨。温雨便从李自成的怀中摔下,掀翻了桌子,酒壶也;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酒水洒了一地。温雨就地一滚,脱离开了李自成。 李自成揉了揉后脑勺,却是不怒反笑,道:;还是个倔丫头,看俺怎么收拾你! 就在他要奋力扑向温雨的时候,一名士卒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慌张地说:;闯……闯王!鞑子兵杀来了! ;什么?李自成大吃一惊。他一把揪住这士卒的衣领,质问道:;不是有高一功他们挡着呢嘛,怎么这么快就来啦! ;小……小的不知。士卒吓得声音颤抖,面如土色。 李自成将他重重的一甩,大踏步冲了出去。只听得远处已起了喊杀之声,灰色的骑兵盔甲隐隐可见。 十多名部将朝李自成围了过来,问道:;闯王,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自成拔出自己的佩刀,喝道:;来的不是鞑子,是狗日的吴三桂!老子败就败在他的手上了,今天咱们跟他拼啦! ;对,拼啦!部将们也齐声吆喝着。 这时战马已牵了来。李自成翻身上马,挥动佩刀呼喝道:;兄弟们,杀呀! 本来已有些慌乱的士卒们见闯王已纵马向敌人冲了上去,也都由内迸发出了一股英雄的气概。;为了闯王,跟他们拼了!大顺军有马的骑马,没马的也迈着两条腿奋勇冲杀了过去。 温雨听得远处炮声隆隆,大地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她挑帘而出,张目所望,无数大顺军的士卒向前方杀去。他们有的扛着大旗,有的挺着长枪,还有的骑着马,挥舞着佩刀,却唯独不见了徐枫的踪影。 ;徐枫!温雨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地叫着。但即使如此,她的声音也瞬间就淹没在了这人吼马嘶的轰鸣声中了。 这是大顺军和清朝正轨部队的最后一战,当然也是一场大决战。吴三桂带领他的关宁铁骑随礼亲王阿济格一路南下,战宣化、战潼关、战西安,几乎都是身先士卒、披坚执锐,为大清朝的基业立下了赫赫功勋。 而这一次,又是他率领的关宁铁骑发现了李自成的残部,便大举攻了来。关宁铁骑胜在兵强马壮、战力强劲;而李自成的部队虽然节节败退,但此时也是;哀兵心态,没有退路的殊死一搏。往往在这种时候,他们所迸发出的斗志是不可小觑的。 战斗一开始,关宁铁骑就似是锥子一般,一下子就刺进了大顺军的心窝里,冲得他们的骑兵七零八落。后面不少的步兵也乱了阵脚。但双方都是寸步不让、寸土必争。战况瞬间就陷入了胶着。 温雨要一面躲避交战双方射出的飞箭一面四处张望,寻找着徐枫。正当她内心焦虑万分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她,将她拉到一个小山包的后面。 ;徐枫!温雨吃惊地叫了一声,险些落下泪来。;我以为你死了呢!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徐枫探头向战场一望,说:;我可没那么容易死。你看,李自成必败无疑了。 温雨也探出头来一望,便一把将徐枫的脑袋按了下来。;小心!两支箭;嗖地一声从徐枫头顶掠过,险些射中他的脑袋。 徐枫暗暗心惊,道:;战场还真是危险的地方。 温雨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十分焦虑地说:;但愿李自成不要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恨他的吗?徐枫问道。 ;没错。温雨道:;所以我才要亲手杀了他。 ;可是……徐枫又望了一眼惨烈的战场,说:;咱们现在也无能为力呀! 温雨望了徐枫一眼,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千万别乱动。 ;你要干什么?徐枫紧张地问。 ;你别管了。温雨说完便纵身一跃,左足在山包上一踩,身子便向前一扑,双手扒在了一匹正在疾驰的马的鞍子上。这匹马没有了主人,但仍是四蹄飞起,没命的奔跑,温雨的身子像风筝一样向后甩着,要不是她扒得牢,早就被甩飞了。温雨迎着凌冽的寒风,纵身一翻,终于翻身上马。 山包后望着她的徐枫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也是一瞬间,温雨就淹没在了千军万马之中,再也望不见了。 ;驾!温雨纵马向关宁铁骑的方向冲了过去。两旁有挥刀而来的关宁兵,有的被躲了过去,有的则被她用短刀割破了手腕。她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挥动着短刀,竟杀进了敌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 远离战场的吴三桂举着单筒望远镜细细地看着,惊叹道:;李自成身边竟还有如此孤胆英雄! 此时李自成身边只有几十名骑兵护卫,外围却是好几千的关宁兵将他们围困。;不要放箭,抓活的!指挥官在高声叫嚷着。 如果他们能抓住活的李自成,那便是天大的功劳。所以关宁兵也只是围困,没有放箭。 李自成红着眼睛,喝道:;就算死了,也不能落到吴三桂的手里!杀呀!他挥起战刀,就带着这几十人做最后一次的冲锋。 就在这时,温雨已夺过一名关宁兵的弓箭。她搭弓射箭,;嗖地一声,这一箭正射中了那指挥活捉李自成的指挥官。 ;啊!指挥官一声惨呼,一头栽下了马来。关宁兵见指挥官中箭倒地,生死难料,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再加上李自成等数十人的奋力冲杀,包围圈竟被撕裂了一个缺口。 ;兄弟们,杀出去!正待李自成要率领这些死士冲出包围圈的时候,关宁兵的弓箭手们放出了万千飞箭,直奔李自成一伙人而来。 ;小心!温雨身子前探,一把就拉住了李自成的衣裳,奋起全身力气将他拎了过来扔在自己的马上。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几十名死士连同他们的战马还有李自成的战马都中了无数的箭。李自成的乌骓马一声哀鸣,倒头便死了。 李自成虎目蕴泪,大声嘶吼着:;兄弟们!兄弟们!俺的好马!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温雨说了一句,然后拨转马头。;保护闯王!她一边策马疾奔,一边招呼周围的大顺军士卒。大家见她驮着李自成而去,便都会意了。于是他们都发一声喊,吼道:;保护闯王!众人齐吼,声震四野。 随着着吆喝声,大顺军又发起了对关宁铁骑的反冲锋。这一冲之下自然是死伤惨重,但也迟滞了关宁兵的进击,使得温雨可以从容地带着李自成向地平线那一头奔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毙命九宫山 孤烟荒野,冷阳残雪。半卷的大旗斜插在雪堆里,残破的旗帜兀自滴着点点浓血。温雨带着满身是伤的李自成背向战场而奔,风雪似刀子一般在她的脸上、手上割得生疼。但她已无瑕顾及。 ;手给我!温雨策马而来,将一只手伸向前方的徐枫。徐枫紧跟了几步,也是纵步一跃,两人双手相握,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温雨奋力一拉,也将徐枫拉上了马。一骑马驮着三个人,就这样朝着浩渺如烟的地平线远端去了。 ;驾!驾!温雨不断地吆喝着,但胯下的骏马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再怎么催促都不会更快了。 他们就这样奔驰了整整一日。血红的日头渐渐西沉时,驮着三人疾奔的那匹马扬蹄一声长嘶,将三人甩落在地。;哎呦!徐枫和李自成叫了一声,重重地摔落在了一旁。温雨常年跌打惯了的,她就地一滚,倒是没有伤着。再看那马,已是口吐白沫,倒毙路边了。 温雨望了一眼这马,心中也油然生起悲怆的感情来。但很快,这情感就被兴奋和憎恶所掩盖。 李自成倒在一边,似乎是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他双眼似闭未闭,口中好像还嘟哝着什么。徐枫却是捂着胳膊,;哎呦哎呦地叫着。 温雨只得暂时按捺住复仇的欲望,先去处理徐枫的伤势。;你哪里痛?温雨跑到他的跟前问道。 徐枫说:;胳膊!胳膊,哎呦,好痛,痛死我啦…… 温雨一看一摸,提着的心便放下了大半。;放心,死不了。她将徐枫的胳膊轻轻握住,猛地一甩,只听;嘎巴一声,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直透徐枫的心窝。;哎呦!他又叫了一声,身子也坐了起来。 温雨解释道:;你的胳膊脱臼了,不过现在安好了。 徐枫试着挥动了一下胳膊,果然行动如常了,不禁笑道:;还是温小姐有办法。 温雨将目光投向了李自成,渐渐凶狠了起来。她拔出短刀,逼上去说:;闯贼,你没想到最终会死在我的手上吧! 她说着就举起利刃将要刺下的时候,忽然顿住了。徐枫已将眼睛闭上,不忍看那杀人见血的残忍场面。可是温雨这一刀并没有劈下去。徐枫觉得有点奇怪,微微睁开眼睛,问道:;你现在报仇易如反掌,为什么还不动手? 温雨摇了摇头,说:;就是因为易如反掌,所以才不能下手。 徐枫疑惑地问:;这是为什么? 温雨冷笑一声,说:;他现在糊里糊涂的,死了也不知道因何而死。我要把他救过来,至少也得清清楚楚地让他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里。 徐枫踱步而来,俯身望着面容惨白、嘴唇发紫的李自成,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失血过多,劳累所致。温雨从李自成的身上扯下一片衣料来,把腿和手臂的伤口包扎了起来。只是她勒得过紧,李自成脸上现出了几许痛苦的神色来。 温雨将他拖到了路边的草地上,又抬头吩咐徐枫道:;你去四处看看,有没有野菜什么的可以充饥的。 徐枫茫然地四下一望,正望见那匹倒毙路边的马。他兴奋地跑过去,说:;这不就是吃的吗? 于是他们砍了些枯树枝,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的方式生起了火。好在这时风雪不大,轻微的风正好也起到了助燃的作用。 徐枫掰开李自成手里紧紧握着的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割下一条强壮的马腿来。这马雄壮非常,一条腿也够两人吃的了。 他们用刀刃将马肉串起来,架在火上烤着。不一会儿,肉质就变得酥脆了,油花也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滋滋的声音。 徐枫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不禁笑出了声。温雨面色沉静如水,见他发笑,也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这一幕很像我小时候看的电视剧,经常会有这种野外烤肉的桥段。徐枫笑着说。 温雨皱了皱眉,问道:‘什么叫电视剧?’ 徐枫叹了一口气,说:;说你了你也不懂。 温雨将面孔一板,没有再言语。但她的眼神间透出了一点失落之情来。 徐枫瞧在眼里也有些不忍,便言道:;电视剧就是一种戏剧形式,只不过不是在台上演的,是在一个叫做电视机的东西里演的。观众就坐在电视机前看。 ;那什么是电视机呢?温雨追问道。 徐枫想了想,说:;电视机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大概……这么大。他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这个盒子里面会显示画面,各种各样的画面都有,也有声音。不过现在的电视机都是液晶的了,薄得像纸一样。 温雨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 ;你看,我都说了,就算告诉你你也不明白的。徐枫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继续烤着马肉。 温雨面色一沉,道:;你是在戏耍我不成? ;哪有!徐枫道:;只是你没有见过,所以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理解,也不会相信的。 温雨随即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带我去见见。倘若世上真有如此新鲜的玩意儿,也好叫我开开眼界。 徐枫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有可能的话,我也很想带你去见见呢。只是……唉,咱们今生今世都见不着咯。 ;为什么?温雨皱眉问道。 徐枫思索了一会儿,正色说道:;温小姐,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未来的世界来的,你相信吗? ;未来?温雨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喃喃地重复着:;未来?未来…… 徐枫解释道:;就比如,咱们是大明朝的人。可如果咱们忽然来到了宋朝或者唐朝。那对他们来说,咱们就是未来的人了。 温雨摇了摇头,道:;子云逝者如斯夫,韶华既过,岂可重来。咱们……咱们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呢? 徐枫呵呵地笑了起来,说:;是啊,我也很想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过去的。 温雨见他的神情如此失落,不像是刻意地玩笑,也不像是说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莫非你……你……你是…… 徐枫知道她要表达什么,但是因为太过惊讶而有些说不清。他点了点头,说:;一点都没错,我是四百年以后才会出生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温雨猛吃一惊,身子颓然倒下。徐枫忙将她扶住,急切地问:;温小姐,你怎么了! 温雨望着徐枫,又将身子坐直了。她重重地出了几口气,喃喃自语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啊!李自成忽然大叫了一声,双手在虚空中一通乱抓,嘶吼道:;杀!杀光这帮乱臣贼子,朕要君临天下啦! 他这犹如晴空霹雳地一声吼,让温雨和徐枫都大大地吃了一惊。他们回头望去,李自成已猛然坐起了身子,瞪着他那只猩红的眼睛,指着徐枫和温雨说:;你!你是朕的丞相!你!你是朕的皇后! 温雨;呸了一声,冷冷笑着说:;闯王,你是想当皇帝想疯了吧! ;闯王?李自成一呆,沉吟了半晌,才忽然说道:;对!俺是闯王李自成!你……你是俺的好夫人。对,是你救俺出来的。哈哈,忠心可嘉!俺要重重地赏你! 温雨迈步走来,笑吟吟地唱起了曲子:;杀牛羊,备酒浆,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李自成嘴角挂笑,道:;对!对!闯王来了不纳粮!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笑过之后便又颓然坐倒,痛苦地用手撑着脑袋,恍若失神。 温雨蹲在了他的身边,笑着问:;闯王,您还记得开封之战吗? ;开封?李自成猛然一惊,抬起头来说:;俺这一辈子绝不可能忘记开封之战。俺这只眼睛就是在那被人射瞎的! 温雨收起了笑容,换上的是一副冷峻而充满仇恨的面容。;射瞎你眼睛的,正是家父。温雨咬着牙,幽幽地说。 李自成此惊更甚。他身子向侧边挪了一挪,狐疑地望着温雨,道:;你是开封人? ;正是。温雨冷笑道:;拜闯王所赐,开封城百万之众丧生在大水之下。今日我就是来讨这个公道的。 李自成猛然坐起身子,道:;原来你献媚是假,找我报仇是真! 温雨也站起了身子,哈哈大笑道:;闯贼!你知道就好。今日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她话音未落,短刀已经刺了出去。李自成也不是平庸之辈,身子忙是一侧,她这刀划面而过,却没能伤到李自成的皮肉。 李自成向后撤了几步,一摸腰间佩刀,才发现刀已不见了踪影。徐枫也是本能地向火堆上一望,李自成的刀正穿着马肉在火上烤呢。 温雨一击不中,第二刀紧随而来。趁着李自成惊慌失措的片刻,这一刀刺进了李自成的胸口。 ;哇!李自成大叫一声,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了温雨的身上,将她踹得飞起,跌倒在徐枫身前。 ;温小姐你怎么样?徐枫急忙将她扶起,关切地问道。 还不待温雨答话,李自成就像是一头疯牛似的怒吼着猛冲过来。;闪开!温雨一把推开了徐枫,然后步子一侧,抬脚一踢,正踢在李自成的小腿关节。李自成被这轻轻一踢,便;噗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温雨已绕到了李自成的身后,用手臂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李自成奋力挣扎着,但怎么也不能把温雨甩开。 温雨也发了狠,拼尽全身力气来勒李自成的脖子,勒得他脸上青筋暴露,满面通红。 温雨向后一拉,李自成就被拖倒在地,双手紧紧抓着温雨的胳膊,双腿乱踢,不住地咳嗽着。 ;你还愣着干什么!温雨向早已吓呆了的徐枫喊了一嗓子,声音都嘶哑了。 徐枫打了个哆嗦,忙将温雨跌落在地的短刀捡起,缓缓靠了过来。;杀了他!温雨又喊了一声。李自成的独眼死死地盯着徐枫,喉咙里已说不出话来了。 徐枫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还在犹豫要不要刺这一刀。他的手脚都在发抖,仍是在默默地接近。 ;刺呀!温雨也已没了力气。李自成的腿胡乱一踢,正好踢中了徐枫的小腿。他;啊!地叫了一声,身子猛然前倾,扑倒在了李自成的身上,而那柄短刀则结结实实地刺进了李自成的胸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投名状 徐枫失魂落魄地拾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污。他躺倒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温雨终于推开了李自成那仍在抽搐的身体,也是躺在一边喘着粗气。她望了望徐枫,有气无力地说:;你杀死的是坏人、恶人,你该感到欢喜才是。 ;可是……徐枫坐起身子来,身子兀自颤抖不休。他的大脑还算清醒,惊慌之余也感到人生的如梦如幻。关于李自成的结局,在历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议。有人说他在九宫山落发为僧了;也有人说他是被民间的乡勇打死的。 金庸先生在小说中采用的便是九宫山出家一说。尽管徐枫是金庸的铁杆书迷,但他也深知这和真实的历史并不完全吻合。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自成最终居然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这可令人有些啼笑皆非、大跌眼镜了。 想到此处,徐枫不禁摇头笑了。温雨也格格地笑了起来。徐枫一呆,忙问:;你笑什么? 温雨躺在地上,侧过头来反问:;那你又在笑什么? ;没想到,称雄一时的闯王李自成居然死在了我的手里。徐枫颇为感慨地说:;这件事真的太过梦幻了。 温雨也长出了一口气,望着不见星斗的夜空,眼角渐渐湿润了。;爹,娘,弟弟,妹妹,开封府的父老乡亲们,今日我替你们报仇雪恨了。 徐枫拾起身子,过来也将温雨扶了起来,说:;你的大仇已报,也可以心安了。 温雨忽然将他一瞥,说:;难道你忘了我随你去南京的目的吗?闯贼围城不假,但水淹汴城的不是闯贼,而另有其人! 徐枫叹了一口气,说:;就算你怀疑朝廷里的人,可是北京城破,那所谓的‘另有其人’死了也说不定。你又如何查起? 温雨的双目中重新凝聚起了冷光,幽幽地说:;就算死了,我也要知道他是谁。我要将他开棺暴尸,死了也不得安宁。 温雨这话说得杀气腾腾,也让徐枫脊背骨一阵发凉。他只好说道:;那咱们也得去到南京才可以。 温雨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徐枫会意,轻轻扶着她站起身来。;咱们要去南京,总得先吃饱肚子。温雨说完还不忘重重的踹了李自成的尸身一脚,然后才意犹未尽地向那炙烤着的马肉走去。 马肉烤得酥脆可口,或许是他们饿得久了,虽说这马肉没有任何的调味料,两人吃得也是津津有味。饱餐一顿之后,他们顿感无力,躺下身子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天光大亮,在灿亮阳光的映照下,两人才缓缓睁眼。温雨抖落身上的积雪,拎着刀向李自成的尸体走去。徐枫心中有了点不详的预感,忙叫道:;温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三字还没出口,就见温雨抓起李自成的头发,一刀斩了下去,那颗五官狰狞的脑袋被割了下来。徐枫急忙闭着眼睛侧过头去。 温雨又扒下李自成的衣裳,将这不停滴血的脑袋包得是里三层外三层,一直包到它不再滴血为止。 温雨这一系列的操作都是面无表情的,仿佛她拎着的不是人的脑袋而只是一个西瓜或者是一个皮球。 ;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温雨仍是面无表情地说。 ;去……去哪里呀?徐枫问道。 温雨一手拎着李自成的脑袋,一手遮在眉毛前向远处眺望了一番,说:;当然是去南京了。 徐枫拾起身子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咱们眼下是在湖北境内的九宫山附近。难道就这样走着去南京吗? 温雨望着远处,说:;不然还能怎么办?马死了,咱们也没钱买马。我刚才搜了李自成的身上,哼!真是穷鬼一个,身上除了一块腰牌,半个子儿都没有。 徐枫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能顺利到南京。 温雨微微一笑,便向南边走去了。她边走边说:;你是想早点见到你的小宁吧? 徐枫忙跟了上来,承认了:;是,我是想早点见到小宁。我骗郝摇旗说她是王妃,以他们的脚程此刻也该到了吧?唉,真不知她能不能躲过这欺君的大罪。 温雨忍不住笑出了声,说:;你以为你陪在她身边,就能躲过这欺君大罪了? ;这……徐枫想了想,又吞吞吐吐地说:;至少也好有个照应。 温雨笑了笑,说:;你不用太过担心,咱们可以找人送咱们去南京的。 ;哦?徐枫来了兴致,问道:;谁会这么好心呀? 温雨笑道:;当然就是左良玉左大帅了。左良玉这人虽是跋扈一些,但对朝廷尚是忠心的。咱们杀了李自成。喏,这颗脑袋就是投名状。让他送咱们一程又有何难。 徐枫笑道:;原来你早有主意了,害得我瞎操心。 温雨瞅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他们就这样走了许久,直到日上中天,太阳难得的在冬季洒下了和煦的阳光。他们也终于来到了一座叫做通山县的小县城。 由于遭逢乱世,城门口设置了岗哨。官兵们对进出的百姓盘查得极为严密。温雨和徐枫远远望着,没有冒然上前。 ;官兵查得紧,你拎着个人头,肯定会被抓起来的。徐枫说道。 温雨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向城门口的官兵走去。徐枫想拦也没能拦住。 官兵们远远地瞧见了温雨,立即紧张了起来。古时的女子很少单独上街,名门闺秀甚至都不会出家门的。而这个女子迈着一双;天足,穿着一身黑衣,手里还拎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来,不由得让人不惊。 ;站住!官兵们将温雨和她身后的徐枫一拦,厉声问道:;你是通山县的人吗? 温雨摇了摇头,说:;不是。 官兵目光一扫,接着问:;你手里拎着的是什么东西?打开看看! 温雨露出了笑容,说:;我敢打开,就怕你没胆子看。 官兵闻言大怒,喝道:;嘿!你个臭丫头!他说着就抡起巴掌来要打温雨。徐枫急忙将他拦住,赔笑道:;军爷息怒。这是我妹妹,不懂规矩,望军爷不要见怪。 官兵;哼了一声,抖开徐枫的手,说:;你们想进城?徐枫重重地点了点头,赔笑道:;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进城倒也不是不行。官兵仰头四处张望着,说:;不过,听说闯贼要过来了。你们要进城,得先证明自己不是闯贼。 ;如何证明?徐枫茫然问道。 官兵哈哈一笑,说:;这个容易。他说着就向徐枫伸过手来,五根手指上下浮动着。 徐枫呆了一呆,忙问:;军爷,这是何意呀? 这官兵起了怒意,道:;你装什么糊涂!要想进城,交银子! 温雨冷冷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这就是左良玉带出来的兵! 官兵闻言更是怒极,指着温雨喝道:;你说什么?我们大帅的名讳也是你轻易叫得的? 温雨放声大笑起来,将手里的包裹抛向了这官兵。官兵一接,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温雨笑道:;你把这个交给你们这儿管事的,哼!这东西可比万两黄金还要值钱。 官兵听了立即双眼放光,说:;是什么宝贝?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温雨面含笑意说着。 官兵半是疑惑半是好奇,便一点点揭开这包裹。他打开一瞧,不禁;啊!地叫了一声,跌倒在了地上。他身后的士卒也都大惊失色,忙向后退着步子。 ;这……这……这是谁的头!官兵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都颤抖了。 温雨鄙夷地瞧了他们一眼,然后重新将头颅包好,说:;李自成的头。 ;李自成?你有何凭证!官兵脸色铁青,但仍不忘质问。 温雨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那腰牌来,说:;您老看仔细了,这上面写了个‘闯’字。 官兵接过来一看,牌子上果然是个;闯字。但他仍是嘴硬,又道:;腰牌是你捡的也说不定! 温雨冷冷一笑,说:;那你就把你们左大帅叫来,他是和闯贼交过手的,绝不会不认识。 官兵心下凄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如何叫得动总兵官左良玉呢?于是他慌忙地拾起身子,说:;你们在此稍后,我进去通报我家将军。他说完之后就忙不迭地向县城里跑了去。 徐枫看得是心惊肉跳,忙把温雨拉到一边,问道:;你真的要去见左良玉? 温雨笑道:;咱们杀了李自成,如此大功还怕左良玉亏待咱们吗? 徐枫尴尬地一笑,没有再说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左帅 一队扬尘而来的轻骑身披重甲,威风飒然。这是徐枫自穿越以来第一次瞧见明朝的正规军,心中又惧又喜,百感交集。 这队骑兵领头的是一个游击将军,军阶不高,但却是这通山县的头儿。其时,明廷腐朽不堪,已无力供养地方官员和军队。似左良玉这样的统兵大将俱都变成了地方的;土皇帝,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所以这通山县没有知县,只有这位游击将军。 游击将军行到跟前,下马而来。他将温雨和徐枫一瞧,半是惊疑半是不屑地问:;你们杀了闯王李自成? ;正是。温雨应道。 游击将军哈哈大笑,说:;你们何德何能杀得了此贼? 温雨笑吟吟地说:;您靠过来,我告诉您。 温雨这一笑真是千娇百媚,这位游击将军强占民女的事虽也不少干,但像这样美艳的女子却也是第一次见到。游击见状,色心大起,便靠了过来,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他刚一到近前,温雨勃然色变,伸手一勾这游击的肩膀,另一只手便向他腰间的佩刀摸去。 游击大惊,急忙挥臂格挡。他虽然气力较大,但温雨胜在动作敏捷,突如其来。游击虽然格开了温雨肩膀的勾手,方才料到这是温雨的声东击西之策。;苍啷一声,佩刀闪着寒光出了鞘。众兵士大惊失色,齐声喝道:;将军!那刀已架在了这游击的脖子上。 温雨露出了得意地笑容,说:;将军,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游击额头上已渗出冷汗,连忙点头,道:;两位豪侠助朝廷除此巨寇,不知要何赏赐? ;我们要见左帅。温雨道。 游击脸上现出了难色,说:;女侠,这事……不好办。左帅日理万机,恐怕没有余暇见两位。 徐枫也上前一步,昂然说道:;我们有重要军情向左帅汇报。你若有所拖延,误了军国大事,罪当斩首! 游击闻言面色唰地变了。;军……军国大事?他嘴唇发抖、牙齿打颤,已是惊惧到了极处。 徐枫继续说:;否则你以为李自成是那么好杀的吗?不妨告诉你,我们可是吴三桂吴总兵的部将,一路追击李自成至九宫山下才将他杀死。如今我们弃暗投明,有重要的军情要禀告左帅! 游击更是惊上加惊,道:;你们是关宁铁骑?他和他身后的士卒们都还四处张望,唯恐有人埋伏似的。 徐枫道:;是又怎么样? ;你们既有军情,也可以呈报给本将军。游击不无忌惮地说:;再由本将军呈报左帅。 徐枫冷冷一笑,绕到这游击身前,说:;怎么?你想黑吃黑? ;不!游击忙辩解道:;只是军中规矩,需得逐级上报。 这游击将军倒不是真的要恪守什么军规。这只是一个托词,一个借口。倘若徐枫真的有很重要的情报呈给了左良玉,到时立功的也是左良玉,徐枫温雨自然也少不了赏赐,但唯独没他游击将军的油水捞。他百般推诿正是想截这功劳呢。 温雨一手握刀,一手狠狠按住这游击的喉咙,怒道:;你这厮掺杂不清,信不信我的刀在你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 还不待这游击作答,徐枫先温言笑道:;妹妹你稍安勿躁。我再劝他。 ;我们这次是十万火急的军报要上奏。倘若真按军规逐级上报,那就大事去矣。徐枫又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对他说:;足下的心思我当然明白。无非是想从中捞点油水。你放心,只要左帅肯赏兄弟个一官半职,那就绝少不了足下的好处。 听到这话,游击将军的面色才和缓了下来,说:;既如此,我带你们去见左帅。不过,你可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 徐枫哈哈一笑,立起一只手说:;如果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温雨又道:;少废话,你要是再敢推诿,我先卸你一条膀子下来!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终于攻破了这游击将军最后的心底防线。他慌张地点了点头,说:;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这天他们就在这游击将军的引领下入了城。他二人眼见城中饥民遍地,心中自然十分难过。到了下榻的地方,游击将军先派人伺候他们洗澡,换上了新的衣裳,连日来的疲乏也跟着一块洗去了。好酒好菜也被他们推辞掉了,只要了些窝头和稀粥。 温雨一边吃着窝头一边对徐枫说:;你张嘴可真是厉害,巧舌如簧,什么人都能被你蒙骗过去。 徐枫得意地摇了摇头,说:;我只不过是利用了人性中的弱点而已。 ;人性弱点?温雨虽有些糊涂,但也觉得这说法新奇,便笑问:;何为人性弱点? ;他们都有担忧和惧怕的东西。徐枫开始了分析:;郝摇旗和高一功眼见李自成落败,早有了异志。只是他们怕归明之后,朝廷再秋后算账。 ;所以你顺势而为,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温雨接言道。 徐枫点了点头,说:;不仅要打消他们的顾虑,还要让他们觉得归顺朝廷有利可图。所以我才说小宁是王妃。他们护送王妃去南京,自然高官厚禄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默然低头叹气。徐枫咬了一口窝头,说了句:;也不知道小宁现在怎么样了。 ;只求郝摇旗他们行军慢些,此时还没赶到南京吧。温雨也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所以咱们要早点见到左良玉,希望他可以带咱们去南京。徐枫说。 温雨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晚他们都没有睡安稳,不知不觉间漫漫地长夜过去了,换来的又是一个寒冷且肃杀的清晨。 他们在游击将军轻骑兵的护卫下向左良玉坐镇的武昌进发。这本是需要两天一夜的路程却在徐枫和温雨的催促下,只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就赶到了。 他们来时天色已黑,这时的武昌城也不算繁华,但比起他们自北京而来的沿途所见,却是难得的乐土了。街面上人烟稀少,但不少茶摊烟馆、客栈酒楼都还立着醒目的招子,店里的伙计都站在街面上拉客。徐枫看在眼里,亲切感从心底散发出来。 不就是导购嘛,在徐枫生活的时代里,繁华的街市上到处都有形形色色的导购。以前徐枫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但如今瞧见这些明代的;导购,竟然还有了几分想要亲近的感觉。 他们行到总兵府时,领头的骑兵跃马而下,上前跟看守通报了一番。因为距离太远,徐枫和温雨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很快,这兵卒就快步跑了过来,说:;徐相公,温小姐。左大帅去军营视察了。您二位可以先在偏厅等候。 二人对视了一眼,便由徐枫说道:;等不得。你带我们去军营见左帅吧。 ;是。这兵卒怏怏不乐地答应着。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交差了,没想到还要再跑一趟,所以心情不畅。 他们又出了城,纵马来到了营寨前。这里的看守更加凶悍,上前就喊道:;何人造次! 徐枫见这两个看守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立时就想到了《西游记》里镇守南天门的四大天王。 那骑兵兵卒只好又下马请安,又是一番繁琐的通报。之后徐枫和温雨下得马来,两个看守亲自上去搜身。温雨是女眷,军中又没有女官,自然是搜不了她的。所以,只徐枫一人获得了面见左大帅的机会,温雨只能在外等待。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点了点头。徐枫这才在营中士卒的带领下进了营寨。 徐枫沿路所见都是精壮的兵丁。他们精神矍铄,威武强壮。有人巡逻,有人看守,虽是黑夜,却也火把通明,看得清楚。徐枫在心中感叹道:;以前一直以为明朝的军队羸弱,原来事实也并非如此。 他的脑子在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就被带到了左良玉的大营外。;徐相公请留步。带他来的士卒提醒了一句。徐枫这才如梦方醒,止住了步子。 ;徐相公稍待,属下要先通禀一声。士卒说着就冲他微微施了一礼。 徐枫也作揖回礼,道:;有劳了。 这士卒还没进去,就听账内传出一个浑浊的声音:;不用报了,让他进来吧。 士卒也是微微一笑,道:;左帅有请。徐枫应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进帐去了。 这大帐之中空空荡荡的,上首只坐着一人。这人顶盔掼甲,身材十分魁梧。但就是脸被一本书挡着。这人便是正在捧读兵书的左良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传言 徐枫俯身一拜,说:;小人给大帅请安了。 左良玉举着书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露出一张皱纹纵横交错的大方脸来。他那厚似老茧一般的眉毛皱了起来,就像是衣服起得褶皱一样。;你是吴三桂的人?他侧眼瞧着徐枫,冷冷说道:;听说你有重要的军情汇报?哼!我看你倒像是来做说客的。 ;军情倒也不是没有。徐枫笑道:;李闯贼寇已平。吴总兵下一步或许就要引兵南来,左大帅可有应对之策? 左良玉哈哈一笑,说:;你来劝我投降的吗? 劝人投降者,就是说客。但左良玉拥兵自重,恐不会轻易投降。心念到此,徐枫心里倒有了几分紧张。;总得先探探他的底才好。他这样想着。 于是他不急不缓地说:;左大帅兵强马壮,小人一路行来所见所闻都令人钦佩。左帅不愧是大明朝的擎天一柱啊。 左良玉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枫哈哈笑了起来。他倒并非是觉得这话好笑,只不过是想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心虚而已。但这笑落在左良玉的耳中,却似是挑衅一般。 ;大帅是明白人,该知道这天下将由谁来接掌。徐枫笑过之后,说了这么句莫名其妙、似是而非地话。 左良玉倒是踌躇了起来。徐枫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加上他又自称是吴三桂的部下,还带着李自成的人头。 ;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左良玉沉吟了片刻,才又说:;这天下由谁来接掌本帅不知,本帅只知在武昌、在湖北,是吴三桂也好,满清鞑子也好,谁也别想踏进来半步! 徐枫眼神一闪,心里有了底。于是他颇为兴奋地说:;大帅心向大明,这点小人不敢怀疑。 ;心向大明?左良玉哈哈一笑,又捋了一把短须,说:;朱家天子若要进来嘛,那也得问过本帅的刀。 这话一说,徐枫的心登时就冷了大半。他原想着,左良玉无论如何都会靠向明或清的其中一方。可他话里头的意思,分明是想在湖北割据称王。这样一来,徐枫自己可就毫无利用价值了。 遭逢乱世,没有利用价值才是最最可怕的事。那代表着他已无用,或许连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都算不上了。 左良玉见他神情颇为沮丧,终于露出了笑容,说:;当初本帅与闯贼在朱仙镇大战一场。闯贼势大,我不敌败走。本帅本想趁李闯大军侵扰我湖北边境时,再一鼓作气将他歼灭,好报昔日大仇。没想到,吴三桂居然捷足先登,不仅打败了他,更派人拿着李闯的首级来羞辱本帅! 左良玉说到这里,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上,;啪地一声,震得案几几乎跳了起来,徐枫也吓得是一哆嗦。 左良玉缓缓站起,站得笔直,双眼微微眯缝着,两道凌厉地寒光从他的眼缝中透露出来。他就这样瞧着徐枫,徐枫却不敢再抬头看他了。 ;大帅。徐枫颤颤巍巍地说:;小人绝没有炫耀之意,更无轻慢大帅的想法。 ;那你所为何来?左良玉追问道。 徐枫再一次陷入了犹豫中。他原本是想借李自成的头来博取左良玉的信任,让他派人护送自己去南京的。可他现在才知道,这位名震华夏的左大帅只不过是个割据称王的军阀,根本就无心辅佐明朝。那他又怎会送自己去南京呢? ;说!左良玉失去了耐心,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吓得徐枫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温雨呀温雨,你说左良玉对朝廷忠心耿耿,结果……唉,你可真是害死我了。徐枫在心里埋怨着。 也就在这时,一阵疾风从徐枫背后拂来。;父帅!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吸引了左良玉的目光。 进帐来的是一名年轻的将官。此人身高七尺,魁梧健硕,身上披着几层重甲。他快步而来,头盔被夹在了自己的腋下。这人正是左良玉的嫡子,左军少帅左梦庚。 他疑惑地望了徐枫一眼,问道:;父帅,这是谁? 左良玉眼睛一翻,说:;不用管他,你有什么事? 左梦庚低头施了一礼,才急急地说道:;孩儿刚刚得知的消息……他又望了旁边跪着的徐枫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左良玉微微一笑,道:;这小子是吴三桂的说客,脑袋只是暂记在他那里,本帅欲取,随时取之。你不用有所顾忌。 徐枫听了这话,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全身的血液仿佛冻住了一样寒冷。他愣了一愣,就瘫倒在了地上。 左梦庚鄙夷地瞧他一眼,继续说道:;父帅,刚刚得到消息,南京那边出了件十分蹊跷的事。 ;哦?左良玉皱了一皱眉头,问道:;何事? 左梦庚组织了一下语言,徐徐说道:;听说河南那边来了个弘光皇帝的妃子。她一口咬定自己是皇帝做小福王时纳的妃,可马士英和阮大铖却是铁口直断,说她是假的!虽没杀她,却也下了大狱。 ;啊?听了这话,徐枫又把身子坐了起来。他忙不迭地拾起身子,问左梦庚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放肆!左梦庚训斥道:;你这满清走狗,吃里扒外的东西,跪下! 左梦庚说得义正言辞,字字诛心。徐枫几乎是本能地便又跪了下来。 左良玉也无瑕顾忌徐枫,而是继续向儿子追问:;皇帝见了这妃子没有? 左梦庚一声冷笑,道:;南京朝廷早已被马、阮二贼玩于股掌,皇帝莫说是见了,这事他知不知道都在两可之间呢。 ;嗯。左良玉点了点头,一边思索着一边重新落座。;确实蹊跷。左良玉喃喃道:;要说这女子是假的,那她为何要冒认皇亲?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左梦庚以拳击掌,义愤地说:;着啊!儿子和父帅都是一般的心思。照儿子看,这姑娘确实是小福王的王妃无疑。 ;可她若是真的,马、阮二贼又为何矢口否认?左良玉扬起疑惑地眼神来,似乎是在向儿子讨要一个答案。 左梦庚想了想,凑近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只有一种可能。南京那位天子才是冒牌货。 ;啊?左良玉双目一瞪,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一靠,说:;这话你不可乱讲! 徐枫听在耳中却在暗暗发笑,想道:;你小子想象力也真丰富,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父帅,此间并无六耳……他又瞄了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徐枫一眼,继续说:;两年前洛阳城破,福王一家老小都被闯贼煮着吃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小福王何德何能,仅以身免?依儿子看来,小福王也遭了闯贼毒手。马阮二贼一口咬定这王妃是假的,就是怕两人相见,泄了底! 左良玉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他清冷地目光一扫,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咱们不能不慎重。 ;父帅!左梦庚伸出手来紧紧按住了左良玉的手,激动地说:;倘若南京龙椅上坐着的真是个冒牌货,岂不滑天下之大稽?父帅向来痛恨阉党。何不借此时机来废伪帝,立新君,将马阮一干阉党奸贼杀得干净! 左良玉双目中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道:;你想让我做董卓? ;父帅!左梦庚的语气软了许多,听起来倒有点像撒娇。但身为武人的儿子,绝不会撒娇的。 他只是劝慰父亲说:;咱们虽然坐拥数十万精兵,不用看朝廷的脸色。但眼下是大争之局。咱们不争,自有人来争。如果咱们手里能握住皇帝这张王牌,就可傲立于不败之地呀。 ;哈哈哈……徐枫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忘形,越笑越得意,最后竟然挥手拍地,表现得十分狂肆无礼。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左良玉心头火起,厉声质问:;无知小辈,你笑什么? 徐枫拾起身子来,说:;大帅见谅,小的失礼了。但小的确实是忍俊不禁,才笑出了声来。 左梦庚也不生气,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因何发笑? ;这位是左大帅的公子了吧,小人这厢有礼了。徐枫又冲左梦庚施了一礼,道:;刚才公子说小人是满清走狗,这话错了。您看小人的头发。 他说着就指了指自己盘起来的头发,笑道:;满清无道,圈地剃发。小人虽人在吴总兵的手下,却是须发俱全,保住了我汉人衣冠,公子又如何说小人是走狗呢? 左梦庚和左良玉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他们的确忽略了发辫的问题,只当他是吴三桂派来的说客,便想当然地骂他是满清走狗了。而现在经他提醒,再看衣冠发饰,确是汉人的装束,心中自多了一份敬意。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左梦庚仍是冷着脸说话。 徐枫微微一笑,说:;小人之所以发笑,无怪乎一点。 他说着还举起了一根手指,接着侃侃而谈:;公子可曾想过,皇帝的真假,莫说是像左大帅这样的封疆大吏无从查起,就是中枢要员,也无从查起。既然无法查,也就无法掌握证据。没有证据,大帅又如何废伪帝,立新君呢? 左良玉冷冷一笑,说:;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徐枫道:;方法也很简单。大帅可派一二心腹打入南京朝廷去搜集证据。证据在手,大帅方可行大事。否则……呵呵,大帅也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 左良玉又笑着说:;那本帅该派谁去呢? 徐枫深鞠一躬,道:;鄙人不才,甘愿替大帅走这一遭。 ;哦?左良玉故作惊讶,道:;此话当真? ;当真。徐枫言辞凿凿地说。 左良玉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重重地拍了拍手,两名顶盔掼甲的士卒昂然进帐,齐声喝道:;大帅! 左良玉缓缓起身,道:;把这个奸细拖出去砍了! 左梦庚和徐枫闻言都是大吃一惊。;啊?徐枫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手脚又软了下来。那两名士卒应了一声,阔步而来,一左一右将徐枫架住,拖出了大帐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军法 温雨时而抬头望望灯火通明的军营大帐,时而低头望望用脚拨弄着的石子。随着时间的拉长,她的心也越发地不安起来。;怎么搞的,这么久还不出来。她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就在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军营中一阵躁动,嘈杂之声也随之传了来。她快步迎上去想看个究竟,但营寨口两个高大的守卫将长戟当空一交,喝道:;没有大帅的命令,不得入内! 她惦着脚尖向那乱糟糟的方向望去,急切地问:;那边是怎么了? 守卫还不待回答,就又有一支队伍手扶佩刀快步而来。为首的那官兵对温雨说:;你和那奸细是一道的吗? 温雨一惊,忙辩解道:;我们不是奸细啊。 ;少废话,拿下!官兵将手一挥,七八名士卒就冲了上去。温雨忙一撤步,拔出短刀来厉声质问:;你们要干什么? ;奉大帅之命,斩你二人!拿了!官兵声色俱厉地说。温雨只觉五雷轰顶,涨红了脸说:;真是荒谬! 但迎上来的士卒哪容她分辨,趁她一分神的功夫就将她双臂反剪,控制住了。温雨挣扎不开,便又大声说:;我要见左帅! 这官兵冷冷一笑,说:;这就带你去见! 温雨就这样被押到了空旷地校场。此时,校场已被重甲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左良玉高坐在一端,旁边站着的是戎装在身的左梦庚。;温小姐?跪在令旗下的徐枫侧目一望,就要站起身来。;跪好了!他身旁一个彪形大汉怒喝了一声,两个士卒按住他的肩膀,没能让他起来。 左梦庚双眼也扫向了温雨,不觉一呆,说:;是个女的?不知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左良玉说的。 ;放开我!温雨也望了徐枫一眼,挣脱开了两边士卒的手,迎上步去对左良玉大声说:;左帅,你杀我们可以,但总得有个名目! 左良玉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哼来,冷冷地说:;杀两个妄人,何须名目。 ;妄人?温雨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又将目光投向了徐枫,俯身问道:;你跟左帅怎么说的? ;我……我只是……徐枫吞吞吐吐地说:;我只是想替左大帅去南京搜集皇帝的消息。 左良玉哈哈一笑,说:;岂不滑稽吗?皇帝是真也好,假也好,本帅自有判断。况且南京朝廷早已被马阮二贼掌控,皇帝的消息又岂是轻易探得的?哼!你们拿着李自成的人头来见本帅,若是讨赏,本帅还可以放你们一马,但若另有图谋,那本帅只有杀你二人,以正军法! 温雨也是颓然跪倒,说不出话来了。徐枫望了她一眼,流泪说道:;温小姐,是我连累了你。 温雨凄然一笑,说:;事已至此,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过就这样死了,我心里实有不甘。 左良玉眯着一双眼睛盯着这二人,轻蔑地笑了笑,说:;任你们花言巧语,也休想逃过一死。 左梦庚的神情却紧张了起来,握着刀的手也出了许多的汗。;父帅。他忽然说:;据儿子所知,吴三桂的官兵铁骑中并无女眷,想必这其中还有别情。 左良玉侧目将他一瞥,说:;你想替他们求情? 左梦庚忙单膝跪下,双手一拱,说:;儿子万不敢替他们求情。只是觉得他们罪不至死。无论怎么说,他们杀了闯贼,替君父报了国仇。况且……况且这个叫徐枫的,自北边而来,却保住了我汉人的衣冠样貌。想他也是个有骨气的。 ;梦庚啊,你还是年轻。左良玉冷冷一笑,又微微将身子倾斜过来,小声说了句:;色欲迷人呐。 左梦庚的脸顿时涨红了。他局促不安起来,忙辩解道:;父帅明察,儿子并非是只为这女子求情,只是……只是…… ;好了,你不要说了。左良玉坐直了身子,扬声道:;你是我左良玉的儿子,莫说是别处,就是这武昌城里,如花美眷应有尽有,何须为这一人垂怜?刀斧手! 左良玉一声令下,两边的士卒举起了砍人脑袋的弯刀来。这种刀刃薄短小,专为执行军法而准备的。 徐枫想到死亡已无可避免,本还慌乱的心此刻倒是平静了。他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了点点笑容。;我救不了小宁了。他嘟哝了一句。 温雨也露出了笑容,说:;我虽杀了李自成,却还没找到真凶,死后也无颜见开封百万亡魂于地下。 左良玉忽然眼睛一亮,忙道:;你刚才说什么?两边的刀斧手也是一愣,举起的刀悬在半空,互相瞅了瞅,面面相觑。 温雨和徐枫也觉得诧异,纷纷睁开眼睛来。左良玉也正一脸狐疑地瞅着他们。 温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实不相瞒,我们杀李自成是为了报私仇。两年前他率二十万大军围困开封,没成想黄河决口,大水吞没了整座汴城。我全家老小俱丧生在滔滔洪水之下。 她说到最后显然是动了真情,声音也变得哽咽了。左良玉又问:;汴城十有八九是李自成所淹,你既已杀了他报仇,又为何还说什么没找到真凶? 左梦庚忙又说:;父帅!汴城被淹原是蹊跷。李闯淹城那是玉石俱焚,他断不会这么做。 温雨点头说:;是啊。虽然我也没有证据,但我相信这件事一定是朝中官员所为。 左良玉冷冷一笑,道:;你既无真凭实据,又为何咬定是朝中官员所为? 温雨扬起头来,说:;如若不然,还会有谁?李闯不会,守城的兵勇更不会。而黄河堤坝坚固非常,也绝不会自行垮塌。酿成这泼天大祸的总有一个罪魁祸首的吧? 左良玉也一时语塞,竟然无从反驳。他沉吟了片刻,才又说道:;如此说来,你们去南京是为了调查水淹汴城的真凶? 温雨和徐枫对视了一眼,都重重地点了点头。徐枫接口说道:;我们知道这件事殊为不易。所以我们想到了左帅,希望借用左帅的兵马送我们到南京去。 左良玉呵呵一笑,说:;这件事于我又有何利? 徐枫站起身来说:;刚刚在大帐中,小人和大帅说过的。只要大帅送我们去南京,我们也可调查那坐在龙椅上的是不是冒牌天子。 左良玉踌躇了。他原本是不相信徐枫的,南京对他们来说可谓是龙潭虎穴,危机四伏。哪会有人甘愿冒这危险去调查皇帝的身份?更何况这人还来历不明。 可现在又不同了。徐枫去南京是为了调查开封被淹的事。虽然这事也是千难万难,但毕竟与徐枫和温雨有莫大的关系。他们走这一遭也是理所应当。而作为给自己的回报,调查皇帝似乎也合乎情理。 左梦庚见父亲犹豫,心中一喜,忙又凑上来劝道:;父帅,不如就让他们去吧。事成则大家欢喜,倘若事败,也是他们被下狱处死,与咱们父子无涉。 左良玉不无顾忌地说:;可这事与咱们并非毫无牵连。马阮二贼若是借机发难,岂不落人以口实? 左梦庚道:;不会的。马阮虽然掌控朝政,但军权还握在史可法的手里。史可法一心只求复国,他巴结父帅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来向父帅发难呢? 这番话算是彻底说服了左良玉。他点了点头,便又一摆手,温雨和徐枫身后的刀斧手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仅在半个时辰之内,徐枫和温雨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心中忐忑不安。温雨问道:;左帅,你不杀我们了? 左良玉说:;念在你们一片赤诚之心,本帅姑且留你们一命。但你们要记着,他日到了南京之后若是与本帅虚与委蛇,那本帅纵然跃马扬鞭,踏破南京也要拿下你们的项上人头! ;是!徐枫冲他躬身一拜,说道:;左帅不杀之恩,小人不敢或忘。 左良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望了左梦庚一眼,才问道:;你二人是何关系? ;我们……徐枫也望了望温雨,答道:;我们是兄妹。 ;那好极了。左良玉说:;你们既是兄妹,谁去南京都一样。女子抛头露面多有不便,不如就将你妹妹留下,你一人去南京好了。 ;啊?徐枫和温雨都吃了一惊。温雨忙起身道:;大帅,这万万不可! 左良玉的脸随即沉了下来,说:;有何不可? 温雨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和哥哥自幼相依为命,不忍分别。 左良玉哈哈大笑,说:;你留下来,自有好事相随。本帅主意已定,你们不必啰嗦了。 ;可是……温雨还想说话,只听;嘎巴一声,左良玉猛然抽出佩刀狠狠斩下,案几一角给削了去。 ;再要啰嗦,本帅就斩了你!左良玉说完,起身一抖袍袖就扬长而去了。左梦庚有些为难,也只匆匆瞥了温雨一眼,跟着父亲一起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对饮 真是逃过一劫,又来一劫,温雨心中又乱又急,一股无名火从胸中涌起。她怒气冲冲地盯着徐枫,质问道:;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徐枫就像丢了魂一样扬起头来,说:;我……我能说什么? 温雨见他这副胆怯的样子,既觉得悲凉又深深的追悔。她银牙紧紧咬着下嘴唇,几乎就要渗出血来。徐枫耷拉着脑袋,不敢瞧她。她盯视了徐枫一会儿,一脚跺地,转身离去了。 ;温……徐枫望着她奔去的影子,心中自责和恐惧彼此交织,搅得他心神不宁。无可奈何之际,他抬起手来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红红的手掌印清晰地留在了脸上。 左良玉大踏步返回军帐之中,左梦庚紧随其后。二人脸上都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但他们所喜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左良玉复又坐在上首,捻须笑道:;梦庚,那女子自今日起便归你所有了。不过你还需牢记,沉溺酒色,终是害人害己。 左梦庚躬身一拜,道:;孩儿谨遵父帅教诲。只是她似乎不愿留下来。 ;她不愿?左良玉哈哈大笑,说:;在为父军中,自有为父做主,又何必管她愿不愿?若是她性情刚烈,那也不妨诱之以利,给个妾室名分什么的,那就罢了。 左梦庚思考了一番,说:;儿子不想立她为妾,是想……想…… 左良玉面现诧异地神色,追问道:;想什么? ;儿子想以正妻之礼事之。左梦庚唯唯地说。 ;什么!左良玉忽然拍桌而起,怒容陡现于面上,厉声道:;一个民间的野丫头,还是‘天足’,你居然要娶她为妻吗? 所谓;天足,就是指天生下来的,没有裹成小脚的双足。彼时理学大盛,汉家女子皆以缠足为美。渐渐地,那些没有缠足的女子就不仅显得粗鄙,更显得出身低贱,让人瞧不起。所以左良玉才有此一说。 左梦庚言道:;天足怎么了?本朝太祖的马皇后就是天足。但她贤淑正直,颇有美名。两百年来为人所称颂。 左良玉一时哑口无言,只急得团团转。他踱了会儿步子,又停住步子说:;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你要是只贪图那女子的美色,纳个妾室,为父勉强还可接受。可若是娶为正妻,那就万万不能! 左梦庚道:;如果父帅不同意,那就放他们兄妹一同去往南京吧。 ;你……左良玉怒火难掩,两只眼睛几乎就要冒出火来。他盯着左梦庚说:;梦庚啊梦庚!你平日里比为父还要精明,怎么此时却犯起了糊涂!那兄妹二人来历可疑,若是一并放走了,你我又如何操控得了他! 左良玉说完又一次愤然而走,但左梦庚并没有再一次地跟上去。他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夜已深了,武昌街头的酒楼茶馆都封上门板,只有那写着;某某酒楼的招子还随着冷风猎猎作响。而此时的总兵府中仍有喧哗之声。 ;你们让开,我要见左帅!温雨在家丁和兵士的阻拦下奋力地挣扎着。;小姐就不要闹了,这么晚大帅早就歇息了。你吵醒他,小的们可都要受责罚。家丁们颇为为难地说。 徐枫见状,忙拉过温雨说:;好了!你这样闹下去反而会弄巧成拙的! 家丁们也已是气喘吁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这位公子,你快劝劝令妹吧。 温雨满面通红,一把甩开徐枫的手,说:;不用你来多管闲事。 徐枫迎上去,皱眉道:;我怎么是多管闲事了? 温雨用手指重重地戳着徐枫的胸口,说:;你只管去你的南京,我留我的,与你何干? ;温……徐枫瞅了瞅四周的家丁,便又拉着温雨来到了僻静地地方,小声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这个人的确是很怕死,但我更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你明白吗? 温雨瞟了他一眼,喘了几口粗气,才压下了熊熊地怒火,说:;我不明白。 ;左良玉要把你留下来是要做人质的。就算你去求他,我去求他,甚至他儿子去求他都没有用。徐枫解释说:;咱们对他来说本来就形同‘鸡肋’,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若是言辞之间冲撞了他,只怕咱们又惹祸上身了。 温雨低下了头,背过了身去,默默地垂下泪来。;可我的家仇……她的声音哽咽地说不下去。徐枫自她背后而来,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说:;你放心,去到南京之后我自会施展出浑身解数,帮你把真凶揪出来! 这番言语无异于雪中送炭,极大地宽慰了、感动了、滋润了温雨的心。她急急地转过身来,扬着那泪痕交错的小脸儿说:;可是……可是你怎么斗得过马士英和阮大铖他们? 温雨的眼神中透着关切和不安。她的鼻头略微泛红,鼻翼也是一张一合,再加上她本就面容姣好,更显得是楚楚动人了。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徐枫热血翻涌,不觉抬起手来轻拂了一下温雨的面颊。但这一拂却是犹如电击,温雨急忙向后退了几步,避了开去。 徐枫挠了挠头,颇为尴尬地说:;温小姐,我有些忘乎所以,请你不要见怪。 温雨没有答他,而是径直奔向了自己的房间,;咣当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了。徐枫叹了一口气,也正要回房。但他刚一转身,就见左梦庚正站在自己身后。他;啊!地大叫了一声,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但愿我们刚才的对话他没有听到。徐枫在心里想着,身子几乎跌倒。 左梦庚忙将他扶住,说:;足下不必惊慌。唉,也怪我,走路没声,吓到你了。 徐枫惊魂稍定,忙道:;这么晚了左公子为何还不休息呀? 左梦庚也叹了一口气,说:;我睡不着。哦对了,不知足下贵姓? 徐枫施礼一回,道:;不敢。在下免贵姓徐。 ;哦。左梦庚应了一声,又问:;敢问台甫。 ;徐枫。他刚一报上大名就后悔了。自己姓徐,温雨姓温。倘若左梦庚又去问温雨的姓名,那不就拆穿了他们假兄妹的事实了吗?又是他又连忙说道:;我妹妹也姓徐! 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左梦庚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那是自然。徐兄在吴总兵手下供职,能保住衣冠发饰,令我钦佩,也令我汗颜。漫漫长夜,无聊至极。咱们不如喝几杯水酒,交个朋友如何? ;哦?面对左梦庚的大献殷勤,徐枫不能不起一点戒心,但他也不好拒绝,只好躬身行礼,道:;客随主便,公子相请,在下荣幸之至。 左梦庚又是哈哈大笑,领着徐枫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布置得自然是华贵非常,不过也不算很奢侈。毕竟是武人的居所,首先映入徐枫眼帘的便是一副鲜亮地铠甲,旁边摆放着一支断枪,断枪的旁边则是书橱和床铺。 而房间中央摆着的桌子上早已备好了酒菜,看来左梦庚请自己喝酒不是心血来潮的。 ;这儿不用伺候,出去吧。左梦庚吩咐了一声,两边的侍女应了一声,徐徐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徐兄不必客气,请坐吧。左梦庚说了一句,自己先坐了下来,分别为自己和徐枫的杯中满上了酒。 徐枫也坐下了,却是有点如坐针毡。几个时辰以前,他和温雨作为阶下囚险些被斩杀在左良玉的大营中,而此刻却又被左梦庚奉为座上宾。真是世事无常,令人难料。 左梦庚高高地举起酒杯,含笑望着徐枫。徐枫自然也要举起酒杯,与他的杯子轻轻一碰,分别将酒饮下。徐枫暗叹:;中国的酒桌文化倒是四百年来没有大的变化。领导敬酒,下属不喝也得喝。 徐枫抹了抹嘴,说:;左公子,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否则在下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左梦庚微微一笑,道:;无他,只是徐兄的忠肝义胆令人折服,而令妹也绝不会错了。 徐枫尴尬地笑了,说:;呵呵呵,是呀。我们虽然跟着吴总兵出生入死,但他做了满清的鹰爪。我和家妹也定弃他而去。 ;好!左梦庚四指拍在桌上,赞了一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于是他们又喝了一杯酒。 ;只是这次南京之行恐怕是凶多吉少,难道徐兄就一点也不怕吗?左梦庚问道。 徐枫叹了一口气,说:;怕又有什么用?开封全城百姓死得凄惨,总得有人去讨个说法。 左梦庚又投来赞许的目光,说:;我大明朝若是多几个像徐兄这样的人,江山又何至于倾覆呢。 徐枫夹了一筷子花生米送入口中,探过身子说:;左公子约在下来吃酒,仅仅是为了感叹人心的吗? 左梦庚忙摇手道:;哦,不不不。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件事想征询徐兄的意见。 ;什么事呀?徐枫似乎已放下了戒备之心,自己端起酒壶来斟酒了。 ;我想娶令妹为妻。左梦庚此言一出,徐枫;啊?了一声,那倒酒的手不觉一抖,酒水洒得到处都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攀亲 左梦庚惊疑地问道:;徐兄何以至此啊? 他的话像是一柄尖刀似的刺痛了徐枫的心。左梦庚对自己大献殷勤,他做了许多可能的猜测,唯独没有料到是来攀亲。这可真叫他哭笑不得,进退失据了。 徐枫干咳了两声,缓缓言道:;左公子的盛情,在下代家妹谢过了。只是这事太仓促,只怕不容易办。 ;哦?左梦庚皱眉想了想,又说:;长兄如父,只要徐兄开了金口,此事又有何难? 徐枫尴尬地一笑,说:;左公子或许还不知,我们徐家的家风与人不同。我们谈婚论嫁,不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看这两人是不是彼此爱慕,彼此欢喜。 左梦庚愣了半晌,才将两手一摊,说:;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强扭的瓜不甜嘛。我们也要尊重当事人的意见。徐枫夹了一口菜,抬眼望着满脸疑惑地左梦庚,思索了一下才又解释道:;感情这回事不可强求的。 左梦庚如梦方醒,重重地将酒杯一顿,说:;徐兄此言有理。若是她不愿,我强娶过来也是索然无味。 ;对咯。看来左公子有慧根哦。徐枫不无得意地说。 左梦庚豁然而起,说:;我这就去找她,将我的心迹向她剖明。 徐枫闻言大惊,也慌忙起身,拉住他的胳膊说:;左公子稍安勿躁。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人家姑娘早都睡了好不好。 左梦庚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缓缓坐了回去。他伸出双手将徐枫的一只手紧紧握住,道:;徐兄,我左梦庚除了父帅以外,从未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今次我想求你和令妹好好说说,三书六聘都不在话下,只要令妹肯委身下嫁。 ;左公子这话说得过分了。徐枫将脸一板,缓缓将手从他的掌握中收了回来。;左公子乃千金之躯,我们不过是乡野村夫,又何谈什么三书六聘?更何谈下嫁?左公子此言若是被大帅听到,肯定少不了一番指责。徐枫说完也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来轻呷了一口。 左梦庚轻轻以拳捶打着桌面,说:;徐兄有所不知。自打我见过令妹之后就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我贵为大帅之子,本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但也不知为何,见了令妹以后就……就…… 他说了半天也说不出;就什么,徐枫提醒道:;就心动了? ;心动?左梦庚呵呵一笑,说:;对,就是心动!我现在感觉我的心跳得好快。 徐枫叹了一口气,说:;难得呀难得,你们这个时代的人表达爱慕之情倒还这么直接,不像我那个时代,见了喜欢的人都不敢表白。 ;你那个时代?左梦庚虽然觉得这话蹊跷,但也不去计较,便说:;总之,这件事全靠徐兄了。令妹嫁过来,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半分的委屈。 ;那是自然,这点我相信左公子。徐枫笑了笑,说:;但这事靠我也没用啊。 ;那应当如何?左梦庚起身就是一揖,说:;还望徐兄指点迷津。 徐枫想了想,说:;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你得先和她培养恋爱的感觉。 ;恋爱?左梦庚又陷入了迷惘,说:;何为恋爱? ;恋爱嘛就是……徐枫琢磨了半晌,才又支了一招:;左公子准备一支花,叼在嘴里,慢慢地、慢慢地走向她。 ;然后呢?左梦庚急迫地问道。 ;然后就吟诗。徐枫说:;唐诗宋词你知道吧,当着她的面吟诵出来,是要写男女之情的那种。明天你去试试看。徐枫说完就起身告辞,匆匆地走了,空留下发呆的左梦庚。 徐枫回到房中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烦躁、郁闷多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让他无心睡眠。直到天蒙蒙亮时,他才感到了些许睡意,几乎就要成眠的时候,却听见屋外仆人侍女们一阵叽叽喳喳地议论:;少爷这是要做什么呀?看着有趣极了。、;啊!是去找昨天带回来那个姑娘的。 徐枫闻言就是一惊,本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慌里慌张地穿好衣服和鞋子,;哗啦一声打开房门,只见左梦庚穿着一身锦袍,嘴里果真叼着一支花,轻轻敲着温雨的房门。徐枫急忙追上去想看个究竟。侍女们也都抿嘴笑着,跟在徐枫身后围拢了上去。 ;别敲了!温雨以为来人是徐枫,因此才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可她开门一看,不禁;啊!地惊叫了一声,以手遮口。左梦庚轻轻将嘴里叼着的杜鹃花取下,笑着说:;徐小姐有礼了。 ;徐小姐?温雨愣了一下,才又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徐枫的妹妹,自然是姓徐了。于是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说:;左公子有礼,这么早不知公子有什么事? 左梦庚微微一笑,徐徐吟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温雨听得痴了,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左梦庚,似乎还泛着点点珠泪。徐枫和侍女们在远处也听得痴了。;咱们的少爷竟还有此柔情?一个侍女陶醉似的说了一句。徐枫的心却揪了起来。他急切地想要知道温雨会作何感想。 ;徐小姐,柳三变的这首词道尽了多少痴男心事,小姐可曾明白?左梦庚双眼也泛着点点的柔情,语气也温柔极了,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不带棱角的。 温雨猛然一惊,道:;柳永这词极好,我幼时也曾听人唱过。只不知公子今天吟来是何意? 左梦庚笑道:;好词配佳人,我乃一介武夫,不懂文墨。所以只好借花献佛,不知徐小姐可明白我的心意? 温雨的脸泛起了红潮。她瞅了左梦庚一眼,忙说:;公子尽说狂浪之言,莫非也当我是青楼歌女?她把话说完,也不听左梦庚解释就;哗啦一声将房门关了。 ;徐姑娘!你……左梦庚被关在门外,好不郁闷。围观的侍女们也都叹息着散去了,边走边说:;若是少爷这么对我,我早就是少爷的人了。、;呸!你倒是想啊,少爷都没正眼瞧过你。 左梦庚回头见徐枫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忙迎上去说:;徐兄,你的办法怎么不灵验呢? 徐枫忍着笑意,说:;追女孩子得有点耐心,读一首诗就投怀送抱的,也只有青楼歌女了吧? ;哦,那倒也是。左梦庚又问:;可令妹为何给我吃了个闭门羹? ;害羞呗。徐枫敷衍了一句,踱步走开了。可左梦庚仍是不依不饶,跟上来说:;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也很简单,以心换心。徐枫边走边说:;水滴石穿的道理左公子应该明白。 左梦庚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徐兄指点! ;哗啦一声,房门又被打开了。温雨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冷眼瞧着徐枫。徐枫与她对视一眼,头皮都发麻了。 温雨移步而来,双眼只望着徐枫,完全忽略了他身旁的左梦庚,说:;原来是你让左公子这么做的。 徐枫和左梦庚对视了一眼,迎上去说:;妹妹,你听我解……他话还没说完,温雨就挥起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徐枫的脸上,骂道:;你当我是予取予求地轻薄女子吗?我与你恩断义绝! 她说完就直奔回房,再一次将房门关上了。 左梦庚看得目瞪口呆,迎上来说:;徐兄,令妹对你如此冒犯,你也无动于衷吗? 徐枫捂着挨了一巴掌的脸颊,苦笑一声,说:;我自作自受而已,与人无尤。 ;徐兄,看来令妹对你有些误会。左梦庚说:;不如我去与她说明。 ;不必了。徐枫叹了一口气,说:;令尊是不会让她随我一起去南京的,解不解释,说不说明,又有什么关系? ;可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呀!左梦庚皱眉说道。 ;亲妹妹?徐枫呵呵一笑,颇似无奈地摇头走开了。 温雨独自坐在桌边流着眼泪。她的拳头紧紧攥着,眼中散发着凄厉的光。她恨徐枫,恨他居然将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了左梦庚,恨他如此薄情寡义,轻易地舍弃了自己。 可她又如何明白;代沟这个词的含义呢?她和徐枫之间也有四百来年的代沟,双方根本就不共享同样的价值观。这是一次误会,但又不是误会。最多是他们双方对感情的理解不一样而已。 直到徐枫能遥遥望见南京时还在思考着这件事。;我真的错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徐小姐!左梦庚又一次敲响了温雨的房门,说:;尊兄已走了,他留下的一封信要我交给你。 温雨谢过左梦庚,接过了信来。徐枫的字着实是丑得厉害,但也勉强可认。说也奇怪,读了这封信,温雨的万丈怒火竟似平息了一样,信纸也从她的指尖滑落,像一片秋叶似的飘落坠地。那信中写着:;温姑娘,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我的歉意。不过请你相信,我绝没有轻贱你的意思。昨日左公子向我提亲,若我轻贱于你,当时便答应下来。今日你怕就已是左公子的夫人了。唉,你们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对女人不公。我这样做是过分了些,但也是有意刁难,希望左公子知难而退。你我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你的家仇我会牢记在心,势必为你讨个公道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美人计 ;南京,我徐枫来了!孱弱的南明小朝廷,我来帮助你抵御北方蛮族的侵袭,保住我汉人的衣冠发束和孔孟的文化。望着巍峨壮丽的南京城墙、整装肃穆地守城士卒,徐枫心里热血沸涌,感慨万千。 护卫徐枫的左家军浩浩荡荡,一望无际。南京城的百姓上次见到这等壮观场面时,还是在半年前小福王的入城仪式。 但当时小福王入城是要来继承大统,登基为君的。所以百姓拥戴,齐呼万岁。而这徐枫是什么来头,百姓们无从得知,因此也就开始了纷纷地议论。 有人说他是左大帅安插进朝廷的眼线,有人说他是归顺朝廷的农民军将领,甚至还有人说他是来;清君侧的。 徐枫骑在高头大马上徐徐前进。他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旁人都当他是威严之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因极度地紧张而造成的表情僵硬。 南京城内的景象像是一幅画似的,生动地、鲜活地展现在徐枫面前。比起北京城来,南京更显得生机勃勃,也更显得有烟火气。林立的店铺门庭若市,街上的行人虽然已被官兵肃清,但他望着道路两边拥挤的人潮,也可以想见平日的街上是何等的繁华热闹、人流如织。 但这时的徐枫却无心赏玩,他最牵挂的就是宁采儿,这个假冒的福王王妃。 可他也明白,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就像洪承畴所言,他这枚石子终于投入了南朝这滩死水中,至于能不能砸出点水花儿来,那就要看他的能耐了。 与徐枫并马而行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左家军的督军统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护送徐枫。另一个是南京朝的鸿胪寺少卿高梦箕。此君是在左家军进城时才策马迎上来的。 高梦箕笑言道:;徐先生,我们为你安排了住处,可进城来的这么多士卒将官,下官可招待不周了。 徐枫点了点头,便对那督军统领说:;有劳将军护送,我既入城,将军还是早日率兵北归,向左帅交代吧。 这督军双手一拱,鲜亮的铠甲森然作响。;徐先生所言甚是,我们今晚在城外扎营,明日一早就可开拔。 入城入了大半日,出城也出了大半日,直到太阳西沉,天色擦黑,金川门才徐徐关闭,街道也才恢复了通畅。 而徐枫在高梦箕地带领下来到了鸿胪寺的别馆休息。徐枫抬头一瞧,瞧见了;鸿胪寺三个大字,不免又想到了仍困在北京的左懋第,心中抑郁,叹了一口气。 但与左懋第不同地是,招待徐枫的高梦箕却十分地热络有礼。;拿火盆!他指挥着四处忙活地小吏,说:;拿火盆来,快!徐先生着了风寒,你们担待得起吗?还有你,备些好酒好菜来,今晚我要陪徐先生喝酒。 徐枫忙摆手道:;高大人不必多礼,喝酒可以免了。 ;那怎么能免呢?高梦箕笑呵呵地说:;徐先生是左大帅身边的人,上边儿也交代下来,要下官好生伺候着。 ;可……我不喝酒。徐枫望着高梦箕说着。 高梦箕的笑容僵住了。他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哦,对对对。酒乃水中小人,徐先生戒酒修身,令下官汗颜呀。那咱们不如喝茶吧。来人,沏一壶好茶来! 徐枫拦阻道:;高大人,我一路行来,旅途疲惫,只想一个人待会儿。高大人若是无事,也可以回去休息了,不必管我。 ;可这……高梦箕有些为难了,说:;上边儿千叮万嘱地,绝不可怠慢了徐先生。下官这…… ;好了好了。徐枫打断他的话,说:;上边我自会去解释,高大人尽职尽责,我也会替大人美言的。 ;哎呀,那可折煞下官了。高梦箕长揖一拜,说:;既然徐先生吩咐了,下官不敢勉强。待会儿我让人把酒菜送来。 ;嗯,行行行。徐枫敷衍地点着头,然后目送高梦箕和一干随从退了出去。 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瘫倒在柔软且又温暖的床铺上,开始了联翩的浮想。 ;小宁既然被关在大牢里,那就该去拜见刑部尚书?可这刑部尚书是谁呀?唉,不对不对……徐枫烦躁地在眼前一挥手,继续自言自语:;刑部尚书也是奉旨抓人的吧?那应该去见弘光皇帝了?可之前听左梦庚说,朝政大权好像已经被马士英和阮大铖两个奸臣把持了。那最最重要的,就是先去见马士英和阮大铖才是。 就在徐枫胡思乱想的时候,;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了来。徐枫一呆,忙起身去开门。;谁呀?他开门一看,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这女子手托餐盘,见了徐枫娇羞似的低头一笑,盈盈说道:;徐公子,奴家是来伺候你的。 徐枫接过餐盘来,反问:;我有什么可伺候的?你既送了餐就回去吧。 他正要关门,这女子却是玉手一扬,纤纤玉指轻拂在徐枫的手上,笑着说:;不伺候,先生请奴家进去喝杯水酒总该可以的吧? 徐枫急忙缩回手来,身子也向后退了几步去,问道:;姑娘,是谁让你来的? 这女子踏步进屋来,轻轻地掩上门,回眸笑道:;自是月下老人安排的今日之会。先生你瞧,我这红丝带便是月老的牵来的红线呢。 她说着就伸手在腰间一捏,果然捏到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红丝带。她手指在柳腰一拉,丝带被拉开,身上那本就轻薄的衣裳恍若蝉翼似的,将要剥落开了。 徐枫惊慌失措,急忙用双手捂住眼睛,转过身去,严厉地说:;姑娘请自重!否则……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这女子嗤嗤地一笑,说:;奴家倒想看看,先生要怎样对奴家不客气。她一边说一边就踩着小小莲步绕到徐枫近前,惦着脚凑近他的脸,轻轻地呵了一口气。这气息不仅带着女子本有的味道,更混合了花朵的芳香,猛然入嗅,也是沁人心脾。 这一嗅令徐枫血脉喷张。但他仍是努力克制着心头的欲火。倒不是他的道德真的有多么高尚,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就有美人投怀送抱,想来定是别有图谋。 徐枫一甩袍袖,走开了。他仍是背对着这女子说:;你快出去吧,这招对我没有用的。 女子微微低头,难掩失落之情。但她又将身子靠了过来,双手勾住了徐枫的脖子,轻声道:;怎么?是奴家模样太丑,吓坏了先生吗? 徐枫紧紧闭着眼睛,忍受着这女子的身躯在自己肩背上的轻轻摩擦。;我……我……他猛地回过头来,细细端详着这狐媚气十足的女子。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徐枫自问不是英雄,要过这关就更是千难万难。此刻的他细细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女子倒是笑了,轻轻拉起徐枫的手,说:;先生随我来。徐枫就像是丢了魂似的,茫然随她向卧房走去。 女子轻轻坐上床来,忽然抬起一只脚凑到了徐枫的胸口前,轻轻在他胸前一点。徐枫低头一看,见这脚小得出奇,自己的一只手就可以牢牢握住。 他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这是‘三寸金莲’? 女子低头笑了,说:;先生的小嘴儿可真甜,既是金莲,敢问先生喜欢不喜欢呀? ;真是丧心病狂!徐枫恨恨地说了一句。 他那被撩拨起的热血顷刻间就冷却了下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三寸金莲。中国古代的男子以小脚为美,为此还开过什么;品莲会,就是让青楼女子露出小脚来供那些纨绔子弟和酸儒们赏玩。 这样的审美、这样的陋习在徐枫眼里犹如粪土一般。纵使这女子貌若天仙、狐媚之术使尽,只此一点,就难入徐枫的;法眼。 女子微微一怔,诧异地问道:;先生不喜欢吗? 徐枫摇了摇头,独自来到客厅坐下,说:;何止是不喜欢,简直是讨厌至极! 女子闻听此言竟是一呆,呜呜咽咽地垂下眼泪来,说:;奴家貌丑才疏,难入先生视听。 ;不!徐枫正要解释,可又怎么解释呢?他只是与这个时代的人审美不同而已,而审美这回事又是很难讲得清楚的。 徐枫越想越郁闷,便端起酒壶来自斟了一杯,正要饮下时,却听那女子大声叫道:;先生不要! 徐枫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 女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幽幽地说:;这酒里有媚药。 ;啊?徐枫惊怒交集,尴尬非常。他;啪地一声将酒杯摔碎在地。他怀着满腔怒气,大步流星地冲进卧房来,捏住这女子的手腕厉声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下药害我? 女子扬起凄楚地小脸来,只这么静静地望着他,满脸写着;无辜二字。徐枫望着她,汹汹的怒火也就平息了不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将计就计 但徐枫的口气仍是强硬,道:;你别以为装可怜就可以蒙混过关。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尚可以饶过你,但要有半分隐瞒,我就……我就…… ;先生待要如何?女子扬起哭红了的一双妙目问道。 见她如此模样,徐枫纵使铁石心肠,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了,只能嗟叹一声,凑过来说:;你还是走吧,今晚的事我绝不向人提起。 女子却并没有表现出徐枫想象的那如获大赦般的轻松,反而更是愁眉深锁,哀怨的眼神中更添了哀怨。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愁苦,似是溃堤的洪水那样掩面痛哭了起来。 徐枫也是大惊失色,张皇地望了望左右,才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女子从床边滑落,竟一把抱住了徐枫的左腿,苦苦哀求道:;先生!先生救命啊! 徐枫被惊得下巴几乎都要掉到地上了。;有话好说!他急忙将女子扶起,坐在了床边,问道:;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快和我说了。但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帮到你。 女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幽幽地说:;只要先生愿救奴家,就必然救得了。 ;那你速速说来。徐枫也皱起了眉头,不详的预感渐渐萦绕在了他的心头。 女子仍是低着头,慢声细语地说了来:;奴家姓杜,贱字晓芸。只因家贫,奴家幼时就被卖给了秦淮河上的寻香阁做歌女。今早馆阁中来了一位当朝大官,说是什么东阁大学士,还另有个官职,奴家记不清了。但他的名字奴家记得住,叫做阮大铖的。 ;阮大铖?徐枫吃了一惊,问道:;难道是阮大铖叫你来的? 杜晓芸含泪点了点头,说:;奴家是被阮大人花三万两银子买去的。他说只要奴家办好了他交代的差事,那他不仅给奴家脱籍,另还会替奴家……替奴家选一户清正人家嫁了。 徐枫点了点头,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让你办的差事就是来引诱我,让我沉迷酒色,不能自拔。 杜晓芸抽噎了一声,便又跪了下来,哭道:;奴家只以为先生也与那些寻常男子一样,却没想到先生品行清正,是个大大的谦谦君子。奴家……奴家犯此大错,真是该死。 徐枫听她如此吹捧自己,不禁面皮发烧。他哪里是什么;谦谦君子,如果不是大家的审美不同,他也绝难抵御这美色的诱惑呢。 ;快起来,地上太凉。徐枫将她扶起来重新坐下,温言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就行了。 ;嗯。杜晓芸点了点头,继续说:;倘若奴家差事办的顺利,阮大人就给奴家那些好处;倘若奴家办的不顺利,那他就要刮花奴家的脸,再也不能见人了。徐先生,利弊如此,奴家不得不受阮大人的摆布呀!她说完之后便又抱头痛哭了起来。 徐枫沉思了良久,心情是越来越沉重。杜晓芸的痛哭失声令他感到些许地恐惧。但这恐惧不是来自杜晓芸,而是来自那黑暗地、冰冷地、深不见底的南京朝廷,来自阮大铖和马士英那阴险而又狡黠的嘴脸。 ;看来今晚你是不能走了。徐枫说了一声,起身向客厅走去了。杜晓芸望着他的背影,说:;难道徐先生肯让奴家服侍你? ;哦,不不不。徐枫慌忙转身,摇手说:;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既然他阮大铖要你来服侍我,那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做出一副你服侍我的样子来就好了。 杜晓芸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徐枫望着她困惑的神情,微微地一笑,说:;你们这个年代没有监控摄像头,咱们共处一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阮大铖又怎能知道呢? ;啊?杜晓芸也惊得赶上来了几步,瞪大了眼睛说:;徐先生的意思是,骗他? 徐枫笑而不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他毕竟是朝廷里的官儿,哪是那么容易就骗过去的?杜晓芸不无忧虑地说着。 徐枫坐在了桌边,笑道:;他是官不假,但他也是一个人。人嘛,总不能面面俱到。明日你出去见了他,就说我很上道,三言两语就被你迷住了。 ;可是……杜晓芸还是有些惴惴不安、逡巡不决。 徐枫将脸一板,道:;这是救你的唯一方法,你若是不肯,我现在就把你轰出去! 杜晓芸吓得双腿一软,又跪在了徐枫的面前,求饶道:;徐先生千万不要赶奴家走。奴家依你的就是了。 ;快起来,别总一言不合就下跪。女子膝下有黄金呀。他拉着杜晓芸起来,坐在了一边。 杜晓芸没忍住;噗嗤一笑,说:;徐先生说笑了,那是男子膝下有黄金。 ;现在都十七世纪了,早该提倡男女平等了。徐枫一抖长袍,说:;等我当了大官,就把你们缠足的陋习都给废了。多折磨人呀。 杜晓芸更是盈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是真的笑,说:;那奴家就遥祝徐先生早日登科。 徐枫面容一沉,换了一副颇为严肃的口吻,说:;可我的仕途之路上却有两个拦路虎。这二人不除,恐怕我就没有出头之日。 ;谁? ;阮大铖和马士英。徐枫淡淡地说。 ;啊?杜晓芸倒吸了一口冷气,起身在四处望了望,检查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才又过来坐下,轻声道:;隔墙有耳啊徐先生。这话千万说不得。 徐枫冷冷一笑,道:;马阮二贼祸国殃民,怎么就说不得? 杜晓芸皱起了柳眉,美得就像是湖面上荡起的阵阵涟漪那样。她顿了一顿,才又说道:;马大人和阮大人是不是祸国殃民,奴家可不知。但奴家至少知道,如今这朝堂上做主的,不是当今的朱家天子,而是马大人和阮大人。多少士子文人来巴结他们、献媚于他们。而那些与他们作对的要么罢官,要么流放,更有甚者被投入大牢,生死不明。徐先生听奴家一句,你孤身一人,斗不过他们的。 徐枫想了想,拿起筷子问道:;这菜里没有药吧? ;哦,这里没有。杜晓芸答了一句,关切地目光又转到了徐枫的脸上。 徐枫夹了一筷子菜,就着米饭吃了起来,说:;不是还有史可法史阁部吗?史阁部为人刚正,又手握兵权,难道连他也斗不过他们? 听了这话,杜晓芸更显得忧愁了。她微微一叹,说:;徐先生你初来乍到,恐怕还不知道。史阁部早已被排挤出南京,去了扬州了。 ;啊?徐枫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估摸着也有半年了。杜晓芸语带幽怨地说:;美其名曰是去扬州督师。但兵马钱粮全都操在马大人和阮大人的手上。史阁部这个督师,也不过是个空名头,谁会听他的呢? 徐枫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说:;真是可恶!这帮奸贼为了一己私利,竟然不顾国家社稷的安危。 杜晓芸叹了口气,起身踱步道:;当日史阁部启程去扬州的时候,南京城的百姓们跪伏一地,苦苦哀求。但皇命不可违,史阁部只得洒泪而别。于是民间便有了‘李纲在外,秦桧在内’的流言蜚语。 ;哼!马阮二贼比秦桧还坏!徐枫说着便似是报复一般的,狠劲往嘴里扒拉着米饭。 杜晓芸转过身来问道:;徐先生何以有此言呢?奸相秦桧害死了岳王爷,致使宋室不得中兴。马大人和阮大人有拥立定策之功,恐怕也比秦桧好些吧? ;好些?徐枫轻蔑地一笑,说:;秦桧虽然害死了岳飞,但也办成了和议,宋室虽然没能中兴,但也不至于亡国。可马阮二贼呢?他们能办成和议吗? ;这……杜晓芸茫然地摇了摇头:;奴家就不知了。 徐枫又扒拉了几口饭,边吃边说:;你也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明天就把我交代给你的话如实转告给阮大铖。 ;那之后呢?杜晓芸问道。 ;之后……徐枫冷冷一笑,说:;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要耍。 杜晓芸的面色上露出了忧虑之色来,;徐先生……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徐先生既然决心要和他们斗一场,奴家也不再劝你了。总之,一切小心。 ;嗯,谢谢你的提醒。徐枫不一会儿就吃完了饭。他望望手里的空碗和狼藉的菜盘,说:;真糟糕,这饭菜都让我一个人吃了。你的肚子饿不饿呀? 杜晓芸先是一愣,随即又破颜笑了起来。徐枫见她笑,自己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阮大铖 天蒙蒙亮时,杜晓芸回头望了一眼徐枫的寓所,然后低头俯身,上了一顶小轿子。;得了,回头也代我家老爷向徐先生问安。一名家仆对高梦箕吩咐了一句。高梦箕也只是点头答应,态度极为谦卑。 杜晓芸坐在轿子里,心中忐忑不安。她低着头、捏着手绢,盘算着该如何应对阮大铖。轿子在轻微地摇摆着,她的身子也随着轿子一起有些轻微的晃动。这更使得她心神不宁。 此时的南京城也刚从睡梦中醒来。伙计们卸下自家店铺的门板,一边哈气暖手一边拿着抹布在擦拭招牌和店里的桌椅。一些小商贩也挑着扁担在四处游走着。豆腐脑、桂花糕、五香茶叶蛋也随着小贩的叫卖声传入了杜晓芸的耳窝。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悠久到只比时间的历史短一点。它也同样是一座烟火气浓郁的城市。秦淮河边的吟风弄月、小商小贩的叫卖吆喝通常都是隔河而望。 杜晓芸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男人她见得多了,但徐枫却是最特别的一个。他不仅不被自己的美色所诱,更敢于向权势熏天的马士英、阮大铖发难。这份胆气与魄力,还有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格都是杜晓芸平生所仅见。 不知不觉间,轿子已缓缓落下了。那随着轿子步行而来的家仆扬声说道:;杜姑娘,咱们到了。 ;哦。杜晓芸应了一声,掀帘出轿,抬头一望,真是好气派的府宅。高大宽阔的朱漆大门上镶着纵九横五的鲜亮的门钉。对于一个普通的大臣来说,此等规格已是大大地僭越。但谁让他是阮大铖呢?僭越归僭越,却没有人会参他,又有谁敢参他? 杜晓芸自然是不懂这些礼制上的讲究,只是觉得气派、豪阔,令人顿生敬畏之心。那家仆拾阶而上,;咚咚咚扣响了大门。杜晓芸便随着这家仆先后跨过那高高地门槛,进去了。 杜晓芸虽然迈着小步走着,但时刻低着头,给人以恭顺的样子。这是常年在青楼中历练出来的;职业素养。但此时她的低头,也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惶惑和不安。 家仆将她带到了大堂门口,然后伸手轻轻一压,让杜晓芸止住了步子。家仆率先进去,高声叫道:;杜姑娘带到! 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这才徐徐进得堂来。她的双眼仍是紧盯着脚下的路,不敢抬头望一眼。虽然她明知阮大铖就坐在上首,也只能低着头。 她行到大堂中央,屈膝跪下奏道:;贱婢杜晓芸,见过阮大人。 ;抬起头来。这不是阮大铖的话,而是另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杜晓芸有些紧张,但仍缓缓抬头,向那声音处望去。 那人与阮大铖并排而坐,年纪也与后者相仿。只是阮大铖个头不高,圆圆的脑袋,带着一副十分和蔼的笑容;此君却是身材高大,一对如鹰般锐利的眸子叫人生畏。杜晓芸与他目光一接,便又低下了头去。 ;如何啊?瑶草兄。阮大铖先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 虽然杜晓芸不知道;瑶草正是马士英的字,但猜也能猜得出来。能够与阮大铖并排而坐的,也只有这位马士英了。 ;嗯,模样倒是不错。马士英侧过头来笑着说:;就是不知道那个叫徐枫的上不上勾。 阮大铖哈哈一笑,说:;我选中的人怎会失手?杜姑娘,你起来回话吧。 ;谢阮大人、马大人恩典。杜晓芸说了一句,才缓缓起身。 马士英一愣,笑问:;你怎知我就是马大人? 杜晓芸淡淡地一笑,脸上现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南京诸公,除了马大人,又有谁有此能为,能与阮大人并驾齐驱、平起平坐? 马士英心生欢喜,哈哈笑了起来,说:;有理!有理!杜姑娘既如此聪明,想必那姓徐的小子也是手到擒来了? 杜晓芸浅笑道:;马大人一语中的。徐先生见了奴家就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奴家的手热络了半晌,饭都忘了吃呢。 马士英暗暗点头,说:;没想到那小子竟是个如此人物?我倒是高看他了。 阮大铖一捋胡须,沉吟道:;这倒不一定。倘若这徐枫真是个轻薄无行之人,左良玉又怎会派重兵送他前来? ;那依圆海的意思呢?马士英也将身子向阮大铖这边靠了靠。 阮大铖眯眼一笑,道:;我看他是在韬光养晦。 马士英细细一琢磨,便又问杜晓芸道:;杜姑娘,你看那姓徐的怎么样? 杜晓芸微微一笑,说:;来去的都是客,奴家只管好好伺候就是。他是好是歹的,奴家又岂能置喙呢? ;你和他相处一夜,总能看出点品行来吧?马士英追问道。 ;他这人……杜晓芸思索了一阵,才说:;与那些酸秀才无异。他说他喜欢奴家,还要为奴家赎身呢。 ;哦。马士英摇头笑了起来,说:;这样的疯人疯话杜姑娘见得多了吧? ;马大人英明。杜晓芸哀怨了起来,叹气道:;唉,各个都说要为奴家赎身,各个又都是穷光蛋。这号人奴家可见得太多了。 阮大铖静静地望着她,脸上仍带着似有似无地微笑。他莫不做声,听任马士英问话。 马士英一边思索一边说:;早就听闻左军军纪败坏,百姓防左军更甚于防流贼。他军中有这么一个浪荡公子,似乎也不足为奇。 他说完之后就将目光投向了阮大铖,似乎是是寻找后者的认同。但阮大铖只是捻须微笑,半晌都没有说话。杜晓芸只望了他一眼,便紧张地不敢抬头。 ;圆海,你倒是说句话呀。这个点子可是你出的。马士英有些焦躁地说。 阮大铖挥了挥手,说:;杜姑娘先下去休息吧。 ;是。杜晓芸施了一礼,然后就徐徐退了出去。 ;圆海,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吗?马士英见他屏退了杜晓芸,不觉也紧张了起来。 阮大铖笑道:;这个杜姑娘没有说实话。 ;啊?马士英嚯地站了起来,惊道:;何以见得呢? ;瑶草兄你试想,左良玉虽说是军纪败坏,但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派人来南京,所图的是什么呢?阮大铖望着马士英,幽幽地问道。 马士英道:;自然是为了抢班夺权,行董卓之事! 阮大铖点了点头,说:;瑶草兄说得对极了。既然如此,他会派一个轻薄小儿来吗?派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哦。马士英恍然大悟,道:;那也就是说,这个徐枫真的是在韬光养晦,大智若愚? 阮大铖嘴角一瞥,挤出了一丝冷笑:;倘若如此,咱们算是遇着敌手了。 马士英呵呵一笑,道:;男人没有不好色的。我刚见那杜姑娘也是心里一动。她的狐媚功夫又强,纵使徐枫是个得道高僧,也未免不会动凡心吧? 阮大铖望着他也笑了起来,说:;无非两种可能。第一,徐枫是韬光养晦;第二,就是那杜姑娘说谎。 ;这又是为什么?马士英皱眉问道。 ;这还不简单?阮大铖解释道:;瑶草兄没听她说吗?徐枫拉着她的手,要给她赎身。倘若只是寻常的偷腥,哪会要赎身呢?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也变得深邃了,似是自语似是对马士英说:;杜姑娘道行深呐,她要让咱们误以为徐枫是个浪荡小子。 ;原来如此。马士英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又说:;按照规矩,他今日就要来见皇上了。就怕他会当着皇上的面说些于你我不利的话。 阮大铖笑道:;咱们还得守人臣之礼,不能阻止他去见皇上。不过,怎么见就是咱们说了算了。 ;哦?马士英眼睛一亮,问道:;圆海可有计策了? 阮大铖得意地笑了起来,说:;咱这位主子不是爱看戏吗?咱就演一出大戏给他看看。不仅他要看,百官们也要跟着看,徐枫混在人堆里,又哪有机会和皇上说什么私密的话呢? 马士英拍了一下手,说:;此计甚妙!这样一来,咱们既没有坏规矩,也能够防患于未然。妙呀!妙呀! 阮大铖眯缝着眼睛,望着大堂外的耀目阳光,喃喃道:;徐枫,你是神是魔,我倒要亲自验一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看戏(一) 露天演戏的消息传进了南京紫禁城去,据宫人们说皇帝龙颜大悦,还传出了句;只有阮圆海能懂朕心的话。 自打消息传来,百官固然错愕、百姓固然咋舌,但皇帝却十分地上心。从早晨开始,宫人们就在皇帝的贴身太监王肇基的指挥下开始在奉天门前搭建戏台,直到日落黄昏时,才算是勉强竣工。 ;王公公,您说这离元日还有几天呢,皇上是要唱哪出?一个中年太监尖声尖气地说着,迈步向王肇基走了来。 王肇基回首一望,见来人是司礼监的禀笔太监孙元德,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应道:;可说呢,主子就好这口,咱当奴才的总得尽心才是。 孙元德含笑点头,说:;是是是,不过咱家听说,这个主意是阮圆海出的。要说这阮圆海也当真是个才子,演得必是他写的新戏了。 正说话间,百官就在宫人们的引领下络绎而来。他们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皱眉沉思,有的张目四望,有的与人谈笑风生,当真是市井百态,应有尽有。 王肇基双手一揖,说:;对不住了,咱家要去招待各位大人了。 ;您忙,皇家的礼仪不可废了。孙元德含笑应了一句,再意犹未尽地望了一眼壮观宏大的戏台,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背手而走了。 王肇基趋步上前,冲众人作了一揖,笑道:;各位大人来得早,皇上已备了瓜果点心,不妨先用一点。 礼部尚书钱谦益迈步而来,也是作揖还礼,道:;敢问王大官,再过几日便是元日了,皇上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大摆戏台呢? 王肇基笑道:;钱大人这话可抬举老奴了。所谓圣心难测,老奴也只是奉旨办事而已。 钱谦益也觉得这话问得不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钱某失言,王大官不要见怪。 ;哪得话,您老快落座吧。王肇基招呼过钱谦益,便又去和别的官员客套去了。 钱谦益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望着空荡荡且又浮华过甚的戏台,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 且说这戏台的雄伟前所未见。台面由竹子扎起,远远高出地面,百官们要看戏也得仰着头看。而高台上面撑着无数根竹竿,搭建起了一层又一层平台,上面缠着随风飘荡的彩绸,真如天宫一般。台上还放着一座座假山,假山上点缀着不知什么做成的怪松,显然是做背景和道具之用。 ;钱大人,你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怕皇上见了扫兴吗?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张有誉。他正坐在了钱谦益的身旁。 钱谦益将他一瞧,叹道:;国事日颓,百姓日苦,而咱们的皇上却还在贪图享乐。只怕是亡国之相啊。 张有誉闻言一惊,急忙伸手捂住了钱谦益的嘴,又警惕地望了望左右,小声道:;有辱圣听,钱大人这话不可乱讲。 钱谦益拨开了他的手,说:;纵是六岁童子都在传‘李纲在外,秦桧在内’的童谣,我钱某人说说又何妨。 张有誉也是摇头叹息,道:;马阮一手遮天,今天这出闹剧定然又是他们想出来的。 ;是不是和左帅派来的那个人有关?钱谦益低声问了一句,又像是自问自答似的说:;昨日左军入城浩浩荡荡,好不威风。这便是做给马阮看的。 ;左帅之心无非废立。张有誉正色道:;当初马阮这两个阉党余孽之所以得势,源头便在他们拥立了小福王,有定策之功。而左帅又是心向东林的,自然大大地不满。 钱谦益道:;是啊,咱们虽不知左帅派心腹前来的用意,但也猜得出,无非是要借机打压阉党,重扶东林。 回想起明朝末年,糟心事可真不少。阉党和东林党缠斗了数十年,无非是此消彼长,谁也不能完全压制住对方。这场旷日持久地论战,追源论史,还要算到万历皇帝的头上。 当年万历皇帝要立郑贵妃所出的朱常洵为太子,却遭致大臣们的一致反对。气得万历几十年不上朝。但到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只把朱常洵立为福王,封在了洛阳。而太子的桂冠便落在了长子朱常洛的头上,也就是日后的光宗泰昌。可惜泰昌福薄,做了仅一月的皇帝便崩了。后来的熹宗天启、思宗崇祯都是泰昌帝的儿子。尤其是崇祯上位之后拨乱反正,除掉了阉党之首魏忠贤,重扶了东林。 可好景不长,今年李闯破京,崇祯帝煤山自缢。阉党出身的马士英和阮大铖趁机拥立了福王朱常洵之子朱由崧为帝,也就是当今的弘光皇帝,引来了东林群臣的反感。 这反感主要有三层原因。第一层自然是自诩为君子们的东林百官对阉党的鄙视;这第二层则是阉党拥立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常洵的儿子。东林百官遥想前辈们好不容易才将皇位稳固在了朱常洛一脉,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你教他们如何甘心? 而这第三层,便是纯粹出于私心的考虑。当年东林党反对过弘光帝的父亲,如今他鸟枪换炮,做了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旧事重提呢?对此,谁也没有把握。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东林百官见到马阮得势,便忙不迭地递去橄榄枝,溜须拍马,极尽无耻之能。而那些不肯逢迎的,要么罢官,要么流放,下场最好的史可法也被逐出中枢,去扬州做了一个;光杆司令,所以南京才有那句;李纲在外,秦桧在内的;流行语。 钱谦益望着眼前壮阔雄伟的戏台,回想着这些前尘旧事,心中百感交集。但感慨至深,换来的也只是一声叹息而已。 张有誉见钱谦益流露出黯然的神色,呵呵笑了,说:;牧斋兄,你还是没我看得开呀。 ;这不是看不看得开的问题。钱谦益顿了一下,说:;我只是在想,今日这场盛会究竟是为谁而办?难道真是为左帅派来的那人? 张有誉也点了点头,道:;许是有几分关系。照老理来说,今天就该他来拜见皇上了。阮圆海恰在此时大搞戏台,无非是想隔绝他和皇上而已。 钱谦益跟着点头,道:;言之有理。不过咱们也不用瞎猜了,答案即刻就会揭晓了。 钱谦益说话间,目光已落在进了午门的阮大铖和马士英。二人到来,无数官员蜂拥而上。有嘘寒问暖的,有阿谀奉承的。这些话听得人耳根子发酸,钱谦益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马士英端着架子,面对百官的示好也只是略微点头,或者报以一个敷衍性的微笑。而阮大铖则截然不同。他也是躬身向同僚们还礼,也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两人被簇拥着坐在了观戏效果更好的位置上,许多官员仍是不肯散去。 ;阮大人,听说今天演的也是您写的戏?呵呵,下官这几日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就巴望着能再看一次阮大人写的戏,没想到就在今日了。 阮大人作了一揖,笑道:;哪里哪里,阮某不过有此小癖好,恰逢圣上垂爱而已。 ;皇上驾到!一声吆喝自王肇基的口中传了来。喧闹地奉天门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整了整朝服,按照班次站好。 一位穿着宽大龙袍的男子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拾阶而上,坐在了观戏位置最好的龙椅上。不用多说,这男子便是南明朝的弘光皇帝朱由崧了。龙椅的位置与戏台一边高,群臣自然不敢抬头去看,只在太监的吆喝声中俯身下拜,口称万岁。 ;爱卿平身。男子说了一句,身边的王肇基高声重复:;爱卿平身。这话由御座一层层传了下去,一直传到百官们的耳朵里。百官们道了声;谢陛下恩典才徐徐起身,有些老臣还需要同伴的搀扶才能站起来。 ;今日是阮爱卿的新戏问世,朕邀众爱卿们一同来观。朱由崧笑着说:;阮圆海的戏各位都是看过的,精妙绝伦,精彩无双。爱卿们不可辜负了阮爱卿的这番心血呀。 ;臣等遵旨。群臣应道。 朱由崧将目光移向了下首的阮大铖,道:;阮爱卿,可以开始了吧? 阮大铖起身出列,跪奏道:;回陛下,统兵大帅左良玉派了人来,依照礼法,陛下应当在今日会见。 朱由崧皱了皱眉头,说:;那就在观完戏之后吧。 阮大铖答道:;陛下,臣这戏共有十出,每出二十折。陛下观完了戏,天色已黑。陛下也当回宫休息了。 ;那只能现在见了?朱由崧问道。 ;陛下圣明。阮大铖一个头磕了下去,跪伏不起。马士英也出列跪奏:;陛下邀左大帅的人一同观戏,也是美事一桩。阮大人之言,臣附议。 朱由崧点了点头,便说:;既然如此,宣! 站在一旁的王肇基朗声道:;宣左良玉使者觐见!、;宣左良玉使者觐见!、;宣左良玉使者觐见!……太监一个个地传了出去,自奉天门一直传到洪武门。 洪武门外的徐枫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听到里面宣召,又见把门的小太监笑着说:;徐先生,您现在可以进去了。 他这才在另几名太监的引领下踏进了南京的紫禁城,也就是后世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明故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看戏(二) 徐枫望着紫禁城里巍峨的城墙,长长的甬道,自己的手心上也冒出了涔涔的冷汗。尽管;面圣的礼仪规范他已学了大半日,但自己真正要去做的时候还是有些惴惴。 不过,事实很快证明他是多虑了。当他迈进午门,望见那高高地戏台时,紧绷的心弦算是有了片刻的松弛。文武百官分坐两边,正中央穿着紫金龙袍、高高在上的便是皇帝朱由崧了。 他望着皇帝愣了一愣,因为距离太远而有些看不清楚。于是他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眯起眼睛,想把朱由崧的面容五官都看清。这一举动无疑是大大失礼的。在皇权社会中,没有人敢这样盯视天子。 朱由崧身边的王肇基心也提了起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朗声道:;来人可是徐枫? 徐枫恍然一惊,忙答道:;正是。 ;大胆徐枫,见了真龙天子为何不跪?王肇基厉声斥责道。 徐枫心头一片慌乱,急忙跪倒说:;微臣拜见皇上,罪……罪该万死。 朱由崧皱起了眉头,重重地一挥手,那意思是让徐枫退下去。群臣们又是大惑不解,彼此相望。 依照常理来说,皇帝见了外臣,无论职责大小,总得问几句话,再勉励一番。可如今这位主子却是一言不发,连声;退下也舍不得说,居然以挥手代替,未免太不成体统。 工部给事中李清冷笑了一声,暗道:;徐枫失礼在前,君主失礼在后,真是大明朝两百年来的一桩奇事。 不过朱由崧是何样的资质,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如此失礼也不过是为了早点看戏,所以大家也觉得哪里奇怪。 王肇基也只好朗声道:;徐枫退下,一同观戏。 ;是,微臣遵旨。徐枫应了一声,缓缓退下,退到了远处的一个空位处才坐了下来。他左顾右盼,自己只是孤零零地坐在最末一席,颇显得冷清。 但冷不冷清地他已不关心了,只抬起手擦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水,一口热酒下肚,惊魂才稍稍定了下来。 朱由崧巡视了一番群臣,招手让王肇基俯下身来,对他说:;朕今日喉咙不舒服,接下来的话由你代为传达。 ;是,老奴遵旨。王肇基连连点头,不一会儿便又抬起身子来说:;陛下今日龙体欠安,不易劳神讲话,接下来的话就由老奴代为传达了。陛下有旨,开戏! 一声令下,乐工和扮上装的伶人们依次而来。这出戏出自阮大铖的手笔,写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 不过这故事早已妇孺皆知,再演也演不出什么新意。于是阮大铖修改了剧情,将孙悟空描绘成一个白面黑身的妖魔形象,而哪吒三太子、四大天王、二郎神则是匡扶正义的忠臣形象。 单看那孙悟空挥舞着棒子呜呜呀呀地叫喊着,霎时天雷滚滚,天地变色,乐工们所配的音乐也极尽忧愁和紧张。听那孙悟空高声吟道:;天上地下,只俺老孙为尊。万千神佛,皆要匍匐在俺的脚下!之后,孙悟空杀上天庭,捣毁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砸烂了兜率宫的牌匾。四大天王携哪吒三太子来捉拿他,却在一番大战之后铩羽而归。 孙悟空放肆大笑,直捣凌霄宝殿,众神避之、逃之,甚至降之。只有少数忠勇的臣子护卫玉皇大帝逃往了二郎真君的道场灌江口。 就在孙悟空霸占天庭作威作福时,二郎真君率领手下众将杀了过来。真君言道:;你这泼贼,鸠占鹊巢,夺我江山社稷,弄得天下糜烂,腥膻四溢。今日本君便要擒了你,还我朗朗乾坤! 众人都看得出神,这位演二郎真君的演员面貌眉目与马士英倒是有几分相似。戏演到这里,即使是身为;局外人的徐枫也看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大闹天宫,分明是阮大铖借这个壳子隐喻当下的时局。 于是,结局所有人都猜得到,一番大战之后孙悟空被二郎真君制伏,押上了斩妖台。而那些先前归附孙悟空的一众仙官却是忧心忡忡,不知真君会怎么对待他们。 ;尔等虽依附叛逆,但若是诚心悔过,罪不至死,至少也可不上斩妖台。二郎真君侃侃而谈。 一名仙官出班问道:;不知如何做,才能表达诚心? 真君说:;妖猴忤逆,乃是尔等庸碌所致。自今以后,朝政大权皆出我手,尔等只管办事,不可插言。陛下垂拱而治,天下自当太平。众仙官唯唯诺诺,交口称是。 戏演到这里,便已是终局。朱由崧呆呆地看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直到伶人和乐工们战列整齐向自己跪拜,他才如梦方醒,拍手叫道:;真是好戏啊!精彩绝伦!精彩绝伦! 王肇基扬声道:;伶人乐工后边领赏!今日天色已晚,大人们也请回吧。 百官们依然是神情百态,有的交口称赞,有的意犹未尽,马士英更是高兴,对身旁的阮大铖说:;圆海,你把我比作二郎真君未免太过了。唉,你怎么事先不先跟我通个气,这可叫人难为情了。哈哈哈…… 阮大铖捻须微笑,道:;瑶草兄何必过谦。他日咱们领兵北上,收复蒙尘故土,那时瑶草兄便是我笔下的二郎真君了。 他们尽管客套。钱谦益却是面色铁青,重重地一拂衣袖,起身便走了。 因为这戏唱的是南方的调子,徐枫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大意是明白的。正在他起身要走时,一名年轻的小厮疾步赶来,说:;徐先生且留步。我家大人有请。 ;你家大人是哪位?徐枫问道。 小厮言道:;不是旁人,正是马士英马大人。 ;哦?我与阮大人素无交集,不知……徐枫还在困惑时,小厮就抢着说了:;我家大人是爱才之人,想与先生一见,望先生务必赏脸。 徐枫想了想,说:;好吧,却不知马大人要在何处见我? ;秦淮河畔,鹤鸣楼上。小厮递上了一张名帖,上书;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马士英几个大字。 小厮见徐枫接过了名帖,笑道:;请先生移步鹤鸣楼,我家大人会在雅座相迎。小厮说完深深一躬。 徐枫出了大内紫禁城,便一路打听一路向那鹤鸣楼去了。这段路程还真不算近,要不是徐枫身无分文,真想雇个轿子或者一匹马之类的代步。 鹤鸣楼在秦淮河边上,有三层楼高。隔江相望的便是南京最繁华的青楼别院。此处大大小小的青楼三十多家,歌女名妓更是千千万万,其中尤以;秦淮八艳最是著名,也最是男人聚会们时的好谈资。 此时的大街上已是灯火通明,鹤鸣楼更是喧闹。达官显贵们、贵族公子们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徐枫在酒楼门口望了半晌才鼓足勇气进去。 店里的伙计见徐枫穿着还算华贵,便热情地迎了上来,陪着笑脸说:;这位公子,敢问是约了人还是独自来的? 徐枫也不知该怎么应答,只;哦了一声,然后递上名帖。伙计接过名帖来一瞧,露出了笑颜,说:;公子姓徐吧?马大人特意吩咐过的。您老随我来。 徐枫随这伙计登上了鹤鸣楼最高的一层。这一层尽是雅间包厢,专为在朝官员们谈私密事准备的。 伙计轻轻敲了敲房门,小声道:;马大人,徐公子带到了。 ;让他进来吧。马士英在里面说了一声。 徐枫便推门而进,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包间里极为豪华的陈设。窗户雕得花样繁复,桌上是一桌的珍馐美味,而那柜子、桌椅还有古董花瓶,看上去都绝非凡品。一圈鲜红的蜡烛将屋子映照得犹如极为透亮。 徐枫一边向里走一边感叹道:;这些东西我随便带几件回去,那还不发财了。 他所说的;回去,自然是回二十一世纪去,回自己的时代去。可又该如何回去,还能不能回去,此刻都不再重要了。 马士英正站在窗边,眺望着窗外的秦淮河以及那河上的龙舟。他缓缓转过身来,笑着说:;你就是徐枫? 徐枫与他四目一接,就要下跪参拜。马士英急忙上前将他扶住,说:;你我私下相见,不必如此。 ;小民不过是一介莽夫,马大人位高权重,为何要见小民呢?徐枫十分困惑地问。 马士英扶他坐下,说:;徐老弟太自谦了。你若只是一介莽夫,左帅为何要派你来南京呀? 徐枫心中的困惑越来越浓了,忙说:;请大人恕罪,在下太过愚鲁,还不明白大人的深意。 马士英朗声大笑,说:;你先告诉我,今天在大内演的这出戏怎么样? ;自然是极好的。徐枫干笑了几声,说:;那个二郎真君看上去和大人倒有几分相似呢。 马士英笑道:;阮圆海正是照我的样子选的角。 ;哦。徐枫不敢多言,这一个;哦以后就没再接茬。 ;菜来咯!伙计一声吆喝,七八道珍馐菜肴端了上去,都还热气腾腾的。 伙计笑着对徐枫说:;马大人特意吩咐的,这些菜得等徐公子到了才能上。这不,都在笼屉里暖着呢。二老趁热用吧。 伙计领了赏银,便笑眯眯地退了出去,门也被掩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户部左侍郎 马士英笑着说:;徐老弟是北方人吧,先来尝尝这咸水鸭,味道如何? 徐枫有些战战兢兢,夹了一片鸭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嚼着。酥嫩的肉质入口即化,回味无穷。徐枫不自禁地流露出陶醉的表情来,说:;马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呀! 马士英哈哈一笑,得意地捋了捋胡须,说:;徐老弟喜欢就好。来,咱们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两人都略略地有了点醉意。马士英扶着徐枫的肩膀,说:;徐老弟,你说实话,今天的戏怎么样? 徐枫带着微醺地酒意痴痴笑了,把玩着酒杯说:;戏是好戏,但那咿咿呀呀的调子我听不懂。 ;哈哈哈……马士英一阵狂肆地笑,说:;徐老弟真会说笑话。阮圆海写戏捧我,谁都看得出来。无趣!无趣呀! 马士英一声长叹,;咕咚一声灌下了一口酒。他脸上虽带着笑容,但眼神间流露出的尽是无奈之色。 徐枫打了个激灵,昏沉的酒意醒了七八分,忙问道:;马大人这是何意呀?难道阮大人捧您也捧错了? 马士英挥了挥手,说:;他没有捧错。只是他这人最是笑里藏刀,不可不防啊! 徐枫渐渐听出了马士英约自己密谈的原因,或许是想借自己和左良玉的力量打压阮大铖。想到朝廷里的尔虞我诈,徐枫猛然出了一身冷汗。他颤颤巍巍地端起酒杯来呷了一口,没有说话。 马士英双眼片刻不离地望着他,说:;左帅派老弟来南京的意图,我明白。呵呵,说来可笑,左帅怀疑当今圣上的身份。 ;啊?不!徐枫豁然起身,急忙否认。 马士英拉住他坐下,低声道:;老弟不必着急,咱们心照不宣而已。 徐枫顿了顿,问道:;那马大人是何意? 他这么一说就等于承认了马士英的猜测。马士英也不急,缓缓说:;圣上身份的真假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说到此处,他醉态朦胧地拍了拍胸脯:;是我和左帅,还有老弟你,咱们三个人站在一起。 徐枫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马士英嘿嘿笑了。他指着徐枫道:;你在诓我。哈哈,也罢。本大人挑明了吧。户部还缺一个左侍郎,我想让老弟你顶上。 ;啊?徐枫大吃一惊。虽然他此行来就是为了谋求官职的,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容易,而且官职还这么大。于是他顿了一下,说:;可是,小民并没有功名在身,如何当官呢? ;功名?嘿!马士英对此不屑一顾,道:;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老弟大可以边才出仕。 ;边才?徐枫想了想说:;那是边防之才吗? 马士英点了点头,说:;正是。不过边才也只是个名头,不用老弟亲赴战场。我是兵部尚书,你是户部侍郎,过段日子咱们随便找个由头,把户部尚书张有誉给撸了。老弟你不就可以上任了吗?到时兵部、户部都在你我掌握之中,外边还有左帅的几十万大军做后盾。哼!咱们还用怕他阮圆海吗? 徐枫点了点头,完全明白了马士英的意图。原本左良玉针对的是他和阮大铖二人,可这样一来,他就成为了左良玉的同盟,要对付的只有阮大铖了。;好一招‘祸水东引’的妙计。徐枫暗自叹道。既然马士英有求于自己,那也就不必怕他了。 徐枫哂笑道:;原来马大人和阮大人不是一条心的。 马士英叹息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坚不可摧的同僚。 徐枫举起酒杯,笑道:;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马大人,咱们为利益干杯。 马士英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自然也端起酒杯来和徐枫轻轻一碰,道:;不错,为利益干杯!明日我就上书,提拔徐老弟为户部侍郎。 ;那就多谢马大人了。徐枫也笑了。 徐枫一口酒饮下,心中畅快了不少。他在来南京的路上一直在担心马阮同盟坚不可摧,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踏入官场。可没想到两人嫌隙已生,自己正好可以从中谋利。 可令他和马士英都没想到的是,一连过去了七八天。马士英的上书竟然泥牛入海,连半点响动都没有。 徐枫在寓所待的烦躁,有时也出去走走。尽管他一日三餐都有人照料,但毕竟身无分文,走在街上也只能随便看看,宛如二十一世纪流行的角色扮演一样,满足一下猎奇的心理。不过他也不是毫无收获,走得地方多了,对这座文化古城的氛围自然越来越熟悉了。 而马士英就远没有这么惬意。他正焦灼不安地在房中踱步,苦苦思索着什么。不多时,便听老管家来报:;阮大人来了。老管家说着就递上了阮大铖的拜匣。 ;还递什么匣子,快请进吧。马士英焦躁地说。 ;是是是。老管家应了一声,急忙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阮大铖就摇着折扇大步而来了。他仍然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两道缝,看上去倒是憨态可掬。 ;瑶草兄,眼下就是新岁节了。外面都热闹着呢,你不出去逛逛?阮大铖人还未到,声却先到了。 马士英干笑了几声,迎着阮大铖进来,心不在焉地说:;每年都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阮大铖;哗地一声将折扇合了,笑道:;这几日瑶草兄见过那徐枫没有? ;哦?没有。马士英陪他坐下答道,心里却是惴惴不安。 阮大铖哈哈一笑,说:;我仔细想过了,徐枫既来了南京就没打算走。咱们不如好好地笼络他一番。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扇子画着圈儿。 马士英望了望他的扇子,问道:;圆海可有主意? 阮大铖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今日我已上书,以边才举荐他做个户部侍郎的闲职。呵呵,如今的户部……瑶草兄你也知道,一堆烂账,让他去打理吧。 ;户……户部侍郎?马士英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地。 阮大铖却是故作惊疑,道:;是呀。瑶草兄有疑问? ;哦,那倒没有。马士英强自镇定下来,补充道:;正好我也有这打算,咱哥俩算是想到一块去了。 阮大铖哈哈大笑,说:;不出差错的话,明日他就可以上任了。明日也是新岁,我打算大宴宾朋,也算上那个徐枫。他是正人君子还是轻薄小儿,一看便知了。 马士英问道:;圆海为何如此关心他的品性? 阮大铖捻须笑道:;若他是个小人,那就诱之以利,为我所用。若他不识抬举,那就……阮大铖没有说下去,只是望着马士英,意味深长地笑笑。 马士英倒吸一口凉气,敷衍地笑着说:;原来如此,是我糊涂了。 这时候老管家捧上了茶盘,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了他们面前,躬身道:;两位大人请用茶,正宗地铁观音。 ;是,圆海喝茶吧。马士英先端起了茶杯,但他内心紧张,猛喝了一口。热茶在口中翻滚,就像是吞下了一块火红的炭。;哎呦!烫!茶盅也给打翻在地,淋得满身都是。 阮大铖也急忙起身,用袖子来帮他擦拭,道:;瑶草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热茶哪是轻易喝得的? ;是,愚兄鲁莽了。马士英应了一句,两边的丫鬟也急忙迎上来帮他擦拭。 ;圆海你稍待片刻,我进去换身衣服就出来。马士英说着就朝后房去了。 阮大铖又;哗地一声将折扇打开,对老管家说:;你们老爷心绪不宁,怕是操劳所致,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是,谢阮大人挂怀。老管家应了一声。阮大铖便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缓缓离去了。 马士英在卧室将茶水打湿的衣裳换下,还没穿上新衣服呢。老管家就轻轻地敲着门。马士英烦躁非常,厉声问道:;什么事? ;老爷,徐先生的任命下来了。老管家说:;正如阮大人所言,是户部左侍郎。 ;什么?马士英吃了一惊,脸色瞬间变绿了。他呆呆地坐在了床上,以手抚床,愣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拨款 新岁,又称元日。这个节日换成徐枫比较熟悉的名字,就是农历新年或者;春节,或者也可以叫大年三十。 这是徐枫自穿越以来过得第一个新年。对他来说,过一个三百多年前的新年固然新鲜感十足,但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终于在南京的朝廷里谋得了一个户部侍郎的职位,专管国家财政。 他是在新年的前一天上任的,无非就是先去奉天殿谢恩,然后再去户部衙门拜见顶头上司张有誉,以及多位下属和同僚。当然,私下的宴请也是免不了的。但徐枫没有钱请大家吃饭,正在犯难,一位刀笔吏上言道:;徐大人,咱们就是掌管饷银的,预支也好,挪借也好,近水楼台的事,您还犯什么愁? 第一次被人叫;大人,徐枫只觉得心里痒酥酥的。但这刀笔吏的话还是给了他很深的刺激。;你们是不是经常这样挪借?徐枫笑问。 刀笔吏犹豫了片刻,便言道:;小的不敢欺瞒,不仅咱们户部的人经常挪借,别部的也常常如此。当然了,有借有还,无非是个人情而已。 ;哦?此话怎讲?徐枫饶有兴致地追问:;难道他们还会把钱再吐出来不成? ;那自然不会。刀笔吏答道:;他们借了咱们的银子,日后咱们有事,他们也好照应。 ;哦。徐枫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便又说道:;那成,这笔钱就从咱们户部挪借一点,我领了俸禄再还上。今晚,你把咱们的账册全部拿来,我要翻看。 ;啊?刀笔吏吃了一惊,随即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既然徐大人想要查账,那也只得由他。不过这帐他可无论如何查不清。 徐枫当了官,自然有了新的住处,乃是朱由崧御赐的一座宅邸,虽不怎么豪华,但也是三进三出的大院落。仆人丫鬟老妈子加起来也有七八名。 这日晚上,徐枫便挟着大量的户部账册钻进了书房。下人们一律隔绝在外,连个端茶送水都不让进去。他们自然有些议论,有说他宽仁的,有说他古怪的,但徐枫全然不放在心上。此刻他最关心的就是朝廷的收支问题。 他秉烛夜读,最近半年来的账册一页一页地翻着。他一边翻一边提着笔在稿纸上做着财务报表。虽然他不是学会计出身的,但基本的数据管理多少也懂得一些。 ;照这样算下来,南京朝廷一年的财政赤字是一千多万两白银。这是他算了大半夜才得出来的结论。 ;可是钱都上哪去了呢?徐枫皱眉思索:;官员贪墨必然是一项,军费开支也不是小数目,但江南富甲天下,就算把这些开支都算进来,也不至于亏损这么多呀。 不知不觉天光就已大亮。徐枫一夜没有合眼,这时正用手支着脑袋假寐。;徐侍郎在吗?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徐枫一惊,忙道:;在!不知是哪位? ;在下工部左侍郎张捷,特来拜会。屋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工部左侍郎?与我平级?徐枫急忙起身去开了门,作揖道:;原来是年兄,里边请吧。 ;客气。张捷也还了一礼,随着徐枫一起进了书房来。张捷望着书桌上的案卷,笑道:;徐大人刚一上任就在清查账目?这种精神,可敬可佩呀! ;哪里,年兄过奖了。徐枫又吩咐身后的张婆说:;去泡茶来。 ;是,老爷。张婆答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张捷坐了下来,说道:;徐大人年纪轻轻,定是怀有大才了。否则的话,马、阮两位大人也不会如此来举荐您了。 徐枫爽朗地一笑,说:;年兄不必客气。不知年兄大清早地上我这来,为着什么事? 张捷一抖长袍,意味深长地说:;这不要过新岁了嘛。唉,每年新岁都忙得很,里里外外要支应的人和事都特别多。今年尤其是也。国家遭变,北都蒙尘,说起来都是咱们做臣子的罪过。不过,新岁还得过。咱们上面那位……爱看戏。他说着还用手向上指了指,接着说:;这不,前些天搭的戏台压根就没拆,预备着今日再演呢。 ;哦。那演就演吧。徐枫也跟着呵呵一笑,没有什么表示。 张捷眉毛一皱,倒有些尴尬了,只得继续说:;是,戏肯定还得演。但这款子…… 徐枫有些迷茫,问道:;什么叫款子? 张捷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说:;徐大人拿我开玩笑了不是?款子就是银子嘛。里里外外的,总得有个名目。呵呵,徐老弟你是户部的侍郎,老哥我是工部的侍郎。你来拨钱,我来办事。两边都清楚。 ;哦。徐枫明白张捷此行的用意了,不就是要钱嘛,那也简单。于是他问:;往年的规矩,支多少? 张捷双手扶着膝盖,呵呵笑着,说:;不用多,也就万儿八千的。 ;万儿八千的?徐枫流露出了不可思议地表情,说:;不就是一个新年庆典嘛,哪用得了这么多? 张捷的笑容僵住了。但他眼珠一转,忙解释道:;徐老弟初来乍到还有所不知。银子都是宁多勿少。待今日一过,富余的款子还得退回来。 徐枫摇了摇头,说:;昨夜我翻遍了往年旧例,从未有一笔款子退了回来,支出倒是一年比一年多。张大人,这里怕是有猫腻吧? 张捷愣住了。他没想到徐枫竟然这么地;不懂规矩,可这种事也不能明说,一时就僵住了。 这时候张婆也把茶端了上来。徐枫望了他一眼,笑道:;咱们别光聊天,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张捷无心喝茶,只能陪着笑脸说:;那依老弟之见,你打算支多少银子? 徐枫没有说话,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张捷道:;一万两? ;不,一千两。徐枫笑道:;既是皇家庆典,不能太寒酸。一千两足够了。 张捷瞬间涌起怒火,道:;徐老弟,你如此做法,太不给大伙面子了! 徐枫却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盅来,吹散了些热气,品起了茶来。面对他这样的漫不经心,张捷更觉羞辱,便又补充道:;大明的官场历来如此,你凭什么坏了规矩? 徐枫缓缓抬头,学着电视剧里的人物说话:;徐枫此番来,既打老虎,也拍苍蝇。朝廷的银子是要用来抗击满洲鞑子的,若是人人挥霍,我大明江山倾覆就在眼前。这样下去,只怕明年咱们都得披发左衽,在大清的国土上贺新岁了! ;徐枫!张捷拍案而起。他气得手指颤抖,道:;好!好!今日你驳我的面子事小,驳钱大人的面子事大。我老实与你说了,今日此行乃是钱大人交代的,你连他也不放在眼里吗? 徐枫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来,问了句:;钱大人敢驳左帅的面子吗? 张捷闻言便是一惊。他双眉一挑,无话可说了。;你少拿左良玉来压我!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张捷一甩衣袖,扬长而去了。 张捷没有回家,而是直奔了钱谦益的府邸。钱谦益是南京朝廷的礼部尚书,也是东林领袖。拨款办新年庆典这事,钱谦益没有理由不过问。 ;下官见过钱大人。张捷见了钱谦益便谦卑地行了一礼。穿着便服的钱谦益将他一扶,笑道:;何必多礼,又不是在朝堂上。 ;钱……钱大人,下官可没脸见您了!张捷说完竟嚎啕大哭了起来。钱谦益忙问究竟。 于是,张捷便将在徐枫那里受到的待遇添油加醋地控诉了一番。钱谦益始终是捻须听着,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既打老虎,也拍苍蝇?钱谦益仰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捷抹了一把眼泪,忙说:;徐枫是把您比作禽兽了,其心可诛! ;来,张大人先喝碗参汤,驱驱寒气。一个娇柔地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张捷寻声一望,见是一个年轻地美妇捧着热汤而来,身姿十分优美。 张捷急忙屈身接过,诚惶诚恐地说:;有劳钱夫人。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钱谦益如今的正妻,昔日的秦淮歌女柳如是。 柳如是娇媚地一笑,冲钱谦益望了一眼,说:;牧斋、张大人,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依我的看法,徐枫说的苍蝇和老虎,指的是行止不端、心术不正地官员。倒不似张大人口里的侮辱之词。 钱谦益含笑问道:;那你说说,何人是苍蝇,何人是老虎? 柳如是踱起步子,说:;苍蝇自然是指朝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老虎嘛,便是……她将脸转向了钱谦益,比了;马阮的口型,但没有说出声来。 钱谦益捻须笑道:;夫人所言极是。 ;张大人,新岁庆典就依了那徐枫的吧。柳如是笑着对张捷说:;确实是国家丧乱,缺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这一笑,真如春风拂面、桃花争艳,张捷看在眼里,醉在心头,不禁是呆了。;可这……张捷情急之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钱谦益还在沉吟着:;既打老虎,也拍苍蝇。嗯,妙哉!妙哉……说完之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捷也只是暗暗叫苦,自己求助错了对象,真叫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新岁之宴 新岁这天,整个南京城沉浸在了欢乐的海洋中。大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猜灯谜的、演皮影戏的、卖冰糖葫芦的,引得无数孩童争先簇拥,一年都没有出过门的女孩子们到了这天也画上了精致地妆容,与家人、朋友一起上街看景。至于酒楼饭店、胭脂铺、绸缎庄更是顾客盈门,人声鼎沸。 而仅仅一墙之隔的大内皇宫却相形见绌,显得有些冷清。因为徐枫只拨了一千两银子给皇家过年,自然是一个铜板恨不得掰两半花。宫人们开始抱怨这位新来的户部侍郎不懂人事、不通情理。张有誉是徐枫的顶头上司,他本有权干涉的,但没有这么做。他是想看看,阮大铖和马士英会作何表示。 银子不够,露天的大戏自然是演不成了。阮大铖便凑了十来个乐工和伶人,在奉天殿内演了几出老生常谈的旧戏,看得朱由崧唉声连连。 近侍王肇基凑上去问道:;陛下何以自苦?想来是故国未复,心生烦恼吗? 朱由崧坐在龙椅上,以手支头,答道:;不是。只是梨园殊少佳者。这话是说梨园行里没有名角,一句赤裸裸地抱怨。 所有人都知道,他抱怨的对象就是徐枫。但这话不能挑明了,否则就会给人造成皇帝玩物丧志的恶劣印象。 ;这……王肇基略微地吃了一惊。他抬起头与对面的阮大铖对了一下眼神。阮大铖面含微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王肇基才又低声说:;此话怎能由陛下亲口说出? 朱由崧没精打采地瞥了王肇基一眼,说:;去宣朕的旨意,把徐枫找来。 ;陛下要见徐枫?王肇基有些吃惊地问。 也无怪乎王肇基惊讶。自打徐枫来到南京以后,无论是上朝觐见,还是受官谢恩,朱由崧都选择了避而不见,甚至声音都不让他听到。群臣和太监们自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位爷奇怪的事倒也不只这一件,所以大家虽然疑惑,却也不怎么在意。想来是皇帝实在忍无可忍,要亲自见一见徐枫了。 阮大铖微微笑了,端起酒杯来呷了一口,才起身奏道:;启禀皇上,今日是新岁,臣打算邀集一些好友和同僚过府一叙,这里头也包括了徐枫。 朱由崧的眼神中绽放出了光彩,不禁把身子坐直了,问:;阮卿的府上可有戏看? 阮大铖笑答:;臣的戏班子已在宫里了。臣与大伙只论诗词茶画,不看戏了。 ;哦。朱由崧的语气中透着失望和无奈。;既然如此,阮卿就快快回去吧,不要因朕的缘故,让你失信于人。徐枫……明日再见吧。 阮大铖深鞠一躬,道:;多谢陛下垂爱。那臣就先告退了。 朱由崧淡淡地扬了扬手,目送阮大铖退出了奉天殿。王肇基望着这冷冷清清地戏曲表演,便又问道:;陛下,那这戏…… ;不看了。朱由崧站起身来就要走,临走时指着戏台上一个演青衣的女子说:;今夜你留下来,侍寝。 那姑娘闻言一惊,呆在了当场。周围的几个演员也都愣住了,鼓乐声也戛然而止。他们相顾无言,眼神中满是惊讶,而那姑娘的眼中更是凄惶神色。朱由崧没再说什么,由王肇基伴着缓缓走了。 阮大铖怀着舒畅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所邀来的宾客也都一个不落地尽数来了。他们由管家和下人们伺候着喝茶吃点心,彼此攀谈。 ;呦!大伙都来了。哎呀哎呀,倒是阮某人迟到了,哈哈哈……阮大铖摇着折扇,谈笑风生地步入了客厅。宾客们纷纷起身相迎。工科给事中李清端着茶迎上去说:;阮大人从龙伴驾,何等光荣,又是何等为难。我们自然晓得。 阮大铖手抱折扇冲他微施了一礼,表示谢意,说:;李大人,今日来的都是我阮某人的贵客,就不要一口一个大人地叫着了,叫我圆海吧。 李清也是哈哈大笑,说:;圆海兄,虚位以待了。 徐枫坐在一个较为僻静地角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对官场上这些阿谀谄媚非常地不屑,因此也就不想参与。可当钱谦益来时,竟坐在了自己的身旁,似乎是有意来攀谈的。 ;徐老弟,敢问表字?钱谦益坐下之后第一句话便这样问道。 徐枫正了正身子,尴尬地笑着说:;惭愧,在下姓徐名枫,没……没有字。 ;哦?钱谦益皱眉一愣,不禁又哈哈笑了起来,说:;看来徐老弟也是寒门出身,只有名无字。 ;是,在下出身卑微,今日莅临阮府,实在是诚惶诚恐。徐枫低着头,没有直视钱谦益。 ;徐老弟不必过谦,左帅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没有表字的。钱谦益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盅,如此说道。 ;哦。徐枫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原来古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字的。倒也对,记载在史书上的大多是大人物,贫苦人家默默无闻,谁又在乎他们有没有什么表字呢? 钱谦益却露出了些许疑惑地神色,问道:;怎么,难道徐老弟不知左帅没有表字的吗? 徐枫忙作掩饰,说:;不不不,我当然知道。只是惊讶于左帅大名如此如雷贯耳,就连钱大人也知道的这么详尽。 钱谦益哈哈大笑,说:;先帝时,左帅屡破流贼,屡建奇功。被先帝奉为‘平贼将军’。如此人物,钱某岂有不知之理? 徐枫尴尬地一笑,忙说:;早上张大人去向我讨银子,我说了些冒犯张大人和钱大人的话,现在想来十分追悔。我…… 钱谦益止住了他的话头,说:;徐老弟不必心存歉疚。想我大明江河日下,坏就坏在那一帮贪官污吏地手里。徐老弟,你一心为国,钱某也十分佩服呢。 徐枫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钱大人大人有大量,在下也十分佩服呢。 就在二人说话间,阮大铖来了。他二人自然也是起身相迎。大家一阵寒暄客套之后,下人们就已摆上了宴席。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上堆满了珍馐美味,就连孔雀这样只有在动物园中才能见到的动物也被端上了餐桌,看得徐枫是目瞪口呆。 阮大铖今日所请的不是大官就是机要大臣,分别是兵部尚书马士英、礼部尚书钱谦益、工科给事中李清、水师总督陈洪范、户部尚书张有誉、户部左侍郎徐枫,算上阮大铖正好是八人。 这八人大多都不是阮大铖的朋友,甚至还有钱谦益这种与他虚与委蛇、面和心不和地朝廷大员。还是马士英率先开了腔:;圆海,今日你陪皇上观戏,可尽兴吗? 阮大铖哂笑一声,道:;何谈尽兴?徐老弟拨的款子不够,伶人们不卖力气,皇上也有些动气,居然说出了‘梨园殊少佳者’这样的话。唉,这不是打我阮某人的脸吗?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看来阮大铖要向徐枫发难了。大家就这么想着,因此面面相觑。 还不待徐枫出言辩解,户部尚书张有誉先站起了身来,说:;阮大人,徐枫此举不妥,坏了咱们官场的规矩。但还请阮大人念在他是初次为官,浅陋无知,暂且饶过吧。待到元宵节,下官一定亲自过问,全都给找补回来。 阮大铖哈哈一笑,挥手示意张有誉坐下,先是埋怨了一句:;不都说了叫我圆海嘛。接着便饮了一杯酒,继续说:;本来嘛,皇家办庆典也该由皇家从内帑出钱。可眼下这时局……唉,皇家哪有内帑可言呀。张大人、徐老弟,这钱呐,算是我代皇上借的,他日太平了,再由内帑把钱补上。 徐枫低声问旁边的张有誉:;张大人,啥叫内帑呀? ;你怎么连这都不懂?内帑就是皇上的私房钱。张有誉没好气地回答着。 徐枫点了点头,便举杯对阮大铖说:;阮大人,我……哦,圆海兄,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我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满洲鞑子步步逼近,咱们本应同仇敌忾,把钱花在刀刃上。 一旁的陈洪范看得云里雾里。他一直以为徐枫是洪承畴派来的满清内应,可如今他怎么还帮着明朝说话。;难道徐枫这小子还另有计策?陈洪范想到这里,便也帮腔说道:;是啊,我和徐大人都曾见过满洲鞑子的厉害。他们一旦引兵南来,恐怕我们不能抵挡呀。 马士英冷笑一声,说:;东吴三万、淝水八千。自古长江便是不可逾越的天险,南来的北方胡虏不习水战,如何侵吞我的江山? 陈洪范被顶了一句,一时也哑口无言,只得默默地吃起菜来。徐枫却抗辩道:;马大人所举的东吴赤壁之战和东晋的淝水之战固然是成功的前例,不过他们都是精诚团结,才能一致抗敌。可我们呢? 马士英惊讶地和阮大铖对望了一眼,问道:;徐老弟这话是何意? ;如今我们有人想要侵吞国家财产,中饱私囊;有人碌碌无为,坐吃山空。如果这样下去,鞑子还没来,我们自己就先败了。徐枫说完也喝下了一口酒。 这段话说得众人都是面红耳赤,尴尬非常。虽然徐枫没有点名,但他们都觉得是在说自己。只有阮大铖不动声色,问道:;那徐老弟以为该如何呢? 徐枫将酒杯重重地一顿,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抗清救国的统一大后方。兵马、钱粮也都要先以国事为重。张大人……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张有誉,说:;元宵节的庆典我也打算从简,大人若要拦阻,那我徐枫便致仕回武昌去,左帅若是问起来,那我就…… ;别别别……张有誉急忙拉住他,好言劝慰道:;一切好商量,这事千万不要让左帅知道呀。 徐枫暗暗发笑,想道:;看来你们还是怕左良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春宵一度 阮大铖哈哈笑了起来,说:;徐老弟年轻气盛。我大明若是多些像徐老弟这样的人,江山何愁不复呀。 马士英也捋须说道:;高一功和郝摇旗前来归顺时,都说是被一个叫徐枫的人言语说服。起先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徐老弟的辩才果然是举世无双啊。 马士英这话其实暗藏了对徐枫的不屑,意思是说他只会耍嘴皮子。但徐枫却无暇在意这些,急忙问道:;他们真的归顺了?如今在何处? 马士英道:;他们是闯贼旧部,已划归到四镇之中黄得功的麾下了。 ;哦。徐枫点了点头,又问:;郝摇旗是不是带来了一个女子? 在场众人又都紧张了起来。马士英望了阮大铖一眼,正要说什么,后者却一把按住他的手,抢先问道:;怎么?是不是左帅也得到了什么风闻? 徐枫忙说:;哦,左帅倒不曾得到什么风闻,只是我进城以后街谈巷议地,听说郝摇旗带来了当今陛下的王妃。 徐枫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什么;左帅不曾听说是假的,这个消息他也是在左良玉的军中听到的。而后半句的;街谈巷议却是真的。 阮大铖沉吟了片刻,才又说:;阮某还想听听徐老弟的看法。 ;我?我能有什么看法。徐枫干笑了两声。他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似乎都在等待他的发言。这让他有些狼狈,慌张地饮下杯中的酒,说道:;冒昧了,在下肚子不争气,要先去趟茅厕。 阮大铖笑了起来,点头许可。徐枫起身向众人作了一个四方揖,才匆匆忙忙地出去了。陈洪范见他出去,也说道:;不巧得很,在下也想去一趟。也起身作了个四方揖,紧随徐枫身后。 徐枫被下人带到茅厕前,便说:;劳烦小哥了,路我已记下,小哥请回吧。 ;好的,天色昏黑,徐大人自己当心。下人说了一句,自行离开了。 ;徐大人!陈洪范快步赶了上来,施礼道:;徐大人不是真的想上茅厕吧? 徐枫将他一番打量,笑道:;呦,原来是陈洪范陈大人。当日咱们在河间府一别,在下还十分挂心呢,没想到大人早已回南京了。 陈洪范警惕地望望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拉着徐枫到了一旁,说:;徐大人南来的目的我很清楚,我既有心归顺,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有话直说。徐枫望着四周,装出一副无所事事地样子。 陈洪范问道:;大人既是替大清做事,为何不放任弘光君臣挥霍,反而要帮他们节省开支,应对大清天兵呢? 这个问题倒把徐枫问住了。事实上,自打他穿越以来就没想过要为满清做事。可这话现在不能说,于是他一阵踌躇,俏皮似的反问道:;你猜猜? ;这……陈洪范将两手一摊,道:;徐大人神机妙算,在下哪里能猜得到呀? 徐枫凑上去说:;总之,天机不可泄露。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哦。陈洪范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大人早已是成竹在胸了。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放心了。 ;放心?你放什么心?徐枫皱眉问道。 陈洪范施礼道:;真是惭愧。在下还以为徐大人要变节投敌,辅佐弘光皇帝抵御我大清天兵呢。 徐枫忽然怒从心头起,厉声道:;你这个大……忠臣他本想说;大汉奸的,但话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改口道:;以后有你高升的时候。 陈洪范惊喜万分,道:;那就多谢徐大人提携了。但凡徐大人有吩咐,陈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枫点了点头,说:;如此甚好,你快回去吧。免得他们怀疑。 ;是。陈洪范应了一声便獐头鼠目地探头一望,然后快步跑开了。徐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贪官横行,人心离散,明朝想保住这江山又谈何容易呀。 待徐枫回到宴席中时,已是到了酒酣耳热之际。工科给事中李清指着徐枫道:;徐大人来晚了,自罚一杯。 徐枫还以为阮大铖要继续逼问他关于;假王妃的看法,谁知这个话头已过去了。他便轻松地一笑,满上了一大碗酒,;咕咚咕咚几口喝下,;好!众人喝彩声响成一片,唯有徐枫觉得脚下发飘,有些站立不稳了。 阮大铖哈哈笑了,说:;看来徐老弟不胜酒力呀。今晚索性就不要回去了,在我这儿喝个痛快。 徐枫也有些飘飘然,笑道:;好!既然圆海兄盛情款待,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爽快!咱们一齐敬徐老弟一杯,祝你官运亨通!马士英也捧起了酒杯。;来来来,一齐敬徐老弟。阮大铖也跟着帮腔。于是众人都捧起了酒杯,与徐枫一同饮下。 如是者三,几杯黄水下肚,徐枫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脚下轻飘飘地像是在踩棉花。他晃了晃昏昏沉沉地脑袋,眼前的众人还在推杯换盏,他只;呵呵傻笑了一声,便一头栽倒在饭桌上,不省人事了。 徐枫醒来的时候仍然觉得头很疼,也很迷糊。他揉了揉迷茫的眼睛,眼前的景物才渐渐看清了。这是一间别致的卧室。有书橱有桌椅,还有梳妆台。他略微一惊,再看身前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原来自己正和一个女子几近赤裸地躺在床上。而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杜晓芸。;啊?杜姑娘?他有些惊慌地推了推杜晓芸。;嗯?杜晓芸从朦胧的睡梦中醒了过来,扬起睡意昏沉的小脸来,说:;徐先生,您醒了? 徐枫急忙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溜下床来说:;杜姑娘,咱们这是怎么了? 杜晓芸慵懒地一笑,说:;还能怎么?昨晚的事先生难道都忘了? 徐枫急忙将杜晓芸那抛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重新抛到床上去,避过身去说:;我只记得昨晚在阮府喝酒,后来我喝多了,再后来的事真就不记得了。 杜晓芸含笑起身。她只是轻轻将衣裳披在身上,缓步而来,从背后轻轻地倚靠在了徐枫的后背,自己的脸也轻轻贴在他的后颈。徐枫感到了一阵柔顺地温暖,这感觉比貂绒的大衣还温暖,比春天的微风还温柔。他的心略微荡了一荡,慌乱不已。 ;徐先生喝多了酒,阮大人就把你送到奴家这里来了。先生好没正经,一上来就要亲奴家的脸。杜晓芸莞尔一笑,继续说:;这一晚便是奴家伺候先生歇息的。 徐枫慌忙挣脱开她的怀抱,转过身来问她:;那咱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杜晓芸面现潮红,低头说:;先生可是明知故问了。 听到这话,徐枫犹遭五雷轰顶。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自我谴责道:;徐枫啊徐枫!你的定力怎么这么差呀! 杜晓芸笑道:;原也怪不得先生。男人酒后乱性的事奴家也听过很多。就算是坐怀不乱地柳下惠,几口黄汤灌下去,焉能安之若素? ;杜姑娘,咱们都被阮大铖利用了。徐枫十分忧虑地说着。 杜晓芸忙低声道:;先生不可乱讲,咱们还在阮府呢。 ;哦。徐枫烦躁地甩开杜晓芸,踱步说着:;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防住。这个阮大铖,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杜晓芸见他如此,也带上了忧虑地表情,问道:;不过是一夜春宵,阮大人如何利用先生呢? 徐枫叉腰站在窗前,说:;要么是收买,要么是利用你刺探我的消息。 杜晓芸忙迎上来说:;先生明察,奴家绝无要刺探先生的意思,即使阮大人如此吩咐了,奴家也断不会做。 徐枫点了点头,转过身来说:;我明白。所以,他很可能是借你收买我。阮大铖给了我娇妻美妾,便是要让我为他马首是瞻了。 杜晓芸皱眉沉吟了片刻,说:;没想到阮大人有这些思量。那先生打算怎么应对? 徐枫叹气说:;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吧。不过……他顿了顿,才又说道:;杜姑娘,既然你已委身于我,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不如我替你赎身,脱籍嫁给我吧。 ;什么?杜晓芸吃了一惊,步子也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她微微低头,说:;先生真是高义。不过这件事请恕奴家不能答应。 ;啊?你还……徐枫也吃了一惊,他原本想说;你还不答应了?但这话极易伤害到别人的自尊,于是话到嘴边也就咽了回去。;为……为什么呀?徐枫问道。 杜晓芸愁眉皱着,缓缓转身向床铺走去,说:;且不说奴家心中有无心爱的人。就是昨晚,先生在醉中总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想必那必是先生所爱之人吧?奴家与先生各有所爱,一场露水姻缘又何须介怀? ;原来你也有所爱的人。但徐枫对这个问题似乎不感兴趣。他叹了一口气,便跟上了步来问:;我呼唤的那个名字叫什么? 杜晓芸犹豫了片刻,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温雨。 这个答案早在徐枫的预料之中,因此他也不觉得惊讶。他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呆呆地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温姑娘或许已是左梦庚的爱妻了吧。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失落与内疚彼此交织,令他愁肠百结,十分沮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冒牌天子(一) 见徐枫的一脸愁容,杜晓芸的心也沉了下去,凑上去说:;徐夫人与先生离散了吗? 徐枫摇了摇头,说:;我们不是离散,只是她……徐枫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心头百感交集,一时无语了而已。但杜晓芸却以为这位;徐夫人红颜薄命、香消玉殒了。 只听她也是轻声一叹,喃喃自语:;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想必这位温姑娘是极美极美的了。这话勾得徐枫更是愁肠百转,本还昂扬的心情瞬间就低落了下去。 一阵;咚咚的敲门声传了来。;徐大人可酒醒了吗?皇上传圣旨来了。屋外的老妈子说着。 徐枫只顾沉浸在回忆中,居然没有回答。杜晓芸急忙应道:;哦,徐先生醒了,正在洗脸呢。然后她又轻轻推了徐枫一下,低声道:;先生,圣旨来了,难道你还想抗旨吗? ;啊?哦。徐枫慌忙应了一声,起身道:;稍等,我马上就来接旨。 ;等不了了。王肇基那太监特有的细嗓传了进来,门也被他们从外推开了。王肇基和那老妈子迈步走来,见徐枫和杜晓芸衣衫不整,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他二人十分慌张和狼狈,急忙找衣服来穿。 王肇基右手将圣旨举在两眉之间,面容整肃地说:;徐大人,圣旨在此,可千万怠慢不得。 这时徐枫和杜晓芸也穿好了衣裳,齐齐跪在了王肇基面前。;臣徐枫接旨。徐枫低着头说了一句。那老妈子见状也跪在了一旁候着。 王肇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展开卷轴,尖声尖气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岁改元,国家大事,本要与诸卿休息。然户部左侍郎徐枫上任不久,未曾面君谢恩,朕思来甚不合礼。今日朕闲暇无事,可宣徐卿进宫面圣,朕自有话说。钦此’。 徐枫将两手举过了头顶,说:;臣领旨谢恩。 王肇基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上,才俯身将他扶起,笑着说:;徐大人,雷霆雨露,莫非皇恩。不管圣上说什么,您老都不可有怨怼才是。 徐枫心里咯噔了一下,笑道:;谢王大官提醒,在下心里明白。新岁庆典的银子…… 王肇基将手一抬,打住了他的话,说:;徐大人这话留着跟圣上去讲,老奴是不参政的。 ;是。徐枫又躬身一拜,说:;那在下就恭送大官了。 王肇基将站着的杜晓芸瞅了一眼,见她目光闪躲,一副叫你噤若寒蝉地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他代表着皇家的威仪,不能轻佻孟浪。 ;徐大人多保重。他撂下这一句话就转身走了。杜晓芸目送王肇基和那老妈子出门去以后,才又忧虑地说:;先生,想来是皇上要跟你为难了。 徐枫点了点头,说:;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不管是福是祸,既然皇上召见,就不能不见。我去了。 杜晓芸望着徐枫的背影,急忙赶上几步,手扶门框叫道:;徐先生!你要保重。 徐枫回头望了她一眼,微微地笑了。他这回头一望,望见了杜晓芸的婆娑泪眼。两人遥遥相望,竟生出了点生离死别的意味来。 ;你不必担心,皇上如果要对我不利,那就派锦衣卫来抓我了,而不是派王大官来宣召。徐枫对杜晓芸说完,扭头走了,只留杜晓芸一人呆呆地望着。 王肇基领着徐枫穿过了奉天门和奉天宫,直奔其后的乾清宫而去。徐枫有些奇怪,忙问道:;王大官,这好像是通往后宫的路,难道皇上是要在寝宫召见在下吗? 王肇基笑着说:;是啊。咱们这位主子与众不同,常常做些出人意表的举动。按理说外臣是不许进后宫的,但咱们主子不管那些,在这乾清宫里不仅见过徐大人,马大人和阮大人也都见过呢。 ;哦。徐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那还真是很奇怪。 王肇基将他一瞥,颇为严肃地说:;徐大人不可谤君啊。这话落在老奴耳中没关系,若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耳里,那可就麻烦啦。 徐枫打了一个激灵,忙拱手说:;多谢王大官提醒,在下冒失了。 王肇基呵呵笑着:;古来多少人臣都是因一两句冒失的话而丢了性命。徐大人要引以为戒呀。 ;是。徐枫满脸通红,既尴尬又紧张。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乾清宫门口。王肇基笑道:;徐大人稍后,老奴进去禀报一声。 ;有劳大官了。徐枫又是俯身一拜,望着王肇基那一双移动着的脚,缓缓送入了大殿。 他这才敢略微地舒一口气,用宽大的衣袖来擦擦脸上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水。不一会儿,一个只穿着内衣的女子匆匆走了出来,怀抱着外衣,用手擦了擦憔悴面庞上的泪痕。她抬头和徐枫对视了一眼。徐枫只当她是某个嫔妃,正要躬身行礼,但她却慌张地低下头,抱着衣服快步走了。 正在徐枫纳闷的时候,王肇基的声音传了来:;宣户部左侍郎徐枫觐见! 徐枫闻言便小心翼翼地侧身从门缝中间溜了进去。他低着头向前走着,眼睛的余光向前轻瞟,看到了王肇基的双脚,看到了皇帝朱由崧的床铺。半边的被子还耷拉在地上,似乎是还没整理的样子。 徐枫走在恰当的位置,跪下奏道:;臣户部左侍郎徐枫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说完便俯身一拜,整个身子几乎都爬在了地上。或许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五体投地这个词的含义。 徐枫以为皇帝下一句话就是:;徐卿辛苦了,平身吧。但皇帝并没有这么说,而是对王肇基吩咐道:;王公公先下去吧,朕要和徐爱卿单独待会儿。 徐枫心里微微一紧,因为这个声音听上去很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是。王肇基应了一声,又问:;其他宫人留下伺候吗? ;不必,统统出去。皇帝吩咐道。 于是王肇基便扬声对大殿里的宫女们说:;听见皇上的话了吗?都随咱家出去吧。 待众人退出宫去,这空荡荡地大殿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取暖用的炉火还在噼啪作响。 ;徐枫,真没想到你也会跪在我的面前。朱由崧这话说得好奇怪,令徐枫心里震了一震。他急忙抬起头来,与坐在榻上的朱由崧四目相视。这一望,徐枫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怎么是你?徐枫惊讶万状,整个五官表情都舒展了开来,极尽吃惊。 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弘光皇帝并不是福王的儿子朱由崧,而是自己的表哥徐昊。徐枫看到他,心中就涌起了一股怒气。;好啊,原来你假冒皇帝!徐枫猛然站起身来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 徐昊坐在床上轻蔑地一笑,说:;罪过再大又能怎么样?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假的?哼!别说是你证明不了,就是拥立我来当皇帝的马士英也证明不了! 徐枫几步冲上来,一把揪住了徐昊的衣领,怒道:;你就不怕我给你全抖出来? 徐昊倒也不急,含笑说道:;好啊,你去抖啊。外面那些混账太监和混账官员,有几个会相信你呢? 他说完就一把推开了徐枫,颇为得意地说:;凭你刚才那一下,我就可以叛你个大不敬之罪,推出去活剐了! 徐枫也是冷冷一笑,道:;你这个不学无术的蠢货!你懂历史吗?你知道弘光皇帝的下场吗? 徐昊斜眼将他一瞥,说:;就算我不懂历史,朕这个皇上也当的是有滋有味的,不比以前的日子快活? ;哈哈!徐枫仰头一笑,又重重地呸了一声,说:;我可告诉你,弘光皇帝快活也就一年。现在过了新岁,估摸着半年以后满清的八旗兵就会南下,南京不战而降。而你!也被活捉了去,被清朝杀掉了。 徐昊闻言面色就是一变,颇显慌张地说:;你胡扯!扬州有史可法!还有高杰、黄得功、刘泽清和刘良佐的四镇大军。清朝怎么可能打过来? 徐枫冷冷笑着,说:;虽然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弘光政权的覆灭却是不争的事实。哼哼!如果当年你没有辍学去当地痞流氓的话,这段历史也该知道。 ;哼!明朝玩完了,咱们都跑不了!徐昊赌气似的说:;我是皇帝,你是大臣,清军来了,要死就一块死! 徐枫又笑了起来,说:;你真是无知到了极点!我跟你可不一样。你若是落在了清军的手里,横竖都是一死。而我如果弃暗投明的话,说不定还能谋求个官职呢。哼!大不了就是把头发剃了呗! 这下徐昊可真的慌了。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哀求似的说:;徐枫,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谁跟你是一家人!徐枫怒目横视,瞪着他说:;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来抢我爸妈退休金的时候怎么不说咱们是一家人了?呸! 徐枫说到这里,脑海中猛然想起了穿越前的一些事,自己记忆的空白终于被填补了。想起了往事,他更是怒火中烧,喝道:;说!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冒牌天子(二) 面对徐枫的厉声质问,徐昊的心气顿时颓了下去。他微微低头,说:;我也不知道。撞车了以后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再睁开眼时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虽然徐昊是徐枫的表哥,但两家人的家风却相差甚远。徐枫的爸妈虽然是普通的工人,但好在一辈子勤勤恳恳,虽赚不了大钱但日子过得也算踏实。 徐昊他们家却是迥然不同。徐昊在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就和旧情人私奔远走了,狠心地撇下了这对父子。而徐昊的父亲也不是善类,因为长期的酗酒和赌博,家产败光了不说,也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徐昊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父亲混迹于地下赌博的场所。怎么掷骰子、怎么出老千他早已驾轻就熟。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能结交到的朋友自然也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地痞,因此他初一还没上完就辍学回家,尽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徐枫一家对他虽无好感,但也念在都是本家的份上,偶尔也会接济徐昊父子俩。直到有一天,徐昊居然打起了徐枫爸妈退休金的主意。 那天晚上,他约徐枫出来,美其名曰是来借钱。但徐枫知道,钱借给他是肉包子打狗,所以就严词拒绝了。可徐枫没料到,徐昊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他开车载着徐枫去家里取钱,甚至还威胁说如果不合作,就把他一家三口都杀掉。 双方言语不合,就在车里扭打了起来。他们争抢着方向盘,车又在高速行驶,最后终于一头撞在了电线杆上。;轰隆一声巨响,借来的小轿车爆炸了,酿成了极为严重的交通事故。 令人费解的是,事后警方并没有在汽车的残骸里找到徐枫和徐昊的尸体。这两个人竟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段往事重新浮现在了徐枫的脑海中。他想起来了,他完全想起来了。如今已是弘光朝户部左侍郎的徐枫望着冒名顶替了的徐昊,真教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万千怒火都汇聚在了他的眼眸中。 ;徐昊,你害得我好惨!徐枫说着就冲过去对着徐昊一阵拳打脚踢。 ;你……你疯啦!徐昊大声叫嚷着。他本想还手,但半年多来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的四肢有些退化,徐枫却是长途跋涉,练出了一副好筋骨。 徐昊连挨了徐枫一阵密如急雨的拳头之后,拼尽全力将他推了开去,大声嚷道:;你不要忘了,如今我是皇上! 这时,一队卫士急吼吼地冲进了殿内来。他们各个铠甲鲜亮,手握长刀。;皇上!臣来护驾!侍卫长迈上一步说。 ;混蛋!徐昊对侍卫长大吼了一声,说:;朕和徐卿家在聊天,只不过声音大了一点而已。你们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给我滚出去! 侍卫们从未见过皇帝发这么大的火,全体跪倒磕头,道:;臣万死!然后又像是潮水退潮的一样,徐徐退了出去。 徐枫冷笑了一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来抓我? 徐昊跌坐在地上,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说:;我抓你干什么,我和你又无冤无仇的。更何况,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我守住江山……哦不,准确地说,是你帮我保命。你比我懂历史,咱们可以未卜先知的呀! 说到最后,徐昊的眼里绽放出了兴奋地光彩。但徐枫的眼神仍是冷冷地,毫无生气。 ;我知道你恨我。但现在让我道歉也已经晚了。你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咱们一起建一个太平盛世难道不好吗?徐昊继续说:;刚才出去的那个小姑娘你瞧见了吗?还是个雏呢,第一次给了我了。只要你帮我,以后天底下的美女先紧着你挑。 ;呸!徐枫忿忿地说:;我才没你那么不要脸。 徐昊痴痴地一笑,说:;原先我心里也怕得很,他们把我推上龙椅,还对着我磕头。但后来就不怕了,因为我要啥有啥。我发现,待在这儿比回去活受罪强多了。我以前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现在都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徐枫,你不该恨我呀,如果没有我,你也到不了这里,享受不到这里的荣华富贵呀! ;我跟你能一样吗?徐枫道:;我有爸妈,而你……他把难听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但他即使不说,徐昊也都明白。 ;徐枫,反正咱们都回不去了。你就帮我吧,帮我守住江山,帮我坐稳龙椅。以后国家的大权就归你,你爱咋折腾就咋折腾,我就待在这宫里,有女人有好吃的就行。你看咋样?徐昊的脸上露着得意地笑容,片刻不移地望着徐枫。 徐枫从鼻孔中长出了一口气,说:;丑话先放在前头,明朝已经腐朽了。我能不能力挽狂澜也不好说。 ;我相信你!徐昊像是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身子豁然坐直了。 ;那你总得先告诉我,马士英为什么要拥立你当皇帝,他看不出你是假的吗?徐枫侧目问道。 徐昊点了点头,一边回忆一边说:;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市集里。周围围了好多好多人。我还以为我到了横店了呢,后来发现不是,我是穿越了。唉,那段日子东躲西藏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我发现几个乞丐在赌钱。我就上去试了几把。你还别说,那帮傻子根本就不会出老千,结果让我赢了个底儿掉! 说到这里,徐昊那难掩的自得表现了出来。徐枫仍是冷目相视,宛如怒目天尊一般。 徐昊咳嗽了几下,继续说:;我在那一带逢赌必赢,也算是有了点小名声。没过几天,有个穿着绸缎的家伙跑来,问我要不要买他的金印。那金印还真是金子做的,上面刻着‘洛阳福王’四个大字。好像是个什么书法,我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后来听马士英说是什么…… ;小篆!小篆!徐枫不耐烦地插了一嘴,说:;别跑题,继续交代! ;我想着这个金印应该也值点钱,他卖得便宜,我就买了。徐昊说:;我问他为啥要卖,他说拿在身上累赘。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是那个叫李自成的到处抓他呢。他把印卖给我,甩了个雷不说,还换了点钱,要不是后来我撞见了马士英的话,这笔生意倒还是他赚了。 ;你是怎么遇见马士英的?徐枫追问道。 ;后来听说李自成打过来了,我就掂着那死沉死沉的金印往南边跑。徐昊继续说:;本来都打算扔了的,但一想也是花钱买来的,哪能扔呢?这不,路上碰见了个什么潞王朱常芳。嘿!我才知道敢情我是到明朝了。你说这不倒霉催的吗?我…… ;行了行了,继续说。徐枫不想听他说多余的废话,只想弄清楚他变成皇帝的前因后果。 ;这潞王也是个闷瓢葫芦。他也不看人,就瞅准了这金印,说我是福王朱由崧。他是不是傻?徐昊也将疑惑地目光投向了徐枫。 ;你懂个屁!徐枫叹了一口气,才解释道:;明朝诸王之间是不允许见面的。潞王和福王素未谋面。他见你手里拿着金印,当然就把你当福王了。 ;哦。徐昊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恍然大悟地说:;敢情是这么回事儿。那我明白了。他既然都把我当福王了,我也就就坡下驴,承认了,跟着他一块到了淮安。但是潞王没在淮安多待,歇了几天就又走了。我也打算跟着,但他嫌我累赘,不带我。 ;后来马士英就来了?徐枫问道。 ;对了。马士英带着军队来了。这老小子一瞧见我就跪下了,我吓一跳啊,还没明白呢,人就说让我去南京当皇上。徐昊的一口京片子倒是正宗。 ;你怎么这么傻呀!徐枫满怀怒气,戳着他的太阳穴说:;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世道乱成这样了,这张椅子是轻易坐得了的吗? ;你……你别戳我,来劲是不是?徐昊推开徐枫的手,抗辩道:;不去成吗?我要不去,你告儿我下顿饭上哪吃去。多新鲜呐,有个皇上当干嘛不当啊?傻小子才不当呢。 ;傻小子才当呢!徐枫站起了身子,急的是团团转:;那这大半年里生就没让人给瞧出来?情急之下,徐枫也爆出了北京乡音来。 徐昊想了想,说:;有时候他们也怀疑。我估摸着,马士英和阮大铖早就怀疑了。 ;哦?为什么?徐枫紧张地问。 ;前些日子有个姑娘打河南那边来,非说自己是福王以前的王妃。马士英和阮大铖二话没说就给下了大狱了。徐昊皱眉分析说:;你想啊,这姑娘冒充王妃,那是掉脑袋的罪过。她能吗?她要不能的话,那她就是真的。这要是见了我这假老公,还不露馅了。 ;那她现在怎么样?徐枫急忙俯下身来关切地问道。 ;她……不知道。徐昊问:;怎么?你认识她?相好的? ;别瞎说!徐枫斥责了他一句,然后紧皱眉头,开始了思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探视 徐枫愁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徐昊瞅了半晌,才问道:;喂!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帮你保命!徐枫不耐烦地瞅了徐昊一眼,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以后你在宫里,我在外朝,还是以君臣相称。但是你得全力支持我。 徐昊想了想,亢奋地说:;好!我现在就提拔你当内阁首辅,朝廷大权我全交给你! 徐枫不满地;嗞了一声,又训斥道:;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我现在是左良玉的人,是你的户部侍郎,平白无故地就当内阁首辅了,外面的那些大臣们能服你吗?万一再刺激了马士英和阮大铖,咱俩都得完蛋! ;那你有什么计划?徐昊凑过来,故作神秘地问。 徐枫沉吟道:;南明的败坏首先就败坏在了财政上。我调查了一下朝廷的收支情况,财政赤字非常大。除了贪污和军费开支以外,官僚系统的效率低下也是个大问题。要想治重病,就得下猛药。 徐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追问道:;那这猛药是什么? 徐枫冷冷一笑,说:;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里不是说明朝的灭亡是因为不懂数目字管理吗?那咱就给他管理一个看看!咱们要建立起廉洁的政府班子,也给公民监督政府的权力。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得往现代国家的方向转化。 徐昊仍是一脸地迷惑,不明所以。 徐枫摇了摇头,说:;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总之你把改革的权力交给我,让我去帮你做。不过,现在最紧要的就是…… 徐昊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催问道:;就是什么呀? ;我要去见见那个假王妃。徐枫说。 诏狱的空气格外湿冷,几只耗子在阴暗的角落叽叽喳喳地叫着。坐靠在墙边的宁采儿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她的面容苍白憔悴,头发也是蓬乱披散着的。她用胳膊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宛若似母腹中的婴儿那样。此时的她困顿、萎靡,心如枯槁,状若失神。她不再像刚关进来时那样整日地哭泣。如今只是呆坐着,像是一个木头人那样。 关押宁采儿的地方名为;诏狱。这是锦衣卫的监狱,皇权特许,刑部也不能干涉。往往关押在这里的都不会是小毛贼,而是牵扯到政治的重犯。犯人一旦关进了诏狱,那便是生不如死,百般酷刑都是家常便饭。 但宁采儿却是一个例外。她自打被关进来以后不仅没受过丝毫的皮肉之苦,一日三餐也是照常供应。狱卒对她也还算客气,不像对别的犯人那么蛮横霸道。 这自然是马士英和阮大铖授意的。他们一致认为这个宁采儿就是真的王妃。但也正因为此,他们才要将她下狱,并且还要好生招待着。 ;这个王妃是真的。阮大铖曾这样说。 他皱着眉头细细沉吟了一句,然后才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续言道:;这是人人都能料到的。不仅咱们能料到,钱谦益那帮东林也能料到。所以她不能死。若是死了,咱们就落下了把柄。万一日后东林党得势,追究起来,可没咱兄弟俩好果子吃。 马士英也是愁眉深锁,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他非常佩服阮大铖深沉的城府和心机。他的目光总比自己长远,思虑的事总比自己周祥。这也是他能和阮大铖结成同盟的原因。 ;这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马士英轻轻地用拳头敲击桌面,露出一副忿忿不平地表情来,说:;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阮大铖没有回答,但他的心里其实已有了盘算,只是这盘算还不成熟。于是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马士英的肩膀,说:;咱们兄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兄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管。 ;哦?马士英也露出了喜色,急急地追问道:;圆海可有妙计? 阮大铖眼珠一转,还是将心里的盘算说了:;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如果咱们能扳倒东林旧臣,还怕他们日后算账吗? ;啊?马士英大吃一惊,手中的杯子差点给掀翻了。;兴大狱?他说这话时居然也有些噤若寒蝉。 阮大铖点了点头,轻轻地捋了捋胡须。 阮大铖的计谋不可谓不毒辣、不可谓不凌厉。但纵使他有诸多的奇思妙想,仍是漏算了徐枫这个变数。 宁采儿坐在铺满干草的地上,不断地用手擦拭哭红地眼睛。对于前途,她感到茫然和无助。但对于徐枫,她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公子,我照你的吩咐,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喃喃自语了一句,心底里是说不尽的满足。 这时,外边传来了哗哗的声响,那是锁链被卸下的声音。往常这声音响起时,都会有一个狱卒来给自己送饭。可今日她却有点奇怪,还没到时辰呢,怎么又有人来了? ;徐大人您可得快着点,别让小的难做。说话的正是平日总给宁采儿送饭的那个狱卒。 ;是皇上派我来的。这是徐枫的声音,宁采儿再熟悉不过。她兴奋地站起来,直奔牢门而去,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您老也在南京待了些日子了,不该不知。狱卒故意把声音压低,用轻微地气息说着:;如今呐,皇上的圣旨可没马阮两位大人的吩咐值钱。 ;嗯,我知道。徐枫说:;我会尽快的。 ;哎呦,谢了您!狱卒兴奋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得了赏赐。 脚步声在静静地诏狱过道响起,宁采儿既兴奋又紧张。她巴巴地望着来人的方向,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宁采儿一瞧见徐枫,泪水便抑制不住地向外流淌了出来。;徐……徐……她泣不成声,正要叫一声;徐公子。却见徐枫冲她使了个眼色,不许她相认。 她也会意了,便改口道:;徐大人! 狱卒一愣,笑道:;怎么?你认识徐大人? 徐枫忙道:;想必是咱们刚才的说话被她听到了。 宁采儿含着泪水,疯狂地点着头。狱卒瞧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叹了一口气对徐枫说:;大人,您注意时辰。小的在外边候您。 狱卒打开牢门自己就快步走了。徐枫见他走远,才冲进来,叫了声:;小宁! 宁采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苦楚,贴身扑在了徐枫的怀里,大哭了起来。;徐公子,我以为以后再也瞧不见你了! ;小宁,我……徐枫的语气也哽咽了:;我让你受委屈了。 ;徐公子,我没有露馅!小宁边哭边说:;不管他们怎么审我,我都不承认自己是冒充的。 徐枫心头一紧,忙道:;那他们给你上刑了吗?快来让我看看!他说着就扶起小宁那柔软的身体,仔细端详着。 宁采儿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他们不敢断定我是不是王妃,就不敢对我上刑。 ;嗯,很好很好徐枫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宁采儿又扑扑地落下泪来,说:;正是这样,我才能坚持到公子你来。 徐枫伸手替她擦掉泪水,心中的自责、感动、与对这弱女子的爱怜交织在了一起,成为了剪不断理还乱地一团乱麻,搅得他心里乱糟糟地。 ;你放心,我这次来南京就是为救你的。徐枫说着就露出了笑意:;我已当了大官了,一定可以救你出去的。 宁采儿也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一边抽噎一边说:;温小姐呢?她也和公子一起来了吧? 徐枫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本就稀薄的喜悦情绪瞬间就被冲散了。 ;她没有来。徐枫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宁采儿见他如此伤怀也不禁疑惑,忙问:;为什么?难道温小姐遇到了不测? ;没有,她好端端的呢。徐枫又扬起了头,强作笑容说:;送你来南京的郝摇旗也被编入了四镇总兵之一的黄得功麾下,没有受咱们的连累。 ;公子……宁采儿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徐枫那个;咱们令她又感动又欣慰。于是她又扑入徐枫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徐枫轻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但也还需要你再坚持一段时间。 ;公子……宁采儿边哭边急急地说:;只要能见到你就好了。别说是再坚持一段时间,就是一辈子关在这儿,我也心甘情愿了。 徐枫没有再说话,只是任凭她将自己紧紧抱着,眼泪打湿自己的新衣服。 好一会儿,宁采儿才收了哭声,重新坐直了身子。徐枫微微一笑,说:;那我走啦? ;嗯。宁采儿脸上仍带着凄楚的表情,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她随徐枫一起起身,目送他出了牢门,向来时的路走了去。宁采儿望着他,眼神又变得失落了。 ;小宁!徐枫的声音又传了来。;啊?宁采儿吃了一惊,慌忙扬起头来。 ;我们要一起度过这个难关,你要对我有信心。加油!徐枫攥着拳头举了举。宁采儿有些迟疑,但也学着攥着小拳头举了举。 ;一定要加油哦!徐枫笑着说。 ;嗯!加油!宁采儿也露出了笑颜。 徐枫走出诏狱的时候,望着灰暗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三四名等候在外的锦衣卫迎上来献殷勤:;徐大人,里边儿的滋味不好受吧?要不咱们雇车送您回府去? ;哦,不用了。徐枫敷衍了一句,径直走了。他穿过热闹繁华的街市,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老妈子和丫鬟、仆人们还没来得及请个安,他就快步穿过。 ;咱这位爷是怎么了?一个家丁凑过来问老妈子道。 ;谁知道呢。张婆一撇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徐枫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锁上房门,重重地喘着粗气。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苦,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数目字管理 刚刚过完节,官员们都拖着满身的疲惫和慵懒的神态向紫禁城的奉天殿涌了来。徐枫望着这些衣冠楚楚地臣僚们,心中暗叹:;看来不止是现代人才有‘节后综合症’。想到此处,他会心地一笑。 ;徐老弟,何事喜悦呀?说话的正是从徐枫身后走来的礼部尚书钱谦益。 徐枫猛然回首,笑道:;原来是钱大人,失敬失敬。 钱谦益笑道:;徐老弟这几日赋闲,怎么也不出门走走,整日闷坐在书斋中,不觉无趣吗? ;钱大人。徐枫作了一揖,笑道:;实不相瞒,这几日在下确实在谋划一件大事。不为别的,正为了朝廷。 钱谦益面色一端,忙问:;何事? 徐枫含笑摇头,道:;待会儿在朝堂上在下自会向皇上奏陈。 钱谦益哈哈大笑,指着徐枫说:;徐老弟呀徐老弟,眼看就到大殿门口了,你还卖关子呀? 徐枫也跟着爽朗地笑了起来,随众人一起进了奉天殿中。众臣按班位站好,站得满满当当。徐枫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在了户部尚书张有誉的身后。 明清时期,大臣上朝都格外早,一般都在上午的卯时。也就是清晨五点到七点之间。大家依次站好,不得嬉笑,不得咳嗽、打哈欠,否则就会被御史弹劾为;失仪。而御史除了监督群臣的;仪容仪表之外,还要依次点名。因为是卯时,所以卯时点名就被称为;点卯。 点卯刚一结束,随着王肇基的缓步而来,众臣都不自觉地肃穆起来。王肇基站在龙椅旁,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这一声叫,就像是公鸡打鸣一样,众臣闻言集体拜倒,口称:;吾皇万岁万万岁!声浪似山呼海啸一般,颇为壮观。 穿着龙袍的徐昊缓缓走来,登上了御阶,坐上了龙椅。他游目四顾,也高声叫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恩典!众臣集体应了一声,才都纷纷起身。 徐昊望着下面的大小臣工,高声说:;今日是改元的第一个早朝,也是弘光元年的第一个早朝。所谓新年新气象,我们君臣要携手共进,共克时艰。 阮大铖上前一步奏道:;臣等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很好。徐昊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又将目光对准了张有誉,说:;张卿,你递上来的《数目字管理疏》朕已批阅,确实是很新颖呀! 张有誉上前奏道:;陛下圣明。这《数目字管理疏》是臣递上去的,但法子确是臣的左侍郎徐枫想出来的。臣递本章不过是职责使然,陛下若有疑虑可向徐枫征询。 徐昊;哦了一声,便又对徐枫道:;徐卿,可是如此吗?他这是明知故问,徐枫早已和他商量好了的。 徐枫上前奏道:;张大人所言不假,这方案确实是出自臣手。 马士英望了一眼身旁的阮大铖,眼神中流露出了十足的困惑。;稍安勿躁。阮大铖面上仍带着胸有成竹地微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腕。 徐昊将徐枫写的本章摊开来,笑道:;徐卿此书确是前无古人的奇书。你快跟大家讲讲你的构想,咱们好群策群力。 ;遵旨。徐枫应了一声,然后回头望着身后群僚,群僚也都满是疑惑地望着他。 徐枫微微一笑,从容论述道:;臣得圣上恩宠,也得马大人和阮大人提携,坐上了这户部左侍郎的椅子。臣一无功名,二无长才,既得大位,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报答圣上隆恩和马、阮两位大人的知遇之恩。 说到这儿,他还向马士英和阮大铖作了一揖,那二人也是含笑回敬,颇显得客气。 ;可是如何报恩呢?在下既做了户部侍郎,便要从银子这块入手。徐枫不紧不慢地讲着:;朝廷的税收、支出、军饷和臣下的俸禄,统统都可归为财政。财者,钱也。政者,制也。我大明如今风雨飘摇,在下思之,便是我们的财政出了大问题。 徐枫顿了一顿,继续说:;前线的军队得不到充足的粮饷,只能沦为流贼。而后方的百姓也被官府盘剥,几乎断绝生路,只能铤而走险,同样沦为流贼。照常理说,如此搜刮,国库越来越殷实才是。可下官查阅户部卷宗,我朝半年的亏空竟有五百万两之多。下官不禁要问,钱都去哪了? ;岂有此理!兵部侍郎张国维上前斥道:;徐大人这话似有所指,难不成是我等将钱款贪污了不成? 徐枫笑着说:;张大人不必激动,我可没这样说。不过,钱款的去向总得弄清楚,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了。所以,下官写了这道《数目字管理疏》。 坐在龙椅上的徐昊点头表示赞许,道:;那你和诸爱卿说说。 ;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数目字管理。徐枫笑道:;也就是每一笔款项的进出都列成一个单子,进了多少,出了多少,每一笔钱款的来去都要有明细。所谓‘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具体的实施办法在下已写在本章里,日后可由刀笔吏们施行。这样做出来的财政单子姑且称之为‘报表’。报表每个月都要有一份,每年也要有一份。这样到了年终统计时,各项钱款也就一目了然了。 ;可若是有人互相串通,做假账呢?徐昊扬声问道。 ;回禀陛下,这确实是个难题。徐枫应道:;臣思来想去,也只有发动民间士绅来监督,再由御史台出面监管。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规避假账、坏账问题。 ;哈哈!数目字管理?荒诞不经!说话的是督饷侍郎申绍芳。他越听越怒,不禁是大笑而出。 ;放肆!王肇基板着脸训斥了一句:;朝堂之下,岂可无礼! 申绍芳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忙跪倒上奏:;臣冒犯天颜,罪该万死。 徐昊挥了挥手,说:;平身吧。今日咱们就是来议徐卿这道本章的,大家可直抒胸臆,不必忌讳。 申绍芳谢恩站起,又对徐枫冷哼了一声,态度倨傲地拱了拱手,说:;敢问徐大人,朝廷的款子收支关乎国本,若是交给士绅来监督,岂非给了士绅以胁迫官府的能力?我大明自开国以来无此先例,前朝也无成例。徐大人所言,荒诞不经! 徐枫也不生气,耐心解释道:;申大人有此疑虑也不足为奇。不过下官以为,国乃万民百姓之国,万民百姓纳税供养朝廷,理应有监督之权。 闻听此言,申绍芳勃然作色,颤抖的手指着徐枫道:;好你个徐枫!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浑话来! 徐枫慨然道:;申大人所食的俸禄难道不是来自民间吗?既然来自民间,民间百姓就理应过问。 此言一出,群臣都是惊讶万状,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申绍芳更是气得跳脚大骂:;徐枫!乱臣贼子!历朝历代,哪有百姓胁迫朝廷之理? 兵部侍郎张国维也迈步上前,跪倒上奏:;陛下圣明!这徐枫胡言乱语,不成体统。臣请求将此人裁撤,交由刑部和宗人府议罪! ;臣附议!申绍芳也跪了下来,仍是满脸地愤恨之情。诸多大臣也都互相瞅瞅,只有零星地几人跪下附议,大多数都还站着,默不作声。 他们之所以没有附议,倒不是真的支持徐枫,而是瞅见马士英和阮大铖没有附议。这个徐枫毕竟是那两人举荐上来的,自己若是附议了,只怕会得罪马阮。 徐枫早就料到会如此,转过身来对龙椅上的徐昊说:;陛下圣明。臣全是凭一颗为国为民的公心,望陛下明察! 徐昊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了马士英,问道:;马爱卿,你有何高见? 马士英有些局促,但皇上问起了也不得不回答,便说:;回禀陛下。臣以为,徐枫此言虽然狂悖,但似乎也有些可取之处。 ;臣附议。阮大铖跟着说了一句。 见马阮表态支持,那些附议张国维和申绍芳的也都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还交口议论着:;是啊,细细思来,徐枫也不是全无道理的。钱谦益和张有誉在一旁看着,不屑地摇了摇头。 这样一来,倒是让申绍芳和张国维有些难堪了。 徐昊笑道:;那好。咱们有言在先,今日只议徐卿的题本,绝不因言致罪。徐卿,你接着说来。 ;是。徐枫也不理申绍芳和张国维,继续说:;臣要推行的‘数目字管理’是一套新法。自古以来,变法多艰。臣以为,可先找一二试点,以一个月为限,看看效果。只要这套办法能够坚实有效的贯彻下去,半年之内,我朝财政绝对可以扭亏为盈。 徐昊环顾四周,问道:;爱卿们可有异议吗? 群臣见皇帝对徐枫这个所谓的《数目字管理疏》十分感兴趣,即使有想反对也不敢说了,更何况还得顾忌到马阮的面子。于是大家也都没人吭声,朝堂上一下子静得连一根针跌落的声音都可听见。 ;既然大家不反对,那就商量一下试点吧。徐昊笑问:;爱卿们可有想法? 阮大铖上步道:;我朝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自古苏杭富甲天下,也最易出效果。不如就在苏州一试吧。 徐枫略微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阮大铖居然支持了自己的改革方案,便躬身道:;臣附议。 马士英有些犹豫,但仍是上步奏道:;臣附议。大臣们见状,便也都纷纷躬身,口称;附议。 徐昊满意地笑了,说:;甚好甚好。咱们就以苏州为试点,看看新法的效果如何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圣旨 散朝了,太阳正升到头顶洒下了一片暖阳。衮衮诸公分别从紫禁城的东安门和西安门退了出来,犹如两条涓涓细流。 ;阮大人留步。一个声音自正要上轿的阮大铖的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望,见这叫住自己、一路小跑而来的正是徐枫。;呦,这不是徐老弟吗?阮大铖笑着说:;老弟风尘仆仆,可是为阮某而来的? 徐枫略施了一礼,说:;今日在朝堂上,阮大人支持我的本章,在下可感佩得很。 阮大铖哈哈一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啊! 徐枫笑道:;如今阮大人在朝中可是呼风唤雨的。您开了金口,在下的数目字新法可就好施行得多了。 阮大铖更是开心了,眉开眼笑地说:;徐老弟也是一心为国嘛。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既是救国,也是在救自己呀。呵呵呵,老弟若无事,不妨到府上喝一杯? ;啊?徐枫有些惊慌失措,忙摆手道:;多谢阮大人盛情,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叨扰了。 阮大铖又是大笑起来,还想再邀他,却见远处马士英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略微收敛了笑容,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日后再叙。 ;日后再叙。徐枫也赶忙笑着回礼。 阮大铖又凑近徐枫耳畔,轻声说了句:;老弟若是想见杜姑娘,随时来府上。 徐枫呆了一呆,半晌都没回过味来。阮大铖哈哈一笑,钻进了轿子里。;恭送阮大人。徐枫冲着远去的阮大铖躬身一拜。拜完之后,满脸地不屑才隐隐透了出来。 阮大铖回到府上时发现马士英已先来一步,在大堂等候了。这二人交情甚笃,彼此登门也就不用通报,客人先主人到来也不是第一次。 但这次马士英却是十分焦虑。他见阮大铖迎面而来,便快步迎了出去说:;圆海,刚刚徐枫拉着你说什么呢? 阮大铖冲他一笑,边走边说:;怎么?难道瑶草兄以为我和那徐枫会说些见不了光的话? 马士英悚然一惊,猛地想起前几日自己在鹤鸣楼宴请徐枫的事来。他尴尬地一笑,道:;哪里哪里,为兄不是那个意思。 阮大铖缓缓落座,老妈子将沏好的茶碗端了上来。阮大铖接过盖碗,捧在手里充当了个手炉,问:;呵呵,瑶草兄这么火急火燎的,可是在为徐枫的那道什么《数目字管理疏》发愁吗? ;可不是嘛。马士英叹了一口气,说:;照徐枫的意思,以后的钱款都要做什么狗屁报表,还要月月清、年年清。这样一来,你我可……可怎么捞啊!他说到最后,不免也将声音压低了。 阮大铖不急不缓地掀开盖碗,轻吹了一口气,呷了一口茶,细细品咂着这碧螺春的芳香。;瑶草兄先不急。阮大铖将茶碗放在了桌上,说:;徐枫不是得先在苏州做试点吗?只有试点成功了才会推广,若是不成功呢? ;哦,原来圆海支持他找试点,是料定他此法断无成功的可能了?马士英惊喜万状,不禁摇头道:;真是惭愧,圆海你的智谋愚兄还远远不及呀。 阮大铖继续说:;我正打算上本章,让陛下派徐枫去苏州主持这个变法。哼哼!只要他离开了南京,咱们就有办法,让他变成第二个史可法。 马士英仍是皱眉,道:;可苏州文风极盛,自从咱们将南京的复社学子驱逐之后,他们就都去了苏州。若是这帮学子们支持徐枫,那可不妙啊。 ;要的就是复社学子支持他。阮大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他瞅了马士英一眼,说:;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将复社牵连进来。而复社与东林党同气连枝,正好可以…… 阮大铖没有说下去,只是对马士英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地微笑。;咱们就可以顺藤摸瓜,借此向东林党发难!马士英接言道。 ;瑶草兄明智。阮大铖点了点头。 马士英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惊喜地说:;哎呀!圆海……哦不,阮先生,你可真是让愚兄佩服得五体投地呀!这一石二鸟之计,既保住了你我的权位,又借机剪灭了东林余孽。哼哼!可怜那徐枫被咱们所利用却还浑然不觉。 阮大铖也不免得意,笑着说:;复社学子与东林余孽互为表里。我也正愁没有合适的借口向他们开刀。徐枫的这道本章恰恰中了我的下怀。 ;那……马士英又坐了回来,问道:;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阮大铖不禁仰头大笑了起来,说:;下一步嘛,就找杜姑娘来给咱们抚一曲琴如何? 马士英愣了一愣,随即便和阮大铖一起狂肆地大笑了起来。 一碗热汤面已经反复热了三次了,但徐枫总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翻阅着案卷,竟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张婆轻轻敲了敲门,说:;大人,面已热好了,您倒是吃一口再忙呀。 ;哦,那你先放着吧。徐枫心不在焉地说着。 ;唉,又是这话。张婆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她还没走多久,又是一阵更加急促地敲门声传了来,搅得徐枫心绪大乱。;不是说了吗?先放着!徐枫有些愠怒地说着。 ;徐大人果然勤勉呵,竟都分不清人了!王肇基那不阴不阳地声音让徐枫心头一惊。他急忙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面带微笑的王肇基。 ;呦,原来是王大官。失敬失敬。徐枫急忙躬身施礼,说:;让大官见笑了。我府上的下人们没规矩,见大官来了也不跟我通报,多有怠慢,请大官恕罪。 王肇基笑眯眯地迈步进了徐枫的书房,一边打量着房中的陈设一边说:;怨不了奴才们,是老奴不让通报的。皇上有吩咐,叫老奴悄默声地来,也悄默声地走。徐大人体谅则个。 ;哦?徐枫心中一动,见王肇基手里握着圣旨和一把宝剑,便问道:;怎么?圣上有旨意? ;对了。王肇基转过身来望着徐枫说:;那咱们就公事公办,先宣旨吧。徐枫接旨! 王肇基扬声一诵,徐枫急忙跪倒,同样是高声答道:;臣徐枫接旨。 王肇基徐徐打开卷轴,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徐枫所上《数目字管理疏》针砭时弊,朕心甚慰。然财政改革千头万绪,此次苏州试点必有得心应手之人亲赴才可。此疏既是卿写,此行也必由卿亲往,苏州、湖州两府皆受卿节制,特封‘经济督导员’一职,赐尚方宝剑,不听号令之官员可先斩后奏。一月期满,功成回京,朕另有重赏。钦此! 王肇基读过诏书之后,眼睛一瞥,只见徐枫跪在面前呆呆地发愣。;徐大人,还不接旨?王肇基问了一句。 徐枫仰头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让我去苏州? ;是这话。王肇基的脸又沉了下来,说:;难道徐大人不愿意吗? 徐枫苦涩地一笑,说:;臣不敢不愿意,接旨就是了。他说着就将双手举起,王肇基将圣旨和尚方宝剑放在了他的手里,又扶他站了起来说:;徐大人此行功在社稷,必名留青史。 ;王大官,你说我会不会又变成第二个史可法?徐枫问道。 王肇基面色狄然一变,疑惑地问:;徐大人何出此言? ;史阁部名为督师,却无兵无饷,节制四镇更是不可能。徐枫说:;他正是得罪了马阮才被逐出京城的,难道我也…… 王肇基会心地一笑,道:;这圣旨里说得明白,苏湖二府的大小官吏都要受徐大人节制。这份恩宠岂是史阁部所能比拟的?再说,徐大人不是有一个月的期限吗?一个月之后,是好是歹的,大人都得回京来。 王肇基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徐枫深深地点了点头,忙道:;多谢王大官指点迷津,在下明白了。 ;有劳。王肇基和徐枫道别一声,便甩着袖子扬长而去了。徐枫却是心情繁乱,握着尚方宝剑和圣旨不断地在房中踱着步子。 也不由得他不烦闷,自己刚刚在南京站稳脚跟,却又要被支开。自己走这一趟真还不知是凶是吉呢?想到朝廷中波橘云诡的斗争,他就一阵阵地冒冷汗。 这道圣旨肯定又是阮大铖授意的。这一点徐枫猜也猜得到。只是徐昊为什么偏偏又同意了呢?他怎么就不能抗辩一下? 想到这里,徐枫就格外地想念温雨和宁采儿。纵使她们也解答不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但至少可以陪自己说说话,解解烦闷。 忽然,他步子猛然停住了。;杜姑娘?他想到了杜晓芸,但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他自己也哭笑不得,暗叹自己没出息,怎么每次想到的都是女子? 杜姑娘在阮大铖的府上,自己实在不愿再登阮府的门了。不仅是因为不屑于和阮大铖为伍,更重要的是怕给史官落下口实,如果将来在史书上把自己批为阉党,那可真比窦娥还冤了。 可是自己去了苏州,南京城里也总得有个靠得住的盟友呀。这个盟友能是谁呢?他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思索。 ;徐大人,面再不吃可就凉了。老妈子又迎了上来劝道:;大人,您多少吃点吧,身子骨要紧。钱款的事日后再查不迟呀。 他不耐烦地顶了一句:;你懂什么?钱款的事……钱……他忽然眼前一亮,不禁以拳击掌,道:;对!我怎么没想到呢!钱……钱谦益就可以做我的盟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才女柳如是 和徐枫一样,钱谦益此时也正独坐在书房中握着劲笔挥毫,脚边的火盆噼啪作响,窗外的寒风正自凌冽。 虽是数九寒天的时候,但钱谦益的额头上却微微渗出了点点汗水。他右手写字,左袖一扬,擦去了额上汗珠。但就这么一晃,笔下的这个字便有几笔写得歪了。 ;嗯……他从鼻孔中呼出了这惋惜的气流声,一边摇头一边将这宣纸揉了,扔到了桌边。 ;牧斋。一声轻盈地呼唤从门外传来,似是泉水叮咚的声音,听来沁人心脾。 柳如是轻轻推开房门,盈盈走来。她带着笑容,边走边说:;牧斋,我一猜你就在这儿。 她余光一瞥,发现了钱谦益扔在地上的纸团,便俯身将之捡了起来。展开来一瞧,柳如是不禁喜上眉梢,念道:;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 钱谦益抬头瞧了她一眼,笑着说:;不错,正是河东君的佳作。我要写下来,送给一位贵客。 柳如是瞧着手中揉皱了的宣纸,也是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何故又给扔了?难道牧斋觉得我写得不好吗? ;不,夫人明鉴,牧斋绝无此意。钱谦益呵呵笑着,捧起手边的茶碗来轻呷了一口,叹息道:;你看那个‘时’子,最后那一点失了神韵,所以要重写。 ;牧斋的字好,是人人皆知的事。柳如是含笑而来,扶他一同坐下,又问:;却不知这字是要送给哪位贵客?才让牧斋如此用心呢? 钱谦益轻轻搂过身畔的美人,美人也依势轻轻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柳如是的身子是暖的,钱谦益搂着她只觉得天地之间,唯自己最暖和。 他陶醉一般地闭着眼睛,喃喃道:;夫人的词,为夫的字,集两美于一身的佳品,谁有资格得到呢?夫人不妨猜猜看。 柳如是猜道:;可是马阮中的一位? ;马阮是阉党中人,为夫的唯恐避之不及,哪又会送礼物给他们呢?钱谦益摇头说着。 ;那……柳如是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想必是复社中的青年才俊,譬如冒辟疆、侯方域这样的翘楚? 钱谦益出了一口气,笑道:;冒辟疆、侯方域的确是复社学生中的风流人物,只是他们早已被阉党逐出南京了。我想送也无从送起呀。 ;那就一定是牧斋的同僚好友了。柳如是颇为笃定地说。 钱谦益哈哈一笑,轻轻用手抚着柳如是的云鬓,道:;纵使夫人有七窍玲珑心,也绝猜不出这人是谁来。 ;哦?柳如是直起了身子,望着钱谦益那张已现出淡淡皱纹的脸问:;不知何人有此荣幸? 钱谦益含着笑,不紧不慢地说:;徐枫。 ;啊?徐枫?柳如是有些吃惊,但吃惊过后又是哑然失笑,道:;这个人奴家倒真是没有想到。 钱谦益缓缓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徐枫既是左良玉的人,那他和马阮之流就绝不是一路的。但也正是因为有左良玉这层关系,马阮才要极力拉拢。 ;嗯,这倒是。柳如是也点头表示赞同。 钱谦益转过身来望着柳如是,笑着说:;你知道这几日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吗?徐枫上了一道什么《数目字管理疏》。他要将户部钱款做出个什么表来。依他的意思,这个表做出来,钱款的进出就像清水中的鱼儿似的,一眼望尽。若再有人贪墨,当即便可现形。 柳如是也跟着笑了,道:;世上焉有此理?这个徐枫也太书生意气了点。 ;先不管有无道理,至少马阮是赞同的。钱谦益沉吟道:;我现在也渐渐明白左良玉派他来南京的目的了。无非是想借他的手,查出马阮等人的贪墨事实,然后左良玉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清君侧了。 听了这话,柳如是豁然站起,颇为紧张地说:;这是在玩火!马阮的手腕何其高明,区区一个徐枫能应付得了吗? 钱谦益也起身背手,长叹了一声,道:;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一声长叹显得过于忧愁,惹得柳如是也皱起了眉头。夫妻二人面对面站着,但都是满腹愁肠,空气一下子就静止了。 这时候,管家迈步而来,说:;老爷夫人,府外有人求见。这是他的拜匣。 钱谦益呵呵一笑,道:;如今是阉党的天下,竟还有人来拜访我这东林领袖。 他接过名帖来一看,立即露出了笑颜,回首对柳如是道:;夫人,咱们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猜是谁来了? ;难不成是徐枫?柳如是也颇为惊讶。 钱谦益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管家说:;快请到大堂来。 ;是。管家正要转身离去,柳如是却迎上了几步叫道:;刘伯,别带他去大堂,就来书房吧。 ;啊?这……钱谦益望着夫人,露出了诧异的目光。柳如是;噗嗤一笑,道:;牧斋,你既有心结交此人,何不推心置腹? 钱谦益哈哈一笑,便对一脸茫然地管家说:;不错,就照夫人说的做。 柳如是望了望萧瑟的庭院,笑着说:;我去给客人备茶。说完也踏着轻盈的步子,飘然而去。钱谦益始终含笑,心中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就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徐枫已在管家的引领下过了庭院,来到书房门口了。;钱大人。徐枫轻声一唤,作了一个揖。 ;哦,是徐老弟。钱谦益也连忙还礼,将徐枫迎进了书房里来。 书房中的火盆烧得正旺,房间也是暖烘烘的。徐枫一进来就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开了,说不出的舒服。 徐枫望了望这雅致的书房,便又说道:;在下今日冒昧来扰,望大人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钱某也正打算去看看老弟你呢。钱谦益扶徐枫坐在了一张茶几旁,笑着说:;老弟《数目字管理疏》让人耳目一新。钱某自诩读书多年,却也没有老弟你的见识呀。 徐枫笑了笑,说:;我的奏本确实有些激进,动了许多当权者的奶酪了。这不,圣上下旨,要我亲自去苏州主持变法呢。 ;什么?钱谦益略吃了一惊,道:;老弟你是提纲挈领的领头人。圣上这样安排有些不妥吧。 ;唉。徐枫叹了一口气,道:;这恐怕不是皇上的意思。 ;哦。钱谦益点了点头。徐枫话没有说明,但他所指的便是马阮,这一点钱谦益自然能够领会。 钱谦益叹息道:;吕大器、张慎言、史可法都被马阮排挤走了。如今徐老弟你也……唉,真是让人叫屈呀。 ;谁替谁叫屈呀?柳如是托着茶盘轻轻地走了来。徐枫扬眉一瞧,不觉呆住了。柳如是身姿曼妙、面容精致,宛似是画中的人走出来一般。 柳如是没有这个时代女子的那种娇憨气息。她在未嫁给钱谦益之前就常女扮男装去参加复社学子的各种集会,饮酒、和诗、唱曲都是家常便饭,从不粉饰造作。因此当她向徐枫走来时,那股子落落大方地潇洒气质很快令徐枫沉迷了。 柳如是将两个茶碗和两道点心取下放在桌上,美睫一抬,正与徐枫四目相对。若是寻常女子,都会羞涩地避开目光,即使是温雨也不例外。 可柳如是却没有避开,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徐大人果是年轻有为,我们家牧斋常念叨你呢。 ;哦。徐枫这才缓过神来,起身道:;这位就是别号为‘河东君’的钱夫人了吧?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柳如是掩口一笑,道:;徐大人还知奴家曾经的别号呢? ;以前听朋友说起过。徐枫想到了老庄主和黄宗羲,因此有此一说。 钱谦益忧烦在心,对柳如是说:;夫人,皇上下旨,要让徐老弟亲自去苏州主持变法呢。 ;哦?柳如是也是一愣,笑容顿敛。 ;皇命不可违。徐枫道:;我这次去苏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的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否则的话会怎样。钱谦益捋须道:;老弟放心前往,钱某会尽己所能,不让阉党的人害你。 ;哎呀,钱公真是深明大义呀。徐枫忙是一拜,道:;在下所来正是来求钱大人的。当然了,在下也不是只为自己,更为了大明的江山呀。 ;说什么求不求的,钱某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就算徐老弟你不来,我也会帮你。钱谦益又将目光转向了柳如是,说:;夫人,你意下如何? 柳如是点了点头,笑道:;牧斋说得是。只可惜你那字怕来不及送徐大人了。 徐枫一呆,忙问:;什么字呀? 钱谦益哈哈一笑,道:;钱某不才,会写得几个歪字,贱内在江南也颇有诗名。所以我想写一篇贱内的酸词送给老弟,聊表敬意。可是怎么写也写不好,老弟你又走得匆忙,这可叫人为难了。 徐枫喜出望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无功不受禄,这份厚礼在下如何敢当。不过…… ;嗯?不过什么?钱谦益问道。 徐枫挠了挠头,说:;上次钱大人问起在下的表字。在下出身寒微,无字无号也觉得汗颜。既然尊夫人才高八斗,学冠五车,不如就请夫人给在下取一个表字,权当是礼物了吧。 ;啊?钱谦益和柳如是对视了一眼,均露出苦笑来。 徐枫不知,古人的名字都是长辈取的。他请柳如是给自己取字,那就等于是变相地将柳如是当成了;母亲或;义母一样的长辈,这可叫人哭笑不得了。 徐枫不懂这里的要害,仍是一头雾水。柳如是笑着说:;给徐大人取字奴家是万万不敢的,但若是取个别号却还可以。 ;哦,那请赐教。徐枫眼巴巴地望着她。 柳如是带着嫣然地笑容,一边踱步一边向书桌走去,嘴里念叨着;徐枫、徐枫……她踱步到桌前时心中已有计较了,便徐徐吟道:;‘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鱼玄机这首《江陵愁望有寄》本是写爱侣情思的。枫生桥上,桥架江上,而江面落日残红,恰有一帆远来,此景美不胜收。 柳如是说完便微微一笑,转身对徐枫说:;奴家给徐大人取一个‘暮帆’的别号可好吗? ;暮帆?徐枫细细一想,便又问道:;是哪个暮,哪个帆呀? 柳如是没想到徐枫会有此一句憨问,竟是猝不及防格格笑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苏州的朋友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徐枫坐着车撵到达苏州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辰。而这首《枫桥夜泊》恰是他最易想到的关于苏州的诗。 极具江南韵味的苏州古城就静静地躺卧在朦胧的月色中,粼粼波光将两侧的红墙绿瓦倒映在水中,宛如是现实世界的倒装宇宙。徐枫坐了一整天的车撵,此时又登上了一叶小舟,慢悠悠地在这江南水乡中驶过。 ;暮帆!暮帆!他细细品咂着柳如是给自己取的别号,越想越觉得喜欢。;暮帆,日暮时的远帆。只可惜现在是夜晚,不是日暮。他颇觉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驶舟的船夫是个年约四十的汉子,但一开腔就是玲珑剔透地吴侬软语,好听极了:;徐大人呦,苏州的夜景也是很美的,我划的慢一点,您慢慢游览。 徐枫点头称是,侧目望着两岸的酒楼和游人。三五成群的年轻书生一边谈笑一边在人流中穿梭。还有些富贵的公子哥拥着一两个曼妙女郎,悠闲地在桥头赏月吟诗。 看到这一切,徐枫当真是感慨万千。苏州与南京不同,这里远离政治中心,文化气息倒是更浓一些,地位有点类似二十一世纪的国际大都会上海。 徐枫的小舟驶过一座小桥时,只听桥上一个书生扬声说道:;辟疆兄,如今马阮二贼把持朝政,祸国殃民,难道你我不能进京直谏吗? 听到这话,徐枫心头一紧,耳朵立即就竖了起来。船夫满心以为徐枫也是阉党中人,立即笑颜道:;徐大人,这些年轻学子不识抬举,您可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啦。 徐枫把手一抬,止住了他的话。此时,小舟正好划过小桥之下,桥上人的言语听得愈加分明。;停下来。徐枫吩咐了一句。船夫不敢怠慢,只好暂时停泊,心里却想着:;你们这些学生也真是,上哪去谈国事不好,非要在这里。唉,又可惜了一条热血性命。 那个被叫做;辟疆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冒辟疆了。而和他对谈的也是;云间三子之一的陈子龙。 ;唉,子龙啊。冒辟疆颇为无奈地说:;当年咱们一起搞了《留都防乱揭帖》,揭露阮贼的罪行。可结果呢?学子们死得死、逃得逃。如今马阮势大,就算咱们复社的所有学子联名上书,那又能如何? 陈子龙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栏杆上,忿忿地说:;昏君奸臣,大明是穷途末路了! 冒辟疆倒是轻轻地一笑,说:;子龙又何必伤怀呢?朝代更替乃大势所趋。你我是读书人,只懂得安邦定国的学问,哪有让朱明江山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辟疆兄,我且问你。陈子龙十分严肃地说:;倘若满清南渡,亡我汉家天下,老兄该当如何? 冒辟疆沉吟了片刻,又反问道:;那子龙又该当如何呢? ;小弟不才,愿散尽家财,招募乡勇,拼死也要与那夷狄一战!陈子龙慷慨激昂地说着。 ;徐大人呦,酸秀才们的疯言疯语,您老还是不要听了。他们……他们都是乱讲的啦。船夫陪着小心说。 徐枫露出了淡淡地笑意,说:;船家,你是怕我会抓他们坐牢,是吗? ;这……船家一时手足无措,难以回答徐枫的话了。 ;你放心,他们都是有良心的国人,我绝不会加害的。徐枫从怀中摸出了一小锭银子递给了船夫,说:;辛苦你了,烦你送我上岸。 船夫接过银子呆了一呆,才连忙称谢,划船靠了岸。徐枫整了整衣冠,登岸上桥,朝着冒辟疆和陈子龙的方向去了。 冒辟疆一边点头一边说:;是啊。只可惜朝廷不济事,否则我也真想学学班超,投军报国。说到此处,两人都是一声叹息。 ;就算不投军,也能报国。徐枫站在他们身后,竟是毫无察觉。他突然出声,两人都是一惊,急忙回头来望。三人这才打了一个照面。 徐枫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冒辟疆的大名,原以为他是个大帅哥呢,没想到一见之下却有些失望。 这冒辟疆身材枯瘦,颧骨突出,皮肤也有些黝黑,怎么看都和风流才子不沾边。而他旁边的陈子龙却是面容清秀,一表人才。 冒陈二人也将徐枫一番打量,见他与自己一样都是书生打扮,自然也以为是复社的学生了。 于是冒辟疆一拱手,问道:;足下另有高见? 徐枫微微颔首,笑着说:;高见不敢当,只是一点粗浅的认识。 冒辟疆和陈子龙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洗耳恭听。 ;我大明之困,首困于银钱。倘若朝廷银钱充足,那就不会流贼四起,防御满清的军队也不会挨饿。徐枫说道:;可是我朝自崇祯以来,加派三饷,且是越征越多,至于各种摊派、巧立名目的税赋更是多如牛毛。如此横征暴敛,但国库仍然捉襟见肘,前线的士兵依然要忍饥挨饿。两位觉得,这样的朝廷能平流贼,抗拒外虏吗? 徐枫的这番高论说得陈子龙和冒辟疆都是啧啧称奇。两人对他也是好感顿生。陈子龙不禁说道:;足下此言令我等顿开茅塞,却不知足下有何良策呢? ;既然找到了病灶,只要能对症下药,当然可以起死回生。徐枫胸有成竹地说。 冒辟疆迎上来道:;听说南京派来了一个什么经济督导员,要以苏州为试点,改革财政。 陈子龙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望着溶溶月色,说:;什么经济督导员,名称如此怪异。想必又是马阮二贼想出来唬人的。 徐枫微施一礼,道:;鄙人正是这位经纪督导员。 ;什么?陈子龙和冒辟疆都是大吃一惊,均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陈子龙眼睛一瞪,说:;既是朝廷的官老爷,在下少陪了!然后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子龙!冒辟疆急忙赶上去将他衣袖扯住,说:;子龙何必如此气盛,且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陈子龙头也不回,将满腔怒火化作了语言:;马阮二贼派来的能是什么好人?无非又是替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的。 徐枫倒也不生气,只是缓步走来,道:;马阮派来的就一定是坏人吗?那史阁部可怎么说? 陈子龙闻言一惊,这才微微回头,道:;你也知道史阁部? 徐枫哈哈大笑,说:;史阁部困守扬州孤城,明知不可为而为。此乃大丈夫也。我徐枫岂会不知呀。 ;哦!原来足下就是徐枫!冒辟疆颇似惊喜地说:;新岁节前就听说左帅派了一个心腹来南京,大大地震慑了马阮二贼。后来还是阮大铖以边才举荐,极力拉拢。没想到竟是足下。 徐枫笑道:;不错。在下徐枫草字暮帆。柳如是给他取的是号,他却直接当成了字。 冒辟疆也一拱手,道:;在下冒襄草字辟疆。这位是陈子龙,字卧子,乃‘云间三子’之一,颇有才名啊。 陈子龙听冒辟疆介绍自己,便也微微一拱手,说:;暮帆兄既不是阉党中人,子龙便向你赔罪了。 徐枫又是爽朗地一笑,说:;子龙兄侠肝义胆,不能怪你。我确实就是马阮派来的。哈哈哈…… 冒辟疆哈了一口气,搓着手说:;天气寒冷,暮帆兄不弃的话,去喝一杯如何? ;好啊!徐枫揉了揉肚子,道:;在下的肚子倒也有些饿了。 三人哈哈一笑,携手便去了一家热闹的酒楼。店里的伙计忙笑着迎上来说:;冒学士、陈学士,呦,这位是您二老的朋友吧。快二楼请。 ;有劳。冒辟疆笑着应了一声,便带着陈子龙和徐枫一起向二楼走去。 这家酒楼果然是热闹非凡。徐枫小心翼翼地穿过坐得满满当当的一楼大堂。他把眼一望,满座皆是青年学子。他们有的在小酒小菜地品着,有的醉醺醺地大声喧哗。更有的拥抱着女郎喝酒调情。整个宽敞的一楼大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待上到二楼时就静得多了。只有寥寥几座客人,还有一位容颜姣好地歌女在弹着琵琶唱着曲子。她唱的是吴语,徐枫听不懂,不过调子还算清新。 三人落座之后,店伙计将毛巾往肩上一搭,笑问:;冒学士想要点什么? ;来壶吴酒,一尾西湖醋鱼和牛肉羹。还是记我账上。冒辟疆笑着说。 ;是,三位稍待。店伙计点了下头便快步离去了。 徐枫忙道:;初次见面,辟疆兄就请我吃饭,怪不好意思的。 冒辟疆伸出三个手指,道:;昔日孟尝君宴三千门客,鄙人区区一餐饭又何足挂齿。 陈子龙忙道:;辟疆兄此言不妥。孟尝君宴请的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而徐相公乃是朝廷命官,岂能相提并论。 冒辟疆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说:;对咯对咯,子龙点醒了我。不妥,确实不妥呀! 徐枫也跟着笑了,说:;一个好汉还得有三个帮。徐某既奉命来苏州,便立下了彻底整顿这里混乱财政的决心。但若要完成这个目标,也还请两位的援手呀。 ;哦?冒辟疆皱眉道:;我们虽有功名,但毕竟不是官员,朝廷的事不好插手啊。 徐枫抬手道:;辟疆兄不必顾虑,在下此行来有专辖之权,另有尚方宝剑在手。只要是在下要办的事,要用的人,朝廷不会不答应。 陈子龙到底是热血心肠,忙问:;徐相公想让我们干什么? 徐枫故作神秘地一笑,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算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旧情人 一壶热酒已见了底儿,盘中的醋鱼也只剩下一具骸骨。徐枫酒足饭饱,继续向两人介绍着他的;数目字管理方案,一会儿又是借贷关系啦,一会儿又是会计报表啦,听得冒辟疆和陈子龙都是似懂非懂。 冒辟疆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皱着眉头,似乎还在思索着徐枫刚才的话。 ;暮帆兄的意思我们明白。陈子龙先开了口,说:;就算钱款能算清楚,那就不怕苏州府的大小官吏上下其手,又将这钱款贪墨了吗? 徐枫道:;只要将财报公之于众,百姓有了监督之权,还会怕他们贪墨吗? ;可是,寻常百姓不识字者为多,就算给他们看恐怕也是枉然。冒辟疆不无顾虑地说。 ;所以我才需要像子龙兄和辟疆兄这样的人来帮我呀。徐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你们在苏州不是认识很多青年学生吗?他们可以代表百姓来行监督之权。 冒辟疆闻言一喜,笑道:;原来如此。别的忙我们或许还帮不上,但要论及发动复社学子,却是力所能及。 徐枫替两人续满了杯子,笑着说:;那我倒要请教二位了。你们所说的复社究竟是个什么组织?好像朝中的钱谦益等大臣也于此有关? 陈子龙颇为自豪地回答:;百余年来,江南文风鼎盛,渐渐地就形成了文人聚集地社团。大大小小的社团拢共也有百十来个。到崇祯朝时诸社合并,才形成了今日的复社。东林一党的大臣在出仕之前,大多也都是复社学子。比如天启朝的左光斗、杨涟,还有如今的钱牧斋,都曾是复社文坛的领袖呢。 ;所以数十年来,处江湖之远的复社与居庙堂之高的东林党往往是声气相通。冒辟疆补充道。 ;哦,原来如此。徐枫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句。 这时,一阵;噔噔噔的楼梯踩踏之声传了来。;陈子龙呢?陈子龙呢?一位俏丽地妇人疾步上来,满脸地煞气。 徐枫抬眼一瞧,见这妇人衣着华贵,妆容也够精致,怎么瞧都是个十足的美人。但却是蛮横霸道,叫人看了心头发颤。 陈子龙微微蹙眉,回头望向了这妇人。妇人也正望见了他,快步走了来。;好啊你个陈子龙,是不是又来找骚狐狸了?妇人满含着怒气说道。 ;哈哈哈,大嫂莫冤枉了好人,今日陈相公身边可一个女人都没有。邻座的一个男子大声说笑着,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陈子龙饮下了一口酒,怏怏说道:;夫人看得见,今日我们没找歌姬。 冒辟疆也跟着劝解:;弟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拉子龙出来喝酒的。 那妇人瞥了冒辟疆一眼,说:;你也别装好人,当日我家子龙和那贱婢眉来眼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告诉我? 陈子龙一巴掌拍在桌上,豁然起身道:;夫人你也不怕人家笑话,这些话是在外面说得了的吗? 妇人冷冷一笑,道:;现在怕丢人了?当初你和那小贱人亲热的时候怎么不怕丢人! ;你……真是不可理喻!陈子龙满脸涨红,一甩袍袖,离席而去了。 ;哎,子龙!冒辟疆也正要叫住他,但陈子龙那夫人横眉一挑,冒辟疆便也止住了。;哼!妇人瞥了徐枫一眼,也满含着怨气走了。 冒辟疆摇头一叹,重新坐下说:;暮帆兄,让你看笑话了。 ;想来是子龙兄在外偷腥了?徐枫又疑惑了起来,说:;可是在你们这个时代……哦,我是说在你们江南,男人三妻四妾不也很正常吗?怎么会闹成这样? 冒辟疆苦笑一声,说:;三妻四妾虽属寻常,但子龙遇着的这位红颜知己属实不一般呀。 徐枫笑了,说:;纵算是天下绝色,陈夫人也该容下呀。 ;容下?冒辟疆摇了摇头,说:;就算陈夫人肯容,也只怕那位姑娘也不肯。她执意要让子龙休妻,然后娶自己过门。唉,照理来说,陈夫人没有过错,委实不该休。但子龙色迷心窍,竟动了这个念头。但他念在夫妻一场,不忍休之,只愿和离。于是就在这儿摆下桌案,请陈夫人来签字画押。 ;哦。徐枫点了点头,道:;照这么说却是子龙的这位红颜知己理亏在先了。 ;是。冒辟疆又喝下一口酒,继续说:;陈夫人脾气火爆,得知此事,焉能罢手?她杀奔而来,不仅掀了桌子,还把那位姑娘一通嘲讽咒骂。子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好不难受。 ;那姑娘呢?徐枫急急地追问。 ;唉,那姑娘也是刚烈,受不了陈夫人的辱骂,竟是拂袖而去,发誓自此之后再也不见陈子龙。冒辟疆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仍然是感慨万千,叹息连连:;我们以为陈子龙觅得佳人,都为他高兴,没想到竟然是……唉。 徐枫点了点头,说:;却不知那姑娘还在苏州吗? ;不在了,早就不在了。冒辟疆道:;她早已嫁给了肯休妻娶她的钱牧斋,到南京当尚书夫人去了。 ;钱牧斋?尚书夫人?徐枫略吃一惊,忙道:;原来是河东君柳如是! 冒辟疆无奈地点了点头,说:;不是她还是谁?你们也见过? ;何止见过呀,我的‘暮帆’二字就是钱夫人取的!徐枫惊讶地说。 ;啊?冒辟疆竟大吃一惊,站起了身来,半晌说不出话来。;怎么?暮帆兄与钱夫人年纪相当,何以要…… 徐枫拉他坐下,说:;我出身贫寒,父母没有给取表字。后来我请她取,但她说只肯取别号,取字万万不敢,所以才取了个‘暮帆’的号。 冒辟疆倒吸了一口气,复又坐下,叹道:;‘暮帆’二字取自唐代才女鱼玄机的‘江桥掩映暮帆迟’。这是河东君最喜爱的一首诗了。怪不得呢。 徐枫也叹息了一声,说:;这个河东君倒真是倨傲,不肯做妾,非逼得人家休妻娶她。 ;河东君生性自傲,但也有自傲的本钱。冒辟疆微微一笑,说:;当年徐阶徐阁老的孙儿徐三公子为见她一面,竟在冬日涉水泅行,游到了河东君所在的湖心亭上。河东君隔着纱帘将他一望,不甚喜欢,但瞧他体格倒健壮,便说了句‘国家多难,徐公子何不弃笔投戎,报效朝廷?’ ;然后呢?徐枫问道。 ;然后徐三公子就真的当兵去了,如今还在史阁部的麾下驻守呢。冒辟疆说完连连咂嘴。 徐枫点了点头,说:;没想到这女子竟有如此魅力? ;唉,那也是徐三公子痴情啊。冒辟疆说完抬眼将徐枫一望,又呵呵笑了起来,说:;也巧,徐三公子与暮帆兄都姓徐,却不知暮帆兄可是痴情种吗? 徐枫面上一红,道:;就算痴情,我也绝不会痴河东君的情。 冒辟疆哈哈笑了起来,说:;也对也对。我与暮帆兄有同感。说起来,我那愚妻与河东君也是好友呢,叫做董小宛的,暮帆兄可听过? ;董小宛?听过的,秦淮八艳嘛。徐枫想起了野史中记载的顺治皇帝的董鄂妃。 相传顺治皇帝平定江南之后,垂涎董小宛美色,将她强行纳入宫中,摇身变成了董鄂妃。后来董鄂妃染天花而死,而顺治也了断尘缘出家做和尚了。 当然了,这是民间野史和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但这个名字却结结实实地烙印在了徐枫的脑海中,印象比柳如是还要深刻一些。只是徐枫不明白,不是说古代的青楼女子地位卑贱吗?可为什么这么多名流才子对这些本是卑贱的女子如此地趋之若鹜呢? 徐枫苦苦思索着,冒辟疆将酒杯重重地一顿,脸也已泛了潮红,说:;暮帆兄,今日喝得痛快!咱们改日再约! 他说着就要起身,店伙计急忙飞步过来相扶。;冒学士,您又喝醉了,您那夫人只怕又要责怪小的没有规劝于您了。店伙计颇为无奈地说着。 冒辟疆哈哈大笑,带着几分醉态说:;我那夫人温柔贤淑,哪像子龙的…… ;哎呦,您老还是住口吧。店伙计急忙捂住冒辟疆的嘴,说:;这话传到了陈夫人耳朵里,咱们小店怕是保不住啦。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徐枫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那位;陈夫人的蛮横已经名声在外了。 ;暮帆兄!冒辟疆转过头来对徐枫说:;愚兄不胜酒力,不能相陪了。你若是还未尽兴,就再要一壶酒,找两个歌姬来,挂我账上就好。 ;是是是,辟疆兄既然醉了就快些回府吧。徐枫起身招呼了一声,目送店伙计扶冒辟疆下了楼。 唱曲的歌女一眼便瞧见了徐枫,抱着琵琶飘然而至,笑盈盈地说:;这位公子风度翩翩,又是冒学士的朋友,不如点一曲助助兴吧。 徐枫也有了点醉意,笑问:;你都会唱什么? ;浣溪沙、采桑子、蝶恋花……但凡是公子想听的调子,奴家就没有不会唱的。歌女含羞似的低头一笑,又道:;只是不知公子喜欢谁的词?柳三变还是苏东坡? ;我想听……徐枫痴痴一笑,道:;我想听河东君的,你会吗? 歌女也是一呆,抿嘴笑道:;河东君的词流传最广,别说是奴家了,就是街上的六岁童子也能唱出一二句来呢。 ;那好!就唱河东君的!徐枫借着醉意,笑嘻嘻地伸手摸着歌女洁白如玉的手。歌女轻轻将手收回,娇嗔似的说:;公子一点正经都没有。奴家先为公子唱首河东君填的《江城子》。若是唱得好,就烦公子打赏七八吊钱的;若是走了半个音,奴家分文不取。 徐枫以手支头,醉醺醺地说:;一吊钱够不够呀? 歌女小嘴一嘟,轻轻地跺了一下脚,说:;公子看上去也是富户人家,怎么这般吝啬?现如今您去听叫花子唱喜歌一吊钱也都不够了。 徐枫一惊,昏沉的酒意瞬间醒了过来。他坐直了身子,说:;苏州的物价这么高了吗? 歌女吃了一惊,忙赔笑道:;奴家是乱讲的,公子万不可放在心上。 ;什么乱讲的!斜上方一个书生忿忿地说:;东西是越来越贵了。您瞧瞧,如今这铜钱分量缺得厉害,一文钱非得掰碎了当十文钱花。这七八吊钱可不就相当以前的一吊钱了吗? 他一边说还一边抛了抛手上的铜钱。徐枫眼前的歌女也是蹙眉低头,不敢言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下马威 歌女轻轻抱着琵琶,低头不语。美固然是美的,但这张美丽的脸上却映着淡淡地愁容。 ;听公子口音像是江北来的,不知咱们江南的情形。歌女低声吟道:;世人都说苏湖熟天下足。其实天下纷乱以来,苏湖一带也是日渐凋敝。土地荒芜、百姓流离。朝廷要征饷去打仗,恨不得把百姓荷包里最后一文钱都搜刮干净。更要紧的,就如那位公子所说,铜钱不足称,一文钱掰成两文花。粮价、布价更是一天一涨,我们唱一夜的曲儿,换来的钱也不够一天的开销。 歌女自顾自地说着,周围的书生们也都频频点头,唉声连连。徐枫更是眉头深锁,心头无比沉重。 ;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徐枫沉吟了半晌才说出了这一句话。那歌女立刻紧张了起来,忙解释道:;公子千万不要将奴家这话传了出去,不然的话官府怕是要来问罪的。 ;问罪?徐枫;哼了一声,说:;只不过是说句实话,谁敢来问罪! ;公子你……歌女更是慌张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来人!徐枫重重地一拍桌子,店伙计不敢怠慢快步迎来,陪着笑脸说:;这位公子有什么吩咐? 徐枫只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麻烦你去叫你们苏州府的知府来一趟。 徐枫语出惊人,在坐的众人都是大感错愕,纷纷侧目望着他。;公子,你不要鲁莽啊!歌女忙将琵琶一丢,双手紧紧攀住徐枫的手臂,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说:;您可千万不要惊动官府,奴家给您唱一曲就是了,分文不取。 徐枫轻轻将她的手拨了开,说:;这儿没你的事。然后又扭脸对店伙计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店伙计疑惑地抬起眼与面色慌张地歌女一对,便又笑了,说:;公子若不喜欢小梨姑娘的唱,小的再去为你寻个更催生的嗓,准保不比秦淮八艳的差,公子意下如何? ;谁要听曲?我要见你们的一府长官!去找他来!徐枫提高了嗓门,周围的书生胆大的便都静悄悄地围了过来,胆小怕事的都灰溜溜的去结账了。本还有些嘈杂的二楼顿时就静了下来,静得都有点可怕。 店伙计愣了一愣,忙说:;公子息怒,许是小梨姑娘冲撞了您吧?小梨!还不快给公子陪个不是。 这个叫做小梨的歌女就要起身行礼,徐枫却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愣愣地望着自己,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语气也和缓了下来:;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朝廷派来的经济督导员,圣上御赐了尚方宝剑,苏州一府的大小官吏,我都有先斩后奏之权。 店伙计闻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急忙下跪行礼道:;老爷在上,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老千万不要见罪。 徐枫含笑将他扶了起来,温和地说:;快去吧,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好……是!店伙计连忙答应着,连滚打爬地就跑了去。小梨更是惊慌失措,说:;徐大人,奴家那些话都是乱讲的,您千万不要对知府大人讲了。 徐枫微微一笑,说:;我自有分寸。 周围的书生们也都微微散了开去,却极少有人离开。就算本有人打算走的,此时也很想瞧这一场热闹。他们议论纷纷,但没人上来找徐枫攀谈。徐枫倒也不在意,仍是端着酒壶自斟自饮,一旁的歌女小梨惴惴不安地坐着,不时为他倒一杯酒。 不一会儿,楼下就传来了喧哗之声。小梨顺着窗子一望,吓了一跳,忙道:;来了很多官兵! 食客中也有几人凑到窗边去看,一边看一边议论着:;来的人不少,想来是个大官。 ;难不成知府大人真来了? ;许是不能。 就在他们啧啧称奇的时候,一阵密如急雨的脚步声自楼梯间传来。一个戴着乌纱帽,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昂首而来。徐枫斜眼一瞧,见来人只是个通判,也就没放在眼里。 店伙计也有点坏心思,平日里他们被官府欺压,敢怒不敢言。所以他跑去通报的时候只说在店里有人酒后闹事,没点出;闹事人的身份,就是故意要看这位通判大人的笑话。 通判带着四五名贴身官兵向徐枫走来,倨傲地说:;大胆狂生!你敢酒后闹事吗? 徐枫却是哈哈一笑,道:;通判大人此话不通。我既是‘狂生’,又何须‘大胆’,既然‘大胆’,又怎是‘狂生’? 通判面红耳赤,道:;好啊你,竟敢蔑视官府?先带回去再说!两边的官兵正要上前捉拿,徐枫却抢先叫了一声:;你们敢? 官兵被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竟愣在了当场。徐枫缓缓起身,冷笑了一声,说:;通判大人好大的官威呀!仅是言语冲撞就要拿人?你且瞧瞧我是谁! 徐枫说着就伸手入怀,摸出了皇帝下给他的圣旨,重重地抛到了通判的怀里。通判吃了一惊,狐疑着将圣旨徐徐展开。;啊?通判瞪大了眼睛,手脚也颤抖了起来,问道:;你就是徐枫徐大人吗? 徐枫背着手,微笑说道:;圣旨上可盖着皇上的玉玺呢,还能有假吗? 通判顿时心慌,只觉一股冷气从天灵盖直灌入五脏六腑。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哆嗦一边说:;下官不知上差驾到,冒犯之处,还请上差恕罪。 官兵们虽不知那圣旨上写的是什么,但见通判大人都如此奴颜婢膝,自然是纷纷退后,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不语了。 通判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徐枫也不去扶他,而是迈步绕开,边走边说:;通判大人,今日我初临贵宝地,本想游历一番,见见苏州的人物风景。没想到我所闻所见,真是大开眼界。 通判越听越心惊,只是一个劲地说:;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我且问你,你们的铜钱缺斤少两,本可铸一枚钱的铜你们却铸了两枚,这是为何?徐枫冷冷地问。 通判闻言心中不服,梗着脖子答道:;回上差的话,铸钱一项归户部下辖的银钱司管,下官鞭长莫及,无权过问呀。 这倒是实话,地方官员即使是封疆大吏也无铸钱的职权。徐枫以这个罪名责问他确实不妥。 但话既已出口,徐枫就不能收回。他只呆了一呆,又道:;废话!我就是户部的左侍郎,怎不知银钱司是管铸钱的。待我回京之后还要重重地参他!可在这之前,你们苏州的地方官姑息养奸,任凭这样的劣币在市场去驱逐良币,导致物价飞涨,百姓困苦!这件事你可怎么说? 通判那股子傲气瞬间就给打压了下来,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耷拉着脑袋,说:;上差所言句句属实,下官知罪了。 ;哼!徐枫放眼瞭望四周,除了看热闹的食客们还有狼藉地杯盘和纷乱地桌椅。;我之所以叫你来这里,就是要你看看这里百姓的生活。徐枫边踱步边说:;你看看你治下的这一方百姓,能来酒楼吃饭的有几人?舍得花钱听一支小曲的又有几人?哼!苏湖二府是我大明最富庶的地方了,这里的百姓尚且生活拮据,更遑论别的州府了。 ;是,下官知罪了。通判无话可说,只得这样回答。 ;仅仅是知罪还不够!徐枫道:;我可告诉你,从明天起我就要开始推行新法。在这期间,你和你的上级最好都能坚决贯彻,否则的话,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通判闻言更是大惊失色,竟然在这数九寒天的季节里汗湿衣衫。他一边磕头一边说:;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他磕头磕得急,乌纱帽都掉在了地上。 徐枫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俯下身去将这位惊慌失措地通判扶了起来,温言道:;通判大人,也算难为了你。你虽有过失但还不失为一个品性中正的人。日后只要你与我精诚合作,前事我不仅不追究,回京之后还可大大地提拔你呢。 徐枫这一套软硬兼施地组合拳打得这通判既是惭愧又是惶恐,眼泪顷刻间就夺眶而出,哽咽道:;徐大人,下官鱼肉百姓,真是最该万死啊! 他说着就又要跪下去。徐枫将他搀着,带着些许埋怨地口气说:;你好歹也是一府通判,怎么说哭就哭! 三名士卒迎上来将他搀起,道:;徐大人,我们扶通判大人和您回去吧。 徐枫点了点头,笑道:;也好。你们先下去,我稍后就到。 ;是!官兵们扶着这痛哭流涕、似烂泥一般的通判下楼去了。他边走还边哭着说:;徐大人,下官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 待他走后,徐枫才缓缓转身,冲吓得面色煞白地小梨说:;曲子你不用唱了。小梨还没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木讷地点点头。 徐枫又作了个四方揖,扬声道:;各位学子,各位苏州的父老。今日我徐枫来苏州就是来督导银钱的。徐枫向各位保证,不出一月,我绝对要让物价落下来,让大家的钱袋子鼓起来! 徐枫本以为自己的发言会赢得一个满堂彩,没想到在座的众人却是默默无声。大家只是小声议论着,生怕被徐枫听见似的。徐枫也是一怔,只得微微叹息:;没想到百姓对朝廷的不信任,已到如此地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答学生问 徐枫在酒楼上演的这一出问罪的表演,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于商鞅的;立木为信。复社的学子们声气相连,亲眼目睹的会添油加醋地讲给别人听,一传十,十传百,仅仅到第二日的午后,整个苏州的复社学子都在议论这件事。 而同一时间的徐枫正自坐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堂下除了三班衙役还坐着有苏州知府、通判、执事和周边县城的知县。他们左顾右盼,心中惶惑不已。 徐枫高坐于堂上只悠闲地品茶,对众人竟是视而不见。这些官老爷们更是不安了。 ;徐大人,苏州府的大小官员业已到齐,请大人训话。苏州的刘知府先起身说道。 徐枫抬眼将他一瞧,才将盛茶的盖碗放下,说:;知府大人请坐吧,不必客气。这泼水结冰的时辰让大家坐在这儿枯等也不是个事。 ;臣等定竭力为徐大人效劳。刘知府说了一句场面话才坐了回去。 徐枫笑了笑,说:;知府大人这话说错了。各位不是为我效劳,也不是为马大人和阮大人效劳,当然了,更不是为皇上效劳。 ;那这……堂下几人均露出了不可思议地眼神,彼此望着,那眼睛就像是探照灯似的左右摇摆。 见了他们这副表情,徐枫觉得好笑。但他现在是朝廷命官,不可轻佻,便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咱们是在为万民百姓效劳。。徐枫提高了嗓门,说:;本官此次来苏州,是专为清查银钱的。我知道各位大人平日里得了不少孝敬。这笔银子我暂不深究,还请诸位放心。 听了这话,众人的心才算是稍稍安定了,面部的表情也随之松弛了下来。 ;不过嘛,本官来了之后诸位的孝敬可就不那么好得了。因为我要以数目字的方式来管理银钱账目。我已派人抄好了具体的办法,无非是做成财务报表。大家可能会有些无所适从,但只要虚心肯学,就一定可以学会。徐枫将笑容一敛,吩咐道:;自今日起,苏州府的规矩要变一变了。第一,不得再增发新钱,所有新钱一律存库。第二,限期三日,各位要学会做财务报表。第三,管控物价,苏州府内的物价不得再涨。这三条改革办法各位可有疑问吗? 苏州通判眉头紧皱,起身说道:;回禀徐大人,前两条倒是好办。不过这第三条怕是有些麻烦。自打满洲犯边的数十年来,物价是一涨再涨,最近几年更是一日一涨。若是强行压下物价,只怕商人无利可图,关门谢客了。 徐枫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满地说:;还不是你们滥发货币给闹的? ;徐大人,这……通判着急着要辩解,徐枫忙冲他挥手,制止了他的话。 ;我知道,这是户部的意思,与你们无关。徐枫又说:;货币的滥发极易造成通胀。通胀你们懂吗?就是物价会越来越高,货币会越来越不值钱。所以我们要想在最短的时间里见成效,就必得以雷霆手段压下物价,先得保证基本的民生物资供应。至于商人们嘛……就只好先委屈他们一下了。如有人胆敢囤货居奇或闭门谢客的,一律问罪! ;可这也……通判仍有顾虑,但面对徐枫坚定的眼神也不敢多说什么。;是,下官遵旨。他只好唯唯诺诺地坐了回去。 徐枫点了点头,说:;如果大家没有问题,就速速打道回府吧。三日之后,我在这里等待着各位的佳音。 堂下的官员们踌躇了一阵,才陆续起身告辞,一边叹气一边走了。只有苏州知府尴尬地站在阶下,有些手足无措。 徐枫呷了一口已微凉的茶,问道:;知府大人怎么不回去呀? ;徐大人,下官的……公署就在这里。刘知府小心翼翼地赔笑说道。 ;哦!徐枫倒有些尴尬了。他挠了挠头,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那我就走了。三天后我再来。 ;是是是,下官一定亲自相迎。刘知府听他说要走,心里如获大赦,颇为兴奋地说。 徐枫知道他是盼着自己走,便也微微一笑,道:;知府大人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为百姓做事,尽心而已。 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起身便走了。他刚一出苏州府衙门,就见到了群情汹涌地人潮。复社的青年学子们已将衙门的大门堵住了,不仅他出不去,就是那些散会要回去的大小官员也出不去了。 学生们见徐枫出来,纷纷拍手叫好。;徐公惩贪官,为民做主!、;徐公才是朝廷的好官啊!……口号声、叫喊声瞬间响成了一片。若不是官兵和衙役们组成了人墙,他们就已冲到徐枫身边了。 ;徐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官员围拢了上来,颇为无奈地问。 徐枫也有些心慌意乱,信手一指,正指中了通判,说:;你去跟学生们说,让大家先散了,我会为民做主的。 通判应了一声,然后大踏步走上前去,双手一挥,高声叫道:;尔等学子该专心读书,不可在此闹事,若不速速散去,官府便要拿人了。 徐枫闻言大吃一惊,叫道:;喂!你乱说什么,我是这么让你说的吗? 果然,学生们立刻就炸开了锅,高声叫道:;苏州通判为虎作伥,该打!于是,碎石块、烂菜叶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向这通判打来。 ;哎呦哎呦!通判被打得连连后退,官服也被打得污浊不堪。他退了几步,怒声道:;反了反了!来人,将这帮忤逆不臣的学生拿了! ;住手!徐枫三步并作两步走了来,狠狠地瞪了通判一眼,便亲自冲学生们挥手,道:;大家好,我是徐枫!此话一出,鼎沸的人声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徐枫作了一次深呼吸,才放开声音说:;我这次奉了皇命来苏州,就是来彻查银钱的。如今我大明朝岌岌可危。北境沦陷,故都蒙尘,满洲铁骑随时都有可能挥兵南下,饮马长江。而我大明却无可遣之兵,无可发之饷,若是敌人南来,我们又如何抵御呢? ;大不了就和他们拼了!学生中一个枯瘦的年轻人撸起袖子大声说了一句。;对!和他们拼了!不少人也随声附和。 徐枫微微一笑,道:;大家有保家卫国的豪情,我代朝廷先行谢过了。不过,逞匹夫之勇可不管用啊。我们要想办法富国强兵,然后才能鼓足勇气和来犯之敌一较高下。所以,我这次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苏州的。 ;敢问徐大人,朝廷搜刮了这么多年的三饷,库府何以空虚?又一位青年学生挤到了前排,朗声发问。 徐枫微微皱了皱眉头,因为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对于;三饷,徐枫已不陌生了。那是;辽饷、;剿饷、;练饷的统称,是正常税赋的额外加派。 ;三饷的加征自然是为了应付日益庞大的军事开支。但朝廷越是征饷,百姓就越是穷困,百姓越是穷困就越是容易造反。而叛军越多,朝廷就越是加饷。如此循环往复,自然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徐枫也很想废除;三饷。可如今南明朝廷的财政赤字巨大,冒然废除;三饷无异于自取灭亡。所以;三饷不能立即就废,这是朝廷上上下下的共识,就连史可法也曾反对过废;三饷。 面对学生的诘问,徐枫答道:;朝廷加派‘三饷’实属迫不得已。至于这钱款嘛……我一时也难以回答,只能速速调查。不过我可以向各位保证,三个月之内我定然说服朝廷,减免江南各省的赋税! ;好!学生们群情激动,大声地鼓噪了起来。这喧闹的声音自然也惊动了苏州知府。他缓缓走了出来,也是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刘知府一脸茫然地问通判道。 通判苦笑一声,说:;刘大人,咱们的徐大人正在和复社的学子们说话呢。 ;朝廷命官,竟然受制于民,朝廷的法令何在!刘知府气得是面目通红,正要上前理论,众官见状急忙将他拦下,说:;刘大人不要冲动,人家可是皇差,有尚方宝剑的。刘知府闻言也只能是微微一叹,甩袖回去了。 ;既然徐大人为民做主,那就请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另一名学生在人潮的拥挤中左摇右摆,就像惊涛骇浪中摇曳地一叶扁舟。他的身子虽在摇晃,但中气充沛,吐音清晰,大家都听得清楚。 ;大胆!通判上前道:;尔等小民也敢胁迫官长吗? ;徐大人若是不愿前往,又何以服众呢?那名学生扬声说道:;苏州城里百姓的日子拮据,而在乡间更是民不聊生,度日艰难。徐大人何不随我们去看看! ;对呀!徐大人就随我们去看看吧!学生们又随声附和道。 徐枫点了点头,说:;好!咱们现在就去。然后他又扭脸对通判笑着说:;你也随我们去一趟吧。 ;啊?下……下官还有……通判笨嘴拙舌,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但面对一双双炽热的学生的目光,他也只好点头答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乡间一游 即使徐枫已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当他真正看到苏州府周边乡村的场景时,仍是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几只瘦弱地野狗慵懒地卧在已撂荒了的土地上,破败的房屋一望无尽。诺大的村庄也是空空荡荡,徐枫走了半晌都不见一个壮年的男子,只有些老人和孩子。 老人坐在家门口晒着并不温暖的太阳,孩子们穿着粗布衣裳,沾满灰尘的脸上洋溢着点点的笑容。 ;你去问问那个孩子,他的父亲去哪里了?徐枫如此吩咐苏州通判道。 ;是。通判应了一声,走过去与那小孩子说话。小孩子说了两句,就转身向身后的老人方向跑去。通判也折返回来,说:;回徐大人,他的父亲去驻守淮河江防了。 ;去了多久?徐枫仍是望着那老人和孩子问道。 通判犹豫了片刻,说:;三年了。这孩子今年六岁,他已不记得自己父亲是何模样了。 ;徐大人,壮年的劳力都去当兵了,家里的地荒了,但朝廷的赋税还得收。徐枫身旁的一名学生上前说道:;这样的孩子在这里随处都可以见到。 ;那如果交不上税又该怎么办呢?徐枫侧头望向了通判。通判的脸有些涨红了,低着头答道:;朝廷会宽限些时日。 ;可时日到了还是交不上税呢?徐枫紧追不舍地催问道。 通判尴尬非常,这犹如公审的问话确实让他无言以答。两旁的学生拥上来说:;交不上税就抢人呗!村里有儿有女的被抢走了大半,卖了孩子还可换些钱来。 通判心慌意乱,忙解释:;徐大人,我们也着实为难。朝廷要银子,我们收不上来也只有……只有出此下策。 徐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天下变乱,不是哪一个人的过错。 ;徐大人明察。通判高高地拱了拱手。随徐枫而来的学生们却是互相瞅了瞅,面上带了些不悦的神色。 徐枫向前走着,村民都呆立在道路两旁,目光呆滞,瘦骨嶙峋,宛似非洲的饥民。徐枫自打有记忆以来,这样贫困的人民也只有在电视上见到过。但那也是非洲或者东南亚一带的难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情状的中国人,心里当真是感慨万千。 他边走边看,边看边问:;本官所见都是老人和童子,为何不见年轻的女子呢? 跟着徐枫的青年学生们都面面相觑,非常惊讶于这位为民做主的官长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有失体统的话来。所以大家都保持了沉默,没有人搭腔。 但通判大人是官府的人,别人不答他不能不答。;回徐大人,我大明理学昌盛,女子当守妇道,不应见外男。所以大人前来,她们自然就躲回屋里去了。 ;哦。徐枫恍然大悟,又问道:;可我在南京时也见过钱牧斋的夫人河东君。她为何不避外男呢? 这个问题颇有些尴尬,通判也一时词穷。他绝不能说出类似;柳如是不过一区区青楼歌姬这样的话,可不如此说又该怎么说呢?他憋了半天才呵呵笑答:;钱夫人自然不能以俗礼视之。 徐枫点了点头,没有在说什么。;理学……理学……他念叨了几句,忽然想起中学语文课上学过的《阿Q正传》。主人公阿Q不过是对吴妈说了句放肆的下流话,虽说言语孟浪,但吴妈却要跳井自杀,却也令徐枫这个成长在新世纪的中国人觉得不可理喻。 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看来理学不仅禁锢了人的思想,更阻碍了经济的发展。 跟在他身边的学生忙道:;徐大人不喜理学,难道向往心学吗? ;心学?这个词儿徐枫倒有些耳熟,忙问:;是阳明心学吗? ;正是!这学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枫呵呵笑了,说:;我既不信理学也不信心学,我信的是科学。 ;科学?学生和通判大人都是一脸茫然,齐声问道:;何谓科学? 徐枫说:;科学不是什么具体的学问,但却是很好的方法论。总结起来不过四个字‘实事求是’。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让咱们江南的农村恢复生产。我已下令朝廷管控苏州府的物价,可仅仅控制物价是不够的。更要紧的是物资得跟上。要想让物资跟上,这里的土地就不能撂荒。 通判虽听不太懂徐枫的话,但大意还是明白的。于是他答道:;徐大人也看到了,苏州的壮劳力大多都入伍参军去了,剩下的也有一部分为了生计,只能去城里做短工。要想不让土地撂荒,那也得有人才行啊。 徐枫步子忽然一停,身旁的通判有些猝不及防,也急忙停下脚步,险些摔了一跤。 徐枫笑道:;通判大人不用发愁,我心里已有了计较,咱们打道回府吧。 他将脚跟一转便向回走。跟他来的学生们好像还不尽兴,上前劝道:;徐大人体察民情不过半日,这就要回去了吗? ;我已知道这里的情况了,临近的几个村子也是大同小异,看一个就已经明白了。徐枫说。 学生们互相瞅了瞅,又有一个站出来说:;徐大人,实不相瞒,我们今日的集会正是冒辟疆冒学士和陈子龙陈学士发起的。他们听说了昨晚徐大人在酒楼的慷慨激昂,对大人十分钦佩。 徐枫吃了一惊,道:;哦?他们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 ;现如今苏州府已无人不知了。学生答道。 那通判已羞臊不堪,深深地把头低着,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另一个学生接口道:;冒学士和陈学士对大人的钦佩之情犹如高山仰止。大人若真的为民做主,就不要太计较个人得失,多多体察下情。 众学生接着便纷纷拱手向徐枫拜了一拜。徐枫也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明朝这些酸儒,就会玩道德绑架这一套。他只是在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这时,一个老妇人蹒跚地走了过来。她头发凌乱,衣服上也满是补丁。她直勾勾地望着徐枫,问了句:;你可是新来的官? ;放肆!通判上前喝道:;这是南京来的徐枫徐大人,还不跪下说话! ;呦,是新官呦!老妇人正要俯身跪拜,徐枫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住,说:;老阿姨,您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老妇人边流泪边说:;大人呦,我们一家可不得活了。老头被官府的人打死了,两个儿子也给拉去当兵了。一晃眼两年,也不见个踪影。全家也只剩下我这老太婆和一个刚满月的小孙女。大人是白日青天呦,就可怜可怜我们,给条活路吧。 这老人说的感人至深,学子们纷纷举袖拭泪,更有甚者背转过身去嚎啕大哭了起来。 徐枫的声音也哽咽了。他重重地扶着这老妇人,说:;老阿姨,我们一定会努力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的。 老妇人一怔,不懂;老阿姨是什么意思,但她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无非是给自己的称呼,便笑着点了点头。 他瞧了瞧老妇人身上穿的破烂地棉衣,问道:;老阿姨,最近天气冷,您这衣服保暖吗? 老妇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暖不暖的都无所谓了呦,能有件衣穿不给冻死便知足了。 ;阿姨今年高寿了?徐枫接着问。 ;今年四十三了。老妇人答道。 ;四十三?徐枫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位老太太怎么看都在七十上下,实际年龄居然是四十出头。他想到在自己生活的年代,这个年龄的女性都还不能被称为;老人。她们还会上街买衣服、染头发,一眼看去甚至还会误以为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呢。 ;唉,‘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徐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深刻地感受到了明朝政府的无能,感受到了民间百姓的困苦。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的心里绝不会产生如此强烈地冲击。 徐枫沉吟了一下,说:;阿姨,你还年轻。朝廷会帮助你们的。既然土地荒芜了,稻子不能种了,那咱们就种棉籽和桑苗。阿姨你说好不好? 老妇人愣了半晌,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啥叫棉籽和桑苗啊? 徐枫耐心地解释道:;那是做衣裳用的。咱们村男丁不足,可土地也不能荒了。咱们要充分利用资源,种可以做衣服的东西来。 ;好是好,但那棉籽不能吃,只够做衣服穿哪里能够呀?老妇人仍然顾虑重重。 徐枫笑着说:;棉籽可以长出棉花来,桑苗长大了也可以养蚕做丝绸。这些咱们都可以拿出去卖,换来了银子再去别的地方买粮食不就可以了吗? 老妇人吃了一惊,道:;啊?粮食可是活命的东西,人家能卖吗? 徐枫笑着解释道:;如果人家也吃不饱当然就不卖了,可有些地方收成好,不愁粮食吃,自然乐得把粮食卖出去换成银子? ;哦。老妇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这样的话,倒是行得通。 徐枫点了点头,才又直起腰来对身后早已是目瞪口呆的通判和学生们说:;你们瞧,这就是科学的精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会友 徐枫回到苏州城的时候已是花灯初上的时辰了。苏州城繁华依旧,一条条烟雨小巷、一座座亭台楼阁都点缀着雅致和风情。可这横亘在穷苦众生面前的雅致和风情总透着一股腥味。 徐枫嗅到了这里的腥味。他满眼所见,尽是穿流的才子佳人和清风明月。那河昉、酒楼、小桥、流水、花草,还有那从窈窕歌女的指间弹拨出的江南小调都让徐枫深深地着迷。可他越是着迷,那刺目地贫富对比就越是明显,他心里的紧迫感也就越强烈。 ;徐大人,还是下官送您回寓所吧。通判的话打断了徐枫的遐想。他笑了笑,说:;不必了,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众学子们也是互相看看,站出一个人来说:;大人不可忘了今日的所闻所见,保重。 徐枫和大家一一作别,最后通判也在软磨硬泡无果的情况下独自离去了。现在的徐枫是真正的一个人了。他漫步在苏州灯火酒绿地巷陌间,一家家饭店茶摊的招子迎风招展。徐枫所过之处酒香四溢,说书人拍醒木的声音和观众们的呼喝声也交相呼应,此起彼伏。 ;这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徐枫边走边在心里想着:;我要整顿苏州府的经济就不能没有帮手。单单依靠这里的官员还远远不够,这些人都是七窍玲珑心,做惯了欺上瞒下的事。现在最值得信任的就是复社的学生们。这些年轻学子有热情有冲劲,只要因循利导,必能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可因为朝廷的腐败无能,已让他们失去了对官员最基本的信任,要团结他们又何其难也。 徐枫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陈子龙和冒辟疆。他们在苏州很有声望,如果他们全力支持自己,大事就不愁不成。 主意打定,徐枫立即转身,正好瞧见有两个轿夫坐在路边等候租借肩舆的客人。这场景像极了近代中国的人力车。徐枫大踏步走过去问:;你们知道冒辟疆冒学士的家怎么走吗? 轿夫二人急忙起身,领头的恭恭敬敬地回答:;冒学士鼎鼎大名,小的当然知道了。 ;那好,烦你们载我一乘。徐枫说着就从怀中摸出了一吊铜钱递给了这领头的轿夫。轿夫双手将钱接过,笑道:;谢老爷的打赏,那您老就快上轿吧。徐枫应了一声,挑帘入轿,坐好之后,两个轿夫吆喝一声,抬起肩舆便走了。 古人的轿子也分很多种,徐枫乘坐的是最简易的肩舆,只需要一前一后两个轿夫。这种小轿兴起于南宋,是人们除牛车以外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与后来的人力车颇有相似之处。 徐枫坐在轿子里一摇一晃的十分难受。他难受的不仅仅是不舒适,也是心疼这两个轿夫的辛劳。走不多时,他就挑开轿帘说:;你们也累了吧?要不咱们歇会再走? 轿夫哈哈一笑,说:;哪有这个道理,老爷可真是菩萨心肠。咱们抬老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哪能歇呢? 徐枫只是微微叹息也不争辩。因为他知道这是时代所造成的价值观的偏差。他穿越也半年有余了,对这种偏差早已习惯。所以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重新坐好。 肩舆终于停了下来。两个轿夫小心翼翼地落轿,然后一擦脑袋上的汗水,说:;老爷,咱们到冒学士的家门口了。 徐枫缓缓出轿,抬头一望,冒辟疆的房子十分淡雅,门前的两尊石狮威武庄严,大门上高悬一块写有;水绘园的匾额。 ;这儿就是冒学士的家吗?徐枫望着那匾额问道。 轿夫双手叉腰,一边喘气一边说:;是了,这里就是冒学士暂居的地方。 ;暂居?徐枫侧目问道:;难道冒学士不是苏州人? 轿夫哈哈一笑,说:;在苏州的也不一定就是苏州人呀。冒学士是如阜人。 ;哦。徐枫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然后向两位轿夫一拱手,说:;辛苦两位了,这个就当是……小费了。他从怀里又摸出一吊钱来递给了轿夫。轿夫又惊又喜,急忙接过了钱,连连道谢。 徐枫送走了轿夫,独自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冒辟疆的家门。来开门的是一个面目清秀地婢女。婢女将徐枫一望,用银铃般的声音问道:;可是徐暮帆徐大人吗? ;啊?哦,我是。徐枫对自己的这个;新名字还有些不适应。 ;那就快请进吧。婢女把徐枫迎了进来,边引路边说:;我们家老爷早就料到您会来,特地邀了陈学士和侯学士在此恭候呢。 ;哦?难道你们老爷会算卦?徐枫十分惊奇地问。 婢女抿嘴笑了笑,说:;算卦我们老爷是不会,不过审时度势、未雨绸缪倒是常常应验呢。 二人说话间就已穿过了庭院,来到了大堂门口。徐枫把眼一瞧,只见堂上坐着三人,分别是冒辟疆、陈子龙和一个自己还不认识的年轻书生。这书生身材清瘦,面容也颇为俊朗,想必就是那婢女口中的‘侯学士’了吧。 ;老爷,徐大人带到了。婢女盈盈笑着,说完之后又对徐枫说:;徐大人,请。然后转身离去了。 徐枫的目光被婢女牵引,不自觉地也向后望了去。;徐大人,你快来吧,今日之宴专是为你而设。 ;哦?徐枫应了一声,这才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那个年轻书生见徐枫走来,便起身行礼道:;在下侯方域表字朝宗,仰慕徐大人久矣。 徐枫也连忙拱手还礼,说:;徐枫徐暮帆正是在下。咱们不在朝堂上,不必称我为‘大人’了吧? 三人闻言均是一笑。陈子龙对冒辟疆说:;还是辟疆兄神机妙算,料准了徐大人……哦不,暮帆兄会来。若日后仕途不顺,摆摊算卦也可勉强糊口啊。哈哈哈…… 冒辟疆拉徐枫坐下,亲自为他倒上了酒,笑着说:;子龙抬举我了,医卜天象我哪里懂?只是咱们鼓励学生们去苏州府衙门请暮帆体察民情,我猜他们一定会把咱兄弟给供出来。而暮帆一旦知道了幕后主使,焉有不登门问罪的道理呀? 徐枫也随三人一起笑了起来,说:;问罪我可不敢,请求指点我倒是第一名。 ;看来今日暮帆兄在苏州的乡村一游,颇有感慨。陈子龙兴味盎然地问。 这话勾起了徐枫的愁思。他端起酒杯的手又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实不相瞒,今日一游确实令我深深地震撼。没想到富足甲天下的苏州竟也萧条如斯。这样下去,不等满洲鞑子打来,咱们就已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了。 侯方域摇头苦笑,道:;现已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了。 冒辟疆和陈子龙对望了一眼,纷纷收敛起了笑容。;暮帆兄,你是朝廷命官,不比我等闲云野鹤。对此情形,你可有良策呀?陈子龙正色问道。 徐枫想了想,说:;兄弟倒有一策,只是还不成熟,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间并无六耳,暮帆但说无妨。冒辟疆目光如炬,期待似的望着徐枫。 ;据我的观察,乡村之所以凋敝荒芜,在于青壮年的大量流失。而这些人口也不是一时就能补回来的。徐枫细细地说:;男人没了,但我们还有女人。女人扛着锄头去种地确实很难,但她们种植棉花、桑树这样的经济作物还是可以的。 ;经济作物?冒辟疆、陈子龙和侯方域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都十分惊讶地望着徐枫。 徐枫明白他们对;经济作物这个词不理解,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不让她们种粮食,而是改种棉花和桑树。这些东西可以做成衣服,衣服也是刚需。所以,只要咱们大量地种植了棉花和桑树,结下果实来就卖出去换钱。百姓们有了钱,就可以再用钱去买别的地方买粮食了。 三人对视了一眼,陷入了久久地思索中。不一会儿,侯方域点头道:;这个法子我看行。 冒辟疆却是眉头深锁,说:;办法是好,但有两件事却不易办。 ;何事?徐枫问道。 ;第一,百姓们要种棉花和桑树,那就得买棉籽和桑苗。可如今百姓穷苦,根本拿不出钱来;第二,外销和买粮也都是个难题。 徐枫点了点头,说:;辟疆兄指出的这两点确实是问题的关键。所以我才厚颜来拜访辟疆兄,希望借助你、子龙和朝宗兄的名望,帮我多多发动复社学生,让学生们监督官府去帮百姓做这些百姓还做不到的事。 ;监督?三人又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来。侯方域皱眉道:;暮帆兄,你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何以要鼓励学生们闹事呢?这不是有些滑稽吗? 徐枫摇头说:;不,一点也不滑稽。我大明的官府已腐朽不堪,唯有借公众舆论的力量,才能给他们压力,他们也才能认真办事。 ;可这种大逆之事,我朝还无此先例呀!陈子龙摊开了两手,茫然说道。 冒辟疆沉吟着说:;子龙此言差矣。太祖开国之初就立下了百姓可以进京告御状的规矩。更有甚者,还有百姓将徇私枉法的地方大员扭送去南京受审呢。这种事倒也并非完全无例可循。 徐枫略吃了一惊,心想:;原本以为明太祖朱元璋是个独夫民贼,没想到还挺有现代民主意识的。 于是他立即接口道:;对嘛,咱们做的只是监督,不许他们徇私枉法,不许他们贪墨公款,又不是扭送他们去南京。 ;可是……陈子龙望了徐枫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冒辟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大明开国时万象更新,而如今却是贪官横行,哪能比较呢? 侯方域若有所思地说:;我大明开国时不也贪官横行吗? 陈子龙一时词穷,无言作答。他只能端起酒杯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既然朝宗兄和辟疆兄都同意,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旧情 徐枫看出陈子龙有些怏怏不乐,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不知子龙兄有什么顾虑? 陈子龙怔了一怔,说:;没什么顾虑的,只是此事未免有点惊世骇俗。 徐枫笑道:;不错,咱们就是要干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否则怎么对得起百姓和朝廷。 冒辟疆也笑着说:;看来今天暮帆兄是来对了。咱们寥寥数语就解决了苏州府十几年来都解决不了的积弊。可喜可贺呀! 徐枫微微颔首,说:;苏州府的积弊、江南的积弊,乃至整个天下的积弊其实不难解决,只是看人想不想解决。 ;暮帆此言说得好!冒辟疆站起身来,说:;小荷,再去给我们烫壶酒。今日我要与三位好友一醉方休! ;是。那个叫小荷的婢女踩着细碎的步子而来。她盈盈一笑,冲四人微施一礼,正要接过酒壶时,却听身后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还是我来吧。 几人寻声一望,只见是一个穿着素衣、盘着头发的女子走了来。这女子身材大约五尺,即使在女子中也算是矮小的。但她面容姣好,顾盼之间自流露着万种风情,虽梳着妇人装束,但看起来稚气还未全脱,眉目之间也不似柳如是那般英气勃勃,倒更添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妩媚。 ;想必她就是辟疆兄的夫人董小宛了。徐枫瞧在眼里,心里这样想着。 董小宛从小荷手里接过酒壶,笑着说:;今日你们吃好喝好,这酒呀就让我去烫了吧。 徐枫微微起身,道:;怎敢劳烦嫂夫人。 董小宛嗤嗤一笑,道:;徐大人,小女子听说了大人的事迹,心下佩服。区区一壶酒而已,大人何必介怀。 侯方域和陈子龙倒没有徐枫的拘束,一齐笑了起来。侯方域道:;暮帆兄不许叫他作大人,嫂夫人一句话就说了三次‘大人’,那可得罚三杯酒。 陈子龙也拍手起哄,道:;不错不错,嫂夫人该罚。 董小宛杏脸微红,娇嗔道:;朝宗、子龙,你们竟会拿我逗趣。你们喝酒聊天,哪有罚一个看客的道理? 冒辟疆也笑了起来,拉过董小宛的玉臂说:;你就喝一杯吧,权当是敬咱们的暮帆了。 董小宛面含微笑,用冒辟疆的杯子满上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端起来,对徐枫说:;暮帆,既然辟疆把你当朋友,那我也把你当朋友。你是朝廷命官,干系重大。这杯酒我敬你,愿你得以顺利推行新法。 她说完便一仰脖子,将这杯酒喝了。徐枫有些受宠若惊,也连忙端起杯子说:;不敢。也一口将酒饮尽。 ;好!陈子龙和侯方域同时叫了一声,像是给他们喝彩。 董小宛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腼腆地笑了,说:;我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还是给四位烫酒去吧。 四人目送董小宛和小荷离去,便免不了有一番议论。陈子龙叹了口气,说:;辟疆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不像我那个老婆那般蛮横。想当日我和河东君…… 冒辟疆忽然伸出手来打断了他,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干什么。言语之间也不无叹息。 ;我不想提,但我家那位却总是提起来。陈子龙满腔的不甘和悔恨一股脑地涌了出来。;早知如此,当日我真该狠下心来逼她签了离书,也不用像今天这样窝窝囊囊的活着。他说完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杯子里那点残酒饮了。 ;子龙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侯方域似乎也触及到了伤心事,说:;我与香君还不是天各一方,彼此挂念吗? 侯方域和陈子龙正好是面对面坐着。两人不住地摇头叹息,相对无言。冒辟疆望了望侯方域,又望了望陈子龙,说道:;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让人家暮帆看笑话。 ;不不不,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徐枫把目光投向了侯方域,说:;子龙兄和河东君的故事我已知晓了,却还不知朝宗…… ;我和香君?侯方域呵呵苦笑道:;暮帆兄自南京而来,也应该听过李香君的大名吧? ;也是秦淮八艳?徐枫道。 侯方域点了点头,说:;不错啊。半年前弘光皇帝还未登基,阮大铖也还未得势。这家伙曾花了一大笔银子替香君赎身,将她送了给我。 ;哦。阮大铖用心险恶,这样的伎俩也对我使过。徐枫恨恨地说。 侯方域点头说:;也亏得他让我和香君结识,我们情投意合,爱慕已深。但我又不愿欠阮大铖的人情,再落下个勾结阉党的罪名。所以那笔银子我给他退了回去,由我自己为香君赎身。 ;可这样一来,阮大铖便忌恨上了我。待他掌权之后,竟将香君抓走,还把我们学子统统赶出了南京。侯方域越说越觉气愤,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震得他手边的那盘花生米也跳了一跳。 徐枫也是大吃一惊,道:;啊?居然如此目无王法,这个阮大铖真是该杀! 侯方域抬起头来说:;不错,我做梦都想亲手扒了阮贼的皮,掏出他的心来看看是不是人肉做的。 徐枫慨然道:;朝宗兄不必过分伤怀,这次我完成苏州之行就要回京复命了。贵夫人的事我一定会帮忙打听的。 侯方域大受感动,言语竟也哽咽了,说:;暮帆兄如此热血,请受小弟一拜。 他一撩长襟,就要起身下跪。徐枫慌忙将他扶住,说:;朝宗兄何必客气,但凡是有点正气的人都会如此做的。 冒辟疆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朝宗兄对李香君用情如此之深,令人感动呀。 侯方域呵呵一笑,道:;用情深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在这里喝酒抱怨。 ;要怪就怪马阮二贼倒行逆施。他们一定不得好死。徐枫也满怀激愤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对侯方域说:;只不知阮大铖那奸贼将贵夫人藏匿在何处。我在阮府留宿过,不曾见到有可疑之人呀。 陈子龙冷哼了一声,说:;阮大铖是何等人物,定然会做的滴水不漏。唉,这件事不易办呀。 徐枫也微微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了温雨。不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说不定也早已是左梦庚怀中的佳人了。唉,左梦庚生就得仪表堂堂,又是大帅之子,人品也似不错。就算温雨不喜欢他,相处久了也难免不被其真诚感动。 ;有情人终成眷属,若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徐枫呆呆地说。 冒辟疆正坐在他对面,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问道:;难道暮帆也被情丝牵锁吗? ;我?哦,就当是吧。徐枫点了点头,似答非答地说。 ;酒来了。董小宛捧着还温热的酒壶快步而来,笑盈盈地说:;我来替四位满上酒吧。 董小宛一一给四人的酒杯里斟满了酒,但见他们各个面色消沉,和刚才相比简直判若天壤。她愣了一愣,小声问身旁的冒辟疆:;这是怎么了? 冒辟疆苦苦一笑,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三位兄台都想到了自己的红颜知己,求而不得,因此伤怀。 ;哦,原来是这样。董小宛笑了笑,对陈子龙道:;子龙,我与影怜是幼时好友,你们不能成为眷侣我也很难过。不过,旧情既去了,伤怀也是枉然,不如对现在的夫人好些,也叫她念念你的好。 柳如是当年用过;杨影怜的艺名,所以董小宛才这样称呼。陈子龙听到柳如是的旧名,心中悚然一震,扬起头来说:;嫂夫人说得是。 董小宛浅浅地一笑,又转头望向了侯方域,皱了愁眉:;朝宗,你与香君确属不幸。只恨奸臣当道,不能还我朗朗青天。唉,你若真思念香君,就该帮暮帆的忙,改革苏州积弊,让百姓富足、国库充盈。到时我们才能有机会去斗一斗阮大铖和马士英。 侯方域的眼中也闪出了光彩,抱拳道:;嫂夫人一席话真如当头棒喝,打醒了我这梦中之人。不错,即使是为了香君我也不能再这样自怨自艾下去了。 徐枫笑道:;不错不错。朝宗你帮我推行新法,一月之后我回京复命,才能得皇上的信任、百官的拥戴。到时咱们内外呼应,就不信查不出香君姑娘的下落。 冒辟疆也哈哈笑了,说:;何止是朝宗,我和子龙也当仁不让! ;那好,咱们齐心协力,共克时艰!徐枫伸出了手来,望着三人。三人互相瞅瞅,也伸过手去与他相握。四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愈发温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灭口 四人小酌,越喝兴致越浓,天空也渐渐现出了鱼肚白。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鸡鸣,他们这才骤然发觉,一夜良宵就此过去。 徐枫带着三分朦胧的醉意和六分淡淡地倦意回到了寓所。仆人们苦守了一夜,见他回来忙去相迎,另有两个婢女去整理床铺。但徐枫已是醉态朦胧,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下去下去。管事的支走了婢女,临走时还不忙嘱咐一声:;热水得随时备着。 徐枫是早晨五点多也就是古人说的卯时回来的,睡了不过四个钟头,巳时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了。 ;徐大人!我们要见徐大人!青年学生们的呼喊声包围了徐枫的寓所。徐枫的寓所是一座二层小楼,一层是会客厅,二楼才是徐枫的卧室。比起前一天去苏州府衙的学生,这次来的人可更多了。 徐枫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侧目一望,管家刚好推门进来。;徐老爷大事不好了。管家忧心忡忡地说:;复社的举子们把咱们这围的是水泄不通,说要见您呢。 徐枫挣扎着坐起了身来,说:;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见。 管家忙将他一拦,说:;使不得使不得。昨天举子们包围了苏州府衙已不成体统,今日再围寓所更是放肆。您老若是一味迁就,只怕他们得寸进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你说反了。徐枫坐在床边,轻轻用手按揉着太阳穴说:;如果咱们总是避而不见,那才让人轻贱了朝廷呢。 ;可总不能他们要见就见。朝廷的法度何在呀!管家说:;您老可以传下令去,让总督衙门派兵过来驱赶,有意对抗者立即拿了! 徐枫抬眼将他一瞧,说:;这怎么行?他们见我定是有话要说,有事要商议。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也难得徐枫还记得这么个典故,用的是恰如其分,管家也一时词穷,只好叹息道:;那您先洗把脸再去吧。 ;不用,你把窗户打开。徐枫吩咐了一声。 管家也只好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了窗户。学生们见状,又都大声呼叫了起来:;徐大人!徐大人!本就喧闹地大街更是喧闹了。 徐枫整理好衣服,来到床边向下望去,只见密密麻麻地到处都是人,本就不宽敞的街道给塞了个结实。见此情景,徐枫也有些吃惊。;黄金周的旅游景点也不过如此吧?他心里这样想着,本来想好的要说的话竟也忘了。 ;徐大人!连续两日的粮价都没有涨,想必这是徐大人的举措吧!一名学生兴奋地喊着。 徐枫轻轻点了点头,说:;是呀,是我的举措。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 ;我们知道!学生中又有一人喊道:;所以我们是来帮大人您的! 徐枫一呆,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帮?是谁叫你们来的? ;是冒学士、侯学士还有陈学士叫我们来的!学生们扬声高呼:;冒学士说徐大人要做财政改革,需要人手。所以我们就来了。至于做些什么,该怎么做,我们全凭徐大人吩咐! 这番话让徐枫如沐春风,非常感动,笑着说:;好啊!我本以为能请来冒学士他三人已是万幸,没想到竟来了这么多人。大家雪中送炭,让徐某感激不已呀! ;徐大人能来苏州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学生们说:;大人就吩咐吧,让我们做点什么? 徐枫想了想,说:;大家先不要急,你们派些代表进来,我们慢慢商议。 ;在下冒辟疆先来了!人群中走出一个青年学子来,正是冒辟疆无疑。;还有我!、;我也来!陈子龙和侯方域也从人群中挣扎着拥到前排来。 ;好!学生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三人一撩长衫来到了寓所门前,侍卫们互相看看,都不知该怎么办。 ;没听见徐大人的吩咐吧,快让冒学士他们进去吧。学生们冲侍卫高声喊着。 两名侍卫抬起头来望徐枫。徐枫也是含笑点头,他们才让开了路,打开了门。;三位学士,请! 三人对视一眼,含笑走了进来。外面的学生们又是一阵此起彼伏地喝彩。 徐枫也快步下楼而来,紧紧握住了冒辟疆的手,说:;辟疆兄、朝宗兄、子龙兄,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冒辟疆微微一笑,说:;救民如救火,怎么能缓呢?事不宜迟,暮帆你就吩咐吧,看看我们应该怎么做! 徐枫想了一想,皱眉说:;咱们的当务之急有两件事。第一是采买棉籽和桑苗。此事我会吩咐给知府大人,学子们从旁协助就足够了;第二件事就麻烦一些,我需要人手来查苏州府的银钱往来。 陈子龙问道:;这不是有各县的县丞、同知来管的吗? 徐枫摇了摇头,说:;我要把最近几年的银钱账目全都做成财务报表。这些工作他们做不了,就算能做我也信不过。 ;财务报表?三人异口同声地惊问了一声,然后又互相瞅瞅,确认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之后,才又冒辟疆问道:;何为财务报表? ;你们来看。徐枫快步走到桌前,三人也都跟着走了来。徐枫提笔就在纸上打了一个表格,左栏写着每一天的日期,上栏标注着几种不同的收入类别。 ;你们看,这个表是一张财政收入表。徐枫放下笔说:;有了这张表,咱们就能知道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整个苏州府有多少收入。 徐枫顿了一顿,继续说:;咱们有了收入报表,也该有支出报表。两张表要由互不认识的人来做。做好之后彼此参照,我们就能知道这一个月苏州府是盈余还是亏损。依此方法,做出月表、年表,就能统计出每个月、每年的财政状况,也就能知道盈余几何,亏损几何。 ;这倒是个好方法。侯方域兴奋地说。 徐枫耐下心来交他们如何做报表,如何做出纳的统计。他们也真是聪明,不到半日竟都学会了。他们再出去每人又交了十人,十人学会之后又各自去交十人。直至夜幕时分,苏州府所有的复社学生都学会了会计和出纳的一些基本知识。 徐枫本想让大家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开始算账。可学生们热情高涨,都说趁自己刚学会这本事就必须得用一用。徐枫有感于学生们的热情,便派人去苏州府搬来了整整三年的积存账目。 在徐枫、冒辟疆、陈子龙和侯方域的组织下,学生们分成若干组,有打算盘算账的,有清查钱物的,有专门统计的,也有做结算的。因为算盘的需求极大,整个苏州府的算盘都给卖得脱销了。 这天的苏州府是随着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的声音渐渐过去的。如此大的阵仗苏州的百姓也是第一次见到。人们虽看不太明白他们是怎么查账的,但都是交口称赞,;徐青天的说法也就在苏州府不胫而走。 见到这一幕,刘知府却是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苏州府的大堂上焦躁地踱着步子。作为他副手的通判自然也不能安然坐着,便站在一旁说:;刘大人,咱们着急也没用。徐钦差这次是有备而来的。 ;有备而来?刘知府停下了步子,瞪眼说道:;要是再让他这么查下去,咱们贪墨的银子都要给抖了出来,只能是人头落地! 通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你我的报应。 ;什么?刘知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垂头丧气的通判,说:;那个徐枫才来了几天,这么快你就被他收买了? ;刘大人,您这是哪里话!通判也扬声辩解道:;下官区区四品的通判,何须他人收买?只是这几日下官所见所闻,百姓们提起徐钦差都交口称赞,甚至已有人叫他‘徐青天’了。 刘知府纵步过来,双手狠狠地揪住通判的衣领,怒道:;你小子还说不是被他收买?你帮着他说话又能怎么样?等账查出来了,也是难逃一死! 通判也不挣扎,悲声道:;刘大人,刘知府。咱们现在已无路可走了。为今之计,只有将赃银都吐出来,或许还能死的体面些。 ;你胡说!刘知府一把将通判推倒在地,大声咆哮道:;要缴银子你去缴好了,我死也不会缴的! 通判默默地爬起身子,说:;下官知道,刘大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罢。下官上任三年多来确实贪墨了不少,上下打点了不少。我这就去向徐钦差坦白。不过,下官是大人您的部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把大人抖出来的。也请大人好自为之吧。 ;你真的要去?刘知府厉声质问。 通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刘知府也点了点头,忽然露出了笑容,招手道:;既然如此,你且过来,我还有件天大的事要告诉你。 通判皱了皱眉头,靠过来问道:;什么事? 当坏人忽然以笑示人的时候,往往不是善意的开始而是邪恶的发端。通判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当他走到刘知府身边时,见到平日和蔼可亲的刘大人忽然露出了峥容。他心头一紧,暗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刘知府猛然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刘大人!你要杀人灭口……通判涨红了脸,极为费力地说着。 刘大人狞笑着说:;你猜对了,黄泉路上好走! 通判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刘知府的衣襟,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啊!刘知府痛的大叫了一声,于是手下发力更猛。他掐着通判的脖子用力一晃,;咚的一声闷响,通判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地板上,通判的双眼渐渐翻白,一摊鲜血渐渐从他的身下流了出来。 通判停止了挣扎,刘知府也才长出了一口气,跌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谁说我无路可走?刘知府对着通判余温仍在的尸体发了一声冷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陛下圣裁 阮大铖眉头紧紧皱着,手里的信纸正在被身旁烛台上的火光吞噬,发出幽幽地、艳艳地红光来,将他那张阴郁的脸也映得红霞一片。这封苏州刘知府寄来的信阮大铖读了三遍,信纸就无需再留了。 ;老爷……要不要去招呼马士英大人?一旁的老管家躬身问道。 ;不必了。阮大铖将身子正了正,微微笑着说:;告诉他也于事无补。 ;那老爷打算怎么应对?老管家接着问。 阮大铖不慌不乱,说道:;刘知府在信里说,徐枫今天能查到他刘某人的头上,以后也就能查到我阮某人的头上。呵呵,你知道这叫什么?这是告诉我,他和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管家点头说:;刘知府这话说得不差。 ;不差?哼!他也配!阮大铖站起身子,边走边说:;他刘寿礼可是南直隶的要员,是苏州一府的青天大老爷。当初还是我提拔他上来的如今出息了,该拿徐枫来要挟我。 老管家跟上来打圆场:;刘知府断不敢威胁老爷。 ;你怎知他不敢?阮大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又自问自答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在这生死关头也仅仅是威胁我,算是客气了。 ;那老爷的意思呢?管家仍是躬着身子问。 阮大铖穿过大堂,推门进到了自己的卧室,老管家自然也跟着进来了。 ;唉,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再保他一次了。阮大铖将两手高高举起,笑着说:;更衣吧。 ;是。老管家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吩咐门外的婢女道:;快去拿老爷的官服来。 这位老管家跟随阮大铖多年,已将他的心思摸得透彻。不用说他也知道,阮大铖这是要进宫去见皇帝了。 ;不。阮大铖忽然抬手,转身对管家说:;叫杜姑娘来。 管家微微一笑,说:;明白。然后就躬身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杜晓芸就迈着轻盈地步子走来了。她颔首一拜,嘴里说着:;奴婢见过阮老爷。 阮大铖呵呵一笑,说:;你来帮我更衣吧。说着就将自己的双手高高举了起来。 杜晓靠过去将他的常服脱下,再将官袍轻轻地套上去。阮大铖只需要将双手高举,就可以很顺利地换好官袍。 阮大铖望着正在认真给自己穿衣的杜晓芸。杜晓芸目不离手,手不离衣,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天你有没有和徐枫行云雨之事?阮大铖含笑问道。 杜晓芸的手忽然停了一下,耳根也发起烫来。她顿了一顿,继续帮阮大铖整理着衣服,反问道:;不知老爷问的是哪一次? ;徐枫喝醉酒那次。阮大铖说。 杜晓芸从鼻孔中出了一口气,答道:;没有。我骗了他。 阮大铖呵呵一笑,道:;我看,你不是想骗他,只是想骗我。 杜晓芸抬起眼来,说:;是。不骗他就很难骗到老爷。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徐枫上了勾,我也守住了清白。 ;你觉得你的清白当真守得住?阮大铖含笑问道。 杜晓芸只是抬眼望着他,没有说话。不一会儿,泪水缓缓淌下,眼眶和鼻翼也泛了红。 ;呦,小可怜,别哭,我来给你擦擦。阮大铖用衣袖轻轻擦拭着杜晓芸面颊上的泪水,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还你自由的。现在只是要等,等徐枫功败垂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参他,和他背后的东林党。 ;这里头包括朝宗吗?杜晓芸的声音是颤抖的。她张口的一瞬间,泪水更是肆涌而出,犹如洪水溃堤一般。 阮大铖并没有回答杜晓芸的话。他抖了抖袍袖,踱步在镜子前照着,笑问:;你觉得我这样去面圣好不好? 杜晓芸扭过身子,带着哭腔厉声道:;阮大人,您到底要我怎么样?要杀还是要剐,我都随你的便,但请你放过朝宗好不好?他是局外人呀! 阮大铖在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说:;他是局外人,那谁是局里人呀?哼!凡是东林党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当年南京士子写《留都防乱揭帖》时,朝宗还在山东呢,他与此事断无关系,你为什么要将他赶尽杀绝呢?杜晓芸皱眉追问道。 阮大铖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他望着镜子中杜晓芸红肿的眼睛说:;因为他的父亲是侯恂! 杜晓芸愣了一愣,似乎没明白阮大铖话里的意思。 ;崇祯十五年,侯恂任河南道御史,李自成攻破汴城开封之后,朝廷以按兵不动之罪将侯恂下狱。阮大铖淡淡地说:;侯恂为何按兵不动?哼哼!那是因为粮草不济,他想动而不能。 ;可这又与朝宗有什么关系?杜晓芸追问道。 阮大铖只是呵呵笑着,没有回答。他转过身来说:;你还是不要问了,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是不利。香君姑娘,你就在我这儿安分地待着吧。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扬头出门而去了。杜晓芸只静静地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阮大铖乘坐辇车直奔紫禁城而去。他在东安门前下车,向看守宫门的侍卫们道了声好,便径直走了进去。他穿过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绕过乾清门和春和门,直奔春和殿而去。 徐昊的脾气秉性早已被阮大铖摸透。自己的七寸既然已拿捏在他人手里,他也懒得挣扎,每次阮大铖进后宫来找自己,他都一律放行。渐渐地,看守宫门的侍卫和太监也就不再拦阻了。 ;原来是阮大人,奴才这就进去通报一声。守在春和殿门口的年轻太监躬身一拜,便转身进大殿里去了。不一会儿,他又折返而还,说:;阮大人,皇上有请。 ;有劳。阮大铖施了一礼,缓缓而入。 阮大铖迈步走了几步,便匍匐跪倒,说:;吾皇万岁万万岁,臣阮大铖冒昧来见,望请恕罪。 徐昊正袒胸露乳地坐在床榻上,双臂各拥了一个女子在怀。这两个女子都是衣不蔽体,光滑雪白的皮肤裸露在外也毫不遮掩,只是笑着瞅了瞅跪在地上的阮大铖,媚态尽显。 ;是阮爱卿哦。这种事徐昊经历得多了也就不避讳了。他笑着说:;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上朝再说吗? ;陛下圣断,此事十万火急,万万耽误不得。阮大铖顿了一顿,又说:;而且……让外臣们知道了也不好。 ;哦?是什么事啊?徐昊嘴里嚼着一片美人递过来的雪梨,话语声也显得含混了些。 ;臣是想说说徐枫的事。阮大铖奏道。 徐昊闻言也是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他轻轻拍了拍两个美人的臀部,说:;你们先出去,我有事和阮爱卿说。 ;是。两个美人伸了伸懒腰,守在一旁的侍女将挂在衣架上的雪狐皮大衣取下,披在了这两个美人的身上。二人冲徐昊一拜,娇滴滴地说:;臣妾告退了。 ;去!徐昊不耐烦地一挥手。她们两个才随着侍女一起出门去了。 ;阮卿平身。徐昊亲自过来将阮大铖扶了起来,问道:;徐枫在苏州查亏空不是挺好的吗?查出了银子就给史可法送过去。那家伙每天都上奏疏要银子要军饷,朕都快抑郁死了。 阮大铖微微一叹,说:;只怕徐枫这一查到底,很多事都会给抖了出来。 徐昊一呆,说:;什么事?哦!朕的登基大典! 阮大铖点了点头,说:;不光是登基大典,陛下登基以来,臣没少给陛下物色江南美女。这些女子送进宫来,可都要花银子的。 徐昊脚下一个踉跄,喃喃说道:;不错。朕的登基大典就挪用了苏州府五万两银子,还有这些女人…… ;陛下圣明!阮大铖折身下拜,说:;这些事一旦给抖了出来,不仅危及朝廷的体面,更会动摇我方将士的军心,对咱们北伐恢复不利呀。 ;啊?徐昊忽然有些纳闷,问道:;这事跟北伐有什么关系? ;陛下试想,前方的将士在浴血奋战,而您在后方……阮大铖没有再说下去。就算徐昊脑子再不灵光,也该明白自己这话的言外之意了。 ;对!阮爱卿!徐枫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阮大铖的衣袖,说:;影响朕的体面事小,影响军心士气事大。 ;所以咱们绝不能再让徐枫查下去了。 ;可是……徐昊想了想,又为难了起来,说:;徐枫去苏州不过几天,咱们这么快就又召他回来,会不会太儿戏了点? 阮大铖说:;咱们不必急于召他回来。臣听说徐枫要在苏州改稻为桑。此举利国利民,可以推行。 ;哦,是是是。徐昊点头道:;那就让他好好去做这个什么改稻为桑,查账就免了。 阮大铖又躬身一拜,道:;陛下圣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鸣冤 徐枫捧着圣旨皱起了眉头。侯方域坐在他的旁边一言不发,陈子龙却是在来回踱着步子,说:;岂有此理!一定是阮大铖和马士英搞得鬼! ;不管是谁搞的鬼,咱们接到的毕竟是圣旨。冒辟疆也皱着眉头,侧目望向了徐枫,问道:;暮帆,你有何打算? 徐枫沉吟着,没有说话。侯方域叹了一口气,说:;既是圣旨,咱们就不能不听。账还是缓一缓再查吧。 侯方域、冒辟疆和陈子龙都将目光投向了徐枫,而徐枫仍是默然不语,低头思索着什么。 陈子龙着了急,迎上几步说:;暮帆,你倒是说句话呀,别让我们干着急呀! 徐枫微微抬头瞅了陈子龙一眼,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的微笑。;子龙,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冒辟疆也淡淡地笑了,轻轻拍着陈子龙的肩膀说:;想必是暮帆早已有了计较。 徐枫站起身来说:;不错,我已有了计较。这道圣旨咱们不妨先瞒下来,账还是要查下去。 ;什么?三人闻言都是一惊。侯方域也缓缓起身,面容整肃地说:;暮帆,抗旨可是死罪。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徐枫环顾面前神情紧张的三人,也是微微一叹,踱起步子来说:;我也难呐,外面的学生们热情高涨,对查账一事不遗余力。如果我把圣旨抛出来,学生们必定一片哗然。他们年轻气盛,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难以预料。 冒辟疆也随声附和道:;暮帆的这个担心倒也不无道理。 ;可是……陈子龙正要说话,徐枫猛然转过身来,打断了他的话:;子龙不必担心,料想皇上不敢治我的罪。 三人又是一阵错愕,互相瞅了瞅,流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徐枫微微一笑,说:;皇上之所以不让咱们查账,无非是怕自己贪墨公款的丑事抖落出来。那咱们就想一个办法,既能继续查账而又不让这些账目公布于众。 侯方域细细一想,说:;把关于向南京进贡的账目隐瞒起来? ;正是。徐枫点了点头。 ;不妥。陈子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且不论外面的学生们是否会守口如瓶。就算真的隐瞒了下来,暮帆你回京复命时,难道就不怕皇帝杀人灭口吗? 徐枫也是含笑摇头,显得十分轻松自在。他顺道坐在了刚才冒辟疆的座位上,才解释道:;这份财报不仅我要拿到手,子龙、辟疆、朝宗,你们也都要拿到手,外面查出账来的学生们也都各自拿一份。我们相互约好,如果咱们其中有一人被捕下狱,其他人等就将这份财报公布出来,就像你们之前写那个《留都放乱揭帖》一样,刷得苏州、南京满城都是,想不让人知道都难。 ;这……三人又对视了一眼,均感到惊讶莫名。冒辟疆无奈地笑了,走过来对徐枫说:;这样一来,皇帝不仅不敢杀你,还得巴望着你长命百岁呢。真是高明至极呀! 徐枫哈哈一笑,说:;我也是借古人的智慧。当年墨子使楚,劝告楚王不要入侵宋国,否则自己会帮宋国将楚国打败。 ;楚王不信,派公输班与墨子对弈。侯方域接过话头来说:;结果公输班大败亏输,证明了墨子果然有此本领。于是公输班恼羞成怒,想要将墨子扣押。可墨子却说,自己的弟子已带着同样的应敌之策到了宋国,扣押自己也是无用。 徐枫点头称是,说:;我也是仿先人之学,生搬硬套罢了。 冒辟疆激动地迎上来握住了徐枫的手说:;暮帆,你果然是有胆有识的好汉子。我们三个与你相比可都自愧不如了。 徐枫连忙起身,道:;辟疆兄不可如此说。其实……将数据存储到云端的技术,在我那个年代就已经很成熟了。 冒辟疆一愣,毫无头绪地问道:;暮帆此言何意? ;哦,你看我,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徐枫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将财务这些数据如此保存,总是要保险得多。 ;这话在理。冒辟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和徐枫相视而笑。 ;可是,咱们查账的事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呢?陈子龙忽然这么问了一句,徐枫和冒辟疆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沉。 ;一定是有人向皇帝老子通风报信了。侯方域咬着牙答道。 徐枫细细一想,笑问:;朝宗兄以为这通风报信之人是谁? ;不是刘知府就是张通判。侯方域不假思索地答道。 徐枫点头微笑,说:;朝宗深知我意。 ;咱们找他们去!陈子龙说了一句便大踏步向门口去了。冒辟疆皱了下眉,疾步上去将他拦了,说:;子龙你不要冲动,咱们还是先听听暮帆的想法。 侯方域也踱步过来说:;是呀,咱们三个只会做点酸腐文章,这样的大事还是暮帆更有办法一些。 徐枫被侯方域一捧,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但很快又陷入了沉沉地思索。冒辟疆三人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没有插言打扰。 不多一会儿,寓所外面又起了喧闹之声。一个女子哭闹的声音很尖锐也很刺耳:;你们不要拦我,我要为我那死掉的汉子讨个公道啊! ;徐大人正在和冒学士他们商议大事,你这妇人竟要乱闯吗?这是一个年轻学子的声音。 徐枫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有些心烦意乱,只是冲站在门边的仆人一挥手,说:;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是。仆人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陈子龙斜了斜脑袋,顺着半开的门向外望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听话的意思,像是来告状的。 ;告状不上衙门,上我这来干什么?徐枫说了一句。 他话音落地的时候,仆人就回来了。他佝偻着身子向徐枫走来,说:;外面有一妇人说她男人死得不明不白,要来向徐大人讨个公道。 ;哦?在座的四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子。徐枫忙问:;这几日我未出门半步,她来找我讨什么公道? 仆人两手一摊,叹道:;奴才也不晓得,但那妇人泼得很,还带着两个孩子又哭又闹的,学生们正在阻拦呢。 冒辟疆细细一想,说:;暮帆,不如先把人请进来吧,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徐枫点了点头,便又吩咐仆人道:;带她进来吧。 那妇人进得门来便是一声嚎啕,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四人面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跟着她的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年龄也都在五六岁左右。他们也跪在妇人身旁,一边哭着一边向四人磕头。 妇人不知这四人中谁才是徐枫,便冲着他们一人一个头地磕过去,当真是磕头如捣蒜。;徐大人!徐青天!请您给犯妇做主呀!妇人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道。 四人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地震住了,一时竟无人做声。还是冒辟疆先俯下身去将她扶住,说:;这位大嫂,你先不要伤怀,你有什么冤情尽管向徐大人说,徐大人爱民如子,定会为你做主的。 冒辟疆说完便将身子向后一让,望向了后面的徐枫。徐枫点了点头,说:;你先起来吧,天太凉,跪久了对身子不好。 妇人抬眼望着徐枫,也是;啊!地吃了一惊,哽咽道:;没想到徐大人竟是如此年轻。徐大人,犯妇的汉子死得冤呀!大人若是不能答应为我们一家平冤昭雪,犯妇宁愿长跪不起! ;好,我答应你就是。徐枫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冒辟疆和陈子龙也分别将妇人的一双儿女扶了起来。 徐枫皱眉问道:;大嫂你既有冤情,何不去敲苏州府衙的登闻鼓呢? 妇人又是一阵啜泣,哽咽道:;实不相瞒,我那汉子就是死在衙门里的。 ;什么?徐枫大吃了一惊,忙问:;却不知尊夫是谁? ;我男人姓张,在苏州府做了个小小的通判。妇人低着头一边啜泣一边回答。 四人闻言俱是大惊。;什么?张通判死了?陈子龙将眼睛瞪得圆鼓鼓地,惊讶地说了一句。 ;原来您是张通判的夫人,快请坐。徐枫扶这妇人坐下,关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你细细说来。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那汉子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我和两个孩子也都习惯了。可昨天他一夜都没回家,这样的事还从来没发生过。我跟我男人生前要好的小捕快打听,才知他自打进了衙门就没再出来。直到中午的时候,衙门才派人来叫我去领尸体。我问苏州府的刘老爷,我家男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刘老爷说是急症发了,突然死的。他还塞给了我一笔银子,叫我不要追究了。徐大人,您评评这个理,我哪有不追究的道理呀! 这张夫人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伤心难过再也压抑不住,便掩面哭了起来。两个孩子刚收了哭声,见母亲如此伤心,也都又跟着哇哇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寓所的大堂哭声一片,冒辟疆他们也不住地叹息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断案 徐枫没有再劝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因为在这一刻,所有的劝慰都是徒劳的。一个四口之家突遭横祸,恐怕任谁都不能默然视之。 他咬着牙,恨恨地说:;通判大人死在衙门里,刘知府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冒辟疆从旁说道:;这个刘知府光是小妾就养了十几房。以他那点微薄的俸禄如何养得起?这其中必有贪墨!他见暮帆你查账查得坚决,便起了杀人灭口的歹心。 徐枫点了点头,从身旁的仆人说:;去帮我把刘知府请来。你记住,一定要好言好语的请,绝不能让他起疑。 ;是。仆人答应着去了。 张夫人更是伤心欲绝,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说道:;还请徐青天为我们孤儿寡母地讨个公道! ;那是自然!徐枫也连忙起身将张夫人扶起来,说:;你放心,这次我来苏州是带了尚方宝剑的。如果这事真是姓刘的做的,我必斩他于堂下! 张夫人一边用手绢拭泪一边不住地点头。不过,张夫人虽哭得悲悲戚戚,但也不像刚进门时那样激动了。只是她的一双儿女呜咽难抑,看上去是极伤心的。 见此情景,陈子龙的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他吸了一口气,蹲在两个孩子身前,强颜笑道:;你们想吃冰糖葫芦吗?你们要是不哭了,我就带你们去吃冰糖葫芦好不好? 那个男孩闻言眼睛一亮,哭声便止住了。女孩仍是流泪,哭道:;我们不要冰糖葫芦,我们要爹爹! 陈子龙有些发窘,笑着说:;公务繁忙,你们爹爹太累了。他休息几日便会回来的。 女孩一擦眼泪,颇为怀疑地问:;真的吗? 陈子龙含笑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了。走,我带你们去吃冰糖葫芦去。 他伸出左右两只手来,将两个孩子牵在手里就要走。张夫人忽然叫了一声:;小虎、小英,不可! 徐枫微笑着说:;张夫人,还是让孩子们去吧。这位陈子龙陈学士不是坏人。再说……他压低声音凑近张夫人耳边道:;让孩子瞧见杀人总不好吧。 ;啊?张夫人心中大大地一惊,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后靠了一靠。虽然她也猜到凶手必是刘知府,也很想让他抵命。但徐枫如此雷厉风行,却是她万没想到的。 徐枫含着笑冲她点了点头。她慌乱的心情也才有了少许的安定,便扭脸对两个孩子说:;好吧,你们要听陈学士的话,不可淘气,知道吗? ;知道了。孩子齐声答道,几分童真和稚气也让大堂上愁苦的空气舒散了不少。 ;咱们走吧。陈子龙带着小虎和小英出门去了。大家都目送他们出去,一时百感交集。 徐枫起身去那水壶沏茶。他拿了杯子,捏了茶叶,倒满热水,说道:;看到张夫人的两个孩子我就想到了我小时候。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盖碗回到张夫人身前。张夫人忙不迭地将茶碗接了过来,说:;徐大人,怎好让您给我沏茶? 徐枫摆了摆手,坐下说:;我小时候每次哭闹的时候,我妈也会给我买冰糖葫芦,夏天的时候就会买雪糕。我每次都吃的满嘴都是糖,黏黏的,还用手去擦,结果抹得到处都是,没少挨我爸妈的训斥。 冒辟疆和侯方域随徐枫一起,呵呵笑了起来。张夫人也几乎;噗嗤地笑出声来,心中的愁苦在这不知不觉间便散了大半。 ;前几日我家男人还提起徐大人呢。张夫人语带哽咽地说:;他说徐大人才是真正的好官。他觉得自己做这十多年的官都是白做了,前半辈子也算是白活了。我劝他说只要你以后踏踏实实地做个好官,那便不晚。可没想到……唉。 ;张夫人,你去楼上坐会儿,我不让你下来,你就先别下来。徐枫语气柔和地说:;先让我会一会这个刘知府。 张夫人点了点头,便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上了二楼。徐枫坐在大堂的正中间,冒辟疆和侯方域也坐在两侧。他们三人目光矍铄地望着大门的方向,等着刘知府的到来。 不一会儿,门开了。刘知府随着徐枫的仆人一起走了进来。 ;这帮学生乱哄哄的,真是……刘知府烦躁地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抬头的瞬间正好望见了徐枫。徐枫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也十分地柔和。他那颗本还悬着的心就此放下了。 ;下官见过徐钦差,不知钦差叫下官来此有何贵干?刘知府俯身一拜,身子几乎折成了九十度,说完话也没有立即抬起来。 徐枫含笑说道:;刘大人,你的府上出了人命官司,你可知道吗? 刘知府一愣,忙道:;不知钦差指的是哪一桩? ;还能有哪一桩?徐枫说:;自然是张通判了。他死在你的苏州府衙门里,怎么也不见你通报呀? ;哦,张通判呀?刘知府直起了身子,说:;这个张通判也是命里有此一劫,发了急症滑倒了,脑袋磕在了砖地上。下官急忙派人去请大夫,但是为时已晚,大夫还没来,他就气绝了。唉,张通判跟随下官多年。他这一走下官也着实难过啊。 ;哦?他真是自己摔倒磕到了脑袋吗?徐枫追问道。 ;千真万确!刘知府说。 徐枫点头说:;既如此,那就把尸体抬来,叫仵作当面验一验。 刘知府略微一惊,没想到徐枫竟如此较真,但又想到张通判确实是磕了脑袋才死的,心里倒也不惧。 很快,尸体从苏州府衙门抬到了徐枫的寓所中。仵作仔细地查验了尸体,躬身道:;回徐钦差,刘大人说得不错。张大人确实是脑后遭受重击而死的。 冒辟疆厉声问道:;你敢发毒誓吗? 仵作微微一愣,说道:;是。属下若是说谎,就……就……天打雷劈,五马分尸而死! ;哼!都天打雷劈了,还如何五马分尸!侯方域不屑地嘟哝了一句。 徐枫见仵作发誓时的言语吞吞吐吐地,便已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他望着张通判那早已冰凉僵硬的尸体,轻声一叹,道:;你肯发毒誓就好。看来张通判确实是自己失足而死的。唉,可怜他为官一任,死得却如此仓促。他家可还有什么人吗? 刘知府马上答道:;他还有一个遗孀和两个孩子。下官会按例抚恤的。还请徐大人放心。 徐枫呵呵一笑,说:;抚恤可以免了。这个张通判我已调查得清楚。他贪墨了十多万两银子,够他一家人吃下半辈子了。 ;什么?刘知府大吃一惊,道:;这我怎么不知道? ;刘大人是清官,张通判是赃官。岂能什么都让你知道了?徐枫笑着捧起茶碗来细细品着。 刘知府惊怒交集,叫道:;岂有此理!原来他一直都瞒着我!好个张通判,死有余辜! ;那你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徐枫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对!我是为民除害了!这话一出口,刘知府才发现失言。他的脊梁骨突然就冒起凉气来。 ;徐大人!下官……下官……刘知府张口结舌,面红耳赤道:;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张通判不是我杀的。 ;仵作!徐枫忽然提高了嗓门,那个仵作应了一声,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张通判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徐枫冷冷地说。 仵作一边哆嗦着一边说:;启……启禀徐大人,张通判确是后脑受重创而死,不过……不过他的脖子上有指痕,似乎生前有与人搏斗的痕迹。他的牙齿上沾了些许地血迹,应该是……是临死前重重地咬过什么。 刘知府慌乱不已,不自觉地将右手向身后藏了藏,冲仵作厉声道:;你……你胡说!他脖子上哪来的什么指痕!牙齿上哪来的血迹! 徐枫冷冷地说:;刘大人,那就不妨把你的右手伸出来让我们瞧瞧吧。看看是不是被人用牙齿咬过。 刘知府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哀求道:;徐钦差,我也是……也是一时糊涂!求您饶过我吧! ;饶过你?你问问张通判的夫人肯不肯饶过你。徐枫说着便扬头叫道:;张夫人,你下来吧。 ;啊?刘知府抬头一望,正望见正在下楼的张夫人。她面色凄楚,一双幽怨地眼睛始终盯着自己。 ;刘大人,没想到真是你害死了我的夫君!张夫人带着哽咽地声音说:;你的心好狠,对自己的老部下也下得去如此毒手! ;我……我知错了。刘知府膝行了几步,冲张夫人不断地磕头说:;你就饶过我吧,我还不想死啊。 ;徐大人。张夫人避开了刘知府,绕步去到了徐枫的身后默默拭泪。她虽未挑明,但意思也已很明显,便是要徐枫将刘知府明正典刑。 ;徐大人,徐钦差,求你饶过我吧!求你饶过我吧……刘知府扣头如捣蒜,声音也都嘶哑了。 ;如果张通判也这样求你,你可会饶过他?徐枫冷冷地问了一句。 刘知府;啊了一声,侧头望了望张通判的尸体,颓然坐倒在地上,不说话了。 徐枫站起身来吩咐道:;来人,请出尚方宝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回京 侯方域手捧尚方宝剑缓步而来。他面容肃穆、眼露寒霜。金光闪闪地剑鞘也格外晃眼。侯方域捧着剑在徐枫身前站定,望着刘知府说:;尚方宝剑在此,刘大人还不认罪吗? 刘知府嘴唇发颤、眼神慌乱,但言语仍是强硬。只见他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是阮阁部的人,你们……你们谁敢动我! 徐枫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你不提阮大铖还好,提起他来你就更是罪无可赦!阮大铖迫害忠良、祸国殃民。实乃小人中的小人!今日我就先斩你,日后还是这把剑,也会斩下阮贼的头颅! 侯方域也上前一步,斥道:;尚方宝剑乃皇上御赐,你当真以为阮大铖保得了你吗? 这刘知府眼里向来装不上皇帝,只把阮大铖和马士英当成了实际意义上的主子。侯方域这番话无疑又是一盆冷水给他兜头浇下,让他遍体生寒。 刘知府果然生出了怯意。他牙关打战,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在瑟瑟发抖,像是极冷极寒的模样。;你们……你们真的敢杀我?他瞪着一双不可思议地眼睛,望着眼前的徐枫和侯方域。 徐枫冷冷一笑,道:;少废话,来人,给我拿了! 两个守在门口的侍卫对了下眼色,便一拥而上,将刘知府的摘了,一左一右将他擒拿在地。在这生死须臾之际,刘知府倒也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本能,大叫道:;尔等鼠辈,凭何杀我!他奋力一挣,竟将这两个精壮的侍卫甩开了。众人还顾不上吃惊,刘知府拔腿便向外跑去。他猛地冲出了寓所,一脚踏空,竟从寓所前的十多级台阶上滚落下去。学生们在外面将算盘珠子拨打得噼啪作响,像是暴雨击瓦一般。寓所里发生的这一切他们都浑然不觉。而今见苏州府的刘大人竟披头散发地从台阶前滚落下来,算盘声戛然而止,空气立时静了下来。 刘知府带来的衙役捕快们还在吃惊呢,徐枫等众人已追了出来。侯方域对这些捕快说道:;刘知府欺君罔上、谋财害命,你们还不把他拿了! 刘知府仓皇地爬起身子,又要逃跑。但学生们在他面前一拦,形成了一道道人墙。;刘大人,您可不能走!学生们说。 ;混……混账!刘知府对着学生破口大骂道:;我是苏州知府,你们竟敢挡驾! ;哼!到这时你还想抖威风!学生们颇为不服地说。 ;还不快去!徐枫对捕快们说。但捕快们仍是踌躇不前,心中好像有些惧意。;本钦差有尚方宝剑,此行来就是诛此大奸的。你们若是办事不利,该当与此人同罪!徐枫怒气冲冲地说。 捕快们这下没了心理负担,十多个人一涌而上将刘知府抓了回来。尽管他拼命挣扎,大吵大嚷也不能脱身,只能是被抓了来。 ;跪下!一名捕快重重地在刘知府的腿弯处一踢,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徐枫的面前。 刘知府最后那点挣扎的勇气也在此刻熄灭了。他抬起头来,哀求道:;徐钦差,求你……饶了我吧! 徐枫望着狼狈不堪的刘知府,也是轻轻地一叹,说:;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自作孽,不可活呀。 侯方域上前一步,将紧紧握着尚方宝剑的手向前一递,目光矍铄地望着徐枫。徐枫回过身来,拱手向南京的方向拜了一拜,才又冷着脸怒问:;刘寿礼,你杀人害命、贪墨公款、勾结阉党、祸乱百姓,这四条大罪条条是死罪,你可认吗? 刘知府面如土色,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徐枫也点了点头,说:;那便好。今日我杀你是为了正国法,你若是稍有怨怼,便是死了也不得超生!来呀!动手吧! ;是!一名捕快应了一声,苍啷一声拔出随身的佩刀,道:;刘大人,属下对不住您了,一路走好吧!他话音未落,手里的刀就卡在了刘知府脖子后面两块骨头的当间。 刘知府;啊!地叫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回头,那卡在后脖颈的刀已入肉三寸,渗出了血来。那捕快眉头一皱,横刀一切一扯,再伸脚将刘知府的肩膀一踏,;噗地一声,鲜血喷溅而出,徐枫和张夫人都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刘知府的鲜血溅得满地都是,一颗圆滚滚地脑袋已掉落在了地上,鲜血淋漓,头发也已因为沾满了鲜血和粘在了一起,十分血腥。张夫人不忍细看,急忙转过身去,不断地用手抚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徐枫也是十分慌张的。尽管他也知道杀人绝对是很血腥的,但当他真正目睹的时候,那强烈的冲击还是有些受不了。 那捕快用衣摆擦了擦刀上的血,重新归刀入鞘,上前奏道:;徐大人,犯人已伏法。 徐枫的脸色已有些发白,便淡淡地说:;很好很好,下去吧。 这捕快略微一惊,他原本以为徐枫会给他一点赏赐,却什么都没说。他讨了个没趣,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是便退到一边去了。 学生们都呆住了。他们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接着便是欢呼雀跃地喝彩声。;徐大人干得好!、;这鸟官活到今日已算侥幸了!…… 学生们这样一呼喝,四周皆听得清楚。店铺里的伙计和顾客们都涌了出来、挑扁担的、撑船的、路过的……都纷纷赶过来瞧。互相一打听,才知道是刘知府被徐枫杀了。一时满城欢呼,就像过年一样热闹。 这样的热闹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当天夜里,还有不少士子在酒楼中挥斥方遒,谈论这件津津乐道的事。说到兴起,许多食客跟着一起拍手叫好。 与此同时,徐枫已在苏州府衙开了第二次集体会议。苏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员听说知府已被徐枫斩杀,都吓得是噤若寒蝉。徐枫高坐在大堂之上,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底下的官员们都吓得是一哆嗦。 徐枫环顾众人,说:;距离咱们上次开会已过去了三天,不知各位的差事办的如何? 府里的通判已死,便由同知唯唯诺诺地上前,躬身奏道:;回禀徐大人,三天以来苏州府和各地县城的粮价都已平稳,没有上涨。不过,粮商已有了些怨言。 徐枫点了点头,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粮价上涨不仅仅是滥发货币造成的,也是因为苏州一府大量的土地撂荒,种地的人越来越少,粮商们购粮的难度自然也就加大了。 同知道:;徐大人说得是。所以限价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徐枫顿了一顿,又说:;我已有了全盘的计划。既然苏州府无人种粮,那咱们就从外地买粮。但买粮总得有银子。而这银子便得着落在百姓们身上。 众官员面面相觑,有些不明就里。同知上前问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加税吗? ;不。徐枫说:;我要改稻为桑,由咱们苏州府出面替百姓购买桑苗和棉籽,日后做成了棉花和丝绸再高价卖给别的州府,百姓们不就有钱买粮了吗? 官员们恍然大悟,点头称是。他们没有人反对,也无人敢反对。刘知府引颈就戮,无疑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于是,自第二天起,苏州府就派人去江南各地买棉籽和桑苗,最远的竟是直奔西域去了。 不出半个月,学生们就已将苏州府前三年的财务报表做了出来。仅仅看这些报表,徐枫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官员们的贪墨的确令他大为吃惊,而弘光皇帝朱由崧……或者叫冒牌皇帝徐昊与阮大铖、马士英的上下其手、巧取豪夺也足够触目惊心。 这份材料他让人誊抄了十份,分别交给了冒辟疆、陈子龙、侯方域以及六个信得过的复社学生。大家约好,如果彼此相安无事,就让这份黑材料从此石沉大海,永远不见天日,但若是其中一人受害,其余九人便要印刷出来,公之于众。 为此,徐枫特意写了密折上呈徐昊。当然了,这份密折自然是先落在了马士英的手里。 马士英一读之下,果然气得老脸通红,竟当着使者的面掀了桌子。;徐枫好手段!居然利用刁民胁迫朝廷!马士英气得来回踱着步子。但他生气不仅仅是出于对徐枫的愤恨,更多的还是自己对此的束手无策。 其实徐枫倒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将老百姓发动起来监督政府而已。而在这个时代,普通民众大多数是不识字的。所以,复社的青年学生们自然成为了苏州万千民众的代表。 一个月的光阴转瞬即过,徐枫是到了要回京复命的时候了。冒辟疆、陈子龙和侯方域折柳相赠,寄托了惜别之意。苏州的百姓们更是集体跪送,让徐枫心焦不已。 这一个月来,徐枫查账目、改农桑,整顿了吏治、震服了复社学子。虽然他本人离开了,但他留下的政治财富却不会轻易地消散掉。 临走时,他特意嘱咐了当地官员,每个月的财务报表和每年的财务报表都要张贴出来供复社的学生们检验。 由此,明朝版的;财务公示制度便由此确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述职 南京的天灰蒙蒙的,淅淅沥沥地小雨透着江南冬季的湿冷空气。夕阳已沉,天色渐晚。徐枫的车撵队伍徐徐而来,尽管也有不少南京的百姓前来围观,却不似他第一次入城时那么地人潮汹涌。 徐枫坐在车里,陪侍在旁的是司礼监掌印孙元德。孙元德奉旨在徐枫回南京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还没等一会儿,天就下起雨来。他本就因接这个苦差事而恼火,天公却又不作美,更让他烦躁不安。 ;他妈的,连老天爷也给咱家过不去。孙元德不断地呵着气、搓手跺脚,尽管身旁的小太监给他撑起了伞,但冷风一起,还是有不少雨滴打在了他的身上,冻得他直哆嗦。 徐枫挑开车帘见到孙元德时也微微地吃惊,考虑到他是皇帝的人,怠慢不得,便邀他一同上车同行。 此时,车撵已入了城,孙元德的身子也暖和了不少。徐枫含着笑,以请教地口吻问道:;孙大官,往日钦差回京,第一件事应该做的是什么? 孙元德细声慢语地说:;自然是进宫面圣述职。 徐枫;哦了一声,便又道:;不知这时候皇上在忙吗? 孙元德尴尬地一笑,说:;皇上痴迷阮圆海的戏,想必这会儿正在观戏呢。 ;那我此时去面圣不怕搅了皇上雅兴吗?徐枫接着问。 ;规矩如此,徐大人不必顾虑。孙元德答道。 徐枫笑着说说:;谢孙大官指教,在下明白了。 ;不敢。孙元德也是微微笑了,说:;徐大人没让老奴在雨地里陪着,已是恩典了。 ;大官千万别这么说。徐枫道:;日后徐某若是做出了逾矩的事,恐怕还免不了要麻烦孙大官呢。 ;啊?孙元德一怔,抬起迷惑地眼睛来望着徐枫。徐枫却是哈哈一笑,摆手道:;说笑而已。 不一会儿,车撵便到了紫禁城边上的西安门附近。徐枫先下车来,自有一个小太监过来撑伞。孙元德一摇一晃地下车来时也过来了一个撑伞的小太监。两人虽然一同入宫,但去的方向不同,就此别过了。 ;徐大人,您这边请。小太监引导着徐枫向后宫的方向走了去。徐枫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暗想:;那个没出息的家伙,肯定又在后宫风流快活呢。哼!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南京紫禁城的红砖绿瓦。徐枫随着小太监的步子向后宫的春和殿而去。徐昊自入了南京做了皇帝,便对春和殿青睐有加。他每日除了上朝会去奉天殿以外,其余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春和殿中度过。 他在这里睡觉、看戏、吃饭、让妃嫔侍寝,甚至接见大臣。对此,朝臣们私下里多有非议。不过大家只是把这件事当做了笑料,而非是关乎国运的大事。而至于大明的国运,关心的人实已不多。 当然了,要说接见大臣,他也不是人人都会在这里见的。除了马士英和阮大铖以外,徐枫才是第三个进入过春和殿的朝臣。 徐枫刚能遥遥望见春和殿,便听到一阵嘈杂叫嚷之声从大殿里发出来。徐枫侧头问道:;春和殿中为何如此吵闹呀? ;想必皇上又在观戏呢。小太监边走边说。 二人踏上台阶,来到了春和殿的房檐之下,淅沥地雨水再也淋不到他们了。小太监这才将伞一收,放在一边,说:;徐大人稍后,奴才要进去禀报一声。 ;有劳。徐枫微微欠身行礼。 小太监将殿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然后闪身进去。春和殿里果真是热闹非凡。胡琴拉得响亮,一个青衣女子正踩着莲步和一个书生做惜别之态。而那个冒牌的皇帝徐昊正靠在床边,坐在铺着软垫子的地上,一边嗑松子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戏。 小太监没敢多看,几步迎上去,凑近徐昊的耳畔说:;陛下,徐大人带到了。 ;哦,那就让他进来吧。徐昊头也没回地说:;正好让他陪朕一块看戏。 ;这……小太监有些为难了。他抬起头来,将求助地目光投向了徐昊身旁站着的王肇基。王肇基便轻轻俯身,笑着说:;陛下,徐大人是来谈公事的,不可太儿戏呀。 ;让他陪朕看戏不好吗?徐昊回过头来问道。 王肇基忙道:;好是好,但俗话也说,一心不可二用。陛下若是一边看戏一边听徐大人讲话,只怕是戏也看得没滋味,徐大人说得什么您也没记下。 徐昊继续磕着松子,说:;嗯,这倒是个理儿。那行吧,今天就散了吧。叫徐枫进来。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就快步向外跑了去。 徐昊将嘴里的松子壳;噗地一声吐了出去,说:;进来的时候慢吞吞地,出去倒跑得快。 王肇基知道他是在说那个小太监,便笑着说道:;他是怕陛下又变卦了。 徐昊侧头将他一望,也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老奴失言。王肇基说完便向伶人们走去,吆喝道:;停了停了,今儿皇上乏了,都退下去领赏吧。 乐声戛然而止,伶人和乐工们都跪倒一拜,齐声道:;谢皇上恩典。然后依次退了出去。 徐枫绕过向外走的伶人和乐工们,目送他们退出了春和殿,然后才趋步上前,跪下磕头说:;臣户部左侍郎徐枫参见皇上。 徐昊一边嚼着松子一边说:;行了,平身吧。然后他又扭头对王肇基说:;这里不用伺候,你们都出去吧。 王肇基愣了一愣,也只好躬身应道:;是。然后和宫女们一起出去了。 ;王大官怎么不在里边伺候着?领徐枫来的那小太监好奇地问了一句。 王肇基瞅瞅小太监,也皱着眉头说:;是啊。平日里皇上召见阮圆海和马瑶草都不避我,偏偏是见徐枫时不许人伺候着,究竟是为什么呢? 小太监耸了耸肩,说:;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小兔崽子,忙你的去吧!王肇基温和地训斥了一声,便和这小太监一起走了。 徐昊抓了一把松子,笑着说:;这儿没外人了,你要不来吃点,今儿刚炒的,新鲜着呢。 徐枫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迎上来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从南京支开。这是谁的主意? 徐昊愣了一下,垂着头说:;恐怕是阮大铖的主意。 ;那你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呢?徐枫激动了起来,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咱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同盟。阮大铖不会真帮你的。 ;我知道啊!徐昊扬起头来说:;但我不听他的行吗?朝廷里的官有一半都是他的人,另一半里头至少还有一半是马士英的人。真正的那个什么……什么党? ;东林党!徐枫补充道。 ;对!真正的东林党才占了四分之一不到。徐昊叹了一口气,用埋怨地语气说着:;我倒是想不听他们的,也想自己做一回主。但架不住没人听咱的呀。 徐昊的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徐枫听在耳里,觉得自己对徐昊的似乎是要求过于苛刻了。 于是他也坐在了徐昊身旁的软垫上,说:;其实我这次去苏州也有很大的收获。虽然当地的民生在短期内很难有起色,但只要将我的政策坚持下去,苏州一定会富足起来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的那个什么‘数目字管理’的办法可以推广?徐昊问道。 ;对。不仅可以推广,而且必须推广。徐枫面容整肃地盯着徐昊,说:;只有这样,明朝才有可能不会垮,你的小命才有可能保住。 ;啊?别介呀!徐昊将两只手在身上抹了抹,急迫地说:;别只是‘有可能’啊。你一定要救我呀! 徐枫哂笑一声,说:;你以为让一个王朝起死回生那么容易的?财政改革才是第一步,第二步嘛就要训练军队,准备和满清的八旗兵死磕一场。 ;好!这个任务我也交给你,你去办吧!徐昊激动地说。 ;这是你说交就交的?徐枫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可别忘了,如果没有马士英和阮大铖的首肯,你的圣旨能传下去吗?就算传下去了,能执行吗?就算执行了,能贯彻到底吗?就算贯彻到底了…… ;行了行了……徐昊不耐烦地打断了徐枫地话,嘟囔着:;没完没了了还。那你说怎么办嘛!我总不能把马士英和阮大铖叫过来给杀了吧! ;除此二贼不能心急,咱们得一步一步来。徐枫顿了一顿,说:;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要把关押在诏狱的那个假王妃给放了。 ;啊?徐昊吃了一惊,刚含在嘴里的一粒松子又掉了出来。 ;怎么?你不愿意?徐枫问道。 ;不不不,我也不想关着她。徐昊连忙说:;可是放她也得有个由头吧。 徐枫想了想,说:;这个简单,你就说我这次办事得力,派我去查假王妃的案子。 徐昊想了想,说:;嗯,这倒行。他的眼珠子又是一转,凑过来低声问道:;你在苏州查出我的什么来了吗? 徐枫斜眼将他一瞥,反问道:;你以为呢? ;哎呀!徐昊着起急来,忙解释道:;这都是阮大铖安排的,我也没办法呀。阮大铖说登基大典不能寒酸了,然后就…… ;那你知不知道他挪用了那些钱,有多少是进他自己腰包了呢?徐枫追问道。 徐昊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说:;这个我倒没想过。 ;你呀,就是个猪脑子!徐枫骂了他一句,又说:;不过你放心,你的丑事我不会抖出来。抖出来了,只会掀起更多的纷争和是非。对我们团结抗战不利。 ;对对对,你说得对。徐昊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徐枫冷笑一声,道:;你也别太得意。你的黑材料我和苏州的复社学子们都备着呢。而且我们约好了,如果你或者阮大铖想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话,大家就会把你贪污的这些财报公布出来。到那时,谁也别想好过! ;啊?徐昊大吃了一惊,指着徐枫叫道:;你小子跟我玩阴的你! ;哼!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是没办法。徐枫站起身来,说:;在我改革期间,你最好保证我和苏州的复社学子们长命百岁。否则……你懂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反目 ;圆海呀!圆海!马士英人还未到,声却先闻。屋子里的阮大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圆海呀!徐枫回京了,这会儿正在宫里述职呢! 阮大铖正在桌前剥着炒栗子的壳,伸手指了指紧闭着的门,说:;去,让他别在外面喊了。 ;是。老管家正要开门出去,马士英却抢先;哐当地一声将门推开,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对自己的失礼似乎毫无所觉。老管家不悦地望了他一眼,才又去将门紧紧地关住了。 ;圆海!事情可不妙了!你……你怎么还有闲心吃炒栗子呀!马士英一脸地焦急,快步走过来说:;徐枫回京了,这事你听说了吗? 阮大铖没有抬头,一边剥着栗子壳一边说:;徐枫本就是短差,他回京面圣有什么奇怪? 马士英眼睛一瞪,说:;你之前不是说等他把事情办砸了,咱们好找东林党的晦气吗?可他现在办砸了吗? 阮大铖将手中的栗子壳揽了揽,装回到原本盛栗子的纸袋中,然后才抬起头来望着马士英,反问:;那他如今办成了吗? ;什么意思?马士英有些不明就里。 阮大铖呵呵一笑,道:;是我小瞧了徐枫了。他下的决心要比我想象中的大。哼!他杀了我的人,去推行什么‘数目字管理’,还怂恿复社的学生来挟制官长。只此一条,就够得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马士英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复社的那帮学生胆子也忒大了,必须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又坐下来,问道:;圆海,你可有对策? 阮大铖不慌不忙,笑着问了一句:;瑶草以为,下一步该当如何呢? ;罗织罪名,将徐枫抓了!马士英直抒胸臆。 阮大铖摇了摇头,说:;不妥。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火筷子在脚边的炭盆中翻了翻,然后又吩咐老管家:;再去加点炭来。 阮大铖气定神闲,好像就没把徐枫当回事,只目送着老管家将炭盆端走。马士英瞧在眼里,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他嘿嘿一笑,说:;圆海,我知道你有主意。我是武夫出身,不比你这舞文弄墨的。你有什么主意就说出来,咱们好一起参详参详。 ;参详?阮大铖笑着说:;徐枫这枚棋子不可弃。咱们要想办法将他拉拢过来,为我所用。他来对付东林党可比咱们管用。 马士英皱了皱眉,两只手紧紧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头不语。他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这沉默的神情写满了疑虑。阮大铖看出了他的意思,却没有说破。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 管家端着更加火热地炭盆走了来,那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令马士英脸部的毛孔都舒张了开来。 ;圆海,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徐枫显然是偏向东林党的。马士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那帮东林竖子,全是硬骨头!杨涟、左光斗还有扬州的史可法,哪个是肯轻易罢手的?现在徐枫羽翼未成,咱们对付他尚且容易。日后若是将他养肥了,只怕会苦了你我呀! ;瑶草你还记不记得,这徐枫是打哪来的?阮大铖正色问道。 ;不就是从武昌……马士英话说到这儿就止住了。对呀,武昌可是左良玉的地盘。这个徐枫是左良玉的人呀! 阮大铖森然一笑,道:;罗织徐枫的罪名是不难,但抓了他之后,左良玉会怎么想?瑶草你可别忘了,左良玉麾下可有八十万精锐之师。一旦左军反叛,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你能担保咱们不会成为晁错第二吗? 在阮大铖凌厉地目光地注视下,马士英心头一震,脊梁骨都是阵阵发凉。 马士英虽然是武将,但走的也是科举正途。当年汉景帝的智囊晁错力主削藩而逼得七国造反,最终自己也落得一个腰斩处死的结局。 见马士英神色凄然,阮大铖又笑着说起了典:;汉景帝时七国反叛,朝廷尚有周亚夫可以独当一面。而如今,咱们的周亚夫又在哪里呢? 马士英急忙说道:;史可法可为之! ;史可法与左良玉同属东林,本就声气相通。他会帮咱们?阮大铖不屑地笑了一声,继续说:;况且史可法困守扬州孤城,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又如何去对抗左良玉? ;那咱们还有江北的四镇总兵呢!马士英急急地说。 阮大铖的脸色有些阴沉了。;瑶草你不要打江北四镇的主意。若是撤了江防,满清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 马士英提出的建议都被阮大铖驳斥了。这让他愈加的烦躁和窝火。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站起身来在阮大铖面前来回地踱着步子。阮大铖倒也不急,只是这么坐着,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马士英的话里明显带了几分怨气。 阮大铖抬头将他一瞄,反问道:;瑶草一定要除掉徐枫吗? ;对!马士英不假思索地吐出了这个字,然后又是一阵徘徊,忽又站住脚步说:;原本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谁知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徐枫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咱们面前。他在苏州搞得什么‘数目字管理’好像也很有声色。圆海,我可听说了,已经有苏州的百姓管他叫‘徐青天’了。哼!现在不除他,日后必然会骑在咱们的头上! 阮大铖面罩寒霜,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是怕他骑在我的头上还是骑在你的头上? 马士英一愣,皱眉问道:;圆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大铖露出了一个邪魅地笑,淡淡地说:;徐枫可是我举荐上来的户部左侍郎。就算有一日他蛟龙入海了,入的也必是我的海。瑶草,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马士英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他脚下几步踉跄,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说:;圆海!你居然怀疑我! ;瑶草!这可是我的府上!阮大铖虽然坐着,但语气之凌厉,气场之强大,也让马士英不得不畏惧三分。 马士英无奈地笑了笑,身子一软坐回了座位上,才又放缓了语气,说:;圆海,你我相知多年,怎么能因为一个区区的无名竖子而让你我有了嫌隙呢?当年你被东林党排挤,十多年未能做官。是我举荐了你,才让你在南京官复原职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阮大铖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说:;不过要我感你的恩确是不能。因为你也是被周延儒举荐的。而周延儒拿了我的银子才举荐你的。咱们算是互不相欠。 ;你……马士英怒气上涌,但却惧于阮大铖的威势,只好强压怒火,道:;可你知不知道,为了帮你复职,我和周延儒都做了些什么?开封全城的百姓……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阮大铖也动了怒气。他面色铁青,重重地一喝,打断了马士英的话。他闭着眼睛,头也向后仰着,轻声说了句:;开封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那好,咱们不提往事,就只说徐枫。马士英顿了顿,说:;咱们除掉了徐枫,左良玉也不能马上就知道。咱们可以趁这个时机布置防御。再者说了,徐枫也可以留着命嘛。就算左良玉真的反了,就算咱们真的抵挡不住。大不了再把徐枫放了回去也就是了。 ;哼!瑶草,你还真是天真!阮大铖讥讽似的笑了一声,缓缓睁眼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左良玉若是真反了,就绝不会因为一个徐枫而罢手。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马士英再一次沉默了。这次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他越琢磨越是觉得窝囊,又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茶呢?坐了半天了,一杯茶也舍不得给吗? ;小的该死。管家躬身行礼,这才慌慌张张地退出去沏茶了。 阮大铖斜眼将他一瞥,心中实是说不出的鄙夷。;徐枫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物。不到万不得已,动不得。阮大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 马士英憋了一肚子的火,但又不敢冒然发作。这时,管家正捧着茶端了上来,说:;马大人请用茶。 ;用!还是给你们老爷用吧!他狠狠地抛下这一句话,一甩袍袖起身快步走了。 ;马大人!管家正想去叫他,阮大铖却拦了一句:;别管他,让他走。 ;可是外面下着雨呢。管家一边说一边给阮大铖敬上了茶。 阮大铖没有言语,只是接过茶碗来翻开茶盖,轻轻地吹着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冯可宗 南京的连阴雨一连下了好多天。这阴沉沉地天好像是被什么捅破了似的,小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天气如此,人心不免浮躁,而徐枫府上的几个下人更是抱怨声不断。 “每天伺候他还不够,又来了一个什么姑娘。”在盥洗室洗衣服的张婆对同样是婢女的云儿如此说。 “妈。”云儿端着一盆子的衣服,转过身来蹙眉说了句。原来她是这个张婆的女儿。 张婆有些不服气,将盆里的衣服拎起来一抖,说:“怎么?妈说错了吗?咱家老爷可也真不好伺候。一顿热饭非得放凉了,来来回回地热。可他倒好,就叨那么一两筷子。你妈我也伺候过不少公子哥儿,哪有他这样的。现下好了,又弄来一个姑娘,瞧样儿还是个病秧子。以后少不了咱娘俩的伺候。你说这叫什么事!” 云儿嘟着小嘴,走过来说:“咱家老爷年轻,保不齐纳个小妾伍的。这是咱们做下人的该多嘴的事吗?” 张婆将衣服一丢,抬起头来说:“你个丫头片子,也学会跟你妈顶嘴了?闺女你长得俊俏,也没见他把你纳了去。” 云儿面上一红,轻轻一脚踢在了张婆盛衣裳的脸盆上,羞臊地说:“妈你净瞎说。咱们是下人,那能总想着攀高枝。” 张婆哼了一声,用卷起衣袖的胳膊擦了擦鼻子,说:“你倒是没想着攀高枝,备不住人家想呀。就今儿,老爷用轿子接回来的那丫头,听他俩说话那意思,像是以前就认识的。没准啊,是咱老爷以前落魄时对不住人家,现在高升了,就接来享福来了。” 云儿的面上有些失落的神情。她端着脸盆缓缓蹲下身来,说:“那也是人家的福气。” 张婆重重地戳了一下女儿的太阳穴,说:“你呀你,一点出息都没有。你怎么不想着把徐老爷给抢过来呀!” “妈!”云儿皱了皱眉,埋怨道:“这哪是能抢的呀。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说完又微微一笑,苦涩的心情似乎被自己的话给冲淡了不少。 “我洗好了,你也快着点。”云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起身就走了。 张婆冲着云儿远去的背影瞥了瞥嘴,自言自语道:“也是命苦呀,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丫头,就可惜了咱云儿的好模样。要是能叫徐老爷瞧上了,过几年没准还能封个诰命什么的,那我也就跟着享福咯。” 张婆越想心里就越甜,最后竟也忘了先前抱怨的事,喜滋滋地开始搓洗宁采儿换来的的衣裳了。 在房里,宁采儿正躺在柔软地床铺上休息着。许久的牢狱生活让她面容憔悴、身子虚弱,全身的关节动一动都是疼的,真像是大病了一场。 她眼珠子微微一动,看到了坐在自己床畔的徐枫。徐枫也正望着自己,让她一阵脸红。 “公子,您就只这么瞧着,也不说话,叫人怪难为情的。”宁采儿轻柔地说着。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小鸟的吟唱,像石子掉进湖水的“叮咚”一声,总是柔柔地、纯纯地。 徐枫微微一笑,才说道:“因为我,你吃太多的苦了。以后我都会给你补回来。” 宁采儿轻声一叹,颇为忧虑地问:“公子,奴婢犯的可是欺君大罪,没那么容易了结。公子你冒然把我接出来,朝廷不会怪罪吗?”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徐枫笑着说:“既然我已把你接了出来,就决计不会再送你回去。” 宁采儿的心里一阵温暖,只觉得就算此生只做徐枫的下人、奴仆也是不枉了。可她想到这里,却又是愁上眉间,让她本就美丽的面庞更添了几分姿色。 “怎么了?”徐枫关切地问道。 “哦,没怎么。奴婢只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宁采儿轻声细语地说着。 徐枫说:“那你先好好休息,晚饭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徐枫退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好。这时候,张婆正赶了上来,笑着说:“老爷,宁姑娘睡下了?” “哦,睡下了。”徐枫问道:“张妈妈有什么事?” “睡下了就好,外边有位冯大人候着呢。”张婆说道。 徐枫眉头微微一皱,自言自语道:“冯大人?哪个冯大人?” “老爷去见了自然就知道了。”张婆说。 “好的。”徐枫点了点头,冷淡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就向大堂的方向去了。张婆见他神态如此倨傲,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独自去了。 大堂坐着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约莫四十岁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地精干。他侧目一瞧,见徐枫迎面来了便起身拱手道:“徐侍郎,在下锦衣卫都指挥使冯可宗,这厢有礼了。” “原来是冯指挥,徐某未知是贵客,有失迎迓,恕罪恕罪。”徐枫笑着说。 冯可宗的登门拜访,徐枫多少有些心理预期。照规矩来说,宁采儿“假王妃”的案子该由他来审。结果徐枫不仅从当间插了进来“横刀夺案”,更把人从诏狱提走了。这对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冯可宗来说是莫大的讽刺和嘲弄。 “冯指挥此行可是为了‘假妃案’而来的吗?”二人落座之后,徐枫先问道。 冯可宗哈哈一笑,说:“徐侍郎当真是快人快语。不错,这个案子本是在下亲自审理的。唉,也是一桩苦差事。锦衣卫拿了人,也不说杀也不说审,就这么关着。说句掏心肝的话,愚兄我把这案子抛下,也轻松自在了不少。” “是是是,那是当然。”徐枫随着他的话不断地点头称是。 “不过嘛……原先既然是愚兄我来负责此案的,现在虽说脱了手,却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冯可宗眼珠一转,说道:“既然徐侍郎是皇上特许专管此案,愚兄我也没有二话。只不知,徐侍郎下一步要如何个审法?” “这个……”徐枫面露难色,不知该说点什么才能把冯可宗给搪塞过去。 冯可宗却是先呵呵笑了,说:“我知道,问这个话犯忌讳。但徐侍郎既然已把人提出来了,总该和愚兄我通个气。以后徐侍郎该审就审,该判就判,愚兄我再也不插一句嘴。” 徐枫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抱拳道:“冯大人,这件案子蹊跷得很。在水落石出之前,请恕在下不能透露。不过,也请大人相信,我徐枫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枉纵一个坏人。” “那是当然。此女的案子确实蹊跷。”冯可宗有点如坐针毡地扭了扭身子,说:“她假冒王妃,那是极易拆穿的。可她为何如此做呢?如果不是假的,那当今天子……” “冯大人!”徐枫心头一紧,忙叫了一声。 冯可宗将他一瞧,呵呵笑了,又不住地点头说:“明白明白,愚兄明白。这层窗户纸……咱谁都不能捅破了。只是……” 徐枫见他欲言又止,心里生了些反感,冷冷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为了陛下的清白……”冯可宗邪魅一笑,说:“不如就将此女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做了。” “什么?”徐枫立即变了脸色,豁然而起,说:“你是要我杀了她?” 冯可宗倒有些窘迫了。他紧张地望望左右,一扥徐枫的衣袖,说:“徐兄弟何必如此激动?这在我们锦衣卫是常有的事,呵呵呵……当然了,人在老弟你的府上,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确实引人怀疑。愚兄都帮你想好了,你大可……” “冯大人不必再说了。”徐枫打断了他的话,说:“在下有言在先,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枉纵一个坏人。冯大人要我杀人灭口,怕是不行。” 冯可宗一愣,却又尴尬地笑了,说:“也对也对。徐侍郎谨慎呐。不过愚兄可要提醒一句,此人犯的可是大案。徐侍郎若是出了半点岔子,那可是谁也吃罪不起的。告辞。” 冯可宗最后这话说得语带冰峰,竟似透着点威胁的意思。徐枫算是胆大的,但也不觉心头一颤。屋外的雨仍旧下个不停,“叮叮咚咚”的声音错落有致,十分悦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凉亭 冯可宗的家丁捧着雨伞,在徐枫家的大门口候着。雨仍旧在下,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冯大人慢走。”里边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高声叫了一句,紧接着便是冯可宗那冷冰冰的回答:“客气。” 家丁知道自己的主人要出来了,于是急忙将伞撑起来准备迎接。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冯可宗的步子快极了,推门出来时家丁才刚刚将伞撑开,多少有些狼狈。 “老……老爷。”家丁有些结巴地叫了一声。 冯可宗望了他一眼,吩咐道:“回去。”“是。”家丁急忙迎上,撑着伞将冯可宗送进了车驾。 “真是自讨没趣!”冯可宗上车的时候嘟囔了一句,这家丁听在耳中没有应声,只是独自坐在车前,牵起马匹的缰绳,喝了声“驾!”两匹健马缓缓行动,拉着车在雨幕中驶去了。 冯可宗铁青着脸,坐在车中随着车驾的摇晃而摇晃。徐枫的言谈话语让他感到了些挑衅的意味。但最令他郁闷的,是他自己对此的无计可施。 皇帝居然把“假王妃”案也交给了他处理。这不是在当面扇自己的耳光吗?皇帝对徐枫的信任竟到了如斯地步,冯可宗无论如何想不通。 他紧紧咬着牙,说了句:“徐枫,你不仁就休怪我无义!”于是他打定主意,高声叫道:“停一下!” “吁”家丁紧紧一勒缰绳,两匹马站定之后打了一个响鼻。家丁从车辕上一跃而下,来到窗边问道:“老爷可有吩咐?” “改道,去马士英家。”冯可宗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家丁答应着,又重新坐回原座,握起缰绳喝了声:“驾!” 此时的马士英自然也是一肚子的郁闷。不为别的,只是阮大铖要拉拢徐枫的态度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而比这更严重的,是自己和阮大铖之间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显然已出现了松动。松动的原因,自然还得着落在徐枫的身上。 徐枫是阮大铖提拔上来的人。而如今面对徐枫这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阮大铖态度暧昧。这不由得让马士英怀疑,“莫非他们才是一伙的?哼!没想到你阮圆海这么快就攀上了左良玉这个高枝!”他甚至都觉得,徐枫的来南京就是阮大铖和左良玉密议的结果。想到这里,一股被欺骗的耻辱感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马士英虽是心里焦虑,面上仍是波澜不惊。除了在阮大铖面前,他绝不会将自己的不安、焦躁表现出来。此时,他正独坐在自家花园的凉亭之中,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雨帘。茶几上是一只小火炉,火炉上温着酒。 “老爷,外边天凉。咱还是回屋。”马士英身旁的老仆人轻声说道。 马士英呆呆地摇了摇头,说:“就坐在这儿,我好冷静冷静。” “老爷!”年轻的门子冒着牛毛似的小雨快步而来,说:“老爷,锦衣卫的冯大人求见。这是拜匣。”他说着便将手里的名帖递给了马士英。 “冯可宗?”马士英嘟哝了一句,接过拜匣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吩咐道:“带进来。” 冯可宗来的时候正见到马士英在凉亭中观雨的背影。他大踏步而来,朗声道:“锦衣卫都指挥使冯可宗,拜见马阁老。” “阁老?哼!我可担不起这个名头。”马士英自嘲式的一笑,幽幽转过身来,笑着说:“冯大人,想必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快来坐。” 冯可宗刚刚坐下,马士英身旁的老仆人便给他倒上了一杯热酒,笑道:“冯大人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有劳。”冯可宗微微欠身致谢。老仆人点了点头,便独自走了。他知道马士英的规矩,面见朝廷官员的时候,不用人伺候。 冯可宗捧着酒呷了一口,赞道:“真是好酒。这雨下得人心情烦闷,只有马阁老能悠然坐在亭中品酒赏景,淡然之心冯某望尘莫及。” 马士英微微一笑,说:“不如让我来猜猜冯大人此行的目的。我猜呀,冯大人一定是为‘假王妃’的案子而来的。” “不错。”冯可宗叹了一口气,又呵呵笑了起来,说:“马阁老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心思。今日我去拜访徐枫,想问问他如何处置这‘假王妃’。可他不仅不透风,还对在下百般揶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难道他一点官场的规矩都不懂吗?” 冯可宗说到郁闷处,也自无奈摇头,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马士英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心里想着:“这个冯可宗似乎是个可以利用的。” 于是他端起酒壶来,亲自为冯可宗满上了酒。冯可宗受宠若惊,忙道:“马阁老,这可不敢当!” “无妨!”马士英淡淡地说了一句,又将酒壶坐回了小火炉上,说:“依我看,徐枫不止是不讲规矩。他是要变天呢。” “变天?变什么天?”冯可宗惊问道。 “当然是变咱们的天呀。”马士英笑着说:“如今这皇上……是个绣花枕头。谁握住了皇帝,谁就握住了大明的半壁江山。哼哼,这个徐枫呀,是跟咱们争江山来了!” 冯可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在下也有同感。却不知马阁老和阮阁老如何应付呢?” “阮圆海?哼!”马士英的面色沉了下来。他缓缓起身,踱了两步,背着手说:“徐枫是阮圆海提拔上来的。他们自然是沆瀣一气的。咱们要想动徐枫,那就得连阮圆海这颗钉子一起拔了!” 冯可宗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他一直以为马士英和阮大铖是牢不可破的盟友,没想到这二人竟也是貌合神离。 “马阁老与阮阁老不是……”冯可宗话还没说完,就引得马士英一阵哈哈大笑。 “冯大人,你还是太年轻了。”马士英转过身来说:“官场上尔虞我诈,我与阮圆海自然也不能免俗。” “哦。”冯可宗吃了一惊,但他到底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这样的事也见过不少。所以心情很快就平复了。 “不过……”马士英想了想说:“阮圆海在朝中树大根深,要扳倒他殊为不易。今日冯大人肯来我府上而不是去找阮圆海。我便拿你当一个好朋友,望你能够与我站在一起。只要咱们能干掉姓阮的,我便保举你上来!” 冯可宗顿觉热血沸腾,站起身来说:“在下定为马阁老鞠躬尽瘁!” “好!”马士英拍了拍冯可宗的肩膀,赞扬似的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又重新坐下,品了口酒说:“咱们要想对付阮大铖,就必得先对付徐枫,要想对付徐枫,就得先对付苏州的复社学生。” 冯可宗也点了点头,附和道:“不错!徐枫在苏州变法,居然和当地的复社学生上下其手杀掉了刘知府。” “嗯,是这话。”马士英笑着说:“冯大人可以复社学子密谋颠覆朝廷的罪名,将冒辟疆、陈子龙和侯方域三个首脑拿了。但这事需得秘密进行,不能透出半点风声,更不能让阮圆海知道。哼!那家伙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你可要万分小心。” 冯可宗抱拳一拱手,说:“阁老放心,在下绝不声张!” 马士英点头赞赏,说道:“很好很好。” 送走了冯可宗,马士英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他与冯可宗的密谋除了他二人之外再无人知道。若事成,自然可以顺藤摸瓜,兴大狱,将阮大铖一党一网打尽。若事败,自己也可以抵死不认,将黑锅完全甩给冯可宗。 总之,这笔买卖他马士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想到此处,他又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 说来也怪,连绵的大雨说停就停了。这天上早朝的时候,碧空如洗,阳光万丈,虽然空气仍不免湿冷,但那灰蒙蒙地天总算是清澈了起来。 朝臣们坐着骑马或撵车来上朝,纷纷在东安门、西安门两侧驻马下车,彼此问候。 “徐老弟,你在苏州的变法大获成功,皇上必有重赏。可喜可贺呀!”说话的是东林领袖,当朝的礼部尚书钱谦益。 徐枫笑道:“牧斋兄谬赞了,徐某的新法不过是仗着复社学子的支持才能勉力施行而已。” 钱谦益放声大笑,说话时又压低了声音:“老弟你重用复社学子是做对了。咱们东林一党与复社声气相连,日后也好对付阉党!” 徐枫见他把自己也归为他们的“东林一党”当中不免心惊。老实说,徐枫对东林党虽无恶感却也没有多少好感。这帮人中虽然出过杨涟、左光斗这样的正人君子,但更多的沽名买直、自私自利地小人。但现在他当着钱谦益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也只能满口称是,不失尴尬地笑笑。 钱谦益与徐枫并肩而行,边走边问道:“徐老弟苏州之行可见着了冒辟疆他们?” “嗯,见着了。”徐枫点头道:“不仅见着了,他们还帮了我很大的忙呢。唉,现在想想,如果没有他们,我恐怕也不能安然归来呀。” 钱谦益颇觉得惊讶,随即笑出了声,说:“自古变法多艰难。冒辟疆、陈子龙、侯方域他们经纶满腹,又有一腔报国的热血。我早就有意举荐他们,但就是碍于朝中的奸佞,才耽搁了下来。” “这次他们帮我查账,理清了苏州府的财务状况,于国于家都是大有裨益的。他们三人才华横溢,只待阴云散尽,阳光普照,他们就算不想做官怕也不成了。”徐枫说道。 钱谦益听了也是哈哈一笑,道:“但愿如此咯。” 二人说着说着就来到了奉天殿外。其他的大小臣工也都陆续而来。不一会儿,大殿外的石阶下就站满了人,开始变得喧闹嘈杂起来。马士英和阮大铖仍是并排站着,也只是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并无交谈什么。 御史“点卯”之后,大家才依次入殿,等候皇帝上朝。 可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皇帝出来。大臣们便有些议论。一名老臣上前问恭立在御阶下的小太监道:“陛下今日可有恙在身?” 小太监答道:“小奴不知,请大人恕罪。” 老臣也只是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回去了。 “这是怎么了?”马士英也侧过头来问阮大铖道:“圆海,皇上为何还不上朝呀?” 阮大铖呵呵一笑,道:“你我同是外臣,你不知道我又怎能知道?” 阮大铖的话带了几分揶揄的口吻。马士英碰了一颗软钉子,自觉没趣,便不再说话了。 这时,皇帝的贴身太监王肇基缓步而来。众臣纷纷整理衣冠,就要叩拜。王肇基却一挥手上的拂尘,朗声笑道:“各位大人可别跪,老奴受不起呀!” 大臣们互相看看,都是一头雾水。 王肇基继续说:“实在对不住,让各位大人们白跑了一趟。今天皇上龙体不泰,不能视朝。诸位请回。陛下吩咐,只留徐枫徐侍郎一人觐见。” “啊?这……”大臣们更是一片哗然。只有钱谦益冲徐枫一笑,道:“看来老弟你深得皇上的心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徐枫也有些吃惊,敷衍地说:“牧斋兄谬赞了。” 吃惊最甚的莫过于马士英和阮大铖。但阮大铖只是沉着脸,没有做别的表示。马士英却是眉头紧皱,问阮大铖道:“圆海,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何要单独见徐枫?” 阮大铖冷笑一声,反问道:“怎么?难道瑶草兄以为是我安排的?”说完之后便转身随众人一起离去了。 马士英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游目一瞧,目光正好与徐枫和钱谦益撞上了。于是他也只能尴尬地一笑,迎上去说:“徐老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 “哪里!”徐枫也含笑道:“在下还少不了马大人的栽培。” 马士英呵呵一笑,也和钱谦益互相瞅了瞅,转身便走了。 这次王肇基没有带徐枫去后宫的春和殿,而是去了奉天殿一侧的文华殿。文华、武英两殿是三大殿两侧的偏殿,一左一右,是辅佐皇帝处理文武政务的辅助机构。这次王肇基带徐枫来到文华殿,隐隐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通报之后,徐枫趋步进殿,行完跪拜礼便赐了座。还是老规矩,徐昊斥退了王肇基在内的所有宫女和太监,还让他们将殿门紧紧关着,只留下徐枫和他两个人。 徐枫这次见到的徐昊就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似前两次见到的那么混不吝。他眉头深锁,满眼尽是焦急之色,嘴唇也有些微微的发紫。徐枫进来这么久了,他没有抬眼瞧他一瞧,而是一直在盯着手里的一道奏疏,眼睛始终不离奏疏上“睢州大变”四个字。 “徐枫,出大事了。”徐昊缓缓抬起头来,语气颤抖地说。 徐昊的失态也让徐枫嗅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忙问:“出了什么事?” “高杰死了,他的部队要哗变,史可法正在尽力弹压。”徐昊说:“一个月前高杰奉旨率军北伐,刚走到河南睢州,就被部将许定国所杀。许定国带着高杰的脑袋投降了清朝那个什么豫亲王多铎。” 徐枫也有些吃惊,但他也算沉着,问道:“史可法怎么说?” “史可法说‘睢州大变’,于国不利。”徐昊战战兢兢地答道:“他还说许定国叛变投敌,没准多铎已经知道了咱们的虚实,很快就会打过来了。徐枫,无论如何你得想想办法,帮我挡住清军呀!” “你先别急,我先想想。”徐枫淡淡地问:“南明的朝廷已经被马阮把持了。照常理来说,他们绝不会把这个消息泄露给你。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我也不知道。”徐昊有些茫然了,又猜测似的说:“也许他们疏忽了?” 徐枫缓缓摇头,说:“阮大铖心思缜密,他会疏忽吗?他和马士英至少有一人知道这奏疏上的内容。” “那为什么还要透露给我?”徐昊惊讶地说:“平时出什么事都是他们商量着办,我可什么都没参与过。” “具体是什么状况我也说不好。但眼下不能再计较这些了。咱们得想想应对的办法。”徐枫站起身来,一边踱步子一边思索着。 徐昊焦急地眼神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紧张得额头冒汗,但也不敢吭一声,生怕扰乱了徐枫的思绪。 “高杰是江北四镇的总兵之一。他这一死,四镇的防线就会被撕开一个口子。”徐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徐昊说:“我本意是处理好朝廷的财政问题,然后再招募军队,筹措粮饷。可如今满清来势汹汹,只怕慢慢来是不行了。” “那怎么办?”徐昊焦躁地问。 “依眼下的情况,不能再等了。”徐枫终于站定了脚步,上前来说:“咱们必须向洋人借钱。把借来的钱要用在采买武器上。咱们可以问日本买。这个年代,他们应该刚刚进入江户幕府时代,大量的火器剩余对他们的幕府将军来说也是个隐患。” 徐昊惊疑地眼睛一瞪,问道:“你居然也懂小岛国的历史?” 徐枫将他一瞥,说:“《战国无双》你没玩过?里面有个叫德川家康的,是他结束了日本的战国时代。” “我记着不是丰臣秀吉吗?”徐昊有些纳闷地挠了挠头。 “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徐枫皱起了眉头,说:“谁当家不重要,肯买武器给咱们才重要。” 徐昊也陷入了疑虑,说:“你的意思是先去问洋人借钱,然后再拿这些钱去日本买军火。那问题是,洋人肯借钱给咱们吗?” 徐枫呵呵一笑,问道:“你知道现代的金融系统是哪个国家创生的吗?” 徐昊木然摇了摇头。 “是荷兰。”徐枫鄙夷地瞅了他一眼,说:“现在是十七世纪,正是荷兰如日中天的时代。只要咱们给够了抵押物,借钱不难。” “可荷兰在欧洲呀。”徐昊说:“咱们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大半年。到时你把钱借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去荷兰当然来不及,但咱们可以去台湾呀!”徐枫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台湾现在还是荷兰人的殖民地呢。” “啊?”徐昊吃了一惊,说:“那不是郑成功把台湾收复的吗?” “是呀。但现在的剧情还没发展到那呢。”徐枫说:“郑成功他们一家现在应该还在当海商呢,而且他本人也是效忠明朝的。咱们借他的船去台湾,不是难事。” 徐昊想了想,一拍大腿说:“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明天,哦不,一会儿我就下谕旨,封你为大将军,专管防御的事。” “嗯,我必须得亲自去台湾才可以。”徐枫想了想,又说:“在我去台湾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稳住史可法和高杰的部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夜捕 阮大铖坐在书案前,右手四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两条细纹似的眉毛微微皱着,那双矍铄地眸子轻轻转动,散发着锐利地光芒。“他真是这么说的?”过了许久,他才问了这么一句。 站在书案前的冯可宗重重地一点头,道:“下官不敢有半句虚言。” “那你为什么要来说给我听?”阮大铖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待冯可宗回答便继续说:“冒辟疆他们在苏州确有逾矩之事,你抓他们顺理成章。徐枫若是也被牵连了进去,这把火早晚都会烧到我的头上。” “阮阁部明鉴!”冯可宗激动了起来,说:“下官仰慕阁部已久,绝不能做对不起阁部的事。马大人和阁部之间,谁才能做个安稳的靠山,下官心里明白。” 阮大铖呵呵一笑,将书案上的一份塘报递了给冯可宗,道:“你先看看。” 冯可宗狐疑地接过塘报来一读,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张嘴结舌地说着:“睢州……睢州……睢州……” 他说了半天“睢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阮大铖只是含笑点头,道:“高杰在睢州被部下杀了。哼!贼寇终究是贼寇,只会逞匹夫之勇。” 冯可宗惊道:“这下可遭了!史阁部设置四镇总兵拱卫南京,如今一镇已失,其余三镇岂不危矣?” 阮大铖点了点头,道:“是呀。满清胡虏很有可能借此机会南侵。所以我没有阻拦,让史可法的塘报送进了宫里去。” “这么说,陛下已看到了?”冯可宗瞪着眼睛问道。 阮大铖点头道:“想来是的。我本以为他会方寸大乱,召见我和马士英商议对策。我原想着借机夺下马士英的兵权。”说到这里,阮大铖恨恨地攥拳敲在了桌面上。 “没想到陛下只召见了徐枫?”冯可宗补充道。 “是啊。”阮大铖苦涩地一笑,又将后背靠在椅子后面,两眼虚无地望着冯可宗,说:“徐枫深得陛下恩宠,倒是令人防不胜防。” “那阮阁部下一步想要怎么做?”冯可宗问道。 “下一步?”阮大铖想了想,说:“那就要看徐枫想要怎么做了。至于你嘛,马士英让你干什么你就还干什么去。” “啊?那岂不是……”冯可宗的语气中有些不解,也有些尴尬。 阮大铖呵呵笑了,说:“如果你不按照马士英的吩咐去做,他会怀疑你的。现在,我要稳住徐枫;而你,就要稳住马士英。懂吗?” 冯可宗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道:“下官明白了。今夜下官就亲自去往苏州抓捕冒辟疆一伙!” 冯可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若要去地方办差总要先向皇帝请下旨来,一路的关卡才能放行。不过,如今大明皇权旁落,马阮二人如日中天。这一路的哨卡见着了马阮的手谕,哪有敢拦阻的。所以冯可宗一行仅仅是一夜的功夫就到了苏州府。 此时的苏州城正是霜寒气冷的时辰,街上、河上、桥上不见半个人影。冯可宗和他麾下的数十名精干地锦衣卫直奔陈子龙、侯方域和冒辟疆的家中而去。“我们是锦衣卫,特来拿人!”冯可宗亮出令牌,冷冰冰地说一句。“拿人?拿什么人?”陈子龙的夫人惊讶地叫道。 “哼!当然不是拿你!给我让开!”冯可宗一声令下,身后的锦衣卫分左右冲了进去。“你们怎么乱闯,还有没有王法了呀!”陈夫人扯着一名锦衣卫的衣袖,大声叫嚷着。 “臭婆娘!你可看清楚了,我们是锦衣卫!”冯可宗又将令牌在陈夫人的眼前晃了晃,语气冷峻地说。 天色昏黑,陈夫人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话却听得明白。“锦……锦衣卫?”她吓了一跳,抓着别人胳膊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哼!知道就好!”冯可宗亲自快步冲了进去,陈子龙才从睡梦被惊醒,一边披衣下床一边抱怨地说道:“又是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冯可宗迎面就撞见了陈子龙。陈子龙也是吓了一跳,忙向后跃了一步,问道:“阁下是什么人?”问出这句话时,陈子龙已看清了来人的飞鱼服,便知其身份了。 冯可宗冷冷一笑,道:“陈学士,咱们马阁部有请,随老哥我走一趟。” “子龙,你不能跟他们走!”陈夫人也已快步奔来,正要挤过来再说点什么,但冯可宗身后的一个跟班立即亮出腰间挎着的绣春刀来。刀光寒寒,陈夫人也不由一惊。 “夫人!”陈子龙惊叫了一声,目光又移向了冯可宗:“你们抓我就好,放过我夫人。” “那是自然。”冯可宗笑着说。 与此同时,另一路人马也自冒辟疆的院墙外翻了进去,直奔卧室。他们落地无声,动作迅捷,闯入冒辟疆的卧室时,竟还无人察觉。 “什么人?”董小宛和冒辟疆忽从床上坐起,惊问道。 来人举过灯笼一照,烛光照亮了董小宛那凝脂一般的面庞。她不禁向后缩了缩身子,用被褥遮住自己的脸。 “哈哈哈!”来人一阵大笑,说道:“秦淮八艳,果然是名不虚传。要不是冯大人要人要的急,小爷我可真想尽回兴再走。” “你们是来抓我的?”冒辟疆颇为镇定地说。 “辟疆!”董小宛轻轻地抓住了冒辟疆的胳膊,十分关切地望着他。 冒辟疆回过头来说:“我帮暮帆查苏州府的账务,此事已犯了朝廷忌讳。他们派人来抓我也不足为奇。” “要抓的话也连我一起抓了!”董小宛杏眼一瞪,对举着灯笼地锦衣卫说。 “不!”冒辟疆忙道:“你是一介女流,万不可落入这帮人的手里。天亮之后,你就带着小荷回如皋水绘园去。” “辟疆,咱们同生……”董小宛正要说话,冒辟疆就伸手轻轻掩住了她的口,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同生共死?你放心,咱们朝中有暮帆,你幼时玩伴的丈夫钱牧斋不也是当朝大官吗?有他们在,我不会出事的。” 来拿人的锦衣卫早已不耐烦了,在一旁催促道:“冒学士,你们说完了没有?时辰可不早了!” 小荷起床时,天也才蒙蒙亮。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去厨房烧水。小荷前一晚做了些针线活,睡得稍晚了一些,所以今天也就愈发的困倦。她用烧好的水先洗了洗平日夫人和老爷喝茶的杯子,自己也洗了把脸。 “夫人,我去街上买豆腐脑了。”小荷从厨房出来,路过大堂时高声说了一句。她数着手里的铜钱,向大堂的方向望了一眼,董小宛原来早已起了,就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发呆。 “夫人?”小荷叫了一声,董小宛没有应答。 小荷愈发觉得不妙,快步跟上来说:“夫人,您怎么大清早地就坐在这儿?老爷呢?” 董小宛面似土灰,缓缓转动眼睛,说:“老爷被锦衣卫抓去了。” “啊?”小荷大吃了一惊,忙叫道:“何时的事呀?” 董小宛还来不及回答,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就传了来。“小宛呀!小宛……”在门外哭嚷的正是陈子龙的夫人。 小荷呆了一呆,忙去开门。她刚一拔掉门栓,陈夫人就“哐当”一声推门进来,厚实的门板正撞在小荷的脑门上。“哎呦!”小荷退了几步,伸手揉着自己的脑袋。 程陈夫人也有些惊讶,只望了小荷一眼便快步向董小宛跑去,哭着说:“小宛!我家子龙给官兵抓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什么?”小荷也赶过来说:“陈学士也被捕了吗?” “是呀!”陈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那帮人蛮不讲理,一冲进来就要拿人。小宛,你家辟疆呢?” “辟疆也被他们抓去了。”董小宛讷讷地说。 陈夫人一愣,两手一拍,说道:“糟了糟了,那想必侯方域侯学士也跑不了。唉,这都造的是什么孽呀!” 董小宛扬起头来说:“陈夫人,你有什么打算?” “我?”陈夫人坐在旁边,拉着董小宛的手说:“我哪有什么打算呀!这不来问你和冒学士的吗?” 董小宛微微一叹,颇为感慨地说:“主昏臣庸,国将不国。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卖命吗?” “小宛,你是什么意思?”陈夫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 董小宛缓缓起身,面容整肃地言道:“我要上南京去,好歹都得给咱的男人们讨个公道!” “好!”陈夫人也站了起来,说:“咱们就一起去,大不了就死到一块!” “不,陈夫人。”董小宛又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说:“这件事让我去办就好了,人多了反而不妙。现在能救咱们男人的只有徐暮帆和钱牧斋两个人。所以你……” 接下去的话董小宛没有说。陈夫人也是聪明人,她立刻就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当年陈夫人和柳如是有过一段恩怨,如今再见面的话,局面只怕会弄得更加复杂。 “小宛。”陈夫人再度哽咽了起来。她啜泣了两声,说:“嫂子就全指着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夜捕 阮大铖坐在书案前,右手四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两条细纹似的眉毛微微皱着,那双矍铄地眸子轻轻转动,散发着锐利地光芒。“他真是这么说的?”过了许久,他才问了这么一句。 站在书案前的冯可宗重重地一点头,道:“下官不敢有半句虚言。” “那你为什么要来说给我听?”阮大铖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待冯可宗回答便继续说:“冒辟疆他们在苏州确有逾矩之事,你抓他们顺理成章。徐枫若是也被牵连了进去,这把火早晚都会烧到我的头上。” “阮阁部明鉴!”冯可宗激动了起来,说:“下官仰慕阁部已久,绝不能做对不起阁部的事。马大人和阁部之间,谁才能做个安稳的靠山,下官心里明白。” 阮大铖呵呵一笑,将书案上的一份塘报递了给冯可宗,道:“你先看看。” 冯可宗狐疑地接过塘报来一读,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张嘴结舌地说着:“睢州……睢州……睢州……” 他说了半天“睢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阮大铖只是含笑点头,道:“高杰在睢州被部下杀了。哼!贼寇终究是贼寇,只会逞匹夫之勇。” 冯可宗惊道:“这下可遭了!史阁部设置四镇总兵拱卫南京,如今一镇已失,其余三镇岂不危矣?” 阮大铖点了点头,道:“是呀。满清胡虏很有可能借此机会南侵。所以我没有阻拦,让史可法的塘报送进了宫里去。” “这么说,陛下已看到了?”冯可宗瞪着眼睛问道。 阮大铖点头道:“想来是的。我本以为他会方寸大乱,召见我和马士英商议对策。我原想着借机夺下马士英的兵权。”说到这里,阮大铖恨恨地攥拳敲在了桌面上。 “没想到陛下只召见了徐枫?”冯可宗补充道。 “是啊。”阮大铖苦涩地一笑,又将后背靠在椅子后面,两眼虚无地望着冯可宗,说:“徐枫深得陛下恩宠,倒是令人防不胜防。” “那阮阁部下一步想要怎么做?”冯可宗问道。 “下一步?”阮大铖想了想,说:“那就要看徐枫想要怎么做了。至于你嘛,马士英让你干什么你就还干什么去。” “啊?那岂不是……”冯可宗的语气中有些不解,也有些尴尬。 阮大铖呵呵笑了,说:“如果你不按照马士英的吩咐去做,他会怀疑你的。现在,我要稳住徐枫;而你,就要稳住马士英。懂吗?” 冯可宗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道:“下官明白了。今夜下官就亲自去往苏州抓捕冒辟疆一伙!” 冯可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若要去地方办差总要先向皇帝请下旨来,一路的关卡才能放行。不过,如今大明皇权旁落,马阮二人如日中天。这一路的哨卡见着了马阮的手谕,哪有敢拦阻的。所以冯可宗一行仅仅是一夜的功夫就到了苏州府。 此时的苏州城正是霜寒气冷的时辰,街上、河上、桥上不见半个人影。冯可宗和他麾下的数十名精干地锦衣卫直奔陈子龙、侯方域和冒辟疆的家中而去。“我们是锦衣卫,特来拿人!”冯可宗亮出令牌,冷冰冰地说一句。“拿人?拿什么人?”陈子龙的夫人惊讶地叫道。 “哼!当然不是拿你!给我让开!”冯可宗一声令下,身后的锦衣卫分左右冲了进去。“你们怎么乱闯,还有没有王法了呀!”陈夫人扯着一名锦衣卫的衣袖,大声叫嚷着。 “臭婆娘!你可看清楚了,我们是锦衣卫!”冯可宗又将令牌在陈夫人的眼前晃了晃,语气冷峻地说。 天色昏黑,陈夫人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话却听得明白。“锦……锦衣卫?”她吓了一跳,抓着别人胳膊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哼!知道就好!”冯可宗亲自快步冲了进去,陈子龙才从睡梦被惊醒,一边披衣下床一边抱怨地说道:“又是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冯可宗迎面就撞见了陈子龙。陈子龙也是吓了一跳,忙向后跃了一步,问道:“阁下是什么人?”问出这句话时,陈子龙已看清了来人的飞鱼服,便知其身份了。 冯可宗冷冷一笑,道:“陈学士,咱们马阁部有请,随老哥我走一趟。” “子龙,你不能跟他们走!”陈夫人也已快步奔来,正要挤过来再说点什么,但冯可宗身后的一个跟班立即亮出腰间挎着的绣春刀来。刀光寒寒,陈夫人也不由一惊。 “夫人!”陈子龙惊叫了一声,目光又移向了冯可宗:“你们抓我就好,放过我夫人。” “那是自然。”冯可宗笑着说。 与此同时,另一路人马也自冒辟疆的院墙外翻了进去,直奔卧室。他们落地无声,动作迅捷,闯入冒辟疆的卧室时,竟还无人察觉。 “什么人?”董小宛和冒辟疆忽从床上坐起,惊问道。 来人举过灯笼一照,烛光照亮了董小宛那凝脂一般的面庞。她不禁向后缩了缩身子,用被褥遮住自己的脸。 “哈哈哈!”来人一阵大笑,说道:“秦淮八艳,果然是名不虚传。要不是冯大人要人要的急,小爷我可真想尽回兴再走。” “你们是来抓我的?”冒辟疆颇为镇定地说。 “辟疆!”董小宛轻轻地抓住了冒辟疆的胳膊,十分关切地望着他。 冒辟疆回过头来说:“我帮暮帆查苏州府的账务,此事已犯了朝廷忌讳。他们派人来抓我也不足为奇。” “要抓的话也连我一起抓了!”董小宛杏眼一瞪,对举着灯笼地锦衣卫说。 “不!”冒辟疆忙道:“你是一介女流,万不可落入这帮人的手里。天亮之后,你就带着小荷回如皋水绘园去。” “辟疆,咱们同生……”董小宛正要说话,冒辟疆就伸手轻轻掩住了她的口,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同生共死?你放心,咱们朝中有暮帆,你幼时玩伴的丈夫钱牧斋不也是当朝大官吗?有他们在,我不会出事的。” 来拿人的锦衣卫早已不耐烦了,在一旁催促道:“冒学士,你们说完了没有?时辰可不早了!” 小荷起床时,天也才蒙蒙亮。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去厨房烧水。小荷前一晚做了些针线活,睡得稍晚了一些,所以今天也就愈发的困倦。她用烧好的水先洗了洗平日夫人和老爷喝茶的杯子,自己也洗了把脸。 “夫人,我去街上买豆腐脑了。”小荷从厨房出来,路过大堂时高声说了一句。她数着手里的铜钱,向大堂的方向望了一眼,董小宛原来早已起了,就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发呆。 “夫人?”小荷叫了一声,董小宛没有应答。 小荷愈发觉得不妙,快步跟上来说:“夫人,您怎么大清早地就坐在这儿?老爷呢?” 董小宛面似土灰,缓缓转动眼睛,说:“老爷被锦衣卫抓去了。” “啊?”小荷大吃了一惊,忙叫道:“何时的事呀?” 董小宛还来不及回答,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就传了来。“小宛呀!小宛……”在门外哭嚷的正是陈子龙的夫人。 小荷呆了一呆,忙去开门。她刚一拔掉门栓,陈夫人就“哐当”一声推门进来,厚实的门板正撞在小荷的脑门上。“哎呦!”小荷退了几步,伸手揉着自己的脑袋。 程陈夫人也有些惊讶,只望了小荷一眼便快步向董小宛跑去,哭着说:“小宛!我家子龙给官兵抓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什么?”小荷也赶过来说:“陈学士也被捕了吗?” “是呀!”陈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那帮人蛮不讲理,一冲进来就要拿人。小宛,你家辟疆呢?” “辟疆也被他们抓去了。”董小宛讷讷地说。 陈夫人一愣,两手一拍,说道:“糟了糟了,那想必侯方域侯学士也跑不了。唉,这都造的是什么孽呀!” 董小宛扬起头来说:“陈夫人,你有什么打算?” “我?”陈夫人坐在旁边,拉着董小宛的手说:“我哪有什么打算呀!这不来问你和冒学士的吗?” 董小宛微微一叹,颇为感慨地说:“主昏臣庸,国将不国。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卖命吗?” “小宛,你是什么意思?”陈夫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 董小宛缓缓起身,面容整肃地言道:“我要上南京去,好歹都得给咱的男人们讨个公道!” “好!”陈夫人也站了起来,说:“咱们就一起去,大不了就死到一块!” “不,陈夫人。”董小宛又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说:“这件事让我去办就好了,人多了反而不妙。现在能救咱们男人的只有徐暮帆和钱牧斋两个人。所以你……” 接下去的话董小宛没有说。陈夫人也是聪明人,她立刻就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当年陈夫人和柳如是有过一段恩怨,如今再见面的话,局面只怕会弄得更加复杂。 “小宛。”陈夫人再度哽咽了起来。她啜泣了两声,说:“嫂子就全指着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去台湾 长江的江面波涛汹涌,层层水汽随着冷风呼啸,拍在了徐枫的脸上。徐枫从小到大都没有坐过船,这次面对如此规模地艨艟战舰,一时感慨万千。一脸稚气的郑森跟在徐枫身后,陪他检阅自己的长江水师。 “这些船都是你们家的?”徐枫颇为感慨地问道。 郑森慌忙回答:“水师自然是朝廷的。卑职一家全凭朝廷驱使。” 徐枫回头望了郑森一眼,笑道:“你知道你以后是什么样的人吗?” 郑森想了想,说:“卑职身为军人,自然是要浴血沙场,马革裹尸。” “不不不。”徐枫连忙摇头道:“你没那么容易死。你不仅不会死,还会成为民族英雄,受人膜拜呢。” 郑森的眼里放出光来,几步赶上前来,单膝跪下,道:“卑职多谢徐大人勉励!” 徐枫含笑将他扶起,说:“你要是想做民族英雄,那就得收复台湾,把荷兰鬼子赶回老家去。” 郑森一怔,疑惑地说:“徐大人不是要去和他们谈款的吗?” “是谈款。”徐枫笑道:“但总有一天,那个地方是你的。当然了,是你的,也就是大明的,是中国的。” 徐枫说完就迎着江面走去了,只留下郑森一人讷讷地发愣。“郑将军,咱们登船出发。” “哦,是!”被徐枫一叫,郑森才反应过来,急忙快步迎了上去。 徐枫起初还担心自己会晕船,可没想到郑森的船高大且稳当,舰船逐浪而来,竟是如履平地,比马车在陆上走还要稳。 徐枫站在甲板上远眺大海,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气。他嘴角上扬,露出了自信的微笑。郑森若有所思地从他背后走来,说:“徐大人,咱们大概后天午时就能到台湾了。” “嗯。看来大陆离台湾还真是不远。”徐枫笑着说:“这次你随我一起好好看看台湾的地形,日后你来攻打这里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郑森皱眉道:“台湾不过蕞尔小岛,况且尼德兰人盘踞于此,船坚炮利,卑职不明白为何要攻打这里。” 徐枫侧过头来,正色道:“因为台湾是我国领土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郑森依旧是满面狐疑,半晌无言。徐枫笑了笑,说:“这些事你现在不明白,日后总能明白的。” 郑森点了点头,道:“卑职明白。徐大人的意思是勉励卑职要开疆拓土,学汉朝霍去病那样逐匈奴于漠北。” “哈哈!对呀!”徐枫笑了起来,拍着郑森的肩膀说:“你就是海上的霍去病。” 郑森抱拳一拱,道:“卑职承蒙徐大人栽培,我郑家上下必誓死报效朝廷!” 徐枫眼珠又是一转,道:“郑将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母亲是日本人。而你也是在日本出生的?” 郑森闻言略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徐枫会突然提起此事。郑森身上有日本血脉这件事,他本人一直讳莫如深。只因这样“不纯”的血统在明朝多少会受人歧视。 “是。”郑森低着头,极不情愿地承认了下来。徐枫却哈哈大笑,说:“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日后我说不定还要拜托你去和日本天皇联络联络感情呢。哈哈哈……” “徐大人何意?”郑森板起了脸来说。他的心里起了些愠意。徐枫的大笑在他看来近乎嘲弄。 徐枫将笑容一敛,道:“我已想好了一条灭清大计。咱们大明自南而北收复失土,而日本和朝鲜就从东北方向去袭扰满清老家。到时满清腹背受敌,怕也撑不多久。” “哦。原来如此。”郑森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原来大人是要卑职去做说客。卑职自幼在日本长大,当然义不容辞!” “现在说这些还早。”徐枫含笑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让清军渡过江来。” “卑职明白。”郑森说。 郑森的船队抵达台南热兰遮城的时候,已是两天以后的中午了。这一天白日高悬,清风徐徐,处于热带的台湾岛远不似大陆那样的寒冷。 这一天,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台湾总督揆一正站在甲板上,用单筒望远镜望着郑森那浩浩荡荡的船队。他的眉头一皱,骂了句:“见鬼!” 揆一的副官的贝尔德问道:“总督大人,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中国的船队,浩浩荡荡,一望无尽。”揆一一边望着一边说:“幸好他们只是来借钱,而不是打仗。” 贝尔德对此却不屑一顾,哂笑道:“中国人都是懦夫。他们一听到火枪声就吓得尿裤子。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仗呢?” 揆一瞅了贝尔德一眼,将望远镜递给了他说:“你自己看看。” 贝尔德一望,也是大吃一惊,叫道:“上帝!他们居然有三层楼高的大船!这样的船是诺亚的方舟吗?” “而且有大炮。”揆一双手叉腰,满面愁容地说。 “对,您说得一点没错。”贝尔德从左至右浏览了一遍,将整个郑氏船队揽入目光中,惊道:“他们恐怕不仅仅是要借钱?” “钱肯定是要借的。”揆一说:“他们带这么多舰船过来,只是想让我们答应的痛快一点而已。” 当徐枫和郑森一行登上揆一所在的赫克托号时,荷兰的海军士兵将火铳指向天空,“嘭嘭嘭”连开数枪,声音震耳欲聋。 “你们干什么?”郑森紧张地拔出佩刀来,船上的士兵们也纷纷举起手中的火铳。 揆一张开双臂,笑着说了一串徐枫和郑森都听不懂的语言。揆一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国人样貌的人。此人叫做何斌,本来是揆一的买办,只是临时充当了翻译。 何斌急忙翻译道:“台湾总督揆一先生欢迎阁下的到来。他请阁下不要紧张,鸣枪是我们对客人表达敬意的方式。”郑森这才归刀入鞘,身后的士兵也都放下了火铳。 徐枫把眼一瞧,只见迎面站着的是两个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的中年欧洲人。他们都穿着军装,但只有一位戴着高高的军帽。想必他就是台湾总督揆一了。 于是徐枫迎步上前,向揆一伸出了手去,笑着说:“揆一先生,我是代表大明朝廷来台湾的,感谢你的列队欢迎。” 揆一有些错愕,但仍是和徐枫握了手。他疑惑地问:“徐枫先生懂我们欧洲人的礼节?” 何斌将大意转述个了徐枫之后,却引来后者一阵大笑。“揆一先生不必客气。几百年后,你们欧洲的礼节将畅行世界。”揆一闻言也是哈哈大笑,引领着徐枫和郑和向热兰遮城走去。 热兰遮城是典型的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城堡。徐枫看了自然是觉得十分新奇,不自觉地还会流露出赞叹之情来。 而郑森则是面容整肃,越看心就越沉。因为热兰遮城与中原的城池迥然不同。欧洲人管这种城堡叫做“棱堡”,毫无战略死角。而且四个边角可以形成交叉火力网。若是强行攻城,只怕还未冲到城堡前便已死伤殆尽了。 城堡中早已预备了一张长桌,桌上摆着的却是几瓶红酒和西方餐具。揆一笑着说道:“徐先生和郑先生是我们的贵客。我想代表我们东印度公司请两位吃西餐,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郑森一瞧桌上那刀叉,便是冷笑一声,道:“对不住了揆一先生,刀叉在我们眼里是杀人的工具,我们习惯用箸。” 箸,就是筷子。何斌闻言也是一阵尴尬,正要将郑森的话删减一些翻译过去时,却听徐枫道:“郑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要入乡随俗嘛。咱们到人家的地盘上来,就要接受人家吃饭的方式;等哪天人家到南京去了,人家也得适应适应咱们的箸。” 然后徐枫又凑近郑森的耳朵说:“你以后来台湾要不想用刀叉,那就得把这地方打下来。那样的话,你就成民族英雄了!” “啊?”郑森有些糊涂,也凑近徐枫的耳朵问:“敢问大人,卑职为何要攻台呀?” “哎呀你不要问那么多,我哪知道你为什么要攻台呀!”徐枫望了望何斌,又低声说:“总之你攻就是了。攻下台湾,以后咱们的史书上就可以写上一句话啦。” “什么话?”郑森问道。 “自古以来,台湾就是我国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呗!”徐枫说着就已拉开椅子坐下了。 “哦。”郑森似懂非懂地也坐了下来。揆一和贝尔德坐在他们对面,何斌坐在了一侧。 揆一拿起一瓶红酒来,拔开酒塞子,将瓶中的红酒倒在了玻璃杯子里。郑森一望之下眼睛都直了。 “徐大人你看,他们的琉璃杯居然是透明的,可以看个透穿!”郑森惊奇地小声说着。 揆一和贝尔德自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便只是笑了笑。何斌却暗自嘲笑,心想:“两个土包子,连西洋人的玻璃杯都没见过。” 揆一将杯中的红酒晃了晃,笑道:“徐先生、郑先生,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如何?” 郑森望了望揆一杯子里的红酒,忙是摇头,道:“你们洋人的酒太怪,居然是和血一般的颜色。难道你们是用人血酿酒吗?” 何斌掩嘴笑着,正要将郑森这话翻译给揆一和贝尔德。徐枫却替揆一解释道:“郑将军,你有所不知。这不是血,而是葡萄。” “葡萄?”郑森疑虑地说了句。 “对,葡萄。”徐枫说:“红酒又叫葡萄酒。其实咱们中原也有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诗你有没有听过?” 何斌闻言悚然一惊,忙对揆一和贝尔德说:“这个徐枫居然认识红酒。” 揆一和贝尔德也是互相看了看,均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去台湾 长江的江面波涛汹涌,层层水汽随着冷风呼啸,拍在了徐枫的脸上。徐枫从小到大都没有坐过船,这次面对如此规模地艨艟战舰,一时感慨万千。一脸稚气的郑森跟在徐枫身后,陪他检阅自己的长江水师。 “这些船都是你们家的?”徐枫颇为感慨地问道。 郑森慌忙回答:“水师自然是朝廷的。卑职一家全凭朝廷驱使。” 徐枫回头望了郑森一眼,笑道:“你知道你以后是什么样的人吗?” 郑森想了想,说:“卑职身为军人,自然是要浴血沙场,马革裹尸。” “不不不。”徐枫连忙摇头道:“你没那么容易死。你不仅不会死,还会成为民族英雄,受人膜拜呢。” 郑森的眼里放出光来,几步赶上前来,单膝跪下,道:“卑职多谢徐大人勉励!” 徐枫含笑将他扶起,说:“你要是想做民族英雄,那就得收复台湾,把荷兰鬼子赶回老家去。” 郑森一怔,疑惑地说:“徐大人不是要去和他们谈款的吗?” “是谈款。”徐枫笑道:“但总有一天,那个地方是你的。当然了,是你的,也就是大明的,是中国的。” 徐枫说完就迎着江面走去了,只留下郑森一人讷讷地发愣。“郑将军,咱们登船出发。” “哦,是!”被徐枫一叫,郑森才反应过来,急忙快步迎了上去。 徐枫起初还担心自己会晕船,可没想到郑森的船高大且稳当,舰船逐浪而来,竟是如履平地,比马车在陆上走还要稳。 徐枫站在甲板上远眺大海,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气。他嘴角上扬,露出了自信的微笑。郑森若有所思地从他背后走来,说:“徐大人,咱们大概后天午时就能到台湾了。” “嗯。看来大陆离台湾还真是不远。”徐枫笑着说:“这次你随我一起好好看看台湾的地形,日后你来攻打这里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郑森皱眉道:“台湾不过蕞尔小岛,况且尼德兰人盘踞于此,船坚炮利,卑职不明白为何要攻打这里。” 徐枫侧过头来,正色道:“因为台湾是我国领土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郑森依旧是满面狐疑,半晌无言。徐枫笑了笑,说:“这些事你现在不明白,日后总能明白的。” 郑森点了点头,道:“卑职明白。徐大人的意思是勉励卑职要开疆拓土,学汉朝霍去病那样逐匈奴于漠北。” “哈哈!对呀!”徐枫笑了起来,拍着郑森的肩膀说:“你就是海上的霍去病。” 郑森抱拳一拱,道:“卑职承蒙徐大人栽培,我郑家上下必誓死报效朝廷!” 徐枫眼珠又是一转,道:“郑将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母亲是日本人。而你也是在日本出生的?” 郑森闻言略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徐枫会突然提起此事。郑森身上有日本血脉这件事,他本人一直讳莫如深。只因这样“不纯”的血统在明朝多少会受人歧视。 “是。”郑森低着头,极不情愿地承认了下来。徐枫却哈哈大笑,说:“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日后我说不定还要拜托你去和日本天皇联络联络感情呢。哈哈哈……” “徐大人何意?”郑森板起了脸来说。他的心里起了些愠意。徐枫的大笑在他看来近乎嘲弄。 徐枫将笑容一敛,道:“我已想好了一条灭清大计。咱们大明自南而北收复失土,而日本和朝鲜就从东北方向去袭扰满清老家。到时满清腹背受敌,怕也撑不多久。” “哦。原来如此。”郑森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原来大人是要卑职去做说客。卑职自幼在日本长大,当然义不容辞!” “现在说这些还早。”徐枫含笑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让清军渡过江来。” “卑职明白。”郑森说。 郑森的船队抵达台南热兰遮城的时候,已是两天以后的中午了。这一天白日高悬,清风徐徐,处于热带的台湾岛远不似大陆那样的寒冷。 这一天,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台湾总督揆一正站在甲板上,用单筒望远镜望着郑森那浩浩荡荡的船队。他的眉头一皱,骂了句:“见鬼!” 揆一的副官的贝尔德问道:“总督大人,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中国的船队,浩浩荡荡,一望无尽。”揆一一边望着一边说:“幸好他们只是来借钱,而不是打仗。” 贝尔德对此却不屑一顾,哂笑道:“中国人都是懦夫。他们一听到火枪声就吓得尿裤子。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仗呢?” 揆一瞅了贝尔德一眼,将望远镜递给了他说:“你自己看看。” 贝尔德一望,也是大吃一惊,叫道:“上帝!他们居然有三层楼高的大船!这样的船是诺亚的方舟吗?” “而且有大炮。”揆一双手叉腰,满面愁容地说。 “对,您说得一点没错。”贝尔德从左至右浏览了一遍,将整个郑氏船队揽入目光中,惊道:“他们恐怕不仅仅是要借钱?” “钱肯定是要借的。”揆一说:“他们带这么多舰船过来,只是想让我们答应的痛快一点而已。” 当徐枫和郑森一行登上揆一所在的赫克托号时,荷兰的海军士兵将火铳指向天空,“嘭嘭嘭”连开数枪,声音震耳欲聋。 “你们干什么?”郑森紧张地拔出佩刀来,船上的士兵们也纷纷举起手中的火铳。 揆一张开双臂,笑着说了一串徐枫和郑森都听不懂的语言。揆一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国人样貌的人。此人叫做何斌,本来是揆一的买办,只是临时充当了翻译。 何斌急忙翻译道:“台湾总督揆一先生欢迎阁下的到来。他请阁下不要紧张,鸣枪是我们对客人表达敬意的方式。”郑森这才归刀入鞘,身后的士兵也都放下了火铳。 徐枫把眼一瞧,只见迎面站着的是两个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的中年欧洲人。他们都穿着军装,但只有一位戴着高高的军帽。想必他就是台湾总督揆一了。 于是徐枫迎步上前,向揆一伸出了手去,笑着说:“揆一先生,我是代表大明朝廷来台湾的,感谢你的列队欢迎。” 揆一有些错愕,但仍是和徐枫握了手。他疑惑地问:“徐枫先生懂我们欧洲人的礼节?” 何斌将大意转述个了徐枫之后,却引来后者一阵大笑。“揆一先生不必客气。几百年后,你们欧洲的礼节将畅行世界。”揆一闻言也是哈哈大笑,引领着徐枫和郑和向热兰遮城走去。 热兰遮城是典型的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城堡。徐枫看了自然是觉得十分新奇,不自觉地还会流露出赞叹之情来。 而郑森则是面容整肃,越看心就越沉。因为热兰遮城与中原的城池迥然不同。欧洲人管这种城堡叫做“棱堡”,毫无战略死角。而且四个边角可以形成交叉火力网。若是强行攻城,只怕还未冲到城堡前便已死伤殆尽了。 城堡中早已预备了一张长桌,桌上摆着的却是几瓶红酒和西方餐具。揆一笑着说道:“徐先生和郑先生是我们的贵客。我想代表我们东印度公司请两位吃西餐,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郑森一瞧桌上那刀叉,便是冷笑一声,道:“对不住了揆一先生,刀叉在我们眼里是杀人的工具,我们习惯用箸。” 箸,就是筷子。何斌闻言也是一阵尴尬,正要将郑森的话删减一些翻译过去时,却听徐枫道:“郑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要入乡随俗嘛。咱们到人家的地盘上来,就要接受人家吃饭的方式;等哪天人家到南京去了,人家也得适应适应咱们的箸。” 然后徐枫又凑近郑森的耳朵说:“你以后来台湾要不想用刀叉,那就得把这地方打下来。那样的话,你就成民族英雄了!” “啊?”郑森有些糊涂,也凑近徐枫的耳朵问:“敢问大人,卑职为何要攻台呀?” “哎呀你不要问那么多,我哪知道你为什么要攻台呀!”徐枫望了望何斌,又低声说:“总之你攻就是了。攻下台湾,以后咱们的史书上就可以写上一句话啦。” “什么话?”郑森问道。 “自古以来,台湾就是我国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呗!”徐枫说着就已拉开椅子坐下了。 “哦。”郑森似懂非懂地也坐了下来。揆一和贝尔德坐在他们对面,何斌坐在了一侧。 揆一拿起一瓶红酒来,拔开酒塞子,将瓶中的红酒倒在了玻璃杯子里。郑森一望之下眼睛都直了。 “徐大人你看,他们的琉璃杯居然是透明的,可以看个透穿!”郑森惊奇地小声说着。 揆一和贝尔德自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便只是笑了笑。何斌却暗自嘲笑,心想:“两个土包子,连西洋人的玻璃杯都没见过。” 揆一将杯中的红酒晃了晃,笑道:“徐先生、郑先生,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如何?” 郑森望了望揆一杯子里的红酒,忙是摇头,道:“你们洋人的酒太怪,居然是和血一般的颜色。难道你们是用人血酿酒吗?” 何斌掩嘴笑着,正要将郑森这话翻译给揆一和贝尔德。徐枫却替揆一解释道:“郑将军,你有所不知。这不是血,而是葡萄。” “葡萄?”郑森疑虑地说了句。 “对,葡萄。”徐枫说:“红酒又叫葡萄酒。其实咱们中原也有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诗你有没有听过?” 何斌闻言悚然一惊,忙对揆一和贝尔德说:“这个徐枫居然认识红酒。” 揆一和贝尔德也是互相看了看,均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通商口岸 郑森也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说:“好!揆一先生盛情难却,在下就陪先生喝一杯这犹如人血的酒!”郑森也是个豪爽的汉子,倒上了酒,仰头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似的擦了擦嘴角,笑道:“好酒!好酒!” 揆一也跟着笑了,道:“郑先生果然豪爽。咱们也不要只喝酒了,来块牛排。敢问两位要几分熟的?” 徐枫在上大学时和朋友去吃过牛排,那略带腥味的五分熟牛肉给他留下了极为恶劣地印象。于是他脱口言道:“我们都要全熟。” 揆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着点头,然后对身边伺候的兵卒吩咐了下去。 “揆一先生,我们这次来台湾可不只是吃饭的。”徐枫一边说,何斌就在一旁翻译:“如今我大明王朝危机四伏,北方的敌人虎视眈眈。所以,我们急需要一笔钱来购买军火。望揆一先生行个方便,借一百万两白银给我们,三年后如数奉还。” 揆一一边听一边含笑点头,似乎徐枫说的话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们丝毫不怀疑贵国的诚意,我们也很乐意与中国这样的大国打交道。”揆一显得游刃有余,这套话术想必他也是提前想好的,“但我只是东印度公司的一名员工,借钱这等大事,我需要向我们巴达维亚总部申请才可以。” 徐枫的身子向前倾斜了几分,皱眉道:“满清大军转眼就要南下,揆一先生去向总部申请,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小半年。我们可以等,满清却不会等啊。” 揆一也是微微一笑,说:“如果徐先生用得急,我也可以暂时挪用公司的钱。但这样一来,我可要担上很重很重的风险。” 徐枫也微笑道:“这点兄弟自然明白。我们决不能让先生平白无故地担风险。您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揆一想了想,说:“或许我们东印度公司可以出面来调停大明和北方鞑靼人的战争。” 徐枫闻言一惊,心中暗思:“好个揆一,居然想趁火打劫,干涉我中国内政!” 正在徐枫要回答的时候,五份热气腾腾的牛排被端了上来。郑森生疏地握着刀叉,只望着牛排发愣,徐枫从旁指点他道:“你可真笨,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先像我这样叉住了,然后一块块切下来,看见没有,很容易的。” 徐枫边教他边演示给他看,最后送了一块牛肉到嘴里嚼着,虽说味道他不是很习惯,但口感也还不错。 “这家伙会用我们的餐具?”揆一、贝尔德和何斌看在眼里,彼此交换了下眼神。 “咱们刚才说到哪了?”徐枫边吃边说:“哦对了,揆一先生想要做调停人是吗?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中国地大人多,我们的风土人情、文化习惯又与您所在的欧洲完全不同。您来调停,只怕会费力不讨好。” 揆一哈哈笑了起来,说:“徐先生这话说错了。鄙人也做了几年的台湾总督,经常和中国商人打交道。我很熟悉中国人的文化。” “恕在下直言,揆一先生对我国的了解恐怕还是一知半解。”徐枫用手指在高脚杯里一蘸,然后在桌上写了一个汉字。他含笑问道:“揆一先生可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何斌凑过来一看,然后对揆一说:“是个‘和’字。” 揆一皱眉思索了片刻,答道:“是和平的意思。” 徐枫满嘴都塞满了牛排,摇摇头说:“非也。这个‘和’字,首先是和气,再者是人和。所谓和气才能生财,人和才能事成。我们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和’字。” 揆一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仍是不免尴尬一笑,道:“原来如此,我受教了。这个‘和’字,我们也可以学习。” 徐枫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而是另辟话题道:“其实借钱还钱无非是需要个抵押物。揆一先生就开个口,需要点什么做抵押呢?” 揆一的脸沉了下来。徐枫这是明摆着拒绝了他参与中国内政的要求,便愠色道:“徐先生,贵国既然来借钱,那就得多拿些诚意出来。” “揆一先生所谓的‘诚意’,便是要我们答应您做我们的调停人是吗?”徐枫问道。 揆一有些尴尬,措了半天的辞,才说:“我方并无意干涉贵国内政,只是我们希望双方停火,大家可以做生意,岂不是彼此都好?” 徐枫便侧头对郑森道:“郑将军,咱们海上的贸易都是你们郑家负责的。揆一先生既然要和咱们做生意,那就由郑将军来谈。” 郑森却是冷冷一笑,道:“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揆一先生的实力够吗?” 郑森的话说得杀气腾腾。揆一先是一愣,便笑言道:“我不够,但我们东印度公司却没有问题。” “哦,看来揆一先生误解了我们郑将军的意思。”还不待郑森说话,徐枫就先插了一嘴,说:“我们郑将军是想问,在中国海这一带,海盗和倭寇十分猖獗。你们的舰队够用吗?” 听到这话,揆一身旁的贝尔德先坐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道:“挑衅!中国使者这是公然地挑衅!” 郑森也豁然站起,一双炯炯双目盯视着贝尔德。虽然郑森没有说话,但他那傲然不惧的英雄本色也足以令揆一和贝尔德心头一颤。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中国人与他们以前所见的中国人大不相同。“你是一位真正的战士。”揆一赞赏似的对郑森说了一句,然后又拉贝尔德坐了下来。徐枫便也以眼神示意,让郑森坐下。 “其实我们来调停也是出于好意。”揆一道:“战争是可怕的。我们愿大明与鞑靼人和平共处。” 徐枫笑道:“我们也同样希望和满清和平共处。但他们一直有灭亡我们的狼子野心。他们既不把大明放在眼里,又怎会将揆一先生放在眼里呢?” 揆一沉默了。因为徐枫说得是大实话,世界上所有的调停人或中间人都必须有碾压一切的实力,才有资格出面做和事佬。当年如日中天的大明就以天朝上国的身份维系了整个东亚诸国的秩序。二战后的美国也在全球秩序中充当了领导者的角色。 可如今你揆一不过是区区一介殖民地总督,有什么资格说服满清停火?满清又凭什么在具有军事优势的前提下同意停火方案呢? 徐枫见揆一面现尴尬之色,才凑身过来,故作神秘地说:“如果揆一先生能够借钱给我大明,那我可以向你保证,大明愿开放通商口岸,与贵国平等地贸易。” “啊?”揆一大大地吃了一惊。在两百多年后,大英帝国也是在动用了强大的海军,以战争的方式才勉强打开了中国国门。没想到如今徐枫答应得却如此爽快。 这个条件对揆一来说可是大大地诱人了。虽说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已基本控制了中南半岛,也已经和东亚的日本、西班牙控制下的菲律宾有了贸易往来。可中国这个超级大的市场却迟迟不能打开。揆一之所以要做大明和满清之间的调停人,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打开中国国门做生意而已。没想到这个目标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达到。 但揆一终究是老谋深算。虽然徐枫的这个条件足够诱人,但他也不能表现出内心的雀跃和兴奋,而是故作愁思,表示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但以徐枫的视角观之,他的这番表演却十分地拙劣。他毕竟是读过近代史的,大概能揣摩到这些洋人的所思所想。 “徐先生既然愿与我公司做生意,那我就算冒着被公司撤职的风险也要把钱借给徐先生。不过……”揆一皱眉道:“咱们口说无凭,总得立个字据。” “这个倒是不难。”徐枫含笑答应了。 这时,双方也已酒足饭饱。餐盘和酒杯被仆役们撤走,换上了笔墨纸砚。餐桌转眼就变成了办公桌。何斌也客串起了秘书的角色。他先是拿过毛笔写了两份中文协议,再拿过欧洲人常用的羽毛笔写了两份荷兰文的协议。 “请徐大人过目。”何斌将中文协议和荷兰文协议递给了徐枫。徐枫看了看,说:“好像没什么问题。三年后我们不仅如数归还这一百万两银子,更会开放通商口岸,与贵公司开展贸易。” “那请签字。”揆一含笑说道。 徐枫提笔在四份文件上都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还回去,再由揆一签字。最后,徐枫将其中一份中文文件和一份荷兰文文件都装了起来,起身向揆一伸过手去,说:“总督先生,愿我们的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愿上帝保佑你。”揆一也起身与他的手牢牢握住,笑着说。 借钱的事就这么谈成了。一百万两白银装上郑森的船队之后,日暮已经西斜。双方告辞之后,徐枫和郑森随着自己那浩浩荡荡的船队向海的对岸驶去了。 揆一站在码头边上久久地望着那远去的郑家舰队,脸上毫无表情。贝尔德从旁得意地说:“总督大人,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开放通商口岸。以后咱们从美洲来的货可不愁销路了。” 揆一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悦的表情。他只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赞同了贝尔德的话。他又说:“这个徐枫一定不简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歌女 虽说是初春,但湿冷的江南仍是呵气成冰的光景。到了掌灯的时辰,秦淮河畔的鹤鸣楼上人声鼎沸,喧闹声与婉转的歌声彼此交织,比平日还要热闹许多。原因无他,只是据说这些歌女都是自苏杭而来的,不少青年学子都为一睹这些姑娘的芳容、一闻吴侬软语的歌声而来。 在宽敞的一楼大厅,十几张酒桌排开,就像看戏似的坐满了人,细细观赏着台上歌女们的表演。他们有的手摇折扇、有的抱着手炉,有的随着歌女们的演唱也咿咿呀呀地比着口型,士子百态,一眼望尽。 三名歌女在台上。一人抱着琵琶,一人弹拨着古筝,另有一人站着唱曲子。一曲终了,整个鹤鸣楼大厅欢呼雷动。店伙计穿梭在各桌之前,一边收着客人们的打赏,一边给他们的茶壶中添着热水。 “哎呦,牧斋先生来了!”钱谦益刚跨进酒楼来,就被一名士子认了出来。众人立即回头去望,果见是当朝的礼部尚书钱谦益钱牧斋。 钱谦益是复社领袖,地位还在冒辟疆等人之上。这些落魄士子见着了钱谦益都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相迎。 “牧斋先生这边请!”店伙计引着钱谦益向二楼的雅座走去。钱谦益脸上挂笑,边走边向两边的士子作揖致意。 “牧斋先生来听曲儿,不怕河东君吃醋吗?”士子中有人这样呼喝了一声,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钱谦益也跟着笑了,朗声道:“钱某不才,今日本应携夫人一同前来的。只是夫人偶感风寒,不宜出门,这才派老夫过来听一听。若是有唱的好的,老夫还要请回家去给夫人听呢。” 又一名士子笑道:“河东君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牧斋先生还要在外寻觅红粉知音吗?” “你懂什么!”他身旁的一人立即反驳:“纵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腻,偶尔尝尝野味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整个鹤鸣楼又是一阵大笑。钱谦益也随着众人一同笑了,说:“各位见笑了。”说完便随着店伙计大踏步向二楼去了。 钱谦益虽也曾是复社学子,但他对这些书生们的酸腐和猥琐十分不屑。这些年轻学子,论起天下大事来满口都是道德文章,但私下说话时却经常是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晚明时,这种风气尤盛。作为河东君柳如是的丈夫,钱谦益也深受其苦。但对此,他也无可奈何,只好避而远之。 钱谦益坐在了二楼的雅间里,既能避开一楼乱哄哄地人群,也能更方便地观赏歌女们的表演。 “敢问牧斋先生,您是约有客人还是独酌?”店伙计这样问道。 “就我一个人,不要上酒了,一壶清茶足矣。”钱谦益从靴子筒中抽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了店伙计,笑着说:“今晚上我要带一名嗓子亮的姑娘回去,这点子钱算是问你们借人用的。” 店伙计忙双手将银票接了,诚惶诚恐地说:“牧斋先生瞧得上眼的人必是最好的,何谈一个‘借’字。小的先行谢过了。” 钱谦益含笑点头,送走了店伙计便又将目光投向了歌女们。此时那三个弹琴唱歌的姑娘已下去了,换上来的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她走在古筝旁缓缓坐下,只轻轻地勾动了一声琴弦,那清脆的声音入耳即溶,十分好听。 钱谦益静静地看着,一楼的士子们也是屏息望着。这女子玉指一伸,琴弦缓缓拨动。在悠扬的琴声下,女子放声唱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女子的歌声婉转动听,但在这美妙的歌声之后却隐隐透着几分哀愁。愁溶于歌,歌化于词,词和于景。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股幽怨之感便在整个鹤鸣楼上弥漫了开来。士子们刚刚的热闹雀跃的氛围瞬间变得冰冷,人人都被这愁丝牵引,欲罢不能。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曲终了,鹤鸣楼上鸦雀无声。不知不觉间,歌女的歌已经唱完了。但这忧愁的情绪却是一时半刻挥不去、散不尽的。二楼雅间的钱牧斋也已泪湿眼眶,唉声连连。 “去帮我把这个姑娘唤上来。”钱谦益吩咐身旁的店伙计道。 伙计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这姑娘便随着伙计一起挑开珠帘,走了进来。 “小女草熏,见过牧斋先生。”姑娘仍旧以面纱遮脸,屈膝跪在了钱谦益的面前。 “起来。”钱谦益说了一句。“谢先生。”姑娘站起了身来。 “你把白乐天的《长恨歌》唱得好呀!不仅嗓子催生,更是曲中含情。”钱谦益感叹道:“有情之人不能相守,实是人间一大憾事。” 歌女道:“先生见得是。白乐天虽取号‘乐天’,但想必他的心里也有过一段不堪的情事。” 钱谦益笑道:“我的夫人总想出来听曲,却无意着了风寒,不宜外出。今日我来便是想找人回去给她当面唱唱。你可愿意?” 店伙计生怕这歌女推辞,便从旁劝道:“钱夫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河东君,你去给她唱曲便是福气,快答应下来了。” 歌女微微点头,道:“当年牧斋先生已聘嫡之礼娶河东君,此事整个江南无人不知。既然牧斋先生瞧得起,小女子便随先生走一趟。” 钱谦益起身道:“好。我已备了车。你随我走。” 他正要走时,伙计却笑着说:“烦您二位从后门走。外面那些书生……”他向一楼瞥了一眼,笑道:“只怕他们又会说三道四。” 钱谦益哈哈一笑,道:“言之有理。” 于是在鹤鸣楼店伙计的带领下,钱谦益和这蒙着面纱的歌女出了后门,登上了等候在此的车驾。 “驾!”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的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这朦胧夜色的掩护下,车驾渐行渐远了。 蒙面歌女坐在车中,始终低着头。钱谦益也没有望她,只是皱着双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牧斋先生高义,河东君果然没有看错人。”蒙面歌女这样说了一句。 钱谦益淡然一笑,道:“看错也罢,看对也罢,都无关痛痒。咱们都还不是在人世堆里浮沉的,有太多的事都是身不由己。” “先生说得对。身不由己。”蒙面歌女侧过头来,透过车窗的窗帘向外望着。繁华富丽的南京城由这车窗撕开了一角,歌女静静地看着,目光中是难以言喻地情绪。 “比起苏州来,这里的景色如何?”钱谦益问道。 蒙面歌女顿了一顿,道:“苏州的风太冷了。” “这里是天子脚下,更是风冷如割。”钱谦益叹息着说了一句。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钱谦益的家门口。车夫先下车来伸过手,扶这蒙面歌女下来,钱谦益身材较高,不用车夫来扶就已下车来了。 蒙面歌女低着头,迈着轻盈的步子跟随钱谦益向深宅走去。他们绕过前厅,直奔后厅的书房而去。 柳如是正在书房里写着字,忽听得门外有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她微微抬起头来,望着门窗的眼睛霎时便湿润了。 “夫人,我请来的这位姑娘嗓子催生极了,颇有几分你当年的风采呀!”钱谦益说着便推门进来了。蒙面歌女跟在钱谦益身后,颔首而来。 柳如是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她扔下手中的笔,快步迎上来,哽咽地叫了声:“小宛!” 蒙面歌女缓缓抬起头来,也已是泪湿双睫。她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了真容来。她,正是董小宛,柳如是昔日的好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通商口岸 郑森也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说:“好!揆一先生盛情难却,在下就陪先生喝一杯这犹如人血的酒!”郑森也是个豪爽的汉子,倒上了酒,仰头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似的擦了擦嘴角,笑道:“好酒!好酒!” 揆一也跟着笑了,道:“郑先生果然豪爽。咱们也不要只喝酒了,来块牛排。敢问两位要几分熟的?” 徐枫在上大学时和朋友去吃过牛排,那略带腥味的五分熟牛肉给他留下了极为恶劣地印象。于是他脱口言道:“我们都要全熟。” 揆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着点头,然后对身边伺候的兵卒吩咐了下去。 “揆一先生,我们这次来台湾可不只是吃饭的。”徐枫一边说,何斌就在一旁翻译:“如今我大明王朝危机四伏,北方的敌人虎视眈眈。所以,我们急需要一笔钱来购买军火。望揆一先生行个方便,借一百万两白银给我们,三年后如数奉还。” 揆一一边听一边含笑点头,似乎徐枫说的话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们丝毫不怀疑贵国的诚意,我们也很乐意与中国这样的大国打交道。”揆一显得游刃有余,这套话术想必他也是提前想好的,“但我只是东印度公司的一名员工,借钱这等大事,我需要向我们巴达维亚总部申请才可以。” 徐枫的身子向前倾斜了几分,皱眉道:“满清大军转眼就要南下,揆一先生去向总部申请,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小半年。我们可以等,满清却不会等啊。” 揆一也是微微一笑,说:“如果徐先生用得急,我也可以暂时挪用公司的钱。但这样一来,我可要担上很重很重的风险。” 徐枫也微笑道:“这点兄弟自然明白。我们决不能让先生平白无故地担风险。您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揆一想了想,说:“或许我们东印度公司可以出面来调停大明和北方鞑靼人的战争。” 徐枫闻言一惊,心中暗思:“好个揆一,居然想趁火打劫,干涉我中国内政!” 正在徐枫要回答的时候,五份热气腾腾的牛排被端了上来。郑森生疏地握着刀叉,只望着牛排发愣,徐枫从旁指点他道:“你可真笨,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先像我这样叉住了,然后一块块切下来,看见没有,很容易的。” 徐枫边教他边演示给他看,最后送了一块牛肉到嘴里嚼着,虽说味道他不是很习惯,但口感也还不错。 “这家伙会用我们的餐具?”揆一、贝尔德和何斌看在眼里,彼此交换了下眼神。 “咱们刚才说到哪了?”徐枫边吃边说:“哦对了,揆一先生想要做调停人是吗?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中国地大人多,我们的风土人情、文化习惯又与您所在的欧洲完全不同。您来调停,只怕会费力不讨好。” 揆一哈哈笑了起来,说:“徐先生这话说错了。鄙人也做了几年的台湾总督,经常和中国商人打交道。我很熟悉中国人的文化。” “恕在下直言,揆一先生对我国的了解恐怕还是一知半解。”徐枫用手指在高脚杯里一蘸,然后在桌上写了一个汉字。他含笑问道:“揆一先生可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何斌凑过来一看,然后对揆一说:“是个‘和’字。” 揆一皱眉思索了片刻,答道:“是和平的意思。” 徐枫满嘴都塞满了牛排,摇摇头说:“非也。这个‘和’字,首先是和气,再者是人和。所谓和气才能生财,人和才能事成。我们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和’字。” 揆一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仍是不免尴尬一笑,道:“原来如此,我受教了。这个‘和’字,我们也可以学习。” 徐枫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而是另辟话题道:“其实借钱还钱无非是需要个抵押物。揆一先生就开个口,需要点什么做抵押呢?” 揆一的脸沉了下来。徐枫这是明摆着拒绝了他参与中国内政的要求,便愠色道:“徐先生,贵国既然来借钱,那就得多拿些诚意出来。” “揆一先生所谓的‘诚意’,便是要我们答应您做我们的调停人是吗?”徐枫问道。 揆一有些尴尬,措了半天的辞,才说:“我方并无意干涉贵国内政,只是我们希望双方停火,大家可以做生意,岂不是彼此都好?” 徐枫便侧头对郑森道:“郑将军,咱们海上的贸易都是你们郑家负责的。揆一先生既然要和咱们做生意,那就由郑将军来谈。” 郑森却是冷冷一笑,道:“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揆一先生的实力够吗?” 郑森的话说得杀气腾腾。揆一先是一愣,便笑言道:“我不够,但我们东印度公司却没有问题。” “哦,看来揆一先生误解了我们郑将军的意思。”还不待郑森说话,徐枫就先插了一嘴,说:“我们郑将军是想问,在中国海这一带,海盗和倭寇十分猖獗。你们的舰队够用吗?” 听到这话,揆一身旁的贝尔德先坐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道:“挑衅!中国使者这是公然地挑衅!” 郑森也豁然站起,一双炯炯双目盯视着贝尔德。虽然郑森没有说话,但他那傲然不惧的英雄本色也足以令揆一和贝尔德心头一颤。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中国人与他们以前所见的中国人大不相同。“你是一位真正的战士。”揆一赞赏似的对郑森说了一句,然后又拉贝尔德坐了下来。徐枫便也以眼神示意,让郑森坐下。 “其实我们来调停也是出于好意。”揆一道:“战争是可怕的。我们愿大明与鞑靼人和平共处。” 徐枫笑道:“我们也同样希望和满清和平共处。但他们一直有灭亡我们的狼子野心。他们既不把大明放在眼里,又怎会将揆一先生放在眼里呢?” 揆一沉默了。因为徐枫说得是大实话,世界上所有的调停人或中间人都必须有碾压一切的实力,才有资格出面做和事佬。当年如日中天的大明就以天朝上国的身份维系了整个东亚诸国的秩序。二战后的美国也在全球秩序中充当了领导者的角色。 可如今你揆一不过是区区一介殖民地总督,有什么资格说服满清停火?满清又凭什么在具有军事优势的前提下同意停火方案呢? 徐枫见揆一面现尴尬之色,才凑身过来,故作神秘地说:“如果揆一先生能够借钱给我大明,那我可以向你保证,大明愿开放通商口岸,与贵国平等地贸易。” “啊?”揆一大大地吃了一惊。在两百多年后,大英帝国也是在动用了强大的海军,以战争的方式才勉强打开了中国国门。没想到如今徐枫答应得却如此爽快。 这个条件对揆一来说可是大大地诱人了。虽说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已基本控制了中南半岛,也已经和东亚的日本、西班牙控制下的菲律宾有了贸易往来。可中国这个超级大的市场却迟迟不能打开。揆一之所以要做大明和满清之间的调停人,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打开中国国门做生意而已。没想到这个目标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达到。 但揆一终究是老谋深算。虽然徐枫的这个条件足够诱人,但他也不能表现出内心的雀跃和兴奋,而是故作愁思,表示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但以徐枫的视角观之,他的这番表演却十分地拙劣。他毕竟是读过近代史的,大概能揣摩到这些洋人的所思所想。 “徐先生既然愿与我公司做生意,那我就算冒着被公司撤职的风险也要把钱借给徐先生。不过……”揆一皱眉道:“咱们口说无凭,总得立个字据。” “这个倒是不难。”徐枫含笑答应了。 这时,双方也已酒足饭饱。餐盘和酒杯被仆役们撤走,换上了笔墨纸砚。餐桌转眼就变成了办公桌。何斌也客串起了秘书的角色。他先是拿过毛笔写了两份中文协议,再拿过欧洲人常用的羽毛笔写了两份荷兰文的协议。 “请徐大人过目。”何斌将中文协议和荷兰文协议递给了徐枫。徐枫看了看,说:“好像没什么问题。三年后我们不仅如数归还这一百万两银子,更会开放通商口岸,与贵公司开展贸易。” “那请签字。”揆一含笑说道。 徐枫提笔在四份文件上都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还回去,再由揆一签字。最后,徐枫将其中一份中文文件和一份荷兰文文件都装了起来,起身向揆一伸过手去,说:“总督先生,愿我们的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愿上帝保佑你。”揆一也起身与他的手牢牢握住,笑着说。 借钱的事就这么谈成了。一百万两白银装上郑森的船队之后,日暮已经西斜。双方告辞之后,徐枫和郑森随着自己那浩浩荡荡的船队向海的对岸驶去了。 揆一站在码头边上久久地望着那远去的郑家舰队,脸上毫无表情。贝尔德从旁得意地说:“总督大人,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开放通商口岸。以后咱们从美洲来的货可不愁销路了。” 揆一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悦的表情。他只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赞同了贝尔德的话。他又说:“这个徐枫一定不简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歌女 虽说是初春,但湿冷的江南仍是呵气成冰的光景。到了掌灯的时辰,秦淮河畔的鹤鸣楼上人声鼎沸,喧闹声与婉转的歌声彼此交织,比平日还要热闹许多。原因无他,只是据说这些歌女都是自苏杭而来的,不少青年学子都为一睹这些姑娘的芳容、一闻吴侬软语的歌声而来。 在宽敞的一楼大厅,十几张酒桌排开,就像看戏似的坐满了人,细细观赏着台上歌女们的表演。他们有的手摇折扇、有的抱着手炉,有的随着歌女们的演唱也咿咿呀呀地比着口型,士子百态,一眼望尽。 三名歌女在台上。一人抱着琵琶,一人弹拨着古筝,另有一人站着唱曲子。一曲终了,整个鹤鸣楼大厅欢呼雷动。店伙计穿梭在各桌之前,一边收着客人们的打赏,一边给他们的茶壶中添着热水。 “哎呦,牧斋先生来了!”钱谦益刚跨进酒楼来,就被一名士子认了出来。众人立即回头去望,果见是当朝的礼部尚书钱谦益钱牧斋。 钱谦益是复社领袖,地位还在冒辟疆等人之上。这些落魄士子见着了钱谦益都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相迎。 “牧斋先生这边请!”店伙计引着钱谦益向二楼的雅座走去。钱谦益脸上挂笑,边走边向两边的士子作揖致意。 “牧斋先生来听曲儿,不怕河东君吃醋吗?”士子中有人这样呼喝了一声,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钱谦益也跟着笑了,朗声道:“钱某不才,今日本应携夫人一同前来的。只是夫人偶感风寒,不宜出门,这才派老夫过来听一听。若是有唱的好的,老夫还要请回家去给夫人听呢。” 又一名士子笑道:“河东君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牧斋先生还要在外寻觅红粉知音吗?” “你懂什么!”他身旁的一人立即反驳:“纵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腻,偶尔尝尝野味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整个鹤鸣楼又是一阵大笑。钱谦益也随着众人一同笑了,说:“各位见笑了。”说完便随着店伙计大踏步向二楼去了。 钱谦益虽也曾是复社学子,但他对这些书生们的酸腐和猥琐十分不屑。这些年轻学子,论起天下大事来满口都是道德文章,但私下说话时却经常是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晚明时,这种风气尤盛。作为河东君柳如是的丈夫,钱谦益也深受其苦。但对此,他也无可奈何,只好避而远之。 钱谦益坐在了二楼的雅间里,既能避开一楼乱哄哄地人群,也能更方便地观赏歌女们的表演。 “敢问牧斋先生,您是约有客人还是独酌?”店伙计这样问道。 “就我一个人,不要上酒了,一壶清茶足矣。”钱谦益从靴子筒中抽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了店伙计,笑着说:“今晚上我要带一名嗓子亮的姑娘回去,这点子钱算是问你们借人用的。” 店伙计忙双手将银票接了,诚惶诚恐地说:“牧斋先生瞧得上眼的人必是最好的,何谈一个‘借’字。小的先行谢过了。” 钱谦益含笑点头,送走了店伙计便又将目光投向了歌女们。此时那三个弹琴唱歌的姑娘已下去了,换上来的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她走在古筝旁缓缓坐下,只轻轻地勾动了一声琴弦,那清脆的声音入耳即溶,十分好听。 钱谦益静静地看着,一楼的士子们也是屏息望着。这女子玉指一伸,琴弦缓缓拨动。在悠扬的琴声下,女子放声唱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女子的歌声婉转动听,但在这美妙的歌声之后却隐隐透着几分哀愁。愁溶于歌,歌化于词,词和于景。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股幽怨之感便在整个鹤鸣楼上弥漫了开来。士子们刚刚的热闹雀跃的氛围瞬间变得冰冷,人人都被这愁丝牵引,欲罢不能。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曲终了,鹤鸣楼上鸦雀无声。不知不觉间,歌女的歌已经唱完了。但这忧愁的情绪却是一时半刻挥不去、散不尽的。二楼雅间的钱牧斋也已泪湿眼眶,唉声连连。 “去帮我把这个姑娘唤上来。”钱谦益吩咐身旁的店伙计道。 伙计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这姑娘便随着伙计一起挑开珠帘,走了进来。 “小女草熏,见过牧斋先生。”姑娘仍旧以面纱遮脸,屈膝跪在了钱谦益的面前。 “起来。”钱谦益说了一句。“谢先生。”姑娘站起了身来。 “你把白乐天的《长恨歌》唱得好呀!不仅嗓子催生,更是曲中含情。”钱谦益感叹道:“有情之人不能相守,实是人间一大憾事。” 歌女道:“先生见得是。白乐天虽取号‘乐天’,但想必他的心里也有过一段不堪的情事。” 钱谦益笑道:“我的夫人总想出来听曲,却无意着了风寒,不宜外出。今日我来便是想找人回去给她当面唱唱。你可愿意?” 店伙计生怕这歌女推辞,便从旁劝道:“钱夫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河东君,你去给她唱曲便是福气,快答应下来了。” 歌女微微点头,道:“当年牧斋先生已聘嫡之礼娶河东君,此事整个江南无人不知。既然牧斋先生瞧得起,小女子便随先生走一趟。” 钱谦益起身道:“好。我已备了车。你随我走。” 他正要走时,伙计却笑着说:“烦您二位从后门走。外面那些书生……”他向一楼瞥了一眼,笑道:“只怕他们又会说三道四。” 钱谦益哈哈一笑,道:“言之有理。” 于是在鹤鸣楼店伙计的带领下,钱谦益和这蒙着面纱的歌女出了后门,登上了等候在此的车驾。 “驾!”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的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这朦胧夜色的掩护下,车驾渐行渐远了。 蒙面歌女坐在车中,始终低着头。钱谦益也没有望她,只是皱着双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牧斋先生高义,河东君果然没有看错人。”蒙面歌女这样说了一句。 钱谦益淡然一笑,道:“看错也罢,看对也罢,都无关痛痒。咱们都还不是在人世堆里浮沉的,有太多的事都是身不由己。” “先生说得对。身不由己。”蒙面歌女侧过头来,透过车窗的窗帘向外望着。繁华富丽的南京城由这车窗撕开了一角,歌女静静地看着,目光中是难以言喻地情绪。 “比起苏州来,这里的景色如何?”钱谦益问道。 蒙面歌女顿了一顿,道:“苏州的风太冷了。” “这里是天子脚下,更是风冷如割。”钱谦益叹息着说了一句。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钱谦益的家门口。车夫先下车来伸过手,扶这蒙面歌女下来,钱谦益身材较高,不用车夫来扶就已下车来了。 蒙面歌女低着头,迈着轻盈的步子跟随钱谦益向深宅走去。他们绕过前厅,直奔后厅的书房而去。 柳如是正在书房里写着字,忽听得门外有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她微微抬起头来,望着门窗的眼睛霎时便湿润了。 “夫人,我请来的这位姑娘嗓子催生极了,颇有几分你当年的风采呀!”钱谦益说着便推门进来了。蒙面歌女跟在钱谦益身后,颔首而来。 柳如是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她扔下手中的笔,快步迎上来,哽咽地叫了声:“小宛!” 蒙面歌女缓缓抬起头来,也已是泪湿双睫。她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了真容来。她,正是董小宛,柳如是昔日的好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私语 董小宛含着珠泪,酝酿了许久才轻轻柔柔地吐出了“影怜”两个字来。柳如是的热泪翻涌而出,如洪水溃堤一般。她紧紧地将董小宛搂入怀中,说道:“小宛,真是苦了你了。” 董小宛的脸紧紧贴在柳如是的身前,那久违的温暖令她百感交集,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钱谦益轻轻将门掩上,也是不住地叹息,说:“辟疆他们被捕的事我们也是才知道的。马阮二贼的用心真是歹毒。” 董小宛将头抬了起来,对钱谦益和柳如是说:“如今阉党权势熏天,我只有扮作歌女才能来见钱大人和影怜一面。现在也只有你们和徐枫能救辟疆了。” 钱谦益皱眉踱步,说:“不巧,徐枫去台湾和洋人谈借钱的事去了,一时半刻地也赶不回来。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尽量保住辟疆、子龙他们的性命。至于要让马阮放人,只怕是难比登天呀。” 董小宛含泪点了点头,说:“我也知道这件事难办得很。钱大人肯帮忙,我已是很感激了。” 钱谦益面色一沉,说:“小宛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东林领袖,辟疆他们是复社翘楚。我们本就是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关系。还说什么肯不肯帮忙的话!” 董小宛面露惭色,轻轻地低了低头,说:“钱大人指点的是,是小宛失言了。” 钱谦益又露出了点点笑意,说:“我料辟疆他们的性命一时无虞,咱们也不要过分担心了。小宛姑娘你早些休息,咱们养足精神才能从长计议,救他们出来。” “谢钱大人。”董小宛含泪点了点头。 柳如是一把拉住董小宛的手,破颜一笑,说:“今晚你和我睡,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就像……就像小时候一样。牧斋,就烦你睡客房。我想让小宛留下来。” 钱谦益呵呵地笑了,说:“好,你们姐妹情深,我不便打扰,不便打扰啊!”钱谦益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向书桌去了。 “钱大人,我……”董小宛还想推辞一番,但柳如是轻轻将她一拽,嗔怨似的说:“怎么了?多年不见,你与我生疏了不成?” “哦?这倒不是。”董小宛有些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说:“影怜,即使是沧海桑田,你都是我最真挚的朋友。” 柳如是嘻嘻一笑,显露出了她少女调皮的一面。“那你还不跟我走。”她拉着董小宛就向书房外走去。 董小宛半推半就地,回头还望了望钱谦益。钱谦益正握着笔要写字,也是抬头一望,微微笑了下,便低头凝神地思索着如何运笔。 “快走。去年我购了一张新琴,你来试试看。”柳如是与董小宛手牵着手出了书房,直奔自己的卧室而去。 董小宛被柳如是带进卧室来,游目一望,这间卧室也确是雅致素朴。红木的桌椅,沉香的醒木,还有那景德镇的茶具,虽都是一等一的物价,但却装点的十分素雅,毫无奢华粉饰的俗态。 董小宛前进了几步,痴痴地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秀女图,赞道:“这样的丹青,想必是唐寅唐伯虎的手笔了。” 柳如是轻轻地掩上房门,却迟迟没有转过身来。董小宛见她没有应答,也颇为奇怪,便回过身去望她。只见柳如是扶着门栓,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董小宛心里一揪,忙迎上去问:“影怜,你怎么了?” “小宛。”柳如是这才转过身来,董小宛一望之下也是暗暗吃惊。柳如是早已是泪水滂沱,与刚才嘻笑自若的样子判若两人。 “影怜!你……”董小宛有些担心地握住了柳如是的手,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柳如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小宛,子龙他怎么样了?他身子不比辟疆强,只怕受不了牢狱之苦。”柳如是哽咽地说着。 听到这话,董小宛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影怜,我就是摸不准他们的状况才来求你和钱大人的。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柳如是颔首点头,颇为失落地说:“也对,他们都是一道被抓的。”她说着便失神一般地走开了。 董小宛迎上来问:“你要我和你睡,其实是想打听子龙的事,是吗?” 柳如是缓缓坐在桌边,没有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望着她失落孤独的背影,董小宛也于心不忍,便也坐在了一旁,攥着她的手说:“这些年子龙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他是个嘴笨的人,但谈起你来每次都滔滔不绝。” “几年不见,物是人非,只怕再见了他也认不得我。”柳如是的语气中满是愁怨。她为自己而愁,为陈子龙而怨。 董小宛略一踌躇,说道:“影怜,其实那天你要是忍过了陈夫人那口气,让她把离书签了。那你与子龙……” 董小宛话还没说完,柳如是已是含笑摇头,说:“她不会签的,就算我忍过了那口气,她也是不会签的。” 董小宛皱眉问道:“你怎知道?” “因为我看得出,子龙依然放不下他的夫人。他不会逼她签的。”柳如是说完便又起身向床铺走了去,似乎是想结束这场对话。 可董小宛倒是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和子龙才是佳偶啊!” 柳如是坐在床边,手轻轻抚着柔软的被褥,笑道:“牧斋也不错啊。他为了我而休妻,为了我遭世人的嘲讽。这些,子龙做得到吗?” 董小宛一时无语,呆立在了当场。 柳如是抬起头将她一望,盈盈笑着说:“小宛,你快来。咱们不说子龙了,说点别的。” “你心里明明还想着子龙,为什么不说了呢?”董小宛皱眉问道。 柳如是的笑容也有些僵了。她沉默了半天,才又“嗤”地一笑,说:“当日在苏州,人家都骂我是专勾引有妇之夫的狐媚子。如今,难道你还想让我做个红杏出墙的狐媚子吗?” 董小宛双眉一挑,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怜惜和心疼之意,渐渐走过来说:“影怜,我绝没有要你做出有违妇道的事。只是……我不想看你为子龙牵锁,这样对你对他都太残忍了。” 柳如是含着淡淡地微笑,说:“不管怎样,这次我都要想办法救子龙一救。无论结果如何,这笔情债就此一刀两断了。” “你真的能做到一刀两断吗?”董小宛也坐在了旁边,有些怀疑地问。 柳如是强忍着笑意,道:“你和我一同长大的,难道还不知我的脾气?” “你呀,最是口是心非不过。”董小宛嗔怨似的将她的手甩了开去。 柳如是倒是笑出了声来,道:“知我者,董小宛也!” 在柳如是俏皮地目光注视下,董小宛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董小宛又皱紧了眉头,忧虑地说:“好了,别净逗乐了。咱们总得想想办法来救他们才好啊。” 柳如是低眉一想,说:“牧斋虽然是东林领袖,但如今朝中却是阉党得势。凭他一人是斗不过马阮的。” “那咱们怎么办?”董小宛更加焦虑了,手也将柳如是的手攥得更紧了。 柳如是转过脸来,正色道:“满朝文武都不可靠,唯有一人尚信得过。” 董小宛“啊!”地叫了一声,忙道:“徐枫徐暮帆?” 柳如是面容整肃地点了点头,说:“此人有一片报国的赤诚之心,自从他来到南京之后,大搞变法。想来他和马阮不是一党的。若不如此,辟疆、子龙他们也不会受他牵累被锦衣卫抓了去。” “可钱大人不是说他去台湾了吗?”董小宛急急追问。 柳如是眉头紧锁,微叹一声,说:“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他人不在京,回来时只怕也难逃锦衣卫的魔爪。” 董小宛急忙起身,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里的事知会与他呢?” 柳如是含笑拉她坐下,说:“你先别急,徐枫回京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牧斋总有办法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私语 董小宛含着珠泪,酝酿了许久才轻轻柔柔地吐出了“影怜”两个字来。柳如是的热泪翻涌而出,如洪水溃堤一般。她紧紧地将董小宛搂入怀中,说道:“小宛,真是苦了你了。” 董小宛的脸紧紧贴在柳如是的身前,那久违的温暖令她百感交集,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钱谦益轻轻将门掩上,也是不住地叹息,说:“辟疆他们被捕的事我们也是才知道的。马阮二贼的用心真是歹毒。” 董小宛将头抬了起来,对钱谦益和柳如是说:“如今阉党权势熏天,我只有扮作歌女才能来见钱大人和影怜一面。现在也只有你们和徐枫能救辟疆了。” 钱谦益皱眉踱步,说:“不巧,徐枫去台湾和洋人谈借钱的事去了,一时半刻地也赶不回来。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尽量保住辟疆、子龙他们的性命。至于要让马阮放人,只怕是难比登天呀。” 董小宛含泪点了点头,说:“我也知道这件事难办得很。钱大人肯帮忙,我已是很感激了。” 钱谦益面色一沉,说:“小宛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东林领袖,辟疆他们是复社翘楚。我们本就是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关系。还说什么肯不肯帮忙的话!” 董小宛面露惭色,轻轻地低了低头,说:“钱大人指点的是,是小宛失言了。” 钱谦益又露出了点点笑意,说:“我料辟疆他们的性命一时无虞,咱们也不要过分担心了。小宛姑娘你早些休息,咱们养足精神才能从长计议,救他们出来。” “谢钱大人。”董小宛含泪点了点头。 柳如是一把拉住董小宛的手,破颜一笑,说:“今晚你和我睡,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就像……就像小时候一样。牧斋,就烦你睡客房。我想让小宛留下来。” 钱谦益呵呵地笑了,说:“好,你们姐妹情深,我不便打扰,不便打扰啊!”钱谦益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向书桌去了。 “钱大人,我……”董小宛还想推辞一番,但柳如是轻轻将她一拽,嗔怨似的说:“怎么了?多年不见,你与我生疏了不成?” “哦?这倒不是。”董小宛有些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说:“影怜,即使是沧海桑田,你都是我最真挚的朋友。” 柳如是嘻嘻一笑,显露出了她少女调皮的一面。“那你还不跟我走。”她拉着董小宛就向书房外走去。 董小宛半推半就地,回头还望了望钱谦益。钱谦益正握着笔要写字,也是抬头一望,微微笑了下,便低头凝神地思索着如何运笔。 “快走。去年我购了一张新琴,你来试试看。”柳如是与董小宛手牵着手出了书房,直奔自己的卧室而去。 董小宛被柳如是带进卧室来,游目一望,这间卧室也确是雅致素朴。红木的桌椅,沉香的醒木,还有那景德镇的茶具,虽都是一等一的物价,但却装点的十分素雅,毫无奢华粉饰的俗态。 董小宛前进了几步,痴痴地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秀女图,赞道:“这样的丹青,想必是唐寅唐伯虎的手笔了。” 柳如是轻轻地掩上房门,却迟迟没有转过身来。董小宛见她没有应答,也颇为奇怪,便回过身去望她。只见柳如是扶着门栓,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董小宛心里一揪,忙迎上去问:“影怜,你怎么了?” “小宛。”柳如是这才转过身来,董小宛一望之下也是暗暗吃惊。柳如是早已是泪水滂沱,与刚才嘻笑自若的样子判若两人。 “影怜!你……”董小宛有些担心地握住了柳如是的手,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柳如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小宛,子龙他怎么样了?他身子不比辟疆强,只怕受不了牢狱之苦。”柳如是哽咽地说着。 听到这话,董小宛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影怜,我就是摸不准他们的状况才来求你和钱大人的。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柳如是颔首点头,颇为失落地说:“也对,他们都是一道被抓的。”她说着便失神一般地走开了。 董小宛迎上来问:“你要我和你睡,其实是想打听子龙的事,是吗?” 柳如是缓缓坐在桌边,没有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望着她失落孤独的背影,董小宛也于心不忍,便也坐在了一旁,攥着她的手说:“这些年子龙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他是个嘴笨的人,但谈起你来每次都滔滔不绝。” “几年不见,物是人非,只怕再见了他也认不得我。”柳如是的语气中满是愁怨。她为自己而愁,为陈子龙而怨。 董小宛略一踌躇,说道:“影怜,其实那天你要是忍过了陈夫人那口气,让她把离书签了。那你与子龙……” 董小宛话还没说完,柳如是已是含笑摇头,说:“她不会签的,就算我忍过了那口气,她也是不会签的。” 董小宛皱眉问道:“你怎知道?” “因为我看得出,子龙依然放不下他的夫人。他不会逼她签的。”柳如是说完便又起身向床铺走了去,似乎是想结束这场对话。 可董小宛倒是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和子龙才是佳偶啊!” 柳如是坐在床边,手轻轻抚着柔软的被褥,笑道:“牧斋也不错啊。他为了我而休妻,为了我遭世人的嘲讽。这些,子龙做得到吗?” 董小宛一时无语,呆立在了当场。 柳如是抬起头将她一望,盈盈笑着说:“小宛,你快来。咱们不说子龙了,说点别的。” “你心里明明还想着子龙,为什么不说了呢?”董小宛皱眉问道。 柳如是的笑容也有些僵了。她沉默了半天,才又“嗤”地一笑,说:“当日在苏州,人家都骂我是专勾引有妇之夫的狐媚子。如今,难道你还想让我做个红杏出墙的狐媚子吗?” 董小宛双眉一挑,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怜惜和心疼之意,渐渐走过来说:“影怜,我绝没有要你做出有违妇道的事。只是……我不想看你为子龙牵锁,这样对你对他都太残忍了。” 柳如是含着淡淡地微笑,说:“不管怎样,这次我都要想办法救子龙一救。无论结果如何,这笔情债就此一刀两断了。” “你真的能做到一刀两断吗?”董小宛也坐在了旁边,有些怀疑地问。 柳如是强忍着笑意,道:“你和我一同长大的,难道还不知我的脾气?” “你呀,最是口是心非不过。”董小宛嗔怨似的将她的手甩了开去。 柳如是倒是笑出了声来,道:“知我者,董小宛也!” 在柳如是俏皮地目光注视下,董小宛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董小宛又皱紧了眉头,忧虑地说:“好了,别净逗乐了。咱们总得想想办法来救他们才好啊。” 柳如是低眉一想,说:“牧斋虽然是东林领袖,但如今朝中却是阉党得势。凭他一人是斗不过马阮的。” “那咱们怎么办?”董小宛更加焦虑了,手也将柳如是的手攥得更紧了。 柳如是转过脸来,正色道:“满朝文武都不可靠,唯有一人尚信得过。” 董小宛“啊!”地叫了一声,忙道:“徐枫徐暮帆?” 柳如是面容整肃地点了点头,说:“此人有一片报国的赤诚之心,自从他来到南京之后,大搞变法。想来他和马阮不是一党的。若不如此,辟疆、子龙他们也不会受他牵累被锦衣卫抓了去。” “可钱大人不是说他去台湾了吗?”董小宛急急追问。 柳如是眉头紧锁,微叹一声,说:“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他人不在京,回来时只怕也难逃锦衣卫的魔爪。” 董小宛急忙起身,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里的事知会与他呢?” 柳如是含笑拉她坐下,说:“你先别急,徐枫回京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牧斋总有办法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六耳 宁采儿沉沉睡着,但额上仍在不断地冒冷汗。她已连续多日不能睡一个好觉了。整夜的噩梦让她的精神愈发涣散。“不!我不是王妃!”宁采儿沉在睡梦中,不断地摇头低语着:“我不是王妃!我根本就不认识福王!” 披衣起夜的张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举着煤油灯走着。忽然,她脚步一停,寻声望去。“不!你们不要抓我!”宁采儿的语气愈发惊恐,张婆觉得诧异,便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贴耳听着。 “你们不要再缠着我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宁采儿的声音十分凄楚可怜,但落在张婆的耳里却只换来一声冷笑:“哼!又在发癔症了。”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张婆时常这样对自己的闺女云儿说:“咱家徐老爷年轻气盛,又是朝里的红人。你得多在他跟前儿走动走动,叫他多瞧你几眼。瞧得多了,兴许哪天就看上你了,纳你做个妾什么的。” “妈!咱可别总想着攀高枝。”云儿也总是一句话就顶了回去。 张婆虽有些无奈,但也认定是女儿害羞,不肯服软。谁料,突然来了个什么宁姑娘。看徐老爷对宁姑娘的百般爱护,不禁让张婆又妒又恨。她当然不是为自己妒,而是替女儿妒。而且她也认为,女儿不可能不妒。 所以张婆对宁采儿殊无好感,伺候起来虽说不敢公然违逆,却也不算殷勤。就像此时,她眼见宁采儿在噩梦中挣扎,理应将她唤醒了,再好言安抚一番。可她没有这样做,只是嘲讽了一句:“哼!又在发癔症了。”然后就迈步走开了。“病痨鬼,想来也活不长。”说了句刻薄话,她的心里倒是平衡多了。 “我不是王妃!”宁采儿大喊了一句,从床上猛然坐起。门外的张婆闻言却是眼睛一亮,又重新回来侧耳听着。 宁采儿坐在床上,额上汗水涔涔,心也跳得很快。她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心神也才稍有安定。当她目光移动,望见门前竟有一个黑影,又吓了一跳,忙叫道:“谁在外面?” 张婆被喝破行藏,也觉得十分尴尬,慌张地说:“宁姑娘,是……是我……姓张的婆子。我听见宁姑娘好像在说梦话,就过来问问。” “哦。”宁采儿应了一声,说:“原来是张妈妈。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老人话讲,梦都是人心里的影儿,宁姑娘平日里想法多,难免做梦。”张婆笑着说:“还是我进来给您倒杯水喝。” “不敢劳烦张妈妈,我自己倒水就好了。”被张婆一说,宁采儿也觉得有些口渴,便翻身下床来倒水。 “那可不敢。徐老爷临走时特意嘱咐的,要奴婢们照顾好宁姑娘。”张婆说:“您就让我进来瞧瞧,看能帮您做点什么的。” 宁采儿迟疑了片刻,才说:“那好。”她将门栓拨开,把张婆给让了进来。 “宁姑娘。”张婆躬身叫了一声,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屋子里太黑了。先把灯点着。”张婆说着就用手里的煤油灯引燃了宁采儿屋子里的几根蜡烛,漆黑的房间瞬间就亮堂了起来。 “张妈妈,我做噩梦吵到你了。”宁采儿踱步走来,略带着歉意说。 张婆一边给杯子里倒水一边说:“宁姑娘体贴我们下人,老身心里也暖。但这话您可不要再说了,说多了传出去,人家该说徐家的下人们不懂规矩了。” 宁采儿微微一笑,说:“我本来也是下人。” “啊?”张婆一愣,随即笑道:“宁姑娘又开玩笑了,您要是下人,徐老爷怎么对您这么百依百顺的。我那云儿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张婆便知不妙,立即打住了,忙又奴颜笑道:“宁姑娘,老身说错话了,您可千万别见怪。” “不会。”宁采儿淡然笑着,坐下来接过了张婆递给自己的水。 “对了,宁姑娘住进来这些日子了,还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呢。”张婆笑着说:“听您口音像是北方来的,许也是从满洲鞑子那儿逃来的?” 宁采儿点了点头,说:“算是。” 张婆叹了一口气,说:“也是,天下乱了,还是咱们平头百姓最苦。不过现在好了,宁姑娘有了徐老爷做依靠,心里也能踏实了。” 宁采儿没有应声,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前段时间南京城出了个‘假王妃’,这事儿您可知道吗?”张婆忽然这样一问,宁采儿毫无防备,“啊!”地惊叫了一声,手中的杯子也“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我……我不知道呀!”宁采儿眼神慌乱,语气也十分颤抖。张婆一望之下便知端倪,便又笑着说:“宁姑娘不必害怕,民间都盛传那王妃断不会是假的。” “为……为什么呀?”宁采儿紧张地问道。 “您想啊。假冒王妃乃是欺君大罪。谁会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去冲那个晦气。”张婆说:“所以呀,那王妃想必是真的。” “哦哦。”宁采儿敷衍地应了两声,又强颜一笑,说:“张妈妈,多谢你陪我说话,我已经好很多了,你快回去睡,我也要睡下了。” “成。”张婆爽快地应了一声,又不冷不热地说:“这人呀,不做亏心事也就不怕鬼叫门。宁姑娘是善良端正的人,用不着怕那鬼呀怪的。” “张妈妈说得是。”宁采儿应了一声。 宁采儿送张婆出门去以后,更是心下惶惶。“难道我的梦话全被她听到了?这可如何是好!”她坐立不安,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虑万状。 而张婆出门去则是满腹的狐疑。她端着煤油灯边走边寻思:“难道这个宁姑娘真是那个‘假王妃’不成?可她看上去很胆小,又怎么敢冒充王妃?可她若是真王妃,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真如外边传的那样,当今天子是假的?” 想到这里,张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想不出个头绪来,也就只好叹一口气,不想了。这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走到大门口,再多走几步的话真就一头撞在门上了。 “唉,还是老了,一想事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她咂咂嘴,摇着头转身就向回走。 忽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传了来。张婆一呆,忙回头问:“什么人?” “我!徐枫!”徐枫的声音从门外传了来。 张婆吃了一惊,忙将煤油灯放在一旁,赶过去将门开了。徐枫进得门来,先是回头望望空荡荡的大街,然后再将门栓插上,显得鬼鬼祟祟的。 “老爷,您不是出去办差去了吗?怎么大半夜地回来了?”张婆问道。 徐枫望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不用管了,快去睡觉。”然后大踏步向里屋走去。 张婆讨了个没趣,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便走开了。 宁采儿正在彷徨无计时,徐枫忽然来拍门。“徐公子?”她心头一喜,像是见着了救星一样,急忙奔过去开门。 “公子,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宁采儿也同样疑惑地问了句。 徐枫进得门来,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说:“不这个时候回来,那恐怕就回不来了。” “啊?”宁采儿吃了一惊,忙问:“可是出了岔子?” 徐枫坐下来说:“借款的事倒没出岔子。我和郑森合计着,靠这借来的一百万两银子造枪造炮的可能来不及。所以我让他带着钱兵分两路,一路去澳门找葡萄牙人买红衣大炮。一路去日本买火铳,他们那边叫铁炮。” “那,这个郑森靠得住吗?”宁采儿皱眉问道。 徐枫含笑道:“‘国姓爷’当然是靠得住的。更何况他从小在日本长大,这次去日本买火铳正合适。” 什么日本、葡萄牙、澳门的,宁采儿可从来没听说过,她只知道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又问:“既然差事办完了,公子为何如此忧虑呢?” 徐枫重重地叹息一声,说:“马士英在我出海的时候,居然派锦衣卫抓了冒辟疆他们。他们可都是我在苏州改革财务制度的帮手呀。他们一旦被捕,我的‘数目字管理’政策肯定就推行不下去了。而我恐怕也得跟着吃瓜落。要不是钱谦益冒险来通知我,只怕我现在也已经被锦衣卫请去喝茶了。” “喝茶?”宁采儿不懂徐枫话里的意思,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请公子喝茶呀?” “哼!喝茶是委婉的说法,就是被抓去坐牢的意思。”徐枫摇头笑笑,说:“不过咱们不用太过担心。明天上早朝,钱大人会帮我说话的。” “公子……”宁采儿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了徐枫的手,哽咽了几声才说道:“公子现在处境危险,又将我这‘假王妃’藏在府上,只怕……只怕……早晚都会被人发觉的。” “发觉又怎么样!”徐枫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桌上,望了一眼默默垂泪的宁采儿,温言道:“小宁,是我让你假冒王妃的。就算被人发觉了,我也定要保你的周全。大不了,我送你去武昌。只要你到了左良玉那,就没人敢难为你了。” “不!”宁采儿终于哭出了声来,说:“小宁就算死也要和公子待在一块!”她心中的恐惧、紧张、惶惑和悲愁都随着身子一股脑地扑在了徐枫的怀里。 门外的张婆听着两人的对话,已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心中的疑惑终于完全解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告密 张婆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嘴唇发抖,牙齿打战。“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大惊之后,强烈地激动和喜悦之情瞬间就溢上了张婆的心头。 “徐枫欺瞒朝廷,令人假冒王妃,一定是包藏祸心。”张婆在心里想着:“如果我去衙门告发了他,徐枫自然是少不了抄家灭门,而我也极有可能得一笔赏赐。那我和云儿的下半辈子可就有着落了。” 心念及此,便是要孤注一掷了。张婆轻轻地跑了出去,直奔南京府衙门而去。晚上巡逻的兵丁眼见一个中年妇人不停歇地跑着,迎上去厉声问道:“喂!干什么的?” 张婆步子一顿,忙跪下磕头道:“老身姓张,是徐枫徐老爷家的管事妈子,有要紧事向咱们大老爷禀报。” 兵丁一听是徐枫的家仆不敢怠慢,便又问道:“徐老爷人在哪里?” “在……”张婆正要说出口,但转念一想,若是此时说了出来,自己的揭发功劳不就被这小兵崽子抢去了吗?于是她唯唯诺诺地说:“老身……老身要禀报的事关系重大,需得见了长官才好说的。” “岂有此理!你这婆子找死!”兵丁说着就要挥拳去打跪在地上的张婆。 “哎呀,饶命呀,兵哥!”张婆急忙一缩脖子,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另一名兵丁将同伴一拦,说:“打不得!想必这婆子知道些极隐秘的事。咱们就算探知了多半也未尝是好事,还是报给锦衣卫。” “锦衣卫?”先前那兵细细一想,说:“不错,听说锦衣卫抓了复社的学子,也许跟这事有关系。” 张婆也是急得连连点头。 “那你随我们来。”兵丁将张婆扶起,带着她直奔了冯可宗的府上。 冯可宗一脸地睡眼惺忪。他坐在上首不住地揉眼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岂是你这平头百姓说见就见的。” “回冯大人,老身是有重要的事向大人禀报。”张婆跪在下面,顿了顿又抬起头来说:“关系重大呀!” “哼!”冯可宗不屑地一笑,说:“那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关系重大。” “大人可知,徐枫徐大人在府上藏了什么人吗?”张婆故意卖了个关子,好勾起冯可宗的兴趣。 这招果然奏效,冯可宗眼睛瞬间就瞪得雪亮,忙坐直了身子说:“你都知道些什么,速速说来!” 冯可宗的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张婆一望之下也是惧意陡生。她打了个寒颤,忙低下头去,瑟瑟缩缩地说:“一个多月前,假王妃的案子闹得满南京都是。谁成想,那个假王妃此刻就在徐大人的府上养着呢,跟他祖奶奶似的,恭敬得很。” 冯可宗眼睛里的光暗淡了许多。显然他对此并不很感兴趣。“这事我也能想到。”他摇头笑了笑,又问:“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本大人没工夫陪你熬时辰。”他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冯大人且慢!”张婆焦急叫了一声,接着嘻嘻一笑,道:“大人不愧是锦衣卫的大官,这点子事还真瞒您不过。” 冯可宗皱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有事就说!” “是。”张婆一顿首,道:“这个假王妃何以胆敢冒充王妃呢?不为别的,那全是徐枫徐大人致使的!” 这可是条劲爆的消息,冯可宗两道皱着的眉头一展,叫道:“你此话当真!” “老身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假话呀!”张婆道。 冯可宗忽地起身,一拍桌案,厉声问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快说!” 张婆吓得冷汗直流,急忙答道:“他与那假王妃在屋中讲话,被……被老身碰巧听到。” “哦?”冯可宗喜上眉梢,说;“这么说,他是已经回来了?” “是。他……他回来好一会儿了。”张婆道。 冯可宗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陷入了深思之中。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空洞的眼神盯着眼前的桌案发愣,久久也不说一句话。 张婆不禁向前凑了凑身子,轻声叫道:“大人?您怎么了?” “哦!”冯可宗又缓过了神来,笑着说:“你揭发有功,本大人会记着的。徐枫所犯乃欺君大罪,我这就带人去拿他!” 冯可宗随即起身便走。张婆却是一拦,叫道:“冯大人!老身冒着天大的风险出来报官,不知朝廷可有恩赐啊?” “会有的。你就留在我这儿,哪也不许去。”冯可宗说完之后便出门去了。 张婆得了句确切地答复,自然是喜出望外,忙起身鞠躬道:“老身谢冯大人恩典了。” 冯可宗听在耳里,却是毫无表示,仍然大步流星地去了。张婆喜滋滋地望着冯可宗远去的背影,拍手叫道:“大功总算告成了。” 宁采儿扑在徐枫的怀里哭了好一阵,才渐渐收了哭声。但她的泪水已浸湿了徐枫后背的一大片衣衫。她略微难堪地望了徐枫一眼,说:“公子,我只顾着自己哭,把您的衣服都弄湿了。” 徐枫含笑摇头,道:“衣服而已,湿了就湿了。你的委屈能够这样抒发出来不是也挺好的吗?” “可是……”宁采儿还是莫名的心惊,莫名的害怕。她顿了一顿,说:“咱们犯的可是欺君大罪,万一哪天泄露了出去。那咱们……” 徐枫笑道:“没关系的。马阮虽有心置我于死地,但只要皇上不让我死,我就不会死。” 宁采儿偏了偏脑袋,疑惑地说:“不都说当今天子不理朝政的吗?他会保公子?” “自然是会的。”说到这儿,徐枫又叹了一口气,说:“他保我,就是在保他自己。” 宁采儿不是很明白徐枫话里的意思,但她也深知朝廷复杂,自己也不该多问,于是也就默默地点了点头。正当她悬着的心要放下时,猛然又想起了张婆,便又扬起头说道:“公子!我冒充王妃这件事,张妈妈许是知道了。” 徐枫心头一惊,忙问道:“何以见得?” 宁采儿便将刚才张婆和自己的对话简明扼要地和徐枫说了。徐枫越听越是心惊。 “不行,咱们得去把她找来。”徐枫说着就站起了身来,说:“这个张妈妈不是省油的灯,有可能会坏了咱们的事。” 他说着就要出门去。宁采儿也跟了上来,挽住徐枫的胳膊道:“公子,咱们一起去。张妈妈和她女儿住在一起,都是女眷,公子闯进去怕有些不便。” 徐枫想想也是这个理,便点头说了句:“好!” 于是两人手挽着手,借着月光快步向张婆和云儿的卧房奔去。这卧房不大,最多也就容两人休息。 徐枫迎上去正要敲门,刚伸手一推,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们都不插门栓的吗?”宁采儿疑惑地说了句。 “糟糕!”徐枫心下一沉,立即“咣当”一声将门推开,携着宁采儿冲了进去。只听“啊!”地一声惊叫,徐枫和宁采儿也吃了一惊。 “是谁?”云儿急忙打着火折,点燃床边的煤油灯一瞧,正见到徐枫和宁采儿一脸错愕地站在自己面前。 云儿又惊又恐,急忙从床上爬下来,磕头请安:“奴……奴婢见过老爷和宁姑娘。” “你妈呢?”还不待云儿说完,徐枫就抢先问道。 云儿一惊,这才抬头四处张望着,只见母亲的床铺上还铺着凌乱的被子,但人却不见踪影了。 “想来是……想来是……”云儿舌头打结,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她原打算说“想来是起夜去了”。但见徐枫一改往日的宽和态度,如此地声色俱厉,想必自己的母亲绝不是起夜这么简单。 “想来是什么?”徐枫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云儿急忙低下头去,战战兢兢地吐出四个字:“奴婢不知。” 徐枫忽然起了一股怒火,迈上一步怒问:“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云儿吓得几乎就要哭出来,只能是一个劲地磕头,哽咽地说:“老爷恕罪,奴婢真的不知。” “公子,云儿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宁采儿轻轻将徐枫拉了一下。 云儿哭道:“不知……不知我妈妈又犯了什么事,令老爷如此动怒?” 云儿跪在冰凉的地上瑟瑟发抖,徐枫看在眼里也着实不忍,便温言道:“没你的事,你先起来。” 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坐在了一旁说:“如果我没猜错,张妈妈定是去衙门告发咱们了。” “啊?”云儿和宁采儿都是大吃一惊,不禁对视了一眼。她们还不待言语,就听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三人寻声一望,一支支地火把将漆黑的院子照得透亮。冯可宗缓缓地走了进来。他用手一捋自己的八字胡,笑着说:“原来徐大人在这儿风流快活呢?哼!还是两个。” 宁采儿瞪大了眼睛,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冯可宗提过灯笼来在宁采儿面前十分无礼地一照,耀眼地烛光刺得宁采儿忙避过脸去。 “呵!模样还不赖!你冒充王妃,已是死罪!”冯可宗板着的面孔又移向了徐枫,露出了笑颜:“怎么着徐大人,是让弟兄们请您呢?还是您自己个儿的走呢?” “你们要抓徐老爷?”云儿吃惊地说了一句。 徐枫转过头来低声训斥了一句:“没你事!” “公子!”宁采儿眼含热泪,紧紧握着徐枫的手。徐枫却凄然一笑,道:“小宁,我答应你不让你重回大牢里去,对不住,我没能做到。” 宁采儿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这可怨不得公子。” 徐枫携过宁采儿的手,随着冯可宗的锦衣卫一同走了,只留下惊慌失措地云儿在屋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六耳 宁采儿沉沉睡着,但额上仍在不断地冒冷汗。她已连续多日不能睡一个好觉了。整夜的噩梦让她的精神愈发涣散。“不!我不是王妃!”宁采儿沉在睡梦中,不断地摇头低语着:“我不是王妃!我根本就不认识福王!” 披衣起夜的张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举着煤油灯走着。忽然,她脚步一停,寻声望去。“不!你们不要抓我!”宁采儿的语气愈发惊恐,张婆觉得诧异,便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贴耳听着。 “你们不要再缠着我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宁采儿的声音十分凄楚可怜,但落在张婆的耳里却只换来一声冷笑:“哼!又在发癔症了。”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张婆时常这样对自己的闺女云儿说:“咱家徐老爷年轻气盛,又是朝里的红人。你得多在他跟前儿走动走动,叫他多瞧你几眼。瞧得多了,兴许哪天就看上你了,纳你做个妾什么的。” “妈!咱可别总想着攀高枝。”云儿也总是一句话就顶了回去。 张婆虽有些无奈,但也认定是女儿害羞,不肯服软。谁料,突然来了个什么宁姑娘。看徐老爷对宁姑娘的百般爱护,不禁让张婆又妒又恨。她当然不是为自己妒,而是替女儿妒。而且她也认为,女儿不可能不妒。 所以张婆对宁采儿殊无好感,伺候起来虽说不敢公然违逆,却也不算殷勤。就像此时,她眼见宁采儿在噩梦中挣扎,理应将她唤醒了,再好言安抚一番。可她没有这样做,只是嘲讽了一句:“哼!又在发癔症了。”然后就迈步走开了。“病痨鬼,想来也活不长。”说了句刻薄话,她的心里倒是平衡多了。 “我不是王妃!”宁采儿大喊了一句,从床上猛然坐起。门外的张婆闻言却是眼睛一亮,又重新回来侧耳听着。 宁采儿坐在床上,额上汗水涔涔,心也跳得很快。她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心神也才稍有安定。当她目光移动,望见门前竟有一个黑影,又吓了一跳,忙叫道:“谁在外面?” 张婆被喝破行藏,也觉得十分尴尬,慌张地说:“宁姑娘,是……是我……姓张的婆子。我听见宁姑娘好像在说梦话,就过来问问。” “哦。”宁采儿应了一声,说:“原来是张妈妈。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老人话讲,梦都是人心里的影儿,宁姑娘平日里想法多,难免做梦。”张婆笑着说:“还是我进来给您倒杯水喝。” “不敢劳烦张妈妈,我自己倒水就好了。”被张婆一说,宁采儿也觉得有些口渴,便翻身下床来倒水。 “那可不敢。徐老爷临走时特意嘱咐的,要奴婢们照顾好宁姑娘。”张婆说:“您就让我进来瞧瞧,看能帮您做点什么的。” 宁采儿迟疑了片刻,才说:“那好。”她将门栓拨开,把张婆给让了进来。 “宁姑娘。”张婆躬身叫了一声,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屋子里太黑了。先把灯点着。”张婆说着就用手里的煤油灯引燃了宁采儿屋子里的几根蜡烛,漆黑的房间瞬间就亮堂了起来。 “张妈妈,我做噩梦吵到你了。”宁采儿踱步走来,略带着歉意说。 张婆一边给杯子里倒水一边说:“宁姑娘体贴我们下人,老身心里也暖。但这话您可不要再说了,说多了传出去,人家该说徐家的下人们不懂规矩了。” 宁采儿微微一笑,说:“我本来也是下人。” “啊?”张婆一愣,随即笑道:“宁姑娘又开玩笑了,您要是下人,徐老爷怎么对您这么百依百顺的。我那云儿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张婆便知不妙,立即打住了,忙又奴颜笑道:“宁姑娘,老身说错话了,您可千万别见怪。” “不会。”宁采儿淡然笑着,坐下来接过了张婆递给自己的水。 “对了,宁姑娘住进来这些日子了,还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呢。”张婆笑着说:“听您口音像是北方来的,许也是从满洲鞑子那儿逃来的?” 宁采儿点了点头,说:“算是。” 张婆叹了一口气,说:“也是,天下乱了,还是咱们平头百姓最苦。不过现在好了,宁姑娘有了徐老爷做依靠,心里也能踏实了。” 宁采儿没有应声,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前段时间南京城出了个‘假王妃’,这事儿您可知道吗?”张婆忽然这样一问,宁采儿毫无防备,“啊!”地惊叫了一声,手中的杯子也“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我……我不知道呀!”宁采儿眼神慌乱,语气也十分颤抖。张婆一望之下便知端倪,便又笑着说:“宁姑娘不必害怕,民间都盛传那王妃断不会是假的。” “为……为什么呀?”宁采儿紧张地问道。 “您想啊。假冒王妃乃是欺君大罪。谁会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去冲那个晦气。”张婆说:“所以呀,那王妃想必是真的。” “哦哦。”宁采儿敷衍地应了两声,又强颜一笑,说:“张妈妈,多谢你陪我说话,我已经好很多了,你快回去睡,我也要睡下了。” “成。”张婆爽快地应了一声,又不冷不热地说:“这人呀,不做亏心事也就不怕鬼叫门。宁姑娘是善良端正的人,用不着怕那鬼呀怪的。” “张妈妈说得是。”宁采儿应了一声。 宁采儿送张婆出门去以后,更是心下惶惶。“难道我的梦话全被她听到了?这可如何是好!”她坐立不安,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虑万状。 而张婆出门去则是满腹的狐疑。她端着煤油灯边走边寻思:“难道这个宁姑娘真是那个‘假王妃’不成?可她看上去很胆小,又怎么敢冒充王妃?可她若是真王妃,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真如外边传的那样,当今天子是假的?” 想到这里,张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想不出个头绪来,也就只好叹一口气,不想了。这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走到大门口,再多走几步的话真就一头撞在门上了。 “唉,还是老了,一想事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她咂咂嘴,摇着头转身就向回走。 忽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传了来。张婆一呆,忙回头问:“什么人?” “我!徐枫!”徐枫的声音从门外传了来。 张婆吃了一惊,忙将煤油灯放在一旁,赶过去将门开了。徐枫进得门来,先是回头望望空荡荡的大街,然后再将门栓插上,显得鬼鬼祟祟的。 “老爷,您不是出去办差去了吗?怎么大半夜地回来了?”张婆问道。 徐枫望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不用管了,快去睡觉。”然后大踏步向里屋走去。 张婆讨了个没趣,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便走开了。 宁采儿正在彷徨无计时,徐枫忽然来拍门。“徐公子?”她心头一喜,像是见着了救星一样,急忙奔过去开门。 “公子,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宁采儿也同样疑惑地问了句。 徐枫进得门来,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说:“不这个时候回来,那恐怕就回不来了。” “啊?”宁采儿吃了一惊,忙问:“可是出了岔子?” 徐枫坐下来说:“借款的事倒没出岔子。我和郑森合计着,靠这借来的一百万两银子造枪造炮的可能来不及。所以我让他带着钱兵分两路,一路去澳门找葡萄牙人买红衣大炮。一路去日本买火铳,他们那边叫铁炮。” “那,这个郑森靠得住吗?”宁采儿皱眉问道。 徐枫含笑道:“‘国姓爷’当然是靠得住的。更何况他从小在日本长大,这次去日本买火铳正合适。” 什么日本、葡萄牙、澳门的,宁采儿可从来没听说过,她只知道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又问:“既然差事办完了,公子为何如此忧虑呢?” 徐枫重重地叹息一声,说:“马士英在我出海的时候,居然派锦衣卫抓了冒辟疆他们。他们可都是我在苏州改革财务制度的帮手呀。他们一旦被捕,我的‘数目字管理’政策肯定就推行不下去了。而我恐怕也得跟着吃瓜落。要不是钱谦益冒险来通知我,只怕我现在也已经被锦衣卫请去喝茶了。” “喝茶?”宁采儿不懂徐枫话里的意思,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请公子喝茶呀?” “哼!喝茶是委婉的说法,就是被抓去坐牢的意思。”徐枫摇头笑笑,说:“不过咱们不用太过担心。明天上早朝,钱大人会帮我说话的。” “公子……”宁采儿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了徐枫的手,哽咽了几声才说道:“公子现在处境危险,又将我这‘假王妃’藏在府上,只怕……只怕……早晚都会被人发觉的。” “发觉又怎么样!”徐枫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桌上,望了一眼默默垂泪的宁采儿,温言道:“小宁,是我让你假冒王妃的。就算被人发觉了,我也定要保你的周全。大不了,我送你去武昌。只要你到了左良玉那,就没人敢难为你了。” “不!”宁采儿终于哭出了声来,说:“小宁就算死也要和公子待在一块!”她心中的恐惧、紧张、惶惑和悲愁都随着身子一股脑地扑在了徐枫的怀里。 门外的张婆听着两人的对话,已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心中的疑惑终于完全解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告密 张婆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嘴唇发抖,牙齿打战。“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大惊之后,强烈地激动和喜悦之情瞬间就溢上了张婆的心头。 “徐枫欺瞒朝廷,令人假冒王妃,一定是包藏祸心。”张婆在心里想着:“如果我去衙门告发了他,徐枫自然是少不了抄家灭门,而我也极有可能得一笔赏赐。那我和云儿的下半辈子可就有着落了。” 心念及此,便是要孤注一掷了。张婆轻轻地跑了出去,直奔南京府衙门而去。晚上巡逻的兵丁眼见一个中年妇人不停歇地跑着,迎上去厉声问道:“喂!干什么的?” 张婆步子一顿,忙跪下磕头道:“老身姓张,是徐枫徐老爷家的管事妈子,有要紧事向咱们大老爷禀报。” 兵丁一听是徐枫的家仆不敢怠慢,便又问道:“徐老爷人在哪里?” “在……”张婆正要说出口,但转念一想,若是此时说了出来,自己的揭发功劳不就被这小兵崽子抢去了吗?于是她唯唯诺诺地说:“老身……老身要禀报的事关系重大,需得见了长官才好说的。” “岂有此理!你这婆子找死!”兵丁说着就要挥拳去打跪在地上的张婆。 “哎呀,饶命呀,兵哥!”张婆急忙一缩脖子,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另一名兵丁将同伴一拦,说:“打不得!想必这婆子知道些极隐秘的事。咱们就算探知了多半也未尝是好事,还是报给锦衣卫。” “锦衣卫?”先前那兵细细一想,说:“不错,听说锦衣卫抓了复社的学子,也许跟这事有关系。” 张婆也是急得连连点头。 “那你随我们来。”兵丁将张婆扶起,带着她直奔了冯可宗的府上。 冯可宗一脸地睡眼惺忪。他坐在上首不住地揉眼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岂是你这平头百姓说见就见的。” “回冯大人,老身是有重要的事向大人禀报。”张婆跪在下面,顿了顿又抬起头来说:“关系重大呀!” “哼!”冯可宗不屑地一笑,说:“那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关系重大。” “大人可知,徐枫徐大人在府上藏了什么人吗?”张婆故意卖了个关子,好勾起冯可宗的兴趣。 这招果然奏效,冯可宗眼睛瞬间就瞪得雪亮,忙坐直了身子说:“你都知道些什么,速速说来!” 冯可宗的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张婆一望之下也是惧意陡生。她打了个寒颤,忙低下头去,瑟瑟缩缩地说:“一个多月前,假王妃的案子闹得满南京都是。谁成想,那个假王妃此刻就在徐大人的府上养着呢,跟他祖奶奶似的,恭敬得很。” 冯可宗眼睛里的光暗淡了许多。显然他对此并不很感兴趣。“这事我也能想到。”他摇头笑了笑,又问:“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本大人没工夫陪你熬时辰。”他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冯大人且慢!”张婆焦急叫了一声,接着嘻嘻一笑,道:“大人不愧是锦衣卫的大官,这点子事还真瞒您不过。” 冯可宗皱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有事就说!” “是。”张婆一顿首,道:“这个假王妃何以胆敢冒充王妃呢?不为别的,那全是徐枫徐大人致使的!” 这可是条劲爆的消息,冯可宗两道皱着的眉头一展,叫道:“你此话当真!” “老身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假话呀!”张婆道。 冯可宗忽地起身,一拍桌案,厉声问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快说!” 张婆吓得冷汗直流,急忙答道:“他与那假王妃在屋中讲话,被……被老身碰巧听到。” “哦?”冯可宗喜上眉梢,说;“这么说,他是已经回来了?” “是。他……他回来好一会儿了。”张婆道。 冯可宗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陷入了深思之中。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空洞的眼神盯着眼前的桌案发愣,久久也不说一句话。 张婆不禁向前凑了凑身子,轻声叫道:“大人?您怎么了?” “哦!”冯可宗又缓过了神来,笑着说:“你揭发有功,本大人会记着的。徐枫所犯乃欺君大罪,我这就带人去拿他!” 冯可宗随即起身便走。张婆却是一拦,叫道:“冯大人!老身冒着天大的风险出来报官,不知朝廷可有恩赐啊?” “会有的。你就留在我这儿,哪也不许去。”冯可宗说完之后便出门去了。 张婆得了句确切地答复,自然是喜出望外,忙起身鞠躬道:“老身谢冯大人恩典了。” 冯可宗听在耳里,却是毫无表示,仍然大步流星地去了。张婆喜滋滋地望着冯可宗远去的背影,拍手叫道:“大功总算告成了。” 宁采儿扑在徐枫的怀里哭了好一阵,才渐渐收了哭声。但她的泪水已浸湿了徐枫后背的一大片衣衫。她略微难堪地望了徐枫一眼,说:“公子,我只顾着自己哭,把您的衣服都弄湿了。” 徐枫含笑摇头,道:“衣服而已,湿了就湿了。你的委屈能够这样抒发出来不是也挺好的吗?” “可是……”宁采儿还是莫名的心惊,莫名的害怕。她顿了一顿,说:“咱们犯的可是欺君大罪,万一哪天泄露了出去。那咱们……” 徐枫笑道:“没关系的。马阮虽有心置我于死地,但只要皇上不让我死,我就不会死。” 宁采儿偏了偏脑袋,疑惑地说:“不都说当今天子不理朝政的吗?他会保公子?” “自然是会的。”说到这儿,徐枫又叹了一口气,说:“他保我,就是在保他自己。” 宁采儿不是很明白徐枫话里的意思,但她也深知朝廷复杂,自己也不该多问,于是也就默默地点了点头。正当她悬着的心要放下时,猛然又想起了张婆,便又扬起头说道:“公子!我冒充王妃这件事,张妈妈许是知道了。” 徐枫心头一惊,忙问道:“何以见得?” 宁采儿便将刚才张婆和自己的对话简明扼要地和徐枫说了。徐枫越听越是心惊。 “不行,咱们得去把她找来。”徐枫说着就站起了身来,说:“这个张妈妈不是省油的灯,有可能会坏了咱们的事。” 他说着就要出门去。宁采儿也跟了上来,挽住徐枫的胳膊道:“公子,咱们一起去。张妈妈和她女儿住在一起,都是女眷,公子闯进去怕有些不便。” 徐枫想想也是这个理,便点头说了句:“好!” 于是两人手挽着手,借着月光快步向张婆和云儿的卧房奔去。这卧房不大,最多也就容两人休息。 徐枫迎上去正要敲门,刚伸手一推,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们都不插门栓的吗?”宁采儿疑惑地说了句。 “糟糕!”徐枫心下一沉,立即“咣当”一声将门推开,携着宁采儿冲了进去。只听“啊!”地一声惊叫,徐枫和宁采儿也吃了一惊。 “是谁?”云儿急忙打着火折,点燃床边的煤油灯一瞧,正见到徐枫和宁采儿一脸错愕地站在自己面前。 云儿又惊又恐,急忙从床上爬下来,磕头请安:“奴……奴婢见过老爷和宁姑娘。” “你妈呢?”还不待云儿说完,徐枫就抢先问道。 云儿一惊,这才抬头四处张望着,只见母亲的床铺上还铺着凌乱的被子,但人却不见踪影了。 “想来是……想来是……”云儿舌头打结,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她原打算说“想来是起夜去了”。但见徐枫一改往日的宽和态度,如此地声色俱厉,想必自己的母亲绝不是起夜这么简单。 “想来是什么?”徐枫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云儿急忙低下头去,战战兢兢地吐出四个字:“奴婢不知。” 徐枫忽然起了一股怒火,迈上一步怒问:“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云儿吓得几乎就要哭出来,只能是一个劲地磕头,哽咽地说:“老爷恕罪,奴婢真的不知。” “公子,云儿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宁采儿轻轻将徐枫拉了一下。 云儿哭道:“不知……不知我妈妈又犯了什么事,令老爷如此动怒?” 云儿跪在冰凉的地上瑟瑟发抖,徐枫看在眼里也着实不忍,便温言道:“没你的事,你先起来。” 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坐在了一旁说:“如果我没猜错,张妈妈定是去衙门告发咱们了。” “啊?”云儿和宁采儿都是大吃一惊,不禁对视了一眼。她们还不待言语,就听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三人寻声一望,一支支地火把将漆黑的院子照得透亮。冯可宗缓缓地走了进来。他用手一捋自己的八字胡,笑着说:“原来徐大人在这儿风流快活呢?哼!还是两个。” 宁采儿瞪大了眼睛,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冯可宗提过灯笼来在宁采儿面前十分无礼地一照,耀眼地烛光刺得宁采儿忙避过脸去。 “呵!模样还不赖!你冒充王妃,已是死罪!”冯可宗板着的面孔又移向了徐枫,露出了笑颜:“怎么着徐大人,是让弟兄们请您呢?还是您自己个儿的走呢?” “你们要抓徐老爷?”云儿吃惊地说了一句。 徐枫转过头来低声训斥了一句:“没你事!” “公子!”宁采儿眼含热泪,紧紧握着徐枫的手。徐枫却凄然一笑,道:“小宁,我答应你不让你重回大牢里去,对不住,我没能做到。” 宁采儿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这可怨不得公子。” 徐枫携过宁采儿的手,随着冯可宗的锦衣卫一同走了,只留下惊慌失措地云儿在屋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求救 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幽暗的诏狱更显得湿冷。徐枫和宁采儿走得不快,他们身后的狱卒也有些畏惧徐枫的身份,因此不敢轻慢。 “徐大人,咱可得快着点。”狱卒陪着笑说道。 徐枫回头将他一望,笑道:“你急着回去交差吗?” “不敢。”狱卒点下了头。 在狱卒的带领下,徐枫和宁采儿被带到了一间囚室的门口。另一侧的囚室忽然起了声响,宁采儿惊叫一声,向后缩去了身子。 “谁呀?”宁采儿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地望着黑漆漆的囚室。 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牢门,叫道:“暮帆兄!是你吗?” 徐枫一惊,急忙回过头来,只见被关在里面的这人满脸漆黑、头发散乱,面如枯槁,只有那双眼睛还颇显得神采奕奕。 他穿着破旧的囚衣,努力地向前凑着身子,道:“暮帆兄,是我呀!朝宗!” “朝宗!”徐枫也忙靠过来,与他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说:“真的是朝宗吗?辟疆和子龙他们呢?” “辟疆!子龙,你们快来看呀!”侯方域向左右呼喊着。两侧果然也各有两人凑到了门边。这三人在闪烁不定的煤油灯的映照下,面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却可以确认是冒辟疆、陈子龙和侯方域无疑。 三人并排关在三间囚室之中。徐枫一眼望去,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徐枫的眼里顿时含满了泪水。他只觉得三人的样子就像是动物中被饲养的稀有动物,毫无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之感。 “三位兄弟,是我连累你们了。”徐枫哽咽着说道。 冒辟疆忙说:“暮帆不可如此说,我们敬佩暮帆兄的忠义心肠,所以才肯蹚这趟浑水的。” “是呀暮帆兄!”陈子龙道:“咱们四人所做的事无愧于天地良心,就算死在了这诏狱里,后世也必为我等立书作传,流芳百世。又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徐枫含着满眼热泪,向三人深深的作了一揖。宁采儿也跟着向三人鞠躬致意。 狱卒道:“徐大人,您就快请进。小的伺候完您,还得为这位姑娘安排呢。” “还安排什么?”徐枫冷冷地说:“小宁和我住一间,就不必麻烦了。” 狱卒忙道:“那可使不得。咱们诏狱没有这个规矩。” “没有这个规矩,那你们有哪个规矩呀?”徐枫厉声质问道:“你们锦衣卫没有皇上的手诏不得拿人。哼!可你们听了吗?抓我们是皇上的意思吗?” 狱卒连退了两步,赔笑道:“徐大人您看您这话是怎么说,咱们也是奉命办事,要说违背皇命,那也不是小的违背呀。”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冯大人违背了?”徐枫哈哈一笑,又扬声道:“好!我在这儿想必也住不久,只要我一有机会出去了,你今天说的话我可要好好跟你们冯大人念叨念叨。” “哎呦,您免开金口。”狱卒忙将徐枫这侧的牢门打开来,说:“您二位一块请进得了。” 狱卒深知这个徐枫不简单,来了南京没几天就深得皇帝的宠幸。保不准那一天他还真就出去了。 “哼!这还差不多。”徐枫携过宁采儿的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哐当”一声,牢门上撂下了锁。狱卒冲里边的徐枫说:“咱诏狱不比刑部大牢,您要缺什么就言语,小的即刻给您送来。” 徐枫含笑点了点头,说:“有你这句话就成了,我们没那么多臭毛病,什么也不需要。”然后就和宁采儿一起坐在了铺满干草的地上。 “嘿嘿,好说好说。”狱卒躬着腰走开了,极尽奴颜之态。 对面的那三人互相望了望,由冒辟疆开口问道:“暮帆兄,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呀?” “她是我的侍女。”徐枫摇头笑了笑,说:“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是第二次进诏狱了。” “公子。”宁采儿轻轻推了徐枫的腿一下,说:“以后您也别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了。” “哦?”陈子龙皱起了眉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徐枫呵呵笑了起来。“是你说还是我说?”他问身旁的宁采儿。宁采儿一愣,忙道:“奴婢嘴笨,说不好,还是公子说。” “也好,既然辟疆、朝宗和子龙都把我视为生死兄弟,那我也不敢隐瞒。”徐枫先从遇到大顺军开始讲,讲到了孔四贞、温雨、洪承畴、河间府的姜氏兄弟,讲了为什么要骗郝摇旗和高一功,而自己和温雨如何联手杀了李自成,如何去见左良玉,自己又如何只身来到南京,更是讲的详细。因为这一节宁采儿也不知道。 那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徐枫都讲完许久了,他们还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奇遇,真是奇遇呀!”陈子龙咋舌叹道:“暮帆兄你历经艰险,遇到这些波折,居然能左右逢源,取得了这一路上所有人的信任。真是太奇了。” “没错,奇人起事奇女子,徐枫兄集三奇于一身,更是亘古未有之大奇也。”侯方域说完之后,四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公子为了救我,居然和温小姐分开了。”宁采儿又哽咽了起来,说:“也不知如今温小姐怎样了。” “唉,是呀。”徐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光大亮时,云儿就独自在钱谦益的家门口徘徊着,还不时地踮脚向里张望,一脸焦急地神态尽显。 “嗨,我说你呢!”钱府的家丁走出来说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我家老爷是不会见你的,快走!” “这位小哥,就请您再通融通融,我是徐家的丫鬟,就是徐枫徐大人家的。您家老爷和我们家大人是好朋友,就烦您再通报一声。”云儿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焦急的语气下更尤为低声下气。 “我说你懂不懂规矩,你以为是你在乡下串门呢?”家丁双手叉腰,语气中也透着不耐烦:“不管是谁,要想拜见我们老爷都得先递拜匣。你有拜匣吗?” “我没有,不过我们家大人有。”云儿说。 “那就叫你们大人来。”家丁一挥手,转身就要进门去。云儿哪里肯让。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攀住这家丁的胳膊说:“小哥,就请你通融通融。我们家大人被锦衣卫抓了去了,他怎么来得了呀!我是来找钱大人救命的呀!” “你撒手!撒手!”家丁狠狠地甩了几下手,始终甩不脱云儿的手,便叫道:“来人呀!有人来钱府闹事啦!” 说时迟那时快,三五个精壮的家丁冲了出来,喝道:“怎么着?我看是谁敢在钱大人家门口撒野!” “就这妮子!把她弄走!”这被抓住的家丁一边挣扎一边说着。 这几人便一涌而上,两下就把云儿拉开了。云儿却还在奋力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钱大人!救命呀!钱大人!” “嚷什么!”几个家丁正要将云儿按倒,身后却有一个声音传来:“大清早地,都吵什么?” 一名少女挎着篮子闪身出来,皱着两道秀眉,说:“你们几个也不安生安生,整日价的胡闹。呦!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哭了?” 云儿忙迎上去,哭着说:“这位小姐,求你带我去见你们老爷。我……我是来请钱大人救命的!” 这少女笑了笑,说:“别慌,你慢点说。我家老爷可不是大夫,如何能救得了人的命呀?” “彩萝,你别听她的,这丫头八成是得了失心疯了。”先前那家丁凑上来说。 这叫彩萝的姑娘扫了他一眼,说:“人家是不是失心疯,用不着你管。” “彩萝姑娘。”云儿忙道:“我家老爷正是徐枫徐大人,徐大人和钱大人是好朋友的。” “嗯,这倒是。”彩萝笑着说:“徐大人来我们家做过客。” “那便是了。”云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锦衣卫的人把徐老爷抓走了,想来是凶多吉少。我想了一夜,大概也只有钱大人能救我们老爷了。” 彩萝眼睛一亮,惊道:“什么?你说徐枫徐大人被捕了?” “正是!”云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彩萝将她一番打量,说:“你跟我来,我这就带你去见我们老爷。” “彩萝,她可没拜匣。”家丁忙拦阻道。 “拜匣拜匣,人都快没命了,要那破匣子还有什么用!拿着!”彩萝说着将手里的框子甩到了那家丁的怀里,伸手拉过云儿就向里屋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探视 “钱老爷,如今只有您能救我们老爷了。”云儿跪在钱谦益面前,重重地一个头磕下去,说得声泪俱下。 钱谦益眉头紧皱,在云儿面前来回地踱着步子。一旁的柳如是端起茶杯来,含笑走到钱谦益的面前,将手中的热茶递了给他。 “夫人,徐枫他……”钱谦益接过茶来,却不知说什么好,话到半截也只能深深地一叹,走开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柳如是苦涩地一笑,道:“我们早该想到的。” “钱先生,钱夫人,请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家老爷。”云儿啜泣不止,又磕下一个头去。 柳如是也是喟然一叹,道:“难得,徐枫竟有你这样忠心的丫鬟。”她俯下身去将云儿扶了起来,说:“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夫人。”钱谦益叫了一声,迎上步来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想办法和徐老弟说上话。” 云儿急忙说道:“我去!我是徐府的下人,就说是去给徐老爷送吃的。” 柳如是皱眉一想,道:“你一人还不够,我与你一起去。” “钱夫人,这……”云儿含着泪水,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惊喜。 柳如是淡淡一笑,道:“我们与徐先生总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救他出狱我们义不容辞。”接着,她又转过身对钱谦益说:“这件事千万不要让小宛知道,不然她可能会乱了方寸。” 钱谦益却是一声苦笑,道:“只怕我想瞒而瞒不住。” “不必瞒我。”董小宛从后厢房缓步而来。钱谦益、柳如是和云儿都吃了一惊,略显尴尬。 董小宛表情肃穆,却并无多少愁苦,更加没有慌乱失据。她缓缓地走来,说:“影怜说得对,暮帆被捕,我们早该想到的。南京城里尽是马阮二贼的爪牙,暮帆恐是逃不过的。” 柳如是安慰似的说:“小宛,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们一定会救他们出来的。” 董小宛也是眼含珠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天下午,云儿挎着一个食盒,随柳如是一起向锦衣卫诏狱的方向去了。云儿心里惴惴不安,始终低着头,神情也十分地紧张。 柳如是走在她的身旁,含笑说道:“你要自然些,越是紧张越是引人怀疑。” “是。”云儿点了下头,但眉眼仍是低垂,生怕叫人瞧见了似的。 “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柳如是一边走一边说,面色如常,语气也很平稳,“你们老爷是怎么被捕的?你可知道详情?” “我……我不知道。”云儿又匆忙地摇了下头。 柳如是瞥了她一眼,说:“你可知你现在这副模样是骗不了人的。你若不说实话,我可不帮你了。” “啊!钱夫人,其实……其实……”云儿忸怩了半天,才说出来:“大概是我妈去告发了徐老爷。” 柳如是露出了一点微笑,道:“我还在奇怪,你为何如此忠心护主,原来是想折你妈的罪。” “折罪是不敢,但求我妈的罪也让我受着。”云儿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柳如是眉头一皱,道:“你可别哭,叫人瞧见了不好。” “是。”云儿擦擦眼角的泪水,道:“钱夫人可真是活菩萨,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他们说话间就到了诏狱大牢的门口。两个无精打采的狱卒见来人是柳如是,急忙上去请安,道:“小的见过钱夫人。” 柳如是走到他们面前,冷冷地说:“你们冯大人可真威风,一连拿了三个复社学生和一个朝廷大员。也亏他下得去手,就不怕日后乾坤颠倒,有人找他来算账吗?” “这……”两个狱卒对视了一眼,均苦涩地笑了一笑。其中一个说道:“钱夫人说得是,冯大人也是奉命抓人的。徐老爷犯的可是欺君大罪,要是坐实了,那就谁也没辙了。” “哼!那要是坐不实呢?”柳如是盯着一双妙目,幽幽地诘问道。 二人又是一眼对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今天我也不是来找你们晦气的。”柳如是说:“我们和徐枫也算相交一场,备了点饭食给他送来。麻烦两位行个方便。” “哦,钱夫人是来送饭。”狱卒嘿嘿笑道:“那您交给小的就好,里头不大干净,您身子骨要紧,就莫进去了。” 柳如是将脸一沉,道:“怎么?我们故人相见,说说话都不可以吗?” “不!不是。”狱卒忙摆手道:“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诏狱可森严得很,没有皇上的手诏,谁也别想进去。” “皇上?哼!那咱们就找皇上去品品理。”柳如是说:“我这就回去叫我们牧斋进宫面圣,看看能不能请个手诏来。” “别别别,咱千万好商好量的,别惊动圣驾。”狱卒说:“那您二位进去就是,不过可得快着点,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柳如是笑颜如花,轻轻靠上去,递了张五十两的银票,说:“知道两位辛苦,这点银子不妨跟弟兄分了,换点酒喝。” “哎呦,您客气了。”狱卒笑嘻嘻地将银票接了过来,立即躬身道:“两位请进。” “有劳。”柳如是点了点头,然后携着云儿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两人刚一步入诏狱,一股湿冷的空气就冷面扑来。云儿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说:“这儿可真冷。” “哼!更冷的是这儿的人心。”柳如是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脚下步子也加快了。 “有人来了。”冒辟疆轻声说了一句,陈子龙、侯方域和对面的徐枫、宁采儿也都警觉了起来。 只见是两个女子缓步而来。正在大家纳罕时,陈子龙第一个叫道:“影怜!是你吗?” 柳如是皱了皱眉,轻声道:“不要喊!” 陈子龙点了点头,但眼神中仍透着点点喜悦。这喜悦的神情落入柳如是的眼中,也让她感慨。 云儿早已是泪流满面,快步向徐枫和宁采儿奔来,跪坐在地,哭着说:“老爷,宁姑娘,都是我妈不好,害得你们要受这牢狱之灾。” “云儿你……”徐枫也有些哽咽了。前一晚他自己对云儿的态度过于蛮横,此番想起让他脸皮发烧。“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徐枫说。 “老爷千万别这样说,父母的债,子女该当来偿。是我和我妈对不起老爷。”云儿啜泣不已,哭声不绝。宁采儿也只好从旁好言劝慰着。 柳如是也朝陈子龙这边蹲下身来,对他们说:“请你们放心,我和牧斋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听到“牧斋”二字,陈子龙也微微地低下了头去,刚才的喜悦之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冒辟疆却道:“其实我并不很担心自己,我只担心小宛。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柳如是微微一笑,道:“小宛在我的府上。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她的。” “那就有劳……钱夫人了。”冒辟疆说“钱夫人”三个字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地瞅了陈子龙一眼。 柳如是和侯方域也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她又扭过头来,轻声唤道:“子龙。” “啊?”陈子龙猛然抬起头来,望向柳如是的眼睛有些尴尬。 柳如是瞧了他半晌,说:“几年不见,你瘦了许多。可是科场失落所致吗?” 陈子龙眉眼低垂,苦笑道:“我早已厌倦科场了。只求能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平头百姓。” “你不想争,可偏偏有人要与你争。”柳如是说:“当今便是大争之世,唯有争一争,我们才能有活路。” “我们?”陈子龙眼睛一亮,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柳如是含笑点头。她这一笑,真如春风拂面,真如花香扑鼻。陈子龙只觉得全身上下热血翻涌。“影怜!”他激动地伸过手去,一把攥住了柳如是的手。 冒辟疆和侯方域都是大吃一惊,忙叫道:“子龙!你太失礼了!” 柳如是也是一惊,但没有挣扎。她也紧紧地握了一下陈子龙的手,说:“你要答应我,认真且孤注一掷地活下去。” “认真且孤注一掷的活下去?”陈子龙又重复了一遍,仍然充满热忱地望着柳如是。 柳如是笑了笑,便又扭头望了望身后的徐枫,道:“好了,我还有些话要和暮帆说。” “哦。”陈子龙讷讷地放开了她的手,目送她起身、转身,又重新蹲下。 “暮帆。”柳如是满含关切地叫了一声。也不知怎的,她本还能克制的情绪,叫出了这一声之后竟有些哽咽,泪水也充盈了她的眼眶。 徐枫也靠过来说:“钱夫人,你能来真的太好了。我正愁不能送信出去呢。” 柳如是也含泪点头,道:“形势陡变,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我和牧斋都有些乱了方寸。你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们?” 徐枫想了想,说:“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让钱先生去转告苏州的复社学子,千万不能因为我们的被捕而将皇帝的隐私揭露出来。这是我们唯一一件能够制衡他们的武器。” “隐私?什么隐私?”柳如是不解地问。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请钱先生转告便是了。”徐枫说。 “好。牧斋是东林和复社的领袖,托人转告应该不难。”柳如是急急地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就是想办法让皇上知道我们的情况。”徐枫说:“我们掌握着皇帝挪用国库税银的证据。若我们出了事,他也不会善终。” 柳如是皱着秀眉,边思索边说:“这事难办一些,不过我们也会竭力去办。还有呢?” “还有……”徐枫说:“就是想办法通知左帅。若是左帅要马阮放人,他们恐怕也得卖左帅个面子。” 柳如是目光一亮,说:“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求救 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幽暗的诏狱更显得湿冷。徐枫和宁采儿走得不快,他们身后的狱卒也有些畏惧徐枫的身份,因此不敢轻慢。 “徐大人,咱可得快着点。”狱卒陪着笑说道。 徐枫回头将他一望,笑道:“你急着回去交差吗?” “不敢。”狱卒点下了头。 在狱卒的带领下,徐枫和宁采儿被带到了一间囚室的门口。另一侧的囚室忽然起了声响,宁采儿惊叫一声,向后缩去了身子。 “谁呀?”宁采儿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地望着黑漆漆的囚室。 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牢门,叫道:“暮帆兄!是你吗?” 徐枫一惊,急忙回过头来,只见被关在里面的这人满脸漆黑、头发散乱,面如枯槁,只有那双眼睛还颇显得神采奕奕。 他穿着破旧的囚衣,努力地向前凑着身子,道:“暮帆兄,是我呀!朝宗!” “朝宗!”徐枫也忙靠过来,与他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说:“真的是朝宗吗?辟疆和子龙他们呢?” “辟疆!子龙,你们快来看呀!”侯方域向左右呼喊着。两侧果然也各有两人凑到了门边。这三人在闪烁不定的煤油灯的映照下,面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却可以确认是冒辟疆、陈子龙和侯方域无疑。 三人并排关在三间囚室之中。徐枫一眼望去,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徐枫的眼里顿时含满了泪水。他只觉得三人的样子就像是动物中被饲养的稀有动物,毫无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之感。 “三位兄弟,是我连累你们了。”徐枫哽咽着说道。 冒辟疆忙说:“暮帆不可如此说,我们敬佩暮帆兄的忠义心肠,所以才肯蹚这趟浑水的。” “是呀暮帆兄!”陈子龙道:“咱们四人所做的事无愧于天地良心,就算死在了这诏狱里,后世也必为我等立书作传,流芳百世。又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徐枫含着满眼热泪,向三人深深的作了一揖。宁采儿也跟着向三人鞠躬致意。 狱卒道:“徐大人,您就快请进。小的伺候完您,还得为这位姑娘安排呢。” “还安排什么?”徐枫冷冷地说:“小宁和我住一间,就不必麻烦了。” 狱卒忙道:“那可使不得。咱们诏狱没有这个规矩。” “没有这个规矩,那你们有哪个规矩呀?”徐枫厉声质问道:“你们锦衣卫没有皇上的手诏不得拿人。哼!可你们听了吗?抓我们是皇上的意思吗?” 狱卒连退了两步,赔笑道:“徐大人您看您这话是怎么说,咱们也是奉命办事,要说违背皇命,那也不是小的违背呀。”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冯大人违背了?”徐枫哈哈一笑,又扬声道:“好!我在这儿想必也住不久,只要我一有机会出去了,你今天说的话我可要好好跟你们冯大人念叨念叨。” “哎呦,您免开金口。”狱卒忙将徐枫这侧的牢门打开来,说:“您二位一块请进得了。” 狱卒深知这个徐枫不简单,来了南京没几天就深得皇帝的宠幸。保不准那一天他还真就出去了。 “哼!这还差不多。”徐枫携过宁采儿的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哐当”一声,牢门上撂下了锁。狱卒冲里边的徐枫说:“咱诏狱不比刑部大牢,您要缺什么就言语,小的即刻给您送来。” 徐枫含笑点了点头,说:“有你这句话就成了,我们没那么多臭毛病,什么也不需要。”然后就和宁采儿一起坐在了铺满干草的地上。 “嘿嘿,好说好说。”狱卒躬着腰走开了,极尽奴颜之态。 对面的那三人互相望了望,由冒辟疆开口问道:“暮帆兄,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呀?” “她是我的侍女。”徐枫摇头笑了笑,说:“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是第二次进诏狱了。” “公子。”宁采儿轻轻推了徐枫的腿一下,说:“以后您也别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了。” “哦?”陈子龙皱起了眉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徐枫呵呵笑了起来。“是你说还是我说?”他问身旁的宁采儿。宁采儿一愣,忙道:“奴婢嘴笨,说不好,还是公子说。” “也好,既然辟疆、朝宗和子龙都把我视为生死兄弟,那我也不敢隐瞒。”徐枫先从遇到大顺军开始讲,讲到了孔四贞、温雨、洪承畴、河间府的姜氏兄弟,讲了为什么要骗郝摇旗和高一功,而自己和温雨如何联手杀了李自成,如何去见左良玉,自己又如何只身来到南京,更是讲的详细。因为这一节宁采儿也不知道。 那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徐枫都讲完许久了,他们还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奇遇,真是奇遇呀!”陈子龙咋舌叹道:“暮帆兄你历经艰险,遇到这些波折,居然能左右逢源,取得了这一路上所有人的信任。真是太奇了。” “没错,奇人起事奇女子,徐枫兄集三奇于一身,更是亘古未有之大奇也。”侯方域说完之后,四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公子为了救我,居然和温小姐分开了。”宁采儿又哽咽了起来,说:“也不知如今温小姐怎样了。” “唉,是呀。”徐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光大亮时,云儿就独自在钱谦益的家门口徘徊着,还不时地踮脚向里张望,一脸焦急地神态尽显。 “嗨,我说你呢!”钱府的家丁走出来说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我家老爷是不会见你的,快走!” “这位小哥,就请您再通融通融,我是徐家的丫鬟,就是徐枫徐大人家的。您家老爷和我们家大人是好朋友,就烦您再通报一声。”云儿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焦急的语气下更尤为低声下气。 “我说你懂不懂规矩,你以为是你在乡下串门呢?”家丁双手叉腰,语气中也透着不耐烦:“不管是谁,要想拜见我们老爷都得先递拜匣。你有拜匣吗?” “我没有,不过我们家大人有。”云儿说。 “那就叫你们大人来。”家丁一挥手,转身就要进门去。云儿哪里肯让。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攀住这家丁的胳膊说:“小哥,就请你通融通融。我们家大人被锦衣卫抓了去了,他怎么来得了呀!我是来找钱大人救命的呀!” “你撒手!撒手!”家丁狠狠地甩了几下手,始终甩不脱云儿的手,便叫道:“来人呀!有人来钱府闹事啦!” 说时迟那时快,三五个精壮的家丁冲了出来,喝道:“怎么着?我看是谁敢在钱大人家门口撒野!” “就这妮子!把她弄走!”这被抓住的家丁一边挣扎一边说着。 这几人便一涌而上,两下就把云儿拉开了。云儿却还在奋力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钱大人!救命呀!钱大人!” “嚷什么!”几个家丁正要将云儿按倒,身后却有一个声音传来:“大清早地,都吵什么?” 一名少女挎着篮子闪身出来,皱着两道秀眉,说:“你们几个也不安生安生,整日价的胡闹。呦!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哭了?” 云儿忙迎上去,哭着说:“这位小姐,求你带我去见你们老爷。我……我是来请钱大人救命的!” 这少女笑了笑,说:“别慌,你慢点说。我家老爷可不是大夫,如何能救得了人的命呀?” “彩萝,你别听她的,这丫头八成是得了失心疯了。”先前那家丁凑上来说。 这叫彩萝的姑娘扫了他一眼,说:“人家是不是失心疯,用不着你管。” “彩萝姑娘。”云儿忙道:“我家老爷正是徐枫徐大人,徐大人和钱大人是好朋友的。” “嗯,这倒是。”彩萝笑着说:“徐大人来我们家做过客。” “那便是了。”云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锦衣卫的人把徐老爷抓走了,想来是凶多吉少。我想了一夜,大概也只有钱大人能救我们老爷了。” 彩萝眼睛一亮,惊道:“什么?你说徐枫徐大人被捕了?” “正是!”云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彩萝将她一番打量,说:“你跟我来,我这就带你去见我们老爷。” “彩萝,她可没拜匣。”家丁忙拦阻道。 “拜匣拜匣,人都快没命了,要那破匣子还有什么用!拿着!”彩萝说着将手里的框子甩到了那家丁的怀里,伸手拉过云儿就向里屋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探视 “钱老爷,如今只有您能救我们老爷了。”云儿跪在钱谦益面前,重重地一个头磕下去,说得声泪俱下。 钱谦益眉头紧皱,在云儿面前来回地踱着步子。一旁的柳如是端起茶杯来,含笑走到钱谦益的面前,将手中的热茶递了给他。 “夫人,徐枫他……”钱谦益接过茶来,却不知说什么好,话到半截也只能深深地一叹,走开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柳如是苦涩地一笑,道:“我们早该想到的。” “钱先生,钱夫人,请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家老爷。”云儿啜泣不止,又磕下一个头去。 柳如是也是喟然一叹,道:“难得,徐枫竟有你这样忠心的丫鬟。”她俯下身去将云儿扶了起来,说:“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夫人。”钱谦益叫了一声,迎上步来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想办法和徐老弟说上话。” 云儿急忙说道:“我去!我是徐府的下人,就说是去给徐老爷送吃的。” 柳如是皱眉一想,道:“你一人还不够,我与你一起去。” “钱夫人,这……”云儿含着泪水,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惊喜。 柳如是淡淡一笑,道:“我们与徐先生总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救他出狱我们义不容辞。”接着,她又转过身对钱谦益说:“这件事千万不要让小宛知道,不然她可能会乱了方寸。” 钱谦益却是一声苦笑,道:“只怕我想瞒而瞒不住。” “不必瞒我。”董小宛从后厢房缓步而来。钱谦益、柳如是和云儿都吃了一惊,略显尴尬。 董小宛表情肃穆,却并无多少愁苦,更加没有慌乱失据。她缓缓地走来,说:“影怜说得对,暮帆被捕,我们早该想到的。南京城里尽是马阮二贼的爪牙,暮帆恐是逃不过的。” 柳如是安慰似的说:“小宛,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们一定会救他们出来的。” 董小宛也是眼含珠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天下午,云儿挎着一个食盒,随柳如是一起向锦衣卫诏狱的方向去了。云儿心里惴惴不安,始终低着头,神情也十分地紧张。 柳如是走在她的身旁,含笑说道:“你要自然些,越是紧张越是引人怀疑。” “是。”云儿点了下头,但眉眼仍是低垂,生怕叫人瞧见了似的。 “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柳如是一边走一边说,面色如常,语气也很平稳,“你们老爷是怎么被捕的?你可知道详情?” “我……我不知道。”云儿又匆忙地摇了下头。 柳如是瞥了她一眼,说:“你可知你现在这副模样是骗不了人的。你若不说实话,我可不帮你了。” “啊!钱夫人,其实……其实……”云儿忸怩了半天,才说出来:“大概是我妈去告发了徐老爷。” 柳如是露出了一点微笑,道:“我还在奇怪,你为何如此忠心护主,原来是想折你妈的罪。” “折罪是不敢,但求我妈的罪也让我受着。”云儿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柳如是眉头一皱,道:“你可别哭,叫人瞧见了不好。” “是。”云儿擦擦眼角的泪水,道:“钱夫人可真是活菩萨,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他们说话间就到了诏狱大牢的门口。两个无精打采的狱卒见来人是柳如是,急忙上去请安,道:“小的见过钱夫人。” 柳如是走到他们面前,冷冷地说:“你们冯大人可真威风,一连拿了三个复社学生和一个朝廷大员。也亏他下得去手,就不怕日后乾坤颠倒,有人找他来算账吗?” “这……”两个狱卒对视了一眼,均苦涩地笑了一笑。其中一个说道:“钱夫人说得是,冯大人也是奉命抓人的。徐老爷犯的可是欺君大罪,要是坐实了,那就谁也没辙了。” “哼!那要是坐不实呢?”柳如是盯着一双妙目,幽幽地诘问道。 二人又是一眼对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今天我也不是来找你们晦气的。”柳如是说:“我们和徐枫也算相交一场,备了点饭食给他送来。麻烦两位行个方便。” “哦,钱夫人是来送饭。”狱卒嘿嘿笑道:“那您交给小的就好,里头不大干净,您身子骨要紧,就莫进去了。” 柳如是将脸一沉,道:“怎么?我们故人相见,说说话都不可以吗?” “不!不是。”狱卒忙摆手道:“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诏狱可森严得很,没有皇上的手诏,谁也别想进去。” “皇上?哼!那咱们就找皇上去品品理。”柳如是说:“我这就回去叫我们牧斋进宫面圣,看看能不能请个手诏来。” “别别别,咱千万好商好量的,别惊动圣驾。”狱卒说:“那您二位进去就是,不过可得快着点,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柳如是笑颜如花,轻轻靠上去,递了张五十两的银票,说:“知道两位辛苦,这点银子不妨跟弟兄分了,换点酒喝。” “哎呦,您客气了。”狱卒笑嘻嘻地将银票接了过来,立即躬身道:“两位请进。” “有劳。”柳如是点了点头,然后携着云儿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两人刚一步入诏狱,一股湿冷的空气就冷面扑来。云儿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说:“这儿可真冷。” “哼!更冷的是这儿的人心。”柳如是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脚下步子也加快了。 “有人来了。”冒辟疆轻声说了一句,陈子龙、侯方域和对面的徐枫、宁采儿也都警觉了起来。 只见是两个女子缓步而来。正在大家纳罕时,陈子龙第一个叫道:“影怜!是你吗?” 柳如是皱了皱眉,轻声道:“不要喊!” 陈子龙点了点头,但眼神中仍透着点点喜悦。这喜悦的神情落入柳如是的眼中,也让她感慨。 云儿早已是泪流满面,快步向徐枫和宁采儿奔来,跪坐在地,哭着说:“老爷,宁姑娘,都是我妈不好,害得你们要受这牢狱之灾。” “云儿你……”徐枫也有些哽咽了。前一晚他自己对云儿的态度过于蛮横,此番想起让他脸皮发烧。“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徐枫说。 “老爷千万别这样说,父母的债,子女该当来偿。是我和我妈对不起老爷。”云儿啜泣不已,哭声不绝。宁采儿也只好从旁好言劝慰着。 柳如是也朝陈子龙这边蹲下身来,对他们说:“请你们放心,我和牧斋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听到“牧斋”二字,陈子龙也微微地低下了头去,刚才的喜悦之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冒辟疆却道:“其实我并不很担心自己,我只担心小宛。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柳如是微微一笑,道:“小宛在我的府上。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她的。” “那就有劳……钱夫人了。”冒辟疆说“钱夫人”三个字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地瞅了陈子龙一眼。 柳如是和侯方域也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她又扭过头来,轻声唤道:“子龙。” “啊?”陈子龙猛然抬起头来,望向柳如是的眼睛有些尴尬。 柳如是瞧了他半晌,说:“几年不见,你瘦了许多。可是科场失落所致吗?” 陈子龙眉眼低垂,苦笑道:“我早已厌倦科场了。只求能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平头百姓。” “你不想争,可偏偏有人要与你争。”柳如是说:“当今便是大争之世,唯有争一争,我们才能有活路。” “我们?”陈子龙眼睛一亮,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柳如是含笑点头。她这一笑,真如春风拂面,真如花香扑鼻。陈子龙只觉得全身上下热血翻涌。“影怜!”他激动地伸过手去,一把攥住了柳如是的手。 冒辟疆和侯方域都是大吃一惊,忙叫道:“子龙!你太失礼了!” 柳如是也是一惊,但没有挣扎。她也紧紧地握了一下陈子龙的手,说:“你要答应我,认真且孤注一掷地活下去。” “认真且孤注一掷的活下去?”陈子龙又重复了一遍,仍然充满热忱地望着柳如是。 柳如是笑了笑,便又扭头望了望身后的徐枫,道:“好了,我还有些话要和暮帆说。” “哦。”陈子龙讷讷地放开了她的手,目送她起身、转身,又重新蹲下。 “暮帆。”柳如是满含关切地叫了一声。也不知怎的,她本还能克制的情绪,叫出了这一声之后竟有些哽咽,泪水也充盈了她的眼眶。 徐枫也靠过来说:“钱夫人,你能来真的太好了。我正愁不能送信出去呢。” 柳如是也含泪点头,道:“形势陡变,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我和牧斋都有些乱了方寸。你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们?” 徐枫想了想,说:“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让钱先生去转告苏州的复社学子,千万不能因为我们的被捕而将皇帝的隐私揭露出来。这是我们唯一一件能够制衡他们的武器。” “隐私?什么隐私?”柳如是不解地问。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请钱先生转告便是了。”徐枫说。 “好。牧斋是东林和复社的领袖,托人转告应该不难。”柳如是急急地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就是想办法让皇上知道我们的情况。”徐枫说:“我们掌握着皇帝挪用国库税银的证据。若我们出了事,他也不会善终。” 柳如是皱着秀眉,边思索边说:“这事难办一些,不过我们也会竭力去办。还有呢?” “还有……”徐枫说:“就是想办法通知左帅。若是左帅要马阮放人,他们恐怕也得卖左帅个面子。” 柳如是目光一亮,说:“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左良玉反了 惊蛰,正是春寒料峭、万物复苏的时节。这一天的武昌城更是热闹非凡。临街的店铺都挂上了红灯笼,行人的喧闹声和店伙计的吆喝声彼此交织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喜庆场景。 “程四爷,给您道喜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跨步迈进了一家茶铺。这家铺子门脸虽小,但在武昌城内谁也不敢小瞧。只因左良玉左大帅爱喝他家的茶,故而亲笔提下了“品茗轩”三个大字。这姓程的老板自然是喜出望外,找城内手艺最精的匠人将这字誊刻了,用作招牌高高挂起。自此之后,程老板的生意就更加红火了。 此时,程老板回身一瞧,见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这男子面容清瘦,颧骨突出,尤其是那高鼻深目,乍一看还真有点像胡人。 程老板忙作揖笑道:“刘师爷,该当是小的给您道喜才是。” 这刘师爷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虽说是咱家左公子的大喜之期,但宴席上的茶叶都得从程老板这出。大帅就这么一个独子,大婚还不得办得热热闹闹的。哈哈,程老板,我可是给您送财来了!” 程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忙说:“茶叶好说,这些年咱没少受左大帅的照顾。如今公子大婚,咱定保给挑最好的叶子。” 刘师爷捋了捋胡子,含笑点了点头。他正想再说两句客套的话,只听屋外一阵“叭嗒叭嗒”的马蹄声响,扬起了呛人鼻子的尘烟。 刘师爷眉头微皱,回头向街上望了一眼,只见是一个骑兵纵马驰骋,自“品茗轩”的门口一闪而过。“难道有军情?”刘师爷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 程掌柜绕过面前的柜台,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眼,两旁的路人也都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怎么骑马骑得这么急呀!”、“就是,难道鞑子要打来了?” 程掌柜心忽然沉了一下,回首问道:“刘师爷,这唱的是哪出?” “我也纳闷呢。”刘师爷踱步而来,一边思索一边说:“听说鞑子兵才刚进四川,正和张献忠打得死去活来的。哪来的军情呢?” “不是说张献忠都给鞑子杀了吗?”程掌柜说:“贼头头都死了,底下人还能撑几天呀?保不齐真是鞑子打过来了呢!” “老程你就是胆子小。”刘师爷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盯着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可知道张献忠手底下有四个干儿子吗?” “这小的可孤陋寡闻了。”程老板有些迷惘地说。 “一个叫孙可望,一个叫李定国,另外两个是……艾能奇和刘文秀!”刘师爷一拍手,说:“对!就是这四个崽子。都是他妈的硬骨头。鞑子就算能啃下来也得崩掉俩门牙去。” 刘师爷的解释显然没能打消程掌柜心中的顾虑。“不是鞑子,恐怕就是别的事。”程掌柜说:“要不刘师爷您先回去瞅瞅,回头茶叶包好了我让伙计给您送过去。” 刘师爷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也行。我回去看看。” 他和程掌柜彼此作揖告别,然后大踏步向左府的方向去了。好在距离不远,也就隔了两条街。加之他生就得人高马大,几步路就回去了。 刘师爷进得府来,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氛。下人们都板着脸,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坏了,许是出大事了。”他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不觉加快了步伐,直奔大厅而去。 他刚一进门就听“啪嚓”一声,一杯热茶盖碗被摔得粉碎,正好就在刘师爷的面前。 刘师爷抬眼一瞧,刚才骑马的那士兵正单膝跪在左良玉面前,深深地低着头。两旁恭立着的丫鬟也被左良玉这一摔吓得向后躲了躲。 “大帅,这是……”刘师爷出言问道。 左良玉踱了两步,没好气地说:“你问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跪在地上的这士兵了。刘师爷迈步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帅派到南京去的徐枫,被马士英和阮大铖下了大狱。”士兵淡淡地说。 “啊?”刘师爷闻言一惊,惊恐地目光望向了左良玉,道:“大帅,马阮如此猖狂,竟敢公然拂大帅的面子。” “马士英,阮大铖!”左良玉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身后太师椅的扶手上,恨恨地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们这是不把我往眼里装了!” “大帅有何打算?”刘师爷急急地问道。 左良玉想了想,说:“你先出去,我要一个人琢磨琢磨。” 刘师爷做了片刻犹豫,才应声退了出去。左良玉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到这士卒的身上。士卒见大帅望着自己,急忙低下了头。 “出去出去。”他没好气地一甩手。“是。”士卒顿觉轻松,缓缓后退,走了。 温雨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散着步。这里有怪松古柏,也有各色含苞待放的花卉。想必到了春夏的时节,这满园的春色一定非常美丽的。 但温雨却是心不在焉地踱着步子。她俯下身去嗅了下眼前的一朵花骨朵,那芳香直透肺腑、沁入心脾。她也终于露出了笑颜。 “小姐,今儿才是惊蛰,天气还冷着呢。”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说道:“咱还是回去,今晚上可是您和公子的大喜之日,万万不可染了风寒。” “在屋子里闷着又有什么好,终日地消磨时光,虚度韶华,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吗?”温雨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丫鬟抿嘴一笑,道:“换了奴婢呀,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还这么忧愁。” 温雨也笑着转过身来,说:“你不是我,不会懂的。你没有我积压着的仇恨,没有我思念的故人。” 小丫鬟“哦”了一声,道:“您是思念您的哥哥徐公子了。” 温雨笑了笑,正要说话时,却听远处传来了左梦庚的声音:“夫人!夫人!哈,原来你这这里!” 左梦庚一路小跑地过来了,小丫鬟急忙退到一边,行礼道:“公子吉祥。” 左梦庚瞅也没瞅她一眼,只是跑到温雨的面前说:“夫人,嫁衣裳都已经备好了,你快去试试,哪有不合适就让刘妈妈他们快些改了。” 他说着就牵起了温雨的手。温雨一惊,急忙将手缩了回来,退了两步说:“左公子,咱们……咱们还没成亲呢。” 左梦庚也是一愣,又笑着说:“哦,你瞧我这脑子,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那好,我不碰你,你快跟我来。” 温雨点了点头,便随左梦庚一道去了。待温雨换上了那鲜艳地嫁衣,戴上了凤冠霞帔。几个老妈子一通忙活,这才互相瞅瞅,颇为满意地说:“徐小姐,您天生模样就俊,这身嫁衣裳往身上一穿就更美了,像仙女似的。” 温雨缓缓地转过身来,望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她有些吃惊,镜中的那美人真的是自己吗?她走到镜前,望了又望,不觉露出了笑容。可笑过之后竟又落下了泪来。“徐枫。”她小声念叨了一句,但声音太小,老妈子们都没听见。 “哎呦新娘子咧,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掉泪珠子。”老妈子迎上来亲手帮她把眼泪擦掉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左梦庚走来一瞧之下,也呆住了。虽然在他眼里温雨就是最美的,但真正见到她穿着鲜红的嫁衣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温雨确实太美了,她的美是自然地、不加雕饰的。左梦庚瞧在眼里,醉在心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温雨含羞似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头上的凤钗随着摇头而叮当作响。 “左公子,这会儿可不是您偷看的时候,快出去,今晚上新娘子就是你的了。”几个老妈子都来推左梦庚。 左梦庚一笑,忙道:“别呀,就让我多看几眼。我就看一眼就走,就一眼。” “你们吵什么!”左良玉忽然大踏步走了过来。他这雷霆一吼,吓得众人都打了个哆嗦。“参见大帅。”老妈子们纷纷鞠躬行礼。 左良玉虎目一扫,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梦庚和徐姑娘留下。” 几个老妈子互相瞅了瞅,但大帅发话也不得不从,只好齐声应了句“是”,才依次退了出去。 “父亲。”“左帅。”左梦庚和温雨齐声叫了一声,也欠身微微行礼。 左良玉瞅了瞅儿子,又瞅了瞅温雨,道:“不巧得很,你们的婚期得推后了。” “什么?”二人都是大吃一惊。左梦庚高声嚷着:“父亲,您不是同意我娶徐姑娘的吗?怎么又……” 左良玉抬起手来止住了他的话,说:“我没有要反悔,但是南京那边出了点岔子。” “岔子?什么岔子?”温雨忙迎上几步问道:“可是家兄他……” 左良玉点了点头,说:“他被阉党下了大狱。” “啊?”温雨大惊之下竟然一翻眼白,几乎就要晕死了过去。“徐姑娘!”左梦庚急忙将她扶住,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温雨身子发软,但神志好歹恢复了一些。她抬起头来问左良玉:“大帅,家兄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左良玉坐了下来,皱眉凝思道:“不能料。” “父亲!”左梦庚扶着温雨软绵绵的身子,激愤地说:“请父亲给我一支兵马,我杀进南京去!誓要将徐相公救出来!” 左良玉目光一亮,欣慰地笑道:“虎父无犬子,这话可一点也不错。” 左梦庚和温雨对视了一眼,又问:“父亲这话是何意?” “为父可以断定,坐在南京龙椅上的那个绝不是朱家天子。”左良玉冷冷一笑,道:“马阮抓了徐枫,恐怕就是做贼心虚!他们怕的徐枫揭露出他们这惊天的阴谋。哼!我正好可以此为名,发兵清君侧了!” “不!”温雨挣扎着站了起来,说:“大帅大兵一发,只怕马阮二贼恼羞成怒,害了家兄性命啊!” 左良玉目光一沉,道:“大丈夫当立不世功勋,小小的卒子又有何惜?” “大帅!”温雨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左良玉的腿,哭求道:“求大帅慈悲,不要发兵反叛啊!” 左良玉眉头一皱,一脚就将温雨踢了开去,对二人说:“徐枫既肯蹚这浑水,就该想到有此一劫。这是他命中劫数,我也无能为力!” “父亲,咱们还是……”左梦庚正要再劝,但左良玉却抢先说道:“大军今日准备,明日开拔。徐姑娘,你也跟着我们一块走!” 他说完又“哼”了一声,起身便走,将温雨“大帅!大帅”的呼号抛在身后。“父亲!”左梦庚还想追出去劝,但他又看到温雨瘫倒在地,嚎啕痛哭的样子也不忍离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左良玉反了 惊蛰,正是春寒料峭、万物复苏的时节。这一天的武昌城更是热闹非凡。临街的店铺都挂上了红灯笼,行人的喧闹声和店伙计的吆喝声彼此交织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喜庆场景。 “程四爷,给您道喜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跨步迈进了一家茶铺。这家铺子门脸虽小,但在武昌城内谁也不敢小瞧。只因左良玉左大帅爱喝他家的茶,故而亲笔提下了“品茗轩”三个大字。这姓程的老板自然是喜出望外,找城内手艺最精的匠人将这字誊刻了,用作招牌高高挂起。自此之后,程老板的生意就更加红火了。 此时,程老板回身一瞧,见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这男子面容清瘦,颧骨突出,尤其是那高鼻深目,乍一看还真有点像胡人。 程老板忙作揖笑道:“刘师爷,该当是小的给您道喜才是。” 这刘师爷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虽说是咱家左公子的大喜之期,但宴席上的茶叶都得从程老板这出。大帅就这么一个独子,大婚还不得办得热热闹闹的。哈哈,程老板,我可是给您送财来了!” 程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忙说:“茶叶好说,这些年咱没少受左大帅的照顾。如今公子大婚,咱定保给挑最好的叶子。” 刘师爷捋了捋胡子,含笑点了点头。他正想再说两句客套的话,只听屋外一阵“叭嗒叭嗒”的马蹄声响,扬起了呛人鼻子的尘烟。 刘师爷眉头微皱,回头向街上望了一眼,只见是一个骑兵纵马驰骋,自“品茗轩”的门口一闪而过。“难道有军情?”刘师爷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 程掌柜绕过面前的柜台,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眼,两旁的路人也都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怎么骑马骑得这么急呀!”、“就是,难道鞑子要打来了?” 程掌柜心忽然沉了一下,回首问道:“刘师爷,这唱的是哪出?” “我也纳闷呢。”刘师爷踱步而来,一边思索一边说:“听说鞑子兵才刚进四川,正和张献忠打得死去活来的。哪来的军情呢?” “不是说张献忠都给鞑子杀了吗?”程掌柜说:“贼头头都死了,底下人还能撑几天呀?保不齐真是鞑子打过来了呢!” “老程你就是胆子小。”刘师爷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盯着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可知道张献忠手底下有四个干儿子吗?” “这小的可孤陋寡闻了。”程老板有些迷惘地说。 “一个叫孙可望,一个叫李定国,另外两个是……艾能奇和刘文秀!”刘师爷一拍手,说:“对!就是这四个崽子。都是他妈的硬骨头。鞑子就算能啃下来也得崩掉俩门牙去。” 刘师爷的解释显然没能打消程掌柜心中的顾虑。“不是鞑子,恐怕就是别的事。”程掌柜说:“要不刘师爷您先回去瞅瞅,回头茶叶包好了我让伙计给您送过去。” 刘师爷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也行。我回去看看。” 他和程掌柜彼此作揖告别,然后大踏步向左府的方向去了。好在距离不远,也就隔了两条街。加之他生就得人高马大,几步路就回去了。 刘师爷进得府来,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氛。下人们都板着脸,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坏了,许是出大事了。”他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不觉加快了步伐,直奔大厅而去。 他刚一进门就听“啪嚓”一声,一杯热茶盖碗被摔得粉碎,正好就在刘师爷的面前。 刘师爷抬眼一瞧,刚才骑马的那士兵正单膝跪在左良玉面前,深深地低着头。两旁恭立着的丫鬟也被左良玉这一摔吓得向后躲了躲。 “大帅,这是……”刘师爷出言问道。 左良玉踱了两步,没好气地说:“你问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跪在地上的这士兵了。刘师爷迈步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帅派到南京去的徐枫,被马士英和阮大铖下了大狱。”士兵淡淡地说。 “啊?”刘师爷闻言一惊,惊恐地目光望向了左良玉,道:“大帅,马阮如此猖狂,竟敢公然拂大帅的面子。” “马士英,阮大铖!”左良玉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身后太师椅的扶手上,恨恨地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们这是不把我往眼里装了!” “大帅有何打算?”刘师爷急急地问道。 左良玉想了想,说:“你先出去,我要一个人琢磨琢磨。” 刘师爷做了片刻犹豫,才应声退了出去。左良玉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到这士卒的身上。士卒见大帅望着自己,急忙低下了头。 “出去出去。”他没好气地一甩手。“是。”士卒顿觉轻松,缓缓后退,走了。 温雨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散着步。这里有怪松古柏,也有各色含苞待放的花卉。想必到了春夏的时节,这满园的春色一定非常美丽的。 但温雨却是心不在焉地踱着步子。她俯下身去嗅了下眼前的一朵花骨朵,那芳香直透肺腑、沁入心脾。她也终于露出了笑颜。 “小姐,今儿才是惊蛰,天气还冷着呢。”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说道:“咱还是回去,今晚上可是您和公子的大喜之日,万万不可染了风寒。” “在屋子里闷着又有什么好,终日地消磨时光,虚度韶华,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吗?”温雨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丫鬟抿嘴一笑,道:“换了奴婢呀,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还这么忧愁。” 温雨也笑着转过身来,说:“你不是我,不会懂的。你没有我积压着的仇恨,没有我思念的故人。” 小丫鬟“哦”了一声,道:“您是思念您的哥哥徐公子了。” 温雨笑了笑,正要说话时,却听远处传来了左梦庚的声音:“夫人!夫人!哈,原来你这这里!” 左梦庚一路小跑地过来了,小丫鬟急忙退到一边,行礼道:“公子吉祥。” 左梦庚瞅也没瞅她一眼,只是跑到温雨的面前说:“夫人,嫁衣裳都已经备好了,你快去试试,哪有不合适就让刘妈妈他们快些改了。” 他说着就牵起了温雨的手。温雨一惊,急忙将手缩了回来,退了两步说:“左公子,咱们……咱们还没成亲呢。” 左梦庚也是一愣,又笑着说:“哦,你瞧我这脑子,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那好,我不碰你,你快跟我来。” 温雨点了点头,便随左梦庚一道去了。待温雨换上了那鲜艳地嫁衣,戴上了凤冠霞帔。几个老妈子一通忙活,这才互相瞅瞅,颇为满意地说:“徐小姐,您天生模样就俊,这身嫁衣裳往身上一穿就更美了,像仙女似的。” 温雨缓缓地转过身来,望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她有些吃惊,镜中的那美人真的是自己吗?她走到镜前,望了又望,不觉露出了笑容。可笑过之后竟又落下了泪来。“徐枫。”她小声念叨了一句,但声音太小,老妈子们都没听见。 “哎呦新娘子咧,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掉泪珠子。”老妈子迎上来亲手帮她把眼泪擦掉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左梦庚走来一瞧之下,也呆住了。虽然在他眼里温雨就是最美的,但真正见到她穿着鲜红的嫁衣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温雨确实太美了,她的美是自然地、不加雕饰的。左梦庚瞧在眼里,醉在心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温雨含羞似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头上的凤钗随着摇头而叮当作响。 “左公子,这会儿可不是您偷看的时候,快出去,今晚上新娘子就是你的了。”几个老妈子都来推左梦庚。 左梦庚一笑,忙道:“别呀,就让我多看几眼。我就看一眼就走,就一眼。” “你们吵什么!”左良玉忽然大踏步走了过来。他这雷霆一吼,吓得众人都打了个哆嗦。“参见大帅。”老妈子们纷纷鞠躬行礼。 左良玉虎目一扫,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梦庚和徐姑娘留下。” 几个老妈子互相瞅了瞅,但大帅发话也不得不从,只好齐声应了句“是”,才依次退了出去。 “父亲。”“左帅。”左梦庚和温雨齐声叫了一声,也欠身微微行礼。 左良玉瞅了瞅儿子,又瞅了瞅温雨,道:“不巧得很,你们的婚期得推后了。” “什么?”二人都是大吃一惊。左梦庚高声嚷着:“父亲,您不是同意我娶徐姑娘的吗?怎么又……” 左良玉抬起手来止住了他的话,说:“我没有要反悔,但是南京那边出了点岔子。” “岔子?什么岔子?”温雨忙迎上几步问道:“可是家兄他……” 左良玉点了点头,说:“他被阉党下了大狱。” “啊?”温雨大惊之下竟然一翻眼白,几乎就要晕死了过去。“徐姑娘!”左梦庚急忙将她扶住,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温雨身子发软,但神志好歹恢复了一些。她抬起头来问左良玉:“大帅,家兄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左良玉坐了下来,皱眉凝思道:“不能料。” “父亲!”左梦庚扶着温雨软绵绵的身子,激愤地说:“请父亲给我一支兵马,我杀进南京去!誓要将徐相公救出来!” 左良玉目光一亮,欣慰地笑道:“虎父无犬子,这话可一点也不错。” 左梦庚和温雨对视了一眼,又问:“父亲这话是何意?” “为父可以断定,坐在南京龙椅上的那个绝不是朱家天子。”左良玉冷冷一笑,道:“马阮抓了徐枫,恐怕就是做贼心虚!他们怕的徐枫揭露出他们这惊天的阴谋。哼!我正好可以此为名,发兵清君侧了!” “不!”温雨挣扎着站了起来,说:“大帅大兵一发,只怕马阮二贼恼羞成怒,害了家兄性命啊!” 左良玉目光一沉,道:“大丈夫当立不世功勋,小小的卒子又有何惜?” “大帅!”温雨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左良玉的腿,哭求道:“求大帅慈悲,不要发兵反叛啊!” 左良玉眉头一皱,一脚就将温雨踢了开去,对二人说:“徐枫既肯蹚这浑水,就该想到有此一劫。这是他命中劫数,我也无能为力!” “父亲,咱们还是……”左梦庚正要再劝,但左良玉却抢先说道:“大军今日准备,明日开拔。徐姑娘,你也跟着我们一块走!” 他说完又“哼”了一声,起身便走,将温雨“大帅!大帅”的呼号抛在身后。“父亲!”左梦庚还想追出去劝,但他又看到温雨瘫倒在地,嚎啕痛哭的样子也不忍离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江防 左良玉起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京。这天在朝堂上,徐昊发了雷霆之怒。“混蛋!”他重重地拍着御案。群臣无不惊愕跪倒,口称“万死”。 “陛下圣明。”马士英虽跪着,但头颅依旧高高扬起,慨然上奏:“左良玉乱臣贼子,是要行董卓之事。臣拟派四镇之兵移师西北,抵御叛军。” “不可!”水师总兵黄冰卿也将头颅一扬,象牙制的笏板一振,扬声道:“江北四镇乃史阁部苦心孤诣、殚精竭虑所建的防线。江防一撤,南京必危如累卵。请陛下三思。” 马士英将黄冰卿一瞧,又说道:“陛下,自古长江天堑难以逾越。”他斜了黄冰卿一眼,重重地说:“君不见东吴三万、淝水八千,一战而安江左。宋时,韩世忠将军也曾取黄天荡大捷,使金人终不能渡。” “陛下!”黄冰卿也提高了声音。他话虽是对徐昊说的,但字字针对的都是马士英:“自古守江必守淮。长江虽险,但处处需要守备,极易被清军突破。若无重兵拱卫,清兵之骁勇善战,我军必不能持。” “黄冰卿!”马士英忽然站起了身来,用手中笏板指着黄冰卿大声道:“清兵尚在与流贼纠缠,根本无暇南顾。而左军之叛叛在肘腋,你如此避实就虚,究竟是何肺腑!” 马士英当庭咆哮,大大地违背了人臣之礼,群臣都是一片哗然。但大家也只是看着,就像在大街上看别人家打老婆似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黄冰卿气往上涌,脸色都青了。但他仍是跪在地上,面对着徐昊说:“黄某乃是水师总兵,担负着长江江防和拱卫京师的重任。如今若有人要避实就虚,尽撤四镇之兵,黄某为江山社稷计,也绝不能答应!” 马士英叫道:“就算撤了四镇,也有你的长江水师镇守长江。哼!你为何就不能学学周瑜和谢玄呢!”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徐昊猛地站起身来,断喝了一声。他面红耳斥、额上青筋暴起。“在朝堂上吵成一团,成何体统!”他怒目一扫,盯着马士英说。 马士英心头一紧,忙退后两步,躬身道:“臣冒犯天颜,罪该万死。”说完就又重新跪了下来。 “哼!”徐昊这也才重新落座,道:“左良玉突然反叛,也总得有个由头。你们谁知道啊?” 其实谁不知道。左良玉之叛,皆是因为徐枫被捕。但就是这件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当朝天子徐昊却不知道。也难怪他不知。他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只有马士英和阮大铖两人,虽然偶尔徐枫也会单独觐见,但他的权势毕竟太小,难以形成独立的信息管道。只要阮大铖和马士英不说,外朝的事他便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无从知晓。 此刻,他提出了这个问题。群臣们只互相看看,谁也不敢直说。双方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徐昊有些恼羞成怒,加重了语气说:“领兵大将公然反叛,你们竟无一人知道缘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他一语甫毕,抬起一脚就“咣当”一声,将身前御案踢了,案上的奏疏纷纷落落,洒在了御阶上和众臣的面前。 “陛下息怒。”阮大铖膝行而来,扣了一个首,缓缓说道:“自古叛臣作乱,无非自立、废立而已。自立者,宋太祖赵匡胤也。废立者,董卓袁绍也。其他缘由便只是细枝末节,无关根本。” “哦。”徐昊点了点头,又问:“徐枫呢?他在哪里?” “这……”阮大铖思索了一会儿,从容答道:“徐枫带着郑森的舰队去找洋人借款了。如今款是借到了,但要把钱款变成火器却还尚需时日。” 徐昊焦急地搓了搓手,又说:“那何不直接问洋人借火器,岂不是一步到位?” “回陛下,台湾的洋人钱多而火器不精。澳门的洋人火器精而钱款不足。所以,咱们只有先借了台湾洋人的钱,再拿着钱去问澳门的洋人买火器。”阮大铖这样奏道。 “那现在,你们说该怎么办?”徐昊张皇无计,匆匆地扫视了一遍阶下群臣,语气中透着焦急。 阮大铖想了想,说:“黄冰卿大人所言极是,江北之防不可尽撤。但也不可不撤。咱们可以撤去黄得功、刘良佐两部,移师西北,抵御左良玉。” 徐昊将目光又投向了黄冰卿,问道:“这样办如何?” 黄冰卿犹豫了一下,才喟然说道:“恐怕只有如此了。” “那好,朕即刻就传下圣旨,命黄得功和刘良佐移师。”徐昊说完,顿了一顿,又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何奏本?” “臣有本!”都察院副都御使杨维垣忽然上前说了一句。 阮大铖回头将他一望,目光极为锐利。杨维垣与他对视了一眼,不禁浑身打颤,便张口结舌地说:“湖广两省今年降了大雪,是……是吉兆。” 徐昊颇为烦躁地说了一句:“这么点小事也要上奏吗?退下去!” “是。”杨维垣唯唯诺诺地退了回去。 “诸位爱卿若是没有别的事,咱们就退朝。”徐昊早就不耐烦了,不断地在抖着腿。 贴身太监王肇基朗声叫道:“退朝。” “臣恭送陛下。”群臣本就是跪着,只需要重重地磕下头去就可以了。 徐昊望着这些庸庸碌碌的大臣们,心中十分地无奈和无助。他只轻轻地一叹,怀着复杂的心情起身走了。 待徐昊和一众近侍出了奉天殿,大臣们这才纷纷起身,面露惊惶恐惧之色。 “哎呦。”钱谦益刚撑起一条腿,便觉得一阵酸麻,另一条腿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了。 “钱老,我来扶您。”年轻的杨维垣轻轻将钱谦益扶着站了起来。 钱谦益呵呵一笑,道:“钱老?杨大人是觉得我老了吗?” 杨维垣也陪着笑了,说:“哪里。这个‘老’字该当尊称讲。” 钱谦益拉过杨维垣的手一同出了奉天殿,直奔西安门而去。他们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了步子 “我说,你本打算给陛下上什么奏?”钱谦益贴着他轻声问道。 杨维垣轻轻一叹,道:“不瞒钱老,苏州府如今可闹翻天了。” “哦?”钱谦益眉头一皱,忙问:“究竟怎么回事?” “还不是徐枫的事嘛。”杨维垣又是一叹,道:“复社的学子们得知徐枫和冒辟疆他们被捕,一时群情激愤,好像又要搞什么揭帖了。” “什么?”钱谦益大惊失色,急急地追问道:“是什么揭帖!” 杨维垣摇了摇头,道:“在下也不知。” “哎呀。这帮士子真是误国误民呐!”钱谦益焦急地甩了甩手,一脸惊惶的神色。 杨维垣却有些糊涂,忙问:“钱老?难道您知道他们在搞的揭帖?” “哦,这我不知。”钱谦益又沉吟着说:“可不管是什么揭帖,这时候张贴出来,岂不是乱上添乱吗!” 杨维垣赞同似的点了点头,道:“钱老所言甚是。” 钱谦益想了想,拱手道:“对不住了,我要赶快赶回去,看看能不能用我在复社学子间的那点威望,把他们压一压。” “好,钱老慢走。”杨维垣与钱谦益互作一个揖,目送他快步走了。 杨维垣也是轻叹一声,正要走时,忽听身后又有一人叫住了自己:“杨大人。” 杨维垣回头一看,见是阮大铖含笑而来。他急忙躬身一拜,道:“原来是阮阁部,失礼失礼。” “杨大人,今日我拦你奏本,你可怨我吗?”阮大铖笑着问道。 杨维垣脸上顿时现出惶恐之色来,说:“哎呦,在下何敢怨阁部。” 阮大铖抖了抖宽大的袍袖,说:“我猜你是想奏苏州民变的事?” 杨维垣心头一惊。复社学子游街示众,张贴大字报固然是逾矩的行为,但阮大铖却给他们安上了“民变”这一等同叛逆的罪名,杨维垣深觉不安,因此也就没有应声。 阮大铖笑着说:“满清虎视眈眈,左良玉又举兵反叛。如今朝廷已是捉襟见肘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让陛下更添心忧了。民变的事,你知我知,咱们好生应付也就是了。” “阁部思虑详细。”杨维垣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阮大铖呵呵笑了,施礼道:“杨大人保重,在下告辞了。”阮大铖说完又得意似的笑了两声,迈着戏曲里的方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走着。 杨维垣又是一声轻叹,道:“亡国之相,亡国之音。唉!” 阮大铖出了西安门,正要挑帘上轿,马士英却快步而来,笑眯眯地说:“圆海,今日若不是你极力说服,陛下也不会移黄得功和刘良佐两镇兵力去挡左良玉。士英在此谢过了。”他说着便是深深地一鞠躬。 阮大铖也轻轻地回了一个礼,笑道:“瑶草言重了。左良玉是来‘清君侧’的。若是真让他打进了南京来,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哎呀,圆海说得是。我们……”马士英话还没说完,阮大铖就已经钻入了轿子里,然后吩咐了一句:“起轿。” 轿夫冲马士英道:“马大人,烦您借个光。” 马士英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尴尬,只好移步让开,目送阮大铖的轿子远远离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和尚和太子 柳如是坐在凉亭中轻抚着一台宝筝。暖阳披肩,恰似天女下凡一般美丽。纤纤玉指拨动着琴弦,琴声却有些杂乱和急促。董小宛坐在旁边,望着远处的双眸忽然回瞥,瞥向了柳如是。 就是这一望之下,柳如是手上失了分寸,听得“当”的一声脆响,一根琴弦被崩断了。柳如是也吃了一惊,皱眉叹道:“这筝还是头一回断弦。” 董小宛移步而来,看了几眼,便道:“你心中烦琐的事太多了,琴弦也会断的。” 柳如是又摇头一笑,道:“小宛,我本想请你听听这口宝筝的质地,不成想却丢了丑。” “咱们还是别弹琴了。”董小宛牵过柳如是的手,挤身坐在她身旁说:“听小荷说,苏州那边已有士子煽动揭帖,似乎是要威胁当今圣上,不放人就要将他的丑事抖落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如是也是轻声一叹,道:“那天我去诏狱探视他们。徐枫要我务必设法通知苏州士子不可轻举妄动。徐枫没有明言,但我也猜得到,想来是他们当初查账,查到了皇帝的头上。我转托南京的复社士子将徐枫的意思转告过去,没想到却弄巧不成反是拙。他们不知还好,而今一旦得知徐枫被捕真相,居然不顾劝告,要上街去搞揭帖了。” 董小宛挥起粉拳打在另一手的手心里,焦急地说:“这可怎生是好?朝廷万一恼羞成怒,大开杀戒,那……” 柳如是深以为意地点点头,说:“我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马阮若利用起这一点,而对我东林诸人大加挞伐,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听了这话,董小宛“啊!”地惊叫了一声。她的胆略本就比柳如是小,听她这么说更是六神无主、通体皆凉。 “影怜,你就快别吓我了。既然事态严重,你和钱大人倒是给拿个主意呀!”董小宛紧紧攥着柳如是的手说。 柳如是望了望亭外的阳光,念叨了一句:“该是牧斋下朝回来的时辰了,怎么老半天了也不见人影儿。” 董小宛杏眼一睁,道:“难不成钱大人也被捕了?” “不会。”柳如是虽是这样说着,但心里多少也有点打鼓。她匆忙起身,向大厅的方向走去。董小宛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正待她二人穿过大厅要往大门口去时,管家也正从门口的方向向里走,双方正好碰上。 还不待柳如是问话,管家就抢先说道:“夫人好,董小姐好。老爷刚差人过来送信,说是去鹤鸣楼了,今儿中午就不在家吃饭了。” 柳如是眉头一皱,喃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去什么鹤鸣楼!” 董小宛却接口道:“影怜,南京士子不是常去鹤鸣楼聚会的吗?钱大人定是去找他们探询去了。” 这句话倒点醒了柳如是。她细细一想也是这个理儿,紧张的面部表情便放松了下来。她自嘲似的一笑,道:“你看看我,这心里一急什么都忘了。小宛你说得对。牧斋定是去和复社士子们商谈救人之法去了。” 鹤鸣楼的店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远就看见钱谦益的轿子缓缓驶来。待轿子刚一落下,他便快步奔了过去。 钱谦益刚一露头,店伙计便将他轻轻一搀,笑着说:“钱大人很少中午来的,今儿吹的是那阵东风把您老给送来了?” 钱谦益苦涩地一笑,说了句:“苏州刮来的风。”然后便大踏步地进酒楼去了。 他刚一进得楼来,便听见一声吆喝:“贾似道弃淮扬矣!”接着便是一阵起此彼伏地附和声。钱谦益虽不知是谁人喝了这么一句,但将权势熏天的马阮比作南宋奸相贾似道,也足见胆识。 他侧目一望,见是一堆年轻士子坐了几桌,正在喝酒说话。其中一个和尚脚踩板凳,端着粗瓷大碗“咕咚咕咚”地喝完了酒,说了句“痛快”,颇有豪侠风骨。和尚和书生们推杯换盏,大谈国事,却是令钱谦益十分惊奇。 店伙计迎上来说:“钱大人,您还是雅间请?”钱谦益将手一抬,制止住了他。 店伙计也寻声望了那群士子一眼,道:“这帮酸儒每天都来这儿喝酒,咱们早都见怪不怪了。他们议论他们的,您姑妄听之,千万别计较。” 钱谦益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 这个脚踩板凳的和尚一抹嘴,继续说:“高杰高将军已被奸人害死。更可恶的是,害死他的人竟背叛祖宗,投了满清!满清得了此人,我南朝的兵力部署岂不都一探而知了吗?” “和尚!你说这人是谁?”其中一名士子愤恨地问。 “此人非他,便是高杰的心腹部下,睢州总兵许定国是也!”这和尚也是额上青筋暴露,面红耳赤地说:“这个王八羔子,不忠不义,陷我忠良,他日必引兵南来,颠覆我祖宗社稷!” 钱谦益闻言更觉惊奇。这和尚喝酒吃肉已是奇怪,满口的污言秽语更令人深深怀疑。 “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是谁呀!”又一名士子这样问道。 这和尚哈哈一笑,道:“贫僧法号‘大悲’。” “大悲?”众人互相望了望,均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店伙计忙迎上去说:“大师法驾光临,小店招待不周,还请恕罪。小的特备了雅间请大师移座,尝些素斋!” 这大悲和尚怒容陡现,抡起胳膊就打了这店伙计重重地一记耳光。士子们见状更是哗然一片,喧闹声顿时止住了。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这和尚。 “哎呦!”店伙计踉跄了几步,怒道:“你……你怎么打人!” “我打的就是你!”大悲怒道:“你这肉眼凡胎的不识真人,可知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一和尚吗?”店伙计也怒气冲冲地说。 “我告诉你,和尚不过是我隐匿身份的手段。我的真实身份,乃是大明崇祯烈皇帝朱由检!”大悲和尚大声叫道。 众人闻言无不都是一惊。钱谦益也自那偏僻地角落站起了身来。 “什么?你是先帝?”士子们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胡说!”士子群中一个少年跃然而出。他指着大悲说道:“你这妖僧,竟敢妄称是先帝,真是贼胆包天!” 大悲眼珠子一瞪,怒道:“小娃娃,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荒谬!”少年毫不示弱,大声说道:“我乃大明崇祯皇帝的第三子朱慈炯。父皇已于北京蒙难,你这妖僧口吐狂言,分明是胡说!” “啊!”众人又是惊愕一片。先来一个自称是先帝的和尚已足够惊世骇俗,又冒出来一个自称是朱慈炯的少年。在这连番的变故面前,众人皆是混乱一片。 这时候,一队兵丁直直地闯了进来。“何人在此闹事?”为首的一个百夫长站出来问道。 大悲和尚却毫不畏惧,高声叫道:“大胆!你们瞎了狗眼,居然不识真人了!” 百夫长将炯炯目光一瞪,问道:“你是谁?” “我乃崇祯皇帝也!”大悲说着就要冲百夫长扑上去。两边的兵丁将他一架,按倒在了地上。 “好大的胆子,竟敢冒认是先帝?”百夫长喝了一声:“给我带走!” “是!”按住他的两名士兵将他似死猪一般的提起来,也不管他的叫骂,径直押了出去。 百夫长又将目光落在了这少年的身上,问道:“你又是谁?” 少年傲然不惧,却也没有回答。 百夫长便又问在坐的诸士子们:“你们谁认识他?” “不认识。”大家纷纷摇头,忙向后退了去。这一幕落在钱谦益的眼中,更令他扼腕叹息。 “小孩,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什么人?”百夫长语气柔和地说着。 少年森然一笑,道:“我说了实话,你就肯放我走吗?” “那你要看你做的是什么了。”百夫长笑了。 “我是朱慈炯!”少年仰着头答道。 百夫长闻言一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你是太子殿下?”百夫长皱眉问道。 “不错。”少年不假思索地说。 百夫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既然太子大驾光临,卑职也不敢怠慢,烦殿下随卑职走一趟。” 少年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放我走的吗?” “可太子身份尊贵,岂能流落江湖呢。殿下放心,卑职定保殿下周全。”他说完便又对身后的兵丁吩咐道:“带走。” 一名兵丁迎上来,说:“殿下,这边请。” 少年知道挣扎无益,只好深深地叹一口气,随这兵丁去了。百夫长又将目光转向了诸位士子。他踱步过来说:“你们是读书种子,说不定你们其中还有几人能做个阁臣呢。今日我不抓你们,也愿你们好自为之。喝酒就喝酒,不要再非议朝政。否则……”他“唰”地一下将佩刀亮了出来。众人都是一呆,纷纷向后退着步子。 “军爷,我们知道了,绝不再非议朝政。”士子们战战兢兢地说着。 百夫长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又朝钱谦益这边走了来。他躬身一礼,说:“没想到钱大人也在。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可惊扰了您的雅兴?” 钱谦益含笑摇了摇头,说:“我也是刚来一会儿,谈不上惊扰,也谈不上雅兴。” 百夫长哈哈一笑,道:“既如此,钱大人请自便,卑职还有公务在身,不能相陪了。”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众士子却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钱谦益也一直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江防 左良玉起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京。这天在朝堂上,徐昊发了雷霆之怒。“混蛋!”他重重地拍着御案。群臣无不惊愕跪倒,口称“万死”。 “陛下圣明。”马士英虽跪着,但头颅依旧高高扬起,慨然上奏:“左良玉乱臣贼子,是要行董卓之事。臣拟派四镇之兵移师西北,抵御叛军。” “不可!”水师总兵黄冰卿也将头颅一扬,象牙制的笏板一振,扬声道:“江北四镇乃史阁部苦心孤诣、殚精竭虑所建的防线。江防一撤,南京必危如累卵。请陛下三思。” 马士英将黄冰卿一瞧,又说道:“陛下,自古长江天堑难以逾越。”他斜了黄冰卿一眼,重重地说:“君不见东吴三万、淝水八千,一战而安江左。宋时,韩世忠将军也曾取黄天荡大捷,使金人终不能渡。” “陛下!”黄冰卿也提高了声音。他话虽是对徐昊说的,但字字针对的都是马士英:“自古守江必守淮。长江虽险,但处处需要守备,极易被清军突破。若无重兵拱卫,清兵之骁勇善战,我军必不能持。” “黄冰卿!”马士英忽然站起了身来,用手中笏板指着黄冰卿大声道:“清兵尚在与流贼纠缠,根本无暇南顾。而左军之叛叛在肘腋,你如此避实就虚,究竟是何肺腑!” 马士英当庭咆哮,大大地违背了人臣之礼,群臣都是一片哗然。但大家也只是看着,就像在大街上看别人家打老婆似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黄冰卿气往上涌,脸色都青了。但他仍是跪在地上,面对着徐昊说:“黄某乃是水师总兵,担负着长江江防和拱卫京师的重任。如今若有人要避实就虚,尽撤四镇之兵,黄某为江山社稷计,也绝不能答应!” 马士英叫道:“就算撤了四镇,也有你的长江水师镇守长江。哼!你为何就不能学学周瑜和谢玄呢!”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徐昊猛地站起身来,断喝了一声。他面红耳斥、额上青筋暴起。“在朝堂上吵成一团,成何体统!”他怒目一扫,盯着马士英说。 马士英心头一紧,忙退后两步,躬身道:“臣冒犯天颜,罪该万死。”说完就又重新跪了下来。 “哼!”徐昊这也才重新落座,道:“左良玉突然反叛,也总得有个由头。你们谁知道啊?” 其实谁不知道。左良玉之叛,皆是因为徐枫被捕。但就是这件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当朝天子徐昊却不知道。也难怪他不知。他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只有马士英和阮大铖两人,虽然偶尔徐枫也会单独觐见,但他的权势毕竟太小,难以形成独立的信息管道。只要阮大铖和马士英不说,外朝的事他便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无从知晓。 此刻,他提出了这个问题。群臣们只互相看看,谁也不敢直说。双方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徐昊有些恼羞成怒,加重了语气说:“领兵大将公然反叛,你们竟无一人知道缘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他一语甫毕,抬起一脚就“咣当”一声,将身前御案踢了,案上的奏疏纷纷落落,洒在了御阶上和众臣的面前。 “陛下息怒。”阮大铖膝行而来,扣了一个首,缓缓说道:“自古叛臣作乱,无非自立、废立而已。自立者,宋太祖赵匡胤也。废立者,董卓袁绍也。其他缘由便只是细枝末节,无关根本。” “哦。”徐昊点了点头,又问:“徐枫呢?他在哪里?” “这……”阮大铖思索了一会儿,从容答道:“徐枫带着郑森的舰队去找洋人借款了。如今款是借到了,但要把钱款变成火器却还尚需时日。” 徐昊焦急地搓了搓手,又说:“那何不直接问洋人借火器,岂不是一步到位?” “回陛下,台湾的洋人钱多而火器不精。澳门的洋人火器精而钱款不足。所以,咱们只有先借了台湾洋人的钱,再拿着钱去问澳门的洋人买火器。”阮大铖这样奏道。 “那现在,你们说该怎么办?”徐昊张皇无计,匆匆地扫视了一遍阶下群臣,语气中透着焦急。 阮大铖想了想,说:“黄冰卿大人所言极是,江北之防不可尽撤。但也不可不撤。咱们可以撤去黄得功、刘良佐两部,移师西北,抵御左良玉。” 徐昊将目光又投向了黄冰卿,问道:“这样办如何?” 黄冰卿犹豫了一下,才喟然说道:“恐怕只有如此了。” “那好,朕即刻就传下圣旨,命黄得功和刘良佐移师。”徐昊说完,顿了一顿,又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何奏本?” “臣有本!”都察院副都御使杨维垣忽然上前说了一句。 阮大铖回头将他一望,目光极为锐利。杨维垣与他对视了一眼,不禁浑身打颤,便张口结舌地说:“湖广两省今年降了大雪,是……是吉兆。” 徐昊颇为烦躁地说了一句:“这么点小事也要上奏吗?退下去!” “是。”杨维垣唯唯诺诺地退了回去。 “诸位爱卿若是没有别的事,咱们就退朝。”徐昊早就不耐烦了,不断地在抖着腿。 贴身太监王肇基朗声叫道:“退朝。” “臣恭送陛下。”群臣本就是跪着,只需要重重地磕下头去就可以了。 徐昊望着这些庸庸碌碌的大臣们,心中十分地无奈和无助。他只轻轻地一叹,怀着复杂的心情起身走了。 待徐昊和一众近侍出了奉天殿,大臣们这才纷纷起身,面露惊惶恐惧之色。 “哎呦。”钱谦益刚撑起一条腿,便觉得一阵酸麻,另一条腿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了。 “钱老,我来扶您。”年轻的杨维垣轻轻将钱谦益扶着站了起来。 钱谦益呵呵一笑,道:“钱老?杨大人是觉得我老了吗?” 杨维垣也陪着笑了,说:“哪里。这个‘老’字该当尊称讲。” 钱谦益拉过杨维垣的手一同出了奉天殿,直奔西安门而去。他们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了步子 “我说,你本打算给陛下上什么奏?”钱谦益贴着他轻声问道。 杨维垣轻轻一叹,道:“不瞒钱老,苏州府如今可闹翻天了。” “哦?”钱谦益眉头一皱,忙问:“究竟怎么回事?” “还不是徐枫的事嘛。”杨维垣又是一叹,道:“复社的学子们得知徐枫和冒辟疆他们被捕,一时群情激愤,好像又要搞什么揭帖了。” “什么?”钱谦益大惊失色,急急地追问道:“是什么揭帖!” 杨维垣摇了摇头,道:“在下也不知。” “哎呀。这帮士子真是误国误民呐!”钱谦益焦急地甩了甩手,一脸惊惶的神色。 杨维垣却有些糊涂,忙问:“钱老?难道您知道他们在搞的揭帖?” “哦,这我不知。”钱谦益又沉吟着说:“可不管是什么揭帖,这时候张贴出来,岂不是乱上添乱吗!” 杨维垣赞同似的点了点头,道:“钱老所言甚是。” 钱谦益想了想,拱手道:“对不住了,我要赶快赶回去,看看能不能用我在复社学子间的那点威望,把他们压一压。” “好,钱老慢走。”杨维垣与钱谦益互作一个揖,目送他快步走了。 杨维垣也是轻叹一声,正要走时,忽听身后又有一人叫住了自己:“杨大人。” 杨维垣回头一看,见是阮大铖含笑而来。他急忙躬身一拜,道:“原来是阮阁部,失礼失礼。” “杨大人,今日我拦你奏本,你可怨我吗?”阮大铖笑着问道。 杨维垣脸上顿时现出惶恐之色来,说:“哎呦,在下何敢怨阁部。” 阮大铖抖了抖宽大的袍袖,说:“我猜你是想奏苏州民变的事?” 杨维垣心头一惊。复社学子游街示众,张贴大字报固然是逾矩的行为,但阮大铖却给他们安上了“民变”这一等同叛逆的罪名,杨维垣深觉不安,因此也就没有应声。 阮大铖笑着说:“满清虎视眈眈,左良玉又举兵反叛。如今朝廷已是捉襟见肘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让陛下更添心忧了。民变的事,你知我知,咱们好生应付也就是了。” “阁部思虑详细。”杨维垣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阮大铖呵呵笑了,施礼道:“杨大人保重,在下告辞了。”阮大铖说完又得意似的笑了两声,迈着戏曲里的方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走着。 杨维垣又是一声轻叹,道:“亡国之相,亡国之音。唉!” 阮大铖出了西安门,正要挑帘上轿,马士英却快步而来,笑眯眯地说:“圆海,今日若不是你极力说服,陛下也不会移黄得功和刘良佐两镇兵力去挡左良玉。士英在此谢过了。”他说着便是深深地一鞠躬。 阮大铖也轻轻地回了一个礼,笑道:“瑶草言重了。左良玉是来‘清君侧’的。若是真让他打进了南京来,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哎呀,圆海说得是。我们……”马士英话还没说完,阮大铖就已经钻入了轿子里,然后吩咐了一句:“起轿。” 轿夫冲马士英道:“马大人,烦您借个光。” 马士英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尴尬,只好移步让开,目送阮大铖的轿子远远离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盘问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假王妃”的案子还未尘埃落定,却又冒出来了两个“妄人”。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的儿子。 阮大铖望着墙上挂着的这幅《千里江山图》,满眼尽是爱惜之色。这幅图很长,他一边踱步一边细细地观赏着。冯可宗只讷讷地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惴惴不安。 “王希孟的这幅画真是绝妙呀。”阮大铖笑着说:“只可惜天妒英才,小小年纪就西去了。唉,真是可悲可叹。冯大人,你觉得此图如何?” 冯可宗尴尬地一笑,道:“在下是粗人,不通文墨,让阮阁部见笑了。” “哈哈哈……”阮大铖爽朗地笑了一阵,幽幽转过身来,说:“听说京里又出了乱子。” 冯可宗一惊,叹道:“阮阁部耳目竟如此灵通?不错,今日午时,巡逻的官兵捕了两个妄人。” “怎样的妄人?”阮大铖沉着脸问道。 冯可宗踌躇了一下,答道:“一个是法号大悲的和尚。他自称是大明崇祯皇帝。另一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自称是太子朱慈炯。” “真是荒谬!”阮大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同时跳了一下。 冯可宗赶上来说:“阁部高见,这一老一少定是妄人,咱们以大不敬之罪一杀了事。” “不可。”阮大铖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冯可宗,悠悠笑着,说:“这两个人我倒要见上一见,再做定夺。” “这个……”冯可宗一阵踌躇,但也只好答应下来:“既然阮阁部要过问,在下也不敢阻拦。只是诏狱阴冷,阁部需多穿些衣服,免得着凉。” 阮大铖缓缓坐了下来,笑道:“谁说我要去诏狱了?你把人带来,我在这里见。” “这里?”冯可宗吃了一惊。阮大铖只是含笑点头,他也只能唯唯称是,退了下去。 阮大铖坐在屋中,捧着一杯清香的热茶,一边细品一边暖手。不一会儿,就听屋外起了一阵喧哗。“我乃堂堂大明天子崇祯,你们谁敢推我!” 阮大铖闻言便轻蔑地一笑,心中暗想:“这人居然如此粗鄙,怎能成大事?” “哗啦”一声门被推了开来。一个和尚模样的人一阵踉跄,走了进来,看样子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 “狗奴才,你都知道我的身份了,还敢推我?”大悲和尚冲着身后那锦衣卫大声吼叫着。 “见了内阁首辅阮大人,还敢狂吠!”锦衣卫一声怒斥,一脚踢在大悲的小腿上。大悲“哎呦”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地上。他刚一抬头,正好撞见了阮大铖那火辣而深沉的目光。就像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的徐枫撞见了高数老师的目光一样。这一望之下,大悲竟打了个哆嗦,刚才的嚣张气焰顷刻间就颓了下去。 那锦衣卫鞠了一躬,道:“阮阁部请便,小的就在门外候着。”他说完便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关上了。 斑斓地日光被门窗所阻,竟透不进来。屋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大悲抬起头瞅着高坐在前、似笑非笑的阮大铖,心中着实有些怯了。但他仍强撑着胆子,站起身来说:“你是阮大铖?哼!你早已列入了阉党逆案,永不叙用。如今又怎生做了大官了?” 阮大铖森然一笑,道:“你不简单呀,知道不少事。” 大悲哼了一声,道:“朕乃崇祯皇帝,你的案子可是我朱笔御批,怎能不知?” “你还知道些什么,从实招来。”阮大铖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说。 “哈哈哈!”大悲忽然放声大笑,道:“你这阉党逆贼,也配审我吗?我可是当朝皇帝!”大悲说到最后,双臂高举,显得异常激动。 阮大铖却也不急,只是微微一笑,道:“就算你是皇帝,如今落在我和锦衣卫的手里。我要你死,你也是非死不可。所以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免受皮肉之苦。” 听了这话,大悲心中微微一颤,略显惊慌地说:“你……你敢弑君?” “如今我保的是弘光皇帝朱由崧,你说我敢不敢杀你?”阮大铖冷笑道:“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弘光既是由我和马士英所立。旁人就休想夺去我们这定策之功!就算是崇祯皇帝也不行!” “啊?”大悲双腿一软,又跪倒在了地上。他强自镇定,用瑟瑟发抖的语调说:“阮阁部明察,我可不是什么崇祯皇帝呀,我就是一游僧,被马大人看中,才照他吩咐假冒皇帝的。” “哼!果然是马士英!”阮大铖问道:“他为何这么做?” “马……马大人说我只要来假冒崇祯皇帝,他就可以将当今天子废黜,立我为君。”大悲急急地说:“只要我当了皇帝,马大人说他就不用怕左良玉了。虽然我也不懂这里头是个什么因果,但马大人既如此有把握,我才一时鬼迷心窍的呀!” 阮大铖点了点头,叹道:“左良玉为‘清君侧’而来。可如果君都没有了,也就无需再清了。哼!马士英这是要釜底抽薪呀!” “是……是这话。”大悲瑟瑟缩缩地应道。 阮大铖冰冷的目光一转,又望着他问道:“我的事也是他告诉你的?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说当年崇祯皇帝扳倒了魏客,也将阮阁部您划入阉党逆案中。”大悲怯怯地说:“后来您为了官复原职,买通朝中的马大人和周延儒,故意……故意掘开黄河,淹了开封。致使督师孙传庭兵败被杀。而您正好可以借‘边才’之名复职。后来……” 阮大铖越听越是心惊。他猛然一拍桌子,尖声叫道:“够了够了够了!你给我闭嘴!” “是是是,小的闭嘴。”大悲又一个头磕下去,不再言语了,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 这时,守在门口的家丁和锦衣卫一拥而入,同时叫道:“大人!”“老爷!”他们见阮大铖站在桌前,怒发冲冠,满面通红。而那跪着的大悲和尚则是瑟瑟发抖,不免互相瞅了一眼,不明就里。 “带下去!带下去!”阮大铖袍袖一挥,大声咆哮着。锦衣卫和家丁都是一惊,均没想到阮大铖何以动怒如斯。于是他们急忙应了一声,提起大悲就走了。 “阮阁部!”冯可宗大步进来,正想说什么,但见阮大铖满面怒容,心中也是一凛,问道:“阁部这是怎么了?” 阮大铖缓缓坐下,调整了下呼吸,道:“我没事。那个大悲和尚着实可恶。留不得。” “但也不可杀他。”阮大铖补充道:“先关着,总有一天我要马士英自食其果。” “是。”冯可宗应了一声,又微微抬起眉眼,问道:“那个小孩子还……” “带他来!”阮大铖面色铁青,森森地说着。 冯可宗心头一紧,暗想:“阮大铖心情这么坏,这个小孩子怕也是难逃一死了。” 于是他微微转身,吩咐道:“带人进来。” 阮大铖凝神一看,来人是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少年。这少年不悲不喜、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贵气。阮大铖见了,也是微微一惊。 少年走到阮大铖的桌案前停住了步子。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阮大铖相互望着。冯可宗也没多言语,知趣地退了出去。 “你就是阮大铖?”少年缓缓开口说了一句。 阮大铖咧嘴一笑,道:“不错。还不知阁下台甫?” “崇祯皇帝的第三子,当今太子朱慈炯。”少年轻描淡写地说着,远不似大悲和尚那样地大吼大叫。 阮大铖笑道:“你承认得如此爽快,就不怕我杀了你?” “大人若要杀我,我承不承认都是一样。”少年也微微笑着。 “你倒是聪明。”阮大铖点了点头,道:“你既自认是朱慈炯,可有证据?” 少年笑道:“听说李闯破京之后,不少北京的宫人南渡到了南京来。大人大可带我进宫去对质。” 阮大铖的瞳孔微微瞪大了一些,久久无言。在这静谧地屋子里,只有他那粗重的呼吸声。 “你来南京是为了夺权吗?”阮大铖冷森森地问道。他如此一说,便是承认了这少年的贵胄身份。 少年淡淡一笑,道:“我自北京而来,历经千难万险,一来自然是为了皇位。这点我不瞒你。但第二点,我也是为寻一个人来的。” 阮大铖眉头一皱,急急问道:“谁?” “徐枫。”少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徐枫?你也知道徐枫?”阮大铖不禁将身子向前探了探,接着问:“你找他干什么?” “哼!此贼乃是洪承畴的心腹,乃是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派来南京的满清内应。”少年说起此事便是一脸地忿忿之情,道:“我绝不能看着此贼误我大明的江山!” 这话一说,当真是石破天惊。饶是阮大铖心机深沉,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叫道:“什么?他不是左良玉的人吗?” “左良玉?哼!他在北京时骏马锦衣好不威风。据说左懋第大人就是因他而被扣留的。”少年怒声道:“如今我坐不坐皇帝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诛此巨寇,我大明才能消除后顾之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对质 钱谦益面色阴沉,没有说话。柳如是坐在一侧,微微皱着眉头,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过了许久,柳如是才轻启朱唇,缓缓说道:“牧斋,你可从来没有这样子过。你从鹤鸣楼回来一句话也不说?”言语中似有些埋怨。 钱谦益眉眼一挑,望了眼神色焦灼地柳如是,道:“不知夫人想让我说些什么?” “你干什么去了?”柳如是皱眉问道:“下了朝也不回家,管家说你去了鹤鸣楼。我原以为你是去找复社的学子们商议如何救徐枫他们。可你却……为何是这副模样。” 钱谦益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如今的复社与当年的复社可大不相同了。他们只会吹大气,见了官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靠他们救人,恐怕很难。” “我看你倒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柳如是发了一句牢骚,随即起身踱步到钱谦益的身后,轻轻为他按揉着肩膀。柳如是手劲很小,但所按的都是关键穴位,钱谦益只觉一阵酸麻感自双肩贯通全身,接着,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复社的子弟固是不如从前了,但那股子风气还在。”柳如是边按边说:“不然像冒辟疆、侯方域这样的人也出不来。我听说苏州那边的学子们又在搞什么揭帖,这可大大地不妙了。前些年搞的那个《留都防乱揭帖》锋芒直指阮大铖。可后来阮大铖得势,这帮人哪个有好下场的?哼!这回倒好,矛头指向了皇帝。这与造反又有什么分别?他们这样不仅救不了人,更会毁了复社呀。” 钱谦益陶醉似的将身子向后一靠,伸手轻轻抚摸着柳如是那皓白玉腕,闭目听着柳如是的话。“夫人说得是。”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可如今是乱上添乱了。” “怎么?”柳如是说话时,双手已开始按揉钱谦益的太阳穴。 钱谦益依旧闭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去鹤鸣楼时,见了一僧一俗。哼!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的儿子。” “啊?会有这种事?”柳如是大吃一惊,手上也不觉停了下来。 “真是变生肘腋。”钱谦益苦涩地一笑,继续说:“这事关系到本朝法统。阮大铖不可能不过问。徐枫的案子想必会拖一拖。” “可左良玉的大军……”柳如是不无顾忌地说了句。 “马士英已经调黄得功和刘良佐两部人马去抵御了。”钱谦益喃喃地说着,就像是说梦话一般,吐字也不是很清晰:“能不能挡得住,就看造化咯。” 钱谦益好整以暇,柳如是却是心怀忧急。她正要说什么,管家却一路小跑而来,说:“老爷,夫人。外面有一宫人宣旨,说是请老爷进宫面圣。” “面圣?”钱谦益忽然将眼一睁,问道:“怎么忽然召见?” “这……小的哪里知道呀。”管家两手一摊,也颇显无奈。 柳如是问道:“除了宣咱家老爷,还宣了谁?” “没说,听那口气,似乎是在京的阁臣都要宣。”管家说。 柳如是点了点头,道:“牧斋不必忧心,既然是都宣了,想来不是针对你的。” 钱谦益点了点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还从未突然宣过这么多人,恐怕是出大事了。” 柳如是绕到钱谦益身前,郑重地说:“先去看了再说。” 钱谦益出门时,已是夜幕四合,华灯初上的时分。他望了望漫天的星斗,深深地一叹。 他步入紫禁城时,只见侍卫们面容严肃,宫人们也都提着灯笼行色匆匆,远不像平日里那般从容。钱谦益的心也不觉发起紧来。他的两道剑眉似麻线一般揉在了一起,面色也变得极为郑重。 “喲!是钱大人。”迎上来的是工科给事中李清。 钱谦益也是抱拳一揖,道:“不知皇上此时召见,所谓何事呀?” 李清也是大摇其头,道:“我也不知啊。这种事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钱谦益和李清想到了同一件事,不禁让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李清本能地伸手捂住了钱谦益的嘴,压低了声音道:“事态未明之前,不可妄自猜度呀。” “是是是。是我莽撞了。”钱谦益尴尬地一笑,便与李清一道快步向奉天殿去了。 皇帝如此郑重其事地召见群臣,大多时候都是为了托孤。但这事关系国本,不可轻易说出口。但事实证明,他们都猜错了。 迎接他们进奉天殿的便是徐昊的贴身太监王肇基。“呦,两位大人一道儿来了,那可好了。”王肇基笑着将他们迎了进来,安排了座位。 在场的还有户部尚书张有誉、兵部尚书马士英、内阁首辅阮大铖、日讲官李景廉等十多名朝廷要员。钱谦益把眼一瞧,除了一些老宫人以外,在场群臣皆是茫然之色,唯有阮大铖轻摇羽扇,谈笑自若,便也猜知了一二。 “皇上驾到!”王肇基一声吆喝,大家急忙起身,跪拜了下去。徐昊一脸郑重地登上御阶,稳稳地坐了下来。“坐回去都。”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群臣皆是哑然,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依规矩道了声:“谢陛下!”然后才起身回座。 “李景廉。”徐昊叫了一句。“臣在。”李景廉急忙起身,欠身答道。 “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徐昊道:“若此人真是崇祯皇帝的儿子,朕该如何自处?” 钱谦益此刻终于明白了。原来皇帝叫大家来,是为了验那自称是朱慈炯的身份。 李景廉好像早就料到皇帝有此一问,正要答话,但阮大铖却重重咳嗽了一声。李景廉忽一踌躇,怏怏答道:“陛下放心,臣当问之以穷,定叫此人无遁词。”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算那少年真是太子,李景廉也必故意刁难,千方百计地证明他的太子身份是假的。这场审问还未开始,结果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得了这句承诺,徐昊微微放心,道:“那就宣。” “宣太子朱慈炯觐见。”王肇基高声一呼,那少年昂首阔步而来,面对众人的目光灼灼也毫无所惧。他走到御阶前,望了一眼徐昊,才微微欠身行礼,道:“朱慈炯见过皇叔。” “殿……殿下……真是太子殿下!”张有誉身后的一名老宫人忽然颤声叫了一声,立即跪倒在地,含泪道:“殿下蒙尘,老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老宫人名叫韩赞周,也是从北京南渡而来的。朱慈炯便是他自幼伺候的主子,如今见了焉有认不得的道理? 他说完之后竟然伏地痛哭,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另有几个宫人也纷纷出列,跪在了少年的身前,呜呜的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奉天殿悲声大作。徐昊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王肇基眉头一皱,怒道:“岂有此理,当着圣天子的面竟如此失仪!来人,拖下去!” 几名侍卫一拥而入,将这几个哭得如烂泥一般的宫人连拖带拽的拉了下去。 这一来,李景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还一句话没问,答案似乎已经揭晓了。即使是再愚钝的人此刻也该知道,这个少年分明就是朱慈炯无疑。 但徐昊交代的任务也必须得完成。于是李景廉清了清喉咙,起身道:“你真的是太子吗?” 朱慈炯答道:“我是定王。我的太子哥哥已死在了北京城。” “太子既然蒙难,那定王殿下就该是太子了。”李景廉说了一句。朱慈炯没有搭腔,似乎是默认了。 李景廉又道:“我再问你,你既是先帝之子,不知你的日讲官是何人?” “方拱乾。”朱慈炯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又叹道:“可惜他已死了,无法为我作证。” “讲过何书?”李景廉穷追猛打似的问。 “《尚书》、《诗经》、《左传》。”朱慈炯仍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授书的地点可在坤宁宫?”李景廉眉头紧皱,吐出来的每个字都似是钉子一般,硬生生的。 朱慈炯微微一笑,道:“坤宁宫乃皇后居所,安能授书。” “你南渡而来,是独身一人?”李景廉问。 “不。”朱慈炯顿了一顿,目光也沉了下来,说:“还有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是谁?”李景廉不等朱慈炯说完就急着追问。 朱慈炯将他一望,说:“便是当今的长平公主。” 李景廉吃了一惊,面前这人竟是毫不思索,所有问题都脱口而出,便又问:“那公主安在?” “我们早已走散了。”朱慈炯说:“她是不是还在人世尚且不知。” “大胆!”李景廉竟然恼羞成怒,暴喝道:“能为你证明之人或死或匿,如何证明你就是太子?快说,你是何人致使!” 朱慈炯望着他,反问道:“这些事即使是外朝的官员也不会全知道,我又怎能受人指使?” “你……”李景廉面红耳赤,指着他说:“你分明是假的!究竟是何居心!” 朱慈炯逼进了几步,道:“李大人,当年你在北京为官,我父皇待你不薄,何以今日你要如此待我?左良玉大兵压境,满清鞑子也已发兵南下,我大明腹背受敌,而你还在揪着我的身份不放!倒是我要问你是何居心了!” “放肆!”李景廉气得浑身发颤,立即跪倒在徐昊面前,道:“陛下圣明,定王殿下已死于北京,这个人必是假的!” “定王死于北京,你又如何知道!”朱慈炯也高声质问。 “好了!”徐昊重重地一拍龙椅,站起身来嘶吼着说:“不管你们谁是真,谁是假,总之,想让我让位的,那可没门!知道吗?没门!” 阮大铖急忙起身,凑上前来说:“陛下息怒。这件事必有蹊跷。倒不如将此子交给臣,臣定查个水落石出。” 徐昊烦躁地一甩袍袖,道:“准奏!”然后就狼狈似的走了。这场荒诞的对质大戏就这样草草收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和尚和太子 柳如是坐在凉亭中轻抚着一台宝筝。暖阳披肩,恰似天女下凡一般美丽。纤纤玉指拨动着琴弦,琴声却有些杂乱和急促。董小宛坐在旁边,望着远处的双眸忽然回瞥,瞥向了柳如是。 就是这一望之下,柳如是手上失了分寸,听得“当”的一声脆响,一根琴弦被崩断了。柳如是也吃了一惊,皱眉叹道:“这筝还是头一回断弦。” 董小宛移步而来,看了几眼,便道:“你心中烦琐的事太多了,琴弦也会断的。” 柳如是又摇头一笑,道:“小宛,我本想请你听听这口宝筝的质地,不成想却丢了丑。” “咱们还是别弹琴了。”董小宛牵过柳如是的手,挤身坐在她身旁说:“听小荷说,苏州那边已有士子煽动揭帖,似乎是要威胁当今圣上,不放人就要将他的丑事抖落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如是也是轻声一叹,道:“那天我去诏狱探视他们。徐枫要我务必设法通知苏州士子不可轻举妄动。徐枫没有明言,但我也猜得到,想来是他们当初查账,查到了皇帝的头上。我转托南京的复社士子将徐枫的意思转告过去,没想到却弄巧不成反是拙。他们不知还好,而今一旦得知徐枫被捕真相,居然不顾劝告,要上街去搞揭帖了。” 董小宛挥起粉拳打在另一手的手心里,焦急地说:“这可怎生是好?朝廷万一恼羞成怒,大开杀戒,那……” 柳如是深以为意地点点头,说:“我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马阮若利用起这一点,而对我东林诸人大加挞伐,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听了这话,董小宛“啊!”地惊叫了一声。她的胆略本就比柳如是小,听她这么说更是六神无主、通体皆凉。 “影怜,你就快别吓我了。既然事态严重,你和钱大人倒是给拿个主意呀!”董小宛紧紧攥着柳如是的手说。 柳如是望了望亭外的阳光,念叨了一句:“该是牧斋下朝回来的时辰了,怎么老半天了也不见人影儿。” 董小宛杏眼一睁,道:“难不成钱大人也被捕了?” “不会。”柳如是虽是这样说着,但心里多少也有点打鼓。她匆忙起身,向大厅的方向走去。董小宛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正待她二人穿过大厅要往大门口去时,管家也正从门口的方向向里走,双方正好碰上。 还不待柳如是问话,管家就抢先说道:“夫人好,董小姐好。老爷刚差人过来送信,说是去鹤鸣楼了,今儿中午就不在家吃饭了。” 柳如是眉头一皱,喃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去什么鹤鸣楼!” 董小宛却接口道:“影怜,南京士子不是常去鹤鸣楼聚会的吗?钱大人定是去找他们探询去了。” 这句话倒点醒了柳如是。她细细一想也是这个理儿,紧张的面部表情便放松了下来。她自嘲似的一笑,道:“你看看我,这心里一急什么都忘了。小宛你说得对。牧斋定是去和复社士子们商谈救人之法去了。” 鹤鸣楼的店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远就看见钱谦益的轿子缓缓驶来。待轿子刚一落下,他便快步奔了过去。 钱谦益刚一露头,店伙计便将他轻轻一搀,笑着说:“钱大人很少中午来的,今儿吹的是那阵东风把您老给送来了?” 钱谦益苦涩地一笑,说了句:“苏州刮来的风。”然后便大踏步地进酒楼去了。 他刚一进得楼来,便听见一声吆喝:“贾似道弃淮扬矣!”接着便是一阵起此彼伏地附和声。钱谦益虽不知是谁人喝了这么一句,但将权势熏天的马阮比作南宋奸相贾似道,也足见胆识。 他侧目一望,见是一堆年轻士子坐了几桌,正在喝酒说话。其中一个和尚脚踩板凳,端着粗瓷大碗“咕咚咕咚”地喝完了酒,说了句“痛快”,颇有豪侠风骨。和尚和书生们推杯换盏,大谈国事,却是令钱谦益十分惊奇。 店伙计迎上来说:“钱大人,您还是雅间请?”钱谦益将手一抬,制止住了他。 店伙计也寻声望了那群士子一眼,道:“这帮酸儒每天都来这儿喝酒,咱们早都见怪不怪了。他们议论他们的,您姑妄听之,千万别计较。” 钱谦益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 这个脚踩板凳的和尚一抹嘴,继续说:“高杰高将军已被奸人害死。更可恶的是,害死他的人竟背叛祖宗,投了满清!满清得了此人,我南朝的兵力部署岂不都一探而知了吗?” “和尚!你说这人是谁?”其中一名士子愤恨地问。 “此人非他,便是高杰的心腹部下,睢州总兵许定国是也!”这和尚也是额上青筋暴露,面红耳赤地说:“这个王八羔子,不忠不义,陷我忠良,他日必引兵南来,颠覆我祖宗社稷!” 钱谦益闻言更觉惊奇。这和尚喝酒吃肉已是奇怪,满口的污言秽语更令人深深怀疑。 “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是谁呀!”又一名士子这样问道。 这和尚哈哈一笑,道:“贫僧法号‘大悲’。” “大悲?”众人互相望了望,均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店伙计忙迎上去说:“大师法驾光临,小店招待不周,还请恕罪。小的特备了雅间请大师移座,尝些素斋!” 这大悲和尚怒容陡现,抡起胳膊就打了这店伙计重重地一记耳光。士子们见状更是哗然一片,喧闹声顿时止住了。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这和尚。 “哎呦!”店伙计踉跄了几步,怒道:“你……你怎么打人!” “我打的就是你!”大悲怒道:“你这肉眼凡胎的不识真人,可知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一和尚吗?”店伙计也怒气冲冲地说。 “我告诉你,和尚不过是我隐匿身份的手段。我的真实身份,乃是大明崇祯烈皇帝朱由检!”大悲和尚大声叫道。 众人闻言无不都是一惊。钱谦益也自那偏僻地角落站起了身来。 “什么?你是先帝?”士子们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胡说!”士子群中一个少年跃然而出。他指着大悲说道:“你这妖僧,竟敢妄称是先帝,真是贼胆包天!” 大悲眼珠子一瞪,怒道:“小娃娃,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荒谬!”少年毫不示弱,大声说道:“我乃大明崇祯皇帝的第三子朱慈炯。父皇已于北京蒙难,你这妖僧口吐狂言,分明是胡说!” “啊!”众人又是惊愕一片。先来一个自称是先帝的和尚已足够惊世骇俗,又冒出来一个自称是朱慈炯的少年。在这连番的变故面前,众人皆是混乱一片。 这时候,一队兵丁直直地闯了进来。“何人在此闹事?”为首的一个百夫长站出来问道。 大悲和尚却毫不畏惧,高声叫道:“大胆!你们瞎了狗眼,居然不识真人了!” 百夫长将炯炯目光一瞪,问道:“你是谁?” “我乃崇祯皇帝也!”大悲说着就要冲百夫长扑上去。两边的兵丁将他一架,按倒在了地上。 “好大的胆子,竟敢冒认是先帝?”百夫长喝了一声:“给我带走!” “是!”按住他的两名士兵将他似死猪一般的提起来,也不管他的叫骂,径直押了出去。 百夫长又将目光落在了这少年的身上,问道:“你又是谁?” 少年傲然不惧,却也没有回答。 百夫长便又问在坐的诸士子们:“你们谁认识他?” “不认识。”大家纷纷摇头,忙向后退了去。这一幕落在钱谦益的眼中,更令他扼腕叹息。 “小孩,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什么人?”百夫长语气柔和地说着。 少年森然一笑,道:“我说了实话,你就肯放我走吗?” “那你要看你做的是什么了。”百夫长笑了。 “我是朱慈炯!”少年仰着头答道。 百夫长闻言一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你是太子殿下?”百夫长皱眉问道。 “不错。”少年不假思索地说。 百夫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既然太子大驾光临,卑职也不敢怠慢,烦殿下随卑职走一趟。” 少年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放我走的吗?” “可太子身份尊贵,岂能流落江湖呢。殿下放心,卑职定保殿下周全。”他说完便又对身后的兵丁吩咐道:“带走。” 一名兵丁迎上来,说:“殿下,这边请。” 少年知道挣扎无益,只好深深地叹一口气,随这兵丁去了。百夫长又将目光转向了诸位士子。他踱步过来说:“你们是读书种子,说不定你们其中还有几人能做个阁臣呢。今日我不抓你们,也愿你们好自为之。喝酒就喝酒,不要再非议朝政。否则……”他“唰”地一下将佩刀亮了出来。众人都是一呆,纷纷向后退着步子。 “军爷,我们知道了,绝不再非议朝政。”士子们战战兢兢地说着。 百夫长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又朝钱谦益这边走了来。他躬身一礼,说:“没想到钱大人也在。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可惊扰了您的雅兴?” 钱谦益含笑摇了摇头,说:“我也是刚来一会儿,谈不上惊扰,也谈不上雅兴。” 百夫长哈哈一笑,道:“既如此,钱大人请自便,卑职还有公务在身,不能相陪了。”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众士子却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钱谦益也一直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盘问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假王妃”的案子还未尘埃落定,却又冒出来了两个“妄人”。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的儿子。 阮大铖望着墙上挂着的这幅《千里江山图》,满眼尽是爱惜之色。这幅图很长,他一边踱步一边细细地观赏着。冯可宗只讷讷地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惴惴不安。 “王希孟的这幅画真是绝妙呀。”阮大铖笑着说:“只可惜天妒英才,小小年纪就西去了。唉,真是可悲可叹。冯大人,你觉得此图如何?” 冯可宗尴尬地一笑,道:“在下是粗人,不通文墨,让阮阁部见笑了。” “哈哈哈……”阮大铖爽朗地笑了一阵,幽幽转过身来,说:“听说京里又出了乱子。” 冯可宗一惊,叹道:“阮阁部耳目竟如此灵通?不错,今日午时,巡逻的官兵捕了两个妄人。” “怎样的妄人?”阮大铖沉着脸问道。 冯可宗踌躇了一下,答道:“一个是法号大悲的和尚。他自称是大明崇祯皇帝。另一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自称是太子朱慈炯。” “真是荒谬!”阮大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同时跳了一下。 冯可宗赶上来说:“阁部高见,这一老一少定是妄人,咱们以大不敬之罪一杀了事。” “不可。”阮大铖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冯可宗,悠悠笑着,说:“这两个人我倒要见上一见,再做定夺。” “这个……”冯可宗一阵踌躇,但也只好答应下来:“既然阮阁部要过问,在下也不敢阻拦。只是诏狱阴冷,阁部需多穿些衣服,免得着凉。” 阮大铖缓缓坐了下来,笑道:“谁说我要去诏狱了?你把人带来,我在这里见。” “这里?”冯可宗吃了一惊。阮大铖只是含笑点头,他也只能唯唯称是,退了下去。 阮大铖坐在屋中,捧着一杯清香的热茶,一边细品一边暖手。不一会儿,就听屋外起了一阵喧哗。“我乃堂堂大明天子崇祯,你们谁敢推我!” 阮大铖闻言便轻蔑地一笑,心中暗想:“这人居然如此粗鄙,怎能成大事?” “哗啦”一声门被推了开来。一个和尚模样的人一阵踉跄,走了进来,看样子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 “狗奴才,你都知道我的身份了,还敢推我?”大悲和尚冲着身后那锦衣卫大声吼叫着。 “见了内阁首辅阮大人,还敢狂吠!”锦衣卫一声怒斥,一脚踢在大悲的小腿上。大悲“哎呦”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地上。他刚一抬头,正好撞见了阮大铖那火辣而深沉的目光。就像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的徐枫撞见了高数老师的目光一样。这一望之下,大悲竟打了个哆嗦,刚才的嚣张气焰顷刻间就颓了下去。 那锦衣卫鞠了一躬,道:“阮阁部请便,小的就在门外候着。”他说完便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关上了。 斑斓地日光被门窗所阻,竟透不进来。屋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大悲抬起头瞅着高坐在前、似笑非笑的阮大铖,心中着实有些怯了。但他仍强撑着胆子,站起身来说:“你是阮大铖?哼!你早已列入了阉党逆案,永不叙用。如今又怎生做了大官了?” 阮大铖森然一笑,道:“你不简单呀,知道不少事。” 大悲哼了一声,道:“朕乃崇祯皇帝,你的案子可是我朱笔御批,怎能不知?” “你还知道些什么,从实招来。”阮大铖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说。 “哈哈哈!”大悲忽然放声大笑,道:“你这阉党逆贼,也配审我吗?我可是当朝皇帝!”大悲说到最后,双臂高举,显得异常激动。 阮大铖却也不急,只是微微一笑,道:“就算你是皇帝,如今落在我和锦衣卫的手里。我要你死,你也是非死不可。所以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免受皮肉之苦。” 听了这话,大悲心中微微一颤,略显惊慌地说:“你……你敢弑君?” “如今我保的是弘光皇帝朱由崧,你说我敢不敢杀你?”阮大铖冷笑道:“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弘光既是由我和马士英所立。旁人就休想夺去我们这定策之功!就算是崇祯皇帝也不行!” “啊?”大悲双腿一软,又跪倒在了地上。他强自镇定,用瑟瑟发抖的语调说:“阮阁部明察,我可不是什么崇祯皇帝呀,我就是一游僧,被马大人看中,才照他吩咐假冒皇帝的。” “哼!果然是马士英!”阮大铖问道:“他为何这么做?” “马……马大人说我只要来假冒崇祯皇帝,他就可以将当今天子废黜,立我为君。”大悲急急地说:“只要我当了皇帝,马大人说他就不用怕左良玉了。虽然我也不懂这里头是个什么因果,但马大人既如此有把握,我才一时鬼迷心窍的呀!” 阮大铖点了点头,叹道:“左良玉为‘清君侧’而来。可如果君都没有了,也就无需再清了。哼!马士英这是要釜底抽薪呀!” “是……是这话。”大悲瑟瑟缩缩地应道。 阮大铖冰冷的目光一转,又望着他问道:“我的事也是他告诉你的?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说当年崇祯皇帝扳倒了魏客,也将阮阁部您划入阉党逆案中。”大悲怯怯地说:“后来您为了官复原职,买通朝中的马大人和周延儒,故意……故意掘开黄河,淹了开封。致使督师孙传庭兵败被杀。而您正好可以借‘边才’之名复职。后来……” 阮大铖越听越是心惊。他猛然一拍桌子,尖声叫道:“够了够了够了!你给我闭嘴!” “是是是,小的闭嘴。”大悲又一个头磕下去,不再言语了,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 这时,守在门口的家丁和锦衣卫一拥而入,同时叫道:“大人!”“老爷!”他们见阮大铖站在桌前,怒发冲冠,满面通红。而那跪着的大悲和尚则是瑟瑟发抖,不免互相瞅了一眼,不明就里。 “带下去!带下去!”阮大铖袍袖一挥,大声咆哮着。锦衣卫和家丁都是一惊,均没想到阮大铖何以动怒如斯。于是他们急忙应了一声,提起大悲就走了。 “阮阁部!”冯可宗大步进来,正想说什么,但见阮大铖满面怒容,心中也是一凛,问道:“阁部这是怎么了?” 阮大铖缓缓坐下,调整了下呼吸,道:“我没事。那个大悲和尚着实可恶。留不得。” “但也不可杀他。”阮大铖补充道:“先关着,总有一天我要马士英自食其果。” “是。”冯可宗应了一声,又微微抬起眉眼,问道:“那个小孩子还……” “带他来!”阮大铖面色铁青,森森地说着。 冯可宗心头一紧,暗想:“阮大铖心情这么坏,这个小孩子怕也是难逃一死了。” 于是他微微转身,吩咐道:“带人进来。” 阮大铖凝神一看,来人是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少年。这少年不悲不喜、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贵气。阮大铖见了,也是微微一惊。 少年走到阮大铖的桌案前停住了步子。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阮大铖相互望着。冯可宗也没多言语,知趣地退了出去。 “你就是阮大铖?”少年缓缓开口说了一句。 阮大铖咧嘴一笑,道:“不错。还不知阁下台甫?” “崇祯皇帝的第三子,当今太子朱慈炯。”少年轻描淡写地说着,远不似大悲和尚那样地大吼大叫。 阮大铖笑道:“你承认得如此爽快,就不怕我杀了你?” “大人若要杀我,我承不承认都是一样。”少年也微微笑着。 “你倒是聪明。”阮大铖点了点头,道:“你既自认是朱慈炯,可有证据?” 少年笑道:“听说李闯破京之后,不少北京的宫人南渡到了南京来。大人大可带我进宫去对质。” 阮大铖的瞳孔微微瞪大了一些,久久无言。在这静谧地屋子里,只有他那粗重的呼吸声。 “你来南京是为了夺权吗?”阮大铖冷森森地问道。他如此一说,便是承认了这少年的贵胄身份。 少年淡淡一笑,道:“我自北京而来,历经千难万险,一来自然是为了皇位。这点我不瞒你。但第二点,我也是为寻一个人来的。” 阮大铖眉头一皱,急急问道:“谁?” “徐枫。”少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徐枫?你也知道徐枫?”阮大铖不禁将身子向前探了探,接着问:“你找他干什么?” “哼!此贼乃是洪承畴的心腹,乃是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派来南京的满清内应。”少年说起此事便是一脸地忿忿之情,道:“我绝不能看着此贼误我大明的江山!” 这话一说,当真是石破天惊。饶是阮大铖心机深沉,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叫道:“什么?他不是左良玉的人吗?” “左良玉?哼!他在北京时骏马锦衣好不威风。据说左懋第大人就是因他而被扣留的。”少年怒声道:“如今我坐不坐皇帝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诛此巨寇,我大明才能消除后顾之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对饮 阮府的后院中有一独栋的小楼。这小楼身在绿荫丛中,是夏日里避暑的好所在。只是凛冬漫漫,几月不住,也疏于打理,小楼看上去便有些陈旧了。 但也只是一天的功夫,阮府家里的仆从侍女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一通打扫,又重新焕发了光彩。“鄙楼是我们阮老爷花大力气建起来的,冬暖夏凉,请殿下暂且屈就。” 说话的是阮大铖的老管家。他年岁不是很大,但声音浑浊,总给人一种嗓子眼卡痰的感觉。“哦,那就多谢阮大人了。”朱慈炯说了一句,便在老管家的陪同下进了楼里。 迎面而来的是两个侍女丫鬟。她们见朱慈炯到来,便齐齐矮身一福,柔声道:“殿下千岁。” 老管家含笑介绍道:“这两个是老爷派来的丫鬟,个儿高的叫望夏,个儿矮的叫盼柳。” 朱慈炯哑然一笑,道:“望夏盼柳,好名字。” “这都是我们老爷起的。”老管家似乎还觉得回答的不够,便又补了一句:“阮老爷的诗词文章都是天下闻名的。” 朱慈炯坐在了桌边,笑道:“阮圆海有大才,这点我也曾听过。” “是。”老管家应了一声,便道:“若是无事,小的就告退了。” 朱慈炯早就听厌了他那浑浊的老腔,见他要走便将袍袖一挥,示意他走。 老管家刚一退出,三四个精壮的家丁便围了上来。他们在小楼门前站成一排,目光炯炯地望着四周。 朱慈炯心下一沉,迎步过来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爷的吩咐,保护殿下安全。”家丁答道。 朱慈炯顿时怒火上涌,正要骂一句“放肆”,但转念一想,自己既已沦为阶下囚,发怒又有何用。想极此处,万千怒火泄于无形,换来的只是深深一叹。 他又踱步回走,重新坐了下来。“姐姐,我……我真是对不起你。”朱慈炯小声嘟囔了一句,便留下泪来。 望夏和盼柳对视了一眼,忙迎上来安慰。“殿下何以忧烦?”这话一出口,就连盼柳自己都觉得多余。 朱慈炯抬起婆娑地泪眼来,问道:“有酒吗?” “窖里有酒,不过咱三人都出不了门去,又怎么拿呢?”望夏这样说道。 朱慈炯又叹了一口气,说:“有酒就好了。我真想一醉解千愁。” 这时,一阵盈盈笑声传来。“难道殿下没有听过‘举杯浇愁愁更愁’这句诗吗?” 朱慈炯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妙龄女子端着托盘含笑而来。这托盘上放着的正是一个酒壶和两个酒盅。门前家丁一拦,道:“杜姑娘,您还是请回。没有老爷的吩咐,谁也不得进出。” 杜晓芸嫣然一笑,道:“好哥哥,你可错了。我来看望朱慈炯殿下,正是阮老爷的意思。” 家丁们互相望望,怀疑地问:“真的吗?” “哎呦,您瞧您说的。我几时编过瞎话。”杜晓芸娇笑着说:“这小楼就在阮府的深宅大院之中。我一人进去,难道还能把殿下给拐跑了呀?” “嗯,这倒是个理。”一个家丁也露出了笑容,闪身让开一条道,说:“那你快去快回。” “晓芸可多谢几位哥哥了。”杜晓芸端着托盘矮了矮身子,便迈步走了进去。就在她进得小楼的瞬间,让开路的那家丁忽然伸出在杜晓芸的臀部狠狠地捏了一把。 “啊!”杜晓芸粉面一红,柳眉倒竖,转过脸来就要发怒一般。几个家丁却哈哈大笑,道:“杜姑娘,咱的手劲如何呀!” 杜晓芸咬着牙,却强颜笑道:“好哥哥,你可捏疼我了呢。下次不许了啊。” 家丁们闻言更是哈哈大笑,不亦乐乎。 朱慈炯冷眼瞧着这一切,心里是说不出的鄙夷。他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对风尘女子大是不齿。他见杜晓芸笑盈盈地走过来,便说道:“杜姑娘,你的酒我可喝不起。” “殿下何出此言?”杜晓芸含笑问道。 “哼!我可没有嫖资给你。”朱慈炯此言尖酸刻薄。杜晓芸的笑容顷刻间就僵住了。 朱慈炯见她不搭腔,扬眉一瞧,只见杜晓芸目泛连波,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朱慈炯到底也是个男子,见此情形怎能不心软? 但杜晓芸却没有流下泪来。她强颜一笑,说:“能服侍殿下是我的福气。不过,咱们要喝酒,还得寻个高处。高处喝酒才能喝出滋味来。” 外面的家丁吆喝了一声:“殿下,你陪这个大姐姐上楼去。楼上有大床。”说完之后,几人又是一阵狂肆大笑。 杜晓芸微微侧目,笑道:“殿下,你随我来。”杜晓芸轻轻笑着,端着托盘便向楼上去了。 朱慈炯面无表情,也随着杜晓芸的脚步一同上楼去了。望夏和盼柳刚想跟着,朱慈炯却回头吩咐道:“你们就待在这儿!” 这小楼的二层果真有一张大床,也有一个柜子和一扇窗。西斜的日头洒下一片温柔的光来,映在窗前的桌子上。 杜晓芸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回身问:“定王殿下,您怎么不叫那两个丫鬟跟上来伺候呀?” 朱慈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坐在桌前,说道:“你是阮大铖派来的。他想使美人计?” 杜晓芸格格一笑,用戏谑地口吻说道:“定王殿下,敢问您今年贵庚呀?您的……”说到这儿,她眼睛向朱慈炯下身一瞄,继续道:“那家伙成吗?” “大胆!”朱慈炯拍桌而起,瞪着一双怒目道:“我虽落魄,但仍是崇祯皇帝之子,岂容你轻贱!” 杜晓芸也坐在了一旁,正容说:“我可不是阮老爷派来的。他还犯不上对您使什么美人计。” “那你……”朱慈炯将她上下一番打量,问道:“所谓何来?” “殿下。您可知道一个叫做侯方域的人吗?”杜晓芸忽然这样问道。 朱慈炯神色一诧,道:“侯方域乃是河南御史侯恂之子。此人颇有才名,我听说过。” 杜晓芸点了点头,颔首道:“实不相瞒,他正是我的夫君。” “啊?”朱慈炯闻言一惊,又要起身。杜晓芸急忙将他一拉,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朱慈炯这才按下惊诧的心情,小声问:“那你何以沦落至此?” “唉,一言难尽。”杜晓芸说:“我原名叫做李香君,本是秦淮歌女。阮大铖未得势时便将我买了送给侯方域做妻子。我们一见如故,彼此倾心。只是好景不长。阮大铖扶立了当今的弘光天子,一下子位极人臣。加之朝宗他又写了张什么《留都防乱揭帖》,痛斥阮大铖的奸人嘴脸。于是阮贼怀恨在心,将我强掳了来,将朝宗赶出了南京去。” “哦,原来如此。”朱慈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在阮府忍辱负重了近一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挣脱枷锁,和朝宗团聚。”李香君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殿下也知道,前些日子有个疯和尚冒充先帝被捕,阮贼在审他时被我偷听到了。” “哦?他们说了什么?”朱慈炯的身子也有些前倾,看样子是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 李香君冷冷一笑,道:“两年前黄河决口,淹了开封城。这事殿下知道?” 听到这话,朱慈炯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了,恍若失神似的说:“开封城数百万黎民葬身洪水之下,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呢。” “这就是了。”李香君道:“殿下可知黄河何以决口?那便是阮大铖做的手脚。他买通朝中的周延儒,周延儒又派马士英去掘开了黄河堤坝,致使大水淹城。那大悲和尚冒充先帝便是马士英授意的。他所说的话必然不错。” 朱慈炯惊得嘴巴张得老大,久久不能合拢。他沉吟了半晌,又问道:“可阮贼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当官。”李香君道:“大水淹城,致使前来解围的孙传庭部也吃了大败仗。经此一败,朝廷战将凋零,阮贼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以‘边才’的身份恢复官职了。” 朱慈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个阮大铖,竟然用心如此险恶!” “这件事唯一的证人便是当时的河南御史侯恂,也就是朝宗的父亲。”说到这儿,李香君也默然了。“可惜他老人家也因此而下了大狱,不久就死了。难保不是周延儒他们杀人灭口。” “哼!报应不爽!这周延儒后来也没能善终。”朱慈炯恨恨地说。 李香君柳眉一皱,急急地说:“死了一个周延儒,可还有马士英和阮大铖。他们尚在法网之外。” “对!”朱慈炯站起身来,激动地来回踱步,说:“此二贼与徐枫一样,都是我朝的大奸臣。不将他们三个诛杀,我大明决计不能振兴!” “徐枫?”李香君嘟囔了一句,正要说“徐枫可是好人呀”。但她话还没出口,朱慈炯又颓然坐下,说:“可我如今是阶下之囚,自身尚且难保,又谈何锄奸呢。” 李香君激切地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香君别无他求,若能邀天之幸,殿下有朝一日可以脱困,一定要将阮贼罪行昭告天下。为我和朝宗还有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报此深仇。” 朱慈炯已是眼含热泪,道:“香君姐姐,我记住了。” 李香君闻言一惊,竟有些惊慌失措。她又惊又喜,还有点难为情,忙是以手抚面,颇觉尴尬似的说:“殿……殿下,您怎么……怎么叫我姐姐?” 朱慈炯含泪笑道:“你与我的亲姐姐确有几分相似。” 李香君似笑非笑,忙斟满了两杯酒,说:“殿下,民女斗胆向您敬杯酒。” 朱慈炯却又摇摇头,说:“我不想喝了。” “还是喝。”李香君脑袋轻轻一歪,说:“否则,他们要怀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对质 钱谦益面色阴沉,没有说话。柳如是坐在一侧,微微皱着眉头,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过了许久,柳如是才轻启朱唇,缓缓说道:“牧斋,你可从来没有这样子过。你从鹤鸣楼回来一句话也不说?”言语中似有些埋怨。 钱谦益眉眼一挑,望了眼神色焦灼地柳如是,道:“不知夫人想让我说些什么?” “你干什么去了?”柳如是皱眉问道:“下了朝也不回家,管家说你去了鹤鸣楼。我原以为你是去找复社的学子们商议如何救徐枫他们。可你却……为何是这副模样。” 钱谦益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如今的复社与当年的复社可大不相同了。他们只会吹大气,见了官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靠他们救人,恐怕很难。” “我看你倒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柳如是发了一句牢骚,随即起身踱步到钱谦益的身后,轻轻为他按揉着肩膀。柳如是手劲很小,但所按的都是关键穴位,钱谦益只觉一阵酸麻感自双肩贯通全身,接着,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复社的子弟固是不如从前了,但那股子风气还在。”柳如是边按边说:“不然像冒辟疆、侯方域这样的人也出不来。我听说苏州那边的学子们又在搞什么揭帖,这可大大地不妙了。前些年搞的那个《留都防乱揭帖》锋芒直指阮大铖。可后来阮大铖得势,这帮人哪个有好下场的?哼!这回倒好,矛头指向了皇帝。这与造反又有什么分别?他们这样不仅救不了人,更会毁了复社呀。” 钱谦益陶醉似的将身子向后一靠,伸手轻轻抚摸着柳如是那皓白玉腕,闭目听着柳如是的话。“夫人说得是。”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可如今是乱上添乱了。” “怎么?”柳如是说话时,双手已开始按揉钱谦益的太阳穴。 钱谦益依旧闭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去鹤鸣楼时,见了一僧一俗。哼!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的儿子。” “啊?会有这种事?”柳如是大吃一惊,手上也不觉停了下来。 “真是变生肘腋。”钱谦益苦涩地一笑,继续说:“这事关系到本朝法统。阮大铖不可能不过问。徐枫的案子想必会拖一拖。” “可左良玉的大军……”柳如是不无顾忌地说了句。 “马士英已经调黄得功和刘良佐两部人马去抵御了。”钱谦益喃喃地说着,就像是说梦话一般,吐字也不是很清晰:“能不能挡得住,就看造化咯。” 钱谦益好整以暇,柳如是却是心怀忧急。她正要说什么,管家却一路小跑而来,说:“老爷,夫人。外面有一宫人宣旨,说是请老爷进宫面圣。” “面圣?”钱谦益忽然将眼一睁,问道:“怎么忽然召见?” “这……小的哪里知道呀。”管家两手一摊,也颇显无奈。 柳如是问道:“除了宣咱家老爷,还宣了谁?” “没说,听那口气,似乎是在京的阁臣都要宣。”管家说。 柳如是点了点头,道:“牧斋不必忧心,既然是都宣了,想来不是针对你的。” 钱谦益点了点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还从未突然宣过这么多人,恐怕是出大事了。” 柳如是绕到钱谦益身前,郑重地说:“先去看了再说。” 钱谦益出门时,已是夜幕四合,华灯初上的时分。他望了望漫天的星斗,深深地一叹。 他步入紫禁城时,只见侍卫们面容严肃,宫人们也都提着灯笼行色匆匆,远不像平日里那般从容。钱谦益的心也不觉发起紧来。他的两道剑眉似麻线一般揉在了一起,面色也变得极为郑重。 “喲!是钱大人。”迎上来的是工科给事中李清。 钱谦益也是抱拳一揖,道:“不知皇上此时召见,所谓何事呀?” 李清也是大摇其头,道:“我也不知啊。这种事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钱谦益和李清想到了同一件事,不禁让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李清本能地伸手捂住了钱谦益的嘴,压低了声音道:“事态未明之前,不可妄自猜度呀。” “是是是。是我莽撞了。”钱谦益尴尬地一笑,便与李清一道快步向奉天殿去了。 皇帝如此郑重其事地召见群臣,大多时候都是为了托孤。但这事关系国本,不可轻易说出口。但事实证明,他们都猜错了。 迎接他们进奉天殿的便是徐昊的贴身太监王肇基。“呦,两位大人一道儿来了,那可好了。”王肇基笑着将他们迎了进来,安排了座位。 在场的还有户部尚书张有誉、兵部尚书马士英、内阁首辅阮大铖、日讲官李景廉等十多名朝廷要员。钱谦益把眼一瞧,除了一些老宫人以外,在场群臣皆是茫然之色,唯有阮大铖轻摇羽扇,谈笑自若,便也猜知了一二。 “皇上驾到!”王肇基一声吆喝,大家急忙起身,跪拜了下去。徐昊一脸郑重地登上御阶,稳稳地坐了下来。“坐回去都。”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群臣皆是哑然,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依规矩道了声:“谢陛下!”然后才起身回座。 “李景廉。”徐昊叫了一句。“臣在。”李景廉急忙起身,欠身答道。 “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徐昊道:“若此人真是崇祯皇帝的儿子,朕该如何自处?” 钱谦益此刻终于明白了。原来皇帝叫大家来,是为了验那自称是朱慈炯的身份。 李景廉好像早就料到皇帝有此一问,正要答话,但阮大铖却重重咳嗽了一声。李景廉忽一踌躇,怏怏答道:“陛下放心,臣当问之以穷,定叫此人无遁词。”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算那少年真是太子,李景廉也必故意刁难,千方百计地证明他的太子身份是假的。这场审问还未开始,结果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得了这句承诺,徐昊微微放心,道:“那就宣。” “宣太子朱慈炯觐见。”王肇基高声一呼,那少年昂首阔步而来,面对众人的目光灼灼也毫无所惧。他走到御阶前,望了一眼徐昊,才微微欠身行礼,道:“朱慈炯见过皇叔。” “殿……殿下……真是太子殿下!”张有誉身后的一名老宫人忽然颤声叫了一声,立即跪倒在地,含泪道:“殿下蒙尘,老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老宫人名叫韩赞周,也是从北京南渡而来的。朱慈炯便是他自幼伺候的主子,如今见了焉有认不得的道理? 他说完之后竟然伏地痛哭,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另有几个宫人也纷纷出列,跪在了少年的身前,呜呜的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奉天殿悲声大作。徐昊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王肇基眉头一皱,怒道:“岂有此理,当着圣天子的面竟如此失仪!来人,拖下去!” 几名侍卫一拥而入,将这几个哭得如烂泥一般的宫人连拖带拽的拉了下去。 这一来,李景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还一句话没问,答案似乎已经揭晓了。即使是再愚钝的人此刻也该知道,这个少年分明就是朱慈炯无疑。 但徐昊交代的任务也必须得完成。于是李景廉清了清喉咙,起身道:“你真的是太子吗?” 朱慈炯答道:“我是定王。我的太子哥哥已死在了北京城。” “太子既然蒙难,那定王殿下就该是太子了。”李景廉说了一句。朱慈炯没有搭腔,似乎是默认了。 李景廉又道:“我再问你,你既是先帝之子,不知你的日讲官是何人?” “方拱乾。”朱慈炯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又叹道:“可惜他已死了,无法为我作证。” “讲过何书?”李景廉穷追猛打似的问。 “《尚书》、《诗经》、《左传》。”朱慈炯仍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授书的地点可在坤宁宫?”李景廉眉头紧皱,吐出来的每个字都似是钉子一般,硬生生的。 朱慈炯微微一笑,道:“坤宁宫乃皇后居所,安能授书。” “你南渡而来,是独身一人?”李景廉问。 “不。”朱慈炯顿了一顿,目光也沉了下来,说:“还有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是谁?”李景廉不等朱慈炯说完就急着追问。 朱慈炯将他一望,说:“便是当今的长平公主。” 李景廉吃了一惊,面前这人竟是毫不思索,所有问题都脱口而出,便又问:“那公主安在?” “我们早已走散了。”朱慈炯说:“她是不是还在人世尚且不知。” “大胆!”李景廉竟然恼羞成怒,暴喝道:“能为你证明之人或死或匿,如何证明你就是太子?快说,你是何人致使!” 朱慈炯望着他,反问道:“这些事即使是外朝的官员也不会全知道,我又怎能受人指使?” “你……”李景廉面红耳赤,指着他说:“你分明是假的!究竟是何居心!” 朱慈炯逼进了几步,道:“李大人,当年你在北京为官,我父皇待你不薄,何以今日你要如此待我?左良玉大兵压境,满清鞑子也已发兵南下,我大明腹背受敌,而你还在揪着我的身份不放!倒是我要问你是何居心了!” “放肆!”李景廉气得浑身发颤,立即跪倒在徐昊面前,道:“陛下圣明,定王殿下已死于北京,这个人必是假的!” “定王死于北京,你又如何知道!”朱慈炯也高声质问。 “好了!”徐昊重重地一拍龙椅,站起身来嘶吼着说:“不管你们谁是真,谁是假,总之,想让我让位的,那可没门!知道吗?没门!” 阮大铖急忙起身,凑上前来说:“陛下息怒。这件事必有蹊跷。倒不如将此子交给臣,臣定查个水落石出。” 徐昊烦躁地一甩袍袖,道:“准奏!”然后就狼狈似的走了。这场荒诞的对质大戏就这样草草收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对饮 阮府的后院中有一独栋的小楼。这小楼身在绿荫丛中,是夏日里避暑的好所在。只是凛冬漫漫,几月不住,也疏于打理,小楼看上去便有些陈旧了。 但也只是一天的功夫,阮府家里的仆从侍女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一通打扫,又重新焕发了光彩。“鄙楼是我们阮老爷花大力气建起来的,冬暖夏凉,请殿下暂且屈就。” 说话的是阮大铖的老管家。他年岁不是很大,但声音浑浊,总给人一种嗓子眼卡痰的感觉。“哦,那就多谢阮大人了。”朱慈炯说了一句,便在老管家的陪同下进了楼里。 迎面而来的是两个侍女丫鬟。她们见朱慈炯到来,便齐齐矮身一福,柔声道:“殿下千岁。” 老管家含笑介绍道:“这两个是老爷派来的丫鬟,个儿高的叫望夏,个儿矮的叫盼柳。” 朱慈炯哑然一笑,道:“望夏盼柳,好名字。” “这都是我们老爷起的。”老管家似乎还觉得回答的不够,便又补了一句:“阮老爷的诗词文章都是天下闻名的。” 朱慈炯坐在了桌边,笑道:“阮圆海有大才,这点我也曾听过。” “是。”老管家应了一声,便道:“若是无事,小的就告退了。” 朱慈炯早就听厌了他那浑浊的老腔,见他要走便将袍袖一挥,示意他走。 老管家刚一退出,三四个精壮的家丁便围了上来。他们在小楼门前站成一排,目光炯炯地望着四周。 朱慈炯心下一沉,迎步过来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爷的吩咐,保护殿下安全。”家丁答道。 朱慈炯顿时怒火上涌,正要骂一句“放肆”,但转念一想,自己既已沦为阶下囚,发怒又有何用。想极此处,万千怒火泄于无形,换来的只是深深一叹。 他又踱步回走,重新坐了下来。“姐姐,我……我真是对不起你。”朱慈炯小声嘟囔了一句,便留下泪来。 望夏和盼柳对视了一眼,忙迎上来安慰。“殿下何以忧烦?”这话一出口,就连盼柳自己都觉得多余。 朱慈炯抬起婆娑地泪眼来,问道:“有酒吗?” “窖里有酒,不过咱三人都出不了门去,又怎么拿呢?”望夏这样说道。 朱慈炯又叹了一口气,说:“有酒就好了。我真想一醉解千愁。” 这时,一阵盈盈笑声传来。“难道殿下没有听过‘举杯浇愁愁更愁’这句诗吗?” 朱慈炯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妙龄女子端着托盘含笑而来。这托盘上放着的正是一个酒壶和两个酒盅。门前家丁一拦,道:“杜姑娘,您还是请回。没有老爷的吩咐,谁也不得进出。” 杜晓芸嫣然一笑,道:“好哥哥,你可错了。我来看望朱慈炯殿下,正是阮老爷的意思。” 家丁们互相望望,怀疑地问:“真的吗?” “哎呦,您瞧您说的。我几时编过瞎话。”杜晓芸娇笑着说:“这小楼就在阮府的深宅大院之中。我一人进去,难道还能把殿下给拐跑了呀?” “嗯,这倒是个理。”一个家丁也露出了笑容,闪身让开一条道,说:“那你快去快回。” “晓芸可多谢几位哥哥了。”杜晓芸端着托盘矮了矮身子,便迈步走了进去。就在她进得小楼的瞬间,让开路的那家丁忽然伸出在杜晓芸的臀部狠狠地捏了一把。 “啊!”杜晓芸粉面一红,柳眉倒竖,转过脸来就要发怒一般。几个家丁却哈哈大笑,道:“杜姑娘,咱的手劲如何呀!” 杜晓芸咬着牙,却强颜笑道:“好哥哥,你可捏疼我了呢。下次不许了啊。” 家丁们闻言更是哈哈大笑,不亦乐乎。 朱慈炯冷眼瞧着这一切,心里是说不出的鄙夷。他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对风尘女子大是不齿。他见杜晓芸笑盈盈地走过来,便说道:“杜姑娘,你的酒我可喝不起。” “殿下何出此言?”杜晓芸含笑问道。 “哼!我可没有嫖资给你。”朱慈炯此言尖酸刻薄。杜晓芸的笑容顷刻间就僵住了。 朱慈炯见她不搭腔,扬眉一瞧,只见杜晓芸目泛连波,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朱慈炯到底也是个男子,见此情形怎能不心软? 但杜晓芸却没有流下泪来。她强颜一笑,说:“能服侍殿下是我的福气。不过,咱们要喝酒,还得寻个高处。高处喝酒才能喝出滋味来。” 外面的家丁吆喝了一声:“殿下,你陪这个大姐姐上楼去。楼上有大床。”说完之后,几人又是一阵狂肆大笑。 杜晓芸微微侧目,笑道:“殿下,你随我来。”杜晓芸轻轻笑着,端着托盘便向楼上去了。 朱慈炯面无表情,也随着杜晓芸的脚步一同上楼去了。望夏和盼柳刚想跟着,朱慈炯却回头吩咐道:“你们就待在这儿!” 这小楼的二层果真有一张大床,也有一个柜子和一扇窗。西斜的日头洒下一片温柔的光来,映在窗前的桌子上。 杜晓芸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回身问:“定王殿下,您怎么不叫那两个丫鬟跟上来伺候呀?” 朱慈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坐在桌前,说道:“你是阮大铖派来的。他想使美人计?” 杜晓芸格格一笑,用戏谑地口吻说道:“定王殿下,敢问您今年贵庚呀?您的……”说到这儿,她眼睛向朱慈炯下身一瞄,继续道:“那家伙成吗?” “大胆!”朱慈炯拍桌而起,瞪着一双怒目道:“我虽落魄,但仍是崇祯皇帝之子,岂容你轻贱!” 杜晓芸也坐在了一旁,正容说:“我可不是阮老爷派来的。他还犯不上对您使什么美人计。” “那你……”朱慈炯将她上下一番打量,问道:“所谓何来?” “殿下。您可知道一个叫做侯方域的人吗?”杜晓芸忽然这样问道。 朱慈炯神色一诧,道:“侯方域乃是河南御史侯恂之子。此人颇有才名,我听说过。” 杜晓芸点了点头,颔首道:“实不相瞒,他正是我的夫君。” “啊?”朱慈炯闻言一惊,又要起身。杜晓芸急忙将他一拉,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朱慈炯这才按下惊诧的心情,小声问:“那你何以沦落至此?” “唉,一言难尽。”杜晓芸说:“我原名叫做李香君,本是秦淮歌女。阮大铖未得势时便将我买了送给侯方域做妻子。我们一见如故,彼此倾心。只是好景不长。阮大铖扶立了当今的弘光天子,一下子位极人臣。加之朝宗他又写了张什么《留都防乱揭帖》,痛斥阮大铖的奸人嘴脸。于是阮贼怀恨在心,将我强掳了来,将朝宗赶出了南京去。” “哦,原来如此。”朱慈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在阮府忍辱负重了近一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挣脱枷锁,和朝宗团聚。”李香君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殿下也知道,前些日子有个疯和尚冒充先帝被捕,阮贼在审他时被我偷听到了。” “哦?他们说了什么?”朱慈炯的身子也有些前倾,看样子是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 李香君冷冷一笑,道:“两年前黄河决口,淹了开封城。这事殿下知道?” 听到这话,朱慈炯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了,恍若失神似的说:“开封城数百万黎民葬身洪水之下,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呢。” “这就是了。”李香君道:“殿下可知黄河何以决口?那便是阮大铖做的手脚。他买通朝中的周延儒,周延儒又派马士英去掘开了黄河堤坝,致使大水淹城。那大悲和尚冒充先帝便是马士英授意的。他所说的话必然不错。” 朱慈炯惊得嘴巴张得老大,久久不能合拢。他沉吟了半晌,又问道:“可阮贼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当官。”李香君道:“大水淹城,致使前来解围的孙传庭部也吃了大败仗。经此一败,朝廷战将凋零,阮贼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以‘边才’的身份恢复官职了。” 朱慈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个阮大铖,竟然用心如此险恶!” “这件事唯一的证人便是当时的河南御史侯恂,也就是朝宗的父亲。”说到这儿,李香君也默然了。“可惜他老人家也因此而下了大狱,不久就死了。难保不是周延儒他们杀人灭口。” “哼!报应不爽!这周延儒后来也没能善终。”朱慈炯恨恨地说。 李香君柳眉一皱,急急地说:“死了一个周延儒,可还有马士英和阮大铖。他们尚在法网之外。” “对!”朱慈炯站起身来,激动地来回踱步,说:“此二贼与徐枫一样,都是我朝的大奸臣。不将他们三个诛杀,我大明决计不能振兴!” “徐枫?”李香君嘟囔了一句,正要说“徐枫可是好人呀”。但她话还没出口,朱慈炯又颓然坐下,说:“可我如今是阶下之囚,自身尚且难保,又谈何锄奸呢。” 李香君激切地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香君别无他求,若能邀天之幸,殿下有朝一日可以脱困,一定要将阮贼罪行昭告天下。为我和朝宗还有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报此深仇。” 朱慈炯已是眼含热泪,道:“香君姐姐,我记住了。” 李香君闻言一惊,竟有些惊慌失措。她又惊又喜,还有点难为情,忙是以手抚面,颇觉尴尬似的说:“殿……殿下,您怎么……怎么叫我姐姐?” 朱慈炯含泪笑道:“你与我的亲姐姐确有几分相似。” 李香君似笑非笑,忙斟满了两杯酒,说:“殿下,民女斗胆向您敬杯酒。” 朱慈炯却又摇摇头,说:“我不想喝了。” “还是喝。”李香君脑袋轻轻一歪,说:“否则,他们要怀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放人 坐在轿中的阮大铖挑起轿帘向街上一瞟,露出了一点笑颜。揭露皇帝骄奢无度的揭帖已在南京的街头出现了。与之前《留都防乱揭帖》的捕风捉影不同。这次的揭帖列举了皇帝所贪墨、挪用的钱款,一桩桩、一件件都十分清晰明确,带给人们的感观冲击自然更加强烈。 虽说中国古人没有现代的公民意识,但不代表他们不懂何为“公权”。在这国家危难之际,皇帝不仅不以身作则,反而还挪借苏州府的公款,致使国家财政愈发窘迫。复社学子们积压着的不满在这一刻完全倾泻了出来。 “闪开!闪开!”七八名士卒挥着鞭子走上前来,一鞭鞭都抽在了围观揭帖的百姓身上。“阮老爷要进宫面圣,耽搁了时辰你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士卒一边用鞭子抽打百姓一边说着。 百姓们闻之色变,纷纷向后退去。但有几个青年学子却涌了上来,质问道:“前线的将士们在捍卫大明江山,而我们的皇上却挪用朝廷钱款只供其一人之淫乐。这样的皇帝还见他做甚?” “大胆!”官兵暴目怒喝道:“你这无知小儿,竟敢污蔑君上!今日阮大人有急事进宫,权且饶你一命,速速让开!” “敢问轿中的阮大人!”又一名学子挤过来大声说道:“民间早已得闻,北京太子南来,当今陛下何以自处?” “对!”学子们越聚越多,越吵越凶:“我们还听说福王的王妃也已南来,但却莫名其妙地下了大狱。众人皆传,当今天子并非朱明后人。阮大人可知真相?” 这领路的官兵更是恼羞成怒,挥鞭就重重地抽打在了站在最前的一个学子的脸上。这学子“啊呀”地叫了一声,捂着脸摔倒在了地上。 官兵怒道:“尔等猖狂刁民,谤君辱臣,罪不可赦!来人,将这几人给我拿了!将那揭帖给我扯了!” 士卒得令,纷纷冲了上来。学子们见状却也不惧,其中将冲上来的士卒重重一推,叫喊道:“来人呀!官老爷欺压良民百姓啦!”说话的同时,他也挥起拳头重重地打在了这士卒的鼻梁上。 士卒“啊!”地叫了一声,站稳踉跄的脚步之后用手一摸不禁骇然,自己的手上已满是鲜血。 领路的官兵怒目圆睁,喝道:“反啦!反啦!复社的学生造反啦!”一声呼喊,众士卒一拥而上,和学生们扭打在了一起。顷刻间,繁华的街道尘土飞扬,沿路的小摊小贩也急忙收拾起自家的货物匆匆走开,有那腿脚慢的,也给撞倒在地,折扇、画轴什么的散落满地。 几个士卒跃过打斗的众人,便要去撕那贴在墙上的揭帖。学生们焉能让他们撕?他们几个人发一声喊,奋力扑去,将那正要撕揭帖的士兵扑倒,一连几记重拳打在那士兵的脸上。“人在揭帖在!”他们一边和官兵扭打一边大声呼喊着。 领路的官兵眼见道路堵塞,心中惶急,忙走到阮大铖的轿子下说道:“阮阁部,咱们还是绕道而行。” “那他们该如何处置?”阮大铖在轿中问道。 “自然是抓了。”官兵答道。 “不光是他们,从南京到苏州的复社学生都要抓。只要是复社的,一个都不能放过了。”阮大铖吩咐道。 官兵一愣,随即道:“是。属下明白了。” 阮大铖绕了另一条路,才算顺利地到了紫禁城。他在东安门前下轿,从容地整了整自己的朝服乌纱,才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朝武英殿去了。 “皇上怎么不在春和殿召见了?”阮大铖颇为好奇地问。 “自从左良玉举兵以来,陛下就没去过春和殿了。”小太监答道。 “哦。”阮大铖的心忽然沉了一下,面上带了些严肃的表情。“难道朱由崧要开始励精图治了?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进得武英殿来,阮大铖趋步上前,跪下奏道:“臣阮大铖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徐昊的声音十分冷峻,与往日大不相同。阮大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马士英也坐在一边,同样是以冷冷地眼神望着自己。 徐昊将他一瞄,说:“阮卿一路辛苦,坐下再谈。” 阮大铖望望马士英那冷峻的面容,又望望徐昊这可怖的神情,心中也不能不打起一点小鼓来。只听他幽幽地说:“陛下宣臣来何事,若不言明,臣不敢坐。” “哼!”徐昊冷笑一声,目光移向了马士英,吩咐了一句:“你告诉他。” “是。”马士英答应了一声,然后又趾高气昂地问:“阮大铖!徐枫可是被你捕了去的!” 此言一出,阮大铖不禁汗湿衣衫。他抬起惊恐的眼睛来,冲着徐昊道:“不知是哪个奸人进谗,臣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阮大铖!”马士英猛然起身,道:“你勾结锦衣卫都指挥使冯可宗,将徐枫抓进了诏狱。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敢抵赖!” “陛下,臣……”阮大铖正要辩解,马士英却抢先说道:“陛下明鉴,徐枫就关在诏狱大牢中。陛下若有怀疑,可随臣去诏狱瞧瞧。” 徐昊也是怒火上涌,喝道:“阮大铖,你迫害徐枫,是何居心?” 阮大铖辨无可辨,便又跪倒在地,扣头道:“臣……臣知罪。” 马士英冷笑道:“好你个阮大铖,抓捕徐枫,逼反左良玉,分明是存心要倾覆我大明江山。其心可诛!” 阮大铖忽然将头一扬,怒视着马士英说:“瑶草兄,我抓捕徐枫尚是为陛下分忧,而你让人假冒先帝,却又是何居心!” “什么?”徐昊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便又扭头望向马士英:“可有此事?” 马士英一阵慌乱,期期艾艾地说:“不!我……我没有做过。” “没有做过?”阮大铖也是森森笑着,说:“要不要也请陛下移驾,去我府上对质?” “你……你这是信口雌黄,污蔑国家大臣!你……你……罪不容诛!”马士英跳脚骂着。 他们各执一词,徐昊越听越糊涂。只见他将袍袖一甩,道:“好了!先不要吵了!” 徐昊一声暴喝,在场的太监宫女、马士英和阮大铖都是心中一颤,本还争执不休的两人都低下了头去。 徐昊冷冷望着阮大铖,问:“左良玉之反,源头就在徐枫。倘若放了他,左良玉会收兵吗?” “臣会尽力一试。”阮大铖颔首道。虽然他深知左良玉不会轻易罢兵。但此时此刻,也只好先这样敷衍过去,再另寻对策。 “朕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徐昊的语气终于带了些温度:“你去把徐枫找来,朕有事要和他说。” “陛下,绝不能如此轻易地放过此贼呀!”马士英激切地说着。 “谢主隆恩。”阮大铖一个头磕下去,看都没看马士英一眼。 阮大铖幽幽地退出武英殿,缓步走着,还没走出多久,就听身后一声招呼:“圆海!”是马士英迎上来了。 阮大铖转过那张青绿地脸来,露出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微笑,说:“马大人,你这招真够阴的。你可别忘了,抓徐枫你也有份。” “哼!”马士英傲然一笑,道:“不错。我也有份。他日陛下追查下来,我跑不了,你也休想跑。圆海呀圆海,你可要记住,我就算死也要拉够了垫背的。” 马士英说最后这句话时,瞪着怒眼,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阮大铖在极怒之下却是哈哈大笑,说道:“瑶草兄,只怕就算你死了也拉不了我做垫背的呢!” 阮大铖说完扬长而去,只把怒气汹汹地马士英抛在原地的冷风里。马士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恶心,“呸”地一声吐了口口水,也独自走了。 马士英觉得,若要平息左良玉的叛乱就必得释放徐枫。而若能以此扳倒政敌阮大铖,岂不是一箭双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着,目光中尽是迷惘。 徐昊在武英殿呆呆地坐着,炭火换了一盆又一盆。他似乎也觉不出冷来,就只是那么地呆呆地坐着,既不叫妃嫔们侍寝,也不叫戏班子来演戏。 王肇基瞧在眼里有些不安,便俯身说道:“陛下,咱们还是回春和殿等。” “不。”徐昊讷讷地说:“从今以后,我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能再沉迷酒色了。” 王肇基一愣,随即笑道:“陛下有此觉知,当是天下万民之福。” 这时,武英殿的大门被推了开来。一名小太监趋步而来,慢声细语地说:“启奏陛下,罪臣徐枫带到。” “快宣!”徐昊忽地从御座上站起,那激动兴奋的情绪也是难掩。 小太监却有些踌躇,道:“陛下,徐大人还带了一个女子,这女子……女子便是前些日子所谓的‘假王妃’。” 徐昊沉默了一会儿,仍是挥手道:“没关系,叫他们一并进来。” “是。”小太监唯唯退了出去。王肇基也吩咐殿里的宫人们:“陛下有私密的话和徐大人说,咱们都出去了。” 徐昊眼巴巴地望着武英殿大门的方向,那门微微开启,徐枫拉着一个面容枯黄的女孩子的手一起走了进来。这女孩有些惊慌,一路走来始终低着头。 “别怕,小宁。”徐枫淡淡地笑着说。 “徐枫!”徐昊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然后他大踏步地迎了上来,紧紧攀住徐枫的肩膀说:“这些日子不见,叫你受委屈了!” 徐枫微微一笑,说:“我倒没什么,小宁才是真的受委屈了。” 宁采儿轻轻抬头瞥了徐昊一眼,正要跪下行礼。徐昊却抢先跪在了她的面前,说:“宁小姐,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呀!” “啊?”宁采儿大吃一惊,连连向后退去,一脸惊慌失措地表情。“公……公子,陛下怎……怎么……” 她大惊之下话也说不利索了,只能扯着徐枫的衣袖,望他的身后躲。 见她如此样子,徐枫不禁笑了起来,对她说:“别怕。咱们这个皇上是个冒牌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放人 坐在轿中的阮大铖挑起轿帘向街上一瞟,露出了一点笑颜。揭露皇帝骄奢无度的揭帖已在南京的街头出现了。与之前《留都防乱揭帖》的捕风捉影不同。这次的揭帖列举了皇帝所贪墨、挪用的钱款,一桩桩、一件件都十分清晰明确,带给人们的感观冲击自然更加强烈。 虽说中国古人没有现代的公民意识,但不代表他们不懂何为“公权”。在这国家危难之际,皇帝不仅不以身作则,反而还挪借苏州府的公款,致使国家财政愈发窘迫。复社学子们积压着的不满在这一刻完全倾泻了出来。 “闪开!闪开!”七八名士卒挥着鞭子走上前来,一鞭鞭都抽在了围观揭帖的百姓身上。“阮老爷要进宫面圣,耽搁了时辰你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士卒一边用鞭子抽打百姓一边说着。 百姓们闻之色变,纷纷向后退去。但有几个青年学子却涌了上来,质问道:“前线的将士们在捍卫大明江山,而我们的皇上却挪用朝廷钱款只供其一人之淫乐。这样的皇帝还见他做甚?” “大胆!”官兵暴目怒喝道:“你这无知小儿,竟敢污蔑君上!今日阮大人有急事进宫,权且饶你一命,速速让开!” “敢问轿中的阮大人!”又一名学子挤过来大声说道:“民间早已得闻,北京太子南来,当今陛下何以自处?” “对!”学子们越聚越多,越吵越凶:“我们还听说福王的王妃也已南来,但却莫名其妙地下了大狱。众人皆传,当今天子并非朱明后人。阮大人可知真相?” 这领路的官兵更是恼羞成怒,挥鞭就重重地抽打在了站在最前的一个学子的脸上。这学子“啊呀”地叫了一声,捂着脸摔倒在了地上。 官兵怒道:“尔等猖狂刁民,谤君辱臣,罪不可赦!来人,将这几人给我拿了!将那揭帖给我扯了!” 士卒得令,纷纷冲了上来。学子们见状却也不惧,其中将冲上来的士卒重重一推,叫喊道:“来人呀!官老爷欺压良民百姓啦!”说话的同时,他也挥起拳头重重地打在了这士卒的鼻梁上。 士卒“啊!”地叫了一声,站稳踉跄的脚步之后用手一摸不禁骇然,自己的手上已满是鲜血。 领路的官兵怒目圆睁,喝道:“反啦!反啦!复社的学生造反啦!”一声呼喊,众士卒一拥而上,和学生们扭打在了一起。顷刻间,繁华的街道尘土飞扬,沿路的小摊小贩也急忙收拾起自家的货物匆匆走开,有那腿脚慢的,也给撞倒在地,折扇、画轴什么的散落满地。 几个士卒跃过打斗的众人,便要去撕那贴在墙上的揭帖。学生们焉能让他们撕?他们几个人发一声喊,奋力扑去,将那正要撕揭帖的士兵扑倒,一连几记重拳打在那士兵的脸上。“人在揭帖在!”他们一边和官兵扭打一边大声呼喊着。 领路的官兵眼见道路堵塞,心中惶急,忙走到阮大铖的轿子下说道:“阮阁部,咱们还是绕道而行。” “那他们该如何处置?”阮大铖在轿中问道。 “自然是抓了。”官兵答道。 “不光是他们,从南京到苏州的复社学生都要抓。只要是复社的,一个都不能放过了。”阮大铖吩咐道。 官兵一愣,随即道:“是。属下明白了。” 阮大铖绕了另一条路,才算顺利地到了紫禁城。他在东安门前下轿,从容地整了整自己的朝服乌纱,才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朝武英殿去了。 “皇上怎么不在春和殿召见了?”阮大铖颇为好奇地问。 “自从左良玉举兵以来,陛下就没去过春和殿了。”小太监答道。 “哦。”阮大铖的心忽然沉了一下,面上带了些严肃的表情。“难道朱由崧要开始励精图治了?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进得武英殿来,阮大铖趋步上前,跪下奏道:“臣阮大铖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徐昊的声音十分冷峻,与往日大不相同。阮大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马士英也坐在一边,同样是以冷冷地眼神望着自己。 徐昊将他一瞄,说:“阮卿一路辛苦,坐下再谈。” 阮大铖望望马士英那冷峻的面容,又望望徐昊这可怖的神情,心中也不能不打起一点小鼓来。只听他幽幽地说:“陛下宣臣来何事,若不言明,臣不敢坐。” “哼!”徐昊冷笑一声,目光移向了马士英,吩咐了一句:“你告诉他。” “是。”马士英答应了一声,然后又趾高气昂地问:“阮大铖!徐枫可是被你捕了去的!” 此言一出,阮大铖不禁汗湿衣衫。他抬起惊恐的眼睛来,冲着徐昊道:“不知是哪个奸人进谗,臣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阮大铖!”马士英猛然起身,道:“你勾结锦衣卫都指挥使冯可宗,将徐枫抓进了诏狱。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敢抵赖!” “陛下,臣……”阮大铖正要辩解,马士英却抢先说道:“陛下明鉴,徐枫就关在诏狱大牢中。陛下若有怀疑,可随臣去诏狱瞧瞧。” 徐昊也是怒火上涌,喝道:“阮大铖,你迫害徐枫,是何居心?” 阮大铖辨无可辨,便又跪倒在地,扣头道:“臣……臣知罪。” 马士英冷笑道:“好你个阮大铖,抓捕徐枫,逼反左良玉,分明是存心要倾覆我大明江山。其心可诛!” 阮大铖忽然将头一扬,怒视着马士英说:“瑶草兄,我抓捕徐枫尚是为陛下分忧,而你让人假冒先帝,却又是何居心!” “什么?”徐昊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便又扭头望向马士英:“可有此事?” 马士英一阵慌乱,期期艾艾地说:“不!我……我没有做过。” “没有做过?”阮大铖也是森森笑着,说:“要不要也请陛下移驾,去我府上对质?” “你……你这是信口雌黄,污蔑国家大臣!你……你……罪不容诛!”马士英跳脚骂着。 他们各执一词,徐昊越听越糊涂。只见他将袍袖一甩,道:“好了!先不要吵了!” 徐昊一声暴喝,在场的太监宫女、马士英和阮大铖都是心中一颤,本还争执不休的两人都低下了头去。 徐昊冷冷望着阮大铖,问:“左良玉之反,源头就在徐枫。倘若放了他,左良玉会收兵吗?” “臣会尽力一试。”阮大铖颔首道。虽然他深知左良玉不会轻易罢兵。但此时此刻,也只好先这样敷衍过去,再另寻对策。 “朕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徐昊的语气终于带了些温度:“你去把徐枫找来,朕有事要和他说。” “陛下,绝不能如此轻易地放过此贼呀!”马士英激切地说着。 “谢主隆恩。”阮大铖一个头磕下去,看都没看马士英一眼。 阮大铖幽幽地退出武英殿,缓步走着,还没走出多久,就听身后一声招呼:“圆海!”是马士英迎上来了。 阮大铖转过那张青绿地脸来,露出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微笑,说:“马大人,你这招真够阴的。你可别忘了,抓徐枫你也有份。” “哼!”马士英傲然一笑,道:“不错。我也有份。他日陛下追查下来,我跑不了,你也休想跑。圆海呀圆海,你可要记住,我就算死也要拉够了垫背的。” 马士英说最后这句话时,瞪着怒眼,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阮大铖在极怒之下却是哈哈大笑,说道:“瑶草兄,只怕就算你死了也拉不了我做垫背的呢!” 阮大铖说完扬长而去,只把怒气汹汹地马士英抛在原地的冷风里。马士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恶心,“呸”地一声吐了口口水,也独自走了。 马士英觉得,若要平息左良玉的叛乱就必得释放徐枫。而若能以此扳倒政敌阮大铖,岂不是一箭双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着,目光中尽是迷惘。 徐昊在武英殿呆呆地坐着,炭火换了一盆又一盆。他似乎也觉不出冷来,就只是那么地呆呆地坐着,既不叫妃嫔们侍寝,也不叫戏班子来演戏。 王肇基瞧在眼里有些不安,便俯身说道:“陛下,咱们还是回春和殿等。” “不。”徐昊讷讷地说:“从今以后,我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能再沉迷酒色了。” 王肇基一愣,随即笑道:“陛下有此觉知,当是天下万民之福。” 这时,武英殿的大门被推了开来。一名小太监趋步而来,慢声细语地说:“启奏陛下,罪臣徐枫带到。” “快宣!”徐昊忽地从御座上站起,那激动兴奋的情绪也是难掩。 小太监却有些踌躇,道:“陛下,徐大人还带了一个女子,这女子……女子便是前些日子所谓的‘假王妃’。” 徐昊沉默了一会儿,仍是挥手道:“没关系,叫他们一并进来。” “是。”小太监唯唯退了出去。王肇基也吩咐殿里的宫人们:“陛下有私密的话和徐大人说,咱们都出去了。” 徐昊眼巴巴地望着武英殿大门的方向,那门微微开启,徐枫拉着一个面容枯黄的女孩子的手一起走了进来。这女孩有些惊慌,一路走来始终低着头。 “别怕,小宁。”徐枫淡淡地笑着说。 “徐枫!”徐昊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然后他大踏步地迎了上来,紧紧攀住徐枫的肩膀说:“这些日子不见,叫你受委屈了!” 徐枫微微一笑,说:“我倒没什么,小宁才是真的受委屈了。” 宁采儿轻轻抬头瞥了徐昊一眼,正要跪下行礼。徐昊却抢先跪在了她的面前,说:“宁小姐,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呀!” “啊?”宁采儿大吃一惊,连连向后退去,一脸惊慌失措地表情。“公……公子,陛下怎……怎么……” 她大惊之下话也说不利索了,只能扯着徐枫的衣袖,望他的身后躲。 见她如此样子,徐枫不禁笑了起来,对她说:“别怕。咱们这个皇上是个冒牌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香消 徐昊嘿嘿一笑,正要起身时却又“哎呦”地叫了一声,抬起手来说:“徐枫,快扶我一下。” 徐枫无奈地笑了笑,一边来搀扶他一边说:“你这家伙,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跪一下就起不来了。” 宁采儿越发地惊讶,眨了眨她那美丽而明亮的大眼睛,说:“公子,陛下,你们怎么……” 徐昊嘿嘿一笑,说:“宁小姐,徐枫说得对。我是一个冒牌皇帝。我叫徐昊,是他的表哥。” “啊?表……表哥?”宁采儿不禁退了几步,恍如置身在梦境中一样。“这怎么可能?福王殿下怎……怎么会是公子的表哥?” 徐枫含笑点了点头,说:“这件事的确惊世骇俗了一些。但是,比这更惊世骇俗的是,我和我表哥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是从未来来的。” “未来?”宁采儿嘟哝了一句,努力地晃了晃昏沉沉地脑袋,问道:“什么是未来呀?公子,我的脑子笨,一时不能参透。” 徐昊和徐枫相视一眼,都露出了笑颜。宁采儿虽仍是一头雾水,但见两人笑,自己也不觉跟着笑了。 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宁采儿解释清楚了什么是未来,自己又是如何穿越而来的。宁采儿越听越觉得惊奇,但听到最后激动的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了。 “说了这么多,嘴巴都干了。”徐昊走到大殿门口,冲外面值守的小太监喊了一声:“上一壶茶来!”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便去了。 “好了,以前的事就说到这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徐枫正容对徐昊说。 “嘿!”徐昊快步而来,道:“我放你出来就是要你给我出主意的,怎么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徐枫点了点头,说:“我叫郑森去澳门和日本采买火器了。看时间,大概不出十天就会有消息。只要火器运到,应付满清鞑子和左良玉的叛兵应该足够。” “老弟,你得给我个确切地答复呀。”徐昊皱着眉头坐回了御座。 徐枫皱眉深思:“老实说,我心里也没底。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徐昊面色一紧,忙问:“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逃出南京。”徐枫望着他,正色说道。 “逃?”徐昊顿时泄了气:“还能往哪逃啊?” “其实,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徐枫狡黠地一笑,说:“你知道‘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故事吗?” 徐昊费力地回忆起来。似乎他正在大脑中检索这个颇为陌生的短语。宁采儿却抢先说道:“我知道!戏文里说过,讲的是金兀术率领大军来捉拿赵宋官家的故事!” 徐枫哈哈一笑,指着徐昊语带嘲讽地说:“你看你看,你还不如人家女孩子。” 徐昊不屑地一撇嘴,说:“我是现代人,她是古代人。这些事我不如她又怎么了。” 听了这话,宁采儿也有些脸红。她强忍笑意,吐了吐舌头。 “当年金兀术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打得宋高宗狼狈南逃。如果没有后来的中兴四将,只怕赵宋王朝也就此亡了。”徐枫说:“可正是因为有了岳飞、韩世忠这样的中兴将领,才又让南宋撑了一百多年。” “唉。可我的岳飞又在哪里呢?”徐昊叹息说。 徐枫道:“其实在南明的历史上也有一些军事奇才的。这些人咱们只要善加利用,保住半壁江山应该不难。” “哦?”徐昊将身子坐直了些,问道:“都有谁?” “至少有两个人。一个就是郑森,也就是后来的郑成功。他家水师的实力在十七世纪是非常厉害的。对付没有海军的满清足够有余。”徐枫笑着说:“另一个人叫做李定国,曾经创下过‘两厥名王’的丰功伟绩。” 徐昊有些茫然,问道:“既然这么厉害,那历史上的南明为什么没能撑住?” 徐枫答道:“这个嘛,原因有很多。但咱们不用管那些。你别忘了,咱们可是事后诸葛亮,只要能料敌于先,不愁不能改变历史。” “好!”徐昊撸起袖子,说:“那你就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干什么?” “最要紧的,就是……”他刚一开口,门外的小太监就打断了他的话:“陛下,茶来了。” “端进来。”徐昊吩咐了一句,小太监便捧着托盘缓缓而入,分别将三杯茶放在了徐昊、徐枫和宁采儿的跟前,然后欠身行了一礼,又退出去了。 徐枫望了身后的宁采儿一眼,笑道:“你不是渴了吗?喝口热茶。” “公子还未喝,奴婢怎敢先喝。”宁采儿怯生生地说。 “你喝。”徐昊急迫地想听徐枫的指点,便有些不耐烦地对宁采儿说:“我们那个时代没有这些臭规矩。” 徐枫含着笑冲她点头。她这才瑟缩地端起盖碗,轻轻呷了一口,不禁赞道:“好茶,真香啊。” 徐枫和徐昊都呵呵笑了。“你快说,现在最紧要的事是啥?”徐昊探身问道。 “第一步,你得先把冒辟疆他们放了。”徐枫说:“他们是复社领袖,是这个时代难得的有知识、有见识,思想还开阔的年轻人。” “嗯,好!”徐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接着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咱们要想办法除掉马士英和阮大铖。”说到这儿,徐枫的语气也沉重了起来。 “这确实麻烦一些。”徐昊也不断地用拳头轻捶着自己的腿,看上去有些焦虑不安。 “公子。”宁采儿忽然气息微弱地叫了一声。徐枫闻言便觉不妙,忙回头问道:“小宁!你怎么了?” 宁采儿的脸瞬间变得蜡黄。她轻轻用手扶着太阳穴说:“我怎么觉得头晕晕的。” 徐枫心头一紧,吃惊的眼神投向了徐昊。徐昊也同样是一脸地惊愕,忙说:“那你快坐下休息会!” 徐枫扶宁采儿坐下来,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大牢里时间太久,生病了?” “我……我也不知道。”宁采儿侧眼将徐枫一望,眼神已没了光彩,露出一副惺忪睡态。“公子,外面的天儿……怎么……怎么是红的。” 徐枫也本能地向殿门的方向望去。殿门紧闭,哪里能望得见天,就算望见了,也绝不会是红色的。徐枫倒吸了一口凉气,嚯地站起身来说:“这茶里有毒!” “啊?”徐昊也瞪大了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宁采儿已经“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了。 “小宁!”徐枫忙扑身上去,叫道:“小宁!你感觉怎么样?” 宁采儿呢喃似的说:“公子,我好困,想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她的话语声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声音细如蚊叫,已经听不清了。 “你还看什么?快叫太医呀!”徐枫抬起头来冲徐昊喊了一声。“哦哦哦。”徐昊连忙应声,跌跌撞撞地向殿门跑去,大声嚷道:“宣太医,快宣太医!” 不一会儿,五名太医急匆匆地赶了来。“臣等见过陛下。”太医正要俯身行礼,徐昊却叫道:“好了!救人要紧!” 徐枫轻轻将宁采儿扶起,五名太医一个把脉,一个察看宁采儿的面色,另三人则站在一旁皱眉望着,神态十分焦灼。 那个把脉的太医也是眉头紧锁,眼睛低垂,几乎都要埋进自己那深深的眼袋里。徐枫望望怀里的宁采儿,又望望这个太医,问道:“她怎么样?” 太医没有说话,也只是抬起眼睛望着徐枫,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他这一摇头,真叫徐枫通体皆凉。 徐昊也是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你的意思是,她没救了?”徐昊颤声问道。 太医答道:“陛下请恕老臣愚鲁。依这位姑娘的脉象来看,似是中了烈毒。如今毒已攻心,老臣……无能为力。” “废物!”徐昊怒喝了一声,道:“给我滚开!”他又指着另一个太医说:“你再试试!” “是!”又一名太医战战兢兢地过来把脉,把过一阵也是哭丧着脸说:“陛下,确实是回天乏术……” 五个太医轮流把过脉,说辞也都是一样的。气得徐昊大骂:“废物!一群废物!” 五个老太医跪伏在地,嘴里说着:“陛下饶命。”一个个瑟瑟缩缩、浑身颤抖。 “滚!滚!”徐昊站起身来,怒吼着说。“陛下息怒,臣这就滚,这就滚……”五名太医风风火火而来,跌跌撞撞而去,只留下气急败坏地徐昊和木呆呆地徐枫。 此时的宁采儿已经气绝。但她温暖的身体依然依偎在徐枫的怀里,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徐枫默默地闭上眼睛,泪水就像拧开的水龙头,“哗哗”流个不停。 “岂有此理!大内皇宫,居然也有人下毒!真是岂有此理!”徐昊来回踱着步子。 徐枫轻轻将宁采儿的尸体放在一旁,抬起眼睛冷冷问了句:“徐昊,没想到你的心肠会这么狠!” 徐昊一愣,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装蒜!”徐枫也豁然起身,哽咽道:“这儿可是皇宫。除了你授意以外,谁还能来投毒?你是怕我们拆穿你假皇帝的身份,才要杀我们灭口的是不是!” 徐昊被徐枫给说得懵了。“徐枫!你……你这个混蛋!”他抡起拳头重重地打在了徐枫的脸上。徐枫给他打得一连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外面的侍卫和太监听见大殿里有异动,都一窝蜂地冲了进来。但冲进来的一刻却都愣住了。 “你们进来干嘛?滚出去!”徐昊怒吼道。 “是。”众侍卫和太监又都只好退了出去。 徐枫冷冷一笑,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演戏。徐昊,你真是活该做亡国之君!” 他说完便俯下身将宁采儿的尸体抱了起来向殿外去了。殿外的侍卫们见徐枫出来,都吃了一惊,正要上去阻拦,却听身后的徐昊大喊道:“不要管他!让他走!” 徐枫的步子也没有停下,就这样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了众人视野的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香消 徐昊嘿嘿一笑,正要起身时却又“哎呦”地叫了一声,抬起手来说:“徐枫,快扶我一下。” 徐枫无奈地笑了笑,一边来搀扶他一边说:“你这家伙,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跪一下就起不来了。” 宁采儿越发地惊讶,眨了眨她那美丽而明亮的大眼睛,说:“公子,陛下,你们怎么……” 徐昊嘿嘿一笑,说:“宁小姐,徐枫说得对。我是一个冒牌皇帝。我叫徐昊,是他的表哥。” “啊?表……表哥?”宁采儿不禁退了几步,恍如置身在梦境中一样。“这怎么可能?福王殿下怎……怎么会是公子的表哥?” 徐枫含笑点了点头,说:“这件事的确惊世骇俗了一些。但是,比这更惊世骇俗的是,我和我表哥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是从未来来的。” “未来?”宁采儿嘟哝了一句,努力地晃了晃昏沉沉地脑袋,问道:“什么是未来呀?公子,我的脑子笨,一时不能参透。” 徐昊和徐枫相视一眼,都露出了笑颜。宁采儿虽仍是一头雾水,但见两人笑,自己也不觉跟着笑了。 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宁采儿解释清楚了什么是未来,自己又是如何穿越而来的。宁采儿越听越觉得惊奇,但听到最后激动的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了。 “说了这么多,嘴巴都干了。”徐昊走到大殿门口,冲外面值守的小太监喊了一声:“上一壶茶来!”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便去了。 “好了,以前的事就说到这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徐枫正容对徐昊说。 “嘿!”徐昊快步而来,道:“我放你出来就是要你给我出主意的,怎么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徐枫点了点头,说:“我叫郑森去澳门和日本采买火器了。看时间,大概不出十天就会有消息。只要火器运到,应付满清鞑子和左良玉的叛兵应该足够。” “老弟,你得给我个确切地答复呀。”徐昊皱着眉头坐回了御座。 徐枫皱眉深思:“老实说,我心里也没底。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徐昊面色一紧,忙问:“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逃出南京。”徐枫望着他,正色说道。 “逃?”徐昊顿时泄了气:“还能往哪逃啊?” “其实,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徐枫狡黠地一笑,说:“你知道‘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故事吗?” 徐昊费力地回忆起来。似乎他正在大脑中检索这个颇为陌生的短语。宁采儿却抢先说道:“我知道!戏文里说过,讲的是金兀术率领大军来捉拿赵宋官家的故事!” 徐枫哈哈一笑,指着徐昊语带嘲讽地说:“你看你看,你还不如人家女孩子。” 徐昊不屑地一撇嘴,说:“我是现代人,她是古代人。这些事我不如她又怎么了。” 听了这话,宁采儿也有些脸红。她强忍笑意,吐了吐舌头。 “当年金兀术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打得宋高宗狼狈南逃。如果没有后来的中兴四将,只怕赵宋王朝也就此亡了。”徐枫说:“可正是因为有了岳飞、韩世忠这样的中兴将领,才又让南宋撑了一百多年。” “唉。可我的岳飞又在哪里呢?”徐昊叹息说。 徐枫道:“其实在南明的历史上也有一些军事奇才的。这些人咱们只要善加利用,保住半壁江山应该不难。” “哦?”徐昊将身子坐直了些,问道:“都有谁?” “至少有两个人。一个就是郑森,也就是后来的郑成功。他家水师的实力在十七世纪是非常厉害的。对付没有海军的满清足够有余。”徐枫笑着说:“另一个人叫做李定国,曾经创下过‘两厥名王’的丰功伟绩。” 徐昊有些茫然,问道:“既然这么厉害,那历史上的南明为什么没能撑住?” 徐枫答道:“这个嘛,原因有很多。但咱们不用管那些。你别忘了,咱们可是事后诸葛亮,只要能料敌于先,不愁不能改变历史。” “好!”徐昊撸起袖子,说:“那你就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干什么?” “最要紧的,就是……”他刚一开口,门外的小太监就打断了他的话:“陛下,茶来了。” “端进来。”徐昊吩咐了一句,小太监便捧着托盘缓缓而入,分别将三杯茶放在了徐昊、徐枫和宁采儿的跟前,然后欠身行了一礼,又退出去了。 徐枫望了身后的宁采儿一眼,笑道:“你不是渴了吗?喝口热茶。” “公子还未喝,奴婢怎敢先喝。”宁采儿怯生生地说。 “你喝。”徐昊急迫地想听徐枫的指点,便有些不耐烦地对宁采儿说:“我们那个时代没有这些臭规矩。” 徐枫含着笑冲她点头。她这才瑟缩地端起盖碗,轻轻呷了一口,不禁赞道:“好茶,真香啊。” 徐枫和徐昊都呵呵笑了。“你快说,现在最紧要的事是啥?”徐昊探身问道。 “第一步,你得先把冒辟疆他们放了。”徐枫说:“他们是复社领袖,是这个时代难得的有知识、有见识,思想还开阔的年轻人。” “嗯,好!”徐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接着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咱们要想办法除掉马士英和阮大铖。”说到这儿,徐枫的语气也沉重了起来。 “这确实麻烦一些。”徐昊也不断地用拳头轻捶着自己的腿,看上去有些焦虑不安。 “公子。”宁采儿忽然气息微弱地叫了一声。徐枫闻言便觉不妙,忙回头问道:“小宁!你怎么了?” 宁采儿的脸瞬间变得蜡黄。她轻轻用手扶着太阳穴说:“我怎么觉得头晕晕的。” 徐枫心头一紧,吃惊的眼神投向了徐昊。徐昊也同样是一脸地惊愕,忙说:“那你快坐下休息会!” 徐枫扶宁采儿坐下来,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大牢里时间太久,生病了?” “我……我也不知道。”宁采儿侧眼将徐枫一望,眼神已没了光彩,露出一副惺忪睡态。“公子,外面的天儿……怎么……怎么是红的。” 徐枫也本能地向殿门的方向望去。殿门紧闭,哪里能望得见天,就算望见了,也绝不会是红色的。徐枫倒吸了一口凉气,嚯地站起身来说:“这茶里有毒!” “啊?”徐昊也瞪大了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宁采儿已经“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了。 “小宁!”徐枫忙扑身上去,叫道:“小宁!你感觉怎么样?” 宁采儿呢喃似的说:“公子,我好困,想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她的话语声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声音细如蚊叫,已经听不清了。 “你还看什么?快叫太医呀!”徐枫抬起头来冲徐昊喊了一声。“哦哦哦。”徐昊连忙应声,跌跌撞撞地向殿门跑去,大声嚷道:“宣太医,快宣太医!” 不一会儿,五名太医急匆匆地赶了来。“臣等见过陛下。”太医正要俯身行礼,徐昊却叫道:“好了!救人要紧!” 徐枫轻轻将宁采儿扶起,五名太医一个把脉,一个察看宁采儿的面色,另三人则站在一旁皱眉望着,神态十分焦灼。 那个把脉的太医也是眉头紧锁,眼睛低垂,几乎都要埋进自己那深深的眼袋里。徐枫望望怀里的宁采儿,又望望这个太医,问道:“她怎么样?” 太医没有说话,也只是抬起眼睛望着徐枫,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他这一摇头,真叫徐枫通体皆凉。 徐昊也是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你的意思是,她没救了?”徐昊颤声问道。 太医答道:“陛下请恕老臣愚鲁。依这位姑娘的脉象来看,似是中了烈毒。如今毒已攻心,老臣……无能为力。” “废物!”徐昊怒喝了一声,道:“给我滚开!”他又指着另一个太医说:“你再试试!” “是!”又一名太医战战兢兢地过来把脉,把过一阵也是哭丧着脸说:“陛下,确实是回天乏术……” 五个太医轮流把过脉,说辞也都是一样的。气得徐昊大骂:“废物!一群废物!” 五个老太医跪伏在地,嘴里说着:“陛下饶命。”一个个瑟瑟缩缩、浑身颤抖。 “滚!滚!”徐昊站起身来,怒吼着说。“陛下息怒,臣这就滚,这就滚……”五名太医风风火火而来,跌跌撞撞而去,只留下气急败坏地徐昊和木呆呆地徐枫。 此时的宁采儿已经气绝。但她温暖的身体依然依偎在徐枫的怀里,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徐枫默默地闭上眼睛,泪水就像拧开的水龙头,“哗哗”流个不停。 “岂有此理!大内皇宫,居然也有人下毒!真是岂有此理!”徐昊来回踱着步子。 徐枫轻轻将宁采儿的尸体放在一旁,抬起眼睛冷冷问了句:“徐昊,没想到你的心肠会这么狠!” 徐昊一愣,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装蒜!”徐枫也豁然起身,哽咽道:“这儿可是皇宫。除了你授意以外,谁还能来投毒?你是怕我们拆穿你假皇帝的身份,才要杀我们灭口的是不是!” 徐昊被徐枫给说得懵了。“徐枫!你……你这个混蛋!”他抡起拳头重重地打在了徐枫的脸上。徐枫给他打得一连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外面的侍卫和太监听见大殿里有异动,都一窝蜂地冲了进来。但冲进来的一刻却都愣住了。 “你们进来干嘛?滚出去!”徐昊怒吼道。 “是。”众侍卫和太监又都只好退了出去。 徐枫冷冷一笑,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演戏。徐昊,你真是活该做亡国之君!” 他说完便俯下身将宁采儿的尸体抱了起来向殿外去了。殿外的侍卫们见徐枫出来,都吃了一惊,正要上去阻拦,却听身后的徐昊大喊道:“不要管他!让他走!” 徐枫的步子也没有停下,就这样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了众人视野的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可怕的阮大铖 南京城烟雨蒙蒙,蒲公英随着微风飘荡着,落在树梢上,落在屋檐上。然而就是这样的南京城,庶民们却都露出一副副惊恐的表情。他们四散奔逃着、哭喊着;官兵们握着手中的钢刀紧追不舍,咆哮着、吆喝着。 此刻,若是以上帝视角俯瞰南京城,你看到的绝不是什么六朝金粉之地,而是一个乱糟糟地蚂蚁窝。人们不知在向何处跑,只要有一人跌倒在地,就会有四五个官兵扑上去捉拿。有人反抗,官兵们就会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杀之。 南京已然失控了。但抱着宁采儿尸体的徐枫却不急不缓地在人群中穿梭而过,仿佛周围的混乱局面与自己毫无关系。 徐枫抱着宁采儿刚一踏进家门,门外的喧闹也就被阻隔了。徐府是静谧的,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家中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仆从。 徐枫入狱以来,徐府的仆人们自然敢滞留。心眼坏的,临走时还不忘稍上几件古董字画。而那些有点良心的,留了几天不见转机也就灰溜溜地逃走了。不过这也好,徐枫不想让人打扰自己。 他将宁采儿轻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仔细端详着她。徐枫还从未这样认真细致地欣赏过她这不加雕琢的、浑然天成的美。 宁采儿确是一个极美的姑娘。她的美与温雨一样,是自然的、是纯粹的。她与温雨不同的是,温雨的眼神中总有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而宁采儿更显娇柔。 “我真没用。”徐枫说了一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在回来的路上,徐枫想了很多要在此刻说的话,但只说了一句,嗓子眼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似的发不出声来。他轻轻伸手抚摸着宁采儿的面庞。她的皮肤仍是那样细腻温润,宛似一块暖在手中的宝玉。 “老爷!”一声呼唤从徐枫身后传了来。徐枫心中的悲伤也被这声呼唤拦腰斩断了。他匆忙抹了抹眼泪,回头一望,云儿正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前。 云儿又惊又喜,不觉笑了两下,迎上来说:“老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锦衣卫肯放您啦!” 徐枫苦苦一笑,没有回答云儿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别人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我妈做下的孽,总得有一个人来还的。”云儿羞惭似的低下了头。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我不会找你的麻烦。”徐枫淡淡地说。 但这话落在云儿的耳中却似铅块一样沉重。她双膝一趋,跪在了徐枫的面前,哀求道:“老爷,我妈她心眼坏,但我既是她的女儿,就该当受下这一切。求您了老爷,您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千万别难为我妈了。奴婢给您磕头了!” 她说完就“咚咚咚”地冲徐枫磕起了头。徐枫没有阻拦,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宁采儿的脸上。泪水,再一次溢满了他的眼眶。 徐枫用哽咽了的声音说道:“你再怎么磕,小宁也活不过来了。” 云儿一惊,正要磕下去的一个头也止住了。她抬起眉眼来一瞧,宁采儿躺在床上,肌肤如雪、两腮泛红,长长地睫毛略微向上翘着,嘴角似乎也是微微上扬着的,怎么看都像是熟睡的样子。 “老爷。”云儿踌躇了一下,说:“现在能帮老爷的只有钱大人了。奴婢这就去找他来。” “你不要去!”徐枫加重了语气,说:“外面乱得很。你这样出去很有可能会出事。” 云儿点了点头,说:“奴婢知道。官兵们在抓复社的学生们。” “抓学生?”徐枫心里一紧,忙回头问道:“为什么要抓学生?” “似乎是跟揭帖有关。”云儿说:“他们四处搞揭帖,说是皇上贪墨朝廷的钱款,才使得前线的将士们无粮无饷。朝廷大为震怒,就开始抓人了,很多同情学生们的百姓也被抓了。” “怎么会这样!”徐枫猛然站了起来,说:“我要去找钱谦益问个明白!” “老爷!”云儿忙抱住徐枫正要迈出去的腿,说:“还是让奴婢去。您万一再有了闪失,奴婢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呀。” 云儿紧紧抱着徐枫的腿,脸也紧紧贴在他的腿上。徐枫感到一阵温热,那是云儿的眼泪溢出,打湿了他的裤腿。 “老爷!自从我妈做出了这等叛主求荣的事来,奴婢的心里每天都像是千万虫蚁啃咬一样煎熬。老爷,就让奴婢再为您做一点事!”云儿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说完之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徐枫也不能不感动。他只轻轻一叹,然后将云儿扶了起来,说:“你千万要小心!” 云儿含泪咬唇,点了点头,然后就拔足向门外跑去。徐枫跟上几步,直至看到她冲出了府宅,才收起落寞地神情。“要改变历史,真的太难了。”他背靠大门,才自顾自地叹了一句。 徐枫想了很多种安葬宁采儿的方法,但都一一被否了。他不愿将她埋入黄土中任虫蚁啃噬,也不愿用火焰将她化为灰烬。最后,他想到了一个最满意的方法,就是“水葬”。 他抱着宁采儿的尸体来到了秦淮河边上,将她放在了一支凿了窟窿的小木筏上。小木筏顺着河水划过,缓缓地、慢慢地沉了下去。 徐枫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看不出悲喜,只感觉到失去感情般的冰冷。 阮大铖大踏步向朱慈炯居住的小楼而来。他的脸上带着点点诡异地笑容。“老爷吉祥。”门口的家丁齐声说了句。 阮大铖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进了小楼来。朱慈炯正坐在桌前捧读一本书。“阮大人,您终于肯赏光来看我了。”朱慈炯含笑说了一声。但他头仍是未抬,双目继续扫视着手里的树。 “是啊。”阮大铖也坐了下来。望夏和盼柳急忙过来给他倒茶。 “不知殿下在看什么书?”阮大铖笑问道。 朱慈炯这才抬头望了他一眼,笑道:“《宋史贾似道传》。” 阮大铖“哦”了一声,笑问:“殿下何以要读这奸臣的传呢?” “哼哼!因为此等奸臣再现于本朝。”朱慈炯也是微笑着说,语气中带着讥讽。 阮大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我知道啦!殿下所说的本朝贾似道,非马士英不可!” 朱慈炯也是一愣,随即也哈哈笑了起来,说:“贾似道是何人,何人心里清楚。” “哎呀,若是殿下以为我是奸臣,那可大大地错了。”阮大铖笑着说:“我正打算拥立殿下您为新君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捧起茶碗来轻呷着,十分悠闲。 朱慈炯眉头一皱,问道:“当今主上仍在,你如何拥立我?” “哼!”阮大铖将茶碗重重地一顿,道:“最迟过了今天,主上就不在了。” 朱慈炯悚然一惊,起身道:“难道你敢弑君?” 阮大铖面色渐渐阴沉,语气也冷了:“我弑了他又怎么样?这个昏君,居然完全以徐枫马首是瞻。我不仅要弑他,还要让徐枫也陪葬!” 朱慈炯大为震恐,道:“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哼!没什么。”阮大铖阴翳地眼睛一瞥,笑道:“就是在他们的茶里下了毒。” “啊?”朱慈炯仿佛身子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他脚下一阵踉跄,瘫坐在了椅子上。虽然他十分地憎恨徐枫,但没想到阮大铖居然会以这样的手段杀他。朱慈炯毕竟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心里隐隐地起了惧意。 阮大铖将他一瞧,笑着说:“怎么了?我的太子殿下。我扶你登上皇位难道不好吗?” 朱慈炯没有说话,目光散乱地望着四周。他甚至都不敢接触阮大铖的眼睛,生怕自己被那可怕的目光所摄。阮大铖却更是得意了,哈哈大笑起来,扬长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左帅之死(一) 左良玉的大军一路南下,势不可挡。沿途的明军大多一战击溃,挡者披靡。左军固然悍勇,但明军的腐败堕落也由此可见。 经过半日的激战,九江城被左军一战而下。这是他们起兵以来攻下的第一座大城池,军中上下自然是欢声如雷,喊声震天。兵士们列队进城,分列城门两侧,齐声呼喊着:“左公万岁!左公万岁!” 左良玉身披三层重甲,暖暖的夕阳洒在铠甲上反射出更加刺目的光华,从远处望来,真像是一轮红日在缓缓前进。他骑着雪白透亮,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云骢马,目光似骄阳一般灼热。在他的身后是少将军左梦庚。左梦庚英气勃发,但却带着点点愁容。与父亲相比,他的脸上少了几分杀伐气,添了几分稚气,看起来倒更像一个书生。 温雨跟在左梦庚身后,面容更是凄苦。两侧的兵士们都趾高气昂,带着大战胜利的喜悦表情。但见温雨骑着马一脸愁容地从他们身旁走过时,将士们心中既觉得纳闷,又深感扫兴。 八十万左军入城完毕时,天色已经昏黑。九江城里的老百姓跑了一多半,剩下的老弱病残不能跋涉,也只好紧闭门窗,躲在屋中瑟瑟发抖。“左军劫掠甚于流贼”的“名言”已是人所共知的秘密。所以百姓们才唯恐避之不及。 但这天左军显然没有劫掠的意思。“平贼将军”左良玉只是命人起出了地窖中的珍藏美酒,与亲信将士们开怀畅饮。 “左公!卑职敬您一杯!”一名留着胡须,年约三十的将官端起盛酒的粗瓷大碗来,高声道:“俺们已经好久没有打仗了,早就皮痒痒了,九江这一仗打得痛快。朝廷的督师袁继贤就是草包一个,还没打就自己跑了!” 左良玉也是得意地一笑,同样举起大碗来与这军官一撞,碗中酒被牛饮灌下。“痛快!”左良玉抹了抹嘴角,说:“咱们这样一路打下去,安庆、南京也不在话下。” “左公何愁南京,咱们大军所向披靡,先克南京,再克北京,把鞑子赶出关去!”又一名军官趾高气扬地说着。 这话说得左良玉心头一热。“老许呀!”他握着这许姓军官的手,含泪哽咽道:“你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咱们‘清君侧’为了啥?不就为了有朝一日,把鞑子赶出关去,把咱汉人的江山夺回来吗?”说完话,左良玉已是泪夺眼眶,急忙伸手去擦。 这许姓军官将左良玉肩膀一搂,放声大笑道:“咱们的左大帅怎么哭鼻子啦?左大帅可是杀人都不眨眼的呀!哈哈哈……” “取笑了,取笑了。”左良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 “咦?”先前那名军官疑惑地望了望四周,问道:“大帅,怎么不见左公子呀?” “唉。”左良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那儿子不争气,去哄老婆去了。” 众将先是一愣,随即又都哈哈笑了起来。“公子如此,大帅也不必忧愁嘛。”一个年岁较大的将官说:“大帅乃是开疆拓土之雄主,公子虽不比大帅勇武,但也可做一代仁主。曹孟德父子不就是典例嘛。” 左良玉知道他这话里的玄机,便沉吟道:“我可比不了曹孟德,但愿后世之人不会骂我是董卓朱温就好了。来来来,喝酒!” 众人自在九江府衙一番痛饮。推杯换盏、呼喝划拳之声嘈杂而响亮。温雨坐在不远处的一间客房里,听着这声音,觉得这帮人十分粗鄙。她心里这样想着,表情上也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左梦庚在旁一直望着她,见她微微地摇头皱眉也能猜得到一二,轻轻问道:“徐姑娘,你很讨厌我父亲这样的人,是吗?” 温雨没有回答,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左梦庚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是不是本就不愿嫁给我?” 温雨这才缓缓抬头,说:“只要你能阻止你父亲进兵,我就嫁你。” 左梦庚沉吟了半晌,忽地猛然站起,一巴掌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哗啦哗啦”地碎了一地。 “你没有问你嫁不嫁,只问你愿不愿!”左梦庚发起火来。 温雨的目光仍是一刻不离地望着他,说:“愿不愿的又有什么分别?你是左大帅的儿子,威风八面。你想得到谁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吗?” 左梦庚眼睛一眯,冷笑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没看得起过我。” “左公子言重了。你我萍水相逢,何谈看得起看不起。”温雨说:“你是大帅之子,又有谁人敢看不起你。” “你不要提我父亲!”左梦庚猛地一挥手臂,高声叫道:“我只要你看到我,看到我左梦庚,而不去管是谁的儿子!” “你就是左大帅的儿子。这一点任谁都改变不了。”温雨不温不火地说:“你父亲是怎样的人,你就是怎样的人。” 左梦庚愤恨交集,厉声说道:“你是说,我父亲是流寇,我就一定也是流寇?” “我没有这样说!”温雨忽然扬声抗辩。她与左梦庚一接,也不由吃了一惊。左梦庚已流下泪来,眼睛红肿。温雨看在眼里十分不忍。她又站起身来,温言道:“左大帅曾痛击张献忠,为我大明立下赫赫战功。我是由衷敬佩的。” 温雨见他只是那么站着,也不接话,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她踱步到床边,坐下说:“左公子,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 “我知道,你敬佩我父亲,但始终瞧不起我,因为我是左大帅的儿子,是一个靠父亲遮阴的草包!”左梦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温雨说:“所以你不会心甘情愿地嫁我。” 温雨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聊,便说道:“左公子又何必一定要我嫁你呢?天下绝色多有,而我不过是水中浮萍,这一生注定是要漂泊无依的。” 左梦庚猛的转过身来,像是着了魔一样,步步逼过来说:“天下绝色是不少,但我只想你嫁我!你为何总是不肯,为何总是不肯!” 温雨吃了一惊,正要向后退去,才想起自己已退到床边。她身子向后一请,不由自主地坐倒在了床上。“左公子,你……” 左梦庚目露寒光,叫道:“你说得对,我想得到谁岂不是如探囊一般容易?今日我就要得到你,看你如何!” 他说着就扑上去撕扯温雨的衣服。温雨大吃一惊,一边挣扎一边叫喊:“公子!你疯啦!你怎么可以这样!” 左梦庚一边和温雨撕扯着一边说道:“我为何不能这样?我诚心待你,可你却始终冷眼相对。今日我非将生米煮成熟饭,看你嫁我不嫁!” 正说着,就听“嗞啦”一声,温雨的衣服已给撕开了一截,露出了雪白的锁骨。温雨“啊!”地大叫了一声,几乎是一抬腿,膝盖正好撞见左梦庚下身的要害。“哎呀!”左梦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汗珠大颗大颗地从额上渗出。 他身子一偏,栽倒在地上痉挛着。温雨慌忙起身去扶他,问道:“你怎么样?” 外面看门的士卒听见左梦庚痛苦的呻吟声心觉不好,急忙推门进来察看。温雨更吃了一惊,急忙将被子拉去将身上裹了。这士卒望了一眼狼狈难堪的温雨,又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打滚地左梦庚,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好了大帅!”士卒大叫一声,快步奔走了。“哎!你别!”温雨想去拦他,可自己衣裳破碎,也难以去追,只好先将左梦庚扶了起来。“左公子,你还痛不痛?”温雨关切地问道。 左梦庚低下了头,说:“痛!心里最痛。” “左公子,我……我对不起你。”温雨也低下了头。 “不。是我对不起你。”左梦庚伸出手来握住了温雨的手。温雨却是一惊,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左梦庚愣了一愣,又苦涩地笑了。 “什么?你此话当真!”左良玉已快步冲了进来。他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犀利地目光直射温雨。 “父亲!”左梦庚挣扎着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左良玉却打断了他:“出去!” 左梦庚一呆,忙问:“什么?” “我叫你出去!”左良玉的目光始终不离温雨,语气愈发严厉了。 “父亲,是我不好,是我先……”“你给我滚出去!”左良玉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左梦庚自幼崇拜父亲,如今听父亲如此声色俱厉也不能不害怕。正在他踌躇时,温雨却也来劝他:“你先出去,我也有些话想和左大帅说。” 左梦庚点了点头,只好在士卒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去了。左良玉猛地一挥手,“啪”地一声,房门关上了。温雨也被吓了一跳,裹在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 左良玉踱步而来,细细地打量着她,这让她十分不适。但她也只能微微低着头,不敢先说话。 “先前我都没好好瞧瞧你。果然是有几分姿色,怪不得把我那儿子迷成这样。”左良玉坐在了温雨面前的凳子上,手里的马鞭“啪”地一下摔在桌上,更惊得温雨一哆嗦。 “你可听好了,梦庚能瞧上你是你家祖宗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左良玉道:“就算他今天想强要了你,那又如何?他是我的儿子,而你是什么?丢出去喂过了狗,也不过是烂肉一堆!你竟大胆包天,敢伤他要害!我可告诉你,梦庚是我左家单传,若是误了他传宗接代,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温雨用被子紧紧将自己的上身裹着,低着头,但呼吸声已渐渐粗重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可怕的阮大铖 南京城烟雨蒙蒙,蒲公英随着微风飘荡着,落在树梢上,落在屋檐上。然而就是这样的南京城,庶民们却都露出一副副惊恐的表情。他们四散奔逃着、哭喊着;官兵们握着手中的钢刀紧追不舍,咆哮着、吆喝着。 此刻,若是以上帝视角俯瞰南京城,你看到的绝不是什么六朝金粉之地,而是一个乱糟糟地蚂蚁窝。人们不知在向何处跑,只要有一人跌倒在地,就会有四五个官兵扑上去捉拿。有人反抗,官兵们就会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杀之。 南京已然失控了。但抱着宁采儿尸体的徐枫却不急不缓地在人群中穿梭而过,仿佛周围的混乱局面与自己毫无关系。 徐枫抱着宁采儿刚一踏进家门,门外的喧闹也就被阻隔了。徐府是静谧的,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家中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仆从。 徐枫入狱以来,徐府的仆人们自然敢滞留。心眼坏的,临走时还不忘稍上几件古董字画。而那些有点良心的,留了几天不见转机也就灰溜溜地逃走了。不过这也好,徐枫不想让人打扰自己。 他将宁采儿轻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仔细端详着她。徐枫还从未这样认真细致地欣赏过她这不加雕琢的、浑然天成的美。 宁采儿确是一个极美的姑娘。她的美与温雨一样,是自然的、是纯粹的。她与温雨不同的是,温雨的眼神中总有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而宁采儿更显娇柔。 “我真没用。”徐枫说了一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在回来的路上,徐枫想了很多要在此刻说的话,但只说了一句,嗓子眼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似的发不出声来。他轻轻伸手抚摸着宁采儿的面庞。她的皮肤仍是那样细腻温润,宛似一块暖在手中的宝玉。 “老爷!”一声呼唤从徐枫身后传了来。徐枫心中的悲伤也被这声呼唤拦腰斩断了。他匆忙抹了抹眼泪,回头一望,云儿正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前。 云儿又惊又喜,不觉笑了两下,迎上来说:“老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锦衣卫肯放您啦!” 徐枫苦苦一笑,没有回答云儿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别人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我妈做下的孽,总得有一个人来还的。”云儿羞惭似的低下了头。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我不会找你的麻烦。”徐枫淡淡地说。 但这话落在云儿的耳中却似铅块一样沉重。她双膝一趋,跪在了徐枫的面前,哀求道:“老爷,我妈她心眼坏,但我既是她的女儿,就该当受下这一切。求您了老爷,您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千万别难为我妈了。奴婢给您磕头了!” 她说完就“咚咚咚”地冲徐枫磕起了头。徐枫没有阻拦,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宁采儿的脸上。泪水,再一次溢满了他的眼眶。 徐枫用哽咽了的声音说道:“你再怎么磕,小宁也活不过来了。” 云儿一惊,正要磕下去的一个头也止住了。她抬起眉眼来一瞧,宁采儿躺在床上,肌肤如雪、两腮泛红,长长地睫毛略微向上翘着,嘴角似乎也是微微上扬着的,怎么看都像是熟睡的样子。 “老爷。”云儿踌躇了一下,说:“现在能帮老爷的只有钱大人了。奴婢这就去找他来。” “你不要去!”徐枫加重了语气,说:“外面乱得很。你这样出去很有可能会出事。” 云儿点了点头,说:“奴婢知道。官兵们在抓复社的学生们。” “抓学生?”徐枫心里一紧,忙回头问道:“为什么要抓学生?” “似乎是跟揭帖有关。”云儿说:“他们四处搞揭帖,说是皇上贪墨朝廷的钱款,才使得前线的将士们无粮无饷。朝廷大为震怒,就开始抓人了,很多同情学生们的百姓也被抓了。” “怎么会这样!”徐枫猛然站了起来,说:“我要去找钱谦益问个明白!” “老爷!”云儿忙抱住徐枫正要迈出去的腿,说:“还是让奴婢去。您万一再有了闪失,奴婢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呀。” 云儿紧紧抱着徐枫的腿,脸也紧紧贴在他的腿上。徐枫感到一阵温热,那是云儿的眼泪溢出,打湿了他的裤腿。 “老爷!自从我妈做出了这等叛主求荣的事来,奴婢的心里每天都像是千万虫蚁啃咬一样煎熬。老爷,就让奴婢再为您做一点事!”云儿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说完之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徐枫也不能不感动。他只轻轻一叹,然后将云儿扶了起来,说:“你千万要小心!” 云儿含泪咬唇,点了点头,然后就拔足向门外跑去。徐枫跟上几步,直至看到她冲出了府宅,才收起落寞地神情。“要改变历史,真的太难了。”他背靠大门,才自顾自地叹了一句。 徐枫想了很多种安葬宁采儿的方法,但都一一被否了。他不愿将她埋入黄土中任虫蚁啃噬,也不愿用火焰将她化为灰烬。最后,他想到了一个最满意的方法,就是“水葬”。 他抱着宁采儿的尸体来到了秦淮河边上,将她放在了一支凿了窟窿的小木筏上。小木筏顺着河水划过,缓缓地、慢慢地沉了下去。 徐枫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看不出悲喜,只感觉到失去感情般的冰冷。 阮大铖大踏步向朱慈炯居住的小楼而来。他的脸上带着点点诡异地笑容。“老爷吉祥。”门口的家丁齐声说了句。 阮大铖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进了小楼来。朱慈炯正坐在桌前捧读一本书。“阮大人,您终于肯赏光来看我了。”朱慈炯含笑说了一声。但他头仍是未抬,双目继续扫视着手里的树。 “是啊。”阮大铖也坐了下来。望夏和盼柳急忙过来给他倒茶。 “不知殿下在看什么书?”阮大铖笑问道。 朱慈炯这才抬头望了他一眼,笑道:“《宋史贾似道传》。” 阮大铖“哦”了一声,笑问:“殿下何以要读这奸臣的传呢?” “哼哼!因为此等奸臣再现于本朝。”朱慈炯也是微笑着说,语气中带着讥讽。 阮大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我知道啦!殿下所说的本朝贾似道,非马士英不可!” 朱慈炯也是一愣,随即也哈哈笑了起来,说:“贾似道是何人,何人心里清楚。” “哎呀,若是殿下以为我是奸臣,那可大大地错了。”阮大铖笑着说:“我正打算拥立殿下您为新君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捧起茶碗来轻呷着,十分悠闲。 朱慈炯眉头一皱,问道:“当今主上仍在,你如何拥立我?” “哼!”阮大铖将茶碗重重地一顿,道:“最迟过了今天,主上就不在了。” 朱慈炯悚然一惊,起身道:“难道你敢弑君?” 阮大铖面色渐渐阴沉,语气也冷了:“我弑了他又怎么样?这个昏君,居然完全以徐枫马首是瞻。我不仅要弑他,还要让徐枫也陪葬!” 朱慈炯大为震恐,道:“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哼!没什么。”阮大铖阴翳地眼睛一瞥,笑道:“就是在他们的茶里下了毒。” “啊?”朱慈炯仿佛身子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他脚下一阵踉跄,瘫坐在了椅子上。虽然他十分地憎恨徐枫,但没想到阮大铖居然会以这样的手段杀他。朱慈炯毕竟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心里隐隐地起了惧意。 阮大铖将他一瞧,笑着说:“怎么了?我的太子殿下。我扶你登上皇位难道不好吗?” 朱慈炯没有说话,目光散乱地望着四周。他甚至都不敢接触阮大铖的眼睛,生怕自己被那可怕的目光所摄。阮大铖却更是得意了,哈哈大笑起来,扬长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左帅之死(一) 左良玉的大军一路南下,势不可挡。沿途的明军大多一战击溃,挡者披靡。左军固然悍勇,但明军的腐败堕落也由此可见。 经过半日的激战,九江城被左军一战而下。这是他们起兵以来攻下的第一座大城池,军中上下自然是欢声如雷,喊声震天。兵士们列队进城,分列城门两侧,齐声呼喊着:“左公万岁!左公万岁!” 左良玉身披三层重甲,暖暖的夕阳洒在铠甲上反射出更加刺目的光华,从远处望来,真像是一轮红日在缓缓前进。他骑着雪白透亮,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云骢马,目光似骄阳一般灼热。在他的身后是少将军左梦庚。左梦庚英气勃发,但却带着点点愁容。与父亲相比,他的脸上少了几分杀伐气,添了几分稚气,看起来倒更像一个书生。 温雨跟在左梦庚身后,面容更是凄苦。两侧的兵士们都趾高气昂,带着大战胜利的喜悦表情。但见温雨骑着马一脸愁容地从他们身旁走过时,将士们心中既觉得纳闷,又深感扫兴。 八十万左军入城完毕时,天色已经昏黑。九江城里的老百姓跑了一多半,剩下的老弱病残不能跋涉,也只好紧闭门窗,躲在屋中瑟瑟发抖。“左军劫掠甚于流贼”的“名言”已是人所共知的秘密。所以百姓们才唯恐避之不及。 但这天左军显然没有劫掠的意思。“平贼将军”左良玉只是命人起出了地窖中的珍藏美酒,与亲信将士们开怀畅饮。 “左公!卑职敬您一杯!”一名留着胡须,年约三十的将官端起盛酒的粗瓷大碗来,高声道:“俺们已经好久没有打仗了,早就皮痒痒了,九江这一仗打得痛快。朝廷的督师袁继贤就是草包一个,还没打就自己跑了!” 左良玉也是得意地一笑,同样举起大碗来与这军官一撞,碗中酒被牛饮灌下。“痛快!”左良玉抹了抹嘴角,说:“咱们这样一路打下去,安庆、南京也不在话下。” “左公何愁南京,咱们大军所向披靡,先克南京,再克北京,把鞑子赶出关去!”又一名军官趾高气扬地说着。 这话说得左良玉心头一热。“老许呀!”他握着这许姓军官的手,含泪哽咽道:“你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咱们‘清君侧’为了啥?不就为了有朝一日,把鞑子赶出关去,把咱汉人的江山夺回来吗?”说完话,左良玉已是泪夺眼眶,急忙伸手去擦。 这许姓军官将左良玉肩膀一搂,放声大笑道:“咱们的左大帅怎么哭鼻子啦?左大帅可是杀人都不眨眼的呀!哈哈哈……” “取笑了,取笑了。”左良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 “咦?”先前那名军官疑惑地望了望四周,问道:“大帅,怎么不见左公子呀?” “唉。”左良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那儿子不争气,去哄老婆去了。” 众将先是一愣,随即又都哈哈笑了起来。“公子如此,大帅也不必忧愁嘛。”一个年岁较大的将官说:“大帅乃是开疆拓土之雄主,公子虽不比大帅勇武,但也可做一代仁主。曹孟德父子不就是典例嘛。” 左良玉知道他这话里的玄机,便沉吟道:“我可比不了曹孟德,但愿后世之人不会骂我是董卓朱温就好了。来来来,喝酒!” 众人自在九江府衙一番痛饮。推杯换盏、呼喝划拳之声嘈杂而响亮。温雨坐在不远处的一间客房里,听着这声音,觉得这帮人十分粗鄙。她心里这样想着,表情上也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左梦庚在旁一直望着她,见她微微地摇头皱眉也能猜得到一二,轻轻问道:“徐姑娘,你很讨厌我父亲这样的人,是吗?” 温雨没有回答,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左梦庚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是不是本就不愿嫁给我?” 温雨这才缓缓抬头,说:“只要你能阻止你父亲进兵,我就嫁你。” 左梦庚沉吟了半晌,忽地猛然站起,一巴掌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哗啦哗啦”地碎了一地。 “你没有问你嫁不嫁,只问你愿不愿!”左梦庚发起火来。 温雨的目光仍是一刻不离地望着他,说:“愿不愿的又有什么分别?你是左大帅的儿子,威风八面。你想得到谁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吗?” 左梦庚眼睛一眯,冷笑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没看得起过我。” “左公子言重了。你我萍水相逢,何谈看得起看不起。”温雨说:“你是大帅之子,又有谁人敢看不起你。” “你不要提我父亲!”左梦庚猛地一挥手臂,高声叫道:“我只要你看到我,看到我左梦庚,而不去管是谁的儿子!” “你就是左大帅的儿子。这一点任谁都改变不了。”温雨不温不火地说:“你父亲是怎样的人,你就是怎样的人。” 左梦庚愤恨交集,厉声说道:“你是说,我父亲是流寇,我就一定也是流寇?” “我没有这样说!”温雨忽然扬声抗辩。她与左梦庚一接,也不由吃了一惊。左梦庚已流下泪来,眼睛红肿。温雨看在眼里十分不忍。她又站起身来,温言道:“左大帅曾痛击张献忠,为我大明立下赫赫战功。我是由衷敬佩的。” 温雨见他只是那么站着,也不接话,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她踱步到床边,坐下说:“左公子,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 “我知道,你敬佩我父亲,但始终瞧不起我,因为我是左大帅的儿子,是一个靠父亲遮阴的草包!”左梦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温雨说:“所以你不会心甘情愿地嫁我。” 温雨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聊,便说道:“左公子又何必一定要我嫁你呢?天下绝色多有,而我不过是水中浮萍,这一生注定是要漂泊无依的。” 左梦庚猛的转过身来,像是着了魔一样,步步逼过来说:“天下绝色是不少,但我只想你嫁我!你为何总是不肯,为何总是不肯!” 温雨吃了一惊,正要向后退去,才想起自己已退到床边。她身子向后一请,不由自主地坐倒在了床上。“左公子,你……” 左梦庚目露寒光,叫道:“你说得对,我想得到谁岂不是如探囊一般容易?今日我就要得到你,看你如何!” 他说着就扑上去撕扯温雨的衣服。温雨大吃一惊,一边挣扎一边叫喊:“公子!你疯啦!你怎么可以这样!” 左梦庚一边和温雨撕扯着一边说道:“我为何不能这样?我诚心待你,可你却始终冷眼相对。今日我非将生米煮成熟饭,看你嫁我不嫁!” 正说着,就听“嗞啦”一声,温雨的衣服已给撕开了一截,露出了雪白的锁骨。温雨“啊!”地大叫了一声,几乎是一抬腿,膝盖正好撞见左梦庚下身的要害。“哎呀!”左梦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汗珠大颗大颗地从额上渗出。 他身子一偏,栽倒在地上痉挛着。温雨慌忙起身去扶他,问道:“你怎么样?” 外面看门的士卒听见左梦庚痛苦的呻吟声心觉不好,急忙推门进来察看。温雨更吃了一惊,急忙将被子拉去将身上裹了。这士卒望了一眼狼狈难堪的温雨,又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打滚地左梦庚,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好了大帅!”士卒大叫一声,快步奔走了。“哎!你别!”温雨想去拦他,可自己衣裳破碎,也难以去追,只好先将左梦庚扶了起来。“左公子,你还痛不痛?”温雨关切地问道。 左梦庚低下了头,说:“痛!心里最痛。” “左公子,我……我对不起你。”温雨也低下了头。 “不。是我对不起你。”左梦庚伸出手来握住了温雨的手。温雨却是一惊,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左梦庚愣了一愣,又苦涩地笑了。 “什么?你此话当真!”左良玉已快步冲了进来。他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犀利地目光直射温雨。 “父亲!”左梦庚挣扎着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左良玉却打断了他:“出去!” 左梦庚一呆,忙问:“什么?” “我叫你出去!”左良玉的目光始终不离温雨,语气愈发严厉了。 “父亲,是我不好,是我先……”“你给我滚出去!”左良玉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左梦庚自幼崇拜父亲,如今听父亲如此声色俱厉也不能不害怕。正在他踌躇时,温雨却也来劝他:“你先出去,我也有些话想和左大帅说。” 左梦庚点了点头,只好在士卒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去了。左良玉猛地一挥手,“啪”地一声,房门关上了。温雨也被吓了一跳,裹在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 左良玉踱步而来,细细地打量着她,这让她十分不适。但她也只能微微低着头,不敢先说话。 “先前我都没好好瞧瞧你。果然是有几分姿色,怪不得把我那儿子迷成这样。”左良玉坐在了温雨面前的凳子上,手里的马鞭“啪”地一下摔在桌上,更惊得温雨一哆嗦。 “你可听好了,梦庚能瞧上你是你家祖宗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左良玉道:“就算他今天想强要了你,那又如何?他是我的儿子,而你是什么?丢出去喂过了狗,也不过是烂肉一堆!你竟大胆包天,敢伤他要害!我可告诉你,梦庚是我左家单传,若是误了他传宗接代,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温雨用被子紧紧将自己的上身裹着,低着头,但呼吸声已渐渐粗重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左帅之死(二) 左良玉望着低着头的温雨,冷笑一声,问道:“你可不服气?” “不敢。”温雨十分生硬地说了一句,以语气摆明了自己不满的态度。 “哼!”左良玉却也不计较,继续说:“我们左军横行天下,金银子女应有尽有。所以,只要是在我左军营中,你就别打算做什么贞洁烈女!可知道?” “左大帅。”温雨抬起了头来,说:“小女不过是一介草民,既然您如此轻贱于我,又何必留我在营中?” “你要我放你走?”左良玉仰天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若是逃脱了我的掌握,你那在南京的死哥哥焉能为我做事?” 温雨略显焦躁地说:“他已被投入了大狱。就算您不放我走,他也难以为大帅做事了。大帅既不肯退兵,就请您放我去南京救他。我们……我们会终生感念大帅的恩德!” 左良玉两道剑眉一张,重重地说:“我举兵南来便是‘清君侧’。你若是救走了徐枫,那我岂不是无的放矢!” 温雨双目一瞪,惊道:“难道大帅真的要置我们于死地才肯罢休吗?”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左良玉放在心上?”左良玉也扬声说:“你们不过是那地上的蝼蚁,我用脚轻轻一碾就足以让你们粉身碎骨!哼!像你们这样的人,能被我利用不该感到荣幸吗?” 温雨一时怒火攻心,嘴唇也开始颤抖了,哽咽地吼了句:“左大帅……你……你真是丧心病狂!” 左良玉也是略吃一惊,怒道:“你说什么?”他站起身来就重重地一巴掌打在了温雨的脸上。“啊!”温雨受痛叫了一声,摔倒在了床上,裹在身上的被子应声脱落,露出了她如雪般白皙的前颈和手臂。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骂我!”左良玉打了她一巴掌,仍是余怒未消,便又一把抓住温雨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今日我就先教教你我左家的规矩!”左良玉一把抄起桌上的马鞭,重重一甩。那鞭子在空中“啪”地一响,垂落在了地上。 温雨一瞧,心中又惊又怕,忙道:“大帅,你要干什么?” 左良玉也不答话,重重地一鞭抽打在温雨的身上。这一鞭真似雷劈火燎一般,痛得温雨“啊!”地叫了一声。屋外的士卒听见这凄厉的哭嚎,便知因果。但他们谁敢来劝,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哼!我左良玉的儿子受了半点的委屈,我就要别人受一百点!”左良玉又是一鞭朝温雨的头面抽来。温雨一惊,忙扬起双臂来挡。结果手臂受了一鞭,火辣辣地疼痛锥心刺骨。 左良玉眼睛一瞪,道:“你还敢挡?我叫你挡!叫你挡!”鞭子接二连三地抽来,每抽过一鞭,温雨的皮肤上就现出一道血痕。这密如雨点的鞭子,抽得温雨满地打滚,哀嚎不止。 温雨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脸,蜷缩着身子,任凭左良玉的万般抽打,只是狠狠地咬着牙,再也没叫出一声来。温雨向来也以姣好的容颜自傲,她不能允许自己的脸受到损伤。 她也是个要强的女子,绝不会在更强者面前露出惧色,更不会摇尾乞怜。左良玉抽了许久,直抽到力竭、抽到大汗淋漓。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呼呼喘气,一边喘气一边说:“你可给我记住了,下次若再让我看到你不守妇道,我定把你拖出去喂了野狗,听到了吗?” 温雨蜷缩着的身子缓缓打开。她颤抖着的双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站起身来。她头发散乱、满脸尘土,身上更是血痕满布。但她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怯懦。 “左大帅,当年李闯围攻开封,您是唯一一支率兵来救的朝廷大员。”温雨抬起胳膊一抹嘴角的血迹,接着说:“虽然朱仙镇一战您败得很惨。但开封全城的百姓都感念您的恩德。所以今日,您想怎么打我就怎么打我,我绝不忌恨。这是我代开封全城的乡亲父老欠您的。” 左良玉一生纵兵驰骋,打过胜仗无数,但却始终对朱仙镇大败耿耿于怀。温雨在此刻提起,更令他恼羞成怒。 “你还敢忌恨我吗?”左良玉咆哮一声,重重地一脚踹在温雨的肚子上。温雨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身子向后退去,狠狠地撞在墙上。她只在墙根下揉了揉肚子,便又强忍疼痛站了起来,笑着说:“对。这一脚也算上,从此我便不欠您的了。您可打够了?” “没打够!”左良玉也是一声冷笑,道:“但我怕把你打死了,没法跟梦庚交代。所以我劝你识趣。” 温雨擦了擦鼻涕,缓步走来说:“您杀了我都可以。但我请您收兵。倘若您真的去南京‘清君侧’。徐枫他……”说到这儿,温雨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哽咽道:“只怕凶多吉少了。” “为了徐枫,你当真连命都不要了吗?”左良玉厉声质问道。 温雨将脸一扬,说:“人各有命。倘若命中注定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怨的。” “哈哈哈!”左良玉哈哈笑了起来,说:“我指日便可攻破南京,挟天子以令诸侯。难道你让我为了区区一个徐枫而收兵回武昌吗?哈哈哈……” “就当是我求你了。”温雨迎上来说:“只要你收兵,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左良玉忽地起身,又是一巴掌将温雨打倒在了地上,说:“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和我来谈条件?哼!给我滚出去!” 温雨将眉目一扬,眼光中透出了几分凶狠,说:“左大帅,你真如此心狠?” “不狠又何以统领三军!”左良玉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用脚踹温雨的身子。温雨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她猛地一回头,还不待左良玉反应,她就忽地伸腿一扫,勾住了左良玉左腿的后脚跟。“啊!”左良玉大吃一惊,本能地向后一撤。但他脚跟被勾住,身子“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 “你竟敢……”左良玉还未起身,温雨已飞身而来,两手一个反拿,按住了左良玉的反关节。他“哎呦”地叫了一声,手上一松,马鞭滑落在地。 温雨将他按在地上,喝问道:“你到底退不退兵?” 以左良玉的本事,温雨本无法将他制伏。只是刚才左良玉抽打温雨过猛,自己已没了力气。此刻,正是手足发软的时候。所以突然被制竟然挣脱不得。而他的咽喉又被身子紧紧压着,发不出声来,想要高声叫人也是不能。 “快回答我!”温雨又将他向下按了按。 “没想到,你这女娃子居然会功夫!”左良玉怒气冲冲地说。 温雨冷冷一笑,道:“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退不退兵?” “就凭你也想要挟我?”左良玉奋力将身子一翻,便将温雨掀翻在地。他又骑到温雨身上,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我要你死!” 温雨被掐得眼冒金星,咳嗽连连。她的手在地上猛地一抓,竟抓住了左良玉的马鞭。她心头一震,用残存这一点力气将马鞭甩起,竟鬼使神差地绕在了左良玉的脖子上。她眼睛一瞪,另一只手又抓住马鞭的那一头,用力一勒。左良玉一整张脸顿时被勒得通红,掐着温雨的手也松了开来。 颈部的压力骤减,温雨的气力又恢复了不少。她也是一脚飞踹,将左良玉踹翻在地。她双手紧紧勒着那马鞭,左良玉不断地扭动着身子,一脚飞起,将茶桌和凳子都踢翻了。 “别是出什么事了?”门外的一个士卒紧张了起来。同伴将他一拉,说:“大帅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冲进去,不怕也挨一顿鞭子呀?” “那倒是。”之前那个士卒挠了挠头,不再言语了。 温雨用马鞭勒着左良玉的脖子,厉声问道:“你退不退兵?” 左良玉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摇头。温雨心中更是气急,道:“你再不答应我,你就没命了!” 左良玉仍是摇头,面上的表情也十分地扭曲。温雨心头一沉,想道:“就算他现在答应了我又如何?当我放开了他,依他的性子真会杀了我。我死事小,可徐枫不也……” 心念及次,温雨不觉加重了力气。“既然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就送你去见李自成!”温雨凑在左良玉耳边说:“左大帅,当日您率部驰援开封,我谢您了!” 温雨使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地勒着左良玉的脖子。左良玉翻了翻白眼,本还挣扎的身子也平静了下来。温雨见他已瘫软在地,一动不动了。自己心里一松,顿觉手足无力。她终于松开了马鞭,躺倒在一旁呼呼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左良玉忽然暴目一睁,又向温雨扑了来。温雨“啊!”地大叫一声,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胸膛上。左良玉步子一阵踉跄,向后倒去,后脑正好撞在了倒下的桌子腿上。那桌子腿棱角分明,撞在柔软敏感的后脑上,左良玉眼睛一瞪,随即脑袋偏到一旁,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左帅之死(三) 温雨拾起因无力而颤抖着的身子,踱步到左良玉的尸体前,轻轻踢了他一脚,果然不见反应。她冷冷一笑,道:“左良玉,你做梦都不会想到最终会死在我的手上。” “大帅。”门窗前忽然现出一个士卒地影子。温雨一惊,片刻地轻松惬意瞬间化为乌有。“哦!大帅累了,今晚大帅就睡这里了。” “大……大帅?这有些不妥?”士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左良玉虽说是个杀人如麻的大军阀,但在女色方面向来节制,更遑论在准儿媳的房中睡觉。 温雨也无瑕回答,只能先把左良玉的尸体先抬到床上去。她的手足发软,抬这样一具沉重的尸体十分费力。所以耽搁了许久。 外面的士卒不见左良玉的回答越发怀疑,轻轻摇着房门说:“大帅?您要是乏了小的可以扶您回去休息。” “吵什么?”温雨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给左良玉盖好被子,放下床前的帷幔。她自己也披上了一件貂绒袄子才推门出来说:“你嚷什么?大帅已经睡下了。” “啊?这……”士卒惊讶万状,温雨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然后望望左右,见没有旁人才低声说道:“你不要声张。我和大帅的事,你知我知大帅知,千万不可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公子知道,你可明白?” 温雨神色严肃,这士卒偏又是个胆小怕事的,只能慌忙点头。温雨这才放开了他,说:“如果传扬出去,败坏了左大帅的名声,那你就得小心自己的性命!” “可是……”士卒也是张皇望望左右,压低声音说:“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左公子他早晚都得知道呀。” 温雨也有些焦躁,琢磨了半晌也是无计,只好搪塞一句:“知道了再说!”然后就又“咣当”一声将门关了。士卒心下惶惶,但也只好照常看守,不敢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温雨回到屋中,顿觉手足无力,只能坐倒在地,苦苦地思索着脱身之计。她望着左良玉那张天庭饱满地大方脸,心中不觉起了些愧意。但身子上道道血痕也在隐隐作痛,那愧意顷刻间也就烟消云散了。“枉你英雄一世,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她冷冷地说了一句。 温雨已在心中盘算好了,趁寅时天光将亮未亮时分,以夜色掩护偷偷逃走。这个时间是人的警惕性最差的时候,也是逃脱几率最高的时候。主意打定,温雨也不再感到慌乱了,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 可还未过多久,屋外就传来了左梦庚的声音:“我父亲呢?” 听了这话,本已有些困倦的温雨打了个激灵,慌忙站起了身来。“左梦庚?” “少将军,大帅他……他……”士卒彷徨无计,不知该怎么说。 左梦庚见他吞吞吐吐,也已猜到了七八分,更是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他怎么了?说!” 士卒双腿一软,跪在了左梦庚面前,说:“少将军饶命,这……这与小的无关呀!” 左梦庚满脸涨红,喝了声:“滚开!”然后就飞起一脚,只听“嘎巴”几声脆响,结实的房门就给踹得支离破碎。温雨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了几步。 左梦庚抢步进来,正好与温雨四目相视。二人相见,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怒容满面。外面的士卒站着老远向里望去,还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几句。左梦庚更觉羞耻,回头一瞪,众士卒一下子狼狈起来,道了声“少……少将军!”然后就匆匆散去了,再也无人敢偷看。 “左公子,我……”温雨正想解释,左梦庚就抡起胳膊来重重地一巴掌打在了温雨的脸上,打得她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你真是不知羞耻!”左梦庚走上来说:“儿媳与公公通奸!传扬出去,我左家的脸还要不要呀!败坏斯文,败坏斯文呀!” 左梦庚愤恨交集,几步上前跪倒在左良玉的床前。他不敢抬头去看父亲,只是颔首垂泪,说:“父亲!倘若您真有意纳徐姑娘为妾,又何必要答应让她嫁给我!虽然儿子与徐姑娘大礼未成,但毕竟……唉,父亲,许是您酒后失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儿子绝不敢埋怨。但事既已如此,儿子与徐姑娘的婚礼再也休提。” 左梦庚越说越哽咽,说到最后也忍不住以手拭泪,幽幽哭了起来。温雨咬着下嘴唇,心中也泛起了一阵酸楚。她缓步走来,轻声说:“左公子,是我对不起你。” 温雨说完便跪了下来,就跪在左梦庚的身后。但她的脸上、语气间竟是毫无愧意。左梦庚心头一惊,回过头来问:“你有何对不起我?难道是你魅惑我父亲在先吗?” “我没有!”温雨忙是扬声抗辩。但面对左梦庚凌厉的目光时,她还是低下了头。“总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左大帅。但我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左梦庚闻言一惊,不觉已将一条腿支了起来。“你到底怎么了?”左梦庚皱眉问道。 “你去看看左大帅就知道了。”温雨低着头,淡淡地说。 左梦庚心觉不好,急忙起身去看左良玉。“父亲!父亲!”他轻轻地推了推左良玉,不见他有反应,但见他的脖子上有两道深浅交替的勒痕。他已感到不妙,但仍是伸出颤抖的手来探了探左良玉的鼻息,却又哪里还能探得到呢? “啊!”左梦庚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眼前一黑,差点摔倒。温雨眼疾手快,急忙迎上去将他扶住。 “左公子!”温雨关切地叫了一声。左梦庚的整张脸瞬间变得蜡黄。他嘴唇发颤,幽幽地问了一句:“我父亲他……他是怎么死的?” 温雨颔首沉吟了片刻,说:“是我杀了他。” 左梦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之后是无法遏制地愤怒。他奋起全身力气将温雨一甩,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左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呢!” 温雨被他一甩,也是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面对左梦庚的怒吼质问,她也毫不示弱,恨恨地笑着说:“是!你们左家待我确实不薄。你看!” 温雨将衣袖燎起,露出了道道血痕的手臂来。左梦庚一望之下也觉心惊,瞪着眼睛说:“这……这都是谁打的?” 说着话,温雨的两行清泪已缓缓淌下了。“还能有谁?当然就是你的父亲左良玉大帅了!”温雨哽咽地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想求他退兵,他不肯。我又求他放了我,我好回去救徐枫。他仍是不肯。” 温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侧目望着左梦庚,露出了一个凄苦的笑容,说:“所以你不要怪我,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左梦庚迎步上来一把揪住了温雨的衣领,说:“所以你就杀了他!只是为了救你的哥哥?” 温雨呵呵笑了,答道:“左公子,你被我们骗了。徐枫不是我的哥哥。” 这一惊更令左梦庚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他呆呆地望着温雨,眼神中满是困惑。 “我们不是兄妹。”温雨笑着说:“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他要去南京做官,我要去南京报仇,所以才结伴同行。” 一股强烈地被人愚弄的感觉占据了左梦庚的灵魂。他愣了一会儿,才又“啊!”地咆哮了起来,将温雨一把推倒在地,吼道:“既然是萍水相逢,那你为何要舍命去救他!为什么?” 温雨颇为艰难地爬起身来,笑道:“左公子不妨猜猜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梦庚双眉一扬,气得浑身颤抖,骂道:“原来你们是一对狗男女!” 温雨也起了怒意,道:“我和徐枫清清白白,怎容你恶言污蔑!” 外面的士卒们听出事态不对,这时已纷纷涌了进来。“少将军,大帅他……”士卒们都是一脸疑惑,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左梦庚望着他们又垂下泪来。“父帅他……父帅他已……”他指着床上的左良玉,不断地颤抖着。 众士卒也是一愣,纷纷涌了上去。他们将床边围得密密麻麻,均爆发出呼天抢地地哭声来。 温雨上了几步,道:“左大帅是我杀的。现在我已束手就擒,任凭左公子发落。” 左梦庚回身拔出一名士卒腰间的剑来,指着温雨的咽喉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定要取你人头!你不要怪我心狠!” 温雨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温雨死得其所,不怪任何人。我只求左公子收兵回武昌。放过徐枫,也放过南京的百万黎民。” “你妄想!”左梦庚也是冷冷笑着,说:“今天我杀了你,明天便要挥军南下,直捣南京。徐枫就算死了,我也要将他挫骨扬灰!” 温雨皱起了眉头,道:“你为何如此恨他?” “我最恨别人骗我!”他说着就挥剑向温雨刺了过来。温雨一惊,急忙侧身闪过。她步子向前一迈,已按住了左梦庚握剑的手。 左梦庚吃了一惊,正要抽剑回身,但温雨将他手腕一扭。他“哎呦”叫了一声,手中的剑就被温雨夺了过去。 “少将军!”士卒们一阵惊慌。因为那剑已架在了左梦庚的脖子上。 左梦庚更是吃惊,道:“原来你还会功夫!” “左公子承让了。若不是你怒火攻心,这一剑刺得太急,我也抓不着空子。”温雨挟持着左梦庚缓缓出了房间。屋外的士卒们见状也是大吃一惊,纷纷围拢上来,如临大敌。 “你要怎么样?”左梦庚边走边问。 “我要去南京。”温雨说:“把你的马给我。” “哼!你以为你逃得出去吗?”左梦庚说着。 温雨微微一笑,道:“那就只有试一试了。” 左梦庚踌躇了一会儿,才挥手吩咐道:“去!把我的马牵来。” 属下不敢怠慢,只好去将马牵来了。温雨将左梦庚将马上一抛,然后自己纵身跃上。 她抓起马鞭重重地一抽,那马前蹄扬起,一声嘶鸣,便拔足狂奔而去。 “少将军!”一队队骑兵也都追了上去。但左梦庚的马乃是千里良驹,一骑绝尘而去。城门还未关闭时,温雨和左梦庚已奔出了城去。 “你要带我去南京吗?”左梦庚问道。 “我没那么傻!”温雨说:“带着你走,你的部下势必也会追来。”她说着一勒马缰,将左梦庚扔下了马去。“左公子得罪了。待我救出徐枫来,我定会回来为左大帅偿命!”温雨说完,再狠狠地一抽马鞭,眨眼间就已瞧不见踪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廷争 放眼望去,这时的南京城犹如是狂风过境、流贼洗劫过后的萧条模样。曾经繁华的大街已是人烟稀疏,破碎的门窗、灯笼、绸缎、破衣服都是狼藉满地,无人理睬。 而在朝堂上,百官皆是垂首沉默。奉天殿上的气氛冰冷得令人瑟缩颤抖。徐昊望着阶下群臣,已没了原先抗争的勇气。 他只冷哼了一声,问道:“是谁下令逮捕学生的,自己站出来。” 阮大铖迈步上前,道:“回陛下,是臣。” “阮大铖!”徐昊豁然起身,怒斥道:“你好威风啊!你一声令下,南京城鸡犬不宁。你是要把朕逼上绝路吗?” “学生们妖言惑众,污蔑陛下挪用朝廷银钱。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如不弹压定反受其害。”阮大铖十分从容地回答。 “什么污蔑!”徐昊提高了声音,说:“挪用银钱是事实!他们揭露得没有错!”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钱谦益将疑惑地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张有誉,低声问道:“张大人,陛下究竟挪用了多少银子?” 张有誉苦笑摇头,反问道:“复社学生们那份揭帖传得沸沸扬扬,难道牧斋兄没有拜读吗?” “分毫不差吗?”钱谦益颇为吃惊地问。 “分毫不差。”张有誉答道。 钱谦益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地表情,想了想说:“何以如此精准呢?” “这就得拜徐枫的‘数目字管理’方案所赐了。”张有誉说着。 这时,阮大铖又上前一步,扬声喝了一声:“陛下!”他这一喝声如惊雷,不仅徐昊吓了一跳,百官也是悚然一惊。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静等阮大铖说话。 “陛下!”阮大铖说:“自打徐枫去苏州变法以来,每一条新政都是针对陛下。此人是从叛贼左良玉那里来的,本就可疑。臣念他颇有才华,朝廷又是用人之际,才以‘边才’将他举荐。没成想这厮不思图报陛下隆恩,反而勾结冒辟疆等人意图倾覆。若不是他的煽动,复社学生们又怎会再搞什么揭帖,败坏陛下的名声!” 徐昊颓然坐倒在龙椅上,心里的想法千头万绪,让他烦乱。“阮卿。”徐昊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你说徐枫意图倾覆,可有证据?” 阮大铖说:“徐枫在苏州以查账为名,却行的是龌龊手段。他先是假借陛下信任,以尚方剑杀死苏州知府,再是构陷陛下挪用苏州府库的银钱。他擅杀大臣,污蔑天子,已是死罪!” “不!”徐昊站起身来说:“徐枫杀不得。” 阮大铖眉头一皱,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徐昊几乎就要把他和徐枫的真实关系说出来了,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真话来,自己和徐枫都是难逃一死。 “陛下!”阮大铖又迈了一步,激动地说:“徐枫包藏祸心,已是罪无可赦,陛下若不降下严谴,我大明朝纲纪何在,法度何在?” 阮大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一颗颗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徐昊的心窝里,让他又痛又慌。 “阮卿的话朕记下了,容朕再考虑考虑。”徐昊心不在焉地一挥手,说:“退朝。” 他正要起身离去,却听阮大铖一声暴喝:“今日若不降下捉拿徐枫的旨意来,臣断不让你走!” “放肆!”王肇基高声喝了一句。但阮大铖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样子,而是几步上前,脚踏御阶道:“陛下!今日你给臣一句准话,徐枫你是杀还是不杀!” 徐昊大吃一惊,还不待说话,就听马士英道:“阮大铖!你忤逆犯上!” 阮大铖也是面红耳赤,回身反击道:“马士英!你敢说我忤逆犯上?哼!我不过是要陛下降旨诛杀一个奸臣而已!而你呢!” 马士英却也不惧,叫道:“我又如何?难道你也要给我栽赃陷害不成?” 阮大铖哈哈大笑,说:“对付你何须栽赃?难道你不是想找一个疯和尚来取代当今天子吗?” “啊?”徐昊也是一惊,忙问马士英:“马爱卿,可有此事吗?” 马士英的面色“唰”地一变,声音略微颤抖:“阮……阮大铖!你胡说!你竟敢污蔑国家大臣!” “哼!”阮大铖又面向徐昊说:“陛下,臣今日上朝乃是要冒死弹劾两人。一人是徐枫,一人便是马士英!徐枫的事暂且不提,这马士英居然异想天开,买通一个疯和尚,叫他冒充先帝,好扶他上位!” 群臣和徐昊都现出了惊诧神色。但徐昊却在大惊之下又多一层糊涂:“他为何要这样做?” “这还不简单?”阮大铖道:“那个和尚状似疯癫,马士英扶他上位,以达到清除异己,独揽大权地目的。” “你……你胡说!”马士英惊惶至极,一股怒火由内腾起。他向阮大铖扑来。阮大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马士英扑倒在地。 “你陷害我!你陷害我!”马士英歇斯底里地掐着阮大铖的脖子,用力晃着。 阮大铖是一个文人,哪里有马士英这个武夫强壮。他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脱马士英的束缚。 朝堂上顿时乱了起来。徐昊吓得双脚都抬了起来,惊恐地望着御阶下面。大臣们纷纷涌上来拉马士英。 “锦衣卫!锦衣卫何在!”王肇基喝了一声,两名锦衣卫匆匆而来。他们将马士英拖开,依着反关节将他按倒在地。 另有几个大臣忙将剧烈咳嗽地阮大铖扶了起来,不断地为他拍背、抚胸,还不忘关切:“阮大人,您无恙?” 阮大铖将他们一甩,哈哈笑道:“马士英!你若不认,咱们就叫那疯和尚上来,自己认认!” 马士英将眼睛瞪得老大,微颤着声音说:“什……什么?那家伙还活着?” 这话一说,等于就已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也是苦涩地一笑,无奈地垂下头去。 不一会儿,那叫做大悲的和尚被两个锦衣卫押着上了奉天殿。大悲怯生生地望了望众人,然后就跪倒在了徐昊的眼下,说:“陛下万岁。我是受马士英这奸贼致使的,请您无论如何要饶我一命呀!” 阮大铖冷冷说道:“哼!你先来认认,看是不是这个人叫你行此大逆之事!” 大悲在锦衣卫的押解下起身向马士英走了去。马士英却是做贼心虚,始终低着头。 “抬起头来!”阮大铖暴喝了一声。马士英本就心下惶惶,恰似惊弓之鸟,遭此一喝,“啊!”抬起了头来。 大悲一望,便叫道:“就是他!就是他让我假冒崇祯皇帝,谋朝篡位的!” 徐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地后怕地望着马士英,道:“马士英!你干的好事!” “陛下……陛下饶命!”马士英扬起头来,痛哭流涕地说:“臣也是一时糊涂,求陛下饶命呀!” 阮大铖咬着牙,恨恨地说:“把这和尚拖出去杀了!” “是!”锦衣卫答应了一声,正要将大悲押走。那大悲却奋力一挣,竟然挣脱了锦衣卫的擒拿。他飞身一扑,抱住阮大铖的腿说:“阮大人!你不是说只要我出面作证你就不杀我吗?” “哼!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阮大铖又扬起脸吩咐锦衣卫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拖走!” “阮大人!你不能骗我呀!你不能骗我呀!”大悲被两个锦衣卫拖着出了奉天殿。他的叫喊声也是渐行渐远了。 阮大铖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地笑容,这才从容地一抖袍袖,转身对徐昊说:“陛下,马士英谋朝篡位,罪不容诛。依律,当磔之。” 群臣闻言皆是惊骇。马士英更是愤恨交加,双目怒视着阮大铖道:“阮圆海!当初你被东林党排挤,是我力排众议给你官做,如今你竟如此待我!你这不仁不义地畜生!当真猪狗不如!” 马士英的反应如此激烈,徐昊心里也有些害怕,忙问:“何为磔?” 阮大铖一愣,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身在明朝的皇亲贵族、文武大臣都是谈“磔”色变,何以这个皇帝连“磔”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但他也无瑕细想,只好回答道:“磔刑乃是一刀刀脔割的刑罚。不到最后一刀,受刑者不可死。” “啊?”徐昊惊叫了一声,道:“那是凌迟呀!” “不错,正是凌迟。”阮大铖含笑说道。 徐昊望了望已精疲力尽地马士英,再望望露着惊恐神色的群臣,说:“凌迟会不会过于残忍了?再怎么说,马士英也有定策之功啊。” 这句话是实实在在的,阮大铖也确实不好反驳,便反问道:“那陛下的意思呢?” 徐昊想了想,说:“马士英谋逆犯上,本是死罪。但朕法外施恩,免去马士英死刑,就让他去外地做个小吏。” 马士英闻言惊喜交集。他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难逃一死,没想到皇上却是如此宽容。一时间,自责、懊悔、感动一齐涌上心头。他膝盖一软,跪下来哭道:“陛下隆恩,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啊!” “陛下!”阮大铖正要辩驳,徐昊却将手一挥,道:“马士英犯下这等大罪,朕尚且饶过,那徐枫也万万杀不得了。” 群臣一片哑然。原来皇帝不杀马士英为的竟是救徐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圣驾 “非上宽仁,大狱兴矣。”工科给事中李清正自感慨了一句,柳如是递过来的茶已放在了他的手边。李清的手微微一缩,忙道:“钱夫人,您……” 柳如是含笑说道:“区区一杯茶水,李大人不必客气。”她说完便轻轻点头,转身走开了。 李清怔了一怔,才又笑了起来:“人人都说钱夫人地位虽是尊崇,但十分地平易近人。今日一见,所言不虚呀。” 钱谦益正在凝神沉思,听了李清的话也是淡淡一笑,说:“李大人言重了。你我同朝为官,拙荆敬一杯茶也是应该的。” “唉。真没想到,皇上居然逆了阮大铖的意,没让他杀马士英。”李清颇为叹息地说了一句。 “却不知李大人此言是为皇上头一次拿主意感到高兴呢,还是替马士英的侥幸免死而惋惜。”坐在一旁的徐枫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李清面带苦笑,说:“在下既无兴奋雀跃之欢,也无感慨惋惜之叹。在下只是觉得奇怪,皇上向来都是以阮大铖马首是瞻,何以今日在朝堂上却一反常态?” 钱谦益也凝神点头,赞同似的说:“李大人所言不错。我也是理不出个头绪来。”他又将头转向了身旁的徐枫:“暮帆有何高见?” 徐枫忽然被点名有点猝不及防,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又能有什么高见。不过,从此判断,陛下和马阮应该不是一条心的。害死小宁的人想来也不是他。” “哦?”李清正了正身子,颇为疑惑地问:“何以见得呢?” 徐枫轻呷了一口热茶,正要回答,钱府的门子却大步而来,站在了门口:“老爷,两位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是徐大人远房表哥的人求见。” 徐枫和钱谦益、李清眼神一对,都是一副疑惑不解地样子。钱谦益微微皱眉,问道:“可有拜匣?” “不曾有。”门子瞟了徐枫一眼,说:“不过他说徐大人一定会请他进来坐坐的。” 徐枫也是露出了诧异的目光,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旁的就没什么了。”门子答道:“他只说他也姓徐,单名一个昊字。” “啊?”徐枫大吃一惊,竟是拍桌而起,声音急促地问:“他……他真这么说的?” 门子也是一呆,忙是低头回答:“是,小人听的真切,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还等什么?快请进来呀!”徐枫急切地吩咐道。 门子又将目光投向了钱谦益。钱谦益虽也觉得奇怪,但也是微微点了点头。门子拱了拱手,便退下去了。 “这家伙怎么回事儿!居然自己跑出来了。”焦躁地表情跃然于徐枫的脸上,急得他在原地来回地踱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李清和钱谦益一眼对视,都不明白徐枫何以如此。 “暮帆,原来你还有一个远房的表哥吗?”钱谦益疑惑地问道。 徐枫脚步一停,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别人的家里。于是他又尴尬似的挠了挠头,上前说道:“钱大人,请恕在下无礼,未征得主人同意就私自放了人进来。” 钱谦益哈哈一笑,道:“暮帆,你言重了。但你确不该瞒我们。听你语气焦灼,这个表哥似乎关系重大。” “我……”徐枫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重重地一叹,道:“钱大人,李大人,我不用多言,待会儿你们见着我这表哥,就什么都明白了。” 说话间,一个身材微胖的人正缓缓而来。他穿着青衫衣服,头上无帽,只是缠了一个十分不雅的头巾,看得出缠头巾的人手法笨拙。这人低着头,三人都没看清他的面目。但钱谦益算是眼尖的,瞅见他的靴子上左右各镶有一颗绿松石。这可是西洋进贡的稀罕物,据说是在晚上时会暗暗生光。 见此情景,钱谦益的心也提了起来。“难道徐枫的表哥是个王侯将相?可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钱谦益十分费解地想着。 可他还无瑕细想时,这个略胖的男子已走到徐枫身旁,轻声问了句:“这儿安全吗?” 徐枫点头道:“安全。” 他这才抬起头来。钱谦益和李清一望之下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李清刚刚端起的茶杯也“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一地。 “皇……皇上!”两人匆忙起身下拜。“不要跪了,快起来!”徐昊赶忙上前将两人扶了。 钱谦益颤声问道:“陛下,您如何屈驾来臣的家里?这……这可叫臣诚惶诚恐啊!” 徐昊微微一叹,道:“钱大人不必如此。朕……哦不,我突然来访也是被逼无奈,迫不得已的。” “哦?”钱谦益忙问:“不知陛下遇到了什么难处?” “哎呀,真的是一言难尽呀。这让我咋说呀!”徐昊焦急地神态跃然脸上,不经意间爆出了自己老北京的腔调来。 其时明末清初,北京方言还未形成。这样的语调听在钱谦益和李清的耳里确实过于费解。两人凝神听着,虽觉奇怪但也不敢质询。 一旁的徐枫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他哪句话说得不好惹出麻烦来。于是他上前将徐昊一拉,说:“来来来,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这个举动落在钱谦益和李清的眼里倒更是惊疑万状了。李清忙上前低声训斥道:“徐大人!你怎可冒犯天颜!” 徐昊正要坐下,听见李清的话,便又站起说:“无妨无妨,现在千万不要把我当皇帝。你们就把我当成寻常朋友。你们谁演的最像谁就越有功。” “啊?”李清和钱谦益都是面面相觑,一脸地为难。 徐昊坐下来招手道:“你们也都坐。” “是。”三人应了一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快,给陛……鄙人的这位新朋友上茶!”钱谦益忙吩咐着身边的侍女。 徐昊忙一摆手,道:“别了别了,我现在对茶都有阴影了。” “阴影?”钱谦益有些不解。 “说了你也不懂。”徐昊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然后便扭头对徐枫说:“你可冤枉我了,我知道是谁害死小宁姑娘的了。” “谁?”徐枫身子一挺,显得十分激动。 徐昊冷冷一笑,道:“还能别人吗?能在皇城内下毒的,也只有他阮大铖一人了。” “陛下圣断,臣等也是这么想的。”钱谦益说了一句。 徐昊“嗞”了一声,扭过头来说:“钱大人,我说的话你听是不听。我都说了在这里不要把我当皇帝。” “哦!”钱谦益现出了窘态来,忙道:“臣……哦不,在下明白了。” 徐昊接着对徐枫说:“原来那三杯茶里都是有毒的。哼!还好咱俩命大,没有急着喝茶,否则……唉,这个阮大铖,真是胆大包天!” “什么?难道阮大铖要弑君?”李清急切地问了一句。 “哼!他见我不听话,便要下毒毒死我。然后再让那个什么太子朱慈炯当皇帝。”徐昊瞥了瞥嘴,说:“马士英要拥立一个疯和尚取代我,阮大铖要拥立朱慈炯取代我。我要是不逃出宫来求你们救我,只怕早晚都得死在那深宫里头。” 徐枫被触及了伤心事。他低了低头,哽咽地说:“我对不起小宁。当时不该给她喝那杯茶的。” 徐昊也是微微一叹,道:“所以啊,咱们得想办法把阮大铖那家伙给除掉。” “皇城内外都是阮大铖和马士英的人,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徐枫皱眉问道。 钱谦益和李清见徐枫果真能做到把“真龙天子”当做普通人,心下也是不得不佩服。 徐昊呵呵冷笑了几声,说:“对呀。但是马士英被阮大铖逐出京去了。那些受过马士英恩惠的宫人也就恨上了阮大铖。嘿嘿,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嘛。所以他们就把真实情况告诉了我,还掩护我逃出来搬救兵呢。” “哦,原来是这样。”李清冷冷一笑,道:“阮大铖逼走马士英,算是自断一臂,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三人闻言都默默点了几下头。徐枫一琢磨,又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你问我呀?我哪知道呀!”徐昊无奈地一摊手,说:“我只知道钱谦益是个大忠臣,所以就一路打听得过来了。” 钱谦益闻言也急忙起身,说:“臣……自当做个忠臣。” “要想对付阮大铖可不容易。”徐枫皱眉思索着:“虽然他自断一臂,但他在朝中耳目仍旧众多。只怕不宜对付。” “从长计议。”钱谦益说了一句。 在坐的众人便都沉默了下来,不说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最冷一夜 阮大铖紧紧锁着眉头,面色也阴沉得可怕。他来回地踱着步子,瞧也没瞧身前的冯可宗一眼。 “确实吗?”良久之后,阮大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确实。”冯可宗没有半分的犹豫,又跟着解释说:“下官的人亲眼瞧见皇帝微服出宫,一路向钱谦益府上去了。” “哼!他倒是聪明。”阮大铖眯了眯眼,目光中也露出了杀机,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徐枫大概也窝藏在钱谦益那。” 他又向前踱了两步,吩咐道:“既然如此,就别再让他们活着出来。” “啊!”冯可宗略吃一惊,问道:“阮阁部的意思,是将他们……”他说着用手掌外缘在脖颈间轻轻一划。 阮大铖含笑点头,说:“正是这个意思。”然后又大踏步回到书案前坐了下来。 可冯可宗仍是惴惴不安,迈步跟上来说:“弑君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下官怕……” 阮大铖忽将凌厉地眼睛一抬,看得冯可宗面皮发烫、后背发冷。“是。下官照办便是了。”冯可宗低头说着。 望着有些怏怏不乐的冯可宗,阮大铖却笑了起来。“有我在你背后,你什么都不用怕。”阮大铖温言劝慰道:“你可知道,你要诛杀的不是当朝天子,而是窃据皇位的乱臣贼子!” 冯可宗一惊,道:“大人此话怎讲?” 阮大铖慢声细语地说:“假王妃、假太子、还有那疯和尚。这三件案子闹得南京城人心惶惶。何以如此?缘由只是因为,咱们的皇上并不是福王之子。所以他才要说别人都是假的。” 冯可宗一时呆住了,竟是张口结舌,不能发一言。阮大铖见他这般样子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起身来拍了拍冯可宗的肩膀,说:“只要你去诛杀了那伙乱臣贼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扶朱慈炯登位。呵呵,到那时,这定策之功不也有你的一份吗?” 冯可宗闻言又是惊又是喜,忙将身子一退,抱拳折腰道:“在下定为阮阁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老爷,这是您要的酒。”李香君捧着一个放着酒壶和酒盅的托盘缓步而来。她走得慢,脸上也带着几分忧色。只是她本就有着绝艳之容,这一黯然伤神就更显得妩媚动人了。冯可宗瞧在眼中不觉痴了。 阮大铖哈哈一笑,拿过酒壶斟满了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递给冯可宗一杯,说:“冯指挥喝了这杯酒。事成之后,我保你做兵部尚书,入职内阁。” “谢阮阁部!”冯可宗热血翻涌,接过酒来便与阮大铖一起将酒喝了。 “哈哈哈!冯指挥当真是爽快的人。”阮大铖说完又冲李香君一挥手,吩咐道:“下去。” 李香君含笑点头,悠悠地转身离去。冯可宗的眼睛也不由得被她的身姿牵引向身后望去了,心里不由叹道:“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唉,这个阮大铖真是艳福不浅。” 阮大铖猛地一拍冯可宗的肩膀,吓得他浑身一颤,急忙回过头来面带惊慌地说:“阮……阮阁部……” 阮大铖笑问:“这姑娘如何?喜欢吗?” “这……”冯可宗有些尴尬,一时有些局促。 “你放心,高官厚禄之外,美人也是不可少的。”阮大铖说:“这姑娘乃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今晚之后,她就是你的了。” 冯可宗惊喜交集,又是下拜道:“多谢阮阁部了。” 李香君这时也已出了书房,脸上的笑容顷刻间荡然无存。她踩着清冷月光铺就的石子路向朱慈炯住的方向快步奔去了。 这天深夜,南京城里是一片静谧,若不是大街上时而会走来一队巡逻的卫兵,真会以为时间也随着人们一起睡着了。 钱谦益的府上也是一片昏黑,从大厅到后院客房,再到侍女仆人们住的厢房都已熄灯。唯有书房还闪着光亮。 这是入春以来最冷的一个晚上。本已收了的小火炉又重新添了炭火。钱谦益、徐枫、徐昊围坐在火炉旁烤火。虽是深夜,但三人都是眉头紧锁,毫无睡意。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柳如是闪身进来,还不忘左右望望,再上好门栓。 “睡下了吗?”钱谦益小声问道。 柳如是走过来坐到一边,点头道:“睡下了。拉着我哭了一会儿才睡的。” 徐昊听的有些糊涂,问道:“你们是在说自己的孩子吗?” 柳如是和钱谦益都不觉笑了出来。“陛下戏言了。”柳如是笑着说:“我们是在说奴家幼时的一个好朋友。她的丈夫正是被抓进诏狱的冒辟疆。因此才难受呢。” “哦。”徐昊点了点头,叹道:“我也想把他们放出来,可是锦衣卫根本就不听我的。” 徐枫也若有所思地说:“是啊。皇宫现在太危险了,你暂时先不要回去了。” “可我也不能总不回去呀。”徐昊有些焦急地说:“一两天的还成,日子久了,难免大臣猜忌。” “陛下所言有理。”钱谦益说:“阮大铖和陛下的矛盾已然激化,拖得越久就越麻烦。” 几人又都是默然垂首,现出一副愁容。书房里的空气静得出奇,只听得炭火在火炉中噼啪作响的声音。就在这声音的映衬下,房上瓦片忽然隐隐地响动了一声。 徐枫心下一动,叫道:“不好!”他急忙将徐昊一拉,压在了身下。钱谦益和柳如是还未反应,一发暗箭就已破窗射来,擦着徐昊的衣服钉在了墙上。 “啊!”柳如是吓得花容失色,本能地惊叫了一声。 “咣当”一声,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三五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拎着刀冲了进来。 “大哥!咱们先宰谁?”汉子中的一个问另一个道。 那个一眼瞧见徐枫和徐昊,狞笑着说:“他两个,杀了!” “放肆!”钱谦益豁然起身,叫道:“我乃堂堂礼部尚书钱谦益,你们这帮盗匪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公然在我府上行凶?” 柳如是也站起身来,傲然斥道:“此乃天子脚下,你们这帮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几个盗匪相视一眼哈哈大笑,领头的那个说:“我们就是来杀天子的!你还拿王法来吓我们吗?” “什么?”徐枫等四人都是大吃一惊。钱谦益和徐枫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阮大铖!” 这几人见行藏被人喝破,心中一阵慌乱,忙叫道:“还废什么话,杀了!” 一声令下,三个盗匪便举刀向徐枫和徐昊砍了来。“岂有此理!”钱谦益不顾手烫,端起火炉就朝这三人扔去。火炉很重,钱谦益没能扔远,但火炉中的炭火却在这一抛之下尽数泼出,泼到了三人的衣服上。 “哎哎呀!着火啦!”三人的衣服登时燃起火来。火虽不大,但忽然烧起来也令他们一阵慌乱,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声,他们的刀都掉落在了地上。 “快走!”徐枫拉起徐昊来就往门外冲去。那领头的盗匪喝了一声“废物!”然后自己举刀朝徐昊砍来。“哎呀!”徐昊吓得腿肚子发软,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徐枫忙是将来人的胳膊一抬,没能让他砍下来。“滚开!”那人一声呼喝,飞起一脚就将徐枫踢倒在地。可也就在他踢人的瞬间,柳如是也举起一把椅子奋力向他砸来。那人腰眼被椅子狠狠一砸,也是“啊!”地呼号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夫人!”钱谦益颇为吃惊地望着柳如是。“快!救人要紧!”柳如是一把拉起徐枫,钱谦益也赶忙拉起徐昊夺门而逃。 他们刚来到庭院中,睁眼一瞧,却见家里的下人们都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着抖。侍女们更是不断地拭泪。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手里握着绣春刀,来来回回地巡视着仆从们。 “哼!你们看这是谁!”冯可宗一手紧紧揪着董小宛的头发,一手以刀抵住她的脖颈,缓缓从卧室中走了出来。 “小宛!”柳如是叫了一声,几乎就要冲过去。钱谦益急忙将她一拦,说:“夫人不可冲动!” 这时,冲进屋里的那几人也扑灭了火,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冯可宗将他们一望,喝道:“一群废物!站那边去!” “是。”四人垂头丧气地走到了一边,不言语了。 “钱大人,钱夫人。实在是对不住二位了。”冯可宗笑着说:“我本来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徐枫和皇帝杀了,但我的手下办事不利,暴露了我们的身份。这可有点不好办了。” 柳如是恨恨地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本来呢,我只杀徐枫和皇帝。可现在……”他语气一沉,冷冷说道:“你们这儿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此话一出,家丁和侍女们先爆发出一阵哀嚎和痛哭的声音。“闭嘴!”锦衣卫们狠狠地踹着他们。 “你先把董小宛放了,这事与她无关!”柳如是紧张地说。 董小宛面上惊慌,但也是强自镇定,说:“影怜,你不要求他了。他是不会放咱们任何一个活口的。” “不。”冯可宗说:“这个董小宛我可以不杀。但我有一个条件,就是要你和你的丈夫亲手把皇帝还有徐枫绑了。” “哼!你休想!”钱谦益怒道。 冯可宗给锦衣卫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便将手中的刀抵住一个侍女的下颌,用力一划,那侍女还没来得极叫,就已张目倒下,鲜血从脖子间舀舀而出。四人看在眼里,均是愤怒异常,却也只能是干着急。 冯可宗哈哈一笑,道:“如何呀?钱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美女救英雄 “你这个王八蛋!”徐昊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冲冯可宗怒吼道:“你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有种的咱俩单打独斗啊!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冯可宗扬声一笑,道:“朱由崧!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难道还想英雄救美?哈哈哈……” “什么朱由崧!老子叫徐昊!”他突然这么喊了一句。但话刚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徐枫想拦也来不及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包括钱谦益和柳如是,都向徐昊投去疑惑地目光。 冯可宗一惊之下又狂肆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阮阁部所言一点不差,你小子果然是冒牌的!哼!你小子冒充皇族,包藏祸心,今日我就替天行道!” 他又对钱谦益和柳如是说:“钱大人!钱夫人!这家伙已亲口承认,他不是朱明子孙。你们还不把他绑了!” 钱谦益和柳如是有些乱了方寸。“暮帆,我信你。”柳如是凑上来对徐枫说:“你是知道内情的对不对?他到底是谁?” 徐枫踌躇了一下,说:“钱夫人,我不想骗你们。他的确不是朱明子孙。” “啊?”柳如是和钱谦益均是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两步。 “暮帆!”钱谦益怒道:“你们……你们可把我们害惨了!” “哈哈哈!”冯可宗大声笑着,说:“这就对了。徐枫都已经承认了。你们还不动手吗?” 徐昊挺身一站,伸出双手道:“我不是朱元璋的子孙,我承认了。你们要绑就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钱谦益和柳如是有些犹豫了。虽然徐昊是假冒的皇帝,但此时将他冯可宗和阮大铖一党便是助纣为虐。可若是不绑,那大明王朝的法度岂不如同废纸了吗?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时,董小宛忽然扬声哭道:“影怜!钱大人,你们不要听锦衣卫的!” 冯可宗眼睛凶光一闪,狠狠地揪起董小宛的头发,喝道:“你说什么?” “小宛!”柳如是奔上前几步,又对冯可宗说:“只要你放了小宛,我们就听你的。” “真的吗?”冯可宗怀疑似的问。 董小宛着起急来,双手紧紧攀住冯可宗的手,大声说:“影怜!你不能答应他呀!你们这样做,只会助长阮大铖的权势!日后再想除他就更难了!” 冯可宗怒气陡生,横眉道:“你这贱女人,我现在就杀了你!” “慢着!”董小宛忽然高声叫了一声。冯可宗也是一愣,怔怔地问:“怎么?” 董小宛和柳如是相视而泣,彼此泪流。“影怜,无论到何时何地,你都是我这一生最真挚的朋友。”说到此处,董小宛露出了一点笑颜,接着哽咽道:“如果邀天之幸,你们能救出辟疆来就请告诉他,我与他今生无缘,只求来世了。” 董小宛说完便自己将脖子在冯可宗的刀锋上重重一划。“啊!”包括冯可宗在内的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眨眼间,董小宛的身子软了下去,冯可宗慌忙松手,看着她跌倒在了地上。 柳如是愣了半晌,才高声叫道:“小宛!”拔足就奔了过来。她将董小宛的尸体抱在怀里,不断地哭喊着:“小宛!小宛!” 冯可宗愣在当场,呆若木鸡。董小宛的死给了他强烈的心灵冲击。他没想到这女子竟是如此刚烈,早知如此,就不该以她为质。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自己逼死了柳如是的至交好友,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和自己合作了。 想到这里,冯可宗的眼里又浮现出了杀机,森森说道:“既然你们不合作,那就都去陪她!” 他扬声叫道:“锦衣卫!将徐枫和徐昊就地斩杀!将钱谦益和柳如是带回诏狱去!” “是!”锦衣卫们挥起绣春刀就朝徐枫和徐昊砍了来。“啊?”他二人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还想跑?”几个锦衣卫飞身追上,从背后一脚就将徐枫和徐昊踹倒在地。“今日我要立个头功!”一名锦衣卫举起绣春刀就朝徐昊头顶砍了来! “啊呀!我可玩完啦!”徐昊急忙已手遮脸,大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听起来虽是好笑,但却实在是他的肺腑之言。 徐枫见机得快,急忙向上一扑。这一刀劈下正劈在了他的肩膀上。绣春刀锐利无匹,轻轻一挥,沾着碰着了就是皮开肉绽之祸,更何况这还是奋力地一挥?只听徐枫一声惨呼,刀已斫在了他的骨头上。 “暮帆!”柳如是和钱谦益均惊呼了起来。 徐枫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身子一转,跌倒在了一旁。徐昊这才反应过来,叫道:“徐枫!哎呀!你替我挨了刀了!” 砍伤徐枫的这锦衣卫两道剑眉一竖,怒道:“你倒是着急!那好,我就先送你走!” 他又是迅捷地一刀,向徐枫劈了来。二人近在咫尺,出刀又迅速。钱谦益、柳如是和徐昊无论如何救不了。柳如是急忙将头别了过去,不忍再看。钱谦益也伤心地低下头去。 可就在这锦衣卫的刀眼看就要砍到徐枫的脑袋的时候,忽然一道刺目地白光一闪。只听“当”的一声,他握刀的手不觉一震,还不待细看,又觉自己的脖颈胸口发凉。“啊!不好!”他还没叫出声来,一柄利刃已穿胸而过。这锦衣卫双目一瞪,倒地死了。 众人皆是一惊,黑漆漆的夜里,忽然现出了一个手持短刀的黑衣女子。她就站在徐枫的身前,冷目扫过,喝道:“你们谁敢伤徐枫!” 徐枫也将虚弱地眼睛一睁,勉强地笑了:“温小姐!怎么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温雨眼珠向下一瞥,不禁皱起了眉头,冷冷地望向了冯可宗,问道:“是你下令杀徐枫的?” “连她一起杀了!”冯可宗一声令下,两边的锦衣卫就已向温雨攻了来。她就地一滚,捡起那死了的锦衣卫抛下的绣春刀,一手扬刀一格,另一只手以短刀从他们身前划过。在他们的胸前都划出了一道深深地血痕。 “哎哎呀”、“哎呦!”这几个锦衣卫受伤倒地,苦苦呻吟了起来。 “废物!”冯可宗刚骂了一句,温雨就已经持刀杀了过来。冯可宗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才挥刀相抗。 两人“叮当叮当”的斗了几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但温雨招招抢攻,已逼得冯可宗连连后退。 形势陡然生变,离冯可宗最近的柳如是将心一横,猛地向冯可宗下盘扑去。冯可宗一呆,自己的双腿已被柳如是狠狠地抱住了。 “夫人!”钱谦益激切地叫了一声,但却没有上前去帮忙。 “你撒开我!”冯可宗艰难地抬起脚来踹柳如是。但他刚一分心,温雨的剑已刺在了他的肩头。他肩膀受痛,更是怒火攻心,奋起全身力气将柳如是一脚踢了开去。 “夫人呀!”钱谦益这才拔足奔过去将她扶起,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柳如是也是精疲力尽,一边喘气一边说:“快去……去帮忙。” 钱谦益一呆,还没说话,温雨就已经一刀划过冯可宗的脖颈。冯可宗“啊!”地一声低吟,栽倒在地死了。 钱谦益见状,不禁笑了起来,说:“夫人你看,冯可宗已给人杀死了。” 柳如是却始终双目不离地注视着钱谦益,眉头渐渐地锁紧。只是她这微妙的情感变化,钱谦益并没有在意。 余下的几个锦衣卫见长官已死,也是心下惊慌,匆忙翻上屋檐跑了。 温雨收起短剑,转身瞅了钱谦益和柳如是一眼,双方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然后她又快步向徐枫这边跑了来。 “徐枫!你醒醒!你看看我是谁?”温雨轻轻推搡着昏迷已沉的徐枫说。 徐昊却在一旁痴痴地望着温雨,眼睛都直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徐昊呆呆地问。 温雨无瑕与他闲谈,只说:“现在救人要紧。” 钱谦益也扶着柳如是起了身,对瑟缩在角落里的侍女和家丁们说:“快来救人了!” 众人互相瞅了瞅,这才从惊怖的气氛中解脱出来,慌忙向徐枫涌来。只有柳如是仍旧抱着董小宛的尸体默默垂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河东君的气节 “温小姐!温小姐……”躺在床上的徐枫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他遍体发烫,脸颊通红,却还在一个劲地叫着温雨的名字。 “我在呢,我在呢。”温雨一边答应着,一边和柳如是处理着他的伤口。 “血止住了吗?”钱谦益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老管家一擦脸上的汗水,走来说:“老爷,徐大人的血算是止住了,伤口也缝合了。只是他高烧不退,一时恐怕还醒不过来。” “哦,命保住了就好啊。”徐昊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温雨拿起一个干毛巾,轻轻帮徐枫擦着额上的汗水。“温小姐!真的是你吗?”他不断地念叨着,眉头紧皱,双手也在四处乱抓。 “我在!”温雨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真的是你吗?”徐枫轻轻问道。 “是我,温雨。”她双目噙泪,声音颤抖地答道。 徐枫“哦”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沉沉睡去了。 徐昊坐在两人的旁边,手支在桌上撑着自己的脑袋,笑眯眯地望着温雨。温雨也抬起头来与徐昊目光一触,略觉尴尬。徐昊虽然已经“贵为天子”,但终究难脱小流氓的痞气,色眯眯的一双眼始终瞧着温雨不放,让她颇觉不悦。 “喂,妹妹。你是谁呀?”徐昊这样问道,语调略显轻浮。 温雨勉强一笑,说:“我叫温雨,与徐相公有过一番交集。” “呦!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你呀。”徐昊笑着说:“你可知道我是谁吗?我带你去皇宫里玩玩好不好?” 柳如是眉头一皱,生怕这假皇帝再说出什么不着四六的话,忙上前对温雨说:“这位姑娘以命相救,想必是暮帆的生死之交了。咱们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先教温姑娘好好休息。” “暮帆?”温雨略带诧异地望着柳如是。 柳如是淡淡一笑,说:“暮帆是徐大人的别号,他在南京的朋友都这么叫他。” “哦。”温雨敷衍似的应了一句,又问:“那你们又是谁?” “这位是家夫,当今的礼部尚书钱谦益钱牧斋。”柳如是扬手望着身后的钱谦益说道。 温雨闻言一惊,叫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河东君柳如是了吗?” 柳如是含笑点头,说:“正是。” 她又将目光转向了徐昊,问道:“不知阁下又是哪位?” “我是当今……”徐昊正要说“我是当今天子”,但话到一半,目光触及到柳如是和钱谦益也自一愣,垂下头来说:“我现在不想说,以后还是让徐枫告诉你。” 温雨一愣,正要再问,却被柳如是抢了先:“温姑娘,我们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其实我们对你也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不是解答疑问的时候,你不妨先在寒舍住一晚,暮帆有下人们照料,你就不用费心了。” 温雨望着柳如是的笑颜,魂灵像是被摄住了一般,木讷地点了点头。“温姑娘!”徐枫忽然叫了一声,手紧紧地攥着温雨片刻不松。 柳如是摇头苦笑,道:“没想到暮帆还是个如此重情义的人。” 温雨颔首一笑,轻声说了句:“他向来重情义的。”然后又扬起头来说:“你们先回去休息,我留下陪徐枫。” “那也好。”柳如是点头笑了笑,便转过身对钱谦益说:“牧斋,咱们走。” 她说完之后忽然将脸一板,自顾自地走了。钱谦益也有些纳闷,急忙追了上去。 柳如是来到院中,望着躺在草席上的董小宛,她的周围围着几个丫鬟和家丁,大家正要拿席子将她盖了。 柳如是又一次泪湿眼眶。“小宛,你叫我如何向辟疆交代呀。”她哽咽地说了一句,扭头便走了。 钱谦益也觉得有些尴尬,便对守在董小宛尸体旁的下人们说:“你们好生照料着。明日去棺材铺买棺材。”然后也跟着柳如是的脚步回房去了。 柳如是回到房中,面色深沉而凝重。她听到钱谦益的脚步声紧紧追来,也听到他“哗啦哗啦”关门的声音,但始终没有回头。 钱谦益也察觉到妻子神态有异,便踱步到了她的面前来。柳如是却连望都不望一眼,又转了转身子,避开了他的目光。 “夫人,你生我的气吗?”钱谦益问道。 柳如是向前走了两步,幽幽地问:“牧斋,你怕死吗?” 钱谦益一惊,忙道:“夫人何故这样问?” 柳如是猛然转身,说道:“刚刚事态危急,我扑过去抱住了冯可宗的腿,你眼睁睁地按看着他将我踢开,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我……”钱谦益发起窘来,一时词穷。“我怕……我来不及。” “来不及?”柳如是冷笑一声,说:“就算你是来不及,那又为何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你是怕来不及?还是不想来帮我?” “夫人,咱们……咱们不要计较这些小事。好在你安然无恙……”钱谦益说着。 “哼!如果没有温姑娘舍命与那冯可宗搏杀,我现在又哪有命在?”柳如是逼上了几步,说:“常言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在危难关头不肯挺身而出,还说什么同生共死!” 钱谦益退了两步,在柳如是凌厉地目光下显得狼狈非常。“夫人,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赔不是了。”钱谦益低下了头,羞惭地说。 柳如是将身一转,望着窗外的月色,傲然道:“我不要你给我赔不是。我只再要你做一件事,这件事你若做了,咱们万事皆休。你若做不到,我与你一刀两断!” 听了柳如是这番话,钱谦益也是心头一震,忙问:“你要我做什么事?” “我要你豁出命去扶保我大明的江山。”柳如是说:“成也好,败也好,我都不会再怨你半句。” “成!”钱谦益也是热血沸腾,迎上几步紧紧握住了柳如是的手,说:“我的夫人心胸开阔,为夫汗颜至极。” 柳如是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将手抽了回来,踱步道:“我话还没说完。若是我大明江山得保,那以前的事就不用提了。可一旦抗清失败,江山失陷于敌手。那你就要和我一起投湖殉国,你可愿意?” “啊?”钱谦益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柳如是竟是如此刚烈,居然要逼他殉国。但他转念又想,史可法仍坐镇扬州,刘泽清的大军也驻扎在淮河一线。满清鞑子就算勇猛,也未必能横渡淮河与长江。 于是他爽朗一笑,答道:“好!我钱某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若是我神州全境沦陷敌手,我便与爱妻携手沉水,绝不苟活!” 谁知柳如是仍不满意,冷笑说道:“牧斋,你不要和我玩游戏。我说的不是神州全境,而是南京。只要南京沦陷,你我就一起投湖殉国。” 钱谦益微微一颤,愣住了。 柳如是见他神色惊慌,杀气腾腾的神色竟也是一缓。她轻轻走来,柔声说:“牧斋,你是复社领袖,东林旗帜。如果满清大军压境,别人可降,唯你不可降。你若是降了,我华夏子孙的气节何存?” 钱谦益闻言也觉感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夫人言之有理。为夫的听你的便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风筝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掉了,温雨紧紧握着徐枫的手,趴在床头睡着,徐昊也趴在桌上睡着,还打着呼噜。徐枫身体虚弱,自然也沉沉睡着。 而钱谦益却是一夜辗转,不能成眠。但在半梦半醒之间,他轻轻地翻身一触,原本柳如是躺着的一侧却是空空如也。他猛地一惊,脑袋立刻就清醒了。 “夫人!夫人!”他大声呼唤着,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两个侍女匆匆推门进来,向他行了一礼,说:“老爷吉祥。夫人在书房呢。” “书房?”钱谦益愣了一愣,忙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就向外走。“老爷,天气凉!”侍女忙跟上将外衣递过。钱谦益也不说话,将衣服披着就推门出去了。 柳如是轻轻推开书房的窗户,迎进一阵晨风来。这风虽带着料峭寒意,却并不怎样刺骨。风轻轻吹动了她的头发,让她眯起眼睛来,细细望着窗外那棵随风摆动的老松。 “夫人!”钱谦益忽然推门而入,面带惊恐之色。柳如是微微转头,冲他一笑,道:“牧斋,你睡醒了?” 钱谦益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夫人,你真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以为你……” “你以为我想不开,寻了短见?”柳如是又重新将窗户关上,含笑走来说:“放心牧斋,我既要和你一起投湖殉国,就不会先走。” 钱谦益刚刚有所放松的心神又被这话一激重新绷紧了。他放眼一瞧,见书桌上放着一张字。这字用镇纸压着,想来是很珍贵的。“夫人写了新诗?”钱谦益如此问道。 柳如是点了点头。钱谦益心头一喜,捧起诗来读道:“水绘青莲碧,隔帘梅影幽。眉楼訾阉党,桃叶慕清流。转叹琴台寂,堪怜镜阁休。偶因尝洗钵,奁艳足千秋。” 钱谦益一诗读毕,也是感慨万千。这是一首追忆好友董小宛的诗,钱谦益一望可知。 于是他赞道:“好诗,夫人做的好诗。‘眉楼訾阉党,桃叶慕清流’。这二句尤其的好,想必小宛姑娘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我这一生只此一个好友,没想到竟是红颜薄命。”柳如是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她没有再发感慨,而是对转过身来对钱谦益说:“我将小宛的遗体入殓,日后就让辟疆带她回水绘园安葬。” 钱谦益点了点头,也坐下身子说:“只是,咱们要如何才能救出辟疆他们呢。” “从长计议。”柳如是颇为乐观地笑了一笑。 “老爷!夫人!”管家重重地拍着书房的门叫着,语气听来十分急促。 柳如是忙去开了门,面带紧张之色,匆促地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夫人,您看!”管家将手里的一个风筝递给了柳如是。柳如是暗暗皱眉,说:“这都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儿,拿去丢掉。” “不是呀夫人!”管家跑得气喘吁吁,说:“这风筝上有字。” “哦?”柳如是接过风筝来一看,背面果然有字。她一望之下,眼睛不觉瞪大了。 钱谦益见柳如是做此表情,也紧张地站起身来,问道:“夫人,出了什么呢事?” 柳如是扬起头来,颇为兴奋地说:“牧斋!咱们可抓着阮贼的把柄了!” “哦!什么把柄!”钱谦益忙走过来一同看这风筝上的字。只见上面写着:“我已得知阮贼秘密。三年前开封被大水所淹,朝廷定为天灾。然而今日才知,此乃人祸。阮大铖与朝中奸臣周延儒上下其手,掘开黄河堤坝,造成淹城大祸。朝廷困难加剧,阮贼便可以‘边才’出仕。阮贼用心,何其歹毒,何其阴险。我等深知陛下被锁深宫九重,不闻外事,所以上奏参劾已是不能。只望大人、河东君能奔走相告,揭发阮贼此罪,以百姓之口声讨之。” 钱谦益读完之后两眼也放出光来,叫道:“太好了!咱们这就去找暮帆他们商议!” “嗯!”柳如是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徐枫的手和温雨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缓缓醒转来时,温雨还爬在自己的床头睡着。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幸福。不觉间,他的手指轻轻一动,温雨便即察觉,忙抬起头来说:“嗯?徐枫?你醒啦?” 徐枫苍白地脸上露出了笑容,虚弱地说:“温小姐,你怎么到南京来了?听说左良玉已起兵造反,他没有难为你吗?” 温雨颔首顿了一顿,说:“左良玉死了。我杀的。” “啊?”徐枫大吃一惊,几乎就要坐起身来。但他刚起到一半,伤口受力痛了起来。“哎呦!”他呻吟了一声,又被温雨扶着躺了下来。 “你不要急。”温雨淡淡地说:“我也不是处心积虑要杀他的。只是他不肯退兵,我情急之下才不得不如此的。” “那左梦庚呢?”徐枫急急地追问。 “他?”温雨瞅了徐枫一眼,反问:“你问他干什么?” “你杀了他的父亲,他会善罢甘休?”徐枫紧张地眼睛时刻不离地望着温雨。这眼神里满含着关切。 温雨心头起了暖意,微微笑了,说:“不管他怎么样,我都已到南京来了。” 这时,钱谦益和柳如是已推门进来了。“暮帆!”柳如是兴奋地叫了一声,再瞧了一眼依旧爬在桌上沉睡的徐昊,继续道:“你醒啦?” 徐枫含笑点头,说道:“多谢牧斋兄和河东君的挂念。我想我是性命无忧了。” “那就好。”柳如是迎上来说:“暮帆,我们得知了一件大事。这件事足以致阮贼的死命!” “什么事?”徐枫皱眉问道。 “你可知三年前开封的黄河决口案吗?”柳如是问道。 徐枫和温雨都是一惊,纷纷瞪大了眼睛。徐枫望了一眼同样吃惊的温雨,连忙问道:“听说过,怎么了?” “这件案子原来是阮大铖做下来的!”柳如是说。 “什么?”温雨嚯地站了起来,惊讶万状地盯着柳如是,追问:“此话当真吗?” 钱谦益踱步而来,说:“有人以风筝将消息传了出来,想必不会错。” 温雨深吸了一口气,双目泛着青光,道:“好一个阮大铖,我非取他首级不可!” 柳如是和钱谦益对视一眼,疑惑地问:“怎么?难道温姑娘和他……” “我就是开封人。”温雨义正言辞地回答道:“我亲眼所见大水漫灌下的汴城是怎样的一副景象。这三年来,我始终在寻找真凶。哼!我还真怕这家伙在北京城破之日就已死了。没想到……” 她说到这里就已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正要夺门而出时,钱谦益忙将她一拉,说:“温姑娘,你冷静些!” “仇人就在眼前,你叫我怎么冷静!”温雨一把甩脱了钱谦益的手。但她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于是神色一缓,道:“钱大人,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这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 “没有人不让你报仇。”柳如是挽起温雨的手走了过来。温雨侧目将她一瞧,没有挣扎。 柳如是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就连温雨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温姑娘,我们也十分想除掉阮贼。只是……”柳如是望望众人,无奈地笑了,道:“你也看到了,那个人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心思缜密。你这样去冒然行刺,成功了还好,若是失败了,岂不是报仇不成反被制吗?” “可我……”温雨还想解释。柳如是仍是淡淡一笑,道:“咱们要从长计议。” “好在呀,阮大铖不敢光明正大的找牧斋的麻烦。这就给咱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躺在床上的徐枫笑着说。 温雨眉头一皱,埋怨似的说:“连你也不替我说话?” “我正是在替你说话呀。”徐枫笑道:“所以我才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去冒险。难道你忘记了刺杀李自成的前车之鉴吗?” “啊?”柳如是和钱谦益惊讶地对视了一眼,颇为佩服地说:“温姑娘,没想到你竟还刺杀过闯王?” “是呀,她刺杀过闯王。”徐枫笑着说:“可惜正如河东君所言,报仇不成反被制。若不是我出面帮她说话,只怕她当时就给推出去砍了。温雨呀,现在我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这次你要再失败,我可救不了你了呀!” “你……你……你还说!”温雨杏脸飞红、气急败坏地埋怨道。柳如是和钱谦益也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啊?怎么了?”徐昊被他们的笑声惊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见到都是自己人,这才用手抚了抚胸口,笑着说:“你们可吓死我了。一惊一乍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登基 李香君微微低着头,站在阮大铖的面前。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阮大铖却一直在盯着她。他面色阴沉,双眸却冒着熊熊烈火。“好美的一张脸。”阮大铖盯视李香君许久,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李香君的身子不觉一颤,仍是低眉说道:“阮老爷谬赞。不知老爷唤奴家前来是为何?” 阮大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怒声道:“你还再装糊涂!” 李香君面色不改,镇定自若地说:“奴家不知老爷此言是何意。”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阮府的家丁手里捧着一只风筝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风筝!风筝!南京城里到处都是风筝!” 阮大铖将家丁手中的风筝一把夺了过来,看着上面写着的字。他越看双眉皱得就越紧,越看面容的扭曲就越是剧烈。 “疯子!全是疯子!”阮大铖歇斯底里地将风筝撕扯成了碎片,一边撕一边厉声道:“南京城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疯了!他们无凭无据,就敢造我的谣!” 阮大铖气得来回踱了两圈的步子,又对家丁吩咐道:“去!把卖风筝的、放风筝的全部抓起来!” “老爷!”家丁带着哭腔忽然跪倒,说:“老爷息怒,冯指挥已死,锦衣卫已难调遣。更何况这样的风筝已飘满了整个南京,甚至有些已飘到了苏州和杭州去了。老爷!您抓得过来吗?” 阮大铖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暴露,大喝道:“胡说!全都是胡说!” 李香君冷笑一声,说:“阮老爷,多行不义必自毙。您好事多为,如今尝到报应了!” “报应?我不信什么报应!”阮大铖大袖一甩,说:“我乃堂堂魏晋名士阮籍之后,会怕他们这些流言蜚语吗?杜姑娘……啊不,李姑娘,一定是你,是你将我的秘密泄露了出去,对不对?” 李香君将头一偏,傲然说道:“奴家不过是老爷府上的一个贱婢。何德何能可以得知老爷的秘密?就算得知了,又如何将消息送出去呢?” 阮大铖细细一琢磨,觉得李香君此言也有些道理。于是他又瞪着一双虎目,瞅着跪在面前的家丁道:“是不是你?” 家丁猛吃一惊,忙道:“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啊!” “你还不承认!”阮大铖取下身后柜上的宝剑,剑光一闪,利刃便刺入了这家丁的胸膛,滚滚鲜血似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呃!”家丁面容因剧痛而扭曲,下意识的用手紧紧握住剑刃,但力道很快就消散了。“去死!”阮大铖将这家丁一踹,他软绵绵的身子倒在了李香君的脚边。 李香君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抬起又惊又恐地眼睛来,幽幽地说了一句:“阮老爷,你好毒。” “哈!”阮大铖将剑一抛,丝毫没有理会李香君,而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小贼也不可能知道我水淹开封的事。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他一边喃喃地自语着,一边踱着步子,神情极为慌乱。 李香君冷冷地瞧着他,不时发出冷笑。 “对!”阮大铖忽然站住步子,双手一拍,叫道:“一定是徐枫!一定是徐枫!” 李香君更觉得好笑,问道:“徐枫何以知道阮老爷的秘密?” “你懂什么?”阮大铖忽然冲李香君吼了一嗓子,盯着她说:“你哪里知道,徐枫这家伙不是人!他是个妖怪!自打他来到南京之后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马士英说的没错,他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入南京就呼风唤雨,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去拥戴他!我派人去杀他们,偏偏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哼!阮老爷可知这其中原委?”李香君轻蔑地笑着。 “什么原委?”阮大铖一脸地迷茫,双目圆睁望着李香君。 李香君上前一步,缓缓说道:“徐暮帆为人忠肝义胆,为百姓谋福,为圣上解忧。徐大人保得是我大明的江山,而不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哼!阮老爷你只图一己私利,而枉顾江南的万千黎民。所以你以小人之心度人君子之腹。在你的眼里,天下忠义的人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妖怪!是不是?” 阮大铖怒极气极,却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说:“对,你说的一点不错。徐枫是一心谋国的君子,而我便是自私自利地小人!哈哈哈!我是小人!不过你不要忘了,朱慈炯还在我的手上!现在宫中无主,只要我扶朱慈炯登基御极,终究还是我赢了!哈哈哈!” 李香君闻言心头一紧,却也有些无可奈何。“无耻!”她骂了一句,转身便走。 “站住!”阮大铖呼喝一声,李香君果然停住了脚步,侧头问道:“阮老爷还待如何?” 阮大铖冷冷说道:“哼!现在是非常之时,为保姑娘的周全,还希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出房门半步。” 李香君猛然回过头来,怒斥道:“阮大铖!你到底要干什么?” “来人!”阮大铖吆喝一声,两名家丁迎了上来。“将咱们的李姑娘送回房中休息。”阮大铖吩咐了一句,便气冲冲地走了,空留下满脸惊愕地李香君在房中。 阮大铖带着一队人向朱慈炯的住处快步而来。朱慈炯整日被关在这二层小楼中,外界的事无从知晓。因此当他看到阮大铖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时也是蓦然一惊。他身后望夏和盼柳也急忙退后了几步,跪下身去。 “阮大人此行何来?”朱慈炯冷冷问道。 阮大铖也阴沉着脸,口齿微微一张:“扶你登基。” “什么?”朱慈炯吃了一惊,忙道:“那我皇叔呢?” “哪个皇叔?”阮大铖依旧阴着脸,毫无表情地问。 “当今的弘光皇帝。”“哪个弘光皇帝!” 朱慈炯几乎是话音刚落,阮大铖就提高了声音喝了一句。朱慈炯心中一惊,却也是镇定,斥责道:“放肆!” 阮大铖冷冷一笑,道:“那个弘光皇帝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你们朱明家的子孙!”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朱慈炯愣了半晌才问:“何以见得?” “殿下不必多言,这就随我入宫登基。”阮大铖不耐烦地说。 朱慈炯这才明白了阮大铖此行的目的,便也放宽了心。他重新落座,气定神闲地说:“阮大人要扶我登基,难道就不怕我行子婴之事吗?” 阮大铖闻言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说:“你做子婴,我却不是赵高。来人,请太子殿下移驾奉天殿!” 左右随从一拥而上,也不听朱慈炯分辨,将他架起就走。“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朱慈炯大声叫喊着,却是无人理睬。两个身强力壮地家丁将他按在了轿子里,随他一起乘轿离开。 “我劝殿下还是少些挣扎,还可免受皮肉之苦。”按住他的一个壮汉这样说着。 朱慈炯将他一瞧,说:“你们这是公然谋反!” “哼!殿下不要骗我们。”另一个壮汉不屑一顾地说:“自古谋反都是将皇帝拉下来,从未听说有人谋反是要迎立皇帝的。” 朱慈炯也“哼”了一声,没有再言语。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好以沉默相抗。 朱慈炯的轿子在前,阮大铖的轿子在后,两侧是随行的浩浩荡荡的家丁队伍。南京城的百姓们见了纷纷投去或冷漠或蔑视的眼神。阮大铖挑帘望着街景,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风筝从空中翩然坠落,还能看到几个小孩在追逐着风筝,欢快地跳跃着。他紧紧咬着牙,双手的指甲几乎就要嵌进肉里去了。 他将轿帘重重地放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有把朱慈炯握在手里,我才能有胜算。”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句。 队伍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紫禁城的洪武门前。守门的侍卫怒目横视,怒喝道:“你们家的老爷是谁?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洪武门是天子御门,岂是尔等随意乱闯的!” “这位侍卫大哥!轿中的可是阮阁部!”一个家丁迎上来笑嘻嘻地说着。 侍卫一愣,傲慢的态度随即一变,但也仍是不卑不亢,道:“就算是阮阁部也不行!天子御门唯天子可走。” “侍卫大哥,我们就是送天子进宫的。”家丁凑上前来,冲侍卫的耳朵说:“您老上眼,这头一顶轿子里坐的便是太子朱慈炯。阮阁部正是要扶他登位。” “啊?”侍卫大惊之下仍是问道:“可是当今陛下他……” “您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新帝登基,总少不了大哥你的好处。”家丁笑着说。 侍卫踌躇了一下,便让开了路,说:“既如此,我等恭请太子入宫。” “得嘞。”家丁高兴地应了一声,回去指挥轿夫抬轿继续前进。这天的日落时分,朱慈炯已在阮大铖和禁军的搀扶下坐上了龙椅。“陛下万岁。”御阶下稀稀拉拉地跪着几个人。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将奉天殿的大门吹了开来,众人无不都打了个哆嗦。 朱慈炯放眼望去,四周虽然太监宫女不少,但他们各个神情木然、眼神呆滞,就像是在看一出极为无聊的戏那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终尝恶果 新帝登基本应举行大典,但朱慈炯放眼下望,所来称贺的大臣寥寥无几。他的心里也是一片凄然。“到底是我朱明朝廷人心丧尽,还是阮大铖众叛亲离呢?”他坐在龙椅上如此想着。 他很快便又摇了摇头,想道:“我父皇崇祯天子忧国忧民,群臣断不会弃我父子而去。一定是他阮大铖坏事做尽,如今四面楚歌,无人来捧他的场!” 想到此处,朱慈炯不禁露出了一点微笑。阶下的几个大臣跪伏在地,疑惑地互相瞅瞅,不明白这位新天子为何还不叫“平身”。 阮大铖上前几步,奏道:“陛下登基,原本要大办庆典的。但在那之前,陛下有一件要紧的事必须来做。” “何事?”朱慈炯淡淡问道。 阮大铖说:“南京城中不少人构陷臣是两年前开封被淹的罪魁祸首。此风断不可长。臣已拟出名单,陛下只需派人抓来杀了,以正国法。” 朱慈炯冷冷一笑,问道:“阮卿所谓的造谣之人,便是今日未来朝贺的人。” 阮大铖面现窘态,一时踌躇,忙道:“这些人不来迎立新主,已是罪大恶极。抓他们又有何冤!” 朱慈炯眼睛中厉光一闪,嚯地起身斥责道:“大胆阮大铖!你如此咄咄逼人,何曾将我这天子放在眼里?我看你才是罪大恶极之人,要抓也该先抓你!” 众人闻言皆是一片哗然。阮大铖剑眉倒竖,满脸通红。“陛下何以如此污蔑臣!” 阮大铖竟踏着御阶而上,来到了朱慈炯的身边。朱慈炯心里一慌,忙问:“你干什么?” “陛下不愿下诏,就由臣代陛下下诏!得罪了!”阮大铖一把夺过朱笔,在御案上写了起来。 朱慈炯叫了一声“放肆!”便要伸手夺笔,但两边的太监却将他拉住,颤声道:“陛下息怒!” “岂有此理!你们放开我!”朱慈炯拼命挣扎着,但那两个小太监也是奋力拉着,边拉边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这……成何体统……”阶下几个大臣摊着手低声说着。但御阶上的朱慈炯已在太监的拉扯下跌倒在地,险些从御阶上滚落下来。而阮大铖握着朱笔已批了自己的奏疏,盖上了玉玺。 他将奏疏向下一丢,喝道:“拿去!抓人!” 朱慈炯这时也爬了起来,冲阮大铖怒吼道:“你是要造反吗?” “臣不敢,臣只求陛下抓奸臣。”阮大铖也是慨然说着。 这时,一名太监慌慌张张地快跑而来。他“噗通”一声跌倒在众人面前,头上的帽子和手里的文书也落在了地上。“陛下恕罪。”他重新将帽子戴好,拿起文书颤声说:“陛下……叛军左良玉……左良玉已死了。” “什么?左良玉死了?”阮大铖兴奋地叫了一声。可那太监依旧瑟瑟发抖,好像充满了恐惧。“是。”他应了一声。阮大铖竟向后一仰,坐在了龙椅上,翘起双脚来哈哈大笑。群臣见了更是觉得后怕和不可思议。 “左老贼死啦!左老贼死啦!南京之困自解!哈哈哈……”阮大铖高兴得手舞足蹈,笑声震动殿宇。 “阮阁部勿急,兵部收到的是两份塘报。”那太监又是一个头磕下去,瑟瑟说道。 阮大铖将笑声一收,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丝毫不以为意地问:“第二份是怎么说的?可是我军趁叛军丧乱而主动出击吗?” “左……左良玉之子梦庚已……已……”说到这里,他忙是抬头瞥了阮大铖一眼,接下来的话似乎不敢说下去了。 阮大铖听他口气似乎不妙,忙撩起长襟下了御阶,走到他跟前追问道:“已怎样?” “已攻陷安庆!”太监说完又是一个头磕下去痛哭流涕地哭了起来。 “什么?”阮大铖闻言犹遭五雷轰顶。他瞪着眼睛,颓然坐倒在了地上。 群臣见阮大铖如此模样,无不惊慌失措。“这……这……”他们也顾不得礼仪,纷纷站起身来彼此谈论着:“安庆是南京门户,安庆一失,南京岂不危如累卵?” “陛下!”几个大臣忙拥了上来对朱慈炯道:“京城危矣,陛下当避之呀!” 朱慈炯也有些慌,忙问:“避?向何处避?” “杭州和苏州可避之。”“陛下可效唐玄宗,入蜀避祸。”、“桂林有瞿式耜,可保陛下周全!”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谏言。朱慈炯从未当过皇帝,登基第一天就遇到如此危急的情况,此刻也是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可避!”一声呼喝从殿外传了来。众人都是闻言一惊,纷纷寻声望去。来人众多,领头的便是礼部尚书钱谦益和户部左侍郎徐枫。在他们身后的是户部尚书张有誉、工科给事中李清、水师总兵黄冰卿,还有早已被罢免了官职的黄道周、张慎言和刘宗周。七人昂首进入了奉天殿,侍卫们竟愣在当场没有阻拦。 “哼!阮大铖,你好事多为!”钱谦益这样冲阮大铖说了一句。 阮大铖又惊又怒,立即站起身来斥责道:“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竟敢擅闯奉天殿!大明还有法度吗?来人!将这伙人拿了!” “我看你们谁敢动!”徐枫忽然上前两步冲众侍卫喊了一嗓子。侍卫们果然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钱谦益含笑上前,说:“阮大铖,难道你不知宫里的禁军侍卫都是听马士英调遣的吗?哼!你险些置马士英于死地,人家的部下会唯你马首瞻?” 阮大铖心乱如麻,忽然一指朱慈炯说:“这个皇帝可是我立起来的,无论如何我都有定策之功!” “定策之功?”徐枫说:“你不守人臣之礼,哪来的什么定策之功!更何况,你害死我的小宁,害死了董小宛姑娘,害得我的好朋友冒辟疆、陈子龙、侯方域被关大牢。还有最重要的一样,你害了开封百万无辜的生灵!这笔笔血债你拿什么来还!” “你……你胡说!”阮大铖颤声说道:“我没有害开封百姓!黄河决口,朝廷已有明喻,那是天灾!你懂吗?天灾!” “哼!谁要你申辩!”李清也走上前来,对在场的群臣们说:“你们谁要帮阮贼的,就站在他那边去!” 大臣们互相看了看,纷纷都站到了钱谦益和徐枫他们这边来。“阮贼!你……你倒行逆施!不得好死!”、“阮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们开始了对阮大铖的轮番咒骂。 阮大铖见此情形,愣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外边的左梦庚要我死!你们也要我死!哈哈哈……”阮大铖手舞足蹈,状似疯癫。 “来人!”钱谦益高声叫了一声,几名侍卫迎了上来。钱谦益又厉声吩咐道:“将这巨寇拿了!关刑部大牢!” “是!”侍卫们向阮大铖走过去,说了句“对不住了阮阁部。”然后一左一右将他架了出去。 朱慈炯望着被架出去的阮大铖,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呆滞的目光才收了回来。“徐枫!你好手段!”朱慈炯冲着徐枫说了一句。 徐枫忙迎步上前,跪拜道:“草民徐枫叩见太子殿下。”钱谦益紧随其后,也跟着跪了下来。大家见这两人都跪了,自己断无理由不跪,于是群臣纷纷跪倒。 朱慈炯双目恶狠狠地望着徐枫,冷笑道:“你不是户部的左侍郎吗?皇叔还赐给了你尚方宝剑。哼!徐大人如此威风,又为何要称草民呢?” 徐枫低垂着头,缓缓说:“草民的官职是伪帝所封,不算数的。所以草民仍是草民。” “你不要想来蒙骗我!”朱慈炯忽然冲他大吼了一声,说:“你以为你帮我除掉了阮大铖,我就会感激你吗?你投靠洪承畴,此行南来必是为夺我江山的!” “陛下明察!”徐枫急急地说:“草民在北京时的确投靠过洪先生。但那是非常时期,草民采取的非常举措。长平公主要草民送太子来南京,草民不敢不遵从。只是后来突发意外,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钱谦益也扬头说道:“是呀陛下。臣接触徐枫时日久些,深知他的为人。他绝不是要侵夺我大明江山的乱臣贼子。” “臣等附议。”群臣异口同声地说道。 朱慈炯恨恨地环视了一圈臣子们,对徐枫说:“好!既然这么多人为你求情,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也休想在我朝为官。滚!” 朱慈炯一甩袍袖,就向殿外走去。钱谦益忙将他拦住,说:“殿下三思啊!如今我朝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际。徐枫之才还在我等之上,让他为官,对国家和朝廷都是有利无害的。” “可他身无功名,如何为官?”朱慈炯冷冷问道。 “可以‘边才’出仕。”张有誉说了一句。 朱慈炯哼了一声,道:“阮大铖也是以‘边才’举荐的。”此话一出,群臣哑然。他们面面相觑,只能是低头叹息。 朱慈炯清冷地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划而过,迈步离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伏诛 “岂有此理!我乃堂堂东阁大学士,朝廷的内阁首辅!你们居然敢抓我!”阮大铖双手抓着牢门大声叫喊着。 狱卒将他一瞥,不冷不热地说:“阮阁部,您还是老实呆着。往常咱们都得给您老几分面子,可如今变了天,您就没什么好戏唱了!” “胡说!胡说!”阮大铖似乎也不屑于和狱卒争辩,转身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我的戏还多着呢,我还写了好多新戏呢!我可不能死!我要是死了,我的戏又有谁能记得呀!” 狱卒只“哼”了一声,也懒得搭理他,只放任他一人在牢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时而顿足捶胸地大骂,时而跪地抽泣。他这副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个疯子一般。 “他在里边干嘛呢?”另一个高大点的狱卒悠然踱步过来,信口问了一句。“还能干嘛?发疯呢。”这个看守他的狱卒说完也是嗤嗤笑着。 “可得看好了,外边正闹事呢。”高大狱卒像是随口说的。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狱卒忙问:“怎么了?闹什么事?” “嗨,大伙听说阮大铖被抓了以后,都嚷嚷着让放了复社的那帮学生呢。”高大狱卒说完也是无奈地摇摇头。 “那还等什么,快放人呀!” 高大狱卒抬头将他一瞪,说:“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没有皇帝的诏旨,你敢放吗?” “哦,那倒也对。”这个狱卒也是木然点了点头。 “不好了!不好了!”又一个狱卒大踏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老百姓要造反!眼看就……眼看就……” “就什么呀就!”二人同时问道。 “眼看就打进来啦!”他大声说了一句。 “啊?”二人惊恐地对视了一眼。“那还等什么,快出去看看呀!”三人都向外跑了去。 阮大铖静静地听着,一颗心正是七上八下,十分难熬。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一阵喧哗之声。“杀阮贼!救学生!”这声音十分嘈杂,但一听便知是南京口音。阮大铖心慌意乱,不断地退着步子说:“不可不可,我乃魏晋名士阮籍之后,绝不可死在这帮刁民的手里!” 想到此处,他立刻将自己的官服、乌纱甩脱,脸上的胡须也尽数拔了去。胡须扯着皮肉被拽下,带着点点血渍。他忍着这锥心之痛,再捧起地上的泥土来往脸上糊。 就听“咣当”一声,刑部大牢的大门被愤怒地百姓们撞了开来。几十个壮年男子一拥而入。“这儿有人!”他们用铁锹砸开了阮大铖的牢门,冲进来问道:“你是谁?” 阮大铖身子一颤,瑟瑟缩缩地说:“我……我……我是复社的!” “复社?”男子们将他一番打量,颇为怀疑。“复社的学子都是年轻人,你这般年老定是阮贼!” “不!”阮大铖急忙否认,说:“阮大铖是个爱体面的人,哪有我这么脏兮兮的,我就是复社的。只是科场不顺,如今六十多了还只是个童生呢。” “当真?”领头的男子问道。 “当真!”阮大铖十分忐忑地望着他们。 “既如此,你出去。我们就是来救复社学子的。”男子们说完便都鱼贯而出,向别处去了。 “谢各位……”阮大铖正要鞠躬一谢,却见众人已远去了。他也不敢久留,连忙跑了出去。 他刚一跑出刑部大牢就两眼发直,只见整座南京城已是纷乱一片。百姓们群情汹涌,抡着板凳、菜刀、秤杆和官兵们对抗。官兵虽说训练有素,但面对犹如浪潮一般的老百姓,也是勉力支撑。鲜血、死尸随处可见,无数的青年学子刚从牢里逃出来就加入了和官兵“作战”的行列中。 “反了,反了!大明大事去矣。”阮大铖嘟囔了一句,拔足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此时阮府的家丁仆从早已星散。李香君听得围墙外面乱声大作,而府内上下已是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她便急忙奔向了后门,想从这里溜出去。 可她刚一开门,就见一张极为狰狞肮脏地脸出现在眼前。她“啊!”地惊叫了一声,连忙向后退着步子。“你……你是谁?”李香君惊慌失措地问道。 “哈哈哈!你不认识我了吗?”来人哈哈大笑,像是十分得意地样子。 李香君一惊,叫道:“阮大铖!你怎么……” 阮大铖忽然目露凶光,叫道:“你是想问我怎么这副模样是吗?哼!大明内乱既起,江山必为满清所夺。要想活下去,唯有降清一条路。” 阮大铖步步紧逼,李香君则步步后退,叫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要带你一起走!”阮大铖狞笑着说:“我绝不能便宜了侯方域那个小子。” 李香君怒道:“我是绝不会跟你走的!” “哼!这可由不得你了!”阮大铖一把攥住李香君的衣袖,喝道:“快走!” “不!我不走!”李香君奋力挣扎着。但她的力气太小,怎么挣扎也挣不脱阮大铖的掌握。 阮大铖一把把她拉入了自己的怀里,细细地望着那张惊慌失措地脸。“你干什么?”李香君在他怀里挣扎着,但似乎是于事无补。 “好美的一张脸呀。”阮大铖笑着说:“如此美人,我怎能舍得让给侯方域那个竖子呢!”他说着就重重地吻了下去。“啊!”李香君惊叫一声,但身子在他怀里,也是避无可避。 阮大铖一边吻她一边撕扯开她的衣裳。她婀娜雪白地皮肉犹如破壳的鸡蛋那般跳跃而出,展现在了阮大铖的面前。“你……你无耻!”李香君挥动着手臂来打他,但一巴掌打在阮大铖的背上就像是挠痒痒一般。 阮大铖将她按倒在了地上,终于一逞兽性。这是恶魔灭亡前最后的放纵和挣扎,却也是百合花衰败前最后的一抹艳丽绽放。李香君爬在草地上幽幽地哭着,阮大铖好整以暇,穿好衣服,笑着说:“如今你已是我的人了,还不随我走吗?” “我就算死也不会跟你去投降鞑子兵!”李香君抬起婆娑的泪眼,瞅见不远处有一口水井。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舌头尝到了鲜血的咸味,轻轻说道:“朝宗,我今日受辱,便无颜再见你了。”她说完便拾起近乎赤裸的身子,披着破碎不堪的衣裳,赤着双脚向那水井奔去。 阮大铖一呆,正要阻拦却是不能。“阮大铖你不得好死!”李香君咒骂了一句,随即纵身一跃。“噗通”一声,李香君已投入深井之中。阮大铖也是大吃一惊,急忙奔过去察看。他爬在井口低头望下,只见井水泛着粼粼波光和自己这污浊满面的脸。“好!你宁死也不做我的女人!”阮大铖叹了一声,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不过是一个青楼歌女,竟然如此刚烈?哼!” “阮贼!”一声暴喝犹如晴天霹雳,令阮大铖周身一震。他“啊!”地大叫一声,双腿一软,身子靠着井壁滑坐了地上。只是眨眼间,一个黑衣女子已从高处跃下,落在了他的面前。 “你……你是谁?”阮大铖颤声问道。 温雨冷冷地望着他,问道:“你可是阮大铖?” “不!”阮大铖浑身颤抖,忙说:“我不是阮大铖,你认错人了!” 温雨却没有那么好骗。她步步逼来,说:“你不是阮大铖为何会出现在阮府?你不是阮大铖,刚才为何有个姑娘喊出‘阮大铖你不得好死’的话来?你还说你不是阮大铖?” 阮大铖目光一转,便道:“现在救人要紧,那个姑娘投井自杀了!你快救她!” “什么?”温雨一惊,忙冲过来将阮大铖推开,望着井下问:“这姑娘是谁?” “她叫李香君,是侯方域的妻子。”阮大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溜开,拿起自己的腰带向温雨身后走来,说:“你先救她上来,我随你处置。” “可是……这该如何救呀!”正在温雨一筹莫展之际,忽觉脖子一紧,一条腰带已将自己的脖颈缠住。阮大铖奋力拉着这腰带,向后一拖,便将温雨拖倒在地。 “阮贼!你好……”温雨面红耳赤,不住地咳嗽着。阮大铖却是一脸狞笑,道:“就算死,我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温雨目光一亮,随即飞起一脚正中阮大铖的脑门。他“哎呦”地叫了一声,翻身倒地。温雨翻身而起,亮出短剑逼了上来,问道:“阮贼,你多行不义!当初可是你和周延儒密谋,害死了开封全城的百姓?” “我……我……”阮大铖结结巴巴地说:“我也是被逼无奈。崇祯皇帝把我列为阉党逆案,我要想翻身,只有这一个方法呀!” “哼!害了开封,你就可以当官?”温雨厉声说道。 阮大铖点了点头,说:“开封城破,孙传庭兵败,我才有机会以‘’边才”出仕。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周延儒的主意。我……我……” “那周延儒在哪里?”温雨质问道。 “周延儒被崇祯赐死了。”阮大铖慌张说道:“马士英被赶到杭州去了。女侠!你就放过我。我知错了。” “知错?哼!”温雨将刀逼在了他的咽喉,又问:“那个香君姑娘为何要投井自杀?说!” “她……她……”阮大铖愈加慌乱,说不出话来。温雨张目一瞧,只见草地上皆是破碎的女子衣衫,再看阮大铖的衣衫也是不整。她立刻明白了原由,恨恨地说:“你这豺狼,害死了这许多人,今日我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啊!别!”阮大铖正要阻拦,温雨一剑刺下,剑刃贯穿了阮大铖的咽喉。他“呃”地叫了一声,身子跌倒,双目圆睁,嘴巴也张得很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淮安 多铎骑着自己心爱的白云驹,缓缓进入了淮安城。正白旗的兵丁在前开道,将行人隔在两侧。多铎张目四望,望见的是雄伟的城墙、麻木的百姓和瓦砾遍地的狼藉景象。 “驾!”多铎微微皱眉,现出了不悦的神色,于是催马快行。他身后的骑兵见主帅忽然加快了步伐,也自不敢停留,纷纷跟了上去。 多铎在淮安府衙门口停住马蹄,翻身下来。博洛也自他身后翻身下马,快步迎来说:“王爷,这儿便是淮安府衙了。” “嗯。我知道。”多铎应了一声,跨步向里走去了。“快!跟上!”博洛吩咐了一句,身后的十多名正白旗兵丁纷纷跟了上去。 多铎来到府衙大堂,游目望了望四周,伸手在案几上一摸,摸下了一层灰尘。“哼!刘泽清酒囊饭袋!”他露出了鄙夷地目光。 博洛迎步上来说:“这刘泽清贵为四镇总兵之一,听说咱们大军开进,竟不发一矢,不派一人,反而在淮安城大肆饱掠一番扬长南去了。” “他此去必会经过扬州,史可法会饶过他?”多铎抬起头来问道。 博洛摇了摇头,说:“史可法确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但他手中只有几千老弱残兵,想要节制刘泽清怕是力不从心。” “唉。”多铎叹了一口气,一边踱步打量着四周一边怏怏说道:“我奉摄政王诏令领兵南讨,本以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没想到竟是一仗未接,已夺淮安。” 博洛笑道:“这岂不是更能说明我大清顺天应人,该夺下这江山吗?” “咱们在陕西的时候血战李自成,虽说是吴三桂打前站,但也是有一番激烈地争斗。”多铎无奈地摇头笑了,说:“这次本王与阿济格兵分两路。他向西挺进四川,我南下直捣南京。原本以为四川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极易对付;而南京虎踞龙盘,颇要费思量。没想到……” 博洛听多铎的口气,倒像是非常失望一样。他还没有深思,又听多铎道:“早知如此,我该和阿济格换过来,我去打四川,他来打南京好了。” “无论如何,咱们进抵淮安,已夺了淮河。”博洛笑着说:“汉人有言,守江必守淮。如今淮河已失,扬州、南京指日可破。王爷该向摄政王和皇上报捷才是。” 多铎忽然将身一转,双目狠狠地瞪着博洛。博洛也是一呆,忙低下了头去。“报捷?我怎么报捷?”多铎哼了一声,说:“难道我能在捷报上写着,我军未发一矢,前明余孽望风披靡?” 博洛尴尬地一笑,说:“史可法不是刘泽清,扬州城下难免血战。王爷不可掉以轻心呀。” “报!”一个小卒纵身而入,将手上的一封信直挺挺地递给了多铎。多铎上前一步将信接了,这小卒又单膝跪下请了个安,然后转身出去了。 多铎将信拆开一读,不禁又露出了笑容。博洛在一旁诧异地望着他,问:“王爷,这信上写的什么?” “博洛。”多铎侧目将他瞅了一眼,说:“恐怕咱们兵临扬州,也不会爆发血战了。”他说着就把手中的信递给了博洛。 博洛狐疑地将信接过来,读道:“臣陈洪范冒死上奏,近日南京朝堂天翻地覆,弘光皇帝逊位,崇祯之子慈炯登基。马阮二贼一走一死,阉党帮凶尽诛。然,左军已破安庆,指日便可兵临南京。四镇之黄得功已驻守铜陵,欲与左军决战。南京朝廷震恐非常,已急调史可法回京勤王。此时扬州必然空虚。豫王爷可直捣黄龙,下扬州,迫南京,则大事定矣。” “啊?这……”博洛扬起疑惑地目光来,望着眼前的多铎。多铎面含微笑,道:“你看看,说不定直到咱们拿下南京,都不会有什么阵仗要打呢。” 博洛也笑了,说:“那也好。这样可以少添许多杀戮。” 多铎摇了摇头,说:“难道你没注意到陈洪范这封信里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博洛有些茫然了。 “他说马阮二贼一走一死,阉党余孽尽诛。”多铎微微皱着剑眉,目光灼灼地说:“这话里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 博洛瞪大了眼睛,说:“阉党被扳倒,东林重新得势了!” “对。”多铎的眼神颇有些忧愁地神色,说:“东林党虽也不是善类,但却比阉党更有担当。若是他们团结一心守卫南京,咱们怕也一口吃不下。” 博洛想了想,又问:“那王爷的意思呢?” 多铎狡黠地一笑,说:“这还不简单,左良玉的大军锐不可当,既然已攻下了安庆,那再进一步拿下南京想来也不是难事。咱们就在淮安等着,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雷霆一击,荡平南京小朝廷和左良玉。” “可……”博洛不无顾虑地说:“陈洪范不是在信里说,此时扬州空虚,咱们正好可以趁隙而入吗?” “糊涂!”多铎训斥了一句,博洛立即低下了头去,不敢言语了。“咱们此时渡河,拿下扬州自是不难。但南京上下难免震恐。咱们再进一步便不易了。而那时,左良玉大军却可以隔山观虎斗。扬州与安庆一样,都是拱卫南京的门户。左良玉拿下安庆,便是要破门而入、登堂入室了。咱们就先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博洛恍然大悟,立即跪下请安,道:“王爷圣明!” 多铎说道:“博洛,你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兵丁不得擅自渡河,违令者斩!” “是!”博洛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望着博洛飒然而去的身姿,多铎得意地一笑,双目凝视。 此时的南京城也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大街上狼藉遍地,偶尔也能见到一两具人的尸体。卫兵们正在到处张贴告示,布告城中百姓,如今马阮二贼已除,先帝崇祯的儿子继承大统,望百姓们能安守本分,不要在滋事。果然,告示一贴了出去,立即引来无数的百姓围观。 “好!”能看懂的人将布告大声念了出来,人们是一片欢声雷动。而在朝堂上,朱慈炯则是一脸严肃地神情,群臣跪了一地,竟有些威胁的味道,令他十分不悦。 “如果朕不准众爱卿的所请,爱卿们是要弃朕而去不成吗?”朱慈炯如此说了一句。 大臣们互相看了看,纷纷扣头道:“臣等不敢。” “不敢?哼!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朱慈炯嚯地站起身来,说:“去年在北京,你们弃了先帝,今日弃了我又有何难?” “陛下!”钱谦益膝行几步,说:“天日昭昭,臣等抱着拳拳忠君爱国之心,不敢有丝毫的动摇呀!” “那你们为何要替徐枫那狗贼说话!”朱慈炯厉声斥责了一句,又道:“此人为保性命加入过李闯的叛军,后来又入了洪承畴的幕府,再后来又去了左良玉的营中,之后便又被阮大铖保举做了官!他为了一己荣华,弃朕和长平公主于不顾。可怜我姐弟二人一路颠沛流离,还未到淮安就已失散了!哼!如此首鼠两端之人,分明是小人,是奸贼!朕如何能给他官做?” “陛下不要被这些表象蒙蔽了!”钱谦益也扬起声音说道,丝毫没有惧色:“昔日魏征也曾是太子建成的幕僚,后来不也做了唐太宗的直臣吗?徐枫之才,徐枫之忠,徐枫之胆,臣环顾朝堂,无有能比肩者。陛下若有中兴之志,就必得依靠此人呀!” “臣等附议!”群臣又纷纷跪倒,齐声说道。 朱慈炯将眼一眯,忍着怒气说:“那依钱爱卿所见,徐枫该当何职?” 钱谦益缓缓抬起头来,说:“徐枫之才堪比商鞅。臣的愚见,是让他入职内阁,统领文武官员。” “愚!愚不可及!”朱慈炯厉声训斥道:“他区区一介草民,居然入职内阁,做一品大员吗?哼!钱谦益你把朝廷当做什么了?” “臣万死。”钱谦益又是一个头磕了下去,久久不敢抬起。 这时,一个太监从殿外快步而来,跪倒说:“启奏陛下,水师将军郑森求见。” “哦?”朱慈炯问:“可是那个去东瀛买火器的郑森?” “正是。”太监应了一声。 朱慈炯面上一喜,说:“快快有请。” 太监磕了一个头,便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已换上宽袍大袖地郑森大踏步而来。他在御阶下站定,行了跪拜大礼,口称:“吾皇万岁。” 朱慈炯亲自下了御阶将郑森扶起,说:“将军一路辛苦了。你可顺利买到火器了吗?” 郑森答道:“回陛下的话,臣此次购得弗朗吉炮一百门,火铳四百支,弹药若干。” “好!”朱慈炯重重地拍了拍郑成功的肩膀,说:“郑将军于国有功。有了这批火器,守住南京怕是不难了?” 朱慈炯到底是个孩子,说话十分幼稚。群臣们都是相顾愕然,又不好出声反驳。郑森也是微微一怔,忙道:“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要守住南京,君臣必当勠力同心。”他望了望四周,又问道:“为何不见徐枫徐大人呢?” 朱慈炯的脸上现出了阴沉的神色,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找荷兰人借钱,找东瀛和弗朗吉人买火器。这些都是徐大人想出来的。”郑森说:“徐大人忠肝义胆,正是国之栋梁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评议 “这个官,咱们不做也罢了。”温雨有些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然后扭过头来正视着徐枫,又说:“如今南京危如累卵,你不要留在这里了,随我一起去杭州杀马士英。” 徐枫以手扶额,一副焦虑忧愁地样子。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一顿才缓缓问道:“杀了马士英之后呢?” “那……”温雨也有些犹豫了,叹息道:“人家都说苏杭美景甲天下,我想在那里住下来。” 温雨的目光透着十二分的热忱,她自然是希望徐枫随她一起住下的。可徐枫却是一声苦笑,扬起头来说:“你在苏州住不久,满清鞑子就会打过来。到那时该怎么办?” 温雨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徐昊有些着急,迎上步子说道:“你们要走,也把我带走。我除了做皇帝,什么也不会呀!” “难道你会做皇帝吗?”徐枫望着他十分揶揄地说了一句。徐昊面上又窘又惭,也自低下头去,退到了一边。 温雨皱了眉头,但目光仍是坚定地望着徐枫,说:“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我都要做官。”徐枫扬起头来环顾大堂上的钱谦益、柳如是、冒辟疆、侯方域和陈子龙:“不过我做官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我大明的江山。” “好!”钱谦益喝了一声彩,叫道:“暮帆有此雄心,当真是家国大幸。只可惜皇上他……” 徐枫淡淡一笑,说:“皇帝对我的成见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除的。”他又扭头问冒辟疆三人:“不知三位兄台有何打算?” 三人互相望了望,均是一声长叹。冒辟疆拱手说道:“暮帆兄、牧斋兄,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我三人感佩之至。经此一事,我三人对入朝为官已心灰意冷,不存希冀了。” 柳如是眼睛一酸,一行热泪滚落而下。她轻轻抬手拭去泪水,说:“辟疆,我对不起你,没有帮你好好照顾小宛。” “河东君不可这样说。”冒辟疆又是一叹,道:“小宛是要以自己的死而换来大家的生。怪就怪阮贼阴狠毒辣,不过如今仇人已受诛,小宛泉下该是有知了。” 柳如是连连点头,却也泪水滂沱。她这一哭,在场众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侯方域也红了眼眶,道:“没想到,我和香君终是缘悭一面。” 徐枫也轻轻叹了一声。他回忆起那晚自己在阮大铖家里喝醉了酒,李香君陪自己春宵一度。他带着歉疚的目光望向了侯方域,不觉脸颊通红。“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里。”他这样想着。 其实他不知,李香君比他想象的要自爱得多。那一晚,他们并没有发生肉体的关系。李香君对他更多的是崇敬而非是爱欲。 侯方域当然不明白他为何会脸红,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何会脸红。大家都只是颇为疑惑地望着他。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炙烤下,徐枫越发尴尬了。他挠了挠头,说:“现在咱们还有一位仇人要交代!” “走!”在几名家丁的推搡下,张婆被带上了大堂。她抬起头来望了正襟危坐地徐枫一眼,不禁双腿打颤,跪倒在了地上。 “徐……徐老爷饶命!”张婆颤声哀求道。 徐枫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张婆就是一哆嗦。“你卖主求荣,卑鄙无耻!还想让我饶你?”徐枫咬着牙恨恨地说:“如果不是你,小宁她也许就不会死,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你!真是罪恶滔天,还想让我饶你?” 张婆闻言更是心惊胆战,拼命地磕头求饶:“老身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就请徐老爷饶我这一次!” “哼!哪有那么容易!”徐枫嚯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我要你为小宁偿命!” “徐老爷!”又一个悲怆的声音从徐枫身后传了来。众人寻声一望,原来是云儿。云儿几步奔过来,跪在张婆的身旁,哭得已是梨花带雨,令人动容。 “徐老爷!”云儿哭求道:“我妈做了错事,就让我这女儿一力承担着。徐老爷,各位老爷、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众人互相望了一望,均觉得惶惑错愕,也自升起一丝地怜惜。温雨和柳如是也蕴着泪,静静地望着她们。 徐枫心中的怒火渐渐熄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说:“张婆!今天我看着你女儿的面子不杀你。从今以后,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再做害人的事。” 云儿和张婆闻言俱是一喜,连忙磕头道:“谢徐老爷不杀之恩,谢徐老爷不杀之恩……” “妈,咱们走。”云儿将颤颤巍巍地张婆搀扶起来,再向众人一鞠躬,便转身走了。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后来再也没了他们的消息。 “云儿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柳如是失神似的念叨了一句。 徐枫也深表赞同地点点头,道:“她不仅善良,而且孝顺。唉,张婆能有这样一个女儿也是福气。” “辟疆、朝宗、子龙。”许久未发声的钱谦益忽然正色叫到了那三人的名字。三人也是一怔,同样面容整肃地望向了钱谦益。 “官场险恶,你们不为官也好。”钱谦益顿了一顿,又说:“但暮帆在苏州推行的数目字新法,还望你们能联合复社的学生们贯彻到底。” 冒辟疆笑道:“这利国利民的事,我等定然要竭尽全力,还望牧斋兄放心。” 徐枫也颔首笑道:“仅在苏州一府推行还不够。我要在整个江南推行,未来还要在全中国推行。” 只听屋外一声太监的呼喝:“皇上驾到!”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起身整理衣冠。柳如是慌忙踱步过来拉着温雨的手说:“天子驾临,咱们最好避过。” 徐昊也忙迎上来说:“我最好也避过。” 柳如是噗嗤一笑,说:“那你也随我们来。”她说着就拉着温雨向里屋走去。温雨茫然地回头望了徐枫一眼,徐枫含笑冲她点点头,似乎是一种许可。温雨这才放下顾虑,随柳如是和徐昊一起走了。 不一会儿,朱慈炯已大踏步进了厅堂。众人皆是跪倒参拜:“吾皇万岁。” 朱慈炯冷着脸将众人一番打量,说:“钱爱卿和徐枫留下,其余人等都离开。” 众人心里一沉,不知这位少年天子究竟作何盘算。但皇上吩咐,大家也只好应声出去了。 朱慈炯坐在主位,说道:“两位平身。” “谢陛下。”钱谦益和徐枫应声而起。 躲在里屋的温雨隔着纸糊的门窗向外张望着,虽看得不是很清晰,但皇帝的轮廓身材却也看得分明。“原来这就是皇帝呀!”她轻声说了一句。 柳如是忙一把将她拉过来,嘱咐道:“不可这样偷看。” 温雨忽然捂嘴一笑,道:“我还以为皇帝都有三头六臂呢,原来不过是个小毛孩子,跟咱们也没什么两样。” 柳如是闻言更是一惊,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皱眉摇了摇头。温雨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朱慈炯将目光投向了钱谦益,说:“爱卿,这次朕是为年号的事来找你的。众臣给朕拟的年号是‘定武’,你觉得如何?” 钱谦益拱手道:“拟年号的事臣也参与过,‘定武’甚妥。”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徐枫,冷冷问道:“那你以为呢?” 徐枫一惊,忙道:“草民无官无职,不敢评议。” “哼!”朱慈炯轻蔑地一笑,说:“你这是在埋怨朕不给你官做?” “草民不敢。”徐枫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朱慈炯见他态度还算恭顺,心中的怨气也自消了一半,便又徐徐说道:“年号之事关涉国家大计,我许你直言。” “即使草民说错了,陛下也不见罪吗?”徐枫问道。 “不见罪。你但说无妨。”朱慈炯绷着面皮,一字一顿地说。 “那草民就直言不讳了。”徐枫说着便是一鞠躬,说道:“其实年号的好与坏并不是很重要。自古以来,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取一个不详的年号。可到了王朝末年,即使年号再吉祥,也救不了江山社稷。” 朱慈炯见他顿住了,便催促道:“继续说。” 徐枫受了鼓励,胆气尤壮:“所以,草民以为陛下大可不必计较年号的好与不好,祥与不祥。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反思,为何朝廷会败坏到如此局面。” “无非是奸臣作祟。”朱慈炯不屑地说。 “陛下所言甚是。”徐枫说:“但草民又要追问,何以有奸臣呢?” “这……”朱慈炯眼珠转了几圈,面对这个问题却是难以回答。 “或者,草民换一个问题。唐太宗时期朝廷为何没有奸臣。唐昭宗时期朝廷为何没有忠臣。” 朱慈炯想了想,问:“你说是为何?” “就拿本朝来说,为何像马士英、阮大铖这样的奸臣如此之多?无外乎是党争。”徐枫说:“因为有党争,朝廷便难以聚合力量去对抗外敌。奸臣也好,小人也好,都是在党争的沃土下滋养出来的。” 朱慈炯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看来大臣们所言非虚,这个徐枫还是有点能耐的。” “那你说,这次朝廷面临满清和左军两大强敌。我们该如何应对?”朱慈炯问道。 “目下唯有一法,以黄得功抵御左军,以郑森的水师拦截满清八旗。” “可如果黄得功和郑森都没能挡得住呢?”朱慈炯皱眉追问。 “那就……”徐枫想了想,说:“只有迁都避祸,然后徐图再进。” 朱慈炯冷着脸,微微地点了点头,说:“不到万不得已,朕不会迁都。所以南京以及江南的防御大计朕就全权交于你手,望你鞠躬尽瘁,以报君恩。” 钱谦益和徐枫闻言俱是一惊,惊疑过后便是大喜。“还不谢恩!”钱谦益扯着徐枫的袖子说。 “哦!”徐枫正要下拜,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可!”三人都是大吃一惊,温雨从里屋闯了出来。她与朱慈炯目光一触,犹遭电击,立即跪倒了下去,说:“民女叩见陛下。” “放肆!”朱慈炯怒喝了一声。钱谦益、徐枫和柳如是、徐昊都是一脸地惊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江防总督 柳如是急匆匆地走出来,跪下来说:“陛下万岁,这位温姑娘是我的朋友,情急失礼,望陛下恕罪。” “朋友?”朱慈炯疑惑的眼神一闪,便吩咐道:“报上名来。” “民女温雨。”她低着头,不敢直视骄阳。她的声音温柔中又带着坚定,落在朱慈炯的心里十分地滋润。 钱谦益忙介绍道:“回陛下,阮大铖自狱中逃脱,险些逃出南京城去。是这位温姑娘及时赶上,手刃此獠。想来对我朝也是有功的。” “哦?”朱慈炯来了些兴致,又重新坐下问:“你会功夫?” 温雨点了点头。但她猛然想起,面对皇帝问话不得不答,便说了声:“幼时随家父学过一些击剑之术。” 朱慈炯露出了笑颜,说:“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可以斩杀阮贼?你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 温雨惊慌失措,但也只好将头抬起。朱慈炯一瞧之下两眼不禁发直,温雨的美丽让他的脸皮有些发烫。然而也就是这一瞬,温雨又立即将头低下了,忙说:“民女冒犯天颜,望陛下恕罪。” “哦。”朱慈炯也才反应过来,说:“无罪。你刚才冲出来说了声‘不可’。朕要封徐枫官做,究竟为何不可?” 温雨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忙说:“民女是怕徐枫难当大任。” 朱慈炯微微一笑,转过头来说:“如今朝廷危急,必得用奇人奇法。徐枫若是能挽狂澜于既倒,朕不吝封侯拜相之赏。若是一败涂地,那……” 徐枫慌忙跪倒,接口说:“那臣提头来见。” “好!”朱慈炯激动地站起身来。但他想了想,又将激动的心情一收,压着声音问:“徐卿可还记得袁崇焕吗?” 徐枫一呆,随即明白了朱慈炯问他话的用意,连忙说:“记得。先帝平台召对,袁崇焕放出‘五年复辽’的豪言。” “可没想到,短短一年之后,辽东未复寸土,而己身先灭之。”朱慈炯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徐枫一个头磕了下去,说:“臣定引以为戒,绝不重蹈袁督师的覆辙。” 朱慈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既如此,朕封你做江防总督。江南之兵、之财、之人可任由调遣。另,赐尚方宝剑,节制诸军。嗯……包括史可法。” “臣谢过陛下隆恩。”徐枫又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去。 温雨有些急了,正要起身说话,朱慈炯却将头转过来望向了她。她心里一紧张,再一次低下头去。 朱慈炯微微一笑,目光投在了温雨身后的徐昊身上。徐昊见皇帝望他,也急忙将头埋得低低的。 “皇叔?”朱慈炯故作疑惑地叫了一声,便起身去扶他,说:“皇叔,你怎么在这里?” 徐昊连忙摆手,说:“陛下圣明,草民可不是皇亲。” “哼!”朱慈炯忽将面孔一板,厉声说:“你这大胆妄为的小民,竟敢窃据朝堂半年有余。我大明朝二百多年何曾出过如此荒唐事?来人!把这厮拉下去凌迟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徐枫和钱谦益连忙磕头说道:“陛下息怒!” “你们还要为这厮求情吗?”朱慈炯厉声喝问。众人无不是瑟瑟发抖,心惊肉跳。 钱谦益奏道:“陛下,如今国家动荡,陛下登基未久,不宜大开杀戒。这厮虽是大胆妄为,但也是迫于马士英的威逼和利诱。望陛下网开一面,饶过了他。” 朱慈炯将牙一咬,恨恨地说:“钱卿!难道你忘记了张邦昌吗?张邦昌窃国也是逼不得已,但最终还不是被勒令自裁?” 钱谦益一时无语,犯起难来。徐枫却扬声道:“那是宋高宗昏聩而已。陛下万不可学他!” “什么?”朱慈炯气得满面通红,大喝道:“你说朕昏聩吗?” “不敢!”徐枫昂然不惧,一双有神地眼睛与朱慈炯四目相视。他解释道:“张邦昌被金国人立为傀儡皇帝,非出自愿。加上他后来又归政于赵宋皇室,不仅无过,反而有功。高宗杀他,是因他玷污了宫中妃嫔。” “难道这厮没有玷污宫中妃嫔!”朱慈炯指着徐昊厉声质问道。 “他没有!”徐枫也望了正在瑟瑟发抖的徐昊一眼,说:“他所纳的妃子都是从民间选来的。况且这些女子也是阮大铖授意安排的。他做伪帝时,并未玷污任何一位皇室妃嫔呀!” 朱慈炯心有不甘,但对此情形却也无可奈何。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对徐枫说:“好。徐爱卿果然有大才。朕说不过你。不过,这次倘若你没能退敌,那朕不仅要杀他,也要杀你!” 徐枫觉得脖颈发凉,忙问:“若是臣能侥幸一挫敌锋,使满洲鞑子暂不敢过江,那和议……” “不许和议!”朱慈炯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若是能阻住鞑子兵锋,接下来便要设法收复失土。” “是。”徐枫深深地埋下头去,但心中却有一丝隐隐地不安。因为他知道,以南明朝廷目前的家当,要想收复失土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朱慈炯金口既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扛下来。 朱慈炯起身一甩袍袖,大踏步走了。“恭送陛下。”众人一齐说道。 徐枫望着朱慈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自己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那样瘫倒在了地上。温雨连忙过来将他扶住,埋怨道:“你看你,就知道逞英雄。南京要是守不住,你的人头还能保得住?” 徐枫缓缓转过煞白地面容来,勉强一笑,说:“那咱们就拼了性命也要把南京守住了。” 徐昊早已是六神无主,连滚打爬地过来,一把揪住徐枫的胳膊说:“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我,无论如何都要救我呀!” 柳如是也过来将钱谦益扶起,一脸忧愁地说:“如今南京城是四面楚歌,要想守城,谈何容易。” 徐枫微微一笑,问钱谦益道:“郑森将军回来了吗?” “昨日就已回了。”钱谦益说。 徐枫一拍手,站起了身子说:“那太好了。即刻带我去见他!” 徐枫如此雷厉风行,钱谦益倒是有些吃惊。他愣了一愣,忙道:“好!咱们一起去!” “徐枫!”温雨忽然从两人身后叫了一声。徐枫急忙回头,与温雨那忧愁的目光一触,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一定会成功的。” 徐枫说完便与钱谦益一起去了。温雨忍不住仍追上了两步,面带恓惶神色。柳如是含笑迎来,两手轻轻抚在了温雨的肩膀上,说:“他们男人的事,我们可帮不上忙。” 温雨回头将柳如是望了一眼,也是勉强一笑,点了点头。一旁的徐昊神情尴尬,蜷缩在角落里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郑森手里捧着茶碗,双目如刀似戟的望着面前的海防图。随身携带一张海防图是郑森多年养成的习惯。一个面容姣好地中年女子从他身后缓缓而来。 这女子身穿和服,脚踏木屐,两手优雅地交叠在小腹前。她望着郑森的背影露出了点点笑意,用日语问道:“福松丸,你不休息休息吗?” 郑森也回头冲这日本女子一笑,说:“母亲,我不累。” 这日本女子便是郑森的母亲田川氏了。这次郑森去日本购买火器,顺道也将母亲接了来。虽然中国尚处在战乱之中,但田川氏毅然决然地来了。在她的心目中,那个做海盗的丈夫已不足挂心,唯有这个英俊挺拔地儿子才是她最牵挂的人。 田川氏踏着木屐缓步走到郑森身旁,轻轻用手绢拭去他额上的汗水,笑道:“还说不累,你看你淌了多少汗。” 郑森双目不离海图,皱眉道:“母亲,满洲鞑子真是欺人太甚,不仅夺我旧都,更是步步进逼。前几日儿子得到消息,他们已攻陷了淮安府。下一步,只怕是要渡江来攻镇江或扬州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地图上的城市为母亲解释着。 “现在左军在西,满洲在北,扬州和镇江兵力空虚。他们若此时攻来,我们定无力防守。而这两城偏偏是南京门户,不可不守啊。” 听儿子这么说,田川氏也忧虑了起来。她微微皱眉,问道:“那大明国的军队呢?” “大明的军队?”郑森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刘泽清望风而逃。史阁部已从扬州移驻南京城外的燕子矶。刘良佐离此处尚远,而黄得功的主力还在铜陵防御左军。长江一线我军势力单薄啊。” 这时,一名卫士“噔噔噔”上了楼来,双手一拱,说:“郑将军,徐大人和钱大人求见。” 郑森眼睛一亮,忙转身叫道:“快请!” 田川氏有些疑惑地望着儿子,问道:“福松丸,这两个官员可是能干的?” “当然。”郑森笑着点了点头。 徐枫和钱谦益在侍卫的引领下上了楼来。双方见面寒暄了几句,郑森便兴冲冲地拉着二人来到地图前,对徐枫说:“徐大人,如今我大明朝已是内忧外患,你有何对策可以退敌呢?” 徐枫也是皱着眉头看着图。他看了许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刚刚被陛下封为‘江防总督’,南京的防务由我全权指挥。郑森将军,你可愿服从我的调遣?” 郑森将拳一拱,道:“卑职万死不辞。” “既如此,你给我五百支火铳。”徐枫望着图说:“然后我带着火铳去黄得功那里和左梦庚来场大决战。” “然后呢?”郑森问道。 “然后郑将军你就带领你的舰队从长江沿岸撤下去,一直撤到……撤到……”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向下划去,停在在松江府上重重地一戳,说:“就撤到这里。” 郑森一愣,忙问:“徐大人的部署卑职有些看不懂。难道我们要放八旗兵过江不成?” “对,我们就是要放他们过江。”徐枫将头微微一侧,道:“不许拦阻,一炮都不能发。长江的水师要全部撤出去。” “可这是为什么?”郑森说:“若是舰队撤走,满洲鞑子必长驱直入,直捣扬州。” “哼!”徐枫笑着说:“他们没你想的这么笨。他们是想等咱们和左军打成两败俱伤才趁机南下呢。若是此时南下,反倒是让左军隔山观虎斗了。” “可是……”郑森仍是惴惴不安。“你不用怕。今年雨水少,自淮安到南京的水路很浅,舰队极易搁浅。既然如此,还不如撤出来。”徐枫瞅了他一眼,笑道:“清兵无非两个选择。第一,见咱们的舰队撤走,立即渡江。这样的话,你率领舰队直逼淮安,截断他们的退路。再让史可法从燕子矶出发,正面迎击。” “可如果他们不渡江呢?”钱谦益问道。 “不渡江的话……”徐枫呵呵一笑,道:“那咱们就要速战速决,解决掉左梦庚以后,再杀他一个回马枪。” “卑职明白了。”郑森说:“徐大人是要诱敌深入。在长江南岸将清军聚而歼之。” “对!”徐枫胸有成竹地一笑,说:“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怎么敢过江呢?” 一语说罢,三人都露出了笑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挑战信 徐枫刚穿上这身厚重铠甲的时候,走路真是可以用一步一喘来形容了。偏偏又是一个艳阳天,他头顶和煦的阳光,双目迷离地望着不远处黄得功的大营。 “停一下!我要歇会儿。”他用随身的佩剑杵在地上支撑着笨拙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要不……大人还是换上便服。”身旁一名侍卫这样说道:“大人是文官,不必如此约束。” “我是文官不假,但既要入军营,就必得换上戎装。”他侧目瞧了一眼这年轻的侍卫,说:“不然何以服众?” 这侍卫的眼神中放出光来,一副肃然起敬地表情。徐枫淡淡一笑,说:“接着走。” 他就像是登陆月球的航天员那样,抬起沉重的腿,一步一步地向军营走去。在军营门口,一名高大阔面的黄得功正凝神矗立,遥遥地望着徐枫来的方向。他的目光中忽然现出了一点疑惑,将脑袋一歪,问身旁的一名将领:“高将军,打头来的那个人便是徐枫徐大人吗?” 高一功将徐枫那笨拙的身影瞧了又瞧,才点头说道:“想来是的。徐相公的身姿卑职记得。” 徐枫艰难地跋涉了一程,终于来到了营寨门口。黄得功急忙迎上去行礼,说:“卑职黄得功参见徐大人。”身后的高一功也是屈膝行礼。 徐枫一抹脑门上的汗水,从容地将黄得功扶起来,笑道:“有劳黄将军了。”接着,他目光一转,向高一功说:“高将军,当日在河南一别已有半年,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高一功笑着说:“是。当日徐大人的一席话令高某茅塞顿开,终于弃暗投明。否则的话,如今的高某恐怕早已身死异乡了。” 徐枫连忙摆手,说:“高将军言重了。” “徐大人不必谦虚。”黄得功接口说道:“卑职也从一功那探知了些徐大人的消息。大人的游击战法确属高明,竟保得河间一府十二县不落满清之手,令属下十分惭愧。” 徐枫双眉一扬,问道:“那姜襄他们现在怎样了?” 黄得功和高一功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忧愁地神色来说:“大人的战法虽妙,无奈满清鞑子兵强将多,硬生生用红衣大炮轰塌了城墙。唉,可怜河间一府的百姓,大多都惨死在鞑子的屠刀之下。” “啊!”徐枫闻言眼前一黑,若不是身后有士卒扶着,险些摔倒在地。 “大人!”高一功也忙凑上去将他扶住,说:“不过大人不必太过忧虑,姜襄他们已退出河间,照大人的意思,不与鞑子争城池,而是在运动战中歼灭鞑子的有生力量。如今,他们仍在直隶、山西一带转战。” “哦。”徐枫讷讷地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真是不幸!”黄得功以拳击掌,咬牙道:“红衣大炮本是我大明的火器,今日却落入鞑子之手,回过头来打我们!” 徐枫微微一笑,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来送火器的。” “哦?”黄得功和高一功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颜色。 徐枫笑道:“可惜不是红衣大炮,而是火铳。”他说完冲身后一招手,五百名火铳手鱼贯而入,雄赳赳气昂昂,令人生出肃然起敬的感觉来。 “只有五百?”黄得功又有些失望。他尴尬地一笑,对徐枫说:“不瞒大人,左军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虽然左良玉暴毙,但是左梦庚之勇不让乃父。五百火铳手能否抵挡得住怕也得费思量。” “黄将军放心,定挡得住。”徐枫一顿,说:“咱们进营帐说。” “徐大人,请!”黄得功领头,身后带着高一功和徐枫一同进了中军大帐。 徐枫艰难地踱步到摊在桌上的军用地图前,指着己方阵地说:“若要充分发挥火铳手的威力,咱们要分两步走。第一,在咱们的阵地前多挖壕沟,多建栅栏。以此迟滞左军骑兵的冲击力。第二,咱们的火铳手以三段式射击法,不间断地射击敌人。不能放空枪,争取一枪干掉一个敌人。” 高一功的眉头皱得如同沟壑一般,问道:“何为三段式射击法?” 黄得功却是微微点头,解释道:“就是把火铳手分为三拨,第一拨射击完成之后就退到后面装填弹药,第二拨继续射击,待第三拨射击完毕,第一拨火铳手也已装填完毕,继续射击。这样可以持续不断地打击敌军,不至于让他们趁空隙突入我军阵中。” “一点也不错。”徐枫含笑点点头,又说:“但这还不够。这三拨人也要从中间劈开,分立在左右两侧,形成交叉火力网。这样就能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 “哦!”黄得功露出了惊奇地表情,赞道:“此法确属高明,卑职也是头一次听闻。” “可是……”高一功又不无顾虑地说:“此战法必须得左军主动向我进攻。倘若他们不上当,那却如何?” 徐枫狡黠地一笑,说:“他们不会不上当。”高、黄二人均露出了诧异地神色。他们不明白徐枫何以如此自信。但既然徐枫说得成竹在胸,他们也不便质疑了。 “取纸笔来,我要写一封信。”徐枫吩咐了一声,一名小吏立即端上来了笔墨纸砚。 徐枫坐在主帅的位子上,提起笔来,饱蘸浓墨,正待写时却又愣住了。他略一踌躇,便抬眼对黄一功说:“将军,我的字太丑,还是你来写。” 黄一功哈哈大笑,走来接过笔说:“卑职是一介武夫,粗字认得几个,却也不见得写得工整漂亮。” “比我好就行。”徐枫急忙起身让开,将黄得功按在了座位上。 “不知大人要写什么?”黄得功问道。 徐枫想了想,说:“就写……徐枫惊闻令尊良玉公溘逝,不胜哀伤。公子领兵而来,一报父仇,一清君侧,乃为天下大公,枫既感且佩。然马阮二贼已除,君侧已无需再清。至于父仇,虽不共戴天,但良玉公咄咄逼人,我妻不过反手还击,属正当防卫耳。奈何良玉公年事已高,竟薨于我妻之手。枫可代公子罚之。望公子以天下万民计,速速退兵,你我联手共抗满洲胡虏。” 徐枫说完,黄得功也已经写完。他抬起头来望了徐枫一眼,问道:“杀死左良玉的真是徐大人的夫人吗?” 徐枫苦苦一笑,说:“不是。不过左梦庚一直垂涎于此女。我这么说,是为了激怒他,让他不顾一切地攻过来。” 黄得功哈哈一笑,赞道:“真是妙计啊!此激将之法比之诸葛武侯送女子衣服给司马懿还要高明。” 徐枫却笑不出声来。他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说:“只是可惜,自此之后我徐枫又少了一位好朋友。” 左梦庚细细读着这封信,握信的手不住地颤抖,脸上更是青筋暴起,满面通红。他“啊!”地大叫一声,将信纸重重地拍在桌上,喝道:“徐枫!温雨!你们欺人太甚了!” 两边的部将略感诧异,忙问:“少将军,这可是黄得功的挑战信?” 左梦庚双眼眯起,幽幽地说:“不是黄得功,而是徐枫。” “什么?徐枫来助战了?”部将们互相瞅了瞅,均露出义愤填膺地神色来。其中一个大胡子的将领忍不住将刀拔出一些,怒道:“那咱们还等什么?末将愿领一队人马冲进官军大营去将徐枫那小贼捉来!” “对!我们与徐枫不共戴天!”众部将也是高声附和道。 左梦庚冷笑了一声,说:“徐枫写信将我侮辱,分明是激将法。要我军情敌冒进,钻进他们的圈套!哼!本将军才没有那么笨呢!” “可这口鸟气咱们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还是那大胡子的将领粗声说道。 “忍不了,也得忍!”左梦庚缓缓坐了下来,说:“徐枫能够扳倒马阮二贼而毫发不伤,足见此人高明。咱们不可轻敌。” “那不知少将军有何良策?”部将们迎上前来问道。 左梦庚想了想,说:“唯有按兵不动,方是良策。” 部将们闻言都现出了失落地神情,但也不好违背主帅的军令,只好都应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大捷 “什么?按兵不动?”徐枫非常地吃惊。那哨探慌张地低下头来,说:“是。已经三天了,左军除日常的操练以外没有大的调动。” “左梦庚居然忍得住?”徐枫暗暗思索着说。 郝摇旗和高一功一同上前,拱手道:“徐大人,我们二人各带本部人马前去骂阵如何?” “骂阵?”徐枫苦笑一声,说:“咱们的激将法已经失败,无论再怎么激,左梦庚都不会上当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同声叹一口气,又退了下去。黄得功踱步上前,指着桌上的地图说:“徐大人,卑职以为,咱们可以效仿曹袁官渡之战,去劫夺左军粮草。左军粮草既失,便要速战,正好可以入我彀中。” 徐枫点了点头,赞道:“黄将军确是大将之才,此举十分高明。” 黄得功不无得意地一笑,说:“徐大人谬赞了,卑职自领兵以来无一日不读兵书。” “哦?那不知古来名将,黄将军最佩服的是哪位呀?”徐枫像是闲谈似的问了一句。 黄得功略一思索,答道:“自然是岳飞岳王爷。” “嗯。”徐枫说:“岳飞的确是名将。他留下了一句话不知将军可知晓?” “当然晓得。”黄得功笑答:“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岳王爷此语便是要告诫后人,行军打仗不可拘泥陈规,应因势利导,出奇制胜。” “不错啊。黄将军说得一点不错。”徐枫笑着说:“既然是出奇制胜,劫夺粮草这样的事左梦庚自然也容易想到。这一招还不算奇呀。” 黄得功一怔,面上带了些不悦的神情,有些失落地问:“却不知徐大人有何高见?” 徐枫呵呵一笑,道:“高见担不起,但我倒有一个新法子。”他的目光从三位将军迷茫的面上一扫而过,说:“掘土前进。” “掘土前进?”三人同时惊道。郝摇旗忙上前问:“如何掘土前进?” 徐枫指着地图说:“从咱们这一侧的阵地开始挖两条深沟,一直通向左军大营,挖到近处,咱们就把手上的石雷全部扔向左军的阵地。” “扔石雷?”黄得功嘟囔了一句。 石雷是一种抛掷的火器,和后世的手榴弹颇为相似。徐枫此法乃是借鉴《亮剑》里李云龙干掉山崎大队的作战方法。说起来也很简单粗暴,就是依托工事进行掘土作业,然后将全团的手榴弹扔向敌人阵地,打乱敌人密集的阵型。 黄得功目光一扬,顾虑地说:“我们掘土前进,左军必然发觉。他们若是忽然来攻,对我们可是大大地不妙。”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徐枫说:“咱们可以把火铳手埋伏在四周,不让左军察觉。他们一旦来攻,咱们就以火铳还击。” “这……”郝摇旗将目光投向了黄得功,试探似的说:“将军,似乎可以一试。” 黄得功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着面带笑容的徐枫,有些犹豫不决。 徐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答应陛下必解南京之困。按我的方法,这一战若是胜了,那功劳是大家的;若是败了,我徐枫一人当之。” 黄得功脸皮发烧,有些自惭形秽地说:“徐大人,黄某绝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徐大人的战法新颖独特,黄某有些……” “黄将军不必解释,我明白。”徐枫点头道:“我的战法确实独特,但唯有如此,才能出奇制胜呀!” 黄得功点了点头,说:“那咱们就试他一试!” 于是从这日的日落时分开始,黄得功的部队就变成了“施工队”。他们分从南北两路挖壕沟前进。沟挖了两米深,这样可以确保战士即使站在沟里也不会遭到敌军的暗箭袭击。而那五百火铳手都已埋伏在壕沟之中,只有枪口对准左军大营的方向。 这时的火铳还只是火绳枪,需要用一截火绳来引燃枪管上的引线。所以每个火铳手的手腕上都缠着一圈长长的燃烧着的火绳。青烟也随之袅袅升空。不过好在是晚间,这样的烟幕并不明显。 但左军的斥候耳聪目明,还是发现了黄得功大营的异动。左梦庚听闻这个消息,又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这个徐枫又在搞什么名堂。”他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 还是那个大胡子的部将站出身来,说:“不管他们搞什么名堂,我自领五千轻骑兵,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不可!”左梦庚皱眉道:“徐枫此举恐在诱我出战。我绝不能上当。” 这大胡子部将剑眉一竖,喝道:“少将军!若是置之不理,官军就要顺着壕沟杀进来了!” “少将军!咱们和那徐枫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今仇人见面,您竟如此畏首畏尾吗?”又一名颇为老迈的将军站出身来斥责道。 左梦庚将牙一咬,重重地一拳砸在案几上,说:“徐枫欺我太甚!既然如此,那就请程将军先带五千步兵去试探一番。记住,一定不可打草惊蛇,慢慢地接近。” 大胡子部将目光一亮,重重地喝了声:“是!”然后转身阔步去了。 这一晚,徐枫始终在仰头望着天空。那轮明亮的月光悬挂在天边,洒下似金似银的光泽。“千万不要下雨。”他在心里默默祷祝着。他此战的核心就在火器上,若是此刻天降大雨的话,那一切就都完了。不过他见天边的月亮是如此的明亮,星斗是如此的灿烂。他的心也多少安定了一些。 不多时,前方忽然响起了“噼啪”的枪声。徐枫一惊,正看见一个士卒快步而来。“报!”士卒单膝跪在徐枫面前说:“左军出动了少部分人马,我火铳手已开始还击!” “好!”徐枫兴奋地叫了一声,然后大踏步向前方去了。黄得功正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只见一队队的左军士兵倒在了前进的路上。而自己这边火花四散,在这漆黑的夜晚,果然见不到射击之人在何处。 “妙啊!此计甚妙啊!”黄得功高兴地叫道。 “黄将军,情形如何?”徐枫已气喘吁吁地赶来,遥望着战场。 黄得功将望远镜递给徐枫,说:“徐大人此法真是精妙。左军已然退了。” 徐枫拿起望远镜一瞧,果然看到前来突袭的左军已落荒而逃,十分狼狈。他不无得意地一笑,说:“咱们的狙击手发挥作用了。” “何为狙击手?”黄得功问道。 徐枫放下望远镜,笑着说:“就像野兽捕猎一样,先将自己埋伏起来,然后瞅准时机一击致命。这就是狙击手了。” “哦。卑职受教了。”黄得功冲徐枫作了一揖。 “什么?火铳?”左梦庚绕过面前的案几,快步下来将那大胡子的部将扶起来,问:“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火铳吗?” 他慌张似的摇了摇头,道:“天太黑,没有看清。但听那声音定是火铳无疑。” “啊?”左梦庚退了两步,喃喃道:“不见人影,居然就能杀人?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徐枫会妖法不成?” 部将们也都有些狐疑和惊慌,互相议论着。那大胡子的将军再也没了先前的骄气,而是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垂着头,带着哭腔问道:“少将军,咱们现在如何应对?” “扎好营寨,以防官军突然来袭!”左梦庚吩咐了一声,便亲自出去视察部队了。 天将要蒙蒙亮时,由高一功和郝摇旗指挥的两条的深沟已探到了左军的阵前。但左军忌惮他们那不见人影的火铳手,人心惶惶,不敢轻易出战。 部将们鱼贯走入左梦庚的大帐之中。左梦庚扬起头来将他们一瞧,众人都有些吃惊。左梦庚双眼红肿,面色暗淡,惺忪的疲态一望可知。尽管他十分不甘,但也只好说道:“大家都是追随父帅的老人,我不能把你们葬送在这里。咱们还是退回九江。” “什么?少将军要退兵?”部将们惊愕地问道。 左梦庚叹息着摇了摇头,可还没等他回答,就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脚下都是一阵踉跄。 左梦庚更觉吃惊,起身叫道:“出了什么事?”话刚出口,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就传了来。部将们登时大乱,纷纷出帐去瞧。 “啊?”众人大吃一惊,黑色的石雷犹如蝗虫过境一般从空而降,砸向了自己的军营。爆炸声在四处响起,士兵们的呻吟声、哀嚎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残臂断肢四下飞舞,整个左军军营已化作了人间炼狱。 左梦庚也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他竟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将军小心!”一名部将猛扑过来,将左梦庚扑倒在地。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刚才左梦庚站立的地方轰然一响,沙石俱飞。 左梦庚抖了抖脑袋上的尘土。他双眼爆红,站起身来拔刀嘶吼:“今日决战,不死即生!大家跟我冲啊!” 左梦庚一声令下,率先握着刀冲向了敌阵。左军的骑兵部队也纷纷出动,策马扬鞭向官军冲了来。 徐枫用望远镜认真地观察着。他忽然面上一喜,说:“左梦庚终于出动了!快!用火铳手形成交叉火力网,将他们锁住!” 于是,分成两拨的火铳手分别向自己的右前方和左前方猛烈地射击。如此一来,火力交织,穿梭在这火力网之间的左军骑兵纷纷中枪倒地。伴随着石雷爆炸的声音,左军大营已化作一片汪洋火海。而那些奋勇冲杀的骑兵们则纷纷坠马,不是被火铳射死就是被后队的铁骑踩成烂泥。 不消一刻,火铳手的炮弹和壕沟里士兵的石雷都已投完。这时,官军才在战鼓的雷雷声下,全线出击,向渐渐崩溃的左军追杀而来。直至黄昏时分,徐枫再望战场,只见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好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徐枫不禁叹息道:“不过,躺在这里的不是垃圾,而是一个个曾经活过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史可法 铜陵大捷的消息传至南京,即位未久地定武皇帝朱慈炯以及一干文武要员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官员们额手相庆,向皇帝表示祝贺。那些要收拾行李逃离南京的升斗小民们也松了一口气。大家纷纷走亲访友,表达这内心的喜悦。 不过在这欢乐的气氛之下,唯有一人心情抑郁,闷闷寡欢。他就是自燕子矶折返回扬州的史可法。扬州是南京的屏障,史可法督师于此,意义自然非凡。然而自打左良玉起兵以来,如坐针毡地马士英和阮大铖便屡次下诏调集史可法去九江抵御叛军。史可法也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如今的扬州堪比南宋时的襄阳,意义重大,不可不守。但马士英不为所动,硬要调史可法部勤王。 可是,当史可法奔波而来,驻扎在燕子矶外未久,又听闻马阮二贼已除,朝廷拨乱反正,甚至连皇帝都换了。直到徐枫帮助黄得功在铜陵城外大破叛军,肘腋之患已除,于是新的诏令便是命史可法速回扬州,不得有误。 朝廷平定内乱当然值得高兴,但史可法如此白跑了一趟,朝廷毫无嘉奖体恤不说,言辞还是那样的生硬。换了谁不会觉得有些委屈呢? “好在这段时日满清没有南侵。”回到扬州城里的史可法如此对义子史德威说。 “朝廷不公。”沉吟半晌的史德威不冷不热地嘟囔了一句。 史可法坐在家里的太师椅上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半安慰半勉励地说“朝廷出了乱子,弘光皇帝被废,先帝的定王继承大统。想必朝臣们自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越是如此,我等越是要尽忠报国,不可懈怠。” “父帅。”史德威上前一步,满脸忧虑地说:“朝里的那个徐枫您可听说了?” 史可法含笑点头,道:“此君的大名如雷贯耳,我又怎么能不知道呢?听说他借石雷和火铳之威大破左军,保住了南京的宗庙社稷。大功啊。” “哼!”史德威眼睛轻蔑地一瞥,说:“要儿子看,此人乃是个十足小人,三姓家奴。” 史可法目光一亮,问道:“德威何出此言?” 史德威目光一瞪,冲着史可法说:“此人原先拜在叛臣洪承畴的账下,不知何故又改投在了左良玉的门下。也是左良玉派重兵护送他来南京的。若没有左良玉给他撑腰,只怕他早已做了马阮二贼的刀下鬼。可如今呢?他又对左军反戈一击。哼!如此反复,十足的小人德行!” 史可法低眉思索了一会儿,辩解道:“不过他也帮助朝廷拨乱反正,除掉马阮,拥立新君。呵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他才堪大用,便是社稷之福啊。” 史德威正欲再说什么,看门的门子大踏步而来,躬身奏道:“老爷、少爷,门外有人求见。这是拜匣”他说着便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史德威。“何等模样?”史德威接过拜匣来疑惑地问。 门子道:“中等身材,瘦脸白皮,二十多岁的模样。” 史德威将拜匣打开一瞧,不觉大惊,冲史可法道:“是徐枫!” “徐枫?”史可法也忽然坐直了身子,眼中放出奕奕神采来。“快请!”他急忙起身,对那门子吩咐道。 门子自然领命去了,史德威却露出了愠色,上前道:“父帅,何以要对这小人这样的殷勤。我瞧他此番来定不会安好心。” 史可法呵呵一笑,道:“只怕你是对他成见极深才如此地判断。咱们会一会他也无妨,更何况他是从南京来的。”史德威也无言以对地摇了摇头,只好怀着不满的情绪站在史可法身侧。 这次徐枫穿着便服,因此走路也就轻盈了许多。他迎着史可法快步而来,离着老远就扬声说道:“史阁部!在下一睹阁部风采,真是三生有幸啊!” 史可法也是哈哈一笑,快步迎上去将徐枫的手握住了,说:“徐贤弟诛阉党,立新君,平内乱,变新法。短短半年,徐贤弟的大名已传遍江南了。” 徐枫的脸瞬间红了,颇为尴尬地一笑,连忙道:“哪里哪里……”在许多国人的眼中,史可法是堪比文天祥一般的民族英雄。徐枫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大英雄居然会如此盛赞自己,而且还夸的如此气势磅礴。这真让他受宠若惊。 “敢问台甫?”史可法如此问道。“徐枫,草字暮帆。”他一五一十地回答着。 “这是犬子德威。”史可法一指身后的史德威。史德威有些猝不及防,忙躬身行礼,道:“卑职见过徐大人。” “来,暮帆。”史可法拉过徐枫的手臂一齐向厅堂走去。三人分宾主落座,一个家丁忙前忙后地给他们沏茶递点心,十分地殷勤。 徐枫瞅着这家丁,不禁笑问道:“堂堂史阁部的家里,为何只有一名仆役呀?” 史可法低头一笑,道:“国难当头,岂是我们做臣子的享乐的时候。我只求早日驱逐满清胡虏,夺回我大明的山河。” “唉。”徐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喟然叹道:“难呐!” “难!”史可法凝神望着徐枫附和着说,沉吟了半晌才又问道:“不知暮帆此行是为何?” “我此番来正是帮大人守城的。”徐枫呵呵一笑,道:“我带了五百火铳手。他们在铜陵之战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这次,我还是要把他们当做狙击手来用。另外,还有郑森将军的红衣大炮也会陆续送来。” 史可法闻言便是一惊,忙起身道:“暮帆!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呀!太及时了!太及时了!” 徐枫接着说:“不过我还下了一道命令,就是尽撤长江之防。” “啊?”史可法和史德威同时惊叫了一声。 徐枫将二人吃惊地神情一望,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鞑子拿下了淮安,我淮河天险已失,若要坚守长江已是不易。更何况长江流域漫长,郑森的水师不能处处设防。索性将江防撤掉,便是诱敌深入之策呀。” 史可法皱着眉头说:“可我扬州兵力单薄,若是鞑子全力来攻,只怕扬州孤城难以抵御。” “阁部勿忧,我撤去江防只为诱敌,不代表不用水师。”徐枫轻呷了一口茶水,才又道:“围魏救赵之策,我们行得。” 史可法和史德威对视了一眼,都显得有些莫名所以。徐枫却故弄玄虚,带着成竹在胸的笑容望着二人。 此时,望着汹涌长江水的多铎也是面色阴郁,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刚刚得知了铜陵大捷的消息,糟糕的心情完全表现在了脸上。 “徐枫,是不是洪承畴派去南京做内应的那个人?”多铎问身边的博洛。博洛重重的一点头,说:“必是此人。” 多铎做了一个深呼吸,说:“这可有些麻烦了。难道他背叛洪承畴了?” “奴才想来……不会。”博洛的心里也有些打鼓,说话也没多少底气。 “哦?”多铎瞥了他一眼,问道:“何以见得?” “风闻他已做了南京朝廷的大官,好像史可法都要受他节制。”博洛说:“可他上任不久,便尽撤长江水师,为我军南下扫清了障碍。” 多铎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这倒是个理儿。” “他打败左梦庚,恐怕也是不想让富庶的江南落入左军之手。”博洛淡淡地一笑,说:“此人想来是忠于大清的。” 多铎也露出了一点笑容,问道:“镇江那边怎么样了?” “刘泽清弃守淮安之后便退至镇江。”博洛说:“奴才已派人与他再三交涉,他算是识时务的,愿降。” 多铎兴奋地目光一闪,有些怀疑地重复了一句:“愿降?” “是。愿降。”博洛又说了一次。 “不会有诈?”多铎笑问。 “不会。”博洛答道:“刘泽清乃是一个十足的大草包,贪生怕死,毫无气节可言。此人投降也在情理之中。” 多铎点了点头,说:“既如此,今日你和准塔先率本部人马渡江进城。本王亲押大队跟上。” “喳!”博洛单膝下跪,干净利落地请了一个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刘泽清献城 多铎大军入镇江的仪式与入淮安时几乎一样。多铎依旧骑着白云驹,随着两白旗的兵士缓缓而入。但略有不同的,是这里的百姓眼神中散发出的冷漠。多铎与之一触,就遍体生寒,如临冰窟。 “阿爸!”人丛中忽有一个小女孩扬手指着马上的多铎问身旁的男子道:“他们的头发为什么要剃掉?” 男子鄙夷地一哼,说:“蛮夷耳!” “混蛋!你说什么!”一名正白旗士兵忽然厉声叫道。他抓住这男子的胸前衣衫,一把就甩跌在了多铎行进的大道上。多铎将马一勒,住了步子。他身后的骑兵、步兵也都住了步子。 “别打我阿爸!”那小女孩忽然奔过来将这男子扶住,哭着对那兵士说:“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那兵士怒目一横,“苍啷”一声拔出刀来,说:“对我大清天兵如此不敬,是找死吗?” 虽是满八旗,但他们入关已久,汉语也算是粗通,只是让人听来十分生硬。 “你们打我阿爸!不是好人!”小女孩却丝毫不惧,流着眼泪大声斥责道。 这兵士喝了声“去死!”便挥刀向这小女孩砍了来。“啊!”被推倒在地的男子也是一声惊呼,正要将身前的女儿推开时,只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小女孩便也没了踪影。 众人游目再望,只见是一个穿着素色道袍的尼姑就地滚过,将那小女孩揽在怀中,滚到了大道的另一边。 这兵士更是气极,喝道:“臭婆娘!你是什么人!” 这尼姑将小女孩扶起,自己也站起身来说:“贫尼游方至此,不忍见官老爷杀人,这才舍身相救!” 骑在马上的多铎静静地看着,见这女尼容光满面、眉宇间尽展傲人的英气。还有她的一条袖管呼呼生风,似乎是断去了一臂。那兵士忙单膝跪在多铎的马前,说:“王爷吉祥,这三个汉人冲撞王爷,如何处置?”多铎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这年轻的女尼。她与多铎目光一触,也急忙地低头避开。 “咱们刚到江南地界,不宜多伤人命。”多铎含笑一指这女尼,说:“将她带走。” 女尼面色一变,正要说话,之前被掀翻在地的那男子却昂然喝道:“蛮贼!刚才是我骂你,你不要欺辱人家出家人!要杀就杀我好了!” 多铎呵呵一笑,道:“杀你又有何益。你放心,我也不会杀这位小师太的。” 男子一怔,还不待说话,博洛就已催马上前,重重地一鞭子打在他的身上,喝道:“大胆的奴才,还不滚开!” 接着,便有四五个正白旗的兵士将他推了开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的尼姑被多铎的人带走,只能是长叹一声。 多铎行至府衙门口,只见四镇总兵之一的刘泽清率领一班部将跪在衙门口。他们身着便服,免冠披发,以表恭顺。 “逆臣刘泽清未及早认清大势,追悔莫名。今献上降表,以求大清宽宥。”刘泽清双手将佩刀举了起来,头仍是深深地低着。 多铎冷冷一笑,伸手将佩刀接过,说:“刘将军请起。” “臣不敢。”刘泽清低头说着。 多铎将他和他身后的众部将一瞧也没有再说什么,而直接迈步向衙门走去了。博洛、准塔以及大小章京、牛录都紧随其后,都只是鄙夷地瞅刘泽清一眼。刘泽清见状也是脸皮发烧、尴尬莫名。但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继续跪着。 多铎在镇江府衙巡视了一圈便出来了。他见刘泽清诸人仍然跪着,便是呵呵一笑,将那女尼招到跟前来说:“这位道姑,你瞧刘总兵这人如何?” 女尼一愣,便即说道:“贫尼只问佛祖之事,不理俗务。” “哈哈哈!”多铎朗声大笑了一番,说:“刘总兵先是在淮安劫掠,又退到镇江投降。如此反复小人身居要职,明朝怎能不亡?” 他说到最后,如剑似戟的目光直戳这女尼的面颊。女尼难堪窘迫,只好将目光避开,不答话了。 “本王若没有猜错的话,道姑你就是大明崇祯皇帝的女儿长平公主了!”多铎一语甫毕,伸手就将女尼的帽子扯掉。她“啊!”地惊呼一声,一头乌黑顺滑地头发被甩了出来。原来这女尼竟是一位如此俏丽地美人,众人一瞧之下无不诧异。 长平被多铎喝破身份更觉惊慌。她退了两步,怯生生地说:“王爷认错人了,贫……贫尼自幼出家,何以是大明的长平公主?” 多铎一边踱步一边说:“据本王所知,昔日崇祯皇帝斩下公主一臂。而道姑你也失却了一臂。本王看你面色也颇有贵相,与那山野尼姑大有不同。呵呵,如果你不是长平公主,这恐怕太巧了些。” 长平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但眼神却坚定了许多。她缓缓抬起头来,对多铎说:“既然王爷已知我的身份,又打算如何处置?” 多铎躬身向长平一拜,道了句“公主千岁。”八旗兵丁们见主帅行礼,便也跟着躬身行礼,用他们那十分生涩地汉语说:“公主千岁。” 长平一惊,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多铎笑道:“思宗崇祯是难得的好皇帝。他在位期间肃清阉党,为忠臣平反,勤勉政务,节俭仁慈。我大清臣民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长平冷哼了一声,说:“既如此,你们还夺我江山,毁我宗庙?” “公主明鉴!我大清入关乃是为了大明复仇,并非是我等有意侵夺汉人的江山。”多铎说:“至于宗庙嘛,崇祯皇帝死后,也是我大清以帝王之礼将之厚葬。公主又何出此言呢?” 长平傲然不惧,反唇相讥道:“鸠占鹊巢,却是如此地言之凿凿。那我且问你,你既已替我君父报仇,又为何要兴兵南犯?” “大胆!”博洛就要拔刀上前,多铎厉声喝道:“放肆!大明公主面前,不得无礼!”博洛将脖子一缩,瑟瑟退了下去。 多铎又冲长平一笑,说:“要论正统,大明享国两百多年早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我大清入关以来,哪一天不是披荆斩棘地征讨李自成和张献忠。而明朝却龟缩于江南,不发一矢,不派一兵,如鼠藏穴。哼哼!这此我领兵前来,便是要向南京的天子讨个说法。” 听了多铎这嘲讽之语,长平“哼”地一声将身子微微转过去,不再与他说话了。 多铎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冲跪在阶下的刘泽清一招手,道:“刘总兵,本王命你在此照顾好大明公主。若是我回来发现公主有了半分损伤,我就要你的小命!” 刘泽清膝行过来,谦卑地跪伏下去,说:“臣明白。”他又抬眼将多铎一瞧,立即改口道:“奴……奴才明白。” 按照满洲人的习惯,下属在面见上级时都自称“奴才”。刘泽清这样说便是恭顺的表示。可谁知他身旁的一个正白旗兵士却怒目圆睁,一脚就将刘泽清踹翻在地,骂道:“他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称‘奴才’的吗?”刘泽清心中惶惑不已,只得重新跪好,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还是称臣。”多铎说完迈步就走。长平却高声叫住了他:“豫亲王!” 多铎回过头来,笑问:“公主还有何事?” “你要去哪里?”长平问。 多铎悠然望了望西北方向,说:“本王要率大军征讨扬州。啊!听说史可法守在那里,这一仗怕是不好打呢。” “你要打扬州?”长平吃惊地说。 多铎点了点头,说:“公主很快就回到扬州来与本王相见了。”他说完哈哈大笑,带着一众人马扬长而去了。 长平心慌意乱,目光一瞥,目下也只有刘泽清和一些从人跪在自己面前。而那刘泽清跪伏在地,幽幽地哭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血战扬州 天上密云笼罩,地上鼓声隆隆。扬州城上无数的明军健儿赤裸着上身,甩着强壮有力地臂膀在擂着战鼓。这轰隆隆地鼓声一响,大地随之战栗,对面似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正白旗满洲兵也为之一振。 但正白旗和两黄旗同属于“上三旗”,是旗人中的人上人。他们带着祖父辈的荣光,更带着摄政王多尔衮和顺治皇帝的荣光来到这里,因此绝无惧怕、退缩的理由。 这也是多铎为什么要派正白旗来主攻的原因。因为他们是“上三旗”之一,当有恶战时必须要身先士卒。 博洛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将手狠狠一挥,叫道:“准备!”他身后的两名梅勒章京也高声喊道:“准备!”命令自固山额真传至梅勒章京,再由梅勒章京传至甲喇章京,直至传到牛录和炮手。 “得令!”数十门红衣大炮的炮口对准了扬州城的城墙。每一门炮都有三个炮手配合操作。一人瞄准,一人填充炮弹,一人点火隐蔽。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一看便知是苦练过的效果。 引线一燃,“砰!砰!砰……”数十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大地上炸裂开来。扬州城的几处城垛瞬间崩塌,无数士卒自城楼上跌落而下。 城墙上的士卒们只觉一阵天摇地颤,纷纷跌倒在地。史德威也被红衣大炮的巨大冲击波震得爬倒在地,无数碎石屑散落在了他的身上。“将军!”一把把总将史德威扶起来,问道:“将军!咱们要不要用火铳还击!” “不!”史德威用力地掏了掏耳朵,又摇了摇头,说:“鞑子在火铳射程以外,万不可暴露!” “咱们的红衣大炮何时才能运抵?”把总高声问道。 “郑森水军已在路上!”史德威冲着把总的耳朵喊道:“无论如何,咱们一定要顶住!” 话音未落,第二波炮弹已飞至眼前。“将军小心!”把总奋力将史德威扑倒,二人刚刚站立的地方早已是石块乱飞,倒毙当场者甚多。比直接炸死更多的,则是浑身鲜血,满地打滚的士卒们。他们虽仍有一条命在,却只剩下残肢断臂在苦苦挣扎。顿时,哀嚎声、呻吟声、呐喊声彼此交织,令人心颤。 多铎冷冷一笑,说:“他们不仅人少,好像也缺乏火器。既如此,全力攻城!” 博洛将佩刀高高举起,喝道:“满洲的巴图鲁们,跟我杀!”一声令下,三万正白旗大军蜂拥而出。他们穿着鲜亮的白色铠甲,但一眼望去,恍如水银泻地,又似蝗虫过境。 史德威拖着伤腿,爬到城垛旁向下俯瞰着。城下的清军顶着牛皮制成的盾牌转眼已至城下。城上明军的弓箭手“嗖嗖嗖……”地放箭如雨,但箭矢扎在牛皮盾上竟是不能贯穿。史德威那爆满血丝的双眼一眨,忙道:“不要放箭了!” “不要放箭了!”、“不要放箭了!”……命令依次传了下去,城上的明军果然不再放箭。战场上忽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可怕、静得让人窒息。 清军们搭起云梯,依梯而上。史德威忽然将手一举,一百多名火铳手纷纷涌上,细小的枪口瞄准了第一个爬梯子的清军。“放!”史德威重重地将手一挥,顷刻间“噼啪”枪声大作。爬梯子的清军猝不及防,忽然遭此打击,“哎呦!”“哎呦!”地呻吟之声大作,纷纷从梯子上坠落。 “火铳!”清军仰头一望,惊恐地叫了起来。这一叫,扎得紧紧地队形就有点松散。牛皮盾也就不那么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了。史德威见状心头大喜,忙叫道:“给我放箭!”一时间,万箭齐发,支支箭矢诛心而来,无数清军倒毙城下。 “砸!”雨点般的巨石砖块也从城头上砸了下去,搭起来的云梯也在巨石的轰击下纷纷断折。清军阵中哀嚎四起、无数士卒转身就跑。然而他们前退后涌,经踩踏而死的士卒不知凡几。 高处的多铎一望之下,脸色为之一变,道:“难道他们有火铳?” 就在他疑惑地当口,一名通讯兵快步跑来,气喘吁吁地说:“报……报告王爷,明军有……有……” “有火铳?”多铎皱眉问道。“是!”通讯兵重重地点了下头。 多铎的双目中瞬间爆发出愤怒地火焰,吩咐道:“三万人主攻正面东门,两万人佯攻南门,两万人佯攻西门!日落之前,必须拿下扬州城!” 红衣大炮又向前推了数十米。多铎亲自指挥:“预备!开炮!”他将手重重一挥,数十门红衣大炮又是一齐发炮。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扬州城东城被轰击过的城墙瞬间坍塌,犹如是遭遇了泥石流的山坡一样。 数十处城垛崩坏,好几处城墙垮塌。巨大的攻城锤狠狠地撞击着巨大的城门。轰隆轰隆的撞击声令人心胆俱裂。 徐枫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扬州府的府衙踱着步子。陪他在一起的是扬州知府。此君正和通判一起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徐枫将两人一瞧,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来。他将步子一顿,说:“不行!我得去看看!” “报!”一名士卒飞身而至。他单膝跪在徐枫面前,奏道:“徐大人,郑森将军已率领水师前来!另!一百门红衣大炮已经运抵!” 徐枫闻言如获新生,大叫一声:“真是天助我也!”然后就拔足向府外跑了去。 在城外多铎大军的巨炮轰击下,扬州城三面城墙已尽数垮塌。城上守军大多战死。史可法的盔甲上已是鲜血淋漓。但那不是自己的血,而是冲上城头的清军士兵的血。他挥砍着军刀,与越涌越多的清军士卒混战在一起。 “今日便是我报效朝廷之日!”史可法大喝一声,横刀一切,又一名清军士卒的脑袋被他切了下来。“父帅!”史德威忽然从身后将他一拉,拉出了战圈。涌上来的清军士卒见那人是史可法,便都拼了命的冲杀上去,幸而有几百名明军奋力阻挡,才没能让他们杀至史可法的眼前。 “父帅!”史德威带着哭腔说:“儿子不孝,东门丢了!” “什么?”史可法脑袋双目爆红,双手紧紧箍住史德威的肩膀嘶吼道:“你再说一遍!” “父帅!鞑子的大炮太猛了!”史德威说:“我们顶不住了!弟兄们已经死伤殆尽。咱们还是带着徐枫冲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史可法一把将义子史德威推了开来,说道:“今日我便是死也要死在扬州城里!” 史德威正要再劝,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火铳的声响。他和史可法均是大吃一惊,急忙向城里奔去。他们下了城墙,来到街上才看到已有无数满清士卒横尸街头。 “这……”史可法瞪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史德威揉了揉眼睛,远远地望见了徐枫。他不禁大喜过望,扬手一指,叫道:“父帅你看!徐枫来了!”果然,跟着徐枫一起来的还有密密麻麻地明军士卒。 史可法父子抬头一瞧,无数火铳手正爬在房顶上向冲进城来的满清士卒射击着,民屋里也伸出火铳的枪口,“砰砰”直响。清军所到之处,上下左右无不被火力封锁,清军想躲而不能,在一片惊慌地惨呼声中横尸就地。 “狙击手!狙击手!”史德威摇着史可法的胳膊,兴奋地叫喊着。 此时,郑森已率领船队驶进长江口。他站在甲板上,回头望了一眼迎风招展的“郑”字大旗,将手一挥,吩咐道:“瞄准清军阵地,开炮!” 一时间,几百门红衣大炮一齐发射。漫天遍野地爆炸声在清军阵地轰然作响。多铎那可怜巴巴的数十门大炮顷刻被炸毁。 城里的清军也在更多的火铳手的狙击下望而却步。此消彼长,明军也已奋力杀出,清军要么被围歼,要么落荒而逃。 郑森举目一望,又下了新命令:“命郑鸿逵去截击自镇江来的清军援军。” “是!”士卒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去。郑森的脸上终于现出了胜利后的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杀降 笔帖式惶恐地扬起头瞅了眼面似寒霜的多铎,手里提着笔却迟迟没有落在要写的奏章上。多铎目不斜视,遥遥望着长江北岸的扬州城,冷飕飕地说:“还不快写?” “喳!”笔帖式本能地将头垂下,正要落笔,却又颤声说:“王爷,不如咱们换个说法?” “换什么说法?就照我的意思,写!”多铎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头,加重了语气。 “那……”笔帖式偷瞄了一眼多铎那冷峻的面容,说:“烦请王爷再叙一遍。” 多铎从鼻孔中长长地呼出了粗气来,说:“臣多铎上奏皇上、皇父摄政王,扬州之战惨烈异常。我满洲巴图鲁骁勇果敢,不畏明军火铳之利,奋勇争先。怎奈郑森水师忽然杀至,凭红衣炮之威,击我半渡,以策扬州守军。我军伤亡泰半,夺地不成,反受其害。今臣退守镇江,拟作缓图,以策万全。” 笔帖式运笔如飞,在他说完之后便已尽数记下。多铎仍是遥望对面的扬州孤城,久久无言。“王爷,可有后话?”笔帖式小心翼翼地问道。 多铎木然摇头,说:“就这些了,发去京里。”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作成满汉两份。”笔帖式愣了一愣,却也只好答道:“喳。”然后悻悻然退了下去。 博洛策马迎了上来,劝慰多铎道:“王爷,汉人有句话,胜败乃兵家常事。您不可自责过苛了。” 多铎沉吟了一阵,拨转马头,说:“回城。”然后马蹄声传来“得得”的声响。博洛回眸将多铎的背影一望,也是重重一叹,跟着走了。 “鞑子吃了败仗了!”酒肆前正有几个茶客在互相议论着。“怎么鞑子也有吃败仗的时候?”一个少年茫然问道:“他们不是从来没打过败仗的吗?” “这话你也信得的吗?”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得意地一笑,说:“远的不说,当年袁督师在宁远城下就一炮打死了金国的大汗呢!” “谁说的,袁督师是打败了鞑子不假,可没打死他们的大汗呀。”一个穿着锦缎的商人插嘴道。 “哎呀,好了好了,袁崇焕那厮信口开河,早已被先帝杀了。”先前那少年显然对那颇为久远地记忆不感兴趣,又昂然说道:“咱们就说眼前的,扬州一战可是史阁部的功劳呢。” “哪里呀!”刚才那商人又反驳了他:“老哥我常年在咱们南直隶走动,消息可比诸位灵通呢。据说呀,这次是朝廷派了一个叫徐枫的人。他带着火铳和红衣大炮前来助战,才打败鞑子的。” “哦,我说呢。”先前那少年嘿嘿一笑,说:“敢情他鞑子也是人肉长的,一炮打过去也得炸个稀巴烂!来来来,喝酒!” 众人随即哄堂大笑。然而笑声未止,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就传了来。大家寻声一望,只见一队队八旗兵丁正进城而来。 “瞧,鞑子回来了。”一位老者愠色说了句,大家也都暗自摇头叹息,重新回座喝酒去了。 多铎回到府衙门口,刘泽清仍是率领一水儿的部将整整齐齐地跪着相迎。“刘总兵。”多铎冷冷地叫了一声。刘泽清身子一颤,忙膝行数步,低头道:“臣……臣在。” “你不是说,扬州只有八千守军,不足为惧吗?”多铎越想越气,不觉加重语气说:“我十万大军竟脆败于扬州城下!他只有八千人吗?” 刘泽清六神无主,只得连连磕头,叫道:“臣该死!臣该死……”他头磕得“咚咚”直响,不一会儿脑门上就渗出了血来。一众部将也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这时,一名斥候快步奔到了多铎的马前,单膝跪奏下,恭恭敬敬地上奏道:“王爷,明军李成栋部正向淮安方向运动,不知所图为何。” 多铎双目一瞪,惊疑地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斥候说完便低下了头。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自己刚在扬州城下碰了个钉子,高杰旧部李成栋又向淮安逼去。这是要断绝自己的退路,将麾下的这数万大军闷死在镇江啊!想到这里,多铎有点不寒而栗。 “再去探!”多铎吩咐了一声,斥候应了一声“喳!”便又转身跑了。 多铎和斥候说的是满语,刘泽清自然听不懂,只能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们。待那斥候远去,多铎才又重新将目光移向了刘泽清。 “臣……臣该死。”刘泽清将身子匍匐在地,瑟瑟说着。 多铎紧紧咬着牙,吩咐道:“来人,将这贼厮拖下去剐了。” “啊?”刘泽清和众部将闻言均是面色大变。“臣该死!臣该死!”刘泽清拼命地磕着头,哭着说:“臣只求能为王爷马首是瞻,做个奴仆!但请王爷饶臣一条狗命!” “来人!将这厮拖下去剐了!”多铎大声喊了一句。两名八旗兵丁便翻身下马,分左右将刘泽清架着拖走。“王爷!”刘泽清的部将们几乎就要起身来求情,但他们与多铎那冒着火焰的目光一触,纷纷又都低下了头去。 “王爷!王爷饶命啊!”刘泽清大声叫喊着,但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那两个八旗兵丁的掌握。 多铎自统兵以来从没吃过窝囊的败仗。这一肚子的邪火便都统统宣泄到了刘泽清的头上。 “王爷,真的要杀刘泽清吗?”博洛从旁说道:“杀了刘泽清,只怕日后汉人再也不愿向我投降了。” “哼!”多铎一扫刘泽清的众多部将,用汉语说:“刘泽清反复无常,背住求荣,这样的小人留着何用!”众部将闻言都是羞惭满面,没有一人敢抬起头来。 多铎面色一沉,说:“淮安空虚,咱们得马上赶回去!”他正待要走时,又对刘泽清的部将们说:“今日我只杀刘泽清,望你们为我大清用命。你们是汉人,日后自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要学刘泽清的小人行径。”部将们互相看了看,齐声称是。 “保护好大明公主,随我大军一起撤退。”多铎冷冷地抛下这一句话,便快步走了。 多铎除了留下一小部分守军以外,主力大军马踏残阳,向淮安的方向撤去了。而在镇江城里,百姓们都围着一堆碎肉和一副散发着腥臭的骨架,相互议论着。 这,便是叛徒的下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问责 “混蛋!”多尔衮豁然起身大嚷了一句,桌上的茶壶茶杯也被他双手一扫,“哗啦哗啦”地摔碎在地,热滚滚的茶泼在青石地上,兀自蒸腾着热气。 他身边的太监侍女还有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一齐跪倒,怯生生地不敢说话。多尔衮双目冒火,脸色阴郁,只瞧上一眼便让人浑身打颤。他的眼睛像极了秃鹰的眼,锐利而深邃。 多尔衮生就一副阔面深目的样貌。这使得他看上去愈发地严厉和难以亲近。他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很了解他的脾气,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要试图去劝慰他。那只会让这位天生要强的领袖觉得屈辱。 “我要将多铎移交宗人府治罪!”多尔衮厉声呼喝道。众仆役闻言也都是一惊,不禁面露惊恐之色,互相望望。 博尔济吉特氏心头也是一紧。她知道自己此时也不得不说话了。于是她膝行两步,叩首道:“王爷息怒,豫亲王他诚然有罪,但临阵换帅只怕令军心不稳。更何况……他也是王爷一母同胞的兄弟呀。” “哼!”多尔衮愤然起身,厉声道:“先是攻扬州不克,再是弃镇江而去。连丢两城,已是罪该万死!” 面对盛怒的多尔衮,博尔济吉特氏也只有微微下拜,轻声道:“王爷息怒。” 这时候,一名宫里的太监火急火燎地大踏步跑了来。“哎呦,摄政王呦!”这太监的祖上也曾做过包衣奴才,说着一口后来在北京流行的催生“京片子”。 多尔衮也是微现诧色,忙收起怒容,绕步到桌前,关切地问:“刘公公,何时如此惶急?” 这刘公公将拂尘一甩,一脸焦急地说:“摄政王,咱家听说豫亲王吃了败仗?可有这事儿吗?” 多尔衮闻言一惊,忙问:“刘公公从何得知?难道皇上他也……” “哎呦!”刘公公急得一拍大腿,接着说:“还真有这回事呀?怪不得圣上震怒,要召摄政王来问话呢!” “啊?”多尔衮又急又惑,喃喃说了句:“塘报都是先送至本王府上,再由本王呈上。怎么皇上和本王同时得知了消息呢?” “肃亲王他……”刘公公稍稍一点,多尔衮当即恍然。豪格统领两黄旗,位置仅次于贵为摄政王的自己。 “难道是豪格打听到了什么风声?”多尔衮颇为惊恐地问。 “摄政王!”刘公公道:“现在可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皇上已降下严谴,就差下诏申斥了。王爷还不随咱家进宫面圣去?” 多尔衮平日里虽然跋扈。但他的跋扈也都是建立在军功和对满清的卓越贡献上。可现在他的灭明大业遭受了重大挫折,心里怎能不慌? 于是他忙握住这刘公公的手,用半是哀求的口吻说:“哎呀!在皇上面前,刘公公可要为本王多多美言呀!” 刘公公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王爷快随咱家去了。” 多尔衮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备轿!”几个从人忙快步去了。 待二人一起出了睿亲王府,轿子早已备好。多尔衮拉着刘公公上了同一顶轿子。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目送他们急匆匆地上轿而去,目光中含着泪花。 这一年已是大清顺治二年,北京皇城的殿宇已经修缮一新。就在一年多前,皇极殿被焚毁于李自成的大火之下。如今重建,改名为太和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在北京中轴线上依次贯穿,气势雄伟磅礴,多尔衮见了也不由得生出对皇家的敬畏之心来。 “老奴可沾摄政王的光了。”刘公公含笑说着,侧头便向车窗外望了几眼。“摄政王地位尊贵,有紫禁城骑马之权。”刘公公一边张望一边说:“这条道儿老奴也不知走过多少回了,还是头一次坐轿子进来呢。呵呵,心里倒还真是惶恐得紧。” 多尔衮也是勉强一笑,道:“惭愧。皇上赏的是紫禁城骑马,但本王也习惯了汉人的轿子。” “嘿嘿嘿……”刘公公掩嘴笑了,说:“到头来,还是汉人的轿子舒坦。” “刘公公说得是。”多尔衮微一点头,然后面容又板了起来,恢复了之前的阴郁面色。 轿子落在中和殿之前,多尔衮和刘公公一同下轿,一同整理衣冠。“摄政王,咱们一块走。”刘公公说了一句,便随多尔衮一起拾阶而上,进入了中和殿的殿门。 这天烈日当头,但多尔衮一进殿来就感受到一股肃杀冷气贯透全身。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抬目一望,望见了上座的小皇帝顺治,也望见了顺治身后垂下的珠帘。这珠帘背后影影绰绰地有一个妇人的影子。而下首也坐着一满一汉两个人。这个满人便是肃亲王豪格,此时正目光锐利地望着多尔衮;而那个汉人便是被封“三等轻车都尉”之爵的洪承畴。 多尔衮面露狐疑之色,目光与洪承畴略微一触,后者便匆忙避开了,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多尔衮更觉得奇怪,心中也隐隐升起了些不详的预感。 “臣多尔衮参见吾皇万岁。”多尔衮跪在顺治皇帝的面前深深一拜。 “平身,赐座。”顺治用颇为流利地汉语说。 多尔衮随即站起身来,说:“谢皇上赐座。”然后便坐在了给自己准备的位子上。这个位子正好与豪格遥遥对视。豪格那冷若冰霜地目光落在多尔衮眼中,就如芒刺在背,十分地不舒服。 顺治将清冷地目光向下一扫,向多尔衮发问道:“豫亲王多铎久攻扬州不克,又轻弃镇江,擅杀降将。这事皇父可听说了吗?” 顺治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多尔衮不由得不心惊。攻扬州、弃镇江、杀降将都是事实,但顺治又分别加了“久”、“轻”和“擅”字。在威权极重的专制时代,单凭这三个字便可要了多铎的命。当年的袁崇焕也是以一个“擅杀大帅”的罪名被判了凌迟酷刑。对此,多尔衮怎能不明白。 于是他急忙起身奏道:“启禀陛下,多铎罪大恶极,臣虽为其兄,不敢包庇。只是他弃守镇江以及杀掉降将刘泽清则有很深的缘故,望皇上明察。” “哦?”顺治嘴角一瞥,笑道:“不知是什么缘故?” 多尔衮略一迟疑,解释道:“当日他听说徐州的李成栋部忽然向淮安进逼。若是淮安为明军夺去,我正白、襄白两旗拢共的十万大军便进退失据,难免为明军所歼。所以他弃镇江而守淮安,只是以策万全。” “哼!说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顺治皇帝起了轻佻之态,不无得意地说:“那个李成栋是来攻城的吗?人家是投降来的。为了一个李成栋,居然弃守长江口的重镇,岂不荒唐!” 小皇帝虽然还不到八岁,但却雷厉风行,每一句话都点在要害上。多尔衮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愣在当场。 “皇父,你倒是说话呀!”顺治瞪着一双眼睛加重了语气。 “咳咳!”帘幕背后的皇太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意思是要提醒小皇帝不可对多尔衮逼迫太过。众人都是互相看看,明白了太后的这层意思。 多尔衮也将头微微抬了抬,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孝庄太后 顺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也柔和了下来,重新问道:“皇父有话不妨直言。” 多尔衮犹豫了半晌,才吐出四个字来:“兵贵神速。”然后便又低下头去。 顺治将眉头微微一皱,正觉诧异时,就听豪格冷哼一声,语带讥讽:“十四叔这是要让我们猜你的意思吗?” “肃亲王,这儿是皇城中和殿,可不是在盛京。”太后的声音从帘幕背后幽幽传来,话语虽是不温不火,但言辞之间颇有指责之意:“当着外臣,可别把家里那套拿出来。” 豪格面上发窘,也只好冲着御座和帘幕微微鞠躬,道:“是,臣失礼了。” “当日多铎听闻李成栋向我淮安逼去,他不明就里率兵来援。可大军到了淮安才知道李部是来投诚的。”多尔衮迟疑了一下,继续说:“多铎确有失察之罪,不过臣的愚见,倒是其情可悯。” “那他擅杀降将刘泽清可怎么说?”顺治说道:“汉人常说‘杀降不详’。多铎杀了刘泽清,只怕自此以后汉人再不会来投诚,与我灭明大计有碍。” 多尔衮有些惊讶。顺治皇帝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刘泽清乃一反复小人。明廷昏聩,以此人为将。多铎率大军前来时,他一战不接,自行渡江南撤,而且沿途劫掠,与流贼无异。这样的人纵使降我,只有害无利。” “哼哼!摄政王此言怕有牵强附会之意。”豪格冷冷地说道:“那多铎是摄政王的亲弟弟,摄政王这番话难道不会被人误以为有包庇之嫌吗?” 多尔衮面色一变,加重语气说:“皇上!臣皆是肺腑之言,多铎虽为臣弟,有过之处臣绝不徇私,但有功之举也不能掩盖。” “那照摄政王的意思,多铎反而要领功受奖了吗?”豪格咬着牙,一脸狞笑。 多尔衮游目将他一瞧,说:“臣没有这样说。待此战结束以后,臣定会将多铎扭送宗人府治罪。” 豪格站起身来,上奏道:“皇上,多铎已是败军之将,锐气大减。我大清若要吞下江南,就必得换将。” “肃亲王以为,何人当可合适?”顺治问道。 “臣毛遂自荐。”豪格说着便双膝跪下,深深地俯身一拜。 多尔衮闻言却是大惊,叫道:“不可!” 豪格起身冷眼将他一瞥,笑道:“摄政王是怕我立下灭明的军功,夺走你的权柄!” 多尔衮忽然变了面色,厉声叫道:“豪格!你污蔑我!” “哼!我有没有污蔑你,你自己知道!”豪格也毫不相让,虽然跪着却上身挺的笔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放肆!”顺治斥责了一句,豪格和多尔衮两人都微微欠身,以示恭顺。 “当着外臣的面,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顺治训斥了一句,又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的洪承畴,笑道:“洪先生,你以为如何?” 洪承畴慌忙起身,也是俯身一拜,道:“皇上明察,臣倒有些不同的看法。” “说来听听。”顺治投去了一个鼓励地眼神,面上仍带着点点笑意。 “是。”洪承畴应了一声,缓缓道:“我大清自入关以来从无一日不用兵。目下,直隶、山西一带的反清活动日益猖獗;豫亲王的南征又遭败绩;礼亲王的四川之征尚且算顺利,但张献忠死后,孙可望、李定国收拢残兵,也是极难对付。所以臣以为,咱们不妨与明廷谈和,然后收缩兵力,先平内乱,再攻四川。最后再对明廷雷霆一击,当可克定天下。” 洪承畴这一番话说得鞭辟入里,顺治也是连连点头。“洪先生所言甚是。”顺治道:“言和之事,朕还要与朝臣们多多商议。” “皇上!”豪格忽然着起急来,上前一步叫道:“对南蛮万不可言和。多铎用兵失利乃是他庸懦所致。若是臣出马,一战当可下扬州、南京!” “好了!”顺治也提高了声音,说:“此事朕还要与大臣们商议,肃亲王不必多言。” 豪格回头将多尔衮一望,眼神中满是怨毒。多尔衮却闲庭信步地上了一步,道:“臣遵旨。” “不过……”顺治又是话锋一转,继续说:“当日是皇父力荐多铎和阿济格领兵出征的。如今他们用兵失利,皇父亦难辞其咎。” 多尔衮心头一振,正要说话,却又被顺治抢先了:“朕已决定,自今日起,暂罢皇父摄政之职,由朕母后垂帘问政。” “什么?”豪格和多尔衮都是一怔,眼中均露出惶惑的神色来。 这时,帘幕背后的皇太后也不能不发声了。“福临。”她柔柔地叫了一声,说:“我大清自开国以来从无女主临朝的先例,倒不如向先帝和太祖那样,恢复了‘八王议政’的旧例。” 她说着便将目光一移,落在多尔衮身上说:“摄政王倒也可以列入其中。” “八王议政不可复。”多尔衮站出来说道:“我大清若要一统江山,政令便只能出自皇上一人。而今皇上尚是冲龄,由太后和臣等公议朝政也是妥当的。” 顺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皇父的‘摄政王’便撤了,若是日后平定天下有功,再可酌情恢复。” 多尔衮复又跪倒,声音哽咽地说:“多尔衮谢皇上垂怜。” 年轻的太后见他跪伏在地久久不起,也是一阵心潮涌动,说道:“今儿就到这了,都散了,只教皇父一个人留下就成。” “母后……”顺治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太后含着笑点了点头,温言道:“皇上也回去温习功课。我有些话和皇父说。” 顺治对自己的母亲向来敬重。母亲要留下多尔衮,他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公然违背,只好应了声:“儿臣知道了。”便自御座上一跃而下,随着那刘公公一起走了。 送走了皇帝,豪格也怏怏道了声“臣豪格告辞”,便和洪承畴一起退了出去。 此时,中和殿除了几个伺候的宫女以外就只剩下了多尔衮和太后两个人。多尔衮依旧跪着,头也不敢抬。太后接过贴身侍女递来的茶水轻呷了一口,不急不缓地说:“地上怪凉的,起来说话。” 多尔衮踌躇了一会儿,瑟瑟说道:“臣有罪,不敢起。” 太后淡淡地一笑,说:“我知道你委屈。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朝廷里总得有个人来担着。唉,谁叫多铎不争气呢。” “太后放心,臣绝不会轻饶多铎。”多尔衮低着头说。 太后缓缓起身,绕过了面前的珠帘。她莲步轻移,自御阶而下,来到了多尔衮的身前,伸手将他扶住,说:“十四叔,你也不必自苦。” 多尔衮乍闻以前的旧称呼,一时百感交集。他慌忙扬起头来望着太后这张美丽端庄的脸,不禁泪水夺眶,哽咽道:“太……太后,我……” “好了好了,起来说。”太后将他扶了起来,又扶他在了刚才洪承畴的位子上,自己也坐在了旁边。 “十四叔,你可知福临今日为何要宣豪格来?”太后含笑问道。 多尔衮苦笑一声,说:“皇上无非是想将我罢黜,以豪格代我。” 太后点了点头,说:“你说得是。当年先帝骤崩,未立太子。若不是你凭两白旗推举,如今坐在这皇帝宝座上的就是豪格而不是福临了。” “正因此,豪格恨我。”多尔衮垂着头说。 “是。他恨你。”太后点了点头,说着也将笑容一敛,道:“不过福临不会拿豪格代你。他不过是借豪格来敲打敲打你。那是因为,他始终念着你的恩情。没有你,就没有我们母子的今日。” 太后说得言辞恳切,多尔衮心里受了极大的激荡。他忙抬起头来与太后一望,竟有些心潮起伏。他忽然一把攥住了太后捏着手绢的手,唤了声:“玉儿!” 太后面上泛红,急忙将手从多尔衮的手里抽了出来,愠色道:“皇父!你放肆了!” 多尔衮急忙又跪倒在地,口称该死。太后瞧他这副样子,也是微微一叹,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皇父,以前的事咱们都不要提了。如今我可不是什么玉儿,而是当今皇上的母后皇太后。” “是。”多尔衮应了一声,又噤若寒蝉似的坐了下来。 “和南边议和的事就交给洪先生去处理。”太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和温和。“至于你摄政王的衔……”她顿了一顿,说:“我也会替你跟福临说的。但你也不可懈怠了。” “是。”多尔衮顿首道:“臣定当竭尽所能扶保皇上。” 太后微微一皱眉,说:“仅仅是扶保皇上还不够。这次你败在了军功上,要想翻过身来就得拿军功说事。” 多尔衮双目一睁,说:“太后的意思我明白!”他顿觉热血翻涌,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说:“臣就亲率大军助战四川,将张贼余孽剿个干净!” 太后以手绢掩口格格笑个不停。“皇父有这份心就好,不过也不必去四川那么远的地方。”太后笑着说:“听说直隶、山西的反清势力也很大。那个头头叫什么来着?” “姜襄!”多尔衮立即补充道。 “哦,是是是。”太后赞赏似的点了点头,道:“这个肘腋大患,就请皇父帮忙平了。平了患匪,咱们就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儿。” 多尔衮立即跪倒,说:“臣一定肝脑涂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成都城下 自从张献忠称帝建国以来,就没有一件事顺遂过。他们原本以为李自成的大顺军可以凭借潼关险隘阻挡住阿济格的八旗军,却不料闯军已不复当年之勇,不仅一战溃败,自己也惨死在了湖北九宫山。 而这之后,阿济格更是长驱直入,破西安、取汉中、越过秦岭山脉,进入四川腹地。张献忠本是战意熊熊,但双方激战数月,大西军竟然也一溃千里,大西皇帝张献忠也被清将鳌拜一箭射穿了脑袋,殒命战场。 不过,好在他的麾下还有四个忠肝义胆的义子。这四人义结金兰,发誓要抗清到底。在他们坚壁清野、奋力抗战的努力下,总算是守住了四川省的治府成都,与阿济格的先锋,吴三桂大军渐成对峙之势。 大西军此时正驻守在成都城外,目光炯炯,傲视远方。暖风阵阵,空气中夹杂着栀子花的香味。蒲公英随风飞舞,飘落在军营四处。看守寨门的两名士卒目光忽然一亮,立即肃穆站好,高声叫道:“刘将军!” 一个身材挺拔、身披甲胄地青年将领昂首走来。士卒立即将寨门打开,迎他进来。这位刘将军步子不歇,径直而入,直奔营寨的中军大帐。 “刘将军,孙将军已从成都城里运来了一百石的军粮,但咱们的箭矢奇缺,已不足三十万支了。”一个穿着长袍的书吏赶上刘将军的步子说着,语气十分地急促焦灼。 刘将军轻轻将头一点,边走边答道:“我知道了,二哥怎么说?” “李将军要等您回来再议。”书吏说话时已走到大帐之前。他便停下了步子,目送刘将军进入了大帐。 刘将军刚进帐来,就见一个小卒从自己面前快步奔过,险些和自己撞个满怀。他游目一望,军帐中四处都有军士在忙活着。有的在残破地地图前指指点点,不知在谈论些什么;有的在奋笔疾书,也不知在记录着什么。总之是一片嚣嚷,听来让人烦躁。 不过这位刘将军早已习惯了这样嘈杂的环境。他穿过忙乱的兵卒,来到大帐挂着巨大地图的尽头。这是一幅四川省的省图,山川险要、河流湖泊、大小城池都有展现。 而站在这地图前的也是一位身姿挺拔的汉子。此时他正背着双手,专心致志地望着地图,以至于刘将军已到了跟前他都无所察觉。 “二哥。”刘将军轻轻叫了一声,那位看地图的汉子微微一怔,回过了头来露出了微笑。 这个冲刘将军微微一笑的汉子便是日后南明的第一名将,曾创下“两厥名王”壮举的李定国。 “文秀,你来了?”李定国叫响了这位刘将军的名字。这个名字听上去十分地文静,甚至有点女子气。但刘文秀决然不是一个文静的人,恰恰相反,此人杀伐决断,也是一员虎将。 “你看,吴三桂已兵分三路,分别从龙安、保宁、顺庆向我成都逼近。”李定国那粗壮的大手在地图上游走着,最后重重地在成都府的位置一点,鼻孔中呼出粗气来,说:“吴三桂不夺我治府誓不罢休呀。” “我刚从能奇那回来。”刘文秀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如今马料和箭矢奇缺。还有许多伤员无人料理,只有等死。虽说吴三桂几次强攻都未得逞,但如此耗下去,我军必垮。” 李定国不无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果然是名不虚传,强弓硬弩,弓马娴熟。他们的战力远在我军之上。” 刘文秀想了想,说:“二哥,你给我五千人马,今晚我去突袭吴三桂大营,若是能搅得他方寸大乱,二哥你和能奇便可两路出击,一举将吴三桂击溃。” 李定国苦苦一笑,道:“你能想到的事,难道吴三桂想不到吗?劫营?哪有那么容易。” 刘文秀的气势顿时颓了下去。他重重地一叹,说:“可父帅的仇不能不报呀。” “仇一定要报。”李定国仍是双目不离地图,又问道:“你还记得一箭将父帅射落的那个鞑子叫什么吗?” 刘文秀双目冒火,咬牙切齿地说:“那厮叫鳌拜!怎能忘记!” 李定国点了点头,说:“这便是了。只要咱们都记得这深仇,就不怕报不了。” 刘文秀一呆,忙问:“二哥这话是何意?难道你要弃了成都不成?” 李定国侧目将他一瞧,笑笑说:“成都是守不住的。” “可是……”刘文秀话还没出口,李定国就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定国踱步到了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沉吟道:“我也不想弃了成都,更不想弃了四川。但如今,咱们若是不走,只能把兄弟们困死在这里。咱们不能凭一时之血勇,就置咱们大西老弟兄们于不顾呀。” 刘文秀歪着脑袋,颇有不服。他粗重地呼吸了几口,问道:“这事大哥怎么说?” “我自会去劝大哥。”李定国严肃地说:“大哥一直镇守在成都城里,为咱们供应军需,稳定后方。咱们的艰难处境,他比谁都明白。” “弃了四川,还能到哪去?难不成要到官军那里去吗?”刘文秀抱怨似的说:“就这么一直退呀退的,不是流贼也变成流贼了。” 李定国双目一瞪,道:“天下人都说咱们是流贼,但咱们死活都不能再做流贼了。文秀你说得对,咱们只能退出四川,投朝廷去!” “什么?二哥你真要投朝廷?”刘文秀瞪大了双眼,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李定国沉吟不语,只是撑在桌前独自思考着什么。他不言不语,更令刘文秀心里焦灼。“二哥!”他上前来拉了一把李定国的胳膊,温言说:“父帅和朝廷做了一辈子的对,如今他死了,但大西军尚在。咱们不可背叛父帅呀。” “文秀,你怎么如此糊涂!”李定国轻声训斥了一句,抬眼望着军帐中忙碌着的士卒们,说:“你看看这些娃,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投在咱们的账下。他们也是有爹有妈的,就算为了他们,咱们也得寻条活路。不要说父帅升天了,就算他在,如今这时局,我也要如此劝他。” 刘文秀气血上涌,猛地将手臂一挥,叫道:“要走你走好了,我死也不离开四川!” 李定国也是轻叹一声,拍了拍刘文秀的肩膀,说:“咱们要想报仇,就得和大明朝廷一块抗清。咱们总有一天还得杀回来。刚刚得到的消息,大明朝廷里有个叫徐枫的,在扬州城下大败多铎,而且还收复了镇江城,将八旗兵赶到了江北去。如此人物,咱们岂能不与之合作呢?” 刘文秀闻言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他沉吟了半晌,才说:“打回四川的话,我得当前锋。” 他这样一说便是默许了李定国的投明之计。李定国不禁大喜,笑道:“三弟,你真是胸襟宽广之人。日后反攻四川,你定是前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撤退 成都的天空阴云密布,细细的小雨洒落下来,无论是崎岖巷陌还是宽阔的大道都已潮湿一片。即使如此,成都城依然人流如织、繁华依旧。炊烟袅袅,别具风味。 在成都的北城楼上,一个身披甲胄地魁梧汉子端坐于一个小马扎上,手捧一小锅的白米饭吃着。他吃的只是一小锅白米饭,没有菜也没有肉。但他吃得津津有味,饭粒沾的满嘴都是。 细雨渐渐变大,那如牛毛一般的雨滴也变成了断线的珠子,敲打在城砖上、士卒的甲胄上。但守城的兵士们双眼不眨,长戟不斜,威武之姿令人佩服。 而这吃着白米饭的汉子坐在雨中浑然不觉,只是大口大口地吃着。此人便是张献忠四大义子之首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眼中的大哥。 这时,一名亲兵眼见雨势渐大,便上前道:“孙将军,雨下大了,咱们不如进城里避一避。” 孙可望猛然抬头将他一瞧,目光中含着撩人火焰。这亲兵心头一颤,怯生生地低下了头去。 孙可望嘴里含着饭,面色也渐显沉重,说:“俺那三个弟兄还在前线和鞑子兵死战,你叫我回府去避雨?” “属下失言了。”亲兵怯怯地说了一句,然后退了回去。 孙可望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埋头吃饭。还没吃一会儿,就见一名士卒急匆匆地登上城楼,叫道:“报孙将军!李将军已回城!” 孙可望双目一睁,点头道:“好,叫他过来。” 正说话间,李定国已手扶佩刀昂首阔步而来。孙可望迷惘地眼神将他紧紧盯着,看着他来到自己的面前。 “见过大哥!”李定国双手一拱,淡淡地说着。 孙可望却是一脸地阴郁之色,幽幽说道:“前线正在吃紧,你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写信不行吗?” “正是因为前线吃紧,兄弟我才要亲自来和大哥商议。”李定国昂然说。 孙可望望着他肃穆的表情,心中也是千头万绪。他又大口地扒了几口饭,然后将小锅重重地顿在地上,一边抹嘴一边仰头说:“关于归明的事?” “是。”李定国应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子来,凑近孙可望说:“成都是守不住的。” 孙可望一愣,皱眉问道:“守得住如何,守不住又如何?” “兄弟向来心直口快,有话就直说了。”李定国稍稍一顿,道:“父帅的家底不能毁在咱们兄弟四个手上。为今之计,只有南下投明,合咱们大西、大明两家力量反攻蜀川,胜算便会更大。” 李定国原以为自己的谏言会大大地惹怒孙可望,就像前几日惹怒了刘文秀一样。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孙可望不仅不怒反而是频频点头,似乎是正中下怀。 “二弟你说得没错,咱们要是死守四川,只会把兄弟们困死在这儿。”孙可望一边思索着一边说:“可若是归明,那可不行。” “既守不住四川,若不归明?那我大西军的弟兄们岂不成了孤魂野鬼?”李定国问道。 孙可望侧目将他一望,露出了一个狡黠地微笑,说:“我看了你的信,也仔细思量过了。李闯破京以来,明朝基本就散了架了。他们现在虽然能控制住南直隶,但是两广、两湖还有云南却是盗贼蜂起,隐隐有大乱之象。咱们可以取道贵州,入广西和云南,以此为基地,再徐图恢复。” 这次换成了李定国频频点头。“这倒是个妙计。”他赞叹似的说:“还是大哥深谋远虑。” 孙可望摆了摆手,笑道:“我不行呀,论及行军打仗,还是你们哥仨有本事。我也就给你们运运粮草,整顿一下后方。” 李定国也露出了笑颜,道:“大哥可效诸葛武侯。而我们弟兄三个甘愿做个关羽关云长。” 孙可望哈哈大笑,连忙摇头道:“做不得做不得。关羽忠义有余,但才略稍欠,为人又刚愎自用,否则也不会败走麦城,身首异处。你们三个可不能学他。” 李定国说:“是。我们不学关羽,学也要学郭子仪和岳武穆。” 孙可望面上带着笑容,却也是轻声一叹,道:“做得了郭子仪和岳武穆就好咯。那样的话,我汉人的江山也就不会落在满洲鞑子的手里。” 李定国也现出了愁容,颇为忧心地说:“可咱们到了云南,也要和明朝取得联系。大哥真的不降吗?” “降?哼哼!”孙可望冷笑一声,说:“我是不会降的,最多也就是得让朝廷招安。不过,咱们可不能当宋江。有些条件还是要提一提。” “什么条件?”李定国急急问道。 “这……第一嘛,是要朝廷答应咱们,永镇云南,朝廷的大权不得过问。”孙可望掰着手指说:“第二,咱兄弟四个至少得封个公爵,就像他黔国公沐天波一样。” 李定国微微颔首,没有答话。他觉得孙可望提的这两点条件未免过分,颇有些不悦,因此沉下脸来,不再言语了。 孙可望瞥了他一眼,嗤嗤笑道:“定国呀,你还是年轻些,有些事哥哥我可想到你前头去了。” “还请大哥指点迷津。”李定国说。 孙可望叹了一口气,说:“咱们再怎么着也是反贼,带着这二十来万人投奔朝廷,也只能寄人篱下,任人宰割。就算归明,皇帝跟咱们也绝不是一条心的。所以,咱们得把大权操在自己的手里。” “大哥说得固然有理,可是……”李定国顿了一顿,道:“再要一个公爵怕是……” 孙可望又是一阵大笑,说:“公爵算什么?咱们还要出兵帮他们打鞑子呢。只要打跑了鞑子,一个虚名,他们也不会不给。” “那就……全凭大哥做主。”李定国悻悻然地站起身来,眺望着城外一望无尽的大西军营,说:“既然咱们主意已定,今晚我和文秀、能奇便去佯攻保宁、顺庆,大哥可组织成都百姓从容撤退。” 孙可望也站起身来与李定国并排而站,说:“你们也要小心。” 李定国冒着淅淅沥沥的雨,眼眶含泪,说:“只苦了百姓和老弟兄们。” 孙可望将他一望,本想安慰几句,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多铎的信 洪承畴随着车撵颠簸而行,双目深邃而略带忧愁。他寄予厚望的“投石入湖”之计实施已半年有兹。徐枫没有给自己发过一封密信。传过一句话。作为联络中间人的陈洪范似乎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而今,多铎的兵锋败于扬州,无疑是对满清一统天下的雄心的沉重打击。虽然长江宽阔,多铎完全可以重整旗鼓、重新选择突破口。但扬州之战令多铎以及满清朝廷看到了郑家水师的厉害。这让他们顾虑重重。 所以这次,洪承畴是以和谈使臣的身份南来的。他们要先和南明朝廷达成和议,抽调兵力先平山西、直隶一带的姜襄叛乱,再进军巴蜀,剿灭张献忠残部。从而便可取道四川、下贵州、广西,从而包抄南明朝廷的后路。 “徐枫这步棋,竟是下废了。”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确实,如果真的按照他所构想的这个步骤来走,南明的灭亡指日可待,而自己自作聪明的“投石入湖”之计也形同鸡肋,毫无意义了。想到这里,洪承畴不禁是一声长叹。 正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车驾停了下来。他撩起车窗的帘子张目一望,只觉阳光刺眼,护卫自己的兵丁人头攒动,前路如何竟是看不清。 “老爷。”洪承畴的仆从躬身而来,说道:“咱们再走百十来里就到淮安了,想必今日就能到达。” “倒是挺快的。”洪承畴茫然地应了一声,说:“那就不用急了,将士们辛苦,咱们就在此宿营歇息。” “嗯,小的也是这个意思。”仆从说着便又将手里的一捆信札通过窗口递给了洪承畴,说:“这是豫亲王送来的信件,说是要给老爷亲阅的。” “哦?”洪承畴有些好奇地接过信札来,一挥手说:“你去,有事我再叫你。” “是。”仆从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便走开了。 洪承畴放下车帘,将信札拆开来,刚瞄上一眼就会心地笑了。多铎写得一手蝇头小楷,古朴端正,颇有古人之风。还未读信件的内容,洪承畴就已暗暗得意:“谁说满清是蛮夷了,人家写起汉文来比很多汉族人还好呢。” 他含着笑意看起了信来,只见多铎写的是:“大清爱新觉罗多铎亲笔,望洪先生安好。本王不揣冒昧,有两事相告。我自南征以来,入睢州、进淮安,明贼无不望风而遁,百姓无不箪食提浆迎我王师。然渡江一战,明贼郑森杀至,坏我全局。我军无以抵挡,只得暂避淮安,以求万全。本王耳闻先生有‘投石入湖’之计,派幕僚徐枫入南京朝廷以策我军。然本王获悉,扬州之战正乃徐枫与史可法之杰作。此人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只求一人之苟安,不顾先生之荣辱。此事先生不可不察,此其一也。 其二,本王获悉张贼余孽已弃成都而去,奔逃溃退,大有弃川之意。平西王吴三桂、定西将军李国翰既入成都,便可南取贵州、广西。先生此行是乃和议。和议之成败在于军力之消长。然吴军、李军在川大有可为,灭明大业不日可成。先生和议之举,安能行否? 多铎来信别无他意,先生有经世大才,思虑之后,定脱困局。还望先生不惜脚力,来与本王当面议之。” 一信读罢,真是令洪承畴触目惊心。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颤抖的手将信纸叠好收起,叹道:“豫亲王大恩大德呀。” 他急忙撩起车帘,冲正在外面埋锅造饭地士卒们喊道:“别吃饭了!咱们得马上赶到淮安去!” 将士们闻言一惊,一名汉八旗的甲喇章京上前问道:“洪先生?这是怎么了?” “一言半语地说不清楚,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洪承畴面带焦虑地神色,扯着嗓子喊道。 这名章京先是一呆,才又连忙点头说:“是是是,立即启程!” “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淮安!”洪承畴又冲纷乱了的人群喊了一嗓子。 “驾!驾!”车夫握着马匹的缰绳,振臂一挥,大军便飞也似的向淮安的方向去了。 “来了!来了!”小厮兴奋地扬手一指,指向了飞驰而来的骑兵队伍。而在这队骑兵身后有一辆装饰华丽地辇车。 多铎也顺着小厮的手指一望,本来严肃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颜。“洪先生终于来了。”他也念叨了一句。 待洪承畴下车的时候,多铎已快步迎了上来,将他的手一把攥住。“先生安好啊!”多铎笑着说。 洪承畴感受到了一股温暖,也是一笑,道:“好好好,一切都好。皇上好,摄政王好,太后也很好呢。”他说着便在多铎的搀扶下跃下车来。或许是上了点年纪,洪承畴下车也显得不那么灵活自如。 多铎将笑容微微一敛,问道:“扬州之败,皇上和摄政王定然震怒?” 洪承畴轻声一叹,道:“震怒是震怒了,但摄政王也处处维护王爷。唉,毕竟是手足兄弟呀。” “多铎惭愧。”他说着便微微低了低头,握着洪承畴的手一边向城里走一边说:“本王扬州失利,而阿济格吞下四川却是不难。我二人一相比较,只怕……” 洪承畴的表情也肃穆了起来。他点了点头,说:“王爷的担心我明白。如今朝堂上正是波橘云诡,王爷扬州之败,无疑于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说到这儿,他又下意识地望望左右,凑近多铎的耳畔,低声道:“不瞒王爷,肃亲王豪格正有取代王爷,继续南征的想法。” “啊?”多铎闻言将惊恐地眼睛一瞪,步子也停住了。他呆了一呆,忙问:“那皇上和摄政王怎么说?” “皇上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自是不允。”洪承畴一顿,继续道:“太后也不允。” 多铎有些疑惑,皱眉问了句:“太后?” 洪承畴点了点头,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皇上对摄政王不满,已是众人皆知的事了。这次王爷没能拿下扬州,皇上怎肯不做些文章?他褫夺了摄政王的摄政之职,改由太后垂帘。” “什么?太后垂帘?”多铎眼珠子一转,又问:“可我朝从无此例啊!” 洪承畴冷哼了一声,答道:“咱们的皇上没白读史书,战国时秦国的宣太后,北宋时的刘太后,都是他可引用地嘉例。” “这个主子……”多铎不满地抱怨了一句。但他抬头将洪承畴一望,也没再多说什么。 “王爷,目下最紧要的,便是尽快办成和议,不让吴三桂他们绕道四川去取贵州、广西。”洪承畴说:“如果咱们稍慢一步,礼亲王他就要拿下全功了。” 虽说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除了多尔衮位极尊崇之外,这两兄弟兵分两路南下,颇有点秦末项羽和刘邦“先入关中者为王”的英雄之盟。他们嘴上虽然不说,但暗地里都在较劲。 听了洪承畴的话,多铎心头便是一紧,忙道:“先生所言极是。咱们快入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和议(一) 史可法在厅中一边踱步一边默默念着一个名字。“郭靖!郭靖?”他愁眉深锁,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这模样看在徐枫的眼里倒颇有些滑稽。史可法终于放弃了“抵抗”,无奈地摇摇头说:“抗元义士我只道有孟珙、王坚、吕文德、吕文焕。郭靖大名确实闻所未闻。” 徐枫忍住笑意,说:“不怪史阁部不知,这位郭靖郭大侠没有授官职,只是一位草莽英雄,因此也没有录入史书。” 史可法两眼放光,迎上几步说:“哦!原来如此!宋室偏安,却也有如此节烈之人吗?” 徐枫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有的。想那郭大侠自幼在蒙古长大,但所受的却是我中原汉人的文化熏染。他还有一个结义兄弟叫做杨康的。史阁部可知这两人名字中的深意?” 史可法也笑了,坐在徐枫旁边说道:“郭靖杨康,合起来便是‘靖康’二字。为他们起名之人是要他们不忘靖康之耻。” 徐枫点了点头,说:“史阁部所言一点不差。靖康之耻,郭大侠终生不敢或忘。因此他才会不计个人安危,守孤城,战蒙元。最终和夫人一起殉难于襄阳城里。” 徐枫一席话说完,在场的史可法、史德威、郑森都是一脸落寞之情。比起徐枫,他们更能体会到郭靖的忠烈,更能体会国家亡于异族的伤痛。 沉吟了半晌,史可法才转头问身后的义子:“德威,徐大人此言的良苦用心,你可明白了吗?” 史德威已是热泪盈眶。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孩儿明白。徐大人是要叫我们学做郭大侠,将扬州视为昔日之襄阳。” 他说完之后便上前几步,单膝在徐枫面前一跪,抱拳道:“徐大人,史德威先前对大人颇有不敬,德威自觉愧悔。今日听了徐大人所讲的故事,德威便知大人之心胸可比日月,而德威不过是莹莹灯火,难以望大人之项背。自今日后,大人但凡有所差遣,德威无所不从!” 徐枫大吃一惊,正要将他扶起来,郑森也学着史德威的样子单膝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抱拳道:“大人和史阁部的忠肝义胆不让郭大侠。森愿与史将军一样,自今往后听任大人调遣!” “你们快起来!”徐枫急忙将两人扶了起来,说:“咱们抗清乃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不是为我一个人。你们也不是听我的调遣,而是要听朝廷的调遣。你们可明白吗?” 二人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徐枫望着他们也是会心一笑。没想到自己讲了金庸先生《射雕英雄传》的故事,居然收到了收服人心的效果。他不觉有些得意,又深感古人情感的真挚,远非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可比。 史可法也正要起身勉励几句,却见一个士卒快步而来。“报!”士卒单膝下跪,动作极其连贯,英姿飒爽:“史阁部!徐大人!清廷和谈使者已到淮安!” “可知来人是谁?”徐枫关心地问了一句。 “据说是洪承畴。”士卒低头答道。 “哦。”徐枫和史可法对望一眼,露出了笑意。 史可法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下去。”“是!”士卒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起身便走。 史可法转过头来,带着深重地忧虑说:“暮帆,朝廷允你和议吗?” 徐枫答道:“只要和议成了定局,朝廷不允也得允了。” “啊!”史可法面色一变,惊道:“暮帆你是要先斩后奏?”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望四周,又低声问:“不怕陛下降罪?” 徐枫低眉思索,沉吟了良久才说:“陛下的意思是要反攻到江北去。可如今的朝廷、如今的兵士能不能反攻,史阁部比我更清楚。那是痴人说梦,不切实际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江南的局面,徐徐图之了。” “暮帆!”史可法眼含热泪,声音也变得哽咽了。“你能有此胸襟和胆识,令我等汗颜呀!办成和议之后,若是朝廷降罪,我和郑森将军必联名保你!” “有劳。”徐枫含笑一拱手。他正要踱步离开,史可法却上前将他一拦,正色道:“暮帆,你是博学之人,连未见史书的郭靖郭大侠的故事你都如数家珍。和议的事,你可要以大局为重啊。” 徐枫想了想,说:“自古言道,守江必守淮,咱们要确保江南无虞,至少得让鞑子退到淮河北岸去。” “嗯。那款子呢?”史可法仍是一脸严肃地问。 徐枫面色一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穿越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但他对这个时代的物价仍然是一笔糊涂账。一百万两银子和十万两银子在他眼里也觉不出什么不同来。 于是他反问道:“史阁部以为最多可以给多少?” “最多一年二十万两,再有丝、绢各十万匹。”史可法也叹了一口气,说:“江南诸省均不富裕呀。” “我明白。”徐枫应了一声,然后与史德威和郑森各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身便出去了。 洪承畴坐在淮安府衙的正中,一旁坐着的是豫亲王多铎和贝勒博洛,还有固山额真准塔。这四人都沉着脸,一双阴翳地目光直射门口。尤其是准塔,半年多前就大败于河间府,最近又败于扬州城。他心中的郁闷苦楚比之多铎和博洛就更为强烈。 “明使!这边请!”一名汉八旗的士卒高声呼喝了一声。洪承畴本已有些垂下的眼睑又猛然一张,双目炯炯地望着明使走来的方向。 直到徐枫步入厅堂的那一刻,洪承畴终于压抑不住内心地激动,豁然起身道:“徐枫!真的是你!” 徐枫却不急不缓,举目一望,只见满座均是剃发束辫的满人和一个汉人洪承畴。他们都聚起目光来,直勾勾地盯着徐枫,犹如公审。 徐枫早就料到气氛会如此,于是也是微微一鞠躬,笑道:“洪先生安好,在下正是徐枫。” 洪承畴面色涨红,叫道:“徐枫!你好威风啊!没想到你竟是恩将仇报,陷我于不义的卑鄙小人!” 徐枫微微一笑,道:“徐枫一直都很感念先生的知遇之恩。只是在民族大义面前,枫不得不如此。咱们两方罢兵,也可免得生灵涂炭嘛。” “哼!”洪承畴将衣襟一撩,复又坐下,道:“既如此,咱们就开门见山的说。” “好。”徐枫含笑坐下,说:“明清和议可仿宋辽旧例。” 多铎呵呵一笑,说:“这怕是不妥。当年宋辽以燕云十六州为界,双方领土大致相等,或可说是不相伯仲。此种境况,双方才能达成檀渊之盟。而如今我大清铁蹄已遍及海内,南州各省战栗瑟缩。此情此景,明使还不能审时度势了吗?” 徐枫也收敛起了笑容。多铎的话虽然狂妄,但所言也尽是实情。如果清军再一次挥军南下,扬州还能不能守得住,徐枫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于是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豫亲王如果有想法,不妨明言。” “痛快!”多铎的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身子微微前倾道:“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咱们要和议,贵国皇帝就得削去帝号,仿朝鲜例,可由我大清册封其为王。日后年年纳贡,岁岁来朝。” 徐枫的脸色愈发凝重了。虽然朱慈炯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力,但多铎提出的条件如此苛刻,这可让他如何接受呢?就算他能接受,南京朝廷也断然接受不了。 他的手指开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和议(二) 多铎那倨傲地眼神牢牢地投射在徐枫的身上,令他郁闷。徐枫真想说一句:“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很明白,自己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徐枫,更是身后千千万万的江南百姓。 于是他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说:“豫亲王意气风发,狮子大张口啊。哈哈哈……”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然后又将面色一端,道:“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喜欢讲大道理,讲历史上的成例。但我不讲这些。我只和豫亲王讲一点,如果今日我拒绝了王爷的要求,你们又能奈我何?” 徐枫这番话透着初战得胜的骄狂和对满清的不屑一顾。多铎和洪承畴一时面色涨红,窘态百出。 准塔已是沉不住气,“啪”地一拍桌子,身子豁然而起,手按佩刀喝道:“岂有此理!今日我就宰了你这南蛮!” “不得无礼!”多铎训斥了一句,准塔锋芒一敛,便又缓缓坐了下来。 “贵使何意?”多铎沉着脸,淡淡问道。 徐枫笑着说:“自古成功的和议都是建立在双方对等的战力上。若论三军骁勇我大明确不及贵国。但你们北人若要饮马长江,一统江南怕也不这么容易。扬州之战恰能说明这一点。豫亲王所提的条件过苛,大明绝不能接受。不接受,便要战,大明固然讨不了什么好处,可贵国也是难以占到便宜。此乃双输之局也。” 多铎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贵使果然与众不同,不似那帮汉人迂腐。好!本王也喜欢贵使这开门见山的脾气。贵使此行,想必也是带着贵国皇帝的议和条件?不妨说说看。” 徐枫向身侧望了一望,随他一起来的那士卒便将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了一个汉八旗的士卒。这士卒又将信件递给了洪承畴。洪承畴狐疑地望了徐枫一眼,见他满面笑容,更觉心下惴惴。 “洪先生拆开看看。”多铎说了一句。 洪承畴这才将文件拆开,朗声读道:“明清两国若能交好,可仿效宋辽旧例。南朝每年赠北朝二十万两岁币。丝、绢各十万匹。双方以淮河、秦岭为界。以北归清,以南归明。” 洪承畴读完将目光转向了多铎。多铎仍是一脸地阴郁,皱眉沉思着。他一旦不说话,谈判桌上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然了,这“尴尬”仅仅是针对洪承畴而言的。 徐枫也是面容严肃地望着多铎。他的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手心已经汗湿。多铎忽然将头一抬,厉声叫道:“岂有此理!” 徐枫和洪承畴都是一惊。“王爷不妨再……”洪承畴正要劝他,但他已是愤而离席,恨恨地说了一句:“洪先生替本王款待明使!”说完便大踏步地走了。博洛和准塔也是一跃而起,身后的椅子“吱吱呀呀”地响着。他们也紧随多铎离开了屋子。 虽说洪承畴总理此次谈判的诸项事宜,但多铎毕竟是亲贵,又是统兵大将。加上自己汉人的微妙身份,所以在谈判桌上洪承畴始终采取“韬光养晦”的策略,不主动现出锋芒。 而多铎忽然离开,不仅让徐枫心头一颤,也让洪承畴松了一口气。深谙官场哲学的洪亨九自然明白多铎此举的意思。他含笑摇了摇头,抬眼望向了徐枫。 多铎快步来到了淮安府衙的庭院中。他最心爱的白云驹正在马槽中悠闲地喝水。望着爱马,多铎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踱步而来,轻轻地捋着马的鬃毛。这白云驹也甚通灵性,见主人来爱抚自己便将脑袋一扬,打了个响鼻。 “王爷。”准塔和博洛同时叫了一声。二人对视了一眼,还是由博洛说道:“我们不懂什么宋辽旧例,但就眼下的时局,南朝所提的要求似乎也可接受。” “是啊。当然可以接受。”多铎笑着拿起刷子,轻轻地刷着白云驹的皮毛。 他这样一说,博洛和准塔就更糊涂了。“既然如此,王爷何以要离席出走,这样似乎于礼不合。”博洛这样说着。 “哼!什么礼不礼的。”准塔咬着牙一脸地愤恨:“这帮汉人迂腐得很,什么破事都得讲个礼来!咱们满洲人直来直去、率性而为,不必管他!” 多铎回头将准塔望了一眼,笑道:“你呀你,好歹也是一旗的固山额真,用汉话讲叫佐领。哼哼!就这点肚量?” 准塔面色一红,道:“还请王爷教训。” 多铎一边刷马一边说:“没什么好教训的。既然朝廷派洪承畴来谈判,咱们就让他谈。谈好了谈歹了都是他的事,与咱们无关。” “王爷这是何意?”准塔又疑惑了起来。 “这还不简单?”多铎说:“和议若成,他洪承畴自然立功受赏。这个功劳咱们不能抢。可一旦和议不成,或是日后战端再起了。那这罪过也是他洪承畴一人受之,与咱们无涉。” “哦!”准塔和博洛都是恍然大悟。二人躬身行礼道:“王爷果然深谋远虑,奴才远远不及。” 多铎呵呵地笑了起来,却也没再说什么。而谈判厅里,洪承畴和徐枫都是面色凝重地对坐着。 “徐枫。半年不见,别来无恙。”洪承畴冷冷地说着。 徐枫笑道:“有劳先生挂念。半年不见,先生鬓边的白发又多了几许。” “哼!”洪承畴冷笑了一声,说:“当日我将你提拔,今日你衮服加身,权倾朝野。你要如何报答我呢?” 徐枫沉吟了一番,说:“办成和议,便是对先生最大的报答。” “徐枫!”洪承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他拍桌而起,怒目瞪视之下,宛若威武天神。“你莫在欺我!”洪承畴说:“我要你摸清南朝虚实,暗中与我通款。你可做到了?” “在下确已摸清南朝虚实。”徐枫也将身子向后靠了靠,颇为诚挚地说:“只不过,我不是暗中与先生通款,而是光明正大的议和来了。” 洪承畴呵呵笑了,说:“你真以为明清签订了和约,便可保万年太平了吗?荒唐!只要清国平定了内乱,仍会大举南侵!” 徐枫点了点头,说:“在下明白。眼下的和议只能保一时,不能保万年。大清军力强盛,若是举国来攻,南朝定难以抵挡。” “那你为何还要螳臂当车?”洪承畴瞪着眼睛,双目熊熊冒火。 徐枫叹了一口气,说:“先生你可真是大大误会了我呀。” 洪承畴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大清兵力强盛,而南朝腐朽败坏。此时南征必收全功。”徐枫说:“可一旦如此,功劳便是多铎的,与先生无关呀。那时大清一统天下,立功受赏的自然是多铎、博洛一党,而先生恐怕就……唉,兔死狗烹的惨痛教训史不绝书,难道先生都不记得了?” 洪承畴听得心惊,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他低头细想,徐枫的话真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只好幽幽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徐枫狡黠地一笑,向前将身子一凑,说:“在下既已获得南朝君主的信任,便可利用职权之便,拆其栋梁,毁其民生。而先生则可帮助大清富国强兵,此消彼长之下,明朝必亡!而先生和在下立此大功,摄政王也不能视若无睹。” “哦!”洪承畴心中一动,忙问:“什么办法可令我朝富国强兵?” “两个字,纸币。”徐枫故作神秘地说:“朝廷可印刷纸币,替代铜钱和银两。这样便有两个好处。一来是携带方便;二来嘛,缺钱时也可加印,不用再强征百姓。” 洪承畴面现迷惘之色,说道:“明朝开国时也曾发过大明宝钞。可后来渐渐废弃了。” 徐枫将两手一摊,说:“所以嘛,明朝穷途末路,只能搜刮百姓。而搜刮得紧了,百姓揭竿造反。才酿成了李闯破京的恶果来。” 洪承畴眼光一亮,道:“此言确也有理。” 徐枫起身对着洪承畴就是一拜,说:“先生对在下有知遇大恩,在下自然要为先生马首是瞻了。” 洪承畴脸上拂过一丝喜色,但也仍是狐疑,问道:“你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徐枫信誓旦旦地答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酒肆 两国谈判是一件艰巨而又漫长的工作,绝非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关于边界和岁币的问题,双方在谈判的第二天就达成了共识。这让多铎感到了些许地惊讶。 其实,如果他知道了徐枫和洪承畴那日在谈判厅里密谈的内容也就不会惊讶了。洪承畴和徐枫心照不宣,第二天就达成了以淮河、秦岭为界,明朝向清国献岁币二十万,丝、绢各十万匹的共识。 这实际的一步走得顺利,但接下来的几步虚棋就要费些时日和口舌了。比如年号的问题,两国皇帝称谓的问题,虽无关谈判宏旨,但关乎两国脸面,竟是谁也不肯让步。 “明国需奉我大清正朔,两国国书必须以我大清年号为准。”多铎的语气颇为蛮横:“明国皇帝需称臣!” “豫亲王莫要咄咄逼人。”徐枫说这话时显得不卑不亢,中气十足。 “好了好了,关于礼节的事咱们明日再议。”洪承畴忙拉了拉多铎的衣角,说:“王爷,今日太晚了,您早点休息,明使也要休息了。” 徐枫缓缓起身,向洪承畴和多铎行了一礼,道:“明清结为兄弟之国,两国天子以兄弟相称。至于君臣之礼……我朝断无接受之可能。”徐枫说完转身便走。 徐枫抛下这么一句话扬长而去,更令多铎心里郁闷。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桌上,骂道:“南蛮子,果然蛮得很!” “王爷息怒。”一旁的洪承畴说:“南朝携新胜之威,自然不会答允王爷的要求的。” 多铎斜眼将他一瞧,说:“洪先生,如果本王没记错,那个徐枫可是你昔日的幕僚。” 洪承畴尴尬地一笑,点头道:“是。” “哼!”多铎站起身来,嘲讽似的说了一句:“先生果然桃李满天下。”然后也快步离去了。 徐枫出得门来见天色已黑,也微微吃了一惊,问身边的随从道:“我们进去多久了?” “估摸着也有三个时辰了。”随从答道。 “那现在……”徐枫仰头望着天问着。随从立即回答:“刚入亥时。” “亥时?”徐枫得想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大概是晚九点的样子。他“哦”了一声,便说:“时辰还早,咱们出去走走。” “大人。”随从急忙拉了徐枫一把,说:“咱们来时,史阁部对小的千叮万嘱,叫小的一定要照顾好大人。这淮安城毕竟是……是鞑子的地界儿,大人还是回寓所。您有想要的,小的去给您买来。” 徐枫呵呵一笑,又拍了拍这随从的肩膀说:“没关系的,咱们就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每天闷在房子里,脑子都快变成浆糊了。” 他说着便大踏步走了。随从正要再劝,但也一时无语,只好紧紧跟了上去。 淮安本是繁华热闹的一座小城。但自从刘泽清劫掠之后,满清南来,这里便是萧瑟一片。大街上行人稀少,许多店铺都上着门板,里面有没有人都未可知。 徐枫走在这颇为荒凉的街上,心中不免感慨,随口吟起了高中时学过的一首词:“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篇张养浩的《潼关怀古》是徐枫上高中时学过的课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篇词他很快就背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是记忆犹新。此时吟来,更是应景。 他回头问身后的年轻随从:“你知道这是谁的词吗?” “小的不知。”随从有些羞愧地说着。 徐枫一怔,道:“莫非你没有读过书?” 随从低头道:“小的自幼家贫,虽上过两天私塾,但也没学到什么。” 徐枫喟然一叹,道:“是啊。在这个乱世活着已经不易,上学?那是太过奢侈的东西了。” “只愿先生大才,能平乱世,去纷争,还我百姓太平。到那时,再振圣学,便也不难。”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地、柔柔地传了过来。 徐枫一惊,忙四下张望着。宽敞的街面上只有寥寥数人,但听这声音似乎是北方的,绝非淮安本地人士。 “大人,您看。”徐枫的随从一扯他的袖子,信手指向了路边的一个酒肆。 这酒肆只有一个小小的门脸,里里外外不过四五张桌子。所以徐枫走过也没在意。现在听这声音,酒肆里必然有一个女子,而且此人定然和徐枫有着一些联系。 他好奇心起,正要迈步上前去,随从又将他一拦,提醒道:“大人,您要提防这是鞑子的美人计呀。” “不。”徐枫说:“这个声音我似乎在哪听过。”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酒肆里一片昏暗,只坐了一个酒客,看身姿像是一个女子。她头戴斗笠,遮挡着面容。身上穿着黑衣,宽袍大袖地,极不合体。 酒肆的老板是一个有些驼背的老人。老人走过来正要说话,那女子又说:“老人家,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 “哎。”老人应了一声便又离去了。 徐枫越发觉得奇怪。他望了一眼在柜台倒酒的老人,然后才走到这女子身边,问:“这位小姐,我们可是相识的?” “相识也好,不相识也好。先生既然肯赏光进来,何不坐下先饮一杯?” 徐枫也没有怀疑,轻轻地坐了。黑衣女子端起一杯斟好的酒,伸手向徐枫的方向递来。就在这一瞬,女子那雪白皓腕显露了出来。虽然油灯昏暗闪烁,但徐枫接下酒杯时仍能清楚地看到这女子玉指纤纤,美妙非常。 他的心里登时一紧,忙问:“你绝非寻常女子。快快说来,你到底是谁?” 黑衣女子顿了一顿,便抬手将斗笠取了下来,露出了俏丽的脸和又长又乌的头发。徐枫一瞧之下,惊讶万状,叫道:“啊!长平……”徐枫和他的随从正要行礼,但被长平阻住了。 “先生不可叫嚷。”长平公主低声打断了他。 徐枫强抑激动的心情,忙望了望左右,说:“公主,您怎会在这儿?” 长平叹息一声,说:“一言难尽。我和慈炯逃出京师以来,经直隶、山东,在登州坐船南来。可是到淮安时遇到了大风,我们的船翻了,我和慈炯也走散了。我上岸后,为了避人耳目只好改作尼姑模样。后来我听说慈炯在先生和钱谦益的拥立下已继承大统。我便渡江而来,没想到多铎大军南下,将我捉住软禁了起来。” 徐枫双眉一扬,说道:“没想到多铎的看守竟也是如此地松懈,让公主逃了出来。” 长平一声冷笑,道:“这可得谢谢多铎了。他将刘泽清凌迟处死,而关押我的士卒多是刘泽清的部下。他们听说先生来和议,便要我来找先生。请先生……先生设法带我和刘泽清的这些老部下们回南京去。他们背叛朝廷,确实该死。但如今他们也保护了我,也算是于国有功。” 徐枫皱起了眉头,说:“公主蒙尘,是臣子们的耻辱。只是他们……唉,多铎不会轻易放人,而皇上那边也不大好交代。” 长平点了点头,说:“若是好办,我也不来找先生了。”她说完又是一声苦笑,接着说道:“我两次求先生,两次都是让人棘手的事。唉,真是难为先生了。” 徐枫心中有愧,忙道:“公主千万别这么说。半年前在北京我……” “那时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长平又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先生也有自己的苦衷,我明白的。” 徐枫不禁是热泪盈眶。他真想一把攥住长平的手,说一句“知我者,公主也。”但他即使再感动,再没常识,也知道冒然握住公主的手是大大失礼的。于是他强抑内心的激动,哽咽着说了一句:“谢公主谅解。” 长平含笑点了点头,又重新戴上了斗笠,站起身来说:“我这就要回去了,还望先生保重。” 她说完便缓缓走了。徐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也才明白她为何要穿着如此宽大且不合身的衣服,无非是掩饰自己的断臂而已。“好好的姑娘,竟断了一臂。”徐枫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叹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议和(三) 徐枫心绪不宁,只是匆匆喝了面前的酒,便起身去柜台结账。酒肆老板佝偻着身子,轻轻晃了晃脑袋,用颇为沙哑地声音说:“那个小姐已付清了。”徐枫一呆,说了句“有劳”,便带着随从快步出门去了。 徐枫回到寓所虽觉得疲惫,但却毫无睡意。他坐在桌前,望着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愣愣地出神。他不觉想到了历史上的宋金和议,徽钦二帝蒙尘北狩,终身再也未能归国。 历史真的再一次重演了。只不过这次被掳去的不是皇帝而是公主。自己要向多铎要人,他会给吗?如果不给,自己是要据理力争呢?还是默默承受呢?这一切的一切都似是乱麻一般盘踞在徐枫的心头,令他不胜忧烦。 他用手肘撑着脑袋苦苦思索着。终于困意袭来,在不知不觉中滑入了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就在这一刻,戴着红框大眼镜的高数老师的那张冷艳的脸又赫然现于眼前。 “啊!老师!”他惊呼了一声,本能地将头一扬,才感受到了阳光刺目。他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然后张目四顾。见到天光大亮,寓所内一切如常,他慌乱的心这才算安定下来。 徐枫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着:“怎么又梦到了她?”他伸手一摸,额上已是汗水涔涔。“难道是压力太大?”他在心里想着:“还是我太过思念温雨了?” 不想温雨还好,一旦想到她,那无可抑制地思念就如溃堤的洪水一般席卷了徐枫的全身。直到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非常依赖于温雨的。这种依赖全然来自精神领域。作为一名穿越者,徐枫是孤独的。而令他产生孤独感的原因则是他对这个时代感到的陌生和茫然。 虽然他以前也读过一些高质量的穿越小说,但真当自己实实在在的穿越以后才发觉,内心的孤独是无法排遣的。他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总隔着一层什么。他越想越觉得茫然,越想越觉得彷徨。 但是在温雨的面前,他内心受到的疏离感总能缓解不少。自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就有这种感觉。而现在,这种感觉更深刻、更强烈。 于是,徐枫决定给温雨写一封信。他磨好了墨,提起手边的毛笔,饱蘸浓墨,正要落笔时却又犹豫了。并非是他不想写,而是忽然想到自己的这一笔臭毛笔字确实拿不出手。就在他犹豫地片刻,一滴墨汁自笔尖滴下,落成了一个斗大的墨点。 徐枫烦躁地将笔抛下,将信纸揉成一团向身后狠狠地抛了去。就在这时,自己的随从已推门进来,那纸团正砸在他的头上。“大……大人。”随从打了个磕巴。 徐枫也吃了一惊,急忙回头说:“今天的谈判又要开始了吗?” “是。”随从低了一下头。 “唉。”连日来的谈判拉锯战让徐枫苦不堪言。他忽然对晚清重臣李鸿章有了那么点“了解之同情”,或是“了解之同情”。 “快点,快进去。”随从低声对身后的两个侍女说着。二女踏着细小地碎步缓缓而来,冲徐枫屈膝行礼,齐声道:“徐大人,奴婢为您更衣。” 徐枫也配合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任由这两个侍女来为自己换衣服,而自己仍是一脸木讷地望着门边的随从。 “大人,咱们今日是最后一议。只要敲定了两国皇帝的称呼问题,咱们便可回南京复命了。”随从含笑说着。 徐枫点了点头,说:“我是在想,如何和多铎他们谈长平公主的事。” “这……”随从也是面色一沉,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徐枫将他一瞧,无奈地笑了一声,说:“这个麻烦还得我来扛。” 待徐枫来到谈判厅时,只见多铎和洪承畴已端坐于前,除了几个伺候的侍女以外别无他人。“豫亲王、洪先生,怎么不见博洛贝勒和准塔贝勒呢?”徐枫含笑问了一句。 多铎微微一笑,说:“今日咱们最后一谈,和议便成。本王不想别人参与太多。” 徐枫也笑了,说:“如此说,豫亲王是愿意接受我方的条件了?” “本王以致书我大清皇帝陛下,只待朱批。”多铎这样一说,徐枫的心里便安定了不少。多铎虽未明确答应,但这话里的意思已是默许。 “如此甚好。”徐枫也笑了起来。 洪承畴站起身来,笑道:“愿咱们明清两国也可似宋辽一样,维系百年盟好。呵呵,若是大家无异议,就签约。” 他正要吩咐刀笔吏将文书呈上时,徐枫却将手一抬,说道:“且等一下。还有一件事也不能漏了。” 多铎一怔,忙问:“何事?” “既然两国修订盟好,那贵国也需表示一点诚意。”徐枫轻呷了一口侍女奉上的热茶,说:“我大明还有不少俘虏在贵国手上,请贵国放还。” “俘虏?”多铎将眉头一皱,怒道:“投我大清的汉人均是心甘情愿,何来俘虏?” “怎么没有?”徐枫说:“左懋第、马绍瑜是代表我大明前往北京和谈的,可贵国为了一逞兵威竟将人扣了下来。” “这……”多铎低头思索了片刻,道:“这事本王可拿不了主意,需得由我大清皇帝陛下圣裁。” “那也好啊。”徐枫悠闲地将身子靠在座椅靠背上,笑着说:“我没关系的,可以等。” “两国列兵于阵前,人吃马喂便是一笔大的消耗,如何等得?”洪承畴不无忧愁地说着。 徐枫暗暗得意,说:“要豫亲王立即答允我释放左懋第的确有些为难。不过……”他瞧着多铎那张阴沉沉地脸,说:“刘泽清的部将们可否放归?” 多铎和洪承畴都是一惊。“你要他们干什么?”多铎昂然说道:“他们既已降我大清,便是我大清之臣,如何能放?” 徐枫也正色道:“要么放他们,要么放左懋第,豫亲王可自己决定。” “你……”多铎猛地站起身来,瞪着一双怒目道:“贵使不要逼人太甚!” 徐枫也昂然起身与多铎凌厉地怒目相视,谈判破裂就在眼前。洪承畴急忙上前劝阻:“王爷!徐枫!大家都好好商量,何必闹成这样。” “总之,别的人我可以不要。但左懋第和刘泽清的部下将领,我必须要带回去。”徐枫说完便又坐了下来,面带不悦地说:“豫亲王可和洪先生商量一番,我就在这里等。” 多铎望着徐枫,一口牙齿几乎就要给咬碎了。“好!好一个蔺相如!”他抛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哎!王爷?”洪承畴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望着徐枫抱怨了一句:“唉,你呀你呀!”然后快步去追多铎了。 洪承畴推门进入偏厅的时候,多铎正在房中打转,一腔的怒火郁积,无处发泄。 “王爷。”洪承畴微微行了一礼,迎上来温言说:“两国交好,互放俘虏也是常情。”多铎怒目将他一瞧,洪承畴也急忙低头退了两步。 “哎呀,洪先生。”多铎收起怒气,用颇为无奈地语气说:“这个道理本王何曾不知啊!只是,左懋第鞭长莫及,而刘泽清的部将又看押着长平公主。难道我要连公主一起交回吗?” “不可交不可交。”洪承畴轻声说着:“日后双方再战的话,咱们手里总得有可打之牌。” “就是嘛!”多铎将两手一摊,又思索了片刻,说:“不过听徐枫那意思,他好像还不知道公主在咱们手上。” “嗯。”洪承畴也点了点头,说:“王爷,咱们不妨立即将大明公主秘密送往北京。只要她离开了淮安,把其他人放还也不是不可以。” 多铎细细一想,立即绽开了笑颜,道:“甚好!就这样办!”他立即转头吩咐身后的亲兵道:“快去!让博洛亲送公主去北京。” “喳!”亲兵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多铎冷冷地一笑,又带着洪承畴回到了正厅。徐枫仍是一脸严肃地坐着,目光随着多铎的移动而移动。 多铎收敛起了笑容,道:“本王就如你所愿,将刘泽清的十多名部将极其兵卒尽数放还。不过,本王可不能白放。” 徐枫嘴角一瞥,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多铎身子前倾,道:“两国边界要稍微修改一点。我大军退出四川,但必得扼守汉中。” 徐枫沉吟了片刻,说:“我要看一眼地图。” “哼!汉中可在陕西境内。”多铎笑道:“我们驻守汉中也是合情合理。” 徐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早已厌倦了这无休无止地细节敲定,便说:“只要放人,一切都好商量。” 多铎终于露出了笑容,说:“如此甚好,签约。” 徐枫也没有太多的犹豫,提笔便签了和约。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北上谈判大获成功,可消息传至南京却是满朝哗然。年轻的朱慈炯读罢和约条款,竟气得双手不住地颤抖。 “徐枫!朕非要扒了你的皮不可!”朱慈炯怒喝一声,群臣皆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治罪 “原来多铎还藏了这么一手?”徐枫因为吃惊而瞪大了眼睛。扮成士卒模样的长平公主表情严肃,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因为她身材娇小,这猛地一点头,明显偏大的头盔险些滑落,倒也显得可爱。 徐枫微吐了一下舌头。他挑开车帘向外望了望,确认自己的队伍正在返回南京的途中,才又带着不无后怕的语气说道:“幸好刘泽清的部将们给力。” “给力?”长平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哦,我是说他们还算忠心护主,在关键时刻居然能找到人冒名顶替,让公主化妆成士卒混了出来。”徐枫忙解释道。 长平怅然一叹,说:“是多铎刻薄寡恩,寸磔了刘泽清。否则我绝逃不脱。不过他们担了这么大的风险救我出来,也算是一件功劳。到了南京,我会替他们请功的。” “那便好了。”徐枫终于露出了笑容,又忽然问道:“可是替公主北上的是谁?” “一个与我身材相似的婢女。”长平木然答道:“她的爹娘和兄弟都死在了鞑子的铁骑之下,自己也是被强征来的。我也觉得……很对她不起。” 长平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她低下了头轻轻擦着泪水。头上的头盔已落了下来,挡住了自己的面容。徐枫忙起身将她的头盔扶起,劝慰道:“公主,你也不要太过伤怀。从这件事也可看出,满清鞑子倒行逆施,已引得万千百姓震怒。” 长平一抹眼泪,抬起头来抽泣了两下,说:“是啊。我见到慈炯后一定为徐先生多多美言,让他重赏你。” 徐枫心中一喜,立即跪在长平面前,说:“徐枫多谢公主抬爱。”车子摇晃,徐枫跪也跪不稳。长平含笑将他一扶,轻声道:“先生不必多礼。我们姐弟的性命都是先生救的,何至于如此。” 待得徐枫的车队步入南京城下时,已是黄昏时分。一名满脸褶皱的太监骑于高头大马之上,仰目望着徐枫车队的方向。“来了。”这太监扬声叫了一声。一旁站着的鸿胪寺少卿高梦箕乞颜一笑,道:“是。下官也瞧见了。” “嗞。”骑在马上的太监不满地一撇嘴,语带嘲讽地说:“高大人的眼力可真好,看到咱家前头去了。” 高梦箕只觉脊梁骨一阵发冷,忙道:“不不不,下官没瞧见,是韩大官先瞧见的。”他说着便快步向车队的方向迎了去。 “徐大人!徐大人!”高梦箕一边叫喊一边冲车驾挥手。队伍前头的是两个郑森派来的骑兵。这二人也是骄横惯了的,将勒马叫道:“喂!什么人!” 高梦箕忙陪着笑脸说:“下官鸿胪寺少卿,特来迎接各位将军的。” “是高梦箕。”徐枫挑开车帘向外望了一眼,然后对长平道:“公主您现在是士卒的身份,不便随臣进宫面圣。就请您先委屈一下,和士卒们暂居鸿胪寺。臣向陛下奏陈之后,陛下定会派人来迎公主。” 长平踌躇了一会儿,便也只好点头同意了,说:“似乎也只能如此了。那就请徐先生速速进宫去。” “是。”徐枫起身向长平作了一揖,说:“公主保重。”然后便下车去了。高梦箕一眼瞥见徐枫,忙笑着迎上去说:“徐大人可还记得下官?” “记得记得。”徐枫说:“当日我入城时也是高大人来接我的。不过今天高大人可要万分留意。因为这车里的那位是长平公主。”说到最后,他特意压低了声音。 “啊?”高梦箕猛吃一惊,险些叫出了声来。他也惊慌地望望左右,问道:“公……公主殿下何以……” “说来话长,总之公主千金之躯,怠慢不得。”徐枫正色说着。 高梦箕也只有躬身行礼,嘴里说着:“是是是……” 这时,那个骑着马的太监已催马前来。他冷冷地瞧了徐枫一眼,说:“徐大人,老奴是来接您入宫面圣的。” 徐枫见他神情倨傲,心中已先不满,却也只好行礼道:“呦!这不是韩赞周韩大官吗?当日陛下进宫去接受伪帝质询,是您第一个扑上去抱住陛下的脚,认下了陛下的身份?如今陛下登基,您终于顶了王肇基的缺了。” “哦?还有这事?”高梦箕也回头将韩赞周一望,又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 徐枫公然揭短,也让韩赞周一阵尴尬。“当日在北京时,就是老奴侍候的陛下,丧乱之后再见,岂有不认之理?”他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然后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再牵一匹马来给徐大人。” “有劳了。”对于骑马,徐枫已经驾轻就熟。他踩着马镫,翻身一跃便骑了上来。“韩大官,请。”徐枫笑着说。韩赞周没有说话,只是“哼”了一声,便催马向城里去了。 两人两马并辔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紫禁城的东安门外。两人下了马,将缰绳交给看门的侍卫,便又一起向宫里去了。 “皇上在文华殿召见。”韩赞周趾高气扬地说着。 “哦。”徐枫应了下来,但他仍是不理解韩赞周对自己的态度为何如此傲慢。自己又不曾得罪过他,他今日如此又是所谓何来呢?徐枫思索了一路,却始终是不得其门而入。 当他再次抬头时,自己已到了文华殿门口。韩赞周先进去通报了,再由小太监传唤。这套礼仪徐枫也早已明白,不觉有异。可当他步入文化殿时便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他把眼一瞧,钱谦益、张慎言、李清、黄冰卿等许多大员都表情肃穆地站在一侧。徐枫不敢抬头看御座上的朱慈炯,但通过同僚们的表情,也能隐约判断出朱慈炯定然是十分不高兴的。 “臣徐枫谈款归来,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徐枫跪下深深地一拜,双掌掌心、两膝和额头都紧紧地贴在地上,真正做到了“五体投地”。 “好你个徐枫,可知罪!”朱慈炯的声音还稍显稚嫩,但语气严厉,也不由得让徐枫浑身一颤。 他微微拾起身子,答道:“臣愚钝,不知所犯何罪,请陛下明示。” “大胆!”朱慈炯又提高了音量。他这一声断喝,声振屋瓦,群臣也都跪伏在地,莫不敢仰面相视。 朱慈炯冷冷地望着跪在不远处的徐枫,说:“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只望你保全我江南的半壁河山。可你却辜负了朕!还不知罪吗?” 徐枫扬起头来道:“臣此次和议已成,两国已然罢兵了。” “罢兵?”朱慈炯嚯地站起身来,说:“你擅自将汉中割给满清,致使我大明无险可守。他日清军若再度纵兵南侵,取四川便是轻而易举!” “啊!”徐枫瞪大了眼睛,啧啧说道:“这……这……汉中……” 朱慈炯冷笑道:“你休要装糊涂!朕看你,议和是假,卖国才是真!” “冤枉!冤枉啊皇上!”徐枫忙急声说道:“臣不知汉中如此重要。而且……而且臣弃汉中也是有隐衷的!” “你仍是不认吗?”朱慈炯气得浑身打颤。他望了望四周,喝道:“锦衣卫何在?将这贼厮的乌纱去了,拖出午门去庭杖!” 群臣闻言皆是大惊。庭杖是明朝最臭名昭著的一大制度创新,这点徐枫也是知道的。被庭杖的官员往往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打死、打残的大员多不胜数。朱慈炯如此怒不可遏地下令庭杖,锦衣卫们自然是要下狠手的。一顿板子挨下来,徐枫一条命八成就要送掉了。 因此徐枫吓得是手足发软,几乎瘫倒在地。但钱谦益却膝行上前,道:“望陛下开恩。徐枫虽铸成大错,但请陛下念在他的定策、平叛、守城之功,免去庭杖了!” “望陛下开恩,免去庭杖。”众臣一齐跪地行礼为徐枫求情。 徐枫瞧在眼里心中一暖,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 朱慈炯按下怒火,咬着牙说:“念在诸位爱卿的份上,今日朕就饶你一命。但罪责仍是难饶!从今往后,徐枫罢官去职,永不叙用!” “陛……陛下。臣一时疏忽,甘愿受罚。”徐枫声音颤抖的说:“但有一事臣仍要禀告。” 朱慈炯只“哼”了一声,然后扬起头来吩咐道:“来人,将这厮拖出去。” 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将徐枫架起就向外走。“陛下!陛下!”徐枫一边挣扎一边说:“长平公主……公主殿下她……” 他话还没说完,朱慈炯又怒目咆哮道:“你这罪臣住口!当日你弃我们姐弟而去,今日休要再提及天眷!” 朱慈炯的声音很快就将徐枫的声音盖了过去。群臣只能默默地望着他被锦衣卫拖走而无计可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罢官 “锦衣卫兄弟!你听我一句,就一句……”徐枫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锦衣卫奋力一抛。他“噗通”一声跌倒在了紫禁城的午门外。 锦衣卫将徐枫扔出去,就如同是扔了一大袋的垃圾或是一条死狗。“徐大人……哦不,徐先生、徐相公,兄弟劝您还是先回去。”其中一名锦衣卫说着:“皇上免了您的庭杖,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徐枫也不顾满身的泥垢,爬起身子就跑过来。守门的侍卫将兵刃“当啷”一交,挡在了徐枫的身前。 “我不是为我自己,是为公主!长平公主!”徐枫扯着嗓子说:“长平公主也随着我们的使团秘密回京了!” 锦衣卫目光一亮,忙问:“你此话当真?” “这种事我哪敢说谎呀!”徐枫焦急地说着。 “是谁在午门外喧哗呀?”一个阴阳怪气地声音传来。锦衣卫和徐枫都寻声一望,来人便是朱慈炯的贴身太监韩赞周。锦衣卫急忙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韩赞周的眼睛瞧也不瞧他们,只是轻蔑地在徐枫脸上一扫,说:“徐枫,你擅弃汉中已是大罪。现在又在午门外喧哗,成何体统啊?” “韩大官。”一名锦衣卫轻声说道:“徐枫说长平公主也回到了南京。” “住口!”韩赞周一声怒斥,这锦衣卫又低下了头去。“哼!什么公主回京,焉有如此巧合之事?”韩赞周将这锦衣卫一瞪,道:“徐枫居心叵测,是想骗人邀功呢。” “是不是骗人,韩大官可去鸿胪寺一探便知!”徐枫着急地说。 “什么?你要咱家去鸿胪寺?”韩赞周哈哈大笑了起来,说:“真是天大的笑话。”说完转身就走。这两个锦衣卫也是对视一眼,叹气而走。 “韩大官!韩大官!”徐枫高声叫着,但身前的侍卫拦阻,自己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赞周和那锦衣卫渐行渐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南京城华灯初上,别具风情。马阮当政时的混乱已经一扫而空,金陵古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和熙攘。 徐枫的府前站着几个身姿魁梧的侍卫。他们身披甲胄、腰悬佩剑,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从府前走过的每一个人。 “哗啦”一声,大门从里边打了开来。两个侍卫回目一望,不约而同地叹起气来,用略带埋怨地语气说:“温小姐,皇命不可违。我劝您还是回府里等。只要徐老爷安然回来,小的们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温雨板着面容将这两人一望,便又“哗啦”一声将门关上了。她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回目一望,身后的家丁和侍女们各个都低着头,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温雨柳眉一皱,含着满腔的怨气上前说道:“怕什么?你们都怕什么?” 一个侍女低着头,踏着碎步子上前说:“温小姐,求您发发慈悲,就把我和小翠……一起发卖了。” “呵!”温雨无奈地笑了一声,说:“我最多也只算是你们徐老爷的一个客人,怎么能够发卖府上的丫鬟?” 这侍女双膝一软,跪倒在了温雨的面前,哽咽道:“您是徐老爷的好朋友,就请你求求老爷发卖了奴婢们。求求您了……” 温雨快步走过来质问道:“为什么?你们就这么想离开徐府吗?” “温小姐!”一个年轻的家丁也走来说:“徐老爷擅弃边地,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温小姐就发发慈悲,让我们走了!” 温雨面颊涨红,大声道:“走?你们真以为走得脱吗?哼!若真是抄家灭门,你们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捕回来!” “不好了!”一个家丁从后院张皇失措地跑了过来,说:“温小姐,不好了!徐……徐……” “徐枫他怎么了?”温雨双目一瞪,十分紧张地问。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徐枫老爷,是徐昊老爷!他从墙上摔下来,受了伤!” “啊?怎么会这样?”温雨惊诧地一问,便也无瑕顾及眼前的这些家丁侍女,快步向后院跑了去。 徐昊果然跌倒在地上一个劲地“哎呦”着。他仰头一望,只见温雨正一脸焦急地跑了来,便更夸张地“哎呦”起来,说道:“温姑娘,我可……我可不成了,你会做人工呼吸吗?” 温雨蹲在他的身前,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哪里疼?” “我……我哪哪都疼。哎呦,可不成了……”徐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宛似是要断气了一般。 温雨知道他在耍滑头,便将面容一板,说:“既然如此,等徐枫回来给你料理后事。” “啊?可别!”徐昊着起急来。他轻轻拽住温雨的衣袖,道:“你给我做做人工呼吸就好了!” “什么叫人工呼吸?”温雨冷冷问道。 “就是嘴对嘴地吹气儿,你懂吹气儿吗,就是这样……哎呦!”他话还没说完,温雨就重重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莫要欺我!世上焉有此法?”温雨说了一句,便伸手在他身上捏着。徐枫捂着面颊再也不敢言语了。 “哎呦!”温雨捏到他的腿时,他痛苦地叫了一声。温雨出了一口气,道:“你只是摔伤了腿,没有大碍。” “那我可走不了路了。”徐昊苦着一张脸说着。 瞧他的样子,饶是温雨忧烦在心,也几乎笑出了声来。“放心,没有伤到骨头,休息一两天就好了。”温雨说完望了望那高高的围墙,便又问道:“你是怎么摔伤的?” “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徐昊话音刚落,温雨就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大腿,疼得他又“哎呦”地叫了起来。 “到底说不说实话?”温雨加重了语气。 “好啦,我说。”徐昊低了低头,有些发窘地一指围墙,道:“翻墙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的。” 温雨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们要跑就算了,你是徐枫的表哥也要弃他于不顾?”温雨皱着眉头望着他,眼神中满是疑惑和怒气。 徐昊面皮发烧,说:“这不是徐枫犯事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冒充皇帝是大罪,再被徐枫这事儿牵连进去,还不得判我个凌迟啊!” 温雨缓缓起身,对身边的家丁说:“将他扶进房去休息。”说完就要走,徐昊却道:“我要你来扶。” 温雨心中大怒,回身就是一脚重重地踢在徐昊的伤腿上,痛得他满地打滚,如杀猪一般地惨叫。“你还说!”温雨羞怒交加,拔足就跑了开去,也不管躺在地上苦苦挣扎的徐昊了。 委屈、气愤、孤独以及对徐枫的强烈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塞住了温雨的心。她边跑边抹着眼角的泪水。直到她跑到大门前时,一众家丁和侍女仍都怯生生地望着她。 正在这时,徐府的大门打开了。披头散发、满身尘土的徐枫踱步而来。他像是一个醉汉,目光呆滞,脚步踉跄。“温姑娘?”他抬头一望,正瞧见了温雨。 温雨顿时泪满眼眶。她抽泣了一声,竟也不顾左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徐枫紧紧抱住,哭了起来。 徐枫有些吃惊,但对温雨的突然拥抱没有抗拒。“你们……都知道了?”徐枫哽咽地问。 温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抽泣。徐枫感受到温雨的下巴猛烈地压着自己的后背才知她是在点头。“那……”他顿了一下,又问:“你会怪我吗?” 温雨仍是没有说话,只是在用自己那柔软水润的面颊摩擦着徐枫的耳根。她是在摇头,徐枫感受到了。 在温雨的缠绵包裹下,徐枫再也难掩心中的痛苦。他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二人紧紧拥抱着,哭成了一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深情不可负 徐枫静静望着躺在床上的徐昊一言不发。徐昊则是一脸地难堪。“我……我也……”他正要说话,徐枫却打断了他,说:“算了,你不说我也明白。我不会怪你。” “老爷,洗澡水已经烧好了。”一名侍女进来说了句。 “我知道了。”徐枫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了这侍女。她与徐枫四目相接,羞惭地低下了头去。 徐枫问道:“你们都想离开我,是吗?” “啊?”侍女退了两步,又扬起头来,欲说还休。她用两手拨弄着自己的发辫,十分焦躁不安。 她的这副样子让徐枫瞬间想起小时候上幼儿园时等爸妈来接自己的场景。自己想第一个走,但又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 徐枫宽容一笑,道:“你们走,将你们强留下来也是索然无味。” “徐……徐老爷。”侍女的眼中满含着热泪。她原是想来作一番苦苦地哀求,请徐枫大发慈悲赦了自己。没想到徐枫却主动说了出来,这让她羞愧难当且又兴奋莫名。 徐枫轻叹一声,说:“你们都走,我绝不报官。” 他一句话说出,屋外一下子涌进来七八名侍女和家丁。“徐老爷!”他们都将感激似的目光投向徐枫,眼中莹莹带泪。 先前这侍女也向身后的这许多人一望,道:“咱们给徐老爷磕个头。” “嗯,好!”众人挤在一起,一齐向徐枫跪倒磕头。徐枫心中也极难过。他一抹眼中的泪水,挥了挥衣袖,道:“我回来以后外面的官兵就都撤走了,你们最好连夜走,莫让官府发觉了。” “老爷,您也要多保重啊!”仆从们含着热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各自回屋去收拾包裹。 徐枫耷拉着脑袋,深深地叹着气。徐昊轻轻将他一捅,说:“喂!他们都走了谁来伺候我呀?我这还有伤呢。” “你这点伤不用伺候。”徐枫说完起身便走。“谁说不用伺候!喂!”徐昊叫着他,但他置若罔闻,轻轻将门关上,然后离开了。 徐枫刚一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就感受到一阵湿热的水蒸气迎面而来。一大盆洗澡水蒸腾着热气,将整个房间缭绕得如同仙境一般。 他脱去全身的衣服,先尝试着将一只脚探入这大木桶去。“哎呦!还真烫!”他咧嘴说了句,皮肤在逐渐适应了这温度之后全身才一点点滑了下去。 这个洗澡的木桶和古装剧里的毫无二致,而且也远比想象中的舒服。他泡在这有些滚烫的水中闭目沉思着。“多铎,我可真小瞧你了。”徐枫恨恨地说了一句。 其实多铎只是占了徐枫不大懂地理知识的便宜。汉中虽然在行政上归陕西省,但从地形上看却更像是四川的门户。常说的的“蜀道难”,难的并不是四川盆地的道路,而是从汉中通往四川的这一险关。如果汉中握在满清的手里,那他们南下进四川真的就是易如反掌了。 “该添热水了?”温雨的声音忽然从徐枫的身后传来。 他吃了一惊,猛地向后一望,一派蒸汽缭绕之中,温雨宛似仙女一般站在他的面前。她拎起手里的一桶热水,徐徐倒进徐枫的大桶里,说:“你把下人们都遣散了,谁来给你倒汤啊?” “汤?哦!你们这个年代还用‘汤’来形容热水呀?”徐枫有些好奇说了一句。 “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温雨娇嗔似的一笑,又用命令的口吻说:“转回去!” 徐枫几乎是本能反应,真的就转了回去。他心下惴惴,侧头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反正不会杀了你。”温雨卷起自己的衣袖,双手在徐枫的肩膀和脖子上轻轻按揉着。 徐枫只觉浑身一阵酸麻燥热,说不出的舒服。“温姑娘,你……哎呦,太舒服了。”徐枫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这有什么稀奇。”温雨边给他按摩边说:“我从小就和父亲习武,跌打损伤都是常有的事。所以舒筋活血的法子多少也懂一些。” 徐枫轻轻一叹,感慨似的说:“你要是能和我回到我那个时代去,开个按摩店绝对挣钱。” 温雨微微一笑,道:“你又开始说疯话了。你的时代是什么时代?” “难道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可是从未来来的。”徐枫侧头说道。 温雨的两手忽然一停,问道:“既然你是从未来来的,那你告诉我,我们能将满清鞑子赶出关去吗?” 徐枫沉吟了一下,反问道:“倘若不能,你会如何?” “誓死不与鞑子共戴一天。”温雨答道。 徐枫回头望着她那坚定而又悲愤地表情,说:“我会尽最大的能力,保你周全。” 温雨皱着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喃喃道:“如此说,我们无法将鞑子赶走的?” 徐枫略一沉吟,说:“以前我跟徐昊说过,我们都是事后诸葛亮。对于你们来说,我是有未卜先知之能的。也许,历史可以被改变。” 温雨终于抿嘴笑了,两手又开始给他按摩。“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温雨笑盈盈地说:“如果没有你,我的家仇也不会这么容易报。” 徐枫也呵呵笑了,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温雨愣了一愣,俯下身子,嘴巴凑近徐枫的耳朵说:“奴家以身相许何如?” “啊?”徐枫猛吃一惊,用不可思议地眼神望着她。温雨微微皱眉,道:“怎么?你嫌弃我吗?” “不。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徐枫呆呆地说。 温雨轻声一笑,说:“你先把头转过去,不要看我。”她左手玉指一扬,将徐枫的头推了推。徐枫也心怀忐忑得将身子坐正,没有再回头看她。 她将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脱了下来抛在了地上。她将长长的头发挽了起来盘在脑后,然后赤着那双没有缠着裹脚布的天足在徐枫的木桶外踱着步子。徐枫的眼睛余光瞥到了她的身子,面上飞红,立即低下了头去。 温雨走到徐枫的对面,也顺着木桶的桶壁滑了下去。徐枫感受到了温雨细腻如滑的肌肤,身子不由一颤,轻轻抬起头来。然而除了温雨那美丽可爱的面庞和粉嫩地双肩以外,他再没看到什么。因为温雨的身子大多已没入水中,而两人的眼前蒸汽飘散,看也看不真切。 温雨望着他,笑问道:“徐枫。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徐枫而不叫你暮帆吗?” “为……为什么?”徐枫问道。 “因为,那是河东君给你取的字。”温雨笑道:“所以我不喜欢。” 徐枫呵呵笑道:“可我徐枫这个名字也是我妈取的呀。” 温雨嗔怨似的将小嘴一嘟,道:“这怎可相提并论?”说完之后,她又笑了,身子轻轻前倾,像只小猫似的将自己的脸向徐枫的脸靠了去。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温雨抬起手来抚摸着徐枫的脸,让他的心里一阵慌乱。 “你说,你喜欢我吗?”温雨问道。 “喜欢。我喜欢你的。”徐枫回答着。 “那……”温雨面现忧愁之色,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你不要急着回答我。你先看看我的身子,然后再回答我。” 她说着就从木桶中缓缓站起。她赤裸着的身体就像是一副美丽而又残酷的画卷,缓缓在徐枫眼前展开。 徐枫瞪大了眼睛,眼睛所望之处皆是伤疤、伤痕以及皮肉翻开后愈合的沟壑。温雨站在他的身前,缓缓转动着身子,徐枫更瞧得是触目惊心,她的伤痕遍及全身,从手臂到胸口再到后背,一条条鲜红的伤痕纵横交错,令他不忍直视。 徐枫也“哗啦”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一把攥住温雨的手,问道:“怎么会这样?是谁打的?” 温雨一抹脸上的水渍,说:“左良玉的所为。不过,我已亲手将他杀死。” “啊?”徐枫愣了一愣,狠狠地一拳砸在水里,“噗通”一声水响。 温雨苦苦一笑,又流下了泪来。“我已是如此,你还要我吗?”她含泪问道。 “要!”徐枫说:“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7章 回宫 徐枫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清晨的阳光还没有透进窗来,怀中的美人也还在酣睡着。他略微低眉望了眼依偎在身侧的温雨,心中涌起纠葛不清的复杂情愫。 “又是卯时了?”徐枫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觉发出一声叹息。若是没有丢官罢职,此刻他应该身着官服和诸位同僚一道站在奉天门外等候御史台“点卯”。 可如今他还慵懒地躺在床上,感受着怀中佳人的温存。他终于免了那风吹日晒地“点卯”,也不必再牵挂朝廷里的种种勾心斗角。可是,他的心却是失落的。 身为一名穿越者,他总觉得上天安排自己穿越是为着一个使命,一个改写历史的使命。可如今,内心的理想和残酷的现实都被碾为了齑粉。这让他怎能不怅然若失呢? “徐枫。”温雨温柔地说了一句。徐枫一惊,忙收回那万千的思绪,关怀地说:“你怎么也醒了?” 温雨微微起身,摇了摇头,将面颊上的头发甩了开来,说:“你不也醒了吗?怎么?有心事?” 徐枫含笑摇头,道:“没什么心事,我只是担心长平公主。她一个人还苦苦守在鸿胪寺等候召见呢。” “皇帝不听你的,那又有什么办法。”温雨的目光一沉,语气也尽显失落。 徐枫轻轻抚着温雨的云鬓,笑道:“雨儿,你不要为我忧虑。公主的事我昨天已转告给了钱牧斋,今日就让他给陛下上题本。” 温雨猛将头抬起,一脸吃惊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叫你雨儿呀,怎么了?”徐枫也是一脸地迷茫,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惊讶。 温雨的目光现出了光彩。她只是含嗔一笑,又将头埋在了徐枫的怀里。 而此时的朝堂上却是一番肃杀之气。朱慈炯发了雷霆之怒,百官又一次跪在阶下口称“万死”。 “万死万死!你们有谁去死啊?”朱慈炯大声咆哮着,头上的皇冠也因为剧烈的震动而有些歪了。 韩赞周同样是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他轻声叫道:“陛下……陛下,冠……冠……”他小声提醒着朱慈炯。 而朱慈炯怒目扫来,他也是脊梁骨发凉急忙跪倒在了地上,怯生生地说着:“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堂堂天眷居然栖身鸿胪寺。荒唐!天大的荒唐!”朱慈炯提高了声音说着。 钱谦益扣了一个头,奏道:“陛下圣裁。此时公主仍然蒙尘。望陛下暂熄雷霆之怒,先将公主迎回。” 韩赞周也冲朱慈炯磕了一个头,说:“钱大人所言极是,奴才愿往!” “你?”朱慈炯将他狠狠地一瞪,迈步下阶,道:“朕要亲自去迎!” 于是,这天的鸿胪寺可就热闹了。一条街被清得干干净净,官兵守在街道两侧,炯炯的目光如同是探照灯一般望着左右。身着龙袍的朱慈炯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班文武。官兵们纷纷单膝下跪,口称“吾皇万岁!” 朱慈炯理也不理,快步来到了鸿胪寺门口。那高梦箕率领一班衙役早早跪着,头也不敢抬。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方知是皇帝到了跟前,这才瑟缩扣头,道:“微臣……微臣恭迎圣驾。” “公主呢?”朱慈炯冷冷问道。 “公主千岁在……在房里。”高梦箕说着便向里面一指。 朱慈炯没有做停留,快步向那房间去了。他还未敲门,一个侍女就已将门开了。“陛下万岁。”侍女微微行礼,退到了一边。 此刻,朱慈炯终于露出了笑颜。他迈步而进,大声叫道:“姐姐!姐姐!” 长平自一扇屏风后翩然而来。此时的她换上了新的彩绸衣裳头发也盘成了精致而复杂的样式,面色看上去也是容光焕发,又恢复了往日华贵的气象。 她微微笑着,迎上来说:“慈炯,你终于登基为帝了。” 朱慈炯鼻子一酸,泪水已是忍不住地淌了出来。“姐姐,都是我不好,让姐姐在外受了这么多的苦楚。”朱慈炯轻轻扶着长平,道:“咱们一起回宫,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受苦了。” 长平也是泪湿双睫。她摇了摇头,含笑说道:“慈炯,这次我能顺利来南京,徐枫徐先生功不可没,你万不可慢待了他。” 朱慈炯双眉一扬颇显得尴尬,只得说道:“姐姐,咱们回宫再议。” 长平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了?难道徐枫他……” 钱谦益忙上来说:“公主勿忧,徐枫他很好。只是在外说话多有不便,臣等还请公主回宫,再与陛下一叙姐弟之情。” 长平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道:“也是也是。”说完,她与朱慈炯相视一笑由侍女搀扶着缓步走了。 虽然已到了春暖时节,但背阴处的寝宫仍是有些许的寒意。长平刚一进殿来,宫女就把准备好的手炉递上,说:“公主千岁,快暖暖手。” 长平面露尴尬之色,忙摇着左手道:“不必了,我不冷。” 因为这手炉需要双手捧着才能握得住,长平断去了一臂如何能捧?可这宫女却不知,还在说:“公主拿着,宫里头凉。” 朱慈炯厉声训斥道:“没用的东西,说了不要就不要,还啰嗦个甚!” 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忙退开两步跪下哀求道:“奴婢冒犯天眷,罪该万死!” 长平将她一望,说道:“好了好了,我不怪你,快起来。”宫女应了一声“是”,起来时仍有些战战兢兢。 长平向前走了两步,对跪在两侧的宫女们说:“你们就先出去,我有话和皇上说。” “是。”众宫女齐声应和,缓缓而退。 朱慈炯环顾四周说道:“姐姐,你瞧这里好不好?只可惜今日仓促,改日我定叫人再里里外外地整修一番。” 长平忧愁地双眉一皱,上前道:“慈炯,不是我要唠叨你。为人君者,该当以宽仁治国。刚才那个宫女不知我断去一臂才会给我递手炉,原是一番好意,你何以要斥责她呢?” 朱慈炯呵呵一笑,仍是打量着四周说:“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姐姐何须介怀。” “这叫什么话?”长平面现愠怒,说:“人家也是爹生父母养的,哪能随意斥责?慈炯,咱们一路南来吃尽了苦头,也尝遍了冷暖。难道你还不能体会民间百姓的疾苦?想那徐枫也是出自寒门,却在得势之后不骄不傲。单是这一点,就够你学习的。” “什么徐枫!”朱慈炯也起了些怒气,说:“姐姐,以后莫要再提此人。” 长平双目一瞪,忙问:“他怎么了?” 朱慈炯咬着牙,一脸愤恨地说:“他与清人和议,竟将汉中割给了清人。从此之后,清兵若是借道四川,便可断了我大明后路。这样的人,难道还不是包藏祸心吗?” 长平也是一愣,忙说:“徐枫绝不会这样做!” “他不会谁会?”朱慈炯一边踱步一边说:“这个反贼!当初我就该一剑把他杀了,何以留他到今,终成祸患!” “你既如此恨他,又为何要他去帮史可法守扬州、办和议呢?”长平疑惑地问道。 朱慈炯冷笑一声,道:“朝中的钱谦益、外面的郑森,都言之凿凿地要他领兵。我不让他去能行吗?哼哼!我本以为他是一心为国的,没想到竟是如此地阴险。不出半年,四川必然又会沦于敌手!” 长平也踱了几步,淡淡问道:“那他现在人呢?” “我已将他罢官去职,永不叙用!”朱慈炯恨恨地说。 长平厉声质问道:“可他也救回了我呀,难道我还抵不上一个汉中吗?” 朱慈炯却也不惧,反唇相讥道:“若不是看在姐姐的份上,我早已将他推出午门,凌迟处死了!” “你……”长平心头一颤,两眼因惊恐而瞪大了。 朱慈炯望了愣愣地长平一眼,缓步而来,说:“姐姐,咱们以后莫要再提这个人,我定当仿效父皇做个圣明的天子!” 忽然,长平的眼睛一阵酸楚,泪水在顷刻间肆涌而出。她抡起自己的左臂,“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朱慈炯的脸上,打得他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摔倒。 “慈炯!你忠奸不辨,黑白不分,如何做圣明天子!”长平带着哽咽的声调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章 突然袭击 多尔衮锐目如鹰,傲然望着远处的太原城。一阵风吹过,黄沙漫天而来,诸多将士纷纷眯眼遮目来避这大风。唯有多尔衮始终双目圆睁,牢牢地盯着眼前的城。 自从姜襄他们在河间府起兵以来,整个直隶都乱成了一锅粥。满清朝廷剿抚并用、恩威并施,企图扑灭这反清的烈火。多尔衮为了收服姜襄,甚至还封了他一个总兵的官职。 可是姜襄不仅不为所动,而且还变本加厉地四处出兵,袭扰清军。也亏得他们战略思路对头,总是以破坏清军的运输线为主。所以大半年过去了,河间府虽已为清军所占,但姜襄他们也已运动至山西一带,就在半月之前攻克了太原城。太原一失,京师震动,宣化、天津一带自然也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清廷的两支主力大军一支在川陕边界,一支还在回京的路上。总之都是鞭长莫及。倘若姜襄此时发动对北京的攻势,那对满清朝廷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在此危急时刻,多尔衮已率自己麾下的五万大军和三百门红衣大炮倾巢攻来。这是满清朝廷的最后一点家当。所以,太原之战只可胜不可败。 而对多尔衮本人来说,此战还有另一重的意义,那便是争夺自己“摄政王”的位置。 就在不久前,顺治皇帝发下了严谴,申斥多尔衮用人不善,以至于酿成扬州之败的苦果。为此,多尔衮的“摄政王”头衔被褫夺,改由皇太后垂帘听政。 每每想及此处,多尔衮的心都会翻过一阵绞痛。此时,他的两道剑眉揉成了一团,使得目光愈发深邃了。“玉儿,我一定不会叫你失望。”他轻声念叨了一句。 “王爷。”一名贴身的亲兵说道:“时辰到了。” 多尔衮将眉一扬,冷笑道:“我就料到这个姜襄不会出降。” “攻。”亲兵说。 多尔衮将面色一沉,左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喝道:“攻!” 一声令下,三百门红衣大炮缓缓转动,炮车的车轮深深陷在泥土里,压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车辙。一门红衣大炮由两人操作。一人测距瞄准,一人点火。随着三百根引线一齐点燃,炮手们急忙捂住耳朵蹲在一旁。 只听“轰隆隆”的一阵震天巨响,太原城的城墙顷刻间坍塌了下来。三百颗炮弹纷至沓来,轰轰巨响震耳欲聋。而那埋在沙尘里的太原城则独自战栗。 “再放!”多尔衮又将手一挥。炮手们以迅捷的身法填了火药、塞进铅弹,再一次点燃引线,又急忙捂着耳朵蹲在旁边。 炮弹犹如雨点一般直击太原孤城,大地一阵震颤,无数匹战马都因巨大的爆炸声而惊得前蹄扬起。此时,城门已是轰然炸裂,碎石破瓦四处翻飞,城楼更是矮了数寸,一眼望去,狼藉满地。 烟尘过后,太原城依旧立着,破败之下透着一丝倔强和顽强。多尔衮“苍啷”一声拔出佩刀来,大喝道:“满洲巴图鲁!跟我杀进城去!” 这一声令下,大军齐发。五万的正白旗铁骑犹如是天上的一大片云彩,整齐划一地向太原城冲来。一时间万马齐奔,喊声阵阵,带着腥味的空气弥漫在了太原上空。 伴随着一阵喊杀声,冲在最前的一队清兵犹如利箭一般冲入了城中。此时的太原俨然是空城一座,形如鬼蜮。两侧是鳞次栉比的破败民房,中间是一条宽敞但碎石遍地的街道。 这队清兵一边挥舞这战刀一边纵马疾奔,还在扯着嗓子吼叫着:“汉狗!汉狗出来受死!你们这帮温顺的绵羊,最渴望的就是满洲勇士的屠刀!哈哈哈……” 众骑兵笑声未绝,只听“嗖”地一声,一名骑兵“呃……”地发出一声低吟,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其余众人大吃一惊,也不再挥刀叫喊了。 “牛录大人!我去看看!”一名骑兵正要下马去察看那个同伴的尸体,却也是“呃”地惨呼一声,一头栽了下来。 “糟糕!有埋伏!”这个牛录话音未落,两侧的民居中已是飞箭如蝗,左右交织,形成了一张密实的箭网。而被网在其中的这几百清兵都是“哎呀!哎呀……”的一阵叫喊,连同所骑的马匹一起翻身倒地,血流满地。 大部队此时也已冲了进来。大队人马奔驰而来,却见这遍地的尸体,狂热的兴奋刹那间冷却。但奔腾而来的大军犹如是掀起的惊天骇浪,哪里又能收得住?“城里还有人!”一名甲喇章京心思机敏,立即下令道:“不要停马,朝两边放箭!” 于是大军未做片刻的停留,依然是自街上奔腾而过,不过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张弓搭箭,锐利地箭射向街道两边的民居。 这些八旗劲旅弓马娴熟。虽然是仓促间下的命令,却也是信手拈来。他们奔驰而过,箭簇犹如疾风骤雨,只听一阵“嗖嗖嗖”的破空之声,两侧民居已是千疮百孔、随着多尔衮率本部人马的涌入,射向民居的箭也已经越来越多。 但令他们奇怪的是,箭雨如此密集,为何屋中却没有人发出中箭后的叫喊,更无一滴半滴的鲜血流出。 多尔衮骑着高头大马入城之时,骑兵就像刀片一样游走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他们所过之处不见一个人,所发现的井也早已被人填上。至于屋里,好像还没有人敢闯进去。 “驾!”多尔衮轻轻一摇马鞭,胯下高大的乌骓马便迈着四蹄悠然前行。他目光深邃,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报!”“报!”“报!”两名甲喇章京和一名梅勒章京纵马而来。他们行至多尔衮的面前纷纷下马,单膝跪下依次奏道:“禀摄政王!城里未发现一人,更没有一粒粮食和一口可以饮用的水。” “坚壁清野?哼!”多尔衮不屑地将嘴角一瞥,又问道:“可有人进了民屋?” “不曾。”那梅勒章京回答道。 “好。”多尔衮赞赏似的点了点头,说:“这个姜襄用兵往往出人意表。他常会利用民屋来做掩护,设下埋伏。咱们要小心行事。” “喳!”三人齐声道。 多尔衮仰头望了望街道尽头的空旷广场,说:“本王要亲去巡查,你们都让开。” 这三人对视了一眼,却不起身。还是由这梅勒章京说道:“摄政王,您方才也说姜襄用兵往往出人意表,您要保重贵体,不可以身犯险。奴才们去察看便可。” 多尔衮双目一瞪,喝道:“皇上已夺了我摄政王的名头,还哪来的什么‘贵体’!” “可是……您始终是我们两白旗的摄政王啊!”最左边的一个甲喇章京如此说。 “让开!”多尔衮厉声一喝,跪在面前的三人都打了个哆嗦。他们只好起身让出了一条路,说:“摄……王爷,奴才们来带路。” “带路?何需带路?”多尔衮催马上前,脸上又绽放开了笑容,说:“当年锦州之战,本王率一万五千人马与那明将曹变蛟血战。那时本王都没有怕,难不成现在怕了?” 梅勒章京紧紧跟着,说:“锦州之战固然凶险,但好歹是明刀明枪的来。可这厚颜无耻的姜襄,偏偏喜欢在暗处捅刀子。” 多尔衮哈哈一笑,道:“不错啊。‘厚颜无耻’,你又学会了汉人的一个成语。呵呵,咱们管他是暗处明处的,只要是我多尔衮亲来,就没有平不了的乱,夺不了的城!他姜襄再厉害,难道也能有岳武穆厉害?哼!就算他是岳武穆,本王也绝不会做金兀术!” 说话间,多尔衮已经骑马穿过了长长的一条街,来到了长街尽头的广场。这广场正中是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四处皆是空旷。 “哼!姜襄小儿吓破了胆,竟不敢来与我一战!”多尔衮说罢放声大笑。他的笑声还未落地,就听“轰”的一声响,乌骓马蹄下烟尘骤起。这雄健的战马一声长嘶,将多尔衮狠狠地甩了下来,而它自己也像被什么弹开了似的“噗通”倒地,震得众人脚下发颤。 多尔衮一头栽倒在地,动也不动了。众官兵愣了片刻,忽然叫喊开来:“快救摄政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9章 军法 多尔衮坠马昏迷引起了清军大营的一片混乱。清军的各级将领,上至固山额真(佐领)佟养性,下至一个普通的士卒。大家都没有做好主帅“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心理准备。 虽然大家都知叛军可能会埋地雷。而这个误踩地雷险些殒命的人偏偏又是一军主帅。这叫人如何不心忧、如何不慌张?“撤!”佟养性一声令下,数万大军鱼贯而出,退到了太原城外的十里处才扎下营盘来。 然而现在最令他们忧虑的便是多尔衮的生死。军医每隔一个时辰都要过来摸摸他的脉象,却也总是说脉象不稳,怕有不测。 “他妈的,什么测不测的!”一个高个子的甲喇章京一下子就拔出了佩刀来,用那半生不熟地汉语冲军医道:“今儿你不把摄政王救活,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军医战战兢兢,缩着脖子说:“老臣……老臣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这甲喇章京脾气火爆,抻着脖子高声叫喊着。御医只得唯唯称是,连连点头。 佟养性蹲下身子问军医道:“到底如何才能让摄政王醒来?”佟养性虽是满人,但汉化已深,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这军医闻言在耳,心头也是微微一热,便答道:“老夫只有斗胆一试。”他说着就打开自己的医药匣子,取出一排银针来。 佟养性惊道:“是针灸吗?” “将军所言甚是。”军医拿出针来说:“刺痛之法或可令摄政王醒转。” 那甲喇章京瞪着一双怒目,连忙喊道:“你这老东西,要拿针扎摄政王!” “不得无礼!”佟养性忽然厉声斥责了一句,然后又对围在身前的众军官道:“都退出去,留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了。”众将官一阵犹豫,也只好躬身退出了大帐。 佟养性和军医一同将多尔衮的上衣脱下,露出了结实壮硕的胸膛。军医拿起针来,在油灯的火苗前一撩,一针便扎在了多尔衮的肩头上。多尔衮只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仍是不见醒转。 一连几针扎下,多尔衮已是额上冒汗,整个面颊犹如发烧一样涨红了起来。佟养性和军医也擦去自己额上的汗水,稍作喘息。 “是好是歹,就看明日了。”军医如此说着,然后将扎在多尔衮身上的针一根根得拔了下来。佟养性替多尔衮盖好被子,自己也感到一阵困倦倒头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佟养性忽觉一震,听到多尔衮大喊道:“谁?谁要杀我?” “摄政王!”佟养性朦胧的睡眼立即恢复了明亮。他睁眼一瞧,只见多尔衮已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在呼呼喘气。 佟养性喜出望外,叫道:“摄政王!您终于醒了!” 他这一声叫喊,守在帐外的一众将士纷纷挑帘冲了进来,纷纷叫嚷了起来。 多尔衮双眼迷离,宛如一个醉汉一般。他将众人一一扫视,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佟养性的身上,问道:“太原城攻下了吗?” 众人都觉得一阵尴尬,不知该从何说起。佟养性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咱们早已攻下了太原,只是摄政王中了敌人的埋伏,大伙怕再生变乱,就又退了回来。” “大胆!”多尔衮挥手将床沿重重地一拍,又引起一阵咳嗽。佟养性忙来帮他轻捶后背,劝慰道:“王爷,咱们有红衣大炮,攻下太原还不容易?只是若要赔上王爷的性命,这笔买卖说什么也不划算。” 他说到最后目光向诸位将领一望,似乎是寻求一个认同。众人也都纷纷应和:“是呀,这笔买卖可不划算得厉害了。”、“还是摄政王的命金贵。” 多尔衮怅然若失,冷哼了一声说:“只要能平了姜襄,我倒宁愿自己死了。” 这时,一名斥候快步奔进帐来,单膝跪下说:“禀报额真大人,五里之外有一支明军正在迫近。” “明军?”多尔衮的双目瞪得老大,身子向前一倾险些从床上摔了下来。“王爷小心!”佟养性急忙将他扶住。 但他仍是望着这斥候,说:“这是在山西境内,哪里来的明军?怎么会有明军?” 他的语气愈加严厉,这斥候吓得心惊胆战,忙低下头来说:“奴……奴才不知……” “混蛋!滚回去再探!”多尔衮将手一挥,怒吼了一声。斥候叫了声“喳!”便急急退了出去。 “王爷,保重贵体呀。”佟养性扶着多尔衮这样说。 多尔衮微微转动苍白的脸色望向了佟养性。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正喷在佟养性的脸上。佟养性猛吃一惊,只觉面颊上一阵火热。而多尔衮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众将领见状都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大声呼喊着:“摄政王!摄政王……” 佟养性强自镇定下来。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忽然起身喊道:“别吵了!” 他这一声暴喝犹如雷鸣,众人一下子就都安静了下来。他将众人一望,说:“摄政王再次昏迷的事不能声张,以免军心浮动。还有,明军既然北上,咱们就奋力迎击。军中大小事物由本额真全数统领!” “摄政王都这样了,还打个鸟!”那个脾气火爆的甲喇章京高声叫道:“汉人的地方真不是好待的,还不如回辽东老家呢!” 此时的满洲军队还保留着早期渔猎生活方式的“思想残余”,就是一种原始的民主思想。普通的将领甚至是兵卒在长官面前大呼小叫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可这一次佟养性却变了脸色,说:“汉人有句话叫‘军令如山’,本额真要打就必得打!” “汉人汉人!张口闭口都是汉人!”这甲喇章京厉声抗辩:“啥都是他汉人的好,那咱们为啥还能打进关来?哼!我要带本部的人回辽东去!” 他正要走,佟养性一声暴喝:“你敢!” “我有啥不敢的!”他也回过身来,从怀中掏出来一本书,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说:“我不读他汉人的鸟书了!” 众人低眉一看,原来是本译成满语的《三国演义》。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变了。通读《三国演义》是太宗皇帝当年所下的圣旨,如今这甲喇章京竟将书摔在地上,显然是对太宗的不敬。 佟养性两眉倒竖,喝道:“来人!”两名侍卫疾步冲了进来,喝道:“额真大人!” 佟养性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将这厮拖出去砍了!” “啊?”在场的众将官和那两个侍卫都是一脸的错愕。 那甲喇章京更是吃惊得张大了嘴巴,久久才说:“佟养性!你敢杀我!我舅舅可是有庄亲王尼堪!” 佟养性心头怒火更盛,压着声音说:“还不拖出去!” 那两个侍卫犹豫了片刻,也只好应了声“喳!”便上前将这甲喇章京架住向外拖去。但他焉能乖乖就范,仍是在大喊大叫:“佟养性!你个王八蛋!我舅舅是敬谨庄亲王尼堪!” 饶是他喊声如雷,也还是被拖出军帐之外,绑了绳子,由一名瘦小的刽子手行了军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0章 破城 “呀!还是个章京呢!”、“章京有什么了不起,甲喇章京而已,又不是梅勒章京。”兵卒们第一次见高级将官被军法从事,都是大感意外。 然而,接下来的事更令众人意外。那支向他们逼近的明军竟是来投降的。 “什么?投降?”佟养性闻听此言犹遭五雷轰顶。 孤身赴清营的左梦庚微微一愣,说道:“正是。我们左将军听闻贵军正在攻打太原,愿意当个先锋,助摄政王建立这功勋!” 佟养性怒容满面,却也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说:“却不知你们是哪个左将军?” “大人是明知故问了。”左梦庚微微一笑,道:“当今天下,除了我左梦庚左将军之外,还有第二个姓左的大人物吗?” 佟养性失神似的笑了一声跌坐在了椅子上。他一时激愤杀了敬谨庄亲王尼堪的外甥,倘若是为了抗敌那还交代得过去,可现在无敌可抗,可又怎么交代? “唉,老天爷真是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佟养性苦笑着摇了摇头。 左梦庚却是一头雾水,忙问:“佟大人可有疑虑?” 佟养性忽将双目一抬,冷冷地瞧着他说:“左将军既来归顺,就得拿出点归顺的诚意来。” 左梦庚想了半晌,才道:“我们愿随摄政王一起,领兵南下,攻灭残明余孽!” 佟养性也是一惊,问道:“难道左将军与明朝有仇?” “哼!”左梦庚的眼睛中冒出了火来,说:“不错!我与那徐枫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今生不把他碎尸万段,我左梦庚死不瞑目!” 佟养性呵呵一笑,道:“原来左将军也栽在了徐枫的手上?” 左梦庚双目一瞪,冷冷问道:“大人所言何意?” “哈哈哈……”佟养性一阵仰天大笑,说道:“无他,只是鄙人想劝将军不要过于介怀。想我朝那豫亲王多铎也吃了徐枫的亏呢。” 左梦庚将身子微微一偏,面带不悦地说:“我想见摄政王。” “摄政王不见外客。”佟养性冷冷地说。 左梦庚双眉一竖,不禁迈上了一步。“你做甚!”佟养性两边的侍卫稍稍拔刀,瞪着炯炯双目望向左梦庚。 左梦庚强压怒火,道:“原来大人还是信不过我们汉人。” “呵呵,左将军言重了。”佟养性起身来到左梦庚身前,笑着说:“只是目下太原坚城久攻不克。若是左将军能够一战功成,我也可向摄政王举荐将军,保不齐也能封个高爵。” 左梦庚轻蔑地目光朝佟养性眼前一扫,心里想着:“谁稀罕你的爵位!” “既然有大人这句话,那我即刻整军去攻太原!”左梦庚正要走,佟养性却将他的胳膊一拉,笑道:“我也率领两万人马,与将军并肩而战!” 这倒令左梦庚有些吃惊。他微一点头,说了声“好!”便快步离去了。 “小小的一座太原竟也能用‘久攻不克’来形容吗?”对于满清的八旗军左梦庚充满了鄙夷。当他统率大军兵临残破的太原城下时,这种鄙夷就达到了顶点。 “佟大人,你的两万锐士可替我军警戒。不出半日,我军定当奏凯而还。”左梦庚望着浓烟下的太原城如此说。 佟养性道:“左将军神威。不过,这座城邪性得很,里面布满了地道和地雷。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左梦庚将脸一沉,道:“哼!我有法子破他!”接着,他张臂一挥,一名副将催马上前道:“将军有何吩咐?” “选出五百敢死之士,拿着所有石雷摸进城去。”左梦庚冷冷说:“只待我火铳声一响,即刻将所有石雷都扔到屋里、井里、烟囱里!” “是!”副将掉转马头,领命而去了。 佟养性却觉得新奇,忙问:“这是个什么战法?” 左梦庚面罩寒霜,淡淡地说:“这是徐枫教我的。” 趁着夜色,几百个左军士卒浑身上下都挂满了石雷。他们挨着身子、贴着城墙摸进了城里去。他们埋伏在了房顶、树洞旁、矮墙下、枯井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左梦庚用单筒望远镜向城里望了一望,笑着对佟养性说:“是时候了。放一铳。” “放铳!”佟养性下令时,充满疑惑的双目也始终不离左梦庚。 一名正白旗士卒颇为紧张地举起手中的火铳,向着茫茫夜空“嘭”地放了一枪。但他显然低估了火铳的后坐力,他“哎呦”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佟养性眉头一皱,喝了一句:“没用的东西!”但他的说话声谁也没有听到。只在这眨眼间,太原城里“噼啪”作响,就像是过年的鞭炮声忽然响起一般,爆炸声既密集又震耳欲聋。在这爆炸声中夹杂的似乎还有许多人的呼喊之声。 左梦庚将佩刀“苍啷”拔了出来,厉声吩咐道:“跟我杀!”接着他便向着太原城疾奔而去。而他身后的左军也都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冲而去。 左梦庚身先士卒,第一个杀进了城来,只见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老百姓。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穿着粗布衣裳,手里都拿着刀剑,一双双汹汹怒目瞪视着自己。面对这些老百姓,左梦庚居然愣住了,奋勇冲杀的豪气竟然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将军小心!”话音未落,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利箭贴着左梦庚的面颊划过,射中了一个挥刀砍向自己的少年的胸膛。这少年的面容瞬间扭曲,握在手中的刀也自掌中脱落。而他也因惯性,身子猛扑在左梦庚胯下骏马的马蹄之下。 “将军!”那名副将催马上来,急吼吼地说:“将军为何不杀敌?” “他们……他们是老百姓啊!”左梦庚有些惊慌地说着。 但也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身后的左军已如潮水般汹涌而入。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挥着战刀砍向城里的这些百姓。 “将军糊涂!”副将说道:“闯贼也曾是老百姓!太祖朱元璋也曾是老百姓!” 左梦庚双眉一扬,落下的战刀又举了起来,说:“不错!绝不能有妇人之仁!杀!” 佟养性也是一声令下,两万正白旗的铁骑纵马而来,将那些逃出城来的百姓们斩落在自己的马下。而他们的马也未曾停留片刻。 左梦庚冲入汹涌的人群中,左劈右砍,鲜血染红了自己的甲胄和面庞,同样也染红了他的眼睛。忽然,他的坐骑扬起两只前蹄,发出一声悲鸣。左梦庚也随着战马的倒地而摔倒在了地上。 就在他倒地的瞬间,无数愤怒地百姓挥着各式兵器向他杀了过来。“啊?”左梦庚又惊又恐,叹息“我命休矣!” 然而就在此时,一队八旗骑兵猛冲而来。只听一阵“嗖嗖”地利箭破空之声,冲到左梦庚身前的百姓们纷纷中箭倒地。 左梦庚抬起惊慌的头颅一瞧,佟养性已纵马而来。“左将军!”他疾驰而过,伸手将左梦庚一捞,便也将他拽上了马。 “佟……佟大人!”左梦庚惊魂稍定,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句。 佟养性却哈哈大笑,说:“左将军此法果然妙,用雷子炸了他们的密道,便将他们都逼了出来!哈哈哈……” “可……可着实凶险!”左梦庚十分后怕地说。 佟养性仍旧放声大笑,道:“哈哈哈!我们满洲人最不怕的就是凶险!” 佟养性一言甫毕,两个壮汉挥起镰刀来,重重地砍在了佟养性坐骑的前腿上。这马也是哀嚎一声,自己“噗通”倒地,将两人也甩了下来。 左梦庚还未反应过来,一众左军将官已将他围住。 而佟养性就地一滚,恼羞成怒地说:“今日非把你们这帮南蛮杀干净了不可!” 他说着便爬起身来挥着长刀就劈了过去。“去死!”一个少女自佟养性身后赫然跃出,举着长长的耙子就狠狠地打在了佟养性的脑袋上。 “当”的一声脆响,佟养性头盔脱落,自己也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女子咬着牙正要再打,举起的耙子又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握住。 少女回头一望,叫道:“大哥!你还要救这鞑子?” “我不是救他,是救你!”姜襄对姜晓妹叫道:“你带着姐妹们快走!大哥帮你们挡住鞑子!” “不!”姜晓妹泪流满面,望了一眼横尸就地的姜洋,激愤地说:“今日不杀了这个鞑子头,我也不愿活了!” 姜襄双目一挑,俯身捡起佟养性跌落一旁的刀来。而此时佟养性也刚爬起身子。他还未转身,姜襄就已一刀劈砍在了他的后脖颈上。佟养性“啊!”地惨嚎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姜襄回头望着妹妹,叫道:“快走!带着城里的姐妹们!能逃一个是一个!” “大哥!”姜晓妹泪流不止,但也是被很多民兵拽着走了。 姜襄挥起战刀,喝道:“剩下的爷们!咱们杀鞑子呀!” 姜襄带着数不清地壮汉们向着八旗军的方向冲了来。八旗铁骑越涌越多,就如浪潮一般将他们吞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1章 蒙难 经过一夜的休息,多尔衮在次日天蒙蒙亮时悠悠醒转了。几个章京惊喜地围过来说:“摄政王洪福齐天!太原城已攻克了!” 多尔衮混沌地眼睛一亮,问道:“何人所为?” “乃是明军降将左梦庚!”一名梅勒章京如此回答着,但在兴奋之后又流露出几许哀伤:“只是额真大人他……他……” 多尔衮撑起仍旧虚弱的身子,两只犹如钢钳的大手紧紧将他的肩膀牢牢箍住,喝道:“佟养性他怎么了?” “额真大人他……为国……为国捐躯了!”这名梅勒章京说完之后再也难掩悲苦的内心,呜呜地哭了起来。周围的几名下属也受这情绪的感染纷纷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军帐都被这悲戚戚的氛围所感染,多尔衮也是眼眶泛红、虎目噙泪。他重重一叹,低头说:“将他尸身收敛,以郡王之礼下葬。”他又重重地咳嗽一阵,吩咐道:“那个左梦庚,快带来见我。” “喳!”几名章京应了一声,纷纷退到了帐外。一个穿着明朝鱼鳞甲的年轻男子阔步走来。他走到多尔衮面前,双膝一屈,跪下磕了两个头,说:“臣左梦庚拜见大清摄政王。” 多尔衮冷哼了一声,道:“我已不是摄政王了。” “王爷是大清国的擎天一柱。没有王爷就没有今日的大清。”左梦庚扬起头来说:“王爷又何须在意虚名呢?” 多尔衮嘴角微微一扬,笑道:“还是你们汉人能说会道。呵呵,这一点我们满洲人望尘莫及。” “说话不过是嘴皮子的功夫。臣来归顺,为的是能助咱大清平定江南,建立万世不拔之功。” 左梦庚气定神闲,声音慷锵有力。多尔衮对他也渐生好感,便又问:“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大帅左良玉之子,本可雄踞两湖,行董卓曹操之事,甚至自立为王。却不知你何以要千里迢迢要来投奔我大清?” 听到这话,左梦庚双目顿时冒火。他从鼻孔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说:“只因那徐枫!臣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家父护送他去南京做官,可他恩将仇报,居然派人将家父暗害,还劫夺了臣未过门的妻子。” 说到情急时,左梦庚喘息连连,显是内心十分悲恸,双手撑在地上说:“总之,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臣此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雪此深仇!” 多尔衮连连点头,心中忽然起了些许同病相怜之感。他想到自己的母亲阿巴亥被代善、皇太极几位兄长逼死,想到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大玉儿和原本属于自己的皇位均被皇太极夺走。自己的种种悲苦居然与这左梦庚如出一辙,怎能不大生感慨呢? “左将军快起来。”多尔衮温言说道:“本王身子不适,难以亲迎。” “哦!不!”左梦庚急忙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说:“摄政王千金贵体,臣不过草莽,如何能教王爷亲迎?” 多尔衮含笑说道:“这次左将军平乱有功,回京之后本王定会奏请朝廷,给将军请一个勋爵!” “谢王爷栽培!”左梦庚又跪下磕了几个头,又说:“王爷,此次动乱的罪魁已被臣擒获!” “你擒了姜襄?”多尔衮心中一喜,忽然引起了一阵剧烈地咳嗽。 左梦庚忙上前来扶他,说:“正是那姜襄!” “快……咳咳……快带上来!”多尔衮一边侧着身子咳嗽一边吩咐军帐里的侍卫。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麻衣、足蹬草鞋的汉子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军帐来。他走到多尔衮的左梦庚面前仍然昂首立着,双目却是紧紧闭着。 “大胆!见了我大清摄政王还敢不跪!”侍卫雷霆一喝,原本以为可以吓住姜襄。谁知他朗声一笑,道:“草民紧闭双目,从未见什么摄政王!” 多尔衮咳嗽了几声,用那颇为虚弱地声音说:“你为何不睁眼?” “草民若是睁眼,所见尽是污秽,不忍视耳。”姜襄如此答道。 多尔衮冷哼一声,又说:“可你最终仍是败在了本王的手上。” 姜襄含笑说道:“昨日在下和几个义军首领得知,我们埋的雷子炸了一个鞑子头。原本以为只是个牛录或者章京,没想到竟是王爷。呵呵!王爷如今苟延残喘,而在下发肤不伤。所以,这场较量仍然是在下赢了。” 多尔衮赞许似的点了点头,说:“你搅得我直隶和山西一片大乱。若是再给你些时日,只怕京师都要被你占了去。哼哼!如此高才,何不投本王麾下,建立一番功业呢?” 姜襄冷冷一笑,道:“王爷说笑了。在下不过一升斗小民,又有何才干抵御贵军铁骑?只不过,在下三生有幸,得了高人提点,才可在半年之内杀这么多鞑子!” 多尔衮双目蕴怒,即刻就要发作。但他到底压下了怒火,冷笑问道:“却不知是哪位高人提点了你?” 姜襄忽然将双目一睁,两眼放出骇人的光来,咬牙说道:“乃是我大明于谦于少保!于少保托梦于我,要我立志反清!恢复我汉人衣冠。” “于谦!”多尔衮和左梦庚同时叫了一声,都是一脸地惊疑神色。但多尔衮毕竟老成,立即就知这是姜襄的欲盖弥彰,于是哂笑一声,没有接话。 姜襄没有将徐枫供出来,因为他知道徐枫的身份仍是清廷派出去的“卧底”。他绝不能让多尔衮察觉出徐枫有心归明的蛛丝马迹。 多尔衮将面色一沉,冷冷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徐枫?” “什么?”姜襄骤闻这个名字,不禁是周身一震。随即,他又哈哈大笑起来,说:“摄政王所说的可是随陈洪范一同南归的明朝使者?” “对。正是他。”多尔衮嘴角一扬,露出了森森牙齿:“那你是见过他了?” “是。见过了。”姜襄昂然答道:“此贼落入我的手中本难逃得性命。可偏有一女贼将他救出。哼!此贼冥顽不灵,认贼作父,若不是那女贼作梗。我必手刃之!” 左梦庚也皱起了眉头,说:“那女贼可是叫温雨的?” “哼!我不知。”姜襄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你是说,这个徐枫是我大清的忠臣?”多尔衮带着质疑地口气问。 姜襄又是哈哈大笑,说:“他是忠是奸,我还尚不得知。也许百般酷刑用尽,他就弃暗投明,随我们一起反清了呢?哈哈哈……” “嗯。有理。”多尔衮也不得不拍手赞赏。姜襄的话确实滴水不漏,让人难以猜度。 “来人!”多尔衮将声音压低,这样说了一句。两边的侍卫上前一步,静等吩咐。 他扬起自己的一双如炬深目,望着眼前的姜襄说:“推出去,杀了!” 姜襄却是哈哈大笑,转身便向外走了,边走边说:“于少保定会保佑我大明,将你们满洲鞑子赶出关去!哈哈哈……” “你住口!”多尔衮冲着姜襄渐渐模糊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紧接着便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左梦庚和几个侍从急忙迎上来给他捶背抚胸,一时手忙脚乱。“快叫大夫来!”不知谁这样喊了一声,一个侍从急忙快步奔了出去。 多尔衮重重地咳了几声,沉重地身子一翻,“嘭”地一声,躺倒在了柔软的榻上。 “王爷您感觉好些了吗?”左梦庚皱眉问道,言语之中透着关切。 多尔衮气喘吁吁地说:“去,帮本王传下令去,即刻班师回朝。” 左梦庚应了声“是”,便也快步出去了。多尔衮躺在榻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军帐的帐顶,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本王……只怕是命不久矣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2章 假公主 多尔衮此次领兵可谓是大获全胜,不仅攻克了坚城太原,还擒杀了叛贼姜襄、收服了左梦庚。京师上下自然是欢腾一片。当然了,欢腾的也只是旗人,寻常的汉人百姓都是哀声连连。 “原想着姜襄大军能打进北京来呢,没成想……唉……”茶馆的一个食客嚼着花生米,叹息摇头。 店伙计心头一紧,立即迎上来赔笑说道:“您老可别说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小店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这食客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汹汹地说:“胆小如鼠、畏敌如虎,若是天下人都与你一般想法,我大汉的江山早就沦于夷狄之手了!” 店伙计也颇不服气,边向门口走边嘟囔着:“反正早晚都得沦于什么狄之手。” 正在此时,几个赶大车的脚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茶馆来。店伙计眉头一皱,吆喝道:“嘿!几位爷行行好,咱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您老要是歇脚请移驾别处。” 不怪这店伙计出言怠慢,只是这年头能有闲钱来出来喝口茶的人着实不多,而插科打诨骗茶喝的无赖却是经常遇见。 可这几个脚夫却是一脸惊惶的神色,其中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汉子说着:“俺们不是来歇脚的,就是想避一下。” 店伙计也觉得蹊跷,快步走来一瞧,只见一队身披黄甲的兵卒在驱赶着行人和商铺。“快快快!滚蛋!”一个黄衣士卒抬腿就将面前的一筐鸡蛋踢翻了。卖鸡蛋的老大娘连疼惜都来不及,只得抱着头快步跑开。 店伙计瞧在眼里恨在心头,叫了声:“天杀的鞑子!” “哼!他们可不是鞑子。”其中一个脚夫冷笑说道:“你听他们说话,一水儿的汉人。” “汉人?”店伙计将这脚夫一望,奇怪地说:“汉人怎么穿着鞑子的衣裳?” 脚夫依靠在门边,皮笑肉不笑地说:“谁叫人家走了狗屎运,编入了汉八旗呗。哼!看他们这身扮相,想来是两黄旗的。” 店伙计忙道:“我可听说了,两黄旗和摄政王的正白旗是什么‘上三旗’,尊贵得很嘞!清道这样的杂事也归两黄旗管吗?” 那个脚夫也点了点头,说:“想来,他们所要迎接的人也是尊贵得很嘞。” 果然,大街刚一肃清,就有一列骑兵昂然而来。他们梳着发辫,但盔甲却是明军的鱼鳞甲。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瞪着一双虎目傲视远处。此人正是曾经高杰的部下、驻守徐州的李成栋。正是因为他忽然投降,才使得多铎弃守镇江而奔淮安。顺治皇帝和多尔衮也对多铎严厉申斥。 这其中的关节李成栋多少也知道一些,所以这次他护送长平公主回北京就格外地小心谨慎生怕出点乱子。索性一路无事,大军平安如期地抵达了北京城。只不过李成栋不知道的是,他护送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长平公主,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 本来护送公主回京的任务是交给博洛的。但多铎没想到徐枫真的会割弃汉中,所以博洛的大军就必得严阵以待,应付随时可能的出征。而李成栋刚刚归顺,派他护送公主便也是一件功勋。这样一来,朝廷对自己弃守镇江的责难或许也会轻一点。 李成栋在礼部尚书刚林的陪同下前往礼部衙门学习面君的礼仪。如何下跪、如何答话,该以何种语气、何种态度跟皇帝说话,都要一一交代。李成栋是一个统兵打仗的大将,对这些繁复的礼节十分不耐烦,但也不敢不从,只得耐心学着。直到夕阳西下,李成栋才带着这个假的长平公主进了北京紫禁城。 顺治皇帝依旧坐在中和殿的御座上。太后则在他的身后,垂帘而坐。“降将李成栋、大明长平公主带到!”太监尖声一呼,本已有些倦意的顺治神采一振又坐直了身子。 李成栋颔首低眉,趋步上殿来。跟在他身后的便是那个假扮公主的侍女。大殿中仍有几个伺候过崇祯皇帝的太监,他们见了此女都一脸地纳罕,但都不敢交谈,只得将疑虑按下。 “罪臣李成栋参见大清皇帝陛下,皇帝万岁万万岁!”李成栋身子向前一趋,全身都伏在了地上。 顺治问道:“李成栋何以称罪?” “臣抗拒王师,便是大罪。”李成栋趴在地上说着。 顺治满意地一笑,说:“李将军护送大明公主有功,快平身。” “谢皇上恩典!”李成栋这才站起身来。 顺治望着这假公主,颇为得意地说:“大明公主,这北京紫禁城你瞧着可还熟悉?” 这侍女微微一笑,昂首上前道:“回禀大清皇上,这紫禁城确是庄严,奴婢也是头一回见呢。” 听了此言,李成栋和顺治都是一惊。顺治扬声道:“难道你不是长平公主吗?” 这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跪倒在顺治身前说:“奴才冒死启奏,此女……此女绝非是长平公主!” “什么!”顺治嚯地站了起来,一脸地惊疑错愕。而李成栋更觉心惊胆战,身子一软,又跪倒在了顺治的面前。 “臣……臣……罪该万死!”李成栋心乱如麻,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到八岁的小皇帝大声咆哮着,那假扮公主的侍女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生出一种滑稽之感来。 “回禀陛下,这事可怪不得李成栋将军。”侍女含笑说着:“是奴婢心甘情愿换下长平公主来北京受死的。我大明公主乃天潢贵胄,岂能沦于胡虏阶下!” “你……”顺治将她一指,竟也词穷。 “照你这么说,真的长平公主已经安然到南京了?”帘幕后面的太后淡淡地问了一句。 侍女笑着点头:“正是。” “岂有此理!”顺治将两手一挥,来回地踱着步子,说:“多铎啊多铎,你败于扬州,弃守镇江,公主给人调了包都浑然不觉!朕必要将你拿回宗人府议罪!” 李成栋忙“咚咚”的磕头,说:“罪臣万死!罪臣愿领本部人马直捣南京,灭了朱明皇室!” 顺治将他一瞪,说:“你去打?哼!多铎都打不下来,你以为你能行吗?” “就算粉身碎骨,臣也愿意一试!”李成栋仓皇扬起头来说:“臣愿一死报答君恩!” “哼!说得好听!”顺治气呼呼地又坐回了御座上。 一时无人说话,朝堂上静的出奇。还是垂帘的太后出了声:“昨儿个多尔衮不是发了捷报来吗?说是贼枭姜襄已经授首。” 顺治忙起身应道:“是。皇父……他是这么说的。” “那就是了。”太后继续温言说着:“前些日子和南边议和,无非就是考虑内乱。如今内乱已平,该是用兵的时候了。” 顺治心头一喜,忙道:“皇额娘说的是!既然多尔衮如此能征善战,那就还是让他统兵去,换了那个窝囊的多铎!” “不成!”还不待顺治说完,太后就已反对。 顺治将面色一沉,觉得很没面子,颇为不悦地说:“儿臣听皇额娘的教诲。” “多尔衮要镇在京师,不可擅动。”太后说:“这次和南边和议,阿济格不是占了汉中吗?那他入川岂不容易?” 顺治点了点头,说:“不错,咱们可以让阿济格他们出兵四川,抄了明朝小朝廷的后路!” 主意打定,他便又对李成栋说:“李将军,朕准你戴罪立功。你今日就率本部人马南下,佯攻镇江、扬州,牵制明军兵力。然后阿济格便可趁虚而入,直捣四川。” 李成栋一个头磕下去,叫道:“罪臣领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3章 战端再起 接到圣旨的阿济格愁眉紧锁,与他坐在一起的平西王吴三桂、定南王孔有德和定西将军李国翰,三人也都各自皱眉,苦苦思索着什么。 阿济格作为全军统帅都已是忧愁甚巨,身为臣子的三人如果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孔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为了“配合”主帅,他们也同样一脸地烦忧之色。 然而在这三人之中,真正感到烦忧的唯孔有德一人。原因无他,只是自己根基浅薄,在朝中要想说上话只能凭军功。可现在他接到的任务偏偏是南下去攻扬州。想起之前多铎的惨痛失利,他不由得不忧心忡忡。 阿济格环顾三人,露出了一个苦苦的笑容,叹道:“多铎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是。”吴三桂也说道:“圣旨已下,是时候进兵巴蜀了。” 阿济格左侧眉毛一挑,说:“进兵巴蜀容易,但要想守得住就不大容易了。” “是啊!”李国翰也不无感叹地说:“孙可望、李定国他们忽然撤军,整个四川便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川北的夔东十三家、川南的杨展都是‘土皇帝’,只怕不好对付。” “可是……”吴三桂望了望阿济格,又将目光投向了李国翰,苦涩地笑着说:“总得先取了才可。朝廷封我为平西王,封李兄弟为定西将军,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孔有德也是摇头一笑,道:“老兄我原本是恭顺王,如今改封为定南王,这意思也够清楚的。” 阿济格目光微微一沉,听出了孔有德话里的抱怨,便温言安抚道:“定南王不必心忧,本王听闻那个徐枫功高震主,已被南朝皇帝罢免了官职,而且是永不叙用。呵呵,除此大敌,想来定南王平定江南是不难的。” 孔有德闻言也是一惊,忙问:“什么?徐枫被罢了官?” “不错。”阿济格点了点头,正色道:“南朝皇帝刻薄寡恩,对待有功之人竟如此凉薄,也难怪他要丢江山。” 孔有德却没有表现得很兴奋。他只是略感错愣,又忙说:“此人有大才,待臣平定江南之后定要招抚此人,为我大清所用。” 阿济格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举起面前的酒杯,说:“那本王就祝定南王马到成功,替我朝开疆拓土、招纳贤才。” “来来来,我们也一起祝定南王旗开得胜!”吴三桂和李国翰也一同举起酒杯来。 四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声笑了起来。刚才的阴郁气氛顷刻间被这笑声冲刷得干干净净。 阿济格笑道:“那咱们就依圣旨行事,本王和平西王吴三桂、定西将军李国翰进取四川;而定南王孔有德要配合靖南王耿仲明、李成栋下长江,直捣扬州和南京!只要南京一破,江左便可传檄而定!” “臣领命!”吴三桂、李国翰和孔有德躬身下拜,一同说着。 孔有德率领本部人马一路辗转南下,虽然道路曲折,但好歹在预定的时间和李成栋的部队汇合了。而本来还在北上的多铎大军也接到了朝廷的严厉申斥,并准他戴罪立功。因此,多铎也只好再度挥兵南来,与孔有德、李成栋大军汇合。 他们三路大军齐攻淮安。淮安小城抵抗首日即告城破。多铎怀着郁闷且愤怒地心情,进城之后自然是烧杀抢掠,整个淮安道路积尸、血流满谷,真如人间地狱一般。 “王爷,淮安城如何处置?”李成栋这样问多铎。 多铎将眼一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烧了。” 长江南岸的郑森身披甲胄,腰悬佩剑,鲜红的披风随着凌冽的风而上下浮动着。他站在主力旗舰的甲板上,眺望着淮安方向袅袅升起的烟雾,目光中满是悲色。 夜风阵阵、波光粼粼。在这寂静的深夜,郑森孤身一人矗立在这旗舰的甲板上,没有侍卫、没有士兵,甚至连一只海鸥也不曾看到。 “大木!”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了来。郑森为之一振,忙回身叫道:“父亲!” 郑森的父亲名叫郑芝龙,乃是郑家舰队实际上的掌舵人。他表情严肃地踱步而来,信手指着江北的冲天黑烟,说:“也许用不了一天,淮安的难民就会向咱们这边涌来了。到那时,你救是不救?” “当然救!”郑森重重地点了点头。 郑芝龙却是一脸不屑。他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你就不怕鞑子恼羞成怒,打过江来再杀我江南的百姓?” 郑森目光一亮,说:“只要我们勠力同心,定不会叫鞑子打过来!” 郑芝龙望着那黑色烟雾,眯眼说道:“我们是水师,最多可守住长江防线,不叫鞑子打过来。若要收复故土却是不能。” 郑森也是一脸颓然之色,说:“只要能保我半壁江山,日后便可徐图恢复。” “大木!”郑芝龙的语气忽然严厉了起来。 郑森吃了一惊,忙道:“难道父亲觉得孩儿所言不对?” “何止是不对,简直是天真、愚蠢、鼠目寸光!”郑芝龙说完便踱步向别处走去。郑森心下一片茫然,跟上步子去听着父亲的教诲。 郑芝龙见他跟来,便不急不缓地解释起来:“徐枫以命相搏,守住了扬州,办成了和议。可最终仍是落得个罢官去职的下场。大木,你以为咱们可以善终得了吗?” 郑森重重地点了点头,说:“父亲所言极是,皇上确实刻薄寡恩!” “既如此!”郑芝龙忽将步子一顿,转过身来说:“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你我父子何不另投明主呢?” 这句话可令郑森浑身汗毛倒竖。他瞳孔放大、嘴唇颤抖,犹豫了许久才幽幽问道:“难道父亲有降清之意?” “不是降清,是归顺大清!”郑芝龙上前一步,如鹰眼一般锐利地眸子死死地盯着郑森,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 “父亲!”郑成功悲恸地叫了一声,两行清泪缓缓淌下,厉声道:“父亲,我生是汉人,死是汉鬼,岂能做这卖主求荣之事?” “大木……”郑芝龙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仍想温言再劝,郑森却退了一步,喝道:“父亲不必多言,我郑森今生今世绝不降清!” “你为何如此地执迷不悟!”郑芝龙也起了怒意。他走了两步,手指南京的方向说:“明朝的皇帝对待有功之臣向来刻薄,先帝时有袁崇焕、孙传庭,目下也有徐枫的前车之鉴!你为何还要替他们朱姓子孙卖命!” 郑森目光一瞪,道:“儿子绝非是为朱姓子孙卖命,而是为我中华民族!” “中华民族?”郑芝龙露出茫然之色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郑森冷笑一声,踱步说道:“儿子要抗击清军、收复台湾,成为我整个中国的民族英雄!此乃徐公之言。承蒙徐公看得起,儿子定会为此目标而奋斗终身!” 郑芝龙惊得嘴巴微张,一脸地惊疑之色。他沉吟了半晌才说:“徐枫要你去打台湾?那是个不毛之地,何必如此?” 郑森昂然道:“徐公所言,台湾是我中国自古以来的合法领土,是我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呵!简直是一派胡言”郑芝龙冷笑了一声,上前质问道:“你是打定主意不归顺大清了?” “是!”郑森没有丝毫的犹豫。 “既如此……”郑芝龙猛吸了一口气,“苍啷”一声抽刀在手,说:“那你将为父斩杀于此。” 郑森面露惊惶之色,退了两步说:“父……父亲,您为何要执意逼我?” “我已决意归顺。就算你不杀我,日后战场相见也免不了一场厮杀!”郑芝龙将刀递了过去,说:“与其如此,你还不如现在就将为父斩杀,免得日后麻烦。” 郑森呼呼地喘了几口气,伸手夺过了郑芝龙的刀,将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颤抖地说:“父亲所言甚是……孩儿……孩儿只有遵从……” 就在他正要挥刀斩下的时候,忽听一个娇柔地声音传来:“不!”郑森和郑芝龙都是一惊,纷纷寻声望去。郑森的母亲田川氏脚踏木屐,仓皇跑来。她扑到郑芝龙的怀里,面庞上带着盈盈珠泪。郑芝龙眉头一皱,厉声道:“你来干什么?还不回去!” 田川氏含泪摇头,对郑森说:“福松丸,这个人无论如何是你的父亲,请你不要杀他。” “你住口!”郑芝龙暴喝一声,用力将田川氏推倒在了地上。 郑森大吃一惊,叫道:“母亲!”他将刀随手一抛,俯身将田川氏扶了起来。“福松丸,求你饶过你父亲。”她用双手紧紧攀住郑森那健壮的臂弯,悲戚戚地说着。 郑芝龙上前几步来,厉声道:“大木!你动手!将来你我在战场相见,同样是伦常惨变!捡起刀来,快将我杀了!” “父亲!”郑森扶着田川氏不断地后退,已是泪水滂沱。“父亲,你去。”郑森一抹脸上的泪水,说:“他日咱们战场相见,孩儿定当退避三舍,以报父恩!” 郑芝龙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咱们家的水师舰队自会有大部随我走。不愿走的就归你统帅。愿你能好好利用,早日成为徐枫所说的‘民族英雄’。” 郑芝龙说完便将身一转,颇为落寞地走开了。郑森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他忽然上前一步捡起了扔在地上的刀。 “福松丸!”田川氏又惊呼了一声。而郑芝龙也是心头一紧,停下了步子。 郑森握着佩刀不住地发抖。他忽然仰头向天“啊!”地大喊了一声,使尽全身力气将刀一抛,随着一刀刺目的光影划过,“噗通”一声响,钢刀已落入了清冷的河水中了。 郑芝龙那淤积在胸口的一口气才缓缓舒了出来,便又继续走了。郑森和田川氏紧紧拥抱在一起,哽咽地哭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4章 扬州破,阁部死 史德威跪伏在史可法的脚边,颤声奏道:“自从淮安失陷之后,郑森的长江水师也已陷入内乱。主帅郑芝龙率领郑氏大部水师投敌。郑森虽然忠心,但整个长江水师已分崩离析,只怕是难以抵御满清铁骑了。” 史可法二目圆睁,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史德威有些沉不住气了,又抬头补充道:“父帅!朝廷不会派援兵来了!” 史可法眼睑低垂,淡淡地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史德威膝行两步,道:“扬州是无论如何守不住的,儿子的意思,是暂弃扬州,待我大军集结,方可一举反攻!” 史可法冷笑一声,说:“北京陷落时,我们都无法集结大军去反攻,扬州若是失陷,我们又有何把握可以集结大军反攻呢?” 史德威愣了一愣,低头说:“父帅的意思我明白。咱们的朝廷昏聩无能,早已寒了天下人之心了!” “德威!”史可法满面怒容,嚯地站起了身来。“是。”史德威羞愧似的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瞧义父了。 史可法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你还记得徐暮帆和咱们讲的郭靖郭大侠的故事吗?” 史德威犹豫了半晌,才又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史可法说:“我史可法督师扬州以来,无兵可调、无饷可用,扬州孤城在我手上不过是苟延残喘。可自从徐暮帆讲了郭靖郭大侠的故事以后,为父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我们守城不只是为了大明的江山,更是为了要践行郭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八个字。徐暮帆的一片苦心,日月可昭,我史可法绝不能对不起他。” “父帅!”史德威泪满眼眶,正要说点什么,只见一个小卒快步奔来,跪地奏道:“禀告史阁部!清军已破镇江,李成栋三万兵锋已朝我扬州而来!” 闻听此噩耗,史可法不怒反笑。“哈哈哈!这等乱臣贼子,来得好!”史可法大笑过后便对这小卒吩咐道:“传下令去,扬州封城,三军戒备,以迎敌军!” “是!”小卒高声应了一声,转身拔足而奔,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德威!”史可法又叫了一声,说:“随我去城楼视察!” “是!”史德威也应了一声,随着史可法的脚步昂首而走。 仅半日的光景,李成栋的大军已兵临扬州城下。他举着单筒望远镜瞭望了一眼扬州高大巍峨的城墙和甲胄鲜明的明军将士,不觉嗤嗤笑了:“可怜了这座烟火之城。” “覆巢之下无完卵。”李成栋的弟弟李成林上前说道。 “哼!”李成栋将望远镜放了下来,说:“当日高大帅被许定国诱杀于睢州,原想着史阁部会来主持公道,没想到他竟对我等众人置之不理。今日我率义军来攻扬州,便是要为高大帅讨个说法!” 李成林倒有些踌躇了,幽幽地说:“此事或许也不能怨怪史阁部。” 李成栋犀利地目光将他一瞪,吓得他急忙低头,口称:“愚弟多嘴。” 李成栋嘴角一瞥,又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城墙,说:“扬州城坚,没有重炮难以攻破。” 李成林已是噤若寒蝉,忙冲身后一挥手,高声道:“推红衣大炮上来!” “是!”远处的士卒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只听“轰隆隆”地声响震耳欲聋。那是数百门红衣大炮向前推动所发出的巨大声响。 城上的史德威也拿望远镜一看,不禁是冷汗直冒。“又是红衣大炮!”史德威有些后怕似的说:“万炮齐轰,扬州城势必会被攻破。” 旁边的史可法将他一望,说:“你还记得徐暮帆的奇兵吗?” “奇兵?”史德威放下望远镜,用疑惑地眼神望着父亲。 史可法凑近他的耳畔说:“狙击手啊!” 史德威眼睛一亮,忙兴奋地说:“对!狙击手!咱们可以在城里埋伏好火铳手,只要他们一冲进城里,咱们就可以火铳扰敌!” 史可法含笑拍了拍史德威的肩膀,道:“你快去预备,这里就交给为父了。” 史德威犹豫了片刻,便领命去了。史可法见他快步而去,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阁部大人,您也是想保全公子的,对吗?”史可法身旁的一个贴身护卫如此问道。 “是呀。”史可法点了点头,又望向了这护卫,说:“你与德威一般的年纪。在这生死关头,你可害怕吗?” 护卫将身子站得笔直,大声喝道:“卑职能为阁部大人效死,便是三生有幸,不怕!” “好!”史可法赞赏一般的点了下头。他正要再出言勉励,就听“轰隆”一声巨响,远处发来的炮弹已击中城楼,震耳欲聋,乱石翻飞。 “阁部大人!”护卫猛地将身一扑,将史可法压在了身下。紧随而来的,便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和士卒的惨叫声。 “闪开!”史可法将这护卫一推,张目四望,见城墙上已是混沌一片,沙子、石块甚至是鲜血和残肢断臂都在漫天飞舞着,遮蔽了史可法的视线。 他觉得脑袋一阵发蒙,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倒地呻吟的士卒的脸,还有那遮天蔽日地飞来的炮弹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耳朵只能听到“嗡”的轰鸣声,却听不到爆炸声和喊杀声。 史可法挣扎着站起身来,喝道:“不要乱,还击!”话音还未落,又是“嘭”地一声巨响,炮弹已在他的身旁爆炸,史可法身子一震,跌倒在了碎石堆里,昏死了过去。 李成栋将数百门红衣大炮分成三列,做三段式射击。如此循环往复,炮弹源源不绝、遮天蔽日地轰击着扬州孤城。李成栋嘴角挂着冷笑,带着几分欣赏的目光望着这座在炮火捶打下的城池。 守城的士卒就像是下饺子一般从高高地城墙上跌落下来。他们有的是被炮火震落的,更有慌不择路主动跳城的。然而在城下,李成栋埋伏了一支火铳部队。城上的人无论死活,但凡是落下的,他们都会“砰”地补上一箭。所以,城上“隆隆”,城下“砰砰”,鲜血自城上淌下,染红了半边的城墙,也染红了城下的破败城门和弓弩手的箭矢。 这轮炮击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炮声停止时,李成栋似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掏了掏耳朵,说了句:“他妈的!老子差点都给震聋了。”然后又转身问:“怎么停了?” 副将催马前来,报告说:“将军,炮弹已经打完了。” “好!”李成栋说:“扬州城的防御已然瓦解,传我号令,全军出击!” 一声令下,三万劲卒扎着密集的阵型向扬州城猛冲而来。李成栋仍然举着望远镜望着扬州的城墙。他一眼望去,满眼皆是瓦砾和死于炮火下的明军士卒。 他冷冷一笑,说了句:“也不知道史可法死了没有。” 他话音未落,望远镜划过的一个地方忽然动了一动。他眉头一紧,又移转回来再望,果然见到一个身着甲胄的中年男子从那堆碎瓦砾中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李成栋将目光一瞪,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来:“好啊!原来史可法还没死!快传我号令,将此人捉了来见我!” “是!”李成栋身边的一个亲兵应了一声,带着一队人马飞奔而去。 扬州城门已破,李成栋大军犹如是奔腾的洪水一般涌进了城来。大街上一阵骚动,百姓们慌不择路,纷纷跑到就近地房屋里,紧紧将门闭着。领兵而来的是李成栋的副将。他放眼一瞧,不见一个明军,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明军定会殊死搏斗和自己打巷战。就算他们军心瓦解,也该出来投降才是。为什么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先占领衙门!”副将一声令下,带着人马便向扬州府衙的方向去了。 这时,李成栋也已催马来到了扬州城下。两个士卒将史可法五花大绑带到了李成栋的马前。史可法头发散乱,满面黢黑,但甲胄仍然鲜亮,双目如炬。 “呵呵,史阁部,咱们好久不见了。”李成栋带着几分得意,微微俯身笑着说。 史可法怒极气极,但却哈哈大笑起来,说:“李成栋!你甘做满清爪牙,日后史书留名,必是遗臭万年!哈哈哈……” 李成栋面目狰红,喝道:“史可法!你已做了我的阶下之囚,还敢口出狂言!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哼!”史可法将笑声一收,昂然道:“我史可法若是怕死,就不会守扬州了!” 李成栋却又是一脸狞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偏不让你死。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杀进南京去,捉了明朝皇帝、手刃黄得功,为我高大帅报仇的!” “呸!”史可法忽然一口吐沫就朝李成栋吐去,幸而他反应及时,避了开来。 “高杰乃是我四镇总兵之一,死也是死在了抗击清军的途中。”史可法厉声道:“他怎会需得你这叛贼来报仇!” 李成栋也是怒火中烧,正要说话时,却听城内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暴雨击瓦,错落有致。 李成栋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一名士卒狼狈地跑出城来,喘着粗气说:“禀报李将军,城里的民居里隐藏着明军的火铳兵。他们突施暗算,张副将已毙于马下。” “啊?”李成栋又怒又惊。史可法却放声大笑,叫道:“可惜你这贼厮不在城里,否则也难逃一死!” 李成栋再也难掩心头的盛怒,扯着嗓子大喊道:“来人!把这史可法拖下去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5章 扬州十日 “李贼!你数典忘祖,助纣为虐!必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地!”史可法被左右绑着向城外推走,一边走一边骂。 李成栋一口牙齿几乎就要咬碎了。他怒目横视,喝道:“斩!” 士卒将史可法按倒在地上,一名刀斧手快步而来,将薄刃短刀一举,阳光反映,刺人双目。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噗嗤”一声,鲜血溅得满地都是,史可法的咒骂声也戛然而止。 “驾!”李成栋马鞭一挥,胯下骏马人立长嘶,跃过了残破地扬州城门,冲进了城去。“保护将军!”身后的将士们喊了一嗓子,众骑兵奋勇追上,将李成栋护卫在其中。 “保护什么?”李成栋怒视左右,叫道:“你我从军打仗,为的便是建功立业,马革裹尸。” 一名士卒催马上前说道:“将军还是小心为上,城里的明军残余还未肃清。” “那就随我一起去肃清!”李成栋呼喝一声,带着众士卒向城里奔了去。 还未奔去多远,只听一阵“噼啪”的乱声。无数士卒“哎呦”一声,栽下马来。 一名骑兵眼疾手快,张弓搭箭,“嗖”地一声,如电而去的利箭穿过民屋的窗纸,“呃……”地一声嘶鸣,鲜血溅到了窗户上。 “孩儿爸!”屋中忽然传来一个凄惨的女子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啼哭。 李成栋吃了一惊,带着十多名亲兵破门而入。一个中年男子喉咙中箭,倒在了地上。一个女人还在尸体旁边嚎啕大哭。女人仰头瞧见了身披甲胄的李成栋,神情一呆,也不敢哭了。 “是你放的箭?”李成栋问身旁的那亲兵。这亲兵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见此情景也是一愣,匆匆地点了点头。 李成栋挥起手臂“啪”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他打得狠,亲兵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将军恕罪,刚才确有一支火铳是从这屋里射出来的。”他捂着脸说道。 李成栋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那你去看看,那火铳手躲在哪里?若找不出人来,我就剁了你!” 兵卒身子一颤,眼神慌张地四下瞭望。中年女人也低着头,只是大口喘气一句话也不说。 兵卒在这民屋的客厅观察了许久也未觉出什么异常,便向卧室走去了。他还没去多一会儿,就听见“叮当”一阵乱声,接着便是“啊”地一声惨呼。李成栋和这几个兵士俱是一惊,纷纷冲了进去。先前那个兵士胸口插了一把刀,倒在地上,张目而亡。 李成栋大吃一惊,四下再望。这间民屋的卧室陈设十分简单,一个土炕,一张桌子还有几个衣柜,再无他物,房中连个窗子都没有。 “岂有此理!”李成栋恼羞成怒,道:“难道贼人能飞天遁地不成!” 一个兵卒将那中年妇女拎了过来,厉声道:“快说!你把贼人藏哪里了!不说的话,就和你男人一般下场!” 这妇女早已胆战心惊,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那人就在……就在……”她举起颤抖的手来指向了土炕。 李成栋恍然大悟,叫道:“把这炕掀了!”兵卒们还没冲上去,那土炕下就窜出了一个火铳手来。原来这土炕下有夹层,正好可以藏一个人。 这士卒手握火铳,腰悬佩剑,手臂上还缠着一截燃着的火绳,冒出缕缕青烟来。“去死!”他大喊了一声,便将火铳指向了李成栋。 “保护将军!”李成栋手下一个兵卒将他一推,听得“嘭”一声,这个推他的士卒胸口中弹,倒在了地上。 “啊!杀人啦!”那中年妇女大叫一声,用双手捂住耳朵,瑟缩在了一旁。 李成栋被撞了一个趔趄,忙叫道:“还不把他拿了!” 众士卒回过神来便一拥而上。这火铳手目光一瞪,“嘭嘭”又是两枪,冲在最前的两个兵卒中弹而亡。火铳手再要装弹射击已来不及,索性换只手,握住枪杆,用那重似铁锤一般的枪屁股狠狠地向拥来的士卒敲去。 “当”的一声响,一名士卒的头盔被重重一敲。他脚下一阵踉跄,像是喝醉了一般向后倒去。而其余士卒已拔剑在手与这火铳兵搏斗起来。 纵使这火铳兵再神勇,面对这铺天盖地一般的乱刀阵,终于也是“啊!”地一声惨叫,肩头、胳膊、腹部都被砍中,浑身血流如注,身子一歪,从土炕上栽倒了下来。 这火铳手死了。但为了杀死他,李成栋已前后损失了三个士卒,还伤了一人。这个代价未免太过惨重。 “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那中年妇女瑟缩在墙角,失神似的念叨着这句话。 李成栋将她衣领揪住,厉声问道:“贼兵们是不是都躲在房里!” 中年妇女面现恓惶的神色,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李成栋愈加愤怒了。他将这妇女一丢,快步向屋外走去。士卒们跟上来问道:“这女人怎么办?” 李成栋步子一顿,侧目说道:“包庇贼人,论罪当死。” “啊!老爷饶命!”中年妇女惊呼了一声,一柄钢刀已刺入肚皮。她一口鲜血喷出,倒毙在了卧室门边。 “跟我走!”李成栋带着士卒们出了这户民屋。自己的数万人马已跑遍了扬州城。伴随着“噼啪”的火铳声响,已有不少兵卒坠马而亡。大军虽然进了扬州,但已是人心惶惶,军心浮动。 “将军!”一名游击将军下马而来,说道:“城里的明军隐蔽在暗处,时常偷袭我军,吃了不少暗亏啊!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军心不稳,会出乱子。” 李成栋将牙一咬,对这游击将军说:“传我的号令,全军破屋,搜查明军火铳手,若有隐蔽,满门皆杀!” “啊?”游击将军一愣,但立即恢复了镇定:“是!”他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兵士们见屋便入。无论是寻常民居还是酒肆茶馆,一律破门而入,搜查明军火铳手。而其结果,往往是屋中的所有人都会被兵士们杀死。渐渐地,鲜血自沿街的每一户屋中流出,汇成小溪流入沟渠。人们的尸体也被士卒们抛在了街上,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这是扬州城最大的青楼,名唤“寻香阁”。朱门高阁,门前的石狮子怒目咆哮。李成栋铁青着脸,喝了声:“入!”一队士卒便冲上去举起火铳一通“噼里啪啦”地攒射。这大门被打得千疮百孔,轻轻一推便轰然倒了下去。 李成栋带着兵卒们昂首而入,庭院中的家丁们也正要一拥而上与来人厮拼。只听一个老妈子叫道:“别呀军爷!”李成栋凝神一望,这老妈子已到了眼前。 “军爷您瞧,咱家可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老妈子陪着笑说:“您老一路辛劳了,叫几个姑娘来伺候伺候。” 楼上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喊声。李成栋双眉一挑,带着人便快步去了。老妈子急忙要拦,却哪里拦得住。 李成栋破门而入,只见是一个女子正在生孩子。这女子满脸是汗,身边有三四个中年女子在伺候着。她们见李成栋忽然闯了进来都是一惊,不知该怎么办了。 老妈子急忙追上来,陪笑说:“您瞧您瞧,咱家的姑娘不小心和客人有了,唉,谁叫咱命苦,总得养着不是。” “军爷来玩啊!”几个妓女妩媚妖娆地迎上来勾住兵卒们的脖子。这些兵卒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哪见过如此妖娆美丽的女子,一个个都安耐不住,想要去亲热。 “放肆!”李成栋一声暴喝,兵卒和妓女们都呆立在了一旁。他转身便走,急匆匆地出了寻香阁。“将军,这里似乎没查出火铳手。”一名兵卒迎上来说。 李成栋沉吟了半晌,说:“一个不留。” “啊?”兵卒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说:“这里似乎没有火铳手。” 李成栋盯着他说:“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于是,大兵冲入,挥刀杀人。寻伴随着惨叫声和兵器磕碰的声音,整个寻香阁血流满地、哀嚎不止。何止是寻香阁,自打这一天起,扬州城就笼罩在了腥风血雨之中。 百姓们不分老幼,一律被清军屠杀。兵士所过之处皆哀嚎遍野、堆尸如山。而百姓们竟无一人反抗,无一人逃走。大家无不是低着头,一边拥抱着痛哭一边等待着刽子手的屠刀。 清军杀人的手段也极其残忍,有用刀杀死的,有用火烧死的,也有溺死、撞死、摔死,种种死法,不忍卒视。 起初,他们只是为了惩罚包庇明军的百姓,而后来就演变成了取乐。杀人取乐、奸淫取乐,整个扬州城瞬间沦为地狱。人性那最阴暗、最龌龊、最血腥的一面被暴露无遗。 这场大屠杀持续了整整十天之久,遇难人数达八十万之众,是后来“南京大屠杀”的两倍有余。史称“扬州十日”。 据幸存者王楚秀的《扬州十日记》描述:“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者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这是中国漫长历史中微不足道的一页,却也是极其血腥,令人创痛甚深的一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6章 回心转意 仅半日之隔,扬州陷落的消息就传到了南京。一时间朝野震恐,人心惶惶。而坏消息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竟是纷至沓来。 先是扬州大屠杀的消息似利箭一般传来,接着,四川的保宁府也告失守。而更令南京群臣心忧的,是孙可望、李定国和二十多万大军打着共扶明室的旗号自四川入贵州,一路南下,连拔数城,如入无人之境。 朱慈炯捧着塘报的手瑟瑟发抖。“孙可望欲行左良玉之事,显然是奔京师来的!”他抬起头来望着阶下群臣,似乎是在寻求臣子们的否定。 果然,礼部尚书钱谦益上前一步,将笏板一振,说道:“陛下,孙可望诸部虽来势汹汹,像是借道奔广西而去,似乎不是冲南京来的。” “湖北可有清军?”朱慈炯怯生生地问,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兵部尚书张国维上前答道:“据塘报,清国王爷阿济格有一部是冲着湖北而来的。” “这就是了呀!”朱慈炯从御座中一跃而起,像是被热水烫了似的,不断地甩着手,满脸焦虑地说:“孙可望他们不敢去湖北,只是怕清军,他们……他们定是要兜一个大圈子,然后再杀向南京来!” 群臣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发言。他们没法发言,朱慈炯的这套说辞纯是臆测,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答。 朱慈炯将步子一停,猛地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啪”地一声响,震得整个奉天殿回响阵阵,群臣都是悚然一惊。 朱慈炯怒声说:“爱卿们,社稷在这倾覆之时,你们为何都惜字如金,不替朕分忧啊!”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殿上的臣子们跪伏一地,山呼:“臣等万死。” 朱慈炯更是愤怒,叫道:“你们都万死!那是要朕亲自提着枪上阵杀敌去吗?” 都御史刘宗周膝行两步,叩首道:“陛下,现下却是非常之时,依臣之见,可南迁。” “臣附议。”工科给事中李清第一个叩首赞同。有了第一个,御史黄道周、文华殿大学士姜曰广和侍郎申绍芳也都跟着叩首:“臣附议。” 朱慈炯瞧着,众臣们犹如多米诺牌似的一个个扣下头去,“臣附议”的声调随高随低,时而洪亮时而沙哑。只是眨眼间,群臣们伏倒一片,唯有钱谦益昂首跪着,目光呆呆地望着御阶,一言不发。 朱慈炯将他一瞧,问道:“钱爱卿,你不同意迁都吗?” “陛下,臣也有一言相问。”钱谦益顿了一下,继续说:“迁都,迁往何地?” “迁去杭州最是稳妥。”朱慈炯急急地回答,那神态就像是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显然,他早已有意南都了。 钱谦益将眼睛一抬,望着朱慈炯说:“倘若清兵攻至杭州,又该如何?” “这……”朱慈炯现出了窘态。他对江南的地形也不是很了解,心下一片茫然。他急忙将焦急地目光向叩首在地的大臣们望去,巴望着有人能站出来替自己回答。 “杭州若守不住,大可去肇庆或是福州,再不济还可去广州。”张慎言直起身子来说着。 钱谦益点头一笑,道:“可总有一天退无可退,又该当如何?” “好了,别卖关子了。”朱慈炯将烦躁地衣袖一挥,用不耐烦地语气问道:“依钱爱卿所见,现下的局势该当如何?” 钱谦益昂首奏道:“臣以为,我朝廷之中只有一人可挽狂澜于既倒。” 朱慈炯目光一亮,身子也向前凑了凑,问道:“谁?” 钱谦益与他对视良久,缓缓答道:“此人陛下也认识。” 朱慈炯目光一沉,颓然坐倒在了御座上。“徐枫。”他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阶下群臣无不愕然。 “徐枫不顾陛下的旨意擅自谋款,已犯了死罪!然皇恩浩荡,饶他不死,只是将他罢官去职。此等奸邪小人,如何能用!” 说话的人掷地有声,在场诸人无不侧目望去,只见是工部侍郎张捷。 张捷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皇帝。朱慈炯将他一瞧,心中豪气顿起,叫道:“张爱卿说得好!徐枫就是奸邪小人,与那袁崇焕无异!” 钱谦益瞧在眼中,却觉得一阵齿冷。半年前,徐枫刚刚当上户部左侍郎的时候,张捷曾去他的府上支一万两银子,可徐枫只给了一千两,断绝了张捷等人贪污的机会。这个梁子便在那时结下了,此刻张捷反对徐枫归朝,理由自然冠冕堂皇,但钱谦益心知肚明,他是公报私仇。 “陛下,此时南京已是危城,若徐枫是奸邪,他何不一走了之,另投他处?”钱谦益提高了声音,说道:“徐枫违抗圣旨,擅弃汉中,固然有错。但他一心为国,忠心可昭日月。陛下何不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钱谦益!”朱慈炯终于发怒了。他拍桌而起,厉声暴喝。钱谦益也只好一个头磕下去,说:“臣该死。” “该死该死,你早就该死了!”朱慈炯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朝堂之上谁人不知你钱谦益与那徐枫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是要结党!” 结党的帽子扣下来,钱谦益也是怒火上涌。他猛地扬起头来,含着眼泪说:“臣举荐徐枫乃一心为国,绝无半分私心。陛下既怀疑臣结党,臣为自证清白,只有辞官而去。但臣既去,还望陛下召徐枫回朝!” “不可呀!”李清望了垂头丧气地钱谦益一眼,忙对朱慈炯说:“陛下不可呀!钱大人乃东林领袖,是我江南士人的楷模。他若辞官而去,只怕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呀!” 朱慈炯强压怒火,指了指钱谦益又指了指李清,说:“你们这是威胁朕!简直不顾人臣之礼!” “此非常时刻,臣已顾不得人臣之礼!”还不待朱慈炯话音落下,钱谦益已扬声抗辩。 “退朝!”朱慈炯一声暴喝,声音都喊破了。他身旁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均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朱慈炯也不理他们,只是将袖子一甩,自顾自地走了。 朱慈炯走得很快,身后的韩赞周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万岁!万岁慢着点!”他边跑边叫着。 朱慈炯心中郁积难平,步子也是越走越疾。终于在一个转弯去,迎面撞在了一个宫女的身上。朱慈炯虽然年纪小,但终究是个男子,而那宫女也毫无防备地撞上来。朱慈炯固然被撞了个趔趄,而那宫女脚下一绊,也摔倒在了圣驾面前。 这宫女见所撞之人乃是朱慈炯,顿时是大汗淋漓。她急忙将身子跪好,一边磕头一边说:“陛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慈炯一张脸瞬间被气得通红,喝道:“臭丫头,你不长眼睛吗?”他说着就要抬脚去踹。韩赞周急忙上前拦道:“陛下息怒,这个婢女可万万踹不得。” 朱慈炯神色一诧,问:“为何?” 韩赞周瞧了这宫女一眼,才说:“她是伺候长平公主的。陛下若是折辱了她,公主那边就不大好交代了。” “陛下恕罪,奴婢确是来找陛下的。”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说:“公主请陛下去乾清宫一趟,有话要说。” 朱慈炯只得压住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才又一甩衣襟,带着韩赞周朝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姐姐,姐姐……”朱慈炯人未到声却先闻。只待他一跨进乾清宫的门,眼睛就因吃惊而瞪得大了。 摆在自己面前的赫然就是一个灵堂。长平穿着一身缟素,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 “慈炯,你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长平公主淡淡地说着。 “是……是父皇龙驭宾天的日子。”朱慈炯缓步走来,一腔的怒火竟是消散于无形了。 待他走到跟前,长平才转头望向了他。“同样也是北京城破的日子。”她说完便抬起手臂抹了抹眼泪,起身说道:“来,你也来给父皇上柱香。” 朱慈炯依言跪在了蒲团上,仰头望着长平公主。长平含笑将手里的香递给他。他点头接下了,抬眼一瞧,只见那牌位上赫然写着“大明思宗孝烈皇帝朱由检”。 看到这几个字,父亲的音容笑貌在朱慈炯的眼前浮现了出来。他嘴唇颤抖,泪湿眼眶。“父皇,儿臣为您上香来了。”朱慈炯声音哽咽,将燃着的香插上了香炉。 长平踱了两步,也是语带哽咽地说:“父皇蒙难已有一年多。我原想着,咱们可以南京为根本,恢复故都,将鞑子赶出关去。可没想到,故都不仅未复,南都又已不保。慈炯,你说我大明的江山难道真的要倾覆了吗?我汉人千千万万,为何就是不能挡住鞑子的铁骑呢?” “姐姐!你别说了,别说了……”朱慈炯忽然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长平回眸望着他,也是泪水长流。她踏着轻盈地步子而来,蹲下身子,轻抚朱慈炯的后背,哽咽道:“朝廷衰颓如此非你之过,可若是这半壁的山河因你而沦于夷狄之手。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面目去见我朱家的列祖列宗呢?” “姐姐!”朱慈炯抬起头来,已是涕泪横流,五官都快挤在了一起。他猛地扑到长平的怀里,不断地拍打着她的后背说:“姐姐我知错了,知错了。我下旨……下旨召徐枫回朝!” 长平闭起了眼睛,露出了一点微笑,但眼泪仍是涓涓而流,片刻都没有止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7章 复职 这日阳光和煦,惠风漫漫。宽敞而安静的徐宅庭院中袅袅飘来了乐声。屋中的温雨觉得诧异,推门出来一瞧,又皱起了眉。徐枫怀抱一个状若琵琶的乐器,坐在马扎上拨弄着琴弦,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单音来。 “终于大功告成了。”徐枫说话时带着几分欣慰,但却毫无兴奋之态。 温雨快步行到他的跟前,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吉他,是我们那个时代流行的乐器。”徐枫抬眼将温雨一瞧,介绍说:“它看上去和琵琶很像,但你仔细看,它是六根弦的。我特意找了木匠做了这个琴,要不要我演奏一曲给你听听?” “你知不知道扬州失守,鞑子的八旗军就要来攻南京了!”温雨加重了语气,继续责备道:“而你却玩物丧志,流连声色犬马,于国于家全然不顾。如今的你,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徐枫抬眼将她一瞧,嗤嗤笑了起来。“雨儿。”他伸手去拉温雨的手,但温雨却将他的手一甩,仍是怒目相视。 徐枫将吉他放在一边,站起身来说:“之前你不是也不想我当官的吗?如今遂了你的愿,为何又要这样责备我呢?” 温雨将他一瞧,扬声道:“我不愿你为官是怕官场险恶,你为人所妒。可我没叫你不抗清呀!你整日弹琴,弹琴可以退敌的吗?可以保我江南百姓平安的吗?” 徐枫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喜欢我,也是看中我有抗清之志的?” 温雨面颊一红。但她绝没有寻常女子的那般娇柔造作,虽然窘迫一时,但很快就点了下头,说:“是。” 徐枫拎着吉他踱起了步子,说道:“可惜我有抗清之志,却无抗清之才。在行政的划分上,汉中归陕西,可在自然地理上,它却是四川门户。我连这么点基本的地理常识都搞不懂,还谈何抗清。” 温雨心头焦急,立即反驳:“这有什么紧要的,你不懂可以学,但若没了抗清的锐气和胆识,纵使博览群书、学冠五车,那也只能成为一个阮圆海!” 徐枫忽然回过头来,瞧着那似怒非怒地温雨美丽的眼睛,叹息道:“我以为我穿越到明末乱世,可以帮朝廷中兴。可我现在终于明白,大明朝的腐朽败坏,已不是人力所能为的了。雨儿,咱们不如就去杭州生活,学西施和范蠡那样,泛舟西湖,快快乐乐地过下半辈子。” 听了徐枫的话,温雨只觉遍体生凉。她讷讷地走过来,牢牢地盯着徐枫的眼睛。忽然,她心中怒气陡生,“啪”地一巴掌打在徐枫的脸颊上。“咚”一声响,拎在徐枫手里的吉他也摔在了地上。 “雨儿你……”徐枫捂着半侧脸颊,抬眼一瞧,温雨已流下泪来。徐枫吃了一惊,深深地愣住了。他没想到温雨的反应竟是如此激烈。温雨瞧了他一眼,扭头便向屋里奔去。 “雨儿……”徐枫正要追上去劝,却又听见一阵“咚咚咚”地敲门声响起。他心头烦乱,叫了一声:“谁?” “是老奴,韩赞周。”门外的韩赞周用那阴阳怪气地尖细嗓子说着。徐枫一惊,正是左右为难,不知是该先去劝慰温雨还是先去开门。 徐昊正好一瘸一拐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了句:“你去开门,我替你劝温小姐。” 徐枫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的秉性,他肯定又是想趁机揩油,忙说:“还是你去开门。” 徐昊面色一变,连连后退说:“我可不敢,保不齐是皇帝来了。我去开门,那不是茅房里点灯,找死吗?” 徐枫急得一跺脚,说:“好,我去开门。不过你可别趁机动坏心思!” “得嘞得嘞!”徐昊应着,就朝温雨的房子去了。他推开门一瞧,正瞧见温雨在一边抽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嘿嘿,温小姐。”徐昊进来时也将门掩上了,笑着说:“你们女人就这样,一跟男人吵架了就要收拾东西走人。” 温雨只是略微一顿,没有答话,只是继续收拾着东西。 徐枫却是片刻也不敢怠慢,急忙去将门开了。一身素衣的朱慈炯和韩赞周缓步走了进来。徐枫正要下跪行礼,朱慈炯却将他一扶,笑道:“今日朕是微服出巡,俗礼就免了。” “是。”徐枫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 朱慈炯带着韩赞周大踏步进了徐宅,一边打量一边问:“家里怎么这么安静?下人们呢?” 跟在两人身后的徐枫答道:“当日陛下将草民罢官,下人们怕受牵连,都走了。” “啊?”朱慈炯回过头来将他一瞧,说:“这还了得?既有逃人,为何不报官?” “唉。”徐枫微微一叹,说:“他们也不易。陛下降罪于臣,是臣之过,与他人无关。他们既要走,便由他们去。” “呦呵!”韩赞周赞了一声,笑着对朱慈炯说:“万岁圣明,看来这个徐枫还是个仁厚的主子呢。” 朱慈炯也含笑点了点头,边走边说:“徐枫,这次朕来找你,是有要事商议。之前的事,你会忌恨于朕吗?” “臣不敢。”徐枫颔首答道。 “嗯,这便好。”朱慈炯已步入大堂,坐在了上首。韩赞周站在一旁,笑容也甚是温和。徐枫站在朱慈炯面前微微躬着身子,显得十分紧张。 “徐卿也坐。”朱慈炯望着徐枫,十分温和地说了一句。 这话让徐枫如沐春风,但心头的紧张却还没有缓解。“陛下,臣去给陛下沏茶。”他说着便要走。 朱慈炯目光一瞪,加重了语气:“朕要你坐你便坐,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徐枫打了个哆嗦,只好缓缓坐下了。 朱慈炯又是微微一笑,说:“眼下南京告急,满清的阿济格、多铎两路大军一南一北朝我南京攻来。徐卿可有退敌之策?” 徐枫踌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没有?”朱慈炯万没料到他有此一说,不禁是怒火涌起。韩赞周先厉声喝道:“大胆!” 徐枫起身跪奏道:“若要退敌,必得有兵。四镇总兵中,高杰已死,余部在李成栋的率领下降清。刘泽清也已降清,虽然臣将部分将领讨回,但于事无补。黄得功部驻扎在芜湖,刘良佐部离京尚远,鞭长莫及。” 徐枫越说,朱慈炯的眉头就皱得越紧。他也沉吟了半晌,才又问:“迁都,可行否?” 徐枫摇了摇头,说:“不可行。若是一味避让,只会增敌骄气,堕我士气。” “哼!”朱慈炯冷笑了一声,不无嘲讽地说道:“你这话与钱牧斋一般口吻。朕原以为你会有抗敌之策,没想到……也是徒有虚名。” 徐枫踌躇了半天,才说道:“此种情况,就算是诸葛孔明、岳武穆在世,也是难救危局。” “放肆!”朱慈炯怒喝了一声。徐枫急忙磕了一个头,急急地说:“臣所言皆是肺腑良言,望陛下恕罪。” 朱慈炯也觉得有些焦躁了,便问:“难道我大明的社稷注定要倾覆了吗?” “那倒也不尽然。”徐枫抬起头来说:“我大明之败,败在制度,败在传统的思想观念。只要我们能有壮士断腕之决心,一改旧习,中兴便有了指望。” 朱慈炯眼睛一亮,忙说:“快平身,细细道来。” “臣有一缓一急两策。”徐枫站起身来说:“所谓缓策,臣之前已实施了,便是数目字管理方案。这套方法本应在整个江南推广的,但因马阮掣肘才耽搁下来。陛下若要中兴,此法不可废。不过,要让此法发挥功效,需得有个三年五载的时间。所以这是缓策,不能解眼下之困。” “那急策呢?”朱慈炯迫不及待地问。 徐枫作了此深呼吸,从容答道:“所谓急策,便是要在军队上下功夫。我大明的军队降的降,散的散,已经无力抵御清军了。唯有一支力量还可利用,那便是孙可望他们的大西军。” “孙可望?”朱慈炯眼中的神采顿时萎靡了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们是流贼,如何能助我抗清?” 徐枫说:“抗清是出于民族大义。他们是流贼不假,但同样也是汉人。如今满人夺我江山、残杀我的百姓,他们若尚有热血,便该和朝廷一道,建立起抗清的共同阵线,共御外辱。” 朱慈炯仍是一脸地为难之色,说:“只怕这事不易办。” 韩赞周凑近朱慈炯的耳边说道:“陛下,既然徐枫说得言辞凿凿。陛下何不收回成命,让他去办这些?” 这本是韩赞周和朱慈炯商议好的。所以他一经出口,朱慈炯也只是稍作犹豫,便说:“徐枫,你先前抗旨议和,朕既往不咎,仍旧封你做‘江防总督’,总理江南之财、之兵、之人。另,许你入内阁,与黄道周他们一道辅政。” 徐枫心头一热,立即俯身下拜,道:“谢主隆恩,臣徐枫领命。” 他刚才还和温雨讲朝代更替的大道理,现在却又满心欢喜地接下了朱慈炯的新任命。人心,真的是难以度量。想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 “平身。”朱慈炯正要走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他眉头一皱,喝问道:“何人如此无礼!” “你别拉我,信不信我打你!”温雨正背着包袱走到了大厅门边。她瞧见朱慈炯也正如此瞧着自己,足足吓了一跳,急忙跪倒说:“陛……陛下万岁。” 徐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忙解释说:“陛下恕罪,温小姐是臣的……” “你不必说了。”朱慈炯站起身来,缓步向温雨走来。他俯下身去将温雨扶住。温雨“啊!”地一声轻呼,但见朱慈炯满面含笑,自己紧张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朱慈炯将温雨扶起,说:“咱们已是第二次见面了。上次是在钱牧斋的家里。” “是……是……”温雨低着头说。 朱慈炯没再说什么,只是含笑一点头,便扬长而走了。“万岁!”韩赞周也急忙跟了上去。 温雨轻轻咬着嘴唇,抬起头来望着徐枫,说:“皇上是来给你官做的吗?” 徐枫迎上来说:“是啊。刚才的话是我说错了。你不要走,咱们就在南京,一起抗清。” “真的?”温雨带着几分疑惑。 徐枫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哎呦!”徐昊捂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走了来,对徐枫抱怨道:“你这婆娘真下死手啊!你看!”他将手拿开,露出了自己被打肿了的眼睛。 徐枫和温雨都觉得滑稽,只是忍着没有笑出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8章 争吵 南京街头上挤满了男女妇孺排成的长龙。众人表情焦灼,目光却是呆滞。“爹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紧紧拉住父亲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咱们为什么要离开南京?我不想离开南京的啦!” 父亲轻声一叹,将女儿抱在了怀里说:“鞑子要来杀人了,咱们离开南京是为了保命呀!” 女孩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问:“那咱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父亲那带着胡渣的脸上洋溢起了笑容,说:“只要有徐阁部在,咱们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他说完还有意无意地望了眼紫禁城的方向。 此时的紫禁城也是一片混乱。慌不择路的太监和宫女彼此相撞,帽子、发钗散落的满地都是。随着落日残阳的西沉而去,那绝美地火烧云映在奉天殿的上空,颇有几分末日景象。 见到此番场景,穿着素衣的韩赞周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也将头深深地低着,快步向文华殿的方向而去。就在他低头快走的时候,忽觉左腿一沉,侧目瞧来,只见是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宫女紧紧攀住了自己的小腿。 “韩大官!”宫女哭得梨花带雨,还不惹人疼惜。“求韩大官发发慈悲,也带奴婢一同走了!奴婢……不想留下来呀!” “嘘!”韩赞周俯身说道:“你以为咱家想让你们留下来吗?带谁不带谁,那都是陛下的旨意。” “韩大官是陛下的近侍,定能说得上话儿的!”这宫女说道:“求您和陛下说说,奴婢不误事的,只跟着陛下的车驾走就是了。” 韩赞周轻蔑地眼神一瞥,说:“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那陛下得带多少人你可算过没有?撒手!”他说着便抬脚一踢,将这宫女踢了开去,继续朝文华殿的方向而去。 “韩大官!韩大官!”宫女爬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但韩赞周充耳不闻,更没回头瞧上一眼。 此时的文华殿更是一片喧嚷,内阁大臣、六部尚书还有都察院吵得是热火朝天,不可开交。朱慈炯高坐在御座之上,冷眼瞧着他们的争吵。 “不可不可!吕大人此法不可!”说话的是大理寺少卿姚思孝。他摇了几下头,高声叫道:“若是如吕大人所言,宫人一个不落地都带走,麻烦不说,更易走漏风声!” “百姓可以走,为何宫人们不可走!”内阁首辅黄道周上前瞪目质问。 姚思孝答道:“兵戮一来,百姓举家搬迁的大有人在,不足为奇。可宫人若是一哄而散,只怕陛下南巡之事就要泄露了!” “姚大人此言差矣……” 韩赞周绕过争执不下的大臣们,来到朱慈炯身旁说道:“都安排好了,带走宫女五十人,太监五十人。公主那边人少,尽可都带了走。” 朱慈炯点了点头,便将身子坐直,扬声道:“诸位爱卿,不要吵了!” 朱慈炯音量不大,但众人都听得清楚,喧嚷的文华殿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站起身来,环顾群臣,说:“宫人的事暂且不议了,咱们再议议谁人留下镇守,谁人随朕一同南巡。” 诸臣先是一呆,接着便又爆发出一阵喧嚣。“陛下!臣乃文职,留下也于守城无益呀!”、“陛下,老臣日夜思念陛下,若是有一日不见便食不甘味、睡不安寝……”、“臣定马首是瞻,保护陛下一路平安!” …… 臣子们互相推搡、彼此拉扯,都在七嘴八舌地叫喊着,诉说着自己必须离开的理由。朱慈炯瞧在眼里,心中却起了一阵深深地无力感。他摇了摇头,在几个小太监的护卫下起身走了。 众臣子见状更显焦躁,都一股脑地朝朱慈炯的方向扑去。“陛下!陛下……”工部侍郎张捷一把拽住了朱慈炯的衣袖,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臣……臣离不开陛下呀!” 朱慈炯眉头一皱,狠狠地将袖子一甩,推门出去了。十多名甲胄鲜亮、腰悬佩剑的侍卫一拥而上,将这些犹如猛兽一般的大臣们阻住了。 “诸位大人们!”韩赞周叫了一声,众人纷纷回头望向了他,叫喊声也止住了。 韩赞周双手扶着腰带,含笑向众人行来。“大人们的忠心陛下是知道的。”他慢声细气地说:“只不过国难当头,忠心又不能当饭吃。大人们若要随驾伺候,总得做个表示。” 臣子们互相瞅了瞅,一时还没能明白韩赞周话里的意思,均面面相觑地愣在了当场。 韩赞周“滋”了一声,说:“你看看你看看,都怪老奴话没说清楚。这次陛下南巡总得花银子,这银子嘛……” “我出!”韩赞周话还没说完,督饷侍郎申绍芳便举手叫道:“我出五百两白银,烦韩大官递呈给陛下。” “我出一千两!”、“我也出一千两!”……臣子们争先恐后地向韩赞周冲了过来。韩赞周这才绽放开了笑容,一边摆手一边点头:“好说好说……” 文华殿一片喧闹,而武英殿却冷清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朱慈炯推门而来,徐枫急忙跪倒参拜:“恭迎陛下。” “好了好了,起来。”朱慈炯烦躁地一摆手,快步向里走着:“我已按你的吩咐,让那十万的守城兵士都化装成了老百姓。你快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徐枫站起身来说:“臣虽无力守住南京,却有把握叫鞑子睡不安寝、食不甘味。” “扰敌?”朱慈炯问道。 “是。”徐枫说:“满清朝廷必会驻守大军在南京,以围剿我们游击队。如此一来,便可牵制他们南下的脚步。” “然后呢?”朱慈炯迫切地问道。 徐枫说:“臣发了两道手札,一封给孙可望他们,愿他们能与朝廷合作,共同抗敌;一封发给了郑森,要他以水师之利拦截南下清军的补给。” 朱慈炯有些忧心忡忡,问道:“他们会听你的吗?” “想来是会的。”徐枫很有信心地点了下头,分析说:“孙可望虽是流贼,但也算是热血男儿。臣发去的手札言辞恳切,对他晓以大义,必能成功;至于郑森,此人本就对臣信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慈炯点了点头,又说:“可朕此次南巡不能将所有人都带去,大臣们为此吵得不可开交,这可如何是好?” “想必他们都想随陛下走?”徐枫含笑问道。 朱慈炯觉得有些难为情,却也只得点头承认。“是。”他顿了一顿,说:“平日里能说会道,一旦遇着了麻烦就想先遛!哼!这就是朕的臣子们。” “总还有人忠于陛下。”徐枫说。 朱慈炯抬头将他一望,露出了笑意,说:“朕以前是误会你了。唉,果然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徐卿,只要你为朕分忧,朕就绝不负你。” “谢陛下隆恩。”他说着便跪了下来,冲朱慈炯磕了一个头,说:“臣斗胆请陛下带臣府上的温小姐一起走。” 朱慈炯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她不是你的……你的红颜知己吗?” “正因如此。”徐枫放低了声音说:“我才不忍见她受到伤害。” 朱慈炯“哦”了一声,说:“这个容易,她可化装成公主的侍女,随我们一起走,让你绝无后顾之忧。” 他说完又是轻轻一叹,补充道:“徐卿,朕可将南京托付给你了。” 徐枫又深深地伏下身去,说:“多谢陛下信任。温小姐,臣也托付陛下和公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9章 水太凉 一轮月华隐没在乌云中,只洒下了淡淡的愁光。这光确是愁的,因为地上的人是愁的。那些四处逃散的宫人和狼藉遍地的宫苑都令人心生惆怅。从文华殿退出来的钱谦益不忍多看只低头静静地走着。 一路上,他没有和同僚们说一句话,只是独自步行。他穿过纷乱地紫禁城和萧瑟的大街,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老爷。”管家怯怯地叫了一声。 钱谦益见他神色慌张,忙问:“出了什么事吗?” “夫人……夫人她……”管家的声音越发地颤抖了。钱谦益闻言便觉不好,连忙问道:“夫人在何处?” “房中。”管家伸手向钱谦益和柳如是的卧室一指。钱谦益一把将他推了开来,一路小跑向卧室奔去了。 “夫人!”他慌慌张张地推开房门一瞧,柳如是穿着一身彩衣,坐在梳妆台前用眉笔轻轻地描着眉毛。 她美睫一抬,瞧见了镜中的钱谦益,于是露出了一个妩媚地笑容,说:“牧斋,你可回来了,陛下召你们去都说了些什么?” 钱谦益满心都是惶惑。他轻轻将门关了,走过来以手抚着柳如是的香肩,问道:“夫人,天气尚凉,你为何穿这么单薄的衣裳?” 柳如是噗嗤一笑,站起身子原地转了一个圈,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这可是我最漂亮的衣裳,天气凉怕什么,自己美了才要紧。”柳如是含笑说着。 钱谦益坐了下来,痴痴地望着她。今天的柳如是化着精致地妆容、穿着五彩柔顺地衣裳。她美目流转、身姿婀娜,自是有万种风情,就像是仙女下凡一般。 “夫人今日真是千娇百媚。”钱谦益赞叹道。 柳如是掩口一笑,轻轻地坐在了钱谦益的腿上,如玉一般顺滑的手臂轻轻地勾着他的脖子。她小嘴一嘟,满含嗔怨地说:“牧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哦,朝廷上……”钱谦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暮帆官复原职,提出了一个让陛下南巡杭州的计划。南京的守军也要撤走,和他一起打什么‘游击战’。” “那官员呢?”柳如是问道。 钱谦益将眼一眯,说:“那个韩赞周,居然公然向臣工索贿。只有向他行贿了的官员才能随驾同行,没钱行贿或者不愿行贿的就留下来了。” 柳如是柳眉一皱,忙问:“那你呢?有没有行贿?” 钱谦益抬眼将柳如是一瞧,反问道:“夫人觉得我可是那样的人吗?” 柳如是露出了笑颜。“我就知道牧斋是有气节的。”她顿了一顿,又说:“牧斋许久都没看过我跳舞了?我跳一支舞给你看如何?” 钱谦益强颜一笑,说:“国破家亡,山河破碎,我哪还有闲情逸致看夫人的舞蹈?” 柳如是双眉一扬,嘟着小嘴说:“难道牧斋是腻了我不成?” “不不不!”钱谦益忙说:“夫人天资绝色,又有才情。这么好的夫人上哪去讨?我又怎么会腻呢?” “那你坐好了,我这就舞给你看。”柳如是从钱谦益怀中挣脱出来,迈着莲步稍稍走开。她将两条宽敞的衣袖一甩,一边唱着歌一边翩翩起舞。 柳如是婀娜多姿,顾盼之间惹人流连。她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如柳絮拂面似的,软绵绵、痒酥酥。 钱谦益静静地瞧着,不禁心神驰往,纵是有再多的忧烦,在此刻也随着柳如是那曼妙地身姿一并随风去了。 柳如是一曲舞罢,踱步到钱谦益面前,颔首笑道:“牧斋,你觉得我跳得好吗?” “好,真是天上人间,精彩绝伦。”钱谦益呆呆地说着。 柳如是含羞一笑,说:“我很久没跳舞给牧斋看了,心下愧疚得很。若是时光可倒转,我恨不得每天都给你跳。” 钱谦益心中微微一动,似乎嗅出了点异样的味道来。他正要相问,柳如是却伸手掩住了他的口,说:“你陪我去秦淮河走走,我胸口闷得慌。” 钱谦益点了点头,说:“可你得换件厚点的衣服,这样去怕是要着凉的。” 柳如是含着笑踮脚凑近钱谦益地耳畔,轻声说了句“我不换。”然后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 “夫人,你……”钱谦益话还没说完,柳如是已携过他的手一同走了。 “老爷、夫人……”管家急忙上前招呼,但柳如是却说:“你们谁都不许跟着,今晚我只要牧斋陪我。”丫鬟家丁们都愣在当场,目送他二人出门去了。 柳如是握着钱谦益的手向秦淮河的方向走去,往日这熙熙攘攘的大街此刻却形如鬼蜮,不见半个人影。瑟瑟风起,钱谦益感到了一丝寒意。 “夫人。”钱谦益步子一顿,柳如是被他一坠也停下了步子来。“嗯?怎么了牧斋?”柳如是回首笑问。 钱谦益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轻轻披在了柳如是的身上,说:“你容易着凉的。” 柳如是笑了笑,问道:“你给我了,自己着凉不怕吗?” “我是男子,不怕。”钱谦益也笑了起来。 他们携手来到了秦淮河边,放眼一望,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哪还有平日里莺歌燕舞、画舫雕梁的灯火通明,哪还有才子佳人、客来客往的热闹景象。 “唉。”钱谦益叹了一口气,说:“秦淮河已是一潭死水了。” 柳如是披着钱谦益的外衣向前踱了两步,敛容说着:“牧斋,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夫人的事何其多,却不知夫人所言的是哪一件?”钱谦益问道。 柳如是回头将他一望,说:“南京城破,你我一同殉国。” 钱谦益双眼一瞪,只觉一股冷气自头顶灌遍了全身。他打了个哆嗦,说:“夫人带我来秦淮河边,原来是为了此事?” 柳如是见他的眼神和语气中有几分慌张,不禁皱眉道:“你后悔了?” “不!”钱谦益手足无措,十分地窘迫。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说:“既是我答应夫人的就该做到。” 柳如是这才又展开了笑容。她抬起头望了眼被乌云遮蔽的月亮,笑着说:“牧斋,你看月亮多么朦胧。却不知从水底看月亮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说着便牵起钱谦益的手向河边走了去。钱谦益心中慌乱,忙叫道:“且慢!” 柳如是一呆,问道:“怎么了?” 钱谦益没有答她,只是瑟瑟缩缩地向河岸边走去。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探手入河。这冰凉彻骨的河水让他身子一颤,急忙将手收了回来。 “夫人。”他转过身来说:“咱们殉国可以,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柳如是疑惑地问道。 钱谦益羞愧似的低下了头,说:“水太凉,不宜跳。” 柳如是将眼一瞪,嘴唇也微微开启。她用惊疑地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忽然觉得直到此刻,自己才真正的认识了他、了解了他。 如果说在这之前,柳如是的心还有一丝生的喜悦,而现在她感受到的只是如枯槁一般的死寂。她望了钱谦益一会儿,便纵步上前,飞身向那冰凉的秦淮河中跳了去。 只听“噗通”一声,柳如是已落入水中。钱谦益猛吃一惊,忙叫道:“夫人!” 可那河水除了阵阵涟漪之外便再无动静。钱谦益心中焦急,正要下河去救人,却听不远处也是“噗通”一声,一阵水花翻涌而来。 钱谦益愣在当场,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忽听一声轻唤:“牧斋兄!” “暮帆!”钱谦益吃惊更甚,徐枫正快步向自己这边跑了来。 “牧斋兄,那落水之人莫不是钱夫人吗?”徐枫吃惊地说。 钱谦益有些难为情,但也只好点了点头。“啊?果然如此。”徐枫说:“不要紧,雨儿她已下水去救了。” “哦!原来第二个跳水的是温姑娘!”钱谦益也颇为吃惊。 徐枫正要说话,温雨的声音已传了来:“你们别聊了,快来帮忙!” 二人一望,只见温雨已拖着柳如是的身子向岸边而来。他们对望了一眼,急忙迎上去帮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0章 失陷 淅淅沥沥地小雨声十分舒缓,柳如是在这雨声的怀抱中悠悠醒转。她睁开仍旧模糊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穿着宫女服饰的温雨。柳如是的身子微微摇晃着,侧目一瞧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 温雨紧紧攥过她的手,笑着说:“钱夫人,你已昏睡了两天了,如今醒了就好。” “咱们……咱们这是去哪?”柳如是虚弱地问道。 “去杭州。”温雨笑着说:“咱们随皇上一起走,不会有危险的。” 柳如是心头一紧,忙问:“那牧斋呢?” 温雨笑容一敛,说:“钱大人是礼部尚书,又是东林领袖,走不了的。” “什么?”柳如是心情激动就要坐起身来。温雨急忙将她扶住,说:“夫人你身子还很虚弱,不可妄动。” “可是牧斋他……”她说到这儿,目光变得呆滞了,喃喃自语道:“他始终是个怕死的。” 温雨无奈地摇摇头,说:“世间谁不怕死。不仅钱大人怕,徐枫徐暮帆也怕得很。” “可牧斋不同!”柳如是用那虚弱的力气重重地说着:“他是东林领袖、复社翘楚,怎能如此惜身?”说完之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叫人看着疼惜。 “徐枫一定会帮咱们把南京夺回来的。”温雨轻轻拭去柳如是的泪水,转身撩起车帘向南京的方向望去,眼中亦是满满的愁丝。 南京飘着霏霏小雨,绿瓦青砖铺就的寻常巷陌,还有那泛着蒙蒙雾气的秦淮河。一眼望去,除了雨水的冲刷声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南京城十八个外城城门全部打开,城楼上也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在南京北面太平门下,蒙蒙烟雨之中,隐约可见几抹红色、紫色的官袍。原来那是以钱谦益为首的东林官员们。他们品级不同,穿的官袍服色也不同。但现在他们都低着头,跪在太平门下,以失败者的姿态迎接多铎的铁骑。 随着一阵“叭嗒叭嗒”的马蹄声,鲜红的甲胄自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跪迎的官员们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立即又低下了头。来的骑兵虽是正红旗的衣着,但却是汉八旗。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孔有德的部队。 为首的是一名梅勒章京。他紧张的双眼四下望着,寻找着可疑的线索。行至太平门下,他轻轻一抬手,止住了大部队前进的步伐。 “你们谁是管事的?”梅勒章京趾高气昂地问道。 钱谦益膝行几步,冲他叩首行礼,道:“下官礼部尚书钱谦益,参见上国将军。” “礼部尚书?我呸!”梅勒章京狠狠地一口唾沫吐到了钱谦益的乌纱帽上。 众大臣彼此看看,均觉得受辱,尤其是钱谦益。他面皮涨红,身子微微抖颤,却不敢发一言。 梅勒章京说:“你们这帮酒囊饭袋。若不是你们无能,我朝安能饮马长江,取尔等之都城。” “是。将军说得是。由此可见大明气数已尽,大清该取天下。”钱谦益如此说。 “哼!”梅勒章京不屑地将头一扬,道:“本将军奉命来探查,看你们是真心投降还是藏有埋伏。之前我大清的八旗军在扬州、太原、河间府都吃过你们汉人的暗亏。” 这梅勒章京是汉八旗的佐领将军,也是纯正的汉人血统。可他们归顺满清之后,便获得了类似“包衣奴才”般的特殊地位,与被统治阶级的汉人有着天壤之别。所以他口中所谓的“汉人”并非是指民族意义上的汉族,而是指地位低下的被统治阶层。 因此,钱谦益不免觉得齿冷,却也只能连忙说道:“将军放心,城里已无一兵一卒,只静等天朝大军的到来。” 梅勒章京将他一瞧,便对身边亲兵道:“去,把这帮老家伙带着。若是城里有埋伏,先把他们宰了!” “啊?”跪伏在地的大臣们一脸惊恐,连忙说道:“将军,我们是献城投降的,如何能如此相待?” “少废话!起来!”在卫兵们的威吓声中,众臣只好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卫兵们手握利刃,威逼着他们向城里走去。 钱谦益走在最前,身后分别是户部尚书张有誉、工科给事中李清、都御史刘宗周。这几人都是面容整肃,任凭雨水划过面颊,眼睛也不眨一下。而他们身后的一干文武却是低头躬身,颤颤巍巍地走着,有几个还哭了起来。 梅勒章京骑马前进,不断地向左右望着,问道:“南京百姓都去了哪里?” “听说贵军要来,逃得逃死的死,剩下的都紧闭房门,不敢出来了。”刘宗周如此说道。 梅勒章京眼睛一瞪,叫道:“为何?我天朝大军乃顺天应命,百姓为何不相迎,反而要逃遁?” 刘宗周冷哼一声,说:“贵军在扬州杀得血流成河、尸骸遍地,我南京百姓听说了,哪有不跑的道理。” 梅勒章京气得脸色通红,恨恨地说了句:“汉人都是废物!”他这话是骂李成栋的,但在场群臣都觉得是在骂自己。 这天晚上,孔有德的主力做了入城先导,接着是博洛和准塔,最后才是多铎的主力大军。而李成栋则驻扎在淮安、镇江和扬州一带,稳定后方。 多铎入城时已是子时。此时雨停云收,微风徐徐吹来。正白、襄白两列兵卒高举火把站在街道两侧,将这暗夜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多铎骑着白云驹似是一朵云,缓缓地向紫禁城洪武门的方向而来。他仰着头瞅了眼高大威严的洪武门,没有做片刻停留,便“驾”地吆喝了一声,纵马而入。 穿过长长的甬道,他来到了奉天殿面前。与他随行的还有贝勒博洛和贝勒准塔。兵卒们纷纷涌上,将宫城里没能逃走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围在了奉天殿之前。 “跪下!”率领这队兵卒的是一个牛录,他一声暴喝,宫人们纷纷跪了下来,哭哭啼啼、悲悲戚戚。 “王爷要如何处置这些宫人?”博洛这样问多铎。 多铎沉默了一会儿,“驾”地吆喝了一声,催马前进了几步。他指着一个宫女说:“你,过来。” “啊?”宫女吃了一惊,心惊胆战地站起身来,挪动着发抖的双腿向多铎走了过来。 “奴……奴婢参见……参见大清……大清……”她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 多铎将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行了。我只问你,你们的皇上去哪里了?” “皇上?”宫女心下一片慌乱。她想到皇室对自己的薄情,不禁生起一股恨意来。“皇上去杭州了。”她一抹眼泪,说:“带了许多人,唯独将我们抛下了。” “城里的百姓呢?”多铎又问。 宫女想了想,说:“有些百姓随皇上走了,不过也只走了一些人。” 多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侧目对迎上来的博洛说:“你去,带人把老百姓追回来。咱们平定江南,要平定的是人心,不能只夺空城。” “喳!”博洛应了一声,掉转马头便走了。 多铎下得马来,在亲兵们的护卫下踏上了奉天殿的石阶。他亲自推开了殿门,黑漆漆的大殿透着一股冷风。 亲兵们举着火把先进去点了灯,多铎才缓步而来。他望着那金光灿灿的御座,心中升起了无限感慨。他拾阶而上,轻轻地坐在了这御座上。亲兵们互相看看,都露出狐疑之色,但没有人敢说话。 多铎挪了挪身子,笑着说:“这椅子也咯屁股得很。”满洲人不像中原人那么讲礼仪,此话一出,亲兵们都发出了爽朗地笑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1章 速来松江 五月的江南渐显闷热,然而高挂“西”字大旗的营寨士卒均是顶盔掼甲,任凭汗水顺着脸颊流淌,眼睛也不眯一下。 但在中军大帐中,孙可望只穿了一件浅白色汗衫,一边扇着羽扇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平摊在桌上的军用地图。“咱们距离永宁府还有三百里路程,若是急行军的话,一天之内当可抵达。”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大哥!”一声呼喝自帐外传来,孙可望抬起头来一瞧,身穿戎装的李定国已迈步进来。李定国步子一顿,颇似埋怨地说:“大哥,军帐中不可懈怠呀。” 孙可望望了望自己的衣着也呵呵笑了起来,说:“天气炎热嘛……”他过来握过李定国的手向地图前去了,说:“二弟你来看,我打算率领二万人马佯攻永宁牵制明军兵力,三弟驻守贵阳,无瑕南顾,所以你就和四弟率主力绕过永宁,去攻鹤庆。鹤庆兵力薄弱,你两路夹击必克之,而永宁守军得知后方城破必也无心恋战。咱们连下两城,大理便触手可及了。” “大哥。”李定国像是怀着什么心事似的,皱眉说道:“兄弟我正有一事要与大哥商议。” 孙可望正说到兴头上,原以为自己的部署会得到李定国的赞赏,没想到他却顾左右而言他,让孙可望十分沮丧。 “什么事?”他侧目问道。 李定国顿了一顿,说:“朝廷来了信,是那个叫徐枫的写的。他邀咱们去松江府密议抗清大计。此事大哥觉得可行吗?” 孙可望森然一笑,反问道:“哪个朝廷?” “当然是大明朝廷。” “哪个大明朝廷?”孙可望目露凶光,语气冷峻。他瞧了李定国半晌,才又说道:“咱们是大西朝廷,他们是大明朝廷,本就是各为其主,还共商什么抗清大计。” 李定国眉头一皱,焦急地说:“咱们不是说好的吗?要归附大明,联手抗清的?” “是。”孙可望双手撑在桌上,点了几下头,又道:“但咱们不能没有自己的地盘。四川被鞑子夺了,贵州广西地贫人少,也不宜久驻,唯一可养活咱们数十万大军且又安全的地方只有这里。”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云南,又道:“若是拿不下云南,咱们在大明天子面前就说不上话。说不上话就免不了受人摆布。” 对孙可望的高瞻远瞩李定国是心悦诚服的,不然也不会认他做大哥。他有着灵敏地政治嗅觉和管理才能,所以李定国向来仰仗于他。可今天,李定国却下定决心要和他辩一辩。 “大哥所言俱是实情。”李定国沉吟道:“不过,既然徐阁部盛情邀请,我们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怕会寒了人心,日后再要北伐中原怕是不容易了。” 孙可望微微一笑,踱起步子说:“鸿门宴的故事你可听过?朝廷以商议抗清大计为名,要的是将你我一网打尽。亏你还是领兵打仗的人,这么点伎俩都瞧不透。” 李定国摇了摇头,说:“我想徐枫绝无此意。杀了你我,对他的抗清大业只是有损无益。”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孙可望转过头来望着满面犹豫的李定国,又嗤嗤笑了。他踱步而来,带着宽慰地语气说:“我也不是不想和大明联手抗清。只要咱们在云南站稳脚跟,我立即发兵北上抗清。嗯……我听说清军已分两路南下,扬州丢了,南京也保不住。只要他们不吝惜爵位,咱们也还可以将天子接到云南来嘛。二弟,此事急不得呀。呵呵呵……”孙可望说完便又向桌前踱步去了。 “大哥说得有理,只是兄弟我的抗清之心急切,真恨不得立即提兵北上,夺回南京来!”李定国说:“大不了,我一人去松江府见徐枫。大哥和四弟仍旧按原计划南下。” “啪”地一声响,孙可望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二弟!”他转过一双怒目,死死地盯着李定国。“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孙可望怒道:“此处距离松江府何止千里,你就算是风驰电掣,也得消耗一两个月。兵贵神速这句话你会不知?” 李定国羞惭似的低下了头,说:“大哥教训得是。是兄弟冲动了。” 见他服软,孙可望的怒火才稍稍熄了。他扽了扽褶皱的衣衫,吩咐道:“立即下去整军,今夜子时率军出征去攻鹤庆。” 李定国不情不愿地将手一拱,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帐而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孙可望将眼一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定国挑帘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时,艾能奇正盘腿坐在矮脚桌前,一边切那半生不熟的牛肉一边吃着。他抬眼将李定国一瞧,不禁笑了起来。 李定国面露惭色,带着愠怒地口气问道:“你笑什么?” “我就说嘛,大哥是绝不会放你走的。”艾能奇一边吃一边摇了摇头。“诸葛一生唯谨慎。”他又扬起头来说:“大哥也一样。你是他的左膀右臂,若是放你去松江府了,倘若你一去不回,他可如何是好?” 李定国细细品咂着艾能奇的话,缓缓地坐了下来,说:“大哥怕我受大明天子的招安?” 艾能奇点了点头,说:“一来是有此顾虑,二来嘛,也确是怕鸿门宴呀。” 李定国苦苦一笑,道:“我们四兄弟相识于乱世,结下了生死之谊,没想到竟也会生了怀疑?” “唉,怀疑也好,担忧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艾能奇也叹了口气,怅然道:“只是可惜了人家的一番苦心呀。” 李定国目光一闪,问道:“哪个人家?” “还能有谁?徐枫徐暮帆呗。”艾能奇说完便端起桌前的一只粗瓷大碗,将碗中的酒“咕咚咕咚”牛饮而尽。 “啊呀!真是痛快!”艾能奇将切肉地匕首一抛,站起身来一抹嘴,笑着说:“二哥,咱俩可是打了赌的,如今你输了,吃你点牛肉和桂花酒,你不心疼?” 李定国爽朗地一笑,说:“我只怕你还不够呢。吃饱了就快回去,大哥已下令,今晚子时,咱们各领一万人马夹攻鹤庆。” 艾能奇闻言面色就是一变,叫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我得赶紧回去了!”说罢快步便走了。 李定国呵呵笑着,但笑声渐渐止息,换成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他从怀里又摸出徐枫的信来,读道:“大西诸兄钧鉴,明室倾颓,满清乱华。我大汉子民无不受满洲压迫、欺凌。你我虽阶级对立,也同属炎黄后裔,岂能不携手奋进,共抗外虏?在下之意,便是联络诸兄共扶明室,建立起抗清统一阵线。若诸君有意,可速来松江府洽谈,以使满清不逞亡我中华之心。徐枫亲笔。” 李定国读完信后不觉露出了笑颜,说:“这个徐暮帆用词也还新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2章 小胜 “鞑子来啦,快跑啊!”百姓们拔足向前跑着。他们的正前方正好有一条并不宽阔的小河。这数千百姓“噗通噗通”下饺子一般跳进了河里,向对岸游去。 大地一阵震颤,百姓们回头一望,一支满清骑兵已纵马奔来。他们顶盔掼甲手握长刀,大声嘶吼着。众人见了更是大惊失色,犹如见到了地狱中的厉鬼一般,更加发疯似的渡河而去。 “哪里跑!”带兵前来的固山额真名叫巴山,是博洛的部下。他张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出,正中一个男子的小腿。“啊!”那男子撕心裂肺地一叫,跌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巴山狂笑不止,得意地张开手臂挥舞着。“小小水沟就想阻住我?”他猛地抽了马臀一鞭,这马嘶鸣一声,奋起前蹄向这不算湍急地河水中央跃去。 “噗通”一声,巴山已骑马跃入河中,激起巨大的水花来,而那河水也才没过战马的胸口。满人和满人的战马都有些恐水,众骑见额真大人一马当先跃入了河中,因此也不敢懈怠,纷纷纵马跃下,“噗通噗通”又是一浪接一浪的水花,整条河就像是沸腾了一样“哗啦啦”地响彻一片,水花也溅得四处都是。 可说来也怪,这些拼命奔逃的布衣百姓们上了岸之后似乎都没了力气,只能呼呼喘气。他们或蹲或爬地伏在地上,手里似乎还拽着什么,静静地瞧着河水中的巴山骑兵们。 巴山见他们忽然不跑了,不禁恼羞成怒,叫道:“该死的南蛮,当真以为我们不敢渡河去抓你们吗?” 他又是一抽马臀,数以千计地骑兵在河中缓缓前行,但战马响鼻连连,脖子上也都渗出了汗水,看来是极紧张的。 “拉吗?”伏在地上的一个百姓这样问同伴。 同伴扬头一看,说:“再等等,等他们的前锋上岸。” “可是我等不及了!”前一个人的手紧紧攥着,咬牙说道。 “别急!”同伴将他身子轻轻一按,道:“等他们前锋上岸,这是徐阁部的吩咐。” 不一会儿,巴山骑着马已跃上岸来,身后的骑兵也都陆陆续续上岸。 “哼!看你们还往哪跑!”巴山就要纵马冲来时,就听身后“嘭”地一声响,河水中忽然爆炸,一人一马被水柱裹着冲上了半空。 巴山还未来得及吃惊,那河水爆炸声接连响起。“嘭嘭嘭……”这条温和的小河忽然暴躁了起来,还未上岸的满清骑兵哀嚎四起,伴随而来的还有马匹地嘶吼与悲鸣。 巴山瞪大了眼睛,亲眼看着这清澈的河水和着血水直冲天际,又在重力的作用下“哗啦啦”散下来,就像下雨一样浇得众人透心凉。 即使已上岸的骑兵战马忽闻这震天巨响,也吓得扬起四蹄,四处乱跑。御马之术高超的骑兵还可勉强控制,但更多的骑兵就被发癔症似的马匹甩了下来,栽倒在了草地里。 “啊?”巴山猛一回头,这些布衣百姓纷纷拔出腰间佩刀来向巴山众人冲了上来。原来,他们只是化装成百姓的南京守军。他们虽穿着布衣,但内藏利刃,此时向这些摔下马来的骑兵冲来。兵卒们早已乱了方寸,还没能拔出兵器,喉咙就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 而那些还骑在马上的清兵虽然惊慌,却也不乱。他们纷纷亮出弓箭,“嗖嗖嗖”向明军们射来。伴随着几声“哎呦”声,十几名明军士卒中箭倒地。但他们人数众多而且行动迅捷,顷刻间就涌了上来。 “唰唰”几刀,巴山胯下战马的马腿已被割伤。这马一声惨呼,将巴山摔落马下。他“哎呦”一声,摔晕了过去。 清军残兵见主帅被擒,立即掉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没命的奔去。他们又一次“噗通噗通”地跃入河中,向北岸去了。 “哎呀!”明朝士卒们望着这些落荒而逃的清兵都感到愤愤不平。 “可惜咱们没有马,否则就他们几个也别想活着回去!”一个年轻的士卒咬牙说道。 “算了,穷寇莫追。”一个年纪大的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咱们这次收获也不算小了,还是先去料理受伤的弟兄们。” 松江府的上海县是南直隶的一座沿海小城,位于长江的出海口。其地北有苏州、南有杭州,可说是一座形胜之地。 徐枫将自己的前敌指挥部设在此处有三个原因。第一是看中上海的地理位置,距离南京、苏杭都比较近,易于统一指挥;二来也是因为上海在海边,若是满清大军压境,自己还可搭郑森的船队转移;第三,也是因为上海县是一座不怎么起眼的县城,并不属于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清廷不易察觉。 总之,上海就是一座进可攻退可守的县城。 说上海是一座县城总觉得怪怪的,但想到徐枫所处的十七世纪的历史背景就不足为奇了。 几名士卒架着胡乱吼叫的巴山进了上海县城,沿途的百姓纷纷驻足看着,有的好奇有的厌恶,还有一个小男孩指着巴山那秃了的前额笑道:“是个光腚!”此言一出,许多大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放了我!放了我!岂有此理!我满洲巴图鲁岂能受此大辱!”巴山大声呼叫着、挣扎着,不知不觉间就进了县城中的守备府来。这守备府是上海一县的最高军事机构。巴山被“噗通”一声扔在大堂的青砖地上,这两个士卒冲堂上的徐枫一拱手,道:“徐总督,这贼厮我们擒来了。” “好。”徐枫面色和缓,不冷不热地吩咐:“两位辛苦了,下去吃点东西。” “是!”二人应了一声,依次退了下去。 徐枫目光向下一扫,见这巴山手脚被缚,健壮的身子匍匐在地上左右翻滚着,不断地“哎呦哎呦”着。 徐枫身旁恭立着一个中年男子。此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嘴唇干瘪,双目深陷,作为一县的守备武官,样貌实在不算伟岸。此时,他也稍稍俯身,称赞道:“徐总督,您真是用兵如神,一战便俘获敌方大将。小的佩服。” 徐枫微微一笑,说:“虽是小胜,却也大大地激励了我军士气。本帅也算是借了守备大人的光了。” 他一愣,忙说:“此胜仰仗于徐总督的运筹帷幄,卑职哪有尺寸之功啊。” “不然不然。”徐枫摇了摇头,将他一瞧,说:“守备大人名曰吴胜兆,便是一个胜利的好预兆呀!” 吴胜兆尴尬的一笑,说:“只是卑职的姓不好,若是姓常那便更好了。” 徐枫呵呵笑了一阵,说:“守备大人还挺幽默嘛。” “幽默?”吴胜兆又是一愣,颇为尴尬地说:“徐总督的用词就像用兵一样,不同常人。这‘幽默’一词,卑职可不明白了。” “夸你呢。”徐枫冲他点头一笑,才又将目光转向了巴山。此时,巴山也正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徐枫。 “你懂汉语吗?”徐枫问道。 巴山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言不发。 吴胜兆上前将他狠狠一踹,喝道:“大胆!我们总督大人问话,你敢不答?” 巴山目露凶光,冲吴胜兆喝道:“该死的南蛮子,有种的杀了我!满洲巴图鲁誓死不降!” 他说的是满语,吴胜兆扬起茫然地脸来望着徐枫。徐枫冷哼一声,说:“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话都听不懂,留他何用!”吴胜兆问徐枫道:“徐总督,不如将这贼厮拖出去杀了,也好给咱们弟兄们出出气!” 徐枫摇了摇头,说:“不可。先关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3章 找个翻译 上海县古称华亭,本就是沿海的一个小渔村。元朝时被归入松江府,而到了明末,也仍是一县之地,并无太大的发展空间。因此,徐枫要在这里觅得一个懂满洲语的汉人殊为不易。 于是在徐枫的授意下,郑森亲率一支五十人的小分队,乔装成商人模样混进了南京城去。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抓一个懂满洲语的汉人回来,否则那个巴山便没有了价值。 “你们是商人?”守城的士兵满面怀疑地望着郑森一伙。 郑森躬身赔笑,道:“是。官爷行个方便,我们是做丝绸生意的。这不快入夏了吗?咱们想着赶到北京去把这些绸缎换了银子呢。” 士兵踱步而来,望着他们的十几辆骡车。这些骡车上都堆满了货物,上面还盖着厚厚的草席。这士兵忽然拿起长枪来就要刺下。护卫骡车的两个伴当慌忙迎上,说:“官爷,这可使不得!丝绸都是成捆卖的,您这一枪下去,可就全废了。” “去!”士兵将二人一推,不耐烦地说了句“哪那么多废话。”接着便是一枪刺下,清脆的裂帛之声传来。郑森和手下们都是眉头一皱,脸上现出紧张和怜惜之色来。 这士兵将枪尖挑起,那盖着货物的草席固然被撕裂,但那捆紫红色的绸缎也扬空飞了起来,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士兵一瞧果然是彩绸,便说:“行了,你们过去。” “是是是……”众人不敢多言语,又用草席将骡车盖好拉车向城里去了。 “这帮奴才……”一个伴当推着骡车说道:“给满洲鞑子效忠,真以为自己是主子呢。” “他们在鞑子面前是奴才,在你我面前便要做回主子。”郑森冷冷地说。 “郑将军要带我们将这帮卖国求荣的家伙杀得干净!”那个伴当咬着牙说道。 郑森心头一痛,步子忽然停了下来。他的手紧紧握着牵引骡子的缰绳却不住地发起抖来。 “阿琅!小心说话!”另一个伴当以训斥的口吻对先前那人说道。 “是,小的知错了。”他也自觉失言,连忙道歉。 但即使如此,郑森的眼中仍是溢满泪水。他想起了叛国投敌的父亲,那个让自己又敬又恨的父亲。郑森强颜一笑,说道:“都是自作孽。”便继续向前走了。 南京的街市恢复了些许的热闹。街上又有了摆摊的小贩,各大店铺也都开张营业,虽不似“沦陷”前那般的宾客盈门,却也不算冷清。他们沿街走来,喧嚣的吵嚷声灌入双耳,让他们渐感悲哀。 “没想到百姓们这么快就忘了故国。”郑森低声呢喃了一句,有些怅然若失。 “快来看,贴告示了!”不知谁吆喝了一声,许多百姓蜂拥而去。郑森和众手下们也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道:“阿琅、小刘,你们俩跟我去看看。其他人先去附近的客栈住下。” “是。”众人应了一声便分头行动了。那个叫阿琅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方脸浓眉,生就得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小刘与阿郎年纪相仿,却不似前者那般的英武,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庄稼汉。 围观告示的人虽然多,但却没一个认识字的。他们看了半晌也都是一脸茫然。“有哪位仁兄识字的,可以给咱们念念吗?”一个老者望着众人说道。 阿郎年轻气盛,叫道:“我来!”便挤进人堆里仰头一望,只见那布告上赫然写着“剃发”二字。阿郎的嘴巴张得老大,嘴唇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老者见他只是望着布告发愣,便轻轻将他一推,问道:“小子,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剃……剃发。”他怀着惊恐之色读道:“自今布告之后,江南各省自部文到日,尽令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 “啊?荒唐!荒唐!”那老者忽然大声叫了起来,说:“我华夏子民两千余年来也未有此令!” 一时间,人群喧闹了开来。看守布告的是两个汉八旗的士卒。二人剑眉一竖,将手中的软鞭“啪”地扬空一甩,叫道:“此乃圣旨,谁敢喧哗!”人们果然安静了下来。大家互相瞅瞅,都是一脸地愁云惨雾。 阿琅却是一笑,迎上去对那汉人士卒问:“军爷,您是汉人?” 这士卒以为他是要调侃自己,脸上勃然作色,怒道:“你小子找死!” 他正要挥鞭去抽阿琅,阿琅急忙矮下身子,用手护住头面说:“别别别,军爷勿怒,只是小的想剃发来着。只是我们汉人不会剃,倘若是剃得不好,违了皇命,那岂不是冤死小的了。” 远处的郑森见阿琅和那士卒说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忙对身侧的小刘说:“去,叫他别胡闹。” “是。”小刘应了一声便也向人群的方向挤了去。 那士卒将阿琅一瞧,说:“不用急,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给你们剃发的。” “嘿嘿,那敢情好。”阿琅搓着手靠近这士卒,低声问道:“却不知大哥您给满洲老爷当差,需得懂满洲话吗?” 这士卒一愣,警惕地问道:“你打听这些干嘛?” “实不相瞒,小的也是想来投军呢,只是不懂满洲话,因此不敢。”阿琅仍是一脸地嬉笑。 “投军啊?”这士卒说道:“你是汉人,就算投军也只能投汉八旗,周围上下都是汉人,用不着懂满洲话。” “那您懂吗?”阿琅笑问。 “我……”这士卒犹豫了一下,说:“我们是辽人,打盛京那边过来的。满洲话能听懂个七八成。” “哦。”阿琅点了点头,又说:“那就烦您举荐举荐,小的投了军也想跟着您老左右。”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子来。士卒见了银子眼睛不自觉地就瞪大了。“别!”他急忙将阿琅的手一按,低声说:“这儿不方便,你跟我来。”他说完就拉着阿琅向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走去。 恰在这时,小刘也赶了上来。他觉得蹊跷,便也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士兵拉着阿琅的胳膊到了一个堆满破旧竹筐的死胡同里才将紧张地左右望望,说:“外面人多眼杂,一不小心就是杀头的罪过。” 阿琅惦着手里这包碎银子,嬉笑道:“不就是一包银子吗?还不到五两呢。” “一个子儿都不行。”士兵叹了一口气,竟似将阿琅当做了知己一般,倒起了苦水来:“你是不知道,给满洲老爷当差也不容易。同样的官职,但咱们汉人始终低人一等。就说定南王,他老人家虽是王爵,但还不似一个满人的提督呢。” 阿琅依旧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懂满洲话便可。” 士卒一愣,道:“此话何意?” 他话音刚落,便觉脖颈一痛。“哎呦!”他叫了一声,接着眼前昏黑,身子便软了下去,幸而有阿琅将他搀着,否则准得啃一嘴泥巴。原来那小刘已从身后绕来,将他打晕了。 “刘兄弟,还是你机警。”阿琅扶着这晕厥的士卒满脸堆笑。 小刘呵呵一笑,道:“只是将他抬出去是个难题。” 只听一声骡子叫,两人都向外张目望去。郑森已牵着骡车到了巷子口。三人对视一眼,均露出了笑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4章 无间道 一盆清水泼在了这昏厥的兵卒脸上。他“哇”地叫了一声,抬起昏昏沉沉的头来眯眼一瞧,上坐之人渐渐清晰了起来。此人自己不认识,但他的明朝衣冠却是识得的。 这兵卒悚然一惊,宛似是从醉意中清醒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见四周皆是穿着明朝衣冠的文臣武将。他的一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徐总督,此人是懂满洲话的。”说话的正是那阿琅。 徐枫坐于正首,露出了一个满意地笑容。“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徐枫问阿琅和小刘。 小刘抱拳言道:“回禀徐总督,小的姓刘,贱名国轩。” “刘国轩?”徐枫吃了一惊。 他对刘国轩的理解全部来自金庸的小说《鹿鼎记》,知道他是一个守卫台湾的将军。徐枫呵呵一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有其人呀!” 刘国轩现出诧色来,忙道:“不知徐总督此言何意?” “哦,没什么。”徐枫一摆手又问阿琅:“你呢?” “小的施琅,见过徐总督。”他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徐枫闻言更加吃惊,嚯地站起身子叫道:“什么?你就是施琅大将军?” 相比于刘国轩,施琅的大名更加如雷贯耳。他本是“国姓爷”郑成功的部下,后来与郑成功闹出了嫌隙,怒而投清。最终是他率领大清水师击溃刘国轩,攻占台湾,将郑氏家族连根拔了起来。 即使徐枫再缺乏历史知识,施琅的大名也不会没听过。电视剧《康熙王朝》中、历史课本里、金庸的小说里都对他有过描述。 可此时的阿琅见徐枫如此激动也是一头雾水。他急忙跪倒在地,说道:“小的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自封一个‘大将军’的名号,徐总督明察啊!” 徐枫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便整了整衣衫重新坐好,说:“你起来,我没有要治你的罪。我只是勉励你,望你日后做一个真正的大将军。” 听了这话,阿琅的心才稍稍放下。他扣了一个首,缓缓起身说:“谢徐大人栽培,小的甘愿效死。” 徐枫点了点头,说:“望你们都誓死追随郑将军,日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两位自然名留青史。”接着,他又死死地盯着施琅,颇为严厉地说:“若是敢有二心,天诛地灭!” 施琅和刘国璋都打了个激灵,忙齐声说:“是。” 待他们退下后,这汉八旗的士卒抬眼一望,除自己以外,屋子里只剩下了徐枫、吴胜兆和一班衙役。他与徐枫那严厉地目光一触,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徐……徐枫徐大人吗?”他怯生生地偷眼将徐枫一瞧,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大胆!”吴胜兆一声暴喝,叫道:“徐总督的名讳岂是你这清狗能叫的!” 徐枫向吴胜兆一抬手,示意他不要鲁莽。“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字?”徐枫笑问道。 “是……是。”这士卒道:“摄政王、豫亲王还有洪承畴先生都常提起大人来。只是……只是……大人是心向明还是清,却无人能说得明白。” “那你觉得我心向明还是清呢?”徐枫依旧带着微笑问。 士卒的身子一颤,忙道:“大人必是心向大明的。” “呵呵呵……”徐枫爽朗地笑了起来,又问:“你懂满洲话?” “懂……懂一点。”他答道。 “那便好了。”徐枫站起身子说:“我们抓着了一个满洲将军,烦你去做个翻译。” 吴胜兆拎刀上前,恶狠狠地说:“若是敢有半字虚言,小心脑袋!” 士卒本能地将脖子一缩,连忙道:“不敢不敢……” 徐枫与吴胜兆一起带着他到了幽暗的大牢里。尽管外面阳光明媚,可牢房里却是一番冰冷潮湿的景象。三人进来,那寒气便扑面而来。 他们踱步到了一间牢房门口,牢头开门起锁,冲里边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喊道:“喂!我们徐总督来看你了!” 这大汉将健硕的身子一番,拖在脑后的鞭子也缠到了脖子上。此人高鼻深目、颧骨突出,一眼便可看出是个满洲人。他冲徐枫怒目而视叽里咕噜地吼了一段话。 吴胜兆将这汉八旗的士卒轻轻一捅,问道:“他说的什么鸟话?” “他说,他是满洲巴图鲁,宁可光荣地战死也绝不会屈膝投降。”士卒解释道。 徐枫点了点头,回身对吴胜兆说:“守备大人,既然有了翻译,就烦你带着弟兄们先出去。我要和他单独聊会。” 吴胜兆略吃一惊,忙道:“这可不成。这鞑子万一伤了总督大人,那卑职可吃罪不起。” “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徐枫胸有成竹地说着。 吴胜兆犹豫再三,也只好重重地一叹,带着一众衙役和狱卒离开了。 徐枫踱步进入了这铺满干草的牢房,笑着问:“还不知将军的大名?” 巴山哼了一声,报上了姓名,并且问道:“难道你不怕我掐死你吗?” 徐枫笑道:“掐死了我,你可就闯下泼天大祸了。” 巴山一愣,眯眼问道:“此话何意?” 徐枫望望左右,蹲下身子说:“巴山将军,实不相瞒,我正是洪承畴先生安插在明国的内应。只待时机一到,咱们便可里应外合,将大明的江山收了!” 这汉八旗的士卒闻言也是一脸惊愕,但仍是将这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了巴山。 巴山大吃一惊,但随即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南蛮多狡猾,你想哄我?哈哈哈……” 徐枫将脸一板,怒道:“若不是我在和谈中故意将汉中划给你们,吴三桂他们焉能从容入川?” 他将自己的无心之失居然说成了刻意为之,巴山自然不明就里,顿时呆住了。 徐枫接着说:“要想攻取江南不能只来硬的。你们强推剃发令,只能引起江南士绅的抵抗。” “这……”巴山一脸茫然,说:“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可有一件事豫亲王和洪先生能做主。”徐枫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已得到密报,那降将李成栋早有归附大明之心。此人手握大军,若不除掉,只怕会成肘腋大患。” “啊?”巴山吃了一惊,叫道:“不能!” “哼!你别忘了,他可是汉人。”徐枫说:“虽然归附大清的汉人不少,但李成栋实乃反复小人。对于满汉将领的差别对待,他早有怨言了。” 巴山将眼一眯,问道:“我凭何信你?” “就凭洪先生!”徐枫说完也是微微一笑,道:“治理江南,最好还得是汉臣。” “嗯?”巴山将头一扬,道:“难道我满人治理不了江南?” 徐枫笑着站起身来,说:“江南士绅文化浓厚,复社和东林党的势力又盘根错节。这些关系满人难以把握,而洪先生是降清汉人,可当此重任。” 巴山哈哈一笑,说:“真是荒谬!此时我已身陷囹圄,又如何去说?” “那还不简单,我放你回去就是。”徐枫含笑说道。 “放……放我?”巴山又吃一惊,眼中瞳孔也扩张了几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4章 无间道 一盆清水泼在了这昏厥的兵卒脸上。他“哇”地叫了一声,抬起昏昏沉沉的头来眯眼一瞧,上坐之人渐渐清晰了起来。此人自己不认识,但他的明朝衣冠却是识得的。 这兵卒悚然一惊,宛似是从醉意中清醒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见四周皆是穿着明朝衣冠的文臣武将。他的一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徐总督,此人是懂满洲话的。”说话的正是那阿琅。 徐枫坐于正首,露出了一个满意地笑容。“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徐枫问阿琅和小刘。 小刘抱拳言道:“回禀徐总督,小的姓刘,贱名国轩。” “刘国轩?”徐枫吃了一惊。 他对刘国轩的理解全部来自金庸的小说《鹿鼎记》,知道他是一个守卫台湾的将军。徐枫呵呵一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有其人呀!” 刘国轩现出诧色来,忙道:“不知徐总督此言何意?” “哦,没什么。”徐枫一摆手又问阿琅:“你呢?” “小的施琅,见过徐总督。”他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徐枫闻言更加吃惊,嚯地站起身子叫道:“什么?你就是施琅大将军?” 相比于刘国轩,施琅的大名更加如雷贯耳。他本是“国姓爷”郑成功的部下,后来与郑成功闹出了嫌隙,怒而投清。最终是他率领大清水师击溃刘国轩,攻占台湾,将郑氏家族连根拔了起来。 即使徐枫再缺乏历史知识,施琅的大名也不会没听过。电视剧《康熙王朝》中、历史课本里、金庸的小说里都对他有过描述。 可此时的阿琅见徐枫如此激动也是一头雾水。他急忙跪倒在地,说道:“小的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自封一个‘大将军’的名号,徐总督明察啊!” 徐枫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便整了整衣衫重新坐好,说:“你起来,我没有要治你的罪。我只是勉励你,望你日后做一个真正的大将军。” 听了这话,阿琅的心才稍稍放下。他扣了一个首,缓缓起身说:“谢徐大人栽培,小的甘愿效死。” 徐枫点了点头,说:“望你们都誓死追随郑将军,日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两位自然名留青史。”接着,他又死死地盯着施琅,颇为严厉地说:“若是敢有二心,天诛地灭!” 施琅和刘国璋都打了个激灵,忙齐声说:“是。” 待他们退下后,这汉八旗的士卒抬眼一望,除自己以外,屋子里只剩下了徐枫、吴胜兆和一班衙役。他与徐枫那严厉地目光一触,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徐……徐枫徐大人吗?”他怯生生地偷眼将徐枫一瞧,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大胆!”吴胜兆一声暴喝,叫道:“徐总督的名讳岂是你这清狗能叫的!” 徐枫向吴胜兆一抬手,示意他不要鲁莽。“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字?”徐枫笑问道。 “是……是。”这士卒道:“摄政王、豫亲王还有洪承畴先生都常提起大人来。只是……只是……大人是心向明还是清,却无人能说得明白。” “那你觉得我心向明还是清呢?”徐枫依旧带着微笑问。 士卒的身子一颤,忙道:“大人必是心向大明的。” “呵呵呵……”徐枫爽朗地笑了起来,又问:“你懂满洲话?” “懂……懂一点。”他答道。 “那便好了。”徐枫站起身子说:“我们抓着了一个满洲将军,烦你去做个翻译。” 吴胜兆拎刀上前,恶狠狠地说:“若是敢有半字虚言,小心脑袋!” 士卒本能地将脖子一缩,连忙道:“不敢不敢……” 徐枫与吴胜兆一起带着他到了幽暗的大牢里。尽管外面阳光明媚,可牢房里却是一番冰冷潮湿的景象。三人进来,那寒气便扑面而来。 他们踱步到了一间牢房门口,牢头开门起锁,冲里边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喊道:“喂!我们徐总督来看你了!” 这大汉将健硕的身子一番,拖在脑后的鞭子也缠到了脖子上。此人高鼻深目、颧骨突出,一眼便可看出是个满洲人。他冲徐枫怒目而视叽里咕噜地吼了一段话。 吴胜兆将这汉八旗的士卒轻轻一捅,问道:“他说的什么鸟话?” “他说,他是满洲巴图鲁,宁可光荣地战死也绝不会屈膝投降。”士卒解释道。 徐枫点了点头,回身对吴胜兆说:“守备大人,既然有了翻译,就烦你带着弟兄们先出去。我要和他单独聊会。” 吴胜兆略吃一惊,忙道:“这可不成。这鞑子万一伤了总督大人,那卑职可吃罪不起。” “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徐枫胸有成竹地说着。 吴胜兆犹豫再三,也只好重重地一叹,带着一众衙役和狱卒离开了。 徐枫踱步进入了这铺满干草的牢房,笑着问:“还不知将军的大名?” 巴山哼了一声,报上了姓名,并且问道:“难道你不怕我掐死你吗?” 徐枫笑道:“掐死了我,你可就闯下泼天大祸了。” 巴山一愣,眯眼问道:“此话何意?” 徐枫望望左右,蹲下身子说:“巴山将军,实不相瞒,我正是洪承畴先生安插在明国的内应。只待时机一到,咱们便可里应外合,将大明的江山收了!” 这汉八旗的士卒闻言也是一脸惊愕,但仍是将这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了巴山。 巴山大吃一惊,但随即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南蛮多狡猾,你想哄我?哈哈哈……” 徐枫将脸一板,怒道:“若不是我在和谈中故意将汉中划给你们,吴三桂他们焉能从容入川?” 他将自己的无心之失居然说成了刻意为之,巴山自然不明就里,顿时呆住了。 徐枫接着说:“要想攻取江南不能只来硬的。你们强推剃发令,只能引起江南士绅的抵抗。” “这……”巴山一脸茫然,说:“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可有一件事豫亲王和洪先生能做主。”徐枫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已得到密报,那降将李成栋早有归附大明之心。此人手握大军,若不除掉,只怕会成肘腋大患。” “啊?”巴山吃了一惊,叫道:“不能!” “哼!你别忘了,他可是汉人。”徐枫说:“虽然归附大清的汉人不少,但李成栋实乃反复小人。对于满汉将领的差别对待,他早有怨言了。” 巴山将眼一眯,问道:“我凭何信你?” “就凭洪先生!”徐枫说完也是微微一笑,道:“治理江南,最好还得是汉臣。” “嗯?”巴山将头一扬,道:“难道我满人治理不了江南?” 徐枫笑着站起身来,说:“江南士绅文化浓厚,复社和东林党的势力又盘根错节。这些关系满人难以把握,而洪先生是降清汉人,可当此重任。” 巴山哈哈一笑,说:“真是荒谬!此时我已身陷囹圄,又如何去说?” “那还不简单,我放你回去就是。”徐枫含笑说道。 “放……放我?”巴山又吃一惊,眼中瞳孔也扩张了几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5章 纸币 只一瞬间,多铎的脸色就已变得惨绿。他缓缓回头望着博洛,道:“你再说一次?” 博洛低下头去,既愧且怕,惴惴道:“奴才分三路追击逃出南京的流民,中途纷纷遇袭,固山额真巴山也下落不明。奴才正拟向王爷奏承,是不是给一个阵亡抚恤。” “抚恤?你还有脸要抚恤?”多铎厉声吼着,博洛又将头低下几分,道:“奴才该死。” 多铎焦躁地踱了几步,说:“明军设伏的手法倒与那叛贼姜襄有些相似。” 博洛急忙说:“对,奴才也正是这样想。或许这正是汉人的狡诈之处。” 多铎冷眼将他一瞥,说:“传下令去,所有追击的部队全部收回南京。前方敌情不明,不能贸然出击。” “喳。”博洛应了一声。 “下去,叫洪先生来一趟。”多铎望着窗外那巍峨的宫墙,淡淡地说了一句。 博洛唯唯诺诺地退出了多铎所在的柔仪殿,多铎仍旧眯眼望着窗外宫墙,目光深沉。他身前的案几上放着一盖碗的热茶,热气袅袅,茶香满屋。直到这热茶不再蒸腾热气时,他才长舒一口气,回眸望向了殿门。 “吱呀”一声,殿门被一个小太监推开。洪承畴低着头,迈着缓步而来。他行至多铎眼前,才屈膝一跪,道:“臣洪承畴参见豫亲王。” 多铎也快步走来,将他扶起说:“先生让本王好等啊,快来这边坐。” “谢王爷赐座。”洪承畴应了一声,坐在了多铎的对面。而伺候在一旁的宫女急忙去沏了热茶端来,轻声说了句“先生请用”,便走开了。 多铎笑着说:“洪先生,本王正拟奏疏向北京报捷,不料最近几日又是屡遭明军的伏击。不得已啊,我军只得收缩回南京,扬州、杭州只得缓图了。” 洪承畴点了下头,说:“此乃万民之幸。” 多铎两道剑眉一挑,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不瞒王爷,之前和明廷议和,徐枫的一席话确实令老臣茅塞顿开。”洪承畴轻呷了一口热茶,徐徐言道:“江南文风极盛,又繁荣富庶,明朝时天下赋税泰半出自江南。如今我大清挥师南下,要的自然是一个繁荣富庶的江南,而不是遍地瓦砾地江南。” 多铎点了点头,说:“不错。” “故,江南只可缓图而不可强取。”洪承畴说:“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发交。若我朝能怀柔治国,恢复汉人衣冠,吸引江南士人和商人归附,则可令江南免受兵戮之灾。” 多铎压低了声音说:“先生之意,是要废除剃发令?” 洪承畴低着头默不作声。此言他无法回答,剃发是摄政王多尔衮制定的国策,决不允许大臣非议。多铎是多尔衮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无所顾忌,可他洪承畴不能不有所顾忌。 多铎也深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宛似那凹凸不平的小山包。他缓缓起身在这面积不大的殿内踱起了步子。 “剃发令是国策,无论是暂缓还是废除都不可行。呵呵,即使是曲阜孔家也不能免俗。”多铎这样说着。 洪承畴背对着他,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他望了一眼茶碗中漂浮着的茶叶片,说:“臣知道,剃发令轻易废不得。” “除此之外,先生别的要求本王一定尽力去办。”多铎激切地踱步回到原位坐下,一双炽热地眼睛望着洪承畴。 洪承畴想了想,说:“要取江南,必先富百姓;要富百姓,必先变钱谷。” 多铎一脸茫然,追问:“如何变?” “国家初定,百废待兴,自然可以印制纸币来代替银钱。”洪承畴说:“如此,可有两个好处。其一,纸币较轻,携带方便。其二,若是朝廷库府窘迫,也可多印纸币缓解。” 洪承畴的答案似乎没有令多铎满意,他仍是愁眉深锁,不无顾虑地说:“天下财富是固定的,怎可以印制纸币来凭空制造呢?” 洪承畴说:“崇祯在位时国库吃紧。故而思宗向官员劝捐,望他们和衷共济。可谁知,大臣们只是自顾自,甚至将自己的住所标价出卖,以表现其两袖清风的虚名。可谁知,李闯破京之后对这帮人严刑拷打,竟搜刮出了上千万两的银子。王爷,若是这笔钱能交给思宗皇帝,大明焉能败亡?” “大明之亡,亡于银钱。”多铎也不无感慨地点了点头。可他心念一转,又立即反驳道:“可我大清非是那大明可比。我们满洲人自然是和衷共济。” 洪承畴笑着摇了摇头,说:“防备之心不可无啊。” 多铎愣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洪承畴接着说:“我大清入关之所以顺利,原因之一便是招降纳叛,不可计数的前明官员进入我大清的官场。这些人是何秉性,王爷和摄政王应该心里有数。” 听到这话,多铎不觉脊梁骨有些发凉。 洪承畴见多铎已经心动,便继续说:“倘若朝廷可以印纸币,那银钱之利就可掌握于自己手中。窘迫时多印些,宽松时少印些,推行此法,我大清的财政状况必然迅速改观。由此也可引得江南百姓归附。” 洪承畴虽然不懂现代的经济学,但他的这番话却也在客观上暗含了现代国家央行的财政政策。只是他不知,发行纸币是需要贵金属做储备金的。正是这一点的疏忽,便给新生的大清王朝埋下了隐患。当然,这是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多铎当然更加不懂经济学常识。他思索了半晌也才问道:“此法当真有奇效?” 洪承畴笑道:“不瞒王爷,此法并非是出自老臣之手,而是出自徐枫。此人名为明廷的‘江防总督’,实为我大清之内应。他的这个法子老臣前思后想,也觉得稳妥。更何况,两宋和前明都曾发行过纸币。他们的国祚虽不算极长,却也不短。只要我朝善加利用,必可再创盛世。” 多铎的眼睛里爆发出难掩的神采来。他“哦”了一声,又思索道:“这个徐枫……当真是我朝之内应?” 洪承畴呵呵一笑,道:“就算不是,这个新法也无不妥啊。” 这时,殿门外一阵骚动。一个声音咆哮而来:“我要见豫亲王!”这是一句满语,粗鄙豪横,远不似江南士人那吴侬软语听得舒服。多铎不觉眉头一皱,叹道:“不知是哪个家伙,如此不懂规矩。” 洪承畴只含笑饮茶,没有答话。他事清已久,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哗啦”一声,门被撞了开来。巴山大踏步闯进来。“王爷!”他焦急地叫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瞥见洪承畴也在这里,略吃一惊,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头。 他急忙跪下说:“奴才襄白旗固山额真巴山见过豫王爷。” 多铎“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可回来了,博洛正打算问我要你的阵亡抚恤呢。” “奴才轻敌冒进被明军所俘,真是该死。”巴山又扬起了头来:“不过奴才狂奔回南京来,是有两件重大的事要禀告王爷。” “何事?”多铎依旧没有什么好气。 “明廷那个徐枫是咱们自己人!”巴山粗着嗓门说着。 多铎和洪承畴对视了一眼,便说:“知道了,另一件呢。” “那个李成栋,是个奸细。”巴山道。 “什么?”多铎大吃一惊,忙上前来说:“此话是谁说的?” “就是那个徐枫。”巴山说。 多铎冷冷一笑,说:“此乃‘蒋干盗书’耳!哼!太宗皇帝曾下令所有满洲将官必读《三国演义》,如此拙劣地反间计你都看不出吗?” “啊?”巴山确实懈怠,没怎么读《三国演义》,此时心头一慌,只得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出去!”多铎语气严厉地训斥了一句。 “喳。”巴山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缓缓退出了柔仪殿。 多铎望着眼前的洪承畴,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洪承畴想了想,说:“此事不可急,臣可代王爷去探问个究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5章 纸币 只一瞬间,多铎的脸色就已变得惨绿。他缓缓回头望着博洛,道:“你再说一次?” 博洛低下头去,既愧且怕,惴惴道:“奴才分三路追击逃出南京的流民,中途纷纷遇袭,固山额真巴山也下落不明。奴才正拟向王爷奏承,是不是给一个阵亡抚恤。” “抚恤?你还有脸要抚恤?”多铎厉声吼着,博洛又将头低下几分,道:“奴才该死。” 多铎焦躁地踱了几步,说:“明军设伏的手法倒与那叛贼姜襄有些相似。” 博洛急忙说:“对,奴才也正是这样想。或许这正是汉人的狡诈之处。” 多铎冷眼将他一瞥,说:“传下令去,所有追击的部队全部收回南京。前方敌情不明,不能贸然出击。” “喳。”博洛应了一声。 “下去,叫洪先生来一趟。”多铎望着窗外那巍峨的宫墙,淡淡地说了一句。 博洛唯唯诺诺地退出了多铎所在的柔仪殿,多铎仍旧眯眼望着窗外宫墙,目光深沉。他身前的案几上放着一盖碗的热茶,热气袅袅,茶香满屋。直到这热茶不再蒸腾热气时,他才长舒一口气,回眸望向了殿门。 “吱呀”一声,殿门被一个小太监推开。洪承畴低着头,迈着缓步而来。他行至多铎眼前,才屈膝一跪,道:“臣洪承畴参见豫亲王。” 多铎也快步走来,将他扶起说:“先生让本王好等啊,快来这边坐。” “谢王爷赐座。”洪承畴应了一声,坐在了多铎的对面。而伺候在一旁的宫女急忙去沏了热茶端来,轻声说了句“先生请用”,便走开了。 多铎笑着说:“洪先生,本王正拟奏疏向北京报捷,不料最近几日又是屡遭明军的伏击。不得已啊,我军只得收缩回南京,扬州、杭州只得缓图了。” 洪承畴点了下头,说:“此乃万民之幸。” 多铎两道剑眉一挑,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不瞒王爷,之前和明廷议和,徐枫的一席话确实令老臣茅塞顿开。”洪承畴轻呷了一口热茶,徐徐言道:“江南文风极盛,又繁荣富庶,明朝时天下赋税泰半出自江南。如今我大清挥师南下,要的自然是一个繁荣富庶的江南,而不是遍地瓦砾地江南。” 多铎点了点头,说:“不错。” “故,江南只可缓图而不可强取。”洪承畴说:“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发交。若我朝能怀柔治国,恢复汉人衣冠,吸引江南士人和商人归附,则可令江南免受兵戮之灾。” 多铎压低了声音说:“先生之意,是要废除剃发令?” 洪承畴低着头默不作声。此言他无法回答,剃发是摄政王多尔衮制定的国策,决不允许大臣非议。多铎是多尔衮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无所顾忌,可他洪承畴不能不有所顾忌。 多铎也深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宛似那凹凸不平的小山包。他缓缓起身在这面积不大的殿内踱起了步子。 “剃发令是国策,无论是暂缓还是废除都不可行。呵呵,即使是曲阜孔家也不能免俗。”多铎这样说着。 洪承畴背对着他,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他望了一眼茶碗中漂浮着的茶叶片,说:“臣知道,剃发令轻易废不得。” “除此之外,先生别的要求本王一定尽力去办。”多铎激切地踱步回到原位坐下,一双炽热地眼睛望着洪承畴。 洪承畴想了想,说:“要取江南,必先富百姓;要富百姓,必先变钱谷。” 多铎一脸茫然,追问:“如何变?” “国家初定,百废待兴,自然可以印制纸币来代替银钱。”洪承畴说:“如此,可有两个好处。其一,纸币较轻,携带方便。其二,若是朝廷库府窘迫,也可多印纸币缓解。” 洪承畴的答案似乎没有令多铎满意,他仍是愁眉深锁,不无顾虑地说:“天下财富是固定的,怎可以印制纸币来凭空制造呢?” 洪承畴说:“崇祯在位时国库吃紧。故而思宗向官员劝捐,望他们和衷共济。可谁知,大臣们只是自顾自,甚至将自己的住所标价出卖,以表现其两袖清风的虚名。可谁知,李闯破京之后对这帮人严刑拷打,竟搜刮出了上千万两的银子。王爷,若是这笔钱能交给思宗皇帝,大明焉能败亡?” “大明之亡,亡于银钱。”多铎也不无感慨地点了点头。可他心念一转,又立即反驳道:“可我大清非是那大明可比。我们满洲人自然是和衷共济。” 洪承畴笑着摇了摇头,说:“防备之心不可无啊。” 多铎愣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洪承畴接着说:“我大清入关之所以顺利,原因之一便是招降纳叛,不可计数的前明官员进入我大清的官场。这些人是何秉性,王爷和摄政王应该心里有数。” 听到这话,多铎不觉脊梁骨有些发凉。 洪承畴见多铎已经心动,便继续说:“倘若朝廷可以印纸币,那银钱之利就可掌握于自己手中。窘迫时多印些,宽松时少印些,推行此法,我大清的财政状况必然迅速改观。由此也可引得江南百姓归附。” 洪承畴虽然不懂现代的经济学,但他的这番话却也在客观上暗含了现代国家央行的财政政策。只是他不知,发行纸币是需要贵金属做储备金的。正是这一点的疏忽,便给新生的大清王朝埋下了隐患。当然,这是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多铎当然更加不懂经济学常识。他思索了半晌也才问道:“此法当真有奇效?” 洪承畴笑道:“不瞒王爷,此法并非是出自老臣之手,而是出自徐枫。此人名为明廷的‘江防总督’,实为我大清之内应。他的这个法子老臣前思后想,也觉得稳妥。更何况,两宋和前明都曾发行过纸币。他们的国祚虽不算极长,却也不短。只要我朝善加利用,必可再创盛世。” 多铎的眼睛里爆发出难掩的神采来。他“哦”了一声,又思索道:“这个徐枫……当真是我朝之内应?” 洪承畴呵呵一笑,道:“就算不是,这个新法也无不妥啊。” 这时,殿门外一阵骚动。一个声音咆哮而来:“我要见豫亲王!”这是一句满语,粗鄙豪横,远不似江南士人那吴侬软语听得舒服。多铎不觉眉头一皱,叹道:“不知是哪个家伙,如此不懂规矩。” 洪承畴只含笑饮茶,没有答话。他事清已久,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哗啦”一声,门被撞了开来。巴山大踏步闯进来。“王爷!”他焦急地叫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瞥见洪承畴也在这里,略吃一惊,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头。 他急忙跪下说:“奴才襄白旗固山额真巴山见过豫王爷。” 多铎“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可回来了,博洛正打算问我要你的阵亡抚恤呢。” “奴才轻敌冒进被明军所俘,真是该死。”巴山又扬起了头来:“不过奴才狂奔回南京来,是有两件重大的事要禀告王爷。” “何事?”多铎依旧没有什么好气。 “明廷那个徐枫是咱们自己人!”巴山粗着嗓门说着。 多铎和洪承畴对视了一眼,便说:“知道了,另一件呢。” “那个李成栋,是个奸细。”巴山道。 “什么?”多铎大吃一惊,忙上前来说:“此话是谁说的?” “就是那个徐枫。”巴山说。 多铎冷冷一笑,说:“此乃‘蒋干盗书’耳!哼!太宗皇帝曾下令所有满洲将官必读《三国演义》,如此拙劣地反间计你都看不出吗?” “啊?”巴山确实懈怠,没怎么读《三国演义》,此时心头一慌,只得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出去!”多铎语气严厉地训斥了一句。 “喳。”巴山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缓缓退出了柔仪殿。 多铎望着眼前的洪承畴,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洪承畴想了想,说:“此事不可急,臣可代王爷去探问个究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6章 奸宦 自从皇帝移跸杭州以来,杭州城上下便乱作了一团。且不说皇帝带来的上千臣工、家眷的吃喝问题,就是皇帝本人的住所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杭州知府只好将自己的住所腾出来供皇帝及长平公主居住。而那随驾而来的大小臣工也只能在空旷的地方搭起帐篷,犹如难民一般。 这几日来,杭州岳王庙的香火却忽然鼎盛了起来。香客们络绎不绝。在这家国变乱的时代,岳王庙、关岳庙总是香火鼎盛。 上一次有此场景,还是在正统年间的“土木堡之变”的前后。那时蒙古铁骑进兵北京,兵部尚书于谦力排众议,坚守孤城,最终一挫蒙古军的锋锐,保住了大明江山。 而今,北京城已破,胡马渡江来。莫说是遥远的北京,就是近在眼前的南京都已失陷,苏州、杭州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赫然成了前线。这是杭州百姓们始料不及的。 “唉,听说了吗?”一个上完香的男子在回程的路上和同伴攀谈着:“鞑子兵在扬州屠城,杀了八十多万人呢。真是惨绝人寰。” “可不?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鞑子残杀我汉人百姓,绝讨不了好去。”同伴一脸不屑地说。 之前那人长叹一声,说:“只盼岳王爷显灵,能带咱们打回去,收复山河。” 同伴一脸不屑地说:“如今的朝廷软弱庸懦,就算岳王爷显灵了,这样的主子可也扶保不起。” “喂!”男子急忙伸手捂住了同伴的嘴,惊慌地四处看看,说:“天子幸杭,你这话要是给官家听了去,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同伴也有些后怕,紧张地点了点头。“得亏老兄提醒,要不然咱这脑袋为什么丢的只怕都不知道呢。” 这是一句抱怨,意思是说如今的朝廷抓人杀人都不需要理由。于是二人长长一叹径直走了。 在他们身后是两个化装成寻常百姓样子的锦衣卫。两人一眼对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杭州兵马司。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许世番便在此办公。而此时,与他在一起的还有那朱慈炯的贴身太监孙元德。 许世番笑着说:“还得感谢孙大官的提携栽培,不然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小弟可坐不到。” 孙元德哈哈一笑,道:“许指挥何出此言,您是先前北镇抚司的掌刑佥事,冯可宗一死,这个位子该归老弟。” 两人正说话间,那两个锦衣卫便已快步而来。“见过许指挥、孙大官。”两人抱拳行礼。 许世番问道:“民间可有对陛下移跸杭州的怨言?” “有。”其中一人答道。 许世番和孙元德目光一触,有些局促不安了。孙元德哈哈一笑,道:“锦衣卫是听许指挥的,看咱家干什么呀。” 许世番尴尬地一笑,便又板起脸来下令:“去做了。” “是。”二人应了一声,便转头离开了。 孙元德徐徐起身,说:“许指挥做得好,这种脏事不可惊动陛下。” “是是是。小弟铭记。”许世番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将孙元德送出了兵马司衙门。 孙元德穿过满城的百姓和热络的街市,来到了朱慈炯的临时居所。朱慈炯正在几个宫女的伺候下洗着头发。他那长长的头发已被洗好,此时正捧在两个宫女的手里,用干净的毛巾擦拭着。 “哎呦我的爷!”孙元德叫了一声,慌忙迎上去,替下了一个宫女说:“您早言语一声,老奴就来帮您洗了。” “你?”朱慈炯瞧了他一眼,笑道:“你的手太糙,洗不好。” 孙元德望了望这两个宫女,笑问道:“那她两个手可还算细吗?” 朱慈炯将头发一扬,腰也直了起来。那两个宫女在他身后细细地搓着长发。 “她们嘛……倒也不算细。”朱慈炯又望了孙元德一眼,问道:“你上哪去了?这半天才回来?” “老奴上街访民情去了。”孙元德笑说:“百姓们都说,圣天子驾幸杭州,是杭州百姓之福。” 朱慈炯呵呵一笑,踱步到床边坐下,道:“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老奴可不敢欺瞒。”孙元德也跟上步子去说:“只是百姓们对那徐枫颇有些非议。” “哦?”朱慈炯眉头一皱,问道:“都怎么说的?” “老奴不敢言。”孙元德故弄玄虚,似乎是有意将朱慈炯的怒气挑上来。 “朕乃天子,有何不敢言的,讲!”朱慈炯果然动了怒气。 “百姓们都说,徐总督弃南京,是要引狼入室,葬送我大明的江山。”孙元德说:“而今徐总督不知去了何处,投敌了也说不定。” 朱慈炯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他们懂什么,这次可多亏了徐枫呢。” “是,陛下洪福齐天,鞑子兵占了南京便止步不前了。”孙元德偷偷抬眼将朱慈炯一瞄,说:“想必徐总督也是有功劳的。” “这就是徐枫的功劳。”朱慈炯言辞凿凿地说:“以后不要再去访什么民情了。愚夫愚妇,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是。”孙元德皱了皱眉,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时,一个宫女自门外缓步而来,行礼说道:“陛下,杭州知府进献了些糯米汤圆给公主,公主特邀陛下去尝。” “汤圆?”朱慈炯呵呵一笑,说:“这兵荒马乱的,他倒费心思。”然后扬起头对孙元德说:“你先去公主那点个卯,就说我把头发弄干就来。” “是。”孙元德应了一声,转头走了。 朱慈炯的居所和公主的居所并不远,但孙元德的步子迈得缓。他边走边想:“当日徐枫被褫夺官职,我给过他一个大大的难堪。倘若徐枫日后得势,必没我的好果子吃。” 想到此处,他更加坚定了信念:“此人必得除掉。”可怎么除呢?皇帝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这可真是个难题。 想归想,脚下的路还得走。不知不觉间,他就到了长平公主的门前。 “原来你和徐枫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是长平公主的声音。孙元德心头一震,停下了步子,侧耳听着。 “是。”温雨说:“民女与他历经患难,更觉出他的有胆有识。再联想到以‘水太凉’为借口而不敢殉国的钱牧斋,徐枫的为人秉性更令人钦佩。” 长平微微一笑,说:“徐枫有大功于社稷。正巧,杭州知府献了汤圆,待会儿慈炯来了我与他说说,叫他给你个诰命。” 温雨受宠若惊,急忙跪倒说:“民女出身草莽,何德何能敢封诰命?” 长平含笑将她扶起,说:“不必推诿,这是你应得的尊荣。” 一墙之隔的孙元德听得清清楚楚。他眼珠子一转,一条毒计便浮上心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7章 毒计 “孙大官?”一个路过的宫女见孙元德在门前徘徊,疑惑地叫了一声。“我在!”孙元德慌乱地回头一望,正与这宫女四目相视。宫女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怀疑什么,只是说:“孙大官,您怎么不进去。” “哦,是,咱家这就去。”孙元德说着便迈步进了屋来。 长平和温雨对视了一眼,便双双站起你身来。长平柔声问道:“怎么不见陛下?” 孙元德跪下回禀:“公主千岁,陛下正在沐洗,稍后便来了。” “哦。”长平含笑点了下头,又转过头对温雨说:“那就等等,等他来了咱们一起吃汤圆。” 温雨虽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但长平公主待她犹如姐妹一般,这让她既感动又惶恐,连忙说道:“陛下天眷,民女如何能同坐而食。” 长平迈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怕什么,徐枫有大功于国家。此次他又坚守危城与进犯的鞑子周旋。让他知道了你受皇家厚待,也可安心办事呀。” 温雨眼含珠泪,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但跪在一旁的孙元德却连忙说道:“公主千岁万不可在陛下面前提徐枫的事。” 长平和温雨都是一呆。“为什么?”长平皱眉问道。 “外间有不少百姓传言,说徐总督弃守南京分明是要毁我大明的宗庙社稷。”孙元德说:“陛下虽不相信,但奈何众口铄金,陛下也正在气闷呢。公主千岁若是此时提起徐总督的事,只怕会更惹得陛下心烦。” 温雨有些气急败坏,忙上步说:“徐枫他一心为国,这份苦心陛下应该懂啊!” “放肆!”长平柳眉一竖,厉声训斥了一句。温雨也只好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长平舒了口气,对孙元德说:“有劳大官提醒,徐枫的事日后再说也不妨。你先退下去。” “是。”孙元德起身便走了。 温雨微微颔首,心觉委屈。长平向她走来,笑道:“刚才我训斥你,并非是气恼。而是要告诉你,不可当着慈炯近侍的面儿出言埋怨。这话三传两传的,传到了慈炯耳里又变成了是非。唉,看来今儿这汤圆咱三个是不能一起吃了。” “是,民女知道了。”温雨点了点头。 长平微微一笑,道:“徐枫领兵在外,朝廷有些闲言闲语的也属寻常,你不要担心。” 温雨点了点头,说:“是。” “听说随你一起来杭州的还有钱牧斋的夫人?”长平叹了一口气,说:“可怜钱夫人才貌双全,如今却……唉,不如这样。你带些汤圆回去与她共享。慈炯能够登基,钱牧斋也有定策之功。小小汤圆虽算不上体恤,但也是皇家的一番心意。” 温雨跪下说:“民女代钱夫人谢过了。” 不一会儿,朱慈炯便带着孙元德匆匆而来。他迈过门槛进屋来时,长平已坐在了桌前。朱慈炯迈步上前,说:“姐姐久等,慈炯来晚了。” “不久,来了便好了。”长平含笑说着:“快坐过来,奴婢们正煮汤圆呢。” “是。”朱慈炯应了一声,坐在了长平的身旁。他张目一望,身旁共站着三个宫女。这三人都是长平的贴身丫鬟,却不见温雨。于是他又问道:“那个叫温雨的不是也随姐姐一起来了杭州吗?怎么不见她来伺候?” 这时,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被宫女端了上来。长平用勺子轻轻搅拌着这青花小碗里的饱满地汤圆,笑道:“温小姐不是丫鬟,何谈什么伺候。” “哦。”慈炯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说:“那倒也是。” “慈炯怎么看徐枫的御敌之策?”长平忽然这样问了一句。 朱慈炯勺子一停,反问道:“姐姐怎么也关心起徐枫来了?” 长平腼腆地一笑,说:“天眷不干政乃是祖训。不过,姐姐说句多嘴的话,你可别怨我。那个徐枫若能善加利用,便是天下万民之幸。” 朱慈炯喃喃道:“他的御敌之策十分地新颖,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以时间换空间。” “这是什么意思?”长平疑惑地问。 “诱敌深入,各个击破。”朱慈炯说完吃起了汤圆来。 长平点了点头,笑道:“你知道便好了。徐枫弃守南京,并非是要置祖宗社稷于不顾。” “嗯,我当然明白。”朱慈炯也笑了。 朱慈炯和长平相谈甚欢,吃完汤圆之后心满意足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陛下。”跟着朱慈炯的孙元德忽然说道:“时辰尚早,陛下就这样回宫去不闷吗?” 朱慈炯笑着说:“前方战事吃紧,哪是为君者该享乐放纵之时。” “陛下仁德。”孙元德露出一副谄媚地奸相:“昔日太祖创业时,徐达、常遇春在前方死战,太祖督战之余也有稍缓心神的时候。” 朱慈炯步子忽然一顿,望着他说:“你此话何意?” 孙元德掩口笑着,说:“杭州有一绝艳女子倾慕陛下已久,渴求陛下的垂爱呢。” “哦?”朱慈炯目光中放出异彩来,问:“她是谁?” “陛下若有心相见,老奴这就去请。”孙元德笑着说。 朱慈炯犹豫了一番,说:“那好,只见见就好。” “是。”孙元德应了一声,掩口而笑。 柳如是虽然退了烧,但仍是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她轻轻地侧过身去,带着幽怨地语气说:“我吃不下。” 温雨耸了耸肩,道:“钱夫人,你也不必太过心焦。徐枫他们一定会光复南京的。” “以后不要叫我钱夫人了。”柳如是背对着她说:“我与那钱谦益恩断义绝。” 温雨也是一呆,忙道:“这样的话岂是乱讲的。” “我没有乱讲。”柳如是说:“钱谦益贪生怕死,不愿殉国。可惜他空有治国之才,却无爱国之心。” 温雨也忧烦了起来,正不知该如何劝她。这时,一阵敲门声响。温雨回眸一看,来人是一个宫女。 “温小姐,公主请您去宫里呢。”宫女这样说。 “哦?”温雨一呆,忙说:“我这就去。” 宫女笑道:“公主在陛下的寝殿,您随我来就好了。” “有劳了。”温雨应了一声,回眸对柳如是说:“钱……公主宣我,那你……” “你去。”柳如是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我可以照顾自己。” 温雨也点了下头,便随这宫女去了。她们穿过庭院和长廊,走到一间颇为狭小的房间里。 这房间空空荡荡的,不见长平也不见皇帝。温雨疑惑地问:“公主在哪里?” “温小姐稍待。”宫女说完之后匆匆离去了。她走得很急,而且也把门从外牢牢地关住了。 温雨一人独自徘徊,觉得有些不妙。一阵沁鼻的芳香忽然迎面而来。这香味让人忘乎所以,让人血脉喷张。渐渐地,她感到一阵燥热,面皮也泛起红来。 “糟糕!”她猛然惊觉,想到这是令人迷失神智的媚香。温雨在武行家里长大,江湖上的这些伎俩相当熟悉。 正在她无计可施时,一个声音幽幽飘来:“你一直都想见朕?” 温雨回头一瞧,朱慈炯正站在自己身后。她“啊!”地惊叫一声,连连向后退去。 显然,朱慈炯也被这媚香所迷,脸上泛起潮红来。但当他看到温雨正脸的一瞬间,也惊讶地叫了一声:“怎么是你?” 温雨惊慌失措,忙跪下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但这丝犹疑只是在朱慈炯的脸上一晃而过。他露出了笑容来,步步走来说:“原来是你,是你渴慕朕。是吗?” “啊?民女不敢仰视天颜。”温雨跌倒在了地上,像是一只惊慌的小鸟般在笼中挣扎。皇帝问话,她不敢答“不是”,便也更加显得慌乱。 见此情景,更引起了朱慈炯怜爱之心。他向温雨扑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说:“温姐姐你好美,朕纳你为妃好不好?” “陛下……陛下!”温雨奋力挣扎着,但又怕弄疼了朱慈炯,连忙说道:“陛下!民女出身寒微,不值得陛下垂爱。再说,民女年岁可也比陛下大许多。” 朱慈炯将她搂着,说:“年岁大又如何?当年宪宗皇帝不也娶了长自己十多岁的万贵妃吗?” 他说着就要来吻温雨的脖颈。温雨自然是又羞又怕,只能伸手将他的脸挡着,说:“陛下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孙元德在门外侧耳听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6章 奸宦 自从皇帝移跸杭州以来,杭州城上下便乱作了一团。且不说皇帝带来的上千臣工、家眷的吃喝问题,就是皇帝本人的住所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杭州知府只好将自己的住所腾出来供皇帝及长平公主居住。而那随驾而来的大小臣工也只能在空旷的地方搭起帐篷,犹如难民一般。 这几日来,杭州岳王庙的香火却忽然鼎盛了起来。香客们络绎不绝。在这家国变乱的时代,岳王庙、关岳庙总是香火鼎盛。 上一次有此场景,还是在正统年间的“土木堡之变”的前后。那时蒙古铁骑进兵北京,兵部尚书于谦力排众议,坚守孤城,最终一挫蒙古军的锋锐,保住了大明江山。 而今,北京城已破,胡马渡江来。莫说是遥远的北京,就是近在眼前的南京都已失陷,苏州、杭州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赫然成了前线。这是杭州百姓们始料不及的。 “唉,听说了吗?”一个上完香的男子在回程的路上和同伴攀谈着:“鞑子兵在扬州屠城,杀了八十多万人呢。真是惨绝人寰。” “可不?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鞑子残杀我汉人百姓,绝讨不了好去。”同伴一脸不屑地说。 之前那人长叹一声,说:“只盼岳王爷显灵,能带咱们打回去,收复山河。” 同伴一脸不屑地说:“如今的朝廷软弱庸懦,就算岳王爷显灵了,这样的主子可也扶保不起。” “喂!”男子急忙伸手捂住了同伴的嘴,惊慌地四处看看,说:“天子幸杭,你这话要是给官家听了去,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同伴也有些后怕,紧张地点了点头。“得亏老兄提醒,要不然咱这脑袋为什么丢的只怕都不知道呢。” 这是一句抱怨,意思是说如今的朝廷抓人杀人都不需要理由。于是二人长长一叹径直走了。 在他们身后是两个化装成寻常百姓样子的锦衣卫。两人一眼对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杭州兵马司。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许世番便在此办公。而此时,与他在一起的还有那朱慈炯的贴身太监孙元德。 许世番笑着说:“还得感谢孙大官的提携栽培,不然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小弟可坐不到。” 孙元德哈哈一笑,道:“许指挥何出此言,您是先前北镇抚司的掌刑佥事,冯可宗一死,这个位子该归老弟。” 两人正说话间,那两个锦衣卫便已快步而来。“见过许指挥、孙大官。”两人抱拳行礼。 许世番问道:“民间可有对陛下移跸杭州的怨言?” “有。”其中一人答道。 许世番和孙元德目光一触,有些局促不安了。孙元德哈哈一笑,道:“锦衣卫是听许指挥的,看咱家干什么呀。” 许世番尴尬地一笑,便又板起脸来下令:“去做了。” “是。”二人应了一声,便转头离开了。 孙元德徐徐起身,说:“许指挥做得好,这种脏事不可惊动陛下。” “是是是。小弟铭记。”许世番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将孙元德送出了兵马司衙门。 孙元德穿过满城的百姓和热络的街市,来到了朱慈炯的临时居所。朱慈炯正在几个宫女的伺候下洗着头发。他那长长的头发已被洗好,此时正捧在两个宫女的手里,用干净的毛巾擦拭着。 “哎呦我的爷!”孙元德叫了一声,慌忙迎上去,替下了一个宫女说:“您早言语一声,老奴就来帮您洗了。” “你?”朱慈炯瞧了他一眼,笑道:“你的手太糙,洗不好。” 孙元德望了望这两个宫女,笑问道:“那她两个手可还算细吗?” 朱慈炯将头发一扬,腰也直了起来。那两个宫女在他身后细细地搓着长发。 “她们嘛……倒也不算细。”朱慈炯又望了孙元德一眼,问道:“你上哪去了?这半天才回来?” “老奴上街访民情去了。”孙元德笑说:“百姓们都说,圣天子驾幸杭州,是杭州百姓之福。” 朱慈炯呵呵一笑,踱步到床边坐下,道:“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老奴可不敢欺瞒。”孙元德也跟上步子去说:“只是百姓们对那徐枫颇有些非议。” “哦?”朱慈炯眉头一皱,问道:“都怎么说的?” “老奴不敢言。”孙元德故弄玄虚,似乎是有意将朱慈炯的怒气挑上来。 “朕乃天子,有何不敢言的,讲!”朱慈炯果然动了怒气。 “百姓们都说,徐总督弃南京,是要引狼入室,葬送我大明的江山。”孙元德说:“而今徐总督不知去了何处,投敌了也说不定。” 朱慈炯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他们懂什么,这次可多亏了徐枫呢。” “是,陛下洪福齐天,鞑子兵占了南京便止步不前了。”孙元德偷偷抬眼将朱慈炯一瞄,说:“想必徐总督也是有功劳的。” “这就是徐枫的功劳。”朱慈炯言辞凿凿地说:“以后不要再去访什么民情了。愚夫愚妇,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是。”孙元德皱了皱眉,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时,一个宫女自门外缓步而来,行礼说道:“陛下,杭州知府进献了些糯米汤圆给公主,公主特邀陛下去尝。” “汤圆?”朱慈炯呵呵一笑,说:“这兵荒马乱的,他倒费心思。”然后扬起头对孙元德说:“你先去公主那点个卯,就说我把头发弄干就来。” “是。”孙元德应了一声,转头走了。 朱慈炯的居所和公主的居所并不远,但孙元德的步子迈得缓。他边走边想:“当日徐枫被褫夺官职,我给过他一个大大的难堪。倘若徐枫日后得势,必没我的好果子吃。” 想到此处,他更加坚定了信念:“此人必得除掉。”可怎么除呢?皇帝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这可真是个难题。 想归想,脚下的路还得走。不知不觉间,他就到了长平公主的门前。 “原来你和徐枫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是长平公主的声音。孙元德心头一震,停下了步子,侧耳听着。 “是。”温雨说:“民女与他历经患难,更觉出他的有胆有识。再联想到以‘水太凉’为借口而不敢殉国的钱牧斋,徐枫的为人秉性更令人钦佩。” 长平微微一笑,说:“徐枫有大功于社稷。正巧,杭州知府献了汤圆,待会儿慈炯来了我与他说说,叫他给你个诰命。” 温雨受宠若惊,急忙跪倒说:“民女出身草莽,何德何能敢封诰命?” 长平含笑将她扶起,说:“不必推诿,这是你应得的尊荣。” 一墙之隔的孙元德听得清清楚楚。他眼珠子一转,一条毒计便浮上心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7章 毒计 “孙大官?”一个路过的宫女见孙元德在门前徘徊,疑惑地叫了一声。“我在!”孙元德慌乱地回头一望,正与这宫女四目相视。宫女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怀疑什么,只是说:“孙大官,您怎么不进去。” “哦,是,咱家这就去。”孙元德说着便迈步进了屋来。 长平和温雨对视了一眼,便双双站起你身来。长平柔声问道:“怎么不见陛下?” 孙元德跪下回禀:“公主千岁,陛下正在沐洗,稍后便来了。” “哦。”长平含笑点了下头,又转过头对温雨说:“那就等等,等他来了咱们一起吃汤圆。” 温雨虽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但长平公主待她犹如姐妹一般,这让她既感动又惶恐,连忙说道:“陛下天眷,民女如何能同坐而食。” 长平迈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怕什么,徐枫有大功于国家。此次他又坚守危城与进犯的鞑子周旋。让他知道了你受皇家厚待,也可安心办事呀。” 温雨眼含珠泪,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但跪在一旁的孙元德却连忙说道:“公主千岁万不可在陛下面前提徐枫的事。” 长平和温雨都是一呆。“为什么?”长平皱眉问道。 “外间有不少百姓传言,说徐总督弃守南京分明是要毁我大明的宗庙社稷。”孙元德说:“陛下虽不相信,但奈何众口铄金,陛下也正在气闷呢。公主千岁若是此时提起徐总督的事,只怕会更惹得陛下心烦。” 温雨有些气急败坏,忙上步说:“徐枫他一心为国,这份苦心陛下应该懂啊!” “放肆!”长平柳眉一竖,厉声训斥了一句。温雨也只好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长平舒了口气,对孙元德说:“有劳大官提醒,徐枫的事日后再说也不妨。你先退下去。” “是。”孙元德起身便走了。 温雨微微颔首,心觉委屈。长平向她走来,笑道:“刚才我训斥你,并非是气恼。而是要告诉你,不可当着慈炯近侍的面儿出言埋怨。这话三传两传的,传到了慈炯耳里又变成了是非。唉,看来今儿这汤圆咱三个是不能一起吃了。” “是,民女知道了。”温雨点了点头。 长平微微一笑,道:“徐枫领兵在外,朝廷有些闲言闲语的也属寻常,你不要担心。” 温雨点了点头,说:“是。” “听说随你一起来杭州的还有钱牧斋的夫人?”长平叹了一口气,说:“可怜钱夫人才貌双全,如今却……唉,不如这样。你带些汤圆回去与她共享。慈炯能够登基,钱牧斋也有定策之功。小小汤圆虽算不上体恤,但也是皇家的一番心意。” 温雨跪下说:“民女代钱夫人谢过了。” 不一会儿,朱慈炯便带着孙元德匆匆而来。他迈过门槛进屋来时,长平已坐在了桌前。朱慈炯迈步上前,说:“姐姐久等,慈炯来晚了。” “不久,来了便好了。”长平含笑说着:“快坐过来,奴婢们正煮汤圆呢。” “是。”朱慈炯应了一声,坐在了长平的身旁。他张目一望,身旁共站着三个宫女。这三人都是长平的贴身丫鬟,却不见温雨。于是他又问道:“那个叫温雨的不是也随姐姐一起来了杭州吗?怎么不见她来伺候?” 这时,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被宫女端了上来。长平用勺子轻轻搅拌着这青花小碗里的饱满地汤圆,笑道:“温小姐不是丫鬟,何谈什么伺候。” “哦。”慈炯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说:“那倒也是。” “慈炯怎么看徐枫的御敌之策?”长平忽然这样问了一句。 朱慈炯勺子一停,反问道:“姐姐怎么也关心起徐枫来了?” 长平腼腆地一笑,说:“天眷不干政乃是祖训。不过,姐姐说句多嘴的话,你可别怨我。那个徐枫若能善加利用,便是天下万民之幸。” 朱慈炯喃喃道:“他的御敌之策十分地新颖,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以时间换空间。” “这是什么意思?”长平疑惑地问。 “诱敌深入,各个击破。”朱慈炯说完吃起了汤圆来。 长平点了点头,笑道:“你知道便好了。徐枫弃守南京,并非是要置祖宗社稷于不顾。” “嗯,我当然明白。”朱慈炯也笑了。 朱慈炯和长平相谈甚欢,吃完汤圆之后心满意足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陛下。”跟着朱慈炯的孙元德忽然说道:“时辰尚早,陛下就这样回宫去不闷吗?” 朱慈炯笑着说:“前方战事吃紧,哪是为君者该享乐放纵之时。” “陛下仁德。”孙元德露出一副谄媚地奸相:“昔日太祖创业时,徐达、常遇春在前方死战,太祖督战之余也有稍缓心神的时候。” 朱慈炯步子忽然一顿,望着他说:“你此话何意?” 孙元德掩口笑着,说:“杭州有一绝艳女子倾慕陛下已久,渴求陛下的垂爱呢。” “哦?”朱慈炯目光中放出异彩来,问:“她是谁?” “陛下若有心相见,老奴这就去请。”孙元德笑着说。 朱慈炯犹豫了一番,说:“那好,只见见就好。” “是。”孙元德应了一声,掩口而笑。 柳如是虽然退了烧,但仍是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她轻轻地侧过身去,带着幽怨地语气说:“我吃不下。” 温雨耸了耸肩,道:“钱夫人,你也不必太过心焦。徐枫他们一定会光复南京的。” “以后不要叫我钱夫人了。”柳如是背对着她说:“我与那钱谦益恩断义绝。” 温雨也是一呆,忙道:“这样的话岂是乱讲的。” “我没有乱讲。”柳如是说:“钱谦益贪生怕死,不愿殉国。可惜他空有治国之才,却无爱国之心。” 温雨也忧烦了起来,正不知该如何劝她。这时,一阵敲门声响。温雨回眸一看,来人是一个宫女。 “温小姐,公主请您去宫里呢。”宫女这样说。 “哦?”温雨一呆,忙说:“我这就去。” 宫女笑道:“公主在陛下的寝殿,您随我来就好了。” “有劳了。”温雨应了一声,回眸对柳如是说:“钱……公主宣我,那你……” “你去。”柳如是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我可以照顾自己。” 温雨也点了下头,便随这宫女去了。她们穿过庭院和长廊,走到一间颇为狭小的房间里。 这房间空空荡荡的,不见长平也不见皇帝。温雨疑惑地问:“公主在哪里?” “温小姐稍待。”宫女说完之后匆匆离去了。她走得很急,而且也把门从外牢牢地关住了。 温雨一人独自徘徊,觉得有些不妙。一阵沁鼻的芳香忽然迎面而来。这香味让人忘乎所以,让人血脉喷张。渐渐地,她感到一阵燥热,面皮也泛起红来。 “糟糕!”她猛然惊觉,想到这是令人迷失神智的媚香。温雨在武行家里长大,江湖上的这些伎俩相当熟悉。 正在她无计可施时,一个声音幽幽飘来:“你一直都想见朕?” 温雨回头一瞧,朱慈炯正站在自己身后。她“啊!”地惊叫一声,连连向后退去。 显然,朱慈炯也被这媚香所迷,脸上泛起潮红来。但当他看到温雨正脸的一瞬间,也惊讶地叫了一声:“怎么是你?” 温雨惊慌失措,忙跪下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但这丝犹疑只是在朱慈炯的脸上一晃而过。他露出了笑容来,步步走来说:“原来是你,是你渴慕朕。是吗?” “啊?民女不敢仰视天颜。”温雨跌倒在了地上,像是一只惊慌的小鸟般在笼中挣扎。皇帝问话,她不敢答“不是”,便也更加显得慌乱。 见此情景,更引起了朱慈炯怜爱之心。他向温雨扑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说:“温姐姐你好美,朕纳你为妃好不好?” “陛下……陛下!”温雨奋力挣扎着,但又怕弄疼了朱慈炯,连忙说道:“陛下!民女出身寒微,不值得陛下垂爱。再说,民女年岁可也比陛下大许多。” 朱慈炯将她搂着,说:“年岁大又如何?当年宪宗皇帝不也娶了长自己十多岁的万贵妃吗?” 他说着就要来吻温雨的脖颈。温雨自然是又羞又怕,只能伸手将他的脸挡着,说:“陛下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孙元德在门外侧耳听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8章 公主驾到 温雨意乱神迷,但脑海中残存的那一点理智仍在支撑着自己的行动。她一面挣扎一面说:“陛下!民女……民女已有了归宿啦!” 温雨挣扎着嘶吼了一句。朱慈炯闻言一惊,飘然地心情倏忽间消散。他用双臂将身子撑起来,望着两臂之间惊慌不已地温雨,问道:“你嫁人了?” 温雨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望陛下……望陛下成全。” 朱慈炯面色一沉,问道:“是不是徐枫?” 温雨脸上带着恓惶地神色,轻轻地点了点头。 朱慈炯瞳孔收缩,好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什么浓情蜜意、什么白首之约,在这一刻,朱慈炯的心如枯槁,什么兴致都没了。 他身子一翻,跌坐在了一旁,幽幽说道:“朕贵为天子,万乘之尊,却也要和臣子去抢女人?呵呵呵……”他觉得自己是有史以来的帝王中最荒诞、最失败的一个。想到此处,越发伤心,不禁摇头苦笑了起来。可他的笑声凄惨,语调中带着哀怨。 温雨顾不了别的,只得急忙起身,跪在朱慈炯面前磕头道:“陛下恕罪,民女冒犯天颜,罪该万死。” 朱慈炯望着她,说道:“那你说说,徐枫到底哪点好?” “他……”温雨心思凌乱,踌躇了半天才说道:“他是一个有胆有识的好汉子。在河间府、在扬州,他都敢于和鞑子兵厮杀。尽管他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对敌人还带有些许的同情。” “对敌人也会同情?”朱慈炯眉头皱起,有些疑惑地问。 “是。”温雨笃定地点了下头,继续说:“奴婢记得清楚。有次他带人搞夜袭,亲手将一个鞑子打倒,却在下刀的那一刻犹豫了。他不是害怕而是不忍。我辈中人,像他这样怀着悲悯之心的人真是凤毛麟角。” 朱慈炯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委身于他,就是这个原因?” “不。”温雨抬起头来,显得极为激切:“如果没有他,恐怕奴婢就报不了父仇;没有他,说不定奴婢早就死在了北京。对于奴婢来说,徐枫是个无法割舍也不愿割舍的人。于国,他有一颗公心;于私,他对奴婢也肝胆相照。奴婢想不到一个要弃他而去的理由啊!” 朱慈炯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靠在床边,双目无神地瞧着温雨。温雨将头低下去,也是一言不发。 他们这样相持了许久,直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长平公主到。”二人闻言俱是一惊,急忙起身去迎。可也迟了,长平怒容满面,跨步进得屋来。 “你看看你们!衣不蔽体的,像什么话!”长平进门来就是一句很重的训斥。 温雨急忙将衣服整理好,跪在了一边。朱慈炯羞愧满面,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你巴望我不来是吗?”长平瞅了跪在旁边的温雨一眼,说:“为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你这般任性胡为,与古来昏君何异?” 朱慈炯也“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长平面前,说:“姐姐,我知错了。” 孙元德也快步跑来,跪在朱慈炯旁边说:“公主千岁,您要责罚就责罚老奴。是老奴该死,原以为陛下对这温小姐有意,便请她入宫……没成想,温小姐与徐总督乃是……哎呦,老奴真是该死!” 长平冷笑一声,说:“你知道该死便好。来人!将这孙大官拖下去杖责,给我狠狠的打!” “啊?姐姐你别……”朱慈炯激动起来,正要为孙元德求情。但长平一双火热似骄阳般的眼睛直视着他,令他既敬且畏,也就不敢再言语了。 两名锦衣卫进来将颤颤巍巍地孙元德拖了下去。长平瞧了温雨一眼,对她说:“你先起来,这儿没你的事。” “是。”温雨应了一声,缓缓起身。 长平走到朱慈炯身前,说:“若不是因为你乃思宗现存的独子,我真恨不得代母后和先帝将你废了!”这是一句极重的话,听得朱慈炯也是心惊胆战。 温雨心下十分不安,正想出言替朱慈炯开解,但又想到皇家规矩森严,没有吩咐是绝不能随意说话的。因此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长平接着对朱慈炯说:“你不服气,是不是?” “不敢。”朱慈炯怏怏不乐地答道。 长平叹息一声,边踱步边说:“昔年神宗一时兴起,临幸了一个姓李的宫女,不成想李氏竟怀了龙种,诞下后来的光宗皇帝。可神宗并不宠爱光宗的母亲,常常想废长立幼,闹出许多波折来。我大明之乱,也由此而起。” “天下承平,神宗的此种做法已危害了社稷,而你!”长平猛然转过身来,指着朱慈炯说:“本该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却也险些做出错事来!” “我不会了。”朱慈炯提高了声音说。 长平瞪了他许久,才走过去握住温雨的手说:“你认错便好。从今往后,我要你认温姑娘做干姐姐,省得你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啊?”朱慈炯和温雨都大吃了一惊。 “公主殿下,奴婢……奴婢万万不敢做陛下的干姐姐。”温雨急忙将手从长平的手里抽了出来。 “徐枫对我大明劳苦功高,给个伯爵总是可以的?”长平望着温雨,但这话却是对朱慈炯说的。 “可以。”朱慈炯低着头说。 “那便是了。”长平说:“徐枫既是伯爵,那他的夫人也可得个一品诰命。我让你认人家做干姐姐,很过分吗?” 朱慈炯紧紧咬着牙,说:“不为过。” “那好,你即刻颁下谕旨,将徐枫封爵的事布告天下。”长平顿了一顿,说:“这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今儿借这个当口提起来,想来你也不会推辞。” “不敢。”朱慈炯低着头说。 长平微微一笑,又对温雨说:“从此以后你就是伯爵夫人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温雨有些惶恐,连忙说:“奴婢……奴婢不过是一介草民,这可……” “以后就不要再称‘奴婢’了。”长平说:“对国家有功之人,区区伯爵算不了什么。日后徐枫若能收拾我残破的大明山河,封侯拜相也在情理之中呢。” 朱慈炯听在耳中,但心里极其地憋屈。他贵为一国之君,但给臣下的封赏居然要姐姐来发号施令。但他失礼在前,面对姐姐的越俎代庖也不敢不听。更何况,姐姐的封赏完全遵循祖制,自己就算再憋屈也是无用。 他要恨,也只能恨自己定力不够,险些犯下大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9章 坐困愁城 “轰隆”一声炮响,趴在桌上的男子依然酣睡。这炮声于他来说也就像是夏夜的闷雷,无关痛痒。 “小公爷!”一名将官冒失地闯进屋来,焦急地双眼微张,瞅到了站在小公爷身旁的杨畏知。杨畏知是云南副总兵。他略一皱眉,上前说道:“小公爷刚睡一会儿,莫扰了。” 杨畏知回望了身后的黔国公沐天波一眼,低声问道:“老李,可是沙定洲又攻城了?” 这个被叫“老李”的也是沐天波身旁的一名宠将,名唤李大挚。此时他用拳头狠狠锤了下胸口,咬牙道:“沙定洲那贼厮,哪天是不攻城的?只是黔国夫人她……” 杨畏知听到“黔国夫人”四字,眼睛就是一瞪。他忙捂住李大挚的嘴,将他拉到屋外,紧张地问:“夫人她怎么了?” “夫人不堪受辱,在昆明悬梁自尽了!”李大挚悲痛交集,两道热泪就此淌了下来。 杨畏知将眼一闭,现出了伤神又痛苦地神情来,咬牙说道:“沙定洲这狗贼,逼死公侯夫人,该当寸磔!” “唉!”李大挚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踱了两下步子,说:“要怪就怪咱们不争气,守不住昆明!以至让小公爷流落到楚雄来。” 杨畏知冷冷一笑,说:“事情倒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李大挚目光一亮,忙问:“杨公有何妙策?” “在云南,能解小公爷之困的唯有孙可望、李定国他们。”杨畏知将李大挚一望,说:“他们弃守四川以来便一路南下,已至滇黔边境。若是他们肯出兵相助,何愁沙定洲那贼厮不灭?” “啊?”李大挚吃了一惊,声音也变得颤抖了。“杨公……你……”他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瞧着杨畏知说:“他们是张献忠余孽,十足的大明叛贼。我们怎能借贼兵灭贼兵呢?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杨畏知目光一瞪,语气也严厉了几分:“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李大挚词穷语塞,脸也涨得通红。他只摇了摇头,说:“小公爷镇守云南,乃太祖所敕封。小公爷代表的是我大明朝廷的体统,贼人入境,大明危矣!” 杨畏知正待反击,屋里却传来了沐天波的声音:“二位不妨进屋相商。” 二人都吃了一惊,带着一脸地窘态迈步进屋。“小公爷,我们的话您都听到了?”李大挚有些尴尬地问。 沐天波眼神呆呆地,两个深深地黑眼圈将眼睛描得疲倦。还不到三十岁的他面貌英俊、器宇不凡。 尽管耳畔炮声隆隆,他仍然吐字清晰、掷地有声:“我压根就没睡着。” 杨畏知和李大挚对望一眼,彼此无言。 沐天波站起身来,踱步说道:“沙定洲叛乱以来,我云南就没有安宁过。丢了昆明,夫人惨死。我云南一省之境遇,简直就是今日大明之境遇。” “小公爷,我们……”李大挚正要说什么,但沐天波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大明江河日下,盗匪四起,我等若是坐以待毙,只会空留笑柄。”沐天波冲二人一笑,说:“我赞同杨总兵之策,去请大西军孙可望部入滇平叛。” 杨畏知热泪翻涌,双膝一软,跪在了沐天波的身前,哽咽道:“小公爷神断啊!” 李大挚却是一脸不服,说:“小公爷莫要忘了这孙可望乃是张献忠的义子!” 沐天波眼神一亮,笑道:“我不仅知道孙可望是张献忠的义子,更知道他还有李定国、艾能奇和刘文秀三个好弟兄。这四人能征善战,沙定洲绝不是对手。若是此四人能为我大明所用,中兴何愁不能实现呢?” 这番话说得李大挚哑口无言。但他对流贼的成见一时半刻却也难以消除,只得叹口气,以缄默相抗。 沐天波亲手将杨畏知扶了起来,说:“杨总兵,就烦你亲自走一趟,务必要请到孙可望。” 杨畏知深作一揖,说:“卑职不成功便成仁!”接着,他又转身向李大挚说:“李将军,望你能坚守楚雄七天,七天之后援军必至!” 李大挚将拳一抱,说:“杨公放心,外面的叛军要进城来,就得先踩着老李的尸体过去!” 杨畏知将脸一板,说:“不可轻易言死!无论如何都得保小公爷周全!” 李大挚立即站定,高声叫道:“是!” 自从攻下鹤庆之后,孙可望的大军便就此止步,没再向前探出一步去。大军自四川一路南下,横跃整个大西南,不会到这时忽然止步。孙可望只是在等,等到沙定洲和沐天波打到两败俱伤之时,自己再来收拾残局。如此一来,整个云南便不费吹灰之力的落入己手。 这天,一名士卒快步向鹤庆的总兵府奔来。他边跑边高声叫着:“捷报!捷报……” 沿路百姓都纷纷侧头观望,有的还指指点点。但这士卒无瑕顾忌,一头就扎进了总兵府去。守门的侍卫知道他是送塘报的,因此也不敢阻拦。 “孙将军!”士卒奔到大堂中,孙可望正和李定国、艾能奇在一起看地图。“捷报啊!三位将军!”士卒满怀兴奋,将塘报双手递了上去。 李定国接过来一瞧,也惊喜地说:“哦?是遵义!” “不错!”士卒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刘文秀将军在遵义力挫清军主力,并且一路追击,已彻底将清军赶回了四川去!” “小兄弟你辛苦了,快下去好好休息!”李定国兴奋地说着,然后转头对孙可望说:“大哥,咱们的后顾之忧可解了。” 孙可望也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颇为欣慰地说:“我终究是没有看错人。” 李定国快步迎上来说:“既如此,咱们便可率领大军入滇了!” 孙可望将他一瞧,又望向了身旁沉默不语地艾能奇,问道:“四弟,你的意思呢?” 艾能奇将两个扫了一眼,笑眯眯地说:“小弟但凭两位哥哥吩咐。” 孙可望指了指地图上的楚雄,说:“云南土司沙定洲叛乱,黔国公已避入楚雄。若是沙定洲再加一把子力气,灭掉沐氏家族也非不可能。” 李定国眉头一皱,问道:“这岂不是养寇?” 孙可望将双臂怀抱在胸前,笑着说:“黔国公世袭已有十几代,他们世镇云南,深得民心。咱们若是冒然闯入,岂不也得受他节制吗?” “难道大哥要坐视黔国公被灭?”李定国有些惊恐地望着孙可望。 孙可望点了点头,道:“黔国公被灭,咱们就可以打着为其复仇的旗号入滇灭贼。哼哼,这招还是和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所学的呢。” 这时,一个士卒快步奔来,拱手道:“三位将军,黔国公派了使者前来。” “哦?”三人都吃了一惊。孙可望思虑了一番,便吩咐道:“快请。” “是!”士卒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而孙可望仍然抱着双臂,皱眉深思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8章 公主驾到 温雨意乱神迷,但脑海中残存的那一点理智仍在支撑着自己的行动。她一面挣扎一面说:“陛下!民女……民女已有了归宿啦!” 温雨挣扎着嘶吼了一句。朱慈炯闻言一惊,飘然地心情倏忽间消散。他用双臂将身子撑起来,望着两臂之间惊慌不已地温雨,问道:“你嫁人了?” 温雨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望陛下……望陛下成全。” 朱慈炯面色一沉,问道:“是不是徐枫?” 温雨脸上带着恓惶地神色,轻轻地点了点头。 朱慈炯瞳孔收缩,好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什么浓情蜜意、什么白首之约,在这一刻,朱慈炯的心如枯槁,什么兴致都没了。 他身子一翻,跌坐在了一旁,幽幽说道:“朕贵为天子,万乘之尊,却也要和臣子去抢女人?呵呵呵……”他觉得自己是有史以来的帝王中最荒诞、最失败的一个。想到此处,越发伤心,不禁摇头苦笑了起来。可他的笑声凄惨,语调中带着哀怨。 温雨顾不了别的,只得急忙起身,跪在朱慈炯面前磕头道:“陛下恕罪,民女冒犯天颜,罪该万死。” 朱慈炯望着她,说道:“那你说说,徐枫到底哪点好?” “他……”温雨心思凌乱,踌躇了半天才说道:“他是一个有胆有识的好汉子。在河间府、在扬州,他都敢于和鞑子兵厮杀。尽管他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对敌人还带有些许的同情。” “对敌人也会同情?”朱慈炯眉头皱起,有些疑惑地问。 “是。”温雨笃定地点了下头,继续说:“奴婢记得清楚。有次他带人搞夜袭,亲手将一个鞑子打倒,却在下刀的那一刻犹豫了。他不是害怕而是不忍。我辈中人,像他这样怀着悲悯之心的人真是凤毛麟角。” 朱慈炯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委身于他,就是这个原因?” “不。”温雨抬起头来,显得极为激切:“如果没有他,恐怕奴婢就报不了父仇;没有他,说不定奴婢早就死在了北京。对于奴婢来说,徐枫是个无法割舍也不愿割舍的人。于国,他有一颗公心;于私,他对奴婢也肝胆相照。奴婢想不到一个要弃他而去的理由啊!” 朱慈炯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靠在床边,双目无神地瞧着温雨。温雨将头低下去,也是一言不发。 他们这样相持了许久,直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长平公主到。”二人闻言俱是一惊,急忙起身去迎。可也迟了,长平怒容满面,跨步进得屋来。 “你看看你们!衣不蔽体的,像什么话!”长平进门来就是一句很重的训斥。 温雨急忙将衣服整理好,跪在了一边。朱慈炯羞愧满面,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你巴望我不来是吗?”长平瞅了跪在旁边的温雨一眼,说:“为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你这般任性胡为,与古来昏君何异?” 朱慈炯也“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长平面前,说:“姐姐,我知错了。” 孙元德也快步跑来,跪在朱慈炯旁边说:“公主千岁,您要责罚就责罚老奴。是老奴该死,原以为陛下对这温小姐有意,便请她入宫……没成想,温小姐与徐总督乃是……哎呦,老奴真是该死!” 长平冷笑一声,说:“你知道该死便好。来人!将这孙大官拖下去杖责,给我狠狠的打!” “啊?姐姐你别……”朱慈炯激动起来,正要为孙元德求情。但长平一双火热似骄阳般的眼睛直视着他,令他既敬且畏,也就不敢再言语了。 两名锦衣卫进来将颤颤巍巍地孙元德拖了下去。长平瞧了温雨一眼,对她说:“你先起来,这儿没你的事。” “是。”温雨应了一声,缓缓起身。 长平走到朱慈炯身前,说:“若不是因为你乃思宗现存的独子,我真恨不得代母后和先帝将你废了!”这是一句极重的话,听得朱慈炯也是心惊胆战。 温雨心下十分不安,正想出言替朱慈炯开解,但又想到皇家规矩森严,没有吩咐是绝不能随意说话的。因此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长平接着对朱慈炯说:“你不服气,是不是?” “不敢。”朱慈炯怏怏不乐地答道。 长平叹息一声,边踱步边说:“昔年神宗一时兴起,临幸了一个姓李的宫女,不成想李氏竟怀了龙种,诞下后来的光宗皇帝。可神宗并不宠爱光宗的母亲,常常想废长立幼,闹出许多波折来。我大明之乱,也由此而起。” “天下承平,神宗的此种做法已危害了社稷,而你!”长平猛然转过身来,指着朱慈炯说:“本该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却也险些做出错事来!” “我不会了。”朱慈炯提高了声音说。 长平瞪了他许久,才走过去握住温雨的手说:“你认错便好。从今往后,我要你认温姑娘做干姐姐,省得你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啊?”朱慈炯和温雨都大吃了一惊。 “公主殿下,奴婢……奴婢万万不敢做陛下的干姐姐。”温雨急忙将手从长平的手里抽了出来。 “徐枫对我大明劳苦功高,给个伯爵总是可以的?”长平望着温雨,但这话却是对朱慈炯说的。 “可以。”朱慈炯低着头说。 “那便是了。”长平说:“徐枫既是伯爵,那他的夫人也可得个一品诰命。我让你认人家做干姐姐,很过分吗?” 朱慈炯紧紧咬着牙,说:“不为过。” “那好,你即刻颁下谕旨,将徐枫封爵的事布告天下。”长平顿了一顿,说:“这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今儿借这个当口提起来,想来你也不会推辞。” “不敢。”朱慈炯低着头说。 长平微微一笑,又对温雨说:“从此以后你就是伯爵夫人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温雨有些惶恐,连忙说:“奴婢……奴婢不过是一介草民,这可……” “以后就不要再称‘奴婢’了。”长平说:“对国家有功之人,区区伯爵算不了什么。日后徐枫若能收拾我残破的大明山河,封侯拜相也在情理之中呢。” 朱慈炯听在耳中,但心里极其地憋屈。他贵为一国之君,但给臣下的封赏居然要姐姐来发号施令。但他失礼在前,面对姐姐的越俎代庖也不敢不听。更何况,姐姐的封赏完全遵循祖制,自己就算再憋屈也是无用。 他要恨,也只能恨自己定力不够,险些犯下大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9章 坐困愁城 “轰隆”一声炮响,趴在桌上的男子依然酣睡。这炮声于他来说也就像是夏夜的闷雷,无关痛痒。 “小公爷!”一名将官冒失地闯进屋来,焦急地双眼微张,瞅到了站在小公爷身旁的杨畏知。杨畏知是云南副总兵。他略一皱眉,上前说道:“小公爷刚睡一会儿,莫扰了。” 杨畏知回望了身后的黔国公沐天波一眼,低声问道:“老李,可是沙定洲又攻城了?” 这个被叫“老李”的也是沐天波身旁的一名宠将,名唤李大挚。此时他用拳头狠狠锤了下胸口,咬牙道:“沙定洲那贼厮,哪天是不攻城的?只是黔国夫人她……” 杨畏知听到“黔国夫人”四字,眼睛就是一瞪。他忙捂住李大挚的嘴,将他拉到屋外,紧张地问:“夫人她怎么了?” “夫人不堪受辱,在昆明悬梁自尽了!”李大挚悲痛交集,两道热泪就此淌了下来。 杨畏知将眼一闭,现出了伤神又痛苦地神情来,咬牙说道:“沙定洲这狗贼,逼死公侯夫人,该当寸磔!” “唉!”李大挚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踱了两下步子,说:“要怪就怪咱们不争气,守不住昆明!以至让小公爷流落到楚雄来。” 杨畏知冷冷一笑,说:“事情倒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李大挚目光一亮,忙问:“杨公有何妙策?” “在云南,能解小公爷之困的唯有孙可望、李定国他们。”杨畏知将李大挚一望,说:“他们弃守四川以来便一路南下,已至滇黔边境。若是他们肯出兵相助,何愁沙定洲那贼厮不灭?” “啊?”李大挚吃了一惊,声音也变得颤抖了。“杨公……你……”他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瞧着杨畏知说:“他们是张献忠余孽,十足的大明叛贼。我们怎能借贼兵灭贼兵呢?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杨畏知目光一瞪,语气也严厉了几分:“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李大挚词穷语塞,脸也涨得通红。他只摇了摇头,说:“小公爷镇守云南,乃太祖所敕封。小公爷代表的是我大明朝廷的体统,贼人入境,大明危矣!” 杨畏知正待反击,屋里却传来了沐天波的声音:“二位不妨进屋相商。” 二人都吃了一惊,带着一脸地窘态迈步进屋。“小公爷,我们的话您都听到了?”李大挚有些尴尬地问。 沐天波眼神呆呆地,两个深深地黑眼圈将眼睛描得疲倦。还不到三十岁的他面貌英俊、器宇不凡。 尽管耳畔炮声隆隆,他仍然吐字清晰、掷地有声:“我压根就没睡着。” 杨畏知和李大挚对望一眼,彼此无言。 沐天波站起身来,踱步说道:“沙定洲叛乱以来,我云南就没有安宁过。丢了昆明,夫人惨死。我云南一省之境遇,简直就是今日大明之境遇。” “小公爷,我们……”李大挚正要说什么,但沐天波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大明江河日下,盗匪四起,我等若是坐以待毙,只会空留笑柄。”沐天波冲二人一笑,说:“我赞同杨总兵之策,去请大西军孙可望部入滇平叛。” 杨畏知热泪翻涌,双膝一软,跪在了沐天波的身前,哽咽道:“小公爷神断啊!” 李大挚却是一脸不服,说:“小公爷莫要忘了这孙可望乃是张献忠的义子!” 沐天波眼神一亮,笑道:“我不仅知道孙可望是张献忠的义子,更知道他还有李定国、艾能奇和刘文秀三个好弟兄。这四人能征善战,沙定洲绝不是对手。若是此四人能为我大明所用,中兴何愁不能实现呢?” 这番话说得李大挚哑口无言。但他对流贼的成见一时半刻却也难以消除,只得叹口气,以缄默相抗。 沐天波亲手将杨畏知扶了起来,说:“杨总兵,就烦你亲自走一趟,务必要请到孙可望。” 杨畏知深作一揖,说:“卑职不成功便成仁!”接着,他又转身向李大挚说:“李将军,望你能坚守楚雄七天,七天之后援军必至!” 李大挚将拳一抱,说:“杨公放心,外面的叛军要进城来,就得先踩着老李的尸体过去!” 杨畏知将脸一板,说:“不可轻易言死!无论如何都得保小公爷周全!” 李大挚立即站定,高声叫道:“是!” 自从攻下鹤庆之后,孙可望的大军便就此止步,没再向前探出一步去。大军自四川一路南下,横跃整个大西南,不会到这时忽然止步。孙可望只是在等,等到沙定洲和沐天波打到两败俱伤之时,自己再来收拾残局。如此一来,整个云南便不费吹灰之力的落入己手。 这天,一名士卒快步向鹤庆的总兵府奔来。他边跑边高声叫着:“捷报!捷报……” 沿路百姓都纷纷侧头观望,有的还指指点点。但这士卒无瑕顾忌,一头就扎进了总兵府去。守门的侍卫知道他是送塘报的,因此也不敢阻拦。 “孙将军!”士卒奔到大堂中,孙可望正和李定国、艾能奇在一起看地图。“捷报啊!三位将军!”士卒满怀兴奋,将塘报双手递了上去。 李定国接过来一瞧,也惊喜地说:“哦?是遵义!” “不错!”士卒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刘文秀将军在遵义力挫清军主力,并且一路追击,已彻底将清军赶回了四川去!” “小兄弟你辛苦了,快下去好好休息!”李定国兴奋地说着,然后转头对孙可望说:“大哥,咱们的后顾之忧可解了。” 孙可望也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颇为欣慰地说:“我终究是没有看错人。” 李定国快步迎上来说:“既如此,咱们便可率领大军入滇了!” 孙可望将他一瞧,又望向了身旁沉默不语地艾能奇,问道:“四弟,你的意思呢?” 艾能奇将两个扫了一眼,笑眯眯地说:“小弟但凭两位哥哥吩咐。” 孙可望指了指地图上的楚雄,说:“云南土司沙定洲叛乱,黔国公已避入楚雄。若是沙定洲再加一把子力气,灭掉沐氏家族也非不可能。” 李定国眉头一皱,问道:“这岂不是养寇?” 孙可望将双臂怀抱在胸前,笑着说:“黔国公世袭已有十几代,他们世镇云南,深得民心。咱们若是冒然闯入,岂不也得受他节制吗?” “难道大哥要坐视黔国公被灭?”李定国有些惊恐地望着孙可望。 孙可望点了点头,道:“黔国公被灭,咱们就可以打着为其复仇的旗号入滇灭贼。哼哼,这招还是和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所学的呢。” 这时,一个士卒快步奔来,拱手道:“三位将军,黔国公派了使者前来。” “哦?”三人都吃了一惊。孙可望思虑了一番,便吩咐道:“快请。” “是!”士卒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而孙可望仍然抱着双臂,皱眉深思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0章 出兵 身为武将的杨畏知卸去了沉重明亮的甲胄,换上了士人常穿的宽袍大袖。虽然如此,他仍是目光灼灼、挺胸昂首而来。 孙可望遥遥看着,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地微笑。“孙将军!”人还未进门,洪亮的声音却震得孙可望、李定国和艾能奇三人耳膜鼓鼓作响。 “孙将军呀!”杨畏知步入大厅,抱拳说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睹将军风采,果然英姿飒爽、颇有周公瑾之模样啊!哈哈哈……” 孙可望微微一笑,和两位义弟一同起身相迎。四人互通了身份姓名,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才彼此落座。 “杨总兵此番来,可是为了楚雄之困?”李定国性情刚烈,率性直言了。 杨畏知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焦急地神色来。“李将军所言极是。黔国公受困楚雄,危在旦夕。客套的话在下不想说,只愿三位将军能够摒弃前嫌,不让沙定洲这竖子得逞!” 李定国和艾能奇都将目光移向了孙可望。孙可望缓缓起身,踱步道:“这沙定洲原是云南土司,归黔国公管辖。我大军也被清军所赶,被迫出川入滇,理应助上一臂之力。只是……” 孙可望忽然凝语不发,可愁坏了杨畏知。“只是什么?”杨畏知颇显焦急地问道。 “只是沙贼悍勇,我军也无必胜之把握。”孙可望笑着说:“更何况,我军乃是流贼,入滇平叛名不正言不顺。” 杨畏知说:“这个好办。只要孙将军肯放弃大西国号,与黔国公一道扶保明室,朝廷自然会下旨招安。将军大军一至,贼匪必土崩瓦解。” 孙可望呵呵笑了,道:“大西国号乃我义父苦心所建,若是孙某擅废,何敢称忠义乎?” 杨畏知略微一愣,正要再劝,孙可望却将手一抬,止住了他的话:“杨总兵一路辛苦,此事可缓缓再议。不急,不急。” 听了这话,杨畏知更是忧心如焚。他嚯地站起身来说:“孙将军,黔国公坚守危城,朝不保夕。即使将军此时发兵都有救援不及之危。如何能缓?如何敢缓?” 说到最后,杨畏知将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这番话也激起了李定国心中的义愤。他身子向前微微一倾,道:“杨总兵不必心忧,我大哥是明白人,自会发兵解黔国公之困。” “好了好了。”孙可望笑眯眯地说:“杨总兵可先下去稍作休息,我们三兄弟要认真谋划一番。来人,送杨总兵去休息。” 杨畏知面色通红,叫道:“孙将军!救兵如救火啊孙将军!”两个士卒不由分说,上来就拉扯着杨畏知向帐外走去。 “孙将军!孙将军!”杨畏知大声咆哮着,但身在人家的大营中却也不敢造次,只得任凭士卒簇拥着自己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帐篷。这帐篷里有一张矮脚桌,一壶米酒和一碟花生米。 “杨总兵,请您在此稍后。”士卒说完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但杨畏知焉能罢休。他奋力想要冲出这顶帐篷,看守的士卒将长枪当空一交,阻住了他的路。 “我要见你们孙将军!让我去见孙将军!”杨畏知双目圆睁,眼珠子血丝满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正在咆哮的雄狮。 士卒对视了一眼,说:“杨总兵,我们奉命在此看护你。这是孙将军的指令,小的可不敢违背呀!” 杨畏知心中恼怒,却是咧嘴一笑,道:“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就想要我安然做阶下之囚?焉有此理!” “酒是我奉给杨总兵的。”说话之人正是从侧面踱步而来的艾能奇。 杨畏知和那两个士卒都是一愣。士卒急忙将长枪放下,肃立道:“艾将军好!” 艾能奇悠然进了军帐,踱步到那矮脚桌旁盘腿而坐,笑道:“杨总兵不想尝尝在下的酒吗?” 杨畏知按下了心里的怒火,将手往身后一摆,说:“小公爷数日都只有糙米充饥,为人臣者哪里有闲心喝酒。” 艾能奇斟满了一碗酒,扬手道:“杨总兵过来喝一杯,喝下一杯酒,咱们就是朋友了。” 杨畏知将他一望,怀着满腹地狐疑,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口齿留香,好酒。”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说着。 艾能奇笑道:“杨总兵也是雅量之人,该知道烈酒入口太辣,只得细细品味。而这稻花酒入口香醇,或牛饮或龙吸,都更脆爽。” 杨畏知也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问道:“艾将军这话像是别有深意?” “是啊。”艾能奇点了点头,便又将声音压低了:“我那义兄就是个性格暴烈之人。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可激他。只有让二哥去跟他说,晓以利害。” “艾将军的意思是让李将军去和他说?”杨畏知现出狐疑之色:“李将军劝得动他吗?” “劝得动。”艾能奇颇为笃定地说:“在我们四兄弟之中,就属我二哥用兵最妙,即使是大哥也得拜服。由他去说最好不过。” “唉!”杨畏知深深一叹,道:“只是不知他们要议论到何时才能出兵救人啊!楚雄城外的沙定洲可不会等啊!” “沙定洲区区一草寇,不足为虑。”艾能奇说着便捏了一颗沾满盐粒的花生米抛入口中,“吭哧吭哧”地咀嚼了起来。见状如此,杨畏知除了深深一叹,似乎除了等待,也再无他法。 而此时大帐之中的空气也颇为紧张,孙可望正阴沉着脸与李定国遥遥对望着。两人越不说话,站在一旁的士卒心情就越是忐忑。忽然,孙可望将嘴一咧,哈哈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可令李定国有些莫名其妙。“大哥,你这是……”李定国有些摸不着头脑。 孙可望笑道:“你和能奇的想法我岂能不知?沐氏一族镇守云南两百多年,早已深得民心。咱们若能发兵将沐天波解救出来,必得百姓爱戴。哈哈哈……” 李定国脸上现出一丝欢喜,忙道:“大哥不是要隔岸观火吗?” “我若隔岸观火,你和能奇可答应?”孙可望如此问道。 “不能。”李定国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的犹豫。但他立即现出了窘态,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那就是了。”孙可望从案几前踱步走来,笑着说:“我确有意隔岸观火。但那也是建立在沐天波不请咱们帮忙的基础上。既然他们来请咱们,咱们可得改弦更张了。” 李定国也跟上步子来问道:“既然如此,刚才大哥为何不爽快地答应杨畏知,也好让他安心。” 孙可望步子一顿,忽然转过身来,说:“定国呀定国,枉你用兵如神,这点子心思都看不透?” “还请大哥指教。”李定国道。 “若是咱们爽快地答应了杨畏知,那咱们便是被他们召去勤王的,日后就会事事被动。”孙可望得意地一笑,继续说:“可现在杨畏知已气急败坏,咱们再答应进兵,那便是咱们主动进剿。他沐天波还不得对咱们感恩戴德?” 李定国恍然之余却也有些不以为然,说:“只怕咱们一耽误,楚雄那边的黔国公就危险了。” “放心,你大哥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孙可望一副胸有成竹地表情表情。他又将面皮一绷,低声说:“今夜子时,你率领本部的两万人马乔装改扮,潜到楚雄去。一旦发现楚雄有城破的迹象,就立即发兵!记住,人衔枚、马裹蹄,若是露出了风声,军法从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1章 夜袭 夜风飒然,坐在帐中的沙定洲忽然打了个寒颤。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令他的心神有些摇晃。他移目四望,坐在帐中的依然是甲胄鲜明的十数名心腹爱将,自己所在的依然是烛火透亮的宽敞军帐。 这时,一名低级武官阔步走来。他将手一拱,放声说道:“沙将军,三军将士已做好预备,火铳和大炮火药充足,今夜总攻,必克楚雄!” “好。”沙定洲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众将士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诧色。 沙定洲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就按原定计划,分头准备去。” “将军!”众将中一个腰肥体壮的汉子豁然站起,粗着嗓门说道:“大战在即,胜利在望。将军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以鼓舞军心吗?” “是啊将军!”其余人众也都随声附和,本还静谧地军帐有了些喧嚣的气氛。 沙定洲勉强笑了笑,说:“实不相瞒,起事以来我的心就没安宁过。今夜尤其如此。我总觉得,咱们会栽个跟头。” 众将原以为沙定洲会慷慨陈词,没想到竟是一句丧气话。 “将军,士气可鼓不可泄!”那个壮汉子将头盔夹在腋下,迈步上前说:“只待本将率领火铳手突入楚雄城去,将那半死不活地沐天波捉来。沙将军心头的郁积自然瓦解冰消!” “哈哈哈……”在场众人哄堂大笑,紧张压抑地气氛自然被冲淡了一些。 沙定洲端起面前的一碗酒,缓缓起身道:“李将军,愿你告捷!” 这壮汉子迈步上前,接过碗来便将酒喝了,说:“沙将军且在帐中安坐,待末将去捉那沐天波来!” 他说完转身便走,一身鲜亮的铠甲森然作响。其余众将也都纷纷起身,彼此呼喝着:“这就去杀了城里那帮兔崽子!”、“报效沙将军的时候到了!”、“哈哈,城里的女人可都得归了老子!”…… 那个壮汉子出营上马,一双虎目遥望着被月光笼罩着的楚雄小城。他将头盔戴到头顶,一边系着头盔的带子一边嘟囔着:“哼哼!沐天波那小子可别想安然过了今晚。” 说完之后他吩咐道:“所有火铳手上马!咱们出发!” 一眼望下去,数不尽的黑影翻身上马,山崩地裂般的马蹄声轰然响起,尘烟也随即扬了起来。紧接着,弓箭手、炮手以及骑兵和步卒纷纷出动,整个大营就像是南归的大雁,迅速又秩序井然地向楚雄的方向移动而去。 伏在灌木丛中的李定国眯眼一瞧,正瞧见高坡下面的火光星罗棋布,与夜空中的繁星彼此映照。 他不觉冷笑一声,说:“咱们来的还真是时候。看来沙定洲没了耐心,要发起总攻了。” “那咱们怎么办?”李定国身旁的一个年轻人微微将头扬起,抖了抖头上的杂草说着。 李定国侧目将他一望,笑道:“若换了你是主帅,此时该当如何?” 年轻人想了想,说:“咱们轻装突进,没有大炮做掩护,只得以奇袭之策,攻其两翼和后背,或能一举溃敌。” 李定国露出了满意地笑容,说:“双礼,看来这些年你也在苦读兵书,早已不是昔日阿蒙。”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还是李将军指教得是。” “你的计策虽妙,但却很容易受制于人。”李定国望着高坡下移动着的大军说:“若按你的计策,我军必当全力出击,企图在沙定洲大军还不能反攻时将其击败。一旦陷入苦战,我军火器不足的弱点将暴露无遗。” 年轻人眉毛稍稍一挑,心情又沮丧了下来,问道:“那依李将军之意,此战该怎么打?” “容易。”李定国扬手一指楚雄城,说:“我率火铳手猛击沙军的先头部队,将他们的主力吸引过来。你再瞅准时机攻取他们的营寨。一头一尾,两面受敌,沙军必败!” 年轻人有些吃惊,叫道:“将军!咱们可只有一千火铳手啊!靠这么点人去迎头攻击,岂不是太危险了?” “兵行险着,若要以寡胜强必得出奇制胜。”李定国说完便要起身,年轻人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说:“将军,您乃国之栋梁,不可有丝毫的闪失。带火铳手去迎击沙军还是由末将来。” 李定国眼睛一瞪,厉声道:“好你个冯双礼!竟敢公然抗命?到底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 年轻人一愣,沮丧地低下头去,说:“您是主帅。” “那就快行动,没时间了!”李定国说完起身便走,这个叫冯双礼的也是深深一叹,同样转身走了。 趁着夜色,李定国的一千火铳手已分成三排埋伏在了楚雄城边的一片草泽滩中。好在这泥潭并不深,将士们趴在冰冷的泥水中也不至于陷下去。 不多时,大地微微震动了起来。将士们纷纷以耳伏地,细细分辨着来人的距离。“将军,敌军还有八百丈!” 李定国凝目望着,眼眸中放出冷峻的光来。月色洒在他的脸上,更映的面容清冷。 “还有五百丈!”士卒说着。李定国仍然一言不发,细细望着他们奔来的方向。 “还有两百丈!”士子不自觉地扬起了声调。 李定国双目一张,伸手道:“那支铳来!”身旁的士卒立即将一支填好了弹药的火铳递了给他。他将火铳端起,就像个狙击手似的,眯起一只眼,只凭右眼望着那方向。 随着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士卒们的身子也就伏得越低。他们的身子虽低,但右臂却微微抬起,不敢沾上半点泥水。因为右手的手腕上缠绕着一截火绳,这便是点燃火铳的引线。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自远处袭来。李定国瞳孔收缩,忙用火绳将引线点燃。“滋”火铳的铳声发出这细微的声音来。待引线燃尽,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对面一个硕大的身躯应声而落。“噗通”一声,那人一头栽进了泥水地里,溅起了无数泥水点。 “打!”士卒们吆喝一声,几百支火铳同时开火,只听得此起彼伏地“嘭嘭”声响,每一支火铳都冒出愤怒地火舌。一片黑暗中突遭袭击,沙定洲的火铳兵也是一阵大乱,叫喊声、呼号声响成一片。他们纷纷从马上坠落,溅起了更多更大的水花。而受惊的马匹都是长鸣一声,拔蹄四奔,本还整齐的队形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还击!还击!”沙定洲的火铳兵们也急忙擦着火折子来点火铳的引线。但他们心慌意乱,仓促之间的还击也是稀稀疏疏,难以形成合力。 “趴下!”李定国急忙将身旁一个士卒的脑袋按在了泥水地里。就在他们低头的一瞬间,自己身前的泥水滩也是“嘭嘭”一阵乱跳,泥水点子溅得到处都是。 沙军的火力十分猛烈,一阵攒射之后便将李定国这边的火力压了下去。“冲呀!”他们发一声喊,骑着战马就朝泥水潭这边奔了来。 “第二排打!打马腿!”从泥水滩中扬起头来的李定国冲身后吆喝了一声。于是,又是一阵火光闪烁了起来。火铳噪声大作,沙军骑兵们还未迫近,战马的腿部纷纷中弹,一声嘶鸣之后将马上的人甩了下来。 李定国将手中火铳倒转,第一个疾奔而出,抓着一个摔落马下的敌军,抡起倒转的火铳猛烈砸了下去。那敌兵惨叫一声,鲜血溅起,正溅在了李定国的脸上。第一排放完铳的士卒们也都跟着涌上来,手起铳落,将摔下马来的敌军活活砸死。 第二排的火铳很快就放完了,但是第三排也已经接上。这“噼啪”作响的放铳之声丝毫未歇。冲上前来的沙军一批接一批的倒在了水泥滩中,哀嚎声和着火铳的巨响,响彻四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0章 出兵 身为武将的杨畏知卸去了沉重明亮的甲胄,换上了士人常穿的宽袍大袖。虽然如此,他仍是目光灼灼、挺胸昂首而来。 孙可望遥遥看着,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地微笑。“孙将军!”人还未进门,洪亮的声音却震得孙可望、李定国和艾能奇三人耳膜鼓鼓作响。 “孙将军呀!”杨畏知步入大厅,抱拳说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睹将军风采,果然英姿飒爽、颇有周公瑾之模样啊!哈哈哈……” 孙可望微微一笑,和两位义弟一同起身相迎。四人互通了身份姓名,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才彼此落座。 “杨总兵此番来,可是为了楚雄之困?”李定国性情刚烈,率性直言了。 杨畏知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焦急地神色来。“李将军所言极是。黔国公受困楚雄,危在旦夕。客套的话在下不想说,只愿三位将军能够摒弃前嫌,不让沙定洲这竖子得逞!” 李定国和艾能奇都将目光移向了孙可望。孙可望缓缓起身,踱步道:“这沙定洲原是云南土司,归黔国公管辖。我大军也被清军所赶,被迫出川入滇,理应助上一臂之力。只是……” 孙可望忽然凝语不发,可愁坏了杨畏知。“只是什么?”杨畏知颇显焦急地问道。 “只是沙贼悍勇,我军也无必胜之把握。”孙可望笑着说:“更何况,我军乃是流贼,入滇平叛名不正言不顺。” 杨畏知说:“这个好办。只要孙将军肯放弃大西国号,与黔国公一道扶保明室,朝廷自然会下旨招安。将军大军一至,贼匪必土崩瓦解。” 孙可望呵呵笑了,道:“大西国号乃我义父苦心所建,若是孙某擅废,何敢称忠义乎?” 杨畏知略微一愣,正要再劝,孙可望却将手一抬,止住了他的话:“杨总兵一路辛苦,此事可缓缓再议。不急,不急。” 听了这话,杨畏知更是忧心如焚。他嚯地站起身来说:“孙将军,黔国公坚守危城,朝不保夕。即使将军此时发兵都有救援不及之危。如何能缓?如何敢缓?” 说到最后,杨畏知将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这番话也激起了李定国心中的义愤。他身子向前微微一倾,道:“杨总兵不必心忧,我大哥是明白人,自会发兵解黔国公之困。” “好了好了。”孙可望笑眯眯地说:“杨总兵可先下去稍作休息,我们三兄弟要认真谋划一番。来人,送杨总兵去休息。” 杨畏知面色通红,叫道:“孙将军!救兵如救火啊孙将军!”两个士卒不由分说,上来就拉扯着杨畏知向帐外走去。 “孙将军!孙将军!”杨畏知大声咆哮着,但身在人家的大营中却也不敢造次,只得任凭士卒簇拥着自己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帐篷。这帐篷里有一张矮脚桌,一壶米酒和一碟花生米。 “杨总兵,请您在此稍后。”士卒说完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但杨畏知焉能罢休。他奋力想要冲出这顶帐篷,看守的士卒将长枪当空一交,阻住了他的路。 “我要见你们孙将军!让我去见孙将军!”杨畏知双目圆睁,眼珠子血丝满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正在咆哮的雄狮。 士卒对视了一眼,说:“杨总兵,我们奉命在此看护你。这是孙将军的指令,小的可不敢违背呀!” 杨畏知心中恼怒,却是咧嘴一笑,道:“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就想要我安然做阶下之囚?焉有此理!” “酒是我奉给杨总兵的。”说话之人正是从侧面踱步而来的艾能奇。 杨畏知和那两个士卒都是一愣。士卒急忙将长枪放下,肃立道:“艾将军好!” 艾能奇悠然进了军帐,踱步到那矮脚桌旁盘腿而坐,笑道:“杨总兵不想尝尝在下的酒吗?” 杨畏知按下了心里的怒火,将手往身后一摆,说:“小公爷数日都只有糙米充饥,为人臣者哪里有闲心喝酒。” 艾能奇斟满了一碗酒,扬手道:“杨总兵过来喝一杯,喝下一杯酒,咱们就是朋友了。” 杨畏知将他一望,怀着满腹地狐疑,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口齿留香,好酒。”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说着。 艾能奇笑道:“杨总兵也是雅量之人,该知道烈酒入口太辣,只得细细品味。而这稻花酒入口香醇,或牛饮或龙吸,都更脆爽。” 杨畏知也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问道:“艾将军这话像是别有深意?” “是啊。”艾能奇点了点头,便又将声音压低了:“我那义兄就是个性格暴烈之人。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可激他。只有让二哥去跟他说,晓以利害。” “艾将军的意思是让李将军去和他说?”杨畏知现出狐疑之色:“李将军劝得动他吗?” “劝得动。”艾能奇颇为笃定地说:“在我们四兄弟之中,就属我二哥用兵最妙,即使是大哥也得拜服。由他去说最好不过。” “唉!”杨畏知深深一叹,道:“只是不知他们要议论到何时才能出兵救人啊!楚雄城外的沙定洲可不会等啊!” “沙定洲区区一草寇,不足为虑。”艾能奇说着便捏了一颗沾满盐粒的花生米抛入口中,“吭哧吭哧”地咀嚼了起来。见状如此,杨畏知除了深深一叹,似乎除了等待,也再无他法。 而此时大帐之中的空气也颇为紧张,孙可望正阴沉着脸与李定国遥遥对望着。两人越不说话,站在一旁的士卒心情就越是忐忑。忽然,孙可望将嘴一咧,哈哈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可令李定国有些莫名其妙。“大哥,你这是……”李定国有些摸不着头脑。 孙可望笑道:“你和能奇的想法我岂能不知?沐氏一族镇守云南两百多年,早已深得民心。咱们若能发兵将沐天波解救出来,必得百姓爱戴。哈哈哈……” 李定国脸上现出一丝欢喜,忙道:“大哥不是要隔岸观火吗?” “我若隔岸观火,你和能奇可答应?”孙可望如此问道。 “不能。”李定国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的犹豫。但他立即现出了窘态,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那就是了。”孙可望从案几前踱步走来,笑着说:“我确有意隔岸观火。但那也是建立在沐天波不请咱们帮忙的基础上。既然他们来请咱们,咱们可得改弦更张了。” 李定国也跟上步子来问道:“既然如此,刚才大哥为何不爽快地答应杨畏知,也好让他安心。” 孙可望步子一顿,忽然转过身来,说:“定国呀定国,枉你用兵如神,这点子心思都看不透?” “还请大哥指教。”李定国道。 “若是咱们爽快地答应了杨畏知,那咱们便是被他们召去勤王的,日后就会事事被动。”孙可望得意地一笑,继续说:“可现在杨畏知已气急败坏,咱们再答应进兵,那便是咱们主动进剿。他沐天波还不得对咱们感恩戴德?” 李定国恍然之余却也有些不以为然,说:“只怕咱们一耽误,楚雄那边的黔国公就危险了。” “放心,你大哥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孙可望一副胸有成竹地表情表情。他又将面皮一绷,低声说:“今夜子时,你率领本部的两万人马乔装改扮,潜到楚雄去。一旦发现楚雄有城破的迹象,就立即发兵!记住,人衔枚、马裹蹄,若是露出了风声,军法从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1章 夜袭 夜风飒然,坐在帐中的沙定洲忽然打了个寒颤。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令他的心神有些摇晃。他移目四望,坐在帐中的依然是甲胄鲜明的十数名心腹爱将,自己所在的依然是烛火透亮的宽敞军帐。 这时,一名低级武官阔步走来。他将手一拱,放声说道:“沙将军,三军将士已做好预备,火铳和大炮火药充足,今夜总攻,必克楚雄!” “好。”沙定洲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众将士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诧色。 沙定洲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就按原定计划,分头准备去。” “将军!”众将中一个腰肥体壮的汉子豁然站起,粗着嗓门说道:“大战在即,胜利在望。将军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以鼓舞军心吗?” “是啊将军!”其余人众也都随声附和,本还静谧地军帐有了些喧嚣的气氛。 沙定洲勉强笑了笑,说:“实不相瞒,起事以来我的心就没安宁过。今夜尤其如此。我总觉得,咱们会栽个跟头。” 众将原以为沙定洲会慷慨陈词,没想到竟是一句丧气话。 “将军,士气可鼓不可泄!”那个壮汉子将头盔夹在腋下,迈步上前说:“只待本将率领火铳手突入楚雄城去,将那半死不活地沐天波捉来。沙将军心头的郁积自然瓦解冰消!” “哈哈哈……”在场众人哄堂大笑,紧张压抑地气氛自然被冲淡了一些。 沙定洲端起面前的一碗酒,缓缓起身道:“李将军,愿你告捷!” 这壮汉子迈步上前,接过碗来便将酒喝了,说:“沙将军且在帐中安坐,待末将去捉那沐天波来!” 他说完转身便走,一身鲜亮的铠甲森然作响。其余众将也都纷纷起身,彼此呼喝着:“这就去杀了城里那帮兔崽子!”、“报效沙将军的时候到了!”、“哈哈,城里的女人可都得归了老子!”…… 那个壮汉子出营上马,一双虎目遥望着被月光笼罩着的楚雄小城。他将头盔戴到头顶,一边系着头盔的带子一边嘟囔着:“哼哼!沐天波那小子可别想安然过了今晚。” 说完之后他吩咐道:“所有火铳手上马!咱们出发!” 一眼望下去,数不尽的黑影翻身上马,山崩地裂般的马蹄声轰然响起,尘烟也随即扬了起来。紧接着,弓箭手、炮手以及骑兵和步卒纷纷出动,整个大营就像是南归的大雁,迅速又秩序井然地向楚雄的方向移动而去。 伏在灌木丛中的李定国眯眼一瞧,正瞧见高坡下面的火光星罗棋布,与夜空中的繁星彼此映照。 他不觉冷笑一声,说:“咱们来的还真是时候。看来沙定洲没了耐心,要发起总攻了。” “那咱们怎么办?”李定国身旁的一个年轻人微微将头扬起,抖了抖头上的杂草说着。 李定国侧目将他一望,笑道:“若换了你是主帅,此时该当如何?” 年轻人想了想,说:“咱们轻装突进,没有大炮做掩护,只得以奇袭之策,攻其两翼和后背,或能一举溃敌。” 李定国露出了满意地笑容,说:“双礼,看来这些年你也在苦读兵书,早已不是昔日阿蒙。”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还是李将军指教得是。” “你的计策虽妙,但却很容易受制于人。”李定国望着高坡下移动着的大军说:“若按你的计策,我军必当全力出击,企图在沙定洲大军还不能反攻时将其击败。一旦陷入苦战,我军火器不足的弱点将暴露无遗。” 年轻人眉毛稍稍一挑,心情又沮丧了下来,问道:“那依李将军之意,此战该怎么打?” “容易。”李定国扬手一指楚雄城,说:“我率火铳手猛击沙军的先头部队,将他们的主力吸引过来。你再瞅准时机攻取他们的营寨。一头一尾,两面受敌,沙军必败!” 年轻人有些吃惊,叫道:“将军!咱们可只有一千火铳手啊!靠这么点人去迎头攻击,岂不是太危险了?” “兵行险着,若要以寡胜强必得出奇制胜。”李定国说完便要起身,年轻人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说:“将军,您乃国之栋梁,不可有丝毫的闪失。带火铳手去迎击沙军还是由末将来。” 李定国眼睛一瞪,厉声道:“好你个冯双礼!竟敢公然抗命?到底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 年轻人一愣,沮丧地低下头去,说:“您是主帅。” “那就快行动,没时间了!”李定国说完起身便走,这个叫冯双礼的也是深深一叹,同样转身走了。 趁着夜色,李定国的一千火铳手已分成三排埋伏在了楚雄城边的一片草泽滩中。好在这泥潭并不深,将士们趴在冰冷的泥水中也不至于陷下去。 不多时,大地微微震动了起来。将士们纷纷以耳伏地,细细分辨着来人的距离。“将军,敌军还有八百丈!” 李定国凝目望着,眼眸中放出冷峻的光来。月色洒在他的脸上,更映的面容清冷。 “还有五百丈!”士卒说着。李定国仍然一言不发,细细望着他们奔来的方向。 “还有两百丈!”士子不自觉地扬起了声调。 李定国双目一张,伸手道:“那支铳来!”身旁的士卒立即将一支填好了弹药的火铳递了给他。他将火铳端起,就像个狙击手似的,眯起一只眼,只凭右眼望着那方向。 随着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士卒们的身子也就伏得越低。他们的身子虽低,但右臂却微微抬起,不敢沾上半点泥水。因为右手的手腕上缠绕着一截火绳,这便是点燃火铳的引线。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自远处袭来。李定国瞳孔收缩,忙用火绳将引线点燃。“滋”火铳的铳声发出这细微的声音来。待引线燃尽,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对面一个硕大的身躯应声而落。“噗通”一声,那人一头栽进了泥水地里,溅起了无数泥水点。 “打!”士卒们吆喝一声,几百支火铳同时开火,只听得此起彼伏地“嘭嘭”声响,每一支火铳都冒出愤怒地火舌。一片黑暗中突遭袭击,沙定洲的火铳兵也是一阵大乱,叫喊声、呼号声响成一片。他们纷纷从马上坠落,溅起了更多更大的水花。而受惊的马匹都是长鸣一声,拔蹄四奔,本还整齐的队形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还击!还击!”沙定洲的火铳兵们也急忙擦着火折子来点火铳的引线。但他们心慌意乱,仓促之间的还击也是稀稀疏疏,难以形成合力。 “趴下!”李定国急忙将身旁一个士卒的脑袋按在了泥水地里。就在他们低头的一瞬间,自己身前的泥水滩也是“嘭嘭”一阵乱跳,泥水点子溅得到处都是。 沙军的火力十分猛烈,一阵攒射之后便将李定国这边的火力压了下去。“冲呀!”他们发一声喊,骑着战马就朝泥水潭这边奔了来。 “第二排打!打马腿!”从泥水滩中扬起头来的李定国冲身后吆喝了一声。于是,又是一阵火光闪烁了起来。火铳噪声大作,沙军骑兵们还未迫近,战马的腿部纷纷中弹,一声嘶鸣之后将马上的人甩了下来。 李定国将手中火铳倒转,第一个疾奔而出,抓着一个摔落马下的敌军,抡起倒转的火铳猛烈砸了下去。那敌兵惨叫一声,鲜血溅起,正溅在了李定国的脸上。第一排放完铳的士卒们也都跟着涌上来,手起铳落,将摔下马来的敌军活活砸死。 第二排的火铳很快就放完了,但是第三排也已经接上。这“噼啪”作响的放铳之声丝毫未歇。冲上前来的沙军一批接一批的倒在了水泥滩中,哀嚎声和着火铳的巨响,响彻四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2章 制胜 这是典型的三段式射击法。此战法并不算太新鲜,但要做到驾轻就熟、如臂使指却是不易。而李定国治军极严,麾下的火铳手军纪严明、上通下达极为流畅。 因此他们人数虽少,但强大的行动力让沙军不能望其项背。而横亘在李定国和沙军之间的泥水滩泥泞难行,更兼了阻敌之效。 更关键的是,沙军此次进击的主帅已被李定国一铳射落。他们人数虽众,但没了统一指挥,面对猛烈地炮火袭击顷刻间就变成了无头苍蝇。 李定国这边火光闪烁,火铳“噼啪”的声响响彻四周。沙军方寸大乱,已涣散地队形愈见涣散。“哪来的敌军?哪来的敌军……”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经过将近半个时辰地激战,李定国的火铳兵弹药行将告罄,铳响声渐渐弱了下来。沙军毕竟人多,主帅虽死,副帅已经极力维持队形。李定国剑眉一扬,起身喝道:“兄弟们,跟我冲啊!” 火铳兵们立即将铳管早已发热的火铳调转过来别在腰间,“唰”地一声,佩刀出鞘,一千多人汇聚在一起犹如是一支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沙军冲来。 沙军围攻楚雄多日,所见的明军只会抱头鼠窜,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他们纷纷向后退去,本已有些紧凑的队形又出现了松散的迹象。“都站住了位置!”副帅骑在高头大马上,奋力吆喝着:“擅退者斩!” 他话音刚落,只闻“嗖”地一声,一支利箭划破暗夜长空,直奔副帅的咽喉而去。他目光一闪,只“啊”了一声,利箭便已刺穿了他的喉咙。接着便是“噗通”一声,从马上跌下,跌进了泥水滩里。 而此时,李定国的火铳兵已冲入敌阵之中。沙军军阵顷刻间土崩瓦解,呼喊与厮杀声彼此交织,构成了一幅幅血腥而残酷地图景。 李定国身先士卒,提刀开路。他左劈右砍,挡者披靡。就像是一个正在用镰刀收割庄稼的老农一般,娴熟地在收割这些年轻人的首级。 “骑兵!骑兵!”不知谁喊了一声,李定国扬眉一望,只见沙军的骑兵部队已迎头赶了上来。他们手握长戈,结成密集地方阵向李定国这一千多人冲来。 在古代战争中,集团冲锋的骑兵兵团便是装甲车一般的存在。且不说居高临下的格斗优势,单是用马头撞都能把来人撞个半死。 果然,李定国麾下这一千余人似乎有了慌乱的迹象。他们纷纷向身后跑去。沙军骑兵将军更是猖狂,高声叫道:“今日便叫你们做我等刀下之鬼!” 可他话音未落,胯下骏马便是一声哀鸣,翻身倒地。将军还来不及惊讶也跟着翻落下来。须臾之间,群马皆惊。马匹的哀鸣声此起彼伏,或人立或翻滚,或跳跃或奔逃。总之,骑兵兵团的密集方阵瞬间崩溃。那些被甩下战马的兵卒也是满地翻滚,后背、前胸、脖颈、手臂鲜血涔涔。一眼望去,诺大的烂泥滩瞬间就被染成了血红色。马匹倒毙无算,因践踏而死伤的士卒更是枕籍。后面的沙军士卒这才反应过来,连声惊呼:“铁蒺藜!” 这铁蒺藜又叫“三角钉”,是一种呈三角形或菱形的铁钉。无论怎么扔,它都会有一面是朝上的。这种铁钉极其锐利,可刺穿马掌。快马奔来时,本身地势能便已很大,再踩上这锐不可当的铁蒺藜,还不给扎个透明窟窿? 后面的沙军知道厉害,急忙止住了步子。他们分作两路向李定国这一千多人包围而来。李定国他们人数虽少,但仍是不慌不乱,纷纷用山石、水塘、树木做掩体,然后拿出身后的强弓硬弩,“嗖嗖嗖”地与来犯之敌对射。 几乎是眨眼之间,李定国的部队就组成了最佳防御阵型,就像是变戏法一样。沙军越围越多,但面对黑暗中的李定国军却始终无法近身。他们放眼望去,自己同伴的尸体俯拾皆是,却鲜有李定国军的尸体。 “大炮呢?用大炮轰!”一门门大炮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颇为费力地从后方拉了上来。 “噗通”一声,一门火炮陷入了烂泥滩中,竟是动弹不得。紧接着,接二连三地大炮都陷入了烂泥滩。这就是李定国在此地设伏的原因之一。这里道路崎岖,不利于沙军大部队的展开;更重要的是烂泥潭淤泥堆积,人走马跑尚且可以,但吃重较深地火炮要运上来就只能陷入泥潭中去。 而此时,坐守在大营之中的沙定洲却是一脸地焦躁。他心神不宁地在大帐中踱着步子。“成败在此一举,成败在此一举……”他不断地念叨着,就像是念经一般。 忽然,一个士卒快步跑来,叫道:“沙将军!前方有明军来袭!” 沙定洲闻言一惊,忙叫道:“明军都被困在了楚雄城里,哪来的明军!”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已“嗖”地一声自他额前划过,“噗”地一声刺破军帐,飞了出去。 那士卒也是一呆,忙叫道:“将军!事不宜迟,快撤!” 沙定洲彻底慌了手脚,叫道:“撤!撤去哪里!” “撤回蒙自,以图东山再起!”士卒说着就来拉他。又是“嗖嗖”两箭破空而来,自沙定洲的身前一划而过。 他们刚出得帐来,只闻四处杀声阵阵,兵士和黑暗中的敌人厮杀在了一起。点燃在大帐前的篝火也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在随着音乐而翩翩起舞的胡姬那样。 “将军快走!”士卒拉着沙定洲。双双矮着身子跑着。“蒙自是咱们的大本营!”士卒边跑边说:“将军回去以后定要整军备战,明军随时都有可能……呃……”话还没说完,士卒身子一抖,沙定洲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渐渐呆滞,看着他的身体渐渐瘫软。就在他行将倒下去的片刻,沙定洲回头望着身后已燃起大火地营寨。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慢了,他看得清每一个士卒垂死的表情,看得清每一支利箭飞翔地轨迹,更看得清刀枪划破自己士兵皮肤的血涌。他的瞳孔极大地扩展着,就像是一个局外人那样,冷眼旁观着。 就在这时,他脚下一滑,失去重心的身体与那翻滚着的松软泥土一起向山坡下滚了去。“轰隆”一声,泥沙俱下,他被这厚重的沙石掩埋了起来。 而那顶残破不堪地军帐在寒风中被吹得猎猎风响,活像一个正在天上飞舞的风筝。身披甲胄地冯双礼大踏步向军帐走来,他的脸上没有获胜的喜悦,只是一张冷冰冰地面孔。 他带着贴身将官们步入大帐来环顾四周,帐中虽然狼藉,但所有东西也都一目了然。抛在地上的兵器和水果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只是冷冷地问身旁的一个俘虏:“沙定洲呢?” 俘虏吓得瑟瑟发抖,说:“回……回军爷,小的也不知大帅去了哪里,,许是死了呢也说不定。” “放屁!”冯双礼训斥了一句,俘虏立即跪倒在地,口称“该死”。他立即做出了新的指示:“你们各带五千人从后方攻击沙定洲主力,前后夹击,沙军必溃!” “是!”三名将官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大帐。而冯双礼也跟着出帐来,吩咐道:“剩下的人就给我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沙定洲那老贼给我挖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3章 进城 现在,在军帐中来回踱步的人换成了冯双礼。焦虑和彷徨尽写在他的脸上。 自己有心算无心,率领主力部队突袭沙定洲的大营,原以为是稳操胜券,可以活捉匪酋的。万没料到,大军杀至,沙定洲那老贼却恍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冯双礼窝火、沮丧且怀着深深地自责。 这是自己最崇敬的李定国将军第一次交给自己如此轻松且又艰巨的任务,没想到结果却差强人意,未收全功。他现在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外面进行地毯式地兵士们,盼望他们能俘获沙定洲,哪怕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也好。 就在这时,一名士卒怀着兴奋地表情快步跑来,大声说:“冯将军,我大军夺下沙军营寨,贼众军心大乱,已做鸟兽散,溃退而去了!李将军命你即刻开拔,赶往楚雄城。” 冯双礼双眉一扬,叫道:“可是,沙定洲怎么办?” 士卒想了想,答道:“军令如山,将军照做就是,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议。” 冯双礼叹了一口气,用颇为沮丧地语气说:“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他率领余下部众飞快地向楚雄城而去。 楚雄城的城门大开,城上城下的明军士卒各个手持火把,将四周照得透亮。守在城门边的是顶盔掼甲、骑着黑鬃马的李大挚。他的神情略显疲惫,一脸失落地情绪难以掩饰,胯下骏马粗重地呼吸着,硕大的鼻孔中呼出两道白色地气柱,看上去威风凛凛。 李定国也骑着缴获的马缓缓而来,正好与李大挚打了个照面。李大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地笑容,说:“阁下就是大西军张献忠的义子之一,李定国将军了?” 李定国颔首微笑,道:“正是。义父临终时还向我们兄弟四人表达忏悔之意,望我们能共扶明室,将满洲鞑子逐出中原去。” “哼!”李大挚冷笑了一声,说:“将军远道而来,为我们解了大困,我李大挚先代黔国公谢过。不过我大明有规矩,武将不得佩剑上殿。” “怎么?你还想缴我们的械?”一名副将上前怒喝道。 李定国将他一拦,陪着笑说:“朝廷有法度,我等自当遵从。来来来,咱们都把兵刃上缴了。” 李大挚得意地一笑,又说:“咱们楚雄是座小城,只怕容不下李将军麾下的部众。恐怕弟兄们得委屈委屈,先在城外扎营。李将军一人随我进去便好了。” 那副将闻言更是盛怒,正要出声抗辩,李定国又拦着他说:“不可鲁莽。城里的毕竟是黔国公。” “去他妈的什么黔国公,要是没咱们出兵,黔国公也变成龟公了!”这副将扯着嗓子大声嚷着。 李大挚立即变了脸色,一指这副将怒道:“口不择言,你乱说什么!” 李大挚身后的明军迅速涌了上来,各个刀出鞘、弓上弦,立即切换成了战备模式。 李定国也是一惊,“啪”地一鞭子抽在这副将的身上。副将受痛,从马上摔了下来,但吭也没吭一声。 李定国面色涨红,训斥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以前咱们在山沟里乱说乱讲本将军还可宽宥,如今当着黔国公的面,要再敢多说半句不敬之语,小心你的脑袋!” 李大挚见那副将被一鞭子抽下马来,却也一声不吭,不禁暗佩李定国的治军之严,一腔怒火竟也泄于无形了。 “你们就在城外等着,没有命令不得擅动!”李定国吩咐了一句,才转头望向李大挚,淡然笑道:“我的下属们都是些粗人,有辱圣听,罪过罪过。” 李大挚微微一笑,说:“李将军请进。” 于是,李定国和李大挚并马进了楚雄城。李定国放眼一望,城内的明军士卒早已列与街道两侧,手持火把照明,且都威风凛凛,宛若天神。李定国见了也大是钦佩。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一座二层小楼面前。这小楼精致素雅,但看上去有点小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贵公子的居所。 李大挚叹息道:“黔国公移驻楚雄以来,便在此楼中栖身。唉,小是小了些,但总好过露宿街头。” 李定国也感慨地点了点头,说:“云南之乱恰似我大明之乱。国家到了这副田地,有瓦遮头便是好的。” 李大挚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他和李定国翻身下马,一同步入了小楼中。 步入小楼时,李定国忽然有些紧张了。毕竟,他要见的是地位尊崇的黔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强抑紧张的内心,不觉间微微低下了头。 在李大挚的带领下,他来到了大厅中央,巡目一望,正望见桌前的一个年轻人。这人足蹬金边小朝靴、身穿云罗绫锦缎。而他衣服上的龙形花饰更能彰显其与众不同的地位。 “臣李定国叩见黔国公。”李大挚还没来得及介绍,他就先人一步跪下去磕头了。 沐天波急忙起身将他扶住,说:“李将军解我之困,该是我向将军拜谢大恩才是。” 沐天波的声音饱满悦耳,极具年轻的活力。李定国轻轻抬眼将他一瞧,果然是个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的年轻人。就这匆匆一瞥,他又慌张似的低下头去,说:“臣既已决心归顺,来救驾便是应有之义,不敢居功。” 沐天波含笑点了点头,踱步说道:“云南的人都叫我小公爷,以后你也这么叫,不用一口一个‘黔国公’的,听着怪生分。” “是。”李定国躬身道。 “李将军一路劳苦,快请坐。”沐天波说着便自己坐了下来。李定国犹豫了片刻,道了声“谢小公爷赐座”便也上前坐下了。 沐天波笑着说:“我听说张献忠膝下有四个义子。李将军是老二。” “是。”李定国说:“除臣之外,还有我大哥孙可望、三弟刘文秀和四弟艾能奇。我们四兄弟仿效刘关张,也结成了异性兄弟。” 沐天波“哦”了一声,说:“虽然另三位将军还未谋面,但今日与李将军一聚,我也能猜得到他们的品性了。不用说,必是人中龙凤。” 李定国微微一笑,道:“小公爷抬爱。” “唉。”沐天波一抖长袍,又忧烦了起来,说:“云南变乱已久,沙定洲虽败,但治府昆明仍然握在他手。李将军如能邀得另三位将军前来,咱们便可前后夹击,夺回昆明。这样,叛军就指日可平了。” “黔国公聪慧,臣也是这样想的。”李定国道:“楚雄之围既解,下一步便是要夺昆明,进而直捣沙定洲的老巢蒙自。” “好!”沐天波兴奋地一拍桌面,笑道:“将军若能立此大功,我定当向朝廷举荐,为将军请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4章 昆明 沙军兵败楚雄、主帅生死不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昆明。百姓们自然是欢欣鼓舞,而守备昆明的沙军则成了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没有过很久,远在鹤庆的孙可望立即做出部署。孙可望亲率五万精锐直扑昆明城,蒙自的沙军必然会派兵来援。恰在此时,艾能奇再攻孤城蒙自,一战便可平云南之乱。 沙定洲从烂泥堆里爬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夜晚的寒意被清晨地朝阳驱散,一片暖阳洒在沙定洲疲惫不堪的身上。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只闻虫声啾啾、只觉微风徐徐,却不见了明军的踪影。 “这支明军是哪里来的?为何战力如此强劲?”他呢喃地念叨了一句,不觉暗暗低头垂泪。 沙定洲是云南最有势力地土司之一。一年前,武定土司吾必奎起兵反叛,沙定洲便带兵平叛,保住了沐氏一族。可也由此,他跋扈猖狂,竟步吾必奎的后尘,举旗反叛。 他这一叛当真是变生肘腋,李大挚、杨畏知猝不及防,只得先保护沐天波惊险地逃出昆明,去往楚雄避祸。沙定洲原以为楚雄势在必得,没料到忽然一支劲旅杀出,将自己打得溃不成军。 而更加可怕的是,这支部队趁夜潜行,竟没有被自己的哨兵发觉,可见他们军纪严格、雷厉风行。这与平日里那些精神涣散地明军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除了满清的八旗兵之外,哪里还有这样恐怖的部队? 一点也没错,明朝中的确没有这样的人,没有这样的军队。但明朝没有,不代表中国没有。 但此时的沙定洲无瑕多想。他抢过一匹无主的马,一路向自己的大本营蒙自奔去。 蒙自城上的守军抬眼一瞧,只见一人一骑晃晃悠悠地向这边奔来,也是心头一惊,忙喝道:“什么人?” 沙定洲伏在马上,神情也因连日的奔波而有些混沌。他勉强仰头瞧去,朦胧地视线前隐约看到了蒙自的城墙和守城兵士的轮廓。忽然,他眼前一黑,身子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跌倒在了地上。 城上士卒一瞧也颇为惊讶。“快去!看看那家伙是什么人?”守城的将军吩咐一声,两名士卒飞也似的直奔下去,打开城门出去察看。他们走近一瞧不觉大惊,忙叫道:“是沙将军!” 沙定洲昏迷了一天一夜才悠悠醒来。他睁开虚弱地眼睛四下一望,发觉自己正躺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将军府里。围在他身旁的都是城里仅剩下的几名将领。 “沙将军,您终于醒了。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啊!”、“是啊将军,听说楚雄兵败,我军全军覆没,明军何时有此能为了?”…… 沙定洲茫然地眼神一转,重重地一拳锤在胸口,说:“痛煞我也!”接着,两行清泪缓缓淌下。围在床前的将领们面面相觑,同样张着一双双茫然地眼睛望着他。 “太可怕了。”沙定洲仍是心有余悸,说:“敌人不多,但作战勇猛,声东击西、行动果决。他们先咬住我的主力,然后集中优势兵力袭我大营。短短一个时辰,我军全线溃败,除我之外再也没人能逃出生天啊!” “啊?”众将领也都觉得后脖颈阵阵发凉,其中一人问道:“何人有如此神通?” 沙定洲也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我断定此人绝不是明军。” “难不成是北方的清军?”一人说道。 “放屁!”先前那人反驳道:“清军正在南京杭州一带盘桓,哪能突然来云南呢?” 沙定洲眯眼冷笑,道:“看来也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张献忠的大西军。不久前他们撤出了四川,进入了贵州境内。而贵州与我云南相邻。他们出手帮扶沐天波,最有可能。” 众将领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沙定洲勉强地坐起身子,眯眼笑道:“这可是你们主动送上门来的。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蒙自决一死战!哼哼!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将领们闻言一惊,纷纷问道:“沙将军要在蒙自和大西军决战?” “不错!”沙定洲说:“就算咱们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定会携新胜之威来攻我昆明、曲靖、武定和蒙自。既然要打,咱们就打一场大的!” “沙将军有何部署?”众将的神经立即紧绷了起来。 沙定洲想了想,吩咐道:“令昆明、武定的部队全部撤回蒙自。蒙自周围的村庄也都全部搬进城里来。我要坚壁清野,在蒙自城下,与来犯之敌拼个生死!” 将领们有些不甘,进言道:“将军,昆明是咱们好不容易才夺得的城池,岂能拱手相让呢?” 沙定洲双目一张,道:“如不收缩兵力,也只有被敌人各个击破。咱们若能在蒙自城下击溃敌军主力,又何愁昆明?到时整个云南都是咱们的!” 众将领互相看看,都觉得这话说得有理,于是纷纷称是,退了出去。 撤退令传到昆明的当天,整座春城便被叛军翻了个底朝天。嗅觉灵敏地商贩抱着自己的货物直奔出城,而女子们也都纷纷逃回家中,不仅要紧闭门户,更要将锅底的黑粉擦在脸上,才能稍稍安心。 饶是如此,叛军仍是一番饱掠,将无数的子女布帛席卷而去。孙可望率军进城时,放眼望去,满城皆是狼藉,各种各样的东西散落满地。有布匹、有损坏了的桌椅、有饿死的狗,也有浑身赤裸痛哭流涕地女子。 眼见此等惨状,孙可望皱起了眉头来。他的部队自打出川以来就严守军纪,对沿途府道州县的百姓秋毫无犯。如今再看这满目疮痍地昆明城,一腔怒火直抵嗓子眼。 孙可望咬着牙对身旁的部将白文选说:“你自领一万人马去支援艾能奇,必要以雷霆万钧之力攻破蒙自!” 白文选应了一声“是”,就要掉转马头离开。“等一下!”孙可望又叫住了他。 “孙将军还有什么指示?”白文选也是一脸肃穆。 孙可望想了半晌,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告诉艾能奇,务必狠狠地打!如攻不下蒙自,就让他自裁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5章 殒命 望着眼前一脸严肃地白文选,艾能奇竟“噗嗤”笑出了声来。前者有些愠怒,带着不悦地脸色问道:“艾将军何故发笑?” 艾能奇摇头笑着说:“没想到大哥也会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说着便悠然地踱起了步子。 白文选仍是一副不苟言笑地神情,说:“艾将军是没见着昆明城里的惨状,到处都是血污、到处都是尸体和破碎的屋舍,还有……” “还有成群结队、穿街而过的老鼠,而且不怕人。”艾能奇忽然回过头来说。 白文选略微一愣,问道:“艾将军怎么知道?” “哼,每座被洗劫过后的城池大多都是这个样子。”艾能奇盘腿坐在了矮脚桌前,望着他说:“这样的场景难道我们还见的少吗?” “孙将军下了死命令,定要末将协助艾将军一举将蒙自攻下!”白文选含着一腔气愤说:“以告慰昆明城中死难同胞的亡灵!” 艾能奇呵呵一笑,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酒杯就唇,说:“不用大哥吩咐,我必拿下蒙自。”之后便将脖子一仰,杯中酒咽了下去。 白文选上步说道:“咱们大军距离蒙自也只有三十里了。末将愿亲率五千轻骑前去叫阵!” 艾能奇将他一望,笑道:“叛军在楚雄损失惨重,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你去叫阵,他们会应战吗?” “那该如何应对?”白文选一脸茫然地问。 艾能奇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起身向白文选走来,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若要做到这一点,咱们就必得做长期围困的打算,一直困到城里粮食耗尽,主动投降。” 白文选眉头一皱,说:“可是咱们也是初入滇西,后勤粮草也不支持长久围困呀。” 艾能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他轻声一叹,道:“所以呀,若要破城就必得另想办法。唉,要是二哥在就好了,他总有些奇谋妙计。” 白文选也暗暗点头,说:“李将军的确是古往今来难得的帅才,只怕孙将军也望尘莫及。” “大哥?”艾能奇将白文选瞥了一眼,笑道:“你信我的,大哥和二哥早晚必有一战。” “啊?”白文选现出了惊愕之情,张口结舌地说:“这……这……怎么可能?” 艾能奇面含意味深长地微笑,道:“我们四兄弟相处日久,最是了解彼此的秉性。大哥此人虽有治国之大才,却也有着无法遏制地野心和欲望。二哥为人忠厚,从无称雄天下的之心。以前义父在时尚且可以压制,如今嘛……唉,难以预料啊。” 白文选也默然垂首,沉吟了良久才又说:“但愿艾将军不要一语成谶。” “呵呵呵……”艾能奇一阵发笑,道:“但愿如此啊。所以,咱们就更要打好这一仗,日后才能在大哥和二哥之间做个调解人。” 白文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既如此,末将愿率本部人马从正面强攻蒙自。” 艾能奇皱眉想了想,说:“我将全军所有的火炮都调给你。先用大炮将蒙自的城墙削平三尺再说!记住,把炮弹全部打光,一颗也不要留!” 白文选一阵犹豫,但还是应了声“是!” 这天夜里,一阵冲天火光从城外升起。守城士卒将眼睛瞪得老大,还未反应过来时,巨大的开花炮弹已经在城楼上轰然炸响。 “啊呀!是大炮!”城上的守军一时乱了方寸,急忙嚷道:“还击!还击!” 于是,这边轰隆隆,那边嘭嘭嘭,双方开始了大规模的火炮对射。然而,蒙自城的城墙毕竟是个大目标,而城上的守军要捕捉城下的艾能奇大军却实属不易。再加上艾能奇炮火密集,不到半个时辰,城上的火力就完全被压制住了。 “开炮!开炮!”白文选不断地下着命令,一轮又一轮地炮火覆盖,直炸得蒙自城头砖石乱飞,无以计数的士卒从城头跌落。而那杆“沙”字大旗也从中间断折,岿然倒在了一片扬起的尘埃里。 “继续开炮!”白文选并没有放松,仍是指挥着炮手射击。而一轮轮地炮火射击之后,城上已经是凌乱一片,毫无还手之力了。 白文选在正面以优势火力吸引着沙军的注意力,而艾能奇亲率本部人马埋伏在侧翼。“艾将军,时机成熟了。”身边的副将说了一句。 艾能奇将眼一眯,猛地一挥手,说:“给我冲!” 一声令下,两万大军一股脑地向蒙自地侧背扑来。城上的守军听着震耳欲聋地火炮声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而这撼天动地的喊杀声又轰隆隆而来。“啊?是明军!”士卒们惊恐地叫喊着,人人都手足发软、手忙脚乱。艾能奇身先士卒,一手握着刀一手举着藤牌顺着云梯向上爬去。 城下的弓箭手纷纷扬起手臂,“嗖嗖嗖”一阵呼啸声,无数支箭矢射向了天空,又像长了眼睛一般俯冲而下,直追每一个守军的咽喉。 “啊呀!”、“救命!”“箭……”箭雨纷纷而落,眨眼间,守军已死伤遍地。 艾能奇纵身一跃,跃上了城墙,高声叫道:“抛下兵器,违者必杀!” 身后的大军纷纷冲上了城墙,也都高声喊着“抛下兵器,违者必杀!”沙定洲守军的士气瞬间崩溃,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无数兵刃箭矢被抛在了地上。他们以手抱头,蹲在了城墙一侧。 艾能奇上前抓住一个军官样的人,说:“把手抱头上!带我去你们的将军府!违者必杀!” “是是是……”这军官连连应声,颤颤巍巍地向前走着。 蹲在两侧的士卒将这军官一望,不禁都瞪大了眼睛。“沙……”一个年轻的士卒差点叫出了声来。这军官却向他横目一瞪,他才慌张似的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 但这个小细节没有瞒过艾能奇的眼睛。他急忙伸手搭在了这军官的肩膀上,叫了声“喂!” 这军官忽然转身,伸出两只粗壮的大手来掐艾能奇的脖子。艾能奇猝不及防,急忙将身子向后一缩,飞起一脚正中这人的胸口。他在就要摔倒时,从怀中掏出一支手弩。这弩短小精悍,上搭着一支非常小巧且锐利地箭。只听“嗖”地一声,短箭射出,正中艾能奇的肩膀。而他也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众兵士纷纷围拢了上来,将这军官制伏。而艾能奇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也跪倒在了地上。“艾将军!”两旁的兵士急忙将他扶住,关切地问:“将军你怎么样?” 艾能奇抬起惨白的脸来,对那人说:“你是沙定洲!” 那人哈哈大笑,说:“正是,我正是沙定洲!哈哈哈……” 艾能奇苦涩地一笑,问:“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逃得掉吗?” “逃不掉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沙定洲哈哈笑着,说:“我这箭上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哈哈哈……要死咱们就一块死!” 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在场众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沙定洲和艾能奇二人。惶恐、错愕、惊慌、愤怒都浮现在众人的脸上。 艾能奇“噗”地一声,吐了口黑血,脑袋沉下,摔倒在了地上。众兵士大惊失色,急忙叫道:“艾将军!艾将军……”只有沙定洲在哈哈大笑着。 这时,白文选也已从正门攻入,快步向城墙上奔来。他上来一瞧这情景,便知不妙。一个士卒迎上来,流着泪说:“艾将军遭了沙定洲的暗算,已……已阵亡了!” “啊?”白文选一阵眩晕,若不是身后士卒扶着真会晕死过去。 “哈哈哈……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沙定洲在歇斯底里地大笑着。 白文选缓步走过去,将他瞧了半晌,忽然拔刀而出,一道白光闪过。沙定洲的脑袋就已飞了出去,鲜血洒了一地,蹲在城墙边上的投降士卒们都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身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6章 膨胀的野心 淅淅沥沥地小雨笼罩着昆明城。街上冷冷清清,沐王府里悲悲戚戚。沐天波的先祖沐英虽是公爵,但他管辖云南以来爱民如子、发展经济,云南百姓将其称为“沐王”。这个叫法也就一直延续至今。 沐王府不似寻常亲王的府邸那般豪奢,但也是水榭楼台,小楼林立。尤其是那飞檐斗拱的壮美殿宇,不消进去,只在外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皇家一般的威严。 在大殿的正中央摆着一口金丝楠木的上好棺材,棺材之前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二人。他们穿着孝衣,跪在牌位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头起来时,孙可望脸上并无表情,但李定国早已泪流满面、涕泗滂沱。 站在一旁的沐天波也以袖拭泪。他接过仆从递过来的一碗酒,走上前去,对着那牌位说:“艾将军,你是为云南的百姓而死,为我沐天波而死。这碗酒,我敬你。”他说完,手掌一斜,酒水缓缓洒在了地上。 李定国哭着说:“四弟,可怜你戎马一生,无一日享过富贵。你既去了,就保佑我们能驱逐满洲鞑子,光复我汉人的江山!” 李定国一番话说完,心中悲苦地心情再也难掩,不禁是伏地痛哭,声震屋瓦。在场的沐天波、杨畏知、白文选以及诸多仆从侍女也都纷纷垂泪,就连不轻易动感情的孙可望也垂下了几滴热泪。 “云南燥热,瘴气又重。”孙可望顿了顿,继续说:“还是把四弟尽快葬了。入土为安,总算交代了。” 白文选上前来哽咽道:“孙将军,末将与艾将军并肩作战。下葬的事就让末将来主持。” 沐天波也说:“我会向朝廷请旨,为艾能奇将军讨个侯爵的哀荣。” 孙可望和李定国都转过身来冲沐天波拜了一拜,说:“谢小公爷恩典。” 沐天波慌忙将二人扶起,说:“两位将军不要行此大礼。若没有你们出手相助,我沐氏一族只怕早已灰飞烟灭了。是我该谢谢你们才是。” 他犹豫了一番,才又吩咐左右:“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和孙将军、李将军商议。” “是。”杨畏知应了一声,便带着白文选和众多仆从侍女徐徐退出了灵堂,还不忘将门从外关紧。 待人徐徐退出去,沐天波才踱步到艾能奇灵位前,鞠躬上香。孙可望和李定国对视了一眼,各自叹息。 “两位请坐。”沐天波转过身来笑着说:“这次平定沙定洲,我也会向朝廷表功。两位将军能够不念旧恶,归顺朝廷,乃是大明之福,是我亿兆百姓之福。” 二人刚一落座,孙可望便拭去眼角的泪水,正色道:“咱们当着我四弟的面儿,有些话可得说明白了。我们和大明天子是合作抗清,并非归顺。” 沐天波步子一顿,愣在了当场。李定国急忙打圆场,说:“无论如何,我们的抗清之志不堕。将来若能光复故国,我们也会尊大明天子为帝。” 沐天波点了点头,坐在了旁边说:“李将军所言极是,可是我们该如何抗清呢?” 李定国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将目光微微地转向了孙可望。 孙可望与他四目相视,有点发窘,匆忙答道:“只有联络朝廷,兵合一处,共图大业。” 李定国立即接口道:“不错!朝廷的‘江防总督’徐枫曾在扬州城下击退清国王爷多铎的大军,想来此人是可以合作的。听说如今他在松江府阻击清军。” “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孙可望呵呵一笑,道:“徐枫的‘游击战术’虽然油滑,却也能牵制清军。” 沐天波的脸上也露出惊喜之色,道:“原来我朝还有如此人物?只可惜这一年多来,我深受叛军之苦,对云南外面的事所知甚少。” 李定国微微一笑,道:“其实臣等也是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既然云南已平,臣便有意亲自前往松江府与徐总督一叙,共商抗清大计。” “好!”沐天波兴奋地喝了声彩,正要再说什么时,孙可望却用冰冷的语调打断了自己:“万万不可。” 李定国和沐天波都是一惊,双双望向了他。孙可望面罩阴郁之色,游目将二人一瞧,才解释道:“其一,昆明距松江府千里之遥,而且道路崎岖难行。这一来一往少说也得月余。二弟你受颠簸之苦倒在其次,若是耽误了军情可大大地不妙了;其二,沙定洲的叛乱刚刚平定,人心浮动,云南不可少了二弟你坐镇呀。” 李定国双眉一竖,扬声道:“大哥,你不是同意我去和徐枫见面的吗?” 孙可望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按了按李定国的肩膀,说:“二弟你稍安勿躁。我不是不许你见,只是咱们要换个见法。” 沐天波和李定国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见?” “让他来昆明。”孙可望望着二人,目光中透着坚定。 “可他来昆明岂不也是要一路颠簸?”沐天波皱眉道:“再说,他坐镇的松江府,乃是抗清的最前线。他这一走,清军趁虚而入,那我南直隶的局面岂不都要葬送了吗?” “小公爷此言差矣。”孙可望说:“徐枫有水师支持,可走水路来滇。那比我们走陆路要快得多。只要我们行动迅速,想来松江府的局面不至于太坏。” 沐天波想了想,说:“若是徐枫分身乏术,也可叫别人来滇商谈。” 话音还未落地,孙可望就已毫不留情地反驳:“不可。” 孙可望出语无状,毫不顾及沐天波的颜面,让他有些愠怒。 沐天波将面色一沉,冷冷问道:“有何不可?” 孙可望说:“徐枫乃是大明朝廷的‘江防总督’,统辖江南的兵马与钱粮钱粮。只有他才配和咱们说话。” 李定国察言观色,埋怨孙可望道:“大哥,咱们当着黔国公的面儿,这样说话太失礼了。” 沐天波勉强一笑,说:“只要是为了中兴,繁文缛节我可以不计较。具体事宜的谋划,就请孙将军定夺。” 沐天波说完便起身阔步而走。李定国忙叫:“黔国公!”但沐天波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扬长而去了。 孙可望却不以为意,端起茶盅来轻轻地吹着热气。李定国皱眉劝道:“大哥,咱们以后可不是流寇了。说话办事总得有点分寸。” 孙可望呵呵一笑,道:“我没有提封爵的事,已经很给沐天波面子了。我本来要的是公爵,可咱们替他沐家平定叛乱,我还折了一个弟兄进去。呵呵,公爵是不够咯,怎么也得封个王爵。这可比他沐天波还大一级呢。” 李定国也有些恼了,忙道:“朝廷从无此例。大哥你这样做,与造反何异?” 孙可望抬目将他一瞧,正色道:“我已有言在先,咱与大明只是合作,并不是归顺,又何来造反一说呢?” “你……”李定国怒火升腾,但孙可望在他心中毕竟深受崇敬多年,一句重话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好自为之。”李定国说完之后也扬长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7章 安宁伯 “安宁伯,您还不谢恩?”韩赞周那带着嘲讽的语气始终回荡在徐枫的耳畔。他烦躁地将耳朵捂住,闭上眼睛。但那声音、那画面却始终在脑海盘桓,挥之不去。 尽管郑森的旗舰桅高船深,行在惊涛之中完全没有颠簸之感,但徐枫的一颗心仍狂跳不止。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半月之前朱慈炯的贴身“大伴”韩赞周来宣了一道旨。 “江防总督徐枫接旨。”韩赞周手举圣旨,扬着他那不阴不阳地声调说着。 在场的徐枫、吴胜兆和郑森慌忙相迎,齐齐跪了下来。“臣接旨。”徐枫有些惴惴不安。 韩赞周没有低头,只是将眼珠子向下一瞥,才缓缓将圣旨展开,朗读道:“上谕,徐枫独守危城,保我社稷,于国有功,于朕有亲。朕特封徐枫为安宁伯,夫人温氏封一品诰命。他日光复旧京,再营建伯爵府。望卿殚精为国,早日恢复,不负朕之厚托。钦此。” 徐枫闻言一惊,久久说不出话来。身旁的吴胜兆和郑森都露出了惊喜之色,双双叫道:“恭喜徐大人得此荣宠,快谢恩。” 韩赞周仍旧趾高气昂,冷冷说道:“安宁伯,您还不谢恩?” 徐枫这才缓过神来,忙磕了一个头,说:“臣领旨谢恩。” 他接过圣旨之后才在韩赞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韩赞周笑眯眯地说:“安宁伯,您在陛下身旁可是恩荣日隆。以前老奴有得罪之处,还望安宁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记咱家的旧怨。” 徐枫躬身一拜,说:“哪里哪里,韩大官说笑了。只是……”他压低了声音问:“只是不知,陛下何以知道我和温小姐的关系?我和她也还未拜过天地呢。” “哟呵呵呵……”韩赞周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他轻轻将徐枫拉到一边,故作神秘地说:“陛下心思缜密,焉能不知安宁伯和温小姐的关系?不过嘛,唉,要怪也怪在温小姐的样貌上,太招人疼了,陛下一瞧见就喜欢。” 徐枫双眉一挑,有些惊讶,忙问:“大官这是何意?” 韩赞周望望左右,压低声音道:“不瞒安宁伯,陛下对温小姐有意,正要纳她为妃呢。” “啊?”徐枫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韩赞周急忙将他扶住,说:“不过这事儿还没成。长平公主和咱家也都反复劝谏,望陛下以大局为重。这不,陛下觉得对您老有愧,便封了您个伯爵,以表恤勉。” 徐枫瞪着一双大眼,但眼中无神,只是茫然望着韩赞周和他的身后的墙壁。 韩赞周微微一笑,说:“唐玄宗也曾强要了儿子寿王的王妃。古已有之,不足为奇。” “杨……杨贵妃?”徐枫有些结巴地说。 韩赞周含笑点了点头,又说:“更何况,这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安宁伯尽可放心。” 忽然,徐枫觉得一阵恶心。他厌恶“安宁伯”这个新称号。尽管这是古代大臣都很想得到的殊荣。不过在此时的徐枫眼里,“安宁伯”这三个字简直就成了“绿帽子”的代名词。 “那就有劳韩大官周旋。”徐枫六神无主,早已失了方寸,只得冲韩赞周深深的作了一揖。 “呵呵,好说好说。”韩赞周也回了个礼,说:“此事乃宫中秘事,不可宣扬。即便是见了陛下、公主或是温小姐,也都不可提起。安宁伯可晓得?” 徐枫连连点头,说:“晓得晓得。”他也回头望了郑森和吴胜兆一眼。那二人也是识时务的,急忙避过身子,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徐枫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了韩赞周,陪笑道:“咱不能让韩大官白费口舌,这点银子就是一点小意思,请大官务必收下。” 韩赞周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接过了银票,说:“安宁伯太客气了。”接着,他将面色一板,正色道:“虽然陛下对安宁伯有这样的亏欠,但安宁伯仍是要为朝廷效力。呵呵,咱们公是公,私是私。” 徐枫只是笑着点头,没有说话。韩赞周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既如此,咱家可就回杭州复命去了。” “韩大官慢走。”徐枫、郑森和吴胜兆一齐向韩赞周鞠躬行礼。韩赞周大摇大摆地走了。 郑森微微抬眼瞧了瞧他的背影,迎上来对徐枫说:“徐大人,这个阉货又来索贿了?” 徐枫木讷地摇了摇头,忽然又冷笑一声,说:“自作孽,不可活呀。”一语甫毕,他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郑森和吴胜兆都是大吃一惊,急忙叫道:“快来人!”一队士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就要来搀扶徐枫。但他将手一抬,止住了众人,缓缓扬眉,说:“我没事。” 郑森也蹲下身子来,皱眉说:“刚才徐大人和那阉货讲了半晌的话,可是与此有关的?” 徐枫仍是木然摇头,道:“你不要问了,有些事你知道了也不能管。” “事关抗清大业,怎么能不管呢?”郑森这样抗辩。 徐枫转过已是惨绿地面色来,苦笑着说:“此乃家事耳。” 郑森的神色有些沮丧。但他也只是低了下头,便又说:“徐大人的家事便是卑职的家事,便是整个郑家的家事。而我们所有人的家事,便是大明的国事。徐大人,您可说个子丑寅卯来,森定赴汤蹈火,为大人解忧!” 郑森的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徐枫心头一热,泪水泉涌。他哽咽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攀住郑森那结实的手臂,说:“谢谢郑兄弟……”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报”字向利箭一般猛然传了来。 众人寻声一望,只见一个士卒快步跑了来。士卒奔进屋来,单膝跪下,叫道:“禀报徐总督,云南有塘报。” “云南?”郑森和吴胜兆都有些疑惑,两人不禁还互相望了望。 徐枫也是心下一沉,但转念便是一个激灵,忙叫道:“李定国!”接着连滚打爬地冲过去,接过士卒手里的塘报。 果然,这是李定国亲笔写的一封信。徐枫读道:“大明叛臣李定国冒死来信,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只愿徐总督不念旧恶,赦我等昔日犯颜之罪。我等入滇平乱,尊奉沐王,只愿与大明共商抗清大事。然,云南与松江千里之遥,舟车劳顿,恐无时机。定国斗胆请求,徐总督来滇一叙,可走水路,胜我旱地跋涉。若徐公有意,择日便请动身启程,李定国、孙可望定箪食提浆,相迎王师重臣。” 徐枫读过之后精神为之一振,心中的积郁很快就被淡忘了。他又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终于露出了笑颜,说:“李定国来信了,李定国居然给我来信了。” 郑森迎上去问:“这个李定国何许人也?” 徐枫颇为兴奋地说:“史书上对他曾有八字评价‘两厥名王,天下震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8章 会见 虽然只是谈判,但考虑到对方只是新近归顺的农民军。 所以郑森也不敢怠慢,除了自己的两万人以外,分别带上了郑鸿逵、郑彩的各一万五千人的主力水师,另有施琅和刘国轩这两员贴身大将,总计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云南的方向开去。 当然了,昆明并不是临海城市。所以舰队行至广东雷州府,便上岸陆行。 郑森带着施琅和刘国轩的两万人马陪着徐枫而来,郑鸿逵和郑彩则率领其余三万人前往舟山驻守。 徐枫一行人经雷州过思明府、镇安府、广南府,最后到达了昆明。一路上用了十四天的时间,整整两周。 这日落日西沉,徐徐暖风吹拂在沐天波一行人的脸上。昆明城下,数千士卒握着长戟,分列在城门两侧,中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沐天波、李定国和孙可望三人。 这三人又是沐天波居中,李定国和孙可望一左一右,护卫在他的两侧。沐天波高高地扬着头,面含收敛地微笑,眺望着徐枫所来的方向。与身侧这两个雄武的将军相比,他更显得文弱,但那眉宇之间透着的一股英气,总是令人肃然起敬。 沐天波这样望了很久,神情毫无倦色,宛似是雕像一般矗立着。李定国和孙可望看在眼里也是暗暗佩服。 “来了。”孙可望轻声说了句,沐天波含笑点头,道:“带的人还不少。” 果然,在那沧波浩渺地地平线方向,一条黑色长龙赫然现出。他们的身影在日光的照耀下被拉得老长。渐渐走近时,沐天波才看清楚,对方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守卫在他身旁的则是一位英气勃勃,看上去更为年轻的少年将军。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一支目光炯炯、面容整肃地骑兵队伍。 李定国一眼望去,会心笑了,说:“所来的定是郑家军无疑。” 沐天波催马上前,唤道:“想必两位分别是徐总督和郑森将军了?” 徐枫微微一笑,说:“想必您就是黔国公了?臣徐枫见过小公爷。” 沐天波虽然地位尊崇,但毕竟不是皇族,因此徐枫无需下马参拜。他只是骑在马上,微微欠身行礼。 郑森从旁笑着说:“小公爷,我们徐大人也得圣上封赏,是伯爵了。” “哦?”沐天波面露惊喜之色,道:“真是可喜可贺。却不知是什么伯?” 徐枫的脸上飘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但仍是强装笑颜,答道:“惭愧,不过是个安宁伯。” 沐天波哈哈大笑,说:“此爵已是备极荣宠。平灭宁王之乱的王阳明也是新建伯嘛。哈哈哈……” 徐枫也尴尬地赔着笑,心里却在想:“人家王阳明好歹也是因战功封爵,而我是因为戴绿帽封爵。哪有可比性嘛。” 这时,孙可望和李定国也催马上前来,分别和徐枫、郑森见过了礼。徐枫一直望着李定国,面露赞赏与新奇之色。 李定国也觉得有些尴尬了,笑问:“徐大人,在下的脸上可有什么奇怪?” “哦,没有没有。”徐枫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只是我久闻李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与有荣焉呀。” 李定国也是爽快之人,听徐枫赞自己也是哈哈一笑,道:“与徐大人相比,李某的功劳实在不足挂齿。” “不不不,你很快就会名扬天下的。”徐枫说:“李将军可是一个堪比岳飞的名将啊。我大明有你这样的人,真是幸运至极。” 如此盛赞,李定国的脸上有些发烫。他瞥了眼另一侧的孙可望,果见他面罩寒霜,十分不悦。他太清楚自己这位义兄的脾气了。此人虽然有经世之才,但却气量狭小。 “徐大人谬赞了。”李定国笑着说:“在下可不愿做岳武穆呢。” 徐枫一诧,忙问究竟。李定国淡然答道:“岳武穆虽然是不世出的将才,最终却也不得善终。而在下统兵在前,我大哥孙可望运筹在后。岳武穆怕也没有这样的幸运。” 李定国回答的风趣,在场众人无不都是哈哈大笑。孙可望的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意,醋意也就被冲淡了不少。 “来来来,咱们进城再叙。”沐天波将手一扬,身后整齐列队的兵士们纷纷将长戟一顿,发出了威武的一声喝,直震得地动山摇。徐枫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惊叹。 他们来到沐王府的大堂中,分宾主做了座。一排侍女踏着整齐地步伐徐徐而来。她们有拿点心的、有拿热茶的、有拿酒的、也有拿水果的。零食饮料都按部就班地摆在了各人地茶几上,侍女们含笑行了一礼,依次退到了一边。 徐枫望见其中一个侍女,竟有些目瞪口呆。此女的长相与宁采儿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宁采儿笑起来左侧脸颊有一个酒窝,而她笑起来右侧脸颊有一个酒窝。 沐天波看在眼里,只以为徐枫是贪图这女子的美貌,便笑着吩咐:“彩儿,你站到徐大人身边来伺候。” “是。”那侍女含笑应了一声,迈着细碎地步子缓缓而来,站到了徐枫的身旁。 “怎么你也叫采儿吗?”徐枫侧脸问她。 彩儿盈盈笑着,说:“是。奴婢名唤彩儿。出彩的彩。” “哦。”徐枫愣了一下,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清地声音说道:“小宁是博采众长的采。唉,终究不是她。” 沐天波兴致高昂,说道:“徐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就请歌姬们舞上一曲给徐大人和郑将军接风如何?” “好!”郑森毕竟年轻,见到这繁花似锦地沐王府和如此多的美丽女子,早已心驰神荡,听说还有歌舞表演哪有不喜欢的。 不过,孙可望却故意咳嗽了一声,说:“小公爷,徐大人。咱们今日聚首,为的是共商抗清大计,时候可耽误不得。” 此话一出,大堂中原本轻松愉悦地氛围顷刻间荡然无存。用徐枫那个年代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孙可望把天给聊死了”。 郑森和沐天波都有些扫兴,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但孙可望说得也是正理,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 于是徐枫也附和说道:“如此甚好,咱们这边早点谈妥,前方的战事才能更好地开展。” 沐天波点了点头,转头望向了孙可望,说:“孙将军要和我大明合作,却不知是怎么个合作法?将军就请说给徐大人听听。” 孙可望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大西军和朝廷共同抗清。我们可当主力,也尊大明天子为我们的天子。不过,朝廷总得有所表示。” 徐枫呵呵一笑,说:“这都是应该的。”他说着也和郑森对视一眼,接着问:“却不知孙将军想要朝廷的什么表示?” “无他。”孙可望微微闭眼,沉吟了半晌才吐出了两个石破天惊的字:“封王。” 其实李定国并不觉得太惊讶,孙可望惦记朝廷的王爵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样的话落在沐天波、徐枫和郑森的耳里,却犹如是平地起惊雷,惊得三人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9章 无理要求 也无怪乎这三人惊讶。明朝只有在建国之初封过一些异姓王。在后来的两百多年间从未封过异姓为王。 更何况,孙可望还是有“案底”的流寇。因此,在沐天波和徐枫眼里,孙可望所提的要求,过于放肆和蛮横。 所以,孙可望此话一出,犹如是大晴天起了焦雷。在场所有人都是汗毛倒竖。沐天波、郑森和李定国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徐枫,不知他会如何处置孙可望如此苛刻地要求。 “孙将军真是狮子大张口啊。”沉吟半晌地徐枫终于开了腔。这一句戏谑的话也使得众人紧绷着的心弦微微放松。 沐天波也沉着脸说了句:“我大明从无此例。” 沐天波是开国勋臣沐英之后,而沐英则是朱元璋的义子。所以沐氏一族也算是和皇族沾亲带故的关系。他这句话要维护的便是朝廷的脸面。 孙可望的脸上波澜不惊。他早就料到徐枫和沐天波是这样的反应,于是淡然一笑,转头望向了李定国,问:“二弟,你怎么说?” “我?”李定国有些猝不及防,只有充起了和事佬的角色,笑着说:“小公爷、徐大人,其实我大明开国时也曾封过异姓王的嘛。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是太祖高皇帝所封。他们有大功于社稷,太祖才赏此厚爵。而今日江山残破,宛似是太祖创业之初的模样。若有人能像徐达、常遇春那样建起不世之功勋,朝廷封王也有祖制可寻呀。” 郑森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说:“李将军难道忘了徐达和常遇春的下场了?常遇春是暴死,逃过了朝廷严谴;而徐达呢?却因一只烧鹅送了性命。” 李定国碰了个不软不硬地钉子,脸上现出尴尬地神色来,只得低头不语。 孙可望冷哼一声,说:“我二弟话说得客气。徐达也好,常遇春也好,所封的也不过是二字王。而我要封的是一字王!” “啪!”话音未落,沐天波就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震得茶果点心都是一跳。 “听听,各位听听,这哪是要讨爵位,分明是要做曹阿瞒了!”沐天波已是盛怒不已,气得面色通红。他瞥了孙可望一眼,嘲讽似的说道:“干脆,让我大明天子让位于孙将军好了!” 徐枫却有些茫然,他搞不懂一字王和二字王有什么区别,何以沐天波听说是一字王就不顾彼此地颜面,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而孙可望淡淡一笑,既不怒也不去瞧他。 李定国第一个沉不住气了,慌忙倒了一杯酒,捧着酒杯向沐天波走了来。 “小公爷。”李定国赔笑说着,将杯中酒缓缓敬上。沐天波只“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并不接李定国敬的酒。 李定国有些尴尬,忙说:“小公爷息怒,我大哥他……” 李定国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孙可望提出的要求实在是过于苛刻。如果说他要封二字王是形同胁迫的话,那封一字王就与叛逆无异了。这可令李定国左右为难。 于是他又端着酒杯冲孙可望说:“大哥,你来向小公爷道声歉。封王已属无礼,又怎能要一字王呢?” 孙可望森然一笑,说:“倘若朝廷不能封我做一字王,那咱们就不用谈了。我大西军兵强马壮,杀出云贵去依然可以抗清!” 他说完便将袖子一甩,起身昂首便走。沐天波到底年轻,见孙可望态度如此蛮横,也是豁然起身,“你……你……你……”指着孙可望的背影叫着,半天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来。 两旁的侍女慌忙迎上来,扶他坐下,一个劲地娇声安慰:“小公爷息怒……小公爷息怒……”边说边抚着沐天波的胸口。 沐天波重重地喘息了两声,绝望似的闭起眼睛来。徐枫看在眼里,也觉得一阵心酸。沐天波淌下了眼泪来,不住地摇头叹息,甚为悲痛。 “出此巨寇,我大明……大明江山还能保全吗?”沐天波哽咽地说着。 李定国虎目一张,说道:“小公爷宽心,臣李定国粉身碎骨也要保住我大明的河山!” 沐天波无力地抬起头来将他一望,目光中透着无奈。 李定国也瞧出了这无奈,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今日我李定国在此立誓,如若我对大明有二心,此杯便是我的下场!” 说罢,他挥臂一甩,酒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几个胆小的侍女禁不住怔了一怔。 李定国吐字清楚、声音铿锵有力。沐天波的眼中终于散发出了光彩来。郑森也受到他这情绪地感染,迈步而来说:“李将军,我原以为你也……唉,总之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将军的君子之腹,惭愧得很。李将军,请受我郑森一拜!” 他说着就要单膝下跪。李定国急忙将他扶住,笑道:“郑将军何故如此,在下不过是一介草莽,哪敢受将军的拜。” 郑森也是性情中人,呵呵一笑,道:“受得了受得了。你是陆上的草莽,我是海上的草莽。所以咱们才更要携手奋进,促我大明复兴!” 李定国也重重地点了下头,说:“郑将军之言,在下牢记在心,不敢或忘。” 沐天波又是一叹,挥手道:“罢了。孙可望封爵的事容后再议。徐大人和郑将军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晚上我设宴为二位接风。” “徐大人,这边请。”侍女彩儿含笑扬手,指向了客房的方向。徐枫也是微微一叹,作揖道:“小公爷、李将军,在下就先去了。” 在彩儿的引领下,徐枫来到了安排给自己的房间。 彩儿推门进来,一股清香之气便扑面而来,令徐枫精神一振,一扫他心中的郁闷。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山,房间中也变得有些昏暗。彩儿打着火折子,点上了屋里的灯。徐枫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地望着她。而她也缓步过来,娇声笑问:“徐大人,您可要喝一杯酒吗?” “不必了。”徐枫答道。 “那……”彩儿又说:“那奴婢来给您按按肩背。” 她绕步而来,纤纤玉手刚刚搭上徐枫的肩膀。徐枫便急忙回头,一把攥住了彩儿的手。彩儿“啊!”地一惊,急忙将手抽回,含羞似低头退了两步。 徐枫尴尬地一笑,带着歉疚地语气说:“对不起,我太冒失了。” 彩儿闻言更是惶恐,急忙跪下说:“大人如此说便是折煞奴婢了。” 徐枫急忙将她扶起,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彩儿疑惑地问:“可是大人的姐妹?” 徐枫摇了摇头,说:“她是我的好朋友。” “哦。”彩儿应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对了。”徐枫望着彩儿说:“孙可望要封一字王,惹得小公爷大怒。你可知这一字王和二字王之间有何区别?” 彩儿微微一惊,心想:“这个徐大人乃是朝廷大员,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她心中虽疑,却也不敢不答,于是缓缓解释道:“是这样的。一字王和二字王虽都是王爵,但品级却不同。朝廷根据亲疏远近、功劳大小封王。就拿皇族来说,关系近的自然是封一字王,关系远的只能封二字王了。他们所差的不仅仅是一个字,俸禄、封地都会有所不同。” “哦。”徐枫又问:“那在一字王里,还有什么讲究吗?” “自然是有的。”彩儿答道:“同是一字王,以古地名封爵的地位最高,如楚王、齐王、秦王;而以祥瑞封王的就相对逊色,如福王、寿王、永王。” 徐枫点了点头,又问:“那在地名封王的里头,有没有个尊卑次序呢?” “有。”彩儿说:“战国时,秦王一扫六合,天下归一。所以,后世封王,秦王便是地位最尊的。其他诸王相对逊色。” 徐枫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 这个问题他是完全明白了。不过他的心中又浮起另一个困惑,便又问:“彩儿,你谈吐不俗,以前也是读过书的?” “徐大人……”彩儿声音哽咽了,似有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徐枫眉头一皱,正要再问,却听一阵敲门声传了来。“徐大人,定国冒昧来访,扰您休息了?” “是李定国!”徐枫吃惊地说道。 彩儿急忙一抹眼角泪水,说:“奴婢去开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0章 燧发枪的设想 李定国进门来时带着满脸地愧色。彩儿躬身一拜,含笑道:“恭迎李将军。” “嗯。”李定国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看上去情绪十分地低落。 徐枫也迎面走来,说:“李将军来访,不知是有什么事?” 李定国欲言又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开始说:“能有什么事,还不都是我那结义大哥的事嘛。” “两位大人快请座,奴婢去给两位沏茶。”彩儿说着冲两人鞠了一躬,转头便走了。 恍然间,徐枫把彩儿当成了宁采儿,脱口叫道:“小宁……” “徐大人!”话还没说完,李定国就已单膝跪了下来。 徐枫猛吃一惊,忙问:“李将军何故如此?” 李定国扬起头来,已是虎目噙泪。徐枫看在眼中,震撼在了心里。他没想到这位将来令清军闻风丧胆地“战神”居然也会有如此柔软地一面。 徐枫急忙将李定国扶起来坐下,十分关切地问:“李将军,究竟什么事让你如此悲痛呢?” “不公。”李定国沉吟了半晌,才幽幽说道:“我大哥他对大人和朝廷不公。” “封爵的事?”徐枫问道。 李定国点了点头,说:“大哥他是司马昭之心,绝不会久居人下。今日他向朝廷讨爵便形同胁迫。朝廷给了,则法度荡然;若是不给,那他也可以此为由和朝廷分庭抗礼。如此一来,只怕会给清军钻了空子。” 徐枫点了点头,说:“此事确实难办。而且封爵这样的大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在下明白。”李定国说:“所以在下才冒昧来访,一是替我大哥道歉;二来也是想和徐大人商量一下,此事该如何处置才不会坏了咱们的抗清大局。” 这时,彩儿已端着托盘而来。她将两个热茶盖碗放在两人面前,还有一盘龙眼瓜子也放在了两人面前。但他们都皱眉沉思着,看也没看这些东西一眼。 “封爵的事,唯有虚与委蛇,先拖住。”徐枫说:“我今晚就写密信递去杭州,看陛下是怎么说。嗯……至于抗清,我倒是有些想法的。” “哦?”李定国双眉一扬,忙道:“愿闻其详。” 徐枫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将云贵还有两广变成咱们抗清的大后方。唯有后方稳定,前方才有可能打胜仗,收复失土。” 李定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问道:“大人可有具体的方略?” 徐枫笑着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咱们要打仗,就必得发展经济。农业乃立国根本,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要大力发展农业。开阡陌、畅交通,兴修水利、鼓励开垦。” “嗯,是是是。”李定国连连点头。 “除此之外,还要开科取士,自北京沦陷以来,朝政废弛,科举也无人考了。只有重开科举,才能为朝廷注入新鲜的血液。”徐枫顿了一顿,话锋便是一转,说:“不过考试归考试,这考题可得由我来出,绝不能再考什么八股文了。那种东西对国家兴亡一点作用都没有。” “着!”李定国轻轻地拍了桌子一下,说:“实不相瞒,在下确也是如此想的。八股文可修身养性,对国事来说却无所补益。却不知徐大人要出什么样的考题?” 徐枫微笑不语,只是端起茶杯来轻轻一呷,道:“现在多说无益,到时考题出来了李将军自然知晓。” 李定国哈哈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在下理会得。” 徐枫将笑容一敛,道:“仅仅如此也还不够。嗯……我还要改良咱们的火器。” “改良火器?”李定国露出茫然地神色,追问道:“如何个改良法?” 徐枫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站起身来说:“李将军,带我去靶场看看。到了靶场,我会详细与你解释的。” “好!”李定国应了一声。 二人刚要出去,彩儿急忙迎上说:“徐大人,小公爷交代奴婢要好生侍奉大人。大人要去靶场,可否也带奴婢一同前往呢?” 徐枫和李定国对视了一眼,便说:“那也好。你随我们来。” 于是,三人两骑直奔城外而去。守城的士卒见来人是李定国和徐枫便也不阻拦,放他们出城去军营了。 此时天色昏黑,但军营火把通明。从高处下望,那星星点点的光亮灿若星辰,煞是好看。他们来到靶场时,已有一千多士卒围了上来。他们高举火把,将一个足球场大小的靶场映照得犹如白昼。 徐枫对一个士卒道:“麻烦给我一支铳。”士卒应了声“是!”快步跑开来,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支火铳来递了给徐枫。 徐枫接过铳来,两手忽然向下一沉,险些将火铳甩脱。“哎呦!还够沉的。”徐枫打量着这火铳说。 李定国笑道:“我们的铳的铳管都加厚了几寸,这样可以防止炸膛。” “你这哪是火铳呀,分明就是一火箭筒嘛。”徐枫仔细观察手里地火铳说着。 还不待李定国发问,徐枫便信手一指远处的靶子,问道:“李将军,你能一铳打中靶心吗?” “这……”李定国犹豫了片刻,说:“在下愿意一试。” “好。”徐枫将火铳递给了李定国。李定国接过铳来,点燃了引线,瞄准远处的靶心,只听“嘭”地一声响,“啊!”彩儿吓得一跳脚,急忙用双手捂住耳朵。 军中士卒也很少见到女子,此时见这姑娘受惊不禁都笑了起来,起了一阵骚动。 李定国怒目一扫,厉声道:“不可轻佻!”果然,士卒们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不怕不怕。”徐枫安慰了彩儿几句,才又踱步过来对李定国道:“将军果然好本领。一铳打出去,身不斜、步不摇。” “徐大人过奖了。”李定国将铳放了下来,吩咐身边的一个士卒:“把靶子拿来看看。” “是!”士卒一路小跑过去将靶子扛了过来。李定国、徐枫和彩儿三人一瞧,这一铳虽然中靶,但距离靶心尚有一寸有余。 “没中。”李定国有些黯然失落。 “只差一点点,真可惜。”彩儿说了一句,不无惋惜地嘟起了小嘴。 李定国向她望去,露出了一个微笑。她也冲李定国笑了笑,然后含羞低下了头。 徐枫说:“李将军已是大将之才,尚且没有把握射中靶心,更何况是普通士卒呢。” 李定国皱起了眉头,说:“若是换成弓箭,在下一定可以射中。” 徐枫点头微笑,说:“是。我也相信将军有此能为。不过,相比于弓箭,这火铳还是更好的。” “为什么?”李定国问道。 徐枫耐心解释道:“因为弓箭对人的要求很高。要挽硬弓,就非得是有千钧之力的人不能为。李将军功夫了得,当然可以了。可要是换了寻常的士卒,或是像我这样的文人,若要百步穿杨地射杀敌人就只能用火铳了。” 李定国似懂非懂,喃喃道:“我军中士卒都可挽硬弓的。” 徐枫摇了摇头,说:“话是如此,可火铳终究更易操作。它的进步性就体现在这里。” “可是……”李定国说:“它似乎射不准。” “这就是关节点了。”徐枫将李定国手里的火铳接回来,说:“因为它的铳管里没有膛线,子弹射出去时会发生不规则地弹跳,那当然就难以保证准度。咱们如果能将子弹固定在一个槽里,平稳水平地发射出去,准度自然就提高了。” “还有……”徐枫将火铳掂起来,冲着铳尾说:“这里还可以加一个瞄准的小口,可以叫做准星。咱们射击时,目光只要通过准星来瞄准敌人,再有膛线固定子弹,一发必可命中。” 李定国吃惊地张着嘴巴,说:“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咱们试试就知道了。”徐枫眯起眼睛来望着铳口说:“这也只是第一步。” 他将火铳往地上一戳,当做拐杖一样拄着说:“咱们用的这种火铳叫做火绳枪。就是要用燃烧着的火绳来点引线。这就会非常麻烦。一来是怕火星子乱溅引起误伤;二来也受天气地影响。大风大雨的,火铳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李定国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说:“徐大人一语中的,说到了要害上。” “所以呀,咱们要改革。”徐枫说:“改成燧发枪,就是用燧石的撞击来点火。这个过程在铳管里面完成,不管天气是下雨下雪都可以用,而且也不会误伤。” 李定国现出了为难之色来,说:“可这燧发枪又该如何生产呢?” 徐枫挠了挠头,笑着说:“别看我说得热闹,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1章 误会 李定国将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大惑不解地样子,说:“徐……徐大人也不知,这可如何措手?” 徐枫微微一笑,说:“只要咱们肯钻研,技术上的难题总能解决的。” 李定国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是是是。有志者事竟成。在下明白了。” 就在二人相视而笑的时候,一名士卒飞也似的跑了来,高声叫道:“禀告李将军!两百丈外有一支骑兵劲旅正向军营疾驰而来!” 李定国闻言一惊,迎上去问:“有多少人?” “大约两千人左右。杀气腾腾,兵械盔甲一应俱全!”士卒答道。 闻听此言,大家都不免有些紧张。沙定洲的叛乱刚刚平定,这支劲旅难保不是沙军的残余力量。 李定国浓眉一皱,大惑不解。 徐枫却迎上去说:“何人如此猖狂?带我们去瞧瞧!” 士卒一阵犹豫,说:“徐大人乃朝廷命官,万一有个闪失……” 李定国也纵步而来说:“我陪徐大人去,有谁敢伤大人分毫,就先从本将军的身上踏过去!” 李定国说罢便阔步上前,跨上了骏马。 彩儿望着李定国的英武之姿,目光也有些呆了。 徐枫侧头对她说:“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去了。” 彩儿摇了摇头,说:“小公爷命奴婢服侍大人,面对危局岂能只图自己苟安?” “刀剑无眼。”徐枫说:“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万一真打了起来,李将军还要保护你。” 彩儿小嘴一嘟,正要反驳,骑在马上的李定国却抢先说道:“徐大人,还是叫彩儿姑娘一起去。有女子在侧,也可起到震慑敌军的目的。” 彩儿露出了笑意,快步迎上去说:“李将军不愧是大将之才。” “过奖了。”李定国又望向了徐枫,说:“大人,在下斗胆相请,就让这位彩儿姑娘与在下同乘一骑去会会来犯之敌。” 徐枫无奈地笑了笑。要不是知道李定国是个不可多得的战将,他也绝不会同意彩儿同行的。 “好,不过李将军可要照顾好彩儿啊。”徐枫笑着说。 “那是当然。”李定国向彩儿伸过手来。彩儿含羞一笑,也伸过手去与他相握。“你抓紧了。”李定国用力一拉,彩儿只觉腾云驾雾一般,飘然落在了马背上。 李定国侧头问道:“难道你一点也不怕?” 彩儿紧紧扶住李定国的肩膀,说:“将军不怕,奴婢也不怕。” “我本是军旅中人,性命早已交给了沙场。”李定国似是叹息一般,说:“而你就不同了。” 彩儿微微一笑,说:“将军的性命交给了沙场,奴婢的性命交给了将军。” 李定国回眸将她一望,只见她面含春色,面上带着浅浅地微笑。李定国怔了一怔,便挥动马鞭,纵马奔去了。而徐枫也已跨上了马,紧随李定国而去。 浓得像墨一般的夜中隐隐传来了密集地马蹄声。军营前的士卒们立起长戟和木栅栏,高声喝道:“止步!来者止步!” 骑兵冲至眼前停下了步子。骑兵将领纵马上前,叫道:“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守卫营寨地士卒们面面相觑,厉声反问:“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速速退去,不然格杀勿论!” 骑兵将领猛地一挥马鞭,喝道:“好呀!你们这帮流寇果然是没安好心,今天老子就是拼了命去也要把你们这寨子挑了!” “何人放肆!”一声暴喝犹如春雷乍响,双方的士卒急忙寻声望去,只见李定国骑马缓缓而来。他面容冷峻、目光锐利,眉宇间透着慑服人心的英气。 这骑兵将领显然不认识他,侧目一望,发现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子,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你是谁?”这骑兵将领问道。 李定国冷冷一笑,说:“征西大将军李定国是也!” 虽然李定国的大名在“两厥名王”之后震铄华夏,但在此时,知道他的人还真不算多。 这骑兵将领也是轻蔑地一笑,说:“带个女人出来,想必是刚刚风流快活过!” 彩儿抓着李定国的手越发抓得紧了,呼吸也有些急促,不知是因羞臊还是愤怒。 李定国却是气定神闲,问道:“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骑兵将领扬声道:“老子是你的施琅施大爷!只要你小子把人放了,大爷我拍马就走,绝不逗留!如若不然,咱们可就要打进去了!” “好啊!”李定国笑着说:“有本事的就打进来,我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施琅怒火腾起,正要下令进攻,却见李定国身后这女子衣着齐整、脸上也还涂着脂粉,不像是劫掠来的。想到这一层,他的心里一阵踌躇,便又说:“老子不杀女人,你先把女人放了!” 李定国笑着说:“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我和内人就在此处,你过来杀呀!” 彩儿的手心不断地冒着汗,印湿了李定国的衣袖,但脸上仍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的恐惧之色。 “想必他不会拿自己夫人的性命冒险。”刘国轩也纵马过来对施琅小声说:“恐防有诈。” 施琅现出了焦灼之色,道:“可是徐大人入了敌营,生死未卜,难道就此不管了吗?”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徐枫也已骑马赶到。“施琅?刘国轩?”他惊讶地冲他们叫着。 二人也是一愣,齐声叫道:“徐大人!” 李定国也觉得意外,问身旁的徐枫道:“徐大人,你们认识?” “哎呀,都是自己人呀!”徐枫哈哈笑着对李定国说:“他们是郑将军的部下。” “哦!”李定国也回眸过来,说:“原来是自己人?” 施琅纵马上前说:“徐大人,您忽然入了他们的军营,卑职担心您有危险,所以才冒然带了两千劲旅而来,没想到你们……” “哈哈哈……你是怕我赴了鸿门宴呀!”徐枫笑着将双方一望,说:“真是紧张,我要是晚来一刻,只怕你们真的就打起来了。” 李定国也哈哈笑了起来,说:“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进来一叙。” 说着,李定国麾下士卒撤去了长戟和木栅栏。施琅和刘国轩互相看了一眼,说:“冒昧了。”才双双进了营寨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2章 一封密信 帐中已摆好了热酒,众人进了帐来,纷纷落座。彩儿一人守在徐枫身旁,默默地低着头。 施琅环顾四周,定了定心神,才带着疑惑地口气问对面的李定国:“原来李将军营中兵士众多,我两千人马就算打进来了也怕是难再逃出去。将军刚才为何不下令出击呢?” 李定国哈哈一笑,说:“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策也。若是能凭一张利嘴退敌,何必要去牺牲将士们的性命呢?” “哦。”施琅和刘国轩对视了一眼,均露出佩服得表情来。“李将军终究是大将之才,我等可远远比不了了。”施琅赞叹说道。 “若没有彩儿姑娘,这出空城计怕也唱不好。”李定国端起酒杯来冲彩儿举了举,笑着说:“彩儿姑娘,这杯酒我敬你。” “啊?”彩儿一愣,慌忙摆手道:“将军言重了。” 徐枫也将自己的酒递给了彩儿,说:“李将军敬的必须喝了。” 彩儿现出为难之色,但徐枫吩咐了也不敢不遵。 “是。”她接过酒杯来,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冲击喉咙,呛得她咳嗽连连,粉面通红。 施琅和刘国轩不解风情,哈哈笑了起来,说:“傻姑娘,酒喝得太急了。” “呀!”徐枫紧张地站起身来,关切地轻拍她的后背。不多时,彩儿气息顺畅,含笑说了声:“谢徐大人。” “你也坐下。”徐枫对彩儿说:“你站着我有些不自在。” 彩儿有些惊慌,忙说:“奴婢不敢。” “我吩咐的,不可推辞。”徐枫拉着彩儿的手就一并坐了下来。 刘国轩含笑道:“看不出徐大人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唉,怜什么香,又惜什么玉。”徐枫苦涩一笑,说:“我那妻子尚在杭州,自从南京失陷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施琅重重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道:“天杀的满洲鞑子!咱们早晚有一天要打回去!” 刘国轩猛然抬起头来问李定国道:“既然贵军已决心投顺朝廷,不知将军预备何日出兵抗清呢?” “这……”李定国现出了不愉之色,微微颔首道:“我们和徐大人还有些具体的事宜要商讨,达成一致之后即日出兵抗清。” 徐枫当然明白李定国说的“具体事宜”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孙可望封爵的事。他也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不可久拖,再想到移跸杭州的朱慈炯和温雨,心头更是刺痛。 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抗清的重要性。 于是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说道:“拿纸笔来,我这就给朝廷写信。” 李定国将手一挥,一个士卒端着一个托盘,上呈笔墨纸砚和一碗清水,恭恭敬敬地走了来。他将东西放在徐枫的案几上,再抱拳一拱,退了下去。 “好香的墨。”彩儿将碗中的清水倒在砚台里,信手捏起墨块顺时针研磨。“李将军,这墨香四溢,像是上等的松烟墨。”彩儿笑着对李定国说。 李定国愣了一愣,说:“哦,原来墨也分许多种类的吗?我却不知了。” 彩儿抿嘴一笑,说:“自然是有区分的。不过这松烟墨长于作画,写字确有些大材小用了。” 施琅、刘国轩、李定国和徐枫都是一脸惊讶地望着彩儿。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奴婢竟也懂得这些。 不一会儿墨就研好了。彩儿将纸张铺好,提起笔来饱蘸浓墨,然后将笔双手捧上,递到了徐枫面前。“大人,请用笔。”她轻声说着。 徐枫的脸有些红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字实在太臭。原本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彩儿举手投足尽显书香门第的风范,自卑和心虚地情绪瞬间就涌上了徐枫的心头。 徐枫愣了半晌,才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问道:“彩儿,你会写字?” “会写。”彩儿说。 “那还是你来写。”徐枫整了整衣襟,说:“我口述,你执笔。” 彩儿一惊,忙道:“这可使不得,这封信要让天子御览。奴婢出身粗鄙,何以能污了龙目呢。”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也不说,谁能知道。”徐枫柔声说:“你不用担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找你的麻烦。快写。” “哦,那奴婢遵命就是了。”彩儿将笔握好,唯唯诺诺地说:“大人请讲。” 徐枫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臣江防总督徐枫冒死上奏,张献忠义子孙可望已有归顺之意。然,此人却请封一字王。我大明开国两百余年来从无此例,可见其野心昭彰。” 徐枫说到这里,李定国羞愧似的低下了头去。而彩儿已刷刷点点,徐枫说完她也写完了。 “然,我大明确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臣以为,朝廷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起抗清民族统一阵线。凡是我大明的国土上,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故,孙可望所请,朝廷也可酌情商议。” 彩儿和李定国闻听此言都是一怔,双双向徐枫头来了目光。 “大人。”彩儿有些踌躇,说:“这样写恐怕会触犯天颜。” 徐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就这样写。” 彩儿紧紧皱了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下笔写了。 徐枫继续说:“孙可望所请固然僭越,孙可望之心固然跋扈。但其扶明之意不堕,其弟李定国更是骁勇善战,将来必为我大明建立功勋。朝廷大可以虚名换实利。” 他说的有些口干舌燥,自己倒上了酒一饮而尽,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继续说:“臣之所见道理有三。第一,孙可望、李定国等农民军作战勇猛,实为劲旅;第二,云南远离战火,可建成我大明抗战的大后方,以充足的物资资源支持前方战场;第三,孙可望拥兵自重,朝廷即便不准,他亦可自行称王。若如此,朝廷颜面荡然。陛下圣明,必能懂臣之苦心。” 彩儿奋笔疾书,一口气便写完了。“这么快就写好了?”徐枫接过来一瞧,也是大为赞叹。彩儿写的一手漂亮清秀地蝇头小楷,就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 “哇塞,你的字太好看了。”徐枫反复地浏览着。彩儿淡淡一笑,说:“大人夸奖了。” “快来人!”徐枫叫了一声,还是刚才那个士卒快步迎了上来。 徐枫将信装好交给他,说:“此乃密信,务必要以五百里加急发去杭州。” “是!”士卒接过信来,鞠了一躬便快步出去了。 李定国站起身来踱步徐枫面前说:“徐大人,请受在下一拜。”他说着就单膝跪了下去。 “将军快请起。”徐枫也豁然站起,彩儿自然也跟着起来了。 李定国跪着说:“在下是替我那义兄拜的。徐大人能为大局着想,姑息义兄的狼子野心,实乃国之栋梁!” “哎呀,你就别夸我了。”徐枫绕过面前的案几,亲手将李定国扶了起来,说:“只要日后你们能为朝廷效力,那比什么都重要。” 李定国微微一叹,说:“徐大人对朝廷殚精竭虑,也才封得伯爵。而我那……” “好了好了。”徐枫攥住了李定国的手,苦笑道:“我的奏疏递上去,也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 施琅和刘国轩对视了一眼,也窃窃私语了起来。 “听这意思,那个孙可望要朝廷封他为王,还是一字王。”刘国轩说着。 “哼!贪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他倒霉的时候。”施琅不屑地一撇嘴。 刘国轩急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不要乱讲,咱们可是在人家的地方。” 这时,一名侍从模样的人快步跑了来,叫道:“李将军,徐大人!” 账内众人都是一惊,寻声一瞧,这侍从已闯入大帐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公爷已摆好了酒宴,却到处都寻不到李将军和徐大人。哎呀,没想到二老原来在军营啊!” “啊呀!糟糕!”徐枫忙对李定国说:“小公爷要为我和郑将军接风洗尘的事怎么都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3章 纳一个投名状 这日的南京城艳阳高照,一乘小轿直奔江宁提督府而去。 小轿落地,一个身材略显臃肿地男子挑帘而出,扶他出来的还有一个青衣小厮。这个衣着华贵之人正是江南大学士洪承畴。 洪承畴神色疲惫,放眼望着眼前的提督府,不禁笑意盈盈,不无鄙夷地叹道:“粗人终究是粗人。” 身旁的小厮有意无意地瞄了他一眼,不知是嘲讽如今的李成栋还是曾经的徐枫。 这江宁提督府便是先前徐枫的住所。徐枫曾位居户部左侍郎,后又担任“江防总督”,虽不至于位极人臣,却也煊赫一时。但令洪承畴没想到的是,他的住所竟是这样的平平无奇,连灯笼、朱门之类的装饰都没有。 这时,提督府大门缓缓打开,几个随从簇拥着一个高个汉子快步迎了出来。 “哎呀,亨九先生来的这么早呀!”汉子拾级而下,嘴里还不忘念叨着:“亨九先生驾临寒舍,有失远迎啊!” 他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洪承畴的手。“廷桢!”洪承畴的眼神中透出了淡淡地惊讶和困惑。眼前这个叫“廷桢”的汉子便是攻下扬州,制造了“扬州十日”血案的李成栋。而“廷桢”是他的字。 李成栋的眼眶通红,眼窝深陷,远没了之前攻城掠地的意气风发,换上的一副憔悴消瘦地病容。 他握着洪承畴的手摇了又摇,才发了句牢骚:“先生,廷桢苦也!” 洪承畴淡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一边点头一边安慰:“知道知道,咱们都是汉臣,不易呀。” 得了句慰藉,李成栋心头一暖,心中的委屈一时竟卡在嗓子眼无从发泄。 他也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说:“进府来一叙。” 洪承畴与李成栋并排而走,一同跨进提督府的大门。在他们的身后是洪承畴的青衣小厮以及十数名府上的随从。 洪承畴一边走一边含笑问道:“朝廷将南京改为江宁,廷桢可知用意?” “用意?”李成栋想了想,半是猜度的说:“想来是去掉前朝痕迹。” “还不止于此呢。”洪承畴笑道:“江宁乃是宋时的旧称,朝廷改回此旧称便是要昭告天下,咱们的满人朝廷是要以中华自居咯。” 李成栋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声,接着苦涩一笑,说:“廷桢是豪猪健狗之辈,只懂战场上的厮杀,不大明白这些呀。” 洪承畴哈哈一笑,说道:“朝廷的意思也很简单,自然是为了安咱们汉人的心。既是为安人心,那朝廷断不会因一两句挑拨就对咱们动手。” 这句话触及了李成栋的心病。他重重地一叹,正要说话时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大堂门口。“亨九先生请。”他只得先将洪承畴和那青衣小厮请进去,自己再缓缓跟上。 二人刚一落座,便有两个侍女在他们身后轻轻摇动蒲扇,送来了徐徐清风。另有侍女捧上了两碗冰鉴中的酸梅汤。“洪先生慢用。”侍女轻柔地说了一声,将仍然腾着冷气地酸梅汤放下,轻轻撤步。 洪承畴呵呵一笑,说:“廷桢,当下可还是五月天,咱们喝这凉东西怕会闹肚子?” 李成栋也是一笑,说:“江南不比北京,这儿的天气热得早。先生只管解暑,无须顾虑。” “哈哈,那便好了。”洪承畴捧起面前小碗的酸梅汤,轻呷了一口,发出“哈”地一声,笑道:“生津止渴,确是佳品。” 李成栋也呵呵笑着,顺便给随从们递了个眼色,守在门边的人徐徐退出去,将门也关上了。 大堂的门一被关上,阳光阻隔,房中登时暗了下来。洪承畴也是心头一紧,忙问:“廷桢,这是干什么?” “隔墙有耳啊先生。”李成栋重重地一叹,才又说道:“自从那个巴山回来之后便对我栽赃陷害,说我是明廷的奸细!豫王爷虽然将他驳斥,但我这心里头越琢磨越不是味。只怕朝廷为防万一而将我……” “不会。”洪承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说:“朝廷虽克南都,但毕竟还未将整个天下收入掌中。此时处置勋臣大将,岂不让人寒心?” “话是如此说,可我总是这么待着,还真有那么点睡不安寝,食不甘味的意思了。”李成栋烦躁地抬起拳头重重地砸在茶几上,咬牙道:“定是那个徐枫在玩‘蒋干盗书’的反间计!” 洪承畴呵呵一笑,侧头问道:“廷桢,此间并无六耳,我且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叛清归明的心思?” 此话一出,李成栋勃然色变。 他嚯地站起身来说:“亨九先生竟也怀疑我?扬州城下,我屠戮八十万汉人百姓,已与他们结下血海深仇,如何还能反正?” “哦?呵呵呵……”洪承畴手捧盛着酸梅汤的小碗,爽朗地笑了起来。他望着剑眉怒张地李成栋,颇为轻松地说:“咱们都是汉人,有此朝秦暮楚的想法也不足为奇。毕竟,那可是咱们的父母之邦啊。” 洪承畴这话可大大出乎了李成栋的预料。他缓缓坐下来,问道:“不知先生何意?” “没什么深意。”洪承畴将碗中残剩的一点酸梅汤饮了,说:“一年多前在北京,孔有德也曾问过我要不要叛清归明。那时,我的心里也是天人交战,不知该做何选择。所以我才派了徐枫到南朝去做个内应,嗯……用他的话说嘛,叫做‘卧底’。我本意是想借他去一探虚实,如今看来,南朝羸弱,天下必归大清所有。” “啊?”李成栋又吃一惊,张大的嘴巴久久不能合拢。“那个让豫王爷十分头疼的徐枫原来是我朝内应?”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洪承畴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说:“此人用心良苦,为我大清的长治久安出了不少主意。这次豫王爷回京述职,也会将徐枫的谏言呈报给摄政王。” 李成栋眉头一皱,颇为狐疑地说:“如此说来,陷害我之人不是他了?” 洪承畴叹息了一声,说:“倒也不能把话说满了。唉,廷桢你在扬州办的事糊涂啊。江南百姓只可抚而不可剿,你一口气屠尽八十万扬州士民,天下都震恐了。” “我也深以为恨。”李成栋咬了咬下嘴唇,忽然上前跪了下来,哀求道:“先生通古博今,请给廷桢指条明路!” 洪承畴一惊,也急忙离座而起,将他扶住说:“廷桢何苦如此,快起来说话。” 李成栋恨恨而起,带着哽咽地声调说:“先生不知,廷桢自从归顺以来就终日惶惶,生怕让朝廷起疑。如今再怎么谨小慎微也遭人怀疑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我明白。”洪承畴想了想,说:“廷桢要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纳个投名状。” 李成栋双眉一挑,忙问:“先生这话何意?” “立即出兵去攻松江和苏杭。”洪承畴说:“只要你立下战功,至少可以向朝廷自证清白。” “可是……”李成栋有些顾虑地说:“朝廷颇为忌惮松江府的游击队,不许浪战。若是胜了还可说,可若是败了,那朝廷怪罪下来,岂不是……” 洪承畴淡淡一笑,说:“廷桢你还是看得浅了。朝廷最怕的不是一个鲁莽的将领,而是一个心怀二志的将领。” 这句话对李成栋来说当真是醍醐灌顶。他愣了半晌,才又一次将洪承畴的手握起来,含着热泪说:“谢亨九先生指点迷津,廷桢豁然开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4章 多尔衮的病 “咳咳咳……”天色微明,一阵猛烈地咳嗽传了来。一个美貌女子急忙向床边涌过去,关切地叫着“王爷!王爷……”她正是多尔衮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 帷幔后一个身影缓缓坐起身子来。博尔济吉特氏还未凑上去,他就已伸手挑开帷幔,露出了苍白且消瘦的倦容。她一望之下也觉得心惊,何以摄政王从太原回来之后身体就虚弱如斯。 “水来。”多尔衮伸出一只手来,用抖颤地声音说着。博尔济吉特氏不敢怠慢,急忙去倒水。趁这空隙,多尔衮轻轻地呼了口气,问道:“什么时辰了?” 她端着热水走过来,说:“还差一刻就是卯时了。” 多尔衮疲惫地眼神光彩一闪,说:“扶我起来,该进宫去了。” 博尔济吉特氏皱了皱眉,递过水去说:“皇上叫王爷安心养病,早朝不必去了。” “今儿不上朝。”多尔衮喝过水后,心中郁结好像舒缓了不少。他抚着胸口说:“但是今天阿济格和多铎凯旋回京的日子,我必须在场。” “可是王爷你……”她声音哽咽了,一双含泪妙目瞅着心爱的男人。多尔衮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发脾气,反而是侧过脸来瞧着她,轻轻抬起手来抚着她的面颊。 “你不用担心,我一时半会地死不了。”多尔衮笑着说。 博尔济吉特氏两手将他的那双大手紧紧握住,语带埋怨的说:“王爷,可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 多尔衮淡淡地一笑,说:“我知道了,帮我穿朝服。” 博尔济吉特氏没有叫丫鬟们进来伺候,而是她自己为多尔衮梳辫子、穿朝服、挂朝珠,还准备了敷面的热毛巾和漱口用的盐水。他们似乎都知道,彼此相守的岁月不会很长了。这段时间,他们不愿任何人来打扰。 “来,起来。”就像是伺候一个孱弱的老人,她颇为吃力地将多尔衮扶起来,帮他擦脸、漱口。 “翠儿!”博尔济吉特氏叫了一声,一个小丫鬟应声而入,请了个安:“王爷吉祥,福晋吉祥。” 她莞尔一笑,说:“扶王爷上辇车。” “是。”小丫鬟扶着多尔衮缓缓走了。博尔济吉特氏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泪水肆涌而出。她握着手绢忙是拭泪。 “不行,我得去宫里一趟。”她喃喃念叨了一句。 年轻的太后也起床不久,正跪在蒲团上拜着观音。她闭着眼睛,手里捏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礼佛完毕,她才缓缓起身,踩着“花盆底儿”缓缓踱步。 她的贴身丫鬟苏麻喇姑急忙迎了上来说:“禀太后,睿亲王的福晋在外候着呢。” “哦?”太后脚步一停,侧头问道:“她来干什么?” “奴婢瞧睿亲王福晋含着眼泪,像是刚哭过。”苏麻补充道。 太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一挥手里握着的手绢,说:“宣进来。” “是。”苏麻得了旨,快步跑开了。 太后踱步到桌前刚一落座,就见博尔济吉特氏踏着细碎的步子迎了上来。 “臣妾见过太后。太后吉祥。”她跪下来请安。 太后急忙起身将她扶住,笑盈盈地说:“咱们都是从科尔沁嫁过来的。别学汉人那些臭规矩,什么妾不妾的。来,快来坐。” “哎。”她含笑应了一声,随太后坐了下来,却还不断地用手绢拭泪。 太后也笑着扭头吩咐:“苏麻,去问问厨房,昨儿给我进的那个桂花粥还有没有,去给福晋盛了来。” “是。”苏麻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博尔济吉特氏还不忘回头望了眼远去的苏麻。 太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说:“我把苏麻支走了,你有什么私密的话儿要说?” 她又现出了哀怨地神色,抬目望了眼远处的观音像,说:“臣妾倒也没什么私密的话儿,只是摄政王他……唉,身子骨越来越不禁折腾了。整日价的咳嗽,昨儿还咳出了血。” “啊?”太后也露出了惊骇之色,说:“我也听皇上说,摄政王身子抱恙,却没想到这么严重。可瞧了大夫没有?” “自然是瞧了。”博尔济吉特氏点头说:“皇上恩典,也派了几个太医院的去看,也都开了方子。大夫说王爷的病是心痨,只要是撑过今年冬天,明年开春儿八成就能好。可要是撑……撑不过……” 她哽咽了起来再也不能言语,就算她接下来的话不说太后猜也猜得到,那便是性命堪忧了。 太后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同样是一声叹息,念叨了句:“这可说个什么话儿好。” “太后,臣妾冒昧来找您就求一件事。”博尔济吉特氏轻轻摇着太后的手说:“求您给皇上说一声,还是罢了摄政王的参政之权。他这个样子,怎么能安心养病呢?” 太后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就算我肯说,皇上肯说,可多尔衮那个犟脾气……唉,不是我说他,自己家的人说话不听,旁人一句冷言冷语的就往心里去了。” 博尔济吉特氏也顿了一下,才说:“王爷那边臣妾去劝,您只管给皇上说了就是。” 太后微微一笑,说:“得,这回我就给你做回主。这话我去说。” 博尔济吉特氏喜极而泣,泪水就像瀑布一样流淌了下来。太后忙伸手去擦她的泪水,说:“好了好了,你快别哭了,让奴才们见了像什么话。咱好歹也是福晋呢。” “谢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也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水一抹,起身再请了个安,说:“臣妾告退了。” “去。”太后将她送至坤宁宫的门口,目送她渐渐离去,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苏麻幽幽走了过来,说:“太后,您哭了!” 太后面上发窘,喝了声“多嘴!”一甩袖子,转身便回宫去了。 她疾步走到床边,才缓缓坐了下来,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打湿了自己的衣裳。 她与多尔衮的旧情往事已经鲜为人知,即使是多尔衮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也不知道。所以,她绝不能在她的面前流露出过分悲伤的情感。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卸下“太后”的包袱,任凭自己伤心一回。 “多尔衮,我会在观音菩萨面前为你祈福的。”她流着眼泪说了一句。 苏麻也只是在外间静静地等着,没有进去打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5章 鳌拜 克定南京,逼走明帝朱慈炯是满清朝廷极大的成就。因此,阿济格和多铎凯旋回京的典礼就尤为隆重。 顺治皇帝、信亲王多尼、庄亲王尼堪、贝勒沙里布各领本旗人马在北京南郊相迎。 而顺治为表对功臣的敬意,没有骑马,只是站在大道中央远远地眺望着。那三旗的旗主都骑着高头骏马,带领威武地骑兵位列两侧。 除此之外,满八旗、汉八旗和蒙八旗在京的固山额真也都各领两千人马在外围驻扎。若是从高空俯视,四色队伍井然有序,颇有点像几百年后飞行棋的棋盘。 士卒们手臂套着强弓,马镫一侧还挂着一个皮革制的箭袋,袋中密密麻麻满是锐利地箭矢。他们的腰间还配有略成弧线型的弯刀,剑鞘上镶着各色宝石。 不多时,多铎和阿济格的大军缓缓从地平线的尽头现出身影来。两位王爷骑着一黑一白两匹神驹走在最前。二人目光炯炯,面上波澜不惊。 他们行至皇帝身前才勒马下来,单膝跪地,叫道:“臣阿济格、多铎见过皇上。” 顺治皇帝终于露出了一点微笑,迈上一步说:“伯父、叔父,免礼。” 二人刚一起身,就听“嘭嘭嘭”十声炮响,二人猝不及防,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是礼炮,也是皇帝接见凯旋武将的最高礼遇。 顺治笑道:“伯父和叔父为我大清开疆拓土,居功至伟,朕特在此为伯父和叔父鸣礼炮,以表朕的拳拳感激之情。” 二人闻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此时的满洲人尚不脱原始渔猎民族的秉性,远没有汉族君臣间那样森严的等级观念,所以两位王爷在皇帝面前开怀大笑也属正常,不算失礼。 阿济格上前说道:“启禀皇上,臣此次征讨中原,有一人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是与李自成作战,还是与张献忠作战都身先士卒,极为勇猛。更重要的是,此人一箭将伪帝张献忠射杀,可谓是劳苦功高,希望皇上厚赏。” “哦?”顺治露出了笑意,忙问:“不知是哪位巴图鲁如此勇猛?” 阿济格微微一笑,道:“还是让他亲自来答皇上的话。”接着,他将身一转,招呼道:“鳌拜,你上来!” 顺治踮起脚尖一望,只见一个身披黄甲的浓眉浓须的汉子下了马,快步奔来。“奴才鳌拜,叩见皇上。”他走到跟前双膝下跪,深深地磕下一个头去。 顺治一笑,道:“你叫鳌拜?”鳌拜将头轻轻一抬,答了声“是”,便又磕了下去。 “好了,你平身。”顺治笑着说。 鳌拜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说:“王爷叮嘱过,见了皇上要多碰头,少说话。” 顺治和阿济格对视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起来。 “鳌拜呀,你可愚得很。”阿济格说:“本王的话原是不错,但现在皇上叫你起来,你却搬出本王的话,难不成是要本王和皇上做对吗?” “啊?奴才不敢。”鳌拜慌忙起身,顺便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却仍是低着头。 “我看你是镶黄旗的,不知姓什么?”顺治问道。 鳌拜答:“奴才瓜尔佳氏,曾随太宗参加过松锦之战和皮岛之战。” “那也算是咱们的老人儿了。”顺治说:“你一箭射杀了张献忠,于国有大功。你说,想要什么赏赐?” 鳌拜剑眉一扬,答道:“奴才能手刃此獠全仰仗着皇上隆恩,不敢邀功。” 鳌拜的答话甚为得体,顺治更是高兴,说:“好啊。咱们满洲人里头能像你这么自持的可不多。嗯,朕先封你一个巴图鲁,以后你就是朕的巴图鲁了。” 鳌拜喜形于色,又跪下磕头,说:“谢皇上恩典。” 一旁的多铎面色铁青,眼珠子微微将满面堆笑的阿济格一瞥,更是说不出的鄙夷。 “皇上,为何不见摄政王?”多铎生硬地将话题岔了开来。 顺治正要去扶鳌拜,忽然被多铎这么一问,神色有些尴尬,只好答道:“皇父抱恙,不能受风寒,现在在太和殿候着咱们呢。” 多铎心头一惊,他深知自己这位哥哥生性好强,如果是小病小灾绝不会不来。于是他急忙躬身抱拳,道:“请皇上恕罪,阿兄生病,弟弟惶恐,请皇上请臣先行一步去探望。” “哦。”顺治有些扫兴,笑开了颜的眉眼微微垂下,说:“既如此,豫亲王就先行一步。” “是。”多铎应了一声,又与阿济格对视了一眼,便急忙上马,马鞭一扬,喝了声“驾!”,一人一骑直奔城里而去。 阿济格遥遥望着,忙问:“皇上,多尔衮的病重吗?” 顺治呵呵一笑,却是答非所问地说:“多铎已先走了,你也要舍朕而去吗?” “臣不敢。”阿济格急忙说:“臣万死也不会忘记谁才是这大清之主。” 顺治含笑点了点头。 进了午门便要下马步行,这是规矩。此时,多铎恨透了这条规矩。于是,他下了马来,拔足狂奔,直奔太和殿而去。 他之所以如此急促,担忧兄长的病情固是一条道理,但更重要的是有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私密话要说。 多尔衮面色苍白,独坐在专为他而设的椅子上。 两旁的侍女轻轻为他扇着风,驱散了袭身的热气。他正仰坐在椅子上假寐,忽听一声“哥!”他的眼睛条件反射似的睁了开来。 多铎已奔进了殿来。兄弟二人四目相视,各自惆怅。这一瞬间,多铎泪满眼眶,哽咽得快说不出话来。 他出征时,多尔衮依然意气风发,可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他就已衰弱得像个老人。“哥!”多铎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直扑过去,扶着多尔衮的膝盖哭了起来。 多尔衮却无暇叙兄弟情,忙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了,阿济格和皇上呢?” “我听说你身子有恙,便提前一步回来了。”多铎扬起头问:“哥,你怎么会搞成这样?我临走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先不说这个。”多尔衮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埋怨了一句:“你也真是,怎么能把皇上撇下自己个儿的跑回来?” “我不是担心你吗?哦,对了。”多铎瞪着眼睛说:“阿济格恐怕要抢你的权呢!” “什么?”此话一说,多尔衮目光随即放亮。这么多年以来他最在乎的就是“权”这个字。“怎么会?咱们三个可都是一个妈生的。”多尔衮道。 “怎么不会?”多铎将脸上的鼻涕眼泪胡乱一抹,说:“他向皇上举荐了鳌拜,皇上喜欢的不得了,让他做贴身的侍卫。日后,鳌拜在内,阿济格在外,他们两个联起手来,又怎会有咱们兄弟的好果子吃?” 多尔衮有气无力地冷哼了一声,说:“皇上会宠幸这个叫鳌拜的?” “迟早的事。”多铎说:“哥,你要想把权柄握得牢牢地,可得重用两个汉人。” “谁?”多尔衮问。 “洪承畴和徐枫。”多铎张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多尔衮皱了皱眉,说:“洪承畴倒是好说,可这徐枫……他是忠是奸尚且不论,就说他的所在,我想用也用不了呀。” “只要你握住了洪承畴这根线,就能拽动徐枫这个风筝。”多铎犹豫了一下,说:“这次进兵江南诸多不顺。南方水网密布固然是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江南富而江北贫。咱们要想彻底平定江南,就得先使江北先富起来。” “呵呵,说得容易。”多尔衮含笑道:“中原几经战乱,残破不堪。要想恢复也非一年半载。” 多铎目光一睁,说:“所以,徐枫的建议是印纸币,取代铜钱和银子。” “啊?”多尔衮愣了一下,说:“这是个什么说法?” “洪先生也与我说过,我反复思量,觉得此法可行。”多铎的语气也颇为焦急,说:“就算你信不过徐枫,难道还信不过洪先生吗?” 多尔衮想了想,说:“这件事太过重大,我还得细细琢磨琢磨。” 多铎双手将他紧紧抓住,说:“没时间了。若是鳌拜他日得宠,那你摄政王的位子还坐得稳吗?” 多尔衮不屑地一笑,说:“就因为他立下了军功,便要分走我的权位?呵呵,世上焉有此理。” 多铎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洪先生有句话我也转送给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6章 发兵南征 自从徐枫离开上海了以后,苏松二府的游击队便交给了吴胜兆来指挥。 倒不是吴胜兆有多强的本领或是徐枫多么地慧眼如炬,实在是游击战的打法特殊。它并不要求统帅有多么高的领兵才能,只要能不断地给予敌人消耗便是成功。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清军之所以一直龟缩,也是因为对明朝游击队的忌惮。可这一次,李成栋誓死要拿下苏松二府以表赤诚,莫说挡在前面的是游击队了,就算是天兵天将也要放胆去斗他一斗。 这一天南京南城门下集结了五万大军。其中三万步卒、五千弓弩手、五千火铳手和一万骑兵。还有两百门红衣大炮,作为攻城的重武器。 李成栋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来。他仰头望向雾气遮断的前路,双眼渐渐眯了起来。这是一双锐利地眼睛、凶狠地眼睛。 他缓缓抬起胳膊来,这是要下令开拔地前奏。只待手臂重重一挥,轰隆隆地大军便会似乌云一般向苏州和松江府逼去。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小校快马奔来,叫道:“提督将军!” 李成栋一呆,忙侧头望去,来人身着白色铠甲,是个襄白旗的士卒。“提督大人,我家额真大人有话要讲!”小校奔到李成栋眼前如此说着。 “回去转告你家额真大人,若拿不下苏松二府,我李成栋提头来见!”他说了一句气话,正要催马前进。这小校却将他一拦,说:“将军不要生气,我们额真大人可不是要来责难的。” 李成栋侧眼将他一瞄,没有再言语。 小校顿了一顿,说:“南朝的水师船坚炮利,我们额真大人怕将军吃亏,特调来郑芝龙的水师来助战!” 李成栋吃了一惊,侧目向这小校望了来,“巴山他……”话还没说完,小校便笑着打断了他:“将军既有心夺取苏松二府,我们额真大人便与将军是一条心了。郑芝龙的水师会沿着吴淞江前进,配合将军的攻掠。” 李成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巴山这个人情我欠下了。他日一定还回去。只望他不要再疑我就是。” 小校抱了个拳,说:“我们额真大人驻守江宁,静候将军的佳音。” “留步!”李成栋重重说了一声,然后令旗一挥,麾下的步卒、战车、骑兵、大炮都悉数向前运动着,发出轰然巨响,宛如滚滚天雷。 李成栋生怕被明朝的游击队骚扰,所以五万大军集合起来以极慢地速度向前推进着。 黄昏时,他们才行至吴江城下。李成栋放眼望去,整个吴江城不见半个守军,就连沿路滋扰地游击队都没有。 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往往越是顺利,往往就越是容易陷入敌人的陷阱。之前的巴山便是此例。 “哥,不妨用红衣大炮先轰一轰。”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成栋的胞弟李成林。 李成栋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你懂什么,他们的游击队一定是躲在了城内的地道里,试图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开炮轰城墙,只能空耗弹药,于事无补。” “那该如何是好?”李成林话还没落,只听“噼啪”夹杂着耀目地光亮自吴江城的方向而来。 两兄弟大吃一惊,忙回目去望,霎时之间,吴江城的半边城楼已垮塌了大半。“啊?”李成栋再望一眼,原来是郑芝龙的水师到了。 “哥,咱们没轰城,倒让郑芝龙先轰了。”李成林语带嘲讽说着。 “真是一帮蠢货!”李成栋骂道:“如此一来岂不暴露了水师主力?” 李成林提高了嗓子说:“事不宜迟呀哥!咱们可不能让郑芝龙那老家伙抢了先!” “好!”李成栋略一犹豫,下令道:“成林你带五千火铳手从两侧绕进城去!记住,一定要先放熏烟,把地道里的游击队都给熏出来!还有,小心地雷!” “是!”李成林应了一声,便拨转马头向远处去了。李成栋自然也不会闲着,立即扬声道:“全军听我号令!速速展开队形,将吴江城包围!” “是!”全军上下一声呼喝,随即散开,就像飞翔的大雁一样结着密集地阵型向前而去。 李成林带着全军仅有的五千火铳手,冒着炮火摸到了城墙下。此时城门已被猛烈地炮火击穿,碎石木屑四下纷飞。李成林也握起一支火铳,调整了下呼吸,说:“弟兄们,今日便是咱们立功受赏的日子,冲进去!” 站在旗舰甲板上的郑芝龙端起单筒望远镜一看,细如蚂蚁地李成栋步卒已顺着破碎的城门鱼贯而入。“停火!”郑芝龙叫了声,炮声顿止。 “哼!李成栋还真是立功心切。”郑芝龙冷笑着说:“不妨,吴江小城让给他。我倒要看看,被他们传得玄之又玄地游击队到底有多厉害。” 炮声一止,弥漫在城中的硝烟渐渐就散了去。李成林一挥手,吩咐手下:“还是照扬州的规矩,搜密道!记住要先放烟,把他们都熏出来。” 城外驻扎着的李成栋密切关注着城中动向。不一会儿,袅袅黑烟自城中腾起。一股、两股、三股,不可计数地烟柱萦绕在了吴江上空。李成栋紧紧咬着牙,心也已提到了嗓子眼。 “成林,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他恨恨地说着。 不一会儿,“啪”地一声铳响传来。李成栋身子便是一振,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地火铳声传了来,密如急雨。伴随着的还有呼喊声和吼叫声。 李成栋双目放出光来,战刀“苍啷”一声出鞘,喝道:“全军将士,给我冲!” 一声令下,三万步卒呼啦啦地向吴江城冲了来,远远望去就像是惊涛拍岸一般壮阔。紧随其后的是一万骑兵。骑兵扬起四蹄,飞奔而来,马蹄震动,地动山摇。 不消一个时辰,吴江城中的地道尽数被毁,埋伏着的五千游击队也尽数被歼。虽然初战告捷,但李成栋的心情也并不轻松。因为这五千游击队竟都是不屈战死的,无一人投降。 李成栋坐骑的蹄子就从这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前踩过去。他目光如炬,扫视着这些敌人的尸骸,心头渐渐起了一股子寒意。 李成林一抹溅在脸上的敌人的血渍,正要上前说话,身后却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提督大人!恭喜你首战告捷呀!” 兄弟二人回头一望,原来是郑芝龙大踏步而来。 “你瞧瞧你瞧瞧,杀了这么多人。”郑芝龙一边瞧着这些尸体一边说:“提督大人这一功立得可不小嘞!” 李成栋知道他是揶揄自己在扬州的血腥屠城,但碍于面子,也只好下马迎上去,说:“若没有郑总兵的炮火掩护,我们恐怕也不能如此顺利地攻下这小城。只不知郑总兵此次南下,万一遇着了您儿子的水师,该当如何呢?” 郑芝龙干笑了两声,说:“我已打探清楚,不肖子郑森护送徐枫那贼子去了云南。他们的水师都是姓郑的,不足为惧。” “哦,怪不得郑总兵如此有恃无恐。”李成栋瞥了一眼满地的死尸,又问:“这些人都是英勇战死的,不知郑总兵有何感触?” “感触?”郑芝龙的目光中发出凛冽地寒光来,说:“这些人抗拒王师,死不足惜!” “哼,原来此人毫无廉耻!”李成栋在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却是呵呵一笑,道:“此战虽胜,但大战还在后面呢。日后还望郑总兵多多策应。李某感激不尽。” “那是当然。”郑芝龙笑着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7章 酒宴 沐王府的客厅烛火通明,一桌子的珍馐美味蒸腾着热气,惹人垂涎。但坐在桌前的孙可望和郑森却都毫无食欲。 孙可望微微闭着眼睛,面似寒潭深井,让人捉摸不透。而郑森面上带红,以冰冷的眼神瞅着他。 沐天波在大厅中焦急地踱着步子,面色带着些许难堪。朝廷来和将要归顺的将军不翼而飞,未免太滑稽可笑。可这样的事就赫然发生在沐天波所在的昆明城中,让他的面子又怎么挂得住? 这时,一个侍从急匆匆地跑来说:“回禀小公爷,奴才们把整个昆明城都翻过来了,仍是没找到徐大人和李将军的影子。” “再去找!”沐天波愠怒地说了一句。侍从急忙应是,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城里没有就到城外去找!”沐天波又补充了一句。 侍从刚出去不久,一高一矮两个穿着盔甲的士卒快步奔了来。“叩见小公爷、孙将军,还有郑将军。”他们向三人见过了礼,随即说道:“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李将军带着徐大人出城去了!” “啊?”沐天波吃了一惊,不过总算是找到了点线索,紧张的神经为之一松,忙上前几步问:“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想必在军营。”矮个士卒答道。 高个士卒说:“另据城外斥候探报,有一支骑兵队伍也朝军营的方向去了。不知与徐大人有没有关系,” 闻听此言,郑森的心弦为之一颤,忙转过身来问:“什么服色?” 二人对视一眼,怯生生地答道:“像是官军服色。” “啊!”郑森豁然起身,叫道:“这个施琅,又要闯祸了!” 沐天波也紧张了起来,忙问郑森:“将军此话何解?” “小公爷,这……唉!”郑森不想解释,也来不及解释,只是将手一甩,大步流星地出门而去。 沐天波心下一片茫然,正是彷徨无计的时候。又有十来名府中侍从火急火燎地跑了来,说:“小公爷,徐大人和李将军找到了。他们……他们就进府来了。” 将要出门去的郑森和沐天波仰头一望,果然见到三个模糊地人影。走近一瞧,正是李定国、徐枫和侍女彩儿。见三人安然归来,沐天波眼中锋芒才渐渐收了。而那些来报告的侍从和军士也都缓缓退了出去。 三人进得门来都有些难为情。还是徐枫先上一步,说:“小公爷、孙将军,是我要李将军带我去军营的。这个责任该由我来担。” 沐天波还未说话,孙可望却抢先道:“徐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及时回来,军队也还不至因误会而火并。” 孙可望的话里带着讥讽,郑森将他狠狠地一瞧,又忙问徐枫:“大人,不知施琅他们怎么样了。” 徐枫拍了拍胸口,说:“还真是危险,施琅和刘国轩带着人杀了过去,若不是李将军处置得当,只怕一场火并在所难免了。” 他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了李定国。李定国也望望一旁的彩儿,笑答道:“邀天之幸而已。” 彩儿也是颔首一笑,站到了一旁。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沐天波说着招呼几人落座,笑着说:“哎呀,只可惜菜都凉了,我这就吩咐厨房另去做。” “小公爷,国难当头,大可不必靡费。”徐枫说:“这些菜热一热还可以吃。” “是。”郑森和李定国也都点头附和。沐天波呵呵一笑,轻轻挥了挥手。几个侍女依次上来将菜撤了下去。 餐桌一时空空荡荡,沐天波觉得有些难为情,便插开了话题:“徐大人,不知你们这么晚了去军营做什么?” 徐枫和李定国对视了一眼,答道:“自然是为了富国强兵。此事说来话长,容臣日后细禀。” “今日是徐大人的接风酒,我也不想坏了兴致。”孙可望开口说道:“但封爵一事也得有个着落。不知徐大人是怎么打算的?” 沐天波强颜笑道:“孙将军,咱们今日不谈公事。” “我要谈的就是公事。”孙可望将眼一瞪,语气也硬了许多,“不然我来这里喝酒消遣的吗?” “你……”沐天波气怒攻心,几乎就要发作了。但眼下云南的局面却容不得他和孙可望决裂,只得将怒火压下。 徐枫忙说:“孙将军勿急,封爵的事我已向朝廷奏报,不日就会有回复了。” 孙可望呵呵一笑,说:“我老孙可把话放在这里,朝廷要想让我们大西军的弟兄们北上抗清,不得王爵乃是万万不能。也别拿个什么侯爵伯爵来糊弄我。” “哼!”郑森冷笑了一声,说:“我们徐枫大人平了左军叛乱,取得扬州大捷。如此功勋也不过封了伯爵。孙将军何德何能,要讨个王爵?” 孙可望双目一亮,凌厉地光芒四射,怒声道:“就凭我几十万的大西弟兄。若没有我们,云南只怕就是沙定洲的天下了!” 几人都本能似的望向了沐天波。沐天波将脸沉着,一言不发。孙可望的话虽是无礼,但说得也是事实。他对沐氏一族确有兴灭继絶的大恩。这一点任谁都无法反驳。 “好了好了。”徐枫急忙来打圆场,说:“咱们几个争执没有意义,还是交给朝廷裁决。” “朝廷若是不允,可怎么说?”孙可望眼神锐利,语气也咄咄逼人。 郑森怒火升腾,就要拔剑而出。徐枫急忙将他的手狠狠按住。 “朝廷不允还可再请。”李定国面向孙可望说了一句。 孙可望怒哼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侍女依次而来,将热气腾腾地菜肴缓缓放在桌上。饭香扑鼻,勾人食欲。 徐枫打眼一瞧,见有红烧鸡枞、砂锅鱼、牛肉冷片,还有一些黄色、红色地菜肴,像是素菜,徐枫望了半晌却是不识。 沐天波收起不愉快地心情,笑着介绍:“云南人习惯以花佐菜,这是菊花和杜鹃。徐大人可先尝一片?” “吃花?”徐枫望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彩儿,说:“鲜花即是美人,就如彩儿这活色生香的姑娘一般,吞下肚去岂不太残忍了。” 彩儿杏脸飞红,忙扯了下徐枫的胳膊肘,小声道:“徐大人,奴婢可不是美人呀。” 众人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酒宴上紧张的气氛也在这一笑之下轻松了不少。 沐天波指着桌上的一锅热汤,介绍道:“这野菇汤徐大人也要多尝一尝。” 见到这汤,徐枫不禁眼睛亮起。他想到电影《食神》中的佛跳墙,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小公爷,这野菇汤是个什么名堂?”徐枫好奇地问道。 沐天波呵呵一笑,说:“此乃云南的特产。当地百姓常年会去山里采菇。这些菇滋养大补,熬成此汤,是特为招待徐大人的。别处可喝不到啊!” 徐枫忙道谢:“小公爷盛意拳拳,真是有心了。咱们大家都一起吃。” 沐天波含笑道:“徐大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该由你先动筷。” 徐枫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8章 封赏之争 清军占据南京之后再没有了大的动向。他们有几次向苏杭伸展的迹象,但都遭到了来自松江府游击队的骚扰,使得他们也有些噤若寒蝉。 加之剃发令传至江南,引起了更多人的抵制,不可计数的百姓们舍弃家园向苏杭一带逃去。 广州知府前些日子还上给朱慈炯奏说,已有大量难民拥挤在广州城下,极易滋生瘟疫。 故,清军南侵的计划也就暂时被搁置,多铎和阿济格被调回了北京,只留下平西王吴三桂、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以及定西将军李国翰、江宁提督李成栋、江南大学士洪承畴几人留守。 明清两国沿着苏杭一线形成对峙的局面。尽管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不会维持得太久,但明廷犹如惊弓之鸟,清廷也不得不顾及那“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的游击队,因此谁也不愿率先打破僵局。 朱慈炯移跸杭州也有月余,杭州城内的骚然气象已平静了下来。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锦衣卫和皇帝大伴韩赞周的功劳。 这天深夜,月明无风,接近入夏的杭州城渐显燥热。不少老百姓都搬出屋去,在庭院或街边铺着草席睡下。不明就里地人一眼望去,还以为都是些乞儿呢。 忽然,一阵清风直灌长街,“叭嗒叭嗒”的马蹄声密集如雨。还未入睡的人慌忙抬起脑袋来望着,只见一人一骑飞驰而过,那风迎面扑来,几乎叫人窒息。 “天呀!”一个中年汉子挠了挠头,嘟囔道:“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就是天塌下来了也不关你的事!”汉子身旁的肥胖妻子侧过了身去,不耐烦地说:“就算是今晚鞑子打进城来了,咱们的日子还得照常了过。” 汉子瞅了瞅她,也缓缓躺下,叹息着望着黑漆漆地天,说了句:“就是得剃发咯。” 那名骑客径直向朱慈炯暂居的“行宫”而去。自从杭州知府将自己的宅子让给了朱慈炯之后,这里便被称为“行宫”了。 骑客疾驰着,目光炯炯地望着正前方。幸好此时是深夜,路上没有行人,所以他一骑绝尘,直奔到“行宫”时才被侍卫喝住:“什么人?” “休宁驿驿卒!”骑客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自马上翻落倒地。那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急忙冲上去将他扶起。这驿卒颤抖的手伸向怀里取出一个黄布包,说:“这是徐总督从云南发来的密报,速速呈去御览朱批。” “好!”侍卫应了一声,其中一人进去通报,另一人扶着这驿卒去别处休息。 熟睡中的朱慈炯被一阵沉重的敲门声吵醒。“陛下!陛下,云南来信儿了!”宫女那急促地声音就像是鼓锤一般重重地击打在朱慈炯的两耳耳膜上。 “谁?”朱慈炯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回头一望,自己的枕头已经被汗水浸湿。“陛下!陛下,徐枫徐总督寄来了密信!”外面的宫女还在不断地拍打着房门,焦急地叫喊着。 朱慈炯双目一亮,急忙起身去将门“呼”地拉开了。这宫女仿佛受到了惊吓,忙向后退了几步。 朱慈炯将手一伸,冷冷地说:“拿来。” “是。”宫女怯生生地将密信递上,低下了头去。 “进来伺候。”朱慈炯说了一句便转身向屋里走了。宫女躬身行礼,也迈步跟了进来,还不忘将房门关好。 朱慈炯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读着信。宫女站在一旁,心怀忐忑地望着朱慈炯的表情。她的眼睛渐渐因惊恐而瞪得大了,因为朱慈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反了,反了呀!”朱慈炯狠狠地将信纸一甩,但那纸张轻飘飘的,任你使多大的力气也只是悠然飘下。朱慈炯怎解的了气,于是飞起一脚将床边的烛台踹翻在地。只听“咣当”一声响,烛台翻倒,红红的蜡烛滚出了老远的距离。 “陛下息怒。”宫女急忙跪了下来,浑身都在发抖。 朱慈炯怒目一视,说:“息怒?哪那么容易息怒!这个孙可望,还有徐枫,分明就是密议好了来欺哄朕!真当朕是无知童子!封王?真是痴心妄想!” 他原地踱了几步,便又吩咐道:“去传令,召黄冰卿、黄道周、陈邦傅、张煌言他们来!” “是。”宫女知道朱慈炯心情不好,于是也不敢怠慢,爬起身子就跑了。 朱慈炯焦灼地踱了一会儿步子,果见黄冰卿、黄道周、陈邦傅和张煌言四人风尘仆仆而来。 四人见朱慈炯只穿了身睡意,便是心头一紧,进了门来便跪伏一地,口称万岁。朱慈炯无瑕与他们瞎客套,一甩袖子说:“都起来。” 说着,他就退到了床边坐下,一指地上的信纸说:“这是徐枫寄来的,你们看看。” 四人狐疑地彼此望望,才由张煌言将信捡起来。他一读之下瞠目结舌,说话也变得结巴了:“陛下,我大……大明从无此例啊!” 朱慈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四人将信交替读过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陛下,想那徐枫定是仗着陛下宠幸,有恃无恐,才敢如此说话!”水师总兵黄冰卿如此言道。 朱慈炯冷哼了一声,说:“钱牧斋不在这里,你们四个便不替他说话了。” 黄道周上了一步,说:“就算是钱大人在,臣等也绝不会任由他如此目无纲纪。孙可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今日要封一字王,明日就要加九锡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都打了个寒颤。在中国古代的官场中,“加九锡”便是权臣取代天子,自立为君的含蓄表达。张煌言这么说便是暗示孙可望有不臣之心。 朱慈炯的目光转向了陈邦彦,问道:“你怎么看?” 陈邦傅不慌不忙,接过信来一读,说:“‘朝廷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起抗清民族统一阵线’。陛下,孙可望所请固然狂悖,但徐枫所言确也有理。” 黄冰卿、张煌言和黄道周都侧目望向了他。朱慈炯嘴角轻微地有一丝上扬,问道:“理在何处?” “回陛下。”陈邦傅答道:“徐枫信里讲的清楚,现下朝廷危急,社稷危急,唯有像他所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有可能驱逐满洲鞑子,光复我大明江山。陛下您看这句,‘凡是我大明的国土上,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陛下若肯舍此虚名,换来孙可望的十多万大军,于国于家都是有利的。” 黄道周扬声道:“我大明从未封异性为一字王。这孙可望所请是司马昭之心。陛下万不可中了他的奸计!” 朱慈炯说:“不给他王爵,那给他什么呢?” 张煌言想了想,说:“封个安西侯尚可。” “陛下,臣以为不妥。”陈邦傅说:“孙可望乃流贼出身,不比寻常武将。若是不给予厚赏以安其心,他日必成我大明肘腋之患。” “唉。”朱慈炯叹了一口气,说:“此事还可再议,你们先行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9章 苏松之战 “守备大人!守备大人不好了!”一个士卒跌跌撞撞地奔进吴胜兆的守备大营,气喘吁吁地说:“清军南下,吴江丢了!” “吴江?”吴胜兆心头一颤,急忙转身望向身后沿海诸省的地形图。这张图是郑森临走时留下的。 它以不同色块标识出了不同的省份,尽取江南诸省之形胜,让人一目了然。 此时,吴胜兆在匆忙之下转身,只听“啪嗒”一声,放在桌角的茶杯被他的手扫落在地,摔成了碎片。士卒一呆,也看出了守备大人的慌乱。 他盯着地图看了许久,皱着的眉头没有一刻舒展。“吴江是苏州门户。此城失陷,苏州危矣!”他怀着深深地忧虑说着。 “徐总督临走时将苏松二府的坚守重任交到了老兄身上,如此一来,只怕不好交代了。”一个声音带着些许嘲讽和揶揄,慢悠悠地飘进了吴胜兆的耳朵。 吴胜兆面红耳赤,望着地图的眼神光彩黯淡了下来,幽幽说道:“朱兄,这可是个烫手的芋头。你当我想接吗?” 他转过了身,望着刚才说话的那人说:“只怕徐总督还未发难,身在杭州的万岁就先取了咱哥俩的项上人头。” 那人双臂环抱在胸前,发出惬意地一笑,说:“您老是官儿,在下不过升斗小民,朝廷以何缘由治我朱英的罪?” 吴胜兆面色一沉,说:“‘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徐总督的话朱兄你该不会忘了?” 闻听此言,朱英果然笑容渐收,不再言语了。 吴胜兆几步迎上去说:“苏州既失,松江也难保,到那时上海和嘉定也必遭清军屠戮。难道你忍心坐视?” 朱英忽将双目一扬,说:“在下若是坐视就不会从嘉定赶来了!不仅我来,我还带了五千嘉定乡勇,协助吴守备打好游击战!” “好!”吴胜兆瞳孔一张,信心大涨。他又重新回到地图前静静凝视着,说:“苏州兵力空虚,易攻难守。咱们不如先把人撤下来,和敌人打消耗战。” 朱英点了点头,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这是徐总督的战法。” “是。”吴胜兆随即转身吩咐道:“传下令去,苏州的部队全部撤往松江,不得拖延!” “是!”士卒应了一声转头便走。 苏州守军的撤退本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他们刚出城没多久,就听见轰隆一声炮响,紧接着大地颤抖、海浪翻滚。“是水师!水师!”不知谁惊呼了一声,恐惧地情绪在军中迅速传染开来。 郑芝龙用单筒望远镜望着明军慌乱的样子不禁露出了笑颜,喝道:“开炮!把他们一个不留全部消灭掉!” 于是舰船上所有的炮口对准了守军撤退的方向,顷刻间,他们就成了郑军水师的活靶子。一轮接一轮地炮击,整个山坡哀嚎遍野,血染大地。 望着这残酷猩红地场面,郑芝龙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声被大炮的轰鸣声所掩盖。“明朝刻薄寡恩,今日我便要你们尽数死于我手!哈哈哈……”没有人听清楚了郑芝龙的话,但这声音却在他的心里、脑海里回荡不止。 “登岸!”郑芝龙一声令下,弓弩手、火铳手纷纷弃船登岸,又向早已崩溃了的明军发起了一轮攒射。弓弩和火铳交相发射,远远望去,又是一片人背后中弹,倒毙在了山坡上。 苏州守军的大撤退变成了大溃败,进而变成了大屠杀。倒不是郑芝龙能够料敌于先,而是他凭着水师之利有恃无恐,恰好赶上了明军的撤退。 而吴胜兆毕竟不是徐枫。他完全忽略了郑芝龙水师的作用,以至让苏州的这支生力军损失殆尽。 苏州一战都不可说成是战,这只是一场屠杀。而对郑芝龙来说更像是一场游戏。他击破了明军,所以李成栋可以大摇大摆地开进苏州。紧接着,各队人马纷纷前往苏州府周边的村庄、县城,逐一占领。百姓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反抗。 短短两天的功夫,苏州府已全境沦陷。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因为李成栋并没打算就此止步。除了留下少部分士卒驻守以外,主力部队携新胜之威向松江府浩浩荡荡的杀了来。 “啊?”吴胜兆完全慌了。他急得在大营里团团转,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们低估了郑芝龙。”朱英低着头,面色也是一片惨白。 吴胜兆把手心上的汗水在衣服上抹了抹,张皇无计地问:“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朱英皱着眉头思索着,说:“快派人去通知万岁,杭州已不可久住,必须移跸他处。” “移到哪儿去?”吴胜兆完全乱了方寸,问了句无关痛痒地话。 朱英一摆手,说:“先走了再说。”他也回头望着地图,说:“现在只有展开麻雀战、地雷战和地道战来袭扰敌人,希望能稍微延缓他们的进军速度。” “唉。”吴胜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沮丧地说了一句:“听天由命。” 在苏州沦陷的三天后,李成林的先锋部队就赶到了松江城下。他扬起下巴眺望着这座城池,发出一声轻蔑地笑,说:“苏州都已为我所夺,小小的松江何足挂齿。” 于是李成林令旗一挥,五千轻旅向松江压了过来。“放箭!放箭!”城上守军也拼命地呼喊着,弓弩手弹响弓弦,“嗖嗖嗖”密如急雨地箭矢纷纷射下。攻城部队举起牛皮制成的软盾抵挡,只听一阵“噔噔噔”的闷响,盾牌上已扎得像刺猬一样,满是明军箭矢。 “火铳!”李成林呼喝了一声,士卒们纷纷拿出火铳对着城楼上就是一团攒射。“哎呀哎呀……”一声声惨呼传来,不少士卒中弹身亡,鲜血溅得城楼上到处都是。 巨大的撞木也在百十来个士卒地簇拥下狠狠地撞向城门,发出有节奏地“咚咚”声响。 双方酣战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午夜子时,李成栋的部下吴之番才又率领五千人来支援。这五千生力军带来的红衣大炮再次大显神威,随着一声声“轰鸣”,城墙垮塌,守城士卒就像下饺子一般跌落下来。也就在这时,城门终于被巨大的撞木撞了开来。 门开的一刹那,又有一百多名火铳手一拥而上,冲着城里的守军就是一轮攒射,守军毫无还手之力,被射死、射伤者不计其数。而那些侥幸没有中弹的则弃械逃跑。 城楼上的守军眼见城破,最后残存的那点勇气也熄灭了。他们纷纷抛去兵械,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整个松江城乱作了一团。 “哈哈哈,吴将军来得正好!”李成林大声呼喝着,“驾!随我去将他们斩尽杀绝!” 李成林一马当先向松江府奔了去。吴之番急忙叫道:“穷寇莫追!”但李成林哪里肯听,只是一个劲地向溃败而去的明军追去。 此时正是深夜,城中尚且昏黑一片,城外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李成林已然是杀红了眼,带着两千多骑兵紧紧追赶着败兵。“嘭!嘭!”他们一边策马追赶一边放铳射击,又有不少明军发出在一声惨呼之下栽倒在地。 李成林根本无暇顾及这些被铳打死的明军,而是要向更多更远的“猎物”追去。就在他们追至一片小树林时,只听“嗖”地一声,“呃!”李成林身侧的一个骑兵咽喉中箭,一头栽下马来,死了。 李成林打了个哆嗦,急忙勒紧缰绳,那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身后的两千多骑兵士卒也纷纷驻马,紧张地望向黑漆漆地四周。 “谁?”李成林呼喝了一声。话音未落,只听“嗖嗖嗖”两侧乱箭飞舞,形成了交叉火力网。而被网在中央的正是李成林的部队。随着一声声哀嚎,无数清军士卒栽下马来。 李成林急忙将身子低下,吼道:“中了明军的圈套了!快撤!”他急忙拨转马头向回跑去。士兵们也纷纷跟了上去。可还没跑出几步又听轰隆一声巨响,泥沙被扬起了一大片。无数士兵的马匹受惊,纷纷将人摔落,惊慌地四处奔逃而去。 爆炸声一声接一声,整个树林瞬间化作了炼狱。半个时辰之后,浓烈地硝烟才渐渐散去。 朱英率领着的游击队纷纷涌了上去。他用脚一踩早已倒毙的李成林的脑袋,笑道:“看来还是个不小的官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0章 血色嘉定 听到胞弟阵亡的消息,李成栋忽觉一阵眩晕,急忙用手扶住自己的太阳穴。“将军!”吴之番忙迎上去将他扶住。 “别扶我!”李成栋忙一甩胳膊,将吴之番狠狠地甩了开来。李成栋面皮涨红、双眼冒火,恨恨地说:“你如何能坐视成林深入敌境而无动于衷?难道你不知明军的游击队厉害吗?” “将军,卑职……”吴之番将手一拱,重重地一叹,说:“卑职追过小李将军,奈何他的马太快,又完全不听卑职的劝……不过卑职不想卸责,将军是杀是剐,之番绝不皱一下眉头。” 李成栋轻蔑地一笑,用阴恻恻地语气说:“哪有那么便宜。我要你即刻带五千精兵去松江府外扫荡,务必歼灭明军的游击队!” “将军,游击队神出鬼没,吴将军此去怕是凶多吉少啊!”参将徐元吉上前说道。 李成栋怒目一转,说:“那你也带五千精锐,随他一起去!” “不必!”吴之番将后槽牙紧紧咬着,额上青筋暴了起来,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累他人。”吴之番说完转身阔步而走,望也不望李成栋一眼。 这一十分无礼地举动更惹得李成栋大怒,冲着他的背影叫道:“打完这一仗!我要你小子狗命!” 吴之番置若罔闻,只是迈步走着,缓也不缓一下。 徐元吉急忙迎上去扶住李成栋,劝慰道:“将军息怒,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李成栋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冷冷道:“你在教我做事吗?” “不敢。”徐元吉含着一点笑意说:“不过卑职倒愿为将军去报了杀弟之仇。” 李成栋目光一亮,问道:“游击队神出鬼没,你如何能捕捉得到?” “现在吴之番将军出城去扫荡,必然会吸引住游击队的目光。”徐元吉说:“趁这个时候,咱们再率领主力突袭周边县城。哼哼,就算不能消灭游击队,也可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有家不能回。” 李成栋目光一亮,道:“此言有理。我分你一万兵马去打上海,而我再率主力去攻嘉定。这两个县城最有可能窝藏游击队。” “是。”徐元吉深深一躬,又笑说:“为了震慑明军和江南的这群刁民,将军不妨再行一次扬州之事。” 李成栋略略一呆,说:“我知道。”然后也昂首阔步地出帐去了。 一声鸡啼,清晨的阳光终于又映照在了嘉定城的城楼上。并不宽敞的街道上静谧安详,只有一个婴儿的哭声由远及近传了来。 “哦哦,莫哭了莫哭了……”一个美艳妇人在自家庭院中踱着步子。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另有一个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将手里的小米洒在地上,引来一群咕咕叫的鸡。 “娘嘞,娃娃哭了一宿了,也不吃奶,是怎么了嘛。”妇人踱步过来问这老太太。 老太太一撇嘴,说:“不过是个丫头嘛,丢到屋里去好咧,一会儿就不哭嘞。” 妇人面现尴尬之色,正要说点什么,却听院墙外传来一个男子惊慌的声音:“鞑子来啦!鞑子来啦……” 婆媳二人均是一惊。 “娘,你先坐着,我出去瞅瞅。”妇人抱着孩子快步而去,十分费力地将门栓拔掉,推门出去了。而老太太哪还能安坐,也是起身直勾勾地望着。 妇人出门一瞧,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黄沙。她急忙抱着孩子避过,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听到密密麻麻地马蹄声。“有女人!”一个男人粗豪地声音传了来。 妇人闻言,面露喜色。她急忙冲院子里的婆婆喊:“娘,是汉人,怕是官军来了。”话音未落,一条粗麻绳就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啊?”妇人一惊,还未反应,自己便被绳子拖倒在地。 “哈哈!还是个俏媳妇!”拽走妇人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卒。他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了妇人面前。 阳光刺得妇人眼睛生疼,但面前男子的身影仍然看得清楚。他虽然说着汉语,但脑后却拖着一条细细长长的辫子。 妇人惊恐地大声叫了起来,说:“鞑子!鞑子!” 男子一把将她怀里大哭地婴儿抢了过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登时鲜血四溅,婴儿的哭声顿止。妇人愣了片刻,便又发了疯似的向婴儿尸体扑去。男子却将她紧紧按倒在地上,任凭她怎样的哭喊叫嚷,男子始终哈哈大笑。 妇人的衣裳被一件一件地剥开。她似乎已预感到悲惨的结局,目光一瞥,所见尽是杀戮和劫掠。 女子们哭喊、挣扎,但仍是一个接一个地被这些李成栋的士兵们扛上肩膀或扔上马背。而男子、老人和儿童则是一刀斩杀,毫不留情。 有人试图反抗,但弓弦弹响、火铳也喷射着骇人的光亮。这些人还未到跟前就已倒毙当场。 “抱头伏地不杀!抱头伏地不杀……”骑兵们骑着高头大马四处奔走,扯着嗓子相互叫喊着。这句“抱头伏地不杀”响彻整个嘉定城,也成为了百姓们最后的希望。 于是人们渐渐放弃了抵抗,纷纷抱着头蹲在路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眼望去鳞次栉比。不用半日光景,整个嘉定城就已被控制了。 李成栋骑着骏马缓缓而来。他望着衣衫破碎、躲在墙角偷偷哭泣的女子,望着街道上横七竖八地尸体。百姓们抱着头蹲在县衙门口,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李成栋的战马也就此止步。 “将军,城中刁民已全部聚集在此了。”一个小校纵马过来说道。 李成栋点了点头,高声说道:“自今日起,嘉定城便是我大清的天下!尔等敢抗拒天命吗?” 人们把头埋得更低了。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暗暗地啜泣。 李成栋冷冷一笑,继续高声叫着:“我弟弟就死在这附近,是你们的游击队杀死的。你们当中有人是游击队吗?” 仍是没人说话。“敢做不敢当。”李成栋鄙夷地一笑,传下令去:“男人在左边,女人站右边,谁要迟了片刻立即处死!快!” 百姓们都是一呆,随即纷纷移动了开来,不消一刻就全部站好了。李成栋一挥手,说:“年轻女子是你们的了!” “是!”兵士们应一声,像是一匹匹恶狼似的向女子们扑去,女子们吓得大叫起来。但兵士们力气更大,任凭她们挣扎也无济于事。站在右侧的男人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姑娘们被这些辫子兵按在地上凌辱,谁也不敢迈上一步。 李成栋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些男子,见他们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掩面哭泣、有的呆若木鸡、有的瑟瑟发抖。 “火铳手!”李成栋又吩咐一声,五百名火铳手随即出列。“给他们暖暖身子。”李成栋淡淡地说了一声。 男子们茫然地侧过身来,望着这些大铁管子愣愣地出神。只听“嘭嘭嘭”地声音响起,无数男子发出凄厉地呼号,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边是疯狂地奸淫,狂肆地笑和痛彻心扉地哭彼此交织;一边是残忍地杀戮,愤怒地火舌和绝望地嘶吼交相呼应。 李成栋瞧在眼里,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9章 苏松之战 “守备大人!守备大人不好了!”一个士卒跌跌撞撞地奔进吴胜兆的守备大营,气喘吁吁地说:“清军南下,吴江丢了!” “吴江?”吴胜兆心头一颤,急忙转身望向身后沿海诸省的地形图。这张图是郑森临走时留下的。 它以不同色块标识出了不同的省份,尽取江南诸省之形胜,让人一目了然。 此时,吴胜兆在匆忙之下转身,只听“啪嗒”一声,放在桌角的茶杯被他的手扫落在地,摔成了碎片。士卒一呆,也看出了守备大人的慌乱。 他盯着地图看了许久,皱着的眉头没有一刻舒展。“吴江是苏州门户。此城失陷,苏州危矣!”他怀着深深地忧虑说着。 “徐总督临走时将苏松二府的坚守重任交到了老兄身上,如此一来,只怕不好交代了。”一个声音带着些许嘲讽和揶揄,慢悠悠地飘进了吴胜兆的耳朵。 吴胜兆面红耳赤,望着地图的眼神光彩黯淡了下来,幽幽说道:“朱兄,这可是个烫手的芋头。你当我想接吗?” 他转过了身,望着刚才说话的那人说:“只怕徐总督还未发难,身在杭州的万岁就先取了咱哥俩的项上人头。” 那人双臂环抱在胸前,发出惬意地一笑,说:“您老是官儿,在下不过升斗小民,朝廷以何缘由治我朱英的罪?” 吴胜兆面色一沉,说:“‘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徐总督的话朱兄你该不会忘了?” 闻听此言,朱英果然笑容渐收,不再言语了。 吴胜兆几步迎上去说:“苏州既失,松江也难保,到那时上海和嘉定也必遭清军屠戮。难道你忍心坐视?” 朱英忽将双目一扬,说:“在下若是坐视就不会从嘉定赶来了!不仅我来,我还带了五千嘉定乡勇,协助吴守备打好游击战!” “好!”吴胜兆瞳孔一张,信心大涨。他又重新回到地图前静静凝视着,说:“苏州兵力空虚,易攻难守。咱们不如先把人撤下来,和敌人打消耗战。” 朱英点了点头,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这是徐总督的战法。” “是。”吴胜兆随即转身吩咐道:“传下令去,苏州的部队全部撤往松江,不得拖延!” “是!”士卒应了一声转头便走。 苏州守军的撤退本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他们刚出城没多久,就听见轰隆一声炮响,紧接着大地颤抖、海浪翻滚。“是水师!水师!”不知谁惊呼了一声,恐惧地情绪在军中迅速传染开来。 郑芝龙用单筒望远镜望着明军慌乱的样子不禁露出了笑颜,喝道:“开炮!把他们一个不留全部消灭掉!” 于是舰船上所有的炮口对准了守军撤退的方向,顷刻间,他们就成了郑军水师的活靶子。一轮接一轮地炮击,整个山坡哀嚎遍野,血染大地。 望着这残酷猩红地场面,郑芝龙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声被大炮的轰鸣声所掩盖。“明朝刻薄寡恩,今日我便要你们尽数死于我手!哈哈哈……”没有人听清楚了郑芝龙的话,但这声音却在他的心里、脑海里回荡不止。 “登岸!”郑芝龙一声令下,弓弩手、火铳手纷纷弃船登岸,又向早已崩溃了的明军发起了一轮攒射。弓弩和火铳交相发射,远远望去,又是一片人背后中弹,倒毙在了山坡上。 苏州守军的大撤退变成了大溃败,进而变成了大屠杀。倒不是郑芝龙能够料敌于先,而是他凭着水师之利有恃无恐,恰好赶上了明军的撤退。 而吴胜兆毕竟不是徐枫。他完全忽略了郑芝龙水师的作用,以至让苏州的这支生力军损失殆尽。 苏州一战都不可说成是战,这只是一场屠杀。而对郑芝龙来说更像是一场游戏。他击破了明军,所以李成栋可以大摇大摆地开进苏州。紧接着,各队人马纷纷前往苏州府周边的村庄、县城,逐一占领。百姓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反抗。 短短两天的功夫,苏州府已全境沦陷。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因为李成栋并没打算就此止步。除了留下少部分士卒驻守以外,主力部队携新胜之威向松江府浩浩荡荡的杀了来。 “啊?”吴胜兆完全慌了。他急得在大营里团团转,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们低估了郑芝龙。”朱英低着头,面色也是一片惨白。 吴胜兆把手心上的汗水在衣服上抹了抹,张皇无计地问:“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朱英皱着眉头思索着,说:“快派人去通知万岁,杭州已不可久住,必须移跸他处。” “移到哪儿去?”吴胜兆完全乱了方寸,问了句无关痛痒地话。 朱英一摆手,说:“先走了再说。”他也回头望着地图,说:“现在只有展开麻雀战、地雷战和地道战来袭扰敌人,希望能稍微延缓他们的进军速度。” “唉。”吴胜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沮丧地说了一句:“听天由命。” 在苏州沦陷的三天后,李成林的先锋部队就赶到了松江城下。他扬起下巴眺望着这座城池,发出一声轻蔑地笑,说:“苏州都已为我所夺,小小的松江何足挂齿。” 于是李成林令旗一挥,五千轻旅向松江压了过来。“放箭!放箭!”城上守军也拼命地呼喊着,弓弩手弹响弓弦,“嗖嗖嗖”密如急雨地箭矢纷纷射下。攻城部队举起牛皮制成的软盾抵挡,只听一阵“噔噔噔”的闷响,盾牌上已扎得像刺猬一样,满是明军箭矢。 “火铳!”李成林呼喝了一声,士卒们纷纷拿出火铳对着城楼上就是一团攒射。“哎呀哎呀……”一声声惨呼传来,不少士卒中弹身亡,鲜血溅得城楼上到处都是。 巨大的撞木也在百十来个士卒地簇拥下狠狠地撞向城门,发出有节奏地“咚咚”声响。 双方酣战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午夜子时,李成栋的部下吴之番才又率领五千人来支援。这五千生力军带来的红衣大炮再次大显神威,随着一声声“轰鸣”,城墙垮塌,守城士卒就像下饺子一般跌落下来。也就在这时,城门终于被巨大的撞木撞了开来。 门开的一刹那,又有一百多名火铳手一拥而上,冲着城里的守军就是一轮攒射,守军毫无还手之力,被射死、射伤者不计其数。而那些侥幸没有中弹的则弃械逃跑。 城楼上的守军眼见城破,最后残存的那点勇气也熄灭了。他们纷纷抛去兵械,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整个松江城乱作了一团。 “哈哈哈,吴将军来得正好!”李成林大声呼喝着,“驾!随我去将他们斩尽杀绝!” 李成林一马当先向松江府奔了去。吴之番急忙叫道:“穷寇莫追!”但李成林哪里肯听,只是一个劲地向溃败而去的明军追去。 此时正是深夜,城中尚且昏黑一片,城外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李成林已然是杀红了眼,带着两千多骑兵紧紧追赶着败兵。“嘭!嘭!”他们一边策马追赶一边放铳射击,又有不少明军发出在一声惨呼之下栽倒在地。 李成林根本无暇顾及这些被铳打死的明军,而是要向更多更远的“猎物”追去。就在他们追至一片小树林时,只听“嗖”地一声,“呃!”李成林身侧的一个骑兵咽喉中箭,一头栽下马来,死了。 李成林打了个哆嗦,急忙勒紧缰绳,那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身后的两千多骑兵士卒也纷纷驻马,紧张地望向黑漆漆地四周。 “谁?”李成林呼喝了一声。话音未落,只听“嗖嗖嗖”两侧乱箭飞舞,形成了交叉火力网。而被网在中央的正是李成林的部队。随着一声声哀嚎,无数清军士卒栽下马来。 李成林急忙将身子低下,吼道:“中了明军的圈套了!快撤!”他急忙拨转马头向回跑去。士兵们也纷纷跟了上去。可还没跑出几步又听轰隆一声巨响,泥沙被扬起了一大片。无数士兵的马匹受惊,纷纷将人摔落,惊慌地四处奔逃而去。 爆炸声一声接一声,整个树林瞬间化作了炼狱。半个时辰之后,浓烈地硝烟才渐渐散去。 朱英率领着的游击队纷纷涌了上去。他用脚一踩早已倒毙的李成林的脑袋,笑道:“看来还是个不小的官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0章 血色嘉定 听到胞弟阵亡的消息,李成栋忽觉一阵眩晕,急忙用手扶住自己的太阳穴。“将军!”吴之番忙迎上去将他扶住。 “别扶我!”李成栋忙一甩胳膊,将吴之番狠狠地甩了开来。李成栋面皮涨红、双眼冒火,恨恨地说:“你如何能坐视成林深入敌境而无动于衷?难道你不知明军的游击队厉害吗?” “将军,卑职……”吴之番将手一拱,重重地一叹,说:“卑职追过小李将军,奈何他的马太快,又完全不听卑职的劝……不过卑职不想卸责,将军是杀是剐,之番绝不皱一下眉头。” 李成栋轻蔑地一笑,用阴恻恻地语气说:“哪有那么便宜。我要你即刻带五千精兵去松江府外扫荡,务必歼灭明军的游击队!” “将军,游击队神出鬼没,吴将军此去怕是凶多吉少啊!”参将徐元吉上前说道。 李成栋怒目一转,说:“那你也带五千精锐,随他一起去!” “不必!”吴之番将后槽牙紧紧咬着,额上青筋暴了起来,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累他人。”吴之番说完转身阔步而走,望也不望李成栋一眼。 这一十分无礼地举动更惹得李成栋大怒,冲着他的背影叫道:“打完这一仗!我要你小子狗命!” 吴之番置若罔闻,只是迈步走着,缓也不缓一下。 徐元吉急忙迎上去扶住李成栋,劝慰道:“将军息怒,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李成栋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冷冷道:“你在教我做事吗?” “不敢。”徐元吉含着一点笑意说:“不过卑职倒愿为将军去报了杀弟之仇。” 李成栋目光一亮,问道:“游击队神出鬼没,你如何能捕捉得到?” “现在吴之番将军出城去扫荡,必然会吸引住游击队的目光。”徐元吉说:“趁这个时候,咱们再率领主力突袭周边县城。哼哼,就算不能消灭游击队,也可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有家不能回。” 李成栋目光一亮,道:“此言有理。我分你一万兵马去打上海,而我再率主力去攻嘉定。这两个县城最有可能窝藏游击队。” “是。”徐元吉深深一躬,又笑说:“为了震慑明军和江南的这群刁民,将军不妨再行一次扬州之事。” 李成栋略略一呆,说:“我知道。”然后也昂首阔步地出帐去了。 一声鸡啼,清晨的阳光终于又映照在了嘉定城的城楼上。并不宽敞的街道上静谧安详,只有一个婴儿的哭声由远及近传了来。 “哦哦,莫哭了莫哭了……”一个美艳妇人在自家庭院中踱着步子。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另有一个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将手里的小米洒在地上,引来一群咕咕叫的鸡。 “娘嘞,娃娃哭了一宿了,也不吃奶,是怎么了嘛。”妇人踱步过来问这老太太。 老太太一撇嘴,说:“不过是个丫头嘛,丢到屋里去好咧,一会儿就不哭嘞。” 妇人面现尴尬之色,正要说点什么,却听院墙外传来一个男子惊慌的声音:“鞑子来啦!鞑子来啦……” 婆媳二人均是一惊。 “娘,你先坐着,我出去瞅瞅。”妇人抱着孩子快步而去,十分费力地将门栓拔掉,推门出去了。而老太太哪还能安坐,也是起身直勾勾地望着。 妇人出门一瞧,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黄沙。她急忙抱着孩子避过,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听到密密麻麻地马蹄声。“有女人!”一个男人粗豪地声音传了来。 妇人闻言,面露喜色。她急忙冲院子里的婆婆喊:“娘,是汉人,怕是官军来了。”话音未落,一条粗麻绳就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啊?”妇人一惊,还未反应,自己便被绳子拖倒在地。 “哈哈!还是个俏媳妇!”拽走妇人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卒。他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了妇人面前。 阳光刺得妇人眼睛生疼,但面前男子的身影仍然看得清楚。他虽然说着汉语,但脑后却拖着一条细细长长的辫子。 妇人惊恐地大声叫了起来,说:“鞑子!鞑子!” 男子一把将她怀里大哭地婴儿抢了过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登时鲜血四溅,婴儿的哭声顿止。妇人愣了片刻,便又发了疯似的向婴儿尸体扑去。男子却将她紧紧按倒在地上,任凭她怎样的哭喊叫嚷,男子始终哈哈大笑。 妇人的衣裳被一件一件地剥开。她似乎已预感到悲惨的结局,目光一瞥,所见尽是杀戮和劫掠。 女子们哭喊、挣扎,但仍是一个接一个地被这些李成栋的士兵们扛上肩膀或扔上马背。而男子、老人和儿童则是一刀斩杀,毫不留情。 有人试图反抗,但弓弦弹响、火铳也喷射着骇人的光亮。这些人还未到跟前就已倒毙当场。 “抱头伏地不杀!抱头伏地不杀……”骑兵们骑着高头大马四处奔走,扯着嗓子相互叫喊着。这句“抱头伏地不杀”响彻整个嘉定城,也成为了百姓们最后的希望。 于是人们渐渐放弃了抵抗,纷纷抱着头蹲在路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眼望去鳞次栉比。不用半日光景,整个嘉定城就已被控制了。 李成栋骑着骏马缓缓而来。他望着衣衫破碎、躲在墙角偷偷哭泣的女子,望着街道上横七竖八地尸体。百姓们抱着头蹲在县衙门口,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李成栋的战马也就此止步。 “将军,城中刁民已全部聚集在此了。”一个小校纵马过来说道。 李成栋点了点头,高声说道:“自今日起,嘉定城便是我大清的天下!尔等敢抗拒天命吗?” 人们把头埋得更低了。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暗暗地啜泣。 李成栋冷冷一笑,继续高声叫着:“我弟弟就死在这附近,是你们的游击队杀死的。你们当中有人是游击队吗?” 仍是没人说话。“敢做不敢当。”李成栋鄙夷地一笑,传下令去:“男人在左边,女人站右边,谁要迟了片刻立即处死!快!” 百姓们都是一呆,随即纷纷移动了开来,不消一刻就全部站好了。李成栋一挥手,说:“年轻女子是你们的了!” “是!”兵士们应一声,像是一匹匹恶狼似的向女子们扑去,女子们吓得大叫起来。但兵士们力气更大,任凭她们挣扎也无济于事。站在右侧的男人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姑娘们被这些辫子兵按在地上凌辱,谁也不敢迈上一步。 李成栋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些男子,见他们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掩面哭泣、有的呆若木鸡、有的瑟瑟发抖。 “火铳手!”李成栋又吩咐一声,五百名火铳手随即出列。“给他们暖暖身子。”李成栋淡淡地说了一声。 男子们茫然地侧过身来,望着这些大铁管子愣愣地出神。只听“嘭嘭嘭”地声音响起,无数男子发出凄厉地呼号,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边是疯狂地奸淫,狂肆地笑和痛彻心扉地哭彼此交织;一边是残忍地杀戮,愤怒地火舌和绝望地嘶吼交相呼应。 李成栋瞧在眼里,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1章 吴胜兆降清 李成栋血洗嘉定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上海。听到这个噩耗,上海合城震恐。面如死灰地吴胜兆瘫坐在了地上。他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此崩溃了。 虽然李成栋的屠城之举只是为了一泄胞弟阵亡的私愤,但无疑也对上海的守备力量起到了震慑效果。 守备大营的明军士卒彼此望着,脸上露出或茫然或惊惧的神情。 “朱……朱英的游击队……怎,怎么样了?”吴胜兆怯怯地问了一句。 一名士卒靠过来,面如死灰。“没有那边的消息。”他回答了吴胜兆的问题。 吴胜兆垂下了头,一边沉重地呼吸一边说:“完了,一切都完了。苏松二府保不住了,杭州保不住了,大明的江山也保不住了。” “大人!”士卒们叫了一声,不约而同地向吴胜兆跪了下来,半是哀求似的说:“咱们还是降了,只当是为了上海的百姓。” “降?”吴胜兆抬起苍白的脸来,无神地双眼将士卒们环顾一周。一个士卒终于绷不住悲伤的情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这一哭,悲恸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不少人跟着哭了起来,还有几个在默默垂泪。 “大人,清军已经找到了破解游击战的方法了。”一个士卒泪流满面,膝行过来将吴胜兆的胳膊一把抓住,说:“正是因为咱们开展游击战,所以清军才会屠城。大人,命数如此,降了!” 吴胜兆呆呆地望着他,嘴唇微微发颤。“大人,我们还不想死啊!”身后又有一个士卒带着哭腔喊道。 吴胜兆绝望似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缓缓垂下。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了挂在身后的沿海诸省的地图,带着悲痛之情说:“摘下来。” 跪在吴胜兆身前的那个士卒眼光一闪,急忙收了哭声,起身去摘那地图。“哗啦”一声,地图从墙上掉了下来,坠落在了地上。吴胜兆虽然没有回头看,但地图坠落的声音清晰入耳,他忽然伏地大哭,不断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哭喊道:“徐总督!我对不起你啊!” 众人闻言也都默默啜泣,自责、不安和愧疚萦绕在了心头。 那个摘地图的士卒一抹眼泪,说:“大人,还是将这图烧了。咱们就算投降,也不忍将郑总兵的地图送给鞑子。” “不。”吴胜兆猛然抬起头来,抽泣了一声,匆忙转身爬过去,将这图“哗啦啦”地卷起来,说:“不能资敌,但也不能毁了。郑总兵绘制此图殊为不易。” “可是……”士卒矮下身来说:“鞑子若得了此图,岂不是更能从容地侵入我父母之邦?” 吴胜兆深吸了一口气,说:“藏到后院的枯井里去,绝不能让鞑子找到!” 士卒眉眼一挑,应了声“是!”然后就接过卷成卷的地图快步离去了。 “还有!”吴胜兆忽然提高了嗓音,令众士卒都是一震。“将所有关于徐总督的案牍文书全部烧了,动作要快!” 众人只愣了半刻,便迅速行动了起来。有人拿炭盆来生火,有人慌慌张张地将所有文件都“哗啦”一声全部推倒在地。随着五个炭盆燃起火来,文书都被投了进去,大大地助长了火势。整个守备衙门一片冲天地火光。 这日黄昏,率领五千精锐骑兵的徐元吉缓缓驶向上海县城。吴胜兆率领一班文武官吏跪在城门口相迎。 清风徐徐,骑马入城的徐元吉难掩得意地神情。是他将李成栋血洗嘉定的消息传到了上海,自己再故意放缓进攻地步伐,好让这恐惧的气氛慢慢发酵。 果然他收到了效果,上海守备吴胜兆开城投降。自己不费一枪一矢就夺下了明朝游击队的指挥部,世上还有如此惬意的事吗? 徐元吉带着一干随从进入了守备衙门,吴胜兆小心翼翼的尾随在后。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皱了皱鼻子,像是在嗅什么东西。 “吴守备。”徐元吉侧过脸来说:“衙门里好像烧过东西?” “啊?”吴胜兆忙陪着笑脸说:“烧东西?没有啊。呵呵呵呵……” 徐元吉踱步到了案几前,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层黑灰。他手指轻轻一碾,黑灰碎成了小末。 “之前徐枫就在这里驻守。”徐元吉笑问:“他总有些东西留下来?” “这……这……”吴胜兆登时额上冒汗,脊梁骨发冷。他只顾着烧毁文件,却无暇顾及怎么应对盘问。而这徐元吉偏偏又是一个细心如发地人,轻易不好糊弄。 吴胜兆忽然深深一叹,说:“不瞒徐将军,这徐枫乃是大清安插进来的线人,又怎会留下什么痕迹供朝廷追查呢?” 徐元吉“哦”了一声,说:“倒也有理。”然后他就踱步向后院而去。吴胜兆依旧紧紧跟着,一颗心狂跳不止,十分忐忑。 守备衙门的后院有一口古井,已枯了多年。徐元吉背着手,迈步过去俯身望着这井,像是在寻找什么。 见此情景,吴胜兆的心情忽然激动了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手心的汗也越冒越多。 他望了一眼井旁散落着的许多大石块。那都是为守城预备的。可是吴胜兆开城投降,石块便都没了用武之地。 吴胜兆忽然起了一股冲动,一股将徐元吉推入枯井的冲动。虽然推入枯井并不能置人于死地,但再顺势砸下一块巨石,就算这家伙有三头六臂也准保没命。 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可是,干掉了徐元吉自己也一定会死在这些侍卫的刀下。 而比这更严重的,将是更大规模地屠杀。清人的残忍已在扬州和嘉定得到了充分的证明。难道自己真的要把上海变成第二个嘉定吗? 他越想越心急,越想越紧张。他的手脚开始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 “苏松二府转眼便可肃清。”徐元吉像是在对身后的吴胜兆说:“我们要立即开赴嘉定与李成栋将军汇合,然后一鼓作气拿下杭州,活捉明朝的定武皇帝。哈哈,那可是大功一件。” 吴胜兆吃了一惊。但他也迅速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如此顺利地进逼杭州。” 正当他要上前去推徐元吉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军士卒的声音:“徐将军!” 众人皆是一呆,吴胜兆也慌忙收住脚步,止住了前冲的步伐。 徐元吉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 士卒奔至眼前,说:“江宁洪先生发来密折,要李提督、郑总兵即刻班师回江宁。” “什么?”徐元吉闻言大惊,一脸惶惑地问:“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拿下杭州的时候,为何要现在班师?” “这是洪先生之命,不可违背。”士卒语气冷冷地,给人一种不容置疑地感觉。 徐元吉陷入了沉思。而吴胜兆也终于按下了要玉石俱焚的冲动,只是自己的心还在狂跳不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1章 吴胜兆降清 李成栋血洗嘉定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上海。听到这个噩耗,上海合城震恐。面如死灰地吴胜兆瘫坐在了地上。他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此崩溃了。 虽然李成栋的屠城之举只是为了一泄胞弟阵亡的私愤,但无疑也对上海的守备力量起到了震慑效果。 守备大营的明军士卒彼此望着,脸上露出或茫然或惊惧的神情。 “朱……朱英的游击队……怎,怎么样了?”吴胜兆怯怯地问了一句。 一名士卒靠过来,面如死灰。“没有那边的消息。”他回答了吴胜兆的问题。 吴胜兆垂下了头,一边沉重地呼吸一边说:“完了,一切都完了。苏松二府保不住了,杭州保不住了,大明的江山也保不住了。” “大人!”士卒们叫了一声,不约而同地向吴胜兆跪了下来,半是哀求似的说:“咱们还是降了,只当是为了上海的百姓。” “降?”吴胜兆抬起苍白的脸来,无神地双眼将士卒们环顾一周。一个士卒终于绷不住悲伤的情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这一哭,悲恸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不少人跟着哭了起来,还有几个在默默垂泪。 “大人,清军已经找到了破解游击战的方法了。”一个士卒泪流满面,膝行过来将吴胜兆的胳膊一把抓住,说:“正是因为咱们开展游击战,所以清军才会屠城。大人,命数如此,降了!” 吴胜兆呆呆地望着他,嘴唇微微发颤。“大人,我们还不想死啊!”身后又有一个士卒带着哭腔喊道。 吴胜兆绝望似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缓缓垂下。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了挂在身后的沿海诸省的地图,带着悲痛之情说:“摘下来。” 跪在吴胜兆身前的那个士卒眼光一闪,急忙收了哭声,起身去摘那地图。“哗啦”一声,地图从墙上掉了下来,坠落在了地上。吴胜兆虽然没有回头看,但地图坠落的声音清晰入耳,他忽然伏地大哭,不断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哭喊道:“徐总督!我对不起你啊!” 众人闻言也都默默啜泣,自责、不安和愧疚萦绕在了心头。 那个摘地图的士卒一抹眼泪,说:“大人,还是将这图烧了。咱们就算投降,也不忍将郑总兵的地图送给鞑子。” “不。”吴胜兆猛然抬起头来,抽泣了一声,匆忙转身爬过去,将这图“哗啦啦”地卷起来,说:“不能资敌,但也不能毁了。郑总兵绘制此图殊为不易。” “可是……”士卒矮下身来说:“鞑子若得了此图,岂不是更能从容地侵入我父母之邦?” 吴胜兆深吸了一口气,说:“藏到后院的枯井里去,绝不能让鞑子找到!” 士卒眉眼一挑,应了声“是!”然后就接过卷成卷的地图快步离去了。 “还有!”吴胜兆忽然提高了嗓音,令众士卒都是一震。“将所有关于徐总督的案牍文书全部烧了,动作要快!” 众人只愣了半刻,便迅速行动了起来。有人拿炭盆来生火,有人慌慌张张地将所有文件都“哗啦”一声全部推倒在地。随着五个炭盆燃起火来,文书都被投了进去,大大地助长了火势。整个守备衙门一片冲天地火光。 这日黄昏,率领五千精锐骑兵的徐元吉缓缓驶向上海县城。吴胜兆率领一班文武官吏跪在城门口相迎。 清风徐徐,骑马入城的徐元吉难掩得意地神情。是他将李成栋血洗嘉定的消息传到了上海,自己再故意放缓进攻地步伐,好让这恐惧的气氛慢慢发酵。 果然他收到了效果,上海守备吴胜兆开城投降。自己不费一枪一矢就夺下了明朝游击队的指挥部,世上还有如此惬意的事吗? 徐元吉带着一干随从进入了守备衙门,吴胜兆小心翼翼的尾随在后。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皱了皱鼻子,像是在嗅什么东西。 “吴守备。”徐元吉侧过脸来说:“衙门里好像烧过东西?” “啊?”吴胜兆忙陪着笑脸说:“烧东西?没有啊。呵呵呵呵……” 徐元吉踱步到了案几前,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层黑灰。他手指轻轻一碾,黑灰碎成了小末。 “之前徐枫就在这里驻守。”徐元吉笑问:“他总有些东西留下来?” “这……这……”吴胜兆登时额上冒汗,脊梁骨发冷。他只顾着烧毁文件,却无暇顾及怎么应对盘问。而这徐元吉偏偏又是一个细心如发地人,轻易不好糊弄。 吴胜兆忽然深深一叹,说:“不瞒徐将军,这徐枫乃是大清安插进来的线人,又怎会留下什么痕迹供朝廷追查呢?” 徐元吉“哦”了一声,说:“倒也有理。”然后他就踱步向后院而去。吴胜兆依旧紧紧跟着,一颗心狂跳不止,十分忐忑。 守备衙门的后院有一口古井,已枯了多年。徐元吉背着手,迈步过去俯身望着这井,像是在寻找什么。 见此情景,吴胜兆的心情忽然激动了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手心的汗也越冒越多。 他望了一眼井旁散落着的许多大石块。那都是为守城预备的。可是吴胜兆开城投降,石块便都没了用武之地。 吴胜兆忽然起了一股冲动,一股将徐元吉推入枯井的冲动。虽然推入枯井并不能置人于死地,但再顺势砸下一块巨石,就算这家伙有三头六臂也准保没命。 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可是,干掉了徐元吉自己也一定会死在这些侍卫的刀下。 而比这更严重的,将是更大规模地屠杀。清人的残忍已在扬州和嘉定得到了充分的证明。难道自己真的要把上海变成第二个嘉定吗? 他越想越心急,越想越紧张。他的手脚开始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 “苏松二府转眼便可肃清。”徐元吉像是在对身后的吴胜兆说:“我们要立即开赴嘉定与李成栋将军汇合,然后一鼓作气拿下杭州,活捉明朝的定武皇帝。哈哈,那可是大功一件。” 吴胜兆吃了一惊。但他也迅速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如此顺利地进逼杭州。” 正当他要上前去推徐元吉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军士卒的声音:“徐将军!” 众人皆是一呆,吴胜兆也慌忙收住脚步,止住了前冲的步伐。 徐元吉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 士卒奔至眼前,说:“江宁洪先生发来密折,要李提督、郑总兵即刻班师回江宁。” “什么?”徐元吉闻言大惊,一脸惶惑地问:“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拿下杭州的时候,为何要现在班师?” “这是洪先生之命,不可违背。”士卒语气冷冷地,给人一种不容置疑地感觉。 徐元吉陷入了沉思。而吴胜兆也终于按下了要玉石俱焚的冲动,只是自己的心还在狂跳不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2章 谁让咱们是汉臣 李成栋和徐元吉是同一时间接到班师命令的。对于这个命令,李成栋十分不解。为什么要在此刻班师回南京?但他即使有再多的不解,命令都必须执行。 在南京府衙的会客厅中,洪承畴望着桌上翻腾着热气的小铁锅,露出了欣然地笑容。 锁子甲鳞片相互碰撞发出的森然响声自洪承畴身后传来。他回头一望,见李成栋已跨步进来了。 “哎呀,李提督辛苦了!”洪承畴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李成栋的一只手,呵呵笑道:“苏松这二府你打得好,又为大清拓地百里,此功不小,此功不小啊。我已向北京报捷,大大地为李提督美言了呀!哈哈哈……” 望着洪承畴堆着笑容的大圆脸,李成栋也是勉强一笑,面上的阴云却始终未散。 “洪先生,我军夺下苏松二府,兵威正盛,你为何要一纸密令将我召回?”李成栋露出了不甘地神情,说:“兵贵神速,如此一缓,再要抓南朝小皇帝可就难了!” “呵呵呵,李提督稍安勿躁,咱们坐下边吃边聊。”洪承畴携过李成栋的手到桌前坐下。 李成栋望一眼这架在炭盆上的铁锅和热水,冷笑一声,说:“洪先生要请在下吃染锅?” “非也。”洪承畴笑着说:“这不是一般的染锅,而是火锅。” 李成栋加重了语气,说:“火锅也好,水锅也好,在下心中的疑惑,还望先生能坦诚以答。” 洪承畴的笑容僵了一小会儿,才吩咐身旁的几个侍女:“来上菜。” “是。”侍女们应了一声,纷纷退了出去,将房门关紧了。这一来,屋子里便只剩下洪承畴和李成栋两个人了。 李成栋双目炯炯,一刻不离地盯着洪承畴,等待着他的答案。 洪承畴也瞥了他一眼,又呵呵笑了起来,说:“李提督不必如此愤愤不平嘛。我召你回来自有我的理由。” “愿闻其详。”李成栋急促地说着,双目仍然紧盯着他。 洪承畴习惯性的望了望左右,才开口道:“李提督,你别忘了,咱们都是汉人。” “那又怎么样?”李成栋皱着眉头,说:“难道汉人将领不能打胜仗?” “不不不。”洪承畴摇了摇手,忙说:“提督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大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拿下了苏松二府,怕是有人会眼红呀。” “何人眼红?” “满人。”洪承畴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故意咳嗽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驻守在江南的满人,巴山、准塔、博洛;还有北京的摄政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甚至是皇帝。呵呵,这些人里那个不是满人?” “可是……”李成栋一时词穷,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烦躁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说:“洪先生,是你说在下若要保全自己,就得纳个投名状。可这……” 洪承畴连忙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如此已很好了。要懂得见好就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先生何意?”李成栋还是不解,这句话刚说出口,门就又被推开了。李成栋也重重咳嗽一声,不再言语了。 侍女们捧着剔骨鸡肉、鳕鱼片、生菜、蘑菇等各色菜肴依次进来。她们分工明确,有的在调配蘸料,有的在码菜肴,还有一个将一个小碗里红色的粘稠物倒入了锅中。 李成栋目光一瞪,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洪承畴笑着说:“提督大人,我担保这是你吃过的最特别的染锅。” “这特别之处就在这大红色的浆糊了?”李成栋冷言冷语地问道。 洪承畴哈哈大笑,说:“这可不是浆糊,而是辣椒。用它佐味,会有一种火烫火烫的感觉。提督大人一尝便知。” 他说着便夹了一块肉探进锅去煮着。不一会儿,肉香四溢,肉片也随着翻滚的热水浮了起来。 “提督大人尝尝。”洪承畴兴致盎然地说。 李成栋略微犹豫,接着将筷子一顿,探筷将肉片夹起来送入口中。“如何?”洪承畴目光也跟着亮了起来。 李成栋只是轻轻一嚼,原本还阴沉着的脸瞬间涨红了。“哇!好烫!火烧一样!”他一边张开嘴呼气一边用手扇着风。 洪承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侍女们急忙将一碗晾凉了的酸梅汤递了过去。李成栋再也顾不得体面,忙将酸梅汤接过,“咕咚咕咚”一通牛饮。 “哈哈哈……廷桢,第一次吃辣椒,苦煞你也!哈哈哈……”洪承畴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李成栋将肉片勉强咽下肚去,怒火随即涌了上来,说:“若是洪先生觉得以前对在下有提点大恩便可肆意侮辱,那未免太托大!在下吃不惯洪先生的大餐,这就告辞!” 他说完便将桌子一拍,起身就要走。 “廷桢!”洪承畴叫了一声,急忙伸手将他的手按住,强忍笑意说:“还请廷桢宽宥则个。洪某并无轻慢之意呀。只是你吃辣的样子实在……唉,恕罪恕罪呀。” 洪承畴说完也双手合起来,冲李成栋深深地一拜。 李成栋见他态度诚恳,不像是戏谑之言。但他心头怒火一时难消,便道:“在下乡野粗人,吃不惯这等大餐。洪先生要请客,就请点馒头咸菜。” “呵呵,廷桢你说笑了。”洪承畴重新拉他坐下,说:“这火锅之精髓便在这个‘火’字。廷桢你第一次吃有些不习惯也属寻常。这不,我特意备了一大壶酸梅汤,以给廷桢消火之用。” “那就多谢洪先生拳拳盛意。”李成栋仍有些怏怏不乐,但心中怒气却已消了。 洪承畴又吩咐侍女道:“你们都出去。我们不需要伺候。” “是。还请两位老爷慢用。”侍女们又一次鱼贯而出,重新将门关好。 洪承畴端起盛鳕鱼片的盘子,用筷子将鳕鱼片纷纷拨入了这沸水中。之后又将牛肉和生菜、蘑菇各样菜肴都拨落了一些。李成栋只是冷眼旁观着,没有说话。 “廷桢呀,我知道你兵威正盛,此时叫你收兵回江宁,你心有不甘。”洪承畴先开了口,正色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路南下,兵锋所指,挡者披靡。这大大犯了忌讳呀。” 李成栋不屑地“嗞”了一声,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从北京打到四川,功劳远在我之上。他怎么不犯忌讳?” “唉。”洪承畴无奈地叹了一声,说:“你与吴三桂不同。满洲的老爷们都盯着江南这块肥肉呢。幸好我及时把你喊回来,若是你一鼓作气拿下了杭州,再活捉了南朝皇帝。这等大功没让满洲老爷们占着半分,将来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李成栋眼睛一瞪,提高了声音说:“难道真的要把这等大功让给鞑子不成?” 洪承畴闻言大惊,急忙叫道:“廷桢!禁声!”他压低声音,说:“廷桢,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形同叛逆呀。” 李成栋“哼”了一声,说:“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也得甘心。”洪承畴说:“你扫除了杭州的外围,杭州就交给他们去打。” “可是这样一缓,小皇帝就跑了!”李成栋又扬声辩驳道。 洪承畴点头微笑,说:“跑了岂不是好?” 李成栋现出茫然之色,说:“好在何处?”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洪承畴呵呵一笑,说:“这个道理不用我讲。” “洪先生的意思,是养寇自重?”李成栋怀着深深地惊惧问道。 “是。”洪承畴又板起了面孔,伸筷子去捞锅里的肉片,说:“只有如此,咱们才能自保。唉,谁让咱们都是汉人呢。” 李成栋有些发愣。他望着眼前洪承畴的吃相,嘴巴微张,眼睛瞪圆,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真的佩服起洪承畴来。他的洞见深远,往往能看到自己所看不到的东西,察觉到自己察觉不到的危机。 他愣愣地探筷入锅,夹起一片生菜来吃了。好像不似第一口那么辣了。这时,他才觉出了这火锅的滋味来。 “廷桢,你的部下们呢?”洪承畴一边吃一边说:“叫他们进来也吃口。” “我……”他正要说话,就听屋外一个急促的声音传了来:“将军!不好了将军!” 李成栋眉头一皱,冲洪承畴投去一个歉意地微笑。 “去!”洪承畴满嘴都是食物,话也说不清,只能一挥手,让他去开门。 “在洪先生面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他将门刚一打开便就这样训斥了一句。 “将军恕罪。”士卒气喘吁吁地说:“嘉定城、嘉定城又被一个叫朱英的人夺回去了。咱们留下驻守的弟兄都死了!” “什么?”李成栋大吃一惊,忙扯过这士卒的衣领大声嚷道:“怎么会这样?” 洪承畴也将筷子一停,皱起了眉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2章 谁让咱们是汉臣 李成栋和徐元吉是同一时间接到班师命令的。对于这个命令,李成栋十分不解。为什么要在此刻班师回南京?但他即使有再多的不解,命令都必须执行。 在南京府衙的会客厅中,洪承畴望着桌上翻腾着热气的小铁锅,露出了欣然地笑容。 锁子甲鳞片相互碰撞发出的森然响声自洪承畴身后传来。他回头一望,见李成栋已跨步进来了。 “哎呀,李提督辛苦了!”洪承畴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李成栋的一只手,呵呵笑道:“苏松这二府你打得好,又为大清拓地百里,此功不小,此功不小啊。我已向北京报捷,大大地为李提督美言了呀!哈哈哈……” 望着洪承畴堆着笑容的大圆脸,李成栋也是勉强一笑,面上的阴云却始终未散。 “洪先生,我军夺下苏松二府,兵威正盛,你为何要一纸密令将我召回?”李成栋露出了不甘地神情,说:“兵贵神速,如此一缓,再要抓南朝小皇帝可就难了!” “呵呵呵,李提督稍安勿躁,咱们坐下边吃边聊。”洪承畴携过李成栋的手到桌前坐下。 李成栋望一眼这架在炭盆上的铁锅和热水,冷笑一声,说:“洪先生要请在下吃染锅?” “非也。”洪承畴笑着说:“这不是一般的染锅,而是火锅。” 李成栋加重了语气,说:“火锅也好,水锅也好,在下心中的疑惑,还望先生能坦诚以答。” 洪承畴的笑容僵了一小会儿,才吩咐身旁的几个侍女:“来上菜。” “是。”侍女们应了一声,纷纷退了出去,将房门关紧了。这一来,屋子里便只剩下洪承畴和李成栋两个人了。 李成栋双目炯炯,一刻不离地盯着洪承畴,等待着他的答案。 洪承畴也瞥了他一眼,又呵呵笑了起来,说:“李提督不必如此愤愤不平嘛。我召你回来自有我的理由。” “愿闻其详。”李成栋急促地说着,双目仍然紧盯着他。 洪承畴习惯性的望了望左右,才开口道:“李提督,你别忘了,咱们都是汉人。” “那又怎么样?”李成栋皱着眉头,说:“难道汉人将领不能打胜仗?” “不不不。”洪承畴摇了摇手,忙说:“提督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大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拿下了苏松二府,怕是有人会眼红呀。” “何人眼红?” “满人。”洪承畴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故意咳嗽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驻守在江南的满人,巴山、准塔、博洛;还有北京的摄政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甚至是皇帝。呵呵,这些人里那个不是满人?” “可是……”李成栋一时词穷,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烦躁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说:“洪先生,是你说在下若要保全自己,就得纳个投名状。可这……” 洪承畴连忙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如此已很好了。要懂得见好就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先生何意?”李成栋还是不解,这句话刚说出口,门就又被推开了。李成栋也重重咳嗽一声,不再言语了。 侍女们捧着剔骨鸡肉、鳕鱼片、生菜、蘑菇等各色菜肴依次进来。她们分工明确,有的在调配蘸料,有的在码菜肴,还有一个将一个小碗里红色的粘稠物倒入了锅中。 李成栋目光一瞪,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洪承畴笑着说:“提督大人,我担保这是你吃过的最特别的染锅。” “这特别之处就在这大红色的浆糊了?”李成栋冷言冷语地问道。 洪承畴哈哈大笑,说:“这可不是浆糊,而是辣椒。用它佐味,会有一种火烫火烫的感觉。提督大人一尝便知。” 他说着便夹了一块肉探进锅去煮着。不一会儿,肉香四溢,肉片也随着翻滚的热水浮了起来。 “提督大人尝尝。”洪承畴兴致盎然地说。 李成栋略微犹豫,接着将筷子一顿,探筷将肉片夹起来送入口中。“如何?”洪承畴目光也跟着亮了起来。 李成栋只是轻轻一嚼,原本还阴沉着的脸瞬间涨红了。“哇!好烫!火烧一样!”他一边张开嘴呼气一边用手扇着风。 洪承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侍女们急忙将一碗晾凉了的酸梅汤递了过去。李成栋再也顾不得体面,忙将酸梅汤接过,“咕咚咕咚”一通牛饮。 “哈哈哈……廷桢,第一次吃辣椒,苦煞你也!哈哈哈……”洪承畴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李成栋将肉片勉强咽下肚去,怒火随即涌了上来,说:“若是洪先生觉得以前对在下有提点大恩便可肆意侮辱,那未免太托大!在下吃不惯洪先生的大餐,这就告辞!” 他说完便将桌子一拍,起身就要走。 “廷桢!”洪承畴叫了一声,急忙伸手将他的手按住,强忍笑意说:“还请廷桢宽宥则个。洪某并无轻慢之意呀。只是你吃辣的样子实在……唉,恕罪恕罪呀。” 洪承畴说完也双手合起来,冲李成栋深深地一拜。 李成栋见他态度诚恳,不像是戏谑之言。但他心头怒火一时难消,便道:“在下乡野粗人,吃不惯这等大餐。洪先生要请客,就请点馒头咸菜。” “呵呵,廷桢你说笑了。”洪承畴重新拉他坐下,说:“这火锅之精髓便在这个‘火’字。廷桢你第一次吃有些不习惯也属寻常。这不,我特意备了一大壶酸梅汤,以给廷桢消火之用。” “那就多谢洪先生拳拳盛意。”李成栋仍有些怏怏不乐,但心中怒气却已消了。 洪承畴又吩咐侍女道:“你们都出去。我们不需要伺候。” “是。还请两位老爷慢用。”侍女们又一次鱼贯而出,重新将门关好。 洪承畴端起盛鳕鱼片的盘子,用筷子将鳕鱼片纷纷拨入了这沸水中。之后又将牛肉和生菜、蘑菇各样菜肴都拨落了一些。李成栋只是冷眼旁观着,没有说话。 “廷桢呀,我知道你兵威正盛,此时叫你收兵回江宁,你心有不甘。”洪承畴先开了口,正色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路南下,兵锋所指,挡者披靡。这大大犯了忌讳呀。” 李成栋不屑地“嗞”了一声,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从北京打到四川,功劳远在我之上。他怎么不犯忌讳?” “唉。”洪承畴无奈地叹了一声,说:“你与吴三桂不同。满洲的老爷们都盯着江南这块肥肉呢。幸好我及时把你喊回来,若是你一鼓作气拿下了杭州,再活捉了南朝皇帝。这等大功没让满洲老爷们占着半分,将来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李成栋眼睛一瞪,提高了声音说:“难道真的要把这等大功让给鞑子不成?” 洪承畴闻言大惊,急忙叫道:“廷桢!禁声!”他压低声音,说:“廷桢,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形同叛逆呀。” 李成栋“哼”了一声,说:“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也得甘心。”洪承畴说:“你扫除了杭州的外围,杭州就交给他们去打。” “可是这样一缓,小皇帝就跑了!”李成栋又扬声辩驳道。 洪承畴点头微笑,说:“跑了岂不是好?” 李成栋现出茫然之色,说:“好在何处?”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洪承畴呵呵一笑,说:“这个道理不用我讲。” “洪先生的意思,是养寇自重?”李成栋怀着深深地惊惧问道。 “是。”洪承畴又板起了面孔,伸筷子去捞锅里的肉片,说:“只有如此,咱们才能自保。唉,谁让咱们都是汉人呢。” 李成栋有些发愣。他望着眼前洪承畴的吃相,嘴巴微张,眼睛瞪圆,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真的佩服起洪承畴来。他的洞见深远,往往能看到自己所看不到的东西,察觉到自己察觉不到的危机。 他愣愣地探筷入锅,夹起一片生菜来吃了。好像不似第一口那么辣了。这时,他才觉出了这火锅的滋味来。 “廷桢,你的部下们呢?”洪承畴一边吃一边说:“叫他们进来也吃口。” “我……”他正要说话,就听屋外一个急促的声音传了来:“将军!不好了将军!” 李成栋眉头一皱,冲洪承畴投去一个歉意地微笑。 “去!”洪承畴满嘴都是食物,话也说不清,只能一挥手,让他去开门。 “在洪先生面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他将门刚一打开便就这样训斥了一句。 “将军恕罪。”士卒气喘吁吁地说:“嘉定城、嘉定城又被一个叫朱英的人夺回去了。咱们留下驻守的弟兄都死了!” “什么?”李成栋大吃一惊,忙扯过这士卒的衣领大声嚷道:“怎么会这样?” 洪承畴也将筷子一停,皱起了眉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3章 伏击 朱英夺回嘉定城不久,李成栋的部下徐元吉便率一万步骑杀来。朱英将游击队埋伏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作为伏兵。可是徐元吉早有准备。 他率兵前来,不急着进攻,而是先四处搜寻和捕杀朱英的伏兵。朱英眼见埋伏的计划就要破产,索性响箭一放,伏兵随即从两侧杀出。那些去草丛中搜捕伏兵的清军士卒先做了刀下鬼。 虽然朱英人少,但毕竟占了地利优势,义勇们顷刻间如水银泻地般地杀了出来,打乱了徐元吉大军的阵型。 朱英扬起带着血污的面庞,一眼就瞅见了铠甲鲜亮的徐元吉。“擒贼先擒王!”他嘶吼一声,身旁立即涌来五十多名死士。众人拎着刀,直冲徐元吉冲去。 这五十多人犹如地狱中的罗刹恶魔,一冲过来,护卫在徐元吉身前的士卒们竟是身子发颤,连连后退。转眼间,他们就已冲至徐元吉的眼前。 “弓弩手!”骑在马上的徐元吉双眼爆红,扯着嗓子大声吼道。本已有些慌乱地弓弩手们精神一振,“护卫将军!”弓弩队的队长大吼一声,两百多名手握弓箭的士卒立即站成一排,护卫在了徐元吉身前。 “嗖嗖嗖”一阵阵尖锐地破空之声传来,冲在最前的游击队战士胸膛、咽喉、面颊纷纷中箭。“啊呀”、“啊呀”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徐元吉大喝道:“上前!再射!” 弓弩手立即迈步上前了几步,继续搭弓放箭,又是一阵“嗖嗖嗖”的声响,本已退却地游击队又被射倒一片。 朱英眼见己方攻势被压了下来,不禁是愤恨交加。他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大声说:“今天和鞑子拼了,有我无他!” 接着,他将臂膀抡圆,手中的刀“嗖”地一声扔了出去。那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光华,径直冲徐元吉而去。 “啊!”徐元吉大叫一声,但要躲避已是不及。弓弩手和护卫们也都是一晃神,呆呆地望着刀飞行的轨迹。 “噗”地一声闷响,那刀正砍在徐元吉的胸膛上。他大叫一声,翻身落马。“徐将军!”清军登时慌了手脚。而朱英的游击队则士气大振。 “来呀!为嘉定城的乡亲们报仇啦!”朱英发一声喊,第一个向正前方的弓箭手们冲了过去。 主帅被一刀砍落马下,弓箭手们也乱了方寸。他们颤抖的手半晌都把箭搭不到弓弦上,和刚才的从容判若两队。 说时迟那时快,游击队犹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弓箭手们扑倒在地。他们用手里的匕首、大刀、石块,甚至是韧性十足的弓弦,将这群嗜血阎罗格毙当场。哀嚎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就在清军渐成崩溃之势时,忽然一个声音传了来:“后退者死!”众人一望,俱是大惊。徐元吉从尘土飞扬的地上站了起来。他蓬头垢面、披头散发,满脸尽是尘土,只看脸的话还真是难以辨认。 不过他的铠甲十分鲜明,声音依旧洪亮。正欲要后撤的清军又重新站稳了阵脚。徐元吉拔出佩刀来,喝道:“不分兵种,给我杀!” 而此时的游击队已成强弩之末,无力再战。而清军的骑兵部队终于冲了上来。他们分作两队自左右两个方向交替杀来,游击队战士还未接触就已招架不住。 骑兵们快马杀来,手起刀落,游击队战士们未曾还击就已人头落地。骑兵在前冲锋,步卒在后掩杀。顷刻间,游击队就崩溃了。他们阵脚大乱、自相践踏。 徐元吉望着这场血腥的屠杀,槽牙咬得格格作响。不到半个时辰,游击队战士已死伤一片,无一人逃脱。朱英被两个士卒五花大绑,押到了徐元吉的面前。 朱英已是浑身带伤,一路走来,血流遍地。但他仍是神采奕奕,瞪着眼睛瞅着徐元吉,宛如一尊怒目金刚。 “你是什么人?”徐元吉压着怒火问道。 朱英呵呵一笑,说:“我乃辽东人氏,特来追杀尔等数典忘祖之徒!” “呸!”徐元吉一口含着血的浓痰吐到了朱英伤痕累累的脸上,冷笑道:“你想诓我?你分明就是嘉定人,是怕我屠城报复才这么说的!” 朱英怒气已盛,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嘉定城百姓尽是热血汉人,绝不会为满洲胡虏俯首称臣!哼!你杀得光我嘉定一城百姓,杀不光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今日之孽报,终会报偿!” 徐元吉满面通红,叫道:“岂有此理,来人!将这厮拖下去砍了!” 见徐元吉恼羞成怒,朱英笑得更大声了。直到头颅被砍下时,笑声才止。 徐元吉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无后怕地低下头去,轻轻摸了摸胸前的护心镜。这护心镜已裂出了不少细纹,叹息道:“若不是这身铠甲,那一刀便取我命也。” 一名士卒快步奔来,说:“报告徐将军,此次我军遇袭,死伤两千余人,而明军全部战死,无一幸免。” “他们有多少人?”徐元吉问道。 “大约八百到一千。”士卒答道。 徐元吉将眼睛瞪得老大,说:“什么?他们只有这么点人?” 这士卒一慌,不禁退了一步,说:“是。他们拼杀搏斗,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我军没有防备,才吃了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徐元吉气得原地踱着步子,说:“仅仅一千余人就打得我一万大军如此狼狈。我回去如何交代!如何交代!” 那士卒眼珠子一转,迎上来说:“将军,不如多拎些人头回去,一来报功,二来也可交代得过去。” 他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杀良冒功,多拎些人头回去,也可作为敌人顽强凶狠的证据,己方重大的损失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徐元吉步子一停,凌厉地目光向这士卒投来。士卒面皮发烧,急忙低下头去,说:“属下多嘴。” 徐元吉冷冷一笑,道:“这个主意甚好。嘉定城,老子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4章 杭州不保 嘉定再一次被屠城。那些在第一次屠城中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以为噩梦已然结束,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更深更黑暗的噩梦。 消息传至杭州时,朱慈炯和大臣们都是一般的震恐。杭州府衙门顷刻被百姓们挤得满满当当,都想看一眼、听一耳朵里面大明君臣商议的应对之策。 这可苦了外面维持治安的兵丁们。“后退!后退!违令者斩!”他们四处吆喝着,但百姓们依然群情汹涌,寸步不让。他们只好隔起扎满倒刺的木栅栏以阻挡激动的百姓们。 百姓见状更是愤怒,有人叫道:“陛下真的要弃杭州而去吗?”、“陛下先弃南京,继而弃杭州,天下虽大,终有被鞑子蚕食殆尽的一日!” “住口!尔等刁民,统统住口!”指挥兵丁拦阻的百夫长怒不可遏,扯着嗓子大吼道。 百姓们的这番言论确属无礼,若在太平盛世里,已构成“妄议”之罪。不过现在时非势易,没有谁会有功夫治这些“刁民”们的罪。 尽管衙门外的兵丁们虽能拦阻住百姓们的身体,却拦阻不住他们喧嚷的声音。这些声音就像利箭一般直刺府衙里去,让里面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本就沉默地衙门大堂就变得更沉默了。 杭州府衙的两班衙役已经撤走,腾出的地方来站的是大明朝的文武大臣。“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着的正是目光如炬地朱慈炯。他环视一圈,见众人都低着头,生怕皇帝叫他们发言似的。 见此情景,朱慈炯又是哀愁又是愤怒。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于是,他举起惊堂木“啪”地一拍,吓得堂下众臣一哆嗦。 朱慈炯站起身来,重重地一拳砸在自己胸口,说:“苏松已失,杭州门户洞开。嘉定城被清军两番血洗。此乃我大明之国仇国耻!诸位爱卿难道都不想说点什么吗?” 黄道周也环视同僚,众人依然是只顾着低头瑟缩,无人答话。他不禁轻声一叹,上前说:“陛下,杭州门户已开,守是守不住的。依臣看来,唯有迁都避祸,方是上策。” “迁都迁都,就知道迁都!”朱慈炯急得来回踱步,说:“黄爱卿,你听听外面百姓们的言语。朕先弃南京,再弃杭州,天下虽大,终有被鞑子蚕食殆尽的一日!难道除了迁都以外,别无他策吗?” 朱慈炯愤怒地说着,但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了些悲伤,像是恳求一般。 但黄道周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徐枫徐总督有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清军兵锋正盛,我们不妨先退避三舍,增敌骄气,再后发制人。” “不错!”陈邦傅也站出来说:“黄大人所言甚有道理。臣附议。” “哼!”黄冰卿不屑地一撇嘴,上前说道:“两位大人搬出徐总督的大道理来,言辞凿凿。难道两位忘了,徐枫仍有一句话,叫做‘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如果擅弃杭州,将来陛下何以君临天下,令四海震服!” “黄总兵,话可不能这么讲。”陈邦傅说:“徐总督所言确在其理,我们都有抗战守土之责。但如何守,总得有个章法。不能只逞匹夫之勇。” “对呀黄总兵!”侍郎申绍芳也站出来,对黄冰卿揶揄道:“李成栋南下攻掠苏松二府时,你的水师为何不赶上去迎击?你是怕了郑芝龙吗?哼!是你先避战怯战,现在又来教我们有抗战守土之责。你凭什么?” “对啊,你凭什么?”堂下一时群情汹涌,无论是怀着私心想逃跑的还是忠心体国的都纷纷指责起了黄冰卿。 黄冰卿万没想到自己被千夫所指,登时满面通红,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慌张似的左右一望,忙对朱慈炯叫道:“陛下,臣不出战乃是臣麾下水师舰船少炮弹弱,难以抗衡郑家水师。臣不是怯战,只是不愿徒增伤亡而已啊!既然同僚们不谅臣,那臣便血洒朝堂,以明心志!” 他说着就要向墙边撞去,身旁的几个大臣急忙将他衣服扯住。但黄冰卿是发了死志的,力大无比,在这几人的拉扯之下纷纷跌倒在地。周围的大臣们也纷纷散开,一时哭闹声、叫喊声响彻殿宇。 朱慈炯怒目而视,连连拍桌,叫道:“够啦够啦!” 朱慈炯毕竟是当今天子、先帝崇祯的嫡子。他这一叫,众人的喧哗声顿时止了。 “都是朝廷大臣,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朱慈炯训斥了一句,又将目光落回到了黄道周的身上,说:“黄爱卿,咱们若真的要迁都,你觉得迁往何处比较妥当。” 黄道周想了想,说:“有两个地方可供陛下选择。一是桂林。桂林是广西治府,离前线较远。陛下若迁去桂林,可安定后方人心。而且桂林有瞿式耜、张同敞坐镇。这二人赤胆忠心,不亚于昔日的史可法。陛下若去,可保无虞。” “嗯,另一个地方呢?”朱慈炯问道。 “另一个……”黄道周想了想,说:“便是云南的昆明。黔国公…… “胡扯!” 黄道周话还没说完,就被申绍芳生硬地打断了。“云南已落入孙可望等流贼之手。陛下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是孙可望已有心归顺。”黄道周转过头来说。 “归顺?”申绍芳轻蔑地一笑,说:“那家伙居然要朝廷封王,还是一字王。哼!我大明自开国以来从无此先例。此等人狼子野心,哪有归顺诚意!” “如今我大明朝危机四伏,危在旦夕。何不舍此虚名,以换实利?”黄道周目光如炬,话也说得慷锵有力。 朱慈炯闻言心头惊喜。 黄道周是有名的道学先生。前些日子他还反对给孙可望封王。今天却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改变了初衷,突破了自己坚守多年的底线。这份于国于君的热爱令朱慈炯不得不动容。 “可我大明法度何在!”申绍芳也提高了嗓音,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大臣们愣了一愣,又都将矛头对准了黄道周。 “黄大人,你说这话分明是不把祖宗家法放在眼里。”、“我大明从不给异姓封一字王。此乃成例,绝不可废!”…… “好了!”朱慈炯高声嚷了一句,见众人的聒噪声平息下来,才又说道:“封不封王,封什么王,由朕说了算!” “是!”群臣纷纷躬身,向后退了去。 朱慈炯将长襟一撩,坐下来吩咐旁边的韩赞周:“拟旨,封大西军孙可望为秦王,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具体措词,你酌情处置。” “是。”韩赞周应了一声,便退下去草拟圣旨了。 皇帝既然开了金口,封爵之事也就尘埃落定了。所以群臣也都是一片哑然,互相望望,彼此无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3章 伏击 朱英夺回嘉定城不久,李成栋的部下徐元吉便率一万步骑杀来。朱英将游击队埋伏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作为伏兵。可是徐元吉早有准备。 他率兵前来,不急着进攻,而是先四处搜寻和捕杀朱英的伏兵。朱英眼见埋伏的计划就要破产,索性响箭一放,伏兵随即从两侧杀出。那些去草丛中搜捕伏兵的清军士卒先做了刀下鬼。 虽然朱英人少,但毕竟占了地利优势,义勇们顷刻间如水银泻地般地杀了出来,打乱了徐元吉大军的阵型。 朱英扬起带着血污的面庞,一眼就瞅见了铠甲鲜亮的徐元吉。“擒贼先擒王!”他嘶吼一声,身旁立即涌来五十多名死士。众人拎着刀,直冲徐元吉冲去。 这五十多人犹如地狱中的罗刹恶魔,一冲过来,护卫在徐元吉身前的士卒们竟是身子发颤,连连后退。转眼间,他们就已冲至徐元吉的眼前。 “弓弩手!”骑在马上的徐元吉双眼爆红,扯着嗓子大声吼道。本已有些慌乱地弓弩手们精神一振,“护卫将军!”弓弩队的队长大吼一声,两百多名手握弓箭的士卒立即站成一排,护卫在了徐元吉身前。 “嗖嗖嗖”一阵阵尖锐地破空之声传来,冲在最前的游击队战士胸膛、咽喉、面颊纷纷中箭。“啊呀”、“啊呀”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徐元吉大喝道:“上前!再射!” 弓弩手立即迈步上前了几步,继续搭弓放箭,又是一阵“嗖嗖嗖”的声响,本已退却地游击队又被射倒一片。 朱英眼见己方攻势被压了下来,不禁是愤恨交加。他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大声说:“今天和鞑子拼了,有我无他!” 接着,他将臂膀抡圆,手中的刀“嗖”地一声扔了出去。那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光华,径直冲徐元吉而去。 “啊!”徐元吉大叫一声,但要躲避已是不及。弓弩手和护卫们也都是一晃神,呆呆地望着刀飞行的轨迹。 “噗”地一声闷响,那刀正砍在徐元吉的胸膛上。他大叫一声,翻身落马。“徐将军!”清军登时慌了手脚。而朱英的游击队则士气大振。 “来呀!为嘉定城的乡亲们报仇啦!”朱英发一声喊,第一个向正前方的弓箭手们冲了过去。 主帅被一刀砍落马下,弓箭手们也乱了方寸。他们颤抖的手半晌都把箭搭不到弓弦上,和刚才的从容判若两队。 说时迟那时快,游击队犹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弓箭手们扑倒在地。他们用手里的匕首、大刀、石块,甚至是韧性十足的弓弦,将这群嗜血阎罗格毙当场。哀嚎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就在清军渐成崩溃之势时,忽然一个声音传了来:“后退者死!”众人一望,俱是大惊。徐元吉从尘土飞扬的地上站了起来。他蓬头垢面、披头散发,满脸尽是尘土,只看脸的话还真是难以辨认。 不过他的铠甲十分鲜明,声音依旧洪亮。正欲要后撤的清军又重新站稳了阵脚。徐元吉拔出佩刀来,喝道:“不分兵种,给我杀!” 而此时的游击队已成强弩之末,无力再战。而清军的骑兵部队终于冲了上来。他们分作两队自左右两个方向交替杀来,游击队战士还未接触就已招架不住。 骑兵们快马杀来,手起刀落,游击队战士们未曾还击就已人头落地。骑兵在前冲锋,步卒在后掩杀。顷刻间,游击队就崩溃了。他们阵脚大乱、自相践踏。 徐元吉望着这场血腥的屠杀,槽牙咬得格格作响。不到半个时辰,游击队战士已死伤一片,无一人逃脱。朱英被两个士卒五花大绑,押到了徐元吉的面前。 朱英已是浑身带伤,一路走来,血流遍地。但他仍是神采奕奕,瞪着眼睛瞅着徐元吉,宛如一尊怒目金刚。 “你是什么人?”徐元吉压着怒火问道。 朱英呵呵一笑,说:“我乃辽东人氏,特来追杀尔等数典忘祖之徒!” “呸!”徐元吉一口含着血的浓痰吐到了朱英伤痕累累的脸上,冷笑道:“你想诓我?你分明就是嘉定人,是怕我屠城报复才这么说的!” 朱英怒气已盛,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嘉定城百姓尽是热血汉人,绝不会为满洲胡虏俯首称臣!哼!你杀得光我嘉定一城百姓,杀不光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今日之孽报,终会报偿!” 徐元吉满面通红,叫道:“岂有此理,来人!将这厮拖下去砍了!” 见徐元吉恼羞成怒,朱英笑得更大声了。直到头颅被砍下时,笑声才止。 徐元吉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无后怕地低下头去,轻轻摸了摸胸前的护心镜。这护心镜已裂出了不少细纹,叹息道:“若不是这身铠甲,那一刀便取我命也。” 一名士卒快步奔来,说:“报告徐将军,此次我军遇袭,死伤两千余人,而明军全部战死,无一幸免。” “他们有多少人?”徐元吉问道。 “大约八百到一千。”士卒答道。 徐元吉将眼睛瞪得老大,说:“什么?他们只有这么点人?” 这士卒一慌,不禁退了一步,说:“是。他们拼杀搏斗,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我军没有防备,才吃了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徐元吉气得原地踱着步子,说:“仅仅一千余人就打得我一万大军如此狼狈。我回去如何交代!如何交代!” 那士卒眼珠子一转,迎上来说:“将军,不如多拎些人头回去,一来报功,二来也可交代得过去。” 他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杀良冒功,多拎些人头回去,也可作为敌人顽强凶狠的证据,己方重大的损失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徐元吉步子一停,凌厉地目光向这士卒投来。士卒面皮发烧,急忙低下头去,说:“属下多嘴。” 徐元吉冷冷一笑,道:“这个主意甚好。嘉定城,老子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4章 杭州不保 嘉定再一次被屠城。那些在第一次屠城中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以为噩梦已然结束,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更深更黑暗的噩梦。 消息传至杭州时,朱慈炯和大臣们都是一般的震恐。杭州府衙门顷刻被百姓们挤得满满当当,都想看一眼、听一耳朵里面大明君臣商议的应对之策。 这可苦了外面维持治安的兵丁们。“后退!后退!违令者斩!”他们四处吆喝着,但百姓们依然群情汹涌,寸步不让。他们只好隔起扎满倒刺的木栅栏以阻挡激动的百姓们。 百姓见状更是愤怒,有人叫道:“陛下真的要弃杭州而去吗?”、“陛下先弃南京,继而弃杭州,天下虽大,终有被鞑子蚕食殆尽的一日!” “住口!尔等刁民,统统住口!”指挥兵丁拦阻的百夫长怒不可遏,扯着嗓子大吼道。 百姓们的这番言论确属无礼,若在太平盛世里,已构成“妄议”之罪。不过现在时非势易,没有谁会有功夫治这些“刁民”们的罪。 尽管衙门外的兵丁们虽能拦阻住百姓们的身体,却拦阻不住他们喧嚷的声音。这些声音就像利箭一般直刺府衙里去,让里面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本就沉默地衙门大堂就变得更沉默了。 杭州府衙的两班衙役已经撤走,腾出的地方来站的是大明朝的文武大臣。“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着的正是目光如炬地朱慈炯。他环视一圈,见众人都低着头,生怕皇帝叫他们发言似的。 见此情景,朱慈炯又是哀愁又是愤怒。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于是,他举起惊堂木“啪”地一拍,吓得堂下众臣一哆嗦。 朱慈炯站起身来,重重地一拳砸在自己胸口,说:“苏松已失,杭州门户洞开。嘉定城被清军两番血洗。此乃我大明之国仇国耻!诸位爱卿难道都不想说点什么吗?” 黄道周也环视同僚,众人依然是只顾着低头瑟缩,无人答话。他不禁轻声一叹,上前说:“陛下,杭州门户已开,守是守不住的。依臣看来,唯有迁都避祸,方是上策。” “迁都迁都,就知道迁都!”朱慈炯急得来回踱步,说:“黄爱卿,你听听外面百姓们的言语。朕先弃南京,再弃杭州,天下虽大,终有被鞑子蚕食殆尽的一日!难道除了迁都以外,别无他策吗?” 朱慈炯愤怒地说着,但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了些悲伤,像是恳求一般。 但黄道周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徐枫徐总督有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清军兵锋正盛,我们不妨先退避三舍,增敌骄气,再后发制人。” “不错!”陈邦傅也站出来说:“黄大人所言甚有道理。臣附议。” “哼!”黄冰卿不屑地一撇嘴,上前说道:“两位大人搬出徐总督的大道理来,言辞凿凿。难道两位忘了,徐枫仍有一句话,叫做‘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如果擅弃杭州,将来陛下何以君临天下,令四海震服!” “黄总兵,话可不能这么讲。”陈邦傅说:“徐总督所言确在其理,我们都有抗战守土之责。但如何守,总得有个章法。不能只逞匹夫之勇。” “对呀黄总兵!”侍郎申绍芳也站出来,对黄冰卿揶揄道:“李成栋南下攻掠苏松二府时,你的水师为何不赶上去迎击?你是怕了郑芝龙吗?哼!是你先避战怯战,现在又来教我们有抗战守土之责。你凭什么?” “对啊,你凭什么?”堂下一时群情汹涌,无论是怀着私心想逃跑的还是忠心体国的都纷纷指责起了黄冰卿。 黄冰卿万没想到自己被千夫所指,登时满面通红,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慌张似的左右一望,忙对朱慈炯叫道:“陛下,臣不出战乃是臣麾下水师舰船少炮弹弱,难以抗衡郑家水师。臣不是怯战,只是不愿徒增伤亡而已啊!既然同僚们不谅臣,那臣便血洒朝堂,以明心志!” 他说着就要向墙边撞去,身旁的几个大臣急忙将他衣服扯住。但黄冰卿是发了死志的,力大无比,在这几人的拉扯之下纷纷跌倒在地。周围的大臣们也纷纷散开,一时哭闹声、叫喊声响彻殿宇。 朱慈炯怒目而视,连连拍桌,叫道:“够啦够啦!” 朱慈炯毕竟是当今天子、先帝崇祯的嫡子。他这一叫,众人的喧哗声顿时止了。 “都是朝廷大臣,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朱慈炯训斥了一句,又将目光落回到了黄道周的身上,说:“黄爱卿,咱们若真的要迁都,你觉得迁往何处比较妥当。” 黄道周想了想,说:“有两个地方可供陛下选择。一是桂林。桂林是广西治府,离前线较远。陛下若迁去桂林,可安定后方人心。而且桂林有瞿式耜、张同敞坐镇。这二人赤胆忠心,不亚于昔日的史可法。陛下若去,可保无虞。” “嗯,另一个地方呢?”朱慈炯问道。 “另一个……”黄道周想了想,说:“便是云南的昆明。黔国公…… “胡扯!” 黄道周话还没说完,就被申绍芳生硬地打断了。“云南已落入孙可望等流贼之手。陛下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是孙可望已有心归顺。”黄道周转过头来说。 “归顺?”申绍芳轻蔑地一笑,说:“那家伙居然要朝廷封王,还是一字王。哼!我大明自开国以来从无此先例。此等人狼子野心,哪有归顺诚意!” “如今我大明朝危机四伏,危在旦夕。何不舍此虚名,以换实利?”黄道周目光如炬,话也说得慷锵有力。 朱慈炯闻言心头惊喜。 黄道周是有名的道学先生。前些日子他还反对给孙可望封王。今天却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改变了初衷,突破了自己坚守多年的底线。这份于国于君的热爱令朱慈炯不得不动容。 “可我大明法度何在!”申绍芳也提高了嗓音,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大臣们愣了一愣,又都将矛头对准了黄道周。 “黄大人,你说这话分明是不把祖宗家法放在眼里。”、“我大明从不给异姓封一字王。此乃成例,绝不可废!”…… “好了!”朱慈炯高声嚷了一句,见众人的聒噪声平息下来,才又说道:“封不封王,封什么王,由朕说了算!” “是!”群臣纷纷躬身,向后退了去。 朱慈炯将长襟一撩,坐下来吩咐旁边的韩赞周:“拟旨,封大西军孙可望为秦王,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具体措词,你酌情处置。” “是。”韩赞周应了一声,便退下去草拟圣旨了。 皇帝既然开了金口,封爵之事也就尘埃落定了。所以群臣也都是一片哑然,互相望望,彼此无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5章 身份揭穿 朱慈炯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又对群臣说道:“徐枫和黄爱卿说得对。如果能换来孙可望的抗清大军,朕何吝虚名。” 说这话时,朱慈炯倍觉失落。一字王不仅是皇室专享的尊号,更代表着朝廷的权威。 如今,朝廷四面楚歌,朱慈炯只好割舍此特权,颇有壮士断腕的悲壮。 堂下群臣也是默然颔首。大家不住地摇头叹息,颇有些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感觉。 属于大明王朝真正的至暗时刻或许在此时才悄然而至。想到这一层,三三两两的臣子竟垂下泪来。哭声在衙门的大堂上淅淅沥沥地响起来,悲戚气氛无以言表。 朱慈炯更觉悲伤。但他强打精神,说:“好了,既然主意打定,各位臣工就速速回去收拾行李。咱们趁夜南渡。” 自东晋“永嘉南渡”以来,后世的皇帝但凡是向南方逃跑都会以“南渡”遮羞。就像后来清代的咸丰皇帝逃往热河说成是“北狩”一样。这是皇家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可就在朱慈炯准备起身时,黄道周却上前一步说:“陛下,臣愿留下,誓死守卫杭州。”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而朱慈炯吃惊尤甚,忙说:“黄爱卿不是支持南渡的吗?怎么又……” 他话还没说完,黄道周已闭目摇头,态度极其坚决。 “陛下可南渡,臣子不可南渡。”他说:“杭州乃我大明重要的城池,绝不能不守。此举或许于大事无补,但也可坚定我大明君臣坚决抗敌之心。” “说得好!”张煌言、陈邦傅也站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由陈邦傅说道:“我二人也愿留下,与黄大人一同守城。” “既然如此,也加上我。”水师总兵黄冰卿同样上前一步,说:“臣的水师虽无力与郑家水师抗衡,但也要拼死一战!” “诸位爱卿,你们都……”朱慈炯望着这四位目光坚定的大臣,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酸楚之感。 他终于垂下泪来,作揖向四人一拜,说:“朕代我朱家的列祖列宗拜谢四位卿家。” 四人同样鞠一把热泪,躬身向朱慈炯行礼。众位臣工遥遥望着,恍如是正在观赏舞台剧的看客,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大伴,咱们走。”朱慈炯招呼了韩赞周一声,便大踏步走了。 因为衙门口聚集了太多的百姓,所以朱慈炯在捕快们的指引下从后门出去了。 他们在一队卫士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在门前将步子一停,对韩赞周说:“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去公主那一趟。” “是。”韩赞周恭敬地应了一声,目送朱慈炯离开了。 长平的房里也不安宁,几个消息灵通的宫女正在匆忙地收拾着行李。长平本想上去帮扶一把,那宫女却如遭电击一般,急忙跪下哭求道:“求公主慈悲,这点活儿就让奴婢干。” 长平满含凄楚神色,只好点点头,让开了。 越是在这种时候,这些宫女们就越发地要表现出自己的勤劳和不可或缺。稍不留神,自己就可能被当做累赘扔下。 而身为女子,一旦被清军捕获,那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不可预料的悲惨结局。 长平自然也能想到这点。自从北京城破之后,她就饱尝人间疾苦,也就越发能理解这些宫女们的心情,便也强颜笑笑,自嘲似的说了一句:“我只有一只手,看来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公主殿下!”一声呼唤从门口传来。长平抬眼一望,见跑来的人是温雨,露出了由衷地笑容。 朱慈炯已将温雨认作了干姐姐,也算是半个皇室中人。所以她来找长平公主便无人敢阻拦。 长平也迎上两步将她的手握住,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派人去通知你呢,快回去收拾行李。咱们要离开杭州了。” 温雨焦躁地点点头,说:“我正是为此而来。求公主和陛下说说,一定要带上钱夫人和一个叫徐昊的。” “徐昊?”长平眉头一皱,露出了狐疑神色,说:“这徐昊又是什么人?” “他是徐枫的表哥。”温雨说完便觉后悔,不断在心里暗骂自己。但话已出口,说什么都晚了。 长平会心一笑,道:“既是安宁伯的亲眷,那必是要随咱们一起走的。”又轻轻将她的手背一捏,埋怨道:“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提起过?待在后方安定了,需得叫来让陛下见一见,好好勉励一番。” 温雨现出了窘态,急忙说:“此人样貌奇丑,见了陛下怕冒犯天颜。” 长平更是格格发笑,说:“再丑还丑得过钟馗吗?见一见,不碍事的。” “公主,他……”温雨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僵在当场,既尴尬又慌张。 偏在此时,朱慈炯迈步进来了。“姐姐。” 他冲长平爽朗地叫了一句,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了温雨的身上。 见是皇帝,温雨更觉尴尬,急忙屈膝行礼,道:“陛下万岁。” 朱慈炯“哦”了一声,只望着她呆呆地出神。温雨只觉得面皮一阵发烧。 她忽然想起自己刺杀徐枫的那个夜晚,那个唐突的家伙居然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面巾,那轻佻无礼的眼神与此时的朱慈炯简直如出一辙。尽管时过境迁,但她现在想来依然有气。 “慈炯!”长平厉声叫了一句,朱慈炯这才缓过神来,应了声“是”。 “你和大臣们商议的如何?”长平问道。 朱慈炯喃喃地说:“南渡。” “去哪里?”长平接着问。 “可去昆明,也可去桂林。”朱慈炯说:“我觉得还是去昆明好些。徐枫在那里,我也答应封孙可望为王。想来他也不会对咱们不利。” 长平笑道:“那便好。”然后又侧目对温雨说:“你也回去,叫上钱夫人和徐昊。咱们去昆明。” “徐昊?”朱慈炯凝神将温雨一望,问道:“这徐昊是谁?” 温雨心慌意乱,急忙向后退了一步。长平以为她是怕羞,便代她回答:“是安宁伯的表哥。咱们现在正要依仗他,对待其亲眷也不可轻慢了。” “哦。”朱慈炯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雨儿就先回去了。”温雨笨拙地行了一礼,迈着匆匆地步子走了。 朱慈炯也呆呆地目送她远去,真恨不得跟她一起走了。长平不满地叫了一声:“慈炯。你是不是仍然垂涎雨儿姑娘的美色?” “啊?臣弟不敢。”朱慈炯也窘迫似的低下了头。 长平微微一叹,说:“待他日安定了,我一定做主为你选个贤良淑德的皇后。雨儿是安宁伯之妻,万不可再生事端了。” “是。”朱慈炯应了一声,便又道:“那天我做事鲁莽,险些害得温姐姐贞洁不保,每每想来都觉得愧悔难当。” 长平一笑,说:“你知道对不起人家便好。你是皇帝,谁也不能把你怎样了。但绝不可再犯。” “是。”朱慈炯说:“所以我想去向温姐姐郑重地道此歉。不求她的原谅,只求我自己心安。” 长平想了想,说:“那也好。你去,顺便再见见安宁伯的表哥,说几句勉励的话。” “是。”朱慈炯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柳如是的风寒已完全好了,但大病初愈,身子总还有些虚弱。她正勉强地从床上下来,眼含焦急地神色,望着窗外。 忽然,徐昊那张大脸一晃,笑眯眯地出现在了窗前。“啊?”柳如是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徐昊走进屋来说:“河东君,你的面色还很苍白,还是先卧床休息。来,我扶你。” 他说着就要靠近。“不用了。”柳如是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若不是考虑到他是徐枫的表哥,真想骂一句“登徒子”。 不过,以徐昊的文化程度来看,就算你这样说他,他也未必能听出那是骂人的话。 “你进来干什么?圣人之礼不必守了吗?”柳如是坐在床边,冷冷地说着。 “圣人之礼?那是什么玩意儿?”徐昊眼露迷茫的神色,又笑道:“外面越来越乱,我估摸着皇帝要跑路了。咱们也赶紧收拾东西,免得走时慌乱。” 柳如是说:“你先出去,我自己收拾。” “那不行,你身子还很虚弱,我来帮你。”徐昊说话做事总给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柳如是越看越觉得厌恶,正要斥责他,温雨却进来了。 “钱夫人。徐昊!”温雨也无瑕招呼,急忙说:“陛下决定去昆明。咱们快收拾东西。” “昆明好!”徐昊笑着说:“那地方气候好,可比杭州好多了。” “行了,你也快回去收拾。”温雨对徐昊说着。 “哦。”他点了点头,正要出门时,却迎面撞见了朱慈炯。他“啊”地叫了一声,急忙向后退去。 自从他退位之后,最怕的人就是朱慈炯。即使他再无知,也知道冒充皇亲国戚乃是死罪。此时忽然撞见,心中更是一个激灵。 柳如是和温雨也是大惊失色,正要行礼,朱慈炯将手一抬,止住了她们。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徐昊,冷冷地问:“原来你就是徐枫的表哥?” 还不待徐昊说话,温雨就抢着说:“陛下,他……” “你不要说话!”朱慈炯提高了声音,冷峻的面庞上忽然挤出一丝笑容,温言对徐昊说:“你放心,徐枫于国有功,以前的事我不会追究的。这次南渡,你就随我们一起走。” 三人闻言如获大赦,正要跪下拜谢。朱慈炯却又止住了他们,说:“不过男女有别,大家得分开走。徐昊,你收拾好东西,去南门等朕的大伴。而温姐姐、钱夫人随我和公主一起走。” 徐昊想了想,不疑有他,便应了声“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6章 徐昊受缚 凄风冷月,茫茫夜色下的杭州城一片静谧。 闹累了的百姓们自然回家睡觉。皇帝一行人也都趁着夜色悄然出城。整个杭州城便不显得拥挤,甚至有些寂寥。 徐昊独自一人背着并不重的包袱来到了杭州南门口。他揉了揉有些酸涩地鼻子,茫然四顾。周围是冷凄凄的一片,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茶摊。 一阵清风吹过,徐昊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他踱步到茶摊跟前瞧了瞧,几条长条板凳架在桌子上,茶碗、茶壶之类的小玩意儿都没有踪影,显然是主人收去了。 他觉得有些无聊,便搬下一条凳子坐了,一边抖着腿一边等着韩赞周。“怎么这么久。”徐昊抱怨了一句,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但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朱慈炯总得依靠徐枫,就绝不会将我抛下。” 这个念头一旦抱定,紧绷的神经自然也就放松了下来。他仍旧坐着抖腿,不知又过了多久,寒意渐渐袭上来。他将包裹打开,取出一件棉衣穿了,抱怨道:“这死太监,磨磨蹭蹭的。” 这时,一个打更人打着哈欠踱步而来。他与徐昊四目一视,猛得一哆嗦,颇为惊疑地说:“呦!这位老兄,这大半夜的你坐这儿干什么?” 徐昊迎上去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刻就丑时了。”打更人说。 “什么?丑时?”徐昊大吃一惊,急忙伸手将打更人肩膀抓住,说:“你确定是丑时吗?” 打更人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但也只好回答:“自然确定,我们家祖孙三代都是打更的,时辰看得比谁都准!” “啊?”徐昊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将这打更人推开,有气无力地念叨了一句:“看来皇帝还在忌恨我。” 打更人听得糊涂,却又不敢多问,只抛下一句:“八成是疯了。”正要走开时,就听远处“轰”的一声巨响。他和徐昊只觉大地抖颤,纷纷趴倒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声?”打更人惊慌地问身旁的徐昊。徐昊一阵踌躇,说:“八成是大炮声,清军要进城了。” “他们的炮这么厉害的吗?”打更人眼睛瞪圆,呆住了。 “鞑子进城了!鞑子进城了……”喧嚷声紧随而来。不少百姓也都从自家屋里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徐昊缓过神来,从地上一纵而起,叫道:“不行,我绝不能被清军抓住,否则必死无疑了!” 他张皇四望,朝着敞开的南门就跑了去。朱慈炯“南渡”时带走了杭州城的主力部队,所以这时的杭州防备力量形同虚设。空荡荡的城门就这样敞开着,无人防守。 可他刚跑出城门,浑身又是如坠冰窟般的冰凉一片。他急忙收住脚步,望着这宽阔且没有吊桥的护城河发了一会儿的愣。 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他将鼻子一捏,骂了句“去他妈的”,然后纵步跃起,随着“噗通”一声水花声,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他打着哆嗦从另一边爬起来。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爬上了岸。他躺在护城河另一侧的河岸边,呼呼地喘着粗气,说:“朱慈炯,你居然骗我,骗得我好苦呀!” “什么人?”河对岸传来了一个十分生硬的声音,对方显然只是粗通汉语,听上去十分不自然。 徐昊眼睛一瞪,本有些放松了的神经瞬间又紧绷了起来。即使不望他也知道,那向自己呼喊的必是满洲人无疑。于是他慌张地爬起身子来,拔腿就跑。 “站住!站住不杀!”又是“嗖”地一声,一支利箭从徐昊后脑一掠而过。他只觉头顶一片冰凉,本能地一缩脖子,那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叮”的一声,牢牢地钉在了徐昊的脚前,只差半寸就扎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再跑,又是“嗖嗖”两箭射来,同样“叮叮”两声,钉在了他的脚前,都是只差自己的脚半寸之距。 “再跑,直接射你脑袋!” 徐昊回头一望,一队清兵已追了上来。他绝望似的闭上了眼睛,颓然坐倒在地。兵丁们将他围住,手中的刀在明月的映衬下发出微寒的光。 “为什么要跑?”清兵的长官是一个牛录,粗通汉语未久,只会说些比较常用的话。 徐昊急忙跪倒在地,说:“求求大人放我走,大人就算把小的抓回去也没什么用。小的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也帮不了大人什么。只要大人饶过小的,小的来生当牛做马来报答大人的不杀之恩。” 这牛录只懂些简单的汉语,徐昊这一大段话听得他云里雾里。他皱起了眉头,吩咐手下:“抓回去,交给准塔额真!” “是!”两边手下一拥而上,去拿徐昊。徐昊还未来得及挣扎就已被清军士卒拿下,尽管他拼命挣扎,但也于事无补,只能随着他们一起走了。 准塔大踏步进入了杭州府衙门。手下一众兵丁纷纷涌上,去接管杭州城的案牍文书。 手下尽管忙活,准塔一人悠闲地坐在了上首,将腿架在了案几上。“哼,汉人的官儿还真是威风。”他从上向下望去,获得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征服感。 两名士卒快步而来,单膝跪下,说:“启禀固山额真,明将张煌言、陈邦傅、黄道周已被我们击退。他们乘着海船扬长而去。我们没有船,无法追击。” “废物。”正在闭目假寐地准塔说了一句。这两个士卒没有搭腔,只是将头埋地更低了。 准塔缓缓睁开眼睛,说:“算了,汉人有句话,叫穷寇莫追。由他们去。” 这两个士卒对视了一眼,应了声“喳”,便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而此时的朱慈炯与长平同乘一辆老旧的辇车,听着车子发出的“吱呀”声,二人的身子也随之轻轻晃动。 长平望着朱慈炯那张冷清的脸,终于问了一句:“慈炯,你从温姑娘那回来以后就耷拉着脑袋,难道有什么事吗?” 朱慈炯将长平一望,说:“姐姐,咱们不去昆明了,改道桂林。” 长平吃了一惊,忙道:“这是为什么?你不是说……” “是!”朱慈炯粗暴地打断了长平的话,说:“可徐枫此人不可信任。你知道之前那个弘光皇帝是什么人吗?” 听到这话,长平的目光也为之一聚,正色问:“他是什么人?” “他是徐枫的表哥。”朱慈炯目光一瞥,说:“表哥冒充皇帝,表弟在外把持朝政。哼!他们是要颠覆我大明的江山呀!” “啊?”长平大惊失色,忙问:“确实吗?这中间会不会有误会?” “绝没有误会。”朱慈炯十分笃定地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徐枫一定要保他了,原来他们是亲属。” “你把那个徐昊扔到杭州了,是吗?”长平问道。 “是!”朱慈炯说:“现在徐枫掌握军权,咱们轻易动不得。所以,我要借满清的刀,来杀这乱臣贼子。” 长平微微张着嘴巴,露出一副吃惊地表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7章 噩耗 册封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的敕书和大印很快就到了昆明。孙可望终于露出了久违地笑容。 他不仅得封一字王,更是一字王中最尊贵的“秦王”。虽然李定国和刘文秀也被封为晋王和蜀王,但毕竟与秦王的荣宠相距甚远。 “如愿以偿,如愿以偿!”孙可望在自己的房间中来回地踱着步子,心中的兴奋之情难以掩饰。 而此时的徐枫就没有那般快意了。随着敕书一起到来的不仅有敕书大印,还有整个南直隶陷落的噩耗。自己在苏松二府间苦心搭建起的抗清游击队竟然瞬间土崩瓦解。这让他极为沮丧。 但他还无瑕埋怨吴胜兆。因为相比于国土的沦陷,更令他揪心的便是朱慈炯他们的下落。 “一定是逃了。”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知道,只有朱慈炯能够安然逃出杭州去,温雨和徐昊也才能平安。 温雨自有一身武艺傍身,就算面临险境也不至束手就擒。可徐昊就不同了。在这个纷纷乱世,像他这样严重缺乏历史常识的纯屌丝存活下来的概率几乎为零。 想到这里,徐枫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扶着鼻梁,眼神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他从未有过这样凝重的眼神。 彩儿轻轻地走到徐枫跟前,将手里捧着的点心盒子放在了桌上。徐枫仍旧皱眉深思,浑然未觉。 “徐大人?”彩儿侧着头轻柔地唤了一声。 徐枫打了个激灵,忙说:“彩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目光瞥到了桌上的点心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彩儿也微微一皱眉,但随即换上了笑颜:“这是孙将军……哦不,是秦王送来的,说是感谢大人在皇帝那儿替他说话。” 徐枫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嘲笑,说:“他倒会来事儿。” 彩儿正要说话,就听“咣当”一声。她也是一声惊叫,急忙向徐枫身后躲去。但徐枫本就是依墙而坐,彩儿就只能站到墙根下了。 面红耳赤地郑森火急火燎地冲到了徐枫面前,扯着嗓子说:“大人,不好了!南直隶陷落了!” 徐枫面露沮丧之色,点了点头,说:“此事我知道了。” “那还等什么?”郑森说:“咱们尚有水师,可立即杀回去!” 徐枫微微抬起头,望着郑森的眼睛说:“此次清军分别派了李成栋的陆军和郑芝龙的海军,水陆并进,凭借火器之利才将我们的游击队打败。你现在率队回去,真的有勇气和你父亲拔刀相向吗?” 郑森一呆,忙说:“森与郑芝龙已划清界限,从此不称父子,只为永世寇仇!” “就算如此,你有必胜他的把握?”徐枫抛出这个问题,郑森瞳孔中的怒火竟是一敛,微微地垂下了头。 徐枫站起身来,踱开步子说道:“就算你真的可以打赢他。可你毕竟只有水师。要想夺占城池、收复失土怕还有些势单力孤。如此冒然进击,只怕会徒增伤亡。” 郑森眼中的怒火顷刻间化成了愤恨。他“苍啷”一声拔出佩剑,说:“大人所言俱是实情。可森的母亲仍然在松江府,森绝不能不去救她!” 徐枫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他一个箭步窜上去,双手紧紧抓住了郑森的衣领,嘶吼道:“家国天下!无国焉有家?你的母亲生死未卜,我的爱人、兄弟也在杭州,不照样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你我身为大明军人,首先要考虑的是朝廷的安危、百姓的福祉!个人荣辱、利弊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你以为你现在杀回去就能救你的母亲吗?幼稚!太幼稚了!” 徐枫这一通训斥将他自己心里的郁闷彻底宣泄了出来,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复、冷却了。 最后,他将郑森重重地一推,说:“水师听你的号令。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 徐枫说完转身便出去了,徒留下呆若木鸡地郑森和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彩儿。 二人目光一对。“我从未见过徐大人如此动肝火。”郑森有些后怕地说。 彩儿也急忙点头,说:“奴婢也是。” 徐枫迈着闲散地步子出了自己的寓所。他走在街市上,一摇一晃,状似醉汉。他原本计划着,册封了孙可望和李定国之后就和郑森他们驾船回去了。可没想到清军突然发难,连夺数城,江南的战局急转直下,形势越发地不利了。 而更加不利的是,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呢?皇帝下落不明,他也不敢冒然行动。可是留在昆明又有什么用?既不能为抗清事业微进绵力,也不能去寻找温雨和徐昊。除了干着急,他还能干什么? 他走不多远瞧见街口有一口水井。几个衙役守在井边,一个妇人拎着空桶迎上去给了钱,便去打水。 正当她打上来一桶水时,徐枫快步冲了上去,推开衙役,抢过水桶来。 那妇人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叫喊,徐枫就已将水桶举过头顶,“哗啦”一声,冷水兜头浇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完了,一切都完了。”徐枫颓然倒在了井边。那妇人愣了一刻,便立即大叫了起来:“官爷!官爷!这人抢民妇的水啦!几位官爷可都瞧见了!您老要为民妇做主啊!” 她说着就上去揪住一名官差的袖子来回地摇着。官差有些不耐烦,将她一推,说:“行了!我先问他!” 徐枫闭目躺了半晌,除了呼呼喘气以外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周围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那妇人见官差们迟迟不上去缉拿,也自坐在地上哭喊道:“苍天有眼呐!我打一桶水可不容易!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吃饭,天杀的狗泼才,祸害了我的水呀……我要告他!要告他……” 不过这几个官差见他衣着华贵,倒也不敢冒然缉拿。于是其中一个靠上去问道:“喂!你为什么要抢那女人的水?” 徐枫置若罔闻,没有理会。 这官差有些恼怒,加重了语气问:“喂!你为什么要抢那女人的水?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徐枫仍是不加理会。这几个官差对了下眼神,说:“岂有此理,先抓回去了再说!” 就在他们要一拥而上要拉徐枫起来的时候,忽听一声呼喊:“你们谁敢动我家大人?” 众人寻声一瞧,只见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快步奔了来。 她从怀里摸出两吊钱来塞给了那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妇人,说:“嫂嫂,这是赔你的水钱。” 妇人接过这沉甸甸的钱,眼睛顿时一片雪亮,期期艾艾地说:“这……这也太多了些,我们……们用不了的。” 彩儿将她的手一推,说:“回去多给孩子们置办点新衣裳。” 她瞧了一眼萎靡不振的徐枫,又说:“只求你不要告我们大人了。” “哎呦,原来是为官老爷。”妇人急忙起身,冲着徐枫连连磕头,说:“不告了,不告了,民妇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告官呀。” 她说完拾起身子便跑了。 彩儿迎上去将徐枫扶了起来,说:“大人,万事总有可为。您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 徐枫侧目将她一瞧,说:“你跟她可真像。” 彩儿怔了一怔,问道:“谁啊?” “小宁呗。”徐枫痴痴地笑着。 这几个官差仍是一脸茫然,问道:“怎么?这人是个官儿?” 彩儿目光一瞪,说:“我家大人乃是大明朝的江防总督,袭封安宁伯之爵。你们还敢造次吗?” 几个官差闻言大惊,急忙退了几步,说:“小的不敢。” 徐枫贴着彩儿的耳根说道:“别在外面说我的官职。堂堂大明朝的江防总督、安宁伯,居然会在这儿耍无赖?呵呵呵……” 彩儿目光一敛,说:“所以您更要振作起来了。” 这时,一阵“叭嗒叭嗒”的马蹄声远远地传来。徐枫和彩儿仰头一望,不禁都露出了笑颜。 “是李将军!”彩儿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含羞低头,说:“以后该改口叫晋王殿下了。” 李定国却是面露狐疑之色,问道:“徐大人何以这般模样?” “我?”徐枫呵呵一笑,说:“刚才不小心掉井里了,多亏了这几位小哥才没被淹死。” “啊?这……”李定国大吃一惊,正要斥责这几个官差,徐枫却又拦住了他:“晋王。你这是要去哪里?” “黔国公有请。”李定国的脸上也现出了忧愁之色,说:“南直隶陷落了。黔国公请我们过去商议应对之策呢。徐大人,您也一起来。” 徐枫和彩儿目光一触,顿时又焕发了生机。“事不宜迟,快走!”徐枫说着就甩开了彩儿的搀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8章 军事会议 沐天波抬眼一瞧浑身还在滴水的徐枫不禁是又惊又疑,忙迎上问:“徐大人,您为何这般模样?” 徐枫抹了把脸上的水,就像是抹了把汗似的,说:“没什么,小公爷不必惊恐。冷水浇头,可以让我更清醒。” “可这……”沐天波仍是一脸犹疑。 徐枫将面色一板,说:“南直隶陷落,我大明朝已危在旦夕,咱们还是说正事。” 闻听此言,沐天波双眼中也放出坚定的神采来。 他点了点头,说:“不错,咱们还是先谈国事。徐大人、李将军,二位请坐。” 沐天波转过身迈步走去。他目不斜视,只吩咐了一句:“上图。”四个家丁急忙抱着一大卷卷轴走来。随着卷轴的展开,色彩斑斓的地形图赫然展现。徐枫和李定国正要坐下,但见这地图一展,二人顿时热血沸腾,不自觉地又站了起来。 “大明朝乾坤舆图?”穿越以来,徐枫已经完全适应了古人的繁体字和从右向左的书写习惯,因此脱口念出了这地图的名字。 地图已完全被展开,挂在了墙上。徐枫抬目一测,这图高有一米,宽有两米,挂在墙上便将整面墙都占得满满当当,一丝空隙都没有了。 彩儿看得是瞠目结舌,喃喃道:“如此舆图,真是亘古未见,天下奇宝。” “哦?”徐枫侧过头问道:“彩儿以为,这图奇在何处?” 这一问却令沐天波、李定国和彩儿三人都有些惊讶。 因为古时绘制地图不易,更不用说这样的全国地形图。那年头,能走遍全国的人都极其地稀少,能绘制此图的工匠更为罕有。 所以沐天波将此图挂出来,也有一丝炫耀的意思。李定国和彩儿固然是啧啧称奇,但徐枫好像并不觉得怎样的震撼,这让三人不免有些疑惑。 但彩儿也只是略一皱眉,随即笑着解答:“回徐大人,此图有三奇。我大明朝从南至北、由东向西,山川地貌,尽入此图,此乃一奇;而城池、州县、甚至村庄、溪流绘制之详,此乃二奇;不同的省份也用不同的色彩标注,令观者一目了然,此乃三奇。” 听完彩儿的讲解,李定国不禁兴奋地拍手,赞道:“此图甚妙,彩儿姑娘的解释更是绝妙。” 彩儿面泛红潮,微微颔首笑道:“晋王说笑了。彩儿笨嘴拙舌,讲得粗浅。” “哦。”徐枫并不赞叹,只是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不知他是没听懂彩儿的讲解还是根本不以为然。 沐天波尴尬地咳嗽一声,讲述起了这图的来历:“这副舆图绘制于万历十年。当时的阁臣张居正为了丈量全国土地,特邀一个西洋人来绘制此图。这洋人来我天朝乃为了传他们的洋教,于是便接下了张居正的任务。因此,此图与别的舆图不同,用的全是西洋人的法子。后来张居正暴毙,神宗皇帝尽弃张居正新法,本也打算连这舆图一并烧了。但神宗一来感念那洋和尚的辛劳,二来也于心不忍,便下了一道敕令,将这图‘发配’到了云南来。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哦。”徐枫、李定国和彩儿都大为赞叹。“看来洋人的法子也不尽是奇技淫巧。”李定国这样感慨道。 徐枫心念一动,忙问:“这洋人可是葡萄牙来的传教士,利玛窦吗?” 沐天波皱了皱眉,说:“此人确实叫利玛窦。但葡萄牙这个地方倒是俗气得很,不知是哪里。我只知他来自弗朗吉。” 徐枫有些诧异,道:“弗朗吉?哦,你们这个时代把葡萄牙就叫弗朗吉。嗯,那是一个地方。” 饶是几人忧烦锁心,但听了徐枫这一通不着边际的胡话,大家都忍不住呵呵笑了笑。 这一笑,原本还肃穆的气氛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李定国指着地图上南京到杭州的一大片,说:“南直隶是我江南的机枢要地。此地牵一发而动全身,极有可能致使我江南的抗清局面崩坏。” 沐天波点头表示赞同,侧目问道:“清军下一步的动向,晋王有何高见?” 李定国咬着嘴唇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说:“臣以为,杭州既失,清军定会横扫我沿海诸省。因为从福建到两广,都是我江南的产粮区。若是这几个省落入清军口袋,清国必如虎添翼,而我大明则愈加困难。另外,长江上游的耿仲明、孔有德大军也会伺机而动。直取武昌,威逼湖南。” 虽然李定国已贵为亲王,但他在沐天波的面前仍是以臣相称,毫无倨傲之态。 徐枫又问:“守卫武昌的是黄得功部和刘良佐部。晋王以为,他们可不可以抵挡得住耿仲明和孔有德?” 李定国盯着地图发了半晌的呆,徐枫、沐天波和彩儿都直勾勾地望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身不由己。”李定国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沐天波和彩儿都有些黯然神伤,默默垂首。只有徐枫还蓦然无知,问道:“晋王此话何意?” “徐大人还记得高杰吗?”李定国转过头来瞅了徐枫一眼,说:“高杰被部下所杀,其部众或降清或星散。黄得功和刘良佐同为当日的四镇总兵,境况想来不会好多少。就算他们有抗清之志,只怕手下也没有可调之兵呀。” 徐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这么说,武昌是保不住了。” “不仅武昌难保,湖南都有沦陷的危险。”李定国又侧过头来问沐天波:“小公爷,不知湖南总兵是何许人也?” 沐天波略一思考,答道:“应是何腾蛟。” 李定国点了点头,又对徐枫说:“徐大人,您是江防总督。陛下有御令,江南之兵、之财、之人可任由调遣,另赐有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是吗?” 徐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不错。” “那便是了。”李定国说:“烦徐大人给湖南总兵何腾蛟下一道军令,命他即刻提兵北上,协助黄得功和刘良佐扼守武昌。” “可是……”沐天波泛起了一丝顾虑,说:“若何腾蛟大军出动,湖南必定空虚。只怕清将李成栋部会趁势攻掠,行围魏救赵之事。” 李定国讪笑一声,道:“那有何妨。只要何腾蛟能扼守武昌,便可威逼南京。南京与长沙相比,自然是更重要一些。李成栋断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弃南京于不顾。” “哦!”沐天波和徐枫都流露出了赞叹的神色。李定国只是寥寥数语就道破了玄机,其卓越的军事才华展现无遗。 不仅徐枫和沐天波投来赞赏的目光,彩儿也偷偷地瞄他一眼,更觉心头小鹿乱撞,忙羞臊似的低下了头。 徐枫的目光中更透露着欣喜,忙说:“咱们只有军事这一手还不够。既要抗清,就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所以,咱们要把云南建成抗清后方的基地。” 李定国也笑着说:“就如徐大人所言,咱们要开科取士,改进火器。” “不错。”徐枫说:“现在形势刻不容缓,今日我好好思索一番,明日出题,后天咱们就开始考试。由我出题、批卷,小公爷和晋王没有意见?”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说没意见。 徐枫点点头,又说:“那火器改良的事还得麻烦晋王了。咱们能请几个洋人过来帮忙就好了。” “洋人?”李定国目露狐疑,说:“我天朝之事自然有我天朝之人来办,何必要洋人呢?” 徐枫伸出手来在这“乾坤舆图”上“啪”地一弹手指,发出了一声清脆地响声,笑道:“师夷长技以制夷。此图便是典例。” “师夷长技以制夷?”李定国、沐天波和彩儿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均眨着吃惊地目光望着徐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9章 考试 “岂有此理!”孙可望奋力在桌面上一扫,那碗热茶“啪”地一声摔碎在了青泥砖地上。 坐在一旁的李定国面色阴沉,没有说话。但他胸口起伏,呼吸急促,想来心情也是十分激动的了。 孙可望转过头来,瞪着满眼血丝说道:“你要知道,天底下除了皇帝老子以外,我是最尊贵的!因为我是秦王!朝廷的敕令和大印还在呢!” 李定国扬眉一瞥,强抑怒气说:“大哥的王爵乃朝廷所封,无人敢否认。” “既然如此,云南的事为什么要听那个徐暮帆的!”孙可望迎上两步,扬臂向屋外一指,忿忿地说:“他徐暮帆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过就是个安宁伯!而我是秦王!开科取士,凭什么让他来命题?又凭什么让他去给何腾蛟下军令?” 李定国不卑不亢,缓缓说道:“因为徐大人是江防总督,还握有尚方宝剑。这也是朝廷所封的。” “什么狗屁朝廷!”李定国话音刚落,孙可望就将头愤怒地一甩,双手叉腰说:“这个朝廷我想认便认,若是哪天我不想认了便可不认!” “大哥!”李定国再也无法忍耐,立即拍桌而起,叫道:“大哥莫说这大逆不道的话!你别忘了,咱们的王爵来自朝廷。若是你不认朝廷,那你的秦王也就当不了了。” 孙可望的面色渐显阴沉,嘟囔了一句:“不当就不当。反正我有人有地盘,大可自封‘国主’。” 孙可望抛下这句话,一甩袍袖,悻悻然地走了。 他话虽说得霸道,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李定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摇首一叹,道:“昔日的好兄弟,怎么也会闹到这般田地了?” 他说完也是苦笑连连,颓然坐了下来。这时,徐枫的侍女彩儿飘然而来。 她瞧了一眼皱眉苦思的李定国,迎上去说:“晋王殿下,我们家大人有请呢。” 彩儿这银铃一般的声音让李定国如沐春风。他心头一喜,忙扬起了头来,说:“原来是彩儿姑娘。怎么?徐大人不是正在监考吗?这时候叫我过去?” 彩儿格格一笑,说:“笔试已经考完了,现在是面试呢。徐大人也叫晋王您过去听听。” 李定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说:“科举考试何曾有过面试?” 彩儿抿着嘴唇,随即莞尔笑了,说:“徐大人思路开阔,别具一格。这次旁听面试的还有小公爷和郑森将军。就差您了。” 彩儿说着就过来挽李定国的胳膊,一脸俏皮地说:“您就跟奴婢去。大人吩咐奴婢必须要请到您呢。” 因为有之前同乘一骑的美好回忆,所以彩儿有些忘乎所以,竟上手来拉扯。这可是大大地失礼了。 果然,李定国如遭电击,急忙闪了开来。 彩儿没能拉住他,转念也觉得自己失仪,连忙躬身行礼:“晋王恕罪,奴婢一时心急而已。” 李定国笑了笑,说:“我不是怪你。只是……你不能只请我,还得请秦王。毕竟他……” “哦,明白了。”彩儿连连点头,说:“请到您了,奴婢自会去请秦王。” “不。”李定国态度坚决,板着面孔说:“你必须要先去请秦王,然后再来请我。” 彩儿先是一愣,但随即想明白了原因。 前几日他们议事就没叫上孙可望,已惹得他十分不满。这次若还是不叫他,或是把他放在最后,那可大大拂了他的面子。 “是!”彩儿急忙一行礼,逃跑似的转身跑开了。 面试已进行了一个半时辰。时近黄昏,斜阳残照透过屋外的纱帘投射进来,映在案几上的香炉上。 这香炉升腾着袅袅炊烟,让屋子里香气四溢。徐枫的手肘撑在桌上,勉强支起自己的脑袋来。坐在一旁的沐天波和郑森也有些不耐烦,但碍于身份,也只是略微扭动了一下身子。 这场面试乏善可陈,前来应考的举子们无非就是会讲一些圣人教诲,有些说得文采飞扬,有些说得艰涩曲折。但总归都是空洞无物的废话,对于治国安邦没有半分用处。 “还有几个人了?”徐枫问身边的童子。童子答道:“只剩一位了。” “叫他进来。”徐枫仍用手肘撑着头,说话也像是梦呓一般。 童子便扬声叫道:“宣顾绛进殿面试!” 虽然他们用的不过是一个小竹屋,但为了显示威仪,仍是称为“殿”。童子的声音清脆透亮,徐枫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迈步而来。 此人身高六尺有余,面黄肌瘦,颧骨突出,但那一双眼眸像探照灯一般,透着矍铄地光彩。 他将屋中三人一瞧,目光落在了徐枫的身上。“小民顾绛,见过徐枫徐大人。”他说着便上前微微行了一礼。 “哼!面试?真是更古未闻的笑话!”孙可望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也将双目一扫,态度倨傲地走到徐枫面前,说:“徐大人,本王坐在何处?” 他故意将那个“王”字咬得格外地重,让徐枫一阵反感。 “来,给秦王准备一张凳子。”徐枫吩咐童子道。 “凳子?哼!”孙可望将沐天波一瞧,瞪着眼睛说:“黔国公坐的是凳子,本王乃是王爵,也坐凳子?” 徐枫心头恼怒,但为了大局也只好隐忍,缓缓道:“准备张藤椅来。” 孙可望刚一落座,李定国携着彩儿也走了进来。彩儿冲众人一行礼,匆匆站到了徐枫的身后。 童子问徐枫:“晋王也坐藤椅?” “不必,我坐板凳就好。”李定国与孙可望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无言地坐了。 顾绛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言语。孙可望和李定国都安排妥当之后,徐枫才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对顾绛说:“本官首开面试一科,顾先生觉得妥当吗?” 顾绛微微一笑,说:“既可妥当,也可不妥当。” “哼!迂腐。”孙可望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颇为不屑。 徐枫笑问:“如何是妥当的,如何又是不妥当的?” “观一人,必观其神色、举止、言谈。春秋之管仲,战国之卫鞅,均是与国君对谈,方被采用。若大人也效齐桓公、秦孝公之故事,选贤任能,必是妥当的。可若是大人以貌取人,只为选拔些绣花枕头,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是。”徐枫深以为然。但在顾绛之前也有不少举子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徐枫并不十分在意。 徐枫说:“我出的比试考题乃是纵论我朝利弊得失。不知顾先生是如何答的?” 顾绛说:“我朝之弊,在一人耳。” “何人?”徐枫问。 顾绛目光与他一触,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天子。” 此言一出,沐天波、孙可望、李定国均是变色。就连站在徐枫身后的彩儿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0章 顾炎武 顾绛说出了“天子”二字,满座皆惊,唯有徐枫面带微笑,与他相视。 顾绛不由也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徐大人不觉惊讶吗?” 徐枫双目灵光一闪,扬眉笑道:“自古批鳞者多有,不足为奇。顾先生但讲无妨。” 批鳞是批评皇帝的委婉说法。徐枫穿越以来,说话做派也越来越像古人了。 听到徐枫的话,在场诸人除了顾绛以外纷纷侧头过去瞧他。大家神色各异,但目光中都透着那么点诧异和迷茫。彩儿也是微皱秀眉,向徐枫投去担忧的神色。 但徐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望着顾绛。二人四目相视,竟然彼此笑了。 顾绛越笑越是大声,不禁摇头叹道:“世人都说徐大人乃是当世怪杰,今日一见,果然古怪得紧。” 听到这话,徐枫也觉兴趣盎然。他含着微笑,将身子向后面的靠背上轻轻一依,抱臂在胸,问:“我如何怪法?” 顾绛道:“鄙人不才,先前就听说过徐大人的事迹。大人在苏州做数目字改革,还让当地百姓改种棉花和桑苗。此种变法更古未见。大人之才、之识都令鄙人敬佩。” 徐枫也长叹一声,说:“只是改革未久,苏杭皆已沦于满清胡虏之手。之前的改革效果一笔勾销了。” 顾绛笑道:“并不都会勾销。因为大人要在苏州改种棉花,湖广一带的农户以为有利可图,便又大力地开垦荒地,收拢流民来耕种。今年秋收,湖广定然富足殷实。所以现在民间已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了。” 徐枫闻言一怔,急忙将身子坐直,惊讶地问道:“是这样吗?” 顾绛点了点头,说:“正是如此。此事虽不出自大人本意,但却也实实在在的惠国惠民。至于大人的数目字改革,若是在云南推广,想必也定会成功。而我顾绛甘愿为变法的马前卒。” 顾绛说完深深一拜,腰身折成了九十度,极为恭顺。徐枫看在眼里,不禁是热血沸腾。 若不是碍于身份和场合,他真想过去紧紧握住顾绛的手,说一句“相见恨晚”。 “顾先生就有十足的把握,能通过此番面试?”孙可望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顾绛也冲孙可望微微鞠躬,说:“若秦王和徐大人都是愿我大明富强,相信定会让在下通过面试。” “哼!”孙可望不屑地一撇嘴,说:“刚才徐大人问你我朝利弊得失,你却将大明今日的危局全推到了万岁头上。如此谤君狂悖之言,不治你重罪已是天大的慈悲,你还想做官?” 孙可望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就连徐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彩儿在一旁瞧着,心里满是鄙夷。但她毕竟只是个侍女,无权反驳,也只得将嗔怨地眼神收起,紧紧咬着嘴唇。 其实,孙可望自己也不知为何要难为顾绛。似乎是为了难为他而难为他。 徐枫沉吟了半晌,才又对孙可望好言安抚:“秦王暂熄雷霆之怒。咱们且听他怎么说。” 顾绛又是一拜,说:“在下也是大明子民,绝无谤君的心思。在下也只是凭心而论,略述己见。” 徐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许他讲话了。 顾绛便说道:“在下纵览我中国两千年帝王史,国祚绵长者,也不过区区三百年;国祚短促者,竟无百年之运。诸位王爷、大人,以为是何故?” 沐天波轻声一叹,道:“一朝开国时往往众志成城,君贤臣直;而到了末年,却是君庸臣奸。天下如何得保?” “黔国公所言甚是。”顾绛重重地一点头,接着说:“我大明如今正到了君庸臣奸之时。若是坐视不理,江山倾覆,绝非不可能。” “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治理。”不知不觉间,徐枫的面色也整肃了起来。 顾绛向前迈了一步,说:“只有一法,以众治代替独治。” “何为众,何为独?”徐枫追问。 “天下万民曰众,君主一人曰独。”顾绛回答。 孙可望、李定国和沐天波都听得一头雾水。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瞅了瞅,见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的神色,这才确信顾绛所言确实是惊世骇俗,闻所未闻。 但徐枫却是面露喜色,身子还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继续追问:“再说详细点。” 顾绛尴尬地笑了笑,拱手说道:“惭愧,在下只是有这样一个粗浅的想法。至于如何众治,还得细细思量。但在下以为,这个思路是没有错的。” “那就说说你的思路。”徐枫饶有兴致地说。 顾绛略一沉思,说:“在下出身乡野,见过一些乡民修渠的工程。这些水渠是乡民们出资挖掘的,所以钱款的用途和结余都十分地用心。因此极少发生贪墨。这便是众治。而若天下只是一家一姓之私产。那天下大治时,君主可肆意挥霍民脂民膏;而天下大乱时,万民麻木,皆不肯为君主和朝廷赴死。” 饶是沐天波修养好,此时也已目露怒色,立即反驳道:“乡民修渠怎能与君主治国相提并论?” 顾绛倒是不急不躁,含笑解释:“古语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修渠也好,治国也好,皆由人为,虽有大小之异,却无实质差别。” 沐天波有些尴尬,但仍是不肯认输,说道:“天下是先祖开创,自然也该归先祖所有。此间道理,自古皆然。顾先生难道要逆祖宗之法而行吗?” “先祖创业是实,但万民在此繁衍生息,却与先祖无关。”顾绛说:“大明失天下,百姓不会如何心痛,更无多少人愿为大明赴死。原只是因为,朝廷乃朱氏一门之私产,与百姓无涉。而天下则是天下人之天下。故,在下以为。朝廷兴亡,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徐枫激动地一拍桌子,跃起身来指着顾绛说:“你姓顾,原来你就是顾炎武啊!你一定要留下来,帮助我和秦王共同治理云南呀!” 众人闻言都是一诧,纷纷将疑惑目光向徐枫投来。 顾绛更是一头雾水,问道:“徐大人,在下顾绛,贱字宁人。并无一个‘炎武’的别号啊。” “哦,是吗?”徐枫皱眉一想,自言自语似的说:“难道我记错了?不会,语文课和历史课里不都写到了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就是顾炎武说的。” 顾绛见他喃喃自语,却哈哈笑了起来,躬身一拜,说:“在下明白了。徐大人是赐‘炎武’之号给在下呀。哈哈哈,承蒙徐大人高抬,日后在下就叫顾炎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1章 湖广战场 何腾蛟正捧着一封密折细细读着,越读眉头就皱得越紧。饶是桌上珍馐美味,飘香四溢,他也未展半分笑颜。 坐在一旁的堵胤锡见他神色凄然,也有些不安了。 他微微挪动了下身子,问道:“云从,这密折上说的什么?” “你看。”何腾蛟的声音十分低沉,也富有磁性。若是换在徐枫成长的那个年代或许也可做一个优秀的电台主播。 他一手将密信向堵胤锡的方向递去,一手轻轻按揉着自己的眉心,显得十分焦虑。 堵胤锡瞧他神情如此,急忙接信过来看。 “哼!又是姓徐的那小子。”堵胤锡冷哼了一声,又抬眼将何腾蛟一瞄,颇为不屑地说:“黄口小儿,就会大言不惭。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咱们的士卒缺吃少穿的,他让咱们去武昌,咱们就非去不可吗?” 何腾蛟苦笑一声,说:“不去又能怎么样?人家虽然年轻,却极得万岁恩宠,江南的大小军务都归他节制。就连咱哥俩也都是他的下属呢。” 何腾蛟的话愈发挑起了堵胤锡心头的怒火。他重重地一拍桌子,一大碗南瓜粥也溅出了几滴来。 “那又如何?”堵胤锡一双炯炯双目瞪得像灯笼一般。何腾蛟没有说话,只是与他四目相视,面上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 “唉。”堵胤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云从啊,湖南的状况你最清楚了。虽说今年大量的垦荒,秋天收获定然丰厚。可眼下,咱们哪里来的这银钱呀?” 堵胤锡虽是何腾蛟的副手,但二人相识相知,早已结为密友,所以堵胤锡说起话来也就不怎么顾及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我才发愁啊。”何腾蛟闭着眼睛,用手按揉着太阳穴,用他那低沉地嗓音说:“武昌确是四战之地,清军若拿下武昌,可直逼我湖南。而武昌掌握在我军手中,便可威胁南京。武昌虽是一城,却关乎着我江南抗清大局呀。” 堵胤锡剑眉竖起,说道:“云从,莫不是你真要出兵去救黄得功他们?” 何腾蛟沉默了片刻,便重重地点了下头,说:“去!就算不能解武昌之围,阻滞清军南下的脚步也是好的。” 堵胤锡也低头沉默了半晌,也是重重地一叹,说:“也罢。咱们各带一路人马,分兵合击鞑子!” “不。”何腾蛟将手一抬,说:“牧游你要留下来,长沙不能无人留守。” “可是你……”堵胤锡现出了忧色来。何腾蛟含笑点了点头,说:“我何某人也不是第一日统兵了。你放心,此行就算不胜,我也能保住咱们湖南的子弟兵,安然退回来。” 堵胤锡立即握住了何腾蛟的手,说:“云从,就算你解不了武昌之围,也断不可把自己也搭进去。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有兵来守湖南呀!” 何腾蛟含泪点头,说:“牧游所言甚是,云从记在心里了。” 他说完便斟满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堵胤锡,说:“来!咱兄弟俩喝一杯!” 他们将酒杯一撞,酒水四溅。杯中酒一饮而尽,二人俱是哈哈大笑。 而此时的湖广战场当真是波橘云诡。自从李成栋和准塔席卷了南直隶以来,长江上游的耿仲明、尚可喜、博洛以及协防而来的孔有德也是跃跃欲试,生怕抢不到南下灭明的功劳。 于是,四路大军纷纷开拔,分别自安庆、襄阳、德安三府向武昌扑来。而自从左军兵败之后,黄得功部便驻守在了武昌城中。他们据城死战,而武昌城偏偏又城坚池深,双方拉锯了半个月,形成了僵局。 这天黎明时分,晨雾弥漫。守城的部众正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战斗。但预想中的清军并没有发动进攻,却有一支竖着“刘”字大旗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开了来。 黄得功凭城眺望,不禁是心头大喜。他重重地拍打着城墙石墩,说道:“明辅来也!明辅来也!” “明辅”是刘良佐的字。黄得功如此呼叫,心中欢欣鼓舞之情自然溢于言表。但立在一旁的高一功和郝摇旗却警惕地对了下眼神。 “黄将军。”郝摇旗说道:“刘良佐此时来援,怕也不能解我武昌危局。” 黄得功望着城下尸横遍野的清军士卒,叹息道:“正是。这次鞑子兵是势在必得。不过明辅此时伸出援手,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却也能重振我军士气啊!” 黄得功显然没有听懂郝摇旗的话外之音。 于是高一功又接着提醒:“将军试想,若是我武昌危急,刘良佐会来救援吗?这与他往日的做派可大大地不同啊!” “是啊将军。”郝摇旗不无忧虑地补充:“当日迎战左军,也是我们冲锋在前,刘良佐龟缩于后。此等贪生怕死之徒,此时却忽然伸出援手,岂不可疑?” 黄得功经此提醒果然是心弦一紧。他放眼再望,刘良佐大军已奔腾而来,进入了弓弩手和火铳手的射程范围。 “将军,要不要以箭矢和火铳攻击?”黄得功身旁的弓弩手和火铳手们各自举着弓箭和火铳,扬声问着。 “黄将军,莫要放箭!”说话的是城下刘良佐的一个部将,名唤金声桓。 此人策马而来,冲着城上的黄得功喊道:“黄将军,我们是刘总兵的先锋部队,特来助将军守城。请将军先开城门。” “将军!”郝摇旗一把按住黄得功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我心里有数。”黄得功也小声应了一声。然后他冲城下喊道:“黄某感谢刘总兵的相救之恩。贵军既然来援,就先请佯攻清定南王孔有德的主力,以为我军策应。我军也即刻出城,去逆袭正前方的博洛大军。只待收取全功时,黄某定在城中设宴款待。” 金声桓说:“我军一路疲惫,恐怕战力不足,难以牵制孔有德。再说我军只有五千,刘总兵的大军尚在赶来的路上。还请黄将军先开城门,迎我等进入稍作休整。” “如今是非常之时,清军四面环绕,城门不可轻启,清军万一杀至,则武昌不保。还请将军见谅。”黄得功这样说着。 金声桓闻言便将面色一沉,寒气森森的目光一挑,说:“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先礼后兵了!弟兄们,给我攻!” 一声令下,这五千大军纷纷弯弓搭箭,“嗖嗖嗖”一阵密集地箭雨直朝城上射了来。 “将军小心!”郝摇旗和高一功急忙拉过黄得功,三人纷纷伏倒在地。 那密如蝗虫一般地箭矢铺天盖地而来,黄得功三人虽躲过了当头一击,但也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这是箭矢扎在盔甲上发出的声响。 而守城的士卒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然遇袭,“哎呀哎呀”地叫喊声响成一片。城上的火铳手和弓弩手顷刻间死伤殆尽。 “登城!”金声桓振臂一挥,身后的士卒们纷纷将锚钩一抛,刚好勾住了城墙外沿。他们拽着锚钩的绳子向城上攀爬而去。 城上的守军正要还击,金声桓又是振臂一挥,“嗖嗖嗖”第二波箭雨纷至沓来,守军们又是死伤一片,乱作了一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2章 将军百战死 远远望去,这些登城的士兵就像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他们的锚钩死死地勾住了城上的外沿。所以守军要斩断他们的绳索,或是将锚钩抛下,就必得纵身去够。 可一旦他们露头,迎来的便是一阵密集箭雨。 须臾之间,城上已是死伤枕籍、血流满地。 黄得功纵目望着遍地地死尸,只觉得一阵头晕脑眩。“这……这……”他张口结舌,身子因惊慌而瑟瑟发抖。 郝摇旗一把拽住他,说:“刘良佐已降清!黄将军还看不出吗?” “啊?”黄得功瞪大了惊骇地眼睛,半晌回不过神来。“快!保护黄将军!”一队兵卒立起铁制盾牌迎了上来。城下箭矢攒射,“叮叮当当”犹如暴雨击瓦。 而黄得功、郝摇旗和高一功在士卒们铁盾的护卫下仓皇而走。 “护卫黄将军!”城上士卒们互相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向金声桓攻击地方向袭了来。 而这时,金声桓的先头部队也已跃上城墙。他们从嘴巴里接过紧紧咬着的薄刃,一道道刺目寒光闪过,冲在最前的士卒已倒下一片。 城下的金声桓露出了得意地笑容。虽然他只带来了五千人,但这五千人均是以一当十的百战之士。 他们面容冷峻,挥刀直劈守军的咽喉要害,往往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第二队,上!”金声桓一声令下,第二队士卒也收起弓箭,将那薄刃咬在嘴里,继续顺着绳子向城上攀登。 尽管偶尔会有几个登城士卒的绳子被守军砍断,但他们也只是翻身下落,顺着另一条绳子继续攀登。 武昌城头上陷入了混战。在这样拥挤而狭长的城墙上厮杀,任何的远程攻击武器已不起作用,甚至守军的人数优势也因狭窄的空间而消耗殆尽。 随着“呼啦”一声,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 “驾!”金声桓跃马扬鞭,首当其冲地向城里冲了去。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百名贴身卫队。 金声桓带的人虽少,但此举却大大地打击了守军的意志力。本就有些混乱的守城部队愈加显得混乱。 也就在这时,远处“嘭嘭嘭”传来三声惊天动地地炮响,直震得大地抖颤、烟尘四起。随着一片令人窒息地喊杀声传来,守军们张目一瞧,远处已有大队身穿白甲的骑兵部队冲了来。这是博洛的正白旗大军! 黄得功在郝摇旗和高一功主力部队的保护下终于逃出了武昌城。此时的三人已是蓬头垢面,不仅铠甲上扎满了箭矢,脸上也尽是血污。黄得功回身望着这座已燃起浓浓黑烟地城池,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 他“哇”地一声,伏地痛哭。身边的士卒们急忙迎上去将他扶住,同样也是大放悲声,但又同时叫道:“黄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沮丧啊!” 黄得功泣不成声,只是跪在地上连连摇头,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对不起徐大人的重托,对不起史阁部的英灵,更加对不起武昌城千千万万的百姓啊!” 他一口气喊完,又举刀指天,喊道:“刘良佐!你这卖主求荣、忘恩负义地小人呐!”说罢,他一口鲜血喷出,眼前登时是金花四射,身子也如坠棉花堆里,摇摇欲坠。 郝摇旗也上前将他扶住,劝慰道:“黄将军。咱们虽丢了武昌城,但主力尚存。他日尚有机会雪耻。将军你要保重身体,要以万千黎民为念啊!” 听了这话,黄得功目光中果然闪过一丝异彩。他侧过脸来瞧着忧心忡忡地郝摇旗,惨然一笑,有气无力地吐出四个字:“我力竭矣。”一语甫毕,身子倾倒,摔在了冰冷的地上。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急忙去扶他。但无论他们怎样推搡和呼唤,黄得功都是深深闭着双眼,一丝生气也无。 郝摇旗一探黄得功的鼻息,不禁也是热泪盈眶,哽咽道:“将军去矣。” 闻听此言,全军上下皆跪伏在地,大哭了起来。“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 高一功急忙拉起郝摇旗,说:“快带队伍向湖南一带转进。” 正在这时,一阵隆隆地马蹄声传了来。众人放眼一瞧,只见是正白旗的骑兵大队正朝这边冲杀过来。大军猝不及防,在惊慌失措之下匆忙上马奔逃。 就这样,数万的八旗铁骑在身后穷追不舍,而慌不择路地郝摇旗和高一功大军溃逃而去。 “哈哈哈!今日要把你们这群羊羔杀个片甲不留!”清军领头的是一个梅勒章京。他一手勒着缰绳,一手高高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嗖嗖嗖”,清军士卒一边骑马一边侧身放箭。不少逃兵都在奔逃之际发出“呃”地一声嘶鸣,坠马身亡。 高一功、郝摇旗和几个低级别将领也是马不停步,回身突施冷箭,也有几名清军士卒被射落马下。 可双方这样的对射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清军追击地速度太快,渐渐就赶上了郝摇旗和高一功他们的队伍。 “这次俺要立下大功啦!哈哈哈……”这梅勒章京高声叫着。在他的眼里,此刻这群落荒而逃的明军已不是人了,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可就在这时,随着“砰”的一声响。一名清军士卒坠马而亡。梅勒章京的面色一凛,随即张目四望。虽然一名士卒的死亡并不稀奇,但这声音却并不寻常。 那是火铳的声音。郝摇旗和高一功他们也吃了一惊,同样也是四下搜寻着。 果然,正前面有一支部队快速地奔了过来。就在清军勒住奔马,这一愣神的功夫,郝摇旗和高一功他们已与这支新赶来的部队合兵在了一处。 梅勒章京抬眼一瞧,这支明军竖着一面“何”字大旗。这正是何腾蛟的援军! 他手下的火铳手和弓弩手们见状也纷纷下马,或单膝跪在地上,或昂首站着。但火铳、弓弩全部都指向了这支清军。刀斧手、长枪手也都扎起了密集地阵型,将郝摇旗和高一功他们护在了身后。须臾之间,何腾蛟的部队就完成了防御阵型。这让对面的梅勒章京有些吃惊。 何腾蛟的面色同样凝重。他虽然还没和郝摇旗他们说上一句话,但从他们狼狈的姿态就可判断出,武昌城已经陷落了。这支清军正是来痛打落水狗的。 梅勒章京将手一抬,吩咐了句:“撤!” 他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了,见到何腾蛟的部队军容整肃、威风凛凛,便知是绝不好惹的。 于是一声令下,清军开始拨转马头,准备折返回去。见状,郝摇旗也急了,急忙迎上去对何腾蛟说:“何将军就这样放过他们?” 何腾蛟牙齿中发出“嗤”的一声,立即扬声喊道:“全军出击!把这伙鞑子给我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3章 何腾蛟的反击 “砰砰砰”一阵火铳声响,接着便是一大批清军士卒坠马而亡。“杀!”喊杀声随即响起。何腾蛟的大军以迅捷的速度向正在撤退的清军发起了攻袭。 梅勒章京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柔弱怯懦的汉人居然也会主动来攻击自己。但他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统帅,虽然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他挥刀大喊道:“满洲巴图鲁,死战不退!”麾下正白旗的骑兵们又转回了身子,策马迎向了何腾蛟的大军。 郝摇旗和高一功对望了一眼,均露出骇异地神色。清军能在撤退途中又能折返回来从容迎战。这样的组织力和执行力令二人十分佩服。比这更可怕的是,在装备和人数都明显占优的何腾蛟军面前,他们竟然也毫无惧色。若是换了自己的军队,此刻只怕已经崩溃了。 “清军果然是骁勇善战。”郝摇旗感慨了一句。高一功也深有所感,望了一眼身后这些气喘吁吁地自家士卒,说道:“‘金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此言非虚呀。” 战场上风云变幻。何腾蛟的大军已经与清军马颈相交,无数道寒光闪过,不可计数地士卒从马上坠落。他们的脸上、胳膊上、胸膛上都有着一道或几道深深地伤口。 “章旷!你带火铳手去两翼!”何腾蛟也没想到清军如何悍勇,但这也极大地刺激了他的求胜欲望。于是他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扇形阵型!让火铳手攻击敌军双肋!” “是!”一名将领高声应和,拨转马头便走了。 郝摇旗和高一功纵目一望,果见火铳手在何腾蛟主力骑兵的掩护下向一侧快速行进。他们来到指定地点,便纷纷装填弹药,然后用一根又细又长的杆子在枪口中一通捣,直到把火药和弹丸捣实。 “快!快!”章旷双目爆红,急吼吼地催促着。火铳队的队长快步跑来问:“章将军,为防敌军骑兵冲击,咱们还是分三段射击!” 章旷目光一瞪,叫道:“形势危急!还分他妈的什么三段!所有准备好的火铳手立即开火!” “啊!这……”队长一阵踌躇,却也不敢公然违背。 章旷目光更炽,又命令道:“开火!” “是!”队长应了一声,转身将手中绿色令旗一扬,叫道:“所有火铳手,开火!” 随着这一声命令,火铳手们“砰砰砰”对着清军侧背发起攻击。随着“砰砰”的响声,一阵阵黑色烟雾在火铳手面前升起,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但清军突遭袭击,猝不及防。不少兵卒“啊呀”一声,坠马而亡。“装弹!快!”章旷又急急地命令道。射完一轮的火铳手们又忙不迭地再次装填弹药,射击便停止了。 那梅勒章京瞪着血丝满布地眼睛,瞧见了章旷带领的火铳队。于是他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叫道:“消灭明军的火铳手!冲!” 在梅勒章京的带领下,一小支骑兵部队迅速向章旷这边冲了来。章旷大惊失色,急忙叫道:“快点装填,快点开火呀!” “砰!”、“砰!”零星地几声铳响,也确有三两个清军士卒摔落马下。但他们无法组织起密集地火力网,这样的阻击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转眼间,梅勒章京率领的骑兵小分队就冲到了火铳队的面前。火铳队登时大乱,纷纷向后跑去。何腾蛟见状不禁大怒,厉声喝道:“章旷!我要你的脑袋!” 就在这危急关口,一支利箭“嗖”地飞来,正中梅勒章京坐骑的右眼。这黑鬃马一声悲鸣,两条前腿一屈,“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也将梅勒章京甩落马下。 何腾蛟也是一愣,回眸再看,骑在马上的高一功正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这弓足有一石的强力,高一功一箭射去,劲力十足,倘若是射在人的身上,就算是身穿重甲也能扎个对穿。 主帅虽然落马,但清军的这支小分队战力不减,仍是向章旷的火铳队猛冲而来,宛似老鹰搏兔。火铳手们和章旷本人仓皇后撤,清军正要追上来的刹那间,郝摇旗已经率本部人马迎头赶上。双方绞杀在一起,登时是血洒满地。那树、那山坡转瞬间就被鲜血染红。 这支清军的小分队虽然凶悍,但他们迎头遇见的毕竟是人数占优的郝摇旗主力。所以一时也不能冲杀过去。 “哈哈哈!感谢这位两位将军的相助!”何腾蛟放声一笑,手上一勒马缰,亲率本部人马向前冲去。 主帅的位置逐渐前移,外围的骑兵们也愈发奋勇。加上清军主帅生死不明,缺乏统一指挥。此消彼长之下,渐有崩溃之势。 章旷侥幸逃过性命。此时他在放眼望去,随着郝摇旗主力部队的加入,清军正在缓缓向后移动,紧密地队形也有松动的迹象。“过来过来!”他招手叫过火铳队的队长,说:“现在听我的,咱们快去堵截后撤的清军。这是将功赎罪的最后机会。” “是!”队长应了一声,随即又将绿色令旗一挥。几百名火铳手纷纷向远处跑去。章旷喘了一口气,也疾步跟了上去。 在郝摇旗和何腾蛟两面的夹击下,清军骑兵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后撤。何腾蛟和郝摇旗合兵一处,向清军紧紧追赶而去。 而章旷的火铳队正埋伏在一侧树林中。他眼见清军迎面向这边奔来,便呼喊道:“开火!开火!” 这次火铳手们好整以暇,纷纷点火射击。而且这次是以三段式射击法。火铳声一响,冲在最前的清军随即倒下一排。后面的清军还未冲至眼前又遭到第二轮火铳地打击。 一时间,整个树林火铳声和清军的哀嚎声四起,惊得群鸟振翅,铺天盖地地飞去,蔚为壮观。 清军在这前后的夹击下终于阵脚大乱。郝摇旗的部队从背后赶上来就是一番劈杀。此时的清军已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在乱军中任由宰割。 郝摇旗紧紧咬着牙,挥砍着手里早已卷了刃的刀。“报仇!报仇!为黄将军报仇!”他一边喊一边持续挥砍着。树林中的清军已经溃散,除了少数人弃马而逃,绝大部分的清军都在这一路地追击中被毙杀。 草地上淌过好几条鲜红色的涓涓小溪。郝摇旗的麾下士卒们望着满地的敌军尸体,呼呼地喘着粗气。 这时,何腾蛟也纵马而来。虽然这一仗他们取得了胜利。但敌人的顽强和凶悍却让何腾蛟十分地后怕。章旷见他到来,忙是快步迎去,单膝跪倒,拱手道:“卑职险些葬送火铳队,真是罪该万死。” 何腾蛟面色铁青,重重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便好。” 章旷头上冒汗,急忙又说:“卑职愿将功折罪。” “哼!没机会了!”何腾蛟吩咐道:“刀斧手!将这章旷立即斩杀!” “啊?”章旷和众士卒们均是大惊。 章旷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跪倒磕头,说:“求总兵饶命!求总兵饶命……” 郝摇旗也急忙劝解道:“何总兵,这位章将军虽然用兵不善,但也罪不至死。况且也是他在后方拦截,方才能使咱们尽数消灭这支鞑子兵。就算是……功过相抵了!” 章旷仍在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何腾蛟瞧了他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也不想杀章旷,只是一时愤怒无从宣泄,便将这一股邪火撒在了他的身上。 “也罢。你的性命就暂记在本总兵处。日后若再有此类行为,定斩不饶!”何腾蛟咬字极重,说到最后时,章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随即破颜一笑,知道自己性命得保,又立即磕头拜谢。 这时,高一功也带着人赶了上来。他将一具尸体抛在了何腾蛟和郝摇旗的面前,说道:“这家伙就是这支清军的主帅。” 这具尸体已是到处溃烂,铠甲也支离破碎,藕断丝连。死者的面部也扭曲变形,看不出模样了。何腾蛟和郝摇旗一看便知他是被踩踏而死的。 “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了。”何腾蛟冷冷地说了一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4章 借刀杀人 博洛策马行至武昌城的总兵府前驻足良久。“以前左良玉就是住这儿的?”他问给自己牵马的一个汉人小厮。 小厮重重地一点头,答道:“正是。” 博洛掩藏不住满脸地得意之色,扬声笑道:“都说左良玉拥兵数十万,乃是一方诸侯,没想到会那么窝囊地死在九江。如今就连这座城也归了我们满人了。” 他催马前行,轻轻步上台阶,进了总兵府的大门。在庭院中,他张目四望,整个院落虽然萧瑟破败,但高门别院,看起来还是格外庄严。 博洛下了马来,那小厮立即牵着马去后院吃草料。而他信步在这院中闲逛,金声桓则谦卑地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随侍左右,既不能惊扰到博洛又不能完全“隐身”。其中节奏的把握难之又难。 博洛忽然一驻足,侧头笑道:“呦!原来金将军一路随行。真是辛苦你了。” 金声桓立即学着满人的样子,将两条手臂各自一扫,单膝跪下说:“属下为贝勒爷鞍前马后,理所应为。” 博洛哈哈一笑,说:“金将军乃是刘良佐刘总兵的部下。难道你不该为他鞍前马后吗?” 金声桓犹豫了一下,说:“刘总兵胆小如鼠,又志大才疏。不堪重用。” 博洛轻轻将金声桓扶起来,说:“武昌一战,金将军的才干我看得明白。呵呵,区区五千人马就击溃了黄得功的数万大军。即使是我最骁勇的满洲健儿也未必能够办到得呀。” 金声桓面上一红,低头说道:“属下仰仗大清皇帝天恩和贝勒爷的信任,才能侥幸获胜。” 博洛更是高兴,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们汉人就是会说话。哈哈哈,不像我们满人那样鲁莽。” “贝勒爷!我要见贝勒爷!”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府外传了进来。博洛颇为尴尬地一笑,对金声桓说:“你看看,满人就是粗鲁。”然后又吩咐手下:“别拦着,让他进来。” 一个盔甲破碎、满脸血污的正白旗士卒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了阶下。“贝勒爷,小的冒死来报。”他垂着头,颤声说:“我六千追击部队在城外遭遇了明军的反击,全军……全军覆没了。” 此言一出,博洛的眼睛瞪得老大。甚至有那么一阵恍惚,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全军覆没?”博洛嘶吼了一声,犹如猛虎咆哮。 “是。”士卒哽咽着说:“我们遇上了明军的增援部队。他们战力强劲,人数又多。我军奋起抗击,虽然英勇,却寡不敌众,全线溃退了下来。半路又遭明军的火铳队截击,以至兵败。” 博洛火热的心瞬间坠入了冰窟,冷得他直打哆嗦,连忙问道:“知不知道来增援的人是谁?” 这士卒面色已现苍白,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句:“不知。但他竖着一面‘何’字大旗。”说完之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晕厥了过去。 博洛惊得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才连忙吩咐左右:“还愣着干什么?抬下去医治!” “喳!”两个士卒迎上去将他架起来拖了出去。 “何?”博洛将茫然地目光移向了金声桓,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金声桓也想了想,脑海中灵光一闪,忙说:“何腾蛟!一定是湖南总兵何腾蛟!” 博洛的面容变得严峻了起来,冷冷问道:“此人难对付吗?” 金声桓想了想,说:“此人镇守湖南多年,练得一支精锐部队。湖南人只知有何总兵,而不知有大明朝廷。” 博洛皱眉踱步,说:“如此说来,他也有可能趁势反攻,夺回武昌了?” 金声桓摇了摇头,说:“大明的总兵往往不听朝廷号令,只顾自己的地盘。这个何腾蛟来援武昌,怕是有唇亡齿寒之虞。如果我们不进攻湖南,想必他就不会跟我们为难。” “哼!”博洛的眼中冒出了火星。他猛地一转身,望着金声桓的眼睛说:“我大清志在天下,又岂能容许一个湖南成为国中之国?” 金声桓面皮发烧,急忙低下头去,说:“是,属下失言了。” 博洛转而又是一笑,说:“金将军不必紧张。我不是在训斥你,只是向你传达我大清的雄心。” “是。”金声桓依然低头不语。 博洛想了想,又对手下士卒吩咐道:“传下令去,命归降而来的刘良佐率部迎战何腾蛟,务必将这股明军击溃,否则提头来见。” “喳!”手下应了一声,快步离去了。 金声桓心中一慌,急忙说:“贝勒爷,刘总兵押着大军还在赶来的路上。他们没有片刻的休息,又要去迎战颇为善战的何腾蛟,只怕凶多吉少啊。” 博洛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金将军,你刚才不是也说刘良佐此人胆小如鼠、志大才疏吗?呵呵,你还记不记得被豫亲王磔杀于镇江街头的刘泽清?” 金声桓仍是一头雾水,茫然地望着博洛,说:“属下不明白贝勒爷的意思。” “哈哈哈……”博洛仰头一笑,说:“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杀人的手段可比豫亲王高明得多了。” “啊?”金声桓心惊肉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原来博洛是要除掉刘良佐。如果刘良佐去攻何腾蛟,以他的才能必然要吃败仗。就算他不战死,回来之后博洛也可以军法将其处置。这一借刀杀人之计足见阴损。 虽然金声桓对刘良佐始终不服,觉得自己比他更适合当一镇总兵。可现在骤然听闻博洛要设计害死他,也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博洛见金声桓面色凄然,忙又呵呵笑了起来。 “金将军,你与那刘良佐不同。”博洛宽慰道:“刘良佐乃是一十足的反复小人。他若真成为我大清臣子,有百害而无一利。故而,本贝勒要除掉他。可金将军你骁勇善战,不亚于我们满洲健儿。日后统一天下的大业,本贝勒还要多多仰仗你呀。” “是是是,属下一定肝脑涂地,为我大清奠定万世不拔之功业。”金声桓说得慌张,额头上也是冷汗直冒。 博洛点头微笑,然后又阔步走到了庭院正中,沐浴着正午温暖和煦的阳光,吩咐手下道:“走,再去别处看。” “喳!”士卒们应了一声,紧随博洛的身侧离开了总兵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5章 投顺 准塔攻陷杭州的第三天,身在南京的洪承畴就给他发来了手札。这是上级对下级表示慰问、监督和命令的信函。 接札之人必须要恭敬地站着朗读,以示尊重。所以准塔格外地不满。原因无他,只是给他发手札之人是个汉人。这让准塔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汉人如今都要骑到咱们的头上了,这天下到底是汉人的,还是满人的?”准塔气得胡须翘起,眼睛瞪得溜圆。 “贝勒爷。”准塔身旁的一个包衣奴才递上一杯甘梅水,笑着说:“江南的天儿可比咱关外燥热。这水是冰镇的,生津止渴,贝勒爷用过了也就不气闷了。” “哼!”准塔只是将他匆匆一瞥,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他喝得急,水顺着下巴淌下来了几滴。 他一抹嘴,扯开前胸衣衫,一边扇着风一边说:“这鬼地方,真是热死个人了。也不知道皇上和摄政王要这儿来干什么。” 包衣奴才拿起桌上的扇子,一边为准塔扇风一边说:“拿下江南,天下才能一统。” “要是都像洪承畴似的骑在咱们的头上,那我宁可回辽东去。”准塔的怨气仍然未消。 “奴才斗胆问一句,洪大人在札子里说什么了?”他轻声问道。 准塔答道:“他说,要我出一个告示,但凡是来归顺的明朝宗室一律厚待,以示我朝宽容。” “哦。”包衣奴才应了一声,才又说:“洪先生说得是。这个办法可以瓦解明朝宗室,也能断了许多人复明的痴梦。” 准塔却是森然一笑,说:“什么狗屁办法,无非是汉人那套阴谋诡计。若换了我,非得把那些宗室成员一个个抓过来砍了!” 包衣奴才呵呵一笑,说:“汉人有兵书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策也。若是能不费一弹一矢就能平定天下,又何必枉增杀戮。” 准塔目含厉芒,狠狠地向他扫去,质问道:“你也被洪承畴买通了?” 包衣奴才面现惶恐,退了两步说:“奴才不敢。只是奴才也盼着咱大清好不是。” 准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也罢。谁让人家洪承畴是江南督抚大学士呢。咱不听他的又听谁的去。” 他说着便拿起这信札,对包衣奴才说:“去,交给笔帖式。让他们写一篇文雅点的告示,就说是咱们厚待明朝宗室,望他们归顺。一定要软硬兼施,写好之后拿来我看。” “喳。”包衣奴才应了一声,接过这信札便退了下去。 那告示在当天傍晚就贴遍了杭州的大街小巷。甚至周边的一些村庄和县城也都有人开始议论。 夜幕时分,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佝偻着身子向杭州的南城城墙拐角跑去。 “张老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乞丐步子一顿,点燃手里的火折子一望,见到了几个同样脏兮兮的乞丐。他们都蹲在城墙之下,全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张老三,你怎么才回来?可要到点吃的了吗?”其中一个年长乞丐问道。 这张老三嘿嘿一笑,说:“哪有吃的。鞑子进城以后就把粮食都抢光了。别说是咱们饿肚子,就算是那些富户也吃不饱饭了。” “哼!活该!”那年长乞丐重重地吐了一口口水,说:“那些富户没一个好东西。鞑子就该来抢他们的。” 这张老三也盘腿坐了下来,叹息说:“鞑子不光抢粮食,还抢女人呢。好多个富家小姐都给掳去军营了,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没见一个回来的。唉,周叔,你说说看,咱长这么大连女人的皮都还没碰一下呢。现在倒好,那些如花美眷、金枝粉黛全归了鞑子了。”言语之间透着无限的辛酸。 “你别拽戏词!”这个叫周叔的不满地说:“你都出去好几个时辰了,就什么也没要到?” “谁说的,咱打听到了一条消息。”这张老三又来了兴致。众乞丐也都急忙凑过来,瞪圆了眼睛等着听。 他却又望望左右,对他们说:“鞑子贴了告示,说是要厚待咱朝廷的宗室呢。但凡是主动投顺的,以前什么样现在也就什么样。可要是被抓了的,那就不客气了。” 众乞丐闻言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都重新依靠着城墙,闭目假寐。 “咱又不是宗室,这个消息跟咱有什么关系。”周叔不满地说。 张老三不服,扬声说:“朝廷没了,宗室肯定都流落在外了呀。没准就跟咱们一样变成叫花子了。徐昊,你说是不是?” “嗯?”躺在旁边的徐昊挪动了一下身子,转过茫然地脸来问:“什么事?” 那周叔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说:“这个徐昊,还没睡醒呢。” 杭州城破时,徐昊本想逃走的,但没想到清军来的如此迅速,很快就把他俘获带回了城来。清军士卒见他也是一身平民打扮,似乎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就索性扔到路边不管了。 但杭州已被清军接管,便重新戒严,不准出入了。 徐昊在杭州城中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为了活命也只能和这些乞丐们混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张老三回来和大家讲今天的见闻时,他正在一旁睡觉,这时才清醒过来。 张老三轻轻把他一推,说:“原来你睡着了。我是说,鞑子要厚待投顺来的明朝宗室。你认不认识宗室呀?” 他说完之后哈哈大笑。那几个叫花子觉得无聊,就把头偏向了一边,不听他说话了。 但徐昊却是精神一振,急忙撑起身子,说:“什么?鞑子要厚待明朝宗室?” 张老三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便也收起了笑容,点头说:“是啊。难道你真认识宗室啊?” 徐昊瞪大了眼睛,说:“我就是宗室,我就是宗室啊!我是以前的弘光皇帝啊!” “啊?”众乞丐一片哗然。 “就你……别蒙咱们了。”张老三一挥手,面带鄙夷地说:“皇上家的人都是带着光的,哪像你这么窝囊。” “什么带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听过吗?”徐昊忽然想起了初中历史课本里的一句话 。他不晓得这话的具体含义,更不晓得是谁说的,只觉得用在此处比较合适。 如果投顺了清廷,那自己一定会失去人身自由。但他们既然允诺要厚待,那就至少得让自己吃饱饭,不会像现在这样忍饥挨饿。 如果清廷日后反悔了,真要杀自己,那他也可以说自己不是宗室,而只是徐枫的堂兄。无论如何,他都觉得投顺要比现在这样好得多。 徐昊做出这个选择并不困难。当初他在淮安被马士英拥戴为帝的时候面临的也是如今一样的窘境。为了活下去,他别无选择。 主意打定,徐昊也不多说什么废话,拾起身子就向杭州衙门跑了去。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着:“宗室!我是宗室!” 街上的路上和兵丁见到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状若疯癫地人在奔跑、在吼叫,居然没有人上去阻拦。 “我是宗室!我就是宗室……”徐昊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6章 赌约 昆明的天也越来越热了。不过好在这日清风徐徐,靶场上的士卒们虽然披着重重地铠甲,但清风一过,总算带去了几分酷热。 “砰砰砰”一阵铳响,士兵们扛着那靶子急速奔跑而来,随之扬起了一阵黄沙。 坐在帐中的是徐枫和李定国二人。彩儿恭恭敬敬地守在徐枫身后,另有一个穿着黑袍的洋人站在帐篷的一角。 士卒们扛着靶子来到帐前,齐声道:“请晋王和安宁伯过目。” 那留着黄色胡子的洋人先上前做了一番察看,终于露出了笑颜,转头笑道:“王爷、伯爵大人,经过改良的火铳果然更加精准了。”他的汉语略显生硬。 “哦,是吗?”徐枫和李定国离座起身,上前去察看。果然,十个靶子,其中有八个靶子正中了靶心,另两个虽未射中靶心,相距却也不远。 李定国露出了颇为惊喜地笑容,说:“和之前老旧的火铳相比,这种新式火铳杀伤力居然提升了这么多。” 徐枫笑着说:“这就是膛线的作用。以前的火铳没有膛线,所以子弹在铳管中会形成不规则的弹跳,子弹射出去就很容易四处乱飞,偏离目标。” 他说着便接过一支沉甸甸的火铳,指着铳口的小凹槽说:“晋王请看,咱们现在加了一道膛线,刚好就可以把子弹固定在这个轨道上。如此一来,子弹发射出去就会走一条直线。还有……这个。” 他又把火铳翻过来,指着上面的瞄准口说:“这个瞄准口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只要咱们把目标锁定在瞄准口以内,准保可以一击命中。” “哦,原来如此。”李定国哈哈笑道:“之前听大人粗略地讲过一遍,在下愚鲁,一时不能领悟。现在见了真家伙,才完全明白了大人的想法。” 徐枫也笑了起来,瞧着身旁的那洋人,说:“你别看我讲得头头是道,要让我动手去做那可不行了。多亏了咱们的索萨先生。是他带着本国的工匠赶制出的这些新火铳。” 这个叫做索萨的洋人也是微微一鞠躬,用那蹩脚的中文说:“功劳归于全知全能的主。” 李定国一愣,忙问:“是哪个主?能请他来吗?” 索萨微微一笑,说:“主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察。只要我们一心向主,所求必得回报。” 徐枫望着李定国茫然懵懂的表情,急忙上前解释道:“这个索萨先生是弗朗吉的传教士。天主教,哦,也就是洋和尚。” “是的。”索萨含笑说道:“我们愿将上帝的福音撒向中国。” “哦。”李定国也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说:“索先生,只要您愿助我们匡扶明室,日后我定启奏圣上,容许你们洋教在我中国传播。” 这句承诺显然打动了索萨。他深鞠一躬,笑着说:“那鄙人就先谢过晋王殿下了。” 徐枫将那沉甸甸的火铳抡起来,扛在了肩上。 “索萨先生。”他说:“您做出的这些改进确实提升了火铳的性能,而且成本也很低廉。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哦?”索萨皱起了那黄色的眉毛,湛蓝地眼睛愈见其深邃。“伯爵大人,您要知道。 装了膛线和瞄准口的火绳枪即使在欧洲也是没有的。”他又自信地笑了,说:“我敢向上帝发誓,这绝对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火绳枪了。” 徐枫含笑点头,说:“这个当然。我完全赞同先生的判断。不过,我要的是比这还要更先进十倍的火绳枪。” 索萨和李定国还有身后的彩儿都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都显得十分迷惘。 徐枫呵呵一笑,解释说:“索萨现在的这款火绳枪的确解决了射击精度的问题,但还有一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就是天气。” 他环顾四周,对在场众人说道:“一旦遇到雨雪大风或其他的极端天气,火铳就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最多只能当钝器用。我要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索萨眉头紧锁,沉思了半晌之后仍是摇了摇头,说:“火绳枪既然有一个火字,那便不能在雨雪天使用。伯爵大人,这是自然规律呀。” 徐枫也摇了摇头,表示得很不以为然。 他将手中的火铳交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卒,一边向靶场中踱步一边说:“物体会在水中下沉也是自然规律,但我们人类却发明了船。太阳落山,大地就会陷入黑夜,但我们发明了灯。在未来,我们还会飞上天去,潜到海底去。你可别觉得我是在说梦话。这一切的一切都完全有可能实现。” 索萨跟着他的脚步走着,笑着说:“伯爵大人,天空只属于雄鹰和小鸟。那是上帝纯洁的花园。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涉足的。” 徐枫脚步一顿,侧过头来说:“索萨先生,不如我们打一个赌。如果我可以把人送到天上去。那你就要答应我,制造出可以在雨雪天使用的火绳枪。” 索萨犹豫了一会儿,说:“一言为定。我很期待神迹的出现。” “我也很期待。”徐枫笑着说:“这段日子索萨先生辛苦了。就请您先回去休息。不出一周,我保准‘神迹’降临。” “那我就告辞了。愿上帝保佑。”索萨冲徐枫和李定国微微鞠了一躬。二人也是抱拳还礼,目送索萨在两个卫兵的护卫下离开了靶场。 李定国望了一眼索萨远去的背影,对徐枫说:“大人。您又何必和索先生打这个赌呢?他改良的火铳已经很好用了。” “是啊。”彩儿也迎上来说:“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飞上天的。您和他打这个赌,注定是赢不了的。” 徐枫转过头来将二人瞅了一眼,说:“事在人为。只要我们肯想办法,就一定能够实现的。” “可是这也……”彩儿正要说什么,但却被徐枫打断了:“没什么可是。我这次和索萨打赌,不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更多的还是为咱们日后反攻蓄力。晋王试想,如果我们能够把士兵送到天上去,就可以起到侦查、扰乱敌军的目的。” 闻听此言,李定国果然双眼放亮。身为职业军人,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重重地一拍胸脯,说:“好!徐大人尽管吩咐就是,在下会全力配合!” 这时,一个士卒飞奔而来,说:“报告晋王和安宁伯。陛下已移跸桂林。” “哦?”李定国和徐枫都大大地吃了一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7章 再打一个赌 孙可望轻呷了一口茶水,环顾下首坐着的李定国、徐枫和郑森,又望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沐天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悦。 自己贵为秦王,而沐天波也不过是个公爵。他凭什么和自己坐在一处? 不过孙可望也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自己爵位虽尊,但也不得不考虑沐氏一族在云南的人心所向。故而,孙可望就算心中不满,倒也不敢公然造次。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首先开言:“邀天之幸,陛下无虞。本王以为,该派人去将陛下接来昆明。如此可保陛下的万全。诸位意下如何?” “秦王。”沐天波侧过脸来,淡淡说道:“秦王的意思我也明白,无非是要保障陛下的安全。但与其接陛下来昆明,不如出兵去勤王。如此既可保全陛下,也能守住桂林,岂不两全其美?” “这个……”孙可望眉头一皱,露出了难色。 他并非不愿抗清,只是不愿将兵力耗损在广西或其他明朝还可以实际控制的地盘上。若是自己挥兵北上,无疑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自己徒赚虚名而已。 孙可望以沉默相抗,早在沐天波和徐枫的意料之中。可现在形势危急,容不得细细琢磨。 于是徐枫离座而起,冲孙可望微施一礼,说:“秦王。我已和弗朗吉人索萨研制出了新式火铳,射击精准度大大提高。若是带着这批火铳去勤王,胜算会大很多。” “哼!洋人之心不可度也。”孙可望双眼放出厉芒,死死地盯着徐枫说:“他们可信吗?” 徐枫颔首一笑,说:“在下可送秦王一句话,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 沐天波和孙可望同时将目光一敛,露出费解地神色来。“安宁伯此言何意?”孙可望冷冷问道。 “在下说得不够清楚吗?”徐枫接着说:“洋人的工艺和技术自有独到之处。只要我们努力学习和研究,日后还可以反过来压制他们。” “哼哼!”孙可望发出一阵阴恻恻地笑。“小儿家言,小儿家言。哈哈哈……”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轻浮之态跃于脸上。 “咳咳!”沐天波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带着些许指责地语调说:“秦王之尊,不可嬉笑。” 孙可望得此提醒,这才强忍住笑意,对徐枫说:“安宁伯既有如此把握。那就请你带兵出征,去勤王。” 徐枫笑道:“在下只有水师一支,却不善陆战。若要去桂林勤王。在下还得依仗李定国将军呢。” 孙可望双眉一挑,目光又惊讶转为愤怒。“你是要用我的人?”他冷冷问道。 “晋王与秦王都是大明藩臣。秦王这话可不大对了。”徐枫呵呵笑着。 孙可望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了。 徐枫踏上一步,说:“昨日我与索萨先生打了一个赌。今日我斗胆想跟秦王打一个赌。” 孙可望怔了一怔,问道:“赌什么?”。 徐枫昂首说:“赌命!” “啊?”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沐天波、郑森、李定国和彩儿都向徐枫投去惊讶莫名地眼神。 沐天波又惊又急,急忙起身说:“安宁伯,你莫要……” 但徐枫将手一抬,止住了他的话,说:“小公爷勿忧,在下心中有数。” 徐枫此言森气凛凛,饶是孙可望一声虎胆,此刻望着他那透着寒光的眼睛也不由得一愣。 “放肆!”孙可望惊而转怒,重重地一巴掌拍在座椅扶手上。 孙可望向来不轻易发怒。而他此时怒容陡现,杀气肆涌。徐枫知道他的心有些虚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暂收锋芒,解释道:“这次晋王率兵勤王,若是护驾有功,还能收复一省失土。那便是在下赢了;反之,如果晋王功亏一篑,铩羽而归,那便是秦王赢。” 孙可望冷峻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地一敲,说:“不仅要收复一省土地,还得要斩杀敌军大将。” 徐枫含笑点头,说:“那好,就遂了秦王心愿。晋王收复一省失土,至少斩杀敌军一员大将,我才算赢。” 孙可望两根手指在桌上又重重地一敲,说:“是两员大将!” 徐枫皱眉想了想,点头笑道:“可以。” 孙可望嘴角微微一瞥,说:“适才你说要赌命。你若赢了,难道真要本王的命吗?” “不敢。”徐枫笑道:“秦王平灭沙定洲叛乱,功在国家社稷。更何况秦王地位尊崇,在下区区一安宁伯,如何能以命换命?在下所赌之命,只是在下的命。若是秦王赢了赌赛,在下之命就交归秦王处置;可若是在下侥幸赢了,那秦王就必得全力支持我们抗清,恢复中原失土。” 这个条件对孙可望来说都太实惠了。就算徐枫不说,他也深知清廷绝不会姑息云南的偏安小朝廷。所以他的抗清之举势在必行。 更何况,如果李定国能够收复一省土地,斩杀清军两员战将,无疑会大大提振江南抗清势力地信心。那时自己再出滇北伐,定是大有可为。 “好!”孙可望重重地一拍大腿,嚯地站起身来说:“安宁伯!咱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黔国公、晋王和郑森将军都在此作证。” 徐枫点了点头,说:“那是自然。” 李定国却是满脸忧虑,起身迎着徐枫走来,说:“徐大人,您不是还要再督造更加厉害的火铳吗?” 徐枫转过身对他说:“来不及了。咱们既然知道陛下已移跸桂林,就不能再耽搁。不过你放心,我会和索萨先生继续研制新式火铳,批量生产之后一定给你送去。” “有劳徐大人了。”李定国拱手一拜。 徐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侧头望向了郑森,说:“郑将军。你也不要耽搁,即刻率领水师驰援黄冰卿。牵制清军在浙东一带的进兵速度,从侧面支援晋王。不过要记得,不可浪战。” “是!”郑森重重地应了一声。 徐枫踱步过来,冲他耳边说了句:“扯下一片老旧的帆布来给我。不要带洞的。我有用。” “哦?”郑森有些诧异,忙问:“大人要这些做什么?” “一时半会的说不清。”徐枫道:“总之你给我就是了。” 郑森没有犹豫,立即答道:“是!” 孙可望干笑了几声,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遥遥一拱手,说:“那就预祝安宁伯赢得赌赛了。” 他说完之后便将脸色一沉,大踏步走了。 沐天波也快步而来,重重地攥住徐枫的手,说:“安宁伯。我知你一心为国,但那孙……唉,秦王野心勃勃,你与他打赌,还是如此苛刻的条件。万一有个差池,我可如何向陛下交代呀!” “是呀徐大人。”彩儿也迎上来,语气中竟带了些许的埋怨:“战场上瞬息万变。纵是晋王殿下用兵如神,焉能不防他人掣肘以坏全局。徐大人,这次您未免太托大了。” 徐枫缓缓转头,将围在身边的几人一扫,格格笑了起来。他背着双手,踱步到了那大明舆图前,喃喃念道:“‘两厥名王,天下震动’。你们知道这是对谁的评价吗?” 众人仍是一片茫然,均摇了摇头。 徐枫转过身来说:“那将是民间史书对晋王的评价。所以我相信晋王定然能马到成功。” 闻听此言,李定国顿时热血上涌。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迈上步去,说:“安宁伯,此次定国若不能克复失土,阵斩敌将,以报安宁伯信任。定国愿一死谢罪!” 撂下这句豪言,李定国转头便走。彩儿瞪大了眼睛,呆立在了当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8章 热气球的原理 熏熏暖阳照耀着春城。自那城外高高的山岗上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军轰轰而行。 他们脚步落地的声音整齐划一、铿锵有力,即使在远远的山岗上也能感受得到那份威武和霸气。 徐枫背着双手,遥望着李定国开拔而去的二十万大军。这是他们自四川入滇的主力部队。 徐枫愣愣地望着,喃喃自语道:“李将军,这次我把自己的性命可都托付给你了。” “晋王要奴婢给大人捎句话。”身后彩儿的声音淡淡飘来。 徐枫心神一动,忙转过头来问:“什么话?” 彩儿低着头,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晋王说,此次出征必保天子周全,必争得一省失土、斩杀敌将,必要证明大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远见卓识。” 她说完之后才扬起头来,略微发红的眼睛更显得神采奕奕。徐枫望着她,仿佛见到了以前的小宁。 可他也明白,彩儿不是小宁。彩儿的心已随着李定国而去了。 徐枫轻轻一叹,问道:“你是不是很担心晋王的安危?” 彩儿面上一红,忙是反问:“难道大人不担心吗?” “我也担心。”徐枫踱着步子说:“因为我和他已是同船之人。” “奴婢和晋王也可做同船之人!”彩儿声调扬起,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失仪,又急忙将头低了下来。 徐枫呵呵一笑,道:“你的心思我很明白。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说动索萨先生,帮咱们研制可以不避风雨的火铳。” “可是大人和索先生有言在先,需得大人先让人飞起来。” 彩儿目露迷惘之色,言辞之间略显落寞,像是觉得希望很渺茫一样。 “不错。”徐枫点了点头,然后踱步到一边,伸手扯起郑森留下的一大片帆布。这帆布被他一扯,“呼啦”一声鼓起风来,竟有些要飘动起来的势头。只是这帆布太大,还没鼓起就又垂了下来。 彩儿仍是一脸地茫然,迎上来问道:“这帆布如何让人起飞?” “我自有办法。”徐枫吩咐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城里去,拿一个可承载一人的大竹筐来。还有剪刀、斧子、风箱、火炉。火炉要大,炭也要多一些。快去。” “哦。奴婢这就去。”彩儿应了一声,快步就奔着山岗下跑去了。 不一会儿,彩儿带着沐王府的一众家丁赶到了现场。徐枫所要的东西全都被拿来了。 徐枫审视了一圈,笑着说:“很好很好。那咱们一起动手。” 于是,在徐枫的指挥和调度下,家丁们和彩儿一起忙活了起来。他们先是将大帆布剪开,剪出了四条细长条,分别绑在了竹筐上。然后再派人去砍了些粗壮的树枝来,搭在帆布里面,用布条绑实,起到支撑的作用。 之后,又将风箱和升起炭火的炉子组装到一起。徐枫亲自试了试,抽动风箱的频率可以控制火焰的大小。这一步成功之后,这个带着风箱的大火炉就被放在了竹筐里。 虽然我说得容易,但他们忙完这些太阳都已经西斜,整整四个时辰过去了。 彩儿踩过满地的碎布条,久久地望着眼前这个灯笼不像灯笼、风筝不像风筝的东西。 徐枫拍着手中的泥土,不无得意地对她说:“怎么样?这个东西你没见过?” “奴婢孤陋寡闻。不过,它真的能带人飞起来吗?”彩儿侧目过来望着徐枫,眼神中满是怀疑。 徐枫跨进这竹筐,笑着说:“这个东西叫做热气球。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空气地热胀冷缩。这边用火炉将空气加热。而热空气与冷会上浮,就可以把大竹筐吊起来。” 彩儿仍是一脸茫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徐枫嘿嘿一笑,说:“我知道你听不懂。你看着就行了。” 他说着就俯下身去,重重地抽动风箱。风囊一鼓,那火炉就烧得愈加旺盛。徐枫一笑,呼呼地抽动着风箱。而那火炉中的火焰迅速腾起火苗。罩在上面的整个帆布也就“呼啦”一声鼓了起来。 “哇!”彩儿和众家丁都看得目瞪口呆。 徐枫见到效果,抽动风箱就更加卖力了。风箱呼呼抽动,火苗噼啪作响。可他抽了许久,大竹筐仍是没有半点要被抬升的迹象。徐枫的体力渐渐不支,不禁淌下汗水来。 但就在这时,竹筐微微一晃,好像正在离地而起。彩儿和众家丁们更是瞠目结舌。 “天呐!”见到这一幕,彩儿惊骇莫名,忍不住用双手来捂住自己的脸。 可就在热气球就要升空的时候,徐枫也终于将体力耗尽,翻身靠在竹筐边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而那鼓起的帆布就像一块巨大的新娘盖头似的,兜头罩了下来。 “徐大人!”彩儿急忙迎上去,挑开那帆布,将徐枫扶了出来。“大人,这真是神乎其技。”彩儿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走出来。 徐枫将她一瞧,苦笑道:“可惜我的劲不够。” “是啊。”彩儿说:“要是再换个大点的火炉就好了。” “不行。”徐枫瘫坐到地上,说:“火炉太大,自重就会增加。热气球还是没法升空。” 彩儿咂咂嘴,颇为无奈地说:“不能换火炉,恐怕只得换风箱了。” 徐枫一愣,忙扬起头来说:“对呀!我应该想到的。咱们只要改进风箱就可以了。走!跟我去见索萨先生。” 索萨住在一间不很起眼的小平房里。从外看门脸虽小,但进了里边却是别有天地。客厅的桌上摆着各式钟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一支拆开了铳管的火铳放置在墙角。 一个诺大的书架上摆满了羊皮卷书籍。徐枫知道,这些书价值连城,所以没有轻易去翻。索萨的哑仆护着一盏煤油灯走来,房间里瞬间就亮堂了许多。 “索萨先生,这么晚了忽然来访,真是太冒昧了。”徐枫坐下来说。而彩儿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索萨爽朗地一笑,说:“伯爵大人不必客气。我正在研究让火铳不避风雨的办法。” 徐枫瞧了一眼墙角的那支被“开膛破肚”的火铳,笑道:“难道先生认为我会赢得赌约?” “是的。我相信。”索萨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伯爵大人执着的精神。今日你的来意,或许我已猜到了。大人已经找到了让人飞起来的办法了,是吗?” 徐枫说:“不错。我找到了这个办法。不过,我遇到了点麻烦,想请索萨大人帮我解决。” “愿闻其详。”索萨笑着应道。 徐枫就把热气球的原理和自己的困境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索萨越听越觉得兴奋。他那水晶一般湛蓝的眼睛中放出了难得一见的光彩。 “这真是个大发现。”索萨说:“只要能提高风箱的效率,就一定可以让热气球升起来。” “是的。”徐枫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先生可有办法?” 索萨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说:“办法自然有。不过我需要时间。” “那是。任何的发明创造都需要时间。”徐枫笑着说:“既然如此,还请先生多多费心。事成之后,我中国政府自然会有厚报。” 索萨哈哈一笑,说:“报酬我要拿。但这件事也确实很有趣,我会认真做的。” 他说完之后转身向靠墙的一排桌子走去,拿起了一个小木钟,走来说:“这个小礼物还请徐大人笑纳。” 徐枫急忙接过这钟,笑着说:“索萨大人,您可知我们中国人之间是不会送对方钟表的。” “哦?那是为什么?”索萨问道。 “因为送钟很像‘送终’。不吉利。”徐枫答道。彩儿竟没忍住,“噗嗤”地笑了一声,又急忙掩口。 索萨也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说:“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送大人钟了。” 他正要伸手要回,徐枫却将他的手一挡,说:“这个小木钟也是先生的一番心意。徐某说什么都得收下。不过,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先生送我礼物,我总得帮先生做些事才好。” 索萨沉吟了片刻,回身一指放在墙角的那个火铳,说:“我已有想法,用火石撞击擦出的火花来点燃铳管内部的火药,从而起到激发弹药的目的。不过,如何让火石在铳管内撞击呢?我好像也没有头绪了。” “这……”徐枫面露为难之色,尴尬地一笑,说:“这可难为我了。” 索萨也是哈哈一笑,说:“也是也是。大人请回。若日后我遇到了难事,再请大人相助。” “嗯,那也好。谢谢先生送我的礼物。”他说着就把这小木钟递给了彩儿。但彩儿接钟的一瞬间竟然没抓牢。小木钟从她手上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里面的弹簧、齿轮和发条洒得满地都是。 “啊?”彩儿见到这一幕不禁惊骇变色。她急忙跪了下来,说道:“大人,奴婢该死!” 徐枫和索萨也是一惊,急忙俯身去捡这些小零件。“哎呀真是。”徐枫一边捡一边观察,颇为感慨地说:“没想到这钟的内部结构还真复杂。” “是啊。”索萨一边收拾残骸一边介绍:“它由原动系统、传动系统、调速器和摆轮振动系统所构成。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彩儿也急忙迎上来收拾,说:“还是奴婢来。” 就这一刻,索萨忽然福至心灵。他猛地扬起头来,颇为惊喜地说:“伯爵大人。我似乎找到令打火石撞击的方法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9章 杀鸡儆猴 博洛面色阴沉,微微低下的眼睛中射出两道冷光。这种眼神,只有冰原上的孤狼才能有。那是面对猎物时的孤注一掷。 而此时,他的猎物正瑟瑟地跪在阶下,头也不敢抬。 孔有德、金声桓、耿仲明只是恭立在博洛两侧,向跪着的刘良佐投去同情地目光。 博洛端起茶杯来轻呷了一口,幽幽说道:“降将刘良佐,你可知罪!” 刘良佐身子猛地一哆嗦,急忙扣头道:“臣知罪。” 博洛“啪”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身为江南四镇总兵之一,手握重兵。怎么连一个小小的何腾蛟都对付不了?朝廷养你何用!” 刘良佐早已吓得魂飞天外,扣头如捣蒜,连连说着:“臣该死!臣该死……” “该死?”博洛嘲讽似的反问了一句,身子不由得向前倾了些许。刘良佐磕下去的头猛然一停,梳起来的头发顷刻间也散乱了下来,颇显得狼狈。 孔有德、金声桓和耿仲明三名剃了发的汉臣,也有意无意地摸了摸垂在自己脑后的发辫,发出一声叹息。 博洛冷笑一声,说:“你们汉人最是口是心非。什么‘臣该死’,‘臣万死’。哼!人岂能死一万次?你们越说该死,就越是不想死,对不对?” 刘良佐一时无语,不知这话该怎么回答。 他向一侧的金声桓瞥去目光,金声桓也正望着他。二人四目相视,前者急忙膝行前进,后者急忙避开目光。 但刘良佐已不顾一切,一把扯住金声桓的衣摆,叫道:“虎臣!你看在咱们同僚一场的份上快和贝勒爷说说,只要饶我一命,当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 金声桓面皮发烫,一时竟进退失据,狼狈非常。 “刘大帅!”金声桓轻唤了一声,又抬眼将坐着的博洛一瞄,继续说:“你我同是降臣,若要赦你的罪,还得求贝勒爷才是啊。” “夺下武昌,你是首功。”刘良佐颤声说道:“你在贝勒爷面前是说得上话的!虎臣!你救救我!” 博洛微微侧身而坐,饶有兴致地望着刘良佐的慌乱和金声桓的狼狈。 这时,孔有德却迈上步来,恭恭敬敬地冲博洛行了一礼,说:“贝勒爷。臣孔有德冒死来为刘良佐求情。” “哦?”博洛目光一扬,微微笑了。而金声桓、刘良佐、耿仲明也都惊讶非常,齐刷刷地目光向他投去。 孔有德顿了一顿,说:“刘良佐初战不利,应当受罚。但此人担任明廷总兵多年,深谙明军作战特点。就算是收了他的兵权,放在军中当一个幕僚也是好的。望贝勒爷明察。” 这时,大家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博洛的脸上。尤其是刘良佐,目光中带着乞求。 博洛只将他匆匆一瞥,那厌恶之感就掩藏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我大清治军严格。而刘良佐军纪败坏,形同流贼。就算此人对我大清稍有价值,其罪亦不可赎。”博洛语调冰冷,说完之后又吩咐道:“来人。将这厮拉下去凌迟了。” 众人闻言都是悚然一惊。杀就算了,居然还要凌迟?刘良佐只觉遍体冰凉,如坠冰窟。金声桓正要上前辩解,步子才迈出了半步。刘良佐就忽然大喊一声,向屋外跑了去。 门口的侍卫焉能让他逃脱。二人双剑相交,就阻住了刘良佐的去路。与此同时,三四名正白旗士卒一拥而上,立即将他扑倒在地,就地擒拿。 “啊!”刘良佐大声吼叫着,拼命挣扎着。但对方人多,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是挣不脱。 博洛嚯地站起身来,提高了声调:“拖出去!凌迟!” 刘良佐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但随着他被士卒们押走,声音也渐渐远去了。 博洛仍旧呆呆地望着刘良佐被押走的方向,胸口上下起伏,一腔怒气未消。而金声桓、孔有德和耿仲明更是不敢出声。 博洛的这一杀鸡儆猴之策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三名汉臣无不是噤若寒蝉、冷汗直冒。 “定南王、靖南王。”博洛忽然出声。孔有德和耿仲明都是一惊,急忙上前,齐声道:“臣在。” “你们各率三万步骑去迎战何腾蛟。”博洛道:“何腾蛟大败刘良佐,正是骄兵。你二人此次出击,务必将其击溃。保我武昌无虞。” “是!”两人立即应了一声。 博洛又将目光移向了金声桓:“金将军。刘良佐一死,他的数万部众便归你调遣。刘军军纪散乱,你接手之后务必要大力整顿,将他们训练成我大清的劲卒!” “是!”金声桓也重重地答应一声。 “甚好,甚好。”博洛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说:“你们先退下去。我要给朝廷写奏捷的塘报了。” 三人唯唯退出了武昌总兵府。他们的小厮急忙牵着马向自家主人迎了来。可他们并没有立即上马,而是漫步走着。三个牵马小厮也只好在他们身后默默尾随。 “贝勒在咱们大明朝里算是什么爵?”金声桓忽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孔有德和耿仲明都皱了皱眉。 “虎臣,以后不可再说什么大明朝了。尤其是咱们大明朝。犯忌讳。”孔有德道。 金声桓苦苦一笑,道:“这不是还改不了口嘛。” “贝勒也就是大明的侯爵。”耿仲明呵呵笑道:“地位尊崇着呐!” “博洛是侯爵,而云台兄、瑞图兄是王爵。”金声桓有些不解,问道:“为何足下在博洛面前如此唯唯诺诺?” 这二人互相瞅了一眼,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金声桓将两手一摊,疑惑地问:“足下何以发笑?” 孔有德答道:“虎臣啊虎臣。你归顺未久,恐怕还不知道。我们虽是王爵不假。但这个王可没人家的贝勒值钱呐。一年多前,大清刚刚入关。我们兄弟还颇受摄政王的重视。像博洛这样的满人贵戚对我们也还算客气。可如今,天下形势愈发明朗。我们这些汉人公侯就要听人家的摆布咯。” 孔有德的话里带着三分自嘲,但听在金声桓的耳中却格外凄凉,叹道:“如此说来,无论我汉人如何鞠躬尽瘁,也终是低人一等。” “唉。世事如此,奈何奈何。”耿仲明晃着脑袋,说完也是一声长叹。 “不过,在下仍有一事不明。还望瑞图兄示下。”金声桓赶上两步,冲孔有德作了一揖,说道:“今日瑞图兄替刘帅求情,大大出乎了在下预料。难道老兄真是看中此人的作战经验吗?” 孔有德忽将步子一顿,面色也凝重了起来。耿仲明、金声桓和身后的牵马小厮都有些猝不及防,也急忙停下步子。 孔有德转过脸来将金声桓一瞧,说:“镇江的刘泽清、武昌的刘良佐,日后我们会不会步他们的后尘呢?” 此言一出,金声桓和耿仲明都是一怔。“是啊。此例一开。我汉臣岂不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耿仲明也说了一句。 三人同时一叹,颇为无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0章 桂林 世人都言桂林山水甲天下。但朱慈炯面对桂林的山水怪石,却连半分赏玩的闲情逸致也无。 在新任兵部尚书瞿式耜和近侍韩赞周的陪同下,他踱步在漓江边上,呆呆地望着夕阳江景。 自从他移跸桂林以来,每天所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南直隶沦陷、浙东危急、刘良佐叛变降清、武昌沦陷、黄得功自裁…… 这些消息已经足够糟糕了。可比这还遭的是,自从杭州失陷,朱慈炯君臣消息阻隔之后,大批明朝宗室已向杭州蜂拥归降。不愿归降的鲁王朱以海居然在福建宣布监国。而比他更过分的则是唐王朱聿键建号隆武,堂而皇之的抢班夺权、另立中央。 坏消息纷至沓来,几乎都要把这位少年天子压垮了。他站在江边,眺望落日夕阳,久久都没有说话。 “徐枫那边有消息了吗?”这是他今日说的第一句话。韩赞周和瞿式耜都觉得有些奇怪。天下危急,为何皇帝会突然问起一个仍滞留在云南而无所作为的边臣呢? 不过天子征询,他们不得不答。于是韩赞周上前一步,颔首说道:“回陛下。桂林和昆明的驿站往还已断,暂无他的消息。” 朱慈炯愣愣地说:“如此说来,即使他在昆明登基称帝,另立朝廷,朕也无力治他的罪了。” “这……”韩赞周一时词穷,只好将求助地目光投向了瞿式耜。 “朱家天子坐天下两百余年,若有人起了不臣之心,天下人必共击之。”瞿式耜说了句废话,废到连安慰人心都做不到。 朱慈炯缓缓转身,望着瞿式耜微微一笑,问道:“爱卿,你觉得朕可比古时的哪位帝王?” 瞿式耜略微一思,道:“倘若陛下选贤任能,可做光武帝、唐宪宗。” “呵呵呵……”朱慈炯戚戚然地一阵发笑。他甩了甩袖子,说道:“爱卿不要再宽慰朕了。朕做不了光武帝和唐宪宗,只求不要成为汉献帝和唐哀宗。” “哎呀!”韩赞周身子一颤,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他跪倒在地,带着满脸地凄苦之色说:“陛下万不可说这样的话。” 瞿式耜也急忙跪倒,说:“自古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陛下如此忧虑,乃是我们做臣子的未能尽心尽力之故。只要我们君臣一心、精诚团结,收复山河并非不可能。陛下千万不要灰心啊!” “卿家快起,大伴你也起来。”朱慈炯将瞿式耜和韩赞周扶了起来,说:“朕当然明白卿家的忠心。卿家说得对。只要我们君臣一心、精诚团结,收复山河并非不可能。可是,唐王已称帝,鲁王虽未称帝却也是箭在弦上。此情此景下,我们如何做到君臣一心、精诚团结。” 瞿式耜道:“陛下所虑皆是事实。不过唐王和鲁王有此逾矩作为,也是事出有因。一来,杭州失陷,陛下消息不明。鲁王、唐王同样是朱明血脉。他们为振奋我汉人抗清之志,只得登高一呼。而今陛下已驾幸桂林,大可派使者去申斥,并让二王削去帝号。” 朱慈炯笑道:“那么,云南的孙可望呢?朕已封他为秦王,恩宠备至。可他的跋扈不臣之心没有丝毫收敛。瞿爱卿可怎么说?” “这……”瞿式耜低眉一想,说:“孙可望本就是流贼,难以倚仗。” “可徐枫说孙可望值得倚仗!”朱慈炯提高了嗓门,立即反唇相讥。 瞿式耜只得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自从徐枫离开松江府之后,南直隶的抗清局势就土崩瓦解。而此时他也是毫无消息。就像皇帝说的,说不定他此时也已在云南登基称帝了呢。 朱慈炯见瞿式耜不说话,更加恼怒,厉声道:“你说啊!徐枫为何认为孙可望可以倚仗,还反复劝朕封他为王!如今朕遂了他们的心愿,可换来的是什么?啊!” 瞿式耜连连后退,只得低头说:“徐暮帆一去不返,着实可虑。” “哼!”朱慈炯不再与瞿式耜争辩,一甩袍袖,转过了身去。 一主一仆一臣子,三人站成一个直角三角形,却谁都没有看向谁。可怕的安静向空气一般蔓延开来,几乎令他们窒息。 打破这份安静的是一个火急火燎地小太监。 “陛下!陛下!”小太监一路小跑而来,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刚到跟前脚下一绊,摔倒在了朱慈炯身后。 “废物!”韩赞周怒斥了一句,说:“当着陛下的面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是!奴才该死。”小太监拾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跪好,说:“陛下,云南那边来了一支大军,说是来勤王护驾的。” “什么?”朱慈炯闻言急忙转过身来,盯着他问:“领军之人可是徐枫?” “不,不是。”小太监答道:“此人名叫李定国。” “李定国?”朱慈炯面现疑惑之色,喃喃道:“原来是大西军来护驾了。” 韩赞周和瞿式耜对望了一眼,上前说道:“陛下,大西军乃是流贼。恐怕他们此行护驾是假,逼宫才是真呀。” “啊?”朱慈炯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险些跌进身后的漓江中去。 瞿式耜急忙上前将他扶住,说:“陛下勿忧。咱们不妨一探。” 朱慈炯心下惶惶,早已没了主意,忙问:“如何探?” 瞿式耜说:“这个容易。咱们只请李定国一人进城。他若是心胸坦荡,定不惧单刀赴会之约。” “瞿大人说得是。”韩赞周也补充道:“咱们还可以埋伏下刀斧手。倘若李定国敢流露出些许的不臣之心,陛下可摔杯为号,让此贼血溅当场!” 朱慈炯目光一亮,说:“此计甚好。那就交由瞿爱卿去办!” 瞿式耜重重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阔步而去。 “走,回宫。”朱慈炯强定心神,在韩赞周的搀扶下也缓步离去了。 而城外的李定国骑着雄健的乌骓马,一双有神双目一刻不离地望着桂林城的城门,宛如天神一般。 很快,一个竹筐从城墙上缓缓坠下。这筐里坐着的是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年轻人。 “哼!朝廷不相信我们。”冯双礼也催马上来,说:“使者居然坠城而出,难道还怕打开了城门,咱们打进去吗?” “天子脚下,不得无礼。”李定国叮嘱了一句。 冯双礼碰了个软钉子,自讨没趣,便也不说话了。 那小太监落地之后,迎上来对李定国说:“想必这位就是晋王了?陛下吩咐,桂林城小,容不下晋王的数万大军。所以陛下请晋王一人进城相见。” “一人?”冯双礼露出诧异的神色,又转头对李定国说:“将军,这恐怕是个鸿门宴。” 李定国呵呵一笑,说:“双礼啊,你怕是多虑了。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岂能枉杀大将。” “将军。”冯双礼伸手紧紧握住了李定国的手腕,提醒道:“你想想高杰。” 作为四镇总兵之一的高杰就是因为轻入睢州,才被部下许定国所杀,致使史可法辛苦营建的长江防线土崩瓦解。若不是后来徐枫力挽狂澜,只怕江南早已被满清所夺了。 李定国细细一想,说:“为今之计,只有赌上一赌了。” 冯双礼瞪大了眼睛,还不待说话,李定国就从乌骓马上一跃而下,对这太监说:“有劳小公公带路。” 他说着,便随这太监一路走了。冯双礼愣在当场,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1章 觐见 大明自开国以来,桂林就是靖江王的封地。 不过随着最近这些年的兵乱四起,靖江王早已不知所终。所以靖江王府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朱慈炯的行宫。 相比于小气的杭州知府衙门,靖江王府更加能突出皇家气派。 紫金琉璃瓦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雕梁画栋的红漆柱子上盘踞着两条冲天而上的金龙。还有那红木铺成地板的宽阔大厅。 李定国刚一步入,就嗅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他知道圣驾在前,不敢抬头张望。但即使如此,他也能明白,这是麝香的味道。 他用余光一瞥,两旁的象牙烛台发着或明或暗的光,映着它背后的落地窗帘却有些不规律地起伏。 李定国心中一凛,暗暗想道:“难道这真是鸿门宴吗?”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李定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低头向前走,忽听得一声训斥:“御阶前止步!” 李定国猛地一怔,急忙站住脚跟微微抬头望去,一双缠着金丝线的靴子距离自己正好有十步。 “大胆李定国,见了天子为何不拜!”韩赞周又抬高了声调。 李定国这才恍然,急忙俯身跪拜,高声叫道:“臣李定国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韩赞周傲慢地一摆手中拂尘,转头对坐着的朱慈炯轻声说:“陛下,人已到了。” “嗯。”朱慈炯略微一点头,手里的小瓷杯有意无意地转了转。站在一旁的瞿式耜和他的下属兵部侍郎张同敞目光顿放光芒。但朱慈炯也只是转动着杯子,并没有别的表示。 瞿式耜轻轻一拽张同敞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二人便按下内心的激动,紧绷着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 跪在阶下的李定国虽然不懂这里的玄机,但武人的敏锐令他捕捉到了大殿上的一丝杀气。于是他扬声重复道:“臣李定国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慈炯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说:“你就是晋王李定国?” 李定国微微扬首,说:“是。臣未立寸功,就忝封王爵,终日惶恐,不得安寝。” “那你的意思,是朕封赏错了?”朱慈炯的笑意转冷,令人不寒而栗。 李定国急忙扣头说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臣万死不敢诽议君上。” “嗯。”朱慈炯颇为赞赏似的点了点头,似乎对李定国的回答很满意。“不知李卿此次带兵而来,所为何事?” 李定国答曰:“臣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勤王护驾,二是北上抗清,恢复我汉人江山。” 朱慈炯又问:“既然是勤王和抗清,那为何不见秦王呢?” 李定国说:“不瞒陛下,秦王善于运筹帷幄,有萧何孔明之才,却无韩信彭越之谋。臣此次领兵前来,后方的军需钱粮也需得秦王打理。故,秦王留守昆明更为妥当。” “哦。”朱慈炯笑问:“既然晋王是从云南而来,可有徐枫徐暮帆的消息?” 李定国一怔,说:“徐大人就在昆明。” “他在昆明干什么?”朱慈炯的脸阴沉了下来,语气中暗藏机锋,令李定国感到一阵森森寒意。 李定国答道:“徐大人在研制新式的火铳,用以克敌。” “哼!荒谬!”朱慈炯将手中小瓷杯在扶手上狠狠地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瞿式耜和张同敞心头又是一振,险些就要挥手令窗帘背后的刀斧手杀出来了。 可那小瓷杯还握在朱慈炯的手里。只是他目露寒光,面颊涨红。李定国又跪伏下去,说:“陛下息怒。徐总督滞留昆明实在是迫不得已。” 朱慈炯眯着眼睛,冷冷说道:“我可不是因为这件事怪罪他。而是因为徐枫对我大明存有二心。” “什么?”李定国吃了一惊,忙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因为他……”朱慈炯几乎就要把徐昊假冒皇帝的事说了出来。但他一瞥站在下面的瞿式耜和张同敞,面上又是一阵尴尬。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 可是,李定国、瞿式耜和张同敞三人都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朱慈炯,似乎在期待一个答复。 “你随我来!”朱慈炯忽然离座起身,在韩赞周的陪同下向身后走了去。 瞿式耜和张同敞愣在了当场。他们万没料到皇帝居然会叫李定国随他去,那分明是要避开自己。二人不禁对视一眼,眼神中尽是疑惑。 同样疑惑的还有李定国。他只愣了一刻,便匆忙应了声“是”,急忙跟了上去。 靖江王府的后院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花园。百花争艳、假山怪石也足以夺人眼目。还有那最当间的人工湖,其名为“靖江池”。此时正是白鹤林立,野鸭成群。 朱慈炯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望着这湖。李定国缓步跟来,唤了句“陛下”。 朱慈炯目光不移,缓缓问道:“你可知去年在南京御极登基的弘光皇帝。” “臣知道。”李定国说:“据闻弘光皇帝是奸臣马士英和阮大铖所立。此二人把持朝政祸国殃民。而那弘光帝又有梨园之好,荒废朝政。” 朱慈炯点了点头,说:“一点不错。可你知不知道,那弘光皇帝根本就不是我朱家子孙。” 李定国双眉一挑,虽然惊讶却也没有慌神。 “此事臣也略有耳闻。”他从容答道:“左良玉便是因此而反。” “还有一件事你不会知道。”朱慈炯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李定国的眼睛说:“这个冒充皇室的人叫做徐昊,便是那徐枫的表哥。” 李定国双目大睁,瞳孔几乎就要从眼眶中挣脱出来一般。他因吃惊而微微张着嘴巴,愣了许久才说:“难道这事和徐大人有关系?” “自然有!”朱慈炯说:“表哥冒充皇帝登基,表弟大榄朝廷之权。哼!若不是朕及时南下到留都来,只怕这天下早已姓徐了!” 李定国步子一晃,忙解释说:“陛下,徐大人绝不会有此歹心。此次臣北上勤王,便是徐大人大力支持的。而且,他还和秦王打了赌。” 朱慈炯眉头一皱,问:“他们赌什么?” 李定国说:“若是臣能收复一省土地,斩杀敌军大将。那秦王就要答应全力支持我们北上抗清。若是臣败下阵来,那徐大人他……就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什么?他真这么说的?”朱慈炯也是大惊失色,一把扯住了李定国的衣袖。 李定国重重一点头,说:“臣绝无虚言。徐大人拳拳报国之心日月可鉴。望陛下明察。” 朱慈炯同样愣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晋王。你可知朕在大殿中埋伏了刀斧手。若你刚才有丝毫的不臣之举,就会被立斩当场。” 尽管他也觉出了殿上气氛的不妙,但没想到会是如此凶险,不禁手上是冷汗涔涔,急忙说:“臣绝无二心。” “朕信你。”朱慈炯说:“你我君臣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相信你是个忠心护主的。所以,关于徐枫的事,我也希望你能说实话。” 李定国双膝一跪,抱拳拱手道:“臣之言句句是实话!” 朱慈炯望着他沉默了良久,最后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道:“好了,你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2章 追击 在定南王孔有德和靖南王耿仲明的左右夹击之下,何腾蛟一溃千里,狼狈撤回长沙。若不是郝摇旗和高一功的拼死断后,只怕何腾蛟的五万大军有全军覆没之虞。 虽然都是汉八旗。但孔有德和耿仲明的正红、正黄两旗迎面扑来,还是会对明朝军队构成强大的心理威慑。不过何腾蛟也绝非无能之辈。在他的调度下,郝摇旗和高一功分作两边全力阻援,而何腾蛟的主力便正面迎击耿仲明的正黄旗劲旅。 双方鏖战整整三个日夜。就在双方精疲力竭之时,孔有德终于投入了全部精锐,一举突破了高一功和郝摇旗的封锁,直冲何腾蛟的侧背。两军夹击之下,何腾蛟五万大军恍似被侵蚀日久的河堤瞬间崩溃。五万人马互相践踏,死伤无算。 战场一眼望去真是伏尸千里,血流遍地。似乎那落日残阳的颜色也是这血水染成的。 不过也就在何腾蛟溃退的途中,郝摇旗和高一功又收拢残兵,拼死护住了何腾蛟的后军,才暂时阻断了两军的进逼。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此战清军虽然大胜,但胜的也是险极了。尤其是靖南王耿仲明。三万人马损失过半,死了三个甲喇章京、一个梅勒章京,另有几十名牛录。这些人都是耿仲明从关外带来的,仅一战的损失就如此之巨。 他也不由得不忌惮,不由得不痛心。 “瑞图。”耿仲明一抹脸上的灰尘,气喘吁吁地对孔有德说:“穷寇莫追,咱们既已解了武昌之围,就收兵回去。” 孔有德眯起眼睛望向渐渐暗淡下来的天际,说:“武昌之围虽解,但你敢担保他们不会再卷土重来?哼!武昌乃是咽喉要地,明军绝不会轻易舍弃。咱们若不在今日进剿,他日必尝苦果。” “可是……”耿仲明无奈地笑了笑,说:“我的部下已不堪再战了。” 孔有德将他一望,笑着说:“云台辛苦了。若不是你拼死咬住何腾蛟主力,我又安能从容突破郝摇旗和高一功的阻击呢?嗯……败军定然要追。但我也不能把云台忘了。这样,云台你即刻率军直扑荆州、常德和岳州。何腾蛟败退而去定然会选其一驻军休整。如此一来,此三城便落入云台你的掌中。呵呵,连夺三座城池,功劳不算小,也可向贝勒爷交代了。” 耿仲明听完却是忧心忡忡,说:“何腾蛟乃明朝悍将。凭我手下的残兵夺城只怕不易呀。” 孔有德哈哈大笑,说:“云台你想岔了。何腾蛟悍勇是不假,但他经此一败已经无力再战。而那三城守军听闻何腾蛟大败,也早已是惊弓之鸟。只怕云台一至,他们就开门投降了呢。至于何腾蛟,能将其围歼最好,如若不能,也可将他们逼走。总之,夺城也好,斩将也好,不都是大功一件吗?” 耿仲明微微一怔,便又问道:“那瑞图你呢?” “我?”孔有德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道:“我的正红旗主力尚全,还可拼死一战。所以我要快马加鞭,直扑长沙城。若能夺下此城,克定湖南全省便也指日可待。呵呵,到那时云台你还要多帮我一把呀。” 耿仲明也不得不佩服孔有德的深思熟虑,便点了点头,说:“那就依瑞图所言。” 夜幕降临时,耿仲明和孔有德便兵分两路,耿仲明的正黄旗直扑荆州而去;孔有德的正红旗则一路南下,剑指长沙。 果然如孔有德的所料。荆州守将听闻何腾蛟兵败之后便是肝胆俱裂,还不待耿仲明杀至,就先派使者去投降了。于是,耿仲明连下荆州、常德、岳州三城。 何腾蛟眼见清军紧追不舍,自然也不敢休整,只得仓皇溃退,在暗夜当中又是一番自相践踏,抛尸无数。 耿仲明一路接收明将投降,十分顺利。可孔有德的长沙之战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孔有德深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长沙坚城毕竟易守难攻。而且城中守军以逸待劳,那副将堵胤锡也绝非无能之辈。孔有德劳师远征,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不过,身为名帅,孔有德也绝不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此战虽然惊险,但他依然有十分地把握。 原因有三。 第一,何腾蛟的五万大军已在武昌城下被击溃。再加上耿仲明连下三城,又在士气上打击了长沙守军。 第二,此时何腾蛟的残兵败将尚未收拢。如果孔有德能在他之前先赶到长沙。此时守军力量单薄,未必守得住孔有德的强攻。 第三,正是因为此战太难太险。所以堵胤锡也绝难料到孔有德会突然杀来。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是这个道理。 孔有德反复权衡,甚至在一路追击的路上仍在权衡。最终他决定赌一把。若是输了,自然是功亏一篑,要多惨就有多惨;可若是赢了,夺取长沙,建立惊天大功。那他在一众汉人将领中必然脱颖而出。 抱着这个坚定的目标,孔有德的三万大军已在次日破晓时分兵临长沙城下。 “鞑子!是鞑子!”长沙城果然乱作了一团。 清军如飞而至,城中的百姓们都仓皇奔逃。 官兵们全力弹压,奈何百姓人数太多,根本压制不住。甚至已有人开始抢夺兵器,场面极其混乱。 此时的堵胤锡无瑕顾及这些。身披铠甲的他面色铁青,正带着一队亲兵登城瞭望。他所见的清军尽是一片血红色。那正是孔有德麾下正红旗的铠甲。 “云从,你答应过我要带着咱们湖南的子弟兵回来的。”堵胤锡一语说完,伤心地闭上了眼睛,两道热泪却迫不及待地翻滚淌下。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满眼尽是腾腾的杀气。他“苍啷”一声拔出佩刀,吼道:“开炮!” 一声令下,十多门大炮齐声开火。这些老旧的弗朗机仰天怒吼,长沙城外自是一片热浪翻滚,隆隆遍地。 “杀!”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也随之而来。城下的清军嘶吼着,纵马疾奔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3章 血染长沙 烟尘滚滚,杀声阵阵。那朵红色的“云彩”正极其快速的向长沙城靠拢。在刺目阳光的照耀下,这“云彩”就像是长沙城在大地上的残酷倒影。 孔有德骑着骏马,远眺城池,目力所及,只见无数红盔红甲的士卒随着绳索和云梯攀援而上。 城楼上的火炮在愤怒嘶吼,为数不多的火铳也对着攀援而来的正红旗士卒奋力射击。炮声、惨呼、铳响、鼓点。在这血色城中彼此纠缠,不忍卒视。 但孔有德是沙场老兵,在残酷战争的洗礼下,他已变得麻木。 此时,他那如鹰隼般锐利地目光直视城上的堵胤锡,轻启厚唇,说了句:“大将之才。” “今日在长沙死战!有死无退!”就在堵胤锡大吼了这一声后,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堵胤锡身旁的一名火铳手“呃”地一声翻身倒地。 堵胤锡立即拿过他手里的铳,填好火药,点燃引线,“砰”地一声,将一名正要登城的清军士卒爆头。那士卒骤然遇袭,吭也没吭一声,便从城墙上摔落了下去。 可是登城士卒犹如滔滔江水。堵胤锡再也无瑕重新装填弹药从容射击。 于是他发一声喊,抡起火铳就朝攻上来的清军猛击下去。这铳管是由精铁所铸,密度极大。再加上堵胤锡的奋力一击,那士卒的头盔登时破裂,白花花的脑浆和血水和在一起溅在了堵胤锡的脸上和甲胄上。 守城明军见主帅如此奋勇,便也纷纷挥起手中兵刃向登城而来的清军劈杀。 因为两军距离太近,大炮便失去了作用。于是炮手们也纷纷抄起佩刀来,发着喊向清军的脑袋砍去。 渐渐地,火器的对射变成了冷兵器的交锋,最后演变成了摔跤和撕咬。 两军士卒在城楼上好一番厮杀。但攻上来的清军都是还未立足,便遇围攻。因此城上战况虽然激烈,但在堵胤锡的支持下,尚还没有全线崩溃的可能。 “孙副官!”孔有德叫了一声。“有!”孙庭龄催马上来,目光中透着坚定。 孔有德扬鞭一指,正指向了长沙城的城头,说:“你带我的两千亲卫军,一个时辰内夺下此城楼。否则军法从事!” 孙庭龄将面皮一绷,说:“属下不仅要夺下城头,更要斩下堵胤锡的首级,来献给王爷!” 孔有德神情紧张,嘴角却也稍稍上扬了几分,大声道:“好!本王等候你的佳音!” 孙庭龄大喝一声:“留下五百人护卫王爷,其他所有人和我走!”他重重地一抽马臀,胯下骏马扬起前蹄发出冲天嘶鸣,便拔足狂奔而去。而在他的身后,也是无数骑客紧紧跟随。“驾!驾!驾!”红色光影从孔有德的眼前闪过,扬起一阵呛人的烟尘。 孙庭龄一边纵马疾奔,一边拿起手弩来。这手弩比寻常的弩要短些,但射程却分毫不让。 他一手持马鞭,一手端手弩,“嗖”地一箭射出,直奔城上的堵胤锡而去。这一箭十分精准,可毕竟距离太远,箭射到时余力已衰,只是“噗”地一声闷响,卡在了堵胤锡肩膀甲胄的缝隙中。 堵胤锡骤然受袭也是一惊。他低眉一望,孙庭龄也正仰目望他。二人眼中杀气腾腾,布满了猩红血丝。 “岂有此理!”堵胤锡喝道:“护卫我!”十个士卒迅速靠拢过来将堵胤锡护在中间,冲上来的清军被这十人阻格,难以近身。 堵胤锡就趁这片刻的余暇,给手中的火铳装填好弹药,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瞄准了城下的孙庭龄。 火铳的射程和破坏力都要远大于弓弩。只听“砰”的一声响,火铳起了一阵烟雾。 正在城下冲刺的孙庭龄纵身一跃,攀住了云梯。几乎于此同时,他的爱马一声悲鸣,跌倒在了滚滚沙尘里。 孙庭龄回头一望,不禁泪湿眼眶。这些武人爱马如爱己。堵胤锡一铳将跟随自己多年的战马打死,让他心痛如绞。 于是,这悲伤和怨恨瞬间就化作了复仇的烈火。“今日死战!有死无退!”孙庭龄居然喊出了与堵胤锡一样的话。 他一边登城一边端着手弩射击。“嗖嗖嗖”连发三箭,三名明军咽喉中箭,登时毙命。 “连弩!”堵胤锡略带震惊地喊了一声。 不错,孙庭龄使用的正是可以连发三箭的连弩。这样的弩并不少见,但小巧如此,可当做手弩用的却很难得。 孙庭龄对着手弩驾轻就熟。他脚下登城,双手拉开手弩弹簧,又装填了三支萃毒的短箭。接着,“嗖嗖嗖”三箭连发,又有三名明军士卒倒毙当场。 孙庭龄眼光独到,每发一箭,必射要害,每杀一人,必撕开一个缺口。他所射杀的明军都是堵住清军向上攀援的重要闸口。那人一死,便有更多的清军可以登上城去。 所以,虽然他只射了六箭,只毙了六人。但局势却也悄然翻转。 堵胤锡也瞧得此人厉害,不禁双目爆红。“去死!”他快步冲过去,抡起火铳就向登上来的孙庭龄砸下来。孙庭龄脑袋微微一偏,又挥动手弩,“嗖”地一箭正中堵胤锡挥动的手臂。“啊!”他痛苦了叫了一声,火铳也从手中掉落。 就在这一瞬间,孙庭龄也已跃上城楼。明军立即就向他挥杀而来。但在他的身后也有无数清兵纷纷涌上。双方“叮叮当当”便是一阵血腥厮杀。 孙庭龄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只瞄着受了伤的堵胤锡。堵胤锡拔出射中自己的箭,又“啊呀”地惨呼一声。原来这箭带着无数倒刺,如果硬将箭拔出,必会带一片皮肉下来。 但堵胤锡戎马倥惚十余载,这点伤痛并不放在心上。于是他将佩刀拔出来,说:“小子!今日有你无我!” 孙庭龄冷哼一声,将手弩一抛,也拔出了腰间佩刀竖立在身前。“我答应过王爷,要带你的人头回去。”孙庭龄冷冷说道。 “甘做蛮夷鹰犬,真是数典忘祖!”堵胤锡大喝一声,挥刀就朝孙庭龄砍杀而来。 孙庭龄面色一红,也上前一步挥刀劈格。 两人刀锋相错,只听“嘎巴”一声响,堵胤锡的佩刀应声而断。“啊?怎么会……”堵胤锡大吃一惊,方寸大乱。 他还没回过神,孙庭龄第二刀已劈砍而来,“唰”地一声,利刃划过堵胤锡纤细的喉咙,于是鲜血肆涌犹如溃堤洪水。 堵胤锡双目圆睁,一头栽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刀为什么会断?原因无他,只是明朝腐败堕落,军工上的缺斤少两也是司空见惯。欧洲有“缺一块马铁,亡一个国家”的民谚。其实在中国,此种悲剧同样不可胜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4章 鲁监国 暖暖的风夹杂了一丝血腥。站在甲板上远眺汹涌波涛的郑森揉了揉鼻子,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郑森的船队是贴岸而行,所以此时他侧头望去,那起起伏伏的沿海陆地总是若隐若现。 他迈上两步,叹息道:“我大明的国土与海境,难道真的要沦于胡虏之手吗?” “只要有郑将军在,大明就不会亡。”一个充满了阳刚气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郑森不用回望便知说话的是谁。 他微微一笑,道:“施琅,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郑森的话虽是训斥,但语气却不严厉。 施琅也是嘿嘿一笑,迎上来说:“施琅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但有差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哼!”郑森不屑地哼了一声,面容又沉下来说:“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不知她有没有随陛下迁都避祸,甚至不知她还有没有活着。” 施琅也收起嬉笑的表情,劝慰道:“将军勿忧。只要咱们登岸了,便可派出侦骑去打探夫人的下落。。” 郑森从鼻孔中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端起单筒望远镜瞭望四周。“前面应该是浙江地界了?现在谁在浙江?” 施琅也眯眼望着,说:“打探清楚了,是鲁王在这一带举事。” “鲁王?”郑森有些疑惑,细细想了想,又问:“是哪个鲁王?” “咱大明还有哪个鲁王?”施琅摇头一笑,说:“便是鲁王朱以海。他口称监国,率领义兵四处袭扰,鞑子兵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郑森将望远镜放了下来,颇带怨愤地说:“陛下尚在桂林,他何以监国?” 施琅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无奈地表情。 “我倒要上岸去会一会这个鲁王朱以海了。”郑森面色平静地说。 鲁王朱以海是太祖朱元璋的十世孙。他本可以像明朝其他藩王那样,优渥地过一辈子醉生梦死地糜烂生活。 可清兵南下,攻掠了整个南直隶。整个江南都为之震动。 在这家国生死存亡之际,朱以海奋然而出,振臂大呼,浙江的士绅便群起响应,组织起了一支十分可观的抗清队伍。 此时的朱以海正驻守在绍兴,张国维、钱肃乐几人也曾劝进,希望他登基称帝。朱以海也有此意,不过他还是稍晚了一步。因为就在他要称帝的时候,偏又传来定武天子移跸桂林的消息。 所谓“天无二日,人无二君”。就算朱以海想要当皇帝,可面对依然健在的朱慈炯却也不敢公然分裂,于是只称监国,而没有称帝。 这一天,大海上雾气弥漫。郑森的水师已悄然靠到了宁波府的岸边。 岸上的明军瞪大了眼睛,“大……大船……”瞭望塔上的明军士卒声音都为之抖颤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船队。 郑森水师旌旗蔽空,巨大的艨艟战舰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而那宽阔到足以跑马的甲板更令这些士卒们惊慌失措。 不过,那面迎风招展的“郑”字大旗格外显眼。士卒们虽惊却也不乱。“定是郑森将军的船队。”两名士卒不断地向郑森他们挥动旗子,示意他们靠岸。 待郑森带着施琅和刘国轩登岸之后,在宁波府驻防的水师提督才匆忙赶来。此人虽是水师提督,却从来没有当过水兵,更谈不上指挥大军的作战。只因鲁王人手局促,才不得不做这个不合时宜地安排。 “将军万安。”提督带着从人单膝跪在了郑森面前。 郑森面色冷清,淡淡地说了一句:“带我去见鲁王。” “鲁王在绍兴。”提督说:“下官可准备车驾送将军过去。” “那倒不必。”郑森说:“给我们三匹快马。” “啊?”提督仰头将三人一望,带着满脸地惶惑,问:“只需要三匹马?” “对。就我们三个。”郑森说:“过境用的文书也不可少了。” “是是是。”提督急忙起身,带着三人便走。 经过半日奔波,入夜时分,郑森、施琅和刘国轩已入绍兴城来。绍兴的明军听说是郑森水师来了,急忙相迎。 可郑森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兴趣,而是问明了鲁王的府邸,直奔而去。 鲁王正住在绍兴城的一户富商家里。这已是城中最气派的宅邸了。郑森放眼一望,只见朱漆大门、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在那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更显得贵气。 守在门口的士卒快步迎上去,问道:“来者可是郑森将军。” “是。”郑森翻身下马,将腰上悬着的佩剑解下来交给了这士卒。士卒互相瞅了一眼,便退了一步说:“将军,请。” 郑森大踏步进门去,施琅和刘国轩紧随其后。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客厅门前的宦官轻轻将门推开。郑森步子不停,径直而入。一个身披蟒袍地中年男子正端坐于上首。他的手里正捧起一碗茶来,想呷还未呷。 坐在左右两边的分别是两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员。只是国家丧乱,他们没有官服可穿,只穿着常服。 郑森带着施琅和刘国轩,上前几步,单膝跪下,说:“臣郑森拜见鲁王殿下。鲁王千岁千千岁。” 朱以海仍是将手中的茶呷了口,缓缓说:“郑将军请起,赐座。” “谢王爷。”郑森说了一句,便起身坐在了左边一个大臣的旁边。他和这二人互相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而施琅和刘国轩则站在郑森身后,挺身背手,威风凛凛。 “郑将军是从云南来的?”朱以海笑着说:“听说你们招抚了孙可望的大西军,真是可喜可贺呀。” 郑森微微一拱手,说:“王爷在浙东兴兵抗清,也令人敬佩。” “好好好,我不行咯。”朱以海摇了摇手,说:“鞑子攻陷了杭州,陛下下落不明。本王也是不得已才出来做这个监国。现在既然得知陛下的消息了,本王还得归政。呵呵,但愿到那时,还请郑将军为本王多说几句好话。本王兴兵可不是为了要谋朝篡位呀。” 听了这话郑森心中稍觉宽慰。他正要说话,却听对面那个官员扬声道:“王爷切不可归政呀!” 郑森的目光一瞪,脸色又变了。堂上的朱以海也觉得一阵尴尬,训斥道:“钱肃乐。你跋扈得毛病还没收敛吗?” 这个叫钱肃乐的起身上前,说:“陛下虽然仍在,可眼下时局不稳。清军随时都会对我浙江大举进袭。王爷若在此时归政,整个浙江的抗清义军必然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浙江一失,福建危矣。福建一失,两广危矣。两广危则江南危,江南危则天下震啊!” 钱肃乐说得激动,声音也是越来越大。但他所言句句是实,出发点也是为着大明朝着想,所以朱以海也不好申斥。 于是他也只能苦苦一笑,说:“老钱,幸好你不在朝中做官。就你这个火爆脾气,当官不出一月,必得给革职回乡了。” 朱以海说完便和另一个大臣哈哈笑了起来。 “老钱,刚直易折呀。”这个官员也劝慰道。 郑森侧过身来,笑问:“这位大人还未请教。” “在下朱大典,字延之。”他也冲郑森微微一笑,说:“郑将军的大名我们已如雷贯耳。将军和徐暮帆在扬州城下力挫多铎兵锋,真是大快人心。只要有将军这样的栋梁之才,我大明的江山便不会倾覆。将军此番来浙江,可是率师勤王的?” “勤王”是保护皇帝的意思。朱大典这么说,俨然是把朱以海当做了皇帝。 郑森却也是哈哈一笑,说:“陛下既已移跸桂林,自有别的将军去勤王。森不过是水军统领,若要勤王,也鞭长莫及啊。” 朱以海笑道:“郑将军来协助咱们在浙江抗清总是不错的。” 郑森笑道:“正是。森此番来,一是为了在浙东沿海牵制清军兵力,以策我陆上大军反攻。二来,也是为了寻找我的母亲。” “哦?”朱以海想了想,问道:“不知明俨的母亲叫什么名字,身在何处?” 郑森面上一红,说:“家母是日本国人,姓田川,之前就住在松江府。后来清军攻陷松江,家母便不知下落了。” “这……”朱以海缓缓低头,皱眉不语了。朱大典和钱肃乐也是暗自垂首,摇头叹息。 这个年代,留在中国的外国人并不多。况且郑森又是国家大臣,家眷更加受到重视。松江府陷落之际,就传出一个姓田川的日本女子被清兵强暴,羞愤投井的事来。 清军所过之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前有扬州十日、后有嘉定三屠。这中间大大小小的劫掠更是不胜枚举。 所以一个日本女子受辱自尽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视。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是郑森的母亲。 郑森见三人神色有异便觉不妙,急忙起身问道:“王爷。难道家母她已……” 朱以海不忍欺哄,只是默然点头。 “啊?”郑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将军!”施琅和刘国轩急忙上去将他扶住。 “母……母亲……”郑森抽噎不止,那如钢铁一般的身子顷刻就软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5章 郑森出击 在施琅和刘国轩的搀扶下,郑森才勉强坐好。 不过他的身子瘫软,即使坐着也不自觉地向下滑去。郑森用腿撑在地上,就像是拐杖一样将身子勉强撑起。 施琅和刘国轩见主帅如此,同样心痛如割,眼中溢满了泪水。他们望着眼前痛哭流涕的郑森,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怎么说。 “郑将军请节哀。”还是朱以海温言劝慰了一句,打破了客厅死寂般的沉默。 郑森缓缓抬起头来,说:“我无法做到节哀。” 朱以海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又是长长地一叹,说:“难得郑将军有此纯孝。血肉之亲,不可罔顾。将军与其伤怀,不如愤起这血气之勇,匡扶我大明江山啊。” “呼啦”一声,郑森赫然起身,穿在身上的甲胄鳞片铿锵作响。 他将目光一扬,说:“王爷之言,臣谨记在心。臣这就传下令去,我三军缟素,即刻出征。” 朱以海、钱肃乐和朱大典都是一惊,也前后站起了身来。 “将军要征哪里?”朱以海关切地问。 郑森紧咬牙关,重重地吐出四个字:“清军水师。” 那三人闻言更是吃惊。朱大典忙道:“据我所知,大清水师由明俨你的父亲郑芝龙率领。明俨你……” “自此人变节投敌的那一日起,在下与他便恩义两绝。”郑森打断了朱大典的话说着。 他略微一顿,继续说:“明俨没有别的本事,只望能在海上歼灭清国水师,让他们不能再水路并进,夺我江山。” 郑森也不告辞,转身便走了。施琅和刘国轩也急忙跟上去,顾不上行礼。朱以海三人瞧在眼里颇为尴尬。 钱肃乐将两袖一甩,说道:“海寇出身,放肆无礼。” 郑氏家族早年就是做海上走私贸易的海盗集团,只不过后来势大,朝廷无力征剿,才将其招抚。钱肃乐旧事重提,不满的情绪也跃然脸上。 可谁知朱以海却不以为然。 “希声,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朱以海严肃地警告了一句。钱肃乐心弦一绷,只得作揖称是。 朱以海无奈地摇摇头,不无感慨地说:“郑明俨骤闻噩耗,难免失态。唉,我大明还要靠他来扶保啊。” 钱肃乐和朱大典都躬身行礼,说了声“是”。朱以海这句话中有多少无奈多少辛酸,他二人想必也能体会几分。 天色破晓,阳光刚刚在遥远地海岸线深处露出了头,那些犹如怪物巨兽一般的艨艟战舰上已站满了兵士和水手。 因为时间仓促,他们无法人人都穿上孝服,只得在手臂上系上一条白绫以表哀悼。而郑森、郑彩和郑鸿逵三人在厚重的铠甲上外罩上了宽大的孝服。 郑森昂然走到旗舰甲板的最前。他手扶栏杆,远眺雾气弥漫的远方。夏日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在他的脸上挂满了晶莹地朝露。他举出一面小旗子测了测方向。 此刻正是顺风。于是他将旗子一抛,重重地喊了声:“出发!” “走了走了!快看!”岸上的明军士卒眼见这浩浩荡荡的庞然大物徐徐开动,都是一副瞠目结舌地表情。 他们虽是水兵,却从未见过海船,更没见过如此壮观辽阔地海军队伍。 郑森的大军兵分四路,齐头并进。四路大军分别由郑彩、施琅、刘国轩和郑森本人带领。此时的郑森虽然怒火熊熊,但也不至于鲁莽行事。 他对浙东一带的沿海地形十分熟悉,做出了由郑彩、施琅、侧面佯攻,牵制清军主力,由刘国轩为饵,引出郑芝龙主力,自己再亲率本部大军与之决战的作战方略。 具体地布置是,郑彩封锁杭州湾,截断松江府派往上海的援兵。施琅正面强攻上海。而刘国轩北上袭扰南京。南京乃南直隶首府、大明朝的南都。南京受袭,清军必会派郑芝龙来救援。而这时,郑森再与刘国轩里应外合,击败郑芝龙。 于是这日,施琅沿着浙东海域一路北上,不消半日已到了上海左近。这是他们曾经驻守过的县城。今日归来,城楼依旧,可天地早已换了颜色。 上海的清军士卒只有区区两千人,并且大多是北方士卒,见到如此巨大的海船舰队都吓得两腿发颤,匆忙派人去松江府求援。可郑森大军已至眼前,此时求援又哪里来得及? 冲在最前的是施琅的一支由十二艘战船组成的先锋舰队。他缓缓扬起手臂,然后又重重地一落。主舰上的二十门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火,护卫在旁的十一艘舰船也齐声开火。 一阵阵隆隆巨响,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遮住了刺目地阳光。 “开炮!”施琅再次下令,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他们将复仇地怒火一股脑地全部倾泻在了上海。 两千守军还没来得及组织炮火还击就已崩溃。炮台、瞭望塔、防御工事只在一瞬间被摧毁殆尽,就像是一辆大铲车平推过去那样。 在这几乎压倒性的火力优势面前,上海的城墙已轰然倒塌,变成了一马平川地开阔地。而清军守军抛尸无算,死伤累累。 “哼!”施琅冷笑了一声,立即吩咐手下将领:“立即登岸。占领上海。” “是!”将领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与此同时,郑彩也向杭州湾杀来。清廷虽然也有水师队伍在此守备,但他们的水军尚处在草创阶段,无论是战舰规模、火力配置还是人员素质,都无法望郑彩这支偏师之项背。 因此,双方只是一接战,清军水师立即崩溃。 由此,郑彩方从容进驻杭州湾。不出半日,施琅那边传来了消息,上海已失而复得。郑彩在欣喜之余却也不无疑惑,为什么松江府、杭州府都没有派援兵去救援上海呢? 这让他觉得既奇怪又气闷。因为清军不来,自己进驻杭州湾的战略意义就大打折扣了。 但一切都还得按计划进行。当天夜里,刘国轩的偏师经过纵横交错地水路,直扑南京而去。所以,镇守在南京的洪承畴十分惊恐,连发十道手札,急调在镇江休整的郑芝龙水师前来救援。 洪承畴深知南京的政治意义,此城绝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否则,不仅大清在江南的军事行动将前功尽弃,自己的小命怕也难保。 郑芝龙问讯自然也惊恐非常,于是他急忙调集手下所有可以出征的战舰,全力向南京扑去。而此时,郑森的水师主力正在刘国轩的偏师身后,紧紧尾随。 一场父与子、忠与叛的残酷较量即将展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6章 海上鏖战 这天夜里星光灿烂。郑森坐在旗舰的最高楼上,一手扶着粗壮的桅杆,一手端着单筒望远镜瞭望波涛。 这时,淅淅沥沥的雨点从空落下,击打在郑森的铠甲和头盔上,噼啪作响。 郑森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他知道猎物会在何时出动,会以何种方式出动。因为他要猎杀的对象,正是自己的父亲。那个让他又敬又恨的人。 他放下望远镜,目光中的怒火反而更炽。 他禁不住喃喃自语:“我母亲被清人凌辱时你在哪里?我母亲投井自尽时你在哪里?你甘做满清走狗,残害我同族百姓、炎黄后人。今日一战,我必将你擒杀以祭我母亲以及万千汉人同胞的在天之灵!” 一语说完,郑森的泪水涔涔而下。他轻轻闭眼,做了几次深呼吸。越是大战临近,他就越不能急躁。 只听一阵“噔噔噔”的声音传来。郑森忙睁眼一瞧,只见是一名士卒快步奔来,显得十分匆忙。 “清军水师出动了?”郑森率先问道。 士卒一点头,说:“是!” 郑森激动地以拳击掌,猛然站起身来说:“好!传我号令,全军出击!痛击清军!” “是!”士卒见主帅意气风发,自也扬声一喝,转身便走了。 一百余艘艨艟战舰徐徐开动,向南京水域驶去。黎明时分,阳光穿透云霞,洒下一片光彩来。郑森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他正要端起单筒望远镜来瞭望,却隐约听到前方阵阵的轰隆声。 “这是什么动静?”郑森眉头一皱,本能地仰头望天,见天空虽云层厚积,阳光却也明媚,紧张的心便放了下来。 常年在海上漂泊的经历让他格外重视天气。他还以为远处那轰隆声是打雷呢。如果在这大战一触即发之时忽然天降大雨,只怕又会给这场战斗带来更多的变数。 “是炮响!”高台上的士卒也举着单筒望远镜望着,说:“还冒起了黑烟。一定是刘国轩将军和清军交上火了。” “哦!”郑森双目一亮,下令道:“迅速展开队形,瞄准清军旗舰,给我狠狠地打!” “是!”高台上的旗手挥动赤色大旗,水手们立即拉动桅杆和风帆,借助风势改变战船的方位。 一百多艘艨艟战舰展开菱形队列,将郑森所在的旗舰牢牢守卫在其中。 随着两支舰队距离的缩短,他们也渐渐看清了彼此。郑森站在甲板上,手扶栏杆,一语不发。 而对面的郑芝龙大军却有些仓皇。“啊!是郑家水师!”、“怎么会是前后夹击!”不过他们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岂能被这点危险吓倒。 “开炮!”旗舰终于传来了指令。炮手们测距瞄准,“嘭嘭嘭”数十门大炮冲着郑森的船队就打了过来。 炮弹落在海面上轰然作响,激起大片水花和一堆鱼虾。而郑森舰队的先锋郑鸿逵部也不甘示弱,立即还击。 顷刻间,两支舰队中间的广阔海域掀起了滔天巨浪,隆隆的炮声伴随着海水剧烈地激荡,整片的海洋就像是沸腾了一般,散发出刺鼻地硫磺烟尘。 郑鸿逵连忙摆手,驱散眼前的烟雾,下令道:“两翼收缩,集中炮火牵制正面敌军!”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在他的头顶炸开。巨大的桅杆轰然断折,一头栽倒了下来。 “大人小心!”两旁士卒立即将郑鸿逵扑倒在地。他们刚刚匍匐在甲板上,战船又是一阵剧烈晃动。 郑鸿逵挣扎着抬起头来,自己战舰的储藏室和兵器库已燃起大火。水兵们急忙挑水灭火。郑鸿逵目光一瞪,叫道:“千万保住弹药库!” 弹药库就在兵器库的旁边。倘若大火蔓延,烧到了弹药库,整条船必定爆炸倾覆。如此一来,自己的先锋部队就完全失去指挥了。 “还击!还击!”郑鸿逵爬在地上,不断地指挥着士卒们开炮还击。虽然战船受伤,却也不至于倾覆。于是炮手测距开炮,火铳队也分三段向敌人猛烈攒射。 一阵“噼啪”的火铳射击。三名敌舰的炮手被击伤或被击毙。而大炮的炮弹也重重地落在他们的甲板上,轰然一声,甲板破碎,敌军死伤不计其数。 这时,刘国轩的偏师也终于调过头来,与郑鸿逵部前后夹击,共同攻击清军的先锋部队。 一时间大海上波涛汹汹,炮火熊熊。郑芝龙的这支先锋部队虽然装备精良,但他们是“人”字队形。“人”字形舰队追击敌军最为有效,但也最怕敌人的两翼夹击。 郑芝龙之所以如此冒进,只是因为洪承畴催促甚急,只得放手一搏,没想到竟落入郑森圈套。 郑森保持菱形站位展开,最突出的那个尖便是郑鸿逵的部队。因此,当刘国轩杀来一个回马枪时,两军夹击,不到一个时辰,郑芝龙的先锋部队队形已散,主力战舰的弹药库也被刘国轩的炮弹击中,“轰隆”一声,大火绽放开来,瞬间就吞没了整艘舰船。 无数水手和兵卒跳水自救。而刘国轩和郑鸿逵正全力开进,撒下绳索和木筏,将他们都救了上来。 与此同时,郑森菱形舰队的两翼也正以飞快地速度向郑芝龙的主力部队靠拢而去,就像是螃蟹地两只大钢钳那样锐利。 郑芝龙的前锋受挫,立即调整了作战部署。“人”字形队列急速收拢,然后向郑森的旗舰直冲而来。 “好一招以攻为守!”郑森紧紧咬着嘴唇,立即吩咐道:“两翼收缩,重点攻击敌军侧背!” 郑芝龙的舰队对合围而来的两翼舰队视而不见,只是开足了马力向郑森冲来。 恰在这时风向突变。原本的北风变成了南风。如此一来,郑芝龙的舰队顺风而行,而郑森的舰队却是顶风而行。 “将军,您还是先撤!”郑森身旁的副将这样劝他。 “此时撤退动摇军心。”郑森又上前了一步,厉声吩咐道:“瞄准敌军旗舰,给我狠狠地打!” 一声令下,百余门红衣大炮冲着猛冲而来的郑芝龙军猛烈开火。双方立即陷入胶着地炮战。轰隆隆地爆炸声在双方的旗舰上时有发生,而且越来越频繁。 在剧烈地颠簸和摇晃中,郑森几乎站不稳身子。他脚下一阵踉跄,回眸再望,两侧炮口已有多名炮手阵亡。他们或趴在炮管上,或栽倒在地上,整个炮群都是一片血污。 郑森瞬间泪满眼眶。他不顾左右的拦阻,疾步冲上去,拨开一名炮手的尸体,然后亲自测距瞄准,对身边的人说:“点火!” “将军,红衣炮后坐力强,您千万……”“点火!”郑森提高了声音,嘶吼道。 士卒不敢怠慢,只得点火。“砰”地一声巨响,郑森急忙扑倒在地,轰然一声传来,郑芝龙旗舰的主桅从中折断,巨大的风帆缓缓倒下,惊得甲板上的敌军四散奔逃。 这倒下的巨大桅杆重重地砸在甲板上。甲板、船舷都给砸出了一个大窟窿。还有几门大炮也受此一震,“噗通噗通”地跌进海里去了。 这根桅杆一断,敌舰追击的速度就会大减。这就给了两翼合围以时间。于是郑森又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合围!合围!” 他回身仰头一望,自己的指挥台已是瓦砾一片,挥动大旗的士卒也早已阵亡。所以,此时的郑森大军实际上已失去了统一指挥,各军各船只能独自作战。 不过,即使是在这种不利地情况下,凭着多年的默契,两翼依然合围了上来。而刘国轩和郑鸿逵也协助郑森军的左翼猛击郑芝龙军的右翼。 面对如此猛烈地炮火,郑芝龙的右翼防线很快就崩溃了。随着战船接近。一条条绳索被抛上了敌船。郑森军在火铳手和弓弩手的掩护下纷纷登船作战。 一旦登船,就如同陆战中登上了敌军城池。于是,源源不断地郑军士卒登上敌船,开始了更为残酷地近身格杀。 因为郑芝龙军速度放缓,所以郑森的两翼渐成合围之势。郑芝龙军已露败相。 郑芝龙军也好,郑森军也好。其实大家原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只是因为郑芝龙变节投敌,大家才兵戎相向。而这时郑芝龙军处在了明显的下风,所以属下们的抵抗情绪自然也就大减。 于是,随着郑森的合围,郑芝龙两翼的水手、士卒和将领纷纷投降。至此,郑芝龙一败涂地,残破不堪的旗舰终于挂起了白旗。 郑军士卒们睁眼一望,沉默了片刻的众人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地欢呼声。 但郑森仍是面罩寒霜,毫无半分地轻松惬意。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父亲。 可这一步终要迈出去。于是他登上了郑芝龙的旗舰,望着跪伏遍地的投降将领和士卒,阴恻恻地问道:“郑芝龙呢?” 众人只是互相望望,没有人说话。郑森又提高了声调,喝问道:“郑芝龙呢?” “回将军。”一名水手连忙磕头,说:“总兵大人他已走了。” “什么?”郑森眉头倒竖,喝问:“什么时候走的?” “在总攻之前,总兵大人就已悄悄登上舰队尾部的船,走了。”水手回答。 郑森抬眼望着渐渐升高的太阳,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7章 孙庭龄 尽管浙东的海战清军大败亏输,但刚刚拔下长沙这颗钉子的孔有德却难掩得意之情。 正红旗兵卒们排成长龙缓缓入城,城门口是一排排黑漆漆地人头。那是刚刚缴械投降的明军士兵。他们被绳索捆绑,低垂着头颅并且瑟瑟发抖。 城市的这一头是安静的、沉默的,但城市的另一边却仍是喧嚣非常。 人群汹涌,争相践踏。起初士兵们还会努力地维持秩序,可当堵胤锡阵亡的消息传来,士兵们也慌了神。不少兵丁将甲械一抛,也随着人群向城外挤去。 “呼啦”一声,厚实的城门被人群推开。 一瞬间,百姓们犹如猛鬼出笼。数不尽的人纷纷涌出,哭喊声响彻天际。“噗通噗通”的落水声传来。众人争先跃入冰冷地护城河,却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跋涉到对岸,艰难地爬上去。 此时再望一眼城门内外,无辜百姓的尸体堆得满坑满谷,鲜血遍地流淌,湍急而不肯凝固。护城河上同样浮尸千里,鲜血汇集起来流入河中,河水也为之变色。 百姓们为何要争相逃跑?只因清军残暴的恶名已传遍天下。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让江南百姓谈“清”色变。当他们听说清军要杀进城来时,会不顾一切地逃离,即使被人踩死被河水淹死也在所不惜。 孔有德一步一步登上城墙,望着城门内外的遍地尸体,先前风发的意气也随风飘散了。 他轻轻地用拳头捶打着城垛上的石砖,不断地重复着:“你们为什么要逃?你们为什么要逃……” 他当然知道原因,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王爷!”孙庭龄拎着一颗血淋淋地人头快步而来。他拎着人头的头发,鲜血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 但他毫不在意,快步赶到孔有德身前说:“王爷!堵胤锡的人头属下已带来了。” 孔有德缓缓转身,冲他也只是淡然一笑,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这等大功我会记下,向南京的洪大学士上报的。” “谢王爷。”孙庭龄鞠躬拱手,手里的人头也被摇晃了起来,鲜血四溅。 孔有德急忙向后一闪,没有让那鲜血溅在自己的身上。孙庭龄也是一惊,忙道:“属下冒失了。”然后他将堵胤锡的人头一扔,对身边的将官说:“扔出去喂狗。” “是!”那士卒正要将人头捡起来时,孔有德却上前一步,说:“慢着。”士卒一愕,愣在了当场。 “堵胤锡是英雄。”孔有德又转头对孙庭龄说:“把他的首级和身子缝好,再买口上好的棺材,葬了。” 孙庭龄有些吃惊,也觉得有些扫兴,但也只好鞠躬说:“是。属下这就去做。” “等等。”孔有德又叫住了他,上前说:“湖南首府已失,明军军心必然动摇。咱们须以雷霆扫穴之势将整个湖南的明军统统肃清。不如此,长沙也难以安稳。” 孙庭龄点了点头,说:“属下明白。” “另外……”孔有德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要不要去看看四贞?” “啊?”孙庭龄有些尴尬,一时面上飞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孔有德笑着说:“我答应过你,待你立下大功来就把四贞许你。如今你破城有功,我也不能食言。去。她随我一起进城的,现在就在长沙府衙安歇呢。” 孙庭龄顿觉热血沸涌,忙说:“是!谢王爷成全!”然后转身快步而去。 兰儿端着一碗小米红枣粥来到孔四贞的房中。 “小姐,您要不就……”兰儿抬眼一望,孔四贞正站在窗边,眺望着街景。兰儿将粥放在桌上,走过去将窗户“呼啦”一下关上了。 “兰儿?”孔四贞柳眉一皱,声调中带着几分吃惊和不满。 兰儿回过头来将她一瞧,也语带埋怨地说:“小姐,外面的事自有老爷和孙将军料理。您就不要再庸人自扰了。” 孔四贞淡淡一笑,边踱步边说:“庸人自扰?兰儿你也会用成语了。” 兰儿眉眼低垂,幽幽说道:“自从徐枫走了以后,奴婢也读了一些书呢。” 孔四贞坐在桌边,笑问道:“你想他吗?” “我?我才不想他。”兰儿将头一甩,杏眼一翻,颇为不屑。 孔四贞也“唉”地叹了一声,说:“也不知道这一年多来徐枫怎么样了,是好是歹,是活着还是……” “他必定是活着的。”兰儿迎了几步上来,语气颇为激动。但她一语出口,也知自己失礼,急忙又退了回去,低头不语了。 孔四贞也只是轻轻一笑,没有怪责她的意思。 “但愿他还活着。”孔四贞说:“可我也常听人言,徐枫已投顺前明余孽,如今是我们的敌人呢。” 兰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短暂的一阵沉默后,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兰儿忙问:“谁呀?” “我。”孙庭龄回答的比较急促。 “哦,是孙将军。”兰儿边笑边走去开门。“孙将军吉祥。”兰儿冲她请了一个安。 孙庭龄应了一声,便走进来冲孔四贞一拱手,说:“小姐,庭龄来看你了。” 孔四贞也缓缓起身,面带微笑地说:“将军辛苦。这一仗打得不容易。” “是不容易。”孙庭龄尴尬地笑了笑,说:“不过全赖王爷英明神武,总算取了全胜。” 孔四贞笑着点头,道:“那便好了。爹爹一定会替将军向朝廷表功。” 孙庭龄沉默了片刻,便说:“其实我孙庭龄不求高官厚禄,光耀门楣。只求……只求……” 他期期艾艾地说不清楚,孔四贞和兰儿都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只求能娶小姐为妻。”他终于说出来了。这主仆二人闻言却是各自心肠。 兰儿先是一惊,之后便是愠怒。在她眼里看来,能配得上自家小姐的不说是天潢贵胄,也总得是个贵族人家。 这孙庭龄是大清入关以后才投奔孔有德的,连个“包衣”都算不上,如何还敢攀这个高枝。 而孔四贞却是一阵慌乱,急忙侧过了脸去。她不是不知孙庭龄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只是身为大家闺秀,感情的事她也有些羞于启齿。 孙庭龄一时也手忙脚乱,慌不择言:“王……王爷已应允了,属下这次来就是为了……为了看看小姐,这、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兰儿急忙迎上来说道:“孙将军,你的意思我家小姐知道了。”她有回头瞧了瞧有些狼狈地孔四贞,继续说:“您就回去等信儿。” “可是……”孙庭龄还想再说点什么,兰儿轻轻捂住他的嘴,然后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说:“好信儿。” 孙庭龄闻言也是心头一热。“哎!”他重重地一点头,然后又冲孔四贞作揖行礼,道:“庭龄告退。” “走走,等信儿啊将军。”兰儿一边将孙庭龄送出屋去,一边念叨着。“咣当”一声,她将房门关上,又说了句:“哼!且等着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8章 枭雄落幕 长沙城破的连锁反应很快就出现了。 本就军心涣散的明朝守军纷纷开城投降,以迎孔有德的大军。虽也有零星地民间武装奋起反击,但是势单力薄,难以对大局构成实质影响。 何腾蛟的败军溃退回来,也曾试图夺回长沙。但孔有德毕竟是沙场老将。他早已在城下布下口袋阵,等何腾蛟来钻。 何腾蛟果然上当,一场混战,何腾蛟主力尽数被歼。郝摇旗和高一功的部队却杀出了重围,转战四处,和清军打起了游击。 孔有德一战而下长沙,对新生的大清王朝带来了极其强烈地刺激。南京的洪承畴立即向北京报捷,并请求北京再派兵来,扩大和巩固战果。 尽管多尔衮重苛在身不能视朝,但前线的战报仍是第一时间送来了睿亲王府。 多尔衮半卧在床上,一手捧着塘报在读一手用手绢捂着嘴巴,重重地“咳咳”声时断时续。几个侍女守在他的跟前,轻摇蒲扇,为他送去凉风。 “好!好!湖北湖南尽入我大清版图。好!好啊!”多尔衮读过塘报,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王爷,您吐这儿。”一个侍女迎上去,用手上的绵纸凑在多尔衮的嘴边。多尔衮喉头一阵咕嘟,吐出了一口浓痰。 “哎,吐了便好。”侍女轻松地一笑,低头再看这纸,却是一片猩红。她瞪大了眼睛,叫了声“啊?是血!” 多尔衮轻轻摇了摇头,说:“别嚷。”侍女慌张地点了点头,又退了回去。 这时,年轻的太后踩着花盆底儿进了门来。她一眼望见消瘦衰弱的多尔衮,不禁泪湿双睫。 侍女们也慌张向她行礼,叫道:“太后吉祥。” 这时,那个接过血痰的侍女慌忙过来,对她小声说:“太后,王爷他……咳血。”说着便将那纸一展,看到了里面的鲜红血渍。 “臭奴才。”多尔衮拿过垫在身后的枕头就朝这侍女扔了过来。侍女不敢躲,只能是战战兢兢地挨砸,不敢多说一句话。 太后捡起那枕头,快步走来说:“摄政王,您这又是何必?”侍女接过她手里的枕头,又重新垫在了多尔衮的身后。 “奴才们也是为摄政王的身子骨着想。”太后补充道。 侍女们搬来一张红木雕花的镂空凳子来给太后坐了。她刚一落座,多尔衮就问她:“太后何以屈尊来我府上?” 太后一笑,说:“我是替皇上来看你的。听说摄政王病了,皇上就吵吵着要来,被我和索尼他们挡了驾。” “哦?”多尔衮有些疑惑,问道:“这又是为何?” 太后接过侍女手中的蒲扇轻轻为多尔衮扇着风,说:“摄政王可是忘了?皇上视疾,意头可不大好。” 古时的惯例,大臣只有在重病不起、命在顷刻的时候皇上才会来看望。换句话说,如果皇帝来看望大臣的病情,那似乎也就预示着这个臣子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太后才有此一说。 多尔衮不禁无奈地一笑,说:“即使皇上不来看我,我也是命不久矣。” 太后眉头一皱,加重了语气:“摄政王不能说丧气话!” 她顿了一顿,又用余光一瞥左右的侍女,说:“皇上尚且年幼,还要多多仰仗摄政王呢。” 多尔衮咳嗽了一声,对这些侍女们说:“都下去。这儿不用人伺候。” “喳。”侍女们应了一声,鱼贯退出了卧房,最后一人也将门轻轻地关上了。 太后望了望这些侍女们的背影,含笑道:“孤男寡女的,你也不怕人家传闲话?” 多尔衮“呵”地笑了一声,说:“我们满洲人,没有汉人的臭规矩。”说完之后又是一阵猛咳。 太后急忙凑上去将他扶住,关切地问:“怎么样了?” “不碍事,不碍事。”多尔衮冲她轻轻一摇头,猛然间攥住了她的手。“啊?”太后吃了一惊,想要挣脱却也不能。 太后面红耳赤,怒声道:“多尔衮,你好大的胆子,快放开我!” 多尔衮却死死地攥着她的手,叫了声:“玉儿。” 听到自己的乳名,太后竟也忘记了挣扎。她与多尔衮四目相视,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般的慌乱。 “这儿没外人。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多尔衮攥着她的手,问道:“你还爱我吗?” 太后面容冷峻,猛地发力将手抽回,责备似的说:“摄政王这是什么话。大行皇帝可在上头瞅着咱们呢。”她一语说完,便又坐回了凳子上。 多尔衮苦苦一笑,道:“这么多年了,我待你儿子如何你心里有数。当年大行皇帝骤崩,未立太子。我本可以自立为帝。可是……咳咳,我还是扶保了你的儿子福临。我待福临如同己出,你可知是为什么?” 听到多尔衮说起这段往事,太后也羞惭似的低下了头,说:“我母子俩会永远感念你的恩德。” “不!”多尔衮加重了语气,说:“我不要你感念我的恩德。我只求你的心里始终有我。” “多尔衮。”太后再扬起头来时,已是泪水汪汪。她轻咬嘴唇,闭眼摇头,哽咽道:“忘了,都忘了。咱们以前的事都忘了。自打我许给先帝的那一刻,咱们就……” “皇太极抢我汗位,夺我爱妻,逼死母后,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叫我忘?我如何能忘?”多尔衮瞪着眼睛,费力地嘶吼着。 “多尔衮。”太后轻轻伸手向他探去,踌躇了半晌才说:“我对不起你。” 多尔衮嗤嗤发笑,说:“没想到我这么多年的隐忍,换来的仅仅是一句对不起。” “那你还要我如何?”太后站起身来,带着哭腔说:“你我已是叔嫂,就绝不能再……况且还有福临。你让我如何面对福临?” 多尔衮伸出一根手指来,颤颤巍巍地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太后迈步上前,猛地将他手牢牢握住。她已是珠泪滂沱,雨打芭蕉,瞧来颇惹人怜。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多尔衮的目光放出光亮来,张口大笑道:“哈哈哈!皇太极!你能夺走我的爱妻,却夺不走我二人的情谊,哈哈哈……” “你别再说了。”太后急忙伸手掩住多尔衮的口,滴滴泪水落在了多尔衮的脸上,说:“百年之后,我如何去见大行皇帝。” “我会先你一步,在阴曹地府等着娶你。”多尔衮说完便伸过臂膀将年轻端庄的太后一拥入怀。 太后本欲挣扎,可当她的身子贴在多尔衮那滚滚发烫的胸膛上时,竟然觉得浑身一阵燥热,忘记了抵抗。 “玉儿。”多尔衮笑着说:“只要你还爱我,即使此刻让我死了便也愿意。” “你不能死。”太后侧过脸来望着他,说:“福临他不能没有你。” 多尔衮沉吟了一会儿,才正色道:“生死有命,不能强求。我有几件事交代。玉儿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我去拿纸和笔。”她正要起身,多尔衮抱着她的手却不愿松开。 “不能落在纸上。你要记在脑子里。”多尔衮说。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太后也“嗯”地答应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一,迅速派尼堪、多尼、罗托这些近支亲王和贝勒领兵南下,支援江南的博洛他们。”多尔衮说:“咱们每夺一城,每占一地,都需要分兵把守。如此一来,兵力难免单薄。明军若是卷土重来,熟难预料。” “第二,立即推行纸币改革。”多尔衮咳嗽两声,说:“这事儿多铎报给我也有些日子了。我原本想着等我身子好了,自己去做。现在看来怕是不成了。” “多尔衮,你……”、“你别说话。”多尔衮打断了太后的话,继续道:“第三,你和福临都要留意徐枫这个人。此人是洪承畴的幕僚,如今在明廷潜伏,对我大清南下进兵出过力。咳咳,不过,我始终觉得此人可疑。” “嗯,嗯,记下了。”太后说。 “还有。”多尔衮说:“豪格这个人夺嫡之心不死,对福临来说会是个麻烦。” “那该如何做?”太后不无忧愁地问。 多尔衮侧过脸来,望着她那美丽地脸庞说:“不能让他立下军功。只要做到这一点,他就不会妨碍到你和福临。” “好。”太后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别的吗?” 多尔衮摇了摇头,说:“没有了。我能为福临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太后更觉悲苦,忙说:“那你快躺下歇着。” 多尔衮惨然一笑,说:“不要躺,我就要这样抱着你,永远抱着你。” 多尔衮声音低沉,就像是在说梦话一样。最后,他头颅垂下,脸上还挂着笑容。 太后大惊失色,泪水瞬间就溢出了眼眶。“多尔衮!多尔衮!”她轻轻推搡着他,可他的身子一斜,栽倒在了床上。 太后站起身来,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句:“多尔衮呀!”然后便跪伏在了床边,呜呜哭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9章 多尔衮的哀荣 多尔衮去世的第二天,身着素服的顺治皇帝携王公大臣。近支亲贵前往北京东直门外视察陵寝。这是多尔衮生前选择的风水宝地,皇帝亲往视察便是关怀的表示。 这年的顺治皇帝只有八岁。若在现代社会,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还是小学生。可如今的顺治却面色清冷地站在正在掘土修建的睿亲王陵寝的边上。 一众王公都被他甩在身后,跟在身边的只有苏麻喇姑一个侍女。她撑着阳伞,为顺治遮挡着烈日。 “钦天监的汤若望师傅早就预言摄政王命不久长。没想到入关仅仅两年,他就……”顺治平静地说着。 苏麻喇姑温言道:“皇上宽仁,多给摄政王些体恤,摄政王地下有知,也该踏实了。” 顺治轻轻侧了侧头,说:“体恤?该给他什么样的体恤?他已是亲王了,难道还要给他个皇帝名分?” 苏麻喇姑听出了顺治的抱怨,忙颔首道:“此事该由皇上定夺。” “哼!”顺治将身一转,快步便走。 苏麻喇姑急忙跟上去,脚步不停。而那一班随驾而来的王公大臣则愣在了当场,十分尴尬。 “皇上。”顺治还没走两步,就被一个人叫住了。顺治脚步一顿,回身望去,只见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从人群中出列,恭恭敬敬地跪下请安:“皇上吉祥。臣有本要奏。” “可是参摄政王的?”顺治问道。 济尔哈朗犹豫了一会儿,埋下头说:“是。” 其实顺治和多尔衮之间的矛盾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济尔哈朗此时要弹劾多尔衮,是十足的落井下石,谄媚上意。 顺治虽只有八岁,但却有着十分早熟的政治智慧。济尔哈朗的做法他一眼望知。 “既是参本,怎么递折子?”顺治抬眼又望了眼那正在掘土修建着的陵寝,补充道:“何必在人家的坟圈子边儿上嚼舌头。” 顺治说完便将袍袖一甩,大踏步走了。而济尔哈朗面红耳赤,窘迫非常。 顺治回紫禁城之后便直奔坤宁宫而去。日后被上谥号为“孝庄”的太后正跪在观音像前,掐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祈祷的最后环节,她双手合十,轻轻地拜了下去,嘴里说着:“愿大慈大悲地观音菩萨,保佑多尔衮身后安宁。” 拜过之后,她拾起身子来,才发觉自己眼角犯酸,泪水又溢了出来。她用手绢轻轻擦拭着,在宫女的搀扶下起了身。 “太后,苏姐姐和皇上来请安了。”一个宫女从门口快步走来说。 “哦。”太后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那就叫他们进来。” “喳。”宫女退下,顺治在前,苏麻喇姑在后依次而来。二人见过礼之后,苏麻喇姑就站在了太后一边,顺治随着母亲一起坐在了椅子上。 “陵寝还好吗?”太后笑问道。 “还好。”顺治说:“监工的说,今儿就能让住进去。” 太后点了点头,叹息道:“那就好,也别拖着了。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说:“多尔衮为大清鞠躬尽瘁,身后的哀荣给点什么?” 顺治瞧着母亲,淡淡问道:“皇额娘早有了计较,是不是?” 太后笑了笑,说:“照理儿来讲,对社稷有功的亲王,死后给个太子少保的荣衔就行了。可多尔衮不是旁人。于私,他是你叔叔,于公,你的皇帝位子也是他保下来的。” 顺治越听面容越是冷峻。他粗重地呼吸了两声,说:“难不成给他个帝号?” 太后的语气也变得谨慎起来:“大行皇帝崩逝以来,大清的上上下下都是由多尔衮来管着。帝号是个虚名,权当是安抚一下两白旗。给个交代。” “安抚两白旗就得给帝号,那日后豪格死了,安抚两黄旗是不是也得给个帝号。”顺治的不满跃然脸上,给了太后一个大大地难堪。 “福临。”太后只是叫了声儿子的名字,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不知道多尔衮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死,全是为了大清。”她说着说着就又拭起了眼泪。 站在两人身旁的苏麻喇姑也红了眼睛,不住地安慰太后:“太后节哀,太后节哀……” 太后一边拭泪一边说:“你可知道,多尔衮临死前还在为大清思索长治久安的计策呢。你不考虑旁的,就单讲这些良策,你也听进去,照着做了。” 顺治见母亲落泪,自己自然也动了恻隐之心。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儿臣照做了就是。虚名我也给他。” 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了。” 顺治又说:“不过,儿臣尚还年幼,是不是还得找几个辅政大臣?” 太后拉过他的手,笑问:“你可有瞧得上的?” “我看豪格就不错。”顺治此话一出口,太后面色随即一变,叫道:“不可!” “为何不可?”顺治问道。 太后皱眉道:“豪格夺你皇位之心不死,你怎能把权柄交给他?” “豪格也是先帝之子,也是两黄旗的旗主。”顺治说:“我看此人能当此大任。” 太后还不待反驳,顺治就已起身请安,说:“皇额娘先歇着,儿臣告退了。” 顺治说完便转身离去,宫女们自然跪迎,只有太后皱着眉头望着他。 “唉,这孩子,怎么就不听人劝。”太后抱怨了一句。 苏麻喇姑凑上来说:“还是因为摄政王的缘故。” “嗯。”太后点了点头,说:“豪格和多尔衮不合。他就以为豪格是帮着他的。” “是。”苏麻喇姑也点头赞同,说:“皇上终究还没看清谁是自己的人。” 第二天,顺治就颁下上谕,追封多尔衮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而多尔衮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为“义皇后”。以帝王之礼下葬,灵位入主太庙。 与此同时,顺治又下了三道上谕。第一道是让庄亲王尼堪、信亲王多尼各统三万大军从京出发,火速驰援江南战场。第二道是知会户部银钱司,废铜钱和银两,开始印刷、发行纸币。第三道是立肃亲王豪格为议政王。 豪格与多尔衮积怨极深。他的上位,自然也就意味着大清王朝对多尔衮的清算要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0章 溃败 孔有德皱了皱眉,将顺治皇帝发来的上谕卷了起来。孔四贞轻轻将热茶盖碗向父亲的手边推了推,问道:“爹爹,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褒奖咱们攻克了长沙。”孔有德说话时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忧虑,丝毫没有受到奖赏的轻松和惬意。 “可是爹爹为何还如此闷闷不乐?”孔四贞关切地追问。 孔有德将她一望,说:“除了褒奖之外,尼堪和多尼还各领了三万人马前来助咱们扫平湖南的明军残敌。” “哦。”孔四贞微微一笑,说:“这不是好事吗?朝廷体恤爹爹,不忍见爹爹太操劳了。” “唉。”孔有德长长一叹,说:“四贞啊,你还是太天真太幼稚了。朝廷哪里是体恤我,分明是怕我占了这天大的功劳,日后难以封赏啊。” 孔四贞茫然地摇了摇头,说:“爹爹的意思,女儿不是很明白。” 孔有德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解释:“若是咱们拿下了整个湖南,朝廷免不了要起疑心。因为咱们是汉人。哼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不仅咱们懂,他们满洲人更懂。所以,尼堪和多尼此行,便是来和我抢功的。” “哦,原来如此”孔四贞也是皱眉点头,说:“功劳得归他们满人所有。” 孔有德的步子停住了,无奈地一叹,说:“只可惜呀,我殚精竭虑,最后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呵呵,可笑啊,可笑!”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苦笑,孔四贞瞧着也颇觉得凄凉。“爹爹。”孔四贞的声音哽咽了。 她缓缓起身,跟在孔有德的背后说:“爹爹不要忧虑,就算以后的功劳归了尼堪和多尼,可是武昌之围毕竟是爹爹解的,长沙也是爹爹打下来的。这两件功劳任谁也夺不去。” 孔有德转过身来,见女儿已是珠泪盈盈不禁心酸。 他轻轻伸手拭去了女儿的泪水,同样含泪说:“孙庭龄这个人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他正在去追剿何腾蛟他们。待他得胜归来,我就将你许配给他,如何?” 孔四贞嘴角抽搐,泪水再次肆涌。“爹爹!”她扑到父亲的怀里,边哭边说:“我不要离开爹爹!” 孔有德也将女儿搂着,用颤抖的手捋着她的云鬓,同样是老泪纵横。“四贞,自从我打下长沙以来就终日惶惶。那么多的百姓、那么多的明军,都因我而死。我的罪孽深重,恐不会善终。” 他轻轻将女儿扶起来,望着她的面容说:“你不要跟着我,待你和孙庭龄成婚后,我再给他再江宁谋个差事。你们一起去江宁。” 孔四贞哭得更伤心了。她摇了摇头,说:“爹爹不要说这样的话。无论如何,我都要和爹爹守在一起,誓死不离。” 女儿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孔有德也不由得感动。他再次将女儿拥入怀中。父女二人彼此拥抱着,泪流不止。 就在这天晚上,孙庭龄已率大军去追击何腾蛟的残兵。五天的时间,大小十余战,孙庭龄十战十捷,何腾蛟的大军已成彻底的溃兵,毫无战斗力可言了。 何腾蛟回想半个月前率领大军前去支援黄得功时的意气风发,再想到现在的惶惶如丧家之犬。比这更糟的,便是长沙城陷落、好友兼同僚的堵胤锡战死。 湖南是何腾蛟的大本营,孔有德虽还未占领湖南全境,但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何腾蛟左思右想,都觉得复仇无望。这天晚上,他在树林中悬梁自尽,结束了自己并不绚烂但却足够令人敬佩的一生。 何腾蛟一死,其部众星散。而郝摇旗和高一功虽还有一战之力,但面对咄咄逼人、战力强劲地孔有德大军,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索性一路南逃,先到衡州,但孙庭龄立即追来,他们又弃衡州而奔永州。孙庭龄同样紧追不舍,直奔永州而来。 “孙庭龄欺人太甚!”高一功怒不可遏,拔出自己的佩刀奋力劈下,那张破旧桌子“嘎巴”一声被劈成了两半。 郝摇旗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说:“别冲动,咱们这点儿闯军的底子不能打光了。” 高一功怒目一蹬,叫道:“你的意思是,还要逃?咱们已经逃出湖南了,还能往哪逃?” 郝摇旗想了一想,说:“不如先退往桂林。皇帝就在那儿,孙庭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然追过来。” 高一功紧紧咬着牙,说:“我就是他妈的不甘心!” “谁甘心?”郝摇旗也是一叹,说:“鞑子兵如此的悍勇,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了。” “智取?”高一功转过身来,问:“怎么个智取法?” “这……”郝摇旗将眼睛一瞪,说:“我若是有智取的法子,还至于这么窝囊的跑吗?” “哼!”高一功踱步走开,说:“当年闯王就是这样,被鞑子从北京撵到湖北,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难道咱们兄弟也……” “报!”一名士卒打断了高一功的话,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奏报:“启禀两位将军,自桂林方向来了一支大军,此刻正奔永州而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吃惊。“再探!密切监视!”高一功吩咐了一句。“是!”士兵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难道是朝廷派援军来了?”郝摇旗带着几分狐疑地神色问。 高一功同样想不通,说:“自从四镇星散之后,朝廷哪里还有可战之兵?” “可哨兵说就是从桂林来的。”郝摇旗道:“桂林正是皇帝的临都啊。” “依我看,来者不善。”高一功摇了摇头,这样说道。 “只要不是鞑子兵,总得先去迎了才好。”郝摇旗说。 于是,二人领五十名劲卒开城迎接。这五十人弓上弦、刀出鞘,身披厚甲,威风凛凛。城上的守军更是微低着身子,为数不多的火铳填满火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来了。”郝摇旗信手一指,只见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虽然还看不清来者的军容,但那一面“李”字大旗颇为醒目。 “李?”高一功眯眼瞧了瞧,皱眉道:“朝廷还有一位姓李的将军吗?” 郝摇旗茫然摇头,说:“不曾听说。” 走在大军前头的是一位青年将军。此人身披金光山文甲、胯下乌骓骏马、头戴金色头盔,身后是大红色的披风。他的腰间别着火铳,强壮的臂膀上挂着一张硬弓。 高一功也是射箭高手,他只打眼一瞧就看得明白,这张弓想必有三石之力,若要拉开此弓,必是罕见的大力士了。再瞧这人的面容,国字脸,五官端正,嘴边有隐隐地胡须。 不知不觉间,他的部队已至眼前。郝摇旗和高一功连忙拱手行礼,分别报上了姓名。这将军也是含笑行礼,道了声:“二位辛苦了。” “敢问足下是……”高一功试探似的问道。 将军微微一笑,道:“我乃李定国,这次率兵前来,乃是为了北伐。” “北伐?”郝摇旗和高一功又对视了一眼。何腾蛟北伐惨败的教训就在眼前,他们也不由得不心惊肉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1章 血染湘水 李定国意气风发,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郝摇旗和高一功却是心下惴惴,但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便策马让道,齐声吆喝:“请李将军进城!” “有劳。”李定国抱拳行礼,带着大队人马缓缓入城。 郝摇旗冲城楼上的兵卒们一挥手,众人的心神才是一松,收起了满面的杀气和锐利地兵器。 郝摇旗、高一功一左一右,与李定国并辔而行。 城里的百姓默然守在两边,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李定国扫视一眼城里的百姓,不觉叹道:“百姓见了王师竟也如此麻木,真是我大明之耻。” 郝摇旗轻声一叹,道:“朝廷先丢直隶,再丢湖广,如今浙江、福建也有不保之虞。官军一败再败,百姓岂有不心寒之理?。” “不仅如此。”李定国正容说道:“刘泽清、刘良佐之辈,虽是国家重臣,却也烧杀劫掠,与流贼无异。百姓苦之久矣。” 高一功和郝摇旗闻言都有些尴尬。 “李将军说得是。我兄弟二人虽也是闯军出身,但对刘泽清之流却十分鄙夷。”高一功说。 李定国哈哈大笑,说:“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也曾是大西军的将领,但如今胡马南渡,侵夺我汉人的江山,我等又岂能坐视?呵呵,却不知二位将军是何等机缘,归顺了朝廷呢?” 郝摇旗笑着说:“乃是因徐枫徐阁部。他对我二人晓以大义,我等心悦诚服,弃暗投明。” “哦?原来也是徐大人的功劳?”李定国哈哈笑道:“在云南时,徐大人也帮我们做了很多事。朝廷得人如此,国家之幸啊!” 高一功也笑道:“既然如此,也请李将军不要见外。我们在军中设宴,为将军洗尘如何?” 李定国笑着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强敌压境,怎能享乐。有朝一日,咱们合力将鞑子逐出关去,再把酒言欢不迟。” 李定国一语说完,郝摇旗和高一功也齐声大笑。他们对李定国那点防备之心顷刻间就荡然无存了。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迎面奔来,三人的笑容也为之一收。 飞骑奔来,士卒翻身下马,跪奏道:“将军,清将孙庭龄已至湘水北岸,今夜就可兵临城下。” 郝摇旗和高一功闻言就有些慌神。“来得果然很快!”郝摇旗说完便将目光落在了李定国的身上。 李定国细细一琢磨,便说:“好。就让我先拿这个孙庭龄祭旗。” 高一功忙道:“李将军,此人是攻破长沙城的主将,亲手杀死了堵胤锡,逼死何腾蛟,是孔有德帐下的一员悍将。将军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定国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然后他转身对自己的几名传令兵吩咐道:“传下令去,全军在永州城外扎营。没有命令,不得擅动!” “是!”传令兵们齐声应和,拨转马头,就向后跑去。 李定国又呵呵一笑,对郝摇旗和高一功说:“看来今晚会有一场大战。还请两位将军从旁策应。” 郝摇旗和高一功明白他的意思。李定国美其名曰是“从旁策应”,其实就是作壁上观的意思。 二人心知肚明,不觉面色一红,急忙说道:“李将军但有差遣,无不驰往!” 李定国依然客气地拱拱手,说:“不敢不敢。在下也不能久耽,要先走一步了。” “将军请。”二人也是爽快。李定国便也拨转马头,直奔城外而去了。 孙庭龄握着一支烤羊腿,注视着面前宽阔的湘水。这烤羊腿外酥里嫩,肥而不腻,孙庭龄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满嘴尽是油渍。 他伸手在嘴上一抹,吩咐道:“令士兵们扎木筏,渡河。” 副官也警惕地望了望河水,说:“孙将军,咱们真的要再追吗?再追的话,可就出了湖南地界了。” 孙庭龄冷哼一声,说:“郝摇旗和高一功那两个家伙已吓破了胆。此时不将他们消灭更待何时?” “可这湘水宽阔。敌军若待我们半渡而击,岂不糟糕。”副官将两手一摊,提醒道。 副官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孙庭龄一阵犹豫,便说:“可先派火铳手和弓弩手在岸边埋伏。若敌军真的敢出击,就让他们尝尝火铳的滋味。” “既如此,属下就传令去了。”副官说完转身便走。 经过几个时辰的忙碌,接近傍晚时分,数百条木筏都做好了。 火铳手和弓弩手单膝跪在河床边,做出了一个防御姿态。而其他人则利用木筏开始渡江。 第一批人上岸之后立即用盾护住身子,组成了一道防护墙。随着第二批、第三批人的陆续上岸,滩头阵地已越来越坚固。明军半渡而击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 随着最后一批兵卒和火铳手的上岸,孙庭龄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哼!我早就料到他们不敢出击。”孙庭龄将手里啃光了的羊腿骨信手一抛,又接过水囊来“咕咚咕咚”大口地喝着水,说道:“全线出击,今晚进驻永州城。” “是!”全军上下齐声呼喝,声震四野,惊得树林间的鸟群也是呼啦啦地飞起一片。 孙庭龄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却追得郝摇旗和高一功惶惶如丧家之犬,从长沙一路追到了永州。 此时也正是兵锋正锐的时候。孙庭龄骑着高头大马,下令道:“出发!” 就在这时,前方平坦地开阔地上忽然出现了一支部队。他们急速跑来,然后单膝跪下,用盾牌护住身体。后面的人迅速靠拢,立起长长的戟,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刺目。两翼也有不少人围拢过来,手握弯刀,半蹲在地。这一系列动作都悄无声息。 他们面容整肃,毫无惧色,与郝摇旗和高一功的部队简直是天壤之别。 孙庭龄一望,不觉冷笑:“这郝摇旗和高一功真不会用兵。半渡不击,等我安然过江之后才出击。呵呵!好一个宋襄公。” 他话音未落,耳边忽然响起“噼啪”的火铳巨响。埋伏在两翼地火铳手同时开火,袭击了孙庭龄大军的侧背。一时间孙庭龄军倒毙无数,密集地阵型也出现了松动。 原来,前方的部队不过是为了吸引孙庭龄的注意力,李定国主攻的方向乃是他的两翼。不过孙庭龄到底骁勇,他立即抽出佩刀来大声喊道:“火铳还击!” 孙庭龄军立即亮出盾牌防御,“叮叮当当”的子弹打在盾牌上,犹如暴雨击瓦,震耳欲聋。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硫磺味道更是刺鼻。 不多时,他们就稳住了阵脚,己方的火铳手也向两边射击。 可就在这时,正前方的部队喝了一声“杀!”全线出动,犹如潮水一般向孙庭龄军的正面扑来。 孙庭龄军三面受敌,捉襟见肘。但他们仍然凭着一股子执拗拼死抵御着。而埋伏在两侧的人马也在瞬间杀出,火铳手也拎起手里的火铳直扑过来,狠狠地砸向孙庭龄军的盾牌。 孙庭龄军的许多火铳手仓促之间还来不及填装弹药就被李定国军的火铳手一铳砸倒,脑浆四溅。 李定国军越涌越多,渐渐就把孙庭龄的大军包裹了起来。这时候,冒然渡江的危害性才体现了出来。 因为他们退无可退,高昂地斗志瞬间崩溃。兵士们慌不择路,纷纷向身后跑去。无情地湘水变成了吞噬生命的巨兽,“噗通噗通”无数士卒奔进河里,尽都在河中挣扎。 孙庭龄的大军都是北方汉子,哪会游水。不一会儿,就都变成了江上浮尸,随着河水漂流而去。 而在岸上,孙庭龄军也已是尸骸遍地,血水汇聚在一起灌入湘水,不一会儿就变了颜色。 奄奄一息地孙庭龄勉强用剑撑起自己的身子。他迷糊地视线中看到一个盔甲鲜亮的将军迎面而来。那人在他的面前停住了脚步,静静地望着他。 “你不是郝摇旗,也不是高一功。”孙庭龄气息虚弱,就像是在说梦话一般:“你到底是谁?” “大明晋王,李定国。”他说完,便挥起自己的长刀猛然劈下,孙庭龄人头落地,尸身也是一软,跌倒在了地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2章 战局逆转 孔有德独自一人坐在长沙府衙中,以手扶额,闭眼假寐。 蜡烛忽明忽暗,十分晃眼。孔有德的身边胡乱地堆放着一些文件和军用地图。 因为是处于战时,所以清廷还没来得及给湖南全省派文官。所以长沙乃至整个湖南的大小事务暂时都归孔有德管理。这让他心神疲惫。 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拿着一件外套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但孔有德还是被惊醒了。他的身子猛然一颤,抬头望见了这侍卫,一边打哈欠一边说:“是云龙啊,可有孙将军的消息?” 白云龙摇了摇头,说:“仍是没有消息。” 孔有德的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说:“这可就怪了。庭龄虽然胆大贪功,却绝不至于没了消息。” “会不会是遭了明军的埋伏?”白云龙小声提醒着。 孔有德摇了摇头,说:“我也想过这一点。不过明军已如惊弓之鸟,哪还有一战之力?” 白云龙望着眼窝深陷、面容憔悴的孔有德,说:“无论如何,还请王爷保重贵体。不如回府歇息。” “小姐怎么样?”孔有德忽然侧目问道。 白云龙说:“小姐已安寝了。属下是兰儿姑娘差遣来的。” “哦。”孔有德苦苦一笑,说:“那咱们就走。呵呵,我一个武夫出身,这些公文有时还真有些看不懂。”两人都是一笑。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白云龙的搀扶下起身。白云龙觉得他的身子比往常沉重得多,可见是劳心劳力,身体大不如前了。 “属下说句大不敬的,您可真不该冒险来打长沙。”白云龙搀着他边走边说,语气中也不免有些抱怨之词:“您是为着大清国着想,可大清国为您着想吗?打下了长沙,朝廷不仅不体恤,还要叫您守在这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这叫什么事儿!” 白云龙也是从小生活在关外,说得一口“京片子”。不过这时的“京片子”还不叫“京片子”,而是满人蹩脚地官话。 孔有德呵呵一笑,说:“朝廷不是派尼堪和多尼来了吗?等他们来了湖南,咱们就功成身退了。” “那是来帮您的吗?那是来和您抢功的。”白云龙说:“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到时候湖南安宁了,一道上谕下来,尼堪和多尼先封个‘世袭罔替’,您呢?最多赏个黄马褂。还能得了什么好?” “呵呵呵。”孔有德被逗笑,一挥手说:“区区一省而已,还封不了‘世袭罔替’。咱们是汉臣,不要非议朝政,要不然呐,唉……” 他虽是笑着说,但话里满是凄凉和酸楚。 白云龙护主心切,忙道:“要数刻薄,本朝是最刻薄的。人家封个王爵侯爵什么的,一封上了就是世袭罔替。本朝倒好,亲王传郡王,郡王传贝勒。自古到今,哪有这样的勋爵。” “云龙!”孔有德加重了语气。他脚步一顿,停在了府衙门口。白云龙也应了一声“是”,低头不语了。 孔有德将他一瞧,说:“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说了。若是传了出去,朝廷猜疑起来,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属下记住了。”白云龙低头说着。 孔有德微微一叹,便要迈步出门槛,两个士卒却慌慌张张跑来,迎面正撞见了孔有德。 他二人猝不及防,急忙将步子一收,急忙跪下行礼。一人空着手,一人手里抱着个锦盒。那个空手的说:“王爷吉祥。孙将军有消息了!” 孔有德的两眼放出光来,说:“快讲!” “将军他已殉国了。”士卒说。 “什么?”孔有德闻言犹遭雷劈,浑身上下汗毛倒竖,遍体生凉。他瞪大了眼睛,追问道:“是那支部队所为?” “是前明余孽,晋王李定国。”士卒扬起头来说:“李贼已率十万大军入湘,直扑衡州而来。孙将军的首级就是李贼送来的。衡州提督线国安不敢怠慢,立即快马将首级送来。” 那个抱着锦盒的才将盒子向前一递。孔有德双手颤抖,就要去接。 白云龙见状抢先一步将盒子接过来,语带关切地说:“王爷,您还是别看了。” “打开!”孔有德瞪着眼睛,双手护在盒子两侧,生怕它跌下去似的。 “王爷。”白云龙仍要劝他。孔有德双目布满血丝,大声嘶吼道:“打开!” “是。”白云龙也不敢违拗,只好将盒子打开。一颗用白布包裹着的人头就放在里面。那白布已然被鲜血染红而变得僵硬。 “啊!”孔有德一望之下,只觉一阵眩晕。白云龙和那两个士卒急忙迎上去将他扶住,劝慰道:“王爷!王爷要宽心啊!” 孔有德缓过神来,说:“李定国!好一个李定国!” 但他眼中的愤怒转瞬即逝,忧虑和恐慌又占据了心头。他忙侧头问:“线国安如何了?” “我们来时,李贼已兵临衡州城下。”士卒答道:“如今如何,尚不得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孔有德立即吩咐道:“快!传我军令,让线国安放弃衡州,向长沙靠拢!还有守在各地的部队都要撤回来,防守长沙!” “是!”两名士卒应了一声,又转身跑了出去。 那二人前脚刚走,同一方向又来了一个兵卒。他骑快马而来,在府衙门口下马跪地,奏道:“报定南王,衡州城破,线提督为国捐躯!” “啊?”孔有德吃惊尤甚,忙迎上去,抓住他的肩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士卒有些惶恐,急忙说:“乃是前明余孽,自称是晋王李定国的。” 孔有德含着满面地悲愤之色,重重地把这士卒一推,说:“快去传令,湖南各地守军尽数撤往长沙,绝不能让这个李定国各个击破!” “是!”他说完也转身快跑而去。 孔有德踉踉跄跄追出来几步,望着那骑马远去的士卒,望着依旧戒严巡逻地士兵,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王爷!”白云龙急忙迎上来将他扶住,关切地说:“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总有法子应付的。” 孔有德将他望了一眼,讷讷地点头,道:“对,总有法子应付的。”孔有德驰骋疆场二十余载,也不是没吃过败仗。可这一次,他却隐隐有末日临头的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3章 求援 这天晚上,孔有德连写了三封求援信。一封发给驻守荆州的耿仲明,一封发给武昌的博洛,最后一封发给了南京的洪承畴。 “亨九兄,无论如何你要帮我一把。”孔有德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将包好的三封信交给白云龙,说:“送出去,一定要快!” “是!”白云龙接过信来,正要转身离去,孔有德又叫了一声:“慢着!” “王爷还有话交代?”白云龙问道。 孔有德面露犹疑之色,缓缓起身,一边思索一边说:“自从洪亨九从我这里强讨去徐枫之后,我二人之间便有了嫌隙。这次明军来犯,关乎我军的生死存亡。你带着我的印符,骑小姐的快马,亲自跑一趟江宁!一定要让洪亨九派大军前来支援!” 白云龙提起了一口气,高声叫道:“是!”然后转身离去。 孔有德目送他离去,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然后才身子一软,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 白云龙将寄给耿仲明和博洛的信交给了两个心腹,叮嘱他们务必求得援军来。 之后,他自己便快步去了马厩,亲手抚摸着一匹健马的头,轻声唤道:“马儿,这次事态紧急,我要烦你了。” 这是孔四贞的爱马,全身乌黑,只有四蹄雪白,孔四贞起名曰“踏雪无痕”。 这马也甚通灵性,听完白云龙的话,将前蹄一屈,身子矮下了几分。 白云龙心头欢喜,叫了声“好马儿!”便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直从马厩中疾奔而出。 白云龙纵马而奔,像利箭一般奔出了城门,朝着南京的方向而去。长沙距离南京何止千里,好在这一路上大多府县州衙都在大清国的控制之下,而白云龙也是一声正红旗的铠甲,因此路上的哨卡并未阻拦。 白云龙赶了两天三夜的路程,已到南京城外。 在黑夜中,城上官军放眼瞧去,一抹红色格外刺眼,便大声嚷道:“城下何人?” 白云龙气喘吁吁,坐骑也已是脖颈冒汗,喘息连连。“我乃……我乃……” 话还没说完,他只觉眼前一黑,“噗通”一声,从马上栽倒了下来。 城上官兵一惊,忙叫道:“快去,扶进来!” 三名刚入伍的士卒急忙奔下城去,将城门开了一道缝,三条人影就像泥鳅一般溜了出去。他们来到白云龙身旁,先探鼻息,再摸脉搏,见他还活着,便急忙背进了城去。 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下肚,热流灌注在了白云龙的全身,让他萎靡地精神有了些许恢复。 他颇为虚弱地说:“我乃定南王麾下侍卫白云龙,有急事要见洪大学士。” 官兵们互相瞅了瞅,由一个长官开腔:“你说你是定南王的侍卫,可有凭证?” “我有印符。”白云龙虚弱地说:“就在我甲胄里。” 官兵上身一搜,果然找到了一枚小印章,上面刻着“定南王印”四个大字。 官兵眼光放亮,又问:“你找洪大人有什么事?” “事态紧急,不能外传。”白云龙说:“我必须面见洪先生,然后亲禀。” “那你等着。”这官兵拿着印符便一路小跑,直奔洪承畴的府邸。此时正是丑初,深夜时分。 官兵“啪啪啪”不断地拍打着洪府大门,一个门子才不耐烦地将门打开,没好气地说:“大半夜的,瞎拍什么?” “快去叫醒洪先生,有急事!”官兵说。 “就算是有天大的急事,也得天亮了再说。”门子就要关门,这官兵伸手将门一撑,怒声道:“事关定南王的前线战事,若是误了,你吃罪得起吗?” 门子一听,朦胧的睡意荡然无存,急忙跑回去叫洪承畴。不出两刻,洪承畴已穿戴整齐,匆匆而来。 官兵正要见礼,洪承畴将他一拦,问道:“人在哪里?” “在驿馆。”官兵答道。 “带我去。”洪承畴说着便快步而走。官兵也急忙跟了上去。 白云龙歇息了一阵,又喝了一大碗羊肉汤,体力渐复。就在心里焦灼时,洪承畴已推门进来,目光落在了白云龙的身上。 “不用行礼。”洪承畴望了众人一眼,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我与这位白侍卫单独谈。” “是。”众官兵依言退出去,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 白云龙颤抖的手从怀中将孔有德的信取来,递过去说:“洪学士,这是我家王爷的亲笔信。事态如何,您一读便知。” 洪承畴将信接过却只是放在一边,并没有读,问道:“可是明军反攻,定南王有些支持不住了?” 白云龙道:“洪学士真是料事如神。我家王爷希望学士能念在同僚一场的情谊上,速发大军相援。我家王爷必感念学士的恩德。” 洪承畴苦苦一笑,说:“定南王贪功冒进,孤军杀入湖南,虽然战果丰硕,却也将自己置身在了四战之地。今日之失,早在预料之中了。” 白云龙也有些尴尬,忙低头道:“学士教训的得是。不过现在不是论是非的时候。王爷和学士您都是大清的臣子,保得是大清的江山。如今王爷有难,学士万不可袖手旁观啊!” 洪承畴面色冷峻,道:“前些日子,明将郑森还来偷袭江宁,幸得郑芝龙拼死抵御,才保江宁不失。我若发兵湖南,万一明贼再犯,恐怕江宁不保。而江宁和长沙,哪个更重要,想必定南王心中有数。” 白云龙心中一凛,叫道:“如此说来,洪学士是不肯发兵了?” “不是不肯,而是无兵可发。”洪承畴解释道:“鲁王朱以海在浙东抗清,唐王朱聿键在福建抗清。这些前明余孽总得先平灭了才可以呀。” “你……”白云龙忽然站起身来,怒气勃发:“在下原以为洪学士心胸开阔,没想到竟是一十足小人!” 洪承畴的面色也是一变,反问:“我如何是小人?” 白云龙冷笑道:“徐枫本是我家门客,却被学士强要了去。哼哼!这岂不是折人双翼的鬼魅伎俩!如今我家王爷有难,学士见死不救,便是公报私仇,要陷我家王爷于不义!” “长沙是孔有德自己要打的,如今他进退维谷,怎能赖得了别人!”洪承畴也激动起来。但他望着白云龙含着泪的悲愤目光,心头也是一软,不忍再说重话。“至于那徐枫,如今我也猜不透他是忠是奸,何以要公报私仇呢。” “哼!”白云龙将身一转,说:“我家王爷已连发三封求援信,洪学士不去救,自有别人去救。不过……”他目光一亮,“唰”地一声拔出自己的腰间匕首,厉光一闪,白云龙左手的无名指已被斩下,鲜血奔涌而出。 洪承畴也吃了一惊,忙起身叫道:“白侍卫何苦如此?” 白云龙面色苍白,扯下一片衣襟将左手包了,说:“在下断指以表誓死追随定南王的决心!洪学士,告辞了!” 他说完便夺门而出。众官兵们正要上前阻拦,洪承畴却迎上来叫道:“别拦他!我成全他的忠义之名!” 白云龙步子略微一顿,快步而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4章 长沙城下 博洛读罢孔有德的求援信,面色便越来越冷峻。“岂有此理!”他将信纸一抛,喃喃自语道:“南蛮居然还敢反攻?” “不知是何人反攻?”金声桓问道。 博洛“啪”地一声,将信纸拍在案几上,说:“前明伪晋王,李定国。” “什么?李定国?”金声桓有些吃惊。 博洛目光放出厉芒,问道:“金将军知道此人?” 金声桓点了点头,答道:“此人乃是张献忠的四个义子之一,用兵如神,爱民如子。所到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与寻常流贼截然不同。” 博洛的眉头皱了起来,思索了片刻,又问:“若是金将军驱驰前往,可解长沙之围否?” 金声桓闻言大惊,急忙单膝跪地,叫道:“臣既投效贝勒爷帐下,就该马革裹尸!只是此人骁勇,乃我大清之劲敌。若要灭此贼,非得‘真满洲’才可。” 所谓“真满洲”就是指根正苗红的满八旗的贵族。而孔有德、耿精忠、吴三桂、尚可喜虽也编入了八旗,却也只是汉八旗。 汉八旗与满八旗在战力和对敌的心理威慑上毕竟不同。所以金声桓才有此一说。 听了金声桓的建议,博洛心头更紧。他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颇带疑虑地问:“此人真如此厉害?” 金声桓没有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博洛犹豫了半晌,便转头对身旁的笔帖式说:“快写密信,传给庄亲王尼堪,望他不辞辛苦,先解长沙之围。” “喳。”笔帖式立即铺开纸张,运笔如飞,挥挥洒洒,一封催促发兵的文书就写好了。 “庄亲王到了何处?”博洛问。 笔帖式低头答道:“回贝勒爷,昨儿个庄王已到了襄阳。不出两日就可到武昌。” “嗯,快些发去。”博洛催促着。 此时驻守在荆州的耿仲明同样是焦头烂额。他在府中来回踱着步子,两个妙龄侍女紧紧跟着他,用蒲扇送风。 可他总喜欢猛然转身,常常会与侍女相撞。 “滚开!”耿仲明一把将挡在眼前的侍女推开,冲迎面而来的儿子喊:“继茂,可派人催了吗?” 耿继茂一抹脸上的汗水,说:“催了,可是尼堪尚在襄阳,多尼还在河南睢州,只怕远水不解近渴。况且……”他凑上去低声道:“咱们是汉臣,人家是满人,如此催促怕是不好。” 耿仲明将眼睛一瞪,叫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得了那些!你告诉尼堪,长沙若是保不住,荆州也势必保不住。荆州丢了,武昌危矣!” “是!儿子再派人去催!”耿继茂正要转身离去,却又被耿仲明叫住:“等等!” “父亲还有话?”耿继茂问道。 耿仲明想了想,问道:“咱们手里还有多少兵?” “驻守在荆州的尚有八千人。”耿继茂答道。 耿仲明颓然一叹,挥了挥手,说:“算了,尼堪那边就不要催了。咱们汉人的命在那些满洲老爷的眼里不值一文。求人不如求己。你快带着这八千人驰援长沙。” “啊?”耿继茂有些吃惊,忙道:“若是这八千人一走,荆州必定空虚啊。” “哎呀!”耿仲明焦躁地叫了一声,说:“咱们不是在常德不是还有几千人吗?现在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快带人去!” “是!”耿继茂应了一声,立即出去了。 耿仲明又是重重地一叹,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他忽然疾步走出,出了房间,来到了烈日下,仰头望天,叹了声:“满汉毕竟不同啊!” 自从李定国攻克衡州之后,便一路北上,所遇阻击固然不少。但却丝毫不能延缓大军前进的脚步。 他一面向湖南首府长沙而去,一面又派冯双礼侧击宝庆府。冯双礼攻宝庆本是佯攻牵制,为的是让李定国更加顺利地直取长沙。可驻守在宝庆的清军总兵马雄却是一战即溃,仅一人一马狼狈逃出,宝庆府轰然陷落。 这一意外而来的战果令孔有德和李定国都没想到。孔有德固然是大骇,但李定国却并不怎样欣喜。因为他要的不仅仅是一座宝庆,而是整个湖南。 就在宝庆陷落的三日后,李定国大军已能遥遥望见长沙城。冯双礼留下五千人驻守宝庆之后,也率兵赶来与李定国汇合。这时,孔有德已是坐困愁城,难以为继。 “王爷!”部将王允成对孔有德说道:“长沙是守不住的。不如先弃了,日后我整军再来!” 孔有德苍白的面色下惨然一笑,说:“朝廷待我汉人苛刻,若我真弃了长沙,回去以后,朝廷会饶过你我吗?” 这恐怕是孔有德第一次对朝廷有所埋怨。王允成也默然低头,无话可说。 “不死于阵前,便死于家法。”孔有德落寞地目光落在了王允成身上,说:“无论如何,我堂堂定南王,死战不退。” “王爷!”王允成还要再劝。这时,一个声音飘然而来:“爹爹!”王允成和孔有德均是一惊,忙寻声望去,只见孔四贞带着贴身侍女兰儿快步而来。 孔四贞面容清秀,却是两道愁眉微锁,眼眸中哀愁隐隐,恰给这张美丽地面庞上更添了风韵。而那侍女兰儿同样秀丽,只是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的。 王允成愣了一愣,忙下跪行礼:“小姐安好。” 孔四贞冲他点了点头,便又向父亲走来。孔有德急忙迎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关切望了望她,又带着责备地语气对兰儿说:“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还不快扶小姐回房休息!” “别怨兰儿。”孔四贞忙说:“爹爹,城中已有不少流言蜚语,说是明军将要入城,爹爹要逃跑。这可是真的?” 孔有德哼了一声,厉声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是……”孔四贞眼含珠泪,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哽咽了一会儿,才又续言道:“流言传开,百姓们却是欢欣鼓舞。爹爹,这里的人似乎不欢迎我们。” 孔有德剑眉一张,道:“大胆刁民!我这就派人去把他们抓来!” “爹爹!”孔四贞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腕,带着忧愁地神色说:“我们还是走了。百姓不欢迎我们,强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孔有德愣了愣,说:“女儿啊,为父无论如何不可以走。不过,你与此事无关,还是尽快出城去。” “不!”孔四贞已是泪水四溢,拼命摇头说:“爹爹不走,我也不走。不过爹爹要答应我,咱们父女若能逃过此劫。女儿就请父亲不要再助纣为虐。不如度为沙弥,找个深山老林隐居生活。” 听了女儿的这番话,孔有德简直目瞪口呆。他万没想到,自己驰骋疆场二十余载,居然会让女儿用“助纣为虐”来评价。 什么忠君,什么爱国,什么名垂青史、世袭罔替。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比不上女儿的一句“助纣为虐”。 孔有德的精神支柱就此崩塌。他身子一软,坐倒在了台阶上。“王爷!”“爹爹!”王允成、兰儿和孔四贞都齐声一呼,正要上去扶他。他却将手一立,止住了他们。 这时,一名兵卒快步而来,跪奏道:“王爷!靖南王之子耿继茂已率八千精锐来援!” 王允成双目放光,颇为兴奋地注视着孔有德。 孔有德仰头将这士卒望了一眼,叹息道:“算了,让他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5章 长沙城下(二) 孔有德坐在石阶上,呼呼地喘息着。此时的他哪里还是一名叱咤疆场的将领,分明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来报告的士卒仍旧单膝跪着,一脸茫然地瞧着他。 王允成回过头来,对那士卒说:“还等什么?快叫耿爵爷进来呀!” 耿继茂被封子爵,所以王允成才有此一说。那士卒急忙点头称是,转身就走。 孔有德在女儿和兰儿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他冲王允成轻声一叹,道:“叫他进来又有何益?徒增伤亡而已。” 孔四贞扶着父亲,哽咽道:“爹爹,若是走不脱,不如降了。既然李将军爱民如子,那咱们就当个平头百姓,想他也不会将咱们难为。” 孔有德呵呵一笑,说:“四贞,世上焉有如此便宜的事!为父替大清开疆拓土,前明早已恨父入骨。咱们若落在了李定国的手里,绝不会有好结果。”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响,房梁上的灰尘呼啦啦全都落了下来,整个房间顿时笼罩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 “怎么回事?”孔有德一边问一边剧烈地咳嗽着。孔四贞、兰儿和王允成在内的一众衙役、侍卫都被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 王允成挥了挥眼前灰尘,说:“王爷小姐请稍安勿躁,属下这就带人去看看!” 又是一阵“轰隆隆”地巨响传来,震得大地颤抖、房屋摇晃。“保护王爷和小姐!”侍卫们立即向孔家父女围拢而来,护着他们离开。“兰儿!快来!”孔四贞一把抓住兰儿的手,拉着她一起向外跑去。兰儿自然是心慌意乱,但孔四贞紧紧将她抓着,心里的慌乱也平淡了不少。 当他们冲出衙门的时候才发现,大街上已是慌乱一片,百姓们紧闭门户,无人露头。满街跑的全是官兵。 “快!快!支援东门!”一队步兵扛着火铳就朝前方跑去。还有零星地伤残伤兵被人抬着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王允成!”孔有德叫了一声。那王允成立即高声回道:“有!” “随我去城门视察!”孔有德的命令掷地有声,先前丢失的豪气似乎在这一刻又都回来了。 “是!”王允成带着一队卫兵率先走了。孔有德回头望着挂着珠泪的女儿的脸,不禁是心如刀绞。“你们几个保护小姐!”孔有德对仅剩下的几个侍卫吩咐道。 “爹爹!”孔四贞也带着担忧地神色叫了一声。孔有德微微一笑,说:“我很快就回来。” 孔有德一语说罢,转身便走。孔四贞还想再叫,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她只能含着婆娑热泪,目送父亲远去。“小姐,咱们还是听王爷的。”兰儿同样含泪说着,声音哽咽。 此时的城外已是炮火震天。李定国站在高处,举着单筒望远镜瞭望长沙城的城防,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严峻。 自从李定国举兵北伐以来,孔有德便坚壁清野,一面收兵回长沙,一面在城外修筑各种各样的壕沟和栅栏。 此时的长沙就像一只缩成了球的刺猬,李定国大军每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更何况,城上的守军还在拼命地投掷滚木礌石,各式火球、爆炸物也是满天飞舞,在空中、在李定国大军之间噼啪乱响。 “这个孔有德,孰难对付!”李定国皱着眉头,将望远镜递给了一旁的冯双礼。 冯双礼举着望远镜看了一小会儿,便建言道:“坚城难破,不如围之,消耗他们的粮草。” 李定国冷哼一声,说:“若我没猜错,满清的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兵贵神速,如何等得?” “可是这样打下去,不知又得牺牲多少弟兄。”冯双礼的疼惜之色溢于言表。 就在李定国愁眉不展之时,一名士卒快步奔来,报告道:“晋王!冯将军!耿继茂的数千大军正从侧翼杀来!” “耿继茂?”李定国和冯双礼异口同声,惊呼了一声。 冯双礼抱拳说道:“晋王要心无旁骛地攻城,耿继茂就让末将去对付!” 李定国有些惴惴不安,道:“咱们人多,我给你两万人马,务必要以优势兵力迅速击溃敌军。但不可追击,以防埋伏!” 冯双礼双眉一扬,叫道:“敌军八千,末将也带八千人。” “不可托大!”李定国脸上带了不悦之色。 冯双礼也毫不退让,说:“我方虽人众,但长沙坚城一时难以攻克。即使十万人全力进攻也未必能获全胜。更何况末将要抽走八千人!” 李定国点了点头,含笑勉励道:“好!难得双礼有此信心,那我就给你八千人,就算不能将耿继茂击溃,也务必要缠住他,给我以攻城余暇!” “是!”冯双礼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自从在楚雄一战,冯双礼未能将沙定洲擒杀,便深以为耻。 因此他也总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正所谓“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冯双礼纵马提枪,冲锋在前,身后的八千骑兵自也不甘人后,气势汹汹地向耿继茂的援军杀去。 耿继茂虽也料到李定国军的骁勇,但是万没料到他们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向自己冲杀而来。这样的一幕,不免让他想起战国时秦国的“虎狼之师”。但此时此刻,他没有感叹历史的时间,于是大手一挥,喝道:“杀!” 大西军与普通的明军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不怯战。在与清军的屡次对敌中,明军一败再败,自然有了畏敌如虎的心理阴影。而大西军与清军交手不多,再加上之前战役所带来的一系列胜利,让他们更加勇敢。 因此,两军一交便陷胶着。耿继茂固然死战不退,但冯双礼的求胜之心犹切。刀来刀去,枪来枪往。两军厮杀在一起,战马嘶鸣、士卒呼嚎,虽然尽显豪迈地英雄气概,却也残酷血腥,令人不忍卒视。 孔有德登上城楼时,几名盾牌兵已涌上来,纷纷用手中铁盾护住孔有德的头脸。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细碎响声,盾牌火花四射,火铳发出的巨大冲击力也让几名士卒手中的盾牌险些脱手飞出。 “王爷!城上太危险!您还是先下去!”士卒们扯着嗓子叫喊着。周围巨大的噪音已不容他慢声细语地说话。 孔有德犹豫了一刻,便在盾牌兵们的护卫下钻进了不断落下灰尘的城楼。他从城楼里的火铳口向外张望,只见城下是一排排火铳兵,单膝跪地,分三段式进攻。再看己方的士卒,已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若不是他们凭着堡垒一般的防御体系,长沙城早就被攻破了。 “王爷!”士卒说道:“明军的火铳真厉害,一铳就能杀死咱们的一名士卒,准头比弓箭还好呢!” “耿继茂呢?”孔有德问道。 “耿爵爷还在城外与明军苦战。”士卒答道:“已战了半个时辰有余,还没什么进展。” 孔有德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6章 城破 黑沉沉的夜从八荒四野笼罩而来。但长沙城上城下仍然是炮火熊熊,巨大的火光直冲天际,将天空映照得白昼一般。 李定国凭兵力的优势,将长沙城四面合围。虽然川流而下的湘水将西侧的攻击部队阻隔,但他们借助加了膛线和瞄准口的火铳,将这一侧的清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其余三面都进展顺利,伴随着隆隆炮声,城墙外围的壕沟和木栅栏渐次跃过。 虽是如此,李定国军也已死伤枕籍,不断有伤员被人抬下或者拖走。李定国放眼望去,只见遍地尸骸,不禁泪湿眼眶。 而此时,冯双礼与耿继茂的激烈厮杀还在继续。耿继茂本是有火铳部队的,但因为冯双礼冲击得太过猛烈,一轮火铳攒射之后,还未来得及重新装填弹药,他们已杀奔眼前。 双方的战斗虽然胶着,但冯双礼是势在必得,而耿继茂是措手不及,战斗一久,清军必不能持。 果然,随着夜幕的降临,清军的阵型出现了脱节的迹象。一队长枪手顷刻就被冯双礼的弓弩手射杀一片。而耿继茂的火铳手早已被打散,无法形成火力压制。 所以,双方虽然人数相当,但清军已渐次被分割包围,本就有些低迷地军心更加松动。 此消彼长,冯双礼发现了清军有崩溃的迹象,便大刀一挥,愈发奋勇地向前冲去。护卫在他身边的二十多名贴身骑兵就像是一把利刃,随他一同直插耿继茂大军的肋部。 这一下,八千明军各个奋勇、各个争先。喊杀声响彻四周,甚至都盖过了隆隆的炮响。耿继茂眼见冯双礼那二十多人杀进己方的队列中,一时惊慌失措,己方密集的阵型更是方寸大乱。 “败矣!”耿继茂大喊了一声,拨转马头,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主帅一逃,全军自然溃散。气势汹汹而来的八千正黄旗军此刻如同雪崩一般,溃退千里。冯双礼没有追击,因为想到李定国的吩咐,便勒住马缰,恨恨地望着那些黄色的影子向远处跳动而去。 不过,耿继茂的火铳部队却是被一网打尽,除了死伤以外,其余众人尽做了俘虏。此时的他们抱着头蹲在一边,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 冯双礼一抹脸颊,忽然觉得脸上和手上都湿漉漉的。他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的手是猩红一片,鲜血顺着手背涓涓流淌。他按图索骥,找到自己右臂的臂弯处裂开了一道口子,忽然咧嘴一笑,道:“此番恶战,真是痛快!” 他接过部下递上来的一块白布将伤口裹了,然后回身对众将士说:“鞑子的援军已被咱们击退。现在,是时候去帮晋王攻城了!” “万岁!万岁!万岁……”众将士齐声高呼,声威震天。 冯双礼一扫这些火铳兵,厉声问道:“你们是汉人还是满人?” 火铳兵们互相望望,其中一个回答说:“回军爷,我们是汉人。” “哼!”冯双礼骑马迎上去,“啪”就是一马鞭,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这火铳兵凄厉地叫了一声,捂面倒地,身子颤抖不休。 “认贼作父,罪加一等!”冯双礼怒目而视,手下众骑兵纷纷扬起弓弩,锐利地锋矢对准了这些降兵。 众降兵自然是一片恐慌,一边哭一边磕头求饶:“求军爷饶过我们,我们也是被鞑子强征去的!”、“求军爷发发慈悲,小的们愿将功折罪!”…… 冯双礼冷冷一笑,将手一抬,众兵卒才缓缓将箭弩放下。 “现在就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冯双礼道:“把你们的火药统统交出来!我有用!” 降兵们顿时止了哭声,互相瞅瞅,均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大家纷纷将铳管中的火药和子弹都倒了出去,有些为了能倒得干净,还不断将铳管在石头上磕击,发出“叮叮”的声音。 除了铳管中的火药以外,他们还将随身携带的火药盒交了上去。黑漆漆的火药堆在一起,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山包。 冯双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将这些火药分成三包,用布包起来。” 降兵们更觉诧异,忙道:“军爷,这里没有那么多布啊。” “脱衣服!”冯双礼厉声吩咐着。 降兵们呆了一呆,但看着冯双礼身后威风凛凛的明军,也都急忙卸下盔甲,脱自己的内衣。好在时值初夏,脱了衣服不禁不冷倒还凉快许多。 在冯双礼粗暴地鞭打和吆喝下,降兵们赤着上身,将自己的内衣裁剪开来,然后把火药分成三份依次包起来,最后用麻绳扎好,就做成了三个简易地炸药包。 “军爷,都按您的吩咐做好了。”降兵们笑嘻嘻地将三包火药递了上去。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就没事了,可冯双礼又吩咐道:“跟我们一起,去炸长沙城的城墙。” “炸城墙?”众降兵一阵慌乱。他们知道这可是九死一生,均露出了惧色。 “哼!你们残杀我汉人百姓的时候不怕,现在倒怕了?”冯双礼扬起刀来,说:“有谁敢退缩的,立斩不饶!” 冯双礼的话说得杀气腾腾,众降兵都本能地摸了摸脖子。不去,立即就死,去了,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这笔账谁都算得明白。于是,众人只好光着身子,随着冯双礼的大军一起向城墙下移动而去。 这时城墙外的阻隔物大多都被清理掉了,正好给了冯双礼以可乘之机。 “带着火药包,去炸那个拐角。”冯双礼匍匐在地,指着城门边上的一个火力死角。 这些赤裸着上身的降兵们神色慌张,却也只能点点头。他们想在这时逃跑是绝无可能的。一群光着身子的人忽然闪现,无论是攻城部队还是守城部队都会立即射杀,因为他们的目标实在太明显。 冯双礼又说:“我们会有火铳掩护你们。快去!” 众降兵们只好接过火折子,背起火药包,矮身向那城墙拐角而去。他们刚一行动,身后的火铳兵立即开火,燃烧着的火箭也向城上攒射。 那些降兵也是军旅出身,所以行动迅速,尽管一路上也有不少人中箭身亡,但大多数人仍然安然穿越了密集地火力,来到了城下。 冯双礼睁着双目紧紧望着。他的手心出汗,心脏也狂跳起来。不一会儿,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城墙拐角应声垮塌,而那处拐角正是这面城墙的一个支点,此点一垮,正面城墙都轰然崩塌。碎石砖块与城上的数千守卒一起纷然砸落。那些光着身子的降卒也在同一时间葬身在这砖石之下。 不过,冯双礼并无瑕替他们哀伤。他纵起身形,大喝道:“城破矣!跟我冲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7章 自焚 街上的兵卒乱哄哄的纠缠在一起。要迎敌的生力军和败退下来的伤兵彼此冲撞,纠缠在了一起。 “让开!让开!”一个弱小的伤兵被人粗鲁地一推,跌倒在了孔四贞和兰儿的身前。“啊?”两人吓了一跳,手挽手向后退了一步。 孔四贞和兰儿都是女子,又是大家闺秀,平日所见皆是井然有序地兵卒,哪见过这番场景。 不过孔四贞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还是镇定住了心神。毕竟是将门之后,她的胆子也稍稍大一些。 于是她不顾兰儿的拦阻,上前将那伤兵扶起,轻声问了句:“你伤的重不重?” 这伤兵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他身材瘦小,头上裹着早已被鲜血染红了的白布,面容也是一团漆黑,莫说是模样,就是五官也难以辨认。 不过他扬起头瞧见孔四贞的那一瞬间,泪水竟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泪眼婆娑,期期艾艾地说:“城……城破了……” 孔四贞闻言便是一惊,便又叫道:“那我爹爹呢?定南王他怎样了?” “王爷……王爷……小的没有见到……”他气若游丝,说完一句话,一头栽倒在地,死了。 孔四贞就像是兜头被一盆冷水浇下,遍体生寒。她带着哭腔继续来推搡这士卒,哭喊道:“我爹爹人呢?我爹爹人呢……” “小姐,他死了!”兰儿急忙过来将孔四贞扶住。 主仆二人蹲坐在地,彼此相视,都是泪流满面。四五个侍卫将她二人围起来,紧张地注视着周遭乱哄哄的兵卒们。 “小姐!”一声凄厉地呼喊从远处而来。 孔四贞精神一振,仰目去瞧,只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来。这人披头散发、铠甲也已破碎,就像是一个乞丐给自己套了身破铜烂铁。 他刚冲至眼前,脚下一绊,竟摔倒在地。那些侍卫们顿时紧张起来,立起长枪来指着他。 他起头来,说:“我是白云龙!” “白侍卫?”孔四贞叫了一声,急忙迎上去将他扶起,问道:“爹爹不是叫你到江宁请援兵了吗?怎么会这样?” “那洪承畴见死不救。”白云龙带着哭腔说:“小姐,我能找到您已是大幸。咱们快走!” 孔四贞摇了摇头,说:“不可。我要在这里等爹爹。” 白云龙大为着急,叫道:“王爷有重兵护卫,不足为虑。小姐你先随我逃出去,安顿好后咱们再回来寻找王爷!” 孔四贞望了望兰儿,说:“那也只好如此了。” 在这危急关头,她也顾不得矜持,一手握住兰儿的手,一手握住白云龙的手疾步而走。侍卫们愣在当场,有些茫然失措。 长沙府衙门口的场面越来越混乱。退下来的败兵越来越多。他们彼此践踏,互相争抢,本来还算宽敞的大街瞬间变得局促和狭窄。人挤人,人踩人,还有各种兵器的误伤和误杀。那几个侍卫彼此瞅了一眼,只好将兵器一扔,作了鸟兽散。 就在这极度混乱地人潮中,忽然出现了一支挥刀开道的队伍。他们人数不多,但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挡道者死!”他们一边呼喊着一边将挡在身前的士卒们杀死。 他们人数不多,但也随着人潮的拥挤,不少人也淹没在了人群中。冲到府衙门口的只剩下了孔有德和身旁的几个侍卫。 此时的孔有德头盔早已不见了踪影,身上、脸上鲜血涔涔,样貌异常可怖。但他的精神却十分矍铄,毫无委顿的疲态。 “王爷!”侍卫们说:“小姐已不知去向了。” 孔有德闭起眼睛,叹了一声:“但愿她平安无事。” “王爷有何打算?”侍卫们问。 孔有德将他们扫视一眼,说:“你们都去。不要管我了。” 谁知这几人一抹脸上的鲜血,说:“我们深受王爷大恩,愿与王爷同生共死,绝不苟活!” 孔有德愣了一愣,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说:“没想到我孔有德还有誓死追随之人!今日虽死,亦无所憾!” 他们进得府衙来,将大门紧紧关闭。外面的官兵和士卒虽然拥挤不堪,但都是为了逃出城去,没人会躲进府衙来。 而孔四贞、兰儿在白云龙的带领下穿过了几条巷陌,小心翼翼地向城门口摸去。此时正是深夜,他们躲在巷子的阴影中,无论是城中的正红旗清军还是冲进城来的明军都没有发觉他们。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所有人都呆住了。“啊!”兰儿和孔四贞都蜷缩在角落里,用手紧紧捂着耳朵,失声尖叫着。 白云龙抬起头向爆炸处望去,只见长沙府衙上空烈日冲天,腾起袅袅黑烟。他张口结舌地站在当场,完全愣住了。 “什么人?”一名拎着灯笼的明军士卒忽然大声呼喝。白云龙心头一紧,回头一望,已经有十数名明军的弓箭手围了上来。 白云龙将刀一立,厉声叫道:“不要过来!” 弓箭手们迅速单膝跪地,将箭搭上弓弦,拉了个满。就在他们要应声放箭时,孔四贞忽然冲出来大声叫道:“不要!” 弓箭手们万没料到巷子里还有女子,不觉间,弓弦也被放松了。 白云龙大吃一惊,急忙将孔四贞一把推倒,大声吼道:“你们冲我来!” 话音未落,弓箭手纷纷放箭,箭矢带着响哨,擦着孔四贞和兰儿的面颊而过,径直扎在了白云龙的身上。 白云龙应声倒地,不再动弹了。 孔四贞和兰儿躲在墙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白云龙的尸体,亲眼目睹了鲜血从他的身上流淌下来的过程。她们面露惊恐之色,像是被吓傻了。 兵卒们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厉声问孔四贞:“你是什么人?” 孔四贞和兰儿瑟缩在墙角,彼此拥抱,对明军士卒的问话充耳不闻。 兵卒们见她穿着华丽,头上戴的发钗在火炬的映照下也是熠熠生辉,绝非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带走,交给晋王发落。” 两个兵卒便过去抓孔四贞和兰儿。他们刚一伸手,孔四贞就奋力挣扎,大声叫道:“都躲开!躲开!你们是罗刹鬼!躲开……” 兵卒们哪容她撒泼,用刀背在她额上重重一敲,她便闷叫一声,晕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8章 拜见孔四贞 混乱的长沙城终于消停了下来。满街的死尸也都得到了清理。除了一些顽固地血渍还沾在地上之外,宽阔的大街一眼望去已不见丝毫杀伐的痕迹。 两队士兵踏着整齐的步子慢跑前进,脚步声整齐有序,兵卒们目光矍铄,面容整肃,根本看不出奋战一整夜的疲倦。 他们徐徐前进,在熊熊燃烧着的杭州府衙门口停步。“哗啦”一声,兵卒们齐声跺脚,同时转身立定,脚步声响彻四周,威武庄严。 杭州府衙大火熊熊,刚入城的明军没有足够的灭火设施,只得挑出数百健卒组成人墙,将整个火区隔离。另有不少人拎着水桶在周围的房屋上泼水,防止大火蔓延。 这一隔离手段十分见效,大火只在府衙中心区域燃烧,并未波及周遭。现在只能等着它自行熄灭。 守在火场边的兵卒们面对着大火,胳膊挽着胳膊,面容被火光映得通红,却是神色不改。一些胆大的居民挑开自家窗户,怯怯地向他们望去,见到这样威武整肃的军容也不由得一颤。 这时,一骑黑马缓缓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一个留着短须,五官棱角分明的汉子。 他身披重甲,一头乌黑油亮地长发束起来,扎在头顶。百姓们看了也是有些发窘,纷纷缩头回去,生怕让人看到自己剃成“金钱鼠尾”的满洲发饰。 李定国骑马而来,双眼片刻不离那燃烧着的大火。此时杭州府衙已没有了建筑的轮廓,一团刺目大火完全将之包裹,从远处看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 “吁。”李定国一勒马缰,在大火面前停住了步子。那缭绕地火光直刺自己的面门,伴随而来的还有刺鼻地硫磺味道。 “孔有德死在里面了?”李定国问守在一旁的兵卒。 “想来是的。”兵卒答道:“有降兵说贼逆孔有德进入了衙门,就再也没出来。” 李定国又问:“他的家眷也跟他在一起?” “不。”兵卒说:“弟兄们找到了两个姑娘,看打扮应该是孔有德府上的人。” “哦?”李定国有些惊讶,便又问道:“人在哪里?” 兵卒答道:“二女受到了惊吓,冯将军已将她们安排在了离此最近的寓所休息。” 李定国想了想,说:“你带我去看。” “是!”兵卒答了一声,便走来牵过李定国胯下骏马的缰绳,带着他离开了。 孔四贞和兰儿被关在一间并不算很宽敞的房间里。一张硬床,一张枯木桌子,还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整个房间散发着幽暗地光,兰儿坐在桌前,以手撑头,目光呆滞地盯着煤油灯的微弱火光。 “兰儿。”躺在床上的孔四贞忽然叫了一声。她如梦方醒,“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才张目四望,似乎还找不准孔四贞所在的方向。 孔四贞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开迷离地眼睛一瞧,整间屋子昏暗狭小,兰儿正快步向自己迎来。她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鼓鼓作痛,忍不住伸手轻轻按揉着。 “小姐,你怎么样?”兰儿坐在了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问道。 “这是哪儿?”孔四贞问道。 兰儿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奴婢也不知。是贼兵将咱们关在这儿的。” “贼兵?”孔四贞双目放亮,暂时失去的记忆瞬间就又回来了。她抬眼望着兰儿,带着哭腔问:“爹爹呢?爹爹怎么样了?” 兰儿泪如雨下,只能咬着嘴唇一个劲地摇头,说:“不知。” 这时候,门“哗啦”一声开了。孔四贞和兰儿都“啊!”地尖叫起来。兰儿本能地扑到孔四贞的怀里,紧紧拥抱着。 “快点快点!”两个老妈子抬着一扇屏风进来。屋子本就狭小,屏风也只能斜放在桌边,正好将屋子隔成两段。 这扇屏风通体发黑,像是乌木所制,但做工却简陋得很,上面只是简单地雕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 兰儿和孔四贞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明就里。老妈子将屏风放下,转身便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但因为屏风阻隔,孔四贞和兰儿都瞧不见他。 “在下大明晋王李定国。孟夫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在下特用屏风隔开,望小姐不要见怪。”男子率先说话。 孔四贞听这人说话十分守礼,心中的惧意先就去了一半,便也大起胆子来,问道:“你们把我爹爹怎么样了?” 李定国问:“不知哪位是小姐的父亲?” “定南王孔有德。”孔四贞答道。 李定国沉默了半晌,才说:“望小姐节哀,令尊或许已葬身火海,永归西方极乐。” 这个消息对孔四贞来说无疑于晴天霹雳。她“啊!”地叫了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幸而兰儿将她扶住,却也已是泪流不止,想劝也不知该怎么劝。 孔四贞喘息了一阵,才又问道:“那你还来见我干什么?” 李定国道:“小姐,令尊从容殉国,在下也十分佩服。如若他还活着,我一定好生劝慰,希望他能弃暗投明。”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孔四贞怀着满腔愤恨说:“你们逼死我父亲,不如也连我一起杀了!” “在下督师北伐,是为了恢明复汉,并非是为了一己之私。”李定国说:“大清入主中原已有两三年。可他们都做了些什么?走马圈地,淫掠剃发。如此暴虐的朝廷古之罕有。令尊之死,实非在下所逼,而是天下有识之士所逼,是满洲朝廷所逼。” “你住口!我不要听!”孔四贞忙用两手捂住耳朵,拼命地摇着头。兰儿只好在一旁劝慰着:“小姐,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李定国沉默了半晌,又说:“还望孔小姐放宽心,我大军只伐清兵,不伐我汉人百姓。在下出征时,徐枫徐阁部曾三令五申,不可……” “等等!”孔四贞忽然止住了哭声。她和兰儿双目一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惊讶。“你刚才说谁?徐枫?”孔四贞问。 李定国也有些奇怪,忙道:“怎么?孔小姐也认识我们徐阁部?” “那家伙当上大官啦?”兰儿忍不住说了一句。 她这句话问得突兀无礼,孔四贞急忙一拉她的衣角,小声提醒:“兰儿,不可乱讲。” 李定国也有些不悦,答道:“是。徐阁部挂兵部尚书衔,又是我们的江防总督,袭有安宁伯爵,虽不算位极人臣,却也是督抚大员了。” 孔四贞追问道:“你们这次出兵可是他鼓动的?” 李定国想了想,说:“不错。徐阁部一心牵挂江山社稷,令我等敬佩。” 孔四贞点了点头,又问:“可否带我们去见他?” “这……”李定国有些为难,道:“现下战事吃紧,暂时恐怕还不行。不过小姐若有意,可写封亲笔信,在下可代为传达。” 孔四贞摇了摇头,说:“不可。我一定要见到他本人才行。” “却不知小姐和我们徐阁部有何渊源?”李定国问道。 “那不关你的事。”孔四贞的语气又冷静了下来,又说:“如果晋王殿下没别的事,就请回。我要休息了。” “好。”李定国说:“在下今日唐突,在此谢罪。”说完之后便快步出屋去了。那两个老妈子又进来将屏风抬了出去。 “嘿,真没想到,徐枫那家伙真当了大官了。”兰儿目光呆滞,喃喃自语说了一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悲还是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9章 如虎添翼 尼堪正坐在马扎上,眯着眼睛远眺群山。此人方面大耳,高鼻深目,一条细长的辫子盘在脖子上。他揉了揉略微红肿地眼睛,叹道:“江南的山和水可真多。” “谁说不是。”贝勒吞齐在旁说道:“朝廷总是说平定江南要用汉人,可如今孔有德都已死了。” 尼堪侧过头来,问:“朝廷知道了吗?” “亲王战死是大事,瞒不住。”吞齐答道。 “哼!”尼堪满脸不屑,冷哼一声,说:“汉人也配当亲王吗?封他们一个贝勒都是抬举了。吞齐,我可得与你说好了。咱这次是去进剿前明余孽,可不是去救孔有德。” 吞齐深知尼堪对汉人的强烈鄙视,忙赔笑说道:“是是是,孔有德贱命一条,不值得庄亲王去救。” “得!出发!”尼堪站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吞齐见他一脸疲惫,忙道:“王爷要不再眯会儿?反正长沙已经丢了,迟一天早一天的不打紧。” 尼堪呵呵一笑,说:“自从出兵以来哪天不是这么过的,快出发。” 尼堪是襄红旗旗主,此次率兵八千直扑长沙而来。他虽然人数不多,但毕竟是真正的“满八旗”,与孔有德、耿仲明那样的“汉八旗”有本质的不同。 “汉八旗”虽然也是从辽东起家,但一路南来招降纳叛。无数前明官军投降过来都被编入了“汉八旗”。而“满八旗”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满洲勇士,从主帅到伙夫没有一个汉人,更没有半个贪生怕死之辈。 所以论到战力,“满八旗”远在“汉八旗”之上。这也是尼堪所以自傲的资本。虽然他麾下只有八千人,但这八千人却比得上“汉八旗”的数万大军。 这个道理不仅尼堪知道,就连刚刚取得大捷的李定国也是心知肚明。他在攻克长沙的第二天便在自己的寓所召开了军事会议,大小将军都齐聚一室,商议对策。 “唉,那个孔有德临了临了也不给咱们个痛快。”一名参将挪动了下身子,带着三分戏谑地口吻说:“他一把火烧了府衙倒是干脆,让咱们挤在这儿。” 众将闻言都是呵呵一笑。但李定国却无半分笑颜。他皱眉想了想,说:“这次攻来的是满清庄亲王的八千‘真满洲’。你们觉得如何应付?” 众将一阵踌躇,莫不敢言。李定国口中的“真满洲”就是“满八旗”的意思。自打大清兴国以来,汉人对“真满洲”无不谈之色变,即使是统帅一方的总兵大将也不能除外。 李定国的部下当然并无多少惧色,但也深知此乃劲敌,只怕比孔有德更难对付。因此一时没有良策,才会沉默相对。 李定国站起身来,将众将扫视一圈,微笑着说:“这次来的是‘真满洲’,倒很合我的胃口。我们即使击败再多的孔有德、斩杀再多的汉人士卒,那也是咱们炎黄子孙的内斗。可若是能击败一次‘真满洲’,即使是小败对方,也会极大地摧折满清的骄气,增我军的士气。因此这一战,意义非凡。” 冯双礼忽然扬起头来说:“对!徐阁部也常说,这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就看咱们如何应对了。” 李定国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所以定国还请诸位不要过于畏缩。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应付他们的法子。” 冯双礼也站起身来,说:“晋王,末将以为,‘真满洲’骁勇或许在我军之上。但他们也是骄兵。骄兵就一定轻敌冒进。所以末将以为不妨设下口袋,等他们来钻。” 李定国呵呵一笑,说:“双礼此计正合我意。” “晋王。”一名参将也站起身来,颇为忧虑地说:“诱敌深入固然是妙策。不过末将也听说这些鞑子兵还未进关时就时常捧读《孙子兵法》和《三国演义》。这点子简单的伎俩,只怕不能瞒过他们。” 李定国挥了挥手,说:“鞑子读兵书不假,却也骄傲自满。兵书上的谋略只怕他们不会想到。冯将军之计可行。” 冯双礼叫道:“既如此,末将愿领一万人马前去迎敌。” “好!”李定国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说:“你是鱼饵,只管钓鱼。所以,只可败,不可胜。定要将鞑子主力引进咱们的口袋里。” “遵命!”冯双礼应了一声。 “晋王,黔国公使者求见。”一名士卒在寓所门口大声叫了句。 “哦?小公爷派人来了?”李定国慌忙起身,在坐的诸将也都站起了身来,以表示对沐天波的尊敬。 李定国小心翼翼地绕过众将和板凳,七拐八绕地才来到门口。一个身披甲胄的将军模样的人也来到了门口。二人一见,均露出了笑颜。 “末将杨畏知参见晋王殿下。恭贺晋王出师大捷,光复湖南!”杨畏知急忙下跪参拜。 李定国笑盈盈地将他扶起来,说:“杨总兵辛苦,你是奉小公爷之命前来增援的吗?呵呵,那可不必。在下此次出兵带了十万人马,小公爷还得留兵自保呀!” 杨畏知也是呵呵一笑,道:“晋王此言差矣。末将既不是奉小公爷之命而来,也不是来增援的。” 李定国笑着握过他的手,与他一起进了屋子,显得十分亲密。他边走边说:“杨总兵就不要卖关子了,军情紧急,你就直说。” 杨畏知随他来到刚才的座位前,才说:“安宁伯与索萨先生研制出了最新的火铳。末将是奉了安宁伯之命,送这批火铳的。” “哦?”李定国双眼放亮,笑着说:“之前的火铳加了膛线和瞄准口,射击精度已经大大提高。那这次……” “这次的火铳无需用火折子点火,而是借助铳管内部的火石摩擦……唉,末将也不甚了了。”杨畏知难为情地笑了笑,又说:“总之呀,可以不避风雨了。” “是吗?”李定国露出了笑颜,拉着他忙道:“快带来看看。” “咱们去靶场试试如何?”杨畏知道。 于是,他们鱼贯而出,离开了寓所,前往了城外的临时靶场。这批新式火铳早已送了过来。 五只大木箱被健卒们抬来放在了靶场。一名士兵拿起斧子“嘎巴”一声将木箱劈开,从里头取出了一支沉甸甸的火铳。 李定国亲手将这支铳接过来,前后上下看了又看,发现铳管底下多了个类似手弩悬刀的东西。他按了按,那是活动的,却没什么用。接引线的口也没了,变成了一个小阀门。 他有些丈二和尚了。 杨畏知哈哈一笑,上前将那阀门打开,再将包着火药的子弹推了进去,最后将阀门关上,边指着铳管的部件边解释:“这个叫扳机,轻轻一扣,子弹就可以发射出去。这种火铳不用从铳口装填火药,改成从后面装填了。而且,咱们装的也不是火药,而是子弹。子弹里面就包着火药,激射出去可以爆炸。” 李定国有些迷茫,说:“杨总兵的意思,我只需要扣动这个叫扳机的东西,就能发射吗?” “是。”杨畏知将他手里的铳口移开,指向了对面的靶子,笑道:“晋王不妨试试。” 李定国将火铳端起来,轻轻扣动了一下扳机,只听“嘭”地一声响,对面那靶子应声一颤,应该是中弹了。 李定国愣了半晌,才哈哈笑起来,说:“妙啊!真是绝妙!有此神铳,即使是在下雨天也能杀敌了。” “不错。”杨畏知点了点头,但却又是一叹,说:“不过也很可惜。因为事出仓促,这次的新式火铳只生产了五百支。当然,也有成本的原因。” “成本?”李定国皱起了眉头。 “哦,这是安宁伯的原话。”杨畏知将手一摊,耸耸肩说:“意思是制造火铳的代价。” “哈哈,五百支神铳也可做奇兵。够用。”李定国仍在擦拭着这铳管,满面爱惜之色溢于言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0章 鱼饵上钩 自从耿继茂率兵去援长沙以后,其父耿仲明就生病了。当他得闻耿继茂大败而归,更是病体支离,短短几天的光景,人已经消瘦如柴,目光也变得呆滞了。 他躺在病床上,伸出干枯皱皮的手来紧紧与耿继茂的手握住。“我……我是不行了。”耿仲明两眼朝天,嘴巴也是微微张着,呼吸似乎极为地困难。 “爹,您就安心养病,明军已退了。”耿继茂擦着眼泪说。 耿仲明似乎没有听见儿子的话,继续说道:“绝……绝不能做第二个孔有德。朝廷……朝廷对我汉臣猜……猜忌,如要保全……保全咱们耿家,就要退……退……退……” 退什么?耿仲明说了半天,最后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退……”他呼出最后一口气,两眼圆睁,嘴巴微张,就这样咽气了。 耿仲明愣了半晌,才大叫了一声“爹!”然后扑身到耿仲明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两边的侍女也急忙凑过来。“爵爷节哀。”其中两人将耿继茂搀扶起来,另几个年纪大的老妈子上去托住耿仲明的下巴,缓缓合上了他的嘴巴,轻轻闭上了他的眼睛。 “爹呀!孩儿不孝!”耿继茂跌坐在地,捶胸顿足,悲愤异常。侍女们也自抹泪,悲悲戚戚地氛围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屋子。 “爵爷,报丧。”老妈子是见过世面的,此刻并不慌乱,而是迎上来轻轻将耿继茂一搀,说:“趁早把事办了,王爷也得安宁。” 耿继茂涕泗横流,但毕竟还没糊涂,忙是一点头,说:“好。办丧事。” 于是,整个荆州府都忙活了起来。大红灯笼都被摘了下来,府里的侍女仆人包括耿继茂自己,也都换上了素服,并且急忙写奏折向朝廷报丧。 耿仲明毕竟是王爵,所以奏折也耽误不得,是以八百里加急送往北京的。 也恰在此时,尼堪的大军直奔而来。他望着这些在铠甲外罩着孝衣的守城士卒,不禁皱眉。 “谁死了?”尼堪问身边的一等伯程尼。 程尼冷哼一声,说:“瞧这阵势,怕不是耿仲明那老东西。” 程尼与尼堪一样,或者说他们与绝大多数满洲人一样,对汉人汉臣十分鄙夷。即使是贵为王爵的耿仲明,在尼堪和程尼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个“包衣”,最多算是个更加体面的“包衣”。 这时,城门大开。一名校尉头缠白巾,身披丧服,快步跑了出来。 他来到尼堪马前,双膝跪伏,拜了下去,说:“庄亲王驾临,不胜惶恐。真是不巧,我家王爷他……他薨了。”他说着就又哽咽了起来。 但尼堪不想听他说过多地废话,不耐烦地一摆手,说:“行了行了。耿仲明死了,现在谁当家?” “回庄亲王,是我家王爷的长子,耿继茂爵爷。”校尉答道。 “耿继茂?”尼堪想了想,说:“那成,就让他在荆州老实呆着。本王奉圣旨前来讨贼,你们不必管我。” 校尉又道:“庄亲王既已驾临,何不进城稍歇?” 尼堪冷笑了一声,说:“你们办丧事要紧。我现在进去不是添乱吗?” 他说完之后拨转马头,匆匆而走。程尼、吞齐还有巴思汉等一批满洲将领也都尾随而去。 “真是晦气。”尼堪一边纵马狂奔一边说着。他不进荆州并非是怕给耿家添麻烦,而是怕沾上丧气影响战事。但即使如此,他的心情也已十分不好。 入夜时分,八千襄红旗铁骑已进入湖南境内。因为李定国攻克长沙未久,湖南边境的一些村庄还驻守有孔有德的正红旗残部。此刻,他们正要徐徐向湖北方向退却。 虽然都是两红旗。但毕竟满汉有别,满尊汉贱。所以两军相遇,正红旗士卒们忙迎上去献殷勤。 尼堪轻哼了一声,问道:“明军有多少人?” “回庄亲王,足有十万之众呢!”他们急忙回答道。其实他们也不知李定国的虚实,但想着把敌人的数字报多一些,自己吃败仗的责任或许就会小一些。 尼堪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思,便也更觉轻蔑,说:“就算明军人多,敌不过也可将城守住。何以如此?” “小的们知罪了。”他们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瑟瑟缩缩,怎么看都不像是行军打仗的人。 尼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现在就算杀了你们也无济于事。哼!汉人就是汉人,不济事。还不快滚!” “是是是……”他们也不敢与尼堪争辩,纷纷低着头走了。 尼堪望了望四周,吩咐道:“派人警戒,咱们在此埋锅造饭。” “喳!”程尼、巴思汉分别带人去巡逻。尼堪和一众骑兵翻身下马,在原地休息。 他们生起篝火,在火上架着一口小锅,锅里煮着的是风干地羊肉片。 这种吃法叫做“涮羊肉”,据传是元世祖忽必烈发明的。在军旅中,此种烹饪手法最简单,也最快速。因此深得这些少数民族士兵的喜爱。 尼堪望着沸腾的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罐胡椒面。他手指轻敲,胡椒面纷纷扬扬都洒进了锅里。他用筷子搅了搅,便大口吃了起来。 士卒们也都如法炮制,三五一群的生起篝火,吃起了“涮羊肉”。 吃不多时,只听前方有人叫喊:“明军来了!” “谁?”尼堪双目矍铄,忽地站起身来。一名亲兵跑来禀报:“王爷,好像是明军趁夜劫营?” “巴思汉呢?”尼堪问道。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铳响,喊杀声迎面而来。 尼堪将筷子重重一扔,喝道:“明军如此骄狂,今日便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上马!” 满八旗毕竟训练有素,一声吩咐,群起响应。八千士卒转瞬间就骑上了战马,奔腾着向前方的明军冲了去。 冯双礼见远处一片红色大潮向自己这边席卷而来,心头也是一颤,忙叫道:“迎敌!” 八旗铁骑遇到李定国的劲旅,注定会是一场血腥地战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1章 伏击 这天的夜色格外浓郁,抬头望天,不见星斗;低头望地,却是纵横交错的光影,马嘶人吼的杀伐。 尼堪统兵于前,一马当先,率领几十名贴身护卫就直插冯双礼大军的心窝。明军虽有防备,但尼堪这一冲实在太凶,外围的三道防线尽数崩溃,中军更显混乱。 冯双礼瞪大了眼睛,叹了一声:“鞑子兵果然厉害!” 饶是他胆大勇猛,但看此战况也不由得不心悸。 于是他拨转马头,大声叫道:“败矣!快撤!” 主帅掉转方向而逃,士卒们自然也争先恐后地四散逃命,紧密地阵型瞬间大乱,再也没了还手之力。 冯双礼之败是原先就计划好的。他此行就是来做“鱼饵”的。可按照他的想法,败也要败得体面、败得从容。可现在的败却是一溃千里,马蹄践踏,死伤无算。如此之败在冯双礼的整个军旅生涯中还从未有过。 此时的尼堪也已杀红了眼。只见他挥舞长刀,呼喝道:“别让这帮南蛮逃了,追!” 尼堪扬起马鞭,狠抽马臀,胯下骏马一声长嘶,奋起四蹄似利箭一般向前方猛冲而去。程尼、巴思汉、吞齐等部将紧赶慢赶,却与他始终都保持着一段距离,犹如是赛马一般。 将领们如此奋不顾身,八千骑兵更是各个争先。一时群马疾奔,恍如一闪而过的水中掠影。 “王爷!王爷!”吞齐纵马直追,在尼堪身后大声叫喊道:“明军多诈,小心有埋伏!” 尼堪双眼直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明军骑兵,叫道:“有埋伏又如何?凭我八千精锐难道还杀他不出吗?不必顾虑,跟我冲上去夺回长沙!” 吞齐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八千精锐固然有可能击败明军,但要收复坚城只怕不那么容易。此时的尼堪骄心大盛,断无回头的可能。这可令吞齐惴惴不安。 冯双礼一路败退,狼狈不堪。“嗖嗖”的冷箭贴着自己耳畔飞过,惊得他只得缩头躲避。 “快了,就快到了。”冯双礼喃喃自语,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也算是给自己打气。 他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露,一副紧张而又惶急的样子。 冯双礼一路溃逃,而尼堪紧咬穷追。转眼间,双方已奔出二十余里,天色似乎已有微明。 尼堪望着逃遁而去的冯双礼军,双眼冒火,缓缓减速,直至停步。他身后的众将士猝不及防,也赶忙收紧缰绳,勒住了奔马。 尼堪一擦脸上的汗水,说:“太远了。就算追上了咱们也已成了疲师。” 吞齐赶上来说:“不错。明军如此虚弱,就不足为患。咱们大可重新整军,天明之后再给他们雷霆一击。” 偏在此时,狂风忽起,沙尘遮天蔽日而来。天空中打了个闷雷,紧接着,“哗啦啦”地大雨倾盆而下,土地瞬间变成了泥地。马蹄踏过,泥汁四溅。 尼堪渐渐暗淡下来的眼神忽然一亮,哈哈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大雨一下,明军必定跋涉困难。咱们正好可以追上去将之歼灭!” 吞齐忙道:“明军跋涉困难,我军跋涉同样困难,更可虑的是明军的埋伏。望王爷三思啊!” “哼!”尼堪说:“下了大雨,明军就算有埋伏又有何虑?他们的火铳大炮无从发挥,单凭弓弩箭矢,还奈何不了咱们!继续追!” 话还没说完,尼堪就又策马直追而去。吞齐还想再劝,却是不能,只得轻叹一声,纵马跟了上去。 于是大军又一次奋起马蹄,直追而去。 此时的李定国正在山谷上眺望,只见冯双礼的残兵慌不择路,丢盔弃甲地奔逃而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叹道:“怎么成这个样子?”再看后面,一条红色长龙尾随而来,马蹄声响彻山谷。 “哼!还是中计了。”李定国吩咐手下道:“让火铳手拿上新式火铳,准备伏击。” “是!”士卒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尼堪大军马蹄不停,紧紧追着冯双礼。而此时的冯双礼头也不敢回,只得闷头狂奔。 就在这时,忽听得“砰”地一声响。整个山谷火光四射,“噼里啪啦”地火铳之声传遍了整个山谷。 “啊!”、“哎呀!”尼堪大军忽然乱作一团,无数骑兵兵卒中弹跌下了马来。 而此时落马就绝无生还的希望了。因为群马疾奔,一时收不住,无数的马蹄从这些士卒身上踩过,不消一刻就化作了肉泥,连声痛苦地嘶吼都听不见。 尼堪大军惊骇莫名。他们绝难料到明军果然有埋伏,更难料到的是在如此大雨之中,火铳居然可以不受影响。 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军顿时乱作了一团。前退后涌,互相拥挤、彼此践踏,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和“砰砰”作响的火铳声,无数士卒跌落下马,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没了声息。 “王爷!王爷!”吞齐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着,但乱军之中只听马嘶人叫,无数穿着红盔红甲的兵卒在眼前一晃而过,就是不见尼堪的身影。 大军在外,主帅失踪,无论如何都是溃败之象。吞齐张目四望,身畔左右皆是纷乱地士卒,无法约束,也不必约束。 “王爷!”他又大叫一声。但他的声音哪里能盖过喧嚷的人群,哪里能盖过火铳的怒号。不多时,只听“当”的一声响,吞齐的头盔中弹,震得他脑袋“嗡”地一声响。他的头盔脱落,身子就像失重似的从马上摔落了下来。 虽然落地,但他急忙将身子一翻,避过了踩踏的马蹄,躲在一面破旧地矮墙下。 他侧头一望,更是慌乱。“程尼!”他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扶旁边的一具尸体。一等伯程尼横尸面前,给了吞齐极大的心理刺激。他的头盔歪戴着,铠甲也已破碎,眼睛微睁,面无表情。 吞齐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程尼已经战死,那尼堪呢?会不会也?他不敢想、不忍想,更不能想。 山谷上的李定国微微一笑,腰间佩刀“唰”地一亮,吩咐道:“全线进攻!” 于是喊杀声从四面响起,密密麻麻地明军从左右两面直奔而来。此时的尼堪大军已溃不成军,见到敌军杀至更是慌乱,便争先恐后地向身后逃窜。李定国的大军还未杀到,他们就因自相践踏又死伤了一大片。 冯双礼便又掉转回身,率领骑兵部队追击而去,又斩杀了无数清军,才恨恨收兵。 而山谷之间已是伏尸遍野,一眼望去,是一片猩红。兵卒们打扫着战场,一面要收拢战利品,一面要清点双方阵亡人数。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士卒用长枪挑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笑嘻嘻地走了来。 此时,天光放亮,云散雨收。众士卒们都望见了那圆滚滚的东西,却都不知是什么。“像人头!”、“那是谁的头?” “尼堪!是庄亲王尼堪的头啊!”那士兵高声叫着,欢呼雀跃之情溢于言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2章 家奴 李定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自出滇抗清以来,逼死定南王孔有德,阵斩亲王尼堪。于是“两厥名王,天下震动”。李定国从此在九州华夏报得大名,成为了声威煊赫的南明第一名将。 孔有德兵败身死固然惨烈,但敬谨亲王尼堪的授首才最令满清朝廷难堪。 因为这是满八旗入关以来的首败。尼堪贵为亲王,堂堂褚英之子,居然被人枭首示众,对于满清朝廷来说无疑是“国耻”。 此战对江南的抗清力量的振奋作用也绝不能小视。时人彭而述作诗曰《草场》,其中“东珠璀璨嵌兜鍪,千金竟购大王头。”二句更是被人传唱四方,成了一时之佳话。 尼堪的头已经在长沙的城头上挂了三天了。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雨水淋过,暴日晒过。鲜红的一个脑袋已逐渐发黑,五官更是模糊不清了。 但长沙的百姓们却越聚越多,大家争相观看,瓜子皮、桃核、烂菜叶都纷纷向那脑袋扔去。有人砸中了,大伙便唤一声“好!”,砸不中更是嬉笑连连,嘲讽说:“没用,这都砸不中。” “看来鞑子的头和咱们汉人的头也没什么两样。”、“能有什么两样?还不都是人肉做的?”、“那可没准。人家都说鞑子是山里猛兽变的,有三头六臂呢。” 自从尼堪的脑袋被挂在了城头上,百姓们这样的闲谈和争执就没停止过。 城门下,人群喧闹,而城中也不怎样安宁。哭声和骂声响成一片,更有人群拥挤推搡,绝不比城门下安静。 孔四贞在寓所的窗前静静地望着。她住在二楼,居高临下望去,视野比较开阔,而楼下的人也不会轻易地注意到她。 她所望见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将十几个人围着。这十几人爬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头上、身上都有或红肿或青紫的伤痕。显然是毒打所致。 “啊!”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地叫喊。一个少女奋力挤进包围圈,向其中一人扑了去。 “丫头!你躲开!”一个头发花白地男子双目冒火,语气也十分愤怒。 这少女扑在一个倒地的人的身上,涕泗横流,拼命地向众人摇头表示抗议,哭喊道:“周叔!饶了我爹!我爹是我家的柱子,他要是倒了,我和我妈都得饿死啊!” 少女悲声四溢,众人无不恻隐。但那个叫周叔的却不为所动,厉声叫道:“我也想保你爹,但他剃发做了鞑子!现在朝廷杀了回来,便是要为咱们做主!剃发做鞑子的人都得剥皮示众!” “前阵子鞑子势大,谁敢不剃发呀!”少女扬声抗辩道:“周叔,你敢说你不剃发?即使鞑子得了江山,你也不剃发?” 周叔一时有些慌乱,却也强自镇定,叫道:“我就是没有剃发!” “那是你还没来得及!”少女说:“鞑子在咱长沙还没待够一个月就给撵走了。可怜我爹他们先剃发效忠。我爹是软,但你们谁硬了?你们要是硬的话,也没见哪个去跟鞑子干上一架的!” 少女这番话可是犯了众怒。这周叔更是满脸通红,跺脚大吼:“快来人,把丫头拖下去!” 于是三个少年人冲了进去就要将这少女拖走。“我不!”少女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手抓脚踹,这三个少年一时竟也奈何不得。 “还不赶紧!”周叔继续大吼,他们才抓住了少女的两条胳膊和一只脚,一边拖着一边拉扯着勉强带走。 而少女一路上大喊大叫,状若疯癫。围观的众人有动了恻隐之心的,便都侧过头去,不再看了。 孔四贞急忙将窗户关紧。她手扶窗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看到那个少女,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与这少女的舍命相搏不同,自己面对父亲的死却是无计可施。 想着想着,她就落下了泪来。她身子微颤,泪水奔涌,用手轻轻掩住口鼻,生怕自己的哭声惊扰到了门外看押自己的明军。 “小姐。”兰儿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响了起来。孔四贞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来。 “你进屋来怎么没声儿。”孔四贞埋怨了一句,然后绕步到桌前坐下了。 兰儿同样是面容憔悴。她手里捧着一个斗笠,迈步上前说:“小姐,李将军要见你。”她说着,便将斗笠向前递了一递。 孔四贞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接过斗笠戴上,垂下的轻纱遮住了自己的容颜。 “现在要见?”孔四贞淡淡地问。 “是。”兰儿望了一眼床边,说:“咱把帷帐放下来。” “嗯。”孔四贞应了一声,便随着兰儿走到床边坐下。 兰儿放下两边的帷幔,又是两层轻纱遮过,这样一来就更看不清孔四贞的模样了。 “李将军请进。”兰儿高声说了句。 李定国缓缓入内,冲孔四贞的方向鞠躬一拜,说:“小姐有礼。在下李定国,冒……” “将军不妨直言。”孔四贞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说:“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我们。” “小姐请宽心,在下定会好生奉养小姐,绝不会滥杀无辜。”李定国说。 “我到底能不能见徐枫?”孔四贞又问。 李定国说:“在下今日所来就是为了此事。我已向朝廷报捷,小姐所请也含在其中,朝廷会详加斟酌。” “这是我和徐枫的事,与你们的朝廷无关。”孔四贞说道。 “这……”李定国强颜一笑,说:“无论怎么说,徐阁部都是大明的臣子,这件事总得知会于朝廷。在下也会写信将小姐的请求送到昆明去。徐阁部自己也会考虑。” 孔四贞顿了一顿,说:“你就不想知道,我和徐枫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定国笑道:“小姐愿说,在下定会倾听;小姐若不愿说,在下也不会逼迫。” “嗯。你倒是个君子。”孔四贞点了点头,忽然语气一转,道:“告诉你也无妨,徐枫,乃我家之奴仆耳!” “啊?”李定国大吃一惊,叫道:“这怎么可能?徐阁部可是朝廷的大员呀!” “朝廷的大员?哼!”孔四贞道:“那是很后来的事了。甲申国变时,他衣食无着,被刚刚入城的满洲老爷鞭打,若不是我救他。如今焉有什么徐枫徐暮帆!” “对。”兰儿也眼含热泪,恨恨地说:“这小子翻脸无情,今天得势了,就派人来打老爷,逼得老爷……”说到最后,语不成句,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3章 朝廷的纷争 这天的靖江王府张灯结彩,热闹地就像是过年一样。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宫女太监,都穿着大红大紫地鲜艳衣裳去给朱慈炯贺喜。 而在府外,噼啪作响的鞭炮响彻桂林,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幼稚童子,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地表情。 自崇祯十七年甲申国变以来,大明王朝还从没如此热闹过。可今天为何如此?那是因为李定国一战功成,两厥名王。 大明王朝太需要这样的胜利了。满朝文武、布丁百姓,人人都是额手相庆,互道祝贺。 朱慈炯望着阶下扣喜的群臣,内心自然也觉得血脉喷张。一旦想到国家社稷有机会在自己的手上得以复兴,那不可遏制地自豪和兴奋就会跃然脸上。 “众爱卿,平身。”朱慈炯高声叫道。 “谢陛下。陛下万岁!”群臣山呼万岁,然后徐徐起身。 朱慈炯说:“晋王在前线取得大捷,克复湖南全境,威逼湖北、南直。大明自李闯破京以来从未取得如此大胜。今日朕借行宫邀众卿家一聚。一来是庆祝我朝大捷,二来也是要问计于众卿家,此时此局,下一步该当如何?” 兵部尚书瞿式耜迈步上前。他将笏板一振,扬声说:“回陛下,臣已得闻。窃居南京的洪承畴已派李成栋、准塔大军向浙东挺进。臣的意思,借晋王锋锐之师,击洪贼胆怯之兵。” “不可!”督饷侍郎申绍芳站出来说:“瞿大人此言未免书生之见。敢问大人,如今是谁驻守浙东?” “自然是鲁王殿下。”瞿式耜答道。 “哼哼!不错。”马吉翔与申绍芳对了下眼神,出列扬首,对朱慈炯说:“陛下。鲁王已在浙东建政监国。虽未称帝,却也大违祖制。我们既无力征讨,何不借清人之手将其除之。” 马吉翔说到最后,挥右手轻轻一斩,做了个杀伐的手势。朱慈炯却是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望着瞿式耜,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瞿式耜果然惊怒交集。 但他强压怒火,厉声道:“借胡虏灭自家的宗亲?哼哼!此事传扬出去,岂不令天下耻笑?鲁王有违祖制不假,但此乃非常之时。若不是他振臂一呼,在浙东奋起抗清,只怕整个浙江早都丢了!” “丢了也比兄弟阋于墙的好!”申绍芳也毫不退让。 “是啊。把地丢给胡虏,有朝一日我们还可夺回。若是丢给了自家宗亲,再想收回就难了呀!”、“没错,成祖的例子不可再现于今呐。大明朝经不起折腾咯。” …… 大臣们交头接耳,如此念叨着。这些话落入朱慈炯的耳中,也让他心里一阵打鼓。 “大家怎如此糊涂!”瞿式耜站出来面向群臣大声疾呼:“当今天子乃思宗之子,谁人能够觊觎?鲁王、唐王扯起义旗抗清,若我们不加以联络,只怕会害了天下有识之士地心呀!” 他说完之后便又转过身来面向朱慈炯,跪下叩拜道:“陛下!臣之所言句句肺腑,望陛下明察!” 兵部侍郎张同敞也站了出来,跪在瞿式耜身旁说:“陛下,臣附议瞿大人的话。”说完,也是一个头磕了下去。 申绍芳也正要下跪叩拜,朱慈炯却抢先一挥手,叫道:“好了!” 申绍芳与马吉翔一愣,急忙应了声“是”,瑟缩地站到了一旁,不敢说话了。 “好好地一个庆典,被你们搞成这样。”朱慈炯发了一句牢骚,便又对身旁的贴身太监韩赞周说:“乏了,起驾回宫。” “是。”韩赞周忙扶起愠怒地朱慈炯来,向后庭走了去。 皇帝起驾要走,群臣自然要跪送。于是大伙就又“呼啦啦”地跪倒一片,山呼“陛下万岁。” 待起身时,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含着笑,向申绍芳和马吉翔这边踱步而来。 “申大人、马大人。”小太监笑着说:“陛下最喜欢听的便是韩大官的话。您二位要是想……”他说着便微微伸出手,五指上下浮动,像是在掂银子一样。 二人忙鞠躬行了一礼,马吉翔笑着说:“这个自然。韩大官的孝敬在下绝少不了。” 小太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斜眼将瞿式耜和张同敞一瞥,再冷哼了一声,昂首走了。 申绍芳也假惺惺地冲瞿式耜和张同敞微行一礼,道:“两位大人,在下先行一步了。” 他一走,马吉翔便也森然笑着,紧随其后地走了。 “奸臣误国!”张同敞到底年轻气盛,险些就要冲过去踹这二人一脚。 瞿式耜急忙将他拦住,喝道:“别山!休得无礼。” 张同敞“哼”了一声,将袍袖一甩,背过了身去。 瞿式耜和张同敞望着这些衣着鲜亮,如海潮一般徐徐退去的大臣们,只觉得胸口淤塞,一股无名之气憋在那里,非常地气闷。 “走。”瞿式耜一拉还在发愣地张同敞的胳膊,与他一起走出了大殿。 张同敞边走边感叹:“唉。大明奸臣层出不穷,只怕国运该终了。” 瞿式耜闻言犹遭雷劈,两道剑眉一张,低声怒喝:“别山!小心说话!” “哼!难道老师还对朝廷心存希冀?”张同敞问道。 瞿式耜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其实李定国送来的除了捷报,还有一道题本。说是孔有德的女儿想见徐暮帆。” “哦?”张同敞双足一停,皱眉思索道:“这可奇了,难不成她认识徐暮帆?” 瞿式耜也停下步来,含笑摇头,说:“不知道。不过,这道题本我没有上。因为我知道,陛下绝不会同意的。说不准,还会更加疑心于他呢。” 这个“他”当然就是指徐枫。张同敞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又笑道:“老师不是也怀疑徐暮帆有二心的吗?怎么如今想要保他了?” “走,边走边说。”瞿式耜又拉了张同敞一下,与他并肩而行。“唉,是呀。”他叹息一声,苦笑连连:“我原先也觉得徐枫是要借大西军颠覆朝廷。不过,你看李定国仗打得如此卖力,战果又是如此辉煌。” “嗯。李定国对徐暮帆似乎很敬仰。”张同敞也点头说:“如果李定国能够一心扶保明室,那徐暮帆定也不差。” 瞿式耜又摇了摇头,笑道:“那也不见得。李定国毕竟是个武夫,看走了眼也未可知。不过……” 说到这里,他步子又是一停,侧目望着张同敞,十分严肃地说:“为今之计,我只有冒险一试。” 张同敞见他说得郑重,一颗心也悬了起来,惴惴问道:“老师要试什么?” 瞿式耜望望左右,对张同敞耳语道:“学汉末的何进,召徐枫来桂林。” “啊?”张同敞闻言犹遭五雷轰顶。他慌张地望望左右,才又压低声音说:“这可是矫诏!要诛九族的!更何况……万一那徐暮帆是第二个董卓,该如何是好?” 瞿式耜说:“治重苛必用猛药。这个徐暮帆曾是左良玉的幕僚,来到南京之后,半年不到就剪除了马阮二贼。今天,咱们不过是故技重施。别山,你愿不愿跟我干?” 张同敞愣了一愣,忙说:“学生自然唯老师马首是瞻!只要是为救大明江山,再浑的水我也愿意趟一趟!” “好!”瞿式耜向他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又举头望天,喃喃道:“徐阁部,咱们在桂林相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4章 兄弟离心 这天的昆明天朗气清,徐枫寓所的庭院中几棵枫树随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婉转地鸟鸣和着啾啾地虫声,交织出一副惬意地夏日图景。 自从前线的捷报传来,徐枫就是一副喜不自胜地样子。 “两厥名王,天下震动!两厥名王,天下震动……”他颤抖的手捧着塘报,不住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最后,他将步子一收,双手板着彩儿的肩说:“太好了,史书诚不欺我!李定国真的做到了!” 彩儿被他摇晃了一阵,也有些失神,傻傻地一笑,说:“徐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彩儿小姐请不要担心。”索萨带着慈祥地笑容快步迎来,说:“晋王殿下打了胜仗,徐大人为他高兴呢。” “可是……”彩儿又转头望向索萨,说:“徐大人说话有些让人费解。” “不!”徐枫稍稍将彩儿推开,说:“一点也不费解。晋王殿下必定会青史留名。不过秦王他就……”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哈哈哈地大笑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孙可望正昂首而来,脸上洋溢着兴奋地笑容。 “参见秦王。”徐枫、彩儿都下跪行礼,索萨因为是洋人,只是鞠躬行礼。 “免了免了。”孙可望笑着对徐枫说:“安宁伯呀。这次赌约可是你赢了。不过本王虽输,却输得心甘情愿,输得痛快淋漓。哈哈哈……” 徐枫和彩儿对望了一眼,目送着他阔步走过来,坐在了上首。 徐枫和索萨也都坐在了两边。彩儿是侍女,无权落座,便乖巧地站在徐枫身后。但她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知孙可望此行为着什么。 “鄙人能侥幸赢得赌约,也是仗着晋王的浴血厮杀,仗着祖宗神灵的护佑。”徐枫言罢,略微顿了一顿,又说:“既然王爷认赌服输,那也希望您能践行当初的承诺。” 孙可望两眉一扬,说:“出兵抗清是吗?你放心,我已盘算好了。本王欲与李定国、刘文秀联兵三路,共同出击,来他一个大反攻!” 闻听此言,徐枫和彩儿双眼都放出亮光来。“请秦王详述。”徐枫不自觉地将身子都向前靠了靠。 孙可望踌躇了一番,说道:“定国率军自长沙入湖北,文秀自贵州入四川,之后他们在武昌会师。而我亲率二十万大军反攻南直隶,最终我们三路大军在南京城下会师,必克南都!如果再能加上郑氏水师,那更加如虎添翼了。哈哈哈……” 孙可望慷慨陈词,一番谋划听得徐枫和彩儿热血沸腾。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了惊喜地笑颜。只有对中国地理不甚了解的索萨一脸茫然,但见那三人笑容满面,自也跟着笑了。 徐枫迎上去说:“倘若真如秦王所言,大明复国就指日可待了!” 孙可望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就如那个顾炎武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恢复汉人江山,孙某人义不容辞。不过,在本王率军出征之后,云南的大小事务可要拜托安宁伯了。” 徐枫鞠躬一揖,笑道:“那是当然。” “或许我们可以抓紧时间再多生产一些新式火铳,说不定可以帮到秦王殿下。”索萨彬彬有礼地说。 孙可望又是一阵仰天大笑,说:“你们洋人的奇技淫巧不足为凭。那些东西你们还是留下来打猎用。”他说完便扬长而去,边走边笑。 孙可望的话虽说得无礼,但念在他有出兵抗清之志,徐枫和彩儿也不计较。只是索萨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不予置评。 孙可望边笑边走,爽朗地笑声四周可闻。可他刚一走出徐枫的府邸,笑容顿敛,眉宇间杀气升腾,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守在外面的白文选有些奇怪,忙迎上去问:“徐暮帆可给秦王难堪了?” “哼!给我难堪?他也得敢呀!”孙可望一脸不屑地上了马车。白文选也跟着上去。 随着两人在马车中坐定,车夫一抽鞭子,那三匹拉车的骏马便缓缓而行。车子也因行驶而“吱呀”作响。 “这次定国打得好啊。”孙可望微眯着眼睛,不无感慨地说:“他不仅收复了一省之地,还逼死孔有德,击毙尼堪。从此以后,他李定国可就要骑在咱的头上了。” 白文选低眉沉吟了片刻,说:“秦王毕竟是诸王之首,晋王虽有军功,却也不能撼动秦王的地位。” 孙可望将他一瞥,面露不屑地说:“难道你忘了唐朝的玄武门之变了?” 白文选双眉一扬,顿时无语。 “李世民就是因为军功卓著,才培植起了自己的力量,干掉了哥哥李建成。”说到这里,孙可望也不由得摇了摇头,说:“我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咱的头上。所以咱们也得出兵,去捞点战功回来。” 白文选重重地一点头,说:“此次出兵,属下定为秦王马前卒!” 孙可望呵呵一笑,说:“你不用跟着我。我要你带一支偏师去支援文秀。” 白文选更觉疑惑,皱眉道:“支援蜀王?这又是为何?” “我要文秀出兵收复四川。若是他打的不顺利,那你就全力帮他。若是顺利……”孙可望两眼眯起,眼中四射寒光直逼白文选的面门。让他也不得不打了个哆嗦。 “秦王的意思是,掣蜀王的肘?”白文选用不可思议地目光望着孙可望。 他含笑点头,拍了拍白文选的肩膀,说:“文选深得我意。只要暂时不让文秀和定国联兵会师武昌即可。待我攻下南京,再会师北上,与他们一起攻武昌。” “可是……”白文选仍存着顾虑,说:“秦王和晋王、蜀王都是结义兄弟。真的要如此严防死守吗?” “哈!”孙可望仰头干笑了一声。他扭了扭僵硬地脖子,叹息道:“结义兄弟呀……终究抵不过荣华富贵和无上权柄。” 孙可望有些怅然若失,说完之后又是一声长叹,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地老人似的。 白文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语不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5章 退避 四川以多山多水而闻名天下。岷江以其蓬勃汹涌之姿横灌整个成都平原,著名的都江堰就建在这里,是“天府之国”不可绕开的水利工程。 但以岷江之辽阔,其哺育的又何止是农民。依靠岷江过活的渔民、船夫不计其数,渡口繁忙,船来船往,络绎不绝。 渐渐地,周边的商业活动也就越来越繁密。酒楼、驿馆沿江而建,生意也十分兴隆。 离成都最近的是一家名为“江映月”的酒楼,据说“江映月”三个字还是蜀后主孟昶亲笔所提。所以这家酒楼的生意也就异常火爆。 尤其是中午时分,足有三层楼高的“江映月”全是客人,店伙计迎来送往、跑东跑西,吆喝声与喧闹声相伴,交织出蜀中的烟火图景。 不过就是在这烟火熏天的酒楼中,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堂堂的平西王吴三桂、定西将军兼汉镶蓝旗固山额真的李国翰、四川巡抚李国英三人就在第三层的雅间会谈。 吴三桂反剪双手,站在窗口望着滔滔江水以及江上的渔船。他面色凝重,目光呆滞。坐着的李国翰和李国英面对一桌子珍馐菜肴,却也只能面面相觑。 “当”的一声,李国翰轻轻将酒杯一弹,发出了这一声脆响。 他扭头过来,颇显焦急地对吴三桂说:“平西王。你倒是说句话呀?” “孔有德死了。”吴三桂喃喃说了一句,接着又说:“尼堪也死了。看来明廷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如今刘文秀也已从建昌、叙永、彭水三路反攻。”李国英面上也带着忧色,说了半句,重重一叹,摇头道:“势如破竹啊!” 吴三桂转过身来说:“我召两位前来所要商议的就是这件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那二人对视一眼,不觉莞尔。 李国翰道:“平西王麾下尚有精兵五万,是咱们三人中兵力最雄厚的一个,那能轮得到我们说什么话。” 李国翰这话分明就是“甩锅”。吴三桂听在耳中,扎在心头。 他也是苦苦一笑,说:“是啊。咱们进川时是我打得头阵。在四川屁股还没坐热,明军就反攻而来了。” 他也走过来坐下,望了望二人忧愁而又关切地眼神,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说:“以愚兄之见,撤。” “撤?”李国翰和李国英异口同声,目光中露出骇异地光来。 “守不住的。”吴三桂先下了结论,然后解释:“咱们的兵力加起来虽也有十万。但四川全境处处要驻守,还要提防夔东十三家这些叛军。明军又势大,我们不撤,只得被他们各个击破。” 李国翰将目光投向了李国英,问道:“李大人,你怎么看?” 这李国翰和李国英名字虽只有一字之差,却不是一家。 李国英想了想,又问:“平西王之意,是撤往何处?” “汉中。”吴三桂脱口而出。听这口气,他早就盘算好了。“汉中扼守四川门户。咱们只要守住汉中,日后反攻尚且容易。”说到这儿,吴三桂游目四顾,观察着这二人的神色。 李国翰皱眉沉思,但眼神闪烁,似乎已动了同样的心思;而李国英的面色波澜不惊,但目光坚定,不可动摇。 于是吴三桂亲手倒了一杯酒,递到李国英手边说:“当日办和议,南朝的徐枫徐暮帆不识地利,将汉中割给咱们。也因此,战端再起时,咱们入川可以如此顺利。只要汉中在咱们的手里,日后反攻还不是摧枯拉朽?” “嗯。”李国翰也点了点头,说:“我赞同平西王的话。暂弃四川,先图自保。” 三人之中,已有两人投了赞成票,现在就看李国英的意思了。 他抬头将二人望了望,笑道:“咱们三个都是汉人。果真弃了四川,朝廷饶得过咱们吗?” 此话一出,犹如是晴空打了个焦雷。吴三桂和李国翰的心头各自一颤。 “李大人。”吴三桂正要再劝,但李国英率先摆了摆手,抢先道:“我知道平西王想说什么。无非是保全兵力,以便日后反攻。” 吴三桂茫然地点了点头。 李国英含笑摇摇头,说:“不错。平西王的策略的确是上佳良策。若仅从行军打仗来讲,正也该如此。不过,我是文官,不懂战略。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今上猜疑。若我们轻易撤出了四川,能不能保住汉中不知道,但咱们三人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这……”李国翰有些激动,不免加重了语气:“难道朝廷上就没有能看得懂形势之人吗?” “有!”李国英重重地一点头,说:“不过他们是满人。满人弃守,那是为大局着眼;汉人弃守,便是思明之心不死啊!” “一派胡言!”吴三桂怒气勃发,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李国英呵呵一笑,举起酒杯来冲着气鼓鼓地吴三桂说:“平西王不要见怪。但人言可畏,不能不防啊。” 吴三桂也只好强压怒火,举杯与李国英一碰,各自饮下。 李国翰颓丧地叹了口气,说:“可是眼下的局势,如不后撤,必是灭顶之灾呀。” 李国英低眉细细一想,说:“撤是可以,但不可撤出四川。两位是统兵之人,比在下更懂用兵之道。四川全省有没有一处易守难攻的城池,可做长期坚守。” 吴三桂和李国翰各自皱眉思索。忽然,两人目光均是一亮,异口同声地叫道:“保宁!” “保宁?”李国英有些茫然。他虽是四川巡抚,但到任还不满一个月,对很多地方都还不熟悉。 “不错。保宁。”李国翰解释道:“保宁是距离汉中最近的一座大城,而且三面临水,若能固守待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国英点了点头,又转头问吴三桂:“平西王也是此意?” “是。”吴三桂答道:“若不能退守汉中,那退守保宁也还不错。只不过,如此一来,咱们和那刘文秀就有一场恶战要打了。” 吴三桂最后这句话说得丧气,李国英和李国翰也都默然叹息,不再说一句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6章 收复成都 清军占领四川时本就轻松,他们自然起了傲慢轻敌之心,万没想到明军会大举反攻,而且战力强劲。 与晋王李定国一样,蜀王刘文秀同样骁勇善战,麾下兵卒均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刘文秀兵分三路,一路高歌,清军毫无打硬仗的心里准备,一战击溃,挡者披靡。 仅仅十余天,大半个四川均被收复。一系列的战斗下来,清军仅甲喇、牛录级别的指挥官就阵亡了数十人。 在刘文秀挥师成都的时候,白文选已经率轻骑突进,夺下重庆。清军在吴三桂和李国翰的调度下,只得一退再退。其狼狈逃窜之态与刘文秀大军高歌猛进之勇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吴三桂和李国翰撤退得过快,成都城立即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被动境地。 总兵葛朝忠闻报自然是魂飞天外,立即在成都府衙放了一把大火,以大火和夜色为掩护,趁着城中混乱,只率领数百贴身卫队仓皇而去。 “坏了坏了!葛总兵跑了!”、“葛总兵跑路啦……”“啊?葛总兵怎么会扔下我们?” 传言像瘟疫一样在军中传了开来。成都府尚有五千精锐,大家本存着和来犯之敌一较长短的决心。可葛朝忠的临阵逃窜,让大家人心惶惶,军心浮动。 “六叔,怎么办?”城墙上的一个年轻士卒快步向一个年岁较大的士卒跑去,以征询地口吻问道:“成都城还守不守了?” “呸!”这个被叫做六叔的一口浓痰吐到了城墙外,骂道:“他妈的平西王都不要成都了。咱们还给谁守?” 六叔的埋怨正中年轻士卒的下怀。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心理负担也完全卸了下来。 “那咱们快逃!”年轻人一拉六叔的胳膊,焦急地说。 六叔刚要回答,就听城上的守军们语带惊慌地互相问道:“什么声儿这是?” 六叔侧过耳朵,只听远处隆隆作响,大有撼天动地的气势。“不好!”六叔大叫道:“大家快跑!南蛮攻过来啦!” 其实这些守军大多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兵。敌军的马蹄声他们怎会听不出?只是人心惶惶,不愿相信敌人来得如此之快而已。 而随着六叔的一声吆喝,犹如是在火药桶旁抛来了一颗火星子。众人只是略微一愣,呼喊声随即而来。 “快逃!”不知谁尖叫了一声,士卒们立即炸了窝,拥挤向城下奔去。 黑压压的士卒们彼此簇拥、推搡,不少人在互相的拥挤中摔下楼梯,成了他人的肉垫。 成都城已是一片大乱。尽管城中尚有五千精兵。但现在的他们与一窝惊慌失措地老鼠几乎无异。城中百姓依然各回各家,紧闭门窗,生怕这些乱兵临走前会劫掠一番。 尽管城中是喧嚷一片,但城外忽然传来的大炮的轰鸣声依然震耳欲聋。兵卒们瞬间卧倒,趴满了城中的大小街道。 “妈的龟儿子!”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兵卒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叫骂着:“南蛮子都快打进来咯,还爬地上干啥子!快跑!” 随着他的一声吆喝,趴在地上的兵士们好像是一齐被解除了魔法似的,纷纷起身,向四处的城门奔去。 大街小巷的清军仓皇奔逃,向四面大城门汇聚而去。可城门虽大,奈何人数太多,互相又不肯相让。大家挤在一起,难以通行。 为了争抢位置,兵卒之间竟然挥拳相向,场面真是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那些逃出城去的兵士们张目四顾,茫茫四野一望无际,与城中的局促和狭窄相比真可以用“别有洞天”来形容。 “护城河?”一个拔足跑来的士卒忽然收住了脚步,踌躇地望着同伴。 “龟儿子,一条小沟有啥好怕的。”几个老兵跃步上前,“噗通噗通”向河中跳去。 有了他们带头,众人纷纷跃入河中,河水顿时翻涌起来,就像是下饺子一样。 “嘿!这水可真渗人!”他们奋力游到对岸,刚爬上岸,还没来得及甩一下头,就听正前方传来厉声警告:“伏地!伏地不杀!” 转瞬间,一队队明军忽然从黑暗中闪现出来。弓箭手搭弓举箭,锐利地箭矢正瞄准了每一个游上岸的清军士卒。 游上岸的清军士卒们本以为自己已逃出了生天,没想到明军早已在此等候。他们趴在地上,惊慌地眼神抬也不敢抬,只敢望着明军士兵的脚。 成都城大门敞开,三员明将一马当先,纵马走在当中。两边的士卒随着他们缓缓而进。 这三员明将,最中间的自然是统帅刘文秀,两侧的是他的两员爱将张光壁和王复臣。三人目不斜视、不苟言笑。 成都府衙依然烈火熊熊。但已有明军士卒开始有组织地灭火。刘文秀骑马行至面前,不禁皱了皱眉头。 “蜀王,大火很快就会灭的。”组织灭火的将领是王自奇。他迎上来行礼说道。 刘文秀问:“总兵葛朝忠呢?” “听俘虏说是早就逃了。”王自奇回答。 “逃了?”刘文秀语气上扬,双眉皱得更紧,不满情绪完全写在脸上,又追问了一句:“逃多久了?” “一个时辰前的事。”王自奇低头应答着,然后抬头将刘文秀一瞄,扬声说:“末将这就派人去追。” “不必。”刘文秀淡淡地说:“你还是灭火。” 他又望望自己的左右,问道:“两位将军不知谁愿走这一趟?” “末将愿往!”二人齐声说道。 刘文秀咧嘴一笑,说:“你们都想去,可总得挑一个。”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光壁的身上,笑着说:“还是你去。带着俘虏去。” “是!”张光壁应了声。 “可有一样。”刘文秀又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大火,道:“必须要抓活的,却也不能让他遛了。两条犯了一条,军法从事!” 张光壁重重地应了声“是!”然后拨转马头,带着一部分骑兵走了。 刘文秀仰头望了望天,长出了一口气,带着淡淡地笑意说:“成都,我们终于回来了。” 王复臣也在一旁静静地望着,眼中满是热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7章 诱供 成都府衙的大火终于熄灭了。但黑烟弥漫,熏得人眼睛发酸。刘文秀一脸焦急地望着这股股黑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咳咳!咳咳……”王自奇一边咳嗽一边从火场前快步而来,说:“蜀王,火算是灭了。” 刘文秀一瞧他那烟熏火燎地脸,五官都有些不好认了。 “王将军辛苦。”刘文秀笑着说:“带着灭火的弟兄们下去休息。这儿有我呢。” 王自奇将胸脯一挺,说:“属下不累。” “去。”刘文秀温和地说:“休息好了,才能应付以后的战事。要平定四川,怕是还有恶战要打。” 刘文秀身边的王复臣和王自奇都觉讶异。 二人目光一对,还是由王自奇开口问道:“鞑子已望风而遁,大有弃川之意,如何还有力气接战?” 刘文秀呵呵一笑,说:“不要小看了吴三桂。此贼当年镇守山海关,不能让鞑子越雷池一步。以吴三桂之精明,绝不会轻易弃川。更何况……” 说到这儿,他向王自奇和王复臣投去了一个饱含深意地微笑,续言道:“他始终是个汉人。” 王自奇和王复臣还是有些不解,但他们还不及发问,一队快马就已踏尘而来。 “蜀王!末将已将那葛朝忠绑来!”一马当先的正是刘文秀的爱将张光壁。一个被五花大绑地粗豪汉子被他用力一推,便“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那被捆得结结实实地葛朝忠头发散乱、满脸泥垢,不断地翻滚叫喊,活像一头待宰的年猪。 刘文秀露出了笑颜,对张光壁说:“我为张将军记一功。” 张光壁翻身下马,单膝跪奏道:“这贼厮不堪一击,手到擒来,属下不敢居功。” 刘文秀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笑道:“张将军真是太谦虚了。” 葛朝忠仰头望着刘文秀,眼露凶光,叫道:“南蛮子!有本事的就把老子杀了!” 王复臣怒火腾起,狠狠地一脚直踹葛朝忠的挡下。他一声惨嚎,痛得满地打滚。 王复臣怒斥道:“大胆!当着我们蜀王的面,还敢放肆!” 刘文秀淡淡地说:“姓葛的我且问你,你也是汉人。为何要帮着满洲鞑子欺压我们。” “老子的老子就曾跟着太祖打江山!”葛朝忠说:“你们这些南蛮都是待宰的羔羊!今日你杀了老子,我家皇上必发大军前来征讨!” “你这数典忘祖的狗泼才……”张光壁同样怒极,正想踹他一脚,但被刘文秀拦住了。 “你放心,我不杀你。”刘文秀说:“但你得告诉我,吴三桂是要撤往哪里?” 葛朝忠呵呵一笑,说:“你莫当老子是三岁童子。你真会不杀我?” 听了葛朝忠这话,刘文秀心头一喜,不禁想道:“终究还是个怕死的。” “大家都是汉人,不必彼此难为。”刘文秀俯下身来,要亲手解开葛朝忠的绳索。 张光壁、王自奇、王复臣都大吃一惊,急忙叫道:“蜀王!” “无妨。”他仍是俯身将葛朝忠的绳索解了,然后将他扶起,语重心长地说:“满清圈地剃发,毁我中国两千年的圣人教训。早已惹得天下震怒。我们兴兵伐清,不仅是要恢复我们汉人的江山,更是要解万民倒悬。葛总兵,你看我军一路行来,沿途百姓无不箪食提浆,以迎我军。可见天意如此,葛总兵何必要逆天而行?” 张光壁三人先是大惊。“难道蜀王要招抚葛朝忠?”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 葛朝忠也觉得慌乱,不免退了两步,切切地问:“刘文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要葛总兵你助我们一臂之力。”刘文秀说:“如此,不仅葛总兵性命得保,我军也可光复四川,功德无量。” “不!”葛朝忠慌忙摇了摇头,说:“我绝不能做对不起平西王和皇上的事。” 刘文秀见他意志已经动摇,心头大喜,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我们不要葛总兵纵马提枪与吴三桂血战。只要你告诉我们,吴三桂要撤往何处?是保宁,还是汉中?”刘文秀问道。 葛朝忠被张光壁生擒之后,情知难逃一死,便也无所畏惧了。 但他没想到刘文秀居然如此礼贤下士,不仅对自己晓以大义,还亲手解了自己的绳索,也不怕自己偷袭。这份坦诚令葛朝忠动容。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他发觉自己或许可以不死。 人一旦有了生的希望,就会有所顾忌,就会有所摇摆。 “你真的不杀我?”葛朝忠又问道。 刘文秀点了点头,笑着说:“君子一诺千金。” “好!我信你。”葛朝忠重重地咽了口吐沫,说:“平西王和镶蓝旗额真李国翰要撤往保宁。” “保宁?”刘文秀又问了一遍。 葛朝忠重重地点了下头,说:“正是。我本来也是要撤往保宁的。” 刘文秀呵呵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吴三桂终究是不敢放弃川的。” “你说过的,只要我告诉你平西王的去处,你就放我走。”葛朝忠紧张地大汗淋漓,之前视死如归的豪气早已荡然。 刘文秀忽将笑容一收,面容瞬间冷了下来。葛朝忠吃了一惊,连连后退。 “来人,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拖下去砍了!”刘文秀森然下令。几个兵卒立即迎上来抓葛朝忠。 葛朝忠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咆哮:“刘文秀!你不讲信用!” “哈哈哈,难道你没听过‘兵者,诡道也’这句话吗?”刘文秀说完冷眼一瞥,补充了句:“拖下去。” “刘文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葛朝忠被士卒们拖走,声音也渐行渐远。 但刘文秀早已转身而走,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张光壁、王自奇和王复臣大惊之余也急忙跟了上去。 刘文秀一面快步走着一面下达着军令:“时不我待,咱们只能在成都休息两个时辰。卯初生火造饭,卯正拔营起寨,直扑保宁。另,派飞骑去联络白文选将军,让他亲率大军与我合攻保宁,力图将吴贼歼灭于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8章 兵临城下 俗话说兵贵神速,刘文秀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几乎横扫整个四川,兵锋直指清军在四川最后的据点保宁而来。 刘文秀轻率张光壁、王自奇、王复臣、李本高、祁三升、关友才等麾下主力战将,合计五万精锐步骑兵,气势汹汹而来。 这时的保宁城就如是海潮面前的一个小山包,顷刻间就有被浪花吞噬之危。 吴三桂坐在城中的总兵衙门,面色如金纸一般地蜡黄。他微微捧起手边的茶盅,但因为手的颤抖,茶水外溅了出来。 “这么快?”李国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吴三桂轻呷着茶水,强自镇定,但也在仔细听着李国翰与其部下郝浴的交谈。 郝浴身披镶蓝旗的厚甲,头盔夹在腋下,头上、身上已是汗湿一片。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千真万确,刘文秀大军离城不足五十里了。据属下的侦查,刘文秀几乎是倾巢而出,足有五六万人呢!” 李国翰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迎上去几步,用半是嘶吼地语气问道:“可咱们的人都还没全撤回来呢!那些人该怎么办?” 郝浴低头答道:“明将白文选也已从重庆杀来,并且四处设伏,阻截我大军退来保宁城。” 李国翰焦躁地踱了两下步子,说:“下去再探。” “是!”郝浴答了一声,悻悻而退。 吴三桂仍在细细品着茶香,李国翰更显得惶急。他快步迎过来埋怨道:“好我的平西王爷呀!你收收你的持重劲儿。如今已是四面楚歌,可怎么办呀!” 吴三桂抬眼将他一瞧,一边为自己倒茶一边笑着说:“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呗。” “唉。”李国翰长叹一声,坐在了旁边,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这个刘文秀还真是条疯狗,咬得这么紧。早知如此,咱们就该退回汉中去。” 吴三桂冷冷一笑,说:“李国英大人是不会让咱们退回汉中的。” 李国翰觉得吴三桂的眼神中别有深意,便警惕地望望左右,见四下无人才说道:“他是怕朝廷猜疑?” “或许有此一怕。”吴三桂说:“但你想想,他是四川巡抚,守土有责。而咱们是客兵,就算真丢了四川,咱们最多也就挨顿训斥。可他就……呵呵,所以呀李将军,他只能用朝廷压咱们,不让咱们走。” “哎呀!”李国翰拍桌而起,叫道:“是这么个话!可平西王你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有用吗?”吴三桂望着颇为激动的李国翰,无奈地摇了摇头,补充道:“无论如何,咱们三个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摘开了。” 李国翰眼神的光彩顿失,颓然坐倒,叹了句:“也许咱们也要重蹈孔有德和尼堪的覆辙了。” 二人对坐,只有愁容相对,彼此无言。 而此时刘文秀的中军大帐却是热闹非凡。因为天气炎热,帐中的将领和传信兵们都卸了铠甲,只穿汗衫在各自忙碌着。 “刘将军!刘将军!”一名传信兵快步挑帘入帐,直奔沙盘前的刘文秀而来。 刘文秀双手撑在沙盘的木框上,皱眉沉思。他抬眼与这传信兵一瞧,问道:“可是白将军到了?” 传信兵含笑点头,说:“正是。蜀王真是料事如神。”众人闻言都哈哈笑了。 因为仗打得顺利,所以大家都心情也都不那么紧张。再加上保宁已是孤城,而自己又有绝对的人数和火器优势,攻下此城,灭掉吴三桂和李国翰只是时间问题了。 “快请进来。”刘文秀笑着说。 传信兵刚要回身,身披甲胄地白文选已挑帘进来了。他游目一望,只见帐中的将领和士卒都精神焕发,脸上洋溢着笑容。 而他却有如坠冰窟的感觉。因为秦王孙可望交给他的任务是阻止刘文秀与李定国联兵攻武昌。可现在刘文秀进展神速,一旦让他拿下保宁,即刻便能挥师南下,直扑武昌。 此种形势,他就必须得想办法延缓或挫败刘文秀进攻保宁的计划。可自己毕竟也是大西军的一份子。真要这样做,可太对不起老弟兄了。 “文选!”刘文秀惊喜地叫了一声,快步过来握住了白文选的手,笑着说:“你可算来了。这次若不是你前来相助,我也没这么顺利平定咱们的四川。” 白文选被他拉着向沙盘前走去,双目呆滞,面色茫然。 “蜀王,你们怎么都不披甲?”白文选讷讷地问。 刘文秀回头冲他一笑,有点难为情地说:“酷暑难熬啊。我料想鞑子也不敢出城来逆袭,所以就让大家松快松快。呵呵呵,文选你回去可不要向大哥告我的状呦!” 一旁的张光壁笑着说:“昔年魏武帝在官渡迎战袁绍,曾赤足迎接荀彧。呵呵,今日蜀王卸甲以迎白将军,日后也必成一段佳话呀。呵呵呵……” 众人又都是一阵大笑。 白文选也勉强笑了笑,幽幽说道:“后来荀彧被曹操所杀。但愿我白文选不会重蹈荀彧的覆辙。” 他说这话时眼中已是泪光闪闪。众将领都有些丈二和尚,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刘文秀自然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所以也只是双手叉腰,将白文选打量了一番,喃喃道:“文选,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在昆明待久了,把你的锐气也给磨光了。” “不。”白文选说:“蜀王,咱们……” “别叫我蜀王!”刘文秀双眉一皱,现出了不悦的神色,说:“还和以前一样。” 白文选咽了口唾沫,说:“刘将军,咱们合兵一处,拿下保宁不是问题。但我斗胆向你提个请求,平定四川之后,暂不要南下武昌,可好?” 刘文秀愣了一愣,问:“这是为何?” “大战之后,人心思安。”白文选说:“况且将士们已成疲师,再强攻武昌只怕会……” “你放心。”刘文秀打断了他的话,说:“武昌不是我一人打的。大哥在信里也说得清楚,要我和二哥联络。我兄弟二人前后夹击,必克武昌。有二哥给咱们打掩护,你还怕什么?再说,这是大哥的军令。我不能不听呀。” “可是……”白文选着起急来,说:“咱们还是谨慎点的好呀。武昌不是不能打,只是缓图。” 刘文秀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说:“文选,难道你改姓诸葛了?” 白文选也有些糊涂,忙问:“刘将军这话是何意?” “诸葛一生唯谨慎呀。”刘文秀说完,大家又一次哄堂大笑。 白文选愣了愣,也便跟着点头笑了。只是这笑声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狼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9章 保宁之战(一) 一阵烈风吹过,保宁城上已被漫天地乌云所笼罩。此刻站在城头望风景,当真有黑云压城、天崩地解地末日即时感。 在城外的刘文秀军帐中已没半分嘈杂,传信兵和杂役都被屏退,众将士身披铠甲、面容严肃。大家收起了前一日的慵懒和散漫劲儿,换来的是亢奋地精神和对凶残杀戮的渴望。 刘文秀低着头,皱着眉,手握一支狼毫,在纸上圈圈点点。 “成败在此一举。”他望着纸上的布阵图,扬头对众将领说道:“咱们这次要斗的是受伤了的困兽。而困兽往往更加凶猛,所以诸将士务必要打起精神。该攻的全力去攻,该守的也务必要守住。我们要像一把铁锁,牢牢地将吴三桂他们锁死在保宁城!” “是!”众将士一同起立,齐声呼喝道。 刘文秀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号令全军,即刻出击!” 这天不仅天色阴沉,而且大雾弥漫,目力极差。城上的守城士卒只听得到四处轰隆隆的声音,脚下也是微微震动。众人心里害怕,四处张望了起来。 “什么声音?”、“像是打雷吗?”、“这鬼天气,看来又是一场大雨了。唉,害得咱们在这儿淋……” 他的牢骚还没发完,就只听“呃”地一声。他的咽喉中箭,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士卒们都是一愣,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只听“嗖嗖”的声音传来,密密麻麻、犹如蝗虫一般地箭矢自半空俯冲而来。 “啊呀!哎呦”地叫声此起彼伏,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城墙上的清军已死伤泰半。 “是明军!”一个士卒趴在城垛旁高声叫了一嗓子,众人更加惶恐了。 这时,城下密集地明军阵列已穿过浓雾,犹如神兵天将一般出现在了城下。 “啊?明军杀来了!”恐惧的气氛在城上迅速蔓延。兵士们早已无心恋战,掉头就要跑。 “谁敢逃!”总兵郝浴厉声呼喝。随他而来的是两队刀斧手。郝浴目光炯炯,扫视着慌乱地众人说:“今日不死于贼便死于军法!谁敢再向后退一步,立斩!” 一名士卒前趋几步,双膝一软,跪在了郝浴面前。 他痛哭流涕地哀求道:“求求郝总兵放过我们!明军势大,难以阻挡啊!” 郝浴眼睛爆红。他“苍啷”一声拔出腰刀,白光一闪,这士卒鲜血四溅,人头已滚到了一边。“啊?”众士卒纷纷向后退了一步,面露惊骇之色。 郝浴咬着牙说:“贼兵已从四面攻城。就连平西王、定西将军和巡抚大人都已登城指挥防御。你们谁还敢退?” 话音刚落,“轰”地一声响,高处的城楼被明军大炮打中,砖石碎屑四飞,众士卒也都纷纷矮身躲避。 而郝浴仍旧站得挺拔,临危不惧。“明军要陷我等于绝地,只有奋起反击才可得生!”郝浴将腰刀冲天空一指,叫道:“将士们,给我顶住!”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众将士被郝浴的忠勇所激励,立即又回归本位,依靠城墙开始了反击。 城下明军炮声大作,火铳也吐着愤怒地火舌。攻城士卒搭建起无数云梯,然后一手举着牛皮制的盾牌,一手握着锋利战刀,急速登城而来。 城上清军一面用红衣大炮和明军的火器部队对射,一面组织弓弩手向攀登城墙的明军放箭。 “叮叮叮”闷响四起,箭矢被钉在明军的牛皮盾上,虽有一定的冲击力,但却无法伤到明军的发肤。 “用火箭!”郝浴大声呼喝道:“用火箭射他们!” 清军士兵们冒着枪林弹雨在城上奔走。他们取来油布将箭头包裹,然后燃起火把再将箭矢点燃。 一支支火箭在空中飞舞,然后急速下刺。牛皮遇火即燃,登城士兵大惊失色,急忙将牛皮盾扔开。没了防护的攻城士兵立即暴露在了对方的火力之下,一阵火铳和弩箭的攒射,登城士兵惨嚎一片,坠城而死。 而保宁三面临水,陆战不顺,水战也是艰险重重。吴三桂将火炮集中在了临水的三面城墙上。 但这天大雾锁江,城上的炮手只能隐隐看到远处划来的木筏。清军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见敌人来袭,立即开炮攻击。 几百门大炮同时开火,江面瞬间沸腾,木筏也在炮火之下粉身碎骨。一轮炮击过后,江上木屑漂浮,浑浊不堪,却不见半个明军尸体。 “遭了!”李国英倚墙而望,说:“这是明军的‘草船借箭’之计!” 李国英猜得不错。那些木筏上扎着的都是草人,只是顺着风向飘来。再加上大雾弥漫,清军不明就里,就盲目开炮射击。虽然不能借箭,但也空耗了清军的许多弹药。 太阳渐渐升起,霞光普照之下,大雾也悄然散去。李国英这才发现,江对岸列着的是数十门明军火炮,而且是最先进的红衣大炮。 李国英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但己方的大炮因为刚才密集地开炮,导致炮管发热,一时竟不能用了。 “快!快扇!”李国英大叫一声,士兵们急忙撩起自己的铠甲,拼命给炮管扇风。还有人将预备好的水一桶一桶地朝炮管浇去。 城下的张光壁哪里会等他。他握着刀的手高高举起又奋力向下一挥,十数门红衣大炮齐声开火,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李国英所在的城墙犹如雪崩一般迅速崩溃。 “给我瞄准城上的人,狠狠地打!”张光壁扯着嗓子大声呼喝着。 一时间,城上江上烟尘四起,巨大的水花扬起三米多高,水雾甚至都拍到了李国英的脸上。 “哎呦!”李国英大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他身边的将士无不大惊,急忙围上来问:“大人怎么了?” 李国英惊慌失措,望望自己的双手,再望望自己的双脚,问道:“我头安在否?” 李国英是一文官,要他临阵指挥战斗却是强人所难。保护他的这些将士也心知肚明。 于是一人大声叫喊道:“贼兵势大,不如请平西王支援!” 李国英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叫道:“好!你快去!” 话音未落,一枚炮弹正中他们头顶的墙壁,轰隆一声巨响,砖石倒塌,将众人埋在了里面。 “李大人!”兵士们见李国英被埋,更加惊慌了。 张光壁见时机成熟,立即下令道:“全军出击,夺取城墙!” 于是众士卒将早已准备好的木筏放在江中,划水而去。岸上的弓箭手和火铳手仍在压制敌军火力,为渡江部队争取时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0章 保宁之战(二) 炮声隆隆,城上的清军和白文选的部队正在火炮对射。白文选没有奋力攻城,只是用火炮来压制城上的清军。 一名传信兵匆匆跑来,说:“白将军,蜀王的主攻陷入焦灼,而张将军的牵制已取得战果。他们正在渡江夺城。王复臣将军正在其身后,随时准备支援。” “哦?”白文选侧过身来问:“你判断张光壁何时能夺取城墙?” “倘若不出意外……”传信兵想了想,说:“半个时辰足矣。” 白文选有些心不在焉了。“那也就是说,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能攻进城去了。”他喃喃自语道。 “是!”传信兵也难掩内心的兴奋。 “好了,你先下去。”白文选挥了挥手,屏退了传信兵。 传信兵有些疑惑,张光壁进展顺利,白将军何以愁眉不展呢?他不明白,但也不敢多问,只得悻悻而退。 “张光壁若能占领城墙,则保宁城破在即。吴三桂和李国翰想来不会坐视。”白文选这样在心里想着:“如果此时我也发起总攻,必能牵制吴三桂兵力,让他无力去增援李国英,这样的话,大功可成。” 可是,白文选偏偏不能这样做。孙可望交给他的任务是“拆台”而非增援。如果保宁城破,以孙可望的脾气定不会容下自己。那可怎么办呢? “将军!”一名部将迎上来高声叫道。白文选猛吃一惊,纷飞的思绪瞬间收回,颇为慌张地问:“怎么了?” “时机成熟,下令总攻!”部将昂然说道。 白文选将他一望,眼神越发黯淡了。“不。”他垂头说道:“不可强攻。” 部将诧异莫名,忙问:“这是何故?” 白文选摇头道:“敌情未明,此时攻城只怕徒增伤亡。” 部将更觉疑惑,说道:“将军南征北战,何曾怕过?眼下我军四面强攻,若我部不攻,岂不给了鞑子可乘之机?” 白文选转过身来,满含怒气地说:“我说不攻就是不攻!军令如山,你可明白?” 部将瞪着迷茫而又疑惑地眼睛愣了半晌。白文选与他对视,目光炯炯,丝毫没有妥协让步的余地。 “那不知将军有何部署?”部将有些气馁地问。 “先以炮火压制,静观其变。”白文选望着远处的城楼说着。 此时的保宁城四面受敌,兵力捉襟见肘。但白文选主攻的这一侧却风平浪静,虽然双方炮火对射,轰隆隆地响个不停,但落在城上的炮弹却屈指可数。 吴三桂上前一望,不禁皱眉。“这个刘文秀,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喃喃自语了一句。 “报!”一名士卒快步跑来。吴三桂回头一望,只见这人铠甲破碎,散发披面,脸上全是乌黑,犹如叫花子一般,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平西王!巡抚大人顶不住了!向王爷求援!”这兵卒气喘吁吁地说。 吴三桂眼睛一瞪,忙问:“李大人如今安在?” “尚在城上抵御明军。”士卒喘了几口粗气,说:“但兵力死伤泰半,难以维持。” 吴三桂心头一紧,忙回头对自己的部下马进忠说:“这里你守着,我要亲率主力去援救李国英!” 马进忠也是一惊,忙道:“若王爷抽兵而去,城下明军再强攻,这可如何是好?” “管不了了!”吴三桂说着便大踏步离去,头也没回一下。 张光壁的部队已然渡过江面,云梯架起,士卒纷纷登梯而上。而江对岸的火铳手仍在以密集地火力压制城上守军,噼啪作响的火铳直教他们抬不起头来。 张光壁在远处望着,脸上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笑容。 “哼哼,攻下保宁,我该立头功。”他这样念叨了一句。 可也就是在眨眼间,城上忽然弩箭四射,密集地箭雨“嗖嗖嗖”地向下射来,登城的士卒毫无防备,登时是哀嚎声四起,纷纷跌落,“噗通噗通”全部跌入江水中。 “火箭!”城上不知谁呼喝了一声,随即火光四起,无数火箭又从城上扬空而射。这些冒火的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地抛物线,奔着明军的木筏而来。 只是眨眼的功夫,木筏纷纷起火,大有火烧连营之势。木筏上的士卒们慌不择路,纷纷跳江,登时是一片混乱。 张光壁大吃一惊。他仰目再望,才看到城上人头攒动。常年在外征战的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叫道:“吴三桂的援兵?” “快!用大炮!”匆忙之下,张光壁只好吩咐炮兵开火。炮兵们一时慌乱,急忙行动。 不一会儿,炮声隆隆,火炮同时开火,城墙上烟尘四起,被炸得面目全非。 可偏偏就在这时,城门忽然大开。一队队清军撑船而出,似利箭一般向江对岸划了来。 城上的强弓硬弩和火铳一齐发射,组成了一排又一排的箭阵和火墙。明军推在第一线的就是数十门的火炮。 他们猝不及防,还不待装填弹药,箭雨已如飞而至。众炮手一片惨呼,横七竖八地倒毙在当场。 张光壁大叫不好,却为时已晚。此时的明军阵型已隐隐有崩溃之势。而清军射箭放铳,明军根本来不及组织起防御体系。 在这攻守转换的瞬间,吴三桂的孤注一掷果然收到了奇效。 很快,清军已登上岸来。弓箭手和火铳手一马当先,组成密集地与明军对射。 张光壁双目冒火,不断地挥刀大吼:“快去联络王复臣将军,让他迅速发兵来援!” 可清军完全是以哀兵之姿发起近乎自杀式的攻击。他们进展迅猛而且条理清晰。明军始料不及,纷纷向后溃退。 吴三桂亲率主力登岸以后,清军的前锋已冲杀进了明军军阵之中。双方挥刀肉搏,乱成了一片。 “岂有此理!”张光壁抡起自己的战刀便亲自冲杀了上去。明军见主帅奋勇,自然人人当先。 一时间,主客易位,明军似乎又站稳了脚跟。 远处的吴三桂面色铁青,急忙下令道:“掉转红衣炮,给我轰!” 部将有些犹豫,忙说:“双方纠缠在一起,若此时开炮,极易误伤我军。王爷还是……” “给我轰!”吴三桂双眼冒火,扯着喉咙大声吼道。 于是清军急忙上去移动张光壁的红衣炮。就连吴三桂自己也上前去帮忙。 大炮掉头,重新装填弹药。“嘭嘭嘭”一轮猛烈地炮击,登时鲜血四溅,无数残肢断臂随着沙尘一起飞向了半空。 “继续开炮!”吴三桂瞪着通红的眼睛,大声催促着。 第二轮炮击、第三轮炮击紧随而至。前沿阵地自然是一片鬼哭狼嚎,无数明军和清军都被炸成了肉沫。 三轮炮击之后,吴三桂挥起长刀,喝道:“弟兄们,跟我冲!” 在吴三桂的带领下,清军全军出动,一个接应地人都没有留。所以,虽然他们人数少,但因为人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旦冲杀上去,宛如虎狼一般直扑明军。 明军在大炮的袭击下阵型已经松散,如何还能抵挡得了如此强力地冲击。一时间,部队溃退,不可遏制。 但吴三桂并没有收手的意思。在他的带领下,全军出击,直扑来援的王复臣部。 王复臣部本就是接应张光壁的,并没有完全做好战斗的准备,更料想不到要迎接的是一场搏命厮杀。 张光壁部此时已大乱,溃退下来的士兵竟将王复臣大军冲垮。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部溃败,满盘皆输。 王复臣约束不住部下,竟被乱箭射中,跌倒马下,稀里糊涂地丧命于马蹄之下。 吴三桂击退了张光壁和王复臣,立即回师反攻刘文秀的主力。 刘文秀此时正处于攻坚战的胶着阶段。吴三桂忽然从侧翼杀来,打了刘文秀一个措手不及。 城上的郝浴和李国翰也趁机反攻,刘文秀虽然勉力支撑,但大部队已经溃退,本部人马再守也是无益。 这场战斗自凌晨开始,至黄昏结束。刘文秀大军损失泰半,仓皇而退。火器、辎重更是丢弃无算。 伴着夕阳残照,吴三桂站在残破不堪的城头上遥目远眺,心中后怕不已,不觉轻声叹道:“生平未尝见如此劲敌。刘文秀,果是大将之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1章 矫诏 江南水网纵横,道路也被密集地水路切割得支离破碎。 虽然徐枫也多少了解这里的地貌特征,但真要自己走,其中的颠簸之苦、舟车劳顿才能深切体察。 这天正是夕阳西下,惠风和煦的时候。徐枫乘着一叶小舟向桂林而去。 他已坐了一阵子船了,头虽然不怎么晕了,但还是有些迷糊。于是他盘腿坐在桌案前,以手撑头,闭眼假寐。 但他并没有睡着,双耳依然捕捉到一阵轻微地脚步声。彩儿赤足趋行,脚步已足够轻了,但仍是没逃过徐枫的耳朵。 他缓缓扬起头来,彩儿正站在他的对面,忧愁地神色映在脸上。 “徐大人,奴婢吵醒您了?”彩儿说道。 “不。”徐枫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笑道:“我本来就没睡着。怎么?你来找我有事吗?” 彩儿柳眉微皱,恰似碧波荡漾地湖水泛起的阵阵涟漪。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说:“蜀王在蜀地吃了败仗,一溃千里,收复的土地又全丢了。” “什么?”徐枫大吃一惊,混沌的睡意顷刻荡然。“怎么会这样?”他吃惊地问道。 彩儿也摇了摇头,说:“不知。蜀王握有五万精兵,强攻孤城保宁。说什么也不会败得这样惨。可是……” “守保宁的是谁?”徐枫又问。 “好像是个叫平西王的。”彩儿答道。 “啊!我知道了!”徐枫轻轻一掌拍在案几上,说:“是吴三桂这个大汉奸!” 彩儿也屈膝坐在了案几对面,满怀忧愁地问:“徐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徐枫木然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有先到了桂林再说。” 彩儿没有说话,也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幕时分,船舶靠岸。徐枫牵着彩儿的手一起登上岸来。不过令这主仆二人奇怪的是,堂堂内阁大臣、江防总督归朝,城中居然毫无所觉。不说皇帝亲迎,至少也得派个一品大员代为迎接。 可他们徒步来到城下时,城门紧闭,十米多高的城墙巍峨高耸,士卒目光炯炯,冷面寒霜。 徐枫和彩儿对视了一眼,不明其中道理。 “敢问城下可是徐枫徐阁部吗?”城上一名将官扬声问道。 徐枫点头答道:“正是。” “那就请阁部委屈一下了!”将官说着便将一个系着麻绳的大筐扔了下去。 大筐被绳子牵引,没能完全坠地,只悬在离地半米地高度左右摇晃。 徐枫心头火起,叫道:“我乃堂堂内阁大臣,江防总督,你叫我坐这个筐进去?” 那将官答道:“徐阁部,对不住了。这是兵部尚书瞿大人的吩咐。” “哼!哪个瞿大人,他分明就是在羞辱我!”徐枫怒气勃发。 将官又说:“徐阁部先请入城,瞿大人会设宴为阁部请罪。一切缘由,瞿大人自会与阁部言明。” 听了这话,徐枫和彩儿心里都打起鼓来。两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彩儿说道:“咱们还是听这个将军的话,先入城再说。” “嗯。”徐枫点了下头,自己先坐进了筐里。因为有体重相压,竹筐又向下沉了几分。 “来,你来。”徐枫握过彩儿的手,扶她进来。 彩儿有些犹豫,居然裹足不前。毕竟男女共同坐在这样一个摇晃不定的小筐里不免肌肤相亲。 彩儿皱眉想了想,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跨步进筐去。虽然筐子已被徐枫的体重压低了,但彩儿要跨进去就得撩起裙摆,就像是小狗撒尿一样,动作极其不雅。 不过她别无选择,只得在徐枫的搀扶下勉力跨步,但仍是失去重心,身子一偏,栽在了筐里。 “哎呦!”徐枫被她的身子重重一砸,惊叫了一声。 “啊?大人您……”彩儿十分惊慌,但抬头一看,徐枫面带微笑,毫无责备自己的意思。 “徐阁部,您坐好了。”上面的士兵转动木轴,就像在井里打水一样将竹筐缓缓拉上去。 彩儿发髻散乱,微微低着头淌下了泪来。 徐枫有些奇怪,忙问:“你怎么了?” “奴婢……奴婢冲撞了大人,愧悔得不行。”彩儿一边抽泣一边说。 “哦,就你刚才撞我一下啊?嗨!多大点子事儿呀!”徐枫说完正要哈哈笑起来,却见彩儿越发伤心,才猜疑她另有缘故。 “不对。”徐枫正色道:“你肯定有别的事。” 彩儿努力地摇了摇头,说:“奴婢无事。” “你说是不说?”徐枫的语气愈加低沉,表情也十分地严肃。 彩儿吃了一惊,忙抬头望着他。她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徐枫,心头不觉一颤。 “大人,奴婢……”彩儿顿了顿,才说:“奴婢只是自持身份,进筐时动作不雅,难免贻笑大方罢了。” 徐枫的疑惑却是更深了。 自打他穿越以来,也见过不少身份低下的女子。尤其是云南民风纯朴,乡间路上随处可见赤着天足在稻田里劳作的女子。她们可从未“自持身份”,怕人笑话之类的。 徐枫正想再问,但竹筐已升到城墙顶上。那将官亲自跑来搀扶。 “徐阁部,真是得罪了。”将官将徐枫扶着,小心翼翼地踩在城垛上,然后跳下来。而彩儿也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出筐落地。 将官躬着腰,一脸谄笑地说:“徐阁部,兵部尚书瞿式耜大人有请。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徐枫将手一立,冷冷地说:“外任官员回朝,理应先去朝拜天子。可这个时辰天子已安歇了,不便打扰。我也只能先去看看我的家眷,明日上朝再去面圣。” 他正要走,那将官又上步一拦,说:“徐阁部且慢!其实,您回朝这件事,万岁还不知呢。” “啊?”徐枫大吃一惊,叫道:“不是陛下叫我回来的吗?” 将官叹了一口气,说:“这事出有因。瞿尚书也是迫不得已。” 彩儿迎上几步说道:“难道瞿尚书是矫诏?” “这……”将官狼狈地挠挠头,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徐枫眼睛一瞪,哈哈笑道:“好个瞿式耜,果然是奸臣。他犯此欺君大罪,该当凌迟处死!” 将官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把他的嘴捂住,压低声音说:“徐阁部先别嚷!瞿尚书这么做实在是迫于无奈。” “放肆!你放开我!”徐枫想要掰开将官的手,但将官又怕他乱说话,不敢松开。双方一时就纠缠在了一起。 彩儿手足无措,也用双手去推这将官。周围的士兵们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帮忙。 就在双方推搡之时,一人信步而来。“大胆!”他轻声喝了句,周围的士兵们都昂然肃立。那将官将他一望,也立即送开徐枫,恭敬地站在了一旁。 徐枫与这人四目相视,都觉得有些吃惊。此人年约四十,人中有微须,一双囧囧有神地眸子令徐枫印象深刻。 而他也是目光一亮,躬身作揖,笑道:“在下张同敞,见过徐阁部。” “张同敞?”徐枫有些疑惑,这个名字他也是头一次听到。 “张侍郎是瞿大人的高足,现任兵部侍郎之职。”那将官轻声解释道。 “哦。”徐枫没什么好气,说:“你和那瞿式耜原来是一道的。你们矫诏召我回来,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张同敞上前一步,说:“徐阁部误会了。在下和瞿老师这么做,实在是有隐衷的。不过请阁部放心,我师生二人一心只是为了朝廷,绝无半分私心杂念。否则难逃天谴!” 张同敞说得言辞恳切,徐枫也是心头一动,便问:“你们究竟有什么样的隐衷,不妨言明?” “还请徐阁部随在下回府一叙。”张同敞又作了一揖,笑着说:“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2章 瞿式耜设宴 整个桂林城被一片深沉如墨地静谧所笼罩。路上除了偶尔遇到巡逻的士兵,再见不到半个人影,听不到半点声响。 月色皎洁,银光泄地。载着徐枫、张同敞和彩儿的马车正徐徐前进。 徐枫挑开窗帘向外望去,所见的只有黑洞洞的一片。他颇觉得失望,便放下了车帘,不再看了。 “自从陛下移跸桂林,城里每日都宵禁,生怕出了岔子。”张同敞解释道:“这个时辰,什么也看不到。” 徐枫望着他说:“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假传圣旨,叫我来桂林。” 张同敞微微一笑,说:“徐阁部莫急,咱们马上就到瞿老师府上了。” 听了这话,徐枫和彩儿相顾无言,只好将满腹地狐疑闷在肚子里,不再相问。 马车行了一段,最后停在了瞿宅的门口。这也是这条长街唯一有光亮的地方。 瞿宅大门两侧各挂着一个大红灯笼。两个家丁站在灯下,背着手望着前方。 瞿式耜也站在门前焦灼地望着,正望见马车徐徐而来。他忙亲自下台阶相迎。 徐枫正挑开车帘要跳下来,正撞见瞿式耜快步迎来。两人一望,彼此愕然。 瞿式耜愣了一下,叫道:“您就是徐枫徐阁部?我原本以为您是位老先生呢,没想到竟是个翩翩公子。” 徐枫从车上一跃而下,笑着说:“那您就是新任的兵部尚书瞿式耜大人了?” 瞿式耜作揖笑道道:“在下瞿式耜,草字起田,痴长徐老弟几岁而已。” 徐枫见他态度恭敬,内心的怒气就消了一大半,便也含笑作揖,说:“徐枫草字暮帆。瞿大人可比在下年长得多。叫我一声老弟那便是抬举了。” 瞿式耜哈哈大笑,说:“学问不问先后。日后咱们就以字相称如何呀?哦,这位是我的学生张同敞。” 张同敞和彩儿也下了车,缓步走来。“在下草字别山。”张同敞也作揖介绍自己。 徐枫忽然拉过彩儿来,忙介绍道:“这是我的侍女,彩儿姑娘。” 瞿式耜和张同敞闻言一愕,随即笑了起来。 彩儿更觉得尴尬,忙撇开徐枫的手,小声道:“奴婢出身卑微,怎烦大人引见?” “奴婢也是人呀。只要是人,大家都一样。”徐枫颇为严肃地对彩儿说。 彩儿更觉面红,一跺脚,埋怨道:“大人不可再说了。”然后便含羞带臊地往徐枫身后躲。 瞿式耜点头赞道:“没想到暮帆老弟胸襟竟如此开阔,颇有先秦君子的遗风。来来来,咱们进屋说。” 瞿式耜挽过徐枫的手,一起向屋里走去。张同敞跟在瞿式耜一侧,彩儿低着头,跟在徐枫一侧。 尽管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屋里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瞿式耜的大厅里燃着十多根如小儿手臂般粗的白烛,侍女和家丁一齐迎上来行礼。 客厅的中央摆着一张红木大圆桌。瞿式耜、徐枫和张同敞三人落座,也颇显得空空荡荡。彩儿站在徐枫身后,微微颔首。 瞿式耜吆喝了一声,说:“上菜。” 话音一落,几名穿着彩绸、画着精致妆容地侍女手托菜盘缓缓而来。 她们迈着轻盈地步子,面上带着微笑,虽然手中托着东西,却也优雅十足,宛如下凡的仙女。 莫说是徐枫,就连彩儿都看得呆了。“哇!好美。”彩儿不觉赞叹了一句。她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失言,急忙又伸手捂住嘴巴。 侍女们将餐盘依次放下。徐枫放眼望去,只见菜色五花八门,有松鼠桂鱼、红烧牛舌、蚂蚁上树、脆皮豆腐等等。 徐枫和彩儿看得眼睛发直。他们一路颠簸,胃口总不太好。现在忽然见到如此丰盛的美食,不禁有些垂涎欲滴的感觉。 “起……起田兄。”徐枫倒吸了一口,没让口水流下来,说:“起田兄真是有心了呀。” 瞿式耜哈哈一笑,道:“只怕这些小菜不合暮帆的胃口。” “合合合,太合了。”徐枫连忙点头。他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彩儿,说:“你也饿了?坐下来一起吃。” “啊?”彩儿闻言大吃一惊,忙道:“奴婢卑贱,岂能与三位大人同桌而食。若传扬了出去,人家该说徐大人家教不严了。” “没关系。”徐枫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一个凳子,笑着说:“反正这么多东西我们也吃不了,你也坐下来。” 张同敞和瞿式耜对望了一眼,虽然眼中有诧异之色,却也都摇头一笑。 “彩儿姑娘,难得你家大人有心。你就坐下来一起吃。”瞿式耜笑着说:“反正咱们也是闭门相谈,不见外客的。” 说完之后他又招呼身后的管家:“去,再拿一副餐具来。” “你就别墨迹了,快来。”徐枫重重将彩儿一拉,才让她坐了下来。 彩儿缓缓落座,仍是有些局促不安,始终不敢抬头。直到管家将碗筷放在她的面前,她又是一惊,连声道:“有劳管家大哥。” 瞿式耜等三人见她如此神情,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彩儿始终忸怩,不敢自己夹菜,只得徐枫给她夹。起初,她仍会起身推辞,但徐枫一再坚持,渐渐地,她也卸下了心理负担,吃起了徐枫给自己夹的菜。 “暮帆。”瞿式耜收起了笑容,颇为严肃地对徐枫说:“这次我和别山矫诏于你,可是犯了泼天的大罪。但局势如此,我们也不得不行这步险棋。” 徐枫心头一紧,忙放下筷子,正色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一旁的彩儿见徐枫放下了筷子,自己只好也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徐枫侧目将她一瞧,说:“没事,你吃你的。” 瞿式耜叹了一口气,说:“朝中有奸佞。” 徐枫一愣,道:“怎么又有奸佞?” 张同敞苦笑一声,道:“王朝陌路,总是奸臣辈出。远的就不说了,弘光时的马阮,本朝的韩赞周、申绍芳和马吉祥,便是一丘之貉。” “不错。”瞿式耜说:“这次我们召暮帆你回来,正是想与你谋划,究竟如何才能中兴大明。” “是呀!”张同敞接着说:“暮帆你以前是和马阮斗过的。想来有办法铲除这几个奸贼。” 瞿式耜和张同敞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徐枫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 “哎呀,好了。”徐枫一挥手,将两手一摊,颇为烦躁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总得先说清楚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3章 彩儿发言 瞿式耜和张同敞费了半晌的口舌,才算把浙东的鲁王和福建的唐王的基本情况介绍了清楚,同时也讲到了申绍芳、马吉祥、韩赞周之流对二王的掣肘。 张同敞到底是年轻,越讲越是兴奋,最后竟挥手拍桌,叫道:“暮帆,如今奸臣当道,我等忠义之人又该如何匡扶社稷呢!” 徐枫听罢,不由得额头冒汗。 他望着桌对面的张同敞和瞿式耜,颇为后怕地说:“两位大人,你们走得这步棋可真是险极了。稍有不慎,你我三人都要人头落地。” 张同敞不觉向前伸出了手,皱眉道:“在下和瞿老师绝没有要连累暮帆你的意思。只是局势紧迫,容不得我们细细商议。” “理会得,理会得。”徐枫含笑点头,然后他又扭头望向了彩儿,笑道:“彩儿,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彩儿正在静静听着他三人讲话,却料不到徐枫会突然问计于自己,不由得有些慌乱。 “啊?”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此等大事,怎容奴婢置喙?” “你但说一二。”徐枫饶有兴致地望了同样一脸疑惑地瞿式耜和张同敞一眼,笑着说:“说好了有赏,说错了也没关系。” 彩儿仍是心下惴惴,含着怯色的眼光投向了瞿式耜,似乎是在征询主人的同意。 瞿式耜心中虽有丝丝不悦,但也只得点头道:“既然暮帆发话了,你就畅所欲言。” “是。那奴婢就放肆了。”彩儿缓缓站起身来。她实在不习惯和三位当朝大员坐着说话,徐枫明白她的心思,便也没有阻拦。 “奴婢以为,治乱世当用重典。”她徐徐说道:“汉末有十常侍之乱,唐末有黄巢之乱。若要江山得以延续,就必得有一二领兵之人压服四方。汉末有曹操,唐末有朱全忠。我朝之败坏不亚于汉末、唐末。前人之例当可遵循。” 彩儿的这番话莫说是瞿式耜和张同敞目瞪口呆,就连徐枫也啧啧称奇。 在传统史家眼里,曹操和朱温都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乱臣贼子,而彩儿却大有为他们辩护的意思,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简直是过于毁三观了。 徐枫呆了半晌,才说:“可是,曹操和朱温后来都有篡位之嫌呀。” “不假。”彩儿说:“不过,倘若汉末没有曹操,唐末没有朱全忠。只怕汉唐江山早早地就会了结。而如果我们能找出一个有曹操之才和周公之德的人,岂不既能铲除奸佞,也能延续国祚吗?” 瞿式耜和张同敞对视了一眼,心中的惊讶又添了几分。 “曹操之才,周公之德。”瞿式耜不禁摇头苦笑,说:“世上焉有如此的人才呀。” 彩儿微微一笑,上前几步说:“我神州人杰地灵,只愁无伯乐,不愁无良驹。” 瞿式耜一愣,又呵呵笑道:“看来彩儿姑娘心中已有人选了?” 彩儿又转身来到徐枫身边,含笑道:“大人明鉴。此人远在天边,近可就在眼前了。” “啊?你说我呀!”徐枫有些尴尬,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可不行。什么曹操之才,周公之德的。” 彩儿道:“徐大人过谦了。” 然后她又扬头对瞿式耜和张同敞介绍道:“徐大人自到云南以来,开阡陌,畅交通,改良火器,恢复科举。滇黔二省在徐大人和秦王孙可望的共同治理下,已是欣欣向荣,百姓也很安乐。用徐大人的话来说,云南已成我大明抗清的大后方了。此等功绩,比之曹孟德,何如?” 瞿式耜和张同敞面面相觑,不置一词。 他们确实无话可说。他们只知徐枫去了云南,至于他具体做了什么事,瞿张二人却不甚了了。 彩儿又接着说:“徐大人扶保当今天子登基,虽屡遭谗臣构陷,却始终忠心不二。比之周公,又何如?” “彩儿,你别瞎说了。”徐枫有些发窘,不断地用手搓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你都把我捧到天上去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张同敞身子微微前倾,轻声问道:“彩儿姑娘,你的意思,是让暮帆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彩儿坚决反驳,但又露出了一点笑颜,和颜说道:“是奉天子以令不臣。” “可是……”瞿式耜仍然皱着眉头,说:“若要铲除奸佞,总得有兵啊!” “这个倒是好办。”徐枫开口了。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徐枫将三人扫视一遍,笑了起来,说:“怎么?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我是说晋王李定国呀。咱们可以调他的兵马回桂林清君侧。” “清君侧?”瞿式耜和张同敞异口同声地叫了句。虽然这件事也在他们的心里若隐若现地浮现过,但真要让人说出来还是觉得十分震撼。 徐枫点了点头,说:“正是呀。李定国刚刚收复湖南,兵锋正锐。咱们召他回来,除掉那一伙奸臣!” “这……”张同敞一脸茫然,将头转向了老师瞿式耜,说:“这不是兵谏吗?” 瞿式耜默然点头,不置可否。 徐枫说:“治重苛改用猛药。二位大人矫诏的事瞒不了太久的。若咱们逡巡不决,日后东窗事发,便功亏一篑了!” 彩儿也补充道:“是呀。不仅三位大人要忠烈殉国,更可恨的是奸臣在朝堂上依旧翻云覆雨,大明的江山怕就此葬送了!” “好!”瞿式耜忽然拍桌而起,叫道:“就依暮帆所言,联系晋王,请他回来清君侧!” 徐枫和彩儿闻言都是含笑点头,略觉欣慰。只有张同敞脸上的惊惧之色不消。 “彩儿。”徐枫侧头对她说:“很快你就又能见到晋王了。” 彩儿面颊上泛起一阵红潮,忸怩地埋怨道:“大人说得什么话!” 瞿式耜呵呵一笑,道:“暮帆你秘密回来,暂就委屈在寒舍。只待晋王回朝,拨乱反正,暮帆你再出面。” 徐枫起身作揖,说:“那就麻烦起田兄了。”说完深深地一鞠躬。 瞿式耜也是深深一鞠躬,道:“哪里的话。” 四人吃过了饭,徐枫和彩儿便在瞿宅丫鬟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了。瞿式耜笑吟吟地目送他们离去,而张同敞虽然也起身相送,却是面罩寒霜,十分地不悦。 待二人走后,张同敞才上前来一拉瞿式耜的衣袖,颇为忧虑地说:“老师。这个徐暮帆不简单呀!” “哦?”瞿式耜转过身来问:“别山你这话是何意呀?” 张同敞望了望左右,道:“他身边的侍女出口成章,而且见识非凡。更何况是主人呢。” “唉,是呀。”瞿式耜又坐了下来,一边笑一边说:“今天咱们是大开了眼界咯。哈哈哈……” “老师!”张同敞也坐了下来,语气更显焦灼:“我看那徐暮帆有天下之志,怕是要做王莽了!” 瞿式耜笑容一敛,久久地与张同敞对视着,反问道:“倘若真是如此,你该如何?” “誓死诛此巨寇!”张同敞咬牙道。 “诛了这巨寇之后呢?”瞿式耜冷冷追问。 张同敞双眉一扬,有些不知所措,忙说:“这……当然是扶保明室了。” “哼哼!彩儿姑娘虽是一介女流,但我看她胸中藏有千万甲兵。”瞿式耜不无感叹地说:“她有句话说得好呀。曹操和朱全忠篡逆不假,但也是在他们的扶保下,朝廷的国祚才能暂有喘息。否则……唉。” 张同敞一愣,说:“难道老师还是要帮他?” “不是帮他,是帮朝廷,是帮天下的百姓。”瞿式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杀他是易如反掌。可他牵着李定国、孙可望这些大西军的干系,也牵着海上郑森的干系。若真杀了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呀。” 听了这话,张同敞目光一颓,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神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4章 身世 一个身材微胖的小丫鬟手扶烛台,缓缓在前引路。其后是徐枫,再后是彩儿。 胖丫鬟轻轻推开一扇房门,迈步走进,小心翼翼地将烛火放在桌上。徐枫和彩儿也跟了进来。 徐枫游目四望,这屋子宽敞透亮,清淡地月光透进窗来,洒在地上。桌子旁有一扇翡翠屏风,另有一个大书柜,只是那些书已落了灰,显是久无人翻了。 他再望另一侧,床铺井然,叠好的被子放在床头,上面搁着醒枕。所谓“醒枕”,便是一个圆柱体的枕头,若主人沉沉睡去,醒枕受力滚动,就会惊醒主人。 徐枫穿越时间已久,对这些东西早已见怪不怪了。 胖丫鬟又用桌上的烛灯点燃了屋中的两个大烛台上的蜡烛,然后罩上粉色灯罩,屋中的光线变得透亮且不那么刺目,最适合现在的时辰。 胖丫鬟走来微蹲行礼,道:“安宁伯,诸事匆忙,请安宁伯就在此迁就,有事了就唤奴婢一声,奴婢就在院子里候着。” “哦,不必了。”徐枫忙说:“你去帮我把这个醒枕换成普通的枕头就好了。” “是。”她应了一声便去拿了枕头,缓缓退了出去。 待胖丫鬟出去,徐枫脸上那点矜持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彩儿。彩儿从未见他有过如此神情,竟起了一丝丝惧意。 她低下头,缓步靠过来,说:“适才在饭桌上,奴婢口不择言,请徐大人责罚。” 她说着,便是双膝一软,跪在了徐枫面前。 徐枫也有些吃惊,急忙将她扶住,抱怨道:“好端端的,干嘛说跪就跪!快起来说话!” 彩儿在徐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但仍是低着头,说:“徐大人体恤奴婢,奴婢心里千恩万谢的。但奴婢所言全出自肺腑,日月可鉴呀!” “哎呀,行了!”徐枫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说:“我不是生你的气。但有件事我非得问清楚了不可。” 彩儿目光一诧,忙问:“何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徐枫语气严肃,颇为威严。 彩儿吃了一惊,忙道:“奴婢就是彩儿啊。原是黔国公的侍女,后被小公爷赐于大人。” “侍女?”徐枫扬起双眉,说:“朝廷封爵的规矩你了如指掌,写的一手好字,说话谈吐也引经据典的。你见过哪个侍女是像你这样的!” 徐枫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声调不自觉地扬高了。 他可从没这样和彩儿说过话,吓得她心跳加速,忙跪下解释道:“奴婢早年读过书的,只是家道中落,才被父亲卖到了沐王府去。” “你当我是个傻叉呀!”激切之下,徐枫居然说出了家乡话。 可这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在这个时代听来却是那么地匪夷所思。彩儿也瞪大了眼睛,满眼尽是惊疑之色。 这下,换成是徐枫发窘了。 他忙是一拍桌子,叫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卖去给人当童养媳!” 彩儿虽不懂什么是“童养媳”,但见徐枫那声色俱厉地模样,料想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惊讶紧咬,缓缓扬眉,眼中透着哀怨和委屈。二人四目相视,是道不尽地辛酸过往。 一滴泪划过彩儿的面颊缓缓淌下。尽管她眼角犯酸,但眼皮眨也不眨一下,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徐枫。 身为奴婢,如此仰视主人已属无礼,可似乎此时这主仆二人都忘了礼数。 彩儿固然满腹委屈,但徐枫却疑惑更甚。他不知彩儿的委屈何来,更不知自己是怎么惹得她伤心落泪? “对不起。”徐枫站起身来,颇为歉疚地说:“我不会让你去做童养媳的。在我们那个年代,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所以咱们还是……” “哇”地一声,彩儿竟然抱臂痛哭,打断了徐枫的话。 徐枫吃了一惊,一时愣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办了。 彩儿抹了一把眼泪,才说:“徐大人,奴婢原以为您只是个仁慈之人,没想到您竟待奴婢这样好。” 徐枫一愣,忙问:“我如何待你好了?” “您……您刚说,不会让奴婢去做什么媳的便是好呀。”彩儿抬起泪眼婆娑地眼睛将他一瞅,接着说:“今日奴婢放肆了。但奴婢的哭,一来是感念徐大人的恩德;二来,也是勾起了往事。” “安宁伯。”那胖丫鬟的声音从门外传了来。徐枫和彩儿都是一呆。 “啊?我在。”徐枫拍了下彩儿的肩,轻声说了句“快起来”然后快步赶上去开门了。 胖丫鬟捧着一个绣花枕头进来,正瞧见彩儿慌忙起身,她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 胖丫鬟一愣,但随即又笑了起来,说:“奴婢给您送枕头来了。” “行了,你给我就好了。”徐枫接过枕头,然后轻轻把胖丫鬟推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了门。 “得,那您就歇着。”胖丫鬟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扭头便走了。 彩儿缓步而来,说:“徐大人不是想听奴婢的身世吗?奴婢这便与大人说了。” “你说。”徐枫把枕头往床上一抛,又坐回了椅子上。 彩儿颔首跟来,酝酿了半晌的情绪,才开口道:“奴婢本姓周,乃是……乃是……乃是……” 她越说越紧张,“乃是”了半天也没接下去。 “乃是什么呀!”徐枫着了急。 “乃是大奸臣周延儒之女呀!”彩儿这才脱口而出,几乎是拼尽了力气喊出来的。 徐枫大吃一惊,不觉起身叫道:“什么?你是周延儒的女儿?” 彩儿点了点头,说:“思宗在位时,家父一度位居内阁首辅,风光无限。只可惜崇祯十六年,家父假传捷报,犯下欺君大罪,最终被圣上赐死。母亲与奴婢便被流放至云南为奴。不久母亲自尽,奴婢被沐王收留,做了公侯府中的侍女。” “你不愿意让人知道你的身世,只因你的父亲是个大奸臣吗?”徐枫问道。 彩儿点了点头,哽咽说:“家父做官时已是人人忌恨,后来我们全家被流放,一路上颠沛流离尚可忍受,但是沿途百姓和官吏的欺辱总教人无法面对。所以,奴婢既不愿让人知道,更不敢让人知道。” 徐枫坐下来,轻叹一声,说:“你也算是出自书香门第了。唉,只可惜你父亲他……” 彩儿惨然一笑,说:“父亲是自作自受,奴婢不怨先帝,不怨天地,只怨自己命苦,托生在这样的家里。” 徐枫打了许多安慰她的腹稿,但都没能说出口,最后也只能以一声长叹了结。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守的。”徐枫淡淡说道。 彩儿露出了欣慰地笑容,腰身微折,恭敬地说:“奴婢承蒙徐大人的恩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5章 抉择 李定国眉头紧皱,不断地在房中踱步。一旁的冯双礼将手里的信读罢,也是面色凝重,不发一言。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李定国坐在了椅子上,抬眼将冯双礼一望,问道:“你认为如何?” 冯双礼想了想,答道:“难道晋王忘记了岳王爷的千古遗恨吗?” “岳飞?”李定国有些狐疑地问。 “是。”冯双礼一脸郑重地说:“高宗若不是受秦桧那奸贼挑唆,也绝不会连发十二道金牌将岳王爷召回来。岳王爷冤死风波亭固然可惜,但最可惜的是北伐大业功败垂成。如今朝中奸佞作梗。我们该以岳王爷的悲剧为鉴呀。” 李定国愁眉不展,喃喃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咱们刚刚收复湖南,文秀又在四川溃败。只怕咱们撤军回师,鞑子会反攻回来。” 冯双礼将拳头攥起,咬牙道:“大不了,晋王留末将坐镇长沙。鞑子来犯,末将定叫他有来无回!” “呵呵呵……”李定国不觉笑了。他颇为轻松地将身子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说:“这一年多来,双礼你统兵的才能大有进步。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可不敢把你丢在这里,成为第二个堵胤锡呀。” 冯双礼将目光一沉,说:“难道晋王信不过末将?” 瞧他一脸严肃的模样,李定国的心弦也渐渐绷紧。 他将笑容一敛,问道:“守长沙,你有几分把握?” 冯双礼猛地一点头,说:“末将只需三万人马,长沙必固若金汤!” “好!”李定国也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豁然起身说:“”“难得双礼你有此雄心!我留五万人马给你,必得守住长沙一个月!倘若有失呢?” “倘若有失,提头来见!”冯双礼也站起身来,慨然回答。 李定国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脑袋你还是自己留着。我还指望你日后攻城拔寨,收复失土呢。” 冯双礼也是腼腆的一笑,正要说话时,只见一个士卒快步进屋来,高声叫道:“报晋王!秦王送来手札!” “大哥?”李定国吃惊之余也颇为惊喜,忙迎上去接过手札。 冯双礼却是皱了皱眉,心中似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李定国拆开手札一看,本还欣喜地目光随即沉了下来。 “本王在滇得晋王佳音,不胜欣喜。晋王斩清国两王,威震寰宇。我江南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为匡扶明室、复我汉人疆土。本王已于上月初三领兵出滇,沿广东、江西北上,欲伐南昌,以策晋王。故,望晋王不可轻动,待我大军一至,你我合兵取南昌、夺九江、复武昌,岂非易事?此乃天赐良机,望晋王谨遵本王之令,以图后进。” 李定国读完之后,将颇为无奈地目光投向了冯双礼。 “看来秦王还不知徐大人潜回桂林的事。”冯双礼道。 “想必是的。”李定国轻声一叹,道:“如此一来,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冯双礼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晋王,您真的在意您与秦王的兄弟之谊吗?” “这是什么话?”李定国有些愠怒,踱了两步说:“我们四兄弟义结金兰拜在义父的账下,至今已有十年了。我们的手足之情岂是常人能比的?” “可是……”冯双礼也紧跟而来,颇为激动地说:“秦王的这封信里,总是自称‘本王’,称您为‘晋王’。这哪里还有半分兄弟之谊?” 李定国猛地回过身来,怒道:“你休得胡言乱语!” 冯双礼沉默了片刻,才又缓缓地说:“自打入滇以来,秦王行事愈见乖张。请封王爵也还罢了,没想到他还要一字王。如此罔顾大明法度,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李定国反问道。 “秦王绝不会久居人下。”冯双礼说:“终有一日,秦王羽翼丰满,必会行那朱温篡唐之事!” “好了!”李定国将手臂一挥,厉声咆哮了一句。 他同样沉默了半晌,只传出粗重的呼吸声。“大哥绝不会这么做。”他抛下这一句话,径直出门而去了。 冯双礼愣在当场,苦涩地笑了一下。 冯双礼的心情固然苦闷,但李定国又何尝能得轻松?他一边思索一边在庭院中漫步,反复咀嚼着冯双礼的话。 “大哥会如此吗?大哥会如此吗?”他喃喃自语着,忽然脚下一绊,听了声“哎呦!” 他忙低头瞧来,一只木桶正好被自己踢翻,清水“哗啦啦”地流了个干净。原来,自己正好在一口井的旁边。 “晋王!”一个颇为娇柔地女声传来。他“啊?”地应了一声,慌忙转头,一眼便与兰儿四目相视。 兰儿本是火爆地脾气,但瞧见李定国踢翻了自己的水,却也只好委屈似的低下了头,幽幽走过来说:“奴婢再打就是了。” “不!”李定国忙说:“是我不好,还是我来帮兰儿姑娘打。” 兰儿瞪大了眼睛,忙道:“这可不行。您是晋王,奴婢和孔小姐都是您的阶下囚,哪有主人给囚徒帮手的道理。” 李定国俯身拎过水桶来,笑着说:“我可没觉得你们是囚徒。” 他说着便将拴着绳子的木桶扔到了井里去,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他便转起木轴来。 兰儿本想阻拦,但她对李定国说的话更为好奇,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我们的老爷在晋王眼里可是贼人?” “孔有德?”李定国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他虽然为虎作伥,却也对百姓秋毫无犯,称不上是贼人。” 李定国一边说一边摇动木轴,一桶清水便被打了上来。 “我来。”兰儿忙卷起袖子,上去拎水桶。但终究是李定国抢先将水桶拎了出来,说:“兰儿姑娘,这桶水算是我赔给你的。日后若有差遣,我李定国,还有这里的士卒都供姑娘和孔小姐差遣。” 兰儿闻言吃了一惊,不禁退了几步说:“晋王言重了。我们怎么敢……” 但她瞧着一脸笑意地李定国,再想想他来见孔小姐时周全的礼节,心中的戒备也渐渐放了下来。 “晋王,奴婢觉得您和一个人很像。”兰儿笑着说。 “哦?”李定国笑问:“什么人呀?” 兰儿双手背后,脚尖一点,笑道:“自然是徐枫了。” “徐大人?”这次轮到李定国吃惊了。 “是呀。”兰儿又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凑上来说:“以前徐枫在我家做下人的时候,有次呀,他诓我,要请我吃什么麻辣火锅。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把摄政王……哦,就是大清国的……大清国的……” 兰儿怕提到“摄政王”三字犯李定国的忌讳,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谁知李定国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说:“是多尔衮。” “对!”兰儿拍了下手,继续说:“他把多……哎呀,反正就是把人家赐给我们的花当佐料给我吃了。唉,害得我差点被我家老爷打死。” 李定国忽然来了兴致,问道:“他为何要如此害你?” 兰儿嘟了嘟小嘴,说:“他不是要害我,而是要向我家老爷劝谏呢。他们说的话我也不懂,总之老爷听完之后不怒反喜了。” 李定国也点了点头,叹道:“徐大人确有经天纬地之才。” “嘿嘿!”兰儿说到了兴头上,滔滔不绝起来:“他那个人有什么天什么地的才我可不知。但他确实是个好人。当时我们那个管家要欺负我,是他帮我出头的。晋王,您和徐枫一样,也是个好人。” “好人,好人……”李定国又喃喃念叨了起来。 兰儿没有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仍是在说着:“唉,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了,更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嗨,想这些干嘛。晋王,奴婢跟您说得这些话,您可千万被跟我家小姐说。不然她要骂我的。” 李定国一呆,又问:“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呀?”兰儿跺了跺脚,说:“还不是因为他投奔了前明余……唉,就是大明朝咯。”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会觉得他是个好人。”李定国又问。 兰儿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但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好人!” 她嫣然一笑,弯腰拎起水桶便走。望着她的背影,李定国似乎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地决定。 于是他冲着她大喊道:“兰儿姑娘!我带你们回桂林去见他!” “啊?”兰儿一惊,手中水桶“嘭”地一声落地,激荡地水花四溅,打湿了一片兰儿的裤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6章 明贼已败 八月的南昌城闷热难耐,但驻守在此的尚可喜仍是厚甲在身,尽管额上、背上汗水直流,也只能双目炯炯地眺望着远方。 尚可喜的部队浩浩荡荡出城而去,沿街百姓一边观望一边议论着。 “您瞧您瞧,尚王爷又要出征了。不知道这回又要征谁去。”一个瘦高个惦着脚、扬着脖子一边观望一边说着。 他旁边一个矮子笑着说:“征谁不知道,反正不会掉转了枪头去征满洲老爷们!” 此言一出,周围几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我可听说了,这回尚王爷是去征湖南,要去给定南王报仇的。”另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说着。 “呸!”他身旁一个瘦子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说:“你们还不知道吗?尚王爷征湖南是不假,但可不是报仇而是去捡便宜的。” “咦?”参与讨论的几人纷纷回眸注目,问他道:“这是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哼!”他轻蔑地眼神一瞥,解释道:“我可听说了,是那晋王李定国要撤军,所以尚王爷想趁人家明军主力撤走时占一把便宜。” “哦,原来是这样!”大家才算是恍然大悟。 尽管民间流言纷纷,尚可喜也无力去弹压。因为这次出兵并不是出自他意,而是来自江宁,也就是南京的洪承畴的命令。 自从李定国“两厥名王”以来,清朝兵将,不分满汉贵贱,无不对他谈虎色变。尚可喜自也不能免俗。 但军令不可违。尚可喜即使心有戚戚,也不能不出兵。更何况,他也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因为根据线报,李定国确实有撤兵的动向。此时趁虚而入,或许会收获较大的战果。 洪承畴作为经略江南的大学士,眼光确实独到。他一面派尚可喜从南昌向湖南进兵,一面派李成栋从杭州向浙东进兵。 这两路大军齐头并进,宛如两只铁拳,分打敌人的两处要害。 尚可喜在出城之后便快马加鞭向湖南挺进。但他也吸取了尼堪败亡的经验教训,绝不冒进,而是将十万大军分成三路,齐头并进,达到彼此策应的目的。 所以,尽管有时他们也会遇到小股的明军,一战得手之后也不会立即就去追击,生怕会跌入明军的包围圈中。 短短三天,尚可喜的三路大军已挺进湖南境内,一路上披坚执锐,明军节节败退。 尚可喜一路所见的全是“冯”字大旗,不见“李”字旗,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因为冯双礼虽然也很骁勇善战,但尚可喜是不怕的。唯一让他心存畏惧的只有李定国一人。 可偏偏就在他们挺进到湘水附近时,湘水对岸的丛林中忽然杀出数万大军来。一时间杀声震天,炮响隆隆。 对岸的明军多是火器部队。火铳、弓弩和大炮一齐施放,密集且猛烈地炮火水银泻地地向清军迎头打来,清军猝不及防,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抛尸无数。 尚可喜张目一望,只见一杆醒目地“李”字大旗迎风招展,令人胆寒。 “啊?是李定国!”、“快跑啊!李定国来啦!”尚未交手,清军阵脚竟已自乱。 尚可喜心下虽慌,但也镇定。只见他搭弓放箭,正中一个正在逃跑的骑兵。紧接着,他连放三箭,三名逃兵背后中箭,倒毙在田野中。 如此一来,部队溃退的势头才勉强地得到了遏制。 “李定国已撤兵回桂林去了!现在打起‘李’字旗的必然是冯双礼那小儿!”尚可喜高声叫道:“眼下只有冲过去,斩敌将,夺敌旗,才可一挫明贼的骄气。将士们!给我冲!” 在尚可喜的鼓舞下,清军恢复了镇定。他们又扎起密集地阵型,火铳、弓弩和大炮纷纷向明军施放。双方形成了对射之局,爆炸声、铳响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就在紧要关头,一人一骑忽然跃到了湘水边上。清军放眼一瞧,此人身材伟岸,骑着高大的乌骓马,身披金光闪闪的鱼鳞甲,扛起一支火铳,哈哈笑道:“对面的清军鞑子,你们看看我是谁?” 清军一时愣住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可谁也不敢说出来。 “我乃大明晋王李定国!”李定国高声一叫,然后端起火铳,“砰”地开了一枪,一名清军骑兵应声落马。 清军闻言本已大骇,再见李定国的火铳不用火绳就能射击,更是心慌意乱,纷纷后退。 虽然李定国在湘水前埋下伏兵,打了尚可喜一个措手不及。但尚可喜有骑兵优势,而在这个年代,骑兵是对抗火器部队最有效的兵种。 因为火器装填弹药是需要时间的,而骑兵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冲过去冲溃他们。 可李定国布阵之处偏偏是湘水。宽阔奔腾地大河成为了天然地栅栏和壕沟,清军骑兵不能飞渡,只能在密如急雨地炮火打击下自乱阵脚。 清军的溃退已成必然之势,即使是尚可喜也无法约束了。就在这时,李定国挽起强弓,冲着天空放出一箭。这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冲天际。 原来是响箭。果然,响箭一响,又是状若奔雷般的喊杀声从清军两侧响起。 冯双礼的伏兵也已杀了过来。清军见状再也不敢接战,拔腿就向回跑。 在冯双礼军的夹击之下,尚可喜的清军一溃千里,惶惶如丧家之犬,直奔南昌而去。而这十万大军跟着他回去的也不过三万人。 但他们溃退回来的时候居然劫掠了一个村庄,每个人的腰间、马的鞍子上都挂着三四颗人头。 他们一路奔回城里一路高声叫喊:“明贼已败!明贼已败……” 百姓们惊慌失措,急忙让路躲闪,看着一路血迹向城内和城外的两头延续而去,听那高呼着“明贼已败”的声音,怎么都不像是获胜的喜悦,而他们的神情更无获胜的从容。 这时的李定国却是从容地率军向桂林去了。他故意释放出自己要撤军的消息给清廷,清廷果然中计。 李定国的这一招欲擒故纵让尚可喜和洪承畴都吃了大苦头,长沙的安全隐患暂时解除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7章 构陷忠良 “什么?李定国回来了?”朱慈炯大惊失色,豁然从御座上站起。阶下群臣见皇帝起急,也都纷纷跪倒。 “陛下!”左副都御史马吉翔膝行数步,扣头道:“李定国是要步左良玉的后尘,兵谏逼宫呀!” 朱慈炯闻言一惊,一股寒意自脊梁骨升起,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申绍芳哀叹一声,带着哭腔说:“左良玉反叛时尚有黄得功可以抵御,如今又有谁能抵御得了叛贼呀!” 申绍芳的这句话惹得群臣惶急,议论纷纷。 “是呀!这可怎么办呀!”、“陛下不如迁都避祸!”、“不可!天子轻出九重,于国不详!” 面对这些庸庸碌碌、毫无能为的大臣们,朱慈炯只有木然而视。他那早已暗淡了的眼睛轻轻移动,落在了始终低头不语的瞿式耜和张同敞的身上。 “瞿爱卿!”朱慈炯大叫了一声,犹如焦雷炸裂,众臣工闻言一惊,沸腾的大殿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瞿式耜从容起身,上前几步行礼答道:“臣在。” “你乃是兵部尚书。如今叛贼兵临城下,该你出去退敌!”朱慈炯声气掷地有声,毫不给瞿式耜辩驳的余地。 马吉翔也赶上来,用笏板指着瞿式耜说:“对!你是兵部尚书,该由你去打退贼兵!” 瞿式耜面上波澜不惊,转头对马吉翔说:“李定国拥数万之众,皆百战之兵。而我桂林守军不足五千,更是兵不足饷。八旗铁骑尚不是李定国的敌手,瞿式耜何等何能,可以打退他?” 马吉翔一怔,又向朱慈炯鞠躬说道:“陛下,瞿式耜抗旨不遵,分明是要怪责于陛下!” “哈哈哈!”瞿式耜忽然仰天大笑,问道:“事已至此,难道马大人还要给我欲加之罪?” “欺君大罪!罪当凌迟!”马吉翔高声叫喊,声振屋瓦。 群臣见了无不侧目。阮大铖咆哮朝堂的事他们都还记忆犹新,而这马吉翔之跋扈、之嚣张丝毫不逊于阮贼。 张同敞怒发冲冠,一跃而出,叫道:“马吉翔,你这误国误民的奸贼,若要构陷瞿老师,就先将我凌迟了!” “你们师徒是狼狈为奸!”申绍芳也跳了出来,说:“不除你们这国贼,不足以振朝纲!” 他说完便向韩赞周瞅了去。韩赞周与瞿式耜和张同敞目光一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二人的目光中杀气纵横,令他心头一紧。 “陛下。”韩赞周俯下身对朱慈炯轻声说道:“叛贼犯阙,便是兵部尚书的失职。陛下若不惩处瞿式耜和张同敞,只怕难安诸位臣工的心呀。” 朱慈炯茫然转过头来,问他:“连你也要我杀他们?” “陛下,咱家可都是为陛下着想呀。”韩赞周苦口婆心地说:“不杀这二人,城外的贼兵便无人去退呀。” “嗯。”朱慈炯点了下头,算是下定了决心。 韩赞周也露出了一点笑容,然后直起身子,一甩手上的拂尘,说道:“锦衣卫何在呀?” 许世番上前一步,叫道:“臣,锦衣卫指挥使许世番在!” “陛下都发话了,还不拿人?”韩赞周语气傲慢,眼睛始终向上挑着。 于是,几个锦衣卫一拥而上,就要来抓瞿式耜和张同敞。 瞿式耜微微闭着眼睛,任凭锦衣卫将自己乌纱打落,锁住双臂的关节。 而张同敞却还要挣扎,伸手指着韩赞周大叫:“你这奸宦!与魏阉无异!” 朱慈炯终于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叫道:“好大胆的张同敞!你竟敢将朕的大伴与那魏阉相提并论!” 韩赞周故作惊惶和悲戚之色,大叫一声“陛下圣明呀!”接着便跪伏在朱慈炯旁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哭喊道:“奴才虽无长才,却也是个忠心主子的。陛下圣明,要给奴才做主呀!” 张同敞更是愤怒,一边与锦衣卫拉扯着一边大声叫道:“奸宦弄权!亡国之***宦弄权!亡国之相……” 朱慈炯愤然起身,叫道:“还不拖下去,寸磔处死!” 皇帝发了雷霆之怒,大殿上的锦衣卫都不敢怠慢。大家一拥而上,将张同敞按住,向外拖去。 瞿式耜却没有挣扎,与锦衣卫一道走了。 韩赞周一边哭着一边露出一只眼睛偷瞄瞿张二人。直到他们消失在大殿之上,张同敞那愤怒地咆哮也渐渐远去,他才渐收哭声。 “好了好了!”朱慈炯一甩袖子,不耐烦地对韩赞周说:“你也别哭了。当着这么多大臣,哭哭啼啼的,哪还有体统!快起来!” “是。”韩赞周一抹眼泪,站起了身来。 那许世番又上前说道:“陛下,杀一二大臣容易。可城外的敌军该如何应对呢?” 朱慈炯的脸上也现出了忧虑之色,略微思索了一番,对马吉翔说:“马爱卿,朕命你接替瞿式耜兵部尚书之职。你有没有方略?” 马吉翔闻言,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终于握有大权,惊的是眼下形势严峻,自己无论如何都退不了敌兵的。 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于是先上前叩拜谢恩,然后奏道:“承蒙陛下垂爱,臣不自量力,扛起这重担来。但眼下之局,若要拒敌是很难了。” “那你说怎么办?”朱慈炯面色凝重,语气也颇为焦虑。 “唯有……”他偷偷瞄了朱慈炯一眼,答道:“暂且迁都,避其锋芒。” “又要迁都?”朱慈炯激动了起来。 马吉翔早料到皇帝会有这样的反应,便又一个头磕下去,长伏在地,身子动也不敢动。 朱慈炯又气又恨,说道:“朕从南京迁到杭州,再由杭州迁到桂林,每次都说徐图后进、徐图恢复。可一年过去了,江山寸土未复,而都城却一迁再迁。再这样迁下去,我大明万里江山也会给消磨没了。” 马吉翔说:“陛下所言甚是。不过,国家到此危亡之时,不能只争一时意气。城外敌兵士气正旺,随时都会打进来。那时我们无可拒敌,只有束手就擒。相比之下,迁都乃是上策。” “难道你就想不到办法退敌吗?”朱慈炯厉声责问。 马吉翔再磕一个头,说:“陛下息怒。臣并无徐暮帆撒豆成兵之才呀!” 他这句话刚说出口,随即后悔。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了。 朱慈炯果然面色一变,叫道:“对!每次危急时刻,徐枫都有力挽狂澜之举。” “陛下!”韩赞周从旁小声说着:“徐暮帆怂恿其兄冒名篡位,实乃窃国之贼呀。” “对对对!”马吉翔忙道:“韩大官所言极是。徐暮帆虽有才,却是无德。这样的人不足为用!” 朱慈炯双目中亮起的那一点微光顷刻间就又消散了。 “如此说来,迁都是唯一可行的策略了。”朱慈炯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8章 劫囚 桂林的靖江王府中已是乱糟糟的一片。宫女和太监四处乱跑。有搬东西的,有扔东西的,还有一些人不知在烧些什么。 而宫外也是一片混乱。押送瞿式耜和张同敞的囚车艰难地向前推进着。沿途百姓彼此拥挤,官兵们已尽力弹压,但人潮汹涌,官兵也难以招架。 “瞿大人和张大人都是忠良啊!”百姓们高声呼喊着,为瞿式耜和张同敞鸣冤。 无论老弱还是妇孺,均是拼了命的向前拥挤,官兵组成的人墙再也支持不住,被推倒数人之后,汹涌的人潮犹如溃堤的洪水宣泄而出,纷纷向站在囚车中的两人扑来。 骑马押阵的许世番大声疾呼:“犯上!犯上……”周围的锦衣卫们拔出腰间的绣春刀来上去便砍,冲在最前的几名精壮汉子登时被砍倒,血溅三尺。 瞿式耜大声喊道:“百姓们!万不可为我二人枉送了性命啊!” 他这一声喊声如洪钟,虽然身处闹市,但周围人群都听得分明。大家也不再向前拥挤了,而是痛哭流涕,跪伏遍地。 见此情状,瞿式耜和张同敞同样落下泪来。 混在人群中的徐枫见到这一幕同样大为感动。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还珠格格》的一集。紫薇和小燕子要被押往刑场处斩,百姓们也是跪倒一片,寄希望于哀求救命之音上达天听。 不过那毕竟是电视剧,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彩儿已落下热泪来,哽咽着说:“两位大人赤胆忠心,没想到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彩儿!”徐枫侧过头来对她说:“你一定要把人拖住!不能让他们行刑!” 彩儿一惊,忙问:“那大人您呢?” “我要去打开城门,迎晋王他们进城来!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徐枫说完也是一抹眼角泪水,纵步狂奔而去。 许世番冷哼了一声,催促道:“快走!不能耽误了时辰!” 囚车缓缓动了起来。百姓们跪在两侧,泣不成声,却也无人再上前阻拦。 彩儿瞪着眼睛,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那弱小的身躯奋力向人群中挤去,犹如一叶扁舟在大海的浪涛中摇曳。 终于,她挤出了人群,拔足跑到囚车队伍之前,张开双臂,拦在了路中央。押送囚车的队伍戛然止步。 锦衣卫和官兵们见状都吃了一惊。他们所惊的不仅仅是彩儿竟敢出面阻拦,更是她那火一般炽热地双眸,坚定得让人心颤。 张同敞也吃了一惊,忙叫身旁的瞿式耜:“老师,老师!你看!” 瞿式耜本已打算闭目待死,听见张同敞的呼喝,便睁开眼睛一望。这一望之下便大惊失色。 “彩儿姑娘?”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张同敞同样迷惘,但也不敢与彩儿相认,只得皱眉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刁妇!快让开!”一名锦衣卫厉声叫道。 彩儿的脸上却无丝毫惧色,高声道:“瞿大人和张大人是国之栋梁,绝不能被人构陷而死!” “大胆!”许世番催马上前,叫道:“臭婆娘,不知好歹!你可知将瞿式耜和张同敞凌迟处死,出自上意!你还想抗旨不成?” 彩儿目光一瞪,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圣上被奸臣蒙蔽!否则绝不会自毁长城!” “岂有此理!来人!”许世番大叫道:“把这臭婆娘拖到一边去!” 两名锦衣卫迎上来就要抓她。谁知彩儿大叫了一声,奋力向前一推,竟将一个锦衣卫推倒,另一人从旁去锁她的胳膊关节,她又俯身一撞,以全身的力气向他撞来。 饶是彩儿娇柔体轻,但奋起全身力气的一撞也教这壮小伙吃不消。 “哎呦!”他叫了一声,连同彩儿一起跌倒在地。 但彩儿眼疾手快,迅疾起身,就向许世番扑了来。 许世番猝不及防,大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彩儿转瞬已到了眼前,惊得许世番的马前蹄一扬,狠狠地踹在了彩儿身上。 “啊!”彩儿大叫一声,被许世番的马踹翻在地。 锦衣卫们一拥而上将她按住。可她仍是在不断地挣扎,叫道:“瞿大人、张大人是冤枉的呀!你们绝不能滥杀无辜呀!” 许世番气得脸色通红,高声叫道:“把这妮子拖下去狠狠地打!” “你这仗势欺人的狗官,竟如此狠毒啊!”围观的百姓们瞬间沸腾了起来。 七八个百姓也是一拥而上,将按着彩儿的锦衣卫推倒。但锦衣卫们焉能罢手,便又冲上去与他们厮打了起来。 许世番气得浑身发抖,叫道:“反了反了!来人,把这帮暴民杀干净!” 这句话就像是一粒跌入火药桶的火星子,百姓们的愤怒、不满瞬间宣泄了出来。 “来呀!与这狗官拼了!” 也不知谁吆喝了一声,两侧的百姓一涌而出,向官兵们扑了来。 官兵和锦衣卫们纷纷立起盾牌阻挡,巡城的兵丁也都纷纷跟来弹压百姓们的暴动。场面一时混乱到了极点。 张同敞和瞿式耜心急如焚,拼命地叫喊着:“乡亲们!不可与官府为敌!不可与官府为敌啊……” 但他们的声音太微弱了,瞬间就被这滔天巨浪所吞噬。 可也就在这时,只听“砰砰砰”三声刺耳的响声,所有人都愣住了。 从远处奔腾而来的是一支军队,一杆“李”字大旗格外醒目。他们面容冷峻,步卒小跑,骑兵紧随其后,军队人数虽多,但秩序井然。 许世番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他惊呼起来:“叛贼进城啦!” 他这一声呼,就像是一个信号似的,官兵、衙役和锦衣卫们立刻星散四逃,极为狼狈。 百姓们也急忙让开,一脸疑惑地望着李定国的大军。许世番正要拨转马头,又是“砰”地一声铳响,马儿受惊,猛地一颠,便将许世番甩了下来。 彩儿趴倒在地上,衣衫破碎,满脸地泥泞。她游目一望,只见骑马而来的两人正是徐枫和李定国,露出了一个极虚弱的笑容。 李定国也瞧见了她,急忙下马来扶,关切地问:“彩儿姑娘,是谁伤得你?” 彩儿没有说话,只是回眸向许世番瞧了去。 李定国也抬起眼来与许世番四目相视,吓得他浑身哆嗦,想要起身逃跑,但手脚发软,怎么也起不了身。 几名士卒已冲过去将许世番拎了过来,叫道:“请晋王发落!” “晋王?”许世番嘴唇颤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拖下去,杀了。”李定国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那许世番大惊失色,奋力挣扎了起来。 但士卒将他抓得很牢,一路拖走也没有让他挣脱掌握。 徐枫也迎了上来看彩儿。 彩儿虚弱地一笑,说:“大人,奴婢总算对得起您了。” 她说完之后便力竭晕倒。 徐枫和李定国都吃了一惊,但形势紧迫,容不得他们多做停留。 李定国站起身来对徐枫说:“徐大人,您先救瞿大人和张大人,我立即带兵去见陛下。” “好!”徐枫重重地一点头,答应了。 李定国又吩咐身边的士卒:“好好照顾彩儿姑娘。”说完之后又跨上乌骓马,领了一支部队直奔靖江王府而去。 百姓们望了半晌,终于齐声呼起了“万岁”。桂林城一时喧闹非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8章 劫囚 桂林的靖江王府中已是乱糟糟的一片。宫女和太监四处乱跑。有搬东西的,有扔东西的,还有一些人不知在烧些什么。 而宫外也是一片混乱。押送瞿式耜和张同敞的囚车艰难地向前推进着。沿途百姓彼此拥挤,官兵们已尽力弹压,但人潮汹涌,官兵也难以招架。 “瞿大人和张大人都是忠良啊!”百姓们高声呼喊着,为瞿式耜和张同敞鸣冤。 无论老弱还是妇孺,均是拼了命的向前拥挤,官兵组成的人墙再也支持不住,被推倒数人之后,汹涌的人潮犹如溃堤的洪水宣泄而出,纷纷向站在囚车中的两人扑来。 骑马押阵的许世番大声疾呼:“犯上!犯上……”周围的锦衣卫们拔出腰间的绣春刀来上去便砍,冲在最前的几名精壮汉子登时被砍倒,血溅三尺。 瞿式耜大声喊道:“百姓们!万不可为我二人枉送了性命啊!” 他这一声喊声如洪钟,虽然身处闹市,但周围人群都听得分明。大家也不再向前拥挤了,而是痛哭流涕,跪伏遍地。 见此情状,瞿式耜和张同敞同样落下泪来。 混在人群中的徐枫见到这一幕同样大为感动。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还珠格格》的一集。紫薇和小燕子要被押往刑场处斩,百姓们也是跪倒一片,寄希望于哀求救命之音上达天听。 不过那毕竟是电视剧,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彩儿已落下热泪来,哽咽着说:“两位大人赤胆忠心,没想到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彩儿!”徐枫侧过头来对她说:“你一定要把人拖住!不能让他们行刑!” 彩儿一惊,忙问:“那大人您呢?” “我要去打开城门,迎晋王他们进城来!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徐枫说完也是一抹眼角泪水,纵步狂奔而去。 许世番冷哼了一声,催促道:“快走!不能耽误了时辰!” 囚车缓缓动了起来。百姓们跪在两侧,泣不成声,却也无人再上前阻拦。 彩儿瞪着眼睛,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那弱小的身躯奋力向人群中挤去,犹如一叶扁舟在大海的浪涛中摇曳。 终于,她挤出了人群,拔足跑到囚车队伍之前,张开双臂,拦在了路中央。押送囚车的队伍戛然止步。 锦衣卫和官兵们见状都吃了一惊。他们所惊的不仅仅是彩儿竟敢出面阻拦,更是她那火一般炽热地双眸,坚定得让人心颤。 张同敞也吃了一惊,忙叫身旁的瞿式耜:“老师,老师!你看!” 瞿式耜本已打算闭目待死,听见张同敞的呼喝,便睁开眼睛一望。这一望之下便大惊失色。 “彩儿姑娘?”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张同敞同样迷惘,但也不敢与彩儿相认,只得皱眉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刁妇!快让开!”一名锦衣卫厉声叫道。 彩儿的脸上却无丝毫惧色,高声道:“瞿大人和张大人是国之栋梁,绝不能被人构陷而死!” “大胆!”许世番催马上前,叫道:“臭婆娘,不知好歹!你可知将瞿式耜和张同敞凌迟处死,出自上意!你还想抗旨不成?” 彩儿目光一瞪,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圣上被奸臣蒙蔽!否则绝不会自毁长城!” “岂有此理!来人!”许世番大叫道:“把这臭婆娘拖到一边去!” 两名锦衣卫迎上来就要抓她。谁知彩儿大叫了一声,奋力向前一推,竟将一个锦衣卫推倒,另一人从旁去锁她的胳膊关节,她又俯身一撞,以全身的力气向他撞来。 饶是彩儿娇柔体轻,但奋起全身力气的一撞也教这壮小伙吃不消。 “哎呦!”他叫了一声,连同彩儿一起跌倒在地。 但彩儿眼疾手快,迅疾起身,就向许世番扑了来。 许世番猝不及防,大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彩儿转瞬已到了眼前,惊得许世番的马前蹄一扬,狠狠地踹在了彩儿身上。 “啊!”彩儿大叫一声,被许世番的马踹翻在地。 锦衣卫们一拥而上将她按住。可她仍是在不断地挣扎,叫道:“瞿大人、张大人是冤枉的呀!你们绝不能滥杀无辜呀!” 许世番气得脸色通红,高声叫道:“把这妮子拖下去狠狠地打!” “你这仗势欺人的狗官,竟如此狠毒啊!”围观的百姓们瞬间沸腾了起来。 七八个百姓也是一拥而上,将按着彩儿的锦衣卫推倒。但锦衣卫们焉能罢手,便又冲上去与他们厮打了起来。 许世番气得浑身发抖,叫道:“反了反了!来人,把这帮暴民杀干净!” 这句话就像是一粒跌入火药桶的火星子,百姓们的愤怒、不满瞬间宣泄了出来。 “来呀!与这狗官拼了!” 也不知谁吆喝了一声,两侧的百姓一涌而出,向官兵们扑了来。 官兵和锦衣卫们纷纷立起盾牌阻挡,巡城的兵丁也都纷纷跟来弹压百姓们的暴动。场面一时混乱到了极点。 张同敞和瞿式耜心急如焚,拼命地叫喊着:“乡亲们!不可与官府为敌!不可与官府为敌啊……” 但他们的声音太微弱了,瞬间就被这滔天巨浪所吞噬。 可也就在这时,只听“砰砰砰”三声刺耳的响声,所有人都愣住了。 从远处奔腾而来的是一支军队,一杆“李”字大旗格外醒目。他们面容冷峻,步卒小跑,骑兵紧随其后,军队人数虽多,但秩序井然。 许世番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他惊呼起来:“叛贼进城啦!” 他这一声呼,就像是一个信号似的,官兵、衙役和锦衣卫们立刻星散四逃,极为狼狈。 百姓们也急忙让开,一脸疑惑地望着李定国的大军。许世番正要拨转马头,又是“砰”地一声铳响,马儿受惊,猛地一颠,便将许世番甩了下来。 彩儿趴倒在地上,衣衫破碎,满脸地泥泞。她游目一望,只见骑马而来的两人正是徐枫和李定国,露出了一个极虚弱的笑容。 李定国也瞧见了她,急忙下马来扶,关切地问:“彩儿姑娘,是谁伤得你?” 彩儿没有说话,只是回眸向许世番瞧了去。 李定国也抬起眼来与许世番四目相视,吓得他浑身哆嗦,想要起身逃跑,但手脚发软,怎么也起不了身。 几名士卒已冲过去将许世番拎了过来,叫道:“请晋王发落!” “晋王?”许世番嘴唇颤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拖下去,杀了。”李定国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那许世番大惊失色,奋力挣扎了起来。 但士卒将他抓得很牢,一路拖走也没有让他挣脱掌握。 徐枫也迎了上来看彩儿。 彩儿虚弱地一笑,说:“大人,奴婢总算对得起您了。” 她说完之后便力竭晕倒。 徐枫和李定国都吃了一惊,但形势紧迫,容不得他们多做停留。 李定国站起身来对徐枫说:“徐大人,您先救瞿大人和张大人,我立即带兵去见陛下。” “好!”徐枫重重地一点头,答应了。 李定国又吩咐身边的士卒:“好好照顾彩儿姑娘。”说完之后又跨上乌骓马,领了一支部队直奔靖江王府而去。 百姓们望了半晌,终于齐声呼起了“万岁”。桂林城一时喧闹非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9章 兵谏(一) 这天的夜空格外清明,天上繁星点点,月影朦胧,地上也是星火斑斓。 喧闹了一天的桂林城算是获得了片刻的宁静。不过食肆酒楼之间、巷陌街角之处,仍有百姓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纵论今日发生的大事。 朱慈炯移跸桂林以来,为了安全起见,朝廷便下了宵禁令,只要天色擦黑就有兵丁上街巡逻,百姓们不得出家门半步。 战乱之世,实行战时的经济管控也算是情有可原,只是可怜了那些做夜晚生意的商户。 而这天傍晚,晋王李定国忽然挥兵回师,不仅救下了瞿式耜和张同敞两位朝廷重臣,也废除了宵禁令,百姓们被禁足数月,一朝脱困便如蛟龙入海,可不得好好庆祝一番? 于是整个桂林城四处张灯结彩,酒店的伙计们上街吆喝,招徕顾客,人们呼朋唤友,或上街游逛,或去酒楼饮酒听曲,一派欣欣向荣之相。乍看起来,还真以为是太平年景呢。 而此时的靖江王府却与热闹的街景却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大殿上也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但却没一人敢做声。宫女太监们排列站在大殿两侧,只是低着头,瑟瑟发抖。 而站在中间的是随驾而来的大臣们。他们表情各异,或默然不语,或垂首啜泣,或獐头鼠目,或呆若木鸡 朱慈炯面色苍白地坐在上首的御座上,木然望着阶下群臣以及看押他们的甲胄鲜明的士兵们。 这些兵丁目光矍铄、台阁生风。那些噤若寒蝉的宫女们就站在他们身旁擦着眼泪,但兵丁们目不斜视,就像一块木头似的立着,绝无半分调笑之意。 朱慈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兵。在此之前,无论是北京的紫禁城,还是南京的紫禁城,他所见到的禁卫军大多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偶尔也出过禁卫军调戏宫女被杖责的事。 可当朱慈炯见到李定国的这些兵丁,内心世界的秩序受到了严峻的挑战。他不明白,为何国家的正规部队是那样的懒散,而出身于草寇的李定国大军却军纪井然。 这是绝大的讽刺,也是上天跟朱慈炯开的莫大的玩笑。一种从所未有的幻灭感袭上了朱慈炯的心头。 于是,他身子抽搐,“哇”地一声掩面痛哭了起来。 大殿本来安静非常,朱慈炯突然大放悲声,群臣也不由得惊了一下。大理寺少卿姚思孝竟也按捺不住,跪地哭了起来。 悲伤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亡国之感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群臣纷纷跪地,一个比一个哭得凶。而宫女太监们本就在小声啜泣着,现在见众人皆哭,自然也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整个靖江王府的大殿悲声四起,哭作了一团。 就在这时,殿中的士卒们忽然肃立,齐声叫道:“晋王!” 这些健卒们声如洪钟,一声呼喝,声音竟然盖过了所有人的哭声。 朱慈炯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李定国身着厚甲,腰悬佩剑,气宇轩昂地走上殿来。 他走到阶下,跪下叩拜道:“臣李定国拜见陛下。” 大臣们、宫人们都收了哭声。最终的悬念马上就要揭开了。那就是发动兵谏的李定国要如何处置皇帝。 所有人都瞪着眼睛望向李定国和朱慈炯,大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朱慈炯也望了李定国许久,眼中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 “李将军,你打算如何对待朕?”朱慈炯颇为沉着地问了句。 李定国又把头向下低了低,答道:“臣誓死扶保大明朝。只是朝中奸佞作梗,易坏大局。臣冒死回师,只为清君侧。” “哼!”李定国的回答,朱慈炯不屑一顾。 他加重了语气说:“我只问你要如何对待朕?” “自然是为陛下尽忠。”李定国回答。 “你要把朕的大臣都杀死,还有谁能为朕尽忠?”朱慈炯怒火腾起,厉声质问道。 李定国忽然将脸一扬,与朱慈炯四目相视,吓得他也是一哆嗦。 李定国说:“陛下勿忧,自然有人来辅佐陛下。此人有管仲商鞅之才,周公诸葛之德。陛下若得此人扶保,大明江山必然无虞。” 朱慈炯冷冷一笑,说:“此人莫非就是你那结义哥哥吗?” “不。”李定国说:“秦王虽有萧何之才,却也跋扈难驯,不能成陛下身边之人。” “那你倒是告诉我,谁能成为朕身边的人?”朱慈炯站起身来,十分激切地追问。 李定国与他相视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徐枫徐阁部。” “宣徐枫上殿!”一个声音自李定国身后响起。 群臣和朱慈炯都吃了一惊。他们纷纷抬目望去,果见徐枫身着阁臣的紫色官服,缓步而来。 朱慈炯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面色也由红转紫。而徐枫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朱慈炯的表情。 他行至李定国的身旁,然后屈膝下跪,叩拜道:“臣江防总督徐……” “徐枫!你这乱臣贼子!”朱慈炯忽然大吼一声,就要向他冲去。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还是李定国身旁的两个侍卫身手敏捷,急忙上前起身,拦腰就将朱慈炯抱住。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这两个士卒一边叫一边将他环抱着。周围的兵丁也急忙冲上去把他按着,却也不敢过分用力,生怕伤到了他。 朱慈炯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喊:“徐枫!你勾结流寇,逼宫犯上,到底是何肺腑!” 徐枫愣在当场,竟然手足无措,无言以对。 李定国重新跪下,说:“陛下息怒。徐阁部一心为国,拳拳忠心。我等虽为流寇,却也是来扶保陛下的呀!” “扶保我?有这样子扶保的吗?”朱慈炯在挣扎中头上的冠冕也猝然甩落,满头长发披在了脸上。 不得不承认,朱慈炯确有一股子傲气。千年前杨广在面临同样的境遇时,只能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想到这里,徐枫竟也对这个少年有了几分佩服。 但李定国满眼尽是愤恨之色。他缓缓起身,“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来。 “啊?”群臣和宫人们都大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一个大臣大声叫了一声。 朱慈炯也是一愣,渐渐放松了挣扎。 李定国也一甩满头长发,一手握剑,一手抓过一把头发,然后挥剑斩断。众人又是一惊,面面相觑。 李定国将斩下的这把头发扔在地上,流下了泪来,说:“陛下明鉴。当今乱世,臣必得浴血厮杀,保我大明疆土。今日臣以发代首,他日故国光复,再来请罪!” 朱慈炯登时愣住了。不仅他愣住,徐枫、群臣、宫人还有士卒们都愣住了。 李定国已是泪水涔涔,但仍傲然而立。徐枫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油然生出崇敬之意来。这份崇敬可比对朱慈炯的佩服来得更猛烈了一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9章 兵谏(一) 这天的夜空格外清明,天上繁星点点,月影朦胧,地上也是星火斑斓。 喧闹了一天的桂林城算是获得了片刻的宁静。不过食肆酒楼之间、巷陌街角之处,仍有百姓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纵论今日发生的大事。 朱慈炯移跸桂林以来,为了安全起见,朝廷便下了宵禁令,只要天色擦黑就有兵丁上街巡逻,百姓们不得出家门半步。 战乱之世,实行战时的经济管控也算是情有可原,只是可怜了那些做夜晚生意的商户。 而这天傍晚,晋王李定国忽然挥兵回师,不仅救下了瞿式耜和张同敞两位朝廷重臣,也废除了宵禁令,百姓们被禁足数月,一朝脱困便如蛟龙入海,可不得好好庆祝一番? 于是整个桂林城四处张灯结彩,酒店的伙计们上街吆喝,招徕顾客,人们呼朋唤友,或上街游逛,或去酒楼饮酒听曲,一派欣欣向荣之相。乍看起来,还真以为是太平年景呢。 而此时的靖江王府却与热闹的街景却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大殿上也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但却没一人敢做声。宫女太监们排列站在大殿两侧,只是低着头,瑟瑟发抖。 而站在中间的是随驾而来的大臣们。他们表情各异,或默然不语,或垂首啜泣,或獐头鼠目,或呆若木鸡 朱慈炯面色苍白地坐在上首的御座上,木然望着阶下群臣以及看押他们的甲胄鲜明的士兵们。 这些兵丁目光矍铄、台阁生风。那些噤若寒蝉的宫女们就站在他们身旁擦着眼泪,但兵丁们目不斜视,就像一块木头似的立着,绝无半分调笑之意。 朱慈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兵。在此之前,无论是北京的紫禁城,还是南京的紫禁城,他所见到的禁卫军大多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偶尔也出过禁卫军调戏宫女被杖责的事。 可当朱慈炯见到李定国的这些兵丁,内心世界的秩序受到了严峻的挑战。他不明白,为何国家的正规部队是那样的懒散,而出身于草寇的李定国大军却军纪井然。 这是绝大的讽刺,也是上天跟朱慈炯开的莫大的玩笑。一种从所未有的幻灭感袭上了朱慈炯的心头。 于是,他身子抽搐,“哇”地一声掩面痛哭了起来。 大殿本来安静非常,朱慈炯突然大放悲声,群臣也不由得惊了一下。大理寺少卿姚思孝竟也按捺不住,跪地哭了起来。 悲伤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亡国之感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群臣纷纷跪地,一个比一个哭得凶。而宫女太监们本就在小声啜泣着,现在见众人皆哭,自然也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整个靖江王府的大殿悲声四起,哭作了一团。 就在这时,殿中的士卒们忽然肃立,齐声叫道:“晋王!” 这些健卒们声如洪钟,一声呼喝,声音竟然盖过了所有人的哭声。 朱慈炯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李定国身着厚甲,腰悬佩剑,气宇轩昂地走上殿来。 他走到阶下,跪下叩拜道:“臣李定国拜见陛下。” 大臣们、宫人们都收了哭声。最终的悬念马上就要揭开了。那就是发动兵谏的李定国要如何处置皇帝。 所有人都瞪着眼睛望向李定国和朱慈炯,大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朱慈炯也望了李定国许久,眼中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 “李将军,你打算如何对待朕?”朱慈炯颇为沉着地问了句。 李定国又把头向下低了低,答道:“臣誓死扶保大明朝。只是朝中奸佞作梗,易坏大局。臣冒死回师,只为清君侧。” “哼!”李定国的回答,朱慈炯不屑一顾。 他加重了语气说:“我只问你要如何对待朕?” “自然是为陛下尽忠。”李定国回答。 “你要把朕的大臣都杀死,还有谁能为朕尽忠?”朱慈炯怒火腾起,厉声质问道。 李定国忽然将脸一扬,与朱慈炯四目相视,吓得他也是一哆嗦。 李定国说:“陛下勿忧,自然有人来辅佐陛下。此人有管仲商鞅之才,周公诸葛之德。陛下若得此人扶保,大明江山必然无虞。” 朱慈炯冷冷一笑,说:“此人莫非就是你那结义哥哥吗?” “不。”李定国说:“秦王虽有萧何之才,却也跋扈难驯,不能成陛下身边之人。” “那你倒是告诉我,谁能成为朕身边的人?”朱慈炯站起身来,十分激切地追问。 李定国与他相视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徐枫徐阁部。” “宣徐枫上殿!”一个声音自李定国身后响起。 群臣和朱慈炯都吃了一惊。他们纷纷抬目望去,果见徐枫身着阁臣的紫色官服,缓步而来。 朱慈炯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面色也由红转紫。而徐枫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朱慈炯的表情。 他行至李定国的身旁,然后屈膝下跪,叩拜道:“臣江防总督徐……” “徐枫!你这乱臣贼子!”朱慈炯忽然大吼一声,就要向他冲去。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还是李定国身旁的两个侍卫身手敏捷,急忙上前起身,拦腰就将朱慈炯抱住。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这两个士卒一边叫一边将他环抱着。周围的兵丁也急忙冲上去把他按着,却也不敢过分用力,生怕伤到了他。 朱慈炯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喊:“徐枫!你勾结流寇,逼宫犯上,到底是何肺腑!” 徐枫愣在当场,竟然手足无措,无言以对。 李定国重新跪下,说:“陛下息怒。徐阁部一心为国,拳拳忠心。我等虽为流寇,却也是来扶保陛下的呀!” “扶保我?有这样子扶保的吗?”朱慈炯在挣扎中头上的冠冕也猝然甩落,满头长发披在了脸上。 不得不承认,朱慈炯确有一股子傲气。千年前杨广在面临同样的境遇时,只能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想到这里,徐枫竟也对这个少年有了几分佩服。 但李定国满眼尽是愤恨之色。他缓缓起身,“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来。 “啊?”群臣和宫人们都大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一个大臣大声叫了一声。 朱慈炯也是一愣,渐渐放松了挣扎。 李定国也一甩满头长发,一手握剑,一手抓过一把头发,然后挥剑斩断。众人又是一惊,面面相觑。 李定国将斩下的这把头发扔在地上,流下了泪来,说:“陛下明鉴。当今乱世,臣必得浴血厮杀,保我大明疆土。今日臣以发代首,他日故国光复,再来请罪!” 朱慈炯登时愣住了。不仅他愣住,徐枫、群臣、宫人还有士卒们都愣住了。 李定国已是泪水涔涔,但仍傲然而立。徐枫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油然生出崇敬之意来。这份崇敬可比对朱慈炯的佩服来得更猛烈了一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0章 兵谏(二) 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对于中国的古人来讲,断发既是不孝,不孝便如禽兽。这也是满清推行剃发令,遭到江南士绅抵制地根本原因。 而在靖江王府的大殿上,李定国竟然断发为誓,极大地震撼了众人。 在李定国那骄阳一般地目光的注视下,朱慈炯狼狈而又惭愧。 年轻的皇帝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在地,说:“李将军忠心体国,朕心甚慰。你的欺君之罪,朕暂不追究。朝廷的大局,你们决定。” 李定国和徐枫又跪下来拜谢:“臣谢陛下隆恩。” 徐枫缓缓起立,一双眸子向身后的群臣扫来。众人纷纷跪着,头也不敢抬。 徐枫冷冷地说:“马吉翔、申绍芳,你二人构陷瞿大人和张大人,玩弄权术,于国不忠。来人,将这二人押下去,交由三法司会审。” “啊?”马吉翔和申绍芳急忙出列,不断地向朱慈炯磕头,叫道:“陛下救命啊!陛下救命啊……” 朱慈炯长叹一声,只好一挥袍袖,说:“押下去。” 几名士卒一拥而上,将二人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 徐枫目光又移了回来,正瞅见了御座旁的韩赞周。此时,韩赞周正在瑟瑟发抖,慌乱至极。 他与徐枫目光一触,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叫道:“徐阁部饶命啊!” “哼!”徐枫上前一步,说道:“陷害瞿张两位大人你也有份。而且,在南京时你公然向大臣索贿,不行贿的全都扔在了南京等死。像你这等权术小人,简直与魏忠贤、刘瑾无异!来人!也带下去!” 朱慈炯闻言大惊失色,急忙叫道:“徐枫!韩赞周乃朕的大伴,你岂能抓他!” 韩赞周已瑟缩在朱慈炯身后,哭着求告:“陛下救救老奴啊。” 望着怒气汹汹地朱慈炯,徐枫想到温雨的险些受辱,想到自己“安宁伯”爵位的来历,不由得怒发冲冠。在这一瞬,他对他的那点可怜的佩服也烟消云散了。 “此贼玩弄权术,陷害忠良。陛下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必会受此人的蒙蔽!”徐枫大声喝道:“来人!将这鸟厮带下去!” 李定国的这些兵丁眼里向来就只有大帅而没有皇帝,所以三五好手拥上去,也没有任何的道德负担。 “陛下!陛下!”韩赞周惊惶地大声疾呼,朱慈炯也拼命地拉扯他。士卒们也不客气,两人将朱慈炯按住,两人拖着韩赞周就走。 尽管韩赞周喊声震天,但也只得任凭这些健壮的士卒把他拖下去。 “徐枫!”朱慈炯猛然站起身来,大声叫道:“你连朕的大伴也敢抓,我看你是要造反!” 想到妻子险些受辱,徐枫对朱慈炯便再不存半分的惧意。 他昂然答道:“臣和李将军只为清君侧而来。臣眼里只有奸佞小人,从不懂什么大伴不大伴的!” “你……你……”朱慈炯伸手指着徐枫,浑身发抖,大声咆哮道:“要不要朕让位于你,让你来做天子!” 徐枫冷笑一声,正待出言嘲讽,却听身后一声太监的高呼:“长平公主驾到。” 众人寻声一望,只见长平公主快步而来,温雨紧随身侧。二人面色冷峻,步子极快。臣僚们见了也纷纷退开,口称“参见公主”。 温雨与徐枫目光一触,冲他浅浅地笑了下。徐枫心头一热,正想上前打招呼,却又见她眉头皱起,轻轻地摇了摇头。 待公主走到眼前,李定国和徐枫正要俯身参拜,长平却伸手一拦,惨然笑道:“你们都是对朝廷立有大功之人,不必行礼了。” 说完,她朝温雨看了眼,两人点了点头,便一同迈上御阶,向朱慈炯的方向走来。 朱慈炯正是心慌意乱,忙上前问:“姐姐,你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吗?”长平将朱慈炯瞥了眼,便又转过身来,笑着对阶下众人说:“今日李将军和徐阁部回朝清君侧,一番苦心我们都看在了眼里。唉,国事到了这个地步,当今天子难辞其咎,只杀几个奸臣恐怕也不济事。我的意思,明儿一早就让皇帝下一道罪己诏,已安人心。” 这话一出,不仅朱慈炯额上冒汗,阶下众人也是惴惴不安,都不明白长平公主的意思。 她稍顿了一顿,又笑着说:“如今君侧已清,但朝廷的大局还得维持下去。我想问问李将军和徐阁部,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呢?” “这……”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词穷了。 长平见他们不言语,索性把话挑明了:“是让皇帝让贤,还是别的意思?” 李定国大吃一惊,急忙跪倒在地。徐枫虽不至于那样惶恐,但李定国跪了,自己也不能不跪。所以也只好跟着跪了下来。 “公主明鉴,臣等绝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之心。”李定国答道。 “是。”徐枫也埋头附和。但他心里却十分地不以为然。 长平这才露出了一点和颜来:“既然如此,你们总得想个辅佐皇帝的法子来。” 众臣当中忽然跃出一个人来。此人是桂林府的通判安朝柱。 他跪伏奏道:“臣以为该由徐阁部总理内阁,统握兵马钱粮大权。李将军拜为大将军,出兵抗清!” “对呀!徐阁部乃当世萧何,李将军乃当世韩信。萧何、韩信均在帐下,何愁天下不能平定?” 群臣们开始了纷纷的议论,但口径都是一致的。无非是授予徐枫和李定国大权。让他们一文一武辅佐皇帝。 但朱慈炯却极为愤怒,上前骂道:“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居然也要逼宫吗?” 长平眉头一皱,冷冷地吩咐道:“来人,陛下受惊过度,出语无状,先带陛下回寝宫休息。” “是。”两个太监和宫女趋步而来,扶着朱慈炯说:“陛下,您先回去休息。” 朱慈炯与长平四目相视,只得强按心头怒火,重重地一甩长袖,扬长而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平轻声叹息,说了句:“心浮气躁,难成大器。” 然后她又对李定国和徐枫说:“既然百官都如此拥戴你们,你们不妨就答应下来。至于皇帝那边,我会去劝的。” “谢陛下隆恩。”徐枫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李定国一呆,便也只好跟着磕头。 站在御座前的虽是长平公主,但长平也是借皇帝之权,所以要叩谢的依然是皇帝。 长平淡然一笑,一边踱步一边说:“虽说文武有别,但徐枫要在中枢协调,终究是官大一级的。而李将军的爵位已至亲王,那徐阁部便也不能矮了下去。嗯……这样,就由我做主,也封徐枫一个亲王王爵。食禄与晋王看齐。” 这个封赏也在情理之中。自从朱慈炯分封孙可望三兄弟以来,大明朝的爵位便像是滥发的货币一样不值钱了。现在封徐枫一个一字王,也不算过分。 徐枫正要叩谢,长平又笑着说:“先不忙。我话还没说完呢。” “是。”徐枫只得站到一边,静静地听着。 “今日起,朝廷内外的文武大权暂交徐枫统筹。待天下安定之后,再归政陛下。”长平对众臣说:“从今往后,见徐枫如见陛下,虽不必行大礼,却也得恭敬相待,不可存轻慢之心。否则,莫说是陛下不容,就是到我这儿也过不去。你们可听清楚了吗?” 群臣们愣了一愣,便集体跪倒,齐声叫道:“臣等遵旨。” 这场兵谏在后世的史家眼里褒贬不一。有学者认为这场兵谏是江南士人抗清复汉运动的重要转折点;但也有一派学者认为,这也是徐枫权力欲望膨胀的开始。 或许,这样的学术争论会持续下去,但对于徐枫和李定国,眼下的烂摊子却是要慢慢收拾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1章 相见时难 万事终了,李定国便带着士兵们徐徐撤出了大殿,秩序井然。而百官臣僚和宫女太监们仍然彼此望着,十分地局促不安。 眼看着这场逼宫闹剧就要收尾,长平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一些。她微微一笑,吩咐道:“若没别的事,大家就跪安。” 众人闻言,如获大赦,纷纷跪下磕头,口称“谢公主千岁”。 宫人们心神慌乱,叩谢完毕便再也顾不得体面和规矩,一股脑地向殿外跑去。大臣们则淡定得多,虽然浑身战栗,但礼仪不废,依旧是按部就班地躬身退步,从容出殿。 此时在大殿上的只有长平、温雨和徐枫以及长平带来的一个随身太监。 长平缓步下了御阶,迎面向徐枫走了来。徐枫面皮发烫,只能躬身低头,不敢言语。 温雨也紧张了起来,想要跟上去却又不敢,只得愣在当场,默默地看着。 长平来到徐枫面前驻足,温言道:“徐枫,以后你也是王爵了。位极人臣,荣宠无比。但愿你做一个名垂千古的诸葛亮,而不要做遗臭万年的王莽。” “是。”徐枫把头埋得更低了,怯生生地回答着。 长平满意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含笑回头,对温雨说:“你们夫妻多日未见,彼此挂念得很?” 温雨尴尬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小李,我们走。”长平冷冷地招呼了一声身旁的太监,信步走了。 徐枫这才敢回头瞅了眼长平的背影。她没有回头,出了大殿便向右手边转了去。 徐枫呼出了一口气,伸手在额上一摸,早已是汗水涔涔。接着,他抬起头与温雨四目相视,只见她的眼中满含泪水,向自己浅浅地笑了笑。 久别重逢,两人都是愁肠百结。此时大殿没有旁人,温雨内心的紧张、困顿、委屈、彷徨在一瞬间冲溃了心理防线。她从御阶上直奔下来,紧紧地将徐枫抱住,又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徐枫略有痛感,但心里实在欢喜得不得了。 徐枫跟她讲了自己在云南的见闻,讲了沐天波、彩儿、孙可望、李定国和索萨。当然,自己和索萨合力研制出的燧发枪和热气球也是要添油加醋的说一番。 温雨听得津津有味,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充满了无限地崇敬和爱慕。 温雨的眼睛和徐枫的高数老师简直一模一样。往常,她看自己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凌厉。即使是他们发生肌肤之亲的那个晚上,她目光中的凌厉也没有丝毫的衰减。 而现在,她的眼睛中满是含波柔情,就像那淡然的湖水、明澈的泉眼,让人看来十分舒服。 徐枫一时心神荡漾,将温雨搂得更加紧了。他的双臂分外用力,将温雨紧紧地箍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徐枫!你快勒死我了!”温雨一边说一边轻轻拍打着徐枫的后背。 他这才卸了几分力气,但仍旧没有放开温雨。 “这些日子你受了很多的委屈,尤其是……是陛下他对你……” “啊?”温雨一呆,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枫也觉得奇怪,说:“是韩赞周来宣旨时说的呀。他说陛下对不起我,封我一个伯爵作为补偿。” “唉!”温雨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正色说道:“徐枫,你被那奸宦蒙骗了。封你做安宁伯的不是陛下而是公主。还有,那也不是什么补偿,而是念在你对国家有功才封赏的。而且,公主也逼迫陛下认我做了干姐姐。这……又怎么是补偿呢?” 徐枫面现诧异之色,疑惑地说:“既然如此,韩赞周又为什么那样说呢?” 温雨皱着眉头,一边踱步一边思索。 她冷冷一笑,站定说道:“韩赞周是要逼你做第二个吴三桂。” “啊?”徐枫大惊之余,也完全明白了温雨的意思。韩赞周正是想借这桩丑事激怒徐枫。徐枫一气之下,或降清或造反,那就彻底成了大明朝的敌人。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徐枫秋后算账了。 惊讶之后是难以遏制地恼怒。他也踱了两步,恶狠狠地说:“这个韩赞周,我绝不会轻易地饶他!” 温雨的脸上仍然带着几分愁苦。她迎上来轻轻一扯徐枫的衣袖,看上去有点噤若寒蝉。 徐枫一怔,问道:“怎么了?” 温雨低着头,颇为踌躇地说:“另有件事要告诉你,但你一定要冷静,切不可意气用事。” 温雨极少会这样说话,徐枫闻言也立刻郑重了起来,问:“到底是什么事?” “徐昊他……”温雨顿了顿,说:“他被皇帝扔在了杭州,生死难料。” 徐枫闻言犹遭雷击,大喝一声:“什么?” 见他激动,温雨也焦躁了起来,忙解释说:“你千万别冲动。这件事曲折得很,陛下这么做也不是没来由的。” 徐枫瞪大了眼睛,喝问道:“他能有什么来由?” “他知道你是徐昊的表弟。而徐昊冒充宗室窃据皇位半年有余。”温雨急急地解释说:“他便以为,是你在幕后操纵的。是你们处心积虑地要颠覆大明的江山社稷!” 徐枫想要反驳,但刚要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恍若失神地站着,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摔倒。 温雨急忙将他扶住,劝慰道:“徐枫。现在你手握天下大权,要杀皇帝报仇也易如反掌。但你不可这么做,明白吗?” 徐枫讷讷地转过头来望着她,问道:“为何不可?” “当今天下,人心思明。你若废明自立,那你讨伐满清便师出无名了。”温雨焦急地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呀。” 徐枫依然义愤填膺,恨恨地说:“朱慈炯欺辱我妻,构陷我兄。身为皇帝,宠幸奸佞,残害忠良!哼!这样的人还配做皇帝吗?” 温雨淡淡地说:“他是昏君也好,明君也罢。总之,你不可行篡逆之事。” 徐枫与她相视良久,又将目光移到了御阶上的御座上,呆呆地一笑,问道:“难道你不想母仪天下,做个皇后娘娘吗?” “啊?”温雨瞪大了眼睛,一时局促,不知该说什么。 徐枫轻轻握起她的手,然后又一指那御座,笑着说:“我可以听你的,抗清大业未竟之前,我不会为难他。不过,他日天下平定。那,新仇旧恨,就要一起算算了!” 他说完便拉着温雨的手走了。温雨不说话,也不挣扎,任凭他拉着自己走。 此时的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要说她完全不觊觎大位那是假的。可要让她背叛待自己如姐妹一般的长平公主,却又如何很得下心来? 她一边低头走着一边小声念叨了一句:“还是随波逐流。”说出了这句话,她内心的秩序算是暂时维护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2章 傀儡 长平回到了自己的寝殿,放眼望去,香烛在燃,帷幔搭起。两个宫女微微屈膝行礼,头也不敢抬。 随侍在旁的小李轻轻摆手,对宫女轻声说:“出去出去。”们宫女应了一声,鱼贯而出。 小李轻轻掩上房门,一转头,见长平已坐在桌前,左手轻轻扶额,疲态尽显。 “要不,奴才去吩咐厨房,给公主炖碗乌鸡汤,补气的。”小李迎上来小声说道。 长平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吃不下。” “唉。”小李叹了一声,带着哭腔说:“谁想到呢,事儿能闹成这样。徐枫徐阁部大权独揽,只怕日后……” 他话还没说完,长平凌厉地目光随即投了过来。小李给吓得一哆嗦,忙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说道:“奴才多嘴。” 长平渐收眼中锋芒,轻轻地一挥手,叹道:“你下去。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小李犹豫了一下,便应了声“是”,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见他出去,长平的眼圈渐渐泛了红,温柔又美丽的眼睛中渗出了点点珠泪。 泪水一旦涌出就如奔腾而来的河水,怎么也收不住了。她将脸枕在搭在桌上的单臂上,轻声啜泣了起来。 “父皇!母后!孩儿好难……” 对于国家的哀叹,对于弟弟的不争,长平愁苦满腹,又难以言说,更无人诉说。 在这一刻,她才感受到自己是多么地孤独。于是,她深埋已久的委屈和悲情在这一刻尽情地宣泄了出来。 呜呜咽咽地哭泣声从房中传出,守在外面的宫女们也是暗自垂泪,大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迎面吹来。宫女们张目一瞧,原来是朱慈炯大踏步地迎了来。 她们急忙屈膝行礼,叫道:“陛下万岁。” 长平也是一惊,急忙抬起头来,用手在脸上胡乱地一抹。“吱呀”一声,房门被朱慈炯重重地推开了。 “姐姐!”朱慈炯来到长平面前,语气颇为严厉:“你封了徐枫王爵,还许给了他朝廷大权?” 长平仰头望着他,冷冷一笑,说:“原来慈炯是来兴师问罪的。” 朱慈炯怒火更炽,加重了语气:“如此说,这些都是真的了?” “是真的。”长平从容地回答。 “姐姐,你真是……”朱慈炯愤恨至极,对长平也充满了埋怨,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一甩袍袖,焦急地踱起步子来:“他和李定国逼宫犯上,已是死罪。姐姐你不惩处他们,反而还许以高官厚禄。这不是更增贼人骄气吗?姐姐你是大明公主,朱氏宗亲,竟也无视朝廷法度吗?” 长平望着怒气腾腾的朱慈炯,不觉又淌下泪来。 她长长地一叹,说道:“慈炯,你若是能有父皇一半的果决明断,徐枫和李定国也绝不会犯颜逼宫。” 朱慈炯步子一停,瞪大了眼睛说:“贼人作乱,难道也是我的错?” 长平缓缓起身,声色俱厉地说:“明君在朝,天下安定;国出昏君,天下大乱。这个道理你会不懂?” “你居然说我是昏君?”朱慈炯怒不可遏,伸手指着长平吼叫着。 “啪”地一声,长平挥动左臂,重重地一巴掌打在了朱慈炯的脸上。 外面的宫女们正要进来劝阻,长平含泪怒吼:“你们退下!” 宫女们噤若寒蝉,急忙退出去,还不忘将门关好。 朱慈炯捂着自己的脸颊,呼呼地喘着粗气,刚才的骄横已折了大半。 “你玷污大臣夫人,宠幸奸佞小人,还险些害死了瞿式耜和张同敞。”长平怒道:“你知道张同敞是什么人吗?乃是堂堂张居正之孙!” 她说完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朱慈炯打了个哆嗦。 长平已是泪流满面,继续说道:“你自即位以来,对抗清大局做了何事?对收拢民心又做了何事?若不是徐枫、李定国他们独撑危局,你早已做了亡国之君了!你还说你不是昏君?” “可是……可是……”朱慈炯也不甘示弱地叫道:“徐枫犯上!纵然他有天大的功劳,只此一条,便该满门抄斩!” 长平冷冷一笑,伸手指着门外说:“好呀。你去。你去发圣旨治徐枫的罪!” 朱慈炯一愣,茫然问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平见他如此懵懂,更是悲从中来。“你这个蠢货!”她挥着独臂,迎头向朱慈炯打了去。 “蠢货!蠢货!”她一边打一边大声叫骂着:“你怎么还不明白!现在朝野上下,谁还会听你的!” 长平说完打完,绝望似的闭起了眼睛,任凭泪水泉涌、浑身战栗。 朱慈炯愣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可我毕竟是皇帝,是思宗在世唯一的子嗣呀!” 长平惨然一笑。她是被气笑了。 长平含泪解释:“你不看看那些朝臣,眼见徐枫得势,无不趋炎逢迎。倘若真有一二忠臣,事情也不至于败坏到今天这个地步。” “唉。”她又叹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说:“我之所以要把朝政大权交给徐枫,无非是想给咱们朱氏留一点颜面,无非是想保住咱姐弟的性命呀。我的这番良苦用心,你怎么一点也不能明白呢?” 她说完又是一声哀叹,掩面流泪。 朱慈炯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忙迎上去,跪在长平身前,扶住长平的身子说:“难道徐枫还敢杀我不成?” “自古兵谏,不成功便成仁。”长平捂着脸,哽咽道:“如果你迟迟不肯交权,他杀你灭口,仍然可以操权柄。就算他不肯,李定国未必不肯。就算李定国不肯,他手下的大兵们未必不肯。慈炯,难道你想成为第二个隋炀帝吗?” “啊?”朱慈炯猛吃一惊,身子向后一纵,坐倒在了地上。 长平见他讷讷地发愣,便又温言安慰道:“不过你已将权柄交出,他再无杀你的借口。况且,徐枫也是有匡扶天下之志的人。他还要留着你的帝号抗清呢。” 朱慈炯愣愣地说:“我没有成为隋炀帝,却成为了汉献帝。” 说罢,他扬起头望着长平。长平没有说话,只是闭眼流泪。朱慈炯知道,这是长平默认了。自己成为傀儡皇帝的命运似乎再也无从更改了。 想到这里,朱慈炯百感交集,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长平也从座椅上滑下来,与朱慈炯抱在一起。 姐弟二人坐在地上,相拥而泣。那是说不出的愁苦、说不出的伤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3章 开府仪同三司 太阳初升时的桂林还带有些许寒意,随侍的大臣们已来到靖江王府的大殿外等待点卯。他们神情倦怠,像是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往日里,他们都会正容肃穆,等待皇帝大伴韩赞周的点名。可今日,每个人都低着头,长吁短叹。无人交谈,也无人彼此观望。 瞿式耜和张同敞穿着朝服走来,见到这些唉声叹气地同僚时,也不免互相望了望。 “看来昨晚确有一番龙争虎斗。”张同敞小声对瞿式耜说着。 瞿式耜微微点头,没有做声。 这时,随侍长平公主的太监小李快步走来,扬着满脸笑意说:“诸位大人们,咱们今日就不点卯了。还请大家进殿来叙话。” 说着,两边的侍卫将殿门缓缓推开。大臣们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向里望去,大殿空荡荡的,依然如故,但在皇帝御座旁边又新添了一张椅子。 大臣们互相望望,均露出了疑惑地表情,却无人率先进殿。 小李扫视了群臣一眼,笑道:“大人们为何还不进殿?难道真的要违背圣意吗?” 瞿式耜略踌躇了一下,第一个纵步上殿。张同敞见状也跟了上去。众大家也是哀叹一声,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待文武大臣们位列两班,按次序站好以后。那小李信步上了御阶,站在御座旁,扬声道:“陛下驾到!” 群臣按照仪制,跪倒参拜,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满面憔悴的朱慈炯缓步而来。他的双目失神,眼圈红肿,应该是一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不过群臣皆跪伏在地,无人敢仰视天颜,也就没有发现他的心神俱疲。 朱慈炯上殿来坐好,淡淡地说:“众爱卿平身。” 尽管他极力掩饰内心的悲愁,但抑扬顿挫之间的失落之感也已表露无疑。群臣都心知肚明,但也只好装糊涂。 “谢陛下。”大家齐声谢恩,纷纷起身。 小李又扬声道:“宣晋王李定国、安宁伯徐枫上殿。” 群臣回首,只见身着常服的李定国和徐枫从容而来,并排跪在阶前行礼。 “昨日,晋王李定国和安宁伯徐枫领兵回朝,替朕诛杀奸佞,忠心可嘉。”朱慈炯这样说着:“念其不辞劳苦,为朕奔走,特加封李定国为安国将军,领兵部尚书衔,王爵世袭罔替,食双俸。” 李定国深深扣下头去,口称:“臣谢陛下隆恩。” 其实朱慈炯给李定国的赏赐依然是名义上的。此时的大明朝廷已近坐吃山空,自己的饮食起居都成问题,又何以重赏大将?但赏赐的态度必须摆出来,希望能给他一个远期兑换的支票,好让他安心为朝廷效力。 朱慈炯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徐枫的身上。徐枫虽然跪着,但上身挺的笔直,眼光锐利,昂然不惧。 朱慈炯心中暗骂他“放肆”,但也只得强颜一笑,说:“至于徐爱卿,就更是居功至伟。你取得扬州大捷,组织义勇保卫苏松二府,又亲赴昆明,劝服大西军。朕还听说,你研制新式火铳,用以抗敌。这次清君侧,你的功劳也不小呀。” 徐枫将手一拱,冷冷地答道:“多谢陛下勉励。臣义所当为,不敢邀功。” 朱慈炯呵呵一笑,又说:“李定国都已封王爵,你的爵禄也不可太低。朕就封你为齐王,赐大印和敕书,王爵同样世袭罔替。授予太子太保衔,封大汉将军,执掌禁军。另,授予卿内阁首辅之职。开府仪同三司。朝廷的军政大权操之卿手,望卿不负朕之所托,早日恢复江山,让朕做个太平天子。” 此言一出,群臣惊愕。他们所惊的不是皇帝将权柄交给徐枫,而是那句“开府仪同三司”。 开府仪同三司,即是下放了独立建立办公机构的权力,并且礼仪等同于“三师三公”。这是魏晋至隋唐时代,臣子所能获得的最高待遇。 自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制以后,大明朝从理论上来说就没有人能独自开府了。虽然张居正位居内阁首辅,煊赫一时,但名义上仍是阁臣,没有独立开官建府的权力。 而今,朱慈炯居然违背祖训,授予徐枫独自开府的权力,而且礼仪还要等同于“三司”。 这样的待遇莫说是终明一朝闻所未闻,就是在宋元时代也十分罕有。 对于这些明朝的臣子们来说,朱慈炯这句“开府仪同三司”颇有穿越时光的荒诞之感。他们不少人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却只能用手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见大臣们流泪,朱慈炯的心头更是如刀绞一般。但他仍然洋溢着笑脸,说:“齐王,你上来。这个位子专为你而设。” 徐枫一呆,恍然叫道:“啊?哦。” 他还不是很习惯“齐王”这个新称号,就像最早不熟悉“暮帆”这个字号一样。 他撩起长襟,缓步上了台阶,坐在了朱慈炯御座旁边的椅子上。他由上而下望去,当真收获一览群山小的愉悦之感。 这时,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了皇帝宝座而不顾一切。所有人都不敢正视自己,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要谦卑恭敬地样子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 朱慈炯对群臣说:“自今日起,晋王在外征战,齐王在内辅政。爱卿们见了晋王和齐王,便如见了寡人一样,须行面君大礼。来。大家向齐王和晋王称贺。” 大臣们一阵犹豫,但也不敢不听,只得屈膝向徐枫和李定国跪下,山呼:“臣等叩见齐王。臣等叩见晋王。” 徐枫有些如坐针毡,但他按住内心“礼贤下士”的冲动,始终没有站起来还礼。 而李定国出身行伍,从无称王称霸的野心。于是他急忙转过身去向大臣们作揖还礼,道:“大人们快请起,李定国不敢当。” 待众人起身,朱慈炯才笑着说:“有什么不敢当的。晋王在前线奋勇杀敌,屡立战功,朕还没有赏你。区区礼数,何必在意。” 李定国又冲朱慈炯欠身行礼,道了声“是”。 朱慈炯双手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环顾群臣,笑着说:“如此甚好呀。咱们君臣上下一心,必能光复故土。爱卿们说是不是呀?” “陛下所言极是。”群臣回答的有气无力,语调中尽显悲凉。 朱慈炯转头望向了徐枫,笑着说:“不知齐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枫微微一笑,说:“既然陛下委重任于臣,臣的肩膀就算在软弱也得把这千斤重担挑起来。自今往后,希望诸位同僚能与臣精诚合作。陛下说得好,只有咱们君臣上下一心,才能光复故土。但要光复故土,仅靠团结也是不够的。我们还得做些实事。臣既然身为内阁首辅,便要重整内阁。明日中午,臣召开第一届内阁会议。希望阁臣们务必参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4章 齐王的杀威棒 桂林城本来繁华,但自朱慈炯移跸至此,桂林似乎成了四战之地,百姓们既担心北边的鞑子兵打来,也惧怕朝廷大批官员到来之后的盘剥。 所以不少富商巨贾,很早就逃离了桂林,向更南的广州、福州一带去了。但也因为他们的逃离,也给桂林留下了一幢幢独门独院的豪华宅邸。 这些宅院大多都被随朱慈炯而来的官员们所霸占。马吉翔、韩赞周更是四处兼并,成了桂林城里拥有宅邸最多的人。 而现在,城头变幻大王旗。马吉翔、韩赞周已身陷囹圄,就连皇帝朱慈炯似乎也成了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于是,徐枫大手一挥,将马吉翔、韩赞周名下所有的房产全部充公。自己只挑了最简陋的一间做自己的府邸,其余的房子全部提供给南下躲避战乱的百姓们。 他的这一举动在朝堂、在民间的反应各异。有些官员说这是他在仿效王莽,为自己赚取美名,意图颠覆;但百姓们大多都称赞他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一时人心尽收。 就在徐枫被封为王爵的第二天,自己的“王府”也焕然一新。虽说是座不太起眼的旧宅子,但在工匠们连夜的粉饰之后也颇显得贵气。 朱红色的大门上排列有五横六纵的门钉,两尊石狮子怒目咆哮,还有琉璃瓦片、或沉香或红木的桌椅也是尽显奢华。 而最值得称赞的是大门口上悬挂着的“齐王府”三个字。这三个字分别采用了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三位书法名家的字。 拓碑师傅从皇帝带来的书法真迹中分别拓出了这三个字,然后做成匾额。仅仅两天的功夫就已挂了上去。 进得府门来,迎面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是争奇斗艳地各色花卉,一路走来芳香扑鼻。 王府的正厅是一间三开间的大厅堂。可容纳三四十人上座,丝毫不显局促。若有必要,也可将座椅摆得紧凑些,容纳下六七十人亦不成问题。 正厅的两侧分别是书房和饭厅。这书房中列有七八个沉香制成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书籍。 而在正厅的后面,便是一个小花园,虽无水榭楼台,但也曲径通幽,另外还有一座小凉亭,也颇有韵味。 花园之后是主人和仆从们的房间。 前来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若是以寻常的富商巨贾而论,这样的宅院尚且足够;可徐枫贵为齐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这样狭小的王府栖身,怕是有些寒酸了。 但也有人反驳道,当下国家危难,皇帝尚且局促,齐王有此豪宅,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同样地,李定国的晋王府也建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要回前线去打仗,所以宅子虽挂上了“晋王府”的匾额,却并不粉饰装修,更没有配备仆从下人。 至于秦王孙可望和蜀王刘文秀,也只是许以开府之权,却并没有实际的行动。 就在徐枫被册封为齐王的当天,他就和温雨住进了王府中。此时的他春风得意,和妻子又是久别重逢。 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一夜,他们自然行了云雨好事。而下人们则是四处打扫收拾,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这都是颇为忙碌的一夜。 第二天中午,徐枫已在王府正厅相候。阁臣们也不敢怠慢,陆陆续续地来了。 “臣恭祝齐王乔迁!”、“臣祝齐王与王妃千岁千千岁。”…… 阁臣们进门时都忍不住要向徐枫下跪行礼,但徐枫一个一个地搀扶。最后他也厌烦了,干脆命人挂出一块牌子,上写着“来人免跪”四个字。 这样一来,大臣们才改以鞠躬和作揖的方式行礼,但口称一个“臣”字却是不能省的。 徐枫给他们每人预备了一张椅子,每张椅子旁边还有一个小茶几,上面端放着一杯普洱茶和一碟瓜子。 当然,阁臣们也都是八面玲珑之人。徐枫虽然献了殷勤,自己却不能不识抬举地“咔嚓咔嚓”地磕起瓜子来。那未免也太失礼。 坐在上首的徐枫抬目扫视,只见整个大厅都坐得满满当当的。阁臣们的脸上也是神态各异。有人谄笑,有人沉吟,有人皱眉思索,有人品茶自语。 但前一日那悲戚戚的气氛却是一扫而空了。徐枫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因为这至少代表着,以内阁为代表的大臣们已接受了自己。 说正题前,徐枫也不忘打一句官腔:“诸位同僚,陛下将军国大权许以鄙人,实在是令人惶恐。不过,鄙人感念陛下的恩德,所以才在今日召开内阁会议,与大家议一议国家的未来。” “是。臣等谨遵齐王教诲。”说话的是一个花白胡须的官员,嗓音中还夹着痰音。 徐枫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便道:“敢问这位老先生的名号和职位?” 老人笑了笑,说:“臣乃大理寺少卿姚思孝。” “哦。”徐枫应了一声,也笑着说:“真是惭愧。本王忝列内阁首辅,却还不能将内阁官员们认全。” 姚思孝说:“齐王聪颖博闻,不出几日,必能认全。” “嗯。”徐枫点了下头,说:“姚先生刚才说谨遵我的教诲。这话可不对了。人无完人,若是我的教诲错了,难道你们也照着去做吗?” “这……”阁臣们互相张望,面露狐疑。 又有一人起身笑着说:“刚才姚大人已说了,齐王聪颖博闻,又怎么会错呢?” 徐枫含笑问道:“不知这位先生又居何职,尊姓大名?” 那人一脸谄笑,躬着身子答道:“嘿嘿,小的杨在,任光禄大夫之职。” 徐枫点了点头,便道:“原来是杨大人。自今日起,你便解甲归田,致仕还乡。”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在明朝的官场上,溜须拍马乃是常态。杨在的言行虽然极尽谄媚,但也不至于被罢官去职。 于是,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徐枫投来。就连杨在也愣了一愣。 但他随即笑道:“齐王跟小的说笑了。小的尽忠职守,又当盛年,何以致仕还乡呀?” 徐枫冷冷一笑,道:“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杨在只觉得一阵冷风灌注全身,不觉打了个哆嗦。 徐枫续言道:“鄙人最痛恨的便是曲意逢迎、溜须拍马之徒。这样的人,只能败坏官场的风气,养成不良习气。长此以往,江山社稷怎能不败坏?” 杨在慌忙出列,跪地求告道:“哎呀!小的不知齐王乾纲独断,是小的该死。望齐王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这回。” 徐枫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叫道:“来人。” 守在门边的两个健壮家丁应了声“是!” “把这个叫杨在的,给我轰出去!” 杨在神情颓然,面如死灰,只能任凭家丁将自己拖出去,毫无挣扎的反应。 徐枫的这一通杀威棒打得既轻描淡写又虎虎生风,只因一句话便罢免了一个高级官员。即使是在张居正当政时也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阁臣们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 徐枫呵呵一笑,又对群臣说:“诸位还记得我在苏州做的‘数目字’改革?这样的改革我还会继续推行下去。而要做好这一点的前提,便是诸位的秉笔直书,以精诚、正直之心来面对我和陛下,以及亿万百姓。” 徐枫说得不卑不亢,众臣无不惊愕。但大家在惊愕之余也只得齐声躬身,叫道:“臣等谨遵齐王教诲。” 这一拜,他们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主子可不好惹,以后的日子只怕就不那么轻松惬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5章 依法治国 徐枫起身踱了踱步子,又笑吟吟地说:“当然咯,大家也不要有压力嘛。咱们的职位虽有大小,爵位虽有高低,但大家始终都是为陛下效力的。所以嘛,只要大家把差事办好,我定不会多做为难的。” 阁臣们一言不发,但紧张的心情好歹有了些许的缓解。 徐枫重新落座,面带满意地笑容望着众臣。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徐枫第一次开内阁会议,便以雷霆手段将光禄大夫杨在解职。这一记杀威棒打得众臣晕头转向,无疑起到了震慑效果。 现在,整个大厅上静的连一根针跌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徐枫喜欢这样的沉默,越是沉默,他的威严和震慑力就越为充足。 终于,户部尚书张有誉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来。徐枫曾任户部左侍郎,张有誉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徐枫见他起身,自己也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一是表示对老长官的恭敬;二也是颇为敬佩他清正的官声。 张有誉一振笏板,微微颔首说:“禀齐王。老臣以为,变法之事虽有必要,却也不能操之过急。宋时王安石变法便是反例。现在,我大明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犹如病入膏肓之人,若是用虎狼之药,只怕虚不受补,反而坏事。” 徐枫深作一揖,笑着说:“多谢张大人提醒,在下铭记在心。” 张有誉也微微行礼,然后坐下了。 阁臣们见徐枫对张有誉如此客气,心中的戒惧更是减轻了几分。他们只是不知,徐枫是只对老上级如此,还是对别人也同样如此。 徐枫也坐下说:“变法要大家同心协力。我一个人也不能把事事都办得周全。我先讲讲变法的方略,大家听听。若觉得有哪里不妥的,就请指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是。”众臣齐声应道。 “这第一嘛,当然是要做‘数目字’的改革,也就是我在苏州做的那样。”徐枫伸出一根手指说:“苏州的试点很成功,所以我打算将这一条推广到我们尚能控制的府道州县去。” 徐枫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咱们要改善民生。朝廷让利于民,民才能支持我们。” “敢问齐王,如何让利于民。”说话的正是大理寺少卿姚思孝。 徐枫缓缓答道:“最好的方式就是发展商业。我朝开国以来便重农抑商。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我们只有商业繁荣了,国家才能富强。” “可是……”一个颇为干练地中年官员站起了身来。他踌躇一番,说道:“农乃立国之本,商虽能富民,却教人钻营银钱之利,终是民生之末。岂能本末倒置呢?” “这位大人,可否报上姓名和职务?”徐枫笑问。 他略吃一惊,低着头,十分紧张地答道:“下官吏科给事中徐及。” “哦。”徐枫笑道:“原来是我的本家。” 此言一出,众臣都有些忍俊不禁。 徐及也是尴尬一笑,道:“齐王说笑了。下官不过不过是从七品的绿豆芝麻官,齐王贵为王爵,又是内阁首辅,在下岂能比肩。”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咱们都是为陛下效力,何必以爵位区分呢?”徐枫呵呵一笑,接着说:“徐大人所言有道理。我相信,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群臣没有人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其实徐枫十分明白这些比自己年长四百多岁老人们的心态,无非就是“重农抑商”。 于是他解释道:“农业是立国之本,这点没有错。但商业却不是教人钻营。为商者,须得有童叟无欺的价格,物美价廉的商品。不如此,便无人来光顾。因此,一个成功的商人,就必得是一个正直清正的人。其实嘛,咱们为官也是一样的。” “齐王。”说话的仍是那徐及。“为商者,固然有品性端正之人。但也有尖刻自私的小人。若是小人为商,则是一大害呀。” “徐大人说的不差。”徐枫向他点头表示赞赏。 “所以,咱们就得以朝廷的手段来干预。”徐枫说:“我们只要发现有人以次充好、坑蒙拐骗,便以偷盗罪论处。” 徐及仍然心有不平,说道:“可是……商终为细枝末节。齐王为何如此重视呢?” “时日久了,你就会知道,商并不是什么细枝末节。”徐枫说完一顿,又面向众臣们说:“听说我这齐王府原本就是桂林富商的宅邸。只不过因为战乱,他们都逃走了。现在,我要把他们都重新召回来,让他们恢复对朝廷的信心。” “原来齐王是要以商安民。”张有誉说完,便拱手赞道:“齐王之策,果然高妙。” “其实我……”徐枫想要解释,但只怕越解释越麻烦,便呵呵一笑,道:“正是如此。” 阁臣们这才纷纷议论,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喧哗声。 徐枫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众臣会意,立即禁声。 “第三项改革,便是要整顿吏治。”徐枫此言一出,众臣都有些紧张。 远有王安石变法,近有张居正改革。但无论是王安石还是张居正,但凡涉及吏治的,往往都逃不开裁撤冗员这一条。 因此,大家才会有些心惊,无非是担心自己被裁撤,失去了这个“铁饭碗”而已。 徐枫早已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便是轻声一笑,道:“大家不要担心。我不会剥夺大家的官位和俸禄。我要做的只有三件事。第一,剥夺锦衣卫的办案之权。第二,裁撤厂卫。第三,废除庭杖制度。” 徐枫的这三条改革纲领让众臣更是惊叹。他们无不瞪大了眼睛,以极其吃惊地目光望着徐枫。 徐枫微微一笑,说:“锦衣卫假借皇权,大兴诏狱。早已是民怨沸腾。你们不知道,后世还有不少人写小说来抨击呢。所以,锦衣卫可以存在,但他们只能充当仪仗队和跑腿办事的文员,绝不能再有随意抓人、审案的权力。” “至于厂卫嘛,也和锦衣卫一样,令人谈虎色变。什么东厂西厂,也是假借皇权,迫害忠良。我朝宦官之祸屡禁不止,源头就在厂卫跋扈。所以,我要废掉厂卫,断绝这些宦官干政的可能。” 说到这儿,徐枫端起茶杯来轻轻呷了一口。众臣仍然瞪着眼睛望他,吃惊尤甚。 “还有这个庭杖制度,也真是害人不浅。”徐枫说:“大臣犯了什么罪,就判什么样的刑罚。何以要庭杖呢?简直是蔑视人权。所以,我不管以前怎么样。自我以后,庭杖制度就要永久地废除。” 徐枫一番话说完,众人却久久回不过神来。徐枫的话里已明显有叛逆之嫌。什么“蔑视人权”、什么“民怨沸腾”。 若是时光倒退二十年,有大臣胆敢这样给皇帝上书,定是难逃一死。 但这话落在阁臣们的耳朵里,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 他们愣了半晌,只听“夸嚓”一声,茶杯从一个大臣的手中跌落,摔成了碎片。众臣一惊,随即便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们在明朝为官,或多或少地都受到过锦衣卫和厂卫的刁难。也有人受到过庭杖的处罚。甚至在场也有人因庭杖而落下了小小的残疾。 徐枫见众人跪伏满地、嚎啕大哭,一时也有些慌乱。但只要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他们深受其苦,却无处诉苦。徐枫将他们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将他们想做的事也都提了出来。 所以,不管徐枫前两条的改革方略,他们是否认可。单凭着第三条整顿吏治的措施,他们无不感激涕零、真心拥护了。 “总之,我的改革方略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依法治国’。”徐枫说:“只要我们能够贯彻落实‘依法治国’的精神,国家就定会富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6章 故人(一) 大臣们哭了好一阵儿,才在徐枫的劝慰下起身回去了。有些老臣实在是太过激动,走路已很勉强。徐枫各派一个侍女将他们搀扶着离开。 出府时,阁臣们依旧泪眼婆娑,痛哭不已。 因为这是徐枫掌权以来的第一次内阁会议,所以格外受到重视。许多百姓都在王府外候着,希望能从这些阁臣们的表情中捕捉一丝徐枫施政的方针。 可令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的是,阁臣们无不痛哭流涕。有的还是在侍女的搀扶下勉强行走。 百姓们、各位阁臣的仆从们都看得呆了。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听这些大臣们边哭边说着:“齐王大仁大义呀!”、“齐王之仁,堪比周公啊!” “哼!恐怕又是齐王收买人心的手段了。”百姓中有人如此不屑地说着。 “别乱说!都没搞清楚齐王跟他们说了什么。”立即有人反驳道。 最后一个走出王府的便是徐枫。只见他身着蟒袍、足蹬金丝边小朝靴,看上去华贵非常。 众臣见徐枫也出来了,又纷纷转身向他叩拜,口称:“齐王请回。” 徐枫也深作一揖,笑着说:“我只在门口相送。” 众臣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惭愧。在他们的眼里,以亲王之尊,能够如此地礼贤下士,自古以来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 “唉,齐王当真有孟尝君之风范呀!”吏科给事中徐及一边流泪一边说着。 徐枫笑了笑,说:“哪里哪里。” 待送走众人,徐枫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桩心愿似的。 他张目一望,围在府前的百姓们却仍没有散去。他们面无表情,静静地望着自己。徐枫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深深的不信任感。 这倒也难怪,明朝官吏贪污腐败、鱼肉乡里。百姓们担心徐枫与那些高官都是一丘之貉。去年他在苏州做试点改革的时候,就尝过这样的滋味。 可眼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百姓们解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改革变法能不能成功。 于是,他向百姓们深深一作揖,说:“我一定做个好官,希望大家监督。” 百姓们不明白何为“监督”,只以为那又是一句场面话,仍是一脸冷漠地瞧着他。 徐枫见他们毫无反应也轻声一叹,随着几个侍女的簇拥回府去了。 “齐王留步!”一声呼喝从徐枫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瞧,原来是李定国大踏步走了来。 徐枫露出了笑颜,忙迎上去握住李定国的手,说:“李将军,你也是来祝贺我乔迁之喜的吗?” “齐王。我……”李定国刚起了个话头,徐枫便将面孔板起,说:“李将军是我的朋友,叫我暮帆就好了。” “这……”李定国也是豪爽之人,略一迟疑,便笑着说:“暮帆。有个人很想见你,我打算把她接到你府上,不知可否?” “哦?”徐枫一愣,忙问:“什么人?” “孔有德的女儿,孔四贞。”李定国答道。 “啊?”徐枫眼睛瞪得鼓鼓地,忙抓住李定国的肩膀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怎么样?” “这次我回桂林特把她带来了。就安排在驿馆里。”李定国望望左右,说:“我知道你公务缠身,恐怕不能去见她。你看能否接她过来一见?” “不不不。”徐枫抬起一只手来,说:“我刚刚揽了大权,你就送女子过来。百姓们会以为是我贪图女色呢。嗯……还是我去。就在今晚上。” “晚上?”李定国有些疑惑。 徐枫呵呵一笑,说:“是呀。白天太扎眼了。还是晚上去见孔小姐比较稳妥。” “孔小姐?哪个孔小姐?”温雨的声音忽然从徐枫背后传来。 李定国和徐枫双双移目过去,只见她穿着深紫色的宽袖常服,上披着红色地霞帔。长裙坠地,盖住了双足,即使缓步行走,也不会露出鞋尖来。 她很喜欢这样的服饰,因为可以遮住双脚,不会让人看出自己是天足的隐痛。 李定国有些慌乱,忙施礼道:“定国见过齐王妃。” 温雨淡然一笑,说:“晋王不必客气。既然徐枫让你叫他暮帆,你也只叫我徐夫人便好了。” “是。徐夫人。”他说道。 徐枫走过来笑着说:“孔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在北京,我险些被那个叫博洛的家伙打死,幸好是孔小姐路过,救了我。” 温雨面露忧色,轻轻伸手拉住了徐枫的衣袖,说:“可如今你们各为其主。而且……”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了李定国:“她的父亲也是因李将军而死。万一她在袖中藏有匕首,这可如何是好?” 徐枫有些忍俊不禁。他轻轻扶住温雨的肩膀,说:“夫人,你以为那孔小姐有你那两下子?你放心,我会防备的。” 温雨勉强地笑了笑,道:“倘若她真能放下仇怨。我也很愿意与她一见呢,谢她救我夫君的大恩。” 徐枫笑着说:“我晚上去密会女子,只求你不吃醋,我可不巴望你们可以成为朋友。” 温雨斜眼将他一瞥,嗔笑道:“当着李将军的面儿,说什么疯话!” 一言甫毕,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大街上依然是人流如织,取消了宵禁地桂林城渐渐恢复了往昔的繁华景象。 一乘小轿避开喧闹的人群,在几条偏僻地小巷子间穿梭着,最终落在了驿馆前。 这驿馆是为往来的驿卒准备的临时居所,虽然不算豪华,但毕竟涉及军国大事,所以门口都有兵丁把守。 徐枫还没从轿中走出来,随他一起来的小厮就先亮出了齐王的令牌。兵卒见了立即跪倒行礼,口称“齐王千岁。” 徐枫出了轿子,见这二人单膝跪在面前,一股豪气自然从胸中升起。 他整了整衣服,对身旁小厮说:“你留在这里,如果累的话,就坐轿子里去。” 小厮一惊,忙道:“不敢。” 徐枫笑道:“没事的,我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让你枯等,我也会有点过意不去。” “你们也起来。”他对那两个兵卒说了一句,然后迈步进了驿馆。 小厮望着他的背影发着呆,那两个兵卒缓缓起身,不禁叹了声:“齐王真是有仁君之风呀。” 孔四贞头戴毡帽,坐在床边。兰儿则在她眼前烦躁地踱着步子。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她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孔四贞瞧她有些眼晕,便说:“你快坐下歇会儿。很快就来了。”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侍女走进来说:“孔小姐、兰儿姑娘,齐王来了。” 兰儿步子一停,呆呆地望着门口。侍女转身出去,正与徐枫擦身而过。 兰儿与徐枫四目相视,彼此都沉默了。 兰儿双目蕴泪,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徐枫不知她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从中来,但兰儿一哭,徐枫心里也满不是滋味。 孔四贞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徐枫迎上来向孔四贞行了一礼,说:“徐枫见过孔小姐。” 孔四贞冷冷一笑,说:“如今您是堂堂的齐王,位极人臣、恩宠备至。而小女不过是您的阶下之囚,受不起您的大礼。” 徐枫轻声一叹,说:“孔小姐一定很后悔当日救了我?” 孔四贞沉默了,没有回答。 “你这个混蛋!”兰儿迎上来,抡起粉拳就打在了徐枫的肩膀上。 她涕泗横流,带着哽咽地声音说:“就算我家小姐不后悔,我也后悔极了。我们……我们救了你性命,可你是如何报答的呀!混蛋!混蛋!” 她越说越气,拳头如雨点般打来。徐枫也不闪避,任由她挥拳捶打自己。孔四贞也默然垂首,不断用手绢拭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7章 预测 兰儿一边儿流泪一边儿挥拳打他。单手打得不解恨,便双手齐挥,疾风骤雨一般地将拳头拍打在徐枫的身上。 虽然她力气小,但这样猛烈地一番击打也几乎让徐枫站立不稳,向后踉跄了几步。 兰儿打了多时,也已力竭,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呼地喘着粗气,问:“你为什么不躲?” “你和孔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徐枫颔首道:“只要能一泄你们心中的怒火,打我几下又算什么?” 兰儿紧紧咬着下嘴唇,几乎就要咬出血来。“哼!”她嗔怨地眼神一瞥,转过身去望向了窗外。 孔四贞吩咐道:“兰儿,搬个凳子过来,给齐王坐。” 兰儿犹豫了一番,便端起身旁的一把小凳子向孔四贞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咚”地一声闷响,凳子被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齐王,你坐。”她说完,一抹眼角的泪水,便又站回去,继续望着窗外。 “有劳兰儿姑娘。” 他静静走来,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凳子上,双目也不避孔四贞的目光。 烛光下孔四贞的脸美丽依然,,却眼袋深重,皮肤泛黄,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岁,远不似一年多前在北京初见时的样貌。 徐枫先开了口:“孔小姐,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没有我,你的父亲大概也不会死。” 孔四贞淡然一笑,说:“不错。起初我是恨你。我恨你忘恩负义,恨你逼死我的父亲。可是,你依然有一个绝妙的借口。那就是恢复汉人的江山,是不是?” “是。”徐枫大方地点头承认,又解释道:“不过这不是借口,而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唉,一切都是因缘际会。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偶然,也许我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孔四贞柳眉微皱,以质问的语气问道:“难道在你们眼里,满人真的那么坏吗?” 徐枫含笑摇头,说:“满人和汉人一样,自然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之所以反清,只是基于两个原因。” “第一,是我的民族自尊心问题。我不能眼看着那些蛮横地满洲人任意欺辱汉人。我徐枫命大,当日被孔小姐所救。可还有千千万万被满人虐待的汉人又有谁去救呢?” 徐枫这番话说得孔四贞也有些自惭形秽。她略略低头,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是我能看到未来。”徐枫一本正经地说:“满清若得了天下,固然可以开创康雍乾盛世。但在这样的盛世表层下,是百姓的苟且偷生、文人士大夫的噤若寒蝉。人们书信往还,必须慎之又慎,,稍有一字半字的疏漏,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孔四贞越发激动起来,厉声打断了他:“你如此言之凿凿,难道是你亲眼所见?” “我没有亲眼所见,但史书上都有记载。”徐枫说道。 孔四贞冷冷一笑,道:“真是荒谬。今日之人岂能看到百年后的史书。” 徐枫沉默了半晌,才又说道:“因为我乃是袁天罡一脉的传人。可以洞悉未来。” “袁天罡?”孔四贞吃了一惊。 徐枫本想告诉她自己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但这话一旦说了,必然又会引出不少波折。徐枫怕麻烦,干脆找了个别的理由。 “不错。”徐枫说:“袁天罡箸有《推背图》,测出了数千年的国运。我学艺不精,只能推出几百年的国运。” 孔四贞吃惊非常,但又想到徐枫自北京南下,一路上也不知遇到了多少艰难危险,却总能逢凶化吉,料想他应该是有非比寻常的本领。 于是她稍定心神,问道:“那你说说看,到底谁会得天下。” “若是我袖手旁观。满清必得天下。”徐枫说:“明朝已腐朽不堪,早到了改朝换代之时。李自成本有机会开创新朝,但他目光短浅,进了北京就四处劫掠,大大地败坏了军心士气,也失去了京师百姓的民心。与之相比,只有满清有能力一统江山。” 孔四贞不解地问道:“既然大势如此,你为何还要逆天而行?” 徐枫微微一笑,说:“当年诸葛孔明也明知大汉倾颓,不也同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 “你……”孔四贞一时语塞,便将头一甩,说:“诸葛亮奇谋善断,岂是你能比的。” 徐枫淡然一笑,说:“可你知道大清入主中原之后会带来什么吗?不仅是要剃发易服,而且会大兴文字狱。因此而丧命的人不计其数。更严重的,是他们闭关锁国、故步自封。自以为骑射可以得天下,便也可以守天下。殊不知两百年后,大英帝国会以坚船利炮轰开我中国的国门。接着,便是割地赔款,我国自此进入最艰难、最黑暗的一段岁月。” 孔四贞听得似懂非懂,慌张似的反驳道:“文字狱、闭关,这都是明太祖开创的。岂能将罪责推给满人?” 徐枫摇了摇头,说:“这话不假。始作俑者是明太祖,但发扬光大者必是满清。所以,我为了子孙后代,也要与满清作殊死一搏。” 孔四贞凌厉地目光有些颓丧了。 她轻声一叹,道:“无论如何,我和我父亲深受大清皇恩,绝不能辜负。” 徐枫笑道:“孔小姐也不可把话说得太满。你可知道,大清得天下不久,就要过河拆桥,裁撤你们几个异姓藩王了。平南王、靖南王和平西王会高举反清义旗,几乎夺得了大清的半壁江山。史称‘三藩之乱’。若是定南王还在,或许就是‘四藩之乱’了。” 孔四贞登时满面通红,“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徐枫的脸上。 她豁然起身,低头望着徐枫,一边喘气一边说:“齐王越说越离谱了。我父亲对大清忠心耿耿,即使城破身死也不会背叛,又怎会做那乱臣贼子?” 徐枫扬起脸来,说:“昔日韩信对汉高祖也是忠心耿耿,可最终还不是……” “你出去!”孔四贞伸手一指门口,打断了徐枫的话。 徐枫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说:“孔小姐,我无意冒犯定南王。只是满清朝廷刻薄寡恩,不值得定南王效忠呀。” 他转过身去,见兰儿仍然背对着自己,时不时地还抹一把眼泪。 徐枫缓缓走去,说:“兰儿。你好好照顾孔小姐。” 兰儿闻言便又将身子侧了侧,始终不肯回头瞧他。 “无论如何,定南王终是因我和李定国而死。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们主仆二人的。” 徐枫仰头说完这一句话,便大踏步离去了。 听到屋门关闭的声音,兰儿才转过身来。她不自觉地向门口移了两步,然后泪流如注。 “小姐。”她转过头来望着孔四贞叫了声。 孔四贞一呆,心中的悲愁再也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坐倒在床上,掩面而泣。 “小姐!”兰儿叫了一声,也急忙扑过来,与孔四贞相拥一处,相顾泪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8章 爱情 彩儿的身子自幼娇贵,虽说三年前遭遇家变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也没受过多少皮肉之苦。 所以她受伤以来,李定国始终相伴,坚持要见她伤势好转以后才肯动身去湖南前线。 这一日,她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窗外喧哗阵阵,心头便是一紧。“晋王?”她叫了一声,忙掀被下床,穿好鞋袜推窗去看。 果然,李定国的部队正缓缓从眼前驶过。街道两侧人山人海,百姓们互相聚集着,议论纷纷。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甚至对李定国的离去还有些许地不舍。 她踮起脚尖纵目向前方望去,却只能见到人头攒动,不见李定国的身影。 按理说,身为统兵大将,李定国应该是骑马而行。在步行的兵卒中间应该再远也能看到。可她一眼望去,虽然也见到了远处的骑兵队伍,但她确知那绝不是李定国。 “难道是走太远了吗?”彩儿自语了一句,放下踮起的双脚,轻轻关上了窗户,举手投足间都难掩失落之情。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彩儿喜出望外,忙转身叫道:“晋王!是你吗?” 她一边说一边向门口奔去,开门一瞧,原来是徐枫正笑眯眯地站在眼前。 彩儿觉得一阵尴尬,不觉退了两步,才强颜笑道:“徐大人,原来是您呀。” 徐枫嘿嘿一笑,走进来说:“怎么?见到我你好像很失望?” 彩儿脸红心跳,不断将手心地汗水抹在衣服上。“大人说笑了,奴婢不敢稍有怨怼。” “彩儿,你看这是谁!”徐枫身子一侧,挡在他背后的李定国才现出身来。 彩儿一望之下,惊喜万状,竟哽咽得要哭出来了。她急忙用手捂住口鼻,支支吾吾地叫了一声:“晋王。” 李定国迎上去说:“彩儿姑娘,你不要叫我晋王,就叫我名字。就像我叫徐大人的字一样。” 彩儿慌忙退了两步,说:“不可不可。您是亲王,而奴婢始终是奴婢,岂能无视尊卑呢。” “彩儿,你也不要太自惭形秽了。其实你不也是……”徐枫话刚说到这儿,就听彩儿大叫道:“徐大人!” 彩儿这一声叫当真是石破惊天,吓了徐枫和李定国一跳。 其实徐枫没有想要揭露彩儿的身世,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激动。所以他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李定国不明就里,也不想穷问究竟,便笑着说:“彩儿姑娘,你的伤势就快好了。今日我来,便是向你和暮帆辞行的。” 彩儿微微颔首,流露出了失落地情绪。 “前线战事吃紧,片刻都耽误不得。”李定国说:“有朝一日天下平定,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他这话既是安慰彩儿也是安慰自己,说完之后心中的郁结也舒缓了不少。 “哦。”彩儿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缓步移到床边坐下,叹息道:“只是不知那又是何年何月了。不知奴婢是否白首,君是否无恙。” “彩儿姑娘……”李定国也赶上去了几步,心中百感交集,再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徐枫呵呵一笑,道:“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地方法。你不用白首,他也一定无恙。” 彩儿和李定国都把好奇地目光向徐枫投了来,等待他的答案。 徐枫一会儿望望彩儿,一会儿望望李定国,才不缓不急地说:“就让彩儿跟李将军一同去湖南。” “什么?”李定国大吃一惊,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我军中都是男子,若我带一个女子去颇有不便。再说,彩儿姑娘是暮帆你的贴身侍女,我又怎能夺人所爱呢?” 彩儿没有说话,只是颇为焦急地望向了徐枫,好像是巴望他反驳。 徐枫果然会意,笑着说:“带女子也不会不便呀。你来桂林时不也带着孔小姐吗?彩儿是我的侍女不假,但那也是黔国公所赐。今天我也大方一回,当一回黔国公,定国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可是……”李定国望望彩儿,又说:“军中辛苦,彩儿姑娘恐怕会吃不消的。” “我不怕。”李定国话音未落,彩儿就抢先说着。 彩儿望着李定国,满眼柔情。不觉间,他们相顾之下都露出了笑颜。 “徐大人。”彩儿缓缓起身,冲着徐枫就是一拜,带着哽咽地声音说:“奴婢跟随您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您对奴婢照顾备至,而今您又……唉,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呢。” 她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徐枫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笑着说:“只要你能好好照顾咱们的晋王,让他在状态不好的时候,随时脉动回来!带领我们的将士开疆拓土,收复山河!” “脉动回来?”彩儿和李定国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句,眼中尽是疑惑。 “哎呀,这不是重点。”徐枫把手一挥,说:“眼下的时局不太平,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也抓紧时间,早点出发。李将军,彩儿,咱们就此别过了。” 徐枫说完冲两人各作了一揖,二人也回了一礼。徐枫转身离开以后,彩儿还不自觉地向前追了两步,默默地拭泪。 “彩儿姑娘,你很舍不得暮帆,对吗?”李定国从她身后缓步而来。 彩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徐大人真的很好,有古代君子之风。” 李定国也长叹了一声,说:“是呀。暮帆真是令人敬佩。” 在回府的路上,徐枫同样是百感交集。他自然也舍不得彩儿。但他以一个现代人的心智很容易就看穿了彩儿和李定国之间的彼此爱慕。他不能棒打鸳鸯,拆散这对情侣。 虽然,从一个雄性动物的本能出发,他十分想将彩儿据为己有。以他现在的权势,做到这点并不困难。但是,他于心不忍。既不忍心伤害李定国,更不忍心剥夺彩儿一生的幸福。 而这些他无法与人言明,因为同时代的人几乎都无法理解他的这种价值观,无法理解究竟什么是爱情。或许,唯一的例外就是温雨了? 他又想到了温雨。温雨,就是他在这漫漫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虽不能完全照亮他的前路,但多少都会给予他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这就是爱情。”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说完之后,无限地幸福感涌上了心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9章 收买 漫漫长夜,孤灯独盏。在摇曳不定地烛光前,洪承畴正伏在案头,奋笔疾书。他一边写一边咳嗽,握笔的手也在隐隐颤抖。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了开来,老仆人端着一只蒸腾着热气地砂锅而来。 “先生,还是先歇一歇,喝口鸡汤。”老仆人说:“这是老奴特意命厨房炖的,对身子骨有益处。” 洪承畴抬眼将他一瞧,握笔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将笔放在笔架上,一边将纸卷起来一边说:“也好。给朝廷的奏疏已写好了。快点发到北京去,片刻都耽误不得。” “是。”老仆人放下砂锅,双手接过奏疏来便要出去。 “等等。”洪承畴又叫住了他,说:“前些日子准塔送来了一个自称是前明弘光皇帝的人。如今他在哪里?” 老仆人一愣,有些疑惑地说:“不是先生吩咐过,要将他和前明诸王分开软禁吗?如今正在鸿胪寺呢。” “哦,对对对。”洪承畴一拍脑门,不无自嘲地说:“真是老了,越来越健忘了。” 老仆人笑着回答:“先生是贵人多忘事。” “你送完奏疏之后,立即去鸿胪寺将他提出来,我要见。”洪承畴吩咐道。 “是。”老仆人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老仆人来到鸿胪寺的时候,天空已现出微光。几名绿营的兵丁阔步上去将门推开,恭敬地站在两侧,为他站岗。 老仆人微微一叹,心道:“也只有汉人会如此恭敬。若是换了满洲老爷,唉……”想到此处,他也不免哑然失笑。 徐昊正在呼呼大睡,轻纱一般的被子一半跌在地上,一半耷在榻上。桌上、地上到处都是打翻地酒壶、酒杯,只咬了一口的小沙果也滚落在榻边。 老仆人甫一进门,便觉恶臭扑鼻,不禁皱了皱眉。 一名绿营兵丁快步而上,重重将睡姿极其不雅地徐昊推了一把,说道:“福王!洪先生派人来看你了!” “嗯?谁?”徐昊抬起浑浑噩噩地头来,眯眼一瞧,看到了几个十分模糊地人影和刺目地太阳光。 “福王安好啊。”这老仆人上前一步,笑着说:“您在这儿有酒有肉,可是逍遥得很呐。” 徐昊翻了一个身子,呵呵笑着说:“逍遥什么呀,吃喝倒是不愁了,要是有个女人的话,那就很奈斯了。” 老仆人皱了下眉。他不明白“奈斯”为何意,但这并不影响他理解徐昊的这句话的大意。 “劳您驾,随我去见洪先生。”老仆人说了一句,便转身向外走去。 他显然不愿多和徐昊攀谈。 绿营官兵不由分说,将他从软榻上拉了起来,说:“福王,您还是穿衣随我们走。若是洪先生生了气,可没您的好果子吃。” 徐昊一愣,酒意完全消散了。他只好规规矩矩地穿衣服,收拢披散着的头发,在兵丁的护卫下出了鸿胪寺的大门。 “呦!这不是昔日的大明天子吗?”、“如今竟变成这副落魄样子了?”、“福王,现在得叫他福王了。” 沿街摆摊的小商贩们彼此议论、调笑。徐昊的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 自从他被软禁到鸿胪寺以来,就没出过门。没想到现在刚刚出门就被眼尖的百姓们认出来。 他们或许不认得徐昊的相貌,但弘光皇帝软禁于鸿胪寺却是人尽皆知的。 所以他急忙举起一把油扇将脸挡住,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可他越是如此,就越容易被人认出来。 他还没走两步,一个鸡蛋就飞了过来,打在了徐昊的肩膀上。他身子一颤,脚步却加快了,立即钻入了为他准备好的小轿中。 “福王!这就是宠幸马阮二贼,沉迷声色地昏聩福王!”不知谁喊了一声,又引起了周围百姓们的注意。 于是,石块、泥土、烂菜叶等等杂物都如雨点一般向这小轿子砸了过来。 护送他的绿营官兵只是稍稍将百姓向后驱离,却不阻拦他们的行为。 一路行来,百姓们对他的叫骂声也是连绵起伏。他坐在轿中,既觉难堪又十分愧悔。这一幕,让他想起小时候和徐枫看的《九品芝麻官》。电影中,周星驰饰演的包龙星一旦出门,就会遭致百姓们明里暗里的各种袭击。 当时,他们都把这个情节当成是笑料。可同样地笑料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就变成了彻底的悲剧。 徐昊下轿时百姓们仍然紧紧跟随、叫骂不绝。 他张皇地四处一望,问那老仆人道:“马士英在吗?” 老仆人冷冷一笑,说:“马士英早死在了杭州。福王难道还求他保佑吗?”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向府里去了。徐昊也急忙跟了上去。直到家丁将大门紧紧关上,百姓的叫骂声才稍稍压下去一些。 老仆人将徐昊带到了正厅,自己便出去了。洪承畴正高坐于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徐昊。 徐昊趋前几步,俯身拜道:“朱由崧见过洪承畴大人。” 洪承畴微微一笑,说:“福王不必拘礼,请坐。” 徐昊神色惊慌,道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一旁。 一名侍女端着茶盅缓步而来。“福王请用茶。”她笑语婀娜,顾盼生姿。 徐昊已太久没见过女人了,这一望之下不禁是热血沸腾,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 侍女将茶盅放在案几上,与他对视一眼,便含羞似的将那托盘举起,遮住了自己的脸颊,飘然而去了。徐昊眼睛发直,好像魂都被她勾走了似的。洪承畴看在眼里,不断地发出冷笑。他稍作试探便看出这个徐昊的脾气秉性。 “朽木不可雕也。”洪承畴在心里这样想着。 “福王。”洪承畴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目光重新移向了洪承畴。 洪承畴笑着说:“今日我叫您来,有件大事要告知。如今在桂林的小朝廷又变了天了。” “什么?变什么天?”徐昊一脸茫然,完全不懂洪承畴语有何指。 “定武皇帝朱慈炯被悬于庙堂,徐枫执掌了大权。”洪承畴这样说着。 “啊?”徐昊大吃一惊,嚯地站起了身来。 洪承畴笑道:“当初是福王派徐枫去苏州做那个数……数……数什么改革?” “数目字改革!”徐昊提醒道。 “对。”洪承畴呵呵笑着:“数目字改革。结果搞乱了苏州,激怒了马阮。徐枫于我大清有功呀。而这功劳,也得分福王一半。” 徐昊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便也尴尬地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哦,对了。”洪承畴提高了嗓门,说:“福王或许还不知。这个徐枫乃是我大清埋在明廷的线人。” “线人?”徐昊一愣,随即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凉:“洪先生的意思是说,他是大清的卧底!” 洪承畴点了点头,说:“正是。如果没有他,我大清恐怕不能如此从容地掌握江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因为激动和紧张,徐昊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想喝口茶润润干涸的喉咙,可捧起茶盅的手却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了起来,茶盅也发出一阵不规律地清脆响动。 待他十分勉强地喝了一口茶,洪承畴在继续说:“不过,我现在和徐枫断了联系。所以,我需要一个能从中传递消息的人。” 徐昊愣了半晌,才说:“洪先生是让我……” “不错。”洪承畴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能想到的是陈洪范和福王。我要借重两位与徐枫昔日的关系,为我传递密信。陈洪范我自会去吩咐,却不知福王您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徐昊心下惴惴,怯生生地问道:“我若帮了洪先生的忙,洪先生能保我性命吗?” “哈哈哈……”洪承畴仰天大笑,说:“我大清宽仁治国,会好生奉养前明诸王的。如果福王愿意帮我这个小忙,何止性命无虞,娇妻美妾也不是妄想。” 听到这话,徐昊眼睛一亮,便说:“好!洪先生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8章 爱情 彩儿的身子自幼娇贵,虽说三年前遭遇家变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也没受过多少皮肉之苦。 所以她受伤以来,李定国始终相伴,坚持要见她伤势好转以后才肯动身去湖南前线。 这一日,她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窗外喧哗阵阵,心头便是一紧。“晋王?”她叫了一声,忙掀被下床,穿好鞋袜推窗去看。 果然,李定国的部队正缓缓从眼前驶过。街道两侧人山人海,百姓们互相聚集着,议论纷纷。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甚至对李定国的离去还有些许地不舍。 她踮起脚尖纵目向前方望去,却只能见到人头攒动,不见李定国的身影。 按理说,身为统兵大将,李定国应该是骑马而行。在步行的兵卒中间应该再远也能看到。可她一眼望去,虽然也见到了远处的骑兵队伍,但她确知那绝不是李定国。 “难道是走太远了吗?”彩儿自语了一句,放下踮起的双脚,轻轻关上了窗户,举手投足间都难掩失落之情。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彩儿喜出望外,忙转身叫道:“晋王!是你吗?” 她一边说一边向门口奔去,开门一瞧,原来是徐枫正笑眯眯地站在眼前。 彩儿觉得一阵尴尬,不觉退了两步,才强颜笑道:“徐大人,原来是您呀。” 徐枫嘿嘿一笑,走进来说:“怎么?见到我你好像很失望?” 彩儿脸红心跳,不断将手心地汗水抹在衣服上。“大人说笑了,奴婢不敢稍有怨怼。” “彩儿,你看这是谁!”徐枫身子一侧,挡在他背后的李定国才现出身来。 彩儿一望之下,惊喜万状,竟哽咽得要哭出来了。她急忙用手捂住口鼻,支支吾吾地叫了一声:“晋王。” 李定国迎上去说:“彩儿姑娘,你不要叫我晋王,就叫我名字。就像我叫徐大人的字一样。” 彩儿慌忙退了两步,说:“不可不可。您是亲王,而奴婢始终是奴婢,岂能无视尊卑呢。” “彩儿,你也不要太自惭形秽了。其实你不也是……”徐枫话刚说到这儿,就听彩儿大叫道:“徐大人!” 彩儿这一声叫当真是石破惊天,吓了徐枫和李定国一跳。 其实徐枫没有想要揭露彩儿的身世,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激动。所以他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李定国不明就里,也不想穷问究竟,便笑着说:“彩儿姑娘,你的伤势就快好了。今日我来,便是向你和暮帆辞行的。” 彩儿微微颔首,流露出了失落地情绪。 “前线战事吃紧,片刻都耽误不得。”李定国说:“有朝一日天下平定,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他这话既是安慰彩儿也是安慰自己,说完之后心中的郁结也舒缓了不少。 “哦。”彩儿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缓步移到床边坐下,叹息道:“只是不知那又是何年何月了。不知奴婢是否白首,君是否无恙。” “彩儿姑娘……”李定国也赶上去了几步,心中百感交集,再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徐枫呵呵一笑,道:“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地方法。你不用白首,他也一定无恙。” 彩儿和李定国都把好奇地目光向徐枫投了来,等待他的答案。 徐枫一会儿望望彩儿,一会儿望望李定国,才不缓不急地说:“就让彩儿跟李将军一同去湖南。” “什么?”李定国大吃一惊,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我军中都是男子,若我带一个女子去颇有不便。再说,彩儿姑娘是暮帆你的贴身侍女,我又怎能夺人所爱呢?” 彩儿没有说话,只是颇为焦急地望向了徐枫,好像是巴望他反驳。 徐枫果然会意,笑着说:“带女子也不会不便呀。你来桂林时不也带着孔小姐吗?彩儿是我的侍女不假,但那也是黔国公所赐。今天我也大方一回,当一回黔国公,定国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可是……”李定国望望彩儿,又说:“军中辛苦,彩儿姑娘恐怕会吃不消的。” “我不怕。”李定国话音未落,彩儿就抢先说着。 彩儿望着李定国,满眼柔情。不觉间,他们相顾之下都露出了笑颜。 “徐大人。”彩儿缓缓起身,冲着徐枫就是一拜,带着哽咽地声音说:“奴婢跟随您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您对奴婢照顾备至,而今您又……唉,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呢。” 她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徐枫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笑着说:“只要你能好好照顾咱们的晋王,让他在状态不好的时候,随时脉动回来!带领我们的将士开疆拓土,收复山河!” “脉动回来?”彩儿和李定国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句,眼中尽是疑惑。 “哎呀,这不是重点。”徐枫把手一挥,说:“眼下的时局不太平,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也抓紧时间,早点出发。李将军,彩儿,咱们就此别过了。” 徐枫说完冲两人各作了一揖,二人也回了一礼。徐枫转身离开以后,彩儿还不自觉地向前追了两步,默默地拭泪。 “彩儿姑娘,你很舍不得暮帆,对吗?”李定国从她身后缓步而来。 彩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徐大人真的很好,有古代君子之风。” 李定国也长叹了一声,说:“是呀。暮帆真是令人敬佩。” 在回府的路上,徐枫同样是百感交集。他自然也舍不得彩儿。但他以一个现代人的心智很容易就看穿了彩儿和李定国之间的彼此爱慕。他不能棒打鸳鸯,拆散这对情侣。 虽然,从一个雄性动物的本能出发,他十分想将彩儿据为己有。以他现在的权势,做到这点并不困难。但是,他于心不忍。既不忍心伤害李定国,更不忍心剥夺彩儿一生的幸福。 而这些他无法与人言明,因为同时代的人几乎都无法理解他的这种价值观,无法理解究竟什么是爱情。或许,唯一的例外就是温雨了? 他又想到了温雨。温雨,就是他在这漫漫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虽不能完全照亮他的前路,但多少都会给予他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这就是爱情。”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说完之后,无限地幸福感涌上了心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9章 收买 漫漫长夜,孤灯独盏。在摇曳不定地烛光前,洪承畴正伏在案头,奋笔疾书。他一边写一边咳嗽,握笔的手也在隐隐颤抖。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了开来,老仆人端着一只蒸腾着热气地砂锅而来。 “先生,还是先歇一歇,喝口鸡汤。”老仆人说:“这是老奴特意命厨房炖的,对身子骨有益处。” 洪承畴抬眼将他一瞧,握笔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将笔放在笔架上,一边将纸卷起来一边说:“也好。给朝廷的奏疏已写好了。快点发到北京去,片刻都耽误不得。” “是。”老仆人放下砂锅,双手接过奏疏来便要出去。 “等等。”洪承畴又叫住了他,说:“前些日子准塔送来了一个自称是前明弘光皇帝的人。如今他在哪里?” 老仆人一愣,有些疑惑地说:“不是先生吩咐过,要将他和前明诸王分开软禁吗?如今正在鸿胪寺呢。” “哦,对对对。”洪承畴一拍脑门,不无自嘲地说:“真是老了,越来越健忘了。” 老仆人笑着回答:“先生是贵人多忘事。” “你送完奏疏之后,立即去鸿胪寺将他提出来,我要见。”洪承畴吩咐道。 “是。”老仆人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老仆人来到鸿胪寺的时候,天空已现出微光。几名绿营的兵丁阔步上去将门推开,恭敬地站在两侧,为他站岗。 老仆人微微一叹,心道:“也只有汉人会如此恭敬。若是换了满洲老爷,唉……”想到此处,他也不免哑然失笑。 徐昊正在呼呼大睡,轻纱一般的被子一半跌在地上,一半耷在榻上。桌上、地上到处都是打翻地酒壶、酒杯,只咬了一口的小沙果也滚落在榻边。 老仆人甫一进门,便觉恶臭扑鼻,不禁皱了皱眉。 一名绿营兵丁快步而上,重重将睡姿极其不雅地徐昊推了一把,说道:“福王!洪先生派人来看你了!” “嗯?谁?”徐昊抬起浑浑噩噩地头来,眯眼一瞧,看到了几个十分模糊地人影和刺目地太阳光。 “福王安好啊。”这老仆人上前一步,笑着说:“您在这儿有酒有肉,可是逍遥得很呐。” 徐昊翻了一个身子,呵呵笑着说:“逍遥什么呀,吃喝倒是不愁了,要是有个女人的话,那就很奈斯了。” 老仆人皱了下眉。他不明白“奈斯”为何意,但这并不影响他理解徐昊的这句话的大意。 “劳您驾,随我去见洪先生。”老仆人说了一句,便转身向外走去。 他显然不愿多和徐昊攀谈。 绿营官兵不由分说,将他从软榻上拉了起来,说:“福王,您还是穿衣随我们走。若是洪先生生了气,可没您的好果子吃。” 徐昊一愣,酒意完全消散了。他只好规规矩矩地穿衣服,收拢披散着的头发,在兵丁的护卫下出了鸿胪寺的大门。 “呦!这不是昔日的大明天子吗?”、“如今竟变成这副落魄样子了?”、“福王,现在得叫他福王了。” 沿街摆摊的小商贩们彼此议论、调笑。徐昊的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 自从他被软禁到鸿胪寺以来,就没出过门。没想到现在刚刚出门就被眼尖的百姓们认出来。 他们或许不认得徐昊的相貌,但弘光皇帝软禁于鸿胪寺却是人尽皆知的。 所以他急忙举起一把油扇将脸挡住,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可他越是如此,就越容易被人认出来。 他还没走两步,一个鸡蛋就飞了过来,打在了徐昊的肩膀上。他身子一颤,脚步却加快了,立即钻入了为他准备好的小轿中。 “福王!这就是宠幸马阮二贼,沉迷声色地昏聩福王!”不知谁喊了一声,又引起了周围百姓们的注意。 于是,石块、泥土、烂菜叶等等杂物都如雨点一般向这小轿子砸了过来。 护送他的绿营官兵只是稍稍将百姓向后驱离,却不阻拦他们的行为。 一路行来,百姓们对他的叫骂声也是连绵起伏。他坐在轿中,既觉难堪又十分愧悔。这一幕,让他想起小时候和徐枫看的《九品芝麻官》。电影中,周星驰饰演的包龙星一旦出门,就会遭致百姓们明里暗里的各种袭击。 当时,他们都把这个情节当成是笑料。可同样地笑料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就变成了彻底的悲剧。 徐昊下轿时百姓们仍然紧紧跟随、叫骂不绝。 他张皇地四处一望,问那老仆人道:“马士英在吗?” 老仆人冷冷一笑,说:“马士英早死在了杭州。福王难道还求他保佑吗?”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向府里去了。徐昊也急忙跟了上去。直到家丁将大门紧紧关上,百姓的叫骂声才稍稍压下去一些。 老仆人将徐昊带到了正厅,自己便出去了。洪承畴正高坐于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徐昊。 徐昊趋前几步,俯身拜道:“朱由崧见过洪承畴大人。” 洪承畴微微一笑,说:“福王不必拘礼,请坐。” 徐昊神色惊慌,道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一旁。 一名侍女端着茶盅缓步而来。“福王请用茶。”她笑语婀娜,顾盼生姿。 徐昊已太久没见过女人了,这一望之下不禁是热血沸腾,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 侍女将茶盅放在案几上,与他对视一眼,便含羞似的将那托盘举起,遮住了自己的脸颊,飘然而去了。徐昊眼睛发直,好像魂都被她勾走了似的。洪承畴看在眼里,不断地发出冷笑。他稍作试探便看出这个徐昊的脾气秉性。 “朽木不可雕也。”洪承畴在心里这样想着。 “福王。”洪承畴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目光重新移向了洪承畴。 洪承畴笑着说:“今日我叫您来,有件大事要告知。如今在桂林的小朝廷又变了天了。” “什么?变什么天?”徐昊一脸茫然,完全不懂洪承畴语有何指。 “定武皇帝朱慈炯被悬于庙堂,徐枫执掌了大权。”洪承畴这样说着。 “啊?”徐昊大吃一惊,嚯地站起了身来。 洪承畴笑道:“当初是福王派徐枫去苏州做那个数……数……数什么改革?” “数目字改革!”徐昊提醒道。 “对。”洪承畴呵呵笑着:“数目字改革。结果搞乱了苏州,激怒了马阮。徐枫于我大清有功呀。而这功劳,也得分福王一半。” 徐昊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便也尴尬地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哦,对了。”洪承畴提高了嗓门,说:“福王或许还不知。这个徐枫乃是我大清埋在明廷的线人。” “线人?”徐昊一愣,随即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凉:“洪先生的意思是说,他是大清的卧底!” 洪承畴点了点头,说:“正是。如果没有他,我大清恐怕不能如此从容地掌握江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因为激动和紧张,徐昊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想喝口茶润润干涸的喉咙,可捧起茶盅的手却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了起来,茶盅也发出一阵不规律地清脆响动。 待他十分勉强地喝了一口茶,洪承畴在继续说:“不过,我现在和徐枫断了联系。所以,我需要一个能从中传递消息的人。” 徐昊愣了半晌,才说:“洪先生是让我……” “不错。”洪承畴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能想到的是陈洪范和福王。我要借重两位与徐枫昔日的关系,为我传递密信。陈洪范我自会去吩咐,却不知福王您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徐昊心下惴惴,怯生生地问道:“我若帮了洪先生的忙,洪先生能保我性命吗?” “哈哈哈……”洪承畴仰天大笑,说:“我大清宽仁治国,会好生奉养前明诸王的。如果福王愿意帮我这个小忙,何止性命无虞,娇妻美妾也不是妄想。” 听到这话,徐昊眼睛一亮,便说:“好!洪先生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0章 中间人 徐昊得了洪承畴的承诺,心里十分欢喜。虽然他痛恨徐枫的“出卖”,但又想到现在他们同属于大清的阵营,心里也就不再怀疑了。 于是在洪承畴的暗中配合下,徐昊以福王朱由崧的口吻写了一封要发去桂林的密信。但洪承畴看过这信之后却大为疑惑。 他的疑惑有三。第一,信中每个字都歪七扭八,实在是太丑了。不过这点洪承畴倒容易想通。这些养尊处优的明朝王爷不用考科举,自然也不会下功夫练字。 但第二点一时三刻却还想不通。就是他写的很多字洪承畴居然都不认得。他捧着这信凑到灯下仔细研读,仍然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至于第三点也难以理解,便是他所写的并不是雅驯古朴地文言文,而是粗俗地大白话。 在这个时代,莫说是皇亲贵族,就是普通百姓在写请帖时都得请个教书先生,把自己的大白话翻译成颇有平仄韵味的四六骈文。 而身为亲王的朱由崧写的不仅不是文言文,甚至可说是与文雅完全不沾边的白话,充满了乡间粗陋的言语习气。这也让洪承畴无法理解。 于是他抬起头来问站在书桌前的徐昊:“福王,这个字是什么?” 徐昊身子向前一凑,笑着说:“哦,这是‘国’,国家的‘国’。” “可‘国’字不是这样写的。”洪承畴眉头紧皱,双目紧紧盯着徐昊。 徐昊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只有我和徐枫才认识的字。这样的信如果被人查获,那也怀疑不到咱们和徐枫的头上。” “哦。”洪承畴有些明白了:“福王的意思是,这是密匙。” “对,就是密匙。”徐昊躬着腰,一脸谄笑。 洪承畴也露出了笑颜,说:“其实这个‘国’字本就有不同的写法。不过国中有玉这个写法,却还是第一次见,虽然少了些王霸之气,倒也更具谦和气象,颇有古人之风。” “是是是。”徐昊弓着腰,一脸谄笑,说:“茴香豆的‘茴’字都有四种写法呢,更何况是这个‘国’字。实不相瞒,在这个框框里填一个‘玉’,正是小王我想出来的。” 洪承畴眼珠子一翻,冲他笑了笑,说:“福王少读书,能有造字之才吗?” 这句揶揄说得他脸颊通红,尴尬非常。 “不过,堂堂福王的书信,总不能像乡间老妪说笑话似的。未免太过粗陋。”洪承畴重新审视这封信说:“总得换个写法。” “还是不要换了。”徐昊挠了挠头,说:“只有我这样写东西。徐枫看了,也才能认出来。写得文雅了,他反而会起疑。” 洪承畴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总之,与徐枫联络才是重中之重,至于措词用字,全在福王自己掌握。” 他说完,便将信折叠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递还给了徐昊。 “是。”徐昊伸双手将信纸接了过来,一面尴尬地笑着一面站立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洪承畴有些奇怪,便问:“福王还有何事?” “洪先生。按照您的吩咐,信我已经写好了。”徐昊笑眯眯地说:“那您答应我的事……” “只要福王听我的安排,我可担保福王无性命之忧。”洪承畴说。 “是是是。”徐昊连连点头。但他显然意不在此:“我和徐枫都感念洪先生的恩德。我们命是保住了。那您不是也说,给我娇妻美妾……” 洪承畴目光一诧,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福王大可不必如此忸怩。今早上,你看中了那个献茶的美姬是吗?我这就叫她去服侍福王。” “哎呦,那可多谢洪先生的恩典了。”徐昊笑着一揖到地,十分地恭敬。 待徐昊退了出去,老仆人才从门外进来,说:“先生,老奴可都听见了。这个福王色迷心窍,恐怕难堪大用呀。” 洪承畴轻蔑地一笑,说:“若是他无欲无求,我倒难以驾驭了。正好,他有此癖好,咱们诱之以利,也好让他为咱们所用。待时机成熟,再……” 说到最后,他用手缘在自己喉咙前一划,是杀人灭口之意。 “唉,只是便宜了这个狗泼才!”老仆人骂了一句,便也退出去了。 这天晚上,那美貌的歌姬果然来服侍徐昊。他也终于得偿所愿,再一次坠入了温柔乡里。 不过,就在徐昊春宵一度之时,那封密信已交给了早已在南京为官的陈洪范手里。早已做好准备的陈洪范立即动身,纵马而去。 因为是自己人,所以很熟悉清廷设卡的地方。陈洪范快马疾驰,直奔桂林而来。 经过一昼夜的奔驰,他已进入了湖南地界。很快地,他便被当地明军查获。 陈洪范梳着辫子,却说着一口流利地汉语。他坦然承认了自己是投降清廷的汉人官员,此次南下是希望叛清归明,改邪归正。并且还有重要情报上奏大明朝廷。 明军士卒不敢怠慢,立即将他送到了驻守长沙的冯双礼处。冯双礼要看这封密信,陈洪范却坚持说,只有大明天子和阁臣们能够过目。 自然地,冯双礼也有些拿不准,只好再将消息发给归途中的李定国。 李定国与红颜知己彩儿一番商议之后,决定还是将他送往桂林,由徐枫亲自裁决。 于是,陈洪范便在明军的护卫下向桂林去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陈洪范来到桂林时,徐枫已知其来意。但徐枫也完全明白,以陈洪范的品性而言,绝无叛清归明的可能。他的到来,恐怕是洪承畴一手策划的。 “原来徐大人已做了齐王啦!”陈洪范来到王府的正厅中时故作惊讶。 不过他的表演在徐枫眼里却十分地拙劣。 “罪臣陈洪范拜见齐王千岁。”他说着便俯身下拜,五体投地。 徐枫离坐起身,亲自下阶来将他扶起,说:“你我也曾同僚一场,不必多礼。” 陈洪范起身说:“不瞒齐王。这次罪臣来归,是带了极重要的消息的。” “哦?”徐枫略一惊疑,便对厅里的侍女家丁们说:“都下去,看看王妃那里需不需要伺候。” 待众人散尽,陈洪范才探手入怀。徐枫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还以为他是要拔匕首刺杀自己。谁知他拿出来的竟然是一封信。 “此乃福王的密信。”陈洪范压低声音,上前道:“并且是洪先生授意的。” 徐枫更是惊讶,道:“福王还活着?他为洪先生做事吗?” “正是。”陈洪范解释道:“齐王您在明廷虽然位高权重,但洪先生没有丝毫怀疑您对大清的拳拳忠心。只求齐王能容我在此,担起联络的重任。” 徐枫露出了一点笑意,说:“哦。我明白了。洪先生是想和我里应外合,搞垮明朝。” “齐王英断。”陈洪范说着便将信递了上去,说:“福王的信先请您过目。” 徐枫将信接过来,展开一看,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能把毛笔字写得这么丑的,除了自己恐怕也只有徐昊能办到了。 他一边踱步一边默默读着,只见那信写道:“徐枫,我是大明福王朱由崧。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亨九先生安插在明廷的卧底。我写信来,一是告诉你亨九先生待我不错。每天都是大鱼大肉的。二来也是要和你取得联系。国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咱们就不要改变历史了,老老实实做大清的顺民。 既然现在你在桂林掌握了大权,那咱们就里应外合,把明朝弄垮了。大清要是得了天下,咱哥俩不是也有功劳吗?这封信是陈洪范送去的,就让他充当咱们中间的联络人。你把你那边的情况和你的计划也写一封密信寄来,亨九先生和我会细细研究的。” 徐枫读完之后不住地摇头笑着。他首先是庆幸徐昊还活着,二是觉得他天真滑稽,居然会以为只要自己真心投顺,清廷就会饶自己一命。 陈洪范倒是有些疑惑了,忙迎上来问:“齐王,不知这封信有何可笑?” 徐枫转过脸来,说:“我高兴终于有了可以和洪先生联络的秘密管道了。我现在就写一封信,你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南京去。” 陈洪范立即站直了身子,说了声“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1章 河东君代笔 徐枫坐在书房的桌案前,美丽且端庄的侍女环儿捧来精美地文房四宝。毛笔宣纸倒还在其次,那徽墨地香味袅袅飘来,确实令嗅者心旷神怡了。 徐枫望了眼在旁研磨地侍女,问道:“你会写字吗?” 侍女有些尴尬,粉脸涨红,研磨的手也不自觉停了,颇为抱歉地说:“齐王恕罪。奴婢幼时只读过《三字经》,粗识几个常用字。” “哦。”徐枫轻声一叹,心里暗想:“要是彩儿在就好了。我这一笔臭字,让人瞧见了未免生疑。” 侍女见徐枫心忧,却不明所以,便笑着说:“王爷,今日王妃约了昔日好友来。王妃说,老友相见,分外难得。不如您也随奴婢去见了,或许能解心中的忧烦。” 徐枫呵呵一笑,说:“在这桂林城里,我哪里找什么老友呀。” 侍女笑道:“您的这位老友可是大大地有名呢。她便是人称女中君子、秦楼花魁的河东君了。” 徐枫闻言精神陡振,不禁拍案叫道:“是呀!我怎么把河东君给忘了!” 一头雾水的侍女还不及发问,徐枫起身便走。他几步走到门口却又凝步不发,回头问:“她们在哪里?” 侍女愣愣地回答:“就在花园的凉亭处。” “哦,那你也跟来,端着盘子。”他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徐枫口中的“盘子”便是那呈着文房四宝的托盘。环儿当然明白,只是不知徐枫何以如此惊喜。她咂了咂嘴,端起托盘便跟上去了。 这天惠风和煦,花园中花香四溢,各色蝴蝶在群花间翩翩起舞,宛如是人间仙境一般。 温雨穿着华贵的衣裳,漫步在这花丛间,眉宇间洋溢着无法掩藏地欣喜之情。而柳如是跟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 她既为徐枫和温雨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波折的身世感到悲凉。她一直以为钱谦益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成想一句“水太凉”却让她的心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凉了。 “河东君,不如你就在王府住下来。”温雨一边欣赏着左右的花卉一边说:“王府虽大,但我也没个能聊天解闷的人。你留下来,正好陪我。” 柳如是有些尴尬地笑了,说:“只怕暮……哦,我是说齐王,他会有微词的。” “微词?微什么词?”温雨讲话直来直去:“暮帆那边我去说。你和钱大人救过他的命,让你住进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不会不准。还有,你不要再叫他齐王了。‘暮帆’这个字是你帮他取的,就继续叫他暮帆。” “王妃,我……”柳如是有些哽咽了。 温雨听出了柳如是声音的颤抖,脚步停下,回过头来望着她,才发现她已是颔首垂泪,哭得雨打芭蕉一般,好不惹人怜惜。 温雨柔肠百转,急忙紧紧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可是想念钱大人了?” 柳如是闭眼摇头,缓缓说道:“自从他屈膝投降以来,我与他便恩断义绝了。” “说是这么说,心里头还是苦,对不对?”温雨皱着眉头望着她,满眼尽是关怀之色。 柳如是被温雨的真情感动,但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拼命地点头,任凭泪水肆虐。 温雨是女子,自然也被柳如是的婉转悲啼所戳痛。她张开双臂,轻轻将柳如是揽入怀中。 柳如是许久没有依靠过一个人的肩膀了。她这样一靠,心底最后的防线也宣告瓦解,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温雨不断抚摸着她的背,就像大人哄小孩子似的,安慰道:“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竟也淌下了泪来。 这时,一阵匆匆地脚步声传了来。二人都是一惊,急忙分开站好,各自收敛妆容。 徐枫心急火燎,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神色地异常。 他快步走来,向柳如是鞠了一躬,说:“河东君,别来无恙啊!” 柳如是也是欠身行礼,含笑说:“南京分别时,尚在春分,而今已是夏末。今日重逢,暮帆已位极人臣、大权在手了。” 徐枫呵呵一笑,说:“实不相瞒,我正有一事想求河东君帮忙呢。” “哦?”柳如是和温雨对视了一眼,又冲徐枫一笑,说:“暮帆请直言。” 徐枫挠了半天的头,才说:“我想请你帮我代笔写封信。我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他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柳如是、温雨和侍女环儿都有些忍俊不禁。 “既然是写信,咱们就去那边凉亭坐。”温雨说了句。 于是四人都步入凉亭。三人落座,环儿将文房四宝放在石桌上,将墨研好,拿起笔来递给柳如是说:“河东君请。” 柳如是接过笔来,环儿便恭敬地站在了徐枫身后。 徐枫略一踌躇,说:“你就这样写,亨九兄台鉴,见信如晤。” 柳如是略显诧异,凝笔不发,问道:“亨九兄?暮帆是要给洪承畴写信吗?” “是。”徐枫点了点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日后我再细细向河东君交代。现在,就请你按照我说的来写就好了。” 柳如是也没再问什么,提笔就写了。 “亨九兄或已得闻,暮帆兵谏于明廷,将朝廷大权掌于我手。暮帆之意,便是亨九兄之意。然,所谓颠覆明廷,非一朝一夕耳。不论朱明两百年天下声威不堕,只说江南水乡曲折婉转,非我北国士卒所长。加之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均是治军帅才,且忠心耿耿。李定国一路北上,两厥名王。我八旗天兵望李军而逃遁,见明旗而披靡。如此情状,不可轻率从事。暮帆在桂林忍辱负重,苦思破明之法。恐只有印发纸币一途。其利其弊,暮帆昔日言明,望先生采纳。另,若朝廷已发纸币,请先生不辞辛苦,送些钱样子来与我看。我有法子破敌。” 徐枫一口气说完,柳如是同样笔走龙蛇,刷刷点点之间也已写就。温雨和环儿在一旁看着,惊叹不已。 “暮帆说完了?”柳如是问。 徐枫点了点头,说:“完了。” “那我就添上落款。”柳如是又写了几笔,然后将信纸转过去给徐枫看。 柳如是这一手好字也着实惊着了徐枫。“哇!”他一边看一边说:“我原以为彩儿的字已经是最好的了。没想到河东君的字更好。就像印书印出来的一样。” 柳如是掩口而笑,道:“暮帆过誉了。若论字,还是牧斋的好。” 她一言甫毕,伤心事又被勾了起来,渐显失落。 徐枫笑着安慰:“河东君不必伤怀。终有一日,咱们还是要收复南京的。你们夫妻也会团圆。” 柳如是含笑摇了摇头,说:“我与他再无夫妻之分了。唉,钱牧斋有傲气却无傲骨,有才情却无德行。这样的人,如何依靠?” 温雨轻轻握住柳如是的手,说:“收复失土也非一朝一夕的事。这些日子你就住在王府,也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徐枫也接口道:“对呀。洪承畴派了眼线过来。日后我们的书信往还会比较多,我还要多多仰仗河东君呢。” 柳如是轻声一笑,道:“既然齐王和齐王妃盛情相邀,小女子也不便推辞了。”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有家丁高声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坐在石凳上的三人都不免一惊,急忙起身。 “何事慌张?”徐枫急急问道。 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说道:“兵部瞿式耜大人来报,秦王……秦王他……” “孙可望怎么了?”徐枫焦急地追问。 “他反了!”家丁也提高了声音,说:“他正领兵向桂林攻来呢!” 徐枫闻言犹遭雷劈。他只愣了片刻,便问:“瞿大人和张大人在哪里?” “就在王府外候着。” “还候什么候,快请进来!”徐枫说完便转身冲柳如是行了一礼,道:“河东君,事态紧急,我不能相陪了。” “你快去。我来照顾河东君就是了。”温雨也是愁字锁眉,急急地说。 徐枫点了点头,便快步向正厅去了。环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0章 中间人 徐昊得了洪承畴的承诺,心里十分欢喜。虽然他痛恨徐枫的“出卖”,但又想到现在他们同属于大清的阵营,心里也就不再怀疑了。 于是在洪承畴的暗中配合下,徐昊以福王朱由崧的口吻写了一封要发去桂林的密信。但洪承畴看过这信之后却大为疑惑。 他的疑惑有三。第一,信中每个字都歪七扭八,实在是太丑了。不过这点洪承畴倒容易想通。这些养尊处优的明朝王爷不用考科举,自然也不会下功夫练字。 但第二点一时三刻却还想不通。就是他写的很多字洪承畴居然都不认得。他捧着这信凑到灯下仔细研读,仍然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至于第三点也难以理解,便是他所写的并不是雅驯古朴地文言文,而是粗俗地大白话。 在这个时代,莫说是皇亲贵族,就是普通百姓在写请帖时都得请个教书先生,把自己的大白话翻译成颇有平仄韵味的四六骈文。 而身为亲王的朱由崧写的不仅不是文言文,甚至可说是与文雅完全不沾边的白话,充满了乡间粗陋的言语习气。这也让洪承畴无法理解。 于是他抬起头来问站在书桌前的徐昊:“福王,这个字是什么?” 徐昊身子向前一凑,笑着说:“哦,这是‘国’,国家的‘国’。” “可‘国’字不是这样写的。”洪承畴眉头紧皱,双目紧紧盯着徐昊。 徐昊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只有我和徐枫才认识的字。这样的信如果被人查获,那也怀疑不到咱们和徐枫的头上。” “哦。”洪承畴有些明白了:“福王的意思是,这是密匙。” “对,就是密匙。”徐昊躬着腰,一脸谄笑。 洪承畴也露出了笑颜,说:“其实这个‘国’字本就有不同的写法。不过国中有玉这个写法,却还是第一次见,虽然少了些王霸之气,倒也更具谦和气象,颇有古人之风。” “是是是。”徐昊弓着腰,一脸谄笑,说:“茴香豆的‘茴’字都有四种写法呢,更何况是这个‘国’字。实不相瞒,在这个框框里填一个‘玉’,正是小王我想出来的。” 洪承畴眼珠子一翻,冲他笑了笑,说:“福王少读书,能有造字之才吗?” 这句揶揄说得他脸颊通红,尴尬非常。 “不过,堂堂福王的书信,总不能像乡间老妪说笑话似的。未免太过粗陋。”洪承畴重新审视这封信说:“总得换个写法。” “还是不要换了。”徐昊挠了挠头,说:“只有我这样写东西。徐枫看了,也才能认出来。写得文雅了,他反而会起疑。” 洪承畴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总之,与徐枫联络才是重中之重,至于措词用字,全在福王自己掌握。” 他说完,便将信折叠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递还给了徐昊。 “是。”徐昊伸双手将信纸接了过来,一面尴尬地笑着一面站立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洪承畴有些奇怪,便问:“福王还有何事?” “洪先生。按照您的吩咐,信我已经写好了。”徐昊笑眯眯地说:“那您答应我的事……” “只要福王听我的安排,我可担保福王无性命之忧。”洪承畴说。 “是是是。”徐昊连连点头。但他显然意不在此:“我和徐枫都感念洪先生的恩德。我们命是保住了。那您不是也说,给我娇妻美妾……” 洪承畴目光一诧,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福王大可不必如此忸怩。今早上,你看中了那个献茶的美姬是吗?我这就叫她去服侍福王。” “哎呦,那可多谢洪先生的恩典了。”徐昊笑着一揖到地,十分地恭敬。 待徐昊退了出去,老仆人才从门外进来,说:“先生,老奴可都听见了。这个福王色迷心窍,恐怕难堪大用呀。” 洪承畴轻蔑地一笑,说:“若是他无欲无求,我倒难以驾驭了。正好,他有此癖好,咱们诱之以利,也好让他为咱们所用。待时机成熟,再……” 说到最后,他用手缘在自己喉咙前一划,是杀人灭口之意。 “唉,只是便宜了这个狗泼才!”老仆人骂了一句,便也退出去了。 这天晚上,那美貌的歌姬果然来服侍徐昊。他也终于得偿所愿,再一次坠入了温柔乡里。 不过,就在徐昊春宵一度之时,那封密信已交给了早已在南京为官的陈洪范手里。早已做好准备的陈洪范立即动身,纵马而去。 因为是自己人,所以很熟悉清廷设卡的地方。陈洪范快马疾驰,直奔桂林而来。 经过一昼夜的奔驰,他已进入了湖南地界。很快地,他便被当地明军查获。 陈洪范梳着辫子,却说着一口流利地汉语。他坦然承认了自己是投降清廷的汉人官员,此次南下是希望叛清归明,改邪归正。并且还有重要情报上奏大明朝廷。 明军士卒不敢怠慢,立即将他送到了驻守长沙的冯双礼处。冯双礼要看这封密信,陈洪范却坚持说,只有大明天子和阁臣们能够过目。 自然地,冯双礼也有些拿不准,只好再将消息发给归途中的李定国。 李定国与红颜知己彩儿一番商议之后,决定还是将他送往桂林,由徐枫亲自裁决。 于是,陈洪范便在明军的护卫下向桂林去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陈洪范来到桂林时,徐枫已知其来意。但徐枫也完全明白,以陈洪范的品性而言,绝无叛清归明的可能。他的到来,恐怕是洪承畴一手策划的。 “原来徐大人已做了齐王啦!”陈洪范来到王府的正厅中时故作惊讶。 不过他的表演在徐枫眼里却十分地拙劣。 “罪臣陈洪范拜见齐王千岁。”他说着便俯身下拜,五体投地。 徐枫离坐起身,亲自下阶来将他扶起,说:“你我也曾同僚一场,不必多礼。” 陈洪范起身说:“不瞒齐王。这次罪臣来归,是带了极重要的消息的。” “哦?”徐枫略一惊疑,便对厅里的侍女家丁们说:“都下去,看看王妃那里需不需要伺候。” 待众人散尽,陈洪范才探手入怀。徐枫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还以为他是要拔匕首刺杀自己。谁知他拿出来的竟然是一封信。 “此乃福王的密信。”陈洪范压低声音,上前道:“并且是洪先生授意的。” 徐枫更是惊讶,道:“福王还活着?他为洪先生做事吗?” “正是。”陈洪范解释道:“齐王您在明廷虽然位高权重,但洪先生没有丝毫怀疑您对大清的拳拳忠心。只求齐王能容我在此,担起联络的重任。” 徐枫露出了一点笑意,说:“哦。我明白了。洪先生是想和我里应外合,搞垮明朝。” “齐王英断。”陈洪范说着便将信递了上去,说:“福王的信先请您过目。” 徐枫将信接过来,展开一看,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能把毛笔字写得这么丑的,除了自己恐怕也只有徐昊能办到了。 他一边踱步一边默默读着,只见那信写道:“徐枫,我是大明福王朱由崧。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亨九先生安插在明廷的卧底。我写信来,一是告诉你亨九先生待我不错。每天都是大鱼大肉的。二来也是要和你取得联系。国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咱们就不要改变历史了,老老实实做大清的顺民。 既然现在你在桂林掌握了大权,那咱们就里应外合,把明朝弄垮了。大清要是得了天下,咱哥俩不是也有功劳吗?这封信是陈洪范送去的,就让他充当咱们中间的联络人。你把你那边的情况和你的计划也写一封密信寄来,亨九先生和我会细细研究的。” 徐枫读完之后不住地摇头笑着。他首先是庆幸徐昊还活着,二是觉得他天真滑稽,居然会以为只要自己真心投顺,清廷就会饶自己一命。 陈洪范倒是有些疑惑了,忙迎上来问:“齐王,不知这封信有何可笑?” 徐枫转过脸来,说:“我高兴终于有了可以和洪先生联络的秘密管道了。我现在就写一封信,你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南京去。” 陈洪范立即站直了身子,说了声“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1章 河东君代笔 徐枫坐在书房的桌案前,美丽且端庄的侍女环儿捧来精美地文房四宝。毛笔宣纸倒还在其次,那徽墨地香味袅袅飘来,确实令嗅者心旷神怡了。 徐枫望了眼在旁研磨地侍女,问道:“你会写字吗?” 侍女有些尴尬,粉脸涨红,研磨的手也不自觉停了,颇为抱歉地说:“齐王恕罪。奴婢幼时只读过《三字经》,粗识几个常用字。” “哦。”徐枫轻声一叹,心里暗想:“要是彩儿在就好了。我这一笔臭字,让人瞧见了未免生疑。” 侍女见徐枫心忧,却不明所以,便笑着说:“王爷,今日王妃约了昔日好友来。王妃说,老友相见,分外难得。不如您也随奴婢去见了,或许能解心中的忧烦。” 徐枫呵呵一笑,说:“在这桂林城里,我哪里找什么老友呀。” 侍女笑道:“您的这位老友可是大大地有名呢。她便是人称女中君子、秦楼花魁的河东君了。” 徐枫闻言精神陡振,不禁拍案叫道:“是呀!我怎么把河东君给忘了!” 一头雾水的侍女还不及发问,徐枫起身便走。他几步走到门口却又凝步不发,回头问:“她们在哪里?” 侍女愣愣地回答:“就在花园的凉亭处。” “哦,那你也跟来,端着盘子。”他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徐枫口中的“盘子”便是那呈着文房四宝的托盘。环儿当然明白,只是不知徐枫何以如此惊喜。她咂了咂嘴,端起托盘便跟上去了。 这天惠风和煦,花园中花香四溢,各色蝴蝶在群花间翩翩起舞,宛如是人间仙境一般。 温雨穿着华贵的衣裳,漫步在这花丛间,眉宇间洋溢着无法掩藏地欣喜之情。而柳如是跟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 她既为徐枫和温雨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波折的身世感到悲凉。她一直以为钱谦益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成想一句“水太凉”却让她的心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凉了。 “河东君,不如你就在王府住下来。”温雨一边欣赏着左右的花卉一边说:“王府虽大,但我也没个能聊天解闷的人。你留下来,正好陪我。” 柳如是有些尴尬地笑了,说:“只怕暮……哦,我是说齐王,他会有微词的。” “微词?微什么词?”温雨讲话直来直去:“暮帆那边我去说。你和钱大人救过他的命,让你住进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不会不准。还有,你不要再叫他齐王了。‘暮帆’这个字是你帮他取的,就继续叫他暮帆。” “王妃,我……”柳如是有些哽咽了。 温雨听出了柳如是声音的颤抖,脚步停下,回过头来望着她,才发现她已是颔首垂泪,哭得雨打芭蕉一般,好不惹人怜惜。 温雨柔肠百转,急忙紧紧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可是想念钱大人了?” 柳如是闭眼摇头,缓缓说道:“自从他屈膝投降以来,我与他便恩断义绝了。” “说是这么说,心里头还是苦,对不对?”温雨皱着眉头望着她,满眼尽是关怀之色。 柳如是被温雨的真情感动,但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拼命地点头,任凭泪水肆虐。 温雨是女子,自然也被柳如是的婉转悲啼所戳痛。她张开双臂,轻轻将柳如是揽入怀中。 柳如是许久没有依靠过一个人的肩膀了。她这样一靠,心底最后的防线也宣告瓦解,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温雨不断抚摸着她的背,就像大人哄小孩子似的,安慰道:“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竟也淌下了泪来。 这时,一阵匆匆地脚步声传了来。二人都是一惊,急忙分开站好,各自收敛妆容。 徐枫心急火燎,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神色地异常。 他快步走来,向柳如是鞠了一躬,说:“河东君,别来无恙啊!” 柳如是也是欠身行礼,含笑说:“南京分别时,尚在春分,而今已是夏末。今日重逢,暮帆已位极人臣、大权在手了。” 徐枫呵呵一笑,说:“实不相瞒,我正有一事想求河东君帮忙呢。” “哦?”柳如是和温雨对视了一眼,又冲徐枫一笑,说:“暮帆请直言。” 徐枫挠了半天的头,才说:“我想请你帮我代笔写封信。我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他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柳如是、温雨和侍女环儿都有些忍俊不禁。 “既然是写信,咱们就去那边凉亭坐。”温雨说了句。 于是四人都步入凉亭。三人落座,环儿将文房四宝放在石桌上,将墨研好,拿起笔来递给柳如是说:“河东君请。” 柳如是接过笔来,环儿便恭敬地站在了徐枫身后。 徐枫略一踌躇,说:“你就这样写,亨九兄台鉴,见信如晤。” 柳如是略显诧异,凝笔不发,问道:“亨九兄?暮帆是要给洪承畴写信吗?” “是。”徐枫点了点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日后我再细细向河东君交代。现在,就请你按照我说的来写就好了。” 柳如是也没再问什么,提笔就写了。 “亨九兄或已得闻,暮帆兵谏于明廷,将朝廷大权掌于我手。暮帆之意,便是亨九兄之意。然,所谓颠覆明廷,非一朝一夕耳。不论朱明两百年天下声威不堕,只说江南水乡曲折婉转,非我北国士卒所长。加之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均是治军帅才,且忠心耿耿。李定国一路北上,两厥名王。我八旗天兵望李军而逃遁,见明旗而披靡。如此情状,不可轻率从事。暮帆在桂林忍辱负重,苦思破明之法。恐只有印发纸币一途。其利其弊,暮帆昔日言明,望先生采纳。另,若朝廷已发纸币,请先生不辞辛苦,送些钱样子来与我看。我有法子破敌。” 徐枫一口气说完,柳如是同样笔走龙蛇,刷刷点点之间也已写就。温雨和环儿在一旁看着,惊叹不已。 “暮帆说完了?”柳如是问。 徐枫点了点头,说:“完了。” “那我就添上落款。”柳如是又写了几笔,然后将信纸转过去给徐枫看。 柳如是这一手好字也着实惊着了徐枫。“哇!”他一边看一边说:“我原以为彩儿的字已经是最好的了。没想到河东君的字更好。就像印书印出来的一样。” 柳如是掩口而笑,道:“暮帆过誉了。若论字,还是牧斋的好。” 她一言甫毕,伤心事又被勾了起来,渐显失落。 徐枫笑着安慰:“河东君不必伤怀。终有一日,咱们还是要收复南京的。你们夫妻也会团圆。” 柳如是含笑摇了摇头,说:“我与他再无夫妻之分了。唉,钱牧斋有傲气却无傲骨,有才情却无德行。这样的人,如何依靠?” 温雨轻轻握住柳如是的手,说:“收复失土也非一朝一夕的事。这些日子你就住在王府,也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徐枫也接口道:“对呀。洪承畴派了眼线过来。日后我们的书信往还会比较多,我还要多多仰仗河东君呢。” 柳如是轻声一笑,道:“既然齐王和齐王妃盛情相邀,小女子也不便推辞了。”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有家丁高声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坐在石凳上的三人都不免一惊,急忙起身。 “何事慌张?”徐枫急急问道。 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说道:“兵部瞿式耜大人来报,秦王……秦王他……” “孙可望怎么了?”徐枫焦急地追问。 “他反了!”家丁也提高了声音,说:“他正领兵向桂林攻来呢!” 徐枫闻言犹遭雷劈。他只愣了片刻,便问:“瞿大人和张大人在哪里?” “就在王府外候着。” “还候什么候,快请进来!”徐枫说完便转身冲柳如是行了一礼,道:“河东君,事态紧急,我不能相陪了。” “你快去。我来照顾河东君就是了。”温雨也是愁字锁眉,急急地说。 徐枫点了点头,便快步向正厅去了。环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2章 应对 徐枫大踏步来到正厅,瞿式耜和张同敞也已急急而来。三人相视,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焦灼之色。 孙可望之叛当真是变生肘腋。就像一年前镇守武昌的左良玉忽然反叛一样。 因为他们都是统兵在外的大帅,麾下有数十万的精兵良将,是朝廷极为倚重的抗清力量。这突如其来的叛乱无疑会对朝廷造成极为强烈的冲击。 徐枫不及寒暄,急忙问道:“起田兄、别山兄。孙可望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你们细细说来?” 瞿式耜快步迎上来,鞠躬行礼道:“回齐王,孙可望自云南出兵以来,经广东入福建,与驻守在此的唐王军队发生过不止一次地火并。孙可望兵多将广,逐步将唐王驱逐。” “没错。”张同敞接过话头来说:“这孙可望出兵抗清是假,一路招降纳叛、兼并异己是真。唐王、鲁王虽跋扈自雄,但好歹也是大明宗室,得到不少抗清之士的拥护。孙可望此举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徐枫闻言怒不可遏,大声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早日报告?” 瞿张二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难堪。 “齐王。此事实在是太过复杂。”瞿式耜叹道:“如今天下大乱,唐王、鲁王趁机自立已属谋逆。只是我们顾全大局才不予追究。所以在齐王开府以前,朝廷是默许孙可望的进兵的。鄙人明知不妥,却也无计可施。齐王同样无计可施。故而只得姑息。” 徐枫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了那么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如今的他,身为大明朝的实际掌权者,孙可望进犯福建的事居然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唉。应该提早提防的。”他颇为自责地说了一句,软软地坐在了座位上。 环儿在旁将他扶着,说了关切的话:“王爷不可操劳过甚了。” “嗯。”徐枫点点头,没有言语。 张同敞也上前鼓励道:“齐王不必沮丧。咱们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们只是不明白,孙可望何以在节节胜利时突然反叛。” 徐枫冷哼了一声,说:“我和这个人打过一些交道,大概能猜得出他为何反叛。” 瞿式耜和张同敞眼睛一亮,急忙凑上来了几步望着徐枫,等待他的答案。 徐枫向二人望去,苦笑着说:“其实很简单。他是想坐我这个位子呢。” 二人先是一惊,随后又摇头叹息。 张同敞将两手一甩,叹道:“董卓在世啊。” 瞿式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不要乱说话。张同敞也立即会意,尴尬地目光将徐枫一扫,微微颔首以表歉意。 徐枫微微一笑,说:“董卓也好,曹操也罢。我和孙可望都想着要架空万岁,自己掌管天下大权。不论我们的动机,单就这一点,定会引后人的争议。” 瞿式耜和张同敞都微微低着头,不知该说写什么。 徐枫同样面色阴沉,试探似的问道:“依起田兄和别山兄的意思,此人还能以款谋和吗?” 张同敞脾气火爆,断然说道:“谋款是与他国交战时采取的策略。孙可望乃是叛兵,怎能谋款姑息呢?” “别山此言差矣。”瞿式耜微微抬手,表示对张同敞的不认同。 他一抖袍袖,缓缓而言:“咱们能掌控的兵力已是捉襟见肘。若发兵征剿,且不论成败,仅仅是人力上的损失就不可计数。大战过后,我军疲敝。满清正得渔翁之利。” “起田兄讲得好呀。”徐枫思索了一阵,才说:“依我的意思,咱们可以做三件事。第一,派使者给孙可望送信,劝他迷途知返,以抗清复国的大业为重。当然,一定要恩威并施。具体措词,不妨从容商议。” “是。”瞿式耜和张同敞欠身答道。 “第二,封晋王李定国为平贼大招讨,蜀王刘文秀为副招讨。调取兵力,开往福建,以备万全。” “第三……”说到这儿,徐枫矍铄地眼神牢牢地盯着张同敞和瞿式耜,正色道:“一定要封锁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包括万岁和阁臣们。” “只怕战端一起,会有难民向桂林涌来。”瞿式耜颇为忧虑地说:“到那时就瞒不住了。” 徐枫思索了半晌,才又说:“锦衣卫。让锦衣卫都化妆成普通百姓,去民间打探情报。若是有了流言,咱们就出告示辟谣。” 身为现代人,徐枫非常熟悉狗仔队和危机公关的重要性。那些活跃在二十一世纪的流量艺人们更是绯闻泛滥的重灾区。为此,有人“标题党”,有人义正言辞地辟谣。大家为的都是争夺流量。 徐枫也学来了这一招。但他显然不是为什么流量,而是为安定桂林的人心。 “我正打算为桂林招商引资。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出乱子。你们知道吗?”徐枫望着二人说道。 瞿式耜略一沉吟,说:“齐王用心良苦,我等明白。” 待瞿式耜和张同敞一同退出了王府,结伴而行。 走着走着,张同敞忽然摇头叹息,自言自语似的说:“真不知咱们拥戴的齐王是个作乱地董卓还是复兴的周公呢。” 瞿式耜含笑答道:“依老师愚见,董卓和周公都比不了咱们这位齐王。” “哦?”张同敞有些奇怪,忙问:“老师为何这样说?” 瞿式耜答道:“齐王以草莽出身,却能在这乱世之中脱颖而出,执掌天下。董卓和周公,恐怕都做不到呀。” 张同敞也颇为赞同,说:“当日彩儿姑娘就有言在先。她说齐王有周公之德,曹操之才。如今,曹操之才是见识了。而这周公之德……” “且行且看。”瞿式耜说:“眼下呀,还是去办齐王交代的差事!” 柳如是和温雨都站在凉亭下,眼巴巴地望着王府大厅的方向,目光中露着焦灼和关切地神色。 “也不知道他们议事议得怎么样了。”温雨自言自语了一句。 若不是因为男女有别,礼教兴盛,温雨真想追去大厅里一探究竟。 柳如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便轻轻一拉她宽大的衣袖,说:“王妃不要心焦。以暮帆之才,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他也总能撑住。” 温雨急得一跺脚,嘟嘴说道:“你叫他都是暮帆,为何叫我是王妃。以后不许你再这样叫了。” 柳如是格格发笑,说道:“好。我叫你雨儿总可以。” “河东君!”徐枫已快步赶了来。 二女本已稍稍放松的心弦因他这一叫,又都紧绷了起来。 “怎么样?”温雨迎上去问道。 徐枫笑了笑,说:“还好。孙可望虽叛,但也还有寰转的余地。” 他又扭头对柳如是说:“河东君,我又要麻烦你帮我代笔写信了。” 柳如是淡然一笑,屈膝行礼,道:“能为齐王千岁分忧,小女正求之不得呢。不知这次暮帆又要给谁写?” 徐枫笑道:“这次不是信,而是明发的诏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3章 阴谋揭露 徐枫虽然大权独揽,但毕竟不是皇帝。所以他发的诏书便不能称之为“诏”,只能称之为“令”。 就在徐枫获闻孙可望反叛的当天晚上,便有两道“齐王令”从桂林发出,一路直奔云南,一路疾驰贵州。 快马驿卒昼夜疾驰。仅仅三天,发往云南昆明的驿卒率先到了。 在此以前,沐天波也得知了桂林兵谏的事。所以齐王令到来,他也不是很奇怪。 他打开橙黄色葛布地包裹,取出了令旨来。只见上面写着:“齐王令旨,国事紧急,不可怠乎。即日起,黔国公着请顾炎武、弗朗吉传教士索萨前往桂林。另,索萨所造若干火铳、热气球一并发往。” 沐天波不敢怠慢,立即安排了顾炎武和索萨的北上。他虽不明白那种热气球对行军打仗的作用到底有多大,但既然是齐王的吩咐,也就一并送去了。 沐天波这边倒是好打发,可蜀王刘文秀却犯了难。 自从保宁一败,刘文秀大军可谓是一溃千里,几乎被吴三桂他们赶出了四川。 不过,在刘文秀的顽强阻击下,勉强保住了重庆。吴三桂、李国翰生怕重蹈刘文秀强攻保宁的覆辙,便不急进攻。双方便形成了对峙之势。 这些日子来,刘文秀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他无法理解保宁之战的失利。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保宁之败却败得太过蹊跷,也败得糊里糊涂。这让他难以释怀。 正在读齐王令旨的他,眼圈泛红、眼袋深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垂垂老人。众部将围在他的身边,没有人敢出声打扰。 只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面色也越来越凝重。部将们渐渐地有些不安了。 “蜀王,上谕究竟怎么说?”爱将张光壁第一个发问。 “这不是‘上谕’,而是齐王令。”刘文秀将令旨卷起,放在了一边。 他叹了一口气,揉着眼睛说:“我大哥反了。” “反了?”众将互相瞅瞅,均露出狐疑之色。 “蜀王,您说秦王反了是什么意思?”王自奇怯怯问道。 刘文秀狐疑地目光将他一瞧,说:“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他起兵造反了。就像以前的左良玉。” “不会的!”白文选将手一摆,颇为激动地说:“秦王以天下苍生为念,绝不会反叛朝廷!” 刘文秀冷哼了一声,对他说:“大哥的秉性旁人不了解,我还能不了解?义父死难以来,他总是以大西军首领自居。哼!在我们四兄弟中,只有他敢去做这个皇帝梦。” 白文选悚然一惊,不禁想起自己出滇之前,孙可望对自己的嘱托。是要他掣肘刘文秀,好让李定国不能与刘文秀实现合攻武昌的计划。因为他们一旦攻下武昌,南京必危如累卵。如此一来,大明的半壁江山可复。 这本来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但也由此,李定国和刘文秀的声威必然大涨。彼时,天下人只知晋王、蜀王,却不知本应更加尊贵的秦王。这是孙可望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要破坏刘文秀和李定国的作战计划,为的是让自己举兵北伐,树立威信。无论如何,攻克南京,收复江南的功劳只能落入孙可望自己的口袋。 白文选是孙可望一手带出来的。他虽然觉得秦王此举不妥,但毕竟大家是为了抗清复国。并且他对孙可望总抱有一种迷之自信,认为只要是他出马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所以自己也就听命行事,从而酿成保宁之败。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保宁之败,败得是如此彻底,如此狼狈。不仅未能攻克坚城,收复的失土几乎又都丢失。为此,他也深深地愧悔。 此时,刘文秀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这种愧悔。隐隐间,刘文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中闪出一丝厉芒。 在刘文秀目光的逼视下,白文秀倒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望望左右,双手在衣服上摩挲再三。 “蜀王,你为何一直看着我。”白文选尴尬地笑了。 刘文秀一摆手,说:“其他人都出去。我有些话要跟文选说。” “蜀王,我们……”“出去!” 张光壁话还没说完,刘文秀劈头就是一句训斥,惊得他汗毛倒竖。 主帅怒火熊熊,众部将也不敢多嘴,只好乖乖地起身告退。随着桌椅板凳的一阵“丁零当啷”地响动,众人都退出了屋子,只剩下白文选和刘文秀两个人。 白文选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不敢与刘文秀目光相视,只能低着头,时不时地伸手擦一把脸。 刘文秀终于开腔了:“文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白文选慌张地摇了摇头。 “保宁之战,到底是因何而败?”刘文秀皱着眉头,双目似骄阳一般投射在白文选的身上,让他内心焦灼,浑身冒汗。 “我的作战部署虽不能算尽善尽美,却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刘文秀接着说:“可是突然之间全局崩坏,犹如洪水冲堤。四川得而复失,王复臣也兵败身死。文选,当日你身临第一线,我军因何而败,难道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白文选低着头,身子颤抖。他紧紧用手捂着面颊,似乎是在啜泣。 刘文秀的身子微微向前一探,又说:“王复臣就在上头看着咱们。你我百年之后总会与他相见。难道你就不怕吗?” “蜀王!”白文选从椅子上滑落下去,跪倒在刘文秀的面前,一边啜泣一边说:“我对不起蜀王,对不起王将军,也对不起四川千千万万的百姓。” 刘文秀豁然起身,加重了语气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秦王……秦王……”白文选语不成句,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但仅此一句已足够让刘文秀瞠目结舌。他望着跪在面前痛苦不已地刘文秀,眼睛瞪得大大地。 他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孙可望将白文选安插进来,在关键的时刻给自己制造麻烦,以便让孙可望自己成就霸业。 想到这里,刘文秀只觉遍体生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轻声一叹,同样流下泪来。 刘文秀悲怒交集,举头望天,咬牙高呼:“秦王!你我可是结义兄弟呀!”说完之后,悲痛欲绝。 白文选膝行而来,紧紧抱住刘文秀的双腿,一边哭一边说着:“都是属下的错!蜀王要严明军纪,将我杀了,以正军法!” 刘文秀收起怒容,神色又恢复了镇定。 “不。”他望着白文选说:“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要你戴罪立功。” “啊?”白文选扬起涕泪纵横地脸来,望着刘文秀,眼神中透着迷惘。 刘文秀目光如戟,不怒自威:“孙可望已叛。齐王发下令旨,封晋王为平贼大招讨,我为副招讨。要我调兵作战。可是,清兵与我对峙,不能轻易撤兵南下。所以,我要你带着本部人马去助战。晋王用兵远胜秦王。你听他调度,必能获取全胜。” 白文选愣了一阵,便又埋头痛哭了起来。 “谢……谢蜀王不杀之恩。白文选誓死以报!”他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着。 刘文秀再一次淌下了泪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4章 平乱(一) 孙可望叛乱以来用兵神速,二十万大军水陆并进,气势汹汹地向桂林扑了来。沿途明军无所抵御,或降或逃,不堪一击。 只有郝摇旗和高一功的部队尚在阻击,不过孙可望大军兵锋正锐,郝摇旗、高一功虽迟滞了其进兵速度,但也无力扭转急转直下的战局。 孙可望沿着西江而来,短短十天便已兵临平乐府。平乐距离桂林不过百里。平乐旦失,桂林必然难保。 锦衣卫也如现代的便衣警察一般,混在百姓间探听消息,并及时地反馈给徐枫。徐枫也以定武帝朱慈炯的身份发了好几道上谕,坚决“辟谣”。 徐枫的信息管控政策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桂林的百姓并没有之前南京和杭州那样的大混乱和大逃散。但流言蜚语却屡禁不止。 那些阁臣们耳聪目明,早已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孙可望大军来袭的消息。一连三天,阁臣们天天来敲齐王府的大门。 但门子却推搪说:“齐王吩咐了,虽有小寇作乱,不足为虑。诸位大人还是请回。” “这……”一名老臣捶胸顿足,叫道:“据闻孙可望有二十万大军,岂是小寇?齐王避而不见,是不是已经先逃了?” 门子忙陪着笑脸说:“葛大人说哪里话?齐王以忠事君。天子尚在,齐王焉能独走?”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徐枫行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如果他把天子抛下独自逃脱,那无异于自断臂膀。他绝不会这样做的。 可在理是在理,大家仍是万分焦急,惶恐难安。 “那齐王为何不出来见我等?”这位葛大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问。 门子躬腰赔笑,说:“齐王心里有数,还请大人们先回府等待。” “唉!”葛大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甩起袍袖,扬长而去了。 如是者三,这样的戏码接连上演。到第四天,阁臣们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随时准备逃跑。 甚至还有人去靖江王府见了朱慈炯。君臣见面,一场痛哭是免不了的。朱慈炯问臣子们的对策,他们的回答十分一致,也十分缺乏新意:“迁都避祸。” 无论是“迁都避祸”还是“南渡”亦或“巡幸”。不管这些文人士大夫们将这种行为渲染地如何高大上,如何顺天应人,那也依然是逃跑。 朱慈炯垂泪摇头,不置可否。更要命的是,如今他大权旁落。就算要跑,如果没有徐枫的支持是断然行不通的。 这一点,君臣几人都心知肚明。因此他们的商议也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到头来,还是各回各家,无言以对。 徐枫一连三天不见阁臣,并非是想端架子,而是在等一个消息和两个人。 这个消息是李定国和刘文秀的动向。徐枫知道,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是结义兄弟。虽然孙可望忤逆犯上,但李、刘二人会不会为了大义而与自己的义兄站在对立面上,徐枫并没有把握。 而他要等的两个人便是从云南来的顾炎武和索萨。这二人一个是当世难得的“民本”思想家,一个是动手能力很强的发明家。 这二人的到来,也必会为平叛战争增加砝码。 到了第四天,确切地消息传来。李定国已调动本部的五万人马向平乐府方向靠近,两支人马沿着西江扎营,形成对峙僵局。另有奏报,白文选也已亲率五千人马疾驰而来。而郝摇旗、高一功也率部队赶来。 虽然双方的实力对比依旧悬殊,但徐枫的心里却有了底。而也就在这时,顾炎武和索萨也已进入桂林城。随他们而来的还有大量新式火铳和热气球。 于是,徐枫立即召开了内阁会议。所有内阁成员必须参加,不得请假。 阁臣们枯等了三天,总算等来了徐枫的召见,各个都火急火燎地赶了来。 徐枫还是向以前一样,高坐于上首。环儿恭恭敬敬地站在徐枫身旁,面带淡淡地微笑。 阁臣们依旧坐在下首,案几上依旧摆着瓜子清茶,颇有点勾栏瓦舍地味道。 不过他们平日里上朝,何曾见过女流?而环儿的美貌,又远胜一般女子。再加上她低眉浅笑,更增娇媚。有些轻浮的臣子也不免偷瞄几眼,一饱眼福。 兵部尚书瞿式耜率先站起来奏报:“启禀齐王。孙可望大军已在平乐府驻扎数日。平贼大招讨、晋王李定国亲率五万精锐迎敌。白文选、郝摇旗和高一功也在赶来的路上。如今敌强我弱,是战是走,还请齐王定夺。” 徐枫游目四顾,问道:“诸位大人们可有话说?” “臣以为,还是南渡为上策。”说话的是工部侍郎张捷。他若是不说话,徐枫都快记不得了。 当初徐枫刚拜户部左侍郎之职,就是这个张捷来问他要银子过新岁节。 自那之后,两人就再没什么交集。不过也正是那一次地正面接触,他留给徐枫的印象就不是很好。如今再见面,加上他说的话又是徐枫不爱听的。那他自然就不客气了。 “呦,这不是工部的张侍郎吗?”徐枫笑着说:“怎么?你也觉得桂林守不住?” 张捷面色一红,颔首道:“齐王文韬武略,定然守得住桂林。只是齐王是我大明的柱石,万岁是我大明的根本。万一不测,大明岂非是有江山倾覆之祸?故,臣的愚见,齐王和万岁暂避别处,待我大军犁庭扫穴,平灭叛军之后,再恭迎圣驾。” 徐枫说:“原来张侍郎是为了以防万一?” “是是是。齐王明断。”张捷微微鞠了一躬。 “不过,既是迁都避祸。总不能只让我和万岁两个人走?”徐枫说:“总得有人随驾不是?那张侍郎倒是说说。谁留谁走啊。” 张捷这下可犯了难。阁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流露出慌张焦急地神色。 徐枫心里十分清楚。朝廷一路南迁,那些真正忠心耿耿的人早已所剩无几。他们或壮烈殉国,或坚持抗战。而能追随朱慈炯来到桂林的臣子,大多都是胆小怕事的。若要让他们留下,岂不比登天还难? 明朝的士大夫非常善于“道德绑架”。动辄就是以江山社稷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可要让他们为此付出哪怕一丁点的代价,都是绝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徐枫感到了阵阵齿冷,不免摇头苦笑。 可也就在这时,随着一阵椅子的“吱呀”作响,阁臣们纷纷将目光移向了站起身来的瞿式耜和张同敞。 瞿式耜义正辞严地说:“齐王,我二人愿留下来,与桂林城共存亡!” 瞿式耜和张同敞目光灼灼,毫无半分惧色和犹疑。看得出来,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站起来的。 阁臣们都惊呆了。他们就像看着野生华南虎一般地看着瞿式耜和张同敞,眼睛瞪圆,嘴巴微张。而那二人腰杆笔直,大义凛然。 这一幕充满了讽刺意味。徐枫只恨手里没有照相机,不能将这一幕拍下来,否则绝对有机会去竞争一下普利策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5章 平乱(二) 徐枫微微一笑,说:“难得瞿大人和张大人有此报国之心。不过,两位大人是国之栋梁,怎能轻言玉碎呢。” 瞿式耜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说,便问道:“齐王究竟何意?” 徐枫沉默不语,冷眼瞧着在座的阁臣们。他们也都不敢议论,只能左顾右盼,互相使着眼色。 “其实,我根本就不打算南渡。留,咱们一起留。” 徐枫的这句话十分冰冷,空气都像凝结成了冰。众人均目光呆滞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沉默维系了好一阵,张同敞才拱手说道:“齐王。臣以为,坚持留守固然能振奋守城将士的决心,却也大有孤注一掷之嫌。稍有不测,大明江山休矣。所以,臣还是恳请万岁和齐王能移跸别处,留臣和瞿老师留守较为妥当。” “是呀是呀。张侍郎所言甚是呀。”阁臣们纷纷点头称是。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甚关心大明江山的问题,只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徐枫淡然笑着,说:“张大人所言虽然有理。但我大明疆土已日趋狭小。再退也不知要退到何处去。而且,我决定留守,也并非是做孤注一掷的打算。” “哦?”张同敞起了点好奇之心,与瞿式耜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笑问:“不知齐王有何奇谋妙策?” 徐枫哈哈一笑,说:“奇谋妙策倒是没有。但我确信桂林能守,理由有三。” 于是他掰着手指侃侃而谈:“第一,孙可望虽人多势众,但他起兵叛乱纯是一己私利,并非全军上下的共识。所以他们人心不齐,正给了我们分化瓦解之机。这是一可守。” “第二,李定国、白文选大军已相继开赴。李定国两厥名王,名震天下。而孙可望长于运筹帷幄,用兵调度非他所长。李定国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也大有胜算。这是二可守。” 说到这里,徐枫忽觉得有些口涩,便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温润的茶水入喉,令他更为心旷神怡。 徐枫露出了不无得意地神色:“第三。我已将一批新式火铳和全新的武器装备运去了平乐前线。有了这批新武器和新装备。晋王和蜀王必如虎添翼。也可为日后北伐中原多积累积累经验。这是三可守。” 徐枫分析的三点可守的理由,前两点众人倒容易理解,但这第三点却有点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了。 “齐王不妨直言,究竟是怎样的神器,会令齐王如此赞赏。”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张有誉。 徐枫呵呵一笑,说:“三言两语我也解释不清,不如教咱们的索萨先生来讲。” 站在徐枫身侧的环儿微微屈膝一福,便小声向里唤道:“索萨先生,请您上殿了。” 众人巡目一望,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袍、头顶光秃的男子从后门缓步而来。这人高鼻深目,胡子和头发都是橙黄色,眼珠子却是蓝色的。 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青年小厮,手里捧着一个卷轴。 “是个洋人!”阁臣们惊讶万状,忍不住彼此议论了几句。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索萨身上,完全没注意他身后的小厮。 徐枫见索萨走来,便起身向他躬身一拜。阁臣们更觉惊讶,但也都纷纷起身向他躬身行礼。 索萨双手合十,颔首道:“愿上帝保佑你。” 徐枫笑着说:“索萨先生,请您给大家讲讲热气球在战场上的运用。” “好的。”索萨点头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和那小厮一起将卷轴展开。 卷轴“哗啦”一声落地,阁臣们争先投去目光。那白色的宣纸上画的是一个热气球的构造图。 “各位大人请看,这便是我和齐王殿下一起发明的热气球。它由吊篮、燃烧筒、球囊这三部分构成。”索萨指着图介绍道:“热气球所利用的是空气遇热上升的原理。 当然,具体的理论研究我不必与大人们细讲。大家只需要知道,这个东西可以飞起来。在战场上,我方可升起大量的热气球,居高临下。既可以搜集敌军情报,也可以用火铳对地面敌军进行打击。” 徐枫补充道:“简单来说,我们有了热气球,便可以对敌军进行海陆空三位一体的作战。这样的战争优势是敌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具备的。当然了,满清鞑子也不会具备。而对于我军来说,岂不是如虎添翼吗?” 阁臣们仍是一脸凝重,彼此望着,眼神中尽是不解和疑惑。 瞿式耜望了索萨几眼,上前奏道:“齐王明断。自古夷夏大防。洋人献技,其心不明。望齐王慎之又慎。” 徐枫笑道:“多谢瞿大人的提醒。索萨先生与我是合作关系。他助我匡扶社稷。而我也要允许他们弗朗吉人在我中国行商,传他们的天主教。” “天主教?”群臣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目光中尽是骇异之色。 见到此情此景,徐枫立即就后悔了。 对于这些喜欢“道德绑架”的明朝“键盘侠”们来说,能出现在自己国土上的外国人只能是一种人,就是来朝贡的番邦使臣。至于什么行商、传教都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果然,徐枫见众人摊着双手,彼此议论着。“怎么行啊!怎么行啊……” 索萨与徐枫对望了一眼,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失望或愤怒地情绪。他只是苦苦一笑,耸了耸肩。 徐枫知道,这时是到了自己需要力排众议、独掌乾坤的时候了。 于是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啪”地一声,众人那叽叽喳喳地议论声顿时止住了,站在身旁的环儿也是一惊,不觉向后退了一步。 众臣见徐枫的脸冷了下来,便都低下头去,不再作声了。 徐枫游目四顾,见无人敢反抗,才缓缓说道:“大明江山已到生死存亡的边缘,不用非常手段何以救国?大家不用再多说,本王已决意和索萨先生合作。若私下里,有人胆敢议论索萨先生的是非,本王绝不轻饶!” 阁臣们沉默了一会儿,便纷纷鞠躬答是。 徐枫这才露出了一点笑颜,说:“所以,我打算成立一个叫兵器制造司的新机构。瞿式耜大人是知兵之人,就由你来担任指挥使。索萨先生任总顾问。不过,索萨先生不归兵部节制,御史台也不准弹劾。” 瞿式耜躬身一拜,道了声:“谨遵齐王令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6章 平乱(三) 阁臣们错愕惊疑地情绪还未过去,又有一人从后厢房而来。这倒是个中国人,长衫短襟,头发束起,缠着头巾,是一副典型的寒门士子的打扮。 他走上来,作了个四方揖,含笑说道:“鄙人顾绛,齐王赐‘炎武’之号。诸位大人可称鄙人为顾炎武。” 徐枫接着说:“顾炎武顾先生是我在云南开科取士时发现的人才。这次我调顾先生前来,便是做幕僚之用,入职内阁。” “是。”众臣俯身应声。 相比于让索萨这个弗朗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顾炎武的入阁就显得不那么惊世骇俗了。当然了,这也不是很合规矩。 徐枫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顾炎武说:“顾先生,这次孙可望反叛。我要剿抚并用、恩威并施。烦你写一封劝降信给他,一定要情真意切,许诺他只要罢兵投降,爵禄依旧,朝廷绝不找后账。” 顾炎武躬身一拜,说:“谨遵齐王令旨。” 顾炎武答应得痛快。但满座阁臣却又惊讶莫名,摇头叹息。 工部侍郎张捷扬声道:“齐王。臣以为孙可望公然反叛,已无视朝廷法度,此等恶贼如何姑息?” 徐枫哂笑一声,说:“那好呀。既然张侍郎有此报国雄心。不如你领兵去平叛。” “啊?这……”张捷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说:“臣乃文官,如何能领兵打仗?” “你不肯上前线送死,却要别人上前线送死。还总以家国大义为威胁。”徐枫斜眼瞧着他,不无讥讽地说:“如此作为,你不觉得可耻吗?” 张捷登时面红耳赤,现出了窘态。在晚明的官场上,像张捷这样的东林党人比比皆是,道德绑架简直成了一时之风。并不会有人觉得不妥。所以张捷才说得言辞凿凿,却没想到遭到了徐枫的当头棒喝,让他狼狈。 但他也是个清高文人,此番受辱,怎肯轻易罢休。 只见他将笏板一振,扬声道:“武将不过豪猪健狗,自然唯朝廷以驱驰。我等文官在中枢受职,节制四方。岂能本末倒置。” 张捷的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引得阁臣们频频点头。 徐枫却有点恼羞成怒了,大声说:“什么‘豪猪健狗’,什么‘本末倒置’!李定国乃万岁所封之晋王,也是本王所封之平贼大招讨!你公然侮辱,是不把万岁和本王放在眼里吗?” 张捷心头一慌,忙躬身说:“臣不敢。” 徐枫扬眉一扫,对众人说:“无论是李定国的五万人马,还是孙可望的二十万大军。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士兵,是要北伐抗清的,不是搞内讧的!先前我就给万岁写过题本,说到了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 此次兵变,若是强行镇压,无论谁胜谁败,受损失的只有我大明。而满清可得渔翁之利!所以我要招抚孙可望,不是为了姑息养奸,而是为了显示朝廷的大度胸怀,与他一道抗清守土!” 阁臣们犹豫了一番,才都俯身答道:“齐王明断。” “好了,今日的内阁会议就到此为止。诸位请回。顾先生和索萨先生与我来。”徐枫的余怒未消,将袍袖一甩,悻悻而走。 顾炎武和索萨紧随着他一同去了。侍女环儿也迈着细小的步子,紧紧跟了上去。 阁臣们一边叹息一边退出齐王府,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瞿式耜和张同敞脸上却带着点点的笑意。他们一路走一路谈论着。 “别山,齐王的论断,你以为如何?”瞿式耜先问。 张同敞笑了笑,说:“齐王今日所言,是为了安人心。只要臣子们不乱,朝廷就不会乱。朝廷不乱,百姓就不会乱。”他说着还用右手竖起了大拇指,露出了十分钦佩地表情。 “而百姓不乱,桂林就不会乱,天下也不会乱。”瞿式耜含笑补充。 “是呀。”张同敞回首一望这召开内阁会议的正厅,流露出了赞许钦佩地目光。 他颇为感慨地说:“而且齐王能够打破陈规旧制,居然会让一个洋人在朝中做官。呵呵,确实是个新鲜事儿。” 瞿式耜也点头赞同,说:“任用索萨一事,足见齐王的审时度势,乾纲独断。曹操之才展现无遗。只不知这周公之德……” 他没有说下去,但张同敞已有了三分紧张。 他轻轻按住瞿式耜的手,警惕地眼神望了望左右,确定无人关注自己后,才低声说:“瞿老师,咱们还未出齐王府,不要随便讲话。” “别山,你也越来越谨慎了。”瞿式耜呵呵一笑,道:“咱们师生许久未聚,今日我做东,去喝一杯如何?” 张同敞也笑了起来,说:“学生正求之不得。” 二人哈哈大笑,携手而行。 而徐枫带着索萨和顾炎武到了后厅继续议事。首先要商议的是如何写这封劝降信。这件事主要是以顾炎武为主,他侃侃而谈,大讲周公镇压“三叔”叛乱的典故。 “昔年,周公和召公摄政未久,其弟蔡叔、管叔、霍叔便与纣王之子武庚内外勾结,谋上作乱。周公历时三年,终平大乱。从而也成就了周公辅成王的美谈。而今日之事,与之类似,可与孙可望晓以大义。望他迷途知返。” 索萨只是粗通汉语,对顾炎武所讲的典故毫无所觉。但徐枫倒是听明白了。 “好。那就请顾先生亲笔写给孙可望!”徐枫又扭头对身后的环儿说:“快去准备笔墨纸砚。” “是。”环儿应了一声,快步离去了。 “只是……”顾炎武有些踌躇,笑道:“臣不以文采见长,或许写不出‘讨武曌檄’那样的雄文。” 徐枫也是呵呵一笑,道:“顾先生过谦了。我看重先生的,是先生卓越的思想。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不过是乡野酸儒的做派。先生岂能与之同流?” 顾炎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齐王抬举,齐王抬举。” 不一会儿,环儿端着文凡四宝飘然而来。她帮顾炎武研好墨,恭恭敬敬地将毛笔递给他,道了声:“先生请。” 顾炎武也是作揖致谢,说了句“有劳”,便接过笔来,思索了片刻,终于落笔。 在顾炎武写信的时候,徐枫拉着索萨到了一边,小声商议着制造燧发枪和热气球的工作。 索萨告诉他,虽然之前已经造出了燧发枪。但因为缺乏熟练地工人,精铁的锻造也极费功夫,所以燧发枪的生产成本始终居高不下。若要在军中大规模装备,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降低成本。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唯有招商引资,大力发展商业活动,才有可能系统性的解决成本难题。 这天,他们讨论了许久。三人离开书房时,已是日影西斜,天边的云彩通红一片,是日暮时火烧云的壮观景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7章 平乱(四) 徐枫双手接过顾炎武写的信,越看越觉惊喜。顾炎武的文采虽难说出众,但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王霸之气完全符合徐枫所谓“恩威并施”的主要思想。 他写道: “夫秦王出川南下,平叛兵于滇前,解万民于倒悬。秦王之功,可昭日月。然今小人唆摆,秦王欲行不轨之事,此过亦不可姑。秦王当知,周公辅政之初,三叔犯上,作茧自灭;文景开创之时,七国作乱,倏忽瓦解。周公、文景开创不世之功,留名青史。而三叔、七国而今安在哉? 秦王有萧何、孔明之才,怎行曹操、黄巢之事?今天下丧乱,社稷倾颓。豪杰有志,自古如是。然本朝有齐王辅政,恰似昔日周公。齐王修明政治、与民为善。秦王凭一人之私,行谋逆之事,天下万民必声讨之,晋王、蜀王必兵戮之。 古语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望秦王以天下万民计,以抗清大局计,解兵回滇,为国运筹。若如此,朝廷不夺秦王爵禄,不侵秦王统兵治滇之权便。旧制不改,一切如故。望秦王三思而行。” 徐枫一边默读一边点头叫好,赞许连连。 “齐王以为如何?”顾炎武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好!写得太好了!”徐枫站住脚步,笑着说:“顾先生的文章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就算孙可望不能收手,只怕也能说动他手下的大将?” 顾炎武也站起身来,向徐枫作了一揖,说:“齐王过奖了。但愿如齐王所讲,这篇劝降书能令秦王悬崖勒马。” 于是,这天晚上,徐枫便派人将这封劝降信送去了印书馆去刻印。 按理说,朝廷的公文都是在司礼监的刻书处刻印的。但如今的朝廷已偏安一隅,别说刻书处了,就连司礼监也没了。 不过好在,明末时出版印刷业渐兴,在桂林城中找一二印书馆并不难。 于是这天晚上,桂林的各大印书馆彻夜工作。工人们对徐枫这个齐王颇有好感,而且他给的加班工资也比平时高许多。所以工人们也没多少怨言,甚至还有人希望这样的活计明天都能有。 天明时分,已印制了数千封的劝降书被官府统一收缴,以快马急递,送去了前线。 此时的平乐前线已成对峙僵局。孙可望的大军虽然人多,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义弟李定国和旧部白文选,因此迟迟不肯发起总攻。 倒不是他顾念旧情,而是敌我双方原本是一家。现在因他自己的原因而兵戈相向将士们早有怨言。他怕万一打起来,自己的兵将忽然反水,或者临阵退缩,那可大事不妙了。 但他这样一拖延,恰好给了徐枫可乘之机。他不仅给李定国送来了可在雨天使用的燧发枪和热气球,还有这数千封劝降书。 随之送来的还有徐枫写给李定国的信。当然,也是假手柳如是的。 这封信很简单,主要是介绍了热气球的使用方法,然后鼓励了李定国一番,并传达了自己“剿抚并用、恩威并施”的原则。 收获了热气球这个新装备,令李定国大喜过望。他试练成功之后,便派士兵驾驭热气球升空。 于是这一天,数不清地热气球飞上了高空,随风向孙可望的阵营飘来。 瞭望塔上的兵卒们看得目瞪口呆,久久地回不过神来。不多时,在军营中巡逻的士兵们也都看到了。 “那是什么东西?”、“会飞的船?”、“定是官军的船!”营中一片混乱。 火铳手急忙出列,“砰砰”地举枪射击。但距离太远,而且他们的火铳没有准星也没有膛线,子弹射出去就不见了踪影。 “射!”热气球上的官军们向下射去绑有劝降信的箭。不过,这些箭去掉了铁制箭头,只用浆糊涂抹,确保不会伤人。 一时间,箭如雨下,孙可望的大营愈加混乱。兵卒们纷纷躲避,落荒逃窜。从高处向下望去,抱头乱跑的孙可望兵卒就像一群受到惊吓的蚂蚁。 箭雨纷纷,却未伤一人。不少士卒中箭,但那箭没有穿破自己的铠甲,而是牢牢地粘在了上面。 他们惊魂稍定,取下羽箭上的劝降信来看。孙可望自己的大帐也被不少箭射了进来。 他随便抓起一支,取下劝降信来读。一读之下,他更是火冒三丈。 此时的孙可望,断无悬崖勒马、及时收手的可能。因为他向来自命不凡。再加上他入滇以来,平乱有功,稳定了西南大后方。如此功业,璀璨夺目。 他也明白,明朝天子不过剩了个空名头。所以他此次出滇北伐,为的便是为自己累积军事威望,为日后的篡权自立打下基础。 可他万万没想到,徐枫居然在李定国的拥护下率先发难,行了曹操之事。这是孙可望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要造反。他此时的造反不仅仅是为了争权夺利,更多还是因为不甘心。 而徐枫写给他的这封劝降信,俨然以领袖自居,居高临下地告诫自己。这更让他恼羞成怒。 “徐暮帆这个竖子!太小瞧了我!”孙可望怒而起身,将那劝降信撕得粉碎,说道:“我要立即出兵,与李定国一决雌雄!” 左右忙上前劝道:“秦王息怒。如今军心不稳,不宜用兵呀。” 孙可望虎目一瞪,叫道:“大丈夫焉能受辱?今日我与李定国必做殊死一搏!”他说完便快步出了大帐。 这时,箭雨射完,热气球也随着风向缓缓而回。孙可望举目望着天空中渐渐远去的热气球,直把牙咬得格格作响。 “发兵!”他大声叫了一句,围拢上来的将领们都是暗自心惊。 李定国对孙可望的了解要比徐枫深得多。他猜想,那封劝降信极有可能将孙可望激怒,逼得他出兵决战。 可那封信虽然没有成功劝降孙可望,却起到了瓦解人心的作用。 孙可望兴不义之师,军中已多有埋怨。再加上这封劝降信的到来,更令大家惶恐不安。 于是,大战刚起,孙可望的前锋部队就临阵倒戈。接着,孙部便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反戈相向。孙可望大军瞬间土崩瓦解。 李定国见时机成熟,也挥兵直进。郝摇旗、高一功、白文选各率本部人马,汇合了不少倒戈将领,向溃退而去的孙部追击。 这场大战本应空前惨烈,但最后李定国这方却获得了完全压倒性的胜利。 黄昏时分,李定国站在高坡眺望,只见细长的西江蜿蜒而去,两边尽是孙可望大军遗落地辎重盔甲。江上、坡上、草地上浮尸无数,血染遍地。在落日余晖地映照下,那猩红的一片血色愈加刺目。 李定国取得了难得的胜利,却无半分胜利者的喜悦。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流下了泪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8章 给孙可望的评价 徐枫接到捷报已是傍晚时分。他召开内阁会议商议善后事宜的时候,便到了晚间。 此时的桂林华灯初上、色彩缤纷。阁臣们或乘软轿或骑骏马,在小厮和仆人的引领下聚集到了齐王府。 众臣听闻前线大捷,叛军或降或溃,便拍手叫好、弹冠相庆。 王府的大厅早已备好了座椅和瓜子清茶。阁臣们三五成群地谈笑着,彼此问候,就像是在开茶话会一样。 一名臣僚向瞿式耜迎去,拱手笑道:“瞿大人,我军大捷,桂林保住了!可喜可贺呀!” 瞿式耜还了一礼,说:“不敢不敢,全仰仗齐王调度有方。鄙人虽为兵部尚书,却无尺寸之功。” “哈哈哈!瞿大人过谦了。”先前那人笑着说:“此番平乱,齐王当居首功。而瞿大人与别山兄管理兵部,也理应受奖呀!哈哈哈……” 瞿式耜轻轻作揖,不断地笑言:“不敢不敢。” “瞿老师。”张同敞快步走来,拉着瞿式耜到了一边去。 张同敞面色紧张,望了望纷扰地左右,低声道:“老师,刚刚接到的消息,秦王叛乱虽平,但秦王本人已北遁,似乎是降清去了。” “什么?”瞿式耜眉头一皱,急忙问道:“齐王知道了吗?” “这是刚刚发来的消息,齐王想必还不知道。”张同敞忧心忡忡地说。 瞿式耜将张同敞的手轻轻一按,说:“稍安勿躁。这件事牵扯太大,待散会之后再向齐王上奏。此刻不宜惊动旁人。” 张同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四周,众臣喧嚷不休,欢声笑语和彼此的祝贺声充斥整个大厅。 而这时,侍女环儿从后厢房缓步而来。阁臣们一见了她,便不再嬉笑喧哗了。 徐枫紧随环儿身后走了来。环儿站在座位旁,恭敬地站着。徐枫走上前来,向众臣一笑,说:“想必各位都知道了。晋王不负万岁和本王的重托,已将叛军击溃,桂林之危可解了。” 众臣躬身一拜,齐声道:“恭贺齐王。” 徐枫淡淡一笑,便坐了下来。不过大家都看得明白,徐枫笑得很勉强。似乎他仍有万千心事锁心。 臣子们颇觉得奇怪。之前大难临头,徐枫倒是谈笑自若,而现在大获全胜,却为何闷闷不乐了呢? 一个姓葛的老臣不禁起身问道:“齐王,晋王既已大破贼兵,取得全胜,足见齐王果决英断、顺天应人,该普天同庆才是。齐王为何郁郁寡欢呢?” 徐枫轻声一叹,淡淡地说:“兄弟阋于墙,无论胜败,我大明都是输家。” 阁臣们本还洋溢着的笑容被徐枫这话一冲,欣喜雀跃的心情也淡下来了不少。 姚思孝起身说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大祸消于无形,齐王不必过于悲观。” 徐枫一叹,含着苦笑问道:“诸位不妨说说,在你们心里,孙可望是个怎样的人?” 阁臣们微微一怔,随即开始了一轮激烈地声讨:“此贼十恶不赦,比之董卓、朱温有过之而不及!”、“孙贼狼子野心,贪心不足,该有此报!”、“唉,幸而大明有齐王支撑,否则孙贼之祸哪有这么容易平定的。” …… 一时间,大厅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只有顾炎武、瞿式耜、张同敞、姚思孝、张有誉几个颇为正直的大臣没有搭腔。 徐枫抬起手来,示意大家禁声。 待议论声平息,徐枫望向了瞿式耜,问道:“瞿大人以为呢?” 瞿式耜有些为难,但仍站起身来,一边思索一边说:“臣以为,孙可望此贼谋逆作乱,确实可恶。但也绝不能说他是当世董卓、朱温。” “瞿大人这话说得可不对了。”张捷站起身来,反驳道:“自古以来,谋逆作乱者皆是不仁不义之贼。董卓是贼,朱温是贼,孙可望为何不是贼?” 张同敞站起身来冷笑一声,说:“依张侍郎的意思,我朝太祖皇帝也是贼了?” 张捷一阵局促,忙又说道:“汤武受命,承之于天。蒙元暴虐无道,我太祖起义是为了诛除暴虐,恢复我汉家天下。孙贼岂能与太祖相提并论?” “好了好了。”徐枫忙摆了摆手,止住了双方的论战,笑着说:“你们说得都有理。不过,以道德论是非那是古人的事。我从不这样看问题。” 张捷和张同敞互相瞪了一眼,便一齐向徐枫躬身,道:“愿闻齐王高见。” 徐枫缓缓起身,在座椅前来回地踱起了步子。 他一边踱步一边侃侃而谈:“孙可望本是大西军领袖张献忠的义子,李定国、刘文秀的义兄。后来张献忠死于清兵之手。孙可望为避锋芒,才统兵南下。然而,他的大军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诸位不要忘记。现今我大明的官军都几无约束可言。而流贼出身的孙可望能约束部下,既见其深谋远虑,也见其治军之才。” 阁臣相顾愕然。他们没有想到徐枫竟会盛赞孙可望,一时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 “后来他去了云南,帮助黔国公平定沙定洲的平乱,安抚百姓,收拢流民、开垦荒田、疏浚河道。在他的治下,云南百姓安居乐业,几乎成了这乱世中的世外桃源。这岂不是一个奇迹? 再后来,晋王李定国、蜀王刘文秀出兵北伐。李定国两厥名王,名震天下;刘文秀也几乎收复四川全境。晋王、蜀王固然是不可多得的名将。但在他们身后,却是孙可望在做后勤的支撑。如果没有此人,晋王、蜀王要想有所作为,怕也不易。 所以,顾炎武先生才会在写给孙可望的劝降信中说他有萧何、孔明之才。事实证明,他正是当世的萧何,当世的诸葛孔明。” 话说到这儿,阁臣们皆瞠目结舌。大家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愣在当场一动不动。环儿游目一瞧,也有些忍俊不禁,险些笑出了声来。 徐枫站住了步子,对众人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明明打了胜仗,而我还高兴不起来的原因。唉,自此之后,我失去了一个萧何。怎能不令人痛惜?” 姚思孝起身说道:“齐王之论颇有道理。但,萧何辅佐汉高祖刘邦;诸葛孔明辅佐汉怀帝刘禅,都是忠心耿耿,从无谋叛之意呀。齐王拿孙贼与这二位贤臣相比,是否有失公道?” 徐枫也是喟然一叹,点头道:“姚大人所言甚是。孙可望有萧何、孔明之才,却无二人之德。此人心胸狭窄、权欲熏心,才遭致今日之祸。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辩证地看问题。孙可望的过失,我们要引以为戒;但他所做出的功业,我们也绝不能抹杀。” 姚思孝含笑道:“齐王的意思,臣明白了。齐王之意,是要臣等学孙可望的才能,也要以他的缺点自检。” “嗯。姚大人这样理解也无不可。”徐枫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待姚思孝落座之后,张有誉又站起来问:“只是不知,孙贼去了哪里?是死于阵中还是逃了?” 徐枫将目光投向了瞿式耜,说:“瞿大人,请你立即发出通缉令。在我大明可控的疆域内,大力搜捕孙可望。尽量抓活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他性命。” 瞿式耜欲言又止,仍是起身一拜,应了声“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9章 降清 一场大雨过后,南京的酷热被一扫而空,换来的是愈见凉意的秋色。或许是受天气的影响,洪承畴这几日总是有点心神不宁。 送去北京请求增兵支援的奏疏迟迟不见批复,徐枫的密信却来得迅速。他将密信读了又读,越来越感到江南事务的棘手。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窗外虫声啾啾,沙沙树叶作响。洪承畴的内心却像是架着一个大火炉似的,焦灼难耐。 于是他抄过火折子来,借着朦胧月色快步来到了书房。他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坐在了桌前,又将徐枫的信捧起来读着。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之声。洪承畴心头一紧,忙叫道:“什么人?” 他急忙将密信递到灯前烧了。他和徐枫的联络只能在暗中进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咚咚咚”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老仆人那佝偻的身形映在了门上。 “洪先生!出大事了!”老仆人在外焦急地叫着。 洪承畴将还未烧完的信纸就手扔在了脚边的火盆里,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老仆人就急急地说:“先生,南边儿出事了!” “南边儿”便是南明小朝廷。洪承畴眉头一皱,忙问究竟。 老仆人说:“南边儿的伪秦王孙可望忽然反叛,但没斗得过伪晋王,只身跑来江宁投降了!” “什么?”洪承畴大吃一惊,忙叫道:“你此话当真!” 老仆人急匆匆地点头,说:“千真万确。那伪秦王就在衙门口候着。老奴不敢耽搁,得到消息之后就来告知先生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洪承畴心惊肉跳。他愣了半晌,才说了句:“快带我去见他!” 他正要迈步出去,老仆人上步一拦,说:“先生,您不换官服吗?” 洪承畴一怔,再看自己这身睡袍,不禁哑然失笑。 “哦,呵呵呵,我真是急糊涂了。”他一拍脑门,自嘲似的说:“对,要换官服,不然叫人轻慢了。” 老仆人躬身答了声“是”,便转身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两个侍女并列而来。她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快快快!给先生换衣服。”老仆人双手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官服,从侍女身后走来。 侍女回头一瞧这老仆人便来了精神,急忙上去把官服接了。洪承畴张开双手,动也不动,任凭这两个侍女脱自己的衣服。 她们先将他的睡袍脱下,露出了穿在里面的内衫。老仆人望了一眼,只见洪承畴内衫已有汗湿,不禁有些疑惑,心想已是入秋的季节,天气也颇有寒意,为何洪先生还是会出许多汗呢? 但时间紧迫,他也无瑕多想,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侍女们。她们也很熟练,很快就帮洪承畴将官服穿戴整齐。 “快走!”他说了一句,便迈步出了屋子。老仆人不待答话,急忙跟了上去。 洪承畴出得府门,一顶软轿早已备好。他上轿便走,老仆人在一旁小步慢跑着。 好在路途不远,街上除了巡逻的兵丁也无一人,不到一刻便到了衙门。 守卫在此的兵丁见洪承畴的轿子来了,立即打起了精神,挺直了腰杆。 轿子落下,老仆人正要上去搀扶,但洪承畴已自己迈步走了出来。 “孙可望呢?”他瞪着焦灼地目光,问兵卒们。 兵卒们互相望望,怯生生地回答:“那人就在衙门大堂。” 洪承畴目光一诧,说:“你们为何如此胆怯?” 其中一个兵卒凑上去,压低声音说:“洪先生,您是不知道。那个叫孙可望的也太嚣张了。对我们是又打又骂。我们还不敢还手。” “岂有此理!你们为何不还手?”洪承畴怒声问道。 “他说他是大明朝的秦王,对明军的底细十分清楚。”兵卒叹了一口气,说:“他说他是上宾,让我们不能怠慢了。” “哼!区区一个走投无路的逆贼,也敢妄称什么上宾?”洪承畴将衣冠一整,迈步进了衙门。兵卒和老仆人紧随其后。 他们还未到大堂,就听见堂上传来喧哗之声:“你们这儿的人呢?大清朝不是有并吞天下之雄心吗?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们主事的出来啊!” 洪承畴快步而来,刚到大堂门口便凝步不发。他游目四望,只见一个穿着明朝铠甲的魁梧汉子盘腿坐在地上。两个衙役躬着身子呆立在旁边。 这二人,一人手里捧着茶盅茶壶,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竹夫人”。 “你就是孙可望?”洪承畴上前问道。 孙可望冷冷一笑,说:“我乃堂堂秦王,名讳岂是你随便乱叫的?” “放肆!”老仆人上前一步,厉声怒斥:“阶下之囚,还敢猖狂!” “哈哈哈……”孙可望仰天一阵狂笑,说:“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我死之后,你们大清就是再折腾十多年,也未必吞得下江南!” 孙可望虽然张扬,但以洪承畴之精明,怎么能看不出他是在虚张声势。他越是口出狂言,反而越显得他心虚。 看穿了这一点,洪承畴倒也不急了。他缓步走上来,说:“你既投顺大清,必有灭明的方略了?” 孙可望冷哼一声,说:“那是当然。只要你们照我说的去做,保你荡平江南诸省,建立万世不拔之基业!” 洪承畴背着手,弯下腰来问:“说来听听?” 孙可望将洪承畴一番打量,狐疑地反问了一句:“你是这儿管事的?” 还不待洪承畴回答,老仆人就抢先一步答道:“这是我们督抚江南大学士,大名鼎鼎的洪承畴,洪亨九先生!” “啊?”孙可望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之态,说:“哎呀!原来是洪亨九先生呀!早年听闻洪先生在松锦之战中阵亡,大明崇祯天子在北京设立祭坛,亲自祭奠。没想到先生居然还活着。可喜可贺呀!” 洪承畴闻言脸上一阵发窘。他对自己背叛旧主而投大清的行径,深以为耻。而孙可望这样大声嚷出来,显然是要给自己难堪的,一时气血上涌,脸色通红。 孙可望缓缓站起身来,躬身向洪承畴一拜,说:“洪先生。明廷的军事部署、将领底细我全都知道。不过,这些事儿我可不能轻易地说给您听。” 洪承畴一阵哂笑,幽幽地问:“你此话何意?” 孙可望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说:“我要见你们大清的天子。见不着天子,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哼!你怕我抢了你的功劳?”洪承畴脸上依旧挂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孙可望将他一望,说:“先生明白便好。今儿太晚了,我得先睡个好觉。” 他说着就转身要走。洪承畴追问了一句:“你为何来投顺,总可以告诉我?” 孙可望步子一顿,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就僵住了。 “我要将他们杀掉!”他恨恨地说了一句。 洪承畴不禁迈上一步,又问:“要杀谁?” 他缓缓转过身子来,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徐枫和李定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0章 女中君子 徐枫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嘴唇颤抖,眼神也透着惊恐之色。站在他下首的瞿式耜和张同敞也不免有些心悸。 “齐王,孙贼降清虽于我不利。但好歹我们赶走了这个恶贼,以后便可以精诚团结地抗敌了。”张同敞这样安慰道。 徐枫只是木讷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孙可望降清之后,为了表功,肯定会将南明朝廷的虚实尽数报告给清廷。这里头肯定包括了徐枫督造武器、组织北伐等大事。 而以洪承畴之深沉,获悉这一切之后必定会怀疑自己是否是在为大清朝做着暗桩。 洪承畴一旦怀疑,那徐枫要假手于他而颠覆清朝的计划便无从实现了。也许从此之后,清军会在对南明知根知底的孙可望的指挥调度下大举南犯。 如此一来,虚弱不堪的南明朝廷能否顶得住呢? 想到这里,徐枫倒吸了一口冷气。瞿式耜和张同敞都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不懂徐枫为何会如此地惊惧。而徐枫的想法又不能与他们明言,于是双方久久对视,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徐枫的额上已淌下汗水,轻声说道:“孙可望降清,于我遗祸无穷。若是他向洪承畴献计,举兵内犯,那我军守得住吗?” 瞿式耜答道:“晋王、蜀王都是当世名将,定能守住。” “你有万全把握?”徐枫扬眉问道。 瞿式耜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张同敞与他对望一眼,也是长长一叹,说:“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徐枫心力交瘁,一边用手按揉着太阳穴一边说:“好了,你们先回去。等我想到了应对方略,再召你们。” 二人片刻踌躇,但也只能躬身一拜,说:“是,臣告退。” 待二人退去,站在一旁的环儿才缓缓俯身,扶着徐枫的胳膊说:“王爷,您也不要过于操劳了。这些日子您为了应付叛兵的事,殚精竭虑,已消瘦了不少。不如先回府休息,再作打算。” “唉。”徐枫长声一叹,说:“我心里急得很,又怎么睡得着呢?” “那去和王妃谈谈心,解解闷也是好的。”环儿顿了一顿,又说:“王爷您忧虑难眠,王妃的心里又何曾好过了?奴婢见她也是终日蹙眉,不见半点笑颜。这还没几天呢,就已憔悴了许多了。” “哦?是吗?”徐枫轻轻抬起头来问道。 环儿点头答道:“王妃心疼王爷,那是自然的。” 这话落在徐枫心里,犹如甘霖普降一般滋润。 他喃喃道:“也是哦。这段时间我真是太忙了,忽略了我这位王妃。好,我这就去看她。” 在环儿的搀扶下,徐枫艰难地站起身来。“哎呦!”他叫了一声,险些跌倒。环儿心头一紧,忙将他紧紧搀着,问道:“王爷怎么了?” “哦,没事,腿麻了。”他说着便重重地跺了几下脚,又冲环儿一笑。 环儿也娇羞似的一笑,低下头不说话了。 徐枫走到花园时,只闻一阵琴声入耳。他步子一顿,问环儿道:“谁人抚琴?” “是河东君了。”环儿笑着说:“想必是王妃忧烦,河东君正在凉亭抚琴为王妃解闷呢。” 徐枫微微笑了,说:“那我倒要去听听。” 于是这主仆二人加快了脚步。他们把眼一瞧,果然见到坐在凉亭中的温雨。温雨依然是极美的,但也只是侧身坐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而穿着云萝彩裙的柳如是在用纤纤十指抚琴。她衣着鲜亮、妆容淡然,举手顾盼,流连生姿,宛如是画中的仙女降临凡尘一样。 徐枫在远处望着,不禁暗思:“牧斋兄真是好福气呀。” 柳如是抬眼一瞧,刚好瞧见了徐枫不觉一怔,急忙起身恭立。她的琴声骤断,温雨也是一惊,正待侧目望去,一瞥之下,也见到了徐枫,同样起身相迎。 “王爷,你来了?”温雨强作笑颜,迎上去打招呼。 徐枫也缓步迎上去,轻轻握住温雨的手,含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温雨面上一红,颔首笑道:“那可不行。你不仅是一家之主,更是大明朝的齐王。身为妻子,岂能僭越?” “正因你是我的妻子,小小的僭越又有何妨?”徐枫说着,便携着爱妻的手步入了凉亭。 柳如是也屈膝行礼,说:“贱婢参见齐王。” “河东君不可妄自菲薄,你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徐枫笑着说:“我的别号还是你取的,取之不用,岂不可惜?” 柳如是有些惊恐,忙说:“贱婢不敢。” 徐枫微微皱眉,说:“河东君,咱们是好朋友,对吗?既然是好友,就不要在意这些礼法约束。我希望你仍像以前一样看我,正如我希望雨儿也像以前一样看我。” 温雨和柳如是对视了一眼,便笑着说:“难得你有此广阔的胸襟。”她又扭头对柳如是说:“既然齐王发了话,咱们谨遵齐王令旨便是了。” 说罢,二人都露出了笑颜。只不过柳如是是以手帕掩口而笑,而温雨是抿嘴而笑。 三人落座之后,柳如是先问道:“暮帆,听说叛兵已被平了?” 徐枫平静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半分喜悦之情。 “是呀,平了。”他端起环儿给他斟的一杯酒,刚刚放到唇边,便又说道:“可惜孙可望那厮已投降清廷了。” “什么?”柳如是和温雨都是一惊,同时起身。 徐枫将她二人一望,笑着说:“你们怎么比我还激动?” 柳如是皱眉说道:“孙可望是我朝秦王,且是原大西军的首领。如今他变节降清,必会对我三军将士的军心士气造成巨大的打击。而且,他也深知我朝虚实,若发兵来攻,我朝难保不失。” 徐枫颇为惊讶地望着她,既惊叹她的美貌,也佩服她的见识。 “河东君不愧是‘女中君子’。你分析得很对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柳如是的面庞,状若失神。 柳如是面上一红,忙颔首道:“暮帆谬赞了。”然后匆匆坐下,一颗心兀自狂跳不息。 徐枫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将头一偏,不再看她。 而温雨对他二人心态的变化毫无所觉,忙问:“暮帆,这可怎么办?” 徐枫摇了摇头,说:“我也是一筹莫展,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在温雨的眼里,徐枫便是“智多星”一般的存在。可连他都说出了“一筹莫展”这样的话,不免又加重了温雨心中的忧虑。 “哎呀!怎么会闹成这样。”她又将目光移向了柳如是,说:“河东君,在咱们三人中属你读书多、见闻广。暮帆遇到的这个困局,你有可解的法子没有?” 柳如是细一思量,说:“此事虽坏,却也还没坏到无计可施的地步,不过是要费些思量。暮帆,我斗胆借你一间僻静地房子,好心无旁骛地思索。” 徐枫心中大喜,忙说:“河东君肯帮忙那可太好了。就让环儿带你去书房,那里足够偏僻。” 柳如是含笑应道:“是。我这就去。暮帆、雨儿,我可少陪了。” 环儿微施一礼,上前来搀着柳如是向书房的方向走了去。徐枫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起了一阵莫名其妙地幸福之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1章 夜谈 清风徐徐,明月当空。此时正是子时三刻,齐王府中一片静谧,从王妃温雨到侍女家丁都已沉沉睡去。唯独书房还亮着灯火,一抹婀娜倩影还在窗前徘徊。 一般的王侯家里,夜里也是有下人留守的,以便主人忽然起床时去伺候。 但徐枫对待下人十分宽仁,不让任何人在夜间留守。下人们自然感念他的恩德,但他自己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时又深感不便。 他索性披衣下地,到了院中散步。这时的院子里连一声虫鸣也无,当真是万籁俱寂、清澈空明。他缓缓出了一口气,倍觉轻松。 自从他当上齐王以来,每日都是在喧闹中度过,即使是和温雨的私密相守,所谈的也多是国事。 而现在,他一人在院子里踱着步子,享受着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心中有说不尽的惬意和欢愉。 可是,惬意的感觉还萦绕在心头,冰冷地孤独感却又蔓延而来,攫住了他的身体。 “唉,真是贱骨头!”他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苦笑:“想一个人待会儿,待久了又想有人陪。” 不经意间,他抬头一瞥,见到了书房那微弱地灯火,看到了窗前那微微移动的倩影。 在这万籁俱寂地静夜中,那抹微光就像是无边宇宙中的一颗恒星,就像是深夜岸边的一座灯塔。 徐枫心里觉得一阵温暖,便迈步走了去。 门是虚掩着的,“吱呀”一声,被徐枫推了开来。柳如是微微一诧,急忙转身望来。二人四目相视,都有些尴尬了。 柳如是将手里捧着的《吕氏春秋》放在了桌上,屈膝行礼,叫道:“齐王吉祥。” “都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叫我暮帆。”徐枫走进来,重新将门掩上了。 柳如是淡淡一笑,说:“是。暮帆。” 徐枫瞥了一眼桌上的《吕氏春秋》,问道:“怎么样?想到好办法了吗?” 柳如是柳眉微皱,恰似湖水涟漪一般的美丽。她轻声一叹,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未必靠得住。” 徐枫又惊又喜,忙问究竟。 柳如是一边踱步一边解释:“《三十六计》中有一‘反间计’。以欺瞒、诈降、诱导等手段促使敌人做出错误的判断。而我们倒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她转过身来,含笑对徐枫说:“孙可望降清不假,但若满清不以他为信,反觉其有诈降之嫌。那满清无论将他牢之、杀之,对我们来说都有益无损。” 听闻柳如是此言,徐枫心里愈是兴奋,追问:“那咱们该怎么做呢?” 柳如是踱步而来,笑吟吟地说:“自然是配合孙可望的降清,大举北伐。不过……” 说到这儿,她又略一沉吟,低沉地补充道:“既要让满清发觉我们是以孙可望为向导,却又不能做得太明显。这里头的分寸极难把握。所以我才说这个法子也未必靠得住。” 虽然柳如是仍有疑虑,但徐枫却是大喜过望,甚至都有点忘乎所以。 他纵步上去,双手紧紧握住了柳如是的手。柳如是如遭电击。她“啊”地叫了一声,急忙抽手撤步,眼睛慌乱地不知要看向哪里。 徐枫也才回过神来,倍觉懊悔,带着歉意说:“河东君,我一时兴奋,行事孟浪了。望你不要怪责。” 柳如是低着头,幽幽地说:“暮帆你是当今齐王,又是内阁首辅。我不过一尘俗女子,哪敢怪责。” “你这么说,就还是怪我。”徐枫有些着急了,便又冲柳如是深深作了一揖,说:“河东君,徐暮帆真诚向你道歉,望河东君大人有大量,宽宥则个。” 柳如是余光瞥着他,不禁破颜一笑,说:“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便是。” 徐枫笑着说:“那便好了,我真担心从此以后你就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柳如是含笑走到桌前,一边整理着书籍一边说道:“当年在苏州,我与复社的子弟们把酒谈诗,不分昼夜。有些轻佻的,莫说是碰一下了,就是搭肩揽腰也是有的。我虽不悦,但也没有因此就和他们断了往来呀。” 她说完又冲徐枫嫣然一笑,便捧着这些书向书架走去,然后一本一本地码了起来。 “没想到复社的这些读书人竟也如此唐突,简直就是耍流氓!”徐枫颇为气恼地说。 柳如是回眸将他一望,含笑问道:“何为耍流氓?” “就是浪荡无行之人的轻薄行为。”徐枫解释道。 柳如是呵呵一笑,说:“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徐枫也是一笑,说:“河东君,为了我的事让你如此操劳,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柳如是码好了书,幽怨地眼神将他一扫,语带责备地说:“这可不是你的事,而是天下万民的事。再说,你既认我做朋友,那我为你微尽绵薄,又何足挂齿?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柳如是这番话说得徐枫都有些惭愧了。他点了点头:“河东君教训得是。暮帆记下了。” 柳如是坐在桌前,摆开了文房四宝,说:“咱们既然都无睡意,不如就将令旨写了,等天明便可以发出去。” 徐枫连连点头,急急地说:“这样最好,就是怕影响你休息。” 柳如是一边研磨一边摇头:“不碍事的。” “还是我来。”徐枫走过来,接过砚方,细细地磨了起来。 柳如是望了他一眼,不无感慨地:“雨儿跟了你,可真享福了。不像我……唉,不说也罢了。” 徐枫手上一顿,小声劝慰道:“咱们要做的便是北伐中原,将鞑子赶走,你和牧斋兄也可团圆。” 柳如是苦苦一笑,问道:“难道你立志抗清,就是为此吗?” “是。”徐枫一边研墨一边说:“当然也不止于此。满清无道,圈地剃发,毁我中华两千年的圣人之学。我汉族士人岂能容忍?况且,他们思想闭塞,一旦平定天下,便闭关锁国,只知醉生梦死,于国于民几无建树。这样的朝廷,要他何来?” 柳如是目光一亮,追问道:“你怎知他们平定天下之后只知醉生梦死呢?” 徐枫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才说:“前有车,后有辙。建立金国的女真人与满洲人同出一族。读读历史就知道了。” 柳如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江南士人抗清,多半是不忍孔孟之学断送,而暮帆你的见地似乎更深了一层,看到他们将来会于国不利?” 徐枫腼腆地一笑,说:“河东君谬赞了。其实按照中国所实行的君主制,无论是大明还是大清,都会于国不利。” “哦?”柳如是微吃一惊,颇有不服地说:“我中国体制历时两千余年,怎会于国不利?” “因为天下大权只握在皇帝一人手里。”徐枫顿了一顿,解释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国家乃所有百姓之国家。若皇帝只愿大权独揽,则下情不能上达。长久以往,民心必失,天下必亡。这也是我大明濒于危亡的原因呀。” 柳如是惊呆了,一双玲珑剔透地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徐枫。她向来以才学自傲,可徐枫所说的这些在她的知识结构里绝对是一个盲区。 “可中国自古以来,不都如此吗?”柳如是说。 徐枫坐在了她的旁边,答道:“并非如此。在大明以前,皇权尚会受到士族、贵族的制约。而我朝太祖废了丞相,所有大权操于己手,才有今天的局面。” “暮帆的意思,是要恢复丞相制?”柳如是颇为惊恐地问。 徐枫摇了摇头,说:“我要做的,是建立起一套高效廉洁的政府班子。这个班子,我称为‘内阁’。我大明虽也有内阁,但大明的内阁只是皇帝的私人工具,不能制约皇权。而我的内阁则要充分代表民意。所以我要抗清,我所抗的并非只是胡虏的膻腥,而是他们野蛮落后的统治方式。” 徐枫这番话说完,柳如是已完全呆住了。他将饱蘸了浓墨的毛笔递到柳如是手边,她才恍然一惊。 不过柳如是到底是心胸广博的才女,虽然惊讶,却并不慌张。 她从容接过笔来,笑着说:“路漫漫其修远。暮帆,我祝你早日实现心中的抱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2章 部署 还未到卯时,天色也不过是微明。由徐枫口述,柳如是执笔的北伐令旨就已从桂林城发了出去。 令旨的内容就是要举兵北伐,并且要大张孙可望的旗号,要让清廷误以为孙可望的投降不过是诈降。 令旨有三封,分别发给了蜀王刘文秀、晋王李定国以及水师总兵郑森。这也是目前徐枫所能掌握的所有兵力,同样也是南明小朝廷所能直接控制的全部兵力。 虽说徐枫北伐的目的是为了让清廷怀疑孙可望归顺的诚意,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战略上的企图。 他正是要借这次北伐收复四川。如果四川全省得复,向东可进逼陕西,南下则可威胁武昌。无论进攻退守,都会占据先机。 不过,要实现这样的战略规划,刘文秀、李定国和郑森三支力量就必得协同作战。 于是在令旨中,徐枫给了李定国便宜行事的权力,要他担负起统筹全局的重任。 而李定国自取得平乐大捷之后,便一刻也未作停留,快马加鞭地向长沙赶去。 他入城的同一天,徐枫的令旨便紧随而来。宣旨的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李定国、彩儿和白文选急忙迎上,正待跪下接旨,锦衣卫将他一扶,笑道:“晋王和齐王同是王爵,怎能跪拜?” 李定国一诧,忙拱手说:“多谢好意,请您宣旨。” 便只有白文选和彩儿两人跪下接旨,李定国只是欠身行礼。 锦衣卫点了点头,便展开令旨,朗声读了。李定国越听越觉得惊讶,不由自主地和身旁的彩儿对视了一眼。 锦衣卫读罢令旨,李定国又作了一揖,伸手接了过来,问道:“我大哥他真的降清了?” “是。”锦衣卫一脸严肃,说:“秦王背主投敌,罪不容诛。所以齐王要行此妙计,借清廷之手将其除之。” 李定国闻言,顿时泪湿眼眶。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彩儿和锦衣卫急忙伸手将他扶住。 “晋王,您怎么样了?”锦衣卫关切地问。 李定国泪如泉涌,哽咽地说:“我们兄弟四人出生入死,真比亲兄弟还亲,可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彩儿也有些默然,说:“秦王投敌,足见其狼子野心,毫无廉耻。经此一事,可知其真伪,倒也不枉了。” 李定国含泪点头,接连说:“有理有理。” 宣令旨的锦衣卫也是一声长叹,说:“那还请晋王保重,将来北伐中原,朝廷还得仰仗晋王。” 李定国已是头晕目眩,只得连连应声。彩儿急忙去倒水给他喝。而白文选就代李定国送锦衣卫离开。 李定国喝了一口水,心绪稍定,才又说了句:“有劳彩儿姑娘。” 彩儿含羞一笑,忙说:“齐王已将奴婢赏赐给晋王,晋王又何必如此客套。” 李定国正要答话,白文选却已回来了。 他刚一进门便迎上来,说:“晋王,今日之事其实早在艾将军的预料之中了。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否则……” “什么?”李定国双目一瞪,伸手紧紧抓住了白文选的手腕,叫道:“能奇他如何料得到?” 白文选轻声一叹,说:“艾将军洞察人心人情。他知道秦王跋扈不臣,而晋王您忠义仁厚,早晚必会决裂。当时属下只以为艾将军是杞人忧天,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而且来得这样快。” 李定国端着茶杯愣了许久,喃喃自语道:“四弟若还在,今日的事或许就可以避免了。”他一边说一边流泪。 彩儿轻轻将他一推,唤了声“晋王”,也哽咽得语不成句,说不下去了。 白文选同样抹了一把泪水,说:“晋王。咱们如今只有亡羊补牢了。齐王所发的令旨是上上之策,可行也。” 李定国也点了点头,胸中豪气顿涌。他将手中杯子“啪”地一摔,站起身来吩咐道:“文选,立即把将领们都召来,咱们商讨一下具体的策略。” “是!”白文选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不一会儿,以冯双礼为首的长沙高级将领们鱼贯而入。大家听说齐王令旨要北伐,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兴高采烈。 李定国坐在上首,下首的众将按官职大小,依次坐定。站在李定国身旁的彩儿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的男子,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去。将领们只当她是个普通侍女,便也没在意。 李定国举过令旨来,说:“齐王令旨就在我手,大家先传阅一下。” 彩儿接过令旨,小步趋行来到冯双礼的面前,再双手将令旨奉上。这些原大西军的将领们也是第一次见如此懂规矩的侍女,心中都是一荡。 冯双礼便也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道了声:“有劳。”彩儿鞠躬一笑,退了回去。 在冯双礼读令旨的同时,李定国说道:“秦王孙可望已变节投敌。鉴于此人深谙我军战法,又熟悉我们的兵员部署,所以齐王决定,行反间之计,将此贼除了。” 众将闻言都惊骇莫名,纷纷言道:“秦王狼子野心,罪不可赦!”、“真没想到,秦王也会投敌”…… 李定国双手高举,示意众人禁声。果然,大家看到他高举双臂,嘈杂的议论顿止。彩儿也不能不惊叹。 “要行此法,必得北伐。”李定国解释说:“齐王授予我便宜行事之权,我便要对得起齐王的嘱托。所以,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我军发兵佯攻湖北。清军在湖北的兵力不及我们,他们必然调兵来援。而所调之兵只能是四川李国翰的汉八旗和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如此一来,四川空虚。蜀王便可趁虚而入,四川便唾手可得。” 冯双礼已将令旨传给了身旁的白文选。 他起身说:“晋王,若清军调的不是四川之兵,而是南直之兵,那便如何?” 李定国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地笑容,说:“洪承畴绝不会如此冒险。清军在江淮一带既受鲁王兵力的牵制,也受郑森水师的威胁,洪承畴断不会调这里的兵。相比于留都,放弃四川或许是洪承畴唯一的选择。” 众将领阅览过令旨之后,都是热血澎湃,纷纷叫道:“我们都听晋王的!晋王要我们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看到这众志成城的一幕,彩儿也淌下了激动的泪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3章 破常德 公元1646年,同样也是定武元年,清顺治三年。这一年的秋意来得格外早,从湖南到湖北,大雨弥漫,雾气蒸腾。 自从李定国“两厥名王”以来,清军谈“李”色变。尤其是驻守在常德、岳州和荆州的耿继茂军。 他们不仅要担负起拱卫武昌重镇的责任,而一旦朝廷下了南讨令。他们又是攻掠南明的先锋军。所以终日惶惶,不得安寝。 而雪上加霜的是,耿仲明暴病身亡。虽然袭爵的耿继茂文武兼备,也是一员出色的战将。但耿仲明暴亡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却无法估量。 第一,自然是主心骨的倒塌。这让许多自辽东就开始追随的老将无所适从;第二,清廷对耿仲明的抚恤并不优渥,寒了许多人的心。 所以,当李定国的大军冒着瓢泼大雨,赫然出现在常德城外时,城中的清军便已慌乱。 “快看!是明军!”、“啊?哪里来的明军!”、“一定是李定国,晋王李定国!”…… 因为雾气弥漫,所以能见度极低。他们发现明军时,明军已兵临城下。 “那……那是什么?”一个耿军士兵扬手指着半空中的一个漂浮物,一脸惊恐地说着。 同伴纷纷凑了过来。大家张目远眺,所看见的是一个又一个帐篷似的东西浮在空中。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是惊骇错愕的表情。因为没人能说得清那飞起来的东西是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响,一个离城最近的漂浮物忽然闪过一抹亮光,一个耿军士兵“啊呀”惨呼着,跌倒在了地上。 兵士们愣了半晌,才有一人喊道:“是火铳!” 话音未落,密集如雨点的火铳声充斥四野,犹如暴雨击瓦。 地上、空中的明军将火铳和大炮对着城头就是一阵猛轰。一时间,铳炮四起,震耳欲聋。 常德城的城墙顿时摧折,砖瓦四飞,无数士兵就像下饺子似的从城上坠落。 站在高处的李定国举起单筒望远镜眺望着,不禁笑道:“常德清军,如此不堪一击。” “晋王神威,岂是宵小能够抵挡。”一旁的白文选应和着。但他语气低沉,兴致似乎不高。 李定国将望远镜放下,回眸问白文选:“文选何事不悦?” 白文选强颜一笑,说:“当日我随蜀王围攻保宁,眼看在城破之时,因我一时疏忽,而败坏全局,因此耿耿于怀。” 李定国仰天一笑,说:“成败乃兵家常事,不足为忧。齐王既已谋定四川,我就还派你去,这次务必要助蜀王克定四川全省,不可再有遗失。” 白文选闻言双目一亮,说:“多谢晋王的成全。今日就让属下先助晋王夺下常德!” “去!”李定国双目炯炯,意气风发,目送着白文选转身下了山坡。 直到白文选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尽头,他才又举起望远镜观战。只见白文选率领一队骑兵直冲常德城下。 与此同时,一抹刺目地黄色就像奔腾的河水一般映入了李定国的眼帘。 李定国微微一怔,说了句:“清军还敢出城来?” 不错,这冲出城来的正是汉八旗中的正黄旗骑兵。伴随这一片喊杀声,两军凶狠地碰撞在了一起,彼此激荡,宛似打碎的鸡蛋,蛋清和蛋黄的彼此冲撞。 白文选本着戴罪立功之心,拼杀毫不惜力。而这些冲出城外的清军也是逞哀兵之勇,寸步不退。两军纠缠在一起,一时也真是难分难解。 白文选一手握刀,一手举着三眼神铳,“砰砰砰”连发三弹,三名清军兵卒应声落马。三枪打完,便不能再发射。于是他抡起神铳,便朝汹涌而来的清兵砸去。 白文选所率领的这队骑兵也都抡起手中五花八门地火铳,拼死向清军的脑袋砸去。尽管清军有头盔护卫,不过在这榔头一般的火铳敲击下,脆弱的头盔不堪一击。 无数清军士卒发出一声声惨叫,从马上栽落下来。他们的头盔碎裂支离,脑袋鲜红一片,血流如注,更有甚者,脑浆四溢,惨不忍睹。 清军虽然勇猛,但白文选更加骁勇。而在白文选的外围,训练有素的明军火器阵列组成了密集地火力网,将城上、城下的清军完全压制。 这些冲出城的清军就算再骁勇,也是作困兽之斗,绝无冲出牢笼的可能。尤其是当好几百个热气球升空,强烈地感官冲击已教清军肝胆欲裂。 不出三个时辰,城外的清军骑兵已被击溃,纷纷向城内逃窜。白文选举臂一挥,大声疾呼:“冲进去!夺下常德!” 看管城门的清军眼见汹涌的明军踏尘而来,吓得双腿发颤,哪里还有勇气关门阻敌,只能掉头飞奔。 于是,白文选大军破城而入。百姓们纷纷躲入家中,从门板或窗户的缝隙偷偷地向外张望。 白文选的骑兵入城之后仍旧风驰电掣,追击逃跑的清军。无数清军后背中刀,倒毙当场。 每死一个清军,偷偷观望的百姓都会叫一声“好”。白文选一路追出了城去,斩杀数百骑,才悻悻收队。 而这时,李定国也已随着主力部队徐徐入城。百姓们望见了“李”字大旗,便又纷纷掀开门板,出门相迎。 那些没能逃脱的清军败兵只能蜷缩在城门边上,抱头跪迎,细长的鼠尾金钱辫格外刺目。 百姓们瞧见他们这副样子,不禁都是怒火中烧。忽然有人叫喊:“一起来打鞑子啦!” 这一声喊犹如是火星子跌进了火药桶。百姓们顿时群情激愤,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殴打这些投降的士兵。明军士卒一边入城一边冷目相视,不为所动。 “啊呀!啊呀!饶命啊!”被打的清兵们大声求饶,呻吟声、央求声此起彼伏。 他们不叫还好,这一叫更惹人气愤,百姓越发打得狠了。“原来是汉人!那更该打!”百姓们叫嚷着,人群越围越多。 李定国闻声便觉不妙,回眸一望,只见降兵已完全被愤怒地民众淹没,不少人已倒毙于路边。 “快去!把他们约束住!”李定国吩咐身边的一个参将道。 参将应了一声,立即点齐一队骑兵冲了上去。 李定国仰天一叹,说:“助纣为虐,怎有好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4章 舟山 就在常德陷落的同一天,岳州城也被冯双礼攻破。至此,耿继茂大军驻守的三座城池目前就只剩下他亲自驻守的荆州一城。 坐镇武昌的博洛大为震恐,向南京发去了九道求援札子。洪承畴接信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思虑当中。 之前李定国兵围长沙,自己坐视不管,才放任孔有德的兵败身死。虽然,他不救孔有德有着比较合理的理由。那就是兵力有限,鲁王的抗清势力日渐坐大等等。但他扪心自问,如此作为确也有公报私仇的一面。 当年,洪承畴在孔有德家作客,将徐枫纳为己用。也是由此,这二人嫌隙渐生。所以,当孔有德有难的时候,洪承畴既无力去救,更不想去救。 而今,李定国的兵锋直逼武昌。洪承畴无论如何不能再坐视不管。可南京的兵力紧张,又该如何调拨呢? 洪承畴在南京焦头烂额,而远在舟山的海上抗清义士同样也很忧愁。 舟山群岛位于长江南口,是中国第一大群岛。因为它的地理位置重要,所以海上的抗清义士便以此岛为基地。 这里头就有原先扶保朱慈炯的黄冰卿、张煌言、陈邦傅、黄道周等人。 杭州城破之后,他们为避清军锋芒,便移师到了舟山休整。后来鲁王起事,他们便也出兵与鲁王的陆上义师配合,几次三番打败了进逼地清军。 也就在前不久,郑森的水师击败郑芝龙,给了清军水师致命一击。但郑森也损失惨重,同样移师到了舟山休整。 所以,郑森接到徐枫反攻的令旨要比李定国、刘文秀晚了好几日。毕竟海上漂泊,难觅行踪。 郑森丝毫不敢怠慢,立即将令旨发给了张煌言他们。他的意思也很明白,这次水路反攻,是要让鲁王系的人打头阵。 这也正是他们此时闷闷不乐、愁眉不展的原因。 随着一阵铠甲鳞片的森然作响,黄冰卿和张煌言同时侧目,只见郑森顶盔掼甲、腰悬佩剑而来。 在进屋的那一刻,郑森的铠甲在阳光下发射出一道炫目的光彩来,黄冰卿和张煌言急忙低头闭目。 郑森张目一瞧,发现在屋里坐着的除了黄冰卿、张煌言、黄道周和陈邦傅之外,还有一个中年书生。 他疑惑地目光一闪,缓缓走了过来。 那中年书生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冲郑森作了一揖,说:“郑将军,在下张名振,隆武朝的礼部尚书,特来为将军道贺。” 郑森一听这话,面色便板了起来,冷冷地反问:“我有何喜可贺?” 张名振笑道:“将军在渤海力挫清军水师,此一喜也;我朝天子嘉许将军忠义,特赐国姓,此乃二喜。呵呵,从此之后,咱们可要称将军一声‘国姓爷’了。” 郑森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将头盔摘下,递给了身旁的兵卒,从容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坐下来说:“唐王果然慷慨。不过,大明天子临幸桂林,破碎的山河还有待收拾。森怎敢受这奖赏。” “哈哈,郑将军过谦了。”张名振一抖宽大的袖袍,说:“我家天子听闻了将军的事迹,时常感叹自己没有女儿,不然定要召将军为驸马。呵呵,如今胡氛不靖,于国有功之人自然该受奖,不然不足以激励三军将士,为国出力呀。郑将军,圣旨我都带来了。你看这……” 他正要招呼身后的太监将圣旨捧上来,郑森“啪”地一拍桌子,愤然起身,说:“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定武皇帝乃思宗烈皇帝唯一的嫡传子嗣。唐王不守臣节,忤逆犯上,何敢笼络本将军!” 张名振双目一瞪,呆立在了当场。 郑森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众人闻言,犹遭当头棒喝,都不免心惊。 张名振愣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昔日杭州城破,万岁下落不明。已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万岁已蒙尘北狩。唐王为安人心,才登高一呼,继承大统。郑将军,唐王为的也是大明的江山,绝非有心谋逆呀。” “既如此,现在天子已保无虞。就请你们的唐王削去帝号。”郑森冷冷地说着。 “哎呀,郑将军呀。”张名振露出了难色。他几步迎上去,说:“将军不会不知,拥立天子乃是大事,岂有今日立明日废的道理。将军不如先……” 还不待他说完,郑森一双坚毅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张名振一望之下,不禁汗湿衣衫,话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郑森凛凛一笑,说:“唐王不肯去帝号,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张先生,替我谢谢你们唐王的好意,也替我转告他,我大明只有一位天子,就是桂林的定武皇帝,也只有一位齐王,就是徐枫徐暮帆。现今,齐王下了令旨,要我们配合晋、蜀二王,大举反攻。唐王若为大明江山着想,就请放下利益之争,与我们一起反攻。” “郑将军,咱们……” “来人!”郑森大声一喝,两名披甲士卒应声而入,一齐叫道:“在!” “护送张先生离开舟山!”郑森吩咐道。 “是!”士卒迎上去对张名振说了声:“先生,这边请。” 张名振欲言又止,只好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了。随他而来的那个小太监也在郑森灼灼目光的逼死下大汗淋漓,匆忙施了一礼,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张煌言几人彼此相顾,眼神中都流露出半是钦佩半是忐忑的情绪来。 本来,舟山是鲁王一系的地盘。而郑森到来之后,俨然是以主人自居。他赶走张名振,无疑也大大地震慑了原本的鲁王系。 这时候,郑森紧绷的面色才缓和了下来。 他呵呵一笑,对黄冰卿几人说:“四位大人,明俨适才无礼,让大人们见笑了。” 黄冰卿一抹额上的汗水,颇为尴尬地回答:“哪里哪里。郑将军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确是朝廷要依仗的勋臣呀。” 郑森也是一笑,答道:“黄大人过誉了。明俨只知要扶保大明天子,任何人若要趁国家动乱而另立朝廷,呵呵,莫说是桂林的天子和齐王,就是我郑森也必要发兵挞伐!” 郑森这话说得杀气腾腾,鲁王系的这几人闻言心头都是一紧。 黄道周说:“郑将军是明白人,咱们不讲虚言。杭州城破时,万岁的确生死未卜。恰好鲁王和唐王先后自立。我们随拥鲁王,却并无另立朝廷的想法。” 旁边的侍从已替郑森斟好了酒。他捧起酒杯来轻呷了一口,笑着说:“我当然相信诸位。所以此次出兵,我才要与诸位商议呀。” 黄冰卿端起酒来,笑嘻嘻地说道:“郑将军的水师天下无匹,此次北伐,自该由郑将军任主攻才是啊。” “不错。我军确实船坚炮利,人马众多。”郑森微闭双目,形如假寐:“但也正是如此。我军才要保全实力,他日收复南京之役,必由我军主攻。而这次扰敌牵制,黄总兵当仁不让。” “这……”黄冰卿面色一绷,无话可说了。 郑森徐徐睁眼,环顾四人说道:“大人们绝不会做瓜田李下,引人怀疑的事。拥立鲁王可说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这话您对我说可以,对当今天子如何说得?哼哼,明俨请黄大人出兵,也是给黄大人一表忠心的机会呀。” 此话一出,四人彼此相顾,俱是无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5章 再战上海 按照郑森的规划,舟山的水师兵分两路。一路由黄冰卿、张煌言为正统帅,陈邦傅、黄道周为副统帅,直扑上海、嘉定,牵制清军;一路由郑森亲自率领,入长江,威逼南京。 于是在会议结束的第二天,黄冰卿的水师便出发了。 这一天,天空阴云密布,万里波涛寒风凛冽。在这刺骨的风中,一队明军水师赫然出现了海平面上。 黄冰卿站在甲板上,举起单筒望远镜向海岸线的方向瞭望,只见沿海一线堡垒森严。黄冰卿摇了摇头,暗自叫苦。 自从上次郑森击败郑芝龙水师,清廷大为震恐,征调了万千人夫来修筑海岸线的防御工事。 “这个郑森,分明是要让咱们去给他当肉盾!”黄冰卿忿忿地说着。 站在一旁的张煌言愁眉深锁,只望着远处清军的防御工事说:“黄大人,咱们要不要开炮轰击?” 黄冰卿冷冷一笑,说:“咱们配备的不是红衣大炮,打不了这么远的距离。”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船体左侧轰然作响,一个巨大的水花被扬上高空,船也跟着剧烈地一晃。船上诸人立足未稳,纷纷跌倒在了地上。 惊慌失措地黄冰卿拾起身子来,大叫道:“什么人?什么人在打炮?” “报!”一名水手奔过来说:“是岸上清军用红衣炮轰我们。” 黄冰卿和张煌言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喝了声:“岂有此理!” 须臾之间,岸上清军万炮齐发,寂静地大海顿时掀起无边巨浪。黄冰卿的水师犹如风中落叶,在这大浪中摇曳。 黄冰卿在甲板上左摇右摆,翘起地船头将他一甩,重重地撞在了船舷上。 他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声嘶力竭地大吼:“开炮!开炮还击!” 就位的炮手点燃引线,“嘭嘭嘭”一阵齐鸣,大炮喷出愤怒地火舌,一枚枚炮弹向海岸线飞去。 然而正如黄冰卿所言,自己的炮较弱,炮弹还未及岸边就已坠落在了滩头,随着一声声的巨响,泥沙飞涌上天,又散落了下来。 张煌言也扶着栏杆,瞪目而望,只见自己的炮弹不能杀敌,心中大急。 黄冰卿艰难地跋涉而来,扶着张煌言的肩膀说:“清军炮火太猛,咱们还是撤!” 张煌言回眸将他一瞥,说:“我军领命出征,挨了几炮就要撤回,回去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郑森!” 黄冰卿双眉倒竖,叫道:“郑森不过是一总兵,我也是总兵。他有何职权向咱们施发军令!” “黄大人所言差矣!”张煌言双手紧紧攥着栏杆,说:“我们所奉的不是郑森之命,而是桂林齐王之命!” 黄冰卿闻言大震,颤声道:“难道张大人要背叛鲁王?” 张煌言怒而不答,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黄冰卿。黄冰卿脸上一阵泛红,尴尬非常。 “请黄大人下令,全军迅速靠近,只要距离缩短,我们就可以打到清军!”张煌言扬声说着。 黄冰卿颤抖的手一挥,吩咐道:“出……出击!” 一声令下,黄冰卿的水师冒着清军的炮火逐浪而来。 双方大炮对射,火光四射,炮声隆隆。无数鱼虾鳖蛇被巨浪裹挟,抛上滩头,也有不少陆地上的泥沙被席卷向海中而来。 随着双方距离地不断拉近,彼此地命中率都有了提高。 在岸防大炮的轰击下,冲在最前的舰船已中弹起火,桅杆轰然倒下,砸在了海里。护卫在左右的舰船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但岸防的炮塔也被黄冰卿的水师打中,伴随着冲天的火光,清军已是遍地浮尸。 黄冰卿水师虽然船小炮弱,好在数量较多。 就在双方角力地关键时刻,黄道周和陈邦傅率领的舰队已展开楔形攻势从两侧而来。 陈邦傅是个十足的文人,从来没有带过兵。此时他见双方炮战惨烈,便难以自持,大声叫道:“开炮!快开炮!” 于是,一轮新的炮声自战场右侧响起,而这一侧的清军防守薄弱,被突如其来的陈邦傅大炮一轰,登时土崩瓦解。 黄道周见时机成熟,也发炮猛攻。 一时间,海上的黄冰卿水师竟成“群殴”之势,将清军苦心营造地岸防系统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 对于有经验地将领来说,此时正是登陆的最好时机。若是登陆,建立起了滩头阵地,便有机会夺下清军炮台,然后掉转炮口,便可向城里的清军轰击。 可黄冰卿四人都非大将之才。 陈邦傅、黄道周和张煌言,都是典型的文人士大夫。他们指挥海军作战已颇为难,此时再要他们审时度势,抢占先机未免要求过苛。 而黄冰卿虽是水师总兵,却无指挥长才,也无胆略。此时便也不敢贸然登城。 随着炮战的愈加激烈,苏松二府的清军便马不停蹄地向上海城匆匆赶来。 黄冰卿水师奉行的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方略。因此他们围攻上海而放弃嘉定。 所以,仅仅两个半时辰,上海的岸防就已完全被摧毁了。陆上清军慌不择路,抱头鼠窜。 黄冰卿举起望远镜瞭望着,激动的说:“快!登岸!”于是,明军纷纷登岸,占领了清军的防御阵地。 城里的清军也早已被隆隆的大炮声吓傻了。他们或逃或躲,竟无一人敢杀出城来阻敌。 所以黄冰卿的水师可以从容地将剩余不多的红衣炮的炮口掉转过来。 不一会儿,只听马蹄得得。黄冰卿立即驾着小舟向自己的旗舰赶去,生怕被清军的援军追上似的。 “郑将军!是郑将军吗?”一声呼喝从纵马而来的清军中传了来。 守卫在阵地上的明军一呆,纷纷回头望向黄冰卿。 黄冰卿也呆住了,双目紧紧地盯着这队清军的骑兵。 “来者何人?”炮手们高声问道。 清军骑兵缓缓收步,停了下来。一个将官催马走在最前,高举双手说:“我乃大明守备吴胜兆。今日特来拜会郑将军。” 炮手们闻言一惊,同样高声答道:“我们是黄冰卿大人的部下,不是郑将军。” “哦?”吴胜兆上前追问:“那不知郑将军去了哪里?” “去围攻南京了。”炮手们回答。 “什么?”吴胜兆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6章 发兵南京 洪承畴一脸焦急地在衙门的大堂上来回踱步,阶下站着的分别是游击将军左云龙、江宁巡抚蒋国柱。这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凄然。 洪承畴忽将步子一顿,侧头说:“镇江乃江宁门户断不可失。此次海寇来得凶,切勿轻敌。” 左云龙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躬身一拜,颤声道:“洪大人,镇江已失了。” “什么?”洪承畴转过身来,瞪大了惊恐地眼睛,说:“这是何时的事?” “一个时辰前得到的塘报。”左云龙急忙说道:“海寇郑森以火器优势摧毁镇江岸防,总兵高谦、知府戴可进投降。” 闻听此言,洪承畴犹遭五雷轰顶。他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了椅子上。 左云龙踏步上前,又说:“洪大人不必心忧。郑贼若要攻江宁,必进吴淞口。咱们不如将所有渔船、舰船全部凿沉,再以铁链贯穿,将吴淞口牢牢锁死。郑贼要打进来也是不易。” 洪承畴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喜,忙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左云龙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洪承畴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正要端起桌上的茶碗来呷一口,却又见一个驿卒快步奔来。于是,端起的茶碗又被他放了下来。 “报!”驿卒奔到洪承畴跟前,跪下奏道:“前明伪晋王李定国已兵发荆州,麾下大将冯双礼已向武昌逼去。博洛贝勒再催援兵!” “催催催!就知道催!”洪承畴怒而愤起,大声叫喊着:“江宁都快保不住了,要武昌又有何用!” 驿卒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蒋国柱忙靠上去,温言劝道:“大人息怒,武昌也是兵家要地,万不可失呀。” 洪承畴拍了拍脑门,颇为烦躁地说:“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江宁已危如累卵,哪还有兵派去救他!” 蒋国柱黑溜溜地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四川李国翰的兵可行否?” “李国翰?”洪承畴面相诧异之色,思索了半晌,才不无顾虑地说:“可是,李国翰和吴三桂要防着刘文秀呀。若是将他的兵力抽走,只怕刘文秀大举反攻,那四川可就危险了。” “哎呀,大人怎么这时候犯糊涂了。”蒋国柱也有些心急:“平西王已将刘文秀打得溃不成军,他又哪有反攻之力?再说,成都与武昌相比,哪个更重要,大人心里应该明白呀。”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洪承畴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保住武昌当是关键。好,我这就给李国翰写手札,要他立即带兵驰援武昌。” 蒋国柱微微一笑,说:“大人英明。” 洪承畴坐下来,舒了一口气,提笔便写,一挥而就。 他将写好的手札交给那个驿卒,说:“立即备快马赶去成都,务必将此札亲手交给定西将军李国翰,不得有误!” “是!”驿卒答应了一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手札便退了下去。 洪承畴仍是忧心难解,问身旁的蒋国柱:“孙可望那厮呢?” “依大人的吩咐,软禁在鸿胪寺中。”蒋国柱答道。 “他每日都做什么?”洪承畴又问。 蒋国柱说:“还能做什么?吃饭喝酒,要不就闷头睡觉,有时候还会打骂下人。” 洪承畴哂笑一声,说:“据闻这个孙可望整顿了大西南,颇有才干。哼!如此看来,竟与那福王朱由崧一样,区区庸人耳。” 蒋国柱俯身说:“此人于我们的价值,不在有才无才,而在他深知明军的部署。若他能全盘告知,不仅江宁得保,平定天下或也不一定。” 洪承畴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说:“带我去见他。” 自从朱由崧被迁到了洪承畴的宅邸之后,孙可望便又成为了鸿胪寺的“新主人”。 洪承畴正要进门时,只听屋里一声暴喝:“这什么酒!滚!”正说间,一支酒杯便飞了出来,正摔在门框上,碎片纷飞。 洪承畴吓了一跳,本能地闪了开来。 蒋国柱大怒,厉声喝道:“大胆孙可望,竟如此猖狂!你眼中真无法纪吗?” 洪承畴进屋一瞧,只见屋中凌乱一片,孙可望正盘膝坐在一张矮脚桌前,桌上杯盘狼藉,酒肉合污。在他的身旁,一个侍女正颔首跪着,瑟瑟发抖。 孙可望将二人一望,抄起一根牙签来,一边剔牙一边说:“这不是洪承畴洪先生吗?不知是那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洪承畴望着那侍女,说道:“你先下去。” 侍女闻言如获大赦,应了一声“是”,便匆匆向孙可望一拜,起身趋步退出去了。 洪承畴一抖袍袖,上步来说:“孙可望,你当知,对于我朝而言,你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你对明军的了解。我不需你带兵出征,不需你运筹粮草,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关于明廷的事都说出来,我可保你一个王爵。” 孙可望与他对视良久,不禁哈哈大笑,说:“洪先生恐怕是误会了。我可没打算做鞑子皇帝的奴才。” 洪承畴双眉一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要报仇!”孙可望说:“我要借满洲之兵,去桂林将徐枫那厮擒来!然后我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脔割而死!” 他的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眼中也迸发着汹涌地怒火。洪承畴阅人无数,深知他不是在演戏。 “你为什么这么恨徐枫?”洪承畴皱眉问道。 孙可望将他一瞥,痴痴发笑,说:“洪先生,这些话我要亲口对你们的大皇帝说。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送我去北京。” 洪承畴也盘膝坐了下来,笑着说:“你若不愿做我朝之官,何必要见我们的皇上?哼哼!你始终不开金口,就真的这么在意功劳被抢吗?” 孙可望恼羞成怒,双拳狠狠地砸在矮脚桌上,桌上的杯盘也为之一振。“你胡说!”他大声咆哮着。 洪承畴也变了脸色,厉声道:“我告诉你!郑森的水师已兵临江宁城下,若是城破,你我皆作俘囚!于你,于我又有何益?” 闻言,孙可望也是勃然色变,叫道:“郑森打来了?” “信不信由你!”洪承畴怒气冲冲地说。 孙可望的精神为之一颓,垂首叹气,说:“郑森水师只听徐枫一人号令,我亦无可奈何呀。” 洪承畴双眉一扬,说:“如你所言,郑森来攻,是徐枫的意思?” 孙可望冷冷一笑,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洪承畴瞠目结舌,牙关打颤。看来,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7章 试看天堑投鞭渡 经过一夜的忙碌,清军已将南京左近所有渔民的渔船收缴,与他们自己的舰船一起,用铁链贯穿,并将船底凿沉,横亘在了吴淞口,两侧再配备数十门的红衣大炮,一起组成了封锁长江的屏障。 左云龙信心满满,以为这样的防御工事足以抵挡明军月余,然后等朝廷的援兵一到,便可趁势反攻。 这日拂晓,阳光尚且冰凉。瞭望塔上睡眼惺忪地哨兵揉了揉眼睛,只觉一片诺大的阴影遮蔽了头顶的阳光。 “又要下雨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放眼去瞧。这一瞧之下,吓得他汗毛倒竖、瞳孔放大。 明军的艨艟战舰缓缓驶来,犹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旌旗蔽空,迎风招展。战舰所过之处皆陷入黑暗,犹如是万朵乌云浮来。 一支支井口般粗壮的桅杆直插天际,宽敞足可奔马的甲板让瞭望塔上的清廷哨兵目瞪口呆。 这些士兵大多是北方人,更有甚者是从辽东来的。如此壮阔雄伟的庞然大物,他们哪里见过,一时间呆立当场,动也不动了。 如此巨舰驶来,别说是瞭望塔的哨兵,就是江上浮营的清军也瞧得分明。郑森的船队确实令人触目惊心,清军将士还未接战便先乱了阵脚。 “海寇来啦……海寇来啦……”众人乱作一团,有人拼命划船向南京的方向而去,有人弃船上岸,慌忙奔逃,更有不少人失足落水,在滚滚长江中翻滚着。 顷刻,所有巨舰一齐开炮。只是眨眼间,陆上江上,浮营沉船尽皆瓦解。清军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哪里还能组织得起有效的抵抗。 江水翻涌,泥沙俱下,整个吴淞口转眼间就化作了人间炼狱。哭嚎声、叫喊声与阵阵的炮火彼此交织。 江岸两侧的红衣大炮只在一瞬间就淹没在了铺天盖地的炮火之下。而也在炮火的掩护下,明军士卒有序登陆,向溃逃而去的清军掩杀。 这是郑森早先就制定好的水陆并进的作战计划。 陆上明军奋勇直进,清军虽有零星地抵抗,却也形单形只,无法形成合力。而明军依仗火器优势,进展迅速。 他们绕到铁锁沉船的身后,见到一座座清军在江上修筑的浮营。于是,众兵将举起火箭,对着天空一阵攒射。 带着火焰的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绚丽地抛物线,直插这些木头做的浮营。不消一刻,大火弥漫,火烧连营。 清军狼狈四窜,如鼠寻穴。 “看!是个官儿!”明军的一个把总用长枪在水里一挑,挑起一具浮尸来。 这具尸体面朝下背朝上,漂浮在江水中。把总见他衣着鲜亮,想必是个武将。 “过来!”士兵押来一个清军俘虏,厉声问道:“这人是谁?” 这清兵一瞧,便“噗通”跪了下来,哭着说:“这是……这是我们的游击将军啊!” “他叫什么名字?”把总追问道。 “左……左云龙。”清兵哽咽地回答。 众将士闻言,顿时欢声雷动。 但攻破吴淞口也才是兵围南京的第一步。众将士欢呼之后,便又结着紧密地队形,继续向前突进。 这日傍晚,水路两栖而来的明军已兵临瓜州。巡抚蒋国柱率领数千绿营兵迎战。 在明军绝对的火器优势下,这数千人完全不堪一击。一轮炮击,绿营兵阵亡过半。蒋国柱也死在了阵中。 陆上明军趁势掩杀,冲进了城去。城中满洲官兵在惊骇之下纷纷逃窜。明军以火铳攒射,满洲官兵除了少数逃脱的之外,大部分都葬身在了明军的火铳之下。 郑森望着瓜州城残破的城门,断了的旗帜,不禁一声冷笑,喃喃道:“母亲,我是来为您报仇雪恨的。” 此时的南京城已危如累卵,城中更是人心惶惶。百姓们紧闭门户,足不出户。街上满都是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八旗兵丁。 第二天凌晨丑时,燕子矶外的清军已隐约见到郑森水师的大槀。驻守于此的是李成栋的部下徐元吉。正是此人制造了嘉定惨案,也是他的部下淫辱了郑森的母亲。 如今,徐元吉站在山坡上眺望着压迫而来的郑森水师,只觉得胸闷气短,喘不上气来。 而此时的郑森正坐在自己的书房中,手里紧紧捏着的是一封徐枫发来的令旨。 他身旁站着一个品级低下的锦衣卫。锦衣卫微微颔首,不敢直视郑森怒气勃发地眼睛。 “所以,齐王的意思,是希望郑将军能以大局着想,暂不攻南京。”锦衣卫小声说着。 “何为大局?匡扶社稷,是为大局!”郑森怒道:“难道齐王要舍本逐末吗?” 锦衣卫也有些惶急,忙解释:“齐王心心念念的也是收复旧京。现在若是一鼓作气将南京拿下,固然可以振奋我江南抗清军民的士气。但清廷也必会大举增援。我军孤军深入,只恐难以久持。其次,就算郑将军全力攻城,以南京之坚固,怕也不易攻取。与其损兵折将,不如先围而不打。” “围而不打?”郑森有些疑惑,追问:“这又是为什么?” 锦衣卫神秘地一笑,说:“因为清廷的江南总督是咱们自己人。” “啊?”郑森豁然起身,叫道:“洪承畴是自己人?” “对呀!”锦衣卫望了望左右,又凑近郑森的耳畔说:“齐王的口谕,只要郑将军按照齐王说的做,不仅南京可下,北国亦可收复。” 接着,锦衣卫便对郑森一阵耳语,郑森越听越觉得吃惊,越听眼睛就瞪得越大。 锦衣卫说完之后,才稍稍站远了些,笑着说:“齐王还有句话交代。唐王赐将军‘国姓’,将军不妨纳了。” “可这是……”郑森大为惊愕,正要辩解,锦衣卫便轻轻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齐王知道郑将军的意思。唐王封赏,名不正言不顺。不过,齐王也有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现在不是搞内斗的时候。至于唐王逾矩的行为,日后齐王自有计较,绝连累不到郑将军。” 郑森木然点了点头,叹道:“齐王果真是深谋远虑,郑森自愧不如。” “呵呵,日后小的就得称呼您‘国姓爷’了。”锦衣卫冲郑森施了一礼,笑着说:“属下还要回桂林复命,这就告辞了。” 他正待要走,郑森忽然叫道:“贵使且慢!” 锦衣卫回身问:“国姓爷可也有话捎给齐王的?” 郑森想了想,便踱步到桌前,提起饱蘸浓墨的笔,刷刷点点,写下了一首诗,然后将它递给了锦衣卫,说:“齐王的令旨,明俨不敢违抗。不过明俨心中的志向,也希望齐王能懂。” 锦衣卫接过这诗来一瞧,只见上面写道:“缟素临江誓灭胡,雄狮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8章 廷争 经过三个时辰的激战,燕子矶外,由徐元吉指挥的清军已损失殆尽。站在旗舰甲板上的郑森高举望远镜,纵目远眺,只见近处远处,坡下江上,身披八旗甲胄的死尸一望无际。 有两红旗、两蓝旗、绿营兵的汉人士卒,也有数十名甲喇章京和梅勒章京,至于满汉牛录就更不可胜数。 “哼哼,真是不堪一击!”站在郑森旁边的施琅含笑说了一句。 郑森放下望远镜,脸上仍是波澜不惊。 他一脸严肃地望着施琅,吩咐道:“外围已清,按照原定计划围城。” 施琅向郑森施了一礼,仍是满口的调笑口吻:“是,国姓爷。” 郑森佯作发怒,飞起一脚就向施琅踹去。施琅眼疾手快,忙是一闪。 “乱嚼舌头,还不快去!贻误了军机,砍你的脑袋!”郑森大声呵斥着。 郑森的话虽说得狠,但语气却并不严厉。施琅仍有些漫不经心,应了声“是”,转身便去了。 这一天,郑森的水师徐徐展开,水陆并进,向南京城席卷而来。 郑森手下大将甘辉、余新驻扎狮子山;以翁天佑驻扎仪凤门;马信、郭义、黄昭驻扎汉西门;陈鹏、蓝衍、陈魁、蔡禄建立水营,驻扎在南京城外东南角;而施琅、杨好、刘国轩驻扎在西北角,与之成牛角之势,彼此可作呼应。 如此部署几乎是将整座南京城包裹了起来。从城里向外望去,只见郑森水师旌旗蔽天,水陆连营。城内的清军见明军神威,心中畏惧难当。 但毕竟也是生死俄顷之时,他们在惊骇之后便也迸发出了莫名的勇气。 郑森站在燕子矶外高高的山坡上,纵目远眺,只见南京城城墙高大,城楼上红衣大炮无数,同样是旌旗蔽空,威风凛凛。 他的手紧紧攥着徐枫的令旨,恨恨地说了句:“齐王神断,南京的确难破。” 徐枫这道令旨的内容,首先是肯定了郑森北伐所取得的战绩,之后便吩咐他只许围城,不得强攻。 至于理由,那来宣旨的锦衣卫已说得明白。郑森也听懂了其中道理,但神京在望,却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内心深处也感到无比的焦灼。 南京被围的消息传至北京,可以说是合城震恐。当然,震恐的也都是满人以及在京做大官的汉族老爷们。 肃亲王豪格步履匆匆,直奔养心殿而来。 守在门口的刘公公趋步迎上去,笑着说:“王爷吉祥。皇上和豫亲王都在里头等着呢。” 豪格面色一凛,问道:“不是本王和皇上单独议事吗?怎么多铎也来了?” 刘公公警惕地望了望左右,又压低声音说:“皇上是这意思。但太后又把豫亲王扯了进来。” 豪格一阵恼怒,暗想:“这婆娘,分明就是不相信我!” 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收敛怒容,快步进殿去了。 刘公公扬声叫道:“议政王到!” 豪格入殿一瞧,顺治小皇帝坐在御榻边上。因为御榻较高,所以顺治的两只脚悬在空中,来回地晃着。 多铎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微微颔首,颇为恭敬。 豪格迎上几步,,跪下请安:“皇上吉祥。臣豪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顺治面色铁青,只轻轻地点了下头,便说:“议政王来得是时候,来人,看座。” 一个小太监搬来一张椅子,豪格起身谢过,便坐下了。 顺治微皱着愁眉,望着二人说:“郑森海寇兵临江宁,洪承畴又催兵又催饷的。豫亲王、肃亲王,你们有何看法?” 多铎瞥了豪格一眼,便对顺治说:“皇上,江宁是前明旧都,不可不守。否则江南恐有倾覆之危。” 顺治将目光投向了豪格,问道:“肃亲王怎么看?” 豪格起身说:“回皇上的话,江宁一隅关系南州诸省。臣愿亲冒矢石,去解江宁之围!” 多铎冷哼一声,说:“北京距江宁千里之遥。肃亲王要亲往,只怕到了江宁,这天下也换了颜色。” “多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豪格竟毫不顾忌顺治,公然指斥大臣。 他原想着,自己可以太宗长子的身份接过“摄政王”的位子,也可像多尔衮那样挥斥方遒、大权独揽。可没想到太后却处处掣肘。于是他的一肚子怨气就都发泄到了多铎身上。 多铎也不遑多让,说道:“肃亲王!圣驾在此,你敢造次?” “哼!圣驾在上,自有明断,需得你这种小人指手画脚。”豪格怒气汹汹地说:“当年多尔衮都可以亲往山西平叛,我为何不能?” 多铎哈哈大笑,说:“山西不过是京师卧榻,摄政王出兵,义所当为。而江宁远在南州,就算你昼夜驱驰,就算赶到了也是疲敝之兵,如何应战!” 豪格面红耳赤,怒问道:“那你说,何人可以出战!” “信郡王多尼就驻扎在襄阳,他可领兵去解围!” 豪格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指着多铎说:“谁不知那多尼是你豫亲王的儿子。你这么做,难道不是假公济私吗?” “谁假公济私!”多铎也提高了嗓门,两人都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几乎就要动手了。 顺治也是怒气勃发,大声吼道:“你们吵够了没有?” 豪格和多铎骤闻暴喝,心中都是一紧,急忙矮下身去,道了声:“皇上恕罪,臣失礼了。” 顺治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帝吗?居然当着我的面争吵,太过放肆了!待会儿你们自己到宗人府去,罚俸一年。” 二人都心有不甘,但惧于皇威,只好应了声“喳”。 顺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叹息道:“自打多尔衮崩逝以后,竟没一件事顺得了朕的心。唉,我大清入关也三年多了。中原汉人不服王化,屡有叛乱;江南诸省也抗拒王命,难以归化。朕看呐,咱们还是退回盛京好了。” 此言一出,多铎、豪格都大惊失色,不敢搭腔。 顺治说的也是气话,他激动地心情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对多铎说:“江宁情形危急,多尼的确可以去驰援。不过嘛……” 多铎见他欲言又止、面色迟疑,心中不免一紧。 “你自己看看。”顺治将案几上的一封奏折递给了多铎,又补充道:“这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参多尔衮的。” “啊?”多铎吃了一惊,将奏折打开来默默读着:“多尔衮显有悖逆之心,臣等从前俱畏威吞声,不敢出言,是以此等情形,未曾入告,今谨冒死奏闻,伏愿皇上加速乾断。” 多铎读罢,将奏折一抛,急忙跪伏在地,痛哭失声,说:“皇上明鉴!我阿兄他一心扶保皇上,哪有二心。济尔哈朗分明是小人心志,欲巴结豪格而陷我阿兄于不义呀!” 豪格闻言,也颇为慌张,忙叫道:“多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多铎回眸将他一望,说:“朝堂上谁不知你与我阿兄不睦。如今他死了,便有人来巴结你,做你的走狗!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豪格又惊又怒,大声叫道:“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多铎你真是血口喷人呀!” “好了好了……”顺治重重地敲着案几,发出一阵急促地“咚咚咚”的响声。 “今日朕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顺治见他二人都俯首不语,才继续说:“多尔衮的事,朕自有旨意。不过既然有人参他,朕也不好让多尼去参战了。免不了,有人要说朕包庇多尔衮了。” 多铎满腹委屈,泪水一下子就充盈了自己的眼眶。 他一面是为自己的儿子委屈,一面是为自己的哥哥委屈。他没想到,哥哥去世之后,居然会有人弹劾他,还会连累到自己的儿子建功立业。这让他心里十分地憋屈。 但此刻,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强忍泪水,应了声“喳”。 顺治又转过脸来对豪格说:“多罗贝勒罗托、固山贝子沙里布也在江宁附近。就让他们带着本旗人马去驰援。” “喳。”豪格低头应了一声,再用余光一瞥身旁默默垂泪的多铎,心生欢喜。 “对了。”顺治又对豪格说:“咱们推行大清宝钞也有些时日了,可还顺利吗?” 豪格一呆,急忙答道:“回皇上的话,京畿、直隶一带已开始推行我大清宝钞。接下来,正要向山陕、山东、河南一带推广。” “可有不听号令,还擅自使用金银和铜钱的?”顺治问。 “有些地方有。”豪格说:“但就像剃发令一样,官府一旦发觉有人不用朝廷发行的纸币,立斩不饶。” “好。”顺治点了点头,说:“洪承畴屡屡上奏,要咱们寄钱样子过去。既然已经推广开了,各种面值的就寄一些给他。” “喳。”豪格又低头应了一声。 “乏了。朕要回宫歇息了,你们也退下去。”顺治说着便从御榻上一跃而下,扬长而去了。 “恭送皇上。”豪格和多铎冲着他的背影深深地一鞠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9章 李国翰和多尼 郑森兵围南京以来,驻扎在长江南北的清军便都发了疯似的向这边驰援。而四川的李国翰也接到洪承畴的调令,率领三万步骑急忙南下,马不停蹄的驰援武昌。 李国翰一路行进,到达夔州时已疲惫不堪,犹如喘汗的老牛。夔州城的最高军事长官是汉人将领、镶蓝旗的固山额真赵布泰。但信郡王多尼到来之后,赵布泰便也只剩空名头,唯多尼是从。 这信郡王多尼是豫亲王多铎的儿子,这年也不过十六岁,正是雄姿英发、年少轻狂的时候。 他本与尼堪两路南下,可尼堪走得急。他刚到夔州的时候,就接到尼堪战死的塘报。饶是他眼高于顶,面对如此骁勇的李定国也不能不忌惮。 于是,他便在夔州驻扎了下来,逡巡不前。这一晃眼,一个多月的光景就过去了。 仗着父亲的军功和朝廷的恩宠,多尼向来跋扈,更不会把赵布泰这样的汉八旗将领放在眼里。所以,赵布泰虽是名义上的总兵官,但大小事务都得先征询多尼。 而李国翰的到来,则将这一态势打破了。 望着李国翰的阔步而来,赵布泰先人一步迎了上去,陪着笑脸说:“李将军,您可真是兵贵神速,洪先生的手札下了没几天儿,您老就到了。” 李国翰将他一扫,冷冷地说:“江宁危急,怎能耽搁。” “是是是。”赵布泰点头如捣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多尼眼珠转动,时而望望李国翰,时而望望赵布泰。这二人的面貌、精神、气质完全相反。 赵布泰躬着身子,面带谄媚地笑容,怎么瞧都是个没骨气的;而李国翰则是面容冷峻,双目炯炯,五官棱角分明,唇下留有一点淡淡的胡须。多尼看来,此人倒颇有古来大将之风。 饶是多尼对汉人看不起,但面对李国翰也有些许地心折。 “来来来,我为将军引见。”赵布泰迈上步子,望了眼上座的多尼,介绍说:“这位便是豫王爷的公子,咱大清国的信郡王。” 李国翰与多尼双目一视,心中微惊,暗想:“怎么朝廷派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来执掌大军?” 他心中虽疑,但面上却不露,只得单膝下跪,行礼道:“定西将军李国翰拜见信郡王。” “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多尼也站起身来,笑着吩咐。 “谢王爷。”他刚一起身,赵布泰便拉着他一起,坐在了旁边。桌上摆着的是美酒琼浆和珍馐佳肴。 李国翰望了眼这些吃食,微微地皱了皱眉。 赵布泰重重地一拍手,十多个穿着轻纱、抱着乐器的女子缓步而来。这些女子身姿婀娜、妆容精致。她们踏着芳步而来,长袖裙摆随风拂动,宛如是仙女下凡一般。 多尼是少年心性,见有如此众多的美女,拍手叫好。 “李将军,今日是末将为您接风洗尘的。”赵布泰笑呵呵地对李国翰说:“将军为国操劳,着实辛苦了。江宁城下必是一番恶战。这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说话间,曼妙的乐声已翩然响起。吹笙、弹筝,轻歌、曼舞。几个女子也笑盈盈地走来,来到李国翰、赵布泰和多尼的身边。 多尼热血喷张,按捺不住心中欲火,一把就将一个敬酒地女子揽入怀中。那女子猛然受惊,轻声叫了一声,但跌入多尼怀中,却又佯作娇嗔的模样,轻轻将他一推,笑着说:“王爷好大的力气,吓坏奴家了。” 多尼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端起酒壶,对那女子说:“来,我请你喝酒。” 说着,他就将酒壶的嘴儿强塞进这女子的樱桃小口里,女子一阵呜呜咽咽,但酒水流淌,酒香四溢。女子白嫩地脖颈发出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 多尼一边灌她的酒,一边哈哈大笑。李国翰看在眼里,一股恼怒之火随即也袭上了心头。 他正待起身劝谏,自己身边的一个女子却轻轻将他的肩膀按住,笑着说:“李将军,既入了温柔乡,又请先忘了英雄冢。来,奴家敬您一杯。” 女子斟满一杯酒,含笑递上。李国翰与她四目相视,便也只好将酒接下,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女子格格笑了起来,伸手揽着李国翰的脖颈,说:“将军真是痛快。再来一杯,奴家喂您喝如何?” 她一只手揽着李国翰的脖子,一只手又斟了酒,放下酒壶,端起酒杯来,缓缓凑近李国翰的唇边。 但李国翰的双眼始终不离上首而坐,与那舞女搂抱在一起的多尼。 他伸手将身旁女子敬的酒推开,说:“我不喜欢别人喂我。” “哈哈哈!”多尼一阵狂笑,怀中美人搂得越发紧了:“将军何必拘束,今日不如开怀享乐,明日再驰骋疆场,为国建功。大丈夫当如是也!” 李国翰目光移动,瞧见被多尼搂在怀中的女子柳眉微皱,目光中似怒非怒,似怨非怨,唇边、下颌都流着酒水。必是刚刚多尼强灌她酒的缘故。 她扭曲着身子,面红耳斥,看得出来,多尼把她搂得太紧,让她难以呼吸。但她也不敢挣扎,只得默默受着。 李国翰再也难抑心中的怒火。他一把将身旁的歌女推开,起身走向前去,对多尼说:“王爷,此时正是国家开创之时,百倍艰难,望王爷能够励精图治,平灭前明余孽,为大清开创万世不拔之功。” 李国翰声如洪钟,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完全盖过了演奏着的曼妙音乐。乐工和舞女们都是一怔,顷刻间,乐停舞息,众女子面面相觑,怯怯地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多尼。 赵布泰也愣在了当场,急忙给李国翰使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可李国翰竟是充耳不闻。 多尼目光一沉,随即哈哈大笑,说:“李将军所言甚是。本王记得了。我大清能够有李将军这样的国之栋梁,实乃我爱新觉罗一族之幸啊!来来来,我敬将军一杯。” 他一手搂着美人,一手端起酒壶来就要斟酒。谁知李国翰竟上前一步,猛然按住了多尼手腕。 多尼吃了一惊,想要挣扎,但李国翰的手犹如铁箍一般,哪里挣得脱。 多尼的脸霎时红了,现出了狼狈之色来。 赵布泰惊吓莫名,也急忙迎上去,将李国翰袍袖一拉,斥道:“李将军,你太无礼了!快放开王爷的手!” 被赵布泰这一提醒,李国翰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做法过于冒失。于是他轻轻松开了多尼的手,退了两步,躬身行礼道:“属下犯上,罪该万死。” 多尼也是一愣,忙说:“将军不必多礼。”然后他目光移向了赵布泰,笑着说:“李将军一片赤诚,令人感动啊。” “是是是。”赵布泰陪着笑脸说。 这时,一名兵卒飞也似得跑了进来。他跑得太急,刚入大厅,脚下一绊,便摔倒在了众歌女面前。 歌女们“啊呀”“啊呀”地叫了起来。她们纷纷避开,犹如林间群起而飞的鸟儿。 多尼眉头一皱,厉声喝道:“这是谁的兵!这么没规矩!” 兵卒拾起身子,重新跪好,说:“王爷息怒,小的是赵总兵的探马,刚刚探知,伪晋王李定国已三路出兵,直逼荆州城。荆州若失,武昌难保。还请王爷速速发兵驰援!” “什么?”多尼一把将怀中的女子推开,嚯地站起身来。 他瞪视着这兵卒,满眼皆是愤怒和惊恐。 兵卒将头低着,不敢与多尼相视。赵布泰同样是惊恐万状,忙问:“确实吗?” “千真万确!”这兵卒答道。 多尼六神无主,忙问李国翰:“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李国翰答道:“王爷不必心忧。末将这就出兵,不解荆州之围,誓不还师!” “好!”多尼颤抖的手抓起酒壶来,哆哆嗦嗦地倒了两杯酒。他将酒端起来,递了一杯给李国翰,说:“还请将军饮下此酒,算是本王为将军壮行!” “谢王爷!”李国翰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又施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多尼颓然坐倒,就像是三魂七魄被人抽走了似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0章 夜袭 李国翰的三万大军并未在夔州城多做停留,匆匆入城不过三个时辰,便又匆匆出城而去。城中百姓固然议论纷纷,就连军中的士卒都有些不明就里。 这天晚上,大军驻扎在长江边上。士卒们升起星星点点的篝火,恰与夜空中璀璨的星斗遥相呼应。 “大帅为何不在夔州过夜?难道是前线又出事了?”、“听说是荆州遇险。荆州是武昌门户,不可丢呀!” “哦,现在是谁驻守荆州?还是靖南王耿仲明吗?”、“嘿!你怎么这样迟钝!老王爷早去了,耿家公子袭爵,驻守在荆州呢。” “幸好是咱们汉人,若是满洲老爷……”这兵卒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与他说话的那个兵卒一脸坏笑,明知故问:“若是满洲老爷又怎样?” “不值!”他语气中带着些许地不平之气。 那个兵卒闻言也有些怅然,笑容敛起,喟然一叹,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在前线和贼人死战,满洲老爷们就在后面歇着。哼!打了胜仗立功的是咱们,受赏的却是他们。” “哼哼,打了胜仗也还好。可若是打了败仗。”先前那兵卒将他一瞅,叹道:“没命的是咱们,有命的还是他们。” “却也不见得!”又有一个兵卒凑了过来,一边伸手烤火一边说:“那个庄王爷不就……”话到此处便没必要再说下去。但他用手掌在自己的咽喉上轻轻一划,意思比直接说出来还更直接。 那两人忍俊不禁,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 “活该!”先前那士卒冲着火堆重重地吐了口口水,忿忿地说:“庄王最是看咱们汉人不起,这次栽到了汉人的手里也是天道好还!” 说罢,三人又是一阵放肆地笑。 “好啦!”最后加入的那个兵卒用脚将他轻轻一踢,说:“那边林子里有条河,你去打点水来。” “得嘞,你们等着。”他拾起身子,拿过水壶,就向远处漆黑的林子里去了。 这夜月光透亮,整个树林都披上了银霞,煞是好看。这兵卒一边甩着手里的水壶一边在意犹未尽地念叨着:“庄王死得好!庄王死得好……”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他的脚步猛然一收。常年的军旅生涯将他历练得谨小慎微。 而此时,在这树林里正有无数双眼睛瞪视着自己。想到此处,他只觉浑身汗毛倒竖,脊梁骨凉意阵阵。 他缓缓地向身后转头,希望能看到依旧篝火璀璨的自家营盘。可他的头还没转过去,就感到一个尖锐地东西顶在了自己的背心。 “啊?”他叫了一声,身子立即站正。 “老实点!”身后一个声音传了来,虽然并不洪亮,但却掷地有声。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已有数不清地黑影冲这兵卒跑来。他瞪大了眼睛,叫道:“是明军啊!” 可他刚一张嘴,身后的那人便紧紧将他的嘴巴捂住。几乎于此同时,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大地震颤,树木摇晃,数不尽地叶子像下雨一样纷纷坠落。 这兵卒也被周围的明军伏兵按倒在了地上,大半个身子也都埋在了枯黄的落叶里。 他挣扎着扬起头来,抖落了脑袋上的灰尘和碎叶片,张目向营盘望去。这一望,令他浑身的毛孔舒张,瞳孔也随之放大。 此起彼伏地火铳声从四面响起,犹如是放烟花一样,火光闪烁,将大军营盘映照得透亮十足。而兵卒们突然遇袭,猝不及防,或抱头鼠窜、或伏地不动;或寻武器自卫、或中弹待毙……各种奇怪地表情、肢体一一展现在这兵卒的眼前,令他既惊恐又痛心。 他的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土地,身子也不住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腰间一凉,身旁的明军恶狠狠地说:“劝你老实点,不然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他扭动脖颈,望着这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明军士卒,怯怯问道:“我能知道你们是那支队伍的吗?” “哼!说与你知也无妨!”这明军兵卒似乎很得意:“我们是白文选白将军的部下!在此等候贵军多时了!” “你们知道我们回来增援荆州?”他惊恐地问。 “哈!围点打援可不止你们会!” 火铳的攒射结束,继而杀声四起。树林间、山坡上、长江下的明军伏兵如潮水一般涌来。而李国翰大军早已方寸大乱,哪里还能组织得起抵抗。 明军,就像是一群群恶狼,在撕咬、啃噬着李国翰军这头壮牛。而李国翰大军虽然人多,但此时已是彼此践踏,互相拥挤,踩死、挤死、打死、跌入长江溺死的人不计其数。 白文选站在高坡上,瞅准李国翰的“李”字大旗,弯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去,锐利的箭锋穿破了那大旗的粗壮旗杆。于是大旗“轰隆”一声,倒了下来。 “今日,我便要一雪那保宁惨败之辱!”白文选含着笑容,冷冷说道。 这时,明军已四面合围,突入了清军阵中。清军更是乱上加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狼狈逃窜。 而护卫在中军大帐前的清军都是李国翰的死士,不仅战斗力强悍,而且忠心护主,绝不退缩。他们张弓搭箭,随着阵阵箭雨地攒射,明军的进攻一次次地被打回,抛下的是无数具冰冷地尸体。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踏尘而来。他们一边纵马疾奔,一边熟练地搭弓射箭,护在帐前的清军有不少人都被这锐利地箭矢射倒,发出凄厉地惨呼之声。 但他们也是训练有素地,急忙掉转方向,与明军的骑兵开始了弓箭对射。 不过骑兵机动灵活。他们彼此穿插,扰乱清军弓箭手的视线。不一会儿,就冲到了大帐前。 接着,弯刀出鞘,一抹刺目亮光闪过,又有一排清军倒了下去。 五名身先士卒地骑兵已冲进了帐中。伏在里面的清军武士也挥起长刀,砍在了第一个骑兵坐骑的腿上。 那神驹一声哀嚎,栽倒在了地上。马上的明军被甩了下来,但刀不离手,翻身一起,便与来敌死战。 尔后冲进来的明军越来越多,帐中的清军武士眨眼间就被杀光了。 这时,浑身血污的士卒们才将目光移向了大帐的最中央的位置。身披镶蓝旗铠甲的李国翰将头盔夹在腋下,脑后的辫子缠绕在脖子上。 他手扶腰刀,冷目横视。众士卒们忙围拢了上去,长枪利刃都指向了他。 而此时,帐外的喊杀声、哀嚎声、兵器磕碰的声音、战马嘶鸣的声音彼此交织,嘈杂一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1章 不降 这天晚上的战斗是非常奇怪的。区区八千明军居然击溃了三万镶蓝旗步骑兵。 正是这支部队,在保宁之战中击败了刘文秀;也正是这支部队,与关宁铁骑一道,几乎平定了整个四川。 而如今,这三万人马损失殆尽。除了战死的和失踪的,尚有一万多人缴械投降。他们被白文选的部下用麻绳串着捆住了手脚,就像串糖葫芦一样。 李国翰也从大帐中缓缓走出来。他轻移目光,眼中所见都是被麻绳串起来的自家士兵。他们盘腿坐在篝火旁,垂头丧气。各色兵器和头盔也胡乱地堆放着,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包。 “我们将军来了。”李国翰身旁的一名明军士卒提醒道。 他纵目一望,果见一个身披白色重甲的明军将官昂首阔步而来。随着他越走越近,身上重甲的鳞片也森然作响。 他在李国翰的面前停住了步子。二人对视了良久,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作为军人的那份坚韧。 “你就是李国翰?”白文选首先问道。 李国翰也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默认,然后反问:“你是谁?” “在下白文选,任前军都督之职。”他淡淡地回答。 “围点打援,这是你的主意?”李国翰饶有兴致地追问。 白文选摇了摇头,答道:“在下是听我们晋王的号令。还有,此次打援是真,围点却是假。” 李国翰双目一瞪,惊问:“什么?难道李定国没有去攻荆州?” “是。晋王没有打荆州。”白文选含笑道:“那个去给你们通报的探马,是我们的人。” 听了这话,李国翰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的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你起来!”两边的明军将他拉扯着,可此时的李国翰犹如是一摊烂泥,怎么也扶不起来。 白文选冲他们一挥手,士卒们对视了一眼,便抱拳躬身而退。 李国翰喃喃自语着:“李定国不费弹矢,竟调动我军进入了明军的埋伏圈。我李国翰贵为一旗之主,居然也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白文选也蹲下了身子,对他说:“晋王固然会用兵,但你也并非愚蠢。” 李国翰目光一挑,眼中透着迷茫的神色。 白文选耐心解释道:“此次北伐,我大军是三路并进。先有晋王攻掠湖北之战,再有郑森水师兵发南京之战。单是这两战,就足以牵制江南鞑子的力量。你从四川而来,疲于奔命,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这才给了晋王可乘之机。” 李国翰冷冷一笑,说:“你是打算劝降?” “是。”白文选重重地一点头,说:“大明复国在即,正是用人之时。李将军你也是汉人,何必帮着满清鞑子欺压自己的同胞。我们齐王有句话,叫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李将军你正是我们需要团结的对象。” 李国翰闻言便是哈哈大笑。他仿佛又鼓舞起了勇气,缓缓站起身来,俯视着白文选说:“我受大清皇恩,岂能叛变投敌?我虽是汉人,但也早剃发易服,不再与你等为伍。哼!你要杀就杀。我李国翰绝不皱一下眉头!” 白文选仰头望着他,满面涨红。 两边的士卒听了他的话也是恼怒非常,迎上来呵斥:“好你个死鞑子,当汉奸就那么光彩吗?” 白文选也站起身来,叫了声:“来人!” “是!”数十名贴身亲兵围拢了上来。大家都瞪着李国翰,只待白文选一声令下,就将他拉下去杀了。 “带着李将军随我来!”白文选抛下这一句话,转身便去了。士兵们一愣,但也只好押着李国翰紧随白文选而去。 他们来到一块空旷的场地,战俘们被麻绳串着,坐在地上。他们有的呆若木鸡,有的喃喃自语,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嬉笑自若。 而在他们身后都站着一个明军士兵。这些士兵的手里都握着一柄弯刀,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要砍下这些战俘的头颅。 李国翰望着这些人,眼眶渐渐湿润了。他们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众,彼此早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而李国翰偏偏又是个爱兵如子的人,现在要他目睹这些爱兵爱将人头落地,未免太过残忍了。 白文选侧目望着他,只见他双手微微发抖,不禁露出了笑容。 “李将军,只要你愿归顺大明,帮我们一起打鞑子,你的这些兵将依然可以归你指挥。”白文选顿了一顿,继续说:“在下清楚,你们都是汉八旗。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真鞑子。而他们若是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将军,你爱兵如子,难道真就这么狠心吗?” 李国翰双手紧紧攥起了拳头。护卫在白文选身旁的兵卒“唰”地一声亮出佩刀,喝道:“你干什么?” 李国翰却仰头大笑,说:“我等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你们要杀便杀。我们镶蓝旗的弟兄同生共死!” 白文选怒极气极,喝道:“好!我就如你所愿!动手!” 他将手一挥,那些手握弯刀的明军兵卒立即挥刀下斩。无数的弯刀高高举起,又猛然斩下,划出了一道道刺目地光华。 李国翰瞪大了双眼,“啊!”地叫了一声,身子再一次匍匐在地。他跪在地上,双手也撑在地上,呼呼的大口喘气。 李国翰不敢也不忍抬眼去看。可是,他的耳朵依然能听到自家兵士们的声音。 他们有的在呜呜哭泣,有的在大喊大叫,还有的在向明军道谢。 李国翰觉得奇怪,这才缓缓抬头望去,只见无数条发辫抛在地上,战俘们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原来,这些明军刀斧手砍下的不是他们的脑袋,而是他们脑后那条鼠尾金钱辫。不过,这发辫跟随了他们多年,忽然被斩断,也让他们起了一阵躁动。 李国翰侧目望向了白文选,白文选也正冷冷地望着他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国翰有气无力地问道。 白文选含笑望向那些人,回答:“朝廷可亡,国家可亡,但天下不可亡。唯有让他们改回我汉人的衣冠发饰,他们才会真心诚意地归顺。不止是他们,我们所收复的一州一县,百姓都要改回我们原先的衣冠发饰。用我们齐王的话讲,这叫‘文化’。” 李国翰站起身来,问道:“你也要剪我的发辫?” 白文选递了一把刀给他,笑着说:“你是三军统帅,自己做决定。” 李国翰冷笑一声,接过了刀来,又问:“你就不怕我挥刀杀你?” “你杀我容易,但绝难改变你战败被俘的结果,更难力挽狂澜,挽满清江山于既倒。”白文选含笑说着:“想到这里,你也就知道,杀我,或者不杀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李国翰瞳孔一张,默默地点了点头,叹道:“你说得不错。我一人之力,难挽狂澜于既倒。” 他低头沉默了半晌,才又抬起头来说:“白将军,你容我思量片刻,我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白文选闻言大喜,忙道:“李将军请便。在下随时恭候。” 李国翰冲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拎着刀向自己的大帐走去了。 望着李国翰远去的背影,白文选身边的士卒迎上来小声提醒:“将军,您就不怕那家伙使诈?” 白文选将他一瞥,说:“全军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还能使什么诈?” 这士卒自讨没趣,便道了声:“小的多嘴”,悻悻然退了下去。 可没多一会儿,一个兵卒飞也似的跑了来,对白文选说:“将军不好了!李国翰那厮……居然……” 白文选双目一瞪,惊觉不妙,拔腿就向大帐走去。身后跟随着的是自己的亲兵卫队。 他挑帘入帐,只见李国翰已横尸就地,鲜血顺着他的尸体缓缓流淌。而那把刀抛在一边,刀锋上同样沾着涔涔血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2章 歃血为盟 李国翰兵败被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夔州城。信郡王多尼问讯大惊,兀自率领麾下的两白旗将士连夜北遁。而固山额真赵布泰守土有责,无论如何不能弃守。 不过,令他奇怪得是,白文选歼灭李国翰大军之后并没有乘胜向夔州进逼,荆州也没有传来失陷的消息。赵布泰困守孤城,消息隔绝,有时在梦里都会被窗外麻雀的叫声而惊醒。 白文选不攻夔州自有计较。一来是自己兵力不足,难克坚城。虽然他收编了李国翰麾下一万多镶蓝旗步卒,但毕竟是新进归顺的部队,白文选并不如何放心。 二来,便是他始终牵挂着四川的局势。 保宁之战是刘文秀指挥的,但白文选却将其视为自己平生的第一大耻。这次,他定要杀回去,与刘文秀两军并进,收复巴蜀的一府十五州。 白文选一面向四川疾驰,一面给刘文秀发去了急信。送信的兵卒昼夜疾驰,只一天一夜的功夫便就将信送到了重庆。 这天的重庆天干物燥,虽然已入了秋,树叶泛黄,西风徐徐。但重庆仍然闷热难当。 刘文秀穿着解开了纽扣的汗衫,一手握着一把大蒲扇为自己扇风,一手端着茶壶细细地品咂着。 坐在下首的则是穿戴整齐的张光壁、祁三升、卢名臣三名心腹爱将。在他们身旁还摆着一把空椅子。 刘文秀望着眼前的三人。祁三升和卢名臣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均透着疑惑。而张光壁手捧信纸,越读双手越是颤抖。 “蜀王!”张光壁将信纸一甩,嚯地站起身来,咬牙说道:“这次进兵,定要让末将做先锋官!” 刘文秀目光移动,望向了他身旁的祁三升,说:“你也看看这封信。” “是。”祁三升应了一声,拾起信来读了。一读之下,他也是激动莫名,不断地拍腿叫道:“好呀好呀!没想到白将军居然围剿了李国翰!如此一来,蜀中就只剩吴三桂这一个劲敌了!” “蜀王,机不可失!”张光壁上前一步,恨恨地说:“咱们和白将军两路夹攻,定能破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 刘文秀愣愣地望着他,没有答话。不一会儿,他又移动目光,望向了三人旁边那张空椅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保宁之战让我大军损兵折将。咱们好不容易能守住重庆,若是再轻敌冒进,只怕就要被彻底逐出四川去咯。” 三人闻言都是一惊。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的刘文秀虽不老,但目光中、语气里均透着一股子看透世态炎凉的沧桑之感。 而身为军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这种沧桑感。张光壁也望向了那张空椅子,顿时泪流如注。 他抽泣了两声,说:“是我对不起复臣兄。当日我若挡住了吴三桂的反扑,复臣兄就不会死。” 刘文秀眼神愣愣地,一声冷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所以!”张光壁转过头来,说:“这次出兵就让末将去打头阵!末将誓要为复臣兄报仇雪恨!” “是呀蜀王!”祁三升也站起身来,颇为激动地说:“如今晋王、郑森水陆并进,大有收复整个江南之势。我们又岂能坐视?况且,此次北伐有齐王的令旨啊!” 刘文秀呆滞地目光缓缓转动,问祁三升:“你们真有把握?” “当然有!”祁三升和张光壁异口同声地回答。 “蜀王乃我大西军的骁将,岂能因一时之败而灰心丧气?”卢名臣也说道:“我们这次出兵,一是为报仇雪恨,二也是要让蜀王重振昔日雄风,带我们打江山!” “对!”祁三升和张光壁又是同声应道。 刘文秀呵呵地发起笑来。他站起身,将手中的茶壶放在桌上,一边踱步一边轻摇蒲扇,叹息道:“你们当真以为本王是经不起失败的人吗?哼哼,那也太可笑了。我真正痛心的是大哥的叛变投敌。”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望着三人说道:“我们四兄弟情比金坚,恰如桃园结义刘关张一样。可是,我们的大哥居然也会投顺满清,与我们为敌。试问,这天地间还有什么事是不可更改的?”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抗清呀!”祁三升迎上来,紧紧握住了刘文秀的手,说:“秦王是我大明的柱石,如今他已投敌。我们更要奋起抗击,才能不辱朝廷和齐王的重托!” 张光壁和卢名臣也围了上来,齐声说道:“是呀蜀王!不要再犹豫了!” “是呀蜀王!不要再犹豫了!”屋外的十数名将领也纷纷涌了进来,齐声叫喊着,当真是声震屋瓦,教人的耳膜鼓鼓作响。 刘文秀一惊,叫道:“你们居然在外偷听?” “嘿嘿,俺们早就听说晋王和郑总兵北伐了,也该轮到俺们了!”一个低级别的将领笑呵呵地说:“蜀王叫三位将军来密议,俺们也忍不住跑来偷听了。还望蜀王不要见罪。” 刘文秀的双眼顷刻便湿润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不过此次出兵各路兵马定要密切配合,若再有人从旁掣肘,本王绝不姑息!” 刘文秀这话说得有些不明就里。因为在场的众将都还不知保宁之败的原因是白文选的不作为。所以他才有此一说。 众将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齐声喝道:“末将身先士卒,誓报蜀王大恩!” “好!”刘文秀叫道:“口说无凭!我要和你们歃血为盟!” 于是,他们在重庆城外摆开了案几,竖起了“刘”字大旗,也点上了香炉。 众人先向桂林的方向遥拜,之后有人端来一碗清水放在案几上。诸位将领按军阶大小,依次上前。他们用案上的小刀将手指划破,挤出一滴血来滴在了水碗里。 刘文秀最后一个上前,滴完血之后,那碗清水已呈了酱红色。他端起碗来,轻呷了一口,舌尖微觉干涩。 水碗在众将中来回传递,每人都是轻呷一口然后递给下一个人。不一会儿,一碗水就被大家喝得一滴不剩了。 之后,众将又各拈起几束香来,同声叫道:“此次北伐,同生共死,有进无退。如有违背,愿五马分尸,葬身山野!” 这天黄昏,夕阳残照将半边的天空映得血红一片,大地也同样披上了霞光。 重庆的百姓们纷纷向城外涌来,目送着这支望不见头的大军缓缓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3章 陈圆圆 自从李国翰出川增援武昌以后,吴三桂也自知兵力单薄,便将威逼在重庆四周的大军都撤回了成都。 如此一来,双方攻守易势。大家似乎又回到了刘文秀第一次进攻四川时的局面。 而事实上,此时吴三桂面临的困境要远比上次严峻。李国翰的兵败固然是一大损失,而以杨展为首的夔东十三家也日益壮大。他们四处出兵滋扰,打的完全就是徐枫所言“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的游击战。 所以,吴三桂不仅要面临刘文秀的步步进逼,更要对付像夔东十三家这样的本土抗清武装。当真是内忧外患,让他焦头烂额。 这日夜里,前线的急递像雪片一样涌上了吴三桂的案头,显得纷乱而潦草。吴三桂独自坐在桌前,孤灯独照,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以手扶额,看上去疲惫且衰老。 一阵西风吹过,只听“呼啦”一声响,窗户被大风吹了开来,两片扇叶兀自摇摆、叮咚作响。 “王爷!”一声娇呼传来,令吴三桂的耳畔略感滋润。他忙扬起头来,只见一个穿着紫萝睡袍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这女子身材娇小,四肢却很修长。她的头发挽成发髻,盘在了自己脑后,头上插着的是一支朱红色的玛瑙簪子。几个翡翠挂坠随着她的轻轻回首而摇摆响动。 她皮肤白皙,五官匀称,回眸一笑,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玉手一扬,轻轻关上了被风吹开的窗户,然后迈步向吴三桂走了来。 “圆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吴三桂张着双目,问话的语气流露着疼惜。 原来这美丽地女子便是秦淮八艳之一,曾被刘宗敏霸占而迫使吴三桂叛顺投清的绝世美人陈圆圆。 在秦淮八艳中,柳如是以才学自傲,陈圆圆便是以美貌称雄。当然,她也绝非只是一个花瓶。她那玲玲如春葱一般的双手拨动起琵琶来也是天外佳音,分外勾人的心弦。 起初,在她的眼里,吴三桂也不过是一个贪图自己美色的登徒子。可自从这位山海关总兵“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她而罔顾民族大义时,她才确信,这个男人是真心爱自己的。 在她的眼里,什么是民族大义,什么是夷夏大防?她统统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能有一个真正爱着自己、维护自己的男人。 而她确信,吴三桂正是这样的男人。他与刘宗敏之流绝不能相提并论。因为他,肯为了自己而割舍掉作为汉人的尊严。 此时,陈圆圆望着吴三桂那光秃秃的脑袋,眼眶中不禁噙满了泪水。 不觉间,她加快了脚步,直冲上去,用玉手轻轻捂住了吴三桂的嘴。她看到了吴三桂深沉地眼袋,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王爷,这些日子来,可苦了您了。”陈圆圆有些哽咽地说。 吴三桂热血沸涌,伸手在陈圆圆纤细而柔软地腰肢上一揽,便将她揽入了怀中。 “啊?”陈圆圆惊叫了一声,还不待反应,便已跌入了吴三桂强健的臂弯中。 她斜眼瞧了吴三桂一眼,嗔怨似的说:“王爷,您还有公务在身呢。” 吴三桂哈哈一笑,答道:“有美人在怀,纵使即刻要我死了也甘愿。还管他什么公务……” 话未说完,陈圆圆便又伸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巴。 陈圆圆柳眉微皱,轻轻摇头道:“王爷哪能说这样的话?眼下局势危急。王爷岂能轻易言死。若是王爷死了,那圆圆怎么办?” 她说着,便缓缓伸出两手,绕住了吴三桂的脖子。她轻轻将头靠在吴三桂的胸膛上,让他感受到一阵柔软地温热。 吴三桂轻捋她的云鬓,自嘲似地一笑,说:“朝廷恐怕都不及圆圆你信任我。” “朝廷自然是信任王爷的。”陈圆圆不急不躁:“四川的兵马调度全要靠王爷运筹,内要平乱,外要征贼。里里外外所有的事都是王爷和李将军做主。不像南直的李成栋,归顺日久,也不能独掌兵权。两相对比,王爷岂不是独得圣眷吗?” 陈圆圆的话似春雨朝露一般滋润了吴三桂的心,让他疲惫的心神也为之一振。 吴三桂将手微微一松,陈圆圆的身子便沉了下去。二人四目相视,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一丝笑意。 “来,你读读这篇急递。”他将陈圆圆又扶了起来,伸手在案几上一抄,将一份早已拆开了的文件递给了怀中的陈圆圆。 陈圆圆展开信纸来默默读着:“嘉定总兵郝浴冒死上奏。明贼祁三升统兵两万直扑我嘉定城。我城中弹矢尽绝,难以为继。还请平西王速遣大兵,纾我围城之困。” 陈圆圆读罢,默然扬头,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吴三桂轻轻将这封急递从她手指间抽走,又递了一封新的给她。 陈圆圆望了他一眼,便又展开信纸来读着:“平西王勋鉴。我保宁内有叛逆杨展作祟,外有明贼白文选进逼,实已到兵穷财尽之绝境。我已遣书至汉中,以图援兵。还望平西王死守成都,援兵一至,贼众自溃。四川巡抚李国英奉上。” “王爷?”陈圆圆回首望向了吴三桂,美目婉转,颇惹人怜。 吴三桂轻轻用手抚摸着她的面颊,笑着说:“最近这些天,像这样的快马急递我每天都要收到十数封。刘文秀大军已兵分两路北上,一路沿着岷江而上,过嘉定,直扑成都。另一路沿着嘉陵江而上,也似是冲我成都而来。若这两路人马前后夹功,成都恐怕是保不住的。 除此之外,白文选部已入蜀境,正向顺庆和保宁扑去。镇守在保宁的李国英是一介文官不说,他的部众更被杨展乱贼所牵制,无瑕顾及白文选。若是白部一到,势必要和杨展等乱贼联络。到时里应外合,只怕整个巴蜀都要葬送了。” “啊?”陈圆圆惊愕万分,不自觉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她惊慌的眼睛四处一扫,又问道:“江宁的洪先生不会坐视?” “哼?你说洪承畴?”吴三桂不屑地冷哼一声,将陈圆圆从自己的腿上抱下来,扶她站好。 他也站起身来,扭动了几下脖颈,脖子的几处关节发出“咯嘣咯嘣”地脆响。 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洪承畴已是自身难保了。这次明廷的反攻是三路并进,我大清的部队本就捉襟见肘。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极易被明军突破。哼哼,洪承畴自顾不暇,又怎会管得了咱们的死活。” 他说着便向门口踱起了步来。 陈圆圆心里焦灼,急忙跟了上去,追问:“如此说来,四川是保不住了?” 吴三桂忽将步子一顿,转过身来望着陈圆圆,说:“四川保不保得住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一定要保住圆圆。我绝不能……绝不能让北京的事重演。” 陈圆圆脸颊上挂着珠泪,鼻头也泛了红。“王爷!”这一刻,她泪如泉涌,身子直扑进吴三桂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吴三桂将她揽在怀中,不断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眼中也淌下了泪来。 忽然,吴三桂将陈圆圆的手紧紧攥住,说了句“你跟我来!”然后拉着她径直冲出了屋门。 吴三桂走得飞快,陈圆圆跟得十分辛苦,一边走一边焦急地问:“王爷,您要带妾去哪里?” 吴三桂只是向前走,并不回答。直到他们走到总兵府的衙门口,两个值夜的兵丁忙站直了身子。 吴三桂双目炯炯,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即刻备马,护送本王的爱妾去汉中。如有耽搁,军法从事!” “啊?王爷?”陈圆圆似怨非怨,似惊非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吴三桂,呆立在了当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4章 都是为了陈圆圆 随着一阵“吱呀”的声响传来,一辆马车在车夫的鞭策下奔驰到了总兵衙门的门口。 “不!王爷!”陈圆圆回头望着吴三桂,带着哽咽地声音一个劲地摇头。 吴三桂也是心痛如割,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推着她娇柔地身子向马车前走去。 “圆圆,听话,等你到了汉中就安全了。我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可安心杀敌。”吴三桂一边推着她向前走一边说着。 陈圆圆淌下了泪来。她咬了咬嘴唇,哽咽道:“妾愿与王爷同生共死。” 吴三桂停下了步子,惨然一笑,道:“圆圆,是你不要让我说丧气话的,怎么反倒是你说起丧气话了?” 陈圆圆一呆,顿时无语了。 吴三桂又道:“待我打完这仗,一定会与你相聚的。到那时,咱们就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陈圆圆别无选择,只得含泪点了点头。吴三桂笑了笑,便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马车的车厢上。 陈圆圆进了车厢,挑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望着,说:“王爷,您一定要保重啊!” 吴三桂点了点头,便又吩咐车夫道:“快走!” 在月光的映照下,马车渐行渐远。陈圆圆的面容也渐渐模糊在了弥漫着的雾气之下。 吴三桂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了。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嘴角抽动,鼻孔中呼出长长的气来。气息遇冷,凝结成了肉眼可见的气柱。 两旁的士卒颔首低头,只是偷偷地抬起眼来瞅一瞅,然后又急忙低下。 “圆圆,不知今生你我还有无在再见之日。”他轻声地嘟囔了一句。 但这空旷的夜静得出奇,只是这轻声细语地一句话便已深深落在了众士卒的耳中。 吴三桂忽然目光一亮,转身便向府衙走去。一众兵丁不敢怠慢,立即跟了上去。 吴三桂步子走得很疾,边走边吩咐:“传下令去,调郝浴回成都,不要再守嘉定了!” “是!”一名亲兵卫士目光炯炯,朗声应答。 吴三桂脑袋微微一偏,对这卫士说:“退是退,不过你得嘱咐他,要退得从容,不能有丝毫乱象。如若不然,回来我也要斩他祭旗!” 这句话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没丝毫的杀气,但落在这卫士耳中,却是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 “谨遵王爷令旨。”卫士低头答道。 吴三桂迈步上阶,站在了屋子门口,却又凝步不发了。士卒们也是一怔,急忙驻足。 “调张国柱驻守宁川、马宝驻守新津、王辅臣驻守龙泉。”吴三桂说:“他三支部队互为犄角,而谭洪、马国柱扼守绵阳和潼川,本王坐镇成都,作为最后的接应。如此部署或可暂时扼住明军。” 那卫士有些顾虑,上前道:“王爷何不找各位将军来细细商议。” 吴三桂转过身来说:“刘文秀雷厉风行。眼下之局已容不得商议。你速与我进来拿手札。” “是!”卫士应了一声,便随着吴三桂进了屋子。其余士卒们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吴三桂进得屋来,大步流星走到书案前,伸手将案上的文书、塘报“呼啦”一声全部扫落在地。 卫士赶过来说:“王爷勿劳,小的来做。” 吴三桂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拿过纸张来,提起已有些干涸了的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卫士站在对面,不敢伸脖子来看他写的内容,只见吴三桂挥毫如飞,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几封调令便已写好。 他又快步走进里屋,捧出一个小匣子来。卫士眼疾手快,立即上前将匣子接了过来。 匣子打开,吴三桂取出里面的一方大印和印泥来。这印四四方方,由金丝绕边,内镶上好的蓝田玉。他将这印在印泥上狠狠一按,然后分别落在了这几封调令上。 大印移开,调令上已留下“平西王印”四个大字。这四个字鲜红一片,宛似利刃割破地皮肤一般。 吴三桂轻轻吹了吹,然后将这几封手谕装进写好署名的信封中。 他将这几封信交到卫士手里,叮嘱道:“立即去分发给驿卒,务必要将本王的手令交到几位将军和提督大人的手里。不得有误!” “是!”卫士接过手谕,并没有立即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吴三桂将他一瞧,不禁问道:“怎么还不去?” “王爷。”他有些踌躇,说道:“不如王爷也撤往汉中,与如夫人团聚。这里交给将军们就好。” 吴三桂雷霆大怒,本已阴沉地脸瞬间通红了。他狠狠地一拍桌子,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指挥到本王的脑袋上来了!到底你是平西王还是我是平西王!” “王爷息怒!”卫士立即跪倒,急急解释:“小的万不敢有觊觎之心,只是贼兵势大,恐难保万全。刚刚小的目睹王爷与如夫人的依依不舍,深为痛切。故而才有此一说。” 听了这话,吴三桂的怒气倒是消减了几分。 他颓然一叹,坐倒在了椅子上,笑着说:“难得你有此心。起来回话。” “谢王爷恩典。”卫士应声站了起来。 “其实,在半个时辰以前,我也是打算弃成都而走的。正如你说的,相比于这里的荣华富贵,我更难以割舍的是圆圆。”吴三桂双眼直盯着窗外,话像是对卫士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过,直到圆圆来看我,直到我看到她眼中的泪,我才明白,成都不可弃。”他的目光落在了卫士年轻而又茫然地脸上:“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卫士木然摇了摇头,说:“小的愚鲁。” 吴三桂冷哼一声,说:“如果我弃了成都,朝廷怪罪下来,免不了是抄家灭门之祸。呵呵,我已做了背主贰臣,死不足惜。只是就可怜了圆圆呀。她随我一生,辗转漂泊,已是委屈。若再要受我的连累,那……” 话到此处,吴三桂有些哽咽了。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也不知还该不该说。 他的头渐渐低下去,不过卫士的一瞥,仍然看到他眼眶中泛着的点点泪光。 “王爷的苦心,小的明白了。”卫士的眼里也含了泪水,声音微微地颤抖。 吴三桂抬起头来冲他一笑,说:“是圆圆给了我坚守下去的勇气,更是你们给了我坚守下去的胆气。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守在成都,不仅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更是要给圆圆一个交代。” 这番话极大地震撼了这卫士。行军打仗,战和弃守,都是要以朝廷、将领的意志行事。可吴三桂此言却是要以一名女子为先。对于这卫士来说,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的话,但也是极为令人感动的话。 卫士早已热泪盈眶,提高了声音说:“是!小的谨记王爷教诲!” 一语甫毕,卫士转身而走。吴三桂目送他离开之后,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刘文秀,我们就在成都城下,一决雌雄!” 他的声量虽不大,但中气十足,自骨子来的豪气直冲云霄。他上一次如此豪气干云是在什么时候?是镇守山海关,与清兵鏖战的时候?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陈圆圆而与李闯大军决战一片石的时候? 或许,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此时,明月正清亮,和风正徐徐。午夜的总兵府衙门寂静一片,庭院中几颗怪松兀自挺立。吴三桂的书案前,那盏孤灯还在跳跃闪烁。而房主人也已眼泛迷离。 孤灯在一瞬间熄灭了,闪烁不定的火焰化作了一缕青烟。房主人依然是这样呆坐着,直到天光大亮也没有动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5章 岷江之战(一) 一侧是汹涌的岷江水流湍急,一侧是巍峨的山峦连绵起伏。这本是揽胜取景的圣地,此刻却列着正准备厮杀的明清两军。 清晨地薄雾稍稍阻挡住了双方的视线,层层寒霜凝结在了年轻将士们的睫毛上。但主帅没有下达命令,因此也没有人稍动一下。 刘文秀眯着眼睛,直视正前方整齐地清军阵列。他一手拎着刀,一手握着一只烤得酥嫩的羊腿。这羊腿被炙烤得外焦里嫩,层层油花直往外冒,刘文秀张开大口来,一口一咬,撕下一片香酥羊肉。 “哼哼,瞧这阵势,吴三桂是要孤注一掷了。”他一边嚼着羊肉一边对身旁的张光壁说着。 与他的闲淡之姿不同,张光壁目光炯炯,直视前方王辅臣的大军,小声提醒道:“蜀王,吴三桂用兵诡诈,且部下作战骁勇。蜀王切不可大意轻敌呀。” 刘文秀三口两口便将那烤羊腿吃得只剩下一支粗壮的大腿骨。 他冷笑一声,将骨头朝身后抛去,不无嘲讽地说:“吴三桂的本事咱多有领教。保宁之败,刻骨铭心。” 张光壁脸上有些发窘。因为保宁之败,首先就败在了张光壁部的崩溃。 “蜀王,末将……”他正要解释几句,刘文秀却是一挥手,止住了他的话:“我知道,这事不能全怪你。此番恶战,你定要身先士卒,不可重蹈保宁之覆辙。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末将甘将人头奉上做蜀王殿下的酒壶!”张光壁说得慷慨激昂。 刘文秀目光一聚,高声叫道:“张光壁,本王命你即刻去取下王辅臣的首级!” “是!”张光壁同样高声应答着,然后两腿将马肚一夹,纵马向前奔驰而去。 王辅臣同样骑着马,正挺直了身子纵目眺望,只见远处雾气的遮断下,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在大雾中滚动。就像是被灯罩困住的蜂群似的,时隐时现,似有似无。 王辅臣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此刻忽将两道剑眉一皱,喃喃道:“难道明军发起了冲锋?” 话音未落,只听脚下大地震震。士卒们都不免挪动了一下步子。王辅臣张目一张,“苍啷”一声拔出刀来,喝道:“红衣大炮准备!” 一声令下,早已就位的炮手就将黑漆漆、沉甸甸的炮弹塞入了炮筒中。 “点火!开炮!”传令兵高声一呼,举着火把的士卒立即引燃了那本就不长的引线。 炮手们立即矮着身子躲开,双手紧紧捂着耳朵。也只是须臾之间,一阵震耳欲聋地声响炸裂。一个年轻炮手躲避不及,“啊!”地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但此刻没有人会在意他。一枚枚炮弹带着烟雾落在了山峦中间,爆发出轰然巨响,山石崩裂,草木摧折。不少炮弹还落在了岷江里,更伴随着巨响,激起两丈多高的水花来。鱼虾水蟹也跟着飞了起来,就连河床下的鹅卵石也跟着跳跃了出来。 张光壁的大军直冲而来,在人群中爆炸的炮弹不知凡几。此起彼伏地呻吟和叫喊声传来,无数残肢断臂伴随着破碎的铠甲在漫天飞舞。 站在高处的张光壁眼睛瞪得通红,大声叫道:“散开!队形散开!” 他身旁的旗语兵挥动大旗,将张光壁的命令传达了下去。冲锋的大军果然将阵型拉开。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轮炮击紧随而至。“卧倒!”张光壁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旗语兵急忙挥动旗帜,也亏得这支部队平日里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大旗一挥,所有人立即都爬伏在了山峦、草野间。虽然炮声依旧隆隆,但惨烈地伤亡却得以避免。 “开炮!开炮!”王辅臣不断地催促炮手们。但大炮打过两轮之后,炮管发烫,只得等他冷却。 王辅臣眼睛一瞪,叫道:“打水来!要快!” 于是众士卒拎起早已备好的水桶,忙不迭地向岷江奔去,一只只水桶抛下江去,“噗通噗通”,全是水桶落江的声音。 可也正当他们正准备将装满了江水的木桶拎起来时,忽觉一股大力向下坠去。“啊!”士卒们彼此叫喊着,纷纷跌入了江水中,溅起了阵阵水花。 站在岸上的人惊恐万状,都伸着脖子向江面望着。很快,鲜血从江底涌了上来,绽开了一朵朵残酷且艳丽地花朵。 众士卒大惊失色,回身就跑,大声叫喊着:“有水鬼!有明军的水鬼!” 话音刚落,江面又传来连绵不断地“哗啦”声,一个个潜水泅行的明军健儿从江里纵跃而出,落在了江岸上。 他们赤裸着上身,嘴里叼着一柄吹毛立断的匕首。他们掏出短裤上别着的手弩,对准这些拔足飞奔的清军士卒一阵攒射。 “嗖嗖嗖”的声响起此彼伏,清军士卒们或后颈,或背心,或头顶中了短箭。有些人只是“额”地一声,便栽倒在地,大多数的人一声也不发,就这样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这些潜水而来的明军士卒杀人虽不多,但这犹如神兵天将一般的出现在自己的阵营中,换了谁都会手忙脚乱。 王辅臣的火铳手们慌忙聚拢了来。一排火铳对准这些游水健卒,“砰砰砰”就是一阵回射。 但他们焉能引颈就戮,一个个便又纵身飞跃,重新跳回了汹涌奔腾地江水里。 火铳手们彼此瞧瞧,谁也不敢上前去看,生怕又给他们拉了下去。 恰在清军观望的空档,张光壁狠狠地将手臂一挥,几乎将自己甩下了山坡去。 “给我冲!”他扯着喉咙大吼一声,声音都变得嘶哑了。匍匐在山野间的明军们拾起身子就向清军的阵营中冲了来。 只见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明军俯冲而来,活像发了疯的蚁群,或是汹涌而来的洪水。 王辅臣见状,心中虽慌,但也知此时已是退无可退,便高声叫道:“弟兄们,咱们报效平西王的时候到了!跟我冲呀!” 他的号令一发,全军也如压顶的乌云一般向张光壁大军冲了来。 王辅臣的骑兵部队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在奔跑的过程中渐渐就和后面的步兵拉开了距离。 而张光壁来迎战的却是清一色的步兵。 骑兵对步兵,是占有绝对优势的。因此,清军骑兵眼见前方是矮了自己半截地步兵方阵,便也起了骄心,更加快马加鞭、争先恐后了。 可此时的他们哪里知道,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6章 岷江之战(二) 清军众骑兵挥舞着战刀,距离冲在最前的明军只有一箭之地。到了这时,他们脸上才渐现惊恐之色。 “是鸳鸯阵!”“鸳鸯阵?”“戚继光的鸳鸯阵?”惊呼声在骑兵阵列中响了起来。 因为大雾弥漫,能见度低。明清双方都很难在较远地距离看清对方的阵型。而一旦接近,清兵们才看得清楚。这些明军虽是步兵,但所摆的却是戚继光发明的鸳鸯阵。 此阵以十一人结为小方阵,顶在最前的是藤牌手,手持藤盾阻挡敌军的攻击,后有狼筅手手持长约三米地狼筅来掩护藤牌手。在他们的两侧,各有两个长枪手,专刺马腹。而护在最后的则是握着短刀的士卒,以防敌军的迂回包抄。 十一人结为小方阵,数百个小方阵又结成了大阵。张光壁站在高坡上遥遥指挥,看似散乱地阵型一旦遇到清军的骑兵队伍便迅速聚拢,化作了尖利地匕首。 藤牌手单腿跪地,高举滕盾,只听“叮叮当当”一阵闷响,藤牌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力。藤牌手紧咬牙关,双臂较力,拼尽全身的力气护住自己和身后的战友。 与此同时,狼筅也被高高举起,直刺骑兵马匹地双目。那马猛然受惊,惊慌失措,于是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了起来。 它将前蹄扬起,恰好暴露了最脆弱柔软地马腹。长枪手再不迟疑,挺枪便刺。“噗嗤”一声,枪尖没入,鲜血飞溅,那马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身子一歪,将马上的人甩落下来。 骑兵摔落马下,身子还未及爬起,狼筅兵已挥起长竿,将他的头盔挑开。短刀手一个箭步冲上去,手起刀落,斩落首级。 从藤牌兵抵御清军冲击开始,直到短刀手斩敌首级,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阵型也毫不散乱。十一人如臂使指,配合得妙到毫巅。 戚继光的鸳鸯阵并非是专为对付骑兵而创,但刘文秀将其加以改进,又结合了名将岳飞破铁浮屠的战斗经验,从而让这套阵法成为了骑兵的克星。 张光壁站在高坡上纵目远眺,只见前方烟尘滚滚,猛冲而来的骑兵队伍宛似拍石的惊涛,一拍之下,粉身碎骨,再拍再散,三拍三散。 源源不绝地骑兵从后方涌来,鸳鸯阵发挥自如,不曾后退半步。双方如此激战了近半个时辰,王辅臣指挥的骑兵大军竟无丝毫溃败之相,而是持续地冲击着坚若磐石地明军阵列。 不一会儿,山谷间、草地中已是俯尸千里,一眼望去,遍地皆是赤色。献血汇聚成涓涓细流,流向了辽阔地岷江。一时间,河水皆赤,鱼虾跳跃,腥臭地气息也渐渐弥漫。 张光壁望着这场惨烈地战斗,微微皱起了眉头。 “关宁铁骑,果然名不虚传。”他轻声嘟囔了一句。 可他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一声炮响,掩伏在山谷中的炮车被缓缓推了出来。 所有炮口全部对准了王辅臣后续的步兵。 “开炮!”火炮长高声一呼,数十门大炮齐声发射,“嘭嘭嘭”一阵密集地响声传来。炮弹也随之在清军的阵列中爆炸,霎时烟尘四起,大地摇晃。 就连张光壁也是一阵踉跄,身旁的护卫急忙伸手将他扶住,说:“将军小心!” 烟雾随着清风飘散,待到烟尘散尽,只见王辅臣大军的骑兵、步兵已是单兵不成列,阵型松散,部众支离。 张光壁将那护卫的手重重一甩,大声叫道:“好机会!全军出击!” “咚咚咚”的战鼓在山谷间敲响,刘文秀和张光壁隐藏在山上的骑兵、步兵、弓弩手、火铳手徐徐而出,整齐地列在山坡上。 王辅臣不能冲破张光壁布下的鸳鸯阵,正在焦躁之时。“王提督!您看!”一名亲兵伸手向山上一指,明军精锐尽出,一眼望去,鱼鳞甲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直刺王辅臣的双目。 王辅臣见状,惊惧莫名,浑身地血液几乎都要倒流了。 “快撤!快撤!”他大声叫喊着,不断地挥手向部下示意。 然而这时的清军已是进退失据,难以调度指挥。王辅臣也顾不了这许多,调转马头,带着数十亲兵拔足狂奔。 明军地骑兵水银泻地地俯冲而下。战鼓隆隆,杀声阵阵。恐惧地情绪在清军中间蔓延开来。终于造成了前退后涌,彼此践踏。不少清兵慌不择路,直接跳进了澎湃汹涌地岷江之中。 可惜他们都是北方汉子,不通水性,一旦入水,便似跌入巨兽的口中、挣扎、叫喊,不一会儿便力竭沉水,再过一会儿又浮了上来,成为了一具浮肿地尸体。 而此时,明军中那些潜在水中的敢死队队员们又纷纷跳上岸来。他们一手握刀,一手持弩,远处的敌人以手弩射杀,近处的敌人便挥刀斩落。 清军已成溃退之相,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明军的敢死队人数虽不很多,但都是勇冠三军的豪杰人物。他们突入清军阵中,就像逆流而上的鲑鱼一般,在敌阵中左突右杀,斩将夺旗。 在明军的前后夹击之下,清军的多名将领都死在了乱阵之中,一面迎风招展的“吴”字大旗,也从中折断,跌落在地上,任人践踏。 王辅臣快马疾奔,紧随而来的骑兵卫队,人数也是越来越少。他慌不择路,纵马跃入了一处狭长的山谷之中。 这山谷两侧均是悬崖峭壁,只有中间的一条崎岖小路,却不知是通向何方。王辅臣的坐骑一跃进这荆棘丛中,便是一声悲鸣,动弹不得了。 那马身子一震,便将他甩了下来。“啊?”王辅臣一声惊呼,合身跌入了荆棘丛中,无数的植物倒刺刀割他的皮肤,几条藤蔓也将他牢牢牵锁。 而此时,他已是孤身一人,周围再无卫兵帮扶了。 王辅臣忍着剧痛,将身上的藤蔓、植物的枝条都拨开,迈开疼痛而又沉重的双腿跳出了荆棘丛。 他回头一望,自己的倒卧在一旁,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就像是用血水洗了澡一样。 王辅臣双目含着悲愤,不觉间,眼角也渗出了泪水。再看自己,也已是头发散乱,甲胄破碎,身上同样是百余创,流血不止。 他迈着踉跄的步子,一步步向这条崎岖山路的尽头走去。可他还没走多远,又是一声呼喝传来,一杆“刘”字大旗迎风招展,从正前方挥舞而来。 王辅臣吃了一惊,刚回过头来,又见身后脚步匆匆,也是一队明军赶了上来。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王辅臣陷入这险地,再无逃遁躲避的余地。 明军围拢了上来,强弓硬弩都对准了他。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穿心之祸。 但这时的王辅臣似乎也已不再畏惧。他只是靠在山石上,默默地望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明军。 张光壁走到了最前,与王辅臣四目相视。 他的嘴角略一抽搐,吐出了一个字:“杀”。 于是,几十支箭激射而出,眨眼间就将王辅臣扎成了刺猬。 王辅臣连一声呻吟都没有,身子略微一晃,便仰靠在冰冷地山石上,闭目而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7章 旧日衣冠 吴三桂坐在书案前,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两道浓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轻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做惯了王爷,便忘记了征战时的艰苦。”他自嘲似的一笑,对来送塘报的部将夏国相说:“你看,我的肚子上都有赘肉了。” 这夏国相年约三十、胡须满面,一双炯炯有神地大眼始终望着吴三桂。 但此刻,他却楞了楞,轻声唤道:“王爷?” 吴三桂抬眼将他一瞧,笑着说:“怎么啦?莫非你担心我听到败报以后就疯了不成?” “末将断不敢有此意!”夏国相连忙跪倒,唯唯诺诺地回答。 “行了,你起来。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吴三桂语气十分温和,大反常态。 越是如此,夏国相便越是揪心。 刘文秀第一次北伐时,面对节节胜利的明军,吴三桂沉着应付,进攻退守都十分从容。但他从容归从容,却也不似今日这般喜笑颜开。 夏国相奏道:“王爷,伪蜀王刘文秀已破了王辅臣,祁三升也占据了嘉定。这两支敌军宛似两只铁拳,一西一东朝我成都打来。若他们联兵一处,只怕马宝、谭洪他们也是抵挡不住的。王爷,咱们是弃是守,总得拿出个策略来,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听着夏国相的分析,吴三桂脸上的笑容才由浓转淡。他用双手支着脑袋,轻声问道:“郝浴在哪里?” “遵王爷的军令,郝浴已退往新津,随时可进驻成都,协助守城。”夏国相答道。 吴三桂点了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无话。夏国相有些着急,追问道:“当下困局,王爷有何指示?” “我没有指示。”吴三桂抬起头来望着他,面上波澜不惊。 夏国相面红耳赤,不禁提高了嗓门:“兵临城下,成都已危如累卵,王爷食朝廷俸禄,面对此种艰险,便不思报国了吗?” 夏国相追随吴三桂多年,彼此相熟相知,私下谈话时常常不顾尊卑身份。 面对夏国相的责难,吴三桂却是不怒反笑。 他将身子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笑着说:“王辅臣一战兵败,而且是全军覆没,就连他本人也被明贼枭首示众。你可知,这是为何吗?” “贼兵势大,我军力不能支。”夏国相答道。 “善。”吴三桂点了点头,便好整以暇地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茶水,细细品呷了起来。 夏国相双眉一皱,箭步上前,伸手便按住了吴三桂端着茶盅的手腕,说:“刘文秀上一次同样势大,我军节节败退,但最后我们依然扭转战局。上次可以,今次自然也可以。王爷切不可灰心丧气!” “呵呵,国相呀。你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敢抓住我的手。”吴三桂含着笑意,淡淡地说。 夏国相这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几乎完全压在了吴三桂的桌案前,十分地失礼。 “王爷恕罪!”他急忙将吴三桂的手松开,退了几步说。 吴三桂望了他半晌,才又说道:“成都不可弃,但也难以坚守。朝廷部署在江南的大军也是处处受制,难以援救。咱们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倒不如喝喝茶,品品画,临死前也不能忘了风雅。” “王爷何出此言?”夏国相疑惑地问道。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此次明廷全线反攻,虽然是先在湖广进兵,进而是浙东。但……”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抬眼说:“巴蜀全省,才是他们势在必得的肥肉。” 吴三桂这话一说,夏国相也是豁然开朗。他细细一想,叫道:“确是如此!” “嗯。”吴三桂说:“李定国先进兵湖广,牵制了浙东和咱们的兵力。进而,海寇郑森围困江宁,使得江宁大军不能相援武昌。” “如此一来,能援救武昌的只有咱们!”夏国相接着说:“明军料敌预先,便在半道上设伏,围点打援。而他们打掉的正好就是李国翰将军的镶蓝旗精锐。” 吴三桂一边续茶一边说:“一点也不差。打掉了李国翰,他们便可长驱直入,而我军兵力空虚,难以抵挡。巴蜀,是守不住的咯。” 夏国相目光呆滞,喃喃自语:“原来这一切,全在明廷的预料之中。而我们只被明廷牵着鼻子走,完全被动。” 吴三桂站起身来,一边向里屋踱步一边说:“可不是?刘文秀曾败于我手,此次卷土重来,必要一雪前耻。我军却已成惊弓之鸟,两相对比,主客易势,你说这仗还如何打?” 他说着便进了里屋,几个贴身侍女迈着细碎的步子跟了进去。“掩门。”吴三桂吩咐了一声,侍女便将门关了。 夏国相跟上了几步,叫了声:“王爷!” 但吴三桂没有回答。里屋的门也紧紧关着,夏国相不知他在里面干什么。 但夏国相冷静下来,细细思考,只觉得吴三桂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里,对局势的分析竟如此地入木三分,对他便越发地佩服了。 “王爷,大事虽然难为。但咱们既已投入清国账下,便不能自暴自弃。”他在外面来回地踱着步子,细细地劝说里面的吴三桂:“今日虽险,但也不及困守保宁时险,也不及与李闯百万之众激战一片石时险。王爷是福将,朝廷知道,将官们更知道。只要王爷坚持下去,或许还有转机。”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屋里面仍没有半分的动静。夏国相不禁心焦起来,轻轻推着门,那门也不是太结实,被他一摇,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几个侍女袅袅而出,位列两排,屈膝半蹲,娇声唤道:“恭迎平西王。” 一头雾水的夏国相抬眼瞧去,这一瞧不禁是瞳孔放大,血脉喷张。 吴三桂头戴插着红缨的紫金兜鍪,身穿红色棉衫,外披金光灿灿的山文甲,每片甲片都闪闪发光,夺人双目。浑身上下都十分地亮眼夺目。 这身装扮是吴三桂还在做山海关总兵时常穿的铠甲。自从他归顺满清之后,便将这身明朝衣冠收藏了起来,再也没有穿过。 而今,他忽然又穿回了昔日铠甲,不仅令夏国相眼前一亮,更让他有了些许恍如隔世的感觉。 “王……王爷?”夏国相呆呆地叫了一声。 吴三桂含笑迎了上去,说:“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难道王爷要叛清归明?”夏国相瞪着眼睛问。 吴三桂志趣盎然,笑问:“倘若我叛清归明,你可愿追随?” 夏国相怔了怔,说:“末将誓死追随王爷,绝无二心。” “哈哈哈……”吴三桂仰头大笑,说:“好!有你这句话便好。随我去视察城防!” 他说完便迈着流星大步,径直走了。 “是!”夏国相忙应了一声,急忙跟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8章 思乡之情 成都城下,中和门前,守城的清军士兵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左顾右盼,都从彼此的面容上瞧出了疑惑地表情。 “王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要反正?”、“唉,还是咱们旧日的铠甲漂亮呀!”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轻声交谈着。吴三桂漫步在城墙上,双眼望着众士兵,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 自从王辅臣兵败身死之后,驻守成都的清军便开始了战时准备。因此,吴三桂来视察,众官兵也只是点头行礼,并不参拜。 士兵们的议论入了吴三桂的耳朵,但他丝毫没有在意,仍然漫步在众士卒间,背后跟着的是夏国相以及他所带领的五十家兵。 吴三桂登上中和门前的一个高台,俯视着众人。夏国相也跟了上去,颇为恭敬地站在一旁。 吴三桂环顾四周,见大家都目露迷惘之色,心下也是一片怅然。 他强颜一笑,说:“成都是四川治府,绝不可轻弃。逆贼刘文秀要来讨,我们便要与之死战,保卫自己的家园!” 虽然吴三桂说得慷慨激昂、言辞恳切,但这话却实难起到振奋人心的效果。 他麾下的关宁兵多是辽东人,就算有不是的,也必是北方人无疑。而刘文秀军中的大部士卒才是土生土长的四川本地人。 吴三桂要让这些思乡心切、归家不得的关宁兵保卫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城池与土地,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讽刺。 所以,吴三桂说完之后,众兵官也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并不随声附和。 “平西王!”军中一个士卒高声叫道:“据闻,平西王欲抛下部众,独自北遁,此事可是真的?” “放肆!”还不待吴三桂说话,夏国相就已上前一步,怒斥道:“无知小卒!王爷已言明,成都不可弃,尔等何须再问!” 吴三桂却并不发怒,含着淡淡的笑意,上前朗声道:“我与各位交个实底!刘文秀贼兵势大,我们要想抵御是千难万难,但纵算如此,我也不会弃守成都。一来是朝廷有法度,失地者斩。我身为平西王,更该以身作则。” 他顿了顿,便又笑着踱起步来:“你们一定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穿上以前做总兵时的铠甲。你们觉得我有思明之心?呵呵,非也。明朝已是枯木,而大清勃兴,生机盎然。我顺清,并非是我贪图清人所给的荣华富贵。而是要为我手下的兵娃子们讨一口饭吃。” 众将听到这儿,心下无不凛然。即使是吴三桂一手带出来的兵,也一直认为,吴三桂的降清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结果。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解释。 他的解释或许不足为信,但此时吴三桂坦诚布公的态度还是让一众官兵有些隐隐地感动。 “我刚逛了逛,发现你们都是年轻的后生。也许你们的父辈、祖辈,都是跟过我或者我的父亲,又或者是跟过祖大寿、袁崇焕的。”吴三桂一边踱步一边笑谈:“他们的故事你们未必亲眼所见,但也必是亲耳所闻。唉,不幸呀,咱们都生逢乱世,没能做个太平的纯良百姓。但既然天意如此,咱们也不能违拗。” 说到这儿,他忽然将步子一顿,微微俯身,手扶膝盖,对众人说:“天气凉了,松山和塔山上的桃花无人赏却已要败了,大凌河也该封冻了。呵呵,咱们入关日久,可有人还记得此时的辽东是怎样的光景吗?” 军中众人面色渐冷,几个年轻的兵卒嘴角微微抽动,终于忍不住哽咽了一声,流下泪来。 夏国相的眼眶也有些泛红了。他微微转头,望向了身旁的吴三桂。吴三桂也正抬手拭泪,再看台下的士卒,已是人人流泪,但都站得笔直,就像是雕塑一般。 “所以,我们要打赢这一仗。只有打赢了这一仗,我们才有机会回家去,再看看塔山上的桃花,再捞捞大凌河里的鱼。你们说,是不是!” “是!”众官兵异口同声,齐声呼喝着,手里握着的长枪也都重重地在地上一顿,发出山崩地裂地一阵闷响。 吴三桂露出了满意地笑容。他站直了身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国相,随我去城楼上看看。”他吩咐了一句,转身便走,夏国相拱手低头,应了声:“是”,便也缓步跟了上去。 众士卒站在原地,依旧挺拔不倒,脸上泪痕依旧。 吴三桂以他个人的魅力和动情的演说,打动了麾下的兵将们。于是,人人萌发死志,誓要与来犯之敌一决生死。 可是,战争不是单靠意志和感情能左右的。就在吴三桂巡视城防的这天,刘文秀两路并进,自己的本部人马已进抵新津,一场恶战下来,大将马宝战死,来援救的谭洪被俘,而郝浴仓皇向成都撤来。 另一路明军由祁三升、卢名臣率领,兵不血刃拿下嘉定。很快便调转方向,直扑成都的侧翼。 刘文秀的两路大军就像是两把匕首,直抵四川省的心脏成都。 与此同时,白文选也进展顺利,一路势如破竹,顺庆坚城不战而降。紧接着,便向保宁进发。 保宁,是白文选的伤心之地,是他的一块心病。每每想及保宁之败,他都懊恼得恨不得挥剑自刎。 但他明白,现在还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算要死,也要攻下保宁再死。而守在城中的四川巡抚李国英也已是退无可退,索性与来犯之敌死战。 如果攻守双方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那这场战斗必是空前激烈的。 不过,白文选进抵保宁之后,没有发劝降信,没打算围点打援,而是在当日便发动了猛烈地冲锋。 他一路上缴获的数十门红衣大炮都运到了城下,所有地炮弹一股脑地向城上倾泻而出。 一时间飞沙走石,炮声烈烈。而在炮火地猛烈轰击下,城墙坍塌,守城官兵残肢乱飞,血花四溅,即使隔了老远,城上士卒的哀嚎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巨炮所激起地烟尘还未散去,白文选就已拔出了配刀,大声喊道:“弟兄们,跟我冲进去!” 一声令下,喊杀声四起,数万明军犹如溃堤的洪水,向脆弱地包你过城席卷而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9章 进抵 自从穿上昔日山海关总兵的甲胄后,吴三桂一连三天都是甲不离身,行走坐卧都身披重甲,让他的体力多少有些不支。 他出门去,满面是容光焕发,可一旦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便又低下了眉眼,愁字当头。 这几天,他总会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往事。遥想当年,十八岁的自己只带着二十个亲兵便杀入了八旗兵的大营,斩将夺旗,英勇救父。 后来,他还参与了大凌河之战、杏山之战、塔山之战以及松锦之战。 曾经的自己当真是英气勃发,立下了与贼寇绝不并存的豪言壮语。可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这一身的虎胆、纵横的杀气是在什么时候丢掉的。 是初次见到陈圆圆的时候?是被皇太极围困在松山上,弹尽粮绝的时候?还是接到崇祯皇帝自缢殉国的时候? 曾经的峥嵘岁月,曾经的豪气干云,曾经纵马驰骋的自己,即使数十天不卸甲胄也不会觉得累,而现在,只是披甲三日便已气喘吁吁,浑身地不自在。 想到这里,他也只能无奈地报以一笑。 而现在,他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桌前的那盏孤灯。 他的脸色铁青,不无叹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李国英倒有几分傲骨,我和李国翰都小瞧了他。” “李大人是在自家的中堂悬梁的。”夏国相顿了顿,声音更为低沉:“保宁顺庆已失,我军后路断绝。现在只怕是想撤回汉中都不行了。” 吴三桂冷笑一声,道:“这便好,咱们谁都不要回汉中,就在这儿,和刘文秀拼个生死!” 话说到这儿,他的双眼又爆发出了久违地杀气,就像是冬天倒挂在房檐下的冰柱子一般,十分凌厉。 “可是夫人她……”夏国相心中顾虑重重。 “夫人自有福报。我不能连累她。”说这话时,吴三桂眉眼低垂,显得老态龙钟、暮气沉沉。 夏国相也是一怔,忙奏道:“依末将之见,与其困坐孤城,不如先发制人。今晚末将就带五百骁勇健卒去劫营,让刘文秀尝尝我们的厉害!” “好!”吴三桂重重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身来,说:“国相,咱们好好地喝碗酒!” 两个侍女忙迎上来,一个拿着酒壶,一个拿着两只粗瓷大碗。侍女将酒倒好,分别递给了吴三桂和夏国相。 夏国相双手接过酒来,面露迷惘之色。 “原来王爷早料到我会去劫营?”夏国相含笑问道。 吴三桂哈哈大笑,说:“我可不是算命先生,焉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只是今日死战,你我不喝上一杯,今生恐怕再无缘对饮了。” 夏国相也是豪爽之人,闻言同样哈哈大笑,说:“难得王爷的深情厚谊。好!末将先干!” 于是他端起盛满酒的大腕,将脖子仰起,“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二人喝得急,酒水顺着碗的边沿和他们的下颌淌着。一碗浓酒饮下,夏国相似乎还意犹未尽。 “王爷,末将斗胆再要一碗!”他笑着说。 “好酒多有,只怕你喝不完!”吴三桂笑着应道。旁边的侍女便又给他们的碗中倒满了酒。 二人将酒碗一撞,“咕咚咕咚”又是一阵龙吸虎吞。喝完之后,夏国相将酒碗重重一摔,只听“嘎巴”一声,酒碗碎成了小片,四散纷飞。 他将嘴角的酒香残渍一抹,笑着说:“今日真是痛快,王爷就请在府上安坐,静待末将的佳音!” 正在这时,只听屋外一阵喧哗。“王爷!王爷!”、“什么人?竟敢擅闯成都府衙!” 吴三桂和夏国相目光一对,均现出了诧异之色。 “让他进来。”吴三桂快步上去,将房门打开,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垢地男子正在和卫士们撕扯。 “王爷!”这男子一眼瞧见吴三桂,越发大声地呼喊。卫士们正要捂他的嘴巴,但听到吴三桂的命令,便也是楞了楞,随即退到了两边。 这男子快步奔过来,跪倒在了吴三桂和夏国相的身前,扣头痛哭,说:“末将无能,有负王爷重托!” 吴三桂眼睛一瞪,叫道:“是郝浴!” 夏国相也觉得惊讶,忙蹲下身来将他扶住,关切地问:“郝兄弟,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明军已打到成都城下了?” 郝浴一边流泪一边点头,说:“刘文秀大军进展神速,只是半日的功夫便连克阳关、新津,贼将张光壁已直扑龙泉,而刘文秀的大军不日便可抵挡成都!部众们或降或死,已无力抵御了!” 二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刘文秀进展顺利,他们早已料到,可料不到的是他们的顺利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府衙外忽然传过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报!”一名斥候纵马到了衙门口,便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进来,单膝跪下,奏道:“禀报平西王,刘文秀先头部队已抵成都南门外!” “何人统领?”吴三桂忙问。 “据闻是刘文秀麾下大将张光壁!”斥候答道。 “什么?”夏国相急急地问:“张光壁不是在龙泉吗?如何能做刘文秀的先锋?” 斥候低下了头去,不再说话了。 他确实无话可说,因为这样的问题不是他所能回答的。 吴三桂目光一转,说:“龙泉不过是佯攻,为的是让咱们形成即将被四面合围的恐惧之中。哼哼,这是刘文秀的疑兵之策!” 话音未落,门外又是一声尖锐地“报!”。众人张目一瞧,又是一个斥候翻身下马,快步奔了过来,跪下说:“启禀平西王,祁三升、卢名臣已进抵成都西门!” “报!”第三个斥候来了:“启禀平西王,贼将李本高、王自奇已抵宁川卫!” 夏国相凝重的面色下又挤出一丝苦笑,回头道:“刘文秀还真是多此一举,不用疑兵,我们也已被四面合围了。” “既然来了,咱们就去会他一会!”吴三桂说罢便大步向外走去。夏国相毫不迟疑,紧随而去。郝浴发了半晌的呆,也起身跟了去。 此时正值中夜,街上也早已戒严。除了快步奔跑地士兵外,再没有什么响动。 不一会儿,城外的红衣大炮轰然作响,乱声大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0章 失守 城外的红衣大炮愤怒地吐着火舌,随着一阵“嘭嘭嘭”的巨响,成都的城墙上砖石纷飞,守城士卒们急忙隐蔽,炮手们则躲在城垛和炮口后面,准备还击。 这边厢炮声一响,那边厢自也跟随。一时间,三处炮响,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夜被炮火映照得光亮如昼。 连绵起伏地巨响将城上守军的呼号声完全压制着。只待炮声一停,蓄势待发的明军汹涌而上。 隆隆地战鼓在四处敲响,明军将士士气如虹,喊杀声响彻四野八荒。 一条条云梯被搭上城头,巨大的撞车在一百余士卒的操作下重重地撞在紧闭的城门上。 “咚!咚!”推动撞车的士卒们齐声喊着号子:“一!二!开!一!二!开……” 城门固然坚固,怎奈得如此摧折?不一会儿,厚实的门板上就现出了微微地裂缝。 城门的另一面,是无数清兵士卒以全身之力将门顶着。他们承受着这猛烈地撞击,五脏六腑都要给震碎了,只能紧咬牙关,闭着眼睛,把自己当做一块顽石,抵御着门外明军的侵袭。 成都城火光冲天,杀伐声声传千里。不远处的白文选已能用肉眼望见。 他骑着高头大马,眯着眼睛向成都的方向眺望。两眼所见,只是浓浓的烟雾,闪烁地火光。 在他的身后,是怒目横视的麾下士卒;在他的身前则是一条并不很宽敞的河。 这时,一骑探马纵入河中,“哗啦哗啦”地水声四溅,朝自己这边奔来。听到这水声,白文选飞扬地思绪重新被拉了回来。 待得探马到了眼前,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回白将军,蜀王大军马不停蹄,已发起总攻。”探马回报。 白文选不满地“滋”了一声,皱眉道:“这么大的炮声,还用你说?我是问你现在战况如何?” “十分胶着。”他也现出了愁容:“蜀王虽占上峰,但吴三桂凭借坚城固守,而且调度有方,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如此人物,竟然甘作满清鹰犬。”白文选叹息了一句,双眸中又汇聚起了腾腾杀气,对身边的将官吩咐道:“大家随我杀过去,助蜀王一臂之力!” 他说完便狠狠地一抽马臀,纵马跃入了面前的河里。河水冰凉,但也只没及战马的小腹。 随着他的纵马入河,身后的数万精骑兵也争先恐后地跟了上去,小河瞬间沸腾了起来,白色的水花瞬间绽放开来,也煞是壮观。 也就在这时,成都城的东大门忽然打开,城中唯一的一支骑兵部队在夏国相的带领下蜂拥而出。 吴三桂欲仿效保宁之战,发起孤注一掷地逆袭,希望可以撕开一个缺口。 果然,夏国相的骑兵一冲出来便收到了奇效。围攻这一侧的李本高只顾强攻而未做防御的准备。 待城门大开,夏国相带人杀出来的时候,这些撞城门的明军士卒竟毫无还手之力。清兵手起刀落,一颗颗血淋淋地人头滚落在地。 明军本来进攻如潮,但谁也没想到清军居然还有勇气发动逆袭,一时竟阵脚大乱,转身便跑。 可他们都是步卒,哪里能跑得过骑兵? 夏国相抄起挂在马鞍上的三眼铳,对准正在逃跑地明军便是一连三发。众兵士也都各自抄起三眼铳,“砰砰砰”连开三枪。 数枪并发,明军士卒惨呼一片。他们或被打死,或被打伤。即使侥幸未死,也会丧命于清军骑兵的铁蹄之下。 这些骑兵虽是汉人,但都是关宁兵出身,战斗力丝毫不弱于“真满洲”的八旗兵。 如此一来,虽然成都城仍然被四面合击,但至少在东门,已是攻守易势,李本高大有不支之势。 夏国相见明军后撤,心神激荡,大叫道:“弟兄们,明军将败,跟我一起杀呀!” 在这战马嘶鸣、呼号遍野的战场上,也不知有没有人能听到夏国相的呼喊。但他如此地喊着,也算是为自己鼓劲。 就在这成败转念的紧要关头,数道黑影忽然从暗夜中杀奔而来。夏国相心下一沉,暗叫不好。 “难道明军还有埋伏?”他想法及此,不禁冷汗直冒。 “杀呀!”阵阵喊杀声从正前方传了来。那早已被填平了的壕沟、架上了浮桥的护城河上,已有数不清地战马奔腾而过。明军的步卒虽退,但骑兵部队却迎面杀来。 夏国相紧紧握着战刀,只楞了一刻,便呼喊道:“贼兵精锐已出。只待将这支部队击败,我军可取全胜!” 转眼之间,两军便厮杀在了一起。霎时烟尘滚滚,噪声大作。两支精锐骑兵马颈相交,真正是棋逢对手,杀得难解难分。 双方酣战,坠马者不知凡几。而在这乱军中一旦坠马,就绝无生还的可能。双方战马的马蹄在顷刻间便会将他踏作肉泥。 白文选怒目圆睁,身先士卒地突入敌阵。他左冲右杀,十分骁勇。护卫在他身边的亲兵卫士一个接一个地战死,白文选的面颊也都被鲜血染红,却也毫无所觉。 厮杀之中,夏国相只觉身边的敌兵越来越多,似乎已陷入了明军的重围之中。 不过,他身边的五十名贴身卫士奋勇杀至。他们左劈右砍,勇不可当。 杀到夏国相眼前的明军本以为可将清军主帅生擒,未料到其反扑之意竟是如此强烈,不禁都踌躇了几分。也就是这稍稍地踌躇,给了夏国相喘息之机。 “将军!快走!”卫兵们将夏国相紧紧地护住,纵马冲出了明军的包围圈。 可他们冲出去未久,连一口气也还没有喘,就见到东门城头上已插上了“刘”字大旗。这代表,刘文秀的大军已攻入了城中。 夏国相看到这一幕,不禁是气血上涌,面红耳赤。他眉头一皱,“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大事去矣!”夏国相含着哽咽之声说了这一句,便挥刀向自己的咽喉一抹。 “将军!”士卒们惊呼一声,但要救他,为时已晚了。一条细细地血痕露在了夏国相的咽喉上。 鲜血在血管地压迫下,“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喷到了一个士卒的脸上。他瞪着惊恐地眼睛望着夏国相,嘴巴微张,嘴唇抽搐,久久说不出话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1章 刘文秀劝降 屋门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数十个人影映在了两侧的窗纸上。“噗”地一声,鲜血溅了上去,盖住了人影,留下一抹艳丽地红。 紧接着,随着“嘎巴”一声响,屋门被破了开来。一个清兵卫士飞身摔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伸手向书桌案的方向抓去。他嘴角流血,目光中满是悲愤和不甘。“王爷……”他虚弱地叫了一声,便沉沉地倒下去,不再动弹了。 坐在桌前的吴三桂浓眉紧蹙,紧紧地盯着这个倒地身亡的士卒。 “呼啦啦”的一阵响动,数十名明军士卒已冲杀了进来。他们呈扇形排布,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将吴三桂拢在其中。 在油灯的映照下,明军士卒手里明晃晃的刀显得尤为刺眼。但他们却是面面相觑,均露出疑惑地神情。 其中一个伍长上前叫道:“吴三桂!你为何披着大明铠甲?” 吴三桂缓缓抬起头来,颇为语重心长地说:“当年我受先帝器重,做了山海关总兵。那是我这辈子最得意地时候。因此,我要带着这身铠甲去见先帝。” “哼!你已剃发做了贰臣,还有脸提先帝?”那伍长毫不客气地驳斥:“先帝不受你这乱臣贼子地孝敬!” 吴三桂忽然将目光一瞪,豁然站起了身来。因为他起身起地猛,铠甲的鳞片也是铿锵作响。众士卒吃了一惊,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先帝自缢,大明已亡!我是要借满清八旗之手,替先帝复仇!”吴三桂激动了起来,声音也渐渐变成了嘶吼:“我不是乱臣贼子!我不是乱臣贼子!” 吴三桂的气场十分强大,一双怒目瞪着众人,叫他们不寒而栗。但这伍长倒也不惧,高声叫道:“如今你已是阶下之囚,不要以为说些疯话就可以为自己开脱!” 吴三桂闻言哈哈大笑,说:“我的关宁铁骑已全军覆没,一手带出来的弟兄都已战死。哼!你以为我还会如此惜命吗?” “我知道平西王不怕死。”一声高声地呼喝从众士卒身后传来。士卒们都是一惊,急忙回头去望,站好的队形也散了开来。 刘文秀带着张光壁、祁三升、卢名臣几员心腹将领昂首而来。他们穿过士卒们,来到吴三桂的书桌前站住了脚步。 这四人气宇轩昂,容光焕发,却无半分胜利者的骄狂和对失败者的嘲讽。 吴三桂环顾四人,目光最终落在了站在最中间的这个下颌略带胡须的青年将官。 “想必这位就是大明的蜀王了?”吴三桂笑问。 刘文秀也是淡淡一笑,说:“正是本藩。” “果然器宇不凡。”吴三桂向他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抱拳说道:“在下恭喜蜀王平定巴蜀。” “平西王也是风采卓然。”刘文秀笑着说:“当日保宁一败,刘某人便对平西王的韬略十分佩服,一心想来拜会。今日果然得偿所愿,此生也不枉了。” 吴三桂哈哈大笑,说:“我也很想见蜀王你呢。” “蜀王!”一旁的张光壁叫起来:“蜀王跟这贼厮还套什么交情!不如绑了送到桂林去,交给陛下和齐王发落!” “住口!”刘文秀忽然训斥了一句。张光壁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退步,道了声“是”。 刘文秀又冲吴三桂呵呵一笑,说:“我的部下都是粗野之人,冒犯之处,还请平西王多多包涵。” “冒犯谈不上。”吴三桂说:“我既已做了阶下囚,也很想知道,蜀王会如何发落?” 刘文秀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露出了凶狠凌厉地神色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也都齐刷刷地盯着他。 “你们都出去,我要和平西王单独谈谈。”刘文秀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带着冷峻。 祁三升是个谨慎地人,忙凑上前说:“蜀王,以防吴三桂有诈,还是留下些人手。” “都出去。”刘文秀始终盯着吴三桂,语气更为严厉,不容置疑。 祁三升和张光壁、卢名臣互相望了望,也只好一挥手,叫道:“蜀王有令,在外戒备!” “是!”众士卒高声应了一句,便在这三名将领地带领下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唉,也不知蜀王是在搞什么名堂。”张光壁摇了摇头,向衙门口走了去,说:“老卢,老祁,你们能猜得透咱王爷的心思?” 二人相视一笑,也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在屋里,吴三桂与刘文秀隔桌而坐。在二人中间的桌子上,只摆着一套茶具和一盏闪烁不定地灯。 “满清暴***掠剃头。凡是我汉人子弟,无不群起击之。今日平西王不是败于我手,而是败于天下万民之手,败于天道。若平西王能幡然悔悟,助我大明恢复疆土,日后也必能青史留名,享世人膜拜,又何必与那满清一道沦亡呢?” 吴三桂望着刘文秀的眼睛,嗤嗤地笑着,说:“看来我所料不错,蜀王真是来劝降的。” “不错。我是来劝降的。”刘文秀点了点头,说:“倘若平西王愿降,我定启奏朝廷,关宁兵还由平西王率领,打回辽东老家去。” “哈哈哈……”吴三桂一阵仰天大笑,笑得极其刺耳。 刘文秀皱眉问道:“有何可笑?” “蜀王当真以为,我反正之后,便可以带着弟兄们打回辽东老家吗?”吴三桂一边笑一边摇头,说了句:“真是天真。” “此话怎讲?”刘文秀疑惑地问。 吴三桂不缓不急,徐徐说道:“我自幼在辽东长大,和满洲人打交道的日子可比蜀王久多了。满洲自建国以来,便糅合了满、蒙、汉三族,东击朝鲜,西讨海西,东伐林丹,南掠中原。几路出兵,都是三族共出。哼!这个朝廷虽是满洲人所建,但蒙古、汉人也是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蜀王得势,虽可平巴蜀,但要北伐中原,恢复汉人江山,只怕难比登天。且不论明廷衰微,君臣离心,只是单论旷日的征战,江南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这场仗是很难打下去的。我们也永远回不去辽东。” “平西王的意思,是说大明会和满清言和?”刘文秀问道。 吴三桂含笑点头,说:“不错。要言和,必杀大将。岳飞便是前车之鉴。” 听了这话,刘文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望着眼前笑意盈盈地吴三桂,心里竟然起了些许地惧意。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反驳道:“平西王此言差矣。我朝现由齐王辅政。齐王并非秦桧,我朝天子也并非高宗。我们君臣上下,定是要打回北京去的。” “哼!你说徐枫不是秦桧?”吴三桂冷冷一笑,说:“当年秦桧被金人所俘,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就南渡去了临安。徐枫也在北京被洪承畴奉为上宾,可后来也是稀里糊涂地就去了南京。呵呵,蜀王不觉得他二人有些许相似之处吗?” 刘文秀怒气勃发,咬牙说:“秦桧一心媾和,而我们齐王则是全力北伐,岂能相提并论?” “能不能相提并论,现在言说还为时过早。”吴三桂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地微笑:“日后定见分晓。” 刘文秀缓缓起身,问道:“如此说,平西王是要一意孤行,不肯降了?” 吴三桂摇摇头,说:“不降不降,我已做了一次贰臣,就绝不能再做一次。” “好!平西王的气节,在下佩服!”刘文秀撂下这一句话,将身后的椅子狠狠地甩过,大踏步出门去了。 待房门“咣当”一声被刘文秀关上,吴三桂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消散了。 吴三桂闭上了眼睛,眼角终于淌下了泪水:“圆圆,你可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2章 女中君子柳如是 成都城破,吴三桂被俘的塘报很快就送到了桂林。 在会客的大厅中,徐枫手捧信纸,不住地来回踱着步子。 “好一个吴三桂,竟然也落到了我的手里!”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纸也在“咔嚓咔嚓”地响着。 温雨和柳如是并排坐在一旁,也是相视一笑。 “除掉了吴三桂和李国翰,巴蜀全省便可恢复了?”温雨含笑相问。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徐枫难掩兴奋之情,刚应了两句,步子便是一顿,回头对柳如是说:“钱夫人,这次我们能取如此大的战果,也全靠你的指点呀?” 柳如是闻言面色略一沉,起身向徐枫缓缓走来。她笑颜如花,却语带责备:“暮帆,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休要替‘钱夫人’这三个字。” 她又回头望了眼温雨,说:“齐王和王妃还是叫我河东君,我听着更欢喜。” 温雨也低了低头,劝慰她道:“待他日咱们收复了南京,你总还要和钱大人相见的。那笔旧账,就不要提了。” 柳如是转过身来,正色道:“王妃,你可知我大明江山破碎,是为何故?究其根本,就是因为有太多像钱牧斋这样的人。他们饱读圣贤书,却无报国之念。他们坐享高位、尸位素餐,为的只是一己私欲,而置国家社稷于不顾。怪只怪我眼拙,竟与这样的人结为夫妻,如今想来,甚为后悔。” 说到最后,她微微转头,目光落在了徐枫的脸上。她目泛柔光,面含凄楚。徐枫瞧在眼里,竟似电击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下,忙不迭地避开了狼狈地目光。 温雨的心思不够缜密,没瞧出这里头的细节。只是她听柳如是说话,越听越觉得悲苦。想想柳如是和钱谦益的天各一方,再想想自己和徐枫的如胶似漆。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竟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地愧疚感来。 于是,她也站起身来,凑上去握住柳如是的手,轻唤了一声:“影怜。” 柳如是面色微诧,不禁是呆住了。 温雨也觉得有点难为情,笑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哦,当然可以。”柳如是如梦方醒,忙道:“小宛就是这样叫我的。王妃肯这样叫我,便是拿我当好朋友了。” 温雨连连点头,说:“我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和董姑娘都是才艺双绝的奇女子,而我……与你做好朋友,还不知配不配。” 柳如是嫣然一笑,摆起戏曲里青衣地身段来,唱了句:“王妃可折煞奴婢了。” 柳如是唱曲本就是秦淮一绝,虽只唱了这一句,但通透清脆,宛似黄莺鸟一般,十分动听。 “好啦,以后不许叫我王妃啦!”温雨知她是开玩笑,因此责备也是笑着说的。 二人手挽着手,格格地笑了起来。徐枫站在一旁,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就在这时,顾炎武急匆匆地走了来。“臣顾炎武参见……”他正要跪下参拜,侍女环儿却上前将他一扶,笑盈盈地打断了他:“顾先生,咱家王爷可是开了金口的,不论谁人,都不许行跪礼。” 顾炎武一呆,露出了个难为情地笑容,说:“哦,这点臣倒是忘记了。” 于是,他上前一步,作揖鞠躬,道:“齐王体恤臣下,臣感激不尽。齐王、王妃吉祥,河东君吉祥。” 三人也都含笑冲他点头,以表谢意。 “顾先生,你突然来访,所为何事?”徐枫迎上去问。 顾炎武压低声音说:“禀齐王,江宁来的密折,到了。”他说着便从袖管里拿出了一个小卷轴来。 徐枫忙按住顾炎武的手,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去书房议事。” “是。”顾炎武答应着。 他们刚走出去没几步,徐枫忽然回过头来,冲柳如是说:“河东君,你也一起来。” 温雨和柳如是都吃了一惊。 “我?”柳如是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现出了一脸茫然之色。 “是呀。”徐枫笑着说:“河东君胸有沟壑,是当之无愧的女中君子。我遇到疑难,还要请教你呢。” 温雨愣了半晌,才破颜一笑,对柳如是说:“呦!你瞧瞧。没想到暮帆如此看重你,那就请影怜帮帮他。” 柳如是仍然有些顾虑,但温雨满含笑意,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露出了笑容,道:“雨儿,那我去去就来。” “去。”温雨笑得灿烂,轻轻将她一推,目送她与徐枫、顾炎武一道走了。 “环儿你在这儿伺候王妃,不必跟着我。”徐枫边走边交代了句,环儿本也没打算跟着,便站在原地,踮起脚尖来高声应了声“是”。 “齐王还真是体贴夫人呢。”环儿自语了一句,可回头一瞧,心头便是一紧。 温雨脸上的笑容凝结成了一个阴沉地表情。“女中君子、女中君子……”她念叨了两句,便也踱步向外走去了。 此时,一缕夕阳的残照透过窗户,映照在了书房的桌案前。徐枫就坐在这桌案前,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注香。香烟袅袅,整间屋子都被这清香地味道所侵染了。 柳如是守在一旁,细眉微蹙,静静地望着他。而顾炎武将藏在袖中的密折双手递了上去。 徐枫拆开密折来细细读着,读完之后露出了一个苦笑,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洪承畴着急了,质问我大明为何会突然发兵。” 顾炎武和柳如是对视了一眼,带着疑虑问道:“齐王打算如何应付?” “这可是个难题。”徐枫一边思索一边说:“我身居高位,朝廷有如此大的动作,绝不能把自己摘出来;但又不能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否则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嘛。” 柳如是想了想,笑着问道:“暮帆,难道你忘了咱们这次北伐的目的了吗?” 徐枫微微一怔,睁大了眼睛,说:“对!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咱们是要借洪承畴之手除掉孙可望!” 柳如是点了点头,道:“看来时机成熟了,咱们的反间计距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哦?”徐枫缓缓站起了身子,一脸期待地望着柳如是,问道:“河东君早已有了盘算了?” 她浅浅地一笑,说:“盘算是有,但洪承畴上不上钩,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徐枫闻言大喜过望,忙对顾炎武说:“先生,快去准备文房四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3章 借刀杀人(一) 很快,洪承畴接到了徐枫的回札。他越是深读,眉头就皱得越紧。徐昊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偶尔还歪一下头,试图能瞥一眼徐枫扎子上的内容。 可这些冗长的繁体字一个挨一个,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徐昊本就不喜欢读书,看到这样的书信就更是头大。他尽管能瞥上一眼,却也很难获得多少有效的信息。 此时的洪承畴内心十分焦灼。南京被围已有半月,但郑森只围不打,不知是作何盘算。而困在城里的洪承畴也不能坐以待毙,苦思数日,终于制定好了反攻计划。 而这天晚上,就是清军发起反攻的时候。洪承畴也意图仿效东晋名士谢安,安坐于府中,找来徐昊谈天。可不曾想,徐枫的回扎竟然这么快就送到了。 按理说,此时的南京被郑森围困,早已和外界断了往来。但洪承畴和徐枫的书信往还丝毫不受影响。 对此,洪承畴也深感疑惑。不过,他也没能疑惑多久。因为徐枫在信札中说得明白,这是他嘱咐郑森这么做的,故意露出一个空隙,以方便他们通信。 “哼哼!看来徐枫在明廷还真是深得信任。”洪承畴一边拆解着信札一边笑着对身旁的徐昊说。 而徐昊也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洪承畴故作轻松地姿态,是要让徐昊觉得自己胸有成竹,让他觉得今晚的反攻计划必能成功。 可他将信一读,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就凝固了,手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此时,他眼珠向上一翻,正瞅见徐昊探头探脑地想看信上的内容。二人目光一接,徐昊急忙向后退了两步,不敢造次了。 “福王,你想看信?”洪承畴兴趣盎然地望着他。 “我……”徐昊挠了挠头,说:“我只想知道,洪先生要怎样发落我。” “福王过虑了。”洪承畴摇头苦笑,继续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手里的札子:“郑森围城日久,朝廷的援兵又久久不至。不知哪一刻,他们就能打进来。哼哼,我洪某人的项上人头尚且不保,又怎么发落福王呢?” 徐昊犹豫了一下,试探似的问道:“洪先生不是部署了反击战术吗?或许也可一举击败郑森呢?” “难道福王希望我击败郑森?”洪承畴抬眼望着徐昊。徐昊低下了头去,不说话了。 洪承畴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继续说:“徐枫这封密札是讲孙可望的。他说孙可望归顺我大清是诈降。他孤身犯险来到江宁,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写成了密信发给了李定国和刘文秀,好给他们的北伐提供向导。最后他们里应外合,攻下江宁。” “啊?”徐昊惊讶地嘴巴张得老大,思索了半晌才说:“江宁上下都是洪先生的人,他怎么把密信发出去呢?” “哼!我能发,徐枫能发,难道他就不能发?”洪承畴淡淡地说:“发信倒是不难,难的是孙可望有没有这个胆子。他可是堂堂的秦王啊,敢冒这个险吗?” 徐昊打了个冷战,忙不迭地摇头,说:“反正我是不敢。” 这时候,老仆人匆匆而来,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先生!先生真是神机妙算、诸葛再世。”老仆人迎上来翘起了大拇指:“先生的突袭计划果然奏效,城外的海寇已被打退了。” “什么?”洪承畴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叫道:“他们真的退了?什么时候的事?” “千真万确,就在刚刚。”老仆人难掩兴奋之情,补充道:“梅勒章京喀喀木、梅勒章京马尔赛、总兵梁化凤、苏松提督李成栋各率主力从陆上出战,水师提督管效忠由水路配合,郑森海寇虽负隅顽抗,但终是螳臂当车,水陆两军已全线溃退。” “不知是不是佯装败走,诱敌深入?”洪承畴追问道。 “不会!”老仆人解释道:“李成栋说,郑森海寇队形散乱,显然是真败。张煌言、黄冰卿等部也匆匆撤走。先生,我江宁之围终于解了!” “啊?竟是如此轻易的吗?”洪承畴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摔倒。 老仆人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关切地问:“先生无碍?” “哦,无碍无碍。”洪承畴失神似的一笑,说:“只是形势倒转得太快太轻易。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徐昊幽幽地说了一句。 “对!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洪承畴面色涨红,心跳也跟着加速了。 他紧紧攀住老仆人的双臂,说:“快!传我的命令,所有追击的部队全部回撤。此战我军虽胜,但损失亦是不小。护住江宁,安抚百姓,才是当务之急!” “是!”老仆人正要转身离去,洪承畴又紧紧将他一拉,说:“算了,还是我亲自去。” 于是,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离去了。而徐昊呆立在当场,心情倍觉失落,不禁叹道:“看来谁也改变不了我阶下囚的命运了。” 此时的南京燕子矶,寒风凌冽,水凉似冰。披着皮袄地洪承畴站在船头,遥望着远处一艘小舟的翩翩驶来。 待小舟驶到了眼前,一个士卒在他人的搀扶下,从小舟上跨步上了大船。 他趋步来到洪承畴面前,单膝跪下行礼:“小的见过洪学士。” “好了,此战辛苦。敌船中可有什么缴获?”洪承畴问道。 士卒答道:“禀洪学士,我们缴获了破损的战船二十艘,藤甲、棉甲各百件,还有些生锈了的兵器。” 洪承畴嘴角一瞥,说:“这些东西,我们要它何来。” “不过,还有两封书信,想来洪学士用得着。”他说着便将手里的两个卷轴举过了头顶。 “哦?”洪承畴心里犯起嘀咕,便抬手将这两个卷轴拿了起来。第一封书信,是徐枫以齐王的口吻命令郑森只能围城而不能攻城。这是当日锦衣卫传来的齐王令旨,正好被清军缴获。 而第二封书信,是郑森写给孙可望的一封信。他在信中依旧称孙可望为“秦王”,高度赞扬了孙可望深入虎穴的胆略,同时向他大吐苦水,抱怨徐枫围而不打地战略是多么地愚蠢,多么地不合时宜。 这两封书信摆在洪承畴的眼前,不禁令他毛骨悚然。一个清晰地故事徐徐展开了。 孙可望诈降清廷,然后将这里的军事部署泄露给了郑森、李定国和刘文秀。于是他们三路发兵,打了清廷一个措手不及。但就在这关键时刻,徐枫给郑森发来了令旨,不准他强攻南京,从而给自己赢得了反击的机会。 想到这里,洪承畴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幸好有徐枫呀。”他将卷轴一合,喃喃叹了一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4章 借刀杀人(二) 南京之战的结果,就像是刘文秀第一次伐蜀的保宁之战,开战之初虽然声势浩大,但最后仍是明军在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败北。 当然,这两场战役又有所不同。保宁之战是白文选掣肘,以致刘文秀功败垂成;而南京之战的败退则是徐枫原先就计划好的。 作为执行计划的郑森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怨言。可徐枫的部署自有道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况且,他的出兵并非毫无所获。至少探清楚了清军的虚实,打击了清军本就孱弱地水师力量,同时施行了反间计。 至于反间计的效果,郑森没有把握,身在桂林的徐枫和柳如是同样是没有把握。 南京之战是在深夜进行的,洪承畴视察过战场之后匆匆回府。这时,天色已有微明。 淡淡地阳光透过云霞,直投进屋子里来。徐昊正爬在桌上睡着,呼噜如雷。 老仆人趋步在前,轻轻推开了房门,洪承畴踏足进来第一眼便看见了酣睡不起的徐昊,不禁皱了眉头。 “真是无礼。”老仆人念叨了一句,便又转头望向了洪承畴,问道:“要不老奴去把福王叫醒?” 洪承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算了,就让他在这儿睡。” 说完,他转身便走,老仆人不敢怠慢,急忙跟了上去。 “先生要去哪里,老奴好去备轿。”老仆人急急地说。 “不必备轿了。”洪承畴边走边说:“咱们去见孙可望。” “那也让侍卫们跟着。”老仆人说话间,二人已出了洪宅的大门口,一队绿营兵跟了上来,护送洪承畴向鸿胪寺的方向去了。 孙可望的房中瓜果梨桃散落了一地,几个李子也不过是啃了一口便随意地丢弃,还有那倒着的酒壶,早已干涸却到处都是的酒浆,散发着刺鼻的酸臭气味。 “你们在外面候着,谁也不许进来。”洪承畴撂下这一句话,便独自推开孙可望的房门,踱了进去。 他刚踏进屋来,便嗅到了这呛人地气味,急忙揉了揉鼻子。 “看来这个孙可望也和朱由崧是一路货色。”洪承畴心中叨咕了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快步赶到榻边,用力地推了正在打呼地孙可望一把。“醒醒!醒醒!”洪承畴有些不耐烦。 但孙可望睡得太沉,也只是胡乱地将手一摆,不清不楚地说了句:“别闹。”翻过身去,继续鼾声如雷地睡着。 洪承畴不免觉得齿冷,明廷对他这样的人竟如此倚重,可见大明国祚已终。 于是他又加了点力气,重重地在孙可望后背一推,大声叫道:“秦王!该起了!” “嗯?啊!”孙可望大叫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子来,抬眼便瞅见了站在面前的洪承畴。 洪承畴的脸阴沉着,一双眸子透出凌厉地光来。孙可望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仍是故作镇定,呵呵笑着:“原来是洪先生,今儿这么早就来看我呀?” 洪承畴一声冷笑,不无嘲讽地说:“秦王睡得好呀。城外好一场激战都没能把秦王惊醒?” 孙可望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惊不惊醒的又有什么关系。无论谁胜谁败,我都是阶下之囚。” “呵呵,秦王倒看得通透。”洪承畴拎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了,又道:“郑森海寇已被我们击退了。不过,我们在郑森的船坞里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便将郑森所写的那封书信重重地抛在了孙可望的怀里。孙可望也是一怔,嘟囔了句:“这什么呀?”然后徐徐将卷轴展开读了起来。 洪承畴收起了笑容,静静地望着他。而孙可望却是哈哈大笑,将卷轴扔到了一边,说道:“如此拙劣地反间计,洪先生会上当吗?” 洪承畴冷哼一声,反问:“秦王以为呢?” 孙可望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杀气,心下不免一沉,忙解释道:“我归顺大清是真心实意,绝不是什么诈降。再者说,我以堂堂秦王之尊,又何必亲身犯险?,来做暗桩呢?” 洪承畴点了点头。孙可望说的也很有道理。的确,他身为大明的秦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派人物,根本不必亲自来做暗桩。 “秦王既然是真心归顺,总得拿出点归顺的诚意来。”洪承畴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把你知道的关于明廷的情况,全部都告诉我。不能有丝毫的隐瞒。” 孙可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冷冷地说:“这些话我要亲自对大清皇帝说。” “如今是洪某人总督江南各军事。”洪承畴像是提醒一般。 孙可望却也只是冷哼一声,说:“总之,见不到大清皇帝,你们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字的消息。” 听了这话,洪承畴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他越发迷茫了。因为孙可望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 他为什么要见皇帝?是担心自己夺去他献计献策地功劳,还是另有所图? 在洪承畴的眼里,这两种都不能排除。而人一旦陷入了这样的茫然无措时,往往最先想到也最容易做到的,便是保一个万全。 于是,他缓缓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己穿着的长袍马褂,笑问:“秦王当真不说?” “哼哼,不说!”孙可望仰着脖子,一副倨傲地姿态。 洪承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微笑,但随即将笑容一敛,大声叫道:“来人!” 只听一阵“呼啦啦”的声音,房门被冲进来的绿营兵撞了开来。 孙可望大惊失色,忙叫道:“洪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洪承畴眯眼狞笑道:“你投降是假,指路是真。今天我便叫你血溅当场!拖出去,砍了!” 孙可望大叫一声“这是反间计!”话音还未落,绿营兵就已迎了上来。他挥起拳头便打,“咚咚”两拳,就打倒了两个绿营兵。但对方毕竟人多,大家一拥而上,便将孙可望摁翻在地。 孙可望以头抢地,却还咆哮连连:“糊涂!糊涂!洪承畴你太糊涂了!我不是诈降!” 洪承畴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一笑,吩咐手下:“拖出去料理了。”说完之后,自己就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空留下孙可望在屋中挣扎怒吼。 直到手下将孙可望的首级送到洪承畴面前时,他依然无法判定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投降。 可他盘算得很清楚,就算他是真降,却也要见了皇帝才肯吐露明廷的实情。如此一来,对洪承畴本人来说便没有几分好处了。 可倘若他是诈降,而洪承畴又把他送去了北京,会酿成什么祸端来他无法预料。 于是,在利弊地权衡之下,洪承畴只有将其杀掉才最安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5章 微行 孙可望死了。与其说他是死于徐枫和柳如是的反间计,倒不如说他是死于洪承畴心中的恐惧。 尽管洪承畴想要极力淡化孙可望之死所带来的影响,但世上焉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李定国、刘文秀他们就获知了孙可望的死讯。 李定国闻讯的时候正在常德城中检阅三军。他愣了半晌,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众将官都吓了一跳,他们对这位晋王只存有无限地敬畏,却不知他也会流泪。 这天,李定国宣布三军挂孝,为孙可望发丧。消息传回南京城,洪承畴倒是送了一口气。 因为李定国的举动似乎从侧面印证了孙可望就是暗桩的事实。如果朝廷追究下来,他也好以此为托词。 相比之下,刘文秀就淡定得多。他在得知孙可望的死讯之后,宛如是一尊雕像似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几日的桂林总下着蒙蒙细雨,天色也十分阴沉压抑。或许是天色不好的缘故,路上已无多少行人。一乘青衣小轿被两个轿夫抬着,缓缓驶进了一条绿瓦青砖铺就的青石小路。 “好了,就停在这里。”坐在轿子里的徐枫如此吩咐着。 走在前头的那个轿夫呵呵一笑,说:“徐相公,咱们还没到呢。这条路湿滑得很,不好走的。” “停下。”徐枫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温和有礼。 这两个轿夫一怔,只好了步子。他们缓缓落轿,还不忘提醒一句:“相公当心碰头。” 徐枫挑帘出轿,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递给了站在自己身前的轿夫,笑着说:“虽然我是中途下轿,但坐轿子的钱一文也不能少。” “哎哟,徐相公真是菩萨心肠,可怜我们做粗活计的下人。”轿夫笑容满面,伸手将铜钱接了。 “人就是人,不用分什么上人下人的。你们快回去。”徐枫冲两人笑了笑,独自转身向巷子的深处去了。 虽然天色阴沉,但徐枫的心情却是难得得好。一来是孙可望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被除掉了;二来此次北伐成果丰硕,不仅收复了四川全省,而且还俘虏了吴三桂和李国翰。这大大出乎了徐枫的意料。 今日他出府微行,并不是要来探访民情,也不是要独自在这雾气缭绕地巷陌中漫步,而是要去见一个人,见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行不多时,他看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插着三束桃花。徐枫会心一笑,上前敲响了这有些破旧地房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过路的,想斗胆向屋主讨碗水喝。”徐枫答道。 “哦,好说好说。”里面的人应着,声音也由远及近。 “吱呀”一声,大门轻启,徐枫就像溜滑的鱼儿一样,闪身进去了。 徐枫走进院子来四处一望,院子虽不大,但却井井有条。一口水井、一棵古松,地上落满了泛黄的枯叶,想来是从远处被风吹来的。 “你这里还算清幽。”徐枫笑着说。 陈洪范迎上来说:“寒舍粗陋,让齐王见笑了。” 徐枫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委屈你了,他日天下平定,我不会忘记你。” 陈洪范没听出徐枫话里的深意,心中大喜。 他急忙将两袖一捋,学着满族大臣那样,单膝跪地,以手垂地,道了声:“喳!谢齐王恩典。” 徐枫很厌恶满人的这种礼节,于是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中堂去了。 “这次洪先生带来了什么消息?”徐枫进得屋来,便高坐在上首,捧起陈洪范为自己准备好的热茶盖碗,轻轻地吹着茶碗里腾起的热气。 陈洪范快步跟上来,躬身说道:“回齐王的话,洪先生要我给先生带几张大清印发的纸币。” 他说着便走进里屋去,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红木匣子。 他一脸谄笑地走过来,说:“齐王请看。”说着,匣子打开,六张纸票叠在一起,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这六张纸票分成红、黄、蓝三种颜色,每种颜色又以镶边区分。徐枫一看便知,这是清廷仿照八旗制度来制定的纸币面值。 “怎么没有两白旗?”徐枫抬起头来问。 陈洪范呵呵一笑,说:“本也是有两白旗的,但朝中的汉族大臣觉得白色的票子状似冥币,嫌晦气。皇上和太后也不愿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臣子们争执,便将两白旗的钱废了。” “哦。”徐枫点了点头,随即又低下头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这六张纸币。 镶红旗的面值是一百文、正红旗的面值是二百文、镶蓝旗的面值是三百文、正蓝旗的面值是五百文、镶黄旗的面值是八百文、正黄旗的面值是一贯,也就是一千文。 每张纸币的最上首印着“大清宝钞”四个大字。面额写在最中央、最醒目的位置。右下角则盖着国玺。 徐枫端详了半晌,便又笑道:“这六张票子轻飘飘的,只怕你那木匣子都要比它重得多。” 陈洪范笑着说:“兹事体大,奴才不能不慎重。” “嗯,这件差事你办得好。”徐枫端详着纸币,漫不经心地问:“这次明廷大举反攻,夺去了四川全省,也险些打下南京来。难道洪先生就没有怀疑我?” 陈洪范道:“不瞒齐王,江宁城中不少人都怀疑齐王像是假戏真做,真的做了明廷的王爷。但洪先生却没有丝毫地怀疑,而且还下令,在江宁城中不许议论齐王。” “那他为何不怀疑我?”徐枫扬起头来问。 陈洪范顿了顿,答道:“奴才也不在江宁,不知洪先生的心思。但他传了句话来,也教奴才转告给齐王。洪先生说,如果没有齐王,只怕江宁早就被郑森打下来了。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齐王的忠心。洪先生请齐王安心做事,不必有旁的顾虑。” “哦。”徐枫心中窃喜,但面上却不露痕迹,继续说:“那你也把我的话传回给洪先生,只要先生还相信我,我徐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奴才一定转达。”陈洪范答应着,腰也压得更低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又说:“洪先生还托奴才问齐王一句,不知齐王下一步有何打算,朝廷这边也好配合。” 徐枫说:“明廷兵锋正锐,先不要用兵,各军协同守住,是当务之急。其他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就行了。” 陈洪范又请了个安,叫了声“喳!”。 徐枫低眉瞅着他,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狡黠地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6章 家宴 徐枫回到王府时,天色已微微擦黑。他走得急,环儿走得更急。两人在王府门口就撞了个满怀。 徐枫被这一撞,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藏在袖子里的六张纸票则翩然飘落,落在了泥土地上。 环儿一望,更是慌张。她“啊!”地捂嘴尖叫,忙去搀扶,叫道:“齐王!奴婢该死,冲撞了王爷。” 徐枫心神稍定,忙说:“不碍事,不碍事。”他正要俯身去捡纸票,却被环儿拦住:“奴婢来捡!” 她匆匆将六张票子捡起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递给徐枫。 徐枫接过纸票,便问:“什么事呀?慌慌张张的?” 环儿道:“不知齐王是何时出府去的,王妃着急,便让奴婢去寻。奴婢脚上没长眼睛,这才冒犯了王爷。” “哦?”徐枫忙问:“王妃找我何事,你可知道?” 环儿嘻嘻一笑,说:“没旁的事,这不是前线打了胜仗吗?秦王也给鞑子杀了。王妃便要设一桌酒席,好好慰劳齐王呢。” 徐枫闻言也笑了,说:“原来是这样,那咱们就快些去见她。” 平日里,齐王府的中堂大厅都是开内阁会议用的。而今日则撤掉了那些桌椅,空间一下子就宽敞了不少。 侍女们颔首恭立,站成了两排。在她们身后,是十数个高大的双管荷花形的烛台,上刻有青花、明月、松林等精美地图案。 已是掌灯的时节,侍女们用手中呼呼燃着的火折子点燃了身后烛台上的白蜡,然后再套上灯罩。 这灯罩粉色打底,外绣桃花,整个中堂大厅的光线立即变得朦胧了起来。而大厅中满溢着的袅袅香气也是自案边的香薰飘散出来的。 在这光线幽深的大厅中央,几个歌女和着轻柔地音乐翩翩曼舞。她们身姿婀娜、顾盼生姿,彩虹一般的衣袖有节奏地挥动着,宛似游龙飞升,十分好看。 温雨独自坐在上首,陶醉在歌女们的舞蹈中。柳如是坐在一侧,自斟自饮,嘴角微微上扬。 她似乎对这场歌舞表演不甚感兴趣,只是在独自饮酒,偶尔往口中送一粒蚕豆。这时,环儿领着徐枫走了进来。徐枫的目光自然也被这些歌女深深攫住了。 温雨瞧见了他,连忙向他招手,叫道:“暮帆!这边来!” 徐枫便和环儿一起缓步走了来。“王妃万福。”环儿走到温雨面前,微屈双膝,行了一礼。 柳如是和温雨也都站起了身来。“暮帆。”柳如是冲他淡淡地一笑,点头致意。 徐枫也同样冲她报以一笑。 “好了好了,大家就不要拘礼了。快坐下。”温雨拉过徐枫的手来,并排坐了下来。 柳如是便也坐了下来。 温雨一边为徐枫斟酒一边笑着说:“暮帆,这些日子来你辛苦了,既然孙可望这个心头大患已除,四川全省又得到了恢复。咱们也借这个日子小小的热闹一下。暮帆,你不会恼我?” 徐枫颇为勉强地一笑,说:“夫人言重了,我怎么会恼你。只是国家尚在战乱之中,沦陷区的百姓还在受苦。咱们大可不必搞这样的排场。” “暮帆,雨儿也是一片好意。况且,我们在前线打了胜仗,小小庆贺,也不算过分。”柳如是笑着为温雨解围。 温雨攥起了徐枫的手,笑着说:“看来还是影怜懂我的心意,不像暮帆,只会怨我。” 徐枫轻呷了一口酒,也笑了起来,忙说:“我哪有怨你呀。既然夫人有此雅兴,不如也叫顾先生、索萨先生他们来好了。” 他正要起身,温雨忙把他的衣袖拉住,说:“暮帆先不忙。咱们今日只是家宴,我只想请你和影怜,不要请阁臣们。待得明日,你再好好地与他们一醉方休。” “只怕到了明日,暮帆不想与他们把酒言欢都不行呢。”柳如是说完便和温雨一起,格格笑了起来。 “影怜,你是跳舞的行家,依你看,今日的这些歌女舞得可好?”温雨笑问道。 柳如是将这些正在翩然起舞地女子们一瞧,面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她犹豫了片刻,便说:“雨儿,你选的人,自然是很好的。” “这可好有一比。”徐枫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颇为陶醉地说:“好比鲁班门前锯木头,关公面前耍大刀。” 二女闻言又是一眼对视,再一次格格笑了起来。 “暮帆呀,你可抬举我了。”柳如是笑靥如花,再加上喝了点酒,面颊微泛红潮,看上去更是妩媚多姿了。 她用手帕轻轻抿了抿唇,补充说:“在我们秦淮河畔,要论歌舞的出色,谁都比不过小宛。只是小宛她……” 说到这里,她的句子便断了。她一句话便勾起了三人的愁思。然而最愁的还是柳如是自己。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暮帆、雨儿,都怨我,扫了你们的兴了。来来来,我自罚三杯。” 她说着便端起酒壶来,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温雨徐枫对视了一眼,眼中都不免流露出关切之色来。 “河东君,借酒消愁愁更愁。”徐枫试着劝慰:“我们没有看过小宛姑娘跳舞深觉遗憾。不知你愿不愿意为我们舞一曲?” “暮帆!”温雨将徐枫袖子一扯,埋怨道:“影怜难过,你怎么还要她为我们跳舞助兴呀!” “无妨。”柳如是露出了笑颜,说:“以前,我也常给钱牧斋跳舞。难得今日有雅兴,我也为齐王和齐王妃跳上一段。” “就让河东君跳。”徐枫也侧过头来对温雨说:“心中的郁闷,总得有个释放的窗口。” 温雨叹了一口气,只好点头同意了。 于是,歌女们被屏退,只留下了乐工。柳如是翩然而上,来到大厅的中央,转身对乐工们说:“就奏《破阵子》。” 乐工们点了点头,琵琶、秦筝、箜篌、竹笙徐徐奏起了音乐来。柳如是踏着曼妙地舞步,摆动柳腰,长发也随即顺滑而下,几乎就要触到了地上。 只听她幽幽唱道:“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姐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 柳如是的歌喉婉转动听,一口吴侬软语听得让人心醉。只是她的歌声凄婉,语调略感悲凄。温雨和徐枫都不免被这悲伤的情绪所深深感染。 一曲唱罢,柳如是已是潸然泪下,而徐枫和温雨也被这凄婉的歌声所感,陶醉在了伤感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7章 关于爱情 一曲唱罢,乐声止、歌声歇,曼妙地舞姿凝固,永远刻在了徐枫的记忆中。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当年风华绝代的杨玉环,也不过如此。 柳如是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报以温柔地一笑,说:“暮帆、雨儿,我唱的是晏几道的一首《破阵子》。许久未唱,有些生疏了,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温雨神思飞驰,翩然似在花丛间。柳如是忽然说了这一句话,才被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哪儿的话。”温雨笑笑说:“影怜,今日你可真是教我大开眼界了。我从没听过这么美的歌。” 柳如是两手交叠贴在小腹,轻轻地向温雨一躬,笑着说:“雨儿过誉了。” 她说完便又重新踏着轻柔地步子坐回了座位。温雨望着柳如是,眼泛柔波,直到她坐定。 “暮帆。”温雨回眸对着徐枫说:“影怜的歌唱得真好。虽然我不怎么懂音律,但是听在耳朵里却舒服极了。” 徐枫有些心不在焉,双眼茫然地望着乐工们。这几个乐工彼此相望,同样是眼露迷茫之色。 温雨有些诧异,便轻轻将他一推,叫了声:“暮帆?” “哦!”徐枫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怎么了雨儿?” 温雨有些不悦,轻声道:“你在想什么?我是问你觉得刚刚影怜的歌唱得好不好?” “哦,河东君才艺双绝,自然是最出挑的。很好很好。”他回答得有些敷衍。 柳如是忙端起酒杯来,对温雨说:“雨儿,我敬你一杯。” “好!”温雨性格豪爽,也端起酒杯来,与柳如是遥遥相敬,之后便将粉颈一仰,杯中酒已饮尽了。 两人越喝兴致越浓,彼此之间竟生出了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 起初,大家还守着礼仪,端端正正地坐着。可后来温雨有些微醺,便放下了王妃的身段,做回了原先的自己。 她将酒杯在桌上重重地一顿,痴痴笑着说:“影怜!你可知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才高八斗、羡慕你天生丽质,而我不过是只读了几天私塾的野丫头。与你站在一起,就像是野鸡和孔雀并列而站,好像很滑稽似的。” 柳如是也是一声苦笑,道:“说真的,是我应该羡慕你。若我有你这一身好武艺,早已投身疆场,做个梁红玉一样的女将军。” 温雨醉态朦胧,笨拙地将手扬空一摆,说:“影怜你不必做女将军。若你欢喜,也可叫暮帆纳尼为妃。咱们姐妹俩可效仿娥皇女英,一起来辅佐他,岂不是好?” 徐枫和柳如是听了这话,本能地对视了一眼,但也就是这匆匆的一眼,便似电击一般,让他们身心俱震,便又匆忙将眼睛移开。就连站在一旁的环儿也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雨儿,你醉了,还是回去休息。”徐枫有些不悦地说。 温雨却将他白了一眼,说:“我没醉!我还有好多贴己的话要和影怜说呢。” 柳如是面泛红潮,勉强地一笑,道:“雨儿,你还是听暮帆的,快些回去休息。咱们改日再聊。” 温雨目光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她身子微微下塌,叹道:“连你也要赶我走吗?” 柳如是起身走来,轻轻将温雨扶住,笑着说:“这是你的王府,我岂能赶你走呢?但是你现在太累了,需要歇息了。” “河东君,还是由我来扶王妃。”环儿和柳如是一起将温雨扶了起来,另有几个侍女也迎上来将柳如是换下。 “带她回去。”徐枫吩咐了一句,侍女们应了声“是”,便扶着烂醉的温雨踉踉跄跄地走了。 徐枫叹了一口气,一挥手说:“都退下去,不需要伺候了。” “是。”乐工们、侍女们微微行礼,然后鱼贯而出了。 随着最后一个侍女的离开,整个大堂就只剩下徐枫和柳如是二人了。还有翻倒的酒杯、满桌子狼藉的杯盘。 柳如是觉得有些尴尬,便冲徐枫说了句:“暮帆也早点休息。”她说完便也转身而走。 她只走了几步,脚步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徐枫没有理会自己,难道他真的就一句话也不想说吗? 于是,她又回过头来,徐枫正以双手捂面,看上去十分焦虑。 徐枫确实是心烦意乱的。自打他来到大堂,见到这美轮美奂地装饰,心中便已有厌烦。而现在,更是烦乱气闷,胸中郁结。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确不该。柳如是也很想避嫌,可眼见徐枫如此,你叫她又如何能安心地离去呢? 她又往回走了几步,关切地问:“暮帆,孙可望已死,咱们的抗清复国大业也已有了可喜的进展。你还在为什么而忧虑呢?” 徐枫缓缓抬起头来,幽幽地说:“河东君。你饱读诗书,见识非凡。我想请教,倘若一个男人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那他是不是很渣?” “渣?”柳如是有些丈二和尚,便又笑问:“暮帆你说的‘渣’是何意?” “就是登徒浪子、轻薄无行的人。”徐枫望着她,表情颇为严肃。 柳如是莞尔一笑,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一边踱步一边说:“春秋时,孔圣人游访卫国,见到了国君夫人南子。南子是有名的狐媚女人,使尽了魅惑本领,色诱圣人,但圣人不被美色所诱,决然离去。” “所以,孔圣人才可以做圣人。因为他可以做到其他男子都做不到的事。”说到这儿,柳如是微微一顿,望着徐枫续言道:“可他毕竟是圣人,而你我都是凡人。圣人能做到的事,我们做不到也并不可耻。暮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枫木然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可是这样的人,恐怕称不上是个君子。” “自古男子好色,女子善妒。这是天性使然。只要我们行事不违周礼,不坏圣学,那便是君子了。” “河东君,谢谢你的开解。”徐枫终于露出了笑脸:“可你还是不懂我所说的‘爱’。” “哦?”柳如是有些好奇了,不禁将脑袋一歪,含笑望着他。 徐枫暗自发笑,心想:“纵使你河东君通古博今,却也有请教我的时候。” 想到这里,徐枫有些意气风发。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细细地品味着,说:“爱,是一种很难表达清楚的感受。但它与你所说的好色并不相同。南子色诱孔子,那不是爱,只是出于生物的本能。那是原始的,是低级的,是要被文明的人所唾弃的。” 他站起身来,举着酒杯踱步:“而我所说的爱,是一种频率的共振,是心灵上的彼此爱慕。爱,是要以对对方的尊重为前提。只有尊重对方,才能言爱。如果爱上一个人,就算对方是丑八怪,是穷困潦倒的落魄人,便也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这种爱无关血亲,无关色相,是纯然地精神上的互动。” 柳如是不禁迎上了几步,笑着说:“很有趣,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说的这种爱无关血亲,无关色相,那又和什么有关呢?” 徐枫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推了开来。窗外的月光清凉如水,就像是一块白洁无暇地玉佩。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徐枫念诵了一句歌词,便又回头对柳如是说:“我也给你唱一首歌好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8章 柳如是远走 窗外月光倾泻,窗内灯火朦胧。徐枫抱着之前那把定制的木吉他,轻轻地拨动琴弦。伴随着淡淡地乐声,他颇为投入地唱起了经典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 柳如是还从未听过这样的音乐。她瞳孔微张,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了开来。 尽管柳如是在歌舞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可她唱的歌需要捏着嗓子,与后世的戏曲颇为类似。 而徐枫抱着吉他弹唱的这首歌却是完全不同。它不用捏着嗓子唱,甚至用不上多么复杂地发声技巧。只是这么轻轻地、柔柔地吟唱出来,便有了另一种风情。 一曲终了,声随琴止。沉浸在这乐声中的柳如是恍若失神。 徐枫抬起头来冲她一笑,说:“你可知道,你是第一个听我完整唱完一首歌的姑娘。” “啊?”柳如是闻言,满上顿现红潮。她微微颔首,又嫣然笑道:“怎么?你没给雨儿唱过吗?” 徐枫将吉他放在了一边,说:“没有。雨儿总教我以家国天下为己任,不可沉溺在这声色犬马之中。” 柳如是捂着嘴巴,格格地笑了起来:“是这么个说法,但雨儿的要求未免过苛。” “那你喜欢这首歌吗?”徐枫有些兴奋地问。 柳如是点了点头,笑道:“乍听起来怪怪的,但听得久了,似乎也品咂出了些味道。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可愿教我唱这样的歌吗?” “那太好了,我先教你弹吉他。”徐枫双眉挑起,笑得更是开心了。 他说着就把手里的吉他递给了柳如是。柳如是接过吉他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这个乐器就叫吉他吗?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名字。” “哦,这是洋人的玩意儿。”徐枫说:“我教你弹。” 柳如是仰头一笑,说:“好。” 柳如是抱着琴坐了下来,徐枫绕到她的身后,伸左手按住了和弦,然后说:“你试着用手从上向下依次拨动琴弦。” 柳如是手指轻轻拨动,六根琴弦依次响起,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 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赞道:“原来如此!” 徐枫略觉奇怪,笑问:“什么原来如此?” “我是说,我似乎知道怎么弹了,和我们的琵琶相似。”柳如是像是在观赏一件宝贝似的,轻轻抚摸着这吉他。 徐枫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只有你左手能按住和弦才算学会。” “和弦?”柳如是扬起茫然地面庞来,一双妙目直勾勾地望着徐枫。 “和弦,就是和声。咱们东方音乐重旋律,而西方音乐重和声。”徐枫又换了一个和弦,笑着说:“你现在再弹试试。” 柳如是依言重新拨响琴弦,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声音来。“呀!这可真好听。”柳如是惊喜地赞道。 在这齐王府的大堂之中,徐枫和柳如是不禁是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而且耳鬓厮磨。他们都完全沉浸在了美妙地音乐之中而浑然忘我了。 “那你教我按和弦。”柳如是回过头来笑着说。 柳如是本就很美,此时她笑容绽放,更显得温柔妩媚。这一刻的徐枫热血沸涌,借着微醺的酒意竟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去,重重地一吻落在了柳如是的朱唇上。 虽然只是轻轻地一擦,但柳如是杏眼一瞪,奋力去推徐枫,企图将他推开,怀中的吉他也“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不过她的力气较小,一推之下竟没能将他推动。“河东君,你可知我心里始终有你。”徐枫说着便张开双臂,紧紧将柳如是箍在了怀里。 “暮帆!你放开我!快点!”柳如是拼命地在他怀里挣扎,恰似穷鸟入怀,慌乱至极。 徐枫身上的酒气很重,愈加让柳如是感到厌烦。她忙避开徐枫热烈地吻,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徐枫肩膀受痛,“啊!”地叫了一声。趁他稍一松神的刹那,柳如是玉手齐推,才将他推了开去。 “暮帆,你轻薄于我!”柳如是含着哽咽地语气,满眼尽是怨色,头发也有些散乱了。 徐枫呆立在当场,就像块木头似的。他渐渐回过神来,才向柳如是一鞠躬,道:“我色令智昏,唐突了河东君。对不起。” 柳如是慌忙转过身去,冷冷地说:“你是掌握朝廷大权的齐王,而小女不过是个供人消遣的伶人。齐王折节屈尊,小女可承受不起。” 徐枫心中大急,忙道:“你这意思,是不把我当好朋友了?” 柳如是回转过来,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原先当暮帆是个谦谦君子,可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轻薄之人。” “可是你刚才也说,男子好色,女子善妒,不都是人性使然吗?”徐枫有些尴尬,又说:“我喝醉了酒,才犯下这样的错。难道河东君就不能原谅我一次?” “哼!”柳如是轻蔑地一笑,说:“不错,男子好色,女子善妒。但我以为你不是寻常男子。况且,雨儿待我如姐妹知己。而我如果原谅了你,日后我又该如何面对雨儿?我逃不脱心魔的掌握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徐枫急忙迎上去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说:“河东君,等一等!” 柳如是幽幽地转过脸来。她虽带着笑容,但目光却是凶狠的。“怎么?齐王还要强留小女子不成?” “不。”徐枫松开了她的衣袖,沉吟了半晌才说:“河东君,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我再不敢奢求河东君的原谅,只求你一件事。请你以天下苍生为念,多为咱们的抗清大业蓄上一把力。” 柳如是冷笑一声,说:“齐王真会说笑话!小女不过是一介秦淮歌女,怎么当得起这样的大任!” “我给洪承畴写的信都是由你执笔的,如果你就这样走了,那日后……” 他话还没说完,柳如是就已打断了他:“你大可以找顾先生来写。我们的笔迹虽然不同,但相差不大。堂堂齐王,由专人代笔也不足为奇。” 她说完便毅然决然地走了。徐枫再没有了劝阻她的理由,只能如此无礼地望着她远去。 可她刚走到大堂门口时却又停住了脚步。徐枫面露喜色,以为她回心转意了。 而她却幽幽说着:“明日一早我便搬出王府去,不会再逗留。不过还请齐王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还请齐王好自为之。” “可是!”徐枫叫道:“你就这样走了,我又该如何向雨儿交代呢?” 柳如是顿了顿,说:“齐王想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死了,丢了,或是羽化登仙、坠入地狱了,齐王可自便。” 她说完便推门出去了。徐枫刚刚涌起的希望转瞬间又崩塌了。他怅然一叹,跌坐在了地上。 “河东君!”、“河东君您要去哪里?”外面传来侍女们的声音。 徐枫忽然腾起了无名地怒火,大吼一声:“让她走!” 他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外面的侍女们不免都打了个哆嗦,只能怯怯地应了声“是”,然后目送柳如是消失在幽深地黑暗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9章 绝密任务 漆黑地海平面上忽然现出了一抹绮丽地光彩。大海翻涌,涛声不绝。奔腾地海浪击打在船舷上,让这一艘艘小船来回摇晃,仿佛是乘风而落的秋叶。 “太阳出来了!咱们就快到了!”不知谁呼喝了一声,船上的所有人都齐声欢呼,叫着“陛下万岁!齐王千岁!” 这些人都很年轻,一张张稚嫩地脸上洋溢着欢欣地笑容。 但叫声刚起,众人的胃袋中又泛起一阵恶心,便都趴在船舷边上,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这时,从狭窄地船舱里走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矮个子老人。这老人五短身材,留着两撇八字胡,手上握着的剃刀不断地在袖子上擦拭着。 “好了好了。既然快到岸了,就都一个个地把脑袋伸过来。”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说。 “我说老丈!”一个吐到筋疲力尽地年轻男子转过身来说:“咱能不剃头吗?” 老人将眼睛一瞪,说:“鞑子的规矩,留头不留发。你们要想顺利上岸去,就得剃头。” 众人互相瞅了瞅,一个个神情落寞,刚才的欢愉气氛瞬间消散无踪了。 老人见他们都低着头不说话,便又道:“你们可知道,齐王为什么选派你们来完成这项绝密地任务?” 众人仍然沉默不语。并非是他们不知,而是心情抑郁,不想答话。 老人嘿嘿一笑,自问自答:“还不因为你们都是北方汉子。你们有陕西的、山西的,还有……哦,山东的、北直的。自从鞑子来了以后,就把咱们往南边撵,一直撵到了桂林。现在好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岂不是好?呵呵,好了好,过来剃发。” 他说着便将握着剃刀的胳膊一扬,两步走到一个年轻人的身旁,顺手抄起了他的头发。 这年轻人将他一瞪,一把就把老人推了开来。他推得力气大,原本以为会将老人推个跟头,没成想他只是退了两步,依旧站得笔挺。 老人提高了嗓门,环视众人道:“干什么?派你们去‘敌后’是齐王的令旨,你们还敢违背?” “我们不想剃发。”那年轻人幽幽地说。 “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们剃发?”那老人冷哼了一声,接着说:“用咱齐王的话说,你们执行的是潜伏任务,既光荣又艰巨。剃发是对不起祖宗,但只要你们心里念着朝廷,念着祖宗,日后故土光复,你们就是英雄。祖宗泉下有知,不会怨你们的。” 那少年呆立不动,既不说话也不摇头点头,就只是像木头一样坐着。 老人轻声一叹,走过来,握起他的头发来说:“三千烦恼丝,一剪解千愁。咱们剃发不是为了做鞑子,而是为了完成齐王交代的事,好早日把鞑子赶出去。你们这些人,一说和鞑子干仗,命都不要了,剃些头发算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将剃刀抵在少年的额头,轻轻刮了起来。 这少年神情木讷,但眼圈却微微泛红了。他的鼻翼在不自觉地抽动,泪水自眼眶溢出,顺着面颊滑下,落进了海水里。 你道这些人忍受着孤舟小帆的颠簸之苦是为了哪般?这就涉及到徐枫向洪承畴讨要清廷纸币地目的了。 时光倒转到十天前,徐枫正独自坐在书房里。他颓然坐着,两眼呆呆地望着桌案。这桌案上,有柳如是用过的笔,有柳如是研过的墨。看到这些,柳如是提笔挥袖、落笔行云的风姿便赫然展现在眼前。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不断地用两手搓着面颊。他懊恼、悔恨、深深地责怪自己昨晚不该那么冲动。 “徐枫呀徐枫!你真是太渣了!”他说着便抬起手来,狠狠地一巴掌打在自己的面颊上。 “暮帆!”温雨的声音从门外传了来。 徐枫刚抬起头来,温雨便已推门进来。她快步走到徐枫身前,紧张地问:“影怜呢?” 徐枫抬起头来望着她,说:“她走了。” “为何?”温雨皱起了眉头,十分激动:“你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好端端地就要走?” “我……我也不知道。”徐枫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眼神也有些慌乱。 温雨没有察觉到他表情地变化,继续说道:“暮帆你是当今齐王,大权在手。把她找回来应该不难?” 徐枫一声苦笑,说:“河东君不是寻常女子,她既执意要走,就算我们找到了她,她肯回来吗?” 温雨也现出了愁色,踱了两步,才又说:“至少我得问清楚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徐枫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果他真把柳如是找了回来,如果温雨真的对她问之以穷,难保她不会把自己酒后失德的事抖出来。 当然了,徐枫完全不必心虚。因为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娶妻纳妾也不算稀奇,更何况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王。 可徐枫毕竟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他有着一个现代人的价值观和羞耻心。如果柳如是真把这件事揭露了出来,于他而言,便是对灵魂的一次重重地鞭挞。 温雨正用征询地目光望着他,而他却不敢与她相视。 “我尽力而为。”徐枫说完便起身而走,边走边说:“我要去视察焦涟的军队。这些事来日再议不迟。” 温雨对他这种敷衍地态度十分不满,便又叫了一声:“暮帆!”但徐枫置若罔闻,径直出去了。温雨不自觉地跟上了几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同样是一声长叹。 桂林城外的军营前,五千名士卒列队整齐。这些士卒有骑兵、有步兵,但各个腰悬战刀、臂挂硬弓,双目炯炯、不苟言笑。 在他们身前的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总兵官焦涟。此人身长八尺,方脸长须。鼻梁高高地耸起,两眼直视前方,眨也不眨一下。 这天一大早,徐枫就派人传来了话。他要在午时检阅三军。焦涟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将部众集合起来,在此等候。 此时,焦涟剑眉扬起,望见一辆辇车自城中的方向而来。这车装饰得十分华贵。七匹乌色骏马扬着高傲地头,车厢由上等的红木打造,窗缘上挂着五彩丝绸,迎风招展。 “吁!”两名车夫吆喝了一声,手上轻轻一拉,七匹马便同时驻足。 车帘一挑,一个美丽地少女跃然而出。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脚凳,从车上跃下,然后将脚凳放在车前,笑着说:“齐王,您可以下车了。” 徐枫这才从车中出来,踩着脚凳翩然落地。一个中年男子也从车厢中钻了出来,紧随徐枫下了车来。 焦涟大声叫:“齐王到!” 五千兵卒齐声喝了一声,真是山崩地裂一般,令徐枫三人都是一震。 “哇!可真威武!”环儿望着这些兵卒们,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 徐枫望了望她,再望望对面的焦涟,心中不免一动。 之前在桂林的时候,就因为他带了彩儿去李定国的军营,这二人便互相记挂上了。虽然后来徐枫成人之美,但也让他难过了一阵子。 前有车,后有辙,徐枫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于是他对彩儿说:“军营是男人呆的地方,不适合女孩子。你回车上等我。” 彩儿笑着说:“不打紧的。奴婢要跟着王爷,时刻伺候着。” “不用伺候!”徐枫加重了语气:“军营里全是糙汉子,你一个姑娘家总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回车上去!” “哦。”彩儿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便也踩着脚凳上了车。她正要俯身来够脚凳,顾炎武却抢先一步将它拿起,递给了彩儿。 彩儿嫣然一笑,道:“谢谢顾先生。” 顾炎武也是一笑,说:“彩儿姑娘,不必客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0章 检阅 徐枫和顾炎武还没走到跟前,焦涟和身边的一名年轻俊朗地副将已下了马,迎上来参拜:“桂林总兵焦涟参见齐王殿下。”、“副将张化龙参见齐王殿下”。 徐枫含笑走到他们面前,俯身将二人扶起,说:“焦总兵,今日我来得冒昧,还请焦总兵不要见怪。” 焦涟忙躬身道:“齐王抬举卑职了。卑职食君禄、报君恩,一生唯陛下和齐王以驱驰,不敢有怠!” 徐枫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就有劳焦总兵引路了。” “是。”焦涟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对张化龙道:“去牵两匹好马来。” 张化龙也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他牵了两匹健马来,抱拳道:“请齐王、顾先生上马!” “有劳。”徐枫也向张化龙作了一揖。张化龙吃了一惊,急忙跪倒,说:“卑职理所应为,不敢受齐王大礼。” 顾炎武上前将他扶起,笑着说:“张将军不必客气。咱们的齐王有‘小孟尝’之誉,向来礼贤下士。莫说是张将军,就是一个洒扫庭除的小厮,齐王的礼数也是周全的。” “哦……哦。”张化龙忐忑的心神稍稍安定,便道:“齐王仁义,卑职也颇惶恐。” 徐枫哈哈大笑,道:“不必拘谨。咱们还是快些去视察部队。” 他说着便走到一匹马的旁边,然后抬脚踩上马镫,奋力一纵,身子勉强纵了起来。虽然只是须臾之间,但他却已费了不小的力气,待骑上马时就已经气喘吁吁。 徐枫整日养尊处优,远没有了初到南京时的强健体格。他轻声一叹,自嘲似的说:“看来我也该多参加体育锻炼了,早日练得像焦总兵一样强壮。” 焦涟呵呵一笑,说:“齐王乃是千金之躯,怎能与我等豪猪健狗相比。” 他说着便也跨上了自己的马,张化龙和顾炎武也都各自上马,与徐枫一道,催马而走。 徐枫和焦涟走在中间,顾炎武和张化龙跟在左右徐徐前进。 徐枫抬头一望,见士卒们列成数个整齐的方阵,甲胄鲜明、威风凛凛。 “齐王请看,咱们桂林的兵马不多,但这五千人均是精锐。齐王若有兴致,可移步靶场,考较一下他们的射术。” 徐枫骑着马从众人面前走过,一边看一边含笑说道:“将来的战争是热兵器的天下,射箭这样的冷兵器嘛,不看也罢。” “热……热兵器?”焦涟一脸地疑惑,本能地扭头去望张化龙。谁知张化龙同样是一脸茫然,不知何解。 顾炎武笑着说:“焦总兵,咱们的齐王常常能语出惊人,总兵不必太过讶异。” “所谓热兵器嘛,就是大炮呀、火铳什么的。”徐枫侧过头来问焦涟:“这些东西咱们军中可有吗?” 焦涟满面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国事艰难,火器的督造太费人事,故而……” 徐枫摆手打断了他,说:“明白明白。此事只得缓缓图之,不能操之过急。急于求成,只会弄巧成拙。” “是。齐王英断。”焦涟答应着。 徐枫又侧着头问:“对了,咱们军中的士卒都是哪里人呀?” “大抵都是广西人,尤以咱们桂林的子弟兵为多。”焦涟答道。 “可有北方人?”徐枫接着问。 焦涟微微一怔,便笑答:“是有的。不少北境子弟南来,年轻力壮的大多入伍参军了。” “那便好。”徐枫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让将士们去校场,我有话说。” “是!”焦涟高声应道。 在张化龙的带领下,徐枫和顾炎武来到了帐中休息。两个美貌地侍女含笑走来,献上了热茶和新鲜的瓜果。 不一会儿,士兵已重新集结到了校场。焦涟站上了高台,扬声道:“将士们!今日清君侧的齐王殿下来看我们了!我们定要拿出昂扬地斗志来迎接。将士们可明白吗?” “明白!”五千将士齐声呼喝,如山呼海啸一般。 这时,徐枫已缓缓踏上高台,来到了焦涟的身旁。焦涟忙欠身行礼,道:“齐王请。” 徐枫也作揖还礼,然后才迈步上前。将士们见徐枫走到了前面,不禁都把胸膛挺起,头也扬得更高了。 “将士们!”徐枫也学焦涟的样子,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 “是!”将士们齐声而和,同样是地动山摇一般地震撼。 徐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有些头晕目眩。 这一刻,他十分渴望一套扩音设备。喇叭也好、话筒音响也好。总比现在这样干吼要好得多。 “早知如此,就该做个简易地喇叭的,就像电影《让子弹飞》里葛优用的那个。” 他心里这样想着,可是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放开声音吼道:“我大明的将士们!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带领大家北伐抗清,收复咱们汉人的江山!” “齐王千岁!齐王千岁!”将士们齐声高呼着。 徐枫抚了抚胸口,接着说:“不过,鞑子兵强马壮,要想短期内打回去也颇为不易。所以我今天来看你们,。一来是看你们的军容,二来也是要挑些人出来,去帮我和朝廷去完成一件光荣且艰巨的任务!” “齐王!小人愿往!”、“小人愿往!”、“小人愿往!”……不知凡几地士卒从队列中站了出来,高声叫着。 徐枫微微一笑,说:“大家或许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来挑敢死队的。我挑的人不仅不能死,反而还要好好活着,你们活得越好,任务才有可能完成得好。” 听了这话,士卒们都现出了迷惘之色。就连焦涟和张化龙也是一脸地困顿。顾炎武没有说话,只是冲他们微一点头,然后捻须笑着。 徐枫从怀中掏出六张纸票,高高举了起来,说:“这个东西叫做纸币,就是用纸做的银钱。满清朝廷用纸币代替铜钱和金银,这便给了我们可乘之机。我会印许许多多这样的钱,你们带着它们,潜回北方去,然后就尽其所能地把这些钱都花掉!” 将士们眼睛瞪得似铜铃一般。他们没有想过,挥霍钱财也可以报国。于是在这一瞬间,大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焦涟更是迷惑,上前对徐枫说:“齐王,卑职还是不能体会齐王的深意。还请齐王明示。” 徐枫正要说话,却忽然感到嗓子一阵酥痒,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齐王当心!”张化龙忙迎了上去,招呼手下的士兵:“快拿杯热水来!” “咳咳,不打紧!”徐枫咳得面红耳赤,勉强地向顾炎武一指,说:“你问他。” 顾炎武微一欠身,上前对焦涟说:“总兵大人,是这样的。纸币代替了铜钱和金银,其利在于便捷,但其弊在于数量的控制。市面上一旦纸币过多,则必扬物价。物价一起,民怨必然沸腾。这也就是齐王的苦心所在。” 焦涟一脸地疑惑未解,仍然低头思索。徐枫喝了一碗温水,喉咙中才略感舒畅。 他喘了几口粗气,才又说道:“这件事涉及到现代的经济学,什么一般等价物啦、货币贬值啦,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的。所以你们只需要等我们的好消息就足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1章 神秘地旅客 淅淅沥沥地小雨下了好几天,这时候终于雨散云收。整个北京城都是雾蒙蒙的。街上行人稀少,沿街的店铺也稍显冷清。伙计们坐在店门口的长条凳子上打盹,偶尔有行商的人赶着车驾走过,才会稍稍惊动他们。 “呦!这位大爷打哪来呀?要不进来歇歇脚?”伙计露着灿烂地笑容,将撘在肩膀上的熟练地一甩,躬身迎上去。 这个脚夫戴着草帽,牵着一匹骡子而来,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满脸胡须,双眼深陷。虽然天气渐寒,但他仍穿着单衣, 他一身粗布麻衣披在身上,脚上蹬着一双草鞋,裤腿高高卷起,露出古铜色强健地腿部肌肉。 他抬眼将这家小茶摊打量了一番,然后不屑地将嘴角一瞥,牵起骡子就要走。 店伙计急忙将他拦住,叫道:“大爷别忙走。您看北京这天儿怪凉的。您不如进来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脚夫正视着这伙计,问道:“你们的茶多少钱一碗?” “一百文够喝一壶的,还送两个小菜。”店伙计陪着笑说。 脚夫摇了摇头,说:“太便宜了,不去不去。” 店伙计见他要走,忙又拦住,笑道:“一百文钱的茶叶沫子入不了您的口,咱还有菊花、普洱,您要是慷慨,还可以点几个荤菜,再来一壶酒。” “那……”脚夫顿了顿,问道:“把你们店里所有东西都点齐了,得花多少钱?” 店伙计一怔,眉眼咧开,笑得更灿烂了。 “大爷有意打赏,小人也不敢怠慢了。”店伙计说:“咱是小本买卖,您要是请客,所有东西点齐了也花不了多钱,十两银子足矣。” “十两银子?”脚夫眼睛一瞪,现出了极吃惊的表情。 店伙计挠了挠头,嘿嘿笑着:“既是大爷请客,咱也不能不识抬举,十两银子额外再白饶一只松鸡和河鱼。您瞧着怎么样?” 脚夫摇了摇头,牵着骡子便走了。店伙计无奈地望着他,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没钱还请什么客呀!” 脚夫牵着骡子“嗒嗒”地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家极为富丽堂皇地饭店前停下了脚步。 这家饭店平地起高楼,足有三层之高。站在楼顶几乎可以睥睨整个北京城。 这里的装修也很讲究,红木地板、紫檀桌椅,走进店来便嗅到一阵扑鼻地芳香。脚夫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着。 “这位客官,您打哪来呀?”穿着长袍马褂地伙计走了来。他的态度颇有些倨傲,问话也极为冷淡,就像是城门口盘查的士兵一样。 脚夫也有些不悦,反问:“怎么?打外地来的还不让吃饭了吗?” 店伙计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不禁哂笑了一声,道:“您老来得不是地方。您瞧咱这门脸儿,往常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爷们。您老要吃饭,就另寻别处去。” 他说完便转头回店里去了。但脚夫却没有走开。他牵着骡子“嗒嗒”地跟了进来。 店伙计一惊,忙回转过来说:“嘿!你这人怎么回事?这儿可是天子脚下,不兴犯浑!快把你这畜生牵出去,弄脏了我们的地板,你赔得起吗?” 脚夫嘿嘿一笑,将肩膀上背着的包裹往柜台上一甩,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包裹重重地砸在了柜台上,震得砚台和墨水俱是一跳。 也不知在写些什么的账房先生也怔了一怔,抬起头来瞅着他。店伙计目光散乱,先是看了看这个脚夫,又看了看这个沉甸甸的包裹。 他的心有些慌了。难道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是个江洋大盗?他们店做的可是清白生意,从没见过这样的浑人。 “你……你干什么?”店伙计有些紧张,伸出颤抖的手来指着那包裹问:“这里面是什么?” 脚夫冷笑一声,抱拳在胸,说:“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店里的其他伙计也被惊动了,纷纷围拢了来。好在这个点不是吃饭的时间,店里没有客人,否则的话,那还不把人都给吓跑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再不走,我们可要报官了!”同伴围拢上来,先前那个伙计的胆气顿时壮了。 脚夫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大踏步向柜台走来。账房先生和众伙计们都急忙后退,生怕他要对自己不利似的。 他走到柜台前,将自己的包裹解了开来,一叠叠五颜六色地纸币跳跃而出,“哗啦啦”地掉落了一地。 伙计们见状都是大惊。“这个人一定是个盗匪!”他们下了这个斩钉截铁的判断。 脚夫拿起一摞纸币扬空一抖,笑问:“这些钱够不够在你们这吃顿饭?” 之前那伙计大声说道:“你这贼人,定是抢了人家富户,却来这里摆阔!你也太目无法纪了!” 脚夫哈哈一笑,说:“你们大可去报官,问问周遭可有窃案。我呢,就在这里等着。” 他说着,便拉过一条长凳,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伙计们互相看了看,均是一脸狐疑之色。 “看样子好像不像是盗匪。”、“这种人能从样子看出来吗?”、“他不怕官呀!而且最近确实没有什么窃案。有的话,官府早贴告示了。”、“难道是真人不露相?”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却都被这个脚夫听了去,没有一字的遗漏。 于是,另一个伙计换上了一副笑脸,迎上来说:“敢问客官高姓大名,哪里人氏呀?” 脚夫将他一瞥,笑问:“不报姓名,不给饭吃?” “不敢不敢。”伙计忙摆起手来,笑着说:“您老走南闯北得也知道,如今这天下不太平。朝廷下了严令,甭管您是吃饭还是住店,都得登记。您老若是想照顾咱们的生意,就麻烦说一声,咱们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脚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那你们记。我叫张化龙,是山东济宁人。” 账房先生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提起笔来就写。 张化龙微微一笑,又指着刚才态度倨傲的那个店伙计,说:“你去,帮我把骡子喂了。” 他眼睛一瞪,心中怒火腾起。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压着怒火,垂头丧气地过去牵骡子去了后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2章 接头暗号 张化龙大吃了一顿,然后便在这家店住了下来。他所带的钞票足够支撑他在北京生活个把月的。况且,还会有源源不断地钞票给他送来。这样的美差谁不羡慕? 第一批送到满清统治区的有五百人。这五百人在不同的地点上岸,有些被清军发觉了。有的没有发觉,也就顺利地混入了城市之中。不过,就算被清军捕获,也只是会带来一点小麻烦,并不阻碍计划的实施。 说辞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他们一边流眼泪一边哽咽地说:“大兵哥,我们都是北方人,逃难到南方以后思乡心切,这才偷偷地跑回来,想回家看看老母。为了表示归顺诚意,您看,我们也把头剃了。” 他们一旦这么说了,清兵就不会多做难为,甚至还会带到县衙去领一笔回家的路费。 因为大清自入关以来,苦于百姓流亡,大量地土地撂荒而无人耕种。这些人肯归顺,对于清廷的地方官来说,自然是向朝廷报功的好机会。 于是,五百余化装成难民的明军士兵带着大量的“大清宝钞”进入了满清的统治区。 他们有的回家去,买房子买地,接济一些穷亲戚,甚至还娶了老婆。 而有的人则去往了大城市,过上了纸醉金迷地糜烂生活。 在这五百人当中,张化龙承担起了领导者的角色。他深入满清的都城北京,租下了一套不算阔气地四合院。 为了掩人耳目,加上穷日子也确实过惯了,因此也没有买侍女来伺候自己。 他的任务比其他人都要艰巨一些,不仅要花钱,还要在每个月的初六去到天桥附近和徐枫派来的人“接头”。 在出发前,他从徐枫嘴里听到“接头”这个词时也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地笑了。徐枫也忍不住笑了,说:“不仅要接头,还有接头暗语呢。” “哦?”张化龙立即收起了笑容,认真听着。 徐枫微微一笑,说:“那你可仔细记着,咱们的接头暗号稍微复杂一些。首先,你要去天桥附近找一个卖虎皮膏药的。你问他,掌柜的,你有没有祛清复明的眼药。如果是咱们的人,就会回答‘有是有,但是价钱太贵,要三两黄金,三两白银。你说我出五两卖不卖?” 张化龙一手比着三一手比着五,一脸茫然。 徐枫强忍笑意,接着说:“然后他会请你去家里。他会说‘地振高冈,一脉溪水千古秀。’你回答‘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到此为止,你们就算是接上头了。” “那然后呢?”张化龙追问道。 “然后,你就跟他回去拿钱呗。”徐枫说。 张化龙、焦涟和顾炎武都若有所思地点头。 “妙呀,这个暗语真是妙。”顾炎武不禁击节赞赏,笑道:“好一个祛清复明的眼药。不错,我们要的就是祛清复明。一语双关,妙得很。” 焦涟也呵呵笑着:“还有那个对子,什么地振高冈、门朝大海。呵呵,我老焦是粗人,没读过书,但这个对子听着也很好。齐王真是好文采呀!” 他说着便冲徐枫竖起了大拇指。 “不不不,这个暗语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徐枫何德何能呀。”他轻声一叹,道:“这是一位我非常爱戴的长者写出来的。” “哦?”焦涟上前一步,道:“不知是哪位老先生,值得齐王如此推崇?” “他……”徐枫想说其实他还没出生。但这话听起来未免太过滑稽,便没有说出口。 徐枫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张副将牢牢记住咱们的接头暗号。” “谨遵齐王令旨。”张化龙高声应着。 转眼间,便到了张化龙来接头的日子,北京的天气也愈发冷了。这天的天桥上行人不多,张化龙转了许久,都没找到摆摊卖药的人。 就在他有些灰心丧气的时候,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老人正在收拾自己的摊位。他将一杆旗子立了起来,上面写着一个“药”字。 张化龙细细一瞧不禁是心花怒放。因为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在船上给他们剃头的那个老人。 饶是他内心喜悦,但徐枫的吩咐他也不敢忘却。于是,他便依着接头暗语,上前问道:“老人家,你可有祛清复明的眼药吗?” 老人一呆,回首望向了张化龙。二人对视,各自笑了起来。 “有是有,不过很贵。需要三两金子,三两银子。”老人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着。 张化龙将自己的右手伸出,张了开来:“我出五两。” “好。那你等我会儿,随我回家取药。”老人将铺盖卷一卷,夹起旗子便走。 张化龙紧紧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一条细长的胡同,但是也不见他说那个对联。 正在他有些忐忑的时候,老人先开了口:“那个对联麻烦得很,咱们都是自己人,就算了。” 张化龙这下确认了他是自己人,不过仍是将面容板起,教训似的说:“老人家,这话可不对了。你我身处险境,绝不能大意了。咱们丢了性命是小,破坏了齐王反攻的大计那可事大。” 老人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准保说。唉,齐王的接头暗语太长咯。我一个老头子确实不好记。” “说得次数多了就记住了。”张化龙应道。 老人轻声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来到一家破旧地小屋里。老人翻箱倒柜,拿出了好几大包的钞票。 张化龙看得眼睛都直了,惊道:“怎么这么多?” 老人一抹脑袋上的汗水,说:“齐王吩咐了,钱数少了不济事。这些钱,你们也得抓紧时间花,花得越快越好。” 张化龙点了点头,说:“谨遵齐王令旨。” 于是,张化龙出去给几个乞丐了几张大钞,让他们来帮自己搬这些包裹。乞丐们哪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钱,连连磕头感谢,马上就去搬了。 当然,他们是不知道这包裹里面装的是什么的,否则真有可能直接抱起来溜之大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3章 豪格的野心 这日的北京城朔风凌冽,还夹着凄厉地哨子。路上的行人用棉衣将自己裹得紧紧地,低着头快步而走。 而紫禁城的养心殿西暖阁却是一派融融地暖意。一个精致地小火炉放在小皇帝的脚边,宫女还不时用火钳子在里面拨动着。而坐在榻上的小皇帝双足还触及不到地面,因此也不用担心火炉被踢翻。 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小手炉,案几上的一杯热茶正散发着滚滚地热气。在这杯茶的旁边,正摊开着一份奏折。 小皇帝捧着手炉,双眉紧锁地望着对面的格窗,仿佛是有万千难解的心事萦绕在他的心头。 坐得久了,他也觉得口齿略微发涩,便将手炉放在了桌上,信手端起那热茶。 就在他将呷未呷之际,站在门口的小太监高声一唱:“肃亲王豪格、郑亲王济尔哈朗到!” 小皇帝双眉一扬,便又将茶碗放下,重新捧起了手炉。 豪格和济尔哈朗一前一后信步而来。他们走到小皇帝的身前,俯身下拜。 “臣豪格参见皇上。”、“臣济尔哈朗参见皇上。”二人齐声说道。 “平身赐座。”小皇帝不温不火地说着。 两个宫女搬来两张椅子放在他们身后。二人谢恩起身,徐徐坐了。 顺治冲案几上摊开的奏折努了努嘴,说:“这是洪承畴上的折子。你们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豪格和济尔哈朗心中忐忑,不免对视了一眼,齐声道:“还请皇上示下。” “江宁虽然保住了,但四川丢了。”顺治淡淡地说:“李国翰和吴三桂被俘,李国英自杀殉国。关宁铁骑和四川的绿营、汉旗不是被俘便是战死。” 前方的败报豪格和济尔哈朗在来的时候便已获悉了。但此时皇上提起,又让二人心中一紧。他们急忙跪下,叩首道:“臣等该死。” 顺治冷哼一声,说:“肃亲王、郑亲王何必这样,快快起身。朕宣你们来,是商议对策的,不是要来责怪你们。” “喳。”他们的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又起身坐下了。 顺治坐得有点累了,便挪了挪身子,说:“你们一个是先帝长子,一个是叔王。如现在国家面临如此困窘的局面,该是你们挑起担子的时候了。” 所谓“叔王”,便是皇帝把他当做叔叔一样的看待。虽然顺治的叔叔不少,但被封为“叔王”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济尔哈朗,另一个就是多尔衮。 “喳。”二人齐声应道,却又没有后话了。 顺治见他们不说话,便要点名了:“郑亲王,你有何看法?” 济尔哈朗身子一震,不禁扬起头来与小皇帝的目光相触。但也就是这一触,让他犹如电击似的又把头低下了。 济尔哈朗怯怯地说:“回皇上。我大清自入关以来,臣终日惶惶,寝食难安。臣深以为,中原非我等久居之地。汉人人心思旧,不服我大清号令。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叔王的意思,是回盛京?”顺治问道。 “皇上明察!”济尔哈朗起身深深地一拜。 “不可!”他话音未落,豪格便高声叫了一声。 济尔哈朗身子一震,眼睛望向了豪格。 顺治也终于露出了笑颜,问道:“不知肃亲王有何高见?” 豪格酝酿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一下措词,才起身行礼,答道:“太祖太宗艰苦创业,满洲将士披荆斩棘,始有今日之局面。若是轻言放弃,只恐祖宗震怒,社稷不安。” 顺治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着问:“那依肃亲王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江南士人多有傲骨,一时不能臣服。臣以为,需派一二亲王前去征讨,才可压制其反叛之心。” “哦?”顺治颇有兴趣,身子也不禁向前探了探,笑着说:“前年我们入关时,就是派多铎和阿济格前去征讨前明余孽的。如今还可重新派他们去?” 豪格眼睛一亮,忙道:“不可!这二人是多尔衮的兄弟,早就觊觎摄政大位。如果此次平叛有功,未免有尾大不掉之嫌!” “那肃亲王可有中意的人选吗?”顺治笑问。 豪格顿了顿,俯身下跪,叩拜道:“臣不才,愿统领两黄旗出征,誓要踏平巴蜀,直捣桂林!” 顺治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刚才顺治提起多铎和阿济格,不过是为了试探豪格。豪格果然中计,表露了自己要去平叛的野心。这正是顺治想要的结果。因为他和豪格都是太宗的子嗣,而更为关键地是,豪格的政治立场也与多尔衮相左,与自己相近。这让年幼的顺治对豪格也会更亲近一些。 “好!”顺治重重地一拍桌案,颇为兴奋地说:“肃亲王忠心耿耿、勇气可嘉。朕和大清的天下,可全都拜托给你了!” 豪格闻言,心中翻起一股热潮,泪水也在一瞬间夺眶而出。他紧紧咬着牙齿,“咚”地一声,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哽咽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顺治自然含笑点头,而济尔哈朗愣在一边,用一双惊恐地眼睛望着他。 豪格和济尔哈朗退出养心殿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一抹夕阳残照透过窗缘洒了进来。 顺治打了个哈欠,便从榻上一跃而下,对跟在身旁的太监小成子说:“小成子,咱们回宫去。” 小成子上去扶住顺治的手,轻声道:“主子,今儿苏麻姐姐传来信儿,说是太后请主子过去用晚膳。” “哦。”顺治点了点头,道:“那便移驾慈宁宫。” “喳!”小成子应了一声,紧随顺治的脚步去了。 顺治心中颇为喜悦。他步履匆匆而来,穿过长信门,来到了慈宁宫前的高台甬道。 他打眼一瞧,只见苏麻喇姑正在廊坊前绕弯儿,似乎是心事重重地样子。 顺治少年心性,便放轻了脚步,绕到她的背后,高声叫道:“苏麻姐姐!” “啊!哎哟!”苏麻吓得一激灵,忙转过身来,不断地用手抚着胸口,道:“我的小祖宗,可吓死奴婢了。” 顺治哈哈大笑,问道:“苏麻姐姐怎么不在里面伺候?” “太后正在大佛堂呢。”苏麻苦苦笑道:“皇上也知道,太后虔诚礼佛,不许旁人伺候的。” “哦。”顺治点了点头,便道:“那咱们就在里面等。” 他说完便大踏步跨进了慈宁宫的门槛,苏麻和小成子也跟了上去。 顺治落座未久,还没来得及捧起苏麻奉上的茶呷一口,便听门口的宫女叫道:“太后吉祥。” 顺治回头一望,果然见到自己的母亲徐步而来。但她面色甚是冷峻。 顺治起身一拜,道:“儿臣见过母后。” “免了。”太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便独自走到桌前坐了。 顺治见她面色不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忙迎上去问:“不知孩儿哪里不好,惹得母后不高兴了?” 太后扬眉将他一瞧,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召见豪格了?” 此话一出,顺治本还欣喜雀跃的心便凉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4章 母子失和 顺治有些发愣,反问道:“皇额娘,是谁人告诉你的?” “你只回答我是或不是。”太后的炯炯双目直视着他,不留半点商讨的余地。 太后这种质问的口气让只有八岁的小皇帝十分不悦。 但太后毕竟是自己的生母,他也不敢公然违背,只好说道:“是。儿臣召见了豪格,并叫他带着两黄旗南下,踏平江南。” “你……”太后捏着手绢的手忽然扬起,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她盯着顺治,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顺治也有些着急了,急忙解释:“皇额娘,现下江南的形势危急。前明余孽大有死灰复燃之象。若让他们在四川站稳了脚跟,我们再要一统天下就是难上加难了。” “可你为什么要让豪格带兵。这个人和咱们不是一条心的,你可知道?”太后这样问。 顺治气往上冲,脸色也更加难看了。他将头倔强地一甩,冷冷地说:“豪格和儿臣是不是一条心,儿臣自有判断。” “啪!”地一声,太后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上,不仅吓了顺治一跳,也吓了站在她身后的苏麻喇姑一跳。 她怒而起身,指着自己的皇帝儿子,怒道:“你真的了解豪格吗?当年先帝骤崩,豪格几欲自立,若不是多尔衮以两白旗护卫,拥你为帝,今日又哪有咱们的好日子过?你当豪格和多尔衮为难是为了你吗?哼!他是为了他自己!” “如今儿臣已坐稳了龙椅,他豪格就算想抢也抢不去了!”顺治心中逆反,强言辩解。 太后更是气得面颊通红,一边喘气一边说:“现在他的确不敢抢你的皇位,可要是此次他立下了军功呢?到那时,他在两黄旗中的声威必然大涨。多尔衮已经死了,朝中还有谁可以降得住他?” “皇额娘!”顺治忽然提高了嗓门,梗着脖子望着她:“皇额娘左一句多尔衮,右一句多尔衮。哼!儿臣当然知道如果没有多尔衮的扶保,我福临绝做不了皇帝。可是,他是为了我吗?他是为了皇额娘你呀!” 慈宁宫的空气霎时凝固了。宫女们慌张地低下头去,苏麻也惊得用双手捂住口鼻。 孝庄皇太后与多尔衮的感情纠葛向来是宫中秘闻,就连苏麻也不是十分清楚。而现在,皇帝居然在盛怒之下公然将这件事提了出来,不仅揭了自己母亲的隐痛,更令他爱新觉罗家族蒙羞。 太后只觉头皮发麻,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她恼羞成怒,狠狠地挥起手臂,“啪”就是一巴掌,打得顺治几个踉跄,险些摔倒。 “我叫你胡说!”她怒喝了一声。 苏麻惊呼了一声,急忙迎上去将他扶住了。“皇上,皇上没事?”苏麻关切地问着。 顺治的眼眶中含着晶莹地泪光。他狠狠地瞪了太后一眼,转身便要走。 苏麻忙拦在他的前面,说:“皇上息怒,太后不是成心打您的。”她又强颜一笑,说:“今儿太后是宣皇上来进晚膳的。皇上怎么也得吃了再走。” “还吃什么吃!”顺治怒喝了一声,然后又回过头来对太后说:“皇额娘该知道,君无戏言。孩儿既然答应了豪格出征,就绝不能阻拦。纵算是皇额娘把孩儿打死了也是无用。” 他说完之后便绕开面前的苏麻大踏步地走了。苏麻慌张了一阵之后,也忙跟了出去,叫道:“皇上!皇上留步啊!” 太后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却也有些无计可施。她踱了两步,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宫女们都互相望望,怒火大炽的太后谁也不敢主动上前去劝慰。她们只盼着苏麻能快点回来。 “看来我真是小看了福临了。”她喃喃自语了一句。 因为在她的心中,始终认为皇帝就是一个孩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所以她一直觉得皇帝是不知道自己和多尔衮的前尘旧事的。可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地早熟。自己和多尔衮曾经的感情纠葛,或许儿子早就知道了。 这让这位孝庄皇太后多少有些心悸。 不多一会儿,苏麻喘着粗气回来了。太后目光一亮,紧紧地望着她。 她一抹脑门上的汗水,苦笑着说了一句:“主子您瞧,这么冷的天儿,让奴婢出了这身汗。” “没空跟你逗闷子。”太后有些不悦,冲乾清宫的方向努了努嘴,问:“怎么说?” 苏麻迎上来,把奉给顺治的那杯茶向太后的方向推了推,笑着说:“皇上心气儿高,不肯服软。奴婢磨破了嘴皮子,总算是安抚住了。” “哼!”太后心情烦乱,也将那茶杯向外一推,带着埋怨地语气说:“他是皇上,大事小情的还都得让我这个深宫里的女人操心。你说我这一天天地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他!可他呢?就会气我!” 苏麻微微屈膝,跪在了太后身旁,轻轻用手捶着她的腿,笑着劝慰:“皇上不是还小吗?摄政王又先去了。朝廷里的事总得有人拿主意呀。” “我拿主意?哼!我拿主意他也得听呀!”太后冷笑一声,又摇头苦笑,说:“看来豪格出征这事儿,皇帝是不会让步的。” “要不奴婢再去劝劝?”苏麻试探性的问。 太后摇了摇头,说:“你没见着吗?刚才皇帝怒不可遏地样子,咱可不能去触这个霉头。” 苏麻嫣然一笑,说:“主子什么时候也开始怕皇上了?” “我不是怕。你……啊呀行了行了,别捶了。”太后一把把苏麻拉了起来,又语重心长地说:“我不是怕,而是皇帝年纪小,做事易冲动。我和他争执这事要是传扬了出去,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再来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哦。”苏麻恍然大悟。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太后的心思可真缜密。不过如此一来,肃亲王那边可怎么应付?难不成,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带兵出征吗?” “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太后将一双妙目眯起,冷冷地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芒。 苏麻仍是困惑不解,问:“主子有了盘算了?” “嗯。”太后含笑点头,然后招手让苏麻矮下身子来。太后在苏麻的耳边一番耳语,听得她眼睛越瞪越大,听到最后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恐地望着太后,提醒道:“主子,这招棋未免太险了?” 太后冷冷一笑,说:“是很险,不过,为了保住我儿子的皇位,再险的棋我也要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5章 孝庄发难 站在卢沟桥上直望夕阳下的永定河,只见水波摇荡,粼粼泛光。一轮红日正悄然下落,河水映着阳光,天边的云霞也现出了壮观的火烧云。 豪格的两黄旗大营正驻扎在左近。随着夕阳的缓缓沉下,军营中也亮起了灯火。这些灯火星罗棋布,与天空中的星辰相互辉映,好不壮观。 而此时豪格的中军大帐中更是喧闹无比。豪格高坐在上首,下首分成两排,按照军阶的大小依次坐着二十多名两黄旗的将领。 军中没有凳子,大家都坐在一块坐垫上,每人面前都是一张矮脚桌,桌上有新鲜的瓜果和酒具,还有一整块熟的大肘子。 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能没有美女歌姬。豪格重重地拍了拍手,两列衣饰华美地女子缓步而来。她们以长袖遮面,含羞带臊地向众位将军们走去。 众将官见了这些美艳女子,都有热血沸腾之感,纷纷击打着桌子,叫道:“好!好!” “大家不要急,每人都有。”豪格同样是意气风发,高声叫着。 这些女子走到将官们的身旁,脱下鞋子,跪在了为她们准备好的坐垫上。“将军,奴家来服侍您了。”女子们微微扬首,一双含春妙目与这些男人如饥似渴地眼神相触,释放出万种风情。 两黄旗的将领们都是清一色的满人。他们入关虽已有几年,但平日也没被如此娇柔美艳地中原女子服侍过。一时间血脉喷张,难以自持。 “过来!”他们伸出粗壮且毛发浓密地胳膊,一把便将身旁的女子揽了过来。恰如穷鸟入怀,女子的身子忽然失重,一头便撞在了他们坚实的胸膛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已是不能。 女子们惊叫连连,一副失魂落魄之态。这倒更激起了这些男人们的兽欲。他们哈哈大笑,端起酒壶就喝了起来。 豪格也搂着两个美女,同样是哈哈大笑。但他目光一扫,只见将领中似有一人闷闷不乐。豪格已是微醺,视力也变得有些模糊。 他重重地眨了眨眼睛,才看清他便是被小皇帝封为“满洲第一巴图鲁”的鳌拜了。 鳌拜方脸浓须,豪气十足。但他也只是正襟危坐,自顾自地喝酒吃肉,身旁的美女来扶他的胳膊,却被他重重地一甩,那女子就像纸片儿似的,撞到了旁边一个将领的身上。 那人哈哈大笑,叫道:“鳌拜,你若是不要,也给我好了!哈哈哈!”他说着便一把将这女子揽入了怀中。 鳌拜只哼了一声,仍是自顾自地喝酒。 这一切都被豪格看在了眼里。他向他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地微笑,叫道:“鳌拜!” 虽然帐中喧闹,但豪格中气十足,鳌拜听的十分清楚。他的身子一震,忙起身道:“奴才在。” “好酒当前,美女在侧。你为何如此地闷闷不乐呢?”豪格问道。 鳌拜顿了一顿,绕开眼前的桌子,信步走到了大帐中央,然后冲豪格跪下,磕了一个头,说:“奴才不想扫王爷的兴。只是前明余孽死灰复燃,我军出征在即,胜负还很难说。此时此刻,奴才只觉得惶恐,难以作乐。” 豪格哈哈大笑,说:“你是皇上亲封的巴图鲁。如果连你都怯了,我军还谈何大捷呀!你也不是没有出征过,还怕他什么。来来来,本王敬你一杯,权当是提前喝你的庆功酒了。” 他正要斟酒,鳌拜却豁然起身,扬声道:“王爷!这两次出征可大大地不同!上次是去剿灭张献忠的流寇,尚不足为惧。可如今要面对的是李定国和刘文秀。这二人已将大西军重新整编,军纪严明,战力强劲。恐为我军之劲敌呀!” 闻听此言,豪格怒气勃发。他“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叫道:“大胆鳌拜!难道你跟着阿济格就可以打胜仗,跟着本王就打不了胜仗了吗?” 鳌拜急忙低下头去,说:“奴才没有这个意思。” “哼!那你是什么意思!”豪格也愤然起身。他的这一声雷霆暴喝,也让整个大帐都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向豪格和鳌拜投去。 就在这时,一个士卒急匆匆跑了进来,奏道:“肃王,太后来了。” “她来干什么?”豪格双眉一皱,问道:“可带着皇上吗?” “没有,只带着苏麻喇姑。”士卒回答。 豪格小声念叨了一声。鳌拜头虽低着,但目光中也放出一丝异彩来,只是没有人察觉到。 豪格想了想,便说:“既然来了,就请她进来。” “喳!”士卒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快,都下去。”豪格一挥手,那些陪酒的女子们答应了一声,便都匆匆将鞋子拎着,狼狈地退了出去,远不如进来时那般从容优雅。 不一会儿,身穿常服的孝庄太后在苏麻喇姑地搀扶下缓步进了军帐。太后的脸上带着淡淡地笑容,但苏麻却是面皮紧绷,看得出她的心里十分紧张。 众将官虽百般不愿,但也只得起身行礼:“奴才见过太后。” 太后游目一望,笑着说:“免了免了。”她虽然说着,但脚下步子不停,径直走到了豪格的身旁。 豪格急忙让开了位子,说:“太后请坐。”她也不客气,便上前坐下了。 太后坐好,扬首笑道:“肃王爷,听说你们明日一早就要出征了。我今儿是代皇上来慰劳你们的。愿你们能为我朝建功立业,平地四海。” “奴才们谨遵太后和皇上的教诲。”豪格应道。 太后又将下面的众将领们望一眼,接着道:“不过话也得说回来了,打仗总是件劳民伤财的事儿。南边儿不服管,只靠打怕也成不了事,总得有点恩威教化。肃王爷,你说呢?” 豪格一怔,忙道:“太后所言极是。朝廷只有恩威并施,才能收服人心。” “说得是呀。咱们得恩威并施。”太后笑道:“要照我的意思呀,这恩总得在威的前面儿。咱们先给点雨露之恩,若是他们冥顽不灵,再动武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豪格总算明白孝庄太后此行的目的了。原来她是来阻止自己出兵的。 豪格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只有建立起军功,才有可能积攒起威望,坐上摄政王的位子。而太后之所以阻挠,便是不想将朝廷大权拱手让给自己。 于是豪格答道:“回太后的话,臣以为,南边儿之所以不服王化,便是还未领略到我大清武力之盛。我军只有将他们打怕打服,再施以怀柔才有效果。” “肃王爷不怕是本末倒置了?”太后笑着说:“南边儿卑湿水热,本就不利我军。就连尼堪也死在了他们的手里。肃王爷只知以武力压服,怕是匹夫之勇,只会适得其反。” 豪格闻言,心中也腾起了一股怒火,便言道:“太后此言差矣。尼堪之败,败在轻敌冒进。况且,臣所率领的是太祖太宗曾经亲掌的两黄旗。两黄旗为我八旗之首,其他诸旗无可比肩。我军出战,定获全胜。太后乃深闺妇人,于此或还不知。” 此言一出,诸将领便起了一阵骚动。 太后说豪格是匹夫之勇,豪格说太后是妇人之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也越发浓了。 孝庄太后的脸色有些阴沉了。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问:“如此说,肃王爷是非出兵不可了?” “是。”豪格毫不客气地回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又说:“既如此,就请肃王爷移步,本宫有话与你说。” 她说着便站起了身来,带着苏麻喇姑走了去。她们刚走到鳌拜身旁时便又停下了步子。 太后将他一望,笑着说:“鳌拜,你是皇上所封的巴图鲁,皇上和我都器重你着呢。不如你也跟来。” “喳。”鳌拜低下了头去,就像是他提前知道太后要叫他似的,毫不诧异。 太后含笑点了点头,便又继续向帐外走去了。豪格一脸茫然,心里想着:“在我的军中,怕她何来?”于是便也大踏步地跟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6章 绞杀豪格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豪格脸色铁青地离开了中军大帐,向自己的卧帐而来。孝庄太后和苏麻喇姑还有鳌拜,正在此处等他。 豪格挑帘入帐,鳌拜正恭敬地站在门口,苏麻喇姑随着孝庄在帐内踱步。两个生火地侍女也是呆呆地站在火炉旁,怯怯地望着豪格。 “你们两个下去,不用伺候。”太后望着豪格卧榻正上方挂着的一张金丝绕边的强弓说着。 豪格也冲那两个侍女一挥手,二人应了一声,分别向孝庄和豪格施礼,然后迈着碎步子徐徐而退。 孝庄望着这张弓不觉向前迈了几步,笑着问:“肃王爷,这可是先帝御赐之物?” “正是。”豪格答道,语气十分地生硬。 孝庄侧头吩咐身边的苏麻:“去把弓摘下来看看。” “喳。”苏麻应了一声,正要上去拿弓,豪格却是大惊,叫道:“太后莫动手!此乃先帝所赐,尊贵无比,岂是寻常人能碰的?” 孝庄悻悻地转过身来,望着他说:“本宫不过是想看看这件老物什,肃王爷竟然如此紧张。那先帝传下来的皇位若是有人觊觎,你说本宫该不该紧张?” 豪格闻言一惊,忙道:“太后此言何意?豪格不是很明白?” “你不明白?”孝庄轻蔑地一笑,坐在了豪格的软榻上,身子微微斜倚,伸手撑在了榻上。 她虽笑着,但笑容中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诡异气息。豪格看在眼里,只觉脊梁骨都有些发凉。 “肃王爷,你这次出征是不是也想学多尔衮平姜襄之乱?”孝庄含笑说道:“当日多尔衮受多铎牵累,丢了摄政王之位。本宫劝他要去立了军功,才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他倒也真听得进去,带着两白旗犁平了太原的姜襄之乱。回朝之后,果然官复原职。” 豪格冷冷地瞧着她,没有说话。 孝庄将身子坐直,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发饰一边说:“不过肃王爷,你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多尔衮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来没多久就薨了。哼!你若执意学他,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豪格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厉声道:“太后你欺人太甚!江左的局势日渐糜烂,我豪格乃先帝之子,于公于私都该身先士卒。更何况,我还有皇上的诏旨!我大清朝后妃不得干政,此乃祖例!太后请回!” “豪格,你别拿皇上来打马虎眼!”孝庄也是怒气升腾,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指着他,气得手指发颤:“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吗?哼!你无非是想借着军功,谋夺皇位!” “哈哈哈!真是荒谬!”豪格仰天大笑,叫道:“我谋朝篡位乃捕风捉影,而太后你和多尔衮私通才是实情!哼!大玉儿,你一再相逼,就不怕我把你和多尔衮的丑事都给抖出来吗?” 孝庄闻言气得面色发紫,一时半会竟说不出话来。苏麻厉声斥责:“大胆豪格!当着太后的面儿竟然口出污言秽语!太放肆了!” “我所说都是实情!”豪格冷冷一笑,说:“大玉儿你和多尔衮的事不止我一人知道。只不过大家维护爱新觉罗一族的颜面才帮你遮挡。可没想到你竟如此咄咄逼人!你不仁,就休怪我无义!” 孝庄盛怒之下倒也平静了不少。她伸手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次出征能不能罢了?” “不能!”豪格义正辞严地回答。 孝庄叹了一口气,说:“你毕竟是先帝长子,大清入关也出过不少力。原先我还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你的性命;可今日一见,你竟然如此地嚣张跋扈,全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 豪格上前一步,大声咆哮道:“怎么?难道你要杀我不成?这是我的军营,你敢吗?” 孝庄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身子一软,又坐了下来。苏麻忙将她扶住,关切地问:“主子,您怎么样?” 孝庄摇了摇头,伸手将豪格指了指。苏麻立即会意,扬声叫道:“来呀!把豪格这逆贼给我拿下!” 豪格哈哈大笑,说:“两黄旗上下都听我的号令,谁敢拿我!” 他说完便转身向帐外走去。可他刚一回头,迎面就撞在了鳌拜的身上。鳌拜身子极其结实,豪格一撞之下犹如是撞在了墙壁之上,身子又给弹了回来。 鳌拜面色冷峻,双目直勾勾地瞅着豪格。豪格心神一紧,叫道:“你干什么?难道要弑主犯上?” “哼!好一个弑主犯上!”孝庄一边喘气一边说:“鳌拜的主子是当今皇上。他这不是犯上,而是替皇上诛杀叛臣!” 到这一刻,豪格才恍然大悟。原来,鳌拜早已和太后串通好了。太后之所以要把自己骗到这里,还将侍女都支走,原来是早已做好了杀掉自己的准备。 豪格恼羞成怒,叫道:“好你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先杀了你!”他说着便拔出佩刀来,挥刀就向鳌拜砍了去。 鳌拜身子一侧,不仅避过了这一刀,而且伸手一捞,将豪格的手腕攥在了掌中。他重重地一捏,只听“嘎巴嘎巴”骨头碎裂地声音传来。 豪格受痛,就要“啊!”地大声叫喊起来。但鳌拜怎能容他叫出声来,另一只手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鳌拜力气极大,豪格虽奋力挣扎,但也无济于事。 “肃王爷,奴才得罪了!”鳌拜用力一按,已将豪格按倒在了地上。但豪格仍在挣扎着,左右摇摆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呜”地声音。 孝庄也站起了身来,叫道:“鳌拜,绝不能让他喊出声来,否则咱们谁也跑不了!” 苏麻踮起脚尖,将挂在帐上的那金丝强弓取了下来,叫了声:“鳌拜,接着!” 她说着便将弓向空中一抛。鳌拜放开了握住豪格手臂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接,便将这弓接在了手里。 “勒死他!”孝庄急急地叫道。 “喳!”鳌拜应了一声,将弓弦套在豪格的脖子上,一手握住弓,一手按住豪格的嘴,然后绕到他的身后,双手持弓用力一绞。 豪格正要叫出声来,但那弓弦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勒住。顷刻间,气息闭塞,眼冒金星。 孝庄和苏麻都不禁避开了眼神,不忍直视。 也就在几个弹指间,豪格的身子不再挣扎了。他大大地张着嘴巴,嘴角淌出了一丝黑血,面部表情极为狰狞可怖。 鳌拜一探他的鼻息,才将弓连同他的身体抛在地上,起身向孝庄行礼:“太后,肃王爷已咽气了。” 孝庄点了点头,说:“鳌拜有功,本宫重重有赏。” 鳌拜立即跪了下来,道:“奴才谢过太后恩典。” 苏麻这才缓缓转过头来,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豪格的尸体,才对孝庄说:“主子,咱们快走。” “嗯。”孝庄站起身来,又对鳌拜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喳。”鳌拜顿首答道。 苏麻和孝庄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发饰,才又故作镇定地出了大帐。 守在外面的那两个侍女忙向她施礼,道了声:“太后吉祥。” 孝庄微微一笑,说:“肃王爷还有重要的话和鳌拜说,你们先不要进去打扰。” “喳。”两个侍女应了一声。 孝庄和苏麻路过豪格的中军大帐,帐中喧哗热闹。她们透过映在帐篷上的人影也能看出,帐中的将领们还在推杯换盏,美丽地女子们也被他们左拥右抱,一副骄奢之相。 但她们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快步出了军营,跨上了鳌拜早已为她们准备好的快马。 孝庄上了马,不禁一声冷笑,道:“出征前一日还在饮酒作乐,这样的部队上了战场又有何用?” 苏麻也是摇头叹息,说:“我大清入关未久,八旗子弟却已如此糜烂。只怕日后……”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孝庄和她都明白,满人的勇武之气几乎都被消磨光了。孝庄不禁仰头望天,心里充满了无力和彷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7章 物价 豪格死了。他不是死于敌人之手,不是死于战场上,而是死于自己人的手里。也许在孝庄太后的心里,也从没把他当做是自己人。 当面对权力的诱惑时,任何人都会迷失自己的本性。豪格如此,多尔衮如此,孝庄太后也是如此。 满清在太祖太宗的勃兴之时,尚能团结一致,共同抗敌。可如今,他们尝到了权力的滋味。那美好的感觉让人痴迷。所以,豪格的死或许也是咎由自取。是他对权力疯狂的追逐,导致自己也被这权力黑洞所吞噬。 当天晚上,年轻的太后带着苏麻喇姑和鳌拜从容走出军帐。外面的士卒们不见主帅出来正准备进去看看。 “肃亲王和鳌拜还有些事务要商议,你们不得进去打扰。”太后说完这一句,便与苏麻喇姑一道离去了。 “喳。”士卒们应了一声,纷纷后退,为二人让开了路。 众士卒虽然心有疑虑,但也绝不会想到豪格已经惨死,更不会想到是太后将他杀死的。他们想去中军大帐给各位章京、将军们通报一声。但他们此刻正是酒酣耳热之际,谁也不敢去扫了他们的兴致。 直到太后出了军营,跨上自己的骏马扬鞭而去,众士卒久久不见主帅动静,才觉出事情不妙。于是众人一股脑地冲进了豪格的卧帐。 一冲进来,所有人都呆住了。豪格早已横尸就地,五官狰狞,嘴角淌的血也已凝固。鳌拜就站在他的旁边,一双矍铄地眼睛紧紧望着这些人。 众人楞了半晌,终于有人叫道:“鳌拜!你杀了咱们的王爷!” 鳌拜傲然不惧,点了点头说:“是。” “大胆包天!你这是叛逆!给我拿下!”士卒们一拥而上,将鳌拜团团围住。 他们手里握着的兵器在隐隐发抖,脚步也在踌躇,看得出是极紧张的。 一来是惧怕鳌拜绝伦地武艺,二来也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久久回不过神来。 鳌拜将目光一瞪,叫道:“这是太后的懿旨,你们谁敢放肆!” “你……你胡说!太后怎会谋害肃王爷!”兵卒们反驳道。 鳌拜大声叫道:“若不是太后的吩咐,谁敢害肃王爷?哼!今日你们若敢捕我,便是与太后作对,也是与皇上作对!你们敢吗?” 鳌拜怒目横视,众人呆立在当场,气势立刻便颓了下来。他环视四周,然后冷笑一声,大踏步走了。士卒们急忙退避,甚至都不敢与他的目光相触。 因为豪格的死,所以这次出征便也胎死腹中,未能成行。 尽管人人都知道豪格的死与太后脱不了干系,但谁也不敢兴师问罪。两黄旗的将领们和年幼的皇帝只得按下心头怒火,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很快皇帝就发现,即使豪格没有死,这支大军也必走不远。就算勉强走远了,也必打不了胜仗。 因为一封封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均是报告北方各地物价飞涨、钱不如纸的事情。 “延绥巡抚王正志冒死上奏,今陕西一带物价飞涨,如河水暴溢。纸币价值日贬,今日百文,明日一文可换。今日牛羊之费,明日不足粒米。臣竭力弹压,商货贱卖,城中货栈已十室九空,百姓愁苦,竟废纸币而不用,始有以物易物之困象。臣穷以薄力,无可奈何,只有上奏圣听,以垂恭训。” 类似这样的奏折一封接一封,堆满了皇帝的御案。小皇帝本就年幼,并没有独立理政的能力。他本对豪格给予厚望,却不想他也暴死。这个时候,年仅八岁的顺治竟也生出了些孤独之感。 孤独里头藏着无限的愤怒。他“啊!”地大叫了一声,歇斯底里地将桌上成堆的奏折都“哗啦啦”地推到了地上去。 伺候在两边的宫女也急忙跪下,轻声道:“皇上息怒。” “快宣户部尚书刚林!”顺治厉声叫喊着。 “喳!”小成子跪伏在地,瑟瑟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把腿就跑。 不一会儿,刚林便急匆匆地来了。他跪在皇帝面前,行了大礼,嘴里说道:“臣户部尚书刚林,见过皇上。” 顺治面红耳赤,将王正志的奏折狠狠地摔到了刚林的身上,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林瑟瑟发抖。他不需要看奏折也知道王正志写的是什么。 他深深地把头磕下去,说了声:“臣万死。” “哼!净说这些废话!”皇帝虽然年纪小,但说话自有一派帝王威严,令刚林不敢抬头仰视。 顺治来回踱着步子说:“你只要回答我,为什么各个地方的物价都会飞涨,这可让百姓们怎么活!” “臣……臣尚在调查中。”刚林有些结巴地回答。 “尚在调查?”皇帝步子一顿,叫道:“我要你今天就调查清楚,赶明儿一早拿出应对的法子来。” 皇帝的这个指示让他十分为难。因为他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周围的汉臣们也同样如此。但既然是皇命,就算再为难也要硬着头皮应下来。 “喳!”刚林应了一声,又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顺治也确实是小孩心性。他让刚林第二天拿出办法来,可真到了第二天,刚林依然是无计可施。莫说他无计可施,满朝文武没有一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太后垂帘在后,皇帝高坐于前,冷眼瞧着阶下喧嚷议论地臣子们。大家议来议去,最后也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纸币上。 “如今物价一日一变,大清宝钞形同废纸。百姓们又只得用物品来换物品。”一名汉臣说道:“中国从古至今,只有元末出过类似的事。依臣看来,这便是纸币之祸。” “谬矣!”另一名大臣高声叫道:“宋时发过交子和会子,明初也发过纸币。为何不见此祸?如今物价不能平抑,只有追根溯源,才可根治。” “可如何追根溯源?”先前那大臣将两手一摊,现出了迷茫地神色。 “当初发行纸币,是谁提出来的?”帘后的孝庄太后淡淡地问了一句。 众臣互相看看,均不发言。顺治站起身来,向帘子的方向欠身行礼,道:“回皇额娘,是洪承畴。” “那就下道圣旨问问他。今日之局,总得着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太后说得云淡风轻,但落在众臣的耳中却如疾风骤雨。 似乎,一场针对洪承畴的清算就要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8章 岳王祠 红衣红裳,油伞轻舟。一条溪流自杭州城边穿城而过,溪上泛着一叶孤舟,舟上昂然素立着的是一个撑着伞的女子。这女子把伞撑得低低的,遮住了自己乌黑靓丽地头发,也遮住了自己的容颜。 天空阴云密布,点点雪花从空中飘然而落。落在了青石砖路上,落在了屋檐斗拱上,也落在了这女子绣着桃花地油纸伞上。 两岸的行人都没有打伞。他们好奇地向她张望着,却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于是便更惹人遐想。 如此的一个女子为何会孤身出现在杭州街头?她究竟是什么人,因何而来?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了人们的脑海中。 很快,小舟轻轻地靠了岸,女子轻迈绣鞋,上了岸来。“辛苦老丈了。”她从怀中掏出二十个铜钱递到了船家的手里。 船家呆了一呆,笑道:“姑娘是打南边儿来的?” “嗯?”女子回转过身来,眼中透着一丝疑惑。 “凡是我大清子民都是用纸币的,朝廷下了严令,不许再用铜钱和金银。”船家解释道。 女子微蹙柳眉,道:“纸币?那我可没有。” 船家嘿嘿一笑,把手里的铜钱掂了掂,说:“罢了罢了,姑娘的铜钱我且收下。不过老朽可多一句嘴,姑娘你一人在外,身上又不带纸币,只怕是寸步难行呀。” 女子浅浅一笑,嘴角露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说:“多谢老丈提醒,奴家知道了。” 女子说完便转身离去,踏步缓缓地上了台阶。船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也不觉是一怔,叹道:“真像是下凡的仙女一样呀。”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从桂林城负气出走的柳如是。她为何执意要离开桂林?只是因为她对徐枫的轻薄无法释怀。这倒并非是因为她对徐枫有什么恶感,恰恰相反,她对他的印象过于良好,也一直把他视为除了陈子龙以外的异性知己。 可徐枫的做法却太令她伤心难过。“原来,在徐暮帆的眼中,我亦不过是一具可供淫辱地肉体。”一路上,这句话始终盘桓在她的脑海中。 当然,她也相信徐枫绝不是一个浪荡无行之人。她也可以相信他对自己的轻薄只是酒后失德。可这个恶念一旦在心中产生便再也挥之不去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徐枫,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温雨。 老实说,以徐枫之才、之名位,如果要纳自己为妃似乎也无不可。可是,她不能接受。不是她对徐枫完全无意,而是她不能低下自己高傲地头,甘愿伏低做小。也不能说服自己,与别的女人共同服侍一位丈夫。 温雨的那句话始终盘桓在她的心头:“你我不如仿效娥皇女英好不好?” “好不好?当然不好!”柳如是边走边在心里默默念着:“莫说他是齐王,就算是当今天子,我也绝不会只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我爱的人,必也要全心全意地爱我。”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选择钱谦益的原因。因为他,肯为了自己而不顾家庭、不顾名誉、甚至连荣辱廉耻都可以舍弃。 可是,钱谦益却是个贪生怕死的,不肯为国尽忠。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有没有受伪职。 柳如是撑着伞一路走来,万千思绪杂乱无章。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岳王庙的跟前。 望着香火依旧鼎盛地岳王庙,她的眼睛变得湿润了。 此时正是黄昏,来祭拜岳王的人不多。她轻迈罗步,入了门厅,穿过长长地甬道,来到了正殿跟前。她仰首一望,只见大殿正上方悬挂着上书“心昭天日”四个大字的匾额。 “天日仍在,江山却变了颜色。”她叹了一声,便收起自己漂亮的油纸伞,落在伞上的雪花也簌簌落落地被抖落了。 她将伞斜靠在门边,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步入了大殿之中。大殿的正中供奉着的是威严肃穆地岳飞像,两侧分别是张宪和牛皋的像。 柳如是迈步上去,轻轻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地念诵着。 这时,一个男子也进了殿来。他将手里正燃着的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上,然后跪在了柳如是身旁的一个蒲团上。 柳如是发觉了身侧有人。于是她余光一瞥,见那人头戴斗笠,身穿麻布衣裳,脚上蹬一双草鞋,看上去是个颇为魁梧地庄稼汉。 柳如是没做多想,念诵完毕便缓缓起身。正待她转身要走时,却听那人说道:“娘子既然来了岳王庙,何不上一炷香略表心意呢?” 柳如是只觉得这人的声音很熟,心下微微一震。她回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这男子的背影。他仍那么跪着,无法看清面容。 于是她微微一笑,反唇相讥:“相公虽上了香,但祭拜岳王却还与他人闲谈,又如何表示了心意?” 男子点了点头,道:“小娘子说得是,是在下心不诚了。” 柳如是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冲他欠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可她还没跨出大殿,又听那男子徐徐吟道:“钱塘曾作帝王洲,武穆遗坟在此丘。游月旌旗伤豹尾,重湖风雨隔髦头。当年宫馆连胡骑,此夜苍茫接戌楼。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 柳如是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来望着跪在岳王像前的这个男子。 “河东君的这首岳武穆词,娘子你可听过?”那人侧过脸来问着。 柳如是依稀能看清一点他的面容了。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面颊上也已飞红。 她轻轻地上前走了两步,颤声叫道:“子龙!” 那男子终于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斗笠摘下,回头望向了柳如是。他,正是“云间三子”之一的青年才俊陈子龙。 柳如是热泪盈眶,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了陈子龙的手,惊喜地叫道:“子龙!原来是你,真的是你吗?” 陈子龙也流下了热泪,连连点头,道:“是我,正是我。” 柳如是仰头望着他,笑容却是一怔,说:“怎么?你也剃了头?” 陈子龙目露失落之色,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前额,道:“不剃发便做不了大清的顺民。” 听了这话,柳如是本还洋溢着的喜悦之色顷刻间冷却消解了。她甩开了陈子龙的手,转身便要走。 “做不了大清地顺民,便也无法做大事了!”陈子龙冲着柳如是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 “什么?”柳如是又回过了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陈子龙迎上来一扯她的衣袖,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不。”柳如是站定了身子,没让他拉动自己:“你现在就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不会跟你走。” 陈子龙举起右手来,说:“当着岳王爷的面,我陈子龙绝不敢撒谎。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做对不起你和我汉族百姓的事。” 柳如是似懂非懂,但宁愿选择相信。因为她相信陈子龙的为人,相信他的气节绝不是钱谦益可比的。 陈子龙似乎也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犹疑,便也微微一笑,拉起她的衣袖一起出了大殿,向远处地尽头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9章 钱塘江边 杭州城外,草芦边上。纷落的雪花似是天上垂下的珠帘。柳如是手扶藩篱,望着正在远眺钱塘江的陈子龙。陈子龙戴着斗笠,身上穿的粗布麻衣也在冷风地吹拂下飒然飘动。 二人许久未见,陈子龙的身子已不再似以前那样柔弱。古铜色的肌肉微微隆起,身形挺拔魁伟。“这还是那个风度翩翩地读书郎吗?”柳如是不禁自问,随即又哑然失笑。 她撑起自己的油纸伞信步而来,伞面渐渐遮在了陈子龙的头顶。他微微一怔,侧目望来,只见柳如是正浅浅笑着,一双如水妙目温柔地望着自己。 陈子龙的面色严峻,毫无笑意。他说:“影怜,你真不疑我?” 柳如是微微颔首,又扬头笑道:“你还记得我的诗,我便不疑你。但你也要把你的话都说给我听。我才能真正做到不疑。” 陈子龙点了点头,说:“你可听过游击队这个说法?” “游击队?”柳如是柳眉轻蹙,思索了一番说:“似乎是听徐暮帆提过,但也是过耳穿堂,不甚了了。” 陈子龙露出了笑意,道:“正是因为暮帆兄的介绍,才让我茅塞顿开。以前,我只以为要经世治学才可报国。而今我明白,原来组建游击队开辟敌后战场,也是抗清报国的良策。” “哦?”柳如是清澈如水的眸子闪现出了光彩:“你细细说来。” 陈子龙兴致昂扬,向钱塘江的方向踱去了步子,而柳如是则撑着油纸伞紧随其后。 “以前在苏州的时候,我和辟疆、暮帆常常秉烛夜谈。我们讲我们的抱负,暮帆则讲他的治国方略。其中就有游击队一说。”陈子龙含笑介绍道:“所谓游击队,便是以游击战术为主的队伍。我们是民间组建的义师,论兵器之精良、士卒之勇武远不及满清地八旗铁骑。所以,我们便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柳如是若有所思,问道:“如何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那便是游击战术了。”陈子龙缓缓地说:“此战术有八字要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说穿了,就是乘敌不备,偷袭截杀。依靠此法,虽不能将鞑子赶出关外,但也能让他们陷入疲惫,必难以久持。所以暮帆曾说,游击战其实也是消耗战,看谁拖得起。” 柳如是越听越是皱眉,说道:“如此说来,游击队平日是顺民,战时是兵勇。如此松散,一旦有人泄露游击队的行踪,或是潜入敌后销声匿迹,又该如何是好?” 陈子龙微微一笑,道:“影怜所虑极是。这确实是游击队最大的难处。所以,我们在选拔兵勇时也是以家乡子弟为佳。家乡子弟,多有亲族照顾,不至于临阵脱逃或是轻易降敌。因为他们所保卫的是自己的家乡父老。” 柳如是一双妙目将他一瞧,浅浅笑道:“这大概就是当年袁督师的‘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策略了。” “虽不完全相同,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陈子龙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说话间,便已来到了钱塘大坝地边上。柳如是走进几步,望着苍茫辽阔地钱塘江,神思激荡,不禁吟道:“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 陈子龙也叹道:“如今的钱塘江却沦于胡虏之手,不再有苏东坡笔下的万丈豪情了。” 柳如是转过头来望着他,笑着说:“可惜我只是一介女流,不能随你们一起上阵杀敌。” 陈子龙轻轻地握住了柳如是那握着伞的春葱一般地手。柳如是有些踌躇,本能地想要将手抽回,但陈子龙握得紧,她一抽之下未能抽动,便也不再这样做了。 “影怜,只要咱们有共同的志向,我便心满意足了。”陈子龙笑着说。 柳如是的心上涌起一丝忧愁。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无忧虑地说:“可是只有志向是不够的。” 陈子龙想了想,说:“其实我也正有一事想要求你相助。” 柳如是现出了不悦之色,道:“你与我还说什么相不相助的。咱们既有共同的志向,我帮你做点事正是求之不得。纵是刀山火海的,我也愿趟一趟。” 陈子龙故作神秘地一笑,轻轻说道:“我不需你去趟什么刀山火海,只做一件事即可。” “什么事?”柳如是的眼睛似是铜铃一般,眼中充满了疑惑和喜悦。 “花钱。”陈子龙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花钱?”柳如是有些不明就里,一双明闪闪地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陈子龙放开了她的手,侧过身去,用两手撑在钱塘大坝上,笑着说:“暮帆兄兵谏朝廷做了齐王。这件事我们也知道。就在前不久,朝廷派来的人联系到了我们游击队,给了我们很多的钱以作军饷。” “可是纸币?”柳如是问道。 陈子龙笑着回答:“是呀。影怜你也知道?” “满清朝廷发行纸币代替铜钱和金银。我北上之后便也知道了。”柳如是苦苦地笑了。 “正是。”陈子龙道:“所以我有一个计划,就是派人潜回南京去,为我们筹措军饷。而影怜你,恰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听了这话,柳如是只觉热血喷张。她太希望能为反清复明的大业出一份力了。之前在桂林也只能给徐枫起草令旨,给些建议,却远不如身临敌境来得痛快。 “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柳如是颇为期待地问。 陈子龙将笑容一敛,语调也平和了下来:“钱牧斋已在南京为我们做事,你可回去协助他。” “什么?”柳如是皱起了眉头,迎上来说:“我与钱牧斋已分离了,为什么又要我去协助他?” “因为他是东林领袖!”陈子龙紧紧地望着柳如是,一脸严肃地说:“他在江南的号召力远胜我辈……” 他话还没说完,柳如是转身便走。陈子龙心头大急,急忙追了上去,匆匆说道:“江南的很多士人虽然投降满清,但心中郁结,终日翘盼王师的北伐。钱牧斋便是其中之一。我们派人和他联络过。你可知他怎么说?” 柳如是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问:“怎么说?” “他说他悔不当初,不该献城迎降。”陈子龙道:“他愿以此残生,为咱们的抗清大业做些事,出份力。” 柳如是目泛冷波,淡淡地问:“所以呢?” “所以,他便答应做我们在南京的内应。”陈子龙道:“暮帆那边送来的纸币分成一部分,一部分送去北京,一部分送去南京。送去南京的钱会辗转到钱牧斋处。他接到了钱,再分发给我们南直附近的游击队。” 柳如是冷笑一声,说:“既然如此,还需要我做什么?” “影怜要知,钱牧斋做这件事是冒了天大的危险。一着不慎,就有被清廷捕获地可能。而他一旦被捕获,咱们用纸币来拖垮满清的计划可就要被识破了。”陈子龙说道:“你大可回去,与他重做夫妻。既可掩人耳目,又能助他一臂之力。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柳如是沉默不语,一张美丽地面庞冷峻非常。 陈子龙顿了顿,又重新握起了她的手,说:“咱们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抗清的大局。” 柳如是心头一动,也扬起头来望着他,望见了他诚恳且坚毅地眼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0章 旧人相见 进入十二月以来,长江南北的雪也越下越大。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南京城已是白雪皑皑。江南温润,极少下雪,但南京城每年总要被雨雪浸润一次,成了惯例。 钱谦益独坐在房中,身旁是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小火炉。火焰升腾,无数纸片也在这火焰的冲击之下不断向上飞去。他伸着双手烤火,身侧的老管家正将一些撕碎了的纸屑丢进了火炉中。 “书房里的信函都拿来了吗?”钱谦益侧头问老管家。 “是。都拿来了。”老管家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咱们与陈子龙游击队的联络隐秘得很,洪亨九哪里不会发觉的。” “嗯,那便好。”钱谦益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下人轻轻地推门进来,说:“钱老爷,门外有人来拜访。” “谁呀?”钱谦益抬起如死灰一般的面容轻声问道。 “这人没有拜匣也无名刺,但他说老爷一定会见他。”下人说道。 钱谦益低头望了眼已化成灰烬的信札,苦笑一声,不禁摇头:“没想到我已做了贰臣,却还有昔日好友拜访。那好呀,也不用问拜匣了,直接请进来便是了。” “是。”下人应了一声,便掩门离去了。 待他走后,钱谦益又低下了头,两眼无神地望着这火炉中的焰火。此时的他,多么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毫无半分地光彩可言。 老管家烧完了这些碎纸屑,问道:“老爷可是思念夫人了?” 钱谦益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一声重重地叹息,算是默认了。 老管家也烤了烤手,叹道:“老爷还请保重自己的身子。咱们还得为反清复明出力呢。” “钱老爷就在屋里,您里边请。”那下人引领着来客缓步走来。钱谦益和老管家也不自觉地强打起精神待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年轻人缓步而来。此人青衣小帽,素衫布鞋,看上去就像是哪家贵族公子的伴读小厮。 钱谦益与他四目相视,竟然楞在了当场。老管家也有些发愣,嘴唇也微微颤动,叫道:“夫……夫人!” 他的声音哽咽,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柳如是同样双目噙泪,缓步向他二人走了来。 她走到钱谦益的火炉前止住了步子,含泪笑问:“门子换人了?” 钱谦益也是一笑,答道:“换了好。不认得你,你才敢回家来。” 柳如是微微颔首,没有答话。她在未进门前就想好了说辞:“这次我是因为子龙才回来的,可不是为了你。” 不过,当她见到苍老萎靡地钱谦益、萧瑟冷清的旧居,心中不免泛起阵阵酸楚。那句想好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还会走吗?”钱谦益问道。 柳如是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地回答:“我不知。” 钱谦益淡淡一笑,说:“你可愿告诉我,为何会回来?” “牧斋!”柳如是忽然扬起头来,加重了语气:“我问你一句话,你降清之后,可受了伪职?” 老管家目露惊骇之色,微微张着嘴巴,似乎是欲言又止地样子。 柳如是瞥了他一眼,便也大概猜到了答案。可她仍是不甘心,再迈上一步,问道:“牧斋!你休要瞒我!你是不是已经受了伪职?” 钱谦益眼神中的光彩顿时黯淡了下来,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答道:“洪承畴为笼络汉人之心,再次让我做了留都的礼部尚书。” 钱谦益虽然降清,但始终坚持旧称,仍旧把南京称为“留都”。 但这个小细节是无法打动柳如是的。闻听此言地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眼前便是一片昏黑,几乎立足不住。 “夫人!”老管家忙上前去将她扶住。钱谦益也是一惊而起,神色惶急地望着她。 柳如是脚下一个踉跄,才站住了步子。她抬起略显苍白地脸来,追问:“倘若陈子龙不来联络你,你是不是也不会参与反清大业,是不是要食满清俸禄,终老一生?” 钱谦益低下了头。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似乎在他的心里,做皇帝的是汉人还是满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的文脉是否得到了传承。 这是他能说服自己接受伪职的唯一理由。可这个理由又是那样的苍白和难以启齿。尤其是在文采风流地柳如是面前。 于是,他也有些发窘,低着头不知该说点什么。老管家忙来打圆场:“夫人,老爷虽然事清已久,但并未给满清朝廷做过什么事。相反地,最近这一个多月来,老爷奔走呼号,联络了不少抗清义士,纸币也发出去了不少。夫人呀,老爷忍辱负重,就像是当年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这份苦心夫人应该明白。” “那也真是苦了你了。”柳如是语带嘲讽地说了一句。 钱谦益忙绕过眼前的火炉,迎上来说:“只要夫人你不再走了,我大可辞官不做,与你共游山水。至于是满清得江山还是朱明得江山,那都不关咱们的事了。” 他说着便要来握柳如是的手。可她步子一缩,避开了钱谦益伸来的手。 “你是东林的领袖,复社的头脑,在此社稷危亡之时岂能只顾个人安乐?”柳如是抬眼瞧着他说:“伪职不可弃。这是你掩人耳目,以此身份来帮陈子龙和徐暮帆他们,也颇是得体。” “那夫人你可愿与我一道……” “我愿与你一道。”柳如是不等他说完便先将话截了,然后补充道:“这件事需得有人协助。日后你在外面联络陈子龙他们的游击队,而我便在府中为你料理内务。” 钱谦益终于露出了笑颜,兴奋地说:“夫人你愿回来可真太好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 柳如是的表情仍旧冰冷,只听她淡淡地说:“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抗清的大局。” 她说完便转过身去就要离开。钱谦益忙叫了一声:“夫人!” 她走到门边又停下了步子,侧目道:“大明朝廷已改天换地,暮帆做了辅政的齐王,李定国、刘文秀、郑森兵强马壮,随时都有可能反攻南京。牧斋,倘若他们真打了回来,你又如何自处呢?” 这句话犹如一句霹雳,令钱谦益呆立当场,宛似木偶。 “若真有那一日,我唯有将功补过,但愿能赎罪愆之万一。”他淡淡地说。 柳如是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推门出去了。屋外的风雪依旧,一股冷风吹来,令钱谦益遍体生了寒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1章 重苛缠身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正坐在衙门的上首,一脸地倨傲不屑。洪承畴弓着身子站在一旁,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这太监轻呷了一口茶,说:“洪大人,皇上的旨意也不全是责备。老奴伺候得久了,也摸得出皇上和太后的脉来。” “是是是,皇上和太后那,还得请大官多美言几句。”洪承畴深谙为官之道。他虽是地方大员,但见了皇帝身边的人,总得谦卑为要。 “美言?哼!洪大人可叫老奴为难了。”这太监阴阳怪气地说:“当初上书朝廷,要发行纸币的是洪大人。如今在河北,纸币日贬,物价暴涨。老奴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也是如此。洪大人这可怎么说?” “这……”洪承畴想了想,答道:“此事老臣也是始料不及。容臣细细查来,然后奏上。” 这太监一抖长袍,站起身来说:“那洪大人可得抓点紧,莫欺皇上年幼。若是上头问了罪,可没洪大人的好果子吃。” “是是是,老臣谨记于心。”洪承畴弓着身子目送这太监扬长而去了。 “唉。”待他走后,洪承畴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脚下一软,几乎立足不住。 “洪先生!”老仆人急忙迎了上来将他扶住,关切地问道:“先生可还好?” “不碍事,不碍事。”洪承畴有些心慌意乱。他摇了摇头,道:“快备笔墨纸砚,我要给徐枫去信。” “是。”老仆人应了一声,然后扶着洪承畴坐在椅子上,道了句:“先生稍候。”离去时仍不时回头看他。 而洪承畴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身子有些轻微地摇晃,就像是一个喝醉酒了的人。 不一会儿,老仆人手捧文房四宝而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侍女。 “快,磨墨!”老仆人吩咐了那侍女一句,便又去扶洪承畴。 “先生,您怎么样?”老仆人一脸愁色地问。 “嗯?”洪承畴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茫然和倦色。他的脸色发白,脑门上冒着虚汗,就像是体力透支地样子。 “先生,您是不是病了?老奴去请大夫。”老仆人这样说。 洪承畴摇了摇头,道:“我必须立刻去信给徐枫,问他纸币为何会贬值。此事缓不得。” “要不,还是请个笔帖式来写。”老仆人建议道。 洪承畴苦苦一笑,又是摇头:“不可。我与徐枫相隔千里,所能维系的只有这一条细若游丝地通信管道。若我假手他人,难免让他疑心。” “可是……”老仆人眉头紧皱,却也不知该怎么劝。 那侍女将研方一提,柔柔地说:“大人,墨好了。” “嗯,好。”洪承畴颇为费力地站起身来,老仆人急忙将他搀着,移步到桌前坐下。 洪承畴提起笔来饱蘸浓墨,写下了“暮帆青鉴,见信如晤”八个字。 老仆人在一旁看着,满眼尽是关心之色。 洪承畴写完这八个字便是一阵咳嗽,握笔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但他没有停顿,继续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他写得很慢,但落笔有致,字字清晰。老仆人看在眼里,又想到洪承畴身子不适,仍能把字写得规整,心下也是极佩服。 很快,他的信便写好了。他呼出了一口长气,如释重负一般地将笔放回了笔架上。 “拿去,快些发了。”他一边说一边隐隐地咳嗽着。 “是。”老仆人也不敢怠慢,收起这墨迹未干地信来,一路小跑地出去了。 可他刚到门口,只听身后那侍女一声惊呼:“洪大人!”接着便是一阵“叮叮当当”,似重物坠地的声响。 老仆人心头一颤,忙回头望来,只见洪承畴已翻身倒地,砚台、研方和毛笔、笔架都从桌上摔落,乌黑地墨汁四溅,侵染了洪承畴的半边衣袖。 “哎呀!先生呀!”老仆人大吃一惊,手上的信也从指间滑落,就像落叶似的翩然坠地。 这侍女年纪很轻,见此情形已吓得木然呆立,不知该怎么办了。老仆人倒是处变不惊。他轻轻将洪承畴扶住,掐住了他人中,然后又对这侍女说:“快去叫大夫!” “哦!”侍女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就跑了。 洪承畴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时辰,只是在一阵剧烈地咳嗽中恢复了清醒。他睁开虚弱地眼睛,放眼四顾,发觉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像是个大夫。他正轻轻按着自己的脉搏,双眉紧蹙,正在思索着什么。 之前帮自己磨墨地那个侍女也正端着盘子站在身后。盘子上是茶壶茶盅,还有一块毛巾。 老仆人站在旁边,本还是一脸地忧色,但见洪承畴醒了来,便又露出了笑颜,道:“先生您终于醒了!” 洪承畴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大夫的身上,道:“敢问先生,在下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那一脸地严峻神色中裂开了一个微笑。“大人所患的是心痨,在下为大人把脉,见大人脉象平和,不会有大碍。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太过操劳,加之天气转寒,邪冷之气侵体,才会有此一病。” 洪承畴苦笑一声,道:“何止是这些日子操劳,自我来到江宁,便没有一日不是通宵达旦。仔细想想,我的病早就该来了。” 大夫将他的手放了回去,将暖和的被子盖好,笑着说:“大人还须安心静养,待得来年暖风花开,大地回春,大人的身子便可无恙了。” 洪承畴似乎听出了这话的话外之音,双目一瞪,道:“若是等不到来年呢?” 大夫的神情一呆,随即笑道:“大人洪福齐天,怎会等不到?只是这些日子不可操劳了。” 洪承畴的双眼迷离,失神似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 “是。”大夫应了一声,道:“在下已写好了方子,还烦请府上的人去按方抓药。” 大夫刚一起身,老仆人便给他递上了两张大清宝钞。“先生辛苦。”老仆人说着。 大夫微微一笑,将钱收下,又冲洪承畴作了一揖,便提起药箱,转身便走。老仆人随他身后,将他送了出去。 洪承畴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房顶。那侍女移步过来,柔声问道:“大人可要喝口水吗?” 洪承畴木然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老仆人回来了。洪承畴也没有望他,只是问:“大夫开的药方在哪里?” “就在桌上。”老仆人走去拿了过来,问道:“老奴给先生念念?” 洪承畴点了点头。 老仆人清了清嗓子,念道:“当归二钱、白芍二钱、茯苓八分、甘草一味、肉桂二钱、党参二钱……” “这不是十全大补汤吗?”洪承畴打断了他的话。 老仆人也有些茫然,再仔细看了看药方,道:“是呀,还真是十全大补汤。” 疑惑之后,老仆人的心头涌起一阵愤怒,说:“这个糊涂大夫,居然开了这么个方子!” 原来在中国古代,若是寻常百姓请大夫来瞧病,大夫发觉不治,可以拱拱手说句“另请高明”。可洪承畴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大夫绝不能不来,也绝不能说那样的话。他们的法子就是开一副“十全大补汤”,含蓄地告诉对方,这是不治之症。 一念及此,老仆人不禁是后颈发凉。 洪承畴冷冷一笑,叹了声:“看来,我命不久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2章 一场针对满清地经济战 对于徐枫第三次北伐的目标,阁臣们都觉得太冒险也太激进了。但徐枫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尽管大家疑虑重重,徐枫还是下达了北伐的令旨:“令晋王李定国、蜀王刘文秀合攻武昌,收复湖北全境。郑森发兵南京,务必攻克留都!” 兵部尚书瞿式耜站起身来,不无疑虑地说:“齐王,上次郑森兵围南京,大有一举攻下之势。而齐王急下令旨,只让他围而不打。而今,据兵部的奏报,已有更多的绿营兵进驻南京,相比上次更难攻取。齐王为何又偏要在此时出兵呢?” 徐枫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于是便淡淡地一笑,说:“上次不发兵,原因有二。一是满清兵力尚强,就算攻下了南京,也难保不失。二是洪承畴这个人尚有利用价值,不能轻易地除去。” 瞿式耜目光一亮,道:“洪承畴乃满清派驻在江南的督抚大学士,总领兵马。齐王如何能利用得了他?” 徐枫哈哈大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瞿大人且看这个。” 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币。环儿微微行礼,双手接过来莲步轻移,来到瞿式耜身边,将纸币递给了他。 “有劳。”瞿式耜嘴里应着,但双眉紧锁,眼睛只盯着接到手里来的纸币。待环儿退了回去,他才喃喃地念道:“大清宝钞?” “是。”徐枫点了点头,解释说:“洪承畴上书满清朝廷,建议他们的小皇帝发行纸币代替金银和铜钱。所以我才要发动桂林城中所有的印书馆开足马力来印这种纸币。” “可是,齐王如此做为岂不是在帮满清的忙吗?”瞿式耜说:“如此一来,我朝廷耗时耗力,而满清不费吹灰,便可得大量的银钱使用。长久下去,朝廷必疲敝,满清必富足呀。” 徐枫含笑摇头,不断地说着:“非也非也。” 瞿式耜一呆,也笑了起来:“还请齐王指点。” “首先呀,我印发的是纸币而不是铜钱。”徐枫将身子前倾,手肘撑在了面前的桌案上,笑着说:“纸币是纸做的,成本低廉。只要咱们全力以赴地印,也不至于劳民伤财。而更关键地是,相比于金银铜铁,纸币是没有数量限制的。咱们印多少就有多少。但像金银这样的贵金属,却是有一个固定的数额,开采光了就没有了。” 阁臣们纷纷点头,若有所思。 “所以呀!咱们向满清的占领区投放大量的纸币,那就只会有一个结果,便是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大家异口同声地说着,眼神中透着似懂非懂的神采。 “怎么?你们不明白吗?”徐枫将两手一摊,一副很费解地样子。 瞿式耜望了望左右同僚,说道:“臣等愚钝,还请齐王指点。” 徐枫端起茶杯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才又耐心地解释:“其实没那么难懂。你们想,若是银钱有固定的数额,那物品地价格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如果有人要把一粒米卖一两黄金的价格,那绝对是有价无市,无人登门光顾。原因很简单,没有人拥有那么多的黄金。就算有,也会去买豪宅美姬,绝不会只卖一粒米,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不错。”瞿式耜代阁臣们回答了。 “那便是了。”徐枫继续说:“可如果现在用的是纸币,它是可以多印多发的。如此一来,民间纸币泛滥,往常一百文钱可以购买的东西,现在就需要一两银子,甚至是一两黄金。这样下去,升斗小民入不敷出,便要破产成为流民。流民增多,天下骚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流民,朝廷的税源也会极大的萎缩。长久下去,必有豪杰登高一呼,天下百姓揭竿而起。” 徐枫的这番话说完,群臣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在当场,动也不动。在徐枫和环儿看来,竟有种置身蜡像馆的错觉。 他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文人士大夫是很难理解二十世纪才发展成熟的经济学知识的。 尽管这样的知识对于现代人来说都属于常识,可对这些生活在十七世纪的中国人来说,却还是闻所未闻地新鲜事。 过了良久,瞿式耜才向徐枫一拜,道:“齐王高瞻远瞩,另辟蹊径,实为我等楷模。” 只听一阵“丁零当啷”椅子移动的声响。阁臣们纷纷起立,向徐枫鞠躬行礼,重复着瞿式耜的话:“齐王高瞻远瞩,另辟蹊径,实为我等楷模。” “好了好了,大家不必客气,快请落座。”面对众人的夸赞,徐枫还有些难为情了。 环儿则在一旁含笑望着,眼中充满了对徐枫的敬佩。 张同敞和老师瞿式耜对望了一眼,然后向徐枫一举笏板,道:“齐王之法十分玄妙。只是臣不知,洪承畴为何会如此信任齐王?” 徐枫含笑道:“因为他也是我们自己人呀。” “自己人?”群臣不觉都是一震,眼睛都瞪大了。 “是。”徐枫点头道:“当年我做洪承畴的幕僚时,对他晓以大义,终于说动了他,让他为我们做事。他潜伏敌后,为的也正是反清复明的大业呀!” 徐枫和洪承畴的关系十分太过曲折复杂,他不愿在这件无关痛痒地事情上费太多的口舌,因此才会这么说。 而这个理由也不算牵强。洪承畴曾受到思宗烈皇帝的重用,松锦大战之后,思宗误听讹传,以为洪承畴壮烈殉国,还设下祭坛,亲自祭奠。 思宗待他如此,而他却背主投敌。无论如何,饱读圣贤书的洪承畴在心中都是难以释怀的。所以他能够被徐枫说动,重新归顺大明,似乎也可解释得通。 阁臣们如此想着,对徐枫的敬佩之意无疑又增添了几分。 徐枫起身道:“印发纸币,是我们针对满清朝廷的一次经济战。我说的经济,并不是你们理解的‘经世济学’的经济,而是关于货币流通、财政政策的经济。总之,满清朝廷已处于兵疲民乏,内外交困的危机之中。现在也正是我们发兵北伐的大好时机!” 徐枫说得慷慨激昂,阁臣们都被他的真情所感,纷纷俯身行礼,齐声道:“臣等谨遵齐王令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3章 苏湖熟 这几日来,桂林也愈见寒冷。齐王府的花园中已是百花凋残,只有几株梅花迎着风雪,傲然而立。徐枫独自一人坐在花园的凉亭中,观赏着这些梅。 “现在的北京,恐怕已是白雪皑皑,都可以打雪仗,堆雪人了!”徐枫自言自语着,心中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思念家乡,所以他更坚定了抗清的意志。但意志一旦坚定了,心中却又升起凄凉之意来。 因为他思念的并不是十七世纪的北京,而是21世纪的北京。他可以抗清,可以打回北京去,但恐怕再也见不到鸟巢、水立方、人民英雄纪念碑了。 他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的庸人自扰。现在的自己大权在握,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更重要的是,他注定被载入史册,赢得后人的尊敬。 可是,在这万千的繁华之中,他却失去了柳如是这个好朋友。不知她在哪里,此刻又在做着什么。 徐枫望着盛开着的梅花,呆呆地出着神。忽然,环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王爷,阁臣们等着召见呢。” 徐枫一呆,才想起今天是开内阁会议的日子。他木然回头,问环儿:“你思念河东君吗?” 环儿微微颔首,答道:“河东君文采风流,奴婢不敢言思念,只能默默向菩萨祷祝,望河东君可以安然。” 徐枫站起身来,笑着说:“环儿,谢谢你。” 环儿一呆,双膝一屈,跪了下来:“王爷折煞奴婢了。奴婢知道河东君是王爷的朋友,奴婢代王爷向菩萨祷祝,也是奴婢的福报。” 徐枫将她扶了起来,微微一笑,道:“走,咱们去开内阁会议。” 待徐枫和环儿走上正殿,群臣纷纷起身向他行鞠躬礼。这是内阁会议和上朝的区别之一。内阁会议不点卯,不行跪礼,群臣可以坐着听政,要上奏时才需起身。 阁臣中不乏通古博今之人,他们纷纷都说徐枫的内阁会议颇有汉唐之风。 徐枫坐了下来,问阁臣们:“诸位同僚,今日可有事奏?” 户部尚书张有誉起身道:“禀齐王,臣有本奏。” “请讲。”徐枫含笑望着他。 张有誉也是微微一笑,徐徐上奏:“恭喜齐王。今秋湖广一带产粮丰富,粮库丰实。而其产粮之高,为历年之所未有。究其原因,无非有二。一来是南直受兵戮之灾,产粮区被敌军破坏。二来是齐王当日在苏州做‘经纪督导员’时的变法,鼓励当地人改稻为桑。湖广一带的百姓们见了商机,才大力开垦荒地,计划着把多余的粮食卖到南直去。” “以前是苏湖熟天下足。而今往后,恐怕就是湖广熟,天下足了。”徐枫笑着说:“去年我还在苏州当‘经济督导员’的时候,就建议当地百姓改稻为桑、改稻为棉。现在不知当地的棉花产量如何。” 顾炎武起身奏道:“南直大部已沦于敌手,就算今年的棉花大丰收,清廷也必不会让他们自由地买卖。” “还有,朝廷也要防止谷贱伤农。”张有誉补充道。 徐枫思索了一番,道:“今年粮食大丰收,如果只是囤积而不能卖出去,那必会谷贱伤农。” “是呀,是呀……”阁臣们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徐枫顿了顿,又说:“我当政以来,大力招商引资,发展咱们大西南的商业。如今可有成效?” 顾炎武回答:“这几个月来的商业发展已初见成效。桂林城中八成的商铺都办了经营许可证和营业执照。锦衣卫也时常抽查,一旦发现有资质不全的商家,立即关店处理。” “嗯,好。”徐枫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开馆子的要尤其注意。民以食为天,入口的东西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所有的馆子除了经营许可证和营业执照以外,还需办理卫生许可证。要让锦衣卫调查他们的厨房、食材是否干净卫生。” “是。”顾炎武答道。 “回齐王,御史台要弹劾工部侍郎张捷。”一个年老的大臣站起来说:“张捷利用职权之便,收受贿赂,在没有派发营业执照的情况下,居然批准了一处大桥的修建,结果导致桥毁人亡。” 张捷闻言,知道自己难逃公道,身子不禁一软,“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徐枫冷眼将他一瞧,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高声叫道:“锦衣卫何在!” “在!”守在门口的两个锦衣卫齐声呼喝。 “将张捷打落乌纱,押入刑部大牢。” “是!”锦衣卫大踏步迎了上来,将形如烂泥地张捷架起便走。 阁臣们望了一眼被押下去的张捷,不禁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我大明之祸,首在贪腐。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创财产公示制度的原因。”徐枫坐得有些累了,便站起身来说:“我在苏州时就尝试过此法。苏州一府的大小官员都要被列入公示出来的报表中。衙门支出了多少钱,进账了多少钱,是亏损还是盈余。每一笔钱都花在了何处。这些账目看似繁琐,但一旦公布出来,受士子们的监督,贪腐之风便可止住。” 顾炎武奏道:“齐王英明。此法似乎可以推广。” 徐枫呵呵一笑,又坐了下来,说:“现在还不是全面推广此法的时候。” “哦?”顾炎武面色一诧,道:“还请齐王示下。” 徐枫只是苦笑摇头,道:“虎狼之药,只怕虚不受补。在这之前,反攻回南京才是重中之重。” 阁臣们互相瞅瞅,都不明白徐枫这话里的意思。 徐枫轻呷了一口热茶,含着笑的面容忽然一板,两眼之中杀气涌现:“我要和陛下,在南京过新一年的元夕节。” “啊?”徐枫此言一出,群臣大为惊愕。元夕就是元宵节,也就是新岁节之后的又一个大节。那一天大家吃元宵、逛灯会,好不热闹。 阁臣们倒不是惊讶于徐枫的军事行动,而是觉得他给的时间太短。此时已是年终岁尾,距离元夕节已不足一个月。要在这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反攻回南京去,实在是太过疯狂了。 不过徐枫看上去决心坚定,再加上他向满清发起的所谓“经济战”十分看重,阁臣们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当然也说不了什么。 这时这刻,阁臣们才愈发觉得徐枫宛似是先知一般的存在。众人虽熟读儒家经典,却也不能完全理解徐枫超然地智慧。 于是,徐枫的北伐大计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4章 后知后觉 公元1645年(定武元年、顺治三年)冬,中枢还在桂林的南明小朝廷出兵北伐。李定国和刘文秀两路大军合攻武昌。郑森的水师卷土重来,直逼苏松二府和旧都南京。 与此同时,鲁王、唐王也积极配合徐枫的军事行动。鲁王派手下大将方国安、王之仁向杭州逼近,与准塔的部队隔着钱塘江对望。双方隔河对峙,互有攻守,但总是拉锯之势,谁也没能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清军一方自然是投鼠忌器。他们一面要防备鲁王,另一面还得防备海上的郑森;而鲁王则是势单力孤,想要大举反攻而不得,只能起到牵制的作用。 身在福建的唐王则作御驾亲征之势,发了一道讨贼檄文,传扬四海。 “是朕今痛念祖陵,痛惜百姓。狂彝污我宗庙,害我子民,淫掠剃头,如在水火。朕今诛清使、旌忠臣外,亲统率六师,御驾亲征!” 虽然唐王擅自称帝,大有跋扈自雄之心。但他所谓的“御驾亲征”确实起到了振奋人心的作用。 一时之间,长江两岸,义军蜂起,明字大旗飘扬江左。甚至在襄阳、睢州一带也起了零星地义师。 在民间的义师中,要数陈子龙的太湖游击队最具影响力。所谓“太湖游击队”,顾名思义,便是在苏州城外太湖附近出没地游击队。 他们秉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原则,四处袭扰,破坏清军的军事工事,焚烧粮草辎重,入夜时则以鞭炮欺敌,给人以人多势众,随时都要进攻苏州城的错觉。 而身在南京的洪承畴已身染重苛,卧病在床。但江南的形势急转直下,让他不能不忧虑,不能不操劳。可他越是忧虑操劳,身子骨就越是虚弱。 这天朔风凌冽,洪承畴卧室的窗户“哗啦”一声被风吹了开来。守候在洪承畴床边的侍女“啊”地惊叫了一声,回头一望,那风已吹得她两眼不能睁开,头发也胡乱地飘散着。 她急忙冲上去,奋力将窗户关住。可关是关住了,那风就像是通了人性一般,一个劲地往里闯,撞得窗户“哐当哐当”地响个不停。 她胡乱地抓过一本放在窗台上的书,将窗户顶住,这才敢松手。尽管窗户仍然在摇晃,但似已冲不进来了。 坐靠在床上的洪承畴侧目一望,不禁苦笑:“傻姑娘,你可知你顶住窗户的是本什么书?” 侍女忙回过头来,怯怯地答道:“奴……奴婢不知。” 洪承畴以欣赏的目光望着那书,笑着说:“那是钱牧斋送我的宋版《汉书》,目下已是孤本了。” “啊?”这侍女不懂何为“汉书”,但听洪承畴的语气,这书也是极为珍惜的。“奴婢该死,这就给换了!”她正要去拿,洪承畴却抢着说:“算了!我已如风中残烛,朝不保夕,又怎会在意一本书呢?” 侍女已伸出去的手便又慢慢缩了回来。她回转过身子,信步走来,说:“洪先生的病来得重,但也不是好不了。还请先生宽心,悉心料理,总会好起来的。” 洪承畴笑了笑,望着这侍女说了句:“你倒是心善。” 侍女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洪承畴望了她半晌,又问道:“听你的口音,像是本地人。不知家中可还有人?” 侍女低着的头摇了摇头,道:“没人了。奴婢孤身一人进了洪宅,幸得先生收留,才免得一死。” “怎么?家里人都死了?”洪承畴问道。 侍女啜泣了两声,答道:“是。是被满洲老爷们打死的。” “为何?” “奴婢也不知为何。”侍女哽咽地说:“豫亲王进京的那天,奴婢全家都给抓去了军营,说是去给满洲老爷们做饭。可有一天,一个叫什么章京的大人意图……意图轻薄,奴婢的弟弟气不过,上去打了章京大人一拳。后来,弟弟他就被拖出去,活活地打死了。奴婢的爹娘想去救弟弟,但也被一起打了,他们重伤不治,就这样死去了。” 说到最后,这侍女已是泣不成声,身子也不断地颤抖着。 洪承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侧头问道:“那你恨满洲老爷们吗?” 侍女擦掉了眼泪,说:“奴婢出身卑微,哪敢恨。这便是奴婢的命数。” 洪承畴长叹了一声,说了句:“助纣为虐呀。”不知他是在说自己还是说那“满洲老爷”。 这时,老仆人推门走了进来。洪承畴目光一转,望着他问:“可有新的塘报?” 老仆人面色冷峻,走过来点了点头。 “你说,再坏的消息我也不怕了。”洪承畴十分地平静。 “伪晋王李定国已攻克荆州,耿继茂弃城逃回武昌。伪蜀王的先锋军张光壁部也占领了夔州,正有向武昌进逼之势。身在武昌的博洛贝勒向江宁和襄阳求援。” “求援?哼!”洪承畴冷笑了一声,问:“襄阳那边可有回复?” 老仆人摇了摇头,答了句:“泥牛入海。” “必定如此。”洪承畴挪了挪身子,说:“大清宝钞发行以来,江北已是物价飞涨,民怨沸腾。现在的那些宝钞形如废纸,又哪里能征调得来民夫和粮食。没有民夫和粮食,大军又如何拨发。” “既然如此,朝廷为何不用收缴上来的铜钱和银子充数呢?”老仆人颇为疑惑地问。 “下令禁止使用铜铁的是朝廷,如今要坏规矩,重新拿起铜铁的还是朝廷。如此朝令夕改,朝廷威严何在呢?” “哦,这倒是个理儿。”老仆人思索了一番,又是一声长叹,道:“可援军不发,武昌必失呀。” 洪承畴沉默了良久,才又说:“看来,我是中了徐枫的计了。” 老仆人略吃一惊,问:“大人何出此言?” “哼!”洪承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狡黠地一笑,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徐暮帆呀徐暮帆,可真有你的。” 他一语甫毕,眼神中的光彩顿失,透出了点萎靡困顿之色。老仆人和侍女对视了一眼,均是一脸地疑惑神情。 “你出去,这儿有我伺候。”老仆人小声对侍女说道。 侍女屈膝行礼,便退了出去。 老仆人坐在了洪承畴床边的凳子上,低声问:“难道先生觉得,徐枫是假戏真做,真的要反清复明?” 洪承畴含笑望着他,颇为意味深长地反问:“你以为呢?” 老仆人不知如何回答,竟愣在了当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5章 勉为其难 阴云密布,西风呼啸,总给人以压抑沉闷的感觉。 武昌总兵府的屋檐上也已落下了一层薄薄地积雪。素裹银妆,煞是好看。不过,就在这颇为唯美地景色中,一声声咆哮叫骂却大煞风景。 “混账!混账!”博洛焦躁地踱着步子。阶下众兵将纷纷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自从李定国两厥名王以来,江南的清军就完全处于守势。而今,明军气焰更盛,居然攻下荆州和九江,耿继茂的部众也大多星散,只带着两千残兵而来。 这两千人马已是人心惶惶犹如惊弓之鸟,根本不堪一战。发去襄阳和江宁的求援信也是久久不得回应,博洛怎能不急呢? “耿继茂,你简直就是废物!”博洛指着阶下跪着的耿继茂大声骂道:“我朝念你父子两代尽忠职守,特赐王爵之赏。可你们不思报国,只知退缩!你既食君禄,对得起我朝天子吗?” 耿继茂心惊胆战,俯身磕下了头去,额头、两手和两膝都紧紧地按在了地上。,颤声回答:“回博洛贝勒,贼兵势大,我军孤掌难鸣。加之最近一个月来物价暴涨,粮草供应不足,我军士卒食不果腹,士气低落,才酿成今日之败。” 博洛将眼睛瞪得大大地,叫道:“岂有此理,你吃了败仗,还有诸多借口!本贝勒要上奏朝廷,革了你的王爵!” 其余众将也都瑟瑟地站在一旁,闻听博洛此言,心中俱是一颤。 博洛思索了一会儿,才又叫道:“来人,来人!”。两个士卒慌慌张张地迎上来,叫了声:“在!” 博洛从鼻孔中呼出了一股粗气,说:“将耿继茂解去一切职务,暂时关押。” 耿继茂缓缓抬起头来,早已是面如死灰。他和博洛四目相视,没有再说什么话。 那两个士卒也互相瞅了一眼,便对耿继茂道:“王爷,请。” 耿继茂轻轻擦去眼角地泪水,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随这两个士卒离去了。 博洛面罩寒霜,一双阴翳地眼睛扫视着阶下众将。将领们无不将头低着,生怕被他点名似的。 博洛地嘴角现出一丝轻蔑地笑,幽幽问道:“贼兵转眼将至,诸位可有退敌之策?” 梅勒章京巴山思索了一番,上前说道:“贝勒爷,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这个巴山就是之前被徐枫所俘的那个固山额真。不过也因他又此一失,多铎已将他降为梅勒章京了。这时的他留了一把大胡子,看上去倒颇似是一个猛张飞。 博洛反剪双手,向他投去一个许可地眼神:“你说。” “这个……”巴山犹豫了一阵,才缓缓说道:“江南本就卑湿水热,河道纵横。我朝士卒大多是北国人。北人善骑,南人善舟。咱们进取江南,便是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所以,奴才的意思,咱们倒不如先退回去,把江南还给汉人,和他们划江而治,叫他们称臣纳贡。” 听了巴山的话,博洛脸上那点淡淡地笑容也逐渐散去了。巴山也察觉出了他表情的微妙变化,急忙抱拳行礼,道:“奴才多嘴了。” 博洛说:“我大清皇帝自有一统天下之雄心。什么江南江北,都要归入我大清版图。而今若弃城而走,朝廷怪罪下来,你我谁来承担!” 博洛越说语气越是严厉,巴山心惊胆战,连连说着:“是是是,奴才不体上意,还请贝勒爷责罚。” “哼!”博洛将目光一转,不无戏谑地说了句:“你是戴罪之身,再罚你就得取你的脑袋了。” 巴山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不敢再多说一言,悻悻地退了回去。 “金总兵。”博洛的目光落在了汉人降将金声桓的身上。金声桓也自一怔,出列抱拳道:“是。” “武昌得以攻克,金总兵该是首功。呵呵,说来惭愧,本贝勒俗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向朝廷请功呢。” “末将懂得大势,只恐不能为大清开疆拓土,却是不敢邀功。”金声桓淡淡地说。 博洛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金总兵是难得的骁将。武昌一战足见其勇武和智谋。如今大敌当前,本贝勒还得依仗将军呢。” 金声桓扬起头来和博洛对视了一眼,道:“末将既已归顺便应鞠躬尽瘁。不过,我大清发行宝钞之后,物价始终不能平抑。武昌城中已有百姓舍弃宝钞而以物易物。城中饥馑,人心不稳,恐武昌难以久守。” 博洛的目光沉了下来,问道:“那金总兵的看法呢?” 金声桓想了想,说:“臣赞同巴山将军的意见,暂时弃城北上,小屈之后再图大伸。” 金声桓话音未落,就听“啪”地一声,博洛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座椅扶手上。 “刚才我已说了,武昌不可弃。”博洛言辞激烈:“金总兵,你归顺之后久疏战阵,是不是也像那刘良佐一样,畏敌如虎呢?” 这句话一出,可令金声桓大为震恐了。刘良佐是他的老上级,半年多前就是因为懦弱无能而被博洛处以极刑。金声桓每每想到他时就觉得后怕。 而今天博洛旧事重提,是不是也对自己动了杀心呢?一念及此,金声桓双腿发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贝勒爷明察,臣绝无苟且偷生之念。”金声桓语气着急地辩解着。 博洛见他跪下又转怒为喜,亲自下阶来将他扶起,呵呵笑着:“金总兵不要害怕。我也并无怪责你的意思呀。只是贼兵势众,若不战而走,本贝勒便无法向朝廷交代。呵呵,所以嘛,还得委屈将军,出城迎战。” “是,臣一定拼死一战,绝不辜负贝勒爷的重托。”金声桓语气颤抖,一颗心也狂跳不止。 博洛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呀!有金将军出马,本贝勒似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武昌城中的兵马钱粮都由你调度,本贝勒和任何人都不能横加干涉。但唯有一条,便是要击败来犯之敌。” 金声桓将牙齿一咬,道:“是!” “若此功成,本贝勒便上书朝廷,将耿继茂的爵位给你。”博洛笑着说。 金声桓也是一笑,忙作揖道:“谢贝勒爷的厚爱。” 博洛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去了。金声桓回身将他的背影一瞧,万千愁烦便涌上了心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6章 敌在总兵府 深夜,屋外传来打更人“咚咚”的梆子声。金声桓独坐桌前,一仰头,将壶中的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好一阵。一声闷响,酒壶重重地顿在了桌上。 金声桓面色阴郁,一双炯炯有神地眸子散发着迷茫地光。他已有些微醺,眼眶渐渐泛了红。 “咚咚咚”一声敲门声传了来。“谁?”金声桓手扶酒壶,摇晃地身子一震,冲着房门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末将王得仁。”屋外的人答道。 金声桓怔了一怔。这个王得仁是自己昔日的部将,降清之后虽只低自己半级,却也不改往日的尊敬。 “看来只有你还想着我。”金声桓喃喃地念了一句,起身去开了门。 王得仁警惕地望了望左右,然后闪身进来。金声桓见他如此地小心翼翼,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何事如此谨慎?” 王得仁轻轻将门关好,说:“金将军,贝勒爷逼你出去迎战李定国,岂非是要送将军入虎口吗?” 听了此言,金声桓心头一震,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说:“得仁,小心说话!” 王得仁点了点头,轻轻移开了金声桓的手,也小声说了句:“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替将军不值。” “不值?哼!有何不值的。”金声桓冷笑一声,坐了回去,继续用手扶着酒壶,一摇三晃地说:“既已归顺,就该忠心事清。” 王得仁坐在了他的对面,说:“可武昌城中的绿营兵久不发饷,士气已低落至极。这样的部队可以迎敌吗?” 金声桓也是长长地一叹,道:“不还有满八旗吗?贝勒爷也把满八旗调给咱们指挥了。” 王得仁冷哼了一声,道:“话是如此说,但满八旗真会听将军的指挥吗?这些满洲的兵将骄横惯了,哪会服咱们汉人将军。” “可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金声桓似乎是在明知故问。他低着头,偷偷瞄着王得仁,等他的答案。 王得仁顿了顿,说:“将军,你想想耿继茂,想想刘良佐大帅。他们虽是庸碌,但也罪不至死。而博洛是怎么对待他们的?若这一战将军不能得胜,恐怕也免不了重蹈这二人的覆辙。” 金声桓一手扶着酒壶,一手把玩着酒杯,眯着眼睛问:“依你的意思,咱们重投大明?” 王得仁重重地点了下头,说:“正是!听说晋王李定国爱兵如子,对诚心归顺之人也颇为厚待。若咱们投他而去,至少性命得以保全。唉,就算要死,死在咱们汉人手上,也好过死在满洲夷狄之手。” 金声桓微微颔首,陷入了沉沉地思索。王得仁将他望着,神情也很紧张。 “你我已做贰臣,如今再叛大清,会不会被人说成是反复小人?”金声桓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王得仁似已探到了他的底,如释重负地一笑,然后说:“将军不必有顾虑。眼下大明正待重整河山,正处在用人之际。你我的归顺可令他们如虎添翼。他们欢迎还来不及,又怎会慢待?” 金声桓点了点头,连连说道:“有理有理……”他心中的顾虑一被打消,眼中的杀气就涌现了出来。 王得仁也放了心,笑道:“既如此,咱们就带着亲随趁夜出城去。” 露出了个狡黠地笑容,说:“与其这样偷偷地溜出去投降,还不如……” 他没把话说完,而是用手在自己的脖颈出一划。王得仁看在眼里,猛吃了一惊。 “啊?将军的意思,是要将贝勒爷……”王得仁也没把话说完,言尽于此,双方都明白了。 金声桓点了点头,道:“不错。咱们献城投降,立下如此功劳,李定国就算想对咱们不利,怕也没有口实。” 王得仁重重地一拍桌子,叫道:“妙!妙!还是金将军远见卓识,令末将钦佩!” 这天晚上月色朦胧,冷冷地风夹杂着凄厉地哨子,就像是有人在风中哭泣一样。 武昌总兵府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博洛所在卧室还亮着灯火。博洛坐在床边,巴山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微微低着头。 巴山带着些许委屈说:“贝勒爷,不是做奴才的有怨言。只是您给那金声桓便宜行事之权,真是教人不服。” 博洛冷冷一笑,道:“守武昌还得仰仗他。若我把这权柄给你,你能守住武昌吗?” “这……”巴山面皮发烫,踌躇了一下,说:“奴才是无能了一些。但咱们满洲人里的巴图鲁多得是。何必要仰仗一个汉人。” “你当我看不出吗?”博洛将手里捧着的《三国演义》放在枕边,道:“我满洲人是骁勇,可自打入了关,见了明朝这花花世界之后,一个个儿地都跌到了蜜糖罐里。哼!摄政王死了,豪格死了,多尼不济事,尼堪倒是骁勇,却也轻敌冒进,让李定国这个竖子扬了名!巴山,你数数看,咱们满洲人里,能扛起大旗的还有几个?” 巴山呆了一呆,正想反驳,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静下心来想了想,博洛所言好像确实是实情。 巴山的神情有些颓丧了。在他的心里,一直以为满洲八旗人才济济,才能征服广袤地中原。可现在仔细想想,满清自入关一来似乎也没打什么硬仗。 一路上过来,明军望风而降。稍有抵抗的是盘踞在四川的夔东十三家和张献忠的大西军。但真正入主四川的先锋也是吴三桂和李国翰的汉军,进驻浙东的也是李成栋的主力。 满清入主中原还不到三年,但随着老一代英雄人物的日渐凋零,后一辈中似乎已无人能挑起大梁。 想到这一层,巴山不仅沮丧,更是深深地后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不仅汉人有,他们满人体会得也更为深切。如今的满清朝廷十分地依赖汉人。这便是个巨大的隐患。一旦汉人反水,那定是遍地烽火地不堪局面,到了那时,大清朝又该如何收拾呢? “贝勒爷!”巴山瞪了颇为惊恐地眼珠子,正要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时,只听“砰”地一声响,巴山和博洛俱是一惊。 就在他们推门出去的时候,又听见几声惨呼,接着便是一阵稀稀落落地脚步声。但夜色太浓,两人都是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能瞧得出远处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几个举着火把地兵卒逃也似的向这边奔来。 博洛忙抓住其中一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兵卒气喘吁吁,答道:“金声桓反了!” “啊?”博洛和巴山都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样?”博洛加重了语气,质问道。 这兵卒回答:“金声桓那厮得了便宜行事之权,便趁夜调集了绿营军,向总兵府杀过来了!” 博洛闻言,恍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愣了半晌,才苦笑着说了句:“作茧自缚。” 巴山忽然涌起了无限地豪气,高声叫道:“狗南蛮!老子和你们拼啦!”他拔出自己的佩刀来,叫喊着就向外边冲了去,状若癫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7章 斩杀博洛 夜空中乌云密布,柔弱地月光透不过云层,只能发出一点淡如萤火虫似的微光。而在武昌总兵府的周围,却是烈焰熊熊。 大火顺着堆在围墙边的稻草蔓延,犹如可怕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稻草和墙壁。风借火势,一发而不可收。呼呼地声响伴随着浓厚地黑烟,诺大的总兵府几乎被完全吞噬。 “快!快!”在王得仁的催促下,火铳队已快步而来。他们排成两列堵在总兵府门口。第一排单膝跪地,只听“砰砰砰”一阵杂乱地铳响,试图冲出来的官兵发出杂乱地惨嚎,身体也被火铳强大的冲击力所击,纷纷向后倒去。 第二排火铳手已将火药装填完毕,迅速将第一排火铳手替换下来,接着便又是一阵“砰砰砰”地声响。如此反复,困在里面的人惨呼不断。 而伴随着惨叫的还有“轰隆”地一声巨响,一处偏房在大火地燃烧下轰然倒塌,就像被老虎咬住脖子的大象放弃挣扎一样。 里面的人或捂着伤口倒地呻吟,或烈火袭身惨叫不止;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或拔出佩刀来横切自刎。 在这一片混乱中,但见烈火熊熊,黑烟袅袅,无数的满洲官兵在四处乱跑,却不见博洛的影子。 王得仁站在高高地草垛上向院墙里边张望,脸上的焦急神色越来越重。 “来人!来人!”他大声叫喊着。一名亲兵快步奔了来。王得仁将他一望,见他的面颊已被熏得一片漆黑,几乎看不清长相了。 “传我的命令,冲进去抓博洛!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得仁吩咐道。 “是!”亲兵答应一声,转身跳下草垛,消失在了一片浓烟之中。 “为了金将军!杀呀!”喊杀声从四周响起,瞬间就遮过了火铳声和满洲官兵的惨叫声。 王得仁真恨不得把眼前的浓烟拨开,奈何浓烟却越聚越多,呛得他也咳嗽连连。 冲进去的绿营兵就像倒灌的海水似的,滔滔不绝,难以收拾。随着一阵纷乱地兵器交鸣之声传来,总兵府内已是混乱到了极点。 但这场混乱没有持续多久。渐渐地,杂乱地声音消散了。士兵们开始拎着水桶来灭火。一桶接一桶的水被浇到还在燃烧着的建筑和围墙上,火势也算是得到了控制,烟雾被微风轻荡,消散在了浓如黑墨般的夜空中了。 在左右亲兵的护卫下,王得仁快步进了总兵府。他放眼所见,两侧皆是两白旗士兵的尸体。他们的铠甲破碎,脸也被熏得一片漆黑。地上流淌着的大多也是他们的血。 几个绿营兵和汉旗的士兵正在向地上泼水,不知在用什么刮擦着地上的血渍。 总兵府的正殿虽然也被大火熏染,门窗都已破碎,柱子也被染黑,但所幸主体结构并没有遭到破坏。几个士卒守在门口,待王得仁和金声桓走近,他们也重重地一跺脚,将身子站得笔直。 “金将军,王将军,博洛就在里面。”一个士兵这样说着。 他二人没有停步,只是冲他点了点头,面色依然十分严峻。王得仁推门进去,金声桓紧随其后。二人只见博洛就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大厅里的桌椅横七竖八地倒着,茶盏烛台更是狼藉一片。而博洛高坐于上首,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王得仁迎上来,将自己的佩刀一横,说:“博洛贝勒,在下和金总兵已决心反正。满洲人的末日就要到了!” 博洛将他望着,颇为平静地问:“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你们鞑子入侵中原,践踏我们的土地,残杀淫掠我们的子民。难道还需要理由吗?”王得仁也提高了音调。 博洛哼哼一笑,说:“你若是了这个,当初又为何会归顺?” 王得仁面上一红,顿时语塞。博洛的反唇相讥确有道理。无论王得仁将自己的反叛包装得多么大义凛然,但终究是做过贰臣的,这个底子无论如何洗不掉。 “我们原本以为,你们入主中原是替我们报君父之仇,却不料你们鸠占鹊巢。当初我们被你蒙蔽,如今才拨云见日。”金声桓也快步走了来,抢着答道:“我们晋王和蜀王吊民伐罪,齐王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博洛,今日你便难逃公道!” 博洛却也不急着反驳他,而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的那个齐王,可是叫徐枫的?” 金声桓略是一怔,忙道:“不错,我们的齐王正是这个名讳。” 博洛仰头一叹,道:“早知此人狼子野心,当初在北京就该就地斩杀,那也就不会酿成今日之祸了。” 金声桓和王得仁对视了一眼,略显狐疑。 他二人虽然也听过徐枫的大名,但对他并不熟悉,以前的经历更是一无所知。所以博洛的这番话才让他们有点诧异。 “怎么?你以前见过我们齐王?”王得仁问道。 博洛呵呵一笑,道:“何止是见过,简直是熟得很。当日他冲撞了本贝勒,险些被我的手下一顿鞭子给打死。要不是孔家小姐……唉,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他一边笑一边低下头去,用手抚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其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洪承畴去孔家做客,居然将徐枫收做幕僚。摄政王正好也想派人手去江南行‘投石入湖’之计。而徐枫恰就是这个人选。”博洛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本贝勒一度还以为这小子早都死了呢。直到豫亲王南征,才知道他在江南已做了官了,现在又变成了你们的齐王。真是风云际会,让这个竖子成名。呵呵,我倒还真是很想见见他呢。” 金声桓冷笑一声,道:“你想向我们齐王求饶吗?” 博洛将头一扬,目光中发出厉芒。饶是金声桓久经沙场,见了这目光也不由得心头一紧。 “我们满洲巴图鲁何时向人求过饶?”博洛大声叫道:“你们的齐王乃是三姓家奴,我见了他便要痛斥一番!” 金声桓怒气勃发,叫道:“大胆博洛,还敢猖狂!” 博洛站起身子,仰头向天,大声叫道:“徐枫!你这个天杀的狗奴才,当初我一念之仁饶你性命,而今你要恩将仇报吗?” 王得仁忍无可忍,“苍啷”一声抽出佩刀,双手握刀就向博洛砍了去。一道刺目地刀光闪过,锐利地刀锋已划破了博洛的衣衫,砍在了他的脖颈和前胸。 接着,鲜血似火山中迸发出的岩浆一般喷薄而出,溅得王得仁周身鲜红。而博洛在剧痛之下也只是轻微地晃了一晃,不仅没有倒下,反倒是上前一步,两手似铁钳一样紧紧箍住了王得仁的两条手臂。 他双目怒瞪,叫道:“徐枫早晚要弑君篡位!此等不忠不义之徒,你为何要效忠于他!” 王得仁被博洛箍住身子,一时竟也动弹不得。而博洛满脸鲜血,神情极为狰狞恐怖,也让他有些心悸。 “徐枫狼子野心,必会弑君篡位!必会……”他话还没说完,金声桓也已拔出自己的剑来,一剑刺去,贯穿了博洛的胸膛。 博洛眼睛瞪得圆鼓鼓地,嘴巴也微微张开。但已愣在当场一动不动了。 金声桓一脚踹上去,博洛“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也将他刚才坐的那椅子砸翻在地。 王得仁仍旧愣着,双目颇为惊恐地望着倒在的博洛的尸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8章 入松江 武昌城终于陷落了。但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却不是李定国和刘文秀攻陷的,而是金声桓和王得仁临阵倒戈的结果。 这时的满清王朝已有强弩之末的势态。金声桓和王得仁的成功起义无疑给投降满清地汉人将领带来了强烈地思想震撼。李定国和刘文秀的大军还未进城,坐稳松江提督之位的吴胜兆也杀掉了当地的满人巡抚,宣布归明。 吴胜兆的起义意义极其重大。首先是因为松江府处在苏杭之间。他从中隔断,便截断了苏杭之间的联系。杭州的准塔部便成了一支孤军。 而更为严重的后果是,因为松江府临海,吴胜兆便可以很方便地接应郑森和张煌言他们的水师部队。如此一来,郑森水师的登陆便再没了阻碍。 江南变生肘腋,烽火四起。卧病在床的洪承畴真可以用“垂死病中惊坐起”来形容。他急调李成栋部出兵平叛。 可没想到,李成栋走到苏州时竟也打出了反旗。他率领众将登上一个高台,面对台下密密麻麻一望无尽地士卒。他听着海边浪潮的呼啸,望着天空大雁地盘旋,内心豪气陡生。 “兄弟们!”他大声说道:“我们自归顺大清以来,无日不受到鞑子的猜忌。我们终日惶惶,如履薄冰,为的不就是开疆拓土,让兄弟们升官发财吗?可我们南讨以来,仗是我们打,功却是鞑子将领拿。天下岂有如此不平之事?成栋思来想去,今日便带着大家反清复明,把咱祖宗的江山打回来!” “好!好!好!”将士们齐声欢呼,手里握着的长枪长戟有节奏地顿在地上,发出阵阵闷响。 李成栋将脑袋一甩,那条金钱鼠尾辫就被他攥到了手里。接着,他挥起朴刀,辫子“唰”地一下就被斩断了。他身后的将领们也都各自挥动朴刀,斩断了自己脑后细长的辫子。 同一天,李成栋率众猛攻苏州城。城中的汉军未战便已投降,为数不多的满洲官兵仓皇逃窜。但李成栋却早布下了口袋,但凡是见着了留着辫子,穿着八旗铠甲的人,不分满汉一律斩杀。 一时间,苏州城鲜血满溢、尸积如山。没人知道有多少汉八旗的子弟无辜被杀,根本就无法统计。 李成栋是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的主要发起人,对于屠城一事颇有心得。因此这次调转矛头来杀满人,倒也得心应手。 那些被他杀的人中,最可怜的还要数那些随满洲官兵一道来的家属。那些太太和格格们一旦落入了李成栋大军之手,便难逃凌辱的命运。 白天里,是血腥地屠城;而到了夜里,城内城外却起了阵阵地欢笑声。当然,这欢笑身中夹杂着的还有无数女子的痛苦叫喊和绝望地挣扎。 李成栋的部队都是流寇出身,军纪不严。每到一处都会伴随屠杀和奸淫。在扬州时如此,在嘉定时如此,在苏州时同样如此。 不过这次,他们针对的对象却不同了。汉人百姓们紧闭门窗,胆大的也只敢透过门板和窗户的缝隙向外张望,所见的便是四处巡逻的汉人军队,有时也会见到血腥的杀人场景。 仅仅一天之隔,郑森就带着水师来到了松江府的沿岸。吴胜兆亲自去迎接他们。郑森身披鱼鳞甲,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紧随身后的便是心腹爱将施琅和刘国轩。 “国姓爷吉祥!”待三人一登岸,吴胜兆便迎上去作揖行礼。郑森忙将他一扶,笑着说:“吴提督弃暗投明,为大明立了一大功。我可不敢受你的全礼呀!” 听了这话,吴胜兆也露出了惭愧之色。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苦笑道:“国姓爷折煞小人了。小人在降清以前也不过是上海县的一小小守备。提督是满清封的伪职而已。国姓爷切不可如此称呼了。” 郑森闻言哈哈大笑,道:“吴提督不必客气。只要你一心为国出力,莫说是提督,就是总兵也拿得到。咱们齐王对下属向来厚赏,绝亏待不了你的。” “哎呀!那就有劳国姓爷在齐王面前多多美言了。”吴胜兆随着郑森他们一路走一边说。 郑森含笑点头,连连道:“好说好说……” 吴胜兆跟在他的身旁,犹豫了一下又说:“国姓爷,有件事小人不知当不当讲。” 郑森余光将他一瞥,道:“吴提督不妨直言,不必有所顾虑。” “是。”吴胜兆顿了顿,说道:“从江宁来的李成栋也反了。” 闻听此言,郑森忽然脚步一收,站在了当场。吴胜兆猝不及防,也急忙收步,差点没把自己绊倒。施琅和刘国轩倒是从容不迫地停了下来。 在月光的映照下,郑森的面容格外冷峻。他只幽幽地问了一句:“就是此人逼死了我的母亲吗?” “是他的部下。”吴胜兆像是在更正一样,随即又补充道:“李成栋从南京而来,攻陷了苏州,见了满人就杀,奸淫也时有发生。” “可是满人女子?”郑森侧头问道。 “是。”吴胜兆回答。 郑森冷哼了一声,道:“终究脱不了流贼本色。” 说完之后提步又走。吴胜兆心头有些慌乱,但既然郑森没有多言,自己也就暂且将这事按下了。 待郑森一行出现在松江府城下时,天色已有微明。他们骑着快马一路奔驰而来,马蹄得得,沙尘四起。 郑森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紧随其后的是施琅和刘国轩,再之后的是吴胜兆,最后的便是跟着吴胜兆去迎接他们的士兵。 当郑森冲到城下时将马缰一勒,马儿便放缓了步子,从疾奔变成了小跑,最后便站定在了城门之下。 他为何会突然止步?只是因为城外竟跪满了男女妇孺。郑森抬目四望,只见人头攒动,一眼竟望不到头。 “你们这是……”郑森有些疑惑了。 跪在最前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他将手里捧着的那一叠折起来的长卷高举过头顶,大声说:“请国姓爷过目!” 这时,施琅他们也追了上来。郑森咬了咬嘴唇,吩咐道:“施琅,你去把那折子拿来。” “是!”施琅应了一声,催马上前,接过那长卷便调转马头回来了。 “国姓爷请看。”施琅将长卷递给郑森。二人将长卷展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保卫松江,还我山河”八个大字。 在这八个大字下面,又是密密麻麻地、鲜红地字。郑森细细一看,原来那都是百姓们的名字。 “国姓爷!这是我们松江父老用血所写的万民书!”那老人含泪叫道:“请国姓爷一定要保卫松江一府的百姓,不要再让鞑子强占去了。” 说着,跪伏一地的百姓们嚎啕痛哭了起来。大家在这老人的带领下纷纷向郑森他们磕头。纵目一望,只见人头高低起伏,就像是大海的浪涛一样。 “天下苦清久矣。”刘国轩这样感慨了一句。 郑森侧头将他一望,只见刘国轩已是泪流满面。他再看另一侧的施琅也同样在流着热泪。 郑森又是感动又是心痛。他翻身下马,冲这些正在向自己跪拜的松江百姓们深深地作了一揖。除此之外,再无他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9章 完璧归赵 郑森手捧茶盏,深邃地双目静静地望着墙上悬挂着自己昔日留下的大明海防图,不胜感慨。 吴胜兆站在他的身旁,恭敬地说:“国姓爷,这幅图自打您交给小人之后,小人一直悉心保管,如此便又完璧归赵了。” “鞑子兵就没有搜去?”郑森问道。 吴胜兆颇为惭愧地一笑,说:“小人知道这张图的厉害,若是鞑子得了此图,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布置海防,侵夺我汉人的江山。所以小人严密保管,幸得不失。” 郑森点了点头,道:“吴提督,你又立了一功。他日见了齐王,我定向他好好地举荐你。” “哎呀,那可多谢国姓爷了!小人真是不胜感激!”他说着便俯身一拜,极为恭敬。 “不好了国姓爷!”郑森的水师大将甘辉一身甲胄十分鲜明,快步奔了进来。 郑森回首将他一瞧,心中颇为不悦,语带责备地说:“身为大将,遇事也该从容不迫,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甘辉面上一红,忙作揖行礼,道:“是,属下鲁莽了。” “说,什么事?”郑森的眼睛始终不离海防图。 “我们的斥候探知,鲁王已派张名振、朱大典和钱肃乐率领水陆两师绕过松江,入了苏州,大有和李成栋合兵一处,合力攻取留都之意!” “什么?”郑森猛地回过头来,眼神中也充满了惶急之色,急急地问道:“当真吗?” “当真。”甘辉答道。 这一刻,郑森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一旁的施琅、刘国轩、吴胜兆也是大吃一惊,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郑森。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惊慌吗?因为南京是大明朝的留都。谁能第一个收复南京,便是有标志性的意义的。这个人如果是李成栋或是金声桓,再或是李定国、刘文秀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都不是朱明宗室。 可张名振、朱大典他们所代表的是鲁王。如果鲁王的人先进了南京,那似乎就有暗示,复兴大明的是鲁王,而非当今天子。 如果鲁王真有不臣之心,他便可以亲临南京,先拜孝陵,再在百官的拥戴之下登基称帝。如此一来,人心尽收。而远在边陲的定武帝朱慈炯可就十分尴尬了。 说到底,谁先进南京,谁就握有了法统和道义上的主动权。而这主动权所带来的便是不可估量地政治利益。 这一点,郑森能想到,施琅他们几个也能想到。 于是,郑森也只是稍作犹豫,便吩咐吴胜兆:“快!给桂林的齐王写手札,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是!”吴胜兆应了一声。 “刘国轩、施琅!”郑森叫道。这二人踏上一步,齐声应了声“在!” 郑森又吩咐甘辉:“我三人走旱路赶往苏州拦截,你去通知郑彩,让他率领舟师速速赶去南京,一定要赶在鲁王的人之前先到!” 甘辉略一踌躇,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郑森心头大急,喝道:“你听到了没有?” 甘辉连忙拱手抱拳,道:“国姓爷息怒!属下只是在想,咱们上岸的弟兄不过二十人。国姓爷带这点人马直驱苏州,只怕难以震慑群雄。” 其实甘辉的话说得很含蓄了。他的言外之意不止是能不能震慑群雄的问题,而是郑森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全的问题。 吴胜兆连忙说道:“小人可以多派人手护卫!” “不用!”郑森将手一抬,表情严肃地说:“咱们和鲁王还不能破脸,带的人多了反而不妙。况且,人数一多,路上必定招摇,难保不会打草惊蛇。” “可是,这也太冒险了。”甘辉有些忧虑地说。 郑森冷冷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昔日郭老令公能够单骑退敌,我就不能吗?施琅、刘国轩!跟我走!” “是!”那二人齐声一喝,跟着郑森大踏步地出了总兵府衙门。 马宝还想再劝,但见郑森神态凛然、态度坚决,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此时太阳初升,甘辉和吴胜兆都站在大门口望着他们在阳光之下长长的影子。 “难怪呀难怪。”吴胜兆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甘辉一怔,淡淡地问:“难怪什么?” “难怪鲁王、唐王还有桂林的齐王都要巴结国姓爷。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他连连点头,赞叹道:“国姓爷,真英雄也。” 当郑森一行人快马赶到苏州的时候,只见破败地城垣,破损的军旗,遍地的尸骸还有随处丢弃的兵甲辎重。 “好好地一座城,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郑森怒火勃发,这句话也不知是在问身旁的施琅、刘国轩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时,守城的士卒向他们大声喊道:“喂!前方所来何人?速速通名!” 郑森仰头将那士卒一望,便向施琅微微偏头:“你去。” 施琅催马上前,也大声喊道:“我们乃是国姓爷郑成功的部下!这位就是国姓爷了!” 他说着便向身后的郑森一指。 他们原以为这守城的士卒听说了“国姓爷”三个字会立即出城来迎接,至少也得是肃然起敬。却没想到他们左顾右盼,面上仍带着狐疑之色。 “什么国姓爷,从未听说过!你们再敢靠近,我们就要放箭了!”说着,一队队弓箭手撘弓上弦,锐利地箭矢正对着施琅和郑森他们。 施琅大怒,叫道:“国姓爷乃是唐王所封,朝廷也是认的,尔等怎会没听过!” “哼!我们只知有鲁王令旨,从不知有唐王的封赏。”城上士卒颇为傲慢地说:“如今苏州乃是鲁王的地界儿了,你们若是想抖威风,就回福建找唐王去!” “岂有此理!你敢对国姓爷无礼!”施琅伸手指着城上士卒,大声叫道。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砰”地一声响,城上那士卒的头盔应声而落。这士兵大吃一惊,本能地将脖子一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城上的弓箭手们也是一呆,又纵目望去,只见那个被叫做“国姓爷”的人手里握着一支火铳,铳口正对着自己这方,冒着缕缕青烟。 郑森百步穿杨的枪法令守城的士卒心头都是一震。若是他的手肘再低半寸,那士兵就不是头盔被打掉,而是脑袋开花了。 但他们最吃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们都没有见到郑森给火铳装填弹药,也不见他点火,怎么突然就开枪了呢? 就在他们又惊又疑的时候,郑森也催马上前,高声道:“快点开城门!要是再有半句废话的话,下一枪就打爆你的脑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0章 苏州 苏州城中是遍地瓦砾、狼藉满地。街上静静地,不见半个人踪,偶尔会看见几个老鼠穿街而过。 在这破败地街道中,一座三层酒楼却显得格外扎眼。此时,这座酒楼正是宾客盈门、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外围,一百多名士兵将酒楼围着;里面,丝竹管乐、鼓瑟歌舞翩然而起,恍如是仙境的一瞥移植到了凡间。 在台前奏乐跳舞的均是穿着彩色丝绸的妙龄女郎。她们含羞娇笑,顾盼之间自有万种风情。 “好!”坐在台前的是形形色色的将官。他们拍手叫好,彼此之间也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这些人中有李成栋的部将,也有鲁王系的义军。他们本是各为其主的敌对双方,但今天却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他们分别攻克了杭州和苏州,为反清大业立下了赫赫战功。现在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一楼和二楼都坐满了这样的士卒和兵将。他们醉态朦胧、呼喝连声。他们喝酒、掷骰子,彼此勾肩搭背。整个酒楼都弥漫着一种醉酒的恶臭味道。 而一旦步入三楼,眼界始宽,那喧闹的俗气浊气也自然地沉了下去。 因为三楼是一间间雅座包房。能坐在这里的都是高级官员,普通的兵卒子连楼梯都不能靠近。 环顾四周,其中最大的一间包房的门半敞着。送菜的伙计有出有进,碗碟餐具也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张八仙桌赫然摆在包房的最中间,围坐在四周的分别是朱大典、钱肃乐、黄道周、李成栋,还有三四个他们的心腹将领。 “来来来,李将军劳苦功高,我朱某人敬你一杯。” 朱大典举着酒杯站起身来,李成栋也急忙举杯起来,笑着说:“朱大人抬举了,将来鲁王进了南京城,在下还请朱大人多在鲁王耳边多多美言呀!” 朱大典哈哈大笑,连声道:“好说好说……”二人酒杯一碰,双双将杯中酒饮下。 李成栋此语意有所指。如果鲁王真进了南京,那下一步就是要登基称帝了。而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都会是从龙功臣,享受高官厚禄。 所以众人把酒言欢,好不热闹。只有黄道周一人愁眉深锁,脸上似有怒气。 钱肃乐一眼就瞥见了闷闷不乐的黄道周,便言道:“我军初战告捷,攻破南京也指日可待。黄大人为何还如此郁郁寡欢呢?” 黄道周将眼一抬,说道:“钱大人可是明知故问?” 钱肃乐怔了一怔,不禁哑然失笑,道:“鄙人又不是黄大人肚子里的蛔虫,如何是明知故问了?” 黄道周环顾四周,道:“鲁王起兵监国是为了什么?钱大人、朱大人、张大人,你们还记得吗?” 黄道周一边点名一边去望着三个人。三人被点到名字,都有些诧异,彼此互相望了望。李成栋和他身旁的三名将领也都面面相觑,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 张名振淡淡地一笑,说:“我们当然记得。鲁王起兵自然是为了救社稷于危亡,解百姓于倒悬。鲁王是宗藩,师出有名,登高一呼,自然群起响应。” 黄道周点了点头,道:“如今社稷得以保全,那鲁王是不是也要功成身退,以迎陛下还朝呢?” 包房顿时沉默了下来。众人呆立在了当场,站的站着,坐的坐着,就像是在一瞬间给施了定身法一样。 “呵呵,黄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讲。”李成栋率先打破了僵局,笑着说:“陛下尚在桂林,据此千里之遥。而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不可有丝毫地懈怠疏忽。眼下,正是我们一鼓作气拿下旧都的时候,如何等得了陛下亲临呢?” “陛下来不了,鲁王也不能进城!”黄道周义正辞严地向南京方向一拱手,说:“此乃太祖之法,我大明臣子谁敢不遵?” 黄道周一句话顶了回来,让李成栋面红过耳,尴尬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朱大典眼珠子一转,上前说:“话是如此,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收复旧都之后,我们急需一位宗藩来坐镇,好安定人心。待陛下一到,鲁王方可功成身退。” “哈哈哈,诸位大人好雅兴,居然在此摆酒庆功,却为何不请我呀!”一阵爽朗地笑声传了进来。 屋中众人俱是一怔,纷纷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名高大男子顶盔掼甲,腰悬宝剑,身旁跟着两员虎虎生威地将军。三人阔步来到门口才停下了步子。 所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国姓爷”郑森郑成功。跟在他身旁的便是施琅和刘国轩二人。 三人威风凛凛,宛如怒目金刚。包房中的一众文臣武将都大为吃惊。朱大典手里握着的酒杯也从掌中滑落,“啪”地一声响,杯子应声而碎。 “郑……郑总兵?”朱大典舌头打结,一时间惊慌失措,丑态百出。 他们都不明白,郑森忽然闯了进来,为何没有人通报? 原来,郑森以燧发枪极大地震慑住了守城的兵将,他们便也乖乖地打开城门,放他们一行进来。 郑森问清楚了众人聚会的地点,并留下那二十多个亲兵将这些人看住,不许他们通风报信。鲁王的人虽多,但见识了燧发枪的威力,一个个吓得面如土灰,哪敢反抗。 于是,郑森他们才大摇大摆地进了酒楼来。而这里的军官们早已喝得是烂醉如泥,根本就没在意郑森他们进来,因此也就没有人来通报。 郑森目光灼灼,将屋子里的人都扫视了一遍。众人都有些慌乱地向后退着步子,目光也不敢与郑森对视。 郑森走上前去说:“南京若是被攻破,谁先进城?” 朱大典忙笑着说:“自然是鲁王殿下了。” “鲁王?”郑森望着他,说:“那朱大人可知,如今我郑明俨也被唐王封了国姓。” “哦,是是是。”朱大典忙是一揖,笑道:“那就恭喜国姓爷了。” “我的国姓既然是唐王封的,那我可就要说道说道。”郑森踱步来到了桌前,端起酒壶来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口饮尽,继续说:“朱大人刚才所言,无非是说国家丧乱,收复了旧都,也得有宗藩坐镇,以安人心,对吗?” “正是呀。”朱大典强作镇定地回答。 郑森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个人选当是唐王无疑。”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唐王?”大家都议论纷纷:“为何是唐王?” 朱大典也说:“唐王尚在福建,赶过来也非一朝一夕。而鲁王……” “若走水路,唐王两日便可抵达南京城下。”还不待朱大典说完,郑森就截住了他的话:“藩王进京是为了安定人心。而论起血统来,唐王比鲁王稍近,自也更当名正言顺。” “荒唐!”李成栋厉声一喝,快步迎了上来,说:“阁下所言,难道是要舍近求远,迎唐王入京吗?” 郑森淡淡一笑,问道:“不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在下李成栋!”他抱拳一拱,态度也甚为倨傲。 郑森和施琅、刘国轩三人闻言,面色都是一变。 “原来你就是李成栋?”郑森冷冷地说。 李成栋只觉一股寒气自后脊梁骨冒了出来,让他遍体生寒。“是我。”他有些怯怯地说。 郑森手扶宝剑,只听“仓啷”一声,宝剑出鞘了半分,一抹寒光闪烁而出。李成栋的部将们一拥而上,喝道:“你干什么?” 施琅和刘国轩也是上前一步,同样喝道:“国姓爷在此,不得无礼!” 双方渐成僵持之势,包房中的空气紧张到了极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1章 剑拔弩张 就在双方成剑拔弩张之势的时候,郑森冷峻的面庞上却绽开了一个笑容。他伸手将施琅和刘国轩轻轻推到了身后。 “李将军,请你欣赏一下我的剑。”郑森说着便将宝剑归鞘,解下剑带,然后单手持剑,递向了李成栋。 这个明显示弱地表现让众人均是一呆。大家都不明白郑森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成栋一脸狐疑地瞧着他,有些犹豫。郑森的脸上挂笑,看起来十分有诚意。 众目睽睽之下,李成栋也有些尴尬了。他伸手将剑接过来,道了声:“不敢。”然后也是“仓啷”一声拔剑出鞘。那剑脱离了剑鞘,喷薄而出,一道炫目地光华绽放了开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震。 李成栋也不禁露出了惊喜之色,不禁赞道:“确是一口宝剑。” 郑森笑着问:“李将军觉得,我这剑还锋利吗?” 众人的心头不免又是一紧。问别人宝剑是否锋利,是颇带挑衅意味的一句话。武将之间,尤其如此。 李成栋果然将脸色一板,冷冷地说:“国姓爷究竟何意?”他说着便将宝剑归鞘,重新递还给了郑森。 郑森拿回剑来,笑着说:“不知在下刚刚的提议,李将军觉得如何?” 李成栋皱眉一思,问道:“是唐王入京这件事?” 郑森点了点头。 望着郑森那深邃的眼睛,李成栋竟有些怯了。他二人相距咫尺,若自己真的逆了自己的意,不知这个家伙会不会挥剑将自己杀了。 若论武艺,李成栋倒未必怕他。只是郑森那口锋利地宝剑却叫人不得不有些忌惮。 可要让李成栋顺着郑森也是千难万难。因为自己已表示投顺鲁王一系。只要能打下南京,迎鲁王登基称帝,必是大功一件。而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唐王入京,那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念及此,李成栋的目光也变得坚定了,振振有词地说道:“唐王已称帝,若是贸然进京,只怕会给人瓜田李下之嫌。而鲁王眼下只是监国,只是代桂林的天子看管京师而已。两相对比,也只有鲁王进京更为稳妥。” 朱大典等人也是连连点头,都觉得李成栋说得有道理。 郑森哈哈一笑,又逼上了两步,说:“真是如此吗?若是鲁王进了京城,难道就不会登基称帝?” 李成栋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瞪着眼睛说:“自然不会!” “是呀。”朱大典也补充道:“昔日北京告急,唐王公然违背祖制,率兵勤王。后被我思宗烈皇帝囚禁于高墙之内。由此可见,唐王不臣之心彼时已现端倪。若是让唐王进京,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呀。” 郑森将他一望,又踱步向朱大典这边走了来。那几人是文臣,见郑森步步逼来,也有些慌乱地向后退去。 郑森走到桌前,“砰”地一声响,抬脚踩在了朱大典刚才坐着的椅子上。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神情十分紧张。就连一身虎胆的李成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郑森含笑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谁都不要进南京,还是等桂林的天子来。” 朱大典强装镇定,呵呵一笑,说:“国姓爷此言难免意气用事了。咱们刚才不是说了吗?南京城破在即,不能没有宗藩坐镇。天子相隔千里,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到的?而战机若不抓住,恐怕就会遗祸无穷呀。” 郑森捏起一只酒杯来,细细地把玩着,说:“老实告诉你们。我已派水师向南京去了。凭我水师之利,足以阻断长江,断绝鞑子兵的援军。咱们有的是时间等天子归来。” “啊?”众人的脸上都现出了惊骇之色。原来郑森也无意请唐王入京,那只不过是个托词。他真正想要的是迎天子回朝。 朱大典瞪眼一瞪,忍不住以拳击掌,十分地懊恼。依他刚才的意思,让鲁王进京不过是权宜之计,因为战机稍纵即逝,刻不容缓。 但郑森若是能派水师将南京围困,不说一年半载,至少在一两个月之内隔绝清军是没有问题的。如此一来,远在桂林的皇帝赶回来便不成问题。 “好一个郑森,竟如此地狡猾!”钱肃乐在心中这样想着。于是他也是强颜一笑,上前说道:“国姓爷真是心细如发,我等佩服啊!” 他说着便向郑森俯身一拜,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这么着急地出兵了。南京就交给国姓爷。” “钱大人,咱们……”李成栋心头火起,正要说话却被钱肃乐抬手制止了。 “哼!”郑森冷哼了一声,又回头对刘国轩耳语了几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见刘国轩越听越是面色凝重。 “知道了吗?”耳语完毕,郑森这样对刘国轩说。 刘国轩点了点头,道:“国姓爷请放心!”他说完便转身快步走了。 郑森又回过头来对钱肃乐一笑,说:“有钱大人这句话就行了。明俨还要回松江去,不打扰了。” 他说完作了个四方揖,便又说了句:“施琅,我们走。”然后与施琅一道转身离去了。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回礼,道:“恭送国姓爷。” 一阵错落有致的闷响传来。那是郑森和施琅下楼的声音。众人的情绪也才渐渐回落。 “钱大人!”李成栋绕过面前的八仙桌,来到钱肃乐的跟前埋怨道:“钱大人你为何要答应郑森?如此一来,咱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泡影?” 钱肃乐却是冷冷地一笑,说:“李将军不必心急。我刚才虚以为蛇,也不过是缓兵之策。” “哦?”李成栋露出了狐疑之色。 钱肃乐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地微笑,解释道:“郑森水师虽快,但他也是要从松江出发。而咱们在苏州,距离南京更近。因此,接下来就要麻烦李将军,即刻带队出发,打进南京去。到时木已成舟,他郑森又能奈我何?” 李成栋双目一亮,心头阴霾果然一扫而空,哈哈笑道:“原来钱大人早有准备,是在下鲁莽了。” 钱肃乐呵呵一笑,拍着李成栋的肩膀说:“那就请李将军不要多做停留,早点上路。” “是!”李成栋向钱肃乐和朱大典抱拳一拱,带着手下部将匆匆而去了。 朱大典缓缓地向钱肃乐靠拢了过来,说:“老钱,你就这么相信李成栋?” “哼哼,豪猪健狗之徒而已,何必担心呢?”钱肃乐说完,二人相视而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2章 来信 冷风朔朔,早已光秃了的树枝被风吹得直不起腰来。诺大的齐王府上下一片静谧。大堂之上,徐枫分别和顾炎武、瞿式耜、张同敞三人围坐在一张桌前。大家的表情都很松弛,就像是私下待客,毫无尊卑之礼。 侍女环儿也跪坐在一旁,手里提着茶壶,观察着他四人的茶盏,若是有谁见底了,便给续上。 照理来说,徐枫是王爵,那三人爵位最高的也不过是瞿式耜的临桂伯。他们是不能同桌而坐的。但徐枫非常不屑于理会这些繁文缛节,尤其是这样的私下会见,更是将这些礼法弃之不用。这也让阁臣们觉得徐枫颇有战国时孟尝君的风采。 “鲁军唐军如猛虎,旧京如累卵。齐王与陛下若不速至,恐旧京虽复,不免落入鲁唐之手。” 徐枫读信读到这里,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凉。顾炎武、瞿式耜和张同敞三人也都微微皱眉,均觉得此事棘手。 “这是吴胜兆发来的手札,不过也是郑森授意的。”徐枫扬起头来,扫视着三人:“诸位觉得此事如何处理比较稳妥?” 顾炎武沉声说道:“齐王,臣以为只有抢在唐王、鲁王之前回京,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顾大人所言极是。”张同敞也这样附和着。 徐枫淡淡地一笑,说:“咱们的内阁大臣有五十多人,但今天我只叫了你们三个来开会。你们知道是为什么?” 三人互相望了望,由瞿式耜道:“自然是齐王垂爱我等,信任关切。” 徐枫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仅如此。我之所以只叫你们,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咱们大明的阁臣们喜欢沽名卖直,责己宽、律人严。如果给他们知道唐王、鲁王的事,只怕又会吵翻天了。” 听了这话,三位大臣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沽名卖直。嗯,齐王的断语确是精准。”顾炎武笑言道。 “这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个叫黄仁宇的历史学家说的。”徐枫顿了一顿,又道:“你们三人是为数不多的能干事,肯干事,而且忠心体国的正人君子。所以我才要与你们商量。” “齐王谬赞。我等不过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张同敞作了一揖,行了个半礼。 瞿式耜笑着说:“其实齐王心中早有计较,只不过是想让我三人再陈利害,好下定还朝的决心,是吗?” 徐枫哈哈大笑,说:“知我者,起田兄也!不错不错,我正有还朝之意。” “齐王是如何思量的,还请示下。”张同敞说。 徐枫想了想,便将声音压低,道:“我打算,这次还朝就我一人去,陛下仍留在桂林。我秘密回京,收拾好了局面,再恭迎陛下。诸位意下如何?” “这……”三人又彼此望了望,还是由张同敞说:“齐王孤身前往,未免太险。而阁臣们许久不见齐王,也难免有所猜忌。” “别山。”瞿式耜轻轻按了按张同敞的手,说:“我倒是觉得,齐王此法可行。若论险,齐王来桂林清君侧时更险,去云南见孙可望时更险。而南京若被郑总兵攻克,好歹也都是自己人,不会多险。至于阁臣们……瞒得了就瞒,瞒不了的话……” “瞒不了就不瞒了。”徐枫呵呵笑着:“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还是瞒着的好。”顾炎武望了眼张同敞和瞿式耜,又转头对徐枫提醒道:“他们不敢造次,却也不免生乱。” 三人闻言,均是默默点头。 “所以,我走之后,桂林这边的事还请起田兄和别山兄多多照应。”徐枫说着,便又露出了笑颜。 瞿式耜和张同敞面色一凛,纷纷站起身来向徐枫作揖行礼,道:“臣等定不负齐王所托。” “好了好了,两位请坐。”徐枫向他们招了招手。 二人刚落座,徐枫便又将目光移向了顾炎武,说:“顾先生,你陪我走南京这一遭。” “是。臣肝脑涂地。”顾炎武也含笑答应着。 “王爷。”环儿轻轻唤了一声,说:“王爷此去南京,身边总得有个人照料。王爷就带着奴婢一起去。” 徐枫摇了摇头,道:“不可不可。你要留下来,照顾王妃。” “可奴婢放心不下王爷呀。”环儿说着,眉宇间便透出了一点哀愁。 徐枫报以一笑,轻轻握住了环儿温润如玉地小手,道:“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来接你和王妃过去的。” 环儿抬起头来望着他,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但此时此刻,也只有默默地点头应着。 徐枫站起身来,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出几声“咯嘣咯嘣”地关节弹响。 “如果大家没有不同意见的话,就各自回府。”徐枫刚说到这儿,就看见门子一路小跑地朝自己这边来了。 “王爷!王爷!”门子跑到跟前,行礼说道:“又有一封手札送到,是国姓爷送来的。” 他说着便将手里握着的信札又向前递了递。 “哦?怎么又有新札子了?”徐枫有些疑惑,一边嘀咕一边迎上去接。 他打开信札一读,不禁双目圆睁,一脸地惊恐。瞿式耜等三人见状也发觉事态不对,便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齐王,不知又出了什么事?”顾炎武替他三人问道。 徐枫转过身来,幽幽地说:“归顺未久的李成栋死了。” “死了?”三人也是大吃一惊,一脸地错愕神情。 徐枫呆呆地点了点头,补充道:“李成栋带着本部人马自苏州向南京而去。行至半途,遭到刘国轩的截杀。慌乱之下,李成栋坠马落水,溺死在了河中。” 瞿式耜愣了半晌,才又是一声长叹,不无感慨地说:“胡马尚未驱逐,我朝却同室操戈。如此下去,复兴如何能成功?” 徐枫也是摇头苦笑,说:“李成栋投顺的是鲁王。他之所以加快步伐去攻南京,也是为了迎鲁王入城。郑森早知他会如此行事,便派了刘国轩沿途阻击。” “那谁去打南京呢?”张同敞急急地问。 徐枫将信札递给了他,说:“郑森言道,若南京不下,他提头来见。” 张同敞草草将这信读了一遍,也是木然而立,面色也颇为凝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3章 桃花得气美人中 正如一年前多铎大军逼近南京时的模样,这时的南京城也是一片萧瑟。秦淮河边水声寂寂,鹤鸣楼上板荡潇潇。街上无行人,店家空添灯。 谁都知道,大明要杀回来了。不仅满城的“真满洲”恐慌,剃了发的汉人百姓也心有戚戚然。剃发易服,便是归顺。此处归顺,彼处便是叛逆。 不过,就在这一天的大清早。百姓们打开窗户惊讶地发现,似雪片一般地白纸从空中纷然而落,清风一吹,纸片就飞入了屋子里来。 “留发者为顺民,剃发者为难民。”纸片上就写着这十二个字。百姓们一时心情激动,便互相转告。只一日之间,“留发者为顺民,剃发者为难民”这句话便在南京的市井之间传开了。 柳如是正坐在书房中,面前烤火的炉子暖意熏熏。 她柳眉微皱,将手里握着的一张张纸丢进火炉中。火苗上窜,迅速将纸张吞噬。 这些是她和陈子龙的书信往来,也有郑森的密信和李定国送来的蜡丸。这些密信看上去错乱复杂,其实内容大致相同,总结起来就是里应外合,以最小的代价夺回旧都。 柳如是读过之后一一写了回信,让钱谦益代自己发出。而她自己则要将这些证据销毁。 她一张一张地烧着,手上握着的信件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的一张,她几乎就要投进火炉时却犹豫了。 她将这张纸捧起来,目光中满是爱怜和疼惜。在这张雪白地薄纸上写着几行蝇头小楷,看上去极为工整。看得仔细,才发现是一首诗。这诗叫做《寒食》,如此写道: 愁见鸳鸯满碧池,又将幽恨度芳时。 去年杨柳滹沱上,此日东风正别离。 这首诗定出自陈子龙之手。但他似乎却无意让柳如是看到。因为这张纸不过是用来包信札用的。若不是柳如是心细如发,或许也发现不了。想必是陈子龙在情急之下,误将自己写好的诗用来包信了。 柳如是似出神一般地念着:“愁见鸳鸯满碧池,愁见鸳鸯满碧池……” 这句神来之笔让她彷徨心酸。陈子龙为何见了满池的鸳鸯就会发愁?那是因为,他望见了鸳鸯的如胶似漆,就会想到自己和柳如是的分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眼下抗清形势大好的时候,柳如是却因这样一首诗陷入了对往事的追索当中。 于是,她暗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踱步来到桌前,也提起笔来,饱蘸浓墨,在宣纸上刷刷点点地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首诗便形成了。只见这诗写道: 垂杨小院绣帘东,莺阁残枝未思逢。 大抵西汀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她写完落笔,但满面地愁色一点也没有舒展。这是一首应答诗,已作陈子龙《寒食》的应答。她歪着脑袋,将自己的这首诗看了又看,自己和陈子龙往日相处的爱恨离愁也渐渐浮现在了眼前。 她本以为,自己已斩断了和陈子龙的情丝,只把他当一个志同道合的知己。她以为自己很洒脱、很独立。可当她读到陈子龙的诗时才发觉,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洒脱,并没有那么独立。 她似乎还深爱着陈子龙,只是将这份爱埋藏在了心底里。而陈子龙的这一首诗又将沉沉地情愫勾起,让她生起无限怅惘之情。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钱谦益人到声也到:“夫人,你可看到院中飘散的字条了吗?” 柳如是猝不及防,急忙用书本将自己的这首诗盖住。钱谦益喜色满面,见了柳如是这略显慌乱地神情也是一怔。 “你怎么不敲门?”柳如是扬起一对嗔目带着埋怨说道。 钱谦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为夫无状,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谅解。” 柳如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便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钱谦益将手上拿着的字条迎了上来,说:“夫人,你且看看。” 柳如是带着些许狐疑地神色,将字条接过来缓缓读道:“留发者为顺民,剃发者为难民。” 钱谦益笑道:“这一定是城外义军为了安定留都百姓的心而散布进来的。如此一来,剃发的百姓们便不用怕朝廷回来了。只是不知,他们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就将这些字条传进城来的。” 柳如是如梦方醒般地一扬头,又急急问道:“外面的八旗兵和绿营兵有何动作?” 钱谦益回答:“在四处查收这样的字条,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问起来,他们也是三缄其口。” 柳如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就对了。这些字条一定是用热气球送进来的。” “热气球?”钱谦益楞了一下,仍是不明就里。 柳如是踱步过来,说:“热气球乃徐暮帆所创。它是一个大吊篮,可以御风飞行,日行千里。” 钱谦益把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说:“哦?世上竟有如此神物?” 柳如是浅浅一笑,道:“徐暮帆确有大才。如果没有他,我们的伐清之役定不会如此顺利。” 想起徐枫来,柳如是就不免联想起那日在齐王府,徐枫对自己的轻薄无礼。而一念及此,她的心情便又有些低落了。 钱谦益显然没有察觉到柳如是情绪的变化,也不无感慨地说:“是呀,朝廷能得此人,是天下万民之幸。与他相比,为夫我可大大地不如了。” 柳如是微颔着首,冷冷一笑,道:“你何止是不如。你和徐暮帆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钱谦益有些惭愧了,回过头来望着柳如是,苦笑了一声。 “老爷!夫人!”老管家迈着蹒跚地步子匆匆而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也紧张了起来。 待他进了屋子,钱谦益才问道:“什么事?” 老管家将他二人一望,答道:“老爷,洪先生请您去他的府上。” 柳如是柳眉一皱,迎上来问:“可知是什么事?” “不知。”老管家顿了顿,又说:“还特别吩咐,要夫人一起去。” “什么?”柳如是吃了一惊,道:“也要我去吗?” “是。”老管家点了下头。 钱谦益和柳如是又对视了一眼,便又说:“知道了,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哎!”老管家应了一声,便缓缓地退了出去。 钱谦益皱着眉头,踱步到窗前,说:“咱们的事或许败露了。夫人,不如你……” “不如什么?”柳如是以质问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 钱谦益回过头来,望着柳如是坚定的眼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颇为严肃地说:“我既来到南京,便已做好了杀身成仁的打算。如果我要逃跑,不仅丢的是我的面子,同样也丢了你钱谦益的面子。总之,洪承畴既然点名要我去,我便去。古人有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今天,我便要改一改这个规矩!” 她说完便大踏步地出门去了。 “夫人……”钱谦益一时语塞,声音哽咽得已发不出来。他只能重重地一叹,耷拉着脑袋又回到了桌前。 他有些奇怪,书本为什么会放在桌子的正中央,似乎是为了遮住什么。于是,他将这书本挪开,便看到了柳如是的诗。 “大抵西汀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他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4章 洪承畴的计策 生了绿苔的青砖路面是湿漉漉地一片。天虽未下雨,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浓浓的湿气。一驾马车缓缓驶来,车轮发出有节奏地声响。 一个清瘦的马车夫坐在车的窗前,手里握着的是正前头两匹马的缰绳。车中并排坐着的便是钱谦益和柳如是了。二人的面色凝重,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钱谦益觉得有些尴尬,便伸手握住了柳如是的手。柳如是轻轻一颤,忙将手缩回了袖子里。 昔日的爱侣如今虽同坐一车,却不能彼此相依。钱谦益的心也隐隐痛了起来。 “夫人,你还在怪我,是吗?”钱谦益这样问。 柳如是侧过脸来,冲他一笑,道:“不了,我不怪你。只要你一心为着咱们复明恢汉,我便不怪你。” “可你还是在躲我。”钱谦益的语气也有些着急了。 柳如是的面色沉了下来,幽幽地说:“我可以不怪你,但却无法向以前一样地爱慕你。牧斋,我这次回来全然是为了大局,不是为了你。你心里可知道?” 钱谦益点了点头,道:“我知。” “那便是了。”柳如是说:“我和你,正如我和徐暮帆一样,都是做大事的同路人。我们之间,只可有公心,不可有私情。” 她这话是说给钱谦益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 钱谦益沉默了半晌,才徐徐吟道:“大抵西汀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柳如是闻言便是一惊。她有些恼羞成怒,愠色道:“牧斋,你怎么偷看我写的东西?” 钱谦益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我还记得,卧子有诗云‘应有江南寒食路,美人芳草一行归。’你的诗,可是为卧子做的吗?” “卧子”正是陈子龙的字。钱谦益提到他的字,便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先将敌意消了。 柳如是倒也洒落,见状如此,便也点头承认:“是。我是写了首给子龙的应答诗。” 钱谦益并没有动气,而是颔首道:“或许,你们才是一对璧人。” 钱谦益的大度多少令柳如是有些吃惊。她微微吃惊,抬起头来望着他。 此时,她望着他的侧脸,才发觉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地苍老。 柳如是含笑摇头,答道:“我的残生,只能与青灯长伴。” 钱谦益身子不觉一颤,忙抬起头来望着她。柳如是的话里藏着多少落寞,多少辛酸,甚至还透着那么一丝远遁红尘之心。这让他十分地惊讶。 “夫人,你……”“老爷夫人!咱们到洪府了!”车夫吆喝了一声,便打断了钱谦益的话。 于是他也只得将万千情愫放下,扬声回答:“知道了!”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夫拿了一个脚凳放在他们下车的方向。钱谦益踩着脚凳先下了车来,然后伸手搀扶着柳如是走了下来。 二人刚一下车,洪府门口的门子便躬身谄笑着迎了上来,说:“钱大人、钱夫人,我们家洪先生恭候多时了。” 钱谦益作了一揖,说:“多谢你家先生的拳拳盛意。我们夫妇也惶恐得很。” “呦!钱大人万不可这样说!”门子嘿嘿一笑,便将身子侧开,道:“二位里边请。” “有劳。”钱谦益和柳如是各自行了半礼,然后在这门子的引领下进了洪府的大门。 他们穿过甬道,来到了大厅。大厅门口有几个侍女相候。她们见二人来到,纷纷屈膝见礼,一齐娇声道:“恭迎钱大人和钱夫人。”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他们刚进大厅,就见洪承畴已坐在上首的位子上。他面颊枯瘦、面色苍白,端着茶杯的手还在瑟瑟颤抖。 钱谦益和柳如是看在眼里都觉得纳闷:“怎么洪承畴变成了这副样子?” 洪承畴见二人走来,便也用手撑着茶几勉强地站起身来。站在一旁的老仆人急忙上去搀扶。 “咳咳,牧斋兄、河东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呵呵呵……咳咳……”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嘶哑低沉,像是有一口浓痰卡在嗓子眼似的。 钱谦益在来的路上还带着些许地不平之气,可见到洪承畴的这副病入膏肓地样子,便又一下子软了心。 “亨九先生客气。”钱谦益代自己和柳如是向他还礼。 “请坐。”洪承畴一边咳嗽一边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三人坐好。侍女们捧着热茶和点心迎了上来。她们摆好东西,便又依次退了下去。 洪承畴颇为勉强地一笑,说:“粗陋点心,请两位随便用点。” 钱谦益道:“亨九先生请我们夫妇来府上,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还请亨九先生明示。” 洪承畴呵呵地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声夹杂着胸腔浓痰地上下翻滚,听在人的耳中蛮不是滋味。 “现在,我大清的疆域内,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大清宝钞几如废纸,而朝廷还在不断地印新钱。”洪承畴讲道:“城外的前明叛军卷土重来,整个江南几乎都要丢了。呵呵,大清宝钞已不能用。朝廷自然无钱发饷。没有饷银,便没有援兵。江宁,怕是守不住咯。” 钱谦益和柳如是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惶惑不安。 洪承畴轻呷了一口茶水,继续说:“不过我还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但却可以让前明叛军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听闻此言,钱谦益和柳如是的心头俱是一震。他们不由得将身子坐直,目光矍铄地望着洪承畴。 洪承畴干笑了两声,一挥手道:“出来。” 一个小厮从偏门走了进来。钱谦益和柳如是的目光也向他投了去。而跟在这小厮身后的还有一个人。他们正是瞧见了这个人,俱是大吃一惊。 “是你!”钱谦益和柳如是一同站起身来,异口同声地叫道。 这个跟在小厮身后的,正是徐枫的表哥徐昊了。 徐昊有些难为情,只是轻轻地向两人点头示意,颇为尴尬地笑着:“钱大人,河东君,多日不见,你们还好吗?” 钱谦益凝视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而柳如是则将头偏向了一边,重重地呼吸着,看得出来,她也是极为气愤得了。 洪承畴呵呵一笑,道:“这个人两位看着眼熟吗?他不是别人,正是去岁还坐在金銮宝殿上的弘光皇帝朱由崧!” 徐昊低着头,不发一言。钱谦益和柳如是心中也有些犯嘀咕。他们从洪承畴的话里判断,似乎他还不知眼前这个人并非是朱明血脉。 洪承畴见他们不说话,还以为他们是害怕了,自己便越发得意。 “城外叛军虽然猖獗。但他们也有他们的弱点。”洪承畴笑着说:“唐王和鲁王争执不下,桂林的定武皇帝则是鞭长莫及。呵呵,若是在这江宁城里再冒出一个皇帝来,只怕他们就算夺下了江宁,也只能为了统续而大打出手。哼!我大清朝便可借此机会休养生息,以备再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5章 假福王,真徐昊 听了这话,柳如是心头的郁结便也解了。洪承畴的这个法子虽然毒辣,却是无的放矢。因为从源头上,他就进错了庙门。 于是她盈盈一笑,迎步上来说:“亨九先生,此计果然高明。却不知您为何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 洪承畴眯着眼睛,目光中透着凶狠:“请你们把我这番话转告给陈子龙、郑森他们。要他们知道,一旦进了城来,必是两败俱伤之局,谁也得不了好去!” 钱谦益心头一震,道:“怎么?亨九先生知道我们在给城外的义军做内应?” 洪承畴冷冷一笑,道:“哼!河东君突然回来定有缘故。我也不需多猜。” 柳如是点了点头,道:“原来亨九先生是要拿福王做要挟?” “不错!”洪承畴将下巴一扬,说:“你们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时日已经无多。我誓要在我死之前,保住江宁城!” “唉。”柳如是深深地一声叹息,道:“亨九先生为北虏卖命,竟如此殚精竭虑。我思宗烈皇帝在九泉之下不知会作何感想。” 柳如是带着揶揄的口气,果然令洪承畴激动了起来。他一阵剧烈地咳嗽,扬声道:“废话少说!我的条件,你们答不答应!” 柳如是笑着说:“只怕就算我们答应了,亨九先生的事也做不成。” “为什么?”洪承畴皱起了眉头。 “因为……”柳如是呵呵一笑,才说:“这个福王是假的。” 洪承畴呆了一呆,诧异地说:“假的?怎么会是假的?” 柳如是望向了徐昊,笑着对他说:“你亲口来告诉亨九先生,你到底是谁?” 徐昊身子一颤,才颤巍巍地转过身来,望向了身后的洪承畴。洪承畴同样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徐昊有些心虚,低下了头说:“洪先生,我的确骗了你。我不是福王朱由崧,而是徐昊。” “徐昊?”洪承畴提高了声调。他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此时更是一脸地不可思议。 徐昊点了点头,继续说:“这件事非常地奇怪,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真的。我叫徐昊,和那个当了齐王的徐枫是表兄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们俩莫名其妙就来到了你们这个时代。一个叫马士英的家伙,也莫名其妙地就把我错认成了福王,让我当皇帝。我没法子不当。不当,我就得饿死。后来的事,洪先生你也知道了。” 柳如是迎步上来,笑着说:“亨九先生现在明白了?这个人并不是朱明皇室之后。先生的计策虽妙,只可惜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洪承畴重重地一拍茶几,发出“砰”地一声闷响。三人都给吓了一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洪承畴大声叫着:“国家大事,竟同儿戏!” 他心情激动,还没说两句,便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先生勿急!”老仆人忙给他轻轻地捶背抚胸。但洪承畴的咳嗽并没有因此而缓解。他面红耳赤,身子也在剧烈的颤抖。 “水!水……”他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茶盅。柳如是距离他最近,本可以再迈上几步给他递这杯水的。但此时她也只是站在原地,含笑望着他。 就是在这须臾之间,洪承畴的手也已经握住了茶盅。可他的手腕颤抖不止,茶盅竟然倾覆。热茶翻滚,烫着了他的手。 而他的皮肤受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一头栽倒了下去。只听“咣当”一声,座椅也翻了个个儿。 洪承畴摔倒,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老仆人和周围的侍女们纷纷迎上去扶。而柳如是和徐昊也急忙向后退了几步。钱谦益倒是一步上前,用身子挡在了柳如是的身前。 而洪承畴摔倒在地,已然晕厥。“先生!先生……”侍女们七嘴八舌地叫着、推搡着,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老仆人却是镇定,忙吩咐道:“快扶先生回卧房!然后去请大夫!” “是!”侍女们答应一声,便将洪承畴扶了起来,或搂或抱的向后院去了。 老仆人又回过头来望着他们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们先生有恙,慢待了客人。老奴向三位赔礼了。” 徐昊见他说话客气,心中的忐忑也去了一半,上前便问:“既然如此,现在能放我们走吗?” 老仆人缓缓将身子直了起来,面色十分铁青。徐昊也不禁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向后退了几步。 “来人!”老仆人高声叫了一声。几名青壮家丁跨进大堂来,应了声:“在!” “将他们三个关起来,待先生醒来以后,再做发落!”老仆人这样吩咐着。 “什么?你要关我们?”徐昊叫道:“你凭什么关我们!我们犯了什么罪?” “哼!你假冒朱明宗室,诓骗朝廷,已是死罪!”老仆人轻蔑地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了钱谦益和柳如是:“你们勾结前明叛贼,颠覆朝廷,同样是死罪!” 徐昊恼羞成怒,叫道:“我……我跟你拼了我!”他说着就要冲上去打这老仆人。但这些家丁们年轻力壮,焉能让他得手。 徐昊还没冲到老仆人的跟前,三个家丁就从他背后冲来,将他按倒在了地上。“大胆逆贼!还敢放肆!”老仆人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徐昊在奋力地挣扎着,家丁们也竭力地将他按着,不让他动弹。双方就这样形成了僵局。 钱谦益正要护着柳如是向后退去。但她将他的手一推,上前厉声叫道:“徐昊!你不要闹了!” 柳如是舌绽春雷,一声暴喝顿时让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徐昊也挣扎得累了,就那么趴在地上呼呼地喘气。老仆人望了望徐昊,又笑着对柳如是说:“还是河东君识时务。” 柳如是也不回答他,只是对身后的钱谦益说:“牧斋,咱们就在洪府住下来。” 钱谦益双眉一扬,旋即笑道:“好!我和夫人同生共死,也是美事一桩。” 柳如是含笑点了点头,便随他一起跟着家丁们走了。徐昊见他二人屈服,自己的底气也完全泄了,只能任由家丁们将他抓起来带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6章 陷落 “咳咳咳……”一阵剧烈地咳嗽将洪承畴从昏沉中惊醒,一口浓痰吐了出来,吐在了被子上。 坐在一旁的老仆人急忙拿手绢去擦拭,边擦边说:“先生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洪承畴抬手望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擦被子的老仆人,心情一宽,便又放松地躺了下来。 “我生了这么重的病,真是难为你了。”洪承畴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这都是老奴的本分。”他擦拭完毕,随手将这湿漉漉地手绢丢进了一旁的火炉中。只听一阵“噼啪”乱响,手绢顷刻间就化成了火球,与那熊熊烈焰浑然成了一体。 “我昏迷多久了?”洪承畴问。 “已有三日了。”老仆人替他掖了掖被角,道:“钱柳二人,还有那个叫徐昊的,都被押在府上。他们如何处置,全听先生的发落。” 洪承畴苦苦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如何发落?” “老奴不敢妄言。”老仆人答道。 “哼!”洪承畴笑着说:“就算我现在把他们杀了也是于事无补。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倒不如留着。” “那个徐昊骗得先生好苦。先生就一点也不恨他?”老仆人侧目问道。 洪承畴面似寒潭,眼似深渊。他望着屋顶愣愣地出了半晌的神,才缓缓地摇头:“我恨不恨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谁也无法挽回江宁的失守。” 老仆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低下头,默然不语的好。 主仆二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大家相顾无言,只有彼此叹息。可留给他们叹息的时间也已不多了。 只听一阵“轰隆隆”地巨响传来。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犹如滔天巨浪向他二人席卷而来。老仆人吃了一惊,忙打开门向外张望着。 他刚打开门便也是一阵咳嗽。刺鼻地硫磺味弥漫开来,几乎让人窒息。 侍女们到处乱跑,惊叫声此起彼伏。浓烈地烟雾也从高墙外边弥漫过来。 老仆人心里发慌,忙叫道:“不许跑!谁也不许跑!”但在巨大的炮火声下,他的声音就连自己也听不到了,又怎么来约束他人。 老仆人不敢远离,只得又退回来,守在洪承畴的身边,说:“先生,恐怕是明军打进来了。” 洪承畴依旧听不清他的声音,但通过他的口型和表情也能判断出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用慌。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 老仆人见他从容镇定,自己心头的慌乱也一扫而空了。他呵呵一笑,重新坐在了旁边。 不一会儿,炮火渐熄。随之传来的是此起彼伏地人的叫喊声。只是声音太过嘈杂,他们依然听不清楚。之后,是得得的马蹄声,还有军队奔驰而过的脚步声。 老仆人侧目一望,隐约可见窗外有点点的火光。这些火光跳跃闪动,就像是飞舞的萤火虫一样。 “来,扶我坐起来。”洪承畴吩咐了一句,老仆人才回过神来,便依言将他扶起,又抱了两床棉被来,放在他的身后,让他靠着。 洪承畴刚刚坐好,房门就被人“咣当”一声推开。一队明军士卒冲了进来。他们列成两队,手举火把,面容整肃。而后大踏步走来的便是一身明晃晃铠甲的郑森了。 老仆人肃然而起,厉声道:“这是洪承畴先生的府邸,岂容尔等造次!” 郑森淡淡一笑,说:“洪先生不过客居于此,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洪承畴伸手将老仆人拨开,一脸郑重地说:“这位将军,想必你就是国姓爷了?” 郑森含笑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洪承畴也是冷冷一笑,赞叹道:“你在海上纵横驰骋,全无敌手。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郑森上前一步,说:“森能有今日,全拜我们的齐王所赐。” 洪承畴目光一亮,道:“你是说徐枫?” “不错。”郑森道:“森不过是一介海寇,又有东洋血脉。齐王南渡以前,我们郑家水师受朝廷的排挤,屡遭欺凌。是齐王一再勉励于森。他要森做海上的霍去病,要我收复台湾,完成中华民族的统一。这些话,这些事我以前全然没有想过。是齐王让我明白了为人处世的这些道理。” 洪承畴越听面色越是阴沉。他微微低着头,道:“徐枫真是这么说的?” “分毫不差。”郑森回答的义正辞严。 洪承畴不禁摇头苦笑,喃喃道:“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好一个徐枫,竟有如此开阔之胸襟。居然将中华大地各色人物视为一族。” “凡是在我神州热土上繁衍生息的人,皆是我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聚沙成塔,聚水成渊。这个道理洪先生难道不明白?”郑森的话语中颇带嘲讽。 洪承畴又问:“既如此,那满洲人可在徐枫所言的‘中华民族’之中?” 郑森闻言一怔,竟也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洪承畴的反击犀利凶狠。如果郑森承认满洲人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那他们兵戈相向便是不该的;可如果不承认,满洲人又切切实实地在中国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就在郑森现出了窘态之时,只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满洲人当然算是我中华民族的一部分。” 郑森心头一喜,忙回头望去,叫道:“齐王!” 两个士卒高举火把,走在前面。一身素衣小帽的徐枫跟在他们身后,缓步而来。他的姿态之低,难以想象便是当今大明朝廷煊赫一时的齐王殿下。 郑森又惊又喜,忙迎上去道:“齐王,您怎么突然来了?” 徐枫淡淡一笑,说:“我接到了吴胜兆的信札就不得不来了。”他又望望坐靠在床上的洪承畴,继续说:“你先带人出去。我和洪先生单独谈谈。” “是。”郑森应了一声,又将手轻轻一挥,举着火把的士卒们依次而退。郑森最后一个走出去,并且将门牢牢地关上了。 洪承畴和老仆人都面色阴沉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他也将两人望了望,说:“洪先生,多日不见,您可消瘦了不少。” “托齐王的福,老朽尚有一口气在。”洪承畴回答地十分冰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7章 对谈 屋子里只剩下了洪承畴、老仆人和徐枫三人。洪承畴坐靠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徐枫。只是这眼神再也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神采。 老仆人呆立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而徐枫,则轻轻地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了洪承畴的床边。 “洪先生,你看上去很憔悴,瞧过大夫了没有?”徐枫这样问道。 还不待洪承畴答话,老仆人便上前一步,厉声斥责:“徐枫!你叛主求荣!现在还来装什么好人!” 徐枫丝毫不怒,而是缓缓抬头望向了老仆人。二人四目相视,一人含着愤怒地厉光,一人却满面春风。 徐枫沉默了半晌,才又说道:“叛主求荣的始作俑者也非我徐枫。” 老仆人有些惭愧,只觉得自己的指责似乎是在自取其辱,不禁低头苦笑,不再说话了。 洪承畴知道他在指桑骂槐,便哂笑一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自古皆然。魏征三易其主,终于青史留名;杨继业弃暗投明,奠定宋室不拔之基!我洪亨九扶不起那腐朽的明王朝,顺应天命,归降大清,有何不妥!” 洪承畴的这一番自白倒是让徐枫有些吃惊。他依稀还记得在北京时,洪承畴面对左懋第的奚落而无地自容,以致摔门而走。那时的他,还远没有今天这样的勇气。 徐枫有些佩服地点点头,道:“洪先生不以降清为耻,确实进步了。只是先生恐怕没想到,你扶不起的明王朝,终究是被我扶起来了。你顺应的天命,今天看来也不过是水中泡影。” 洪承畴也露出了个意味深长地笑,侧过头来说:“化腐朽为神奇。我倒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做的事逃不过洪先生的法眼。”徐枫笑着说:“印发纸币本是良策。它可以节约人力物力,提高朝廷的行政效率。不过,清廷鼠目寸光、急功近利,只想多印纸币而忽略民生。先生须知,纸币并非是真的金钱,终究要挂靠在贵金属或民生物资上。可清廷不以为意,只图眼前的小利。最终酿成今日无兵无饷、民怨沸腾的苦果。” 洪承畴重重地咳嗽一声,阴沉着脸道:“你提议印纸币时,早就料到会这样,是不是?” “是。”徐枫毫不掩饰地点头承认:“我不过是利用了他们的知识盲区和贪婪地人性而已。” “你……”洪承畴气喘吁吁,伸手指着徐枫斥责道:“我北国百姓流离失所、易子相食,全是拜你所赐!你……你为了一己之私就戕害这么多的人命,真是罪大恶极!罪大恶极!” “所以我要立即发兵,解北国百姓以倒悬!”徐枫也激切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满清无道,逼我汉族百姓剃发易服,这倒还则罢了。他们还跑马圈地,强占民田!洪先生,我从北京一路南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汉族百姓早已流离失所、易子相食!这并非我之罪呀!” 徐枫的一番批驳让洪承畴哑口无言。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在老仆人的搀扶下重新坐好,道:“也是从那时起,你萌生了反清之志,对不对?” “不。”徐枫说:“我早已萌生了反清之志,只是那时更为坚定而已。” 洪承畴苦苦一笑,道:“真没想到,一个寻常的杂役居然能挽狂澜于既倒,将濒于崩溃的明王朝重新拉回来。呵呵呵,真是后生可畏。” 徐枫也按捺下了激动地心情,调整了一下激动地心情,继续说:“不过洪先生你也放心。我既要恢复汉家天下,便不会随便屠戮咱们汉族的同胞。洪先生在我这里,可保性命周全。” 洪承畴呵呵一笑,道:“我已是朽木,就算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徐枫望着他,颇为关切地问:“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洪承畴摇摇头,道:“挨日子而已。” “唉。”徐枫长叹了一声,道:“可惜你们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不然,先生的病应该也不是大问题。” “哼!语无伦次!”洪承畴咳嗽了几声,便又道:“你不杀汉人,那就是要杀满人了?” 徐枫沉吟道:“归顺者厚待之;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怎么?你还肯接受满人的投降?”洪承畴有些好奇地问。 徐枫含笑点头,道:“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 洪承畴目光一亮,惊讶地嘴巴久久不能合拢,颤声道:“你是要混元天下?” “这不是混元天下,而是建立起富庶统一的中华民族。”徐枫道:“无论你是何民族,是何信仰,只要诚心归顺,做我中国的百姓,我便一视同仁。汉满蒙回藏,一样可以考科举做官,各种权利都受朝廷的保护。” 洪承畴呆住了。徐枫的这番志愿未免太过宏大也太过理想主义。若是放在以前,洪承畴大概只会报纸一笑或是嗤之以鼻。但如今他却没有底气这么做。 因为徐枫确实做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做成的事。他拯救了明朝,给了正在勃兴地满清王朝当头一棒。他既有着化腐朽为神奇地神通,那实现这个看似不切实际地梦想,似乎也没有太难。 洪承畴呆呆地一笑,道:“那老朽就恭祝齐王心想事成了。” “洪先生也要保重身体,待我平定天下,必要再报先生的知遇之恩。”徐枫说着就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洪承畴有些激动,用手肘撑在床板上大声说:“我还有最后一个疑惑想请教齐王!” 徐枫的脚步止住了。他回身笑对:“先生请直言。” 洪承畴双目炯炯,问道:“你是要做曹操还是赵匡胤?” 听到这个问题,徐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依徐枫目前的权势,不做曹操就必得做赵匡胤,绝无第三条路可走了。 做曹操就意味着一辈子不称帝,只做朝廷实际的操盘手;如果做赵匡胤,那就是要黄袍加身,篡权自立。 老实说,徐枫已经握有了大明朝的实际权力。称不称帝对他来说影响并不很大。但他还是倾向于称帝的。只是因为他很不喜欢朱慈炯。这个家伙不仅企图玷污自己的妻子,还险些害死了徐昊。更何况,他宠幸奸佞,害得国将不国。这样的人早已令徐枫寒心,也令许多臣僚和百姓寒心。 但这番道理却又太过曲折,徐枫不知该如何和洪承畴说,只得淡淡地一笑,反问:“这个问题重要吗?” 洪承畴与他对视了良久,仿佛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他也是呵呵一笑,摇头道:“不重要,不重要。” “先生好好休息。”徐枫说完便推门出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8章 大内 徐枫出了洪承畴的卧室,只觉得一股寒风迎面而来。他身子一颤,不由得将衣服裹得紧了些。 此时正是夜半深更,寒意逼人。他抬头望天,影影绰绰地月光是一片散乱。乌云缭绕在四周,正如他自己心头那挥不去的忧愁。在此之前,他日思夜想的就是收复南京。可如今南京已经收复,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或许是因为这一切的进展都太过顺利了,或许是自己已经略有感知,未来的任务会更加艰巨。总之现在的他,心思一片凌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院中的顾炎武手捧皮袄迎了上来,说:“齐王要不要添衣?” 徐枫淡淡一笑,答道:“将士们还在与敌厮杀,我怎么能耽于享受呢。” 顾炎武也笑了,说:“齐王恐还不知,绿营兵大多已经投降,汉八旗和满八旗还有顽抗者,却也都退到了秦淮河岸边,只是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而已。” 徐枫顿了顿,说:“告诉郑森,只要他们投降,一概免死。” “含着真满洲吗?”顾炎武急急地问了一句。 “含着。”徐枫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大踏步地离去了。 在一队兵丁的护卫下,徐枫回到了自己的旧居。他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敞开的大门,心中又涌起了无限地感慨。 “在我之后,谁在这里住过?”徐枫望着那有些老旧地朱漆大门,淡淡地问道。 “过来!回齐王的话!”手下士兵毫不客气地抓住一个人的后脖颈拎了过来。他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留着满人的鼠尾金钱辫,穿的也是一介长袍。此时被那孔武有力地士兵抓来,竟也毫无反抗之能。 “齐王,这里之前住的是提督大人李成栋。”他回答的唯唯诺诺。 徐枫还不待说话,那士兵却先厉声斥责:“什么大人!叛贼而已!” “是是是!叛贼而已,叛贼而已。”这人点头如捣蒜,态度十分恭顺。 徐枫回过头来,问他:“你是什么人?在清廷身居何职?” “在下郎廷佐,官拜两江总督之职。”他回答道。 徐枫淡淡地一笑,说:“你不要紧张,只要你诚心归顺,我便不会杀你。” “谢齐王宽宏大量!”郎廷佐连连鞠躬,还不断地伸手擦着脑袋上的汗水。 见他这副模样,徐枫倒颇觉得有趣。这种如获大赦地欢呼雀跃,他也体会过一次。那还是在左良玉的大营中,他和温雨险些被砍了脑袋。 如今,他望着自己的旧居,便又想到了温雨。他每每想起温雨,心中都会泛起一丝酸楚。但这次却没有。温雨已经是他的爱人,已经是大明王朝最雍容华贵的王妃。这里的房子就显得略微寒酸了些。 徐枫感慨万千,身边的士卒小声问道:“齐王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 他含笑点头,道:“我本就是想回来看看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那士卒目光一诧,忙问:“齐王的意思是?” 徐枫回过身,说了句:“去大内皇宫。” “是!”士卒们也跟着他掉头循着来时的路走去了。郎廷佐仍是被一个健壮的士卒抓住后脖颈粗暴地向前一甩,喝了声:“走!” “是是是。”郎廷佐不敢怠慢,只得小跑跟在他们的身旁。 徐枫一路走来灯火通明。沿街站着的士卒高举火把,为徐枫、郑森他们照明。士卒们面上波澜不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而在皇宫的外围,更是站满了士兵。他们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灯火也更加璀璨。 守卫在这里的是郑森的爱将施琅。他见徐枫走来,忙带着身旁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厮迎了上去。 “施琅拜见齐王殿下!”他说着就要跪下来行礼。 徐枫忙上前将他扶住,笑着说:“施将军不必多礼。” 施琅起身也是一笑,道:“齐王,咱们松江一别,已有半年未见了。” “是呀。日子过得真快。”徐枫也笑着说:“如今我成了齐王,而你们收复旧都,立功也是不小。他日我定会论功行赏,亏待不了大伙的。” 施琅始终不脱顽皮气质。他嘿嘿笑着,朝徐枫抱拳一鞠躬,道:“那阿琅就带大家伙谢过齐王了。” “随我来,进大内看看去。”徐枫拍了拍施琅的肩膀说。 “啊?进去呀?”施琅把嘴张得老大,不禁回头望了眼那高墙深宫,心下有些怯了:“齐王。宫阙九重,咱们身为臣子的,不得陛下召见就不能进去的。” 别看施琅平日里颇有些泼皮无赖的样子,真要谈及朝廷和皇家,那也是不敢冒犯的。 徐枫笑道:“我焉能不知。只是城中的清兵还未完全肃清。若是有人藏匿在宫中,待他日陛下还朝,恐会危及陛下的性命呀。” “这……”施琅又朝身后望了眼,嘟囔道:“这倒是个理儿。” “那你还犹豫什么,跟我走。”徐枫一把拉过施琅的手就向大内洪武门的方向去了。 施琅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但徐枫走得依然很稳,面上带着淡淡地微笑。 “齐王!”施琅颇为惊恐地叫道:“咱们要从洪武门进去吗?这可是陛下才能走的御道!” “怎么?你怕了?”徐枫含笑相问。 “不!”施琅依然惊慌失措,一边张目顾盼一边说:“齐王如此行事,只怕会招来些非议。” “哼!我若是怕非议,当初还会和晋王一起发动兵谏吗?”徐枫如此一说,施琅的心就也安定了下来。 他心里想着:“是呀!徐枫都已经兵谏朝廷了,走一回御道又怕什么?” 在两边举着火把的士兵的护卫下,徐枫带着施琅和郎廷佐走过洪武门,穿过常常地甬道来到承天门前。 过了承天门,便是端门。端门的左右两侧是社稷坛和太庙。徐枫他们脚步不停,一路穿过了午门、奉天门,直至奉天殿的门前。 徐枫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宫来时,便是在这里看阮大铖排的戏的。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却已是物是人非。徐枫颇为感慨。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迈步就向奉天殿而去。施琅和郎廷佐也不敢怠慢,只得尾随在后。 三人拾阶而上,来到了奉天殿的门前。“开门。”徐枫吩咐了一声。两个士卒走过来,伸手将这宫门“轰隆”一声推了开来。 宫门打开,一股寒气逼了上来。施琅和郎廷佐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只有徐枫不为所动。他一路走过来,浑身地寒意早已被逼退,甚至还觉得后背渗出了些汗水。 士卒们点上了灯,诺大的奉天殿重新焕发了光彩。 徐枫撩起长襟,跨过了高高地门槛,步入了大殿之中。而施琅和郎廷佐都在殿外站着,不敢进去。 徐枫倒也不在意,只一人缓步走着。他的眼睛不离正前方御阶上面的龙椅。那龙椅金碧辉煌,灿灿夺目。徐枫缓缓地走着,不觉间脸上露出了微笑。 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皇位面前,父子兄弟都能反目成仇。现在他站在阶下,望着上面的御座,心神也有些飘飘然。 “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上去坐坐。”他心里这样想着,便拾步而上,来到了御座跟前。距离如此接近,他的心却是越来越紧张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摸摸这座椅。可他的手刚抬起来,就听身后施琅叫道:“齐王!” 他吃了一惊,急忙回过头来,施琅正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徐枫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惊恐和困顿。施琅的这一声喝将徐枫从胜利的迷梦中唤醒了。 他瞬间明白了一件事:“现在还不是自立的时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9章 洪承畴之死 几乎是一念之差,徐枫就坐上了那象征无限权力的皇帝御座。幸好施琅的一声暴喝阻止了他。 不过施琅也明白,如果徐枫真是铁了心要坐上去,自己是断无可能阻止的。所以这时他心跳加速,一脸地慌张。 两人隔着一整个大殿的距离遥遥相望,神思均是迷惘。徐枫痴痴地笑了,然后缓步走下御阶,不无自嘲地说着:“陛下的龙椅上可全是灰尘呀。” 施琅也呵呵笑了,心照不宣地说:“待陛下还朝之日,属下定派人来彻底打扫。” “嗯,那就好。”徐枫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然后就走出了奉天殿。 施琅跟在他的身后,说:“齐王今夜也累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这里交给属下们就好。” 徐枫含笑摇头,说:“我还不累。” 这时,一个举着火把的士卒快步跑了来,气喘吁吁、惊慌失措。 他分别向施琅和徐枫行了礼,又说:“齐王、施将军,清廷的江南督抚大学士洪承畴一刻钟前已病逝了。” 徐枫、施琅和郎廷佐闻言都大为吃惊。 徐枫叫道:“我刚见他时精神还很好呀!” 士卒不禁将头低了下去,答道:“兴许是回光返照。” 施琅愣了一愣,才又道:“哼!助纣为虐的叛贼,就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 施琅一逞口舌之快,却不知徐枫和郎廷佐的心里都是五味杂陈。只听“哇”地一声,郎廷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郎廷佐受洪承畴的提拔才坐上了两江总督的位子,一直对他都十分感激。此刻乍闻噩耗,怎能不悲从中来? 徐枫也想起曾经在北京时洪承畴对自己的赏识。如果没有他,只怕自己就不能那么从容地离开北京南下,或许也就没有如今的齐王了。 所以徐枫百感交集,也是不断地摇头嗟叹。见此情景,施琅倒是颇为尴尬了。 沉沉地夜色寒凉如水。洪承畴的卧室中传出阵阵的哭声,即使站在庭院中也听得真真切切。 “齐王到!”一声呼喝传来,院子中的士兵们又都重新站直了身子,挺立如松。 徐枫大踏步而来,士兵们高举火把为他照明。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那个不断抹眼泪的郎廷佐。 这时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洪承畴依然坐靠在床上,只是身子倾斜,头也向下垂着。老仆人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呜呜咽咽地哭着。两个侍女手里捧着汤匙,拿着手绢,呆呆地站在一旁。 钱谦益、柳如是、徐昊也站在旁边。他们的眼睛都望着已病逝的洪承畴和痛哭不已地老仆人,心中也泛起阵阵的酸楚。 柳如是接过钱谦益递给自己的手绢,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这时,门被推开了。除了老仆人外,众人都向身后望了去。徐枫带着郎廷佐进来了。 郎廷佐见了此情景,便也扑身上前,抱住洪承畴的尸身大声哭道:“亨九先生,您怎么走得这样早呀!” 郎廷佐的声音更洪亮。他如此一哭,更渲染了现场的悲伤氛围。那两个侍女也不免抽噎了起来。 而钱谦益、柳如是和徐昊都望向了徐枫,徐枫也望着他们。柳如是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忙将脸避了开去。 “你……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徐枫有些慌张地问。 “哦,原来是暮帆!”钱谦益如梦方醒,又纠正道:“不对不对,是齐王殿下。” 然后他扯了扯柳如是的衣袖,低声道:“快参见齐王呀!” 徐枫忙道:“不必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行礼。” 徐昊愣了半晌,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徐枫牢牢抱住,带着哽咽地声音说:“你可回来了!我差点就挂啦!” 钱谦益和柳如是对视了一眼,都皱了皱眉头。虽然徐昊是徐枫的表哥,但人家毕竟是齐王又是内阁首辅。你一介平头百姓上去就抱,岂不是大大地失礼了? 徐枫也有些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定下心神来,徐昊已是呜呜痛哭了起来。 徐枫不断地安慰他道:“好了好了,你先别哭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柳如是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迎上去说:“齐王,南京城业已收复。善后的事情该如何做?还得请您拿出个章程来。” 徐枫点了点头,道:“是。总得拿出个章程来。” 他将徐昊推了开来,望着柳如是又是苦笑,道:“我都有点六神无主了。河东君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柳如是冷冷地目光一转,回过身望着洪承畴的尸体和痛哭不已的老仆人和郎廷佐,徐徐说道:“小女以为,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肃清城内的八旗兵。贴出安民告示,不许士兵扰民。” “嗯。这是自然。”徐枫点头答应。 “亨九先生的家眷不在南京,所以就请齐王代劳,将亨九先生葬了。”她说着又转过身来望着徐枫:“只不知是以什么规格下葬较为妥帖?” 徐枫想了想,答道:“不如以伯爵之礼下葬。” 柳如是没有回应,而是又转回了身去,继续道:“当今鲁王、唐王同样觊觎南京。所以也请齐王速速请陛下还朝,以安社稷。否则唐鲁二王任何一个进了京师,必又会是一番波折。” 徐枫点头道:“没错。这些事我会一一落实。”他又顿了顿,轻声问道:“河东君,你从桂林来到南京,一路上也……” “小女是一番妇人之见,说得不周全的地方还请齐王多费思量。”柳如是打断了徐枫的话,然后又转头对钱谦益道:“牧斋,这里没我们的事了。走。” 钱谦益却有些为难了。一方是自己所爱之人,一方是自己的忘年之交。他夹在中间可真是进退两难。 “这……”钱谦益愣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做。 柳如是清冷地目光一瞥,问徐枫:“难道齐王也有扣留我们的意思?” “哦,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徐枫连忙摆手。 柳如是便独自一人出门去了。钱谦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抱拳对徐枫说:“暮帆……哦不,齐王……啊呀,总之为兄要先告辞了。他日再设宴……” “好了好了,你快走。”徐枫不想听他啰嗦,便轻轻将他的袖子拉了拉。 钱谦益一笑,道:“告辞了。”然后也是匆匆而走。 徐枫徐昊目送钱柳二人离去,心中却各有想法。徐枫固然是愁肠百结。柳如是对自己的不谅解让他如芒在背,非常地难受。 而徐昊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无得意地笑着说:“徐枫,河东君怎么对你是这副态度?在桂林的时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不该问的别问!”徐枫冷冷地回答。 “那……”徐昊想了想,又说:“现在你都已经是齐王了,也不能亏待了我?我要求也不高,你就封我个侯爵就成。反正国家大事我也管不了,只要有女人就行了。” 他话还没说完,徐枫就回首重重地将他一瞪。他的目光如火焰如雷霆,徐昊一瞧之下也不由得不心悸。他也只能后退两步,低着头不说话了。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徐枫骂了一句,大踏步地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0章 怀柔政策 这是一个不眠夜。士兵们在忙着剿灭为数不多的敌军。仆人在忙着打扫徐枫的旧居,以方便齐王殿下暂时地安顿。而钱谦益夫妇二人也是各怀着心思,分房而睡。 钱谦益很想问问柳如是,为何对徐枫的态度是那样的冷淡。但他又生怕触怒了她,因此也就不敢多问,只能胡乱地猜度。 而柳如是躺卧在床上,同样是辗转难眠。陈子龙、钱谦益还有徐枫,这三个和自己交集最深的男人依次浮现在了脑海中。她也喃喃地念着他们的字:“卧子、牧斋、暮帆……” 她越想越觉得心思沉重,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而心情烦乱之下,睡意更是全无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觉眼皮沉重。双眼合上,身子似乎坠入了无底的深窟。 她沉溺在这似睡非睡的泥沼中时,忽然听到门外起了一阵喧哗。齐刷刷地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朵,让她心神一震。 她的眼睛猛然一睁,身子也一股脑地拾了起来。她抬眼望向窗外,只见晨光映照、树影斜斜。 自从离开南京以来,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她都会被惊醒。长期如此,也让她变得越来越警觉,也越来越难以入睡。 此时更是再无心睡眠,索性披衣下床,轻轻推开房门。房门甫一推开,炫目地阳光便照进屋子里来。柳如是手搭凉棚,向外张望着。 这时,钱谦益也急匆匆地出了房门,重新换上的明朝官服还有许多地褶皱,显然是还没完全整理好。他侧眸将柳如是一望,脚步便停了下来。 “夫人,你怎么起得这样早?昨晚辛苦,还是多睡会儿。”钱谦益颇为关切地说。 柳如是迎步上来,问:“牧斋,你这一大清早地是要上哪去?” 钱谦益一边整理朝服一边说:“暮帆要在大内召见群臣。我得去呀。” “什么?在大内召见?”柳如是皱起了眉头,道:“大内是皇家禁苑,徐暮帆怎能擅自进去呢?还要召见群臣?难道他要废君自立?” 钱谦益叹了一口气,道:“眼下局面乱得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柳如是也点点头,道:“那你快去,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告知我。” “是。我明白。”钱谦益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转身便走了。 钱谦益一路小跑而来,跑到奉天门时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兵卒忙迎上来将钱谦益搀住,说:“可是钱牧斋大人?齐王吩咐了,像大人这样的老臣可以坐轿入宫的。” 钱谦益淡淡一笑,道:“多谢齐王体恤,如今南京城兵荒马乱,哪还有轿子可寻哦。” “那……我们就扶您进去。”兵卒说着便搀起钱谦益向大殿走去。 待他步入大殿时,发现许多官员已经到了。钱谦益一眼扫过去,发现大多数人他都认识。他们都是剃了头发的汉族降臣,如今可都成了徐枫的座上宾了。 只有两个人没有剃发。一个是水师总兵郑森,一个是徐枫带来的顾炎武。 只不过与以前上朝不同。大家都坐在椅子上。这让钱谦益有些吃惊。 “来呀,给钱大人看座。”坐在上首的徐枫说了一句。大殿足够安静,他这一句话又中气十足,因此声音在殿内久久地回荡,给人以威严之感。 钱谦益虽还没抬头去看,但听声音从上方传来,料想徐枫已经坐上了皇帝的御座。一个可怕的念头便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谋朝篡位。 他想到这里,双腿不禁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多谢齐王赐座。” 百官臣僚见他行此大礼,都有些讶异,都彼此望了望。 一阵爽朗地笑声从御阶上传了下来。只听徐枫说:“牧斋兄,你又何必如此?不如你先抬起头来看看我。” 钱谦益心头一紧,这才缓缓抬头。原来徐枫在御座的左边又放了一把椅子。他正坐在这把椅子上。 徐枫笑道:“我虽是王爵,但也与诸位一样,都是陛下的臣子。同僚一场,牧斋兄行此大礼,我可受不起呀!” 钱谦益有些尴尬,连连说道:“是下官唐突了……” 两名士兵忙迎上来将他扶了起来,又有一人搬来一张椅子。他再次向徐枫作揖行礼,然后才坐下。而徐枫也起身还了个半礼。 “好了,现在人都已经到齐了。”徐枫扫视了一眼阶下群臣,说:“诸位辛苦了。官军收复南京不过是昨晚的事,想必大家也都没有休息好。今日一早却又叫大家来此开会。本王的心里也颇为歉疚。” 郎廷佐怯怯地站起身来,说:“齐王殿下。我们都是事过清的罪臣。却不知齐王要如何处置?”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剃了头的汉族大臣纷纷向他投来惊慌地目光。这也是众人最为关心的一件事。 徐枫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将目光移向了郑森,问道:“郑总兵,城里的满汉官兵可都收服了吗?” 郑森起身回答:“满洲大臣不服王化,已尽数击毙。女眷均已关押在各自的府邸。而军队中,除了少数负隅顽抗者,其余贼众皆抛下兵械,投降我天朝大军。此时正关押在城外的军营中,等待齐王的处置。” 徐枫点了点头,道:“好。郑总兵这件差事办得很好。他日我必论功行赏。请坐。” “谢齐王恩典。”郑森鞠躬答谢,便又坐了下来。 徐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天日昭昭。我大明顺利收复半壁江山,足见我朝人心所向,而满清朝廷倒行逆施,已是人心尽丧!这满洲人本是我大明下属的卫所部落。我朝自开国以来,皇恩浩荡,才允许其自行其是。可朝廷一旦衰微,他们便起了叛逆之心。所以,我大明与满清的战争,追源论史,也是我朝内部的平叛战争,绝不是两国的战争。” 臣僚们一阵踌躇,才终于齐声附和:“齐王明鉴。” 徐枫露出了一点笑意,道:“既是国内的平叛战争,那尔等就不是什么出卖国家的汉奸和叛徒,最多也就是归附叛逆之人。当初我朝怀柔治国,既能允许高杰、郝摇旗他们归顺,又怎么会不允许尔等归顺呢?” 众臣闻言,一时都愣住了。他们听得明白,徐枫已经宽恕了他们的卖国行为。只是徐枫的宽恕来得未免太快太猝不及防,让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徐枫扫视众臣,笑道:“怎么?你们都变成木头了?” 这句提醒让众人如梦初醒。不少人已落下泪来。“齐王!齐王大恩大德……”几个老臣痛哭流涕,已跪在了地上不断地向徐枫磕头。其余众人也只好跟着跪下来磕头。 徐枫站起身来说:“你们不必跪我!要跪也得跪皇帝陛下!”然后他又给士卒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迎上去将众人一一扶了起来。 降臣们虽然都重新落座,但仍是痛哭不已。 徐枫也依旧站着,扬声道:“在我的治下,我大明必要实现汉满蒙回藏的五族共和。日后,不许再有人以‘鞑子’之类的蔑称来称呼满洲人。而在我朝之中,满洲人同样可以应试做官。就算不做官的,也该享有我汉族百姓应有的一切权利。汉族人不得加以侮辱、迫害。” 徐枫的这番高论确实具有先进性。但在这些大臣们听来却是霹雳一声雷,觉得十分震撼。但他们尚还处在重获新生一般地喜悦之中,哪里还敢反驳。 于是众人齐声道:“谨遵齐王令旨。” “还有一点。”徐枫道:“你们若是想要在我朝为官,那就必得剪去发辫,重新考试。考试合格者方能录用。主考官嘛……就由顾炎武先生担任。” “是。”顾炎武起身鞠躬行礼。 徐枫点了点头,说:“我还要去操持洪先生的丧事。今日之事就先到这儿。” 徐枫说完便在一队士卒的簇拥下快步离开了。 降臣们又都愣住了。“怎么还要考试?”、“唉,能得条性命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做官呀!”…… 他们又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而郑森重重地一声咳嗽,才止住了他们略有喧哗的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1章 善后(一) 对于徐枫来说,危机还没有真正的过去。八旗兵在长江以北仍然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而鲁王、唐王的部队也正在集结,你争我赶地向南京杀来。 现在的南京,就像是一块诱人的肥肉,不管是鬣狗还是豺狼,都想扑过来将其据为己有。 退朝之后,徐枫又移步武英殿,稍作休息之后,又让伺候着的小太监传出话去:“齐王要开内阁会议。” 被叫来开会的人也不多,只有郑森、顾炎武、李清和钱谦益四人而已。徐枫选这四人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顾炎武代表了文臣,郑森代表了武将;而李清和钱谦益则是自己的老熟人,算是比较值得信任的。而且,因为他们有降清的“案底”,徐枫招他们来开会,也足以安其他降臣们的心。 当这四人绕过汉白玉雕刻的须弥座步入武英门时,一扬头却见大殿上空空如也,并不见徐枫。 一个小太监迎了出来,低声道:“四位大人随奴才来。” 他们绕过回廊,叫做敬思殿的后殿。徐枫正坐在软塌上假寐。 四人互相望了望,由顾炎武低声道:“齐王万安,臣等都到了。” “嗯。”徐枫这才缓缓张开眼睛,将四人一一打量。李清和钱谦益毕竟心虚,对望了一眼之后忙道:“罪臣参见齐王殿下。” 徐枫见他们要给自己下跪,忙道:“两位不必多礼,快请坐。”他们这才按下忐忑的心情,与郑森和顾炎武一起坐了下来。 徐枫故作轻松地一笑,说:“南京虽然收复,但这也只是咱们抗清大业中的一小步。未来,我们要面临的麻烦还有很多。” 顾炎武深表赞同。他一边点头一边说:“满清的八旗兵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而唐王鲁王也在觊觎大位。此事确是棘手。” “不止于此呢。”徐枫摇头叹息,补充道:“咱们对满清发起的经济战固然沉重地打击了满清地国力,但也让长江南北的百姓受到连累。咱们一路北上,所见的皆是流离失所地百姓。若不采取措施安民,只怕也会出乱子。” 李清想了想,说:“暮帆……哦不,齐王殿下。您以前不是做过‘经济督导员’吗?听说您在苏州的改革十分见效。如今还能照搬前例吗?” 徐枫呵呵一笑,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相比于苏州,南京的情况更严峻,而且除了南京之外,整个南直、甚至湖广都受到波及。唉,路漫漫其修远呀!” 说到最后,徐枫不禁伸了个长长地懒腰。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军事上的。”徐枫将目光投向了郑森,说:“郑总兵,你的水师非常精锐,如果能封住长江,满清八旗便也过不来了。所以,我给你的任务便是锁住长江,将清军挡在江对岸。” “是!臣谨遵齐王令旨!”郑森起立答道。 “快坐下。”徐枫冲他摆了摆手,又问道:“陈子龙的太湖游击队有没有参与南京之役?” 郑森答道:“陈子龙部人力单薄,不足以攻城。不过,这次南京之役他们为我方运输粮草,也阻击了从九江赶来的清军援兵。算是从侧翼协助了我们攻城。” “哦,原来是这样。”徐枫一边思索一边点头:“那要靠他们帮咱们挡住鲁王的大军是很困难的了。” “自然是困难重重。”郑森道。 “齐王。”钱谦益轻柔地唤了一声,然后说道:“目下最要紧的,便是速速接陛下还朝。只有陛下还朝,大局便就稳了。” “话是如此说,但陛下远在桂林,非一朝一夕就能到的。”顾炎武侧目望了钱谦益一眼,又对徐枫说:“齐王,依臣的意思,咱们需要做两手准备。” 徐枫点头微笑,又问:“哪两手?” “一来是让陛下迅速启程,片刻都耽误不得。二来是调集大军防备鲁王和唐王的发难。”顾炎武答道。 “不过依罪臣之见,鲁王和唐王倒不一定会派兵过来硬闯。”钱谦益顿了一顿,又说:“他们可以大义之名要求进京。比如安稳人心、祭拜祖陵之类的。” “大明有祖制,藩王不得擅离封地。”徐枫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倒好反驳。” “虽是如此,但眼下毕竟时局动荡。况且二王手下均有拥立之人,他们也想立个从龙之功呀。”钱谦益道。 “嗯,这倒是。”徐枫也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顾炎武想了想,说:“不如请晋王回京,可以震慑唐鲁二王。” “如此甚好,臣附议。”郑森道。 徐枫摇了摇头,说:“如今武昌新复,正是需要大将坐镇的时候。蜀王也要兼顾四川,不能擅动。能立即动身来京的只有金声桓部了。” “金声桓?”四人闻言均是一诧。 郑森道:“金声桓原先是我大明部将,后来叛明投清,已是大逆。而他看到晋王蜀王两路大军合围,自知己不能敌,便杀死满清贝勒博洛,妄图能戴罪立功。如此反复,简直与汉末的吕布无异。齐王又何必要用他呢?” “郑总兵言之有理。”徐枫笑着说:“不过,眼下毕竟是非常之局。我们只问迹不问心。若不是金声桓的及时倒戈,我军拿下武昌也未必会这么顺利。金声桓归附过满清,自知理亏。如今反正,定会更加忠心。此时不用他,又用谁呢?” “可是……”郑森仍要辩驳,但徐枫轻轻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好了,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我连满人都可包容,区区一个昔日叛将,又为何不能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呢?” 徐枫这番话说得郑森面红耳赤。他低头犹豫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徐枫面前。众人大吃了一惊,都站了起来。 “郑总兵,你这是做什么?”徐枫急急地问。 郑森说:“齐王所言皆是正理。齐王海纳百川,连满人都可以包容,自然也会给叛将们一个机会。而臣未逞私心,派刘国轩偷袭李成栋,致使他落水溺毙。臣坏了齐王的怀柔之策,还请齐王降罪。” 徐枫闻言哈哈大笑,然后俯身将郑森扶了起来,说:“原来是这件事呀。郑总兵,此事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呀。这李成栋与金声桓可是大大地不同。他投降的不是咱们而是鲁王。而且,你若不阻击于他,先进城的必是鲁王无疑了。况且他与你有杀母之仇。男子汉大丈夫,不报此仇,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呢?” 郑森苍白地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眼光中也泛起了流波,语带哽咽地说:“多谢齐王体谅。” 一旁的李清也不由得点头赞叹:“齐王有胆有识,确实令人刮目相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2章 善后(二) 会议的最后,顾炎武将写好的齐王令旨交给李清,由李清发了出去。 令旨共有三道。第一道是发给桂林瞿式耜的。要他迅速收拾行装,与朱慈炯、长平公主一起启程还朝。当然,随行的远不止他们,还有齐王妃温雨和王府上下的仆役们。也有孔四贞和兰儿,包括在桂林潜伏的陈洪范。只不过陈洪范与他们不同的是,他是坐着囚车上路的。 第二道令旨发向了武昌的李定国。要他和蜀王刘文秀一道肃清残敌,稳定治安。并要金声桓和王得仁迅速回京驻扎,以防有变。 这个“以防有变”最是耐人寻味。金声桓也是心知肚明,便不敢多做停留,接到令旨的当天就率队出发了。 第三道令旨是针对民生经济的。而这一条尤其棘手,也尤其地要紧。针对经济改革,徐枫每天都在武英殿召见顾炎武、李清和钱谦益。郑森已率队赶往长江和京口驻防,因此不必与会。 他们的举措首先是废除“大清宝钞”。然后打开钱库,重兑换铜钱。尽管“大清宝钞”购买力极度缩水,但徐枫仍是按一比一的比例来兑换铜钱。 整整七个昼夜,南京城中的几个兑换铜钱的衙门都是人潮汹涌。一条长龙蜿蜿蜒蜒,一眼望不到头。而人们争先恐后,彼此之间还有推搡。 不过徐枫和郑森早有准备,先派士兵来维护秩序,所以才没出现大规模的踩踏事件。 不过,要想稳定社会民生,只废弃新钱、平抑物价是不够的。他还清楚地记得,高中历史课上老师讲蒋经国在上海发行金圆券的历史。 小蒋的改革之所以虎头蛇尾、不了了之,究其根本,是他们只关注到了物价而没能关心民生物资。 “俗语讲‘物以稀为贵’。”在第二次会议上,徐枫不紧不慢地说:“保障民生的粮食、食盐稀缺,那物价也是降不下来的。” “齐王所言甚是。”李清点头赞同,又扭头对钱谦益说:“看来此事只可缓图不可心急。” 钱谦益苦苦一笑,道:“不可心急是真,但却不能只求一味地缓图。否则,天下就大乱了。” “善。”徐枫颇为赞赏似的一笑,道:“要真正做到平抑物价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咱们的手头可得抓紧了。绝不能让老百姓挨饿。” 顾炎武忙说:“今年湖广一带粮食大丰收。咱们可以发动当地粮商,将粮食卖到南直来。一来可缓解南直的物资匮乏,二来也可抑制谷贱伤农之患。” 李清微微皱眉,道:“此法确是良法。不过,从湖广运粮过来,且不论沿途的路引和哨卡,只是这一路上的人吃马喂,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就算粮食运到了,只怕也是价比天高,百姓们如何买得起?” 徐枫有些茫然地望望三人,问:“难道不可以走漕运吗?” 三人互相望了望,眼神中满是惊讶。似乎,徐枫问的这句话十分地荒诞似的。他们觉得这是个常识问题,徐枫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但既然他问起,作为下属又不能不答。 于是李清有些唯唯诺诺地回答道:“启禀齐王,我朝运河北至北京,南抵苏杭,是对前元京杭运河的复用。所谓漕运也是指此。而今北京未复,朝廷要供养的不过是南直,自然是用不着如此庞大复杂地运河了。” “哦。”徐枫闻言也觉得面皮发烫。这个知识点他在上高中的时候也是学过的,怎么真到要用的时候就想不起来了呢。他用双手捂脸,觉得十分懊恼丢人。 但此举却让李清他们有些忐忑。他们猜不透徐枫的心思,只以为他是因不能使用运河而忧烦。 钱谦益为宽他的心,忙说:“齐王不必太过心忧,大运河虽不能用,但我江南水网密布,依着大运河的法子也走得通。” “是呀。”李清忙附和说:“五十年来,江南的商队往来甚繁,大多走的也是水路。” 徐枫闻言心头便是一宽。他揉了揉眼睛,问道:“漕运总督是谁?” 李清和钱谦益又对视了一眼,仿佛有什么顾虑似的。 钱谦益踌躇了一会儿,才答道:“上一任漕运总督还是马士英安插的亲信。后来满清南下,南都城破,自然也没有漕运总督了。” “那再上一任呢?”徐枫追问。 “那便是路振飞了。”钱谦益说:“甲申国变时,诸王南逃,纷纷汇集在了淮安。而路振飞的治所便在此处。只是后来马士英拥立福……” 说到这儿,他不禁抬头瞥了一眼徐枫。徐枫当然也知道他的意思,连连点头道:“嗯,我知你说的是谁。” 钱谦益长出了一口气,继续道:“马士英拥立他为帝,遭到东林一党的反对。这其中就包括了路振飞。” “所以后来马士英凭着拥立之功,公报私仇了?”徐枫问。 钱谦益微微颔首,答道:“是。” “哼!我原先也觉得东林党多是忠君爱国的君子。可相处了一年,我发现这帮人里沽名钓誉之徒也是大有人在。”徐枫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也不知这个路振飞人品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钱谦益和李清都是一脸地尴尬,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王,路振飞与我等决然不同。”李清说:“他不畏权贵,一心为国。所以才会遭致马士英的忌恨。” “那他现在何处?”徐枫问道。 “罢官之后便归隐了。” 徐枫朗声道:“那就传下令旨去,即日起,路振飞官复原职,督办漕运。” 三人都呆了呆,然后才异口同声地应道:“是。” “不过,只走水路仍然有点慢。”徐枫扫视了三人一眼,道:“我想走海路。” “海路?”三人又吃一惊,不禁面面相觑。 “是呀。你们觉得如何?”徐枫颇带着期许地目光望着他们。 钱谦益连忙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 徐枫一愣,忙问究竟。 钱谦益说:“我朝太祖开国以来便立下了片板不得入海的严旨。齐王若公然违背,于祖制不合。此乃一也。海上风高浪急,沿途又有倭寇侵扰。此乃二也。若走海路,我江南的水网便没了用处,船工纤夫也就少了一大部分地收入。此乃三也。有此三条,还望齐王明察。” “钱大人说得是,还望齐王明察呀!”李清也随声附和。 徐枫的脸有些阴沉了。他转头问顾炎武:“先生以为呢?” 顾炎武沉默了片刻,又望了望一脸严肃地钱谦益和李清,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齐王,臣以为走海运可行。” 此言一出,李清和钱谦益都大吃一惊。 “顾先生何出此言?”李清吃惊地问。 顾炎武不缓不急,笑着说:“我朝虽有成法,然两百余年来早已时移世易。远的不说,且说隆庆年间,我朝就已开国贸易。至于说海上的危险,确实可虑。不过如果有国姓爷的舰队护卫,倒也不足为惧。还有钱大人所顾虑的最后一条,便是船工纤夫的生计。其实只要一开海运,码头港口就会繁荣。靠河网而生的人大可以转投沿海,靠码头港口而生。” 顾炎武的这一番解释让李清和钱谦益呆在了当场。而徐枫则是不住地点头。“真不愧是伟大的思想先驱,顾炎武的见地果然更为开明。” 徐枫环顾三人,见他们都不言语,便轻轻地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3章 拜访河东君 年关将近,朔风更冷。本应是官员们一年中最为清闲的一段时光,但因为旧都的收复以及善后事宜的逐步展开,大家反倒是更忙了。 皇帝朱慈炯很忙。他正带着桂林的大小臣工、宫女太监、亲姐姐长平公主马不停蹄地向南京的方向赶来。 郑森很忙。他已亲临镇江,指挥水师封锁长江口,阻隔清军有可能的南下进逼。另外,为了配合徐枫海运输粮的重任,他还派手下大将甘辉率领百余艘战舰去当运输船和护航船。 重新上任的路振飞很忙。他一面要组织人手疏浚河道,征调吃水较浅的船来走漕运。而大船则要从广州出海,然后在松江府的上海县登陆。另外,还要在西南各省来购买粮食。总之也忙的是不可开交。 顾炎武也很忙。他在忙着组织那些降官降臣的考试。徐枫给予了他主考和监考之权,但也强调了一点原则:“不做道德拷问。” 他也很明白。这些人投降过满清,本就心虚,如果再出题考他们忠君爱国的那一套,真有可能让不少人自惭形秽,当场撞墙自杀。 “我只看重他们的行政才能,至于道德文章和八股,暂且放下。”徐枫是这样说的。 顾炎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治国需专才,臣明白。” 徐枫笑道:“不过我大明毕竟是以儒教治国。文化典章也不可废了。倘若筛选出来的尽是有才无德之辈,那于国于民也是大大地不妙。” 顾炎武呵呵笑道:“臣打算以《公羊传》‘九世复仇’为题来考考诸臣。” “九世复仇?”徐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觉得十分陌生,但当着这位大儒的面也不能太露怯,便又“哦哦”连声,忙道:“那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快去办。” “是。”顾炎武施了一礼,然后道:“臣先告退了。” 送走了顾炎武,徐枫的心里却是越发忐忑了。顾炎武的考试是针对在朝官员的。可只有这些人恐怕还不够。他还要重新开科举,从民间选拔人才。不过按照正常的流程,科举每三年才考一次。这年刚好不是科举年。 当然了,中国一千多年的科举制发展到明末已经十分成熟。就算当年不是科举年,但如果皇帝和朝廷求贤若渴,也可以“开恩科”,也就是多开一次科举,多给举子们一次机会。 其实类似的工作他在云南就已经做过一次了。顾炎武这个沧海明珠就是那时发现的。可这次的“开恩科”却不能与之相比。主要是因为规模过大。他绝无可能再挨个面试,只能像寻常科举或是自己曾经参加过的高考一样,“一考定终身”。 既然是“一考定终身”,那出题就要慎之又慎。他既不想选拔出一些像东林党那些只会“沽名卖直”的伪君子,也不想让有才无德的人谋得高位。 一面是道德修养,一面是治国才能。这二者又该如何兼顾呢?徐枫在武英殿的后殿中来回踱步,苦苦地思索。可思索了有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影西斜,窗外鹧鸪群飞时,仍然没能思索出个结果。 现在,各个官员都在忙。他不好意思,也觉得没必要去向顾炎武他们讨教。可眼下的困局又该如何解呢? 忽然,他的眼光一亮,想到了一个人。可这个人会帮自己吗?他不知道,但也决定试一试。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轻轻走过来,唤道:“齐王殿下,该用晚膳了。” “啊?”徐枫猛地回过头来望着他,又一摸肚子,果然觉得腹内空空,有些饿了。 于是他笑着说:“晚膳可备好了?” 小太监答道:“御膳房都备着呢,奴才来问齐王一句,若是齐王允了,那边儿才能开火。” “哦。”徐枫点了点头,道:“那就免了。我出去吃。” 他说着就要走,那小太监连忙跟上几步,叫道:“齐王不可呀。齐王乃千乘之尊,岂能与市井小民一同饮食?” 徐枫回头望了他一眼,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你可听过?” 小太监摇了摇头,道:“奴才入宫还不满一年,未有入南书房听讲学的资格。” 徐枫开怀一笑,道:“那你把这句话记住,去问问身边懂的人。”他终于在这不通文墨的小太监身上找到了一丝智力上的优越感,心情顿时变得很好,脚步也就更轻盈了。 小太监不敢拦阻,只得站在原地鞠躬行礼。 徐枫出宫去,但不想讲排场。倒不是他多么低调,而是不想给要去见的那人带来困扰和麻烦。 于是他换上了一身素衣,让小太监租了一顶小轿而行。 这条路不算很长,不过一会儿便到了。轿夫轻轻将轿子放下,挑开轿帘笑着说:“齐王殿下,咱们已经到钱府了。” 徐枫笑道:“辛苦了。”然后从容出轿。轿夫却是受宠若惊,一边搓着手一边笑着回答:“不辛苦不辛苦,小的能抬当今的齐王,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徐枫望了望左右,又说:“在外面,可不要叫我齐王了。来,这是给你们的。” 他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贯钱出来,递给了轿夫。 轿夫见到铜钱眼睛都直了,忙双手接过来,颤声道:“哎呀,怎么这么多呀!多谢齐……哦不,多谢相公的厚恩。我一家老小已经小半年没见着铜钱了。唉,那纸币……纸币害人呐!” 这一个轿夫越说越感慨,后面的三个也听得辛酸,说到最后,四人竟然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徐枫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感慨道:“是呀,发行纸币的人真是有罪呀。” 也不知他是在说自己还是满清朝廷。但这话落在这四个轿夫的耳中,却是无比的受用。他们当然不会想到纸币是徐枫给满清朝廷出的馊主意,于是又都一个个地化悲伤为气愤,骂道:“那腌臜的满洲鞑子,真是不得好死。不仅占我们中原的土地,还要发纸币祸害人。幸好有齐王为我们主持公道,要不然的话,只怕……” 四人对视一眼,语气也变得哽咽了。“唉,不说了。总之,咱们再来拜谢这位相公便是。” 于是四人站成一排,一齐折腰向徐枫鞠躬。站在钱谦益家门口的徐枫倒有些难为情。 他挠了挠头,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这么小题大做。快回去。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 也就在这时,钱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轿夫和徐枫都不免寻声一望,只见一个女子提着菜篮出了门来。 这女子穿着青衣长袍,头发用罗巾扎起,再戴一顶小帽,看上去颇似一个少年书童。 她抬头见到徐枫也是猛然一惊,楞在了当场。那四个轿夫见状觉得不妙,连忙告辞,抬着轿子便走了。 徐枫颇为尴尬地一笑,上前施礼道:“河东君,徐暮帆来看你和牧斋兄了。” 柳如是脸色冷清,一言不发。她犹豫了半晌,便又退回了门后去。正要将门拉上时,徐枫却一个箭步冲上去,也是用手将门扳住,急急地说:“河东君,你就让我进去。我有事来找你和牧斋兄呀!” “若论国事,你们可以去开内阁会议;若论私事,我与你已无交情,不用再说。”柳如是回答的十分冰冷。 徐枫顿了一顿,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河东君,我已知道错了,就请你先让我进去。如果你觉得不妥,再赶我走也还不迟。” 柳如是也踌躇了一下,将宅门打开,冷冷地道:“好。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徐枫回头望了望颇为热闹地街市,便道:“牧斋也算是中枢大员,咱们就在这儿说话,传扬出去,人家会说钱家不懂礼数了。” 还不待柳如是反应,徐枫就已闪身进了钱府来。柳如是吃了一惊,猛然叫道:“徐暮帆!你作甚?” 但徐枫既已进来,便大摇大摆地向正厅走去了。 柳如是气得牙根痒痒,叹了一句:“真是泼皮!”也只好将大门闭了,紧紧跟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4章 君臣父子 徐枫来到钱府的会客大厅的门口才停下了步子。柳如是寒霜罩面,缓缓地跟在后面。 “你怎么不进去?”柳如是问。 徐枫似乎有些顾虑,侧过脸来说:“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不好先进去。” 柳如是冷冷一笑,道:“你是堂堂的齐王,如何不能进去?” 听了这话,徐枫的心也沉了沉。他板起面孔说:“河东君,我今天来见你,不是以齐王的身份,而是以徐暮帆的身份。你若是再提齐王如何如何,我便要生气了。” 柳如是也是略吃一惊,不免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诚恳,不像是开玩笑。 于是她也认真了起来:“其实我也是客人。暂居于此,不过是掩人耳目,不愿让外人看出我与牧斋的事。” “那牧斋兄呢?他在哪里?”徐枫问道。 柳如是抬眼一笑,道:“你不是要重新考核官员们的才学吗?牧斋一连几天都在书房读书,除了吃饭睡觉,不见外客的。” 徐枫望了眼她手里提着的菜篮子,问:“这个‘外客’包括你吗?” 柳如是点了点头,幽幽地回答:“包括。” 徐枫也是四下一望,诺大的庭院却是一片萧瑟,枯草茂盛,枯杈乱舞,也不见半个仆役来打理。 柳如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颇为尴尬地一笑,说:“自从王师入京,家中的仆从们怕受牵累,大多都逃了。只有一个老管家忠心耿耿的,却也只能陪着牧斋读书。”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叫些人来帮忙。”徐枫说。 柳如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必了。你是齐王,总理朝廷大权,总得一碗水端平才是,不可厚此薄彼。” 徐枫也笑了,道:“还是河东君有见识。” 她轻轻将门推开,迈步走了进去,含笑道:“你我就不要客套了。想必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徐枫也跟着她走了进来,边走边说:“是呀。我遇见了一件为难的事,正想来求教呢。”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沉。房中只有桌上摆着一盏燃着的煤油灯,显得十分昏黑。 “说来听听。”柳如是一边说一边将菜篮子放到门边,走到桌前,端起煤油灯来,依次引燃了各个烛台上的香烛,又给它们罩上了灯罩,以防止刮风或者飞蛾。整个房间便亮堂了起来。 在她点灯的时间里,徐枫总是寸步不离左右,和她讲着自己要开恩科的想法。 当柳如是忙活完了之后,才转身笑道:“那我能否多嘴问一句,暮帆何以如此排斥八股?” 徐枫坐在了桌边,微微叹息着说:“河东君,在我的家乡流行一个词,叫‘高分低能’。八股取士,弊大于利。如果天下士人只会死读书,读成了书呆子,固然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文章来,但要治国,却是不能。这就是‘高分低能’的意思。” 柳如是却笑笑,颇不以为然:“老子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士人举子熟读孔孟经典,以德治国,以理服人。岂不是很好吗?” 徐枫摇了摇头,笑着说:“河东君以黄老之学来论证孔孟之道,倒也颇为新鲜。” 柳如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的确,老子的道家思想在很多方面都与儒学背道而驰。如此论证,确有偷换概念之嫌。 “其实管子也说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柳如是也坐了下来,颇为语重心长地说:“我大明朝政日非,便是四维不张的结果。暮帆你若是要带领大明重回盛世,必不可违背圣学教益呀。” 徐枫想了想,又答道:“据我了解,管子这个人本就不讲圣学教益。” 柳如是眼睛一瞪,问道:“此话怎讲?” “管子重商贾,开女市,与民争利,穷兵黩武。这符合圣学教益吗?” “这……”柳如是也低下了头去。她思索了一会儿,才莞尔笑道:“暮帆,你可真问倒我了。” 徐枫笑道:“不过管子依然名留青史。因为他辅佐齐桓公称霸一时,成就了贤君良臣的千古佳话。所以,空谈礼义廉耻是不够的。道德教育必须要建立在国家的富强之上。” 柳如是也点头赞同,道:“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也是管子的教导。” “不错。可如何才能做到仓廪足、衣食足呢?”徐枫自问自答:“就必得有行政专才了。” 柳如是望着他,满眼尽是倾慕之色,问道:“既然暮帆你已有韬略,何必又要来问我?” 徐枫呵呵一笑,道:“我这点可怜的历史知识都是上高中时候学到的。让我讲讲大道理还行,但真要去选拔这方面的人才,可真就麻爪了。” “麻爪?”柳如是望了望自己的纤纤玉手,噗嗤一笑,却又怕失礼,忙捂着嘴,道:“暮帆你讲话可真风趣得很。” “这是我的家乡话。”徐枫望着她,问:“怎么?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柳如是又将脸一板,颇为严肃地说:“以前的事我可以不提。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你就是有天大的难事我也不会帮你。” 徐枫连忙点头,颇为急切地说:“不管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我一概允了。” “哼!”柳如是冷冷地瞥他一眼,道:“话还没说,你就允了。未免缺了一个‘诚’字。” “我可是如今的齐王,你只要不是让我去摘天上的星星,还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说这话时,徐枫颇为得意。 柳如是将他一瞧,正色道:“我要你尽心竭力地辅佐朱明皇室,终其一生不能效王莽篡汉之事。” 徐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在柳如是说这句话以前,他猜测了许多她有可能提出的要求。也许是尽快北伐中原,也许是重用陈子龙或者钱谦益,也许是要自己给她河东君一个王妃的名分? 但他终究是把柳如是小瞧了。原来她一心一意地忠于大明朝。现在,她终于嗅出一丝要变天的气味,才有此一说。 柳如是见他神色有异,心知不妙,便又劝道:“暮帆,若你当我是朋友,就该听我的话,不能学王莽,也不能学曹操。他日山河重整。你一定要归政于陛下。那时,你仍可享受高官厚禄,子子孙孙也受皇室恩荫。那不比你谋朝篡位,受后世唾骂来得好吗?” 徐枫阴沉着脸,强颜一笑,道:“这些事都太远了。咱们以后再说。” “不!”柳如是声音不大,但语气也极坚决:“我要你此刻就给我一个明确地答复。” 徐枫与她对望了良久,见她眉宇之间英气逼人,不露半分妥协退让的余地。他的心里也打起了鼓来。 他想了半晌,才淡淡地说了八个字:“君臣父子,各尽其责。” 得了这句答复,柳如是的脸上才算是露出了一点笑容,说:“暮帆,但愿我没有看错你。” 徐枫也强颜笑了笑,没有说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5章 开恩科 距离新岁节也不过剩下五天的时间。可也就在这个时候,齐王忽然颁下令旨:要开恩科了。 这天的南京城阴云密布,眼瞅着就要下雨了。秦淮岸边的贡院附近却是人头攒动。在贡院的入口处,来应试的举子们就像过安检似的。他们走到门口,先报姓名,专人登记之后高举双手,让士兵搜身,当然也包括检查行囊包裹。 因为临近新岁,所以来应试的只有南京附近的举子,也有少部分是从苏松二府过来的。不过也仅止于此了,诸如两湖、两广、云贵地区便没有人来。 但尽管如此,此次来应试的举子人数也颇为可观,加上围观瞧热闹的百姓,整个贡院一眼望去,那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两队士兵胳膊挽着胳膊,将百姓们和举子们分隔开来。一是怕有人泄题作弊,二也是怕发生踩踏事件。 南京贡院与青楼妓馆也就一水之隔。隔着的那水就是著名的秦淮河了。此时,秦淮河上画舸游舫争渡,青楼歌女们或昂然地站在船头,或娇羞似的藏在画舫之内,但总要偷瞧一眼的。娉婷玉立地女子与那随风飘动的彩带融合在一起,美色美景,煞是好看。 举子们也踮着脚尖向那边望去。他们大多都是穷酸书生,哪里见过如此美艳地女子,一时也是心醉神驰,飘飘然如坠云端。 而女子们也是目泛流波,巴望着能和一个年轻俊朗又有才华的书生看对眼,让他为自己脱籍赎身,然后双双去过那田园牧歌般的生活。 明朝时,才子佳人的民间小说十分流行。诸如冯梦龙的《三言二拍》更是流传得广。 小说固然是假的,但也深刻地影响到了那一代年轻人的心境,尤其是青楼歌女们。几乎每一个歌女都想遇见一个真心爱自己又有才华,能当大官的年轻人。可是,能够如愿高中又不忘昔日旧情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唉,林姐姐,你说阿奴钓得着一个金龟婿吗?”一个穿着彩绸的年少女子侧身坐在船头,一双含春杏眼瞥向岸边的举子们。 那个被唤作“林姐姐”的女子就坐在她的旁边,正在梳理着一头油光发亮的头发。 她痴痴一笑,说着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咱家阿奴长大了嘛!怎么着?你钓着了金龟婿,就不要姐姐了嘛?” 阿奴也是轻声一笑,说话时也不忘向对岸的举子们抛媚眼:“要是真能遇得见了,阿奴就让他带咱回扬州,林姐姐也跟侬一起回扬州好咯。” 一句话说完,还冲一个少年郎吹了吹口哨,其魅惑之态展露无疑。 林姐姐掩口而笑:“姐姐可没那么好的命呦。你就盼着,啊!” “唉。”阿奴又轻声一叹,显得惆怅了起来:“阿奴怕也是钓不到得咯。毕竟,像河东君那样好的命,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 林姐姐正在梳头的手忽然一停,像是想起了什么:“阿奴,听说这次考试的题目是河东君出的。你可知道?” “谁出的都不打紧的咯。他们都是咬文嚼字的,一句侬也听不懂。”阿奴有些失落地说。 “不是。不是这回事。”林姐姐坐正了身子,正色道:“我可听人说了,咱齐王殿下想废了八股文改成策论。河东君学问高,就给齐王出了主意。八成呀,这题目也是河东君出的。” 阿奴见她说得郑重其事便觉得有些奇怪,回头望了她一眼,道:“那又怎么了?林姐姐还巴望着河东君泄题呀?” “泄题是不会的咯。”林姐姐继续梳头:“不过咱们和河东君都是管子老爷的门生,际遇相似,或许也能猜得个一二分呢?等他们考完了,必得来咱这边喝杯酒。到时阿奴去套套,没准真能套个金龟婿呢?” 春秋时,管仲在齐国变法,曾开女市增加国库收入。后来操持皮肉生意地女子便都拜管仲为祖师爷。这林姐姐口里的“管子门生”便是由此而来。 听了这话,阿奴倒也来了几分精神,身子也由不得坐直了:“对哦,总比现在什么事也不干强得多!” 一语说完,姐妹二人格格笑了起来。 这边的举子们也是议论纷纷,除了猜度考题之外,便是谈论那些青楼歌女,彼此也做一番点评。 而一旦进了贡院大门,便没有人敢说话了。走不多时,喧闹嘈杂之声渐熄,剩下的只有紧张和肃穆。 进得贡院来,举子们要先进一个个的单间,洗漱换衣。衣服也都是贡院准备好的,然后再领着他们去自己的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号地笼子更确切。房中只有一扇门一扇窗,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和一盏煤油灯。不过据说当今齐王体恤举子们的不易,每个房间又添了一个小火炉,可供取暖。 举子拜谢过领他们进来的士兵之后,便可以整理自己的东西,再休息一会儿。只待辰末巳初,发题考试。 举子们早有耳闻,此次“恩科”与以往不同。不考八股,不考诗文,只考策论。这让这些熟读了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的贡生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待试题发下,众举子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之人必是读书又杂又多的,而忧愁的必是只会做些酸腐八股的书呆子了。 试题共有三道,分别是“简述管仲变法之思想”、“简述老子‘治大国若烹小鲜之思想’”、“简述孟子‘民贵君轻’之思想”。 这三道试题都是徐枫和柳如是商量来的结果,涉及经济、政治和民主思想。对于一个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国家来说,这三点尤为重要。 这虽不是徐枫和柳如是的创见,但却也是自明朝以来从未见过的接地气的考试题目。 徐枫为了不让举子们有所顾虑,还在试卷上写着“言者无罪”四个大字。 饶是如此,不少举子看到试题仍是心惊肉跳。因为在君主制极严的明代,这三个话题都是不可公开谈论的。而如今朝廷居然将其变成试题发了下来,考生们的震惊程度也可想而知。 “齐王果然英明!”一个年岁颇大的举子一捋下颌的花白胡须,便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奋笔疾书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6章 唐王发难 为期三天的“恩科”考试终于结束了。举子们或趾高气昂、或低眉捶胸,贡院外面围观瞧热闹地百姓已经散去,现在留下来等待的多是来迎接地亲人朋友。 士子们走出贡院来,神态各异。家人的心情也各自不同。相拥而泣者有之、呼天抢地者有之、欢呼雀跃者有之、伏地痛哭者也有之。 一辆马车停靠在一条并不起眼地小巷子旁边。坐在车里的徐枫挑开车帘望着不远处士子们的神情百态,也是不断地摇头叹息。 “齐王觉得这批士子不堪大用吗?”坐在一旁的顾炎武问道。 徐枫吩咐车夫道:“咱们走。”然后便放下了车帘。车驾缓缓移动,发出“咕噜噜”轮子摩擦青砖的闷响。 他这才回答顾炎武的话:“那倒不是。只是觉得科举制度害人不浅。顾先生,你读过《范进中举》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徐枫自己都觉得有点忍俊不禁。《范进中举》是收录在晚清文人刘鹗的《老残游记》中的。纵使顾炎武学贯古今,也不可能读到它。 果然,顾炎武含笑摇头,道:“臣孤陋寡闻,没有读过。” 徐枫也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就是说一个叫范进的人,拼搏了大半辈子只为考中举人。最后他终于中了,可大喜之下竟然失心疯了。叫人哭笑不得。” 顾炎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士子想要做这人上人,却不见这一路走来的累累白骨。真是叫人触目惊心。” 顾炎武说完,眼光瞥向徐枫,笑问:“齐王也有改革科举制度的打算吗?” 徐枫也跟着笑了,说:“改革是必须的。我要废除八股,只考策论,以后战争平息了,还要加上诗文。但是,要想缓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窘境,还得想别的办法。” 顾炎武露出了迷惘之色,问道:“科举是根本,若不从科举上下功夫,齐王所谓的别的办法不会有扬汤止沸之嫌吗?” 徐枫从容答道:“当然不会。顾先生可知,为何大家都挤破了头要来当官?” “自然是为了光耀门楣,享受荣华富贵。”顾炎武言道。 “那便是了。”徐枫说:“如果做别的事也能光耀门楣,那便不会像今天这样,人人都来争夺这本就不多的官位。所谓条条大路通……长安是也。” 徐枫怕顾炎武听不懂,特意将“罗马”改成了“长安”。 顾炎武思索了半晌,最后也只能报以一笑,道:“齐王之论大为偏倚,臣一时还不能洞察。” “没关系,日后你慢慢就懂了。”徐枫话锋一转,便又问道:“降清官员们的试卷你都批阅了吗?怎么样?有无可用之才?” 顾炎武回答:“李清李大人、钱牧斋钱大人,还有一些老成的官员尚可用。其余的大多华而不实,看看而已。” 徐枫点了点头,道:“这次批阅恩科士子的试卷,也还得你来帮忙呀。” 顾炎武笑笑说:“臣理所当为。” 他们回到紫禁城武英殿的时候,密封好了的试卷也被一个小太监送了来。这小太监皮肤雪白通透,宛似刚破壳的荔枝。他妙目一瞥,与徐枫和顾炎武相视而笑了。 “河东君的男装扮相果然英姿飒爽,真有几分潘安之色。”顾炎武含笑说道。 这貌美小太监便是应徐枫之邀而来的柳如是了。为了避嫌,她扮成了小太监而来。 听了顾炎武的称赞,柳如是的脸上也是微泛潮红。她略一颔首,笑道:“顾先生谬赞,小女只空有一副好皮囊,恰得齐王错爱,才能来到大内皇城,巴望着能微进绵薄。” 顾炎武哈哈大笑,道:“河东君过谦了。整个江左,文人雅客,谁不知你河东君的大名呀!” 柳如是更觉羞涩,忙颔首低眉,退步避开,其婀娜之姿尽显无遗。 “好了好了,两位都是才高八斗之人,不用再谦虚了。”徐枫笑着吩咐大殿里的宫女和太监:“把试卷都发给顾先生和河东君。” “是!”宫人们应一声,便来分发考卷。 柳如是和顾炎武各自坐下,轻呷了一口茶水,准备阅卷。而徐枫依然站着,含笑望着他们。 柳如是抬目将他一瞧,说:“暮帆不与我们一起阅卷?” 徐枫连忙摆手,道:“我的学问那比得上二位呀。我来阅卷,只怕会误人子弟。” “暮帆可比我谦虚多了。”柳如是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便低下头来,认真地阅起卷子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跪在了徐枫的面前,将手里握着的札子高举过头顶,说:“齐王!这是漕运总督路振飞上的五百里加急札子!请齐王现在就看!” 徐枫心头一紧,忙接过札子,一边拆封一边念叨了一句:“但愿是好消息。” 柳如是和顾炎武也都扬起头来,一脸关切地望着他。他展开札子一读,不禁双目瞪大,嘴巴也因吃惊而微微张了开来。 顾炎武和柳如是与他相交甚密,见他如此表情便料定路振飞送来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暮帆,札子上怎么说?”柳如是不禁站起了身来。 徐枫扬起一脸地惊恐,道:“咱们的粮食被人截了。” “什么?谁人竟如此大胆?”顾炎武也激动了起来。 柳如是冷冷一笑,望着徐枫说:“不是唐王便是鲁王。” 徐枫蓦然点头,道:“不错,正是唐王。” 柳如是绕过眼前的桌子,疾步来到徐枫跟前说:“唐王早已称帝建号。他已是骑虎难下,必要与当今天子争个高下不可。” “只怕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顾炎武也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顾炎武所说的“渔翁”自然是指鲁王。这一点徐枫和柳如是都十分明白。 柳如是目光一转,回眸冲顾炎武笑着说:“先生,谁说咱们不能做那个‘渔翁’?” 顾炎武一呆,随即明白了柳如是的意思,问道:“河东君有何良策?” 柳如是掩口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顾先生不要见怪。小女可得先跟齐王讲。” 顾炎武呵呵笑了起来,连声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徐枫也同样是一脸狐疑地望着柳如是。她痴痴笑着,然后踮起脚尖,跟徐枫一阵耳语。 柳如是呵气如兰,尽管是冲着耳朵说话,但温柔地气息也被徐枫嗅到,有种如坠花丛的清新之感。 她一番话说完,才又站定,颇为俏皮地问了句:“暮帆,我这个主意如何?” 徐枫楞了半晌,才幽幽说道:“河东君,你真是比黄蓉还足智多谋呀!” “黄蓉?”柳如是眉头一锁,满脸疑惑地回身问顾炎武:“先生可听过黄蓉这个名字?” 顾炎武含笑摇头,道:“不曾……不曾……” “暮帆,这个黄蓉……”柳如是刚转过身来,话还没说完,徐枫便已带着那送札子的太监匆匆而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 7章 下马威 “什么?唐王截了朝廷的粮食?”鲁王朱以海颇为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方国安。 “是。”方国安点了点头,随即哑然失笑,道:“看来,唐王是要公开与朝廷为敌,想必会有一场龙争虎斗。只不知是靖难的重演,还是汉初七国的重演。” 朱以海也是一声轻蔑地冷笑,道:“他朱聿键想学成祖,那还差得远呢。”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踱出了杭州承宣布政使司的中厅大门,来到了长长地回廊中。方国安身为统兵大将,自然是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 自从朱以海移驻杭州以来,便无一日不忧心的。先是原满清的苏松提督吴胜兆占地自雄,对他鲁王的令旨阳奉阴违。后又听说李成栋在进军留都的路上居然中了海寇的突袭,竟致落水溺毙。使他不能在第一时间进入南京,祭拜孝陵,白白便宜了徐枫这个竖子。 所以这次他听说唐王朱聿键截了徐枫的粮食,倒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王爷,现在留都缺粮、人心惶惶。正是咱们图大事的好时机!”方国安进言道。 朱以海步子忽然一顿,转头问道:“大事如何图之?” “挥兵北上,入南京,安人心。然后发布诏书,列数徐枫篡国大罪,再拜孝陵。其时江南百姓必闻风归顺,则大事可成矣。” 方国安意气风发,侃侃而谈,将自己的计划讲得慷锵有力,也颇是鼓舞人心。 但朱以海却是淡然笑着,冷眼旁观,看起来似乎很不以为然地样子。 方国安觉得有些尴尬,忙问:“鲁王意下何为?” 朱以海目光一扬,只见一个仆从快步向自己这边走来。他顺手一指,对方国安说:“你看,如果我猜得不错,徐暮帆一定是派人来了。” 方国安仍是一脸茫然,便也转过头去望着。只见这仆从走上前来,分别向二人施礼,然后道:“鲁王,南京派了人来。这是拜匣。” 他说着便将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递了上去。方国安不敢怠慢,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再恭敬地递给朱以海。 “你看,我说得没错。”朱以海一边打开拜匣一边说着。 方国安脸上略一抽搐,躬身道:“鲁王英断。” 朱以海一看拜匣中的名刺便微微皱眉,念叨了一句:“顾炎武?”半晌没思索出个结果,便又侧头问方国安:“你听过这个人没有?” 方国安也想了想,说:“必是顾绛无疑。” “顾绛?”朱以海恍然大悟,不住地摇头哂笑:“原来是那个口称‘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的狂生。” 方国安也笑了,道:“正是此君。” 朱以海更是仰天大笑,一边踱步一边感叹:“徐暮帆呀徐暮帆,你要与我合兵夺粮,也不至于派一个书呆子来?是你无人可用,还是太轻看我了呀。哈哈哈……” 那仆从也紧随朱以海身后,连忙催问:“鲁王可要见他?” “见!既是朝廷派来的人如何不见?”朱以海收了笑意,回头就对仆从讲:“先请他在偏厅稍待,本藩即刻便到。” “是。”仆从应了一声,便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方国安迎上来说:“徐暮帆甚为倚重此人,不如将其扣了,作为谈判的筹码。” 朱以海将他瞪了一眼,说:“人家诚心而来,我却留人作质?哼!也亏你想得出这种主意!” 方国安涨红了脸,深觉惭愧,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去叫钱肃乐、朱大典、孙嘉绩他们三个来。”朱以海含笑说道:“我要演一出群儒战诸葛的好戏,只不知这个顾先生有没有诸葛雄辩之才!” “是!”方国安应了一声,正要退下时,朱以海却又叫了一声:“等等。” 方国安一怔,问道:“鲁王还有何吩咐?” 朱以海含笑沉吟,轻轻招手,示意他靠近些。方国安便将耳朵贴了上去。朱以海一番耳语,方国安的面色顷刻就变了。 他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恐地望着朱以海,不无顾虑地说:“鲁王,那顾炎武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又是徐暮帆跟前儿的红人。鲁王既无意扣人,又何必要他当众出丑呢?” “你怕什么?”朱以海冷笑一声,道:“我倒要试试这个顾炎武的斤两。就照我说的去做,不得拖延!” 方国安犹豫了一番,才施礼答应,然后悻悻退了出去。 顾炎武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偏殿。他环目一望,只见这房子颇为局促狭小,不像是鲁王的会客厅,便上前施礼相问:“鲁王可是要在此处见鄙人?” 小厮见他恭敬,自也不敢怠慢了,便也含笑道:“正是呀。鲁王事务繁忙,还请先生先喝口茶,稍待片刻。” 小厮说完便急匆匆地退了出去。顾炎武仍要追问,却见两个妙龄侍女缓步而来。她们将果盘和茶具摆在茶几上,盈盈笑着:“请顾先生稍待片刻,鲁王殿下随后就到了。” 顾炎武见此情景自也不能再说什么,并且一路走来也觉得口干舌燥,便也坐了下来。 两个侍女相视一笑,其中一个为顾炎武倒上了一杯茶,亲手递到了顾炎武的手里。顾炎武是读书人,急忙作揖拜谢,然后才接过茶来。 这侍女掩口一笑,道:“先生尽管休息便是,何必与我等拘礼?” 顾炎武也是呵呵一笑,道:“鄙人恐怕是在山野待得久了,饮茶不习惯有人伺候着。” 他说着便捧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精神便是一振。这茶是生煎的桂花乌龙,不仅口齿留香,而且味道中还带有些许地甜味。 顾炎武还不及细品,另一个侍女早已信步而来,娇笑着说:“那……先生见多了不也就习惯了吗?” 她说着便抬起纤纤玉手向顾炎武的胸膛摸去。顾炎武吃了一惊,忙伸手将她的手挡住,问道:“姑娘,你干什么?” 这女子含笑摇首,叹道:“可惜了顾先生的好相貌。呵呵,美髯垂胸,眼似骇电。如此神骏人物身边竟无一两个知心人。先生不觉得孤寂吗?” 她这番话一说,顾炎武算是明白了。“原来鲁王是要施‘美人计’?哼哼!他未免太小瞧了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8 章 暗中里间 不屑之后是怒火的升腾。堂堂朱明皇室之后,竟也会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来。顾炎武不免觉得齿冷。 不过此时此景,他却没有多做感慨的时间。那女子的手眼看就要伸到自己的胸口来。那一双含春妙目勾人地神思,樱桃小口也似待放的花蕊一般惹人怜惜。 她含羞似的笑着,说:“怎么了顾先生?你怎么总是抓着奴家的手?” 顾炎武有些仓皇,忙将她的手松开,匆匆站起身来说:“鄙人无意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他说着就侧过身去,躲到了一边。这两个女子见他狼狈的样子俱是掩口而笑。另一个也信步迎上来,说:“难道顾先生不喜欢我等?难道是我等粗俗丑陋,不入先生法眼吗?” “不不不!”顾炎武见她步步进逼,仓促之间只好连连退步,稍整呼吸,才换了十分冷峻的语气:“鄙人是来见鲁王的,不是来喝酒找乐子的。还请两位姑娘自持自重,速速退去。” 二人又是一呆,但又含笑从左右两边迎了上来。其中一个说道:“顾先生可真是个君子,难怪深得齐王的信任。俗语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先生既来了杭州,何不敞开了心性玩一回,我等准保不会让齐王知晓。” 她正要来扯顾炎武的衣袖,却被他重重地一甩,又踱步走了开来,厉声道:“姑娘既知我是奉齐王令旨而来,就不该阻我公务,害我清名。两位快些离去,莫要再自取其辱!” “你……”刚说话的那个女子杏眼一瞪,几乎就要发怒了。但她也看出来这顾炎武是个不好惹的,又有红透半边天的齐王做靠山,竟也不敢太放肆,只好将衣袖一甩,气呼呼地走了。 另一个女子倒没动气,只是将顾炎武瞅了一眼,叹了口气,便也悻悻然地离开了。 与她们错肩而来的是四个男子。迎头的一位便是穿着青衫的朱大典,其后是同样装扮的钱肃乐。孙嘉绩和方国安是武职,身披甲胄而来。 “哈哈哈,顾先生要见鲁王,难道不知鲁王乃凤子龙孙,不比你们孤雏似的齐王,岂能说见就见?”朱大典人还没进屋,犀利地声音就先传了来。 顾炎武面色冷峻,微微行了一礼,道:“还未指教?” “在下朱大典,草字延之,身负督师浙东的干系。”有意无意间,他还瞥了身后的孙嘉绩和方国安一眼。那二人也是稍稍作色,却也没说什么。 但这一小细节没有逃过顾炎武的眼睛。于是他也露出了一个会心地微笑。 朱大典是文职,何以能督师浙东?那是因为自宋代以来朝廷“重文抑武”,到了明代更至巅峰。崇祯朝的蓟辽督师袁崇焕、五省总督洪承畴都是文职,但也都是节制一方的大将,所有武将必要服其调度指挥。 而朱大典将那二人瞅了一眼,便是有轻蔑嘲笑之意。而那二人自然是心中不服,才稍作颜色。 顾炎武思量及此,不免想道:“看来他们之间嫌隙也不浅,或许是可以分化利用的好机会。” 于是他又深深地一揖,笑道:“原来是督师大人,幸会幸会。督师大人文武全才。收复苏杭之役,也必居首功了。哎呀,鄙人只是一粗浅酸儒,气度与韬略难以与大人比肩,真是惭愧得很呀!” 朱大典没想到他会如此捧自己,楞了一刻,便也呵呵笑了起来:“哪里哪里。顾先生过誉了。” 他们这一番推让,更是让孙嘉绩和方国安不服,二人不免都微微地喘了几口粗气,愈加得气愤难平。 待几人彼此通了姓名字号,才分宾主落座。而更令方、孙二人不满的是,顾炎武居然只捧了朱大典和钱肃乐,对他二人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未作其他表示。 方国安不免在心里痛骂:“好一个顾炎武,竟如此瞧不起人!他日若打进了南京去,我必要手刃此獠!” 几人轻呷了几口茶,扯了几句不咸不淡地客套话,才慢慢地转到了正题上。 “鲁王公务繁忙,特别嘱咐我四人来拜会顾先生。”朱大典含笑说道:“鲁王要我们代问,顾先生此行所为何来?” 顾炎武呵呵一笑,道:“我是奉齐王令旨而来,齐王也嘱咐了鄙人,话要当着鲁王的面儿说。” “鲁王无暇抽身。”钱肃乐脾气火爆,将下巴颏一扬,颇不耐烦地说:“顾先生有话跟我们说也是一样。” “嗯,那也好。”顾炎武点了点头,又斜眼瞥了瞥方国安和孙嘉绩,笑着说:“此次克复南京,是为我抗清以来的最大战果。如今江南一带胡氛渐靖,腥膻渐除。齐王有意大封功臣。而鲁王、唐王也于抗清大业有功。呵呵,用齐王自己话说,这就叫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故,齐王要鄙人来与鲁王商议,如何封赏功臣。” 顾炎武所言大出四人意料。他们以为顾炎武是要说唐王扣粮的事,却不料是张冠李戴了。 朱大典略有迟疑,徐徐言道:“自然是论功行赏。” “不错。延之兄所言甚是。”顾炎武笑道:“不过如何论功,又如何行赏,却是个大学问。若是依齐王的意思,收复了失地的大将封公爵或王爵。反正归顺的大将封侯爵或公爵。这一层,不知延之兄如何考虑?” 四人闻言俱是一振,不禁都互相瞅了几眼。自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高规格的封赏。至于孙可望、李定国和徐枫等人的王爵那也是在威逼之下的妥协。而如今若是真要封这些武将为公爵或王爵,岂不是大违明朝“重文抑武”的国策了吗? “齐王的令旨令人费解。”钱肃乐怏怏不乐地说着。 顾炎武笑问:“钱大人此话何意?” 钱肃乐也是冷冷一笑,道:“顾先生怕是装糊涂。武将握有兵权,破敌有功,威望必隆。朝廷若是在赏以厚爵,难道不怕他们行‘陈桥’之事吗?” “齐王有言,我大明以恩德治国、孝悌理民,断不会让宋太祖之事再现本朝。”顾炎武含笑答道。 “可我大明并无成例。”朱大典也有些着急了。他站起身来说:“若是阿猫阿狗都封了王爵,那岂不是要与我们鲁王相提并论了?” 朱大典的话颇带几分挑衅的意思。他嘴里的“阿猫阿狗”不就是孙家绩和方国安了。 “延之兄此言差矣。”顾炎武反驳道:“若论成例,我们齐王就是最好的成例。陛下降下圣旨,特封齐王,总领朝廷的军政大权。再者说了,不破不立。国家太平时,自然无需厚赏,可如今天下板荡,自然不能默守陈规了呀。” 方国安和孙嘉绩有意无意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均透着迷惘和忐忑。 朱大典说不过他,愈发焦躁了。他左右踱了几步,又说:“不管你们齐王如何封赏,但在鲁王这里不行。” 顾炎武冷冷一笑,道:“难道鲁王所辖之地是化外之邦吗?” 朱大典和钱肃乐心神一震,都瞪大了眼睛。钱肃乐也站起身来,说:“顾先生,你此话是何意?” “若鲁王仍旧听朝廷的,就该服从齐王的令旨。”顾炎武笑道:“除非嘛,有朝一日鲁王登基为帝,那就另当别论了。” 顾炎武这话一说,对面四人的面色俱是惨白。尤其是朱大典和钱肃乐。顾炎武将他们心中所想一语道破,不免让二人心悸。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久久无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