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1章 醉入红楼似是又非 半梦半醒间,陈瑞就觉着头痛欲裂,他只当是宿醉的缘故,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腰上刚使出些力气,屁股就疼的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我去~ 该不会是被基佬捡尸了吧?! 陈瑞吓的浑身一激灵,急忙睁大了双眼,不曾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古装妇人。 这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呢? 正愕然间,就见那妇人面露狂喜之色,跳起来嚷道:“他爹、他爹!你快来啊,顺儿醒了、顺儿醒了!” 这一声喊,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无数散乱的讯息涌入陈瑞脑中。 大夏隆源二年? 荣国府家仆来顺? 父母是王熙凤的心腹? 这…… 自己竟然穿越到红楼梦里了?! 若非屁股剧痛难当,陈瑞肯定以为是在做梦。 等他重新晃过神来,眼前除了方才那妇人之外,又多了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根据那些记忆碎片推断,他们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父母:来旺与妻子徐氏。 这时就听便宜老子厉声喝问:“你这不省心的东西,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 昨晚自己应该是在招待客户,还点了俩乌克兰大长腿…… 不是这个! 把不相干的抛到脑后,陈瑞努力梳理着那些记忆碎片,想要从中找到答案,然而那些记忆却都像是隔了一层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回忆了半天,也只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曾和人拼过酒。 “有人和你拼酒?!” 便宜老子脸上闪过喜色,忙又追问:“你可记得是谁?!” 来顺紧皱着眉头又想了许久,却是死活想不起那人是谁,更想不起后来发生过什么。 “你竟然不记得了?!” 便宜老子大失所望,忍不住又呵斥道:“就知道灌黄汤,这要紧的事情倒……” “不光昨天的事儿,以前的事儿我也忘了好多。” “你、你……” 听儿子这么说,来旺脸上的恼怒顿时就僵住了,半晌后,突然扬声吼道:“栓柱、栓柱,快去把大夫请回来!” 旁边徐氏见状,禁不住大放悲声。 此后半个时辰里,来家可说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直到断言他‘魂魄受损’的大夫,揣着大把诊金扬长而去,陈瑞才终于又得了片刻安宁。 他趴在床上心下半是迷茫半是郁闷。 迷茫来源于穿越后的无所适从。 至于郁闷么。 首先是后悔自己没有熟读红楼,仅只是中学时在老师的要求下,囫囵吞枣的读过白话本,断断续续的看过几集电视剧。 这一晃十多年,书中细节早忘了个七七八八,只隐约记得几个主要人物,以及一些下里巴人感兴趣的地方。 比如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再比如贾琏和下人的老婆偷情,还有王熙凤设计害死贪恋自己美色的亲戚。 再就是贾宝玉梦到和秦可卿XX、贾宝玉和亲戚搞基、贾宝玉和戏子搞基,贾宝玉和…… 呃~ 扯远了。 除了后悔没能熟读红楼之外,更让他郁闷的是身份问题。 就算不穿越成贾宝玉、贾琏,起码也给个自由之身啊! 怎么偏偏就成了荣国府里的下人! 虽说自家父母仗着有王熙凤撑腰,在府里颇有些权势,可说到底不还是奴才么? 既然是穿越到红楼世界,谁不惦记着书中那几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可是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让人家正经瞧上一眼,怕是都难如登天。 不成! 得尽快想办法脱去奴籍! 否则耽搁久了,错过书中那些莺莺燕燕,岂不白来这红楼世界走一遭?! 而且赖大的儿子不就成功脱去奴籍,后来还做了官儿么?自己堂堂穿越者,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个土著? 至于究竟该如何脱籍…… “我不去!” 正思量着,外间突然传来便宜父母的争吵声。 就听徐氏恼道:“顺儿差点被她打死,这当口,你还想让我去给她卖笑?!” “胡说什么!二奶奶原本也想帮他开脱,都是大太太从中作梗,才……” “喊着往死里打的难道不是她?!要不是姑奶奶帮着说情,我顺儿、我顺儿就没了!呜呜呜……”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陈瑞对照着模糊的记忆碎片,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却原来‘来顺’昨天喝到烂醉,也不知怎么就睡在了内院东南角的一座假山上。 后来他半夜醒来乱发酒疯,被巡夜的妇人当场拿住,又在拉扯中打落了示警铜锣,结果那铜锣从假山上滚下来,一路哐哐铛铛的震天响,顿时惹得阖府大哗。 事情闹大之后,王熙凤原本还想袒护来顺,怎奈邢夫人从中作梗,硬说那假山离着梨香院不远,这回要是轻纵了来顺,往后保不齐就有那缺师少教的下贱坯子,敢借酒装疯闹到梨香院去。 届时惊扰到薛姨娘、宝姑娘也还罢了,若传出去毁了人家的清誉…… 王熙凤被挤兑的下不来台,又见来顺烂醉如泥的丑态,更觉面上无光,于是一咬牙干脆命人把他拖出去毒打,摆出了要大义灭亲的架势,任谁也遮拦不住。 最后还是薛姨妈闻讯赶到,表示来氏一门久在王家为仆,对自己是断不敢无礼的,若因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就把他给活活打死,怕倒成了自己的业障。 如此这般,来顺才捡了条性命。 不过这只是旁人看来罢了,其实真正的来顺早已魂飞魄散,连躯壳都被陈瑞鸠占鹊巢了。 却说陈瑞…… 以后应该称他来顺才对。 却说来顺把整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便宜老子为什么一直追问,自己昨天究竟和谁拼过酒。 因为这事听着就像是被人给算计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后查明对方并非刻意陷害,也完全可以把一部分责任推到对方头上。 只可惜他实在是记不清,与‘自己’拼酒那人究竟是谁了。 “哥儿。” 这时有个老妇人走了进来,满眼心疼的探问:“要不你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大夫方才交代过,要饭后才好用药的。” 这老妇人唤作胡婆婆,是来家雇的帮佣——来家在荣国府外另有住处——她还有个孙子唤作栓柱,也在来家打杂。 来顺眼下并不饥饿,反而是肚子里有些胀痛,于是咬牙支起上身,道:“我想先去茅厕方便方便,栓柱儿呢?让他来扶我一把。” “哎呦我的小祖宗!” 胡婆婆吓了一跳,忙劝道:“都这样了还去什么茅厕?我把马桶拿来,你就在屋里……” “不不不,还是去茅厕吧!” 见来顺执意如此,胡婆婆只好唤来孙子并来旺夫妇,前呼后拥的把他扶到了外面,就见这约莫是个五丈见方的小院,三间正堂两间东厢,西边是一片菜地,稀稀落落种着两畦白菜。 大门开在东南,对应的五谷轮回之地,自然就放在了西南角。 却说来顺坐到缀着棉绒的马桶上,好说歹说才把栓柱劝出去候着,然后一面方便,一面继续想着脱籍的事儿。 他压根不知道想要脱籍,究竟都需要些什么条件。 但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也不用管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只要名声大到一定程度,肯定会有脱出桎梏的机会。 而对穿越者来说,扬名立万有什么难的? 左右不过是做一回文抄公罢了。 就是不知这大夏国处在什么时代背景,有没有唐诗宋词,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当真发达了! 不过红楼梦原书里,好像就有唐诗宋词存在,所以还是抄近代的最为稳妥。 就这般,来顺一面绞尽脑汁,想从记忆碎片中找出当下的时代背景,一面从旁边的木盒子里翻出张厕纸来。 “北国风光……” 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这首诗来了? 这首诗虽然常在穿越小说里看到,可诗里所表达的意境,却和自己的身份完全不搭。 自己要抄,最好是抄那种咏景咏物,不涉及人生理想、生活经验的。 再就是抒发少年慕艾之情的。 但这个不能急,起码等有点名声基础之后再抄,否则被人误会是写给荣国府的太太、小姐,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至于少年励志一类的诗词,最好是等到有人质疑自己,又或者送脸上门的时候再抄。 来顺一边想着,一边勉力提臀,把厕纸送到…… 等等! 他忽的一个机灵,忙把那厕纸在眼前摊开,发现这其实是张旧黄历,而上面除了标有‘乙酉年九月廿八,立冬’,以及各项适宜禁忌之外,还印着一首应景的诗。 “北国风……这什么鬼?!” 来顺一下子懵了,原来不是他突然想起了这首诗,而是无意间在黄历上看到的! 可这首诗,怎会出现在红楼梦的世界里? 惊愕之余,来顺再次掀开放厕纸的箱子,却发现里面除了旧黄历之外,下面竟还铺着几张…… 报纸?! 【来顺出自原文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原文只说他是来旺的儿子,名字是我杜撰的,年龄也上调了两三岁。】</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把‘头一次’留给二奶奶 比起后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如今这副躯壳明显要精壮许多——能让人魂飞魄散的伤势,只休养了短短半个月,就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 但来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大夏竟是穿越者建立的国家! 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本朝太祖自幼便以诗才闻名乡里【全是后世耳闻能详的】,十七岁创立商号、二十六岁成为金陵首富,三十一岁正式起兵,短短四年间便横扫六合并吞八荒,遂开国改元曰:夏。 而夏太祖登基称帝后,还发明了许多‘新鲜事物’,至今仍遗泽后世。 不过他好大喜功的秉性,也颇遭后世文人非议。 在位七年间,北征突古奴、高济、东桑,南平茜香、真腊,甚至还准备兴造巨舰,去南洋与红毛夷、昆仑奴们抢地盘。 也亏得他寿数不长,还未等造出巨舰,就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这才让世宗皇帝得以拨乱反正,非但搁置了劳民伤财的出海计划,更尽数从南疆北域诸国撤回驻军,充分彰显了大夏的‘仁者之风’。 前人功过且不评说。 有这夏太祖珠玉在前,来顺靠文抄迅速扬名,然后再借机脱籍的设想,自然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万幸眼下林妹妹、宝姐姐都还小,另想法子徐徐图之,应该也还来得及。 “来顺哥、来顺哥!” 正琢磨着该如何徐徐图之,栓柱就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扬着手里厚厚一叠报纸道:“今儿新出的报纸,我都给你买来了!” 这报纸自然也是夏太祖的手笔。 最初由通政司主办,后来民间资本逐渐介入,到如今已是百花齐放,也是来顺在养伤期间,了解外部信息的最佳途径。 快一些的,五日一刊。 慢一些的,十天半月一期。 而今天恰是十月初一,几乎所有报纸都有新刊发售,故而才凑了这厚厚一叠。 来顺把报纸接过来,先拣出份‘虫二杂文’,轻车熟路的翻到第三版艳坛宝鉴,见上面图文并茂的,竟又解锁了新姿势,不由喜出望…… 呸! 这一时不察,竟被原主的记忆给影响了。 来顺收回‘批判’的目光,随手把那虫二杂文塞到枕头底下,又单独抽出了通政司主办的夏报。 栓柱本来正踮着脚偷瞄那些图画,此时见小主人敝帚自珍,忍不住问道:“来顺哥,那上面说啥了?” “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 来顺明知道他问的是虫二杂文,却故意指着夏报一本正经的解释:“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乌西人在茜香国杀了咱们的调停使者,还拒绝交出凶手……” 读到半截,他突然发现阵亡名单上有个姓孙的护卫统领,自己模模糊糊好像有些印象——就不知是‘原主’的熟人,还是原书里的人物。 “来顺,都收拾好了没?”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吆喝,紧接着便宜老子也走了进来。 见儿子正捧着报纸发呆,来旺不悦道:“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拾掇拾掇,跟我去府里拜谢二奶奶。” 拜谢王熙凤? 谢什么? 谢她那一顿毒打? 四天前来顺就能下地了,本想着去附近走走,也好亲眼看看这方世界,然而却被便宜老子拦了下来,还勒令他不得擅自出门。 当时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胡来,导致伤势出现反复。 现下看来,却怕是刻意要把‘头一次’留给王熙凤,免得被这位二奶奶挑出毛病来——都能外出了,却不先来府里拜见,莫不是心怀怨念?!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来旺见儿子面色古怪,忙把他扯到一旁悄声警告:“要真恼了二奶奶,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红眼睛绿眉毛的,还不得把咱家给生吞活剥了?!再说二奶奶本来想要保你,都是那……” 他原本想说,居中坏事的都是邢夫人,若非她拿薛姨妈母女作伐子,挤兑的二奶奶下不来台,儿子也不会挨那一通毒打。 可想想儿子那脾气,若真在邢夫人面前闹将起来,下场怕也未必好过惹怒王熙凤。 于是忙调转枪口,愤愤道:“都是那秦显家的生事!往常也有醉闯后院被捉的,却不曾闹出这么大动静——秦家和王家是姻亲,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秦显家的,正是当晚提铜锣的巡夜妇人。 至于王家,则是指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夫妻——因秦显的哥哥娶了王善保之女,故此两家算是姻亲。 而邢夫人与王熙凤婆媳不睦,起因就是王熙凤过门后,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和王夫人的暗中支持,大肆侵吞邢夫人的利益,排挤邢夫人的亲信。 这其中得利最大的就是来旺夫妇,损失最重的,则正是这王善保夫妻。 如此一来,双方自然势同水火。 所以来旺才会怀疑,秦显家的是蓄意坑害儿子。 不过来顺依稀记得,那秦显家的是在躲避‘自己’纠缠时,不慎跌落了铜锣,这才闹到阖府皆惊,倒并非故意针对自己。 但他知道来旺提起秦显家的,不过是想祸水东引,免得自己记恨王熙凤罢了。 于是也懒得多做解释,只随口敷衍道:“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在二奶奶面前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明显带着情绪。 毕竟刚刚还在琢磨‘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呢,转脸却要对个小妇人忍气吞声,这心理落差之大,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你这孩子!” 来旺能被王熙凤倚重,自是心思通透的主儿,一眼就看出儿子言不由衷,当下愁的来回转圈。 好半晌,他忽然咬牙发狠道:“该说不该说的,这些日子我也说的够多了,你要还是这般态度,老子宁愿打折你两条腿——拘在家里养一辈子,也好过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顿了顿,他稍稍放缓了语气:“正好你也大了,该说一门亲事了。” 这是打算废号,再重练个小号? 听出其中蕴含的决然之意,来顺不由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和这便宜老子相处了半个月,虽然称不上融洽,却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极力掩饰的舔犊之情,谁承想只因为一句随口敷衍,他就生出了这般决绝的念头! 至于么? 来顺先是有些难以置信,可四目相对,感受着来旺那份夹杂着痛苦的决绝,却又逐渐警醒过来。 面对一个手握生杀大权,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强势人物,便宜老子的态度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的是反而是自己。 扪心自问,穿越之前自己在面对那些‘大人物’时,难道也是这般不以为然、态度轻蔑么? 显然不是! 至于‘心理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接受’云云。 网上指点江山,现实唯唯诺诺,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每天都在经历么? 发两条‘打工人永不为奴’的弹幕,难道就真敢拒绝加班了? 归根到底,还是心态出了问题。 明明已经身处此方世界,明明决定要坦然面对,骨子里却仍然自觉高人一等——穿越者的身份,夏太祖的事迹,无不助长了来顺的自命不凡。 所以他才会沉浸在妄想中难以自拔,整天纠结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 所以他才会小觑王熙凤,全然不把这原书中心狠手辣的二奶奶放在眼里。 可夏太祖好歹是富二代开局,岂是他这般寄人篱下,性命操之人手的境况可比? 还是醒醒吧! 如果再不端正心态,怕是真要像便宜老子说的那样,稀里糊涂的丢掉性命了。 经这一番自我剖析之后,来顺再次郑重承诺:“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在二奶奶面前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话还是那话,蕴意却是天壤之别。 见他态度恳切,来旺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但嘴里仍是硬邦邦的:“你最好真知道轻重,否则方才那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顿了顿,又不放心的交代道:“等到了二奶奶院里,你一进门先跪下认个错,然后低下头闭上嘴,甭管二奶奶再有什么言语,都交给你娘去应付。” 还得跪下认错? 来顺听的眉头一皱,刚调整好的心态顿时又有些失衡。 “低头!” 就在这时,来旺突然伸手搭在他头顶,用力压弯了他的脖子,沉声道:“把你这不服不忿的模样给老子藏好了,千万别让二奶奶瞧见!”</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艰难的脱籍之路 因临行前那一番争吵,父子二人都没了闲谈的兴致。 便宜老子负手在前,来顺缀在后面一路东张西望,暗暗将周遭地形与记忆碎片相互映照。 看过原书的,都知道荣宁二府家大业大,但唯有置身其中,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一门两公究竟意味着什么。 以荣宁二府为中心,后门外号为宁荣里,荣国府以西称作兴荣里,宁国府以东唤作长宁里。 宁荣里多是贾家旁支,兴荣里尊荣府姻亲为首,长宁里以宁府姻亲为主。 前门外是宁荣街,宁荣街紧邻着宁荣巷,宁荣巷再往南是奉公市,奉公市南边还有条新修的宁荣后巷。 宁荣巷里住着积年老仆。 新近入府的则多安置在宁荣后巷——来家便是其中之一。 别看这名字都是‘巷’啊、‘里’啊的,其实里面巷子套巷子、胡同通胡同,各住着好几百户人家。 林林总总加在一处,怕不有三四千人托庇于此! 闲话少提。 却说父子二人默默向前,出后巷、过奉公市,眼见到了某条胡同口,来旺突然指着里面道:“这巷子里有个叫茜雪的,你可还记得。” 这话问的实在突兀,来顺看看那胡同,再看看便宜老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却听来旺继续道:“她原是宝三爷身边的大丫鬟,夏天时因一件小事恼了宝三爷,就被府里撵了出来——唉,挺好一姑娘,这辈子却怕是糟践了。” 来顺在没犯事儿之前,也是在贾宝玉身边当差,只不过做的是比丫鬟、小厮更外围的长随。 此时听便宜老子这般说辞,立刻猜到他是在拿茜雪的事儿敲打自己。 只是…… 来顺倒巴不得被赶出来呢! 一面腹诽便宜老子做奴才竟做出了优越感,一面盘算着要不要再犯些错,好让王熙凤把自己撵出荣国府。 心下这般想着,来顺嘴里也随口反驳道:“怎么就糟践了?她既然曾在贾……曾在宝三爷身边做大丫鬟,相貌肯定不差,寻个好人家嫁了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 来旺眉毛一扬就待呵斥,想起儿子‘魂魄有缺’,这才耐着性子解释:“你当她被撵出来,就不归府里管了?莫说是嫁人了,她就算想操持些正经营生,都得先经府里同意才成!” 听便宜老子一番讲解,来旺这才明白过来。 感情茜雪虽被府里撵了出来,却并不意味着从此脱去奴籍——脱籍相当于老板主动资助员工创业,是打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又怎会当做惩罚手段? 茜雪被撵出去之后,所受到的拘束和压迫,甚至比做丫鬟时还大上不少。 为了维护主人的威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在其婚姻生活上设置种种障碍,属于最常见的做法,有时甚至还会故意纵容地痞无赖前去寻衅,坏人名节毁人清白。 故此被撵出去的丫鬟,少有能够善终的。 听完这番解释,来顺心里就凉了半截,下意识又道:“既然都这样了,她干脆逃出京城……” “住口!” 来旺横眉立目的呵斥一声,又疾言厉色道:“你以为逃奴是好当的?!且不说她一个小女子能逃到哪去,就算真能逃出去,府里一张片子递到顺天府,立时就能颁下海捕文书!” 说到这里,他瞥了儿子一眼,补充道:“二奶奶最好面子,若是你敢去做逃奴,她怕是反手就能把咱家抄了,再拿一份出来做花红悬赏!” 说完,又自顾自迈开了腿。 淦~ 这时候就知道要面子了? 那晚喊着要往死里打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打的也是她王熙凤的脸? 来顺跟在后面悻悻的腹诽着,同时默默放弃了当逃奴的念头。 等越过宁荣巷,来到宁荣街西口,就见两侧皆是高大的粉墙黛瓦,观之极是齐整素净。 来顺这才明白,为何是后门住亲戚,前门住奴仆——若换成亲戚住在前面,再专门砌一道高墙隔开,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自街口转向东行,约莫百十步就到了荣国府的西角门,作为正当权的管事,来旺入府自是畅通无阻。 穿角门、过甬道、逐廊绕厅,也不知经过多少房舍、几处亭台,所遇之人无不是一团和气笑脸相迎。 等到了二门夹道处,就见个清瘦的妇人正在垂花门前来回踱步,嘴里不住碎碎念着,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拧成了麻花。 见她那焦躁不安的样子,来顺忙紧赶两步,扬声道:“娘,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那妇人自然正是徐氏。 这些日子里,徐氏白天跟着王熙凤忙里忙外,晚上回到家就围着儿子嘘寒问暖,衣不解带的伺候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来顺现下唤她‘娘’时,心里完全没有一丝不适。 至于便宜老子么…… 只能说是同性相斥了。 却说徐氏见着儿子,忙上前扯住连声追问:“这走了一路,你身上的伤没事儿吧?!” 不等来顺反应,她又向丈夫抱怨:“着急忙慌的作甚?就不能等孩子好些了,再让他……” “啰嗦什么!” 来旺不悦道:“那些风言风语你又不是没听见,要再不让他露一面,怕阖府上下都要把他当成傻子了!” 见妻子还想顶嘴,他忙又补了句:“你不说要给他张罗亲事么?这真要落下傻子的名头,谁还能乐意把女儿嫁过来?! 徐氏这才罢休,揽着儿子一番嘘寒问暖后,这才表示见过王熙凤之后,还要带儿子去梨香院走一遭,届时娘俩直接从东角门离开,让丈夫不用等了。 待来旺应了,徐氏便领着来顺进了后宅,一路寻到三间倒座的小厅前——看那两侧廊下候着不少仆妇,这里显然是王熙凤处置家务的所在。 徐氏吩咐儿子在外面候着,然后也不用门前的丫鬟通传,径自挑帘子走了进去。 而来顺独自站在院子当中,起初还不觉如何,渐渐心下却生出些躁动来。 这红楼梦中最引人觊觎的女子,无疑是黛玉与宝钗,可按照他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情报,宝钗年方十四,黛玉更是仅有十一岁,小小年纪实在撑不起男人的幻想。 反倒是王熙凤,如今刚二十出头,正是桃李新熟润口生津的好时候。 因记忆模糊,他只依稀记得对方是个含煞带俏的妇人,具体身段相貌却实在回忆不起来了。 此时想着要去见她,那觊觎的心思便杂草似的,怎么铲也铲不干净。 便宜老子担心自己那不服不忿的样子,被王熙凤看在眼里,可若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偷偷打量她几眼,总该不打紧吧? 不得不说,来顺自以为已经端正了心态,其实也只是飘的没那么高了而已,所思所想,依旧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但反过来说,他要真能踏踏实实的摆正心态,把自己当成荣国府的奴才,倒不像是个穿越者了。 不过凡事有弊就有利,他只顾着百爪挠心,渐渐倒把下跪认错的屈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恰在此时,那堂屋的门帘一掀,徐氏又面带喜色的走了出来。 来顺心跳骤快,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就待进去拜一拜‘女菩萨’,不想徐氏却道:“二奶奶让咱们直接去梨香院。” 直接去梨香院? 合辙自己攒了好几天‘头一次’,却是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来顺方才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落。 有心旁敲侧击,问一问王熙凤为什么不肯见自己,可见廊下仆妇们纷纷侧目,实在不方便交谈,于是只好闷头跟着徐氏离开了此地。 “婶子、婶子,来旺婶儿!” 不想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脆生呼唤。 回头望去,却是个年轻女子追了过来,她见来顺母子驻足,嘴里也停了呼喊,纤腰漫展微步急趋,脚下虽快,仪态却不见丝毫散乱。 徐氏见状也忙迎了上去,问:“可是奶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年轻女子来到近前,却是先大方的端详了来顺一番,这才对徐氏笑道:“来顺果是大好了,婶子前些日子茶饭不思的,倒唬的我以为他怎得了呢。” “也亏了你送的那些好药材!” 徐氏说着,见儿子在一旁只是讪笑,忙提点他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你平儿姐姐。” 原来是平儿! 贾琏的通房丫鬟,王熙凤的头号心腹,也是原书中浓墨重彩的角色之一。 来顺一面唯唯称谢,一面暗暗打量眼前的女子,只见她一身鹅黄长裙,颈蕴银线、腰缀流苏,纤纤皓腕上环着金镯,高高发髻上斜着玉钗,周身不说珠光宝气,却也自有一番富贵光景。 偏她面上又清汤寡水,并不见多少脂粉点缀,只素着一张雅淡可人的瓜子脸,满满都是和煦亲切。 都说是可远观不可亵玩,她却是让人亲近,偏又生不出半点妄念来。 可也正因为有仆如此,倒让来顺愈发遗憾没能见到王熙凤了。 这时就听平儿笑道:“我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值的什么谢?要谢也该谢二奶奶才是。” 说着,略略压低了嗓音:“婶子最知道她的,惯是个护短的性子,那日一时着恼下了重手,过后也后悔的紧呢。” 这话来顺最多只信了三成,护短或许是真的,但要说王熙凤后悔打了自己,却怕是绝无可能——否则她也不会见都不见,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不过想法归想法,来顺面上却不敢显露,忙同母亲一起连连称谢。 闲话几句之后,平儿这才提起正事来:“奶奶让我跟婶子说一声,锅炉房那边已经挂了来顺的名儿,等初十莫忘了让他过去。” 锅炉房? 这荣国府已经开始用锅炉供暖了? “锅炉房?” 徐氏一声轻呼,脱口抱怨道:“那地界又脏又累的,我家来顺怎受得……” 说到半截,想起这是王熙凤的交代,忙又强行收住了话头,讪讪的往回找补:“倒不是嫌这差事辛苦,实在是顺儿如今也大了,这成日里烟熏火燎,弄得跟个灶王爷似的,就怕会耽搁了婚姻大事。” “婶子莫急。” 平儿宽慰道:“这回事情闹的太大,总也要在人前做做样子,这锅炉房的差事又不是常设,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了,自然有好差事等着他呢。” 说着,又转向来顺:“你这几个月在锅炉房好好磨磨性子,可不敢再生事了!” 她说这话时虽带了几分严肃,眉目却依旧和蔼可亲,故而来顺也腆着脸嬉笑以对:“姐姐只管放心,我这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说大彻大悟立地成佛,怎么也得有些长进不是。” 平儿闻言明显有些诧异,忍不住又打量了来顺一番,这才点头道:“倒是比以前机灵多了,老话儿都说福祸相依,你要真能从此改了性子,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说着,冲徐氏微一躬身:“婶子不是还要去梨香院么?二奶奶那边儿离不开人,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与徐氏道了别,她就转身原路折回。 但走出几步后,平儿突然又回头问道:“来顺,听说那晚酒醉之前的事情,你都记不清了?” 不等来顺反应,她又自问自答:“忘了也好,只是以后千万仔细些,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来往不得,总要心里有数才是。” 【PS:宝二爷是二房的小排行,琏二爷才是荣国府的真二爷,贾琏身边的人称呼宝玉为宝三爷,才是正理。 开国时宁国公是长兄,提起来必然是以宁荣二府称呼,周遭也该依此命名——即便后来西风压倒了东风,原本定下的地名也不会轻易改弃。】</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来家称宝玉为‘宝三爷’的原因 关于‘宝三爷’的称呼,我章节末尾其实已经解释过了。 但有人明显不认同,甚至在群里说我没看过红楼梦,因为书里明明写了,贾母让人们喊宝玉为宝二爷。 虽然他们最后拿出的证据,并不是原书的内容,而是百度到了索隐派的推测——嗯,就是那个从荣宁二府里,挖出好几个隐藏皇帝的红学派系。 我觉得有必要认真探讨一下了。 已知,原书中荣国府没有分家。 已知,原书书中荣国府直系子弟,按照年纪排列是:二房贾珠【早夭】,大房贾琏,二房宝玉。 宝玉身边的人,从二房小排行论,称呼其为宝二爷,自然是毫无问题。 但既然没有分家,荣国府内的玉字辈儿,肯定是要有个正式排行的。 即珠大爷、琏二爷,宝三爷。 有人说了,贾母喜欢宝玉,偏向二房,钦定他是接班人。 可这和年齿排行毫无干系。 和很多人辩称的嫡庶之分,也毫无干系——嫡庶是无关年齿排行的,否则就不会有庶长子的称呼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 就算是假设,因为贾宝玉本身的特殊性,荣国府大多数人都更愿意称呼他宝二爷,来旺也绝不该叫他宝二爷。 为什么? 因为这是立场问题,是原则问题! 身为贾琏、王熙凤的亲信,你偏偏越过琏二爷,去称呼宝玉为宝二爷,是什么道理?! 你是不想把贾琏当主人,打算叛变到二房去么?! 所以我认为,来旺一家称呼宝玉,就应该用府里的正式排行。 【另,晚上还有一章。】</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内卷的荣国府 【第二更奉上,求收藏、推荐】 目送平儿远去,来顺心下满是疑窦。 之前因为记忆碎片中的一些细节,他就曾怀疑‘自己’是遭了算计。 可这半个月以来,便宜老子和徐氏却再没有提起此事,来顺也就渐渐淡忘了,只当那晚是‘原主’酒后无德所致。 可听平儿方才话里隐含的意思,却分明…… “快收收心!” 徐氏突然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呵斥道:“她可不是你能惦记的!” 继而又道:“看来是该给你张罗门亲事了,娘其实早就帮你相中了几个,都是府里拔尖儿出挑的,只是都还不到放出来的时候,原想着再等两年的,可现在……” “娘!” 听她这番絮絮叨叨,来顺当真是哭笑不得,无奈的解释道:“我没想过这个!” “没想过?” 徐氏横了儿子一眼:“那昨儿早上洗的那些,又是谁的亵裤、被褥?” 来顺:“……” 这身子本就血气方刚,最近又见天用补药煨着,岂能不精满而自溢? 无语半晌,他再次强调:“至少我方才没想这个。” 不等徐氏再开口,来顺又正色道:“娘,那天晚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我真是喝醉了,自己跑到那假山上去的?” 徐氏闻言一愣,下意识的错开了目光,有些慌张的道:“你别胡思乱想,往后顾好自己就成,天塌下来也有我和你爹顶着呢!” 这越发坐实了来顺的怀疑。 “娘!” 他沉声道:“这有一就有二,我若是稀里糊涂的再被人算计了,可未必还能保住性命!” 这话显然戳中了徐氏的要害,她又怎会不担心儿子重蹈覆辙呢? 有心道出实情,可又担心儿子莽撞行事,于是就先打了个铺垫:“娘告诉你也成,可你得保证绝不胡来!” 来顺急忙叫屈:“娘,刚平儿姐姐不也说我聪明多了?吃了这么大亏,我还能一点记性都不长?” 徐氏一想也是,自家儿子近来虽然淡忘了许多事情,但瞧着却比以前机灵多了。 这才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僻静角落,把这些日子查到的娓娓道来。 今年春天的时候,来旺见儿子成日游手好闲,就托人情把他送到了贾宝玉身边当长随。 这一来是想让他在宝玉跟前儿混个脸熟,日后也能有个进身之阶。 二来么,管着那边儿的周瑞,以及长随头目李贵都是自己人,有他们拘束照看着,也不怕儿子会行差踏错。 而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把伺候宝玉当做美缺? 来顺自然也不例外,当时兴高采烈的就走马上任了。 只是到了那边儿,他却沮丧的发现,除了贾宝玉的奶哥哥李贵之外,其余长随就只能做些打杂的粗活儿。 真正能在宝玉跟前露脸的,是自幼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们。 来顺对此颇为不忿,又仗着父母在府里得势,一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于是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整日削尖了脑袋往宝玉身边钻营,与那些小厮们争宠。 这一来自然犯了众怒,故此才惹出了那晚的风波。 “这么说,我是被宝三爷身边的小厮给算计了?” “眼下还只是推测,我和你爹也没能查到实证——偏你又记不清了。”徐氏说到这里,郑重叮咛道:“总之,但凡是宝三爷身边的人,往后都要小心提防着!” “都要提防?” 来顺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重点:“连李贵和周瑞也要提防?” “在人前得叫周伯伯。” 徐氏更正了来顺的称呼,却并未反驳他的说法。 来顺追问:“真是他们两个主使的?” “当然不是!” 徐氏面露纠结之色,经儿子再三催问,这才道出一个人来:“依照你爹的推测,这事多半与茗烟脱不开干系。” 茗烟? 来顺对他有些印象,原书中他好像是宝玉身边最得宠的小厮,前些日子还在学堂里挑头打架来着。 不过…… 即便再怎么得宠,不也只是个小厮么? 怎得母亲说起他来,显得如此忌惮,便宜老子更是黑不提白不提,全没有要报复的意思? 就因为顾忌贾宝玉? 一个半大小子二世祖,真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来旺夫妇可是王熙凤最倚重的亲信,即便在王夫人面前也是些体面的——对宝玉虽然不敢放肆,可报复他身边小厮的勇气,总该还是有的吧? 心下实在疑惑的紧,于是就把这些想法委婉道出,想要求个解答。 “宝三爷虽然不大成器,可架不住他姐姐在宫里甚是得宠,府上世袭的爵位眼见要到底了,就指望着他日后能荫个差事顶上来呢。” 爵位到底了是什么意思? 来顺正想细问究竟,徐氏紧跟着又补了句:“再说我跟你爹也不是忌惮宝三爷,实是那茗烟轻易招惹不得。” 说着,她板着指头又是一番说辞。 不算各处庄子、别院,单荣国府里的奴仆就有五六百人,都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许多人聚在一处自免不了拉帮结派、争权夺利。 按照徐氏的说法,根据背后的靠山不同,荣国府里的下人主要可以分成三个派系: 一系以来旺、周瑞为主,依附于王熙凤、王夫人。 一系以王善保为主,依附于邢夫人。 因王熙凤在府里掌权,而邢夫人虽占着婆婆的名分,可一来只是续弦,二来又缺少强力的婆家撑腰,故此前者的势力已然全面压制了后者。 可即便是这两系人马加在一处,怕也还不及那第三派的零头。 因为这最后一系是以赖大为首,包揽了许多积年老仆的元从系,荣国府里绝大多数管事,都可以笼统的归入这一派系。 非止如此,就连少爷小姐们身边最亲近的小厮丫鬟,也多是出自这一系。 又因宝玉被阖府上下视作未来寄托,他身边的位置也尤为要紧,于是赖大便专门指派了自家外甥前去服侍。 “茗烟是赖大的外甥?” 这下来顺终于明白,自家父母在忌惮什么了。 据传老国公还在世时,赖家就已经是府里的体面人儿了,到了赖大、赖二这一辈儿,兄弟两个更是分别担任了荣宁二府的总管家。 而赖大的儿子,则是一出生就脱去奴籍,完成了来顺心心念念的小目标。 来家如今虽说得势,可与赖家比起来仍是小巫见大巫。 故此即便来旺夫妇查出了些线索,想让人出首揭发茗烟也是千难万难——即便是同一阵营的周瑞、李贵,也绝不可能主动站出来与赖家为敌。 偏来顺又‘损了魂魄’,记不清那晚的具体细节,真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怕是非但讨不回公道,反要吃些暗亏。 不过…… 来家虽然惹不起赖家,却并不意味着来顺就治不了茗烟。 如果他对原书的记忆没有出错,这茗烟似乎有个大大的把柄可抓!</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梨香院 半刻钟后。 母子二人匆匆赶到梨香院,趁着徐氏上前同守门婆子说话,来顺独自缀在后面,满心盘算的都是如何报仇雪恨。 虽说被坑到魂飞魄散的并不是他,但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伤的却不是别人!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唿哨,来顺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个年轻男子正缩在墙角冲自己挤眉弄眼。 因为在家养伤时,对方曾登门探望过,来顺倒是认得此人。 他名唤何三,是周瑞的干儿子,更是‘自己’的狐朋狗党,生的虽然人模狗样,却是个五毒俱全的惫懒货色。 这等人绝不能深交,却也不好当面得罪。 于是来顺往前迎了几步,假作亲热的调侃着:“三哥,你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要搁在夜里,我多半以为闹贼了呢。” “那也比你明火执仗,闹的阖府不安生要强!”何三还了一嘴,随即满口抱怨:“你当老子愿意这样?我好心带表少爷上街耍了两回,不想他家里倒拿我当贼防着。” 说着,他一面上下打量来顺,一面嘿笑道:“不说我了,你是刚从二奶奶那边儿过来的吧?怎么着,宝二爷那边儿的差事保住没?” 来顺两手一摊:“那差事早丢了,说是让我去锅炉房报道。” “让你去锅炉房?” 何三闻言眼前就是一亮,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徐氏正板着脸瞪他,于是讪讪的喊了声‘婶子’,一面退回墙角,一面悄声道:“下午等着我,我过去找你。” 这厮是惦记上什么了? 来顺有些莫名其妙,可薛姨妈已经传话说让进去,也就顾不得多想,紧随在徐氏身后进了梨香院。 一进门,徐氏就先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赶紧上前谢恩。 来顺对此倒并不排斥,虽说真正的来顺早已魂飞魄散,但他既然占了这具躯壳,总要担些因果,替‘来顺’跪一跪恩人也是应当的。 于是他趋前两步,对准正中那妇人大礼参拜: “来顺叩谢姑太太救命之恩!” 徐氏进门前特意交代,让他称呼薛姨妈为姑太太,而不是随大流称呼姨太太——这却是为了凸显来顺‘娘家人’的背景。 “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薛姨妈见状,忙附身前倾探手虚扶,嘴里道:“我做姑娘时,你娘还在我屋里待过两年呢,替你说几句话原也是应该的,何必闹的这么生分。” 等她又说了两声‘快起来’,来顺这才自地上起身,下意识撩眼往前一扫,却蓦的瞪圆了眼。 因早知道薛姨妈年近四旬,比母亲徐氏还大着几岁,故而和求见王熙凤时不同,心下对其全无半点期待。 谁曾想这一照面,映入眼帘的妇人却堪称惊艳。 但见薛姨妈坐在罗汉床上,用蓝底白绒的长裙,裹着一身天生富养的娇怯风韵。 那五官犹如软玉精雕,鹅卵似的脸蛋光洁细腻,仅只在眼角处缀了些细纹,却更衬的她慈眉善目岁月静好。 按说面对这般菩萨似的妇人,来顺本不该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怎奈薛姨妈虚扶的手臂尚未收回,紧夹着双肩又微微前倾,正应了那一首‘潼关怀古’,直瞧的人心头乱撞。 这哪像是大着徐氏几岁的?! 慨叹过后,来顺便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摆出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 那边厢薛姨妈招呼徐氏落座,先问了来顺的伤情,又问起他多大年纪、是否上过蒙学。 三五句过后,薛姨妈忽然叹道:“老爷在世时还不觉如何,如今看来老话果然不假,这儿孙尽是些讨债鬼,一刻都不肯让你安生!” “那也得分是谁!” 徐氏忙笑道:“表少爷生的仪表堂堂,必是个前程似锦的,您如今虽费心些,往后可就是享不尽的宏福了。” 薛姨妈被她说的掩口轻笑,嘴里却道:“我不被那孽障气死已是万幸,哪还敢指望什么宏福。” 顿了顿,又问:“这府里有个叫何三的,说是周瑞的干儿子,不知你可认得?”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来顺正纳闷间,就听徐氏回道:“这何三我虽见过几面,却不怎么熟悉——倒是来顺以前常与他厮混。” 见薛姨妈看过来,来顺也忙道:“方才在院门外,我还撞见他了呢。” “这厮当真可恼!” 听说何三就在门外徘徊,薛姨妈顿时恼了,愤愤道:“前几日他带着文龙【薛蟠字文龙】专往那腌臜处钻,我碍着周瑞的面子,只让人把他赶了出去,不想这厮竟还敢纠缠不清!” 她不带脏字的抱怨了几句,却始终不曾提起要如何惩处何三。 徐氏心领神会,觉着这倒是个报恩的好机会,于是就主动道:“表少爷一时贪玩儿,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闹到二太太跟前反而不美——姑奶奶要是信得过,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家来旺去办,管叫那何三离表少爷远远的!” 薛家虽然广有家产,可现如今却是寄人篱下。 薛姨妈是个寡居妇人,薛蟠又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许多事情自然少不得要仰仗荣国府。 而通常代表荣国府出面的正是周瑞。 因此非到万不得已,薛姨妈也不愿与周瑞闹僵,所以才对这何三有些投鼠忌器。 如今听徐氏主动请缨帮忙,薛姨妈自是千肯万肯。 只是欣喜之余,她却仍不忘嘱咐:“这何三只是个由头,说到底还是文龙自己不争气,你让来旺也莫要太过为难他。” 徐氏拍着胸脯应了,又与她闲话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 等母子二人出了梨香院,外面早不见何三的踪影,只那守门婆子沉着脸,嘟嘟囔囔的咒骂着什么。 因见儿子鬓角有些汗渍,徐氏便问他可是累了,要不要去角门值房里歇一会儿。 “我这不是累的,是热的。” 来顺扯着衣领,随口道:“刚才姑奶奶屋里点了两盆炭,怕不和外面差着十来度呢。” 徐氏笑道:“她在南边儿住惯了,最受不得冷,要不然也不会选在梨香院住。” 来顺奇道:“这梨香院有什么特别的?” 徐氏却不答话,引着他从附近的东角门出了荣国府,来到一条极为狭长的巷道里,指着巷底那灰扑扑的小院道:“那就是你日后要去的锅炉房。” 这巷道位于荣宁二府之间,左右俱是国公府的高墙,出口还设有一道门禁,说是到了府外,其实仍是荣宁二府的私属所在。 循着徐氏所指望去,来顺心下的疑惑顿时有了解答,感情梨香院与锅炉房就只有一墙之隔,这近水楼台的,等到冬天自然比旁处更为暖和。 而这仔细一打量,他又发现那包着棉绒的供热管道,除了通向荣国府,还延伸到了东面的宁国府里。 “这锅炉房也给宁国府供暖?” “都是两位国公爷在世时修的,亲兄弟之间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 “那咱家……” “咱家也有个小炉子,只是比不上府里暖和。” 母子两个边走边说,又花了半刻钟才走出私巷。 “娘。” 徐氏本想一路将儿子护送回家,来顺却在大门前唤住了她,嬉笑道:“就这几步路的功夫,您忙您的,我自己回去就成。” 刚穿越过来,就在家里先憋了大半个月,这好容易出一趟门,岂能不在附近走走逛逛? 尤其是那奉公市,整日听栓柱说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怎也要顺路见识一下。 徐氏看穿他的心思,本待拒绝,可想到儿子在家闷了这许久,也着实有些可怜,于是改口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可千万别耽搁太久。” 母子两个就此在门前别过。 来顺独自沿着宁荣街一路往东,原是想从奉公市东口进,自西口出,然后再就近回家。 可刚走出没多远,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来顺起初并未在意,不曾想那马车很快又兜了回来,赶车之人‘吁’一声勒住缰绳,嬉笑着招呼:“这倒真是巧了,赶紧上车,三哥带你去开开洋荤!”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被薛姨妈视作麻烦的何三。 来顺原本就打算跟他保持距离,刚才在梨香院里,又听母亲答应要‘警示’他一番,就更不愿与何三扯上关系了,于是随口推脱道:“还是算了吧,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哪坐的了车?” “上来趴着就是!” 何三也不顾徐氏就在一旁,极其亢奋的道:“今儿你要是不去,往后再想瞧这洋落可就难了。” 听他又是洋荤又是洋落的,来顺也不禁好奇起来:“三哥这是要去瞧什么稀罕?” “你没看报纸么?” 何三两眼一瞪,口沫横飞:“朝廷要驱逐乌西洋夷,四方馆那边儿都乱了营了,听说满街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番婆子,个顶个露着白胳膊大胸脯……” 别说,听了他这绘声绘色的描述,来顺还真有几分心动。 倒不是惦记什么白胳膊,主要是奉公市就在家门口,以后想去随时都能去,但出‘远门’的机会却不是天天都有。 “哈哈哈!” 何三见他意动,得意大笑:“我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西洋景!快上来趴好了,咱们这就出发!” 来顺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抵受住诱惑,姿势别扭的爬上了车。 “驾~!” 不等他进到车厢里,何三就吆喝着甩了个鞭花,那挽马踢踢踏踏迈开步子,不多时便奔驰向前。 来顺猝不及防,只好抓住车棚边缘,在车辕上蹲了下来。 寒风中就听何三唱道:“本帅帐中用目睁,见一番婆街中行,黄头碧眼非凡品,匆忙之下看不清,本帅开言将你问,你是番邦什么人,家住哪州并那郡……” 这也不知是那段京剧,被他胡改了词儿乱唱一气,开头还好,后面却净往下三路走,直引得街上人人侧目。 来顺蹲在他身边倍感尴尬,正想着赶紧钻进车厢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忽然间就觉后臀伤口剧痛,却是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啧~” 就听那人在车内赞道:“这又翘又大的,倒真是绝品!” 【还是那话,称呼这东西必然因人而异,就比如何三尊称‘宝二爷’,来旺满口‘宝三爷’,来顺高呼‘姑太太’。 身份、背景、立场、目的,都有可能导致称呼的变化。 宝二爷依旧是宝二爷,但这并不妨碍来旺叫他‘宝三爷’,更不妨碍来顺给宝玉当长随时,也该一口一个‘宝二爷’的称呼。 因为当时来顺的首要身份,是二房的奴仆,是贾宝玉的人。 再举个夸张的例子: 别人管我叔叔叫‘二哥’,那是尊称;我也跟着叫‘二哥’,那是找打;如果我爹也跟着叫他‘二哥’,他就得琢磨自己是不是得罪我爹了。】</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暴躁的10号颜狗 【第二更,求票。】 伤口骤然遭此重击,来顺仿佛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身不由己的往前扑跌,错非是正抓着车棚,险些就滚到车轮底下去了。 等他好容易稳住身形,咬牙切齿的回头望去,就见个浓眉大眼的公子哥儿,正捻着指头混不吝的咧开大嘴。 瞧他那架势,似是正要把指头放进去嗦两口! 不过看清来顺的长相后,这厮立刻又把手拢回了袖子里,满脸嫌弃的咋舌道:“爷只当荣国府的小厮个个出挑呢,怎也有你这样的粗汉?糟践了,当真是糟践了!” 说着,又无限惋惜的朝来顺身后扫量,一副‘如此天地之美物,却不慎长了张脸’的慨叹模样。 靠~ 粗有什么不好? 老子这是豪迈风,是阳刚之美! 来顺掩着后臀恨的咬牙切齿,若非已经猜出了这公子哥的身份,说不得就要扑上去将他暴捶一通。 “表少爷。” 这时就听何三戏谑道:“我这来顺兄弟自小长在王家,自然跟咱们荣国府土生土长的有些不同。” 顿了顿,又补了句:“他那是被打肿了,却不是天生的好腚。” 果然是薛蟠! 这憨货多半就是趁着薛姨妈会客,偷偷溜出来与何三鬼混。 彼此身份悬殊,来顺也只能先把这事儿刻在心底,准备等日后寻到机会,再让这厮知道自己的厉害。 “你就是来顺?” 这时薛蟠又斜了来顺一眼,惫懒的半倚在车棚上,不屑道:“我还道前些日子惊动阖府上下的,能是个什么人物呢。” 瞧他满脸‘就这、就这’的表情,来顺险些肺都气炸了,好容易挤出一丝笑容,回道:“跟表少爷比,我自然算不得什么人物。” 来顺说这等话,本是有意要缓和气氛,可见薛蟠听完之后,愈发不拿自己当一回事的样子,他的火气反倒彻底压不住了。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家奴,更没养成逆来顺受的习惯。 翻了翻前世今生的记忆,来顺就决定冒些风险,打掉薛蟠的嚣张气焰,也免得再被这憨货视作猪狗! “方才何三哥说的不错。” 就听他道:“我与旁人不同,自小长在王家,逢年过节总要去那边儿走一遭,托二奶奶的福,倒是常能见着老爷、夫人——说起来,上回太尉老爷还曾问起表少爷呢。” 薛蟠起初对来顺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待听到末尾时,却像是骤然通了电似的,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脸上的混不吝也换做了忐忑不安。 “舅、舅舅问起过我?” 他咽了唾沫,紧张的问:“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的话?” 成了! 作为原书中最村俗的男性角色,来顺对薛蟠印象颇深,所以依稀记得他最怕舅舅王子腾。 如今拿来一试,果然效果非凡。 这也多亏了来家的出身背景,若换个荣国府土生土长的,想扯这虎皮怕也没人肯信。 迎着薛蟠不安的目光,来顺缓缓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上回倒没说什么,不过下回要再问起来,我就有的说了!” 薛蟠愣了愣,随即一把揪住来顺的脖领子,怒形于色道:“怎得?!爷摸你一把是抬举你,你还敢在舅舅面前告爷的黑状不成?!” 说着,抡起拳头就待砸个万多桃花开。 “哈哈哈!” 不想来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薛蟠云里雾里,这才道:“表少爷误会了,我这条命都是姨太太给的,莫说只是被拍一下伤口,就算打断我两条腿,我在太尉老爷面前也只会说您的好话!” 薛姨妈救下来顺的事儿,薛蟠自然也知道的。 故而听这一说,那抡起的拳头顿时僵在了半空,一面缓缓松开来顺的衣领,一面讪讪的不知该如何往回找补。 好半晌,薛蟠忽然从袖袋里摸出几件物事,不由分说塞给了来顺,嘴里尬笑道:“也不用什么好话不好话的,等再见了舅舅,你莫提我就成!”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晓得就算来顺替自己美言,王子腾多半也不会相信。 来顺摊手一瞧,却是几颗黄灿灿的金瓜子! 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这些意外之财,却也引来了旁人的觊觎。 “哎我说来顺。” 何三一面驾车,一面用余光打量着那些金瓜子,嘴里酸溜溜的道:“你什么时候见着王太尉的,他老人家不是一直都在南边儿做官么?” 糟了! 听这话,来顺心下就是咯噔一声,他光顾着拿王子腾来压薛蟠,却忘了王子腾一直在南方做官。 眼见薛蟠的眉毛又立了起来,来顺情急之下,脑中忽然闪出一段记忆碎片,却是来旺夫妇在饭桌上,讨论王子腾护送乌西国使者进京的画面。 他也不及细想,就脱口而出:“谁说太尉一直在南边儿了,夏天的时候明明回京小住过几日!” 之前想到拿王子腾压薛蟠,是凭借着前世对红楼一书的印象,这回却是‘原主’的记忆,主动跳出来救场了。 而薛蟠经他一提醒,也想起夏天时,舅舅的确曾奉命回京述职,因来去匆匆又刻意低调,就连自己都是事后才得知此事的。 这一来,反倒坐实了来顺与王家关系匪浅。 而眼见薛蟠的面色再次缓和下来,来顺心下不由暗叫侥幸——也亏得王子腾进京后,曾通过来旺夫妇和女儿互通消息,否则这一关怕是说什么也过不去了。 他一面提醒自己日后要更加谨慎,一面斜藐着何三,鄙夷道:“何三哥,你这气人有笑人无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了?那金瓜子又不是从你嘴里抢的,瞧你这急赤白咧张口就咬的!” 原本还想着能不得罪这等小人,就尽量不要得罪,谁成想这厮只因为见钱眼开,就毫不犹豫给自己使绊子。 既然这样,还惯着他作甚? “呵呵……” 何三嘿嘿一笑,半真半假的埋怨着:“我这鞍前马后的伺候了好几回,还没得着表少爷重赏呢,你小子两句轻飘飘的话……” 啪~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薛蟠一巴掌盖在他后脑勺上,骂咧咧的呵斥道:“狗C的玩意儿,这又是挑拨又是抱怨的,难道爷还亏待你了不成?!” 说着,又是一巴掌抽了上去。 方才来顺那一番‘唱念做打’,让薛蟠几次火冒三丈,偏又没能发泄出来,现如今寻到由头,便一股脑倾泻到了何三身上。 何三被打懵了,下意识的扯紧了缰绳,那挽马唏律律的暴叫一声,顺势就来了个急刹车。 来顺依旧抓着车棚,倒还没怎得。 薛蟠却是被惯性推得往前一扑,下巴正好磕在何三肩上。 这下他愈发恼了,抡圆了巴掌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通乱打,嘴里骂道:“好你个狗奴才,真是反了你了!” “小的不是故意……哎呦!小的知……啊!小的知错了,求表少爷饶了小的吧!” 何三一边惨叫一边求饶,怎奈薛蟠惯是个不饶人的,最后还是来顺出面劝说,薛蟠这才悻悻罢手。 最后又啐了何三一口,他转头冲来顺笑道:“还是你知情识趣,可惜就是生的‘莽撞’了些,不然爷倒乐意跟你再亲近亲近。” 起初见面时,来顺在薛蟠眼中远不及何三,现如今却是节节高升,非但已经大大超过了何三,甚至在薛蟠潜意识里,已经成为了需要拉拢的存在。 不过对于他所谓的‘亲近’,来顺却是敬谢不敏。 同时更暗暗庆幸自己生的粗豪,不像很多穿越者那样油头粉面,否则想在这红楼世界里保住后庭,怕是千难万难。 此后来顺又婉拒了薛蟠的邀请,宁肯蹲在车辕上吹风,也不愿和这10号选手同处一室。 而经过方才那一通胖揍,何三也蔫蔫的没了言语,于是随着马车再次默默上路,来顺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路旁的店铺上。 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 迅速扬名的设想既然已经胎死腹中了,接下来少不得就要从‘利’字上想办法。 如果可以迅速积累一笔巨大的财富,或许就能设法‘赎买’个自由之身了。 【PS:何三出自后四十回,先后两次登场,一次是打架闹事;一次是赌输了钱,趁着贾母刚过世,勾结贼人去府里打劫——写他见财起意、翻脸无情,非是凭空杜撰。 另:本书仍沿用王熙凤和王子腾是父女关系的设定。】</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我大夏天下无敌啊 来顺沿途刻意关注路旁的店铺,原是想从中找出一条发财的门路,可这一路行来,除了瞧的两眼发花之外,就再没别的收获了。 因为穿越小说里常出现的那些发明创造,在这街上早已是司空见惯人所共知。 夏太祖真是不给后人留活路啊! 正这般慨叹着,马车就拐入了一条斜街,街上熙熙攘攘围了许多百姓不说,影影绰绰还能扫见几个戎装军汉。 何三放缓了车速,回头招呼道:“表少爷,四方馆街到了!” 这四方馆乃是鸿胪寺下辖机构,专司招待外国使者的衣食住行,久而久之,列国商人也多云集于此。 却说薛蟠一脸迷糊的探出头来,见前面被堵的水泄不通,便不悦的骂道:“这群贱胚子倒爱凑热闹,快让他们滚远些,别碍着爷瞧那西洋景!” 呵呵~ 他倒好意思说别人爱凑热闹。 何三倒是听话的紧,驱车赶到近处,把那鞭子抡圆了一甩,大声吆喝道:“都特娘闪开,别挡了我家公子爷的路!” 这一嗓子倒是惹得不少人回头张望,但真正肯让出去路的却是寥寥无几。 盖因这年头但凡是个遮奢人物,哪个出门不是前呼后拥? 就这一辆马车两个随从,比那南城的破落户也强不了多少,还好意思高声大嗓的赶人? “恁娘的!” 见此情景,何三骂骂咧咧的,正打算亮出荣国府的招牌,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来顺,立刻又改了主意:“来顺,表少爷都已经吩咐了,你还不赶紧下去开路!” 这厮! 明明是他先使的绊子,如今反倒还记恨上了。 来顺一边腹诽,一边慢条斯理的下了马车,不过他却并没有要去赶人的意思,实是在车辕上蹲了这一路,早颠的浑身酸痛,巴不得赶紧下地活动活动筋骨。 舒展着四肢的同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车轮上,这明明已经装上橡胶轮胎了,行驶时怎么还是如此颠簸? 仔细一瞧,倒真让来顺看出些蹊跷来。 他狐疑的上前,在那轮胎上用力掐了掐,发现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是实心轮胎。 不应该啊! 从实心轮胎进化到充气轮胎,对别人来说可能还需要灵感迸发什么的,可对穿越者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既然都已经搞出橡胶轮胎了,为什么不干脆一步到位呢? “来顺、来顺,你发什么癔症呢?赶紧把这些闲人赶开,别让表少爷等急了!” 这时何三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反围着车轮上下打量,不由得连声催促起来。 来顺也只得把疑惑暂且压在了心底,抬头看看前面层层叠叠的人群,他沉吟片刻,忽然问何三:“有个叫孙绍宗的,你可还记得?” “你是说孙二?” 何三愣了愣,脱口道:“他以前常跟孙大来咱们府上打秋风,自小与咱们都是熟惯了的。” 说到这里,何三不由狐疑起来:“你这好端端的提他作甚?那厮打从前年高中武举,又补了龙禁卫的缺,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了。” 在龙禁卫当官,又是原主认识的人,那就错不了了! 来顺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瞥了何三一眼,这厮之前还口口声声质问自己,是不是没有看过报纸呢,现下想来,只怕他才是没看过的,至少是没仔细看过。 “啰嗦什么呢?!” 这时车帘一挑,薛蟠满脸不耐烦的探出头来,冲着何三骂道:“你这狗才,还不赶紧把车赶过去!” “表少爷,不是我……” “表少爷。” 何三正想把黑锅扣在来顺头上,来顺却抢先道:“就算赶开这些看热闹的闲人,前面也还有官兵守着呢——您要真想看那西洋景,我倒是有个主意。” 以薛蟠那最是不耐烦的性子,若换成何三说这话,怕是半路就被他打断了。 但因之前那番拿捏,他却是强忍着听来顺说完,这才急吼吼的催促:“有什么馊主意就赶紧说,别跟爷这儿打哑谜!”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车棚,站到了车辕上,伸长了脖颈往里面张望。 “劳烦表少爷在此稍候,我要先去准备些东西才成。” 来顺说着,辨认了一下方位,就朝街口拐角处走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这才见他匆匆回来。 薛蟠早不耐烦到了极点,火冒三丈的跳下车,正要对来顺破口大骂,却突然发现来顺怀里正捧着一堆香烛纸钱。 “你这是做什么?” 惊愕之下,薛蟠倒忘了发火,只是皱眉道:“这不年不节的,你也不怕晦气!” “这就是我想到的办法。” 来顺正色道:“您在车上坐稳了,且看我如何开路。” 等薛蟠半信半疑的回到车上,他又绕到马前,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喊道:“听说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我家公子特来吊唁好友亡魂,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让一让了!” 这一声造成的轰动,自是远在何三之上。 眼见无数人回头望来,来顺托高了怀里的纸钱香烛,又喊道:“我家公子的好友,正是朝廷派去茜香国,又被乌西洋夷所杀的使者之一!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行个方便,让我们能吊唁为国殉难的英灵!” 原本喧嚣的街上,突然就安静了许多。 紧接着人头耸动,不多时便闪出了一条通路。 来顺大步向前,后面何三也忙驱车紧跟,等穿过这重重人海,就见某个充满异域风情的馆舍前,正一外一内布设着两道警戒线。 外面那道警戒线,都是拿着刀枪的差役,目的是阻吓围观群众。 内圈的警戒线,却是由荷枪实弹龙禁卫组成,主要是对馆舍内部进行监控。 眼见来顺捧着纸钱香烛,引着一辆马车来到近前,那些衙役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正想上前探问,来顺已然再次扬声高呼:“我家公子是荣国府的表少爷,专为吊唁好友孙绍宗孙校尉而来!” 话音未落,后面何三先就惊呼一声:“什么?孙二死了?!” 幸亏他的声音不大,虽然有几个衙役听在耳中,但内圈的龙禁卫们却只听到了来顺的高呼。 于是内圈也是一阵骚动,不多时有个挂着蓝底铜穗胸章的军官越众而出,冲着车上拱手问:“可是故紫薇舍人家的大公子?” 薛蟠跳下车,粗疏的还了一礼,倨傲道:“正是薛某!” 说着,就又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这厮可真是…… 来顺自己虽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对薛蟠这等精虫上脑的举动,仍是无语的紧。 唯恐那军官生疑,他忙又搭腔道:“这位大人,我家公子与孙校尉是至交,听说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所以特来告慰孙校尉的在天之灵。” 说着,往那馆舍门前一指:“我们也不进去,就在外面祷告一番,给孙校尉烧些纸钱就成。” 那军官其实已经瞧出了异样,可方才对过‘暗号’,知道来人确系荣国府的表少爷无疑。 而据他所知,这位还是王太尉的外甥。 故而略一犹豫,那军官便慨然道:“我等与孙校尉俱是军中袍泽,既然薛公子是来祭奠他的,我韩帮就算担些关系又如何?!” 这韩帮刻意通名,无外乎是想卖薛蟠个人情。 可薛蟠满脑都是番婆子、西洋景,那顾得上细究他说了些什么,听出是放行的意思,就急吼吼往里闯。 那军官无奈,也只能跟上去替他开路。 一行四人到了那馆舍门前,来顺把纸钱香烛都摆在地上,又向那军官讨了火折子。 正打算招呼薛蟠先做做样子,可一抬头,却发现这厮正涎着脸,直愣愣的盯着二楼阳台上某个洋装妇人。 来顺也跟着扫了一眼,却不过是中人之姿,不说旁的,单只薛姨妈就能把她甩出好几条街。 勉强称得上特色的,也就是那金发蓝瞳了。 唉~ 真是没见过世面! 来顺索然无味的点燃香烛,在地上画了个带缺口的圆圈,然后搓开一叠纸钱引着了,口中念念有词:“孙二哥,这些纸钱你就收了吧,若是在地府黄泉里遇见来顺,也别忘了分他一些。” 这孙二既是‘原主’的熟人,又是为国捐躯而死,吊唁一番也是应该的。 正念叨着,耳边突然传来几句叽里咕噜的鸟语,偏来顺还听懂了大半。 “他们在做什么?” “大概是某种巫术吧?” “这些蒙昧的东方人!恐怕也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认清现实了!” 来顺循声望去,却见阳台上又多了几个乌西洋夷,大概是以为夏国人听不懂他们的母语,对那高高在上的嚣张言论毫不掩饰。 “真的要开战了?是不是仓促了些,这夏国毕竟不是茜香和真腊能比的。” “怎么?你难道认为英勇无畏的帝国军队,会被夏国人的灌C枪打败?” “哈哈,这些夏国人真是太可笑了,从来都是用嘴巴吃东西,也只有卑贱的东方人才会想到用“屁股”吃东西!” 什么G肠枪? 什么嘴巴、屁股的? 来顺开始听的满头雾水,后来偷眼观察了龙禁卫士兵携带的火枪,这才恍然大悟。 感情他们说的是装填子弹的方式。 夏国用的火枪是后装型,而这些乌西人的火枪,显然还是原始的前装型。 这倒并不奇怪,夏太祖搞出那么多‘发明’,自然不会忘了改进武器装备,所以夏过的火器领先于列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乌西人用着前装枪,却反而取笑夏国的后装枪,这就有点儿搞笑了。 偏他们还居高临下洋洋自得,甚至恨不能立刻对夏国宣战。 夏国的敌人要都是这种货色。 那我大夏岂不是…… 【诸位,此孙二非彼孙二,别忘了《名侦探》一开局,真正的孙绍宗就已经死在茜香国了。 这就是个平行世界梗,为毛还有人因为这个,发私信向我抗议?】</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贪得无厌、没皮没脸 【已签约,求月票、推荐票。】 许是被哪番婆子激起了火气,从四方馆街出来,薛蟠就闹着要去找乐子。 来顺起初倒也并不反对,既然已经到了古代,总该品鉴一下传统技艺——再说老让胡婆婆洗床单,他这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却不想薛蟠竟是要去什么象姑馆。 等问清楚那地方是做什么的,来顺就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最后好说歹说,才劝得薛蟠悻悻而归。 ………… 宁荣街,私巷口。 目送薛蟠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来顺这刚一转头,就见何三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兄弟。” 就听这厮没皮没脸道:“要没哥哥我,你也得不着表少爷的赏,这好处你可不能一个人独吞!” 来顺闻言,对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二话不说抬腿就走。 “兄弟、来顺!你别走啊!回来……” 何三在后面追着喊了几声,渐渐也就没了动静。 来顺只当他是放弃了,可沿着宁荣街往西刚走出百十步远,后面就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何三驾车追上来了。 这厮是属牛皮糖的么? 来顺暗暗加快脚步,心下拿定了主意,不管他说些什么,全都当做耳旁风。 “你走这么快作甚?” 何三驱车与他并行,先是抱怨了两句,见来顺理也不理,只得放软了语气道:“好好好,那金瓜子我也不争了,你小子拿些出来当本钱,咱们哥俩一道发财总可以吧?” 见来顺仍肯不睬他,何三有些急了,看看四下无人,压着嗓子道:“你别瞧那锅炉房的差事,在府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其实大有油水可捞!” “往年这油水都归了管事的,可咱们兄弟又不是那没依仗的,凭来旺叔和我干爹的名头,别说只是分润些好处,就一股脑全抢过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呵呵~ 怪不得当初在梨香院门口,他听说自己被派去锅炉房做工时,就突然眼前一亮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且不说断人财路的事儿,岂会如此简单容易又绝无后患;也不提这厮想让自家冲锋在前,他好躲在后面从中渔利。 就算真能轻松捞着好处,又能如何? 来顺如今的目标是尽快脱离奴籍,若贪图小利被府里拿住短处,再想脱身岂非难上加难? 况且他又不是没有赚钱的门路,甚至就连启动资金都准备好了。 因此听完何三这番大论,来顺非但没有半点动心,反而愈发坚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想法。 故此再度加紧脚步,从荣国府正门一掠而过。 “哎、哎!你小子站住!” 何三边赶车紧追,边恼道:“就那仨瓜俩仔你就满足了?!我告诉你,你特娘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等锅炉房的好处全归了别人,你怕是哭都找不着调!” 两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那正门前的石狮子后面,却悄悄转出个妇人来,就见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深深的梨涡高高的颧骨,周身拾掇的一尘不染,偏两只杏核眼里满是疲态。 “呸,不知死的货!” 她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咬牙啐道:“都被罚去烧锅炉了,还想着要捞好处,那晚果然是打的轻了!” ………… 却说来顺好不容易摆脱了何三,也没精神再去逛什么奉公市,径自回到了位于宁荣后巷的家中。 听到院门响动,胡婆婆立刻从东厢探出头来,见是来顺回来了,她忙招呼道:“哥儿可算是回来了,你爹在堂屋呢——你们爷俩再等一会儿,午饭这就好了。” 这东厢的外间是厨房,里间是祖孙二人的卧室。 “您这一说,我倒真饿了。” 来顺冲她一笑,随即挺直了腰板走进堂屋,谁知便宜老子却不在厅中,要么是悄悄出门了,要么就是在东间卧室里。 来顺略一犹豫,就先钻进了自己的西屋。 进屋后他将衣领扒开,从脖子上摘下个用红绳系着的荷包,托在掌心随手一掂,就听里面叮当作响。 这里面装的是两枚金瓜子,以及一些散碎银子和十几枚大钱——金瓜子原是三个,买香烛纸钱时化开了一枚。 按市价,半两重的金瓜子能兑八两银子,三枚就是二十四两。 买香烛纸钱用去不到一两三钱银子,现下还剩余二十二两七钱有余——要知道王夫人的月例银子,也不过才二十两! 手握这笔‘巨款’,来顺顿觉踏实了许多。 正思量着该如何拿钱生钱,就听便宜老子在外间招呼道:“顺儿,你出来一下。” 来顺慌忙把荷包塞到枕头底下,转身正欲出门,忽又觉得不对,再次掀开枕头,才发现那虫二杂文不翼而飞了。 这应该不是胡婆婆的手笔,她大字不识半个,压根没兴趣去翻那报纸。 啧~ 来顺不由得面色一苦,硬着头皮去了外间,原本已经准备好要重温一回,施法材料被家长查抄后的****。 可来旺一开口,说的却是:“我已经在打听过了,去年管锅炉房的,是东府的俞禄,今年该轮到咱们西府的人管事儿。” “我估摸着多半应该是邓好时,他本就管着府里的柴碳采买,如今再兼管一下锅炉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来顺闻言,心下顿时生出一股暖意。 却原来,他急着去瞧那西洋景的同时,便宜老子却在默默的收集讯息。 “爹~” 来顺动情盯着自家老子,刚打算说几句暖心的话,不想来旺就正色警告道:“这邓好时一贯唯赖大马首是瞻——你娘跟你提过茗烟的事儿吧?既有了这一层过节,难保他不会刻意针对你。” 好家伙~ 不过就是家仆们争权夺利罢了,这整的跟宫斗剧一样,当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来顺听的头大,忙道:“他就算想针对我,总也要找个由头吧?我到时候小心些,不给他留把柄就是。” “你要真能说到做到就好了!” 来旺显然对儿子没什么信心,依旧心事重重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半晌,不耐烦的冲儿子一挥手:“行了,你先回屋歇着吧,万事有爹在呢!” 眼见便宜老子这忧心忡忡的样子,来顺无语之余,益发想从一团乱麻的荣国府脱身。 当然,也不能全脱。 最好能留些手尾,等荣国府衰败的时候,也好顺势接收几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唉~ 这正妻之位到底给谁好呢?</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南辕北辙 夜草横财最禁不住嚼用。 盖因来的轻松,去的也就容易。 来顺手握巨款,原想着从此成就一番事业,也好尽快达成自己的小目标。 岂料只在奉公市里逛了半日,便有六七两银子‘不翼而飞’。 这奉公市打从建立之初,就是为了供应国公府的日常所需,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么多年下来,早养成了专供富贵闲人们消遣的商业链。 来顺虽算不得富贵闲人,可事实经验证明,被各种剁手节熏陶出来的现代人,单在撒币这一项业务上,并不逊色于古代的纨绔子弟。 事后盘点,除了一坛精酿米酒称得上是物有所值,余者尽是些新奇精巧,却又无甚鸟用的玩意儿。 因鉴于此,来顺也只好默默减少了外出的次数——至少那奉公市是不敢再去了。 当然,这几天他除了撒币之外,也不是一点正事都没干。 通过各种旁敲侧击,他已经搞清楚了,为何这大夏国的轮胎,依旧是实心而非充气的。 却原来夏国开国之前,这大夏境内乃至周遭千里,压根就没有橡胶树的影子。 直到夏太祖登基之初,派人向洋夷重金求购橡胶树种,夏国人也才头一次听说此物。 而真正亲眼目睹,则还要等到六年后,太祖在东南沿海大肆筹建橡胶园,并颁下各种优惠政策的时候。 再然后…… 还没等橡胶树长成,夏太祖就先一命呜呼了。 别说充气轮胎没来得及被发明出来,就连现下用的实心轮胎,都是后人慢慢摸索出来的。 说半天…… 其实就一个意思,这买卖干得过! 多了不敢说——毕竟仿制难度不高——凭着先发优势赚到第一桶金,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在拿定主意之后,来顺就干劲十足的开始了‘研发’工作。 橡胶水管在大夏国,虽不似实心轮胎那样普及,却也并不难买到,按说只要将其先加热再对接,就能拼出最原始的充气轮胎雏形。 所以来顺原本以为,气门嘴会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难关。 可经过几次尝试之后,却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市面上现成的橡胶管,管壁普遍偏厚偏脆,加热起来相当麻烦,冷却后又极易出现局部龟裂。 以至于先后试了几次,全都以失败告终。 更让来顺沮丧的是,通过这些实验得到的反馈,他发现就算自己勉强成功了,制作出来的充气轮胎,恐怕也不具备实用性。 至少在北方的冬天,不具备任何实用性! 本来就脆的东西,再被烈烈寒风一吹,基本上就等同于定时炸弹,每一次受到外力挤压变形,都有可能会导致爆胎。 要么,找到更有韧性的材料。 要么,把它弄去南方凑合卖。 可这两种解决办法,顺那一样都做不到! 但他又不甘心就此作罢。 明明未来可期,又已经投入了不少精力,怎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思来想去,也只好向便宜老子寻求援助了。 ………… 这日刚吃罢晚饭,来顺就把堂屋大门反锁了,然后将几条‘半成品’摆在了父母面前。 “如此说来。” 听完前因后果,来旺打量着那些卖相极差的残次品,面无表情的问:“你这几天跟魔怔了似的,整日闹的家里乌烟瘴气,就是为了弄个什么车胎出来?” “是充气轮胎!” 来顺言之凿凿的道:“爹,您信我一回,这东西只要搞成了,绝对是能发财的好买卖!” 见便宜老子不置可否,他忙补充道:“这东西非但能减轻颠簸,用来运货也能拉更多更重的东西,只要搞出来,绝对不愁卖!” 徐氏在一旁,见儿子说的口沫横飞,下意识捏紧了帕子,对丈夫道:“他爹,这事儿……” 来旺一抬手,打断了徐氏的话,然后再次盯着儿子问道:“你的意思是,咱家把这东西弄出来,然后往外发卖?”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来顺两手一摊:“我本来想先弄个样品,再和您……” “糊涂!” 来旺猛地拍案而起,老虎似的前倾着身子瞪圆了眼睛:“你当你是什么人?你当咱家是什么身份?!要说置些房产买几亩薄田,那倒没什么;即便悄悄入股几家铺子,也还说的过去——可这样惹眼的独门买卖,岂是咱家能碰的?!” 说着,他抬手指向门外:“怕是你前脚刚把东西卖出去,后脚咱家就被人给抄了!到时候别说赚来的浮财难保,不被视作背主刁奴当场打杀,都算是咱家祖上积德了!” 便宜老子这骤然爆发,虽打了来顺一个措手不及,但来顺身体里毕竟是个成年人的魂魄,倒还不至于被他唬的说不出话来。 当下忍不住质疑道:“这没偷没抢,靠自己本事赚钱,怎么就……” 说到半截,见非但是便宜老子一脸严正,连母亲徐氏也是肃穆非常,来顺便知方才那话绝非是在玩笑。 这万恶的旧社会,这吃人的奴隶制! 来顺一时出离的愤怒,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了血泪控诉。 但他可没革命先烈那种觉悟,更不会想去推翻什么大山,他要是日后掌了权势,多半也只会喜气洋洋的使奴唤婢,充分彰显自己腐朽堕落的本性。 不过那都是后话。 至少在目前,来顺对剥削阶级还是满腔怨愤的。 迎着父母严肃的目光,他讪讪的争辩道:“这东西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赚钱,等咱们家喝完头汤,后面肯定少不了跟风仿制的。” “那就更不该如此了!” 徐氏急道:“就算能赚个几百两银子又如何?咱家又不缺……” “咳!” 便宜老子干咳着横了她一眼,徐氏这才不情不愿的收住了话头。 但听这意思,来家竟是家底颇丰,否则怎敢不把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这让来顺的挫败感更浓了。 自家父母坐拥千贯家财,却依旧在荣国府为奴为婢,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意味着‘赎买’脱籍的成本,远远高于自己的预测。 偏偏自主创业的路,又被便宜老子给否决了。 他一时心灰意懒,默默拿起那几条破水管,起身道:“我知道了,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过吧。” 转身刚要回西屋,来旺却忽然一声低喝:“给我回来!” 他诧异回头,就听便宜老子道:“我又没说这事儿做不得。” 来顺不由愕然。 便宜老子的态度却是愈发笃定:“如果这东西真能有诸多好处,那么只需换个做法,此事就大有可为!” “什么做法?” “把这事儿禀报给二奶奶!” 来旺离开方桌,一面在客厅来回踱步,一面慷慨谋划道:“二奶奶自掌家以来,看似烈火油烹,实则处处漏风,落下的亏空是一年比一年多!” “为了维持体面,她甚至不得不拿下人的月钱去外面放贷——此时若能献上一条光明正大的财路,二奶奶必然如获至宝,然后倾尽全力去推动!” “北有国公府,南有王太尉,再加上薛家的财力和销路,这生意未必就做不成独门买卖!” “届时咱家作为始作俑者,自然可以代表二奶奶参与其中,分润些长久的好处。” “而为父也能在府里更进一步,不说和赖大分庭抗礼,起码也不会再弱于那林之孝、吴新登!”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彻底把来顺给镇住了。 在他心里,便宜老子就是胸无大志自甘堕落的典型,谁成想竟还有这般的格局! 不过…… 便宜老子这番谋划,虽然既占了面子又占了里子,可却偏偏和自己脱籍的设想南辕北辙。 别说和林之孝、吴新登并肩,就算能取代赖家又如何,还不是要靠几代人做牛做马,才能搏了一个脱籍的恩典? 这地位越高,脱身就越难! “顺儿,这些都是后话。” 这时来旺停在了儿子面前,目光灼灼的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东西做出来,然后再想法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好处!” 不等来顺回应,他又断然道:“你且安心去锅炉房报道,材料的事儿我来想法子——记得,千万不要对外人提及此事!” 事到如今,来顺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怏怏的应了声‘是’。 唉~ 气冷抖! 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顺利脱籍呢?!</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初到锅炉房 转眼到了初十。 这日一早,来顺就在家人的簇拥下出了院门。 来旺夫妇倒还没什么,胡婆婆却把锅炉房臆想成了人间地狱,泪眼婆娑的嘱托栓柱,叫他在私巷门口片刻不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赶紧回来报信儿。 被她这一哭,来顺就觉得自己不像是去锅炉房,而是要直奔火葬场。 好在离开后巷,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不过栓柱的精气神,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先前几日,来顺忙着搞发明创造,倒是没怎么关注过他,现下回想起来,这小子貌似最近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再往前一刨,来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二话不说,找准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哎呦!” 栓柱被打了个趔趄,抬头茫然的问来顺:“来顺哥,你打我作甚?” “虫二杂文。” 来顺淡淡的吐出四个字,却发现栓柱仍是一脸茫然。 难道自己错怪他了? 想了想,来顺改口道:“那份画了好几个女人的报纸!” 这下栓柱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讷讷的低下头再不敢看来顺。 啧~ 他比来顺还小着几岁,如今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又生在讯息鼻塞的年代,骤然接触三版女郎这种刺激,也难怪会把持不住,以至伤神伤身。 这一怪来顺不够谨慎,当着他的面藏东西。 二来就该怪朝廷了,报纸办的这么奔放,也不搞个分级制度,这不是坑害祖国花朵么? 有心警示他几句,可时间地点都不太对。 还是回头找个机会,再专门给他普及健康常识吧。 略过这小小的插曲不提。 却说主仆二人到了私巷入口,栓柱抄着手寻了个背风的所在,来顺则是刷脸过了门禁,直奔巷底的锅炉房。 走进那灰扑扑的院子,就见西墙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的闲话家常。 这些人年纪普遍偏大,脸色更是一个比一个晦气——毕竟只有受排挤的,又或是犯了错的,才会被打发到锅炉房出苦力。 相比之下,衣着整洁面色红润的来顺,反倒成了这锅炉房里的异类。 在来顺观察这些人的同时,他们也都纷纷对来顺侧目以对,就凭那整齐划一的‘阴间滤镜’,等闲少年多半会被吓得踌躇不前。 但来顺自然不怕这个。 施施然往前凑了几步,正待主动通名报姓,却忽然发现人群后面,竟还蹲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来顺不由就是一愣。 这老爷子怎么看也得有七十往上了,不是说古人最讲究尊老么,怎么这么大岁数还给派到锅炉房做杂役? “你就是顺哥儿吧?”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两个抄着手的中年汉子主动迎了上来,笑着介绍道:“他是张炳,我叫赵益,来管家平常对我们颇多照应,哥儿在这锅炉房里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张口就是。” 怪不得便宜老子连送都懒得送,原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内应’。 虽说来顺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在这锅炉房立足并不难,但既然有现成的帮手,他也不会矫情排斥。 当下也笑着拱手道:“张大哥、赵大哥,以后有劳您二位多多照应了。” “好说、好说,顺哥儿莫太客气!” 看张炳、赵益谄媚的态度,便宜老子应是许下了不少好处。 三人边客套寒暄着,边往西墙下走去,恰巧就停在了那老汉不远处。 来顺耐不住好奇,冲那老汉微微一扬下巴,压低声音问道:“这老人家是怎么回事?也是跟咱们一样,来这里卖力气的?” 张炳瞥了那老汉一眼,幸灾乐祸的道:“那是东府的焦大,听说这老东西当初喝醉了撒泼,差点冲撞到二奶奶和宝二爷。” “因为这,珍大爷原想把他打发到城外庄子里养老,不想这老东西死活不肯,说什么年轻时曾发过誓,一辈子都要守着宁国府。” “这不,跟主子闹了好几个月,最后就落到咱们这儿来了——真不知他究竟图个什么!” 竟是焦大! 凡是看过红楼原书的,应该都对他印象颇深。 舍命救主的经历,辛辣刚直的脾气,短短几段文字,便成功刻画出了一个曾经铁骨铮铮,现如今英雄迟暮的忠仆形象。 当初来顺看书时,只是为了应付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对书中人物全然没有半分共情,也唯独看到这焦大出场时,才触动了些肺腑之情。 如今冷不丁突然见到真人,给他带来的冲击,倒比见到薛姨妈时还大了不少。 此情此景,真是…… “你瞅啥?!” 这时焦大突然缓缓起身,吹胡子瞪眼的喝问来顺:“你小子贼头贼脑的,莫不是想看你焦爷爷的笑话?!” 来顺:“……” 他这正哀其不幸呢,谁成想焦大就冲着他来了。 单凭这炮仗脾气,也难怪他偌大的功劳,却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来顺虽不是贱皮子,可对这焦大毕竟存了三分敬意,故而倒也没恼,只是笑道:“我听说您老曾跟国公爷上过战场,这不是头回撞见,有些好奇么。” 焦大闻言,又盯着来顺看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我又不是那练摊耍嘴子的,想听故事自个去茶馆,大爷这儿不伺候你!” 说着,把脊梁骨往墙上一贴,又缓缓的蹲了回去。 来顺再一次无语。 “顺哥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益这时过来把来顺拉到了一旁,手指着院门口道:“瞧,铺排差事的来了!” 循他所指,就见个二十出头的青壮男子,大模大样的走进了院子,粗声高嗓的吆喝:“都过来、都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按照便宜老子提供的情报,这人应该不是柴碳管事邓好时,而是他的跟班王柱儿。 这等人在荣国府里,原是没什么牌面的,但在锅炉房却颇有一呼百应的派头。 十二个锅炉房杂役,立刻就有十一个围了上去,只那焦大充耳不闻,依旧抄着手蹲在墙角。 “哎!” 王柱儿见状脸色就是一沉,不耐烦的催促道:“那老头,说你呢,还不赶紧过来。” 焦大抬头瞥了他一眼,嗤鼻道:“哪个裤裆没缝好,露出你这么个玩意儿?针尖粗细的东西,还敢冲你焦爷爷挺腰子!” 这焦大还真逮谁怼谁! 听他骂的有趣,来顺险些笑出声来。 “你个老东西骂谁呢?!” 可王柱儿却是彻底恼了,撸胳膊挽袖子直奔焦大。 那张炳赵益等人都在一旁瞧热闹,全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可来顺却有些按捺不住。 虽说这事儿纯属焦大自找的,但这老头毕竟是他在红楼梦中,唯一投注过真情实感的角色。 尤其他都七八十岁了,真要是和王柱儿动起手来,怕是不死也没几日好活的。 略一犹豫,来顺便闪身拦在了王柱儿面前,嘴里劝道:“柱儿哥,这就是老糊涂一个,你跟他较什么真儿?来来来,大伙儿都等着你训话呢。” 说着,又把王柱儿拉回了人群当中。 要换成旁人出面,王柱儿未必就肯善罢甘休,可发现挺身而出的是来顺,他也只好偃旗息鼓——给来管家的儿子一个面子,不跌份儿! 重新回到人群正中,王柱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邓管家贵人事忙,今儿实在无暇分身,所以让我先给你们铺排差事——两天,两天之内你们必须把这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连锅炉里面都得清理干净!” “到时候邓管家过来验看,要是有一丁点不满意,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他瞪圆了眼环视众人,内中却独独略过了来顺。 而这会儿功夫,又有几个杂役送来了笤帚簸箕、抹布铁锹等物,乱糟糟堆在了众人面前。 王柱儿顺势把手一摆:“行了,都别愣着,赶紧开始干活吧。” 等他说完,所有人却都望向了来顺。 来顺起初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在张炳的提醒下,头一个上前抓起把扫帚,后面众人这才一哄而上,争抢清闲的活计。 唉~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阶级。 来顺拄着扫帚正自感慨,忽然觉察到有人在背后窥探自己,回头望去,恰与那焦大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来顺冲他笑了笑。 焦大却冷哼一声,嗤鼻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来顺:“……”</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暗流涌动【上】 来顺虽然对焦大另眼相看,却也不至于非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此后两天当中,对他都是敬而远之。 但与其他人的态度相比,这已经算是非常之友善了。 因为整整两天里,不管旁人如何忙碌,焦大就那么老神在在的靠在墙下晒太阳。 初时瞧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众人也就没太过计较,顶多是有人说两句算话怪话。 焦大要是对此充耳不闻,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老头偏是个嘴臭王者。 别人说他一句,他能骂回十句,而且角度刁钻言辞阴损,从来都不带重样的。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老头好像还有被害妄想症,任是谁上去拉架、劝和,都会被他怼上几句。 这一来二去,得罪的人就更多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邓好时来验收的时候,锅炉房十个杂役当中,倒有九个出面告发焦大怠工的——剩下那个是吵架时咬了舌头,说不清楚话了。 面对这群情激奋,邓好时却只是轻飘飘瞥了王柱儿一眼,王柱儿立刻越众而出,扯着嗓子呵斥:“吵吵什么、吵吵什么!都给我贴墙站好了,有什么也等邓管家验看完了再说!” 说着,他又示威似的,亮出了手里的鞭子。 众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站到了墙根儿底下。 不过他们还是耍了些小心思,焦大这时就在东墙下,他们却偏偏去了西墙根儿。 如此一来,便让焦大显得格外不合群。 不过王柱儿这两天显然也补了课,并未似当初那般针对焦大,只是沉着脸来回巡视,恍似没瞧见焦大一般。 却说来顺混在人群中,就见邓好时漫无目的的四处转了转,然后就停在锅炉房门口,泥胎木塑似的没了动静。 这‘验收’的也忒不走心了吧。 亏赵益等人爬上爬下钻进钻出,废了诺大的心思,才把那两座一人多高的锅炉擦到锃明瓦亮。 正腹诽着,就见个油头粉面男人匆匆而来。 杂役中有出身宁国府的,立刻认出此人正是去年分管锅炉房的俞禄。 那俞禄一进院门,就半真半假的抱怨道:“邓大哥,你可是让小弟好找!” 邓好时也没给他好脸色,背着手冲锅炉房一扬下巴:“去里面说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锅炉房。 依旧是俞禄抢先开口:“邓大哥,咱可是自小的交情,这眼见今年的煤都快拉来了,你还卡着去年的账不肯交接,该不是想刻意为难兄弟吧?” 邓好时瞥了他一眼,忽的反手拍在他肚皮上。 俞禄夸张的‘哎呦’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捂,却一把抓在个小册子上。 他愣了愣,随即翻开那小册子飞快搜了几眼,然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这……” 捧着那小册子,俞禄支吾道:“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小弟在我们府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张罗,这锅炉房都是下面人代管,谁知他竟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正卖力推脱,邓好时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确定要推到你小舅子头上?” 俞禄顿时卡了壳。 邓好时又轻飘飘的补了一句:“你确定能推到你小舅子头上?” 俞禄越发无言以对。 犹豫再三之后,他拢了拢袖子,然后一把攥住邓好时的右手,嘴里激动道:“哥哥,咱们自小的交情,你可千万得拉兄弟一把!” 邓好时低头扫了一眼,脸上的冷漠就化开了大半,幽幽叹道:“罢了,谁让我这人念旧呢,那账就先别交接了。” 头半截话听的俞禄喜笑颜开,后半截话却又让他的笑容僵了脸上。 他瞪大了眼睛,紧攥着袖口颤声道:“哥哥,这、这可不少啦!” “瞧你那出息。” 邓好时横了他一眼,哂笑道:“但凡我不挑你的错,谁还能查到你头上不成?” “可等明年……” “明年这锅炉房不是你管?” “这、这谁能说的准,我们府里……” “明年应该是你管,也必须是你管!” 邓好时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不容置疑的道:“走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向大总管禀报呢。” 说着,迈步向外走去。 俞禄见状,也只能苦着脸跟在他身后。 到了门口,邓好时脚步一顿,回头又补了句:“明年别用你小舅子了,换个好拿捏、牵扯少的。” 不等俞禄回应,他便迈步到了院里。 ………… 俞禄又匆匆的去了。 邓好时背着手来到众人面前,随口交代道:“收拾的还算齐整,也算你们用心了,明儿白天不用来,等吃了晚饭再过来。” 说完,他就转身而去。 见他半句不提焦大的事儿,杂役们又是失望又是沮丧,不想邓好时走出十来步远,忽又回头望向众人。 众人见状,都以为来了希望。 但邓好时一开口,却是招呼道:“来顺,过来一下。” 来顺先是一愣,随即忙越众而出,快步来到邓好时面前,虽见对方满脸慈祥笑意,却还是小心应对道:“邓管家,不知您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这么拘束干嘛。” 邓好时笑容可掬的问:“这两天可还习惯?我跟你爹也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跟你邓叔说。” 要真是十五六岁的愣头青,多半就被他给哄骗了。 但来顺可不会忘记,邓好时之前在院子里停留了许久,却未曾对自己有半点关注。 这前倨后恭的,必有所图! 他心下暗暗提高了警惕,面上却装出一脸憨像,挠头道:“多劳世叔惦记了,我起初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这两天跟着大家伙一块忙活,倒也已经习惯了。” “那就好、那就好。” 邓好时一脸欣慰:“我听说二奶奶把你派过来,就一直担心你适应不了,如今看来,倒是为叔小觑你了。” 呵呵~ 真要是有这份心,还能连着两天不见踪影? “世叔,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来顺悄悄憋气把脸涨红,摆出一副不好意思接受夸赞,又暗喜不已的模样。 “哈哈,跟你邓叔用不着客套。” 邓好时笑的愈发和蔼,越过来顺肩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杂役们,这才继续道:“你也瞧见了,我在府里还一大摊子事儿呢,实在没工夫盯着这边儿,原本就琢磨着,找个合适的人代管。” 说着,用左手拍了拍来顺的肩膀:“可巧二奶奶就把你派来了,旁的就不说了,先替你叔担担胆子,全当是在这里历练历练,往后也好接你爹的位子。” “这……” 来顺还真没想到,他竟然要提拔自己做个小管事。 但越是这样,来顺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那么容易轮到自己头上? 更何况便宜老子曾不止一次说过,与这邓好时并无深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想到这里,来顺忙把手乱摇,诚惶诚恐的道:“这怎么使得?!锅炉房的杂役里属我最小,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头上!” “有什么使不得的!” 邓好时刻意压低了嗓音,鄙夷道:“就这群酒囊饭袋,斗大的字也未必能认出一箩筐,我哪里放心把差事交给他们?顺哥儿你可是进过蒙学的,就不看你爹的颜面,这差事也非你莫属!” 说着,他往周遭一划拉,夸张的道:“这十几号人,诺大个院子,也只有交到你手里我才能安心!” 呵呵~ 你怎么不说这‘诺大的江山’呢? 来顺正要再次推拒。 邓好时突然把脸一沉:“邓叔这是信得过你,你再推三阻四的,我可要恼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过几日锅炉房开始轮班,你就正式走马上任!” 这一番唱念做打软硬兼施,要换个没见过世面的,还真未必能把持的住。 但来顺穿越之前,也曾在商海中厮混过几年,岂会轻易被他用话术拿住? 当下也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重新向邓好时拱手一礼,不卑不亢的道:“世叔的好意,来顺心领了——可我是被二奶奶罚来这里的,要是不好好改过,反爬到别人头上作威作福,岂不是违背了二奶奶的本意?” 说着,他又挤出些笑容:“我这才刚养好伤,世叔就别引逗我犯错了。” 不出所料,这‘二奶奶’的牌面一出,邓好时顿时没了言语。 愣怔了好一会儿,他才意兴阑珊的道:“罢罢罢,是我思量不周,那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就毫不留恋的扬长而去。 等从私巷转入东角门,又顺着游廊到了前院,邓好时才放缓了脚步,皱眉沉吟起来。 方才他是临时起意,想拿来顺做个挡箭牌,却不想一番软硬兼施,来顺却是油盐不进。 起初他只当来顺是被王熙凤吓破了胆。 可现下回想起来,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莫非…… 来旺这个被府里传成笑话的儿子,其实竟是个内秀的主儿? 想起之前曾听人说,是茗烟设计害的来顺,邓好时心下顿时多了几分警惕。 或许…… 该再找个机会试他一试。 将这事儿记在心底,邓好时见左右无人,便把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摊开,盯着掌心里那根‘大黄鱼’喜笑颜开。</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暗流涌动【下】 【今天更了7000+,求各种票。】 虽说离着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但在邓好时走后,锅炉房的杂役们其实就可以原地解散了。 毕竟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工。 可除了来顺之外,十来个杂役就没一个想要早退的,因为他们都惦记着晚上那顿杂面馒头和白菜帮子豆腐汤。 这在荣国府算是最下等的饭菜,可若放在外面,却不是寻常百姓顿顿都能吃上的。 但对来顺而言,就完全没有吸引力了——胡婆婆做的饭,那顿能少得了荤腥? 平常不好搞特殊,这既然有早退的机会,他自然不愿跟众人一起傻等,于是向张炳、赵益告了声罪,就独自出了私巷。 刚到街上,裹着旧棉袄的栓柱就迎了上来,嘴里奇道:“来顺哥,你今儿怎么这么早?” “早还不好?” 来顺横了他一眼,招呼道:“走了,今儿咱们回家吃顿热乎的!” “哎!” 栓柱忙脆声应了,连奔带跳的赶上来顺,献宝似的递过去一个小瓷瓶:“来顺哥,我早上帮你带的米酒,你先喝两口暖暖身子吧。” “少给我献殷勤!” 来顺嘴里说着,却是毫不客气的抢在手里,拧了瓶盖确认是满的,这才仰头灌了一口。 这东西别看是甜口的,后劲儿足着呢,自然得防着栓柱乱喝。 一边咀嚼着甜糯的江米,他一边随口吩咐道:“少在哪儿嬉皮笑脸的,先把我让你记得那些背一遍。” 栓柱的小脸顿时就僵了,讪讪道:“来顺哥,真要背啊?” “哪你是想喊出来?” “我背、我背!” 就听这小子臊眉耷眼嘟囔着:“花柳病,生烂疮、流白脓,化污……” 来顺在一旁努力板着脸,笑意却是怎么压不住。 昨儿跟他普及健康常识,这小子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没奈何,来顺也只能使出杀手锏,骗他说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得花柳病。 然后又编了顺口溜逼他背诵。 经这一吓,估计这小子再看到虫二杂文时,就该有心理阴影了。 正憋着笑,旁边的背诵声突的戛然而止,来顺转头见栓柱涨红了脸,畏畏缩缩的望着前面,这才发现街对面多了个古怪的妇人。 说她古怪,倒不是说衣着相貌上有什么奇异之处。 正相反,这妇人拾掇的相当干净,还颇有几分姿色。 只是她也不往前走,却拼命低着头,把那清瘦的身子往墙上贴——这要搁在半夜,来顺就该怀疑她是要穿墙的女鬼了。 话说回来…… 这妇人看着有些眼熟,莫非也是‘原主’认识的人? 越过那妇人,来顺正边走边回忆,袖子就被栓柱狠狠扯了扯。 他转头看去,却见这小子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处,颤声问:“来顺哥,她、她刚才是不是听见了?” 应该…… 不至于吧? 刚才离着还挺远的。 “不成!我得跟她说道说道!” 来顺只是略一迟疑,栓柱就急的直跺脚,转回头想找那妇人解释解释,却发现对方早飞也似的逃进了私巷里。 “她、她跑了!” 栓柱呆若木鸡,仿佛看到了自己‘社死’的未来。 来顺还挺想跟他说句‘节哀’的,不过考虑到孩子脆弱的小心肝,未必还能禁得住打击。 于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哈哈笑道:“别傻了,她就算是顺风耳,刚才也不可能听到什么的——赶紧回家,今儿我让婆婆给你加个鸡腿。” 且不论栓柱一路上如何惴惴难安。 却说回到家吃罢晚饭,来顺跟徐氏说了明天夜里上工的事儿,又特意提起那古怪妇人。 徐氏便问:“那妇人生的什么模样?” “瘦瘦高高的,拾掇的很是干净利落……” “是不是眼睛很大,颧骨高高的?!” “对对对。” 来顺点头道:“眼睛没看太清,但颧骨确实挺高的——娘,您认识她?” “你也认识她!” 徐氏愤愤骂道:“若不是那贱蹄子从中作梗,你又怎会被打的损了魂魄?!” 原来那妇人就是秦显的妻子杨氏。 “原来是她啊。” 来顺这才恍然,不过那杨氏撞见自己,为何显得如此慌张? 难道她当初真是在刻意陷害‘自己’? 这时徐氏又抱怨道:“都说‘女人颧骨高,杀人不用刀’,可这说的是克夫,她倒好,把刀子捅到咱们身上来了!” “不过她也甭想好过,这些日子娘可没闲着,前前后后教训她好几回,管叫她以后撞见你就绕道走!” 呃~ 原来是这么回事。 ………… 到了第二天,来顺自在家中养足精神,且无需多提。 却说那秦显之妻杨氏,一早交卸了巡夜的差事,身心俱疲的回转家中。 她家住在宁荣前巷,与来家一样也是三间堂屋,却非但没有厢房,还是兄弟二人共居一处。 长兄秦翊夫妇占了东屋和客厅,秦显和杨氏就只有一间西屋可以容身。 和杨氏预料的一样,此时屋里空荡荡的,压根不见丈夫秦显的踪迹。 打从三年前她被调去巡夜,夫妻二人就聚少离多,但那时女儿尚在家中,身边勉强也还有个藉慰。 可打从今年开春,十岁大的女儿去了琮公子屋里做丫鬟,吃住都在府里之后,这个家就再没有一丝人气了。 唉~ 杨氏幽幽叹息着,把身子扔到了炕上。 最近当真诸事不顺,原本为了能调换个好差事,不再做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夜人,她下了好大力气去巴结林之孝家的。 可谁成想林之孝家的刚有些松动,她就莫名其妙的得罪了来家。 现下非但处处被来旺夫妇针对,换差事的谋划也就此没了下文。 莫非…… 自己命中注定,就只能过这种守活寡的日子?! 杨氏默默攥紧了拳头,杏核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恨。 啪啪啪~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用力拍门,紧接着就有个妇人粗声大嗓的叫道:“弟妹、弟妹!司棋捎了上好的点心回来,快起来尝尝!” 听出是大嫂王氏的声音,杨氏眼底登时闪过一丝厌恶。 王氏行事素来霸道,她们妯娌这十多年没少起冲突。 不过自从杨氏巡夜拿住来顺,导致来顺差点被打死之后,王氏就突然变得和她亲近起来。 这是因为王氏觉得杨氏此举,为自己娘家出了一口恶气。 可在杨氏看来,若非嫂子王氏的缘故,来家又怎会一口咬定,自己是故意要坑害来顺? 她本就满腔怨愤,如今又身心俱疲,实在懒得跟王氏演什么‘将相和’,于是婉拒道:“嫂子,我方才在府里用过饭了,那点心你们留着吃吧。” “婶婶。” 却听外面换了个清脆的嗓音:“你还是起来用些吧,待会表弟也要过来呢,他那差事终于有眉目了!” 却是司棋也跟着过来了。 因要托她照顾自家女儿,杨氏倒不好驳侄女的面子,起身刚要开门出去,想起外甥潘又安要来,又下意识的停住了脚。 “那我拾掇拾掇就过去。” 隔着门回了一句,她转身到了梳妆镜前,仔细整理着仪容。 直到一炷香之后,略施脂粉的杨氏才出了家门。 刚到院里,就听客厅传来王氏的抱怨声:“他来作甚?你这死丫头,该不会是和他约好了,才选在今天回来的吧?!” 王氏蛮横,秦家姑奶奶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这姑嫂二人斗了十几年,说是亲戚胜似仇人。 连带的,王氏对外甥潘又安也是横竖看不惯。 但潘又安不仅长的俊俏,还识文断字能说会道,故而秦翊、司棋父女对他都是另眼相看。 其实杨氏也是如此。 在她看来,若非是身份悬殊,自家外甥未必逊色那宝二爷半点。 所以听说外甥要来,她才会刻意梳妆打扮了一番——要说有红杏出墙之心,那肯定是冤枉她,但多少有些‘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咳~” 在客厅门外轻咳一声,打断了王氏的抱怨,杨氏这才笑吟吟的走了进去,对扁着嘴闷不做声的司琪道:“你娘就是在家享惯了福,都不知道咱们府里管的有多严,这一里一外,想勾连也难呢。” 司棋与母亲王氏皆生的高大丰壮,但同样的体格,王氏展现出的是膘肥体硕,司棋却当得一句‘品貌风流’。 她听杨氏话里话外帮自己撇清,顿时也来了精神,昂着头呛声道:“就是的,偏你老爱瞎想,我也是在路上撞见姑姑,才晓得他待会儿要来。” 顿了顿,又瞪眼警告:“咱们可先说好了,待会儿你别再胡咧咧,不然……” “不然怎得?!” 王氏叉腰怒道:“还反了你不成?!” 母女两个正呛呛,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前问道:“舅舅在家吗?” 话音未落,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少年,拎着四色点心迈步走了近来,看到杨氏也在屋里,他微微一愣,忙道:“二舅母也在呢。” 这人自然正是秦家外甥潘又安。 司棋麻利的起身,一面熟稔的接过他手里的点心,一面娇声埋怨道:“来我家,你还带什么东西。” “应当的。” 潘又安一张俊脸上尽是喜气,搓着手跟在司棋身后道:“要不是舅舅帮忙,我那差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排上。” “那也是你有运道!” 司棋一面示意他落座,一面迫不及待的显摆着:“昨天傍晚,邓好时说要找个能写会算的帮衬,林管家当时点出五六个人来,结果那邓好时一眼就相中了表弟!” “呦~” 王氏看不得女儿这与有荣焉的样子,故意酸道:“刚还说凑巧遇见的,你怎就知道的这么清楚?” “姑姑说的仔细呗!” 司棋压根不怵母亲,随口怼了一嘴,又欢喜道:“表弟这回可不是做什么杂役,一进府就是个小管事呢!说让你管着哪儿来着?” 最后一句话却是在刻意搭桥,好让潘又安能够亲口炫耀。 可杨氏在旁听了,心下就有些泛酸,她想换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从未得到秦家半点助力。 但外甥潘又安想进府当差,秦翊却使尽了人情,否则也不会直接报备到林之孝那里,还一步登天当上了小管事。 正觉着没滋没味儿,忽听潘又安道:“说让我先照管一下锅炉房,其实就是个临时管事,等明年开春……” “怎么就临时了?!” 司棋打断了潘又安的话,笃定道:“凭你这一身才学,进了府还怕没人赏识?!” “这……” 潘又安有些窘迫,正要谦虚几句。 杨氏却突然插口问道:“又安,你真被派去锅炉房做管事了?” “这还能有个假!” 见心上人受到质疑,未等潘又安答话,司棋先就有些恼了。 潘又安也跟着道:“二舅母,按照府里的意思,晚上我就得过去当班了。” 倒是王氏想起了什么,忽的一拍巴掌,惊呼道:“哎呦!来旺家那狗崽子,不就是在锅炉房做杂役吗?!” 说着,一把扯住潘又安道:“又安,这你可不能放过他,必须给你二舅母出出恶气!” 接着就开始数落,说来旺夫妇如何如何的针对杨氏,口口声声催着潘又安报复。 杨氏在一旁听了,却担心会适得其反,小心翼翼的劝道:“来家现下得势,还是别招惹……” “怕什么!” 王氏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唯恐天下不乱的道:“咱们秦家和潘家也不是好惹的,何况还有我娘家帮衬!” 你娘家要有余力帮衬别人,又怎会被来家抢走大半的权势? 杨氏腹诽着,还待再劝。 潘又安却忽的拍案而起,信誓旦旦道:“二舅母放心,等我找个由头好好教训那来旺一顿,管叫来家再不敢招惹您!” 他却是被王氏鼓动的上了头,想着大舅母难得求自己办事,若能借机讨她欢心,说不得自己和表姐的好事,以后就再没有阻碍了。 而杨氏看惯了他温声细语的乖巧模样,此时骤见他豪气干云的一面,也不由得心生期待。 于是半推半就的道:“要能如此自然最好,只是你千万小心,莫因为我的事儿影响了差事。” 【秦显家的出自六十一回,原文如下:她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识——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不能忍 【4700字,二合一。】 入夜。 来顺等人在锅炉房凑齐之后,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才见王柱儿姗姗来迟。 他身旁还跟着一人,却并非之前见过的邓好时,而是个极为俊俏的年轻小厮。 “给大家伙儿说一下,这是潘又安。”王柱儿黑着脸,有气无力的介绍道:“以后锅炉房就归他管,你们有什么都跟他说,他办不了的,再去禀报邓管家。” 那日邓好时提出要找人代管锅炉房,随后又被来顺拒绝,王柱儿只当是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曾想转天就冒出个潘又安来。 要说他心里没有芥蒂,那绝对是在糊弄鬼。 因此嘴里虽然说着,以后锅炉房归潘又安管,但他却并没有给潘又安开口的机会,紧跟着又道:“今儿让你们上夜,是因为要趁晚上把煤运进来……” 正说着,潘又安就主动抢过了话茬:“宁荣街和这私巷,白天都得紧着府里的贵人们用,所以咱们只能晚上往里运煤——不止如此,还得保证绝不能把路弄脏了,否则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挂落!” 王柱儿抢着补充道:“脏了路还是轻的,若污了贵人的鞋袜,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他得意横了潘又安一眼,却见潘又安笑吟吟,似乎一点并不在乎他的僭越。 也是,再怎么抢着说话,这锅炉房毕竟还是潘又安说了算。 王柱儿一时便有些泄气。 这时就见一群库房杂役抬进几卷布来,品字型的堆在院门口。 随即有人嚷道:“谁跟我们回去办个交接?” “我、我去!” 王柱儿立刻应了,又回头对潘又安道:“后面该怎么安排,早都跟你交代清楚了,这儿我可不管了啊。” 也不等潘又安回应,他便径自跟着库房的人去了。 他走之后,潘又安先隐晦的扫了来顺一眼,这才随手点了两个杂役,让他们将其中一卷布在地上铺开。 这却原来是条七尺宽、三丈长的粗布毯子,布面乌漆嘛黑的,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潘又安道:“你当中应该有人知道规矩,不过我还是再讲一遍,两人一队,每队两张毯子,等到了街口,先在煤车前面铺上毯子……” 他一面比划着,如何用两条毯子,交替铺设‘轨道’。 一面又郑重叮咛道:“收起后面毯子的时候,四面都要先拉起来,把掉在上面的碎渣煤灰,全赶到中间去——记住,千万不能用力拍打!” 不得不说,这小子口舌便给、条理分明,倒的确比那王柱儿,更合适担任锅炉房的小管事。 眼见说的差不多了,他就开始点选人手:“你们两个一队,你和他一队,那边儿两个也算一队,还有……” 来顺初时还没察觉出异状,可渐渐地就觉着不对了。 前后左右的人,都已经成功配对儿,这姓潘的小白脸却偏偏漏过了自己,还有靠坐在西墙下的…… 这时就见潘又安指着他道:“来顺,你和焦大一队。” 来顺盯着他,认真的问:“你认识我?” “这不就认识了么。” 潘又安嘴角一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小白脸果然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来顺一面猜测他究竟是受什么人指示,一面皱眉看向焦大。 “瞅我作甚?” 那焦大却是翘着脚,幸灾乐祸的道:“你焦爷爷只管看戏,倒不在乎是那个猴儿被耍。” 啧~ 麻烦了。 “还有一件事!” 这时潘又安又道:“你们每卸一车煤,就向赶车的讨一枚签子,签子最少的那组,等到子时就不用吃饭了。” “入娘贼!” 焦大猛地一挺腰板,却没能成功站起来,不得不又跌坐回去,在地上指着潘又安骂道:“就算珍哥儿在这,都不敢少老子一口吃喝,你算个什么……” 潘又安却不等焦大骂出口,就大声道:“不劳者不食,以后锅炉房就这规矩,谁不服气尽管向上面反应,看我这规矩是有理还是无理!” 说着,他又振臂高呼:“想吃饱的,跟我走!” 然后潘又安就率先出了院门,自始至终都没看那焦大一眼。 其余人也忙扛着毯子鱼贯而出, 张炳、赵益缀在最后,满脸为难的看向来顺。 这时候硬拉他二人下水,也于事无补。 所以来顺便摆手道:“二位大哥不必担心,我这里自有计较。” 赵益、张炳顿时如蒙大赦。 临出门前,赵益又凑过来小声道:“那潘又安好像是秦家的外甥。” 秦家外甥? 想起昨天遇到的杨氏,来顺这才明白,为何素未谋面潘又安,会刻意针对自己。 等赵益、张炳各自扛着毯子追出去,这杂库小院里只余下焦大和来顺。 焦大喘着粗气,下意识看向来顺。 “你愁啥?”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拿腔拿调的道:“你来大爷只管看戏,倒不在乎是那个猴儿被耍。” 焦大勃然大怒,扶着墙爬起来骂道:“你这小崽子想死是吧?!焦爷爷今儿就……” “老头。” 来顺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开门见山的问:“想不想给那小白脸一些教训?” 焦大一愣,随即撇嘴道:“怎得,就凭你,也想拿焦爷爷当枪使?” “是又如何?” 来顺并不否认这一点。 他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事儿决不能忍气吞声,否则等潘又安立了威,那些墙头草似的杂役,多半会一股脑的倒向他。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再说杂役里还有不少是宁国府的人,他们可不会在意来旺这个荣府管家。 如果任由形势如此发展,今日之焦大,未必不是明日之来顺——届时怕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爬到他头上去了! 所以来顺绝不能怂! 不过鉴于他眼下还是‘戴罪之身’,必须先找个挡箭牌、替罪羊,否则只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恰巧那潘又安只当焦大是个累赘,甚至临出门还拿焦大作伐子立威。 可那小白脸却不明白,这累赘若是用对了地方,也能发挥奇效! 话归正题。 却说来顺承认要利用焦大后,立刻又反问道:“老爷子,这东西两府的主子,你都已经得罪了一大半,难道还怕再得罪个狗屁不是的小白脸?” “哼!” 焦大把苍白的胡须一扬:“废话少说,有什么坏水赶紧挤出来,让你焦爷爷称量称量。” “不过是各取所长罢了。” 来顺两手一摊:“我能收拾他,事后却担不起责任;您老没这力气,却不怕上面秋后算账。” “我还道你要怎得呢!” 焦大一脸不屑:“老子似你这般大时,杀人都没这么墨迹过!” 说完,他扶着墙慢慢起身,迈步向外就走。 来顺无声的笑了笑,双臂各夹起一条毯子,健步如飞的追了上去,等反超焦大之后,他又回头笑问:“老头,要不要我背你一程。” “滚!” ………… 宁荣街西口。 三十几辆板车次第排开,车身上插满围栏,又用帆布兜起大半车煤——因畜力不足,所以不敢装满。 而潘又安挑着盏灯笼站在最前面,正招呼杂役们依次上前,引导马车驶入宁荣街。 远远看着这一幕,来顺愁的直嘬牙花子。 失策了~ 这街上也没个背人的地方,就算想打潘又安的闷棍,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你还行不行了?” 他正发愁呢,旁边焦大却是满脸不耐,抬手指着潘又安道:“要再不弄他,焦爷爷可就不伺候了。”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再说眼下也没有认怂的余地,焦顺一咬牙,低喝道:“走,弄他!” 说着,摸黑贴墙往前凑了二十几步,发现潘又安身边只余下最后一队杂役,而且恰是张炳、赵益二人。 来顺心下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又往前欺了十几步,突然扬声招呼道:“潘管事,我们过来了,你看该怎么安排活儿。” 潘又安从声音认出是来顺,也没多想,就提着灯笼寻了过来。 来到二人面前,他板着脸正要开口,却忽见来顺往自己身后一指,惊呼道:“咦,那是什么?!” 潘又安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后面空荡荡的,并无任何异状。 与此同时,就觉脑后风声袭来,却是来顺趁他回头,一毯子劈头盖脸的砸下,当场就把潘又安拍倒在地! 不等潘又安挣扎,来顺又把毯子一拨,展开约有丈许见方,将他整个人罩在下面,然后用膝盖顶在他腰上,对准腰眼就是一拳! “啊~!!” 潘又安登时发出了闷闷的惨叫声。 “狗C的玩意儿!” 这时旁边焦大也破口大骂:“叫你克扣你焦爷爷的嚼用,瞧老子今儿打不死你!” 他一面须发皆张、声嘶力竭的骂着,一面还不忘踩灭地上的灯笼。 这一看就是打闷棍的行将! 来顺也不管潘又安如何惨叫,配合着焦大的怒骂又连锤了十几拳,这才收束了力道。 抬头看向街口,就见张炳、赵益正蹲在地上,把毯子铺开了又叠上,叠上了又铺开,满满都是掩耳盗铃的既视感。 呵呵~ 他们显然是想置身事外,可却不知道,这种选择本身就已经站队了,事后只要稍加引导,帮他们辨明敌我,应该就可以让他们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正自得意,却听焦大不满道:“这就完了?” 来顺冲他耸耸肩,用口型道:“总不能真把他打死吧?” “嗤~” 焦大鄙夷的一撇嘴,然后在来顺身边慢慢蹲下,把手伸进毯子里。 也不知他怎么弄得,潘又安立刻发出了杀猪似的尖叫声,听起来倒比方才还要凄厉。 “小子” 就听焦大嘿嘿笑道:“焦爷爷如今虽然老了,可还有的是法子,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找那……那谁来着?不管了,反正你随便找人告状,看咱们爷俩谁玩儿的过谁。” 说着,给来顺使了个眼色,示意来顺按计划行事。 等来顺悄悄起身,退出十几步远,他这才从毯子底下抽出了右手。 又过了片刻,潘又安才蠕动着翻身坐起——这厮脸上竟没什么伤口,却是被砸倒之后,就急忙护住了英俊的面孔。 看到蹲在一旁的焦大,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的爬出几步,刚想站起来,却见身前多了两条长腿。 抬头再往上看,却不是来顺还能是哪个。 潘又安脸上闪过狰狞的怨毒,不过很快又低头掩饰了起来。 这来顺在大街上都敢公然行凶,此时若再刺激对方,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苦头。 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后再…… “潘管事。” 这时却听来顺戏谑道:“我可不收干儿子。” 潘又安这才发现自己正跪在来顺面前,忙羞急的爬了起来,一边龇牙咧嘴的揉着伤处,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眼打量来顺。 这就怂了? 来顺原本还提防着他会反扑呢,不想这小白脸却连正眼打量自己都不敢。 略一犹豫,他没有按照原计划‘撇清嫌疑’,反是上前勾住了潘又安的脖子。 潘又安身子一颤,险些就又瘫回地上,随即鸵鸟似的把头埋在胸口,看上去活像是个被霸凌的中学生。 不过他也的确正处在中学生的年纪,而且因自小被家里宠爱,今天还是头回出来‘自食其力’,那曾想竟遭遇这般野蛮对待! 来之前,潘又安满脑子都是‘为了表姐,在所不惜’,现下想的却是‘留此有用之身,且待来日方长’。 倒不是他潘某人胆小怯懦,只是君子惜命,又岂能拿瓷器去碰瓦罐? “潘管事。” 就听来顺阴阳怪气的道:“你看你把老人家气的,这大半天都站起不来——你自己说,是不是该给老人家道个歉?” 自己挨了打,还要向施暴者道歉?! 潘又安歪头看了眼焦大,然后又一言不发的缩回了脖子。 “你倒是说话啊!” 来顺的胳膊骤然收紧,虽然还不至于让潘又安无法呼吸,却也让他那粉白脸颊涨得通红。 “我、我错了,我错了!” 潘又安吓得急忙服软,直到来顺放松了力道,他嘴里还不住的道着歉:“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见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来顺突然有些不自在——明明是这小子先主动挑衅的,这怎么整的,倒好像他成了恶人。 不过事情总得有个收尾。 来顺又一脸蛮霸的道:“知错就好,人家老爷子也不是那爱计较的人,这么着吧,他那份活儿就由你扛了,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 不等潘又安回应,焦大就接过了话茬,他从地上费力的起身,盯着潘又安问:“你今年几岁?” “十、十五。” “巧了,老子今年八十有五,但凡你小子敢有‘不’字,焦爷爷今儿就拉上你,给阎王爷演一出百年好合!” 说着,他慢腾腾转身,一步步隐入夜色中,隐约只听他唱道:“你看前面那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直到那干巴巴的唱腔消逝在夜风中,来顺才发现自己还搂着潘又安,忙一把将他搡开。 又催促道:“别愣着了,要耽误了老头晚上吃饭,我可未必保的住你。” 说着,径自抓起一条毯子,想街口走去。 潘又安怨毒的盯着来顺的背影,暗骂这厮明明和焦大狼狈为奸,竟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硬充好人。 但骂归骂,想到焦大临走前那番话,他还是吃力的抱起了另外一条毯子,一面向来顺追去,一面在心中暗道: 一时长短不算什么,等自己凭本事得了贵人赏识,再报仇雪恨也不为迟! 【潘又安,出自原书七十一回,曾在大观园和司棋私会(很可能不止一次),被撞破后吓的说不出话来,事后又匆匆逃走。 此外,还曾写过一封条理分明的情书。 私会,证明他平常有些狗胆;情书,证明他识文断字且有些见识;逃走,证明他遇到大事就怯懦没担当。 综上分析,这货应该属于‘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低配版。】</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老实人 子夜,锅炉房。 统共四十二车煤,全都乱糟糟的堆在了院中央。 东南角支起了一盏气死风灯,众杂役围着那灯光蹲成了圈,正各自捧着碗筷闷头干饭。 因是锅炉房头回上夜,又是出力气的脏活儿,故此这顿夜宵终于见了些油腥——主食是玉米面贴饼,配菜是干豆角炒腊肉沫。 但这并不是众人全都闷头干饭,一言不发的主要原因。 真正导致大家沉默的,是西墙下那诡异的三人组: 来顺居中。 左手旁是一边扒菜,一边嘬牙窟窿的焦大;右手旁是死命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玉米饼里的潘又安。 考虑到分派差事时,潘又安与来顺、焦大的冲突,他们三个此时凑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不合常理。 更何况众人之前还亲眼看到,潘又安竟然还代替焦大,和来顺一起卖了半晚上的苦力。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怕是谁也不信。 故而众杂役都是一边默默用饭,一边偷眼打量西墙根下的三人,而在这其中,受关注最多的就是潘又安了。 毕竟这小白脸出场时意气风发,现下却是灰头土脸,跟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 前后变化如此之巨,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等犹如实质的目光,潘又安又怎会感受不到? 他本就体格单薄,又是头一回卖力气出苦工,此时浑身上下酸痛难当,捧着饭碗的手都在不住的打颤。 可这身体上的酸楚疼痛,比起他内心的屈辱,却又显得不值一提。 不该是这样的!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差事,还意外的成为了小管事,两件喜事相互叠加,本该是梦幻一般的开局才对。 然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玉米面贴饼上。 “咳~” 就在这时,来顺忽然干咳了一声,潘又安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躲了躲,随即觉得不妥,忙又把身子挪了回来。 他鹌鹑似的佝偻着,一动都不敢动,心下却是狂跳不已。 这莽夫又要做什么? 该不会、该不会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羞辱自己吧?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如果他敢那样做的话,自己就、自己就…… 想着想着,非但是泪水滂沱,连鼻涕都止不住的往外涌。 而原本就酸软的手脚,宛如又被剔去了骨头,颤巍巍的,几乎连木碗都捧不住了。 “各位。” 这时就听来顺笑道:“我这人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极少真心服过哪个,不过今儿我倒真是服气了。” 说着,他抬头搭上了潘又安的肩膀,嘴里继续道:“咱们潘……” 啪~ 潘又安手里的木碗,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空气仿似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来顺也愣了片刻,这才弯腰把那木碗捡起,嘴里啧啧叹道:“瞧瞧、瞧瞧,潘管事这都给累成什么样了!” 说着,他又要去搭焦大的肩膀,老头却是不言不语的,把筷子尖儿对准了他的肋条。 来顺只好悻悻收手,大声道:“起先派活儿的时候,因焦老头离得太远,潘管事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后来见他胡子都白了,一问岁数竟然八十五了,咱们潘管事立刻就动了恻隐之心。” “这要搁在我身上,最多也就是给焦老头免了差事,容他做个特例。” “可咱们潘管事却跟我说,既然这差事都分派好了,若单免了焦老头的活儿,对别人就不公平了!而这事儿既然是他疏忽在先,理该就由他顶上焦老头的缺!” 说到这里,他摇头感慨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这说话办事就是跟咱不一样!” 说罢,他起身走到人群中央,帮潘又安重又盛了些菜,连同两个玉米面贴饼,一起送到了潘又安面前,言辞恳切的道:“潘管事,我知道你是累过了劲儿,可多少总得填补些。” 潘又安怔怔的望着他,像是在怀疑眼前出现了幻觉。 好半晌,他突然低头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接过饭菜,打了鸡血似的窜起来,大声道:“规矩是规矩,定下了就不能乱改!但让八十老翁操持苦役,潘某又于心何忍?少不得也就只能卖卖力气了!” 这一番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和方才那颓废模样简直是天地之别。 来顺见状,便干脆把这‘舞台’留给潘又安,悄默声的又蹲回了原处。 “小子。” 刚蹲好,旁边就焦大就递来了异样的目光:“你这是要收服他?” “想让人真正服气,哪那么容易。” 来顺往墙上一靠,懒洋洋的道:“再说了,收服他有个鸟用?我只是觉着,难得遇见这么怂的货,要是轻易被别人赶走了,也怪可惜的。” 焦大听完,又定定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骂道:“特娘的,焦爷爷年轻时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要早个二十年,老子这会儿就得啐你一脸!” “呵呵~” 来顺冲他一咧嘴,认真的道:“要早上一个月,‘我’这会儿就得打你个满脸花。” 焦大瞪大了眼,来顺却是自顾自捡起饭碗,呼噜呼噜扒了干净,然后长身而起,扬声道:“吃饱了就都散了吧,明儿一早不是还要上工么。” 潘又安的长篇大论被打断,却也急忙附和道:“对对对,明儿还要上工呢,吃饱了就各回各家吧。” 说是各回各家,其实这院里的杂役,倒有一多半睡的是大通铺——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也不会有人为此去矫正潘又安的说法。 等众人三三两两的去了,只余下来顺、焦大、潘又安。 潘又安便又恢复了那怯懦的模样,畏首畏尾的冲来顺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毕竟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想明白,来顺为何要帮自己挽回颜面。 却听来顺道:“赵益、张炳应该是瞧见了,你最好拿些封口费出来,也免得他们传出去。” 其实来顺早就嘱咐这二人守口如瓶了。 不过既然是自己人,顺带帮他们讨些好处,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晓得了。” 潘又安怯怯的应了,又忍不住嗫嚅道:“你为什么、为什么……” “小潘啊。” 来顺又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语重心长的道:“哥哥这样的老实人,是最不愿意和人起冲突的,大家和和气气的难道不好吗?” 来顺这话,潘又安哪里肯信,但嘴里还是顺着他道:“对对对,大家若能一团和气,就最好不过了。” “咦?” 来顺故作惊异的看向潘又安:“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我……呃!” 潘又安下意识的点头,却冷不防来顺骤然发力,直勒的他脸上由白到红、又由红变青,这才收束了力道。 潘又安剧烈的喘息、咳嗽着,就听来顺又在他耳边问:“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招惹我?是欺负老实人不会发火么?” 说着,又捏住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道:“哥哥今儿教你个乖,真要惹得老实人发了火,可未必还能收的住力气!” 不等潘又安回应,来顺又一把将他推开,嘴里嘟囔着:“走了,回去还得抓紧时间睡一觉。” 丢下这话,便径自扬长而去。 潘又安惊魂未定的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畏惧惶恐之色。 “让你日弄鬼呢?!” 这时就听焦大骂道:“你算个捷豹的老实人!” “哈哈哈……” 来顺大笑,头也不回的问:“老头,明儿晚上我请客吃酒,你来不?” “来!不来的是孙子!”</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讹言种因果、无端逢旧怨 来顺虽然对焦大另眼相看,却也不至于非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此后两天当中,对他都是敬而远之。 但与其他人的态度相比,这已经算是非常之友善了。 因为整整两天里,不管旁人如何忙碌,焦大就那么老神在在的靠在墙下晒太阳。 初时瞧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众人也就没太过计较,顶多是有人说两句算话怪话。 焦大要是对此充耳不闻,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老头偏是个嘴臭王者。 别人说他一句,他能骂回十句,而且角度刁钻言辞阴损,从来都不带重样的。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老头好像还有被害妄想症,任是谁上去拉架、劝和,都会被他怼上几句。 这一来二去,得罪的人就更多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邓好时来验收的时候,锅炉房十个杂役当中,倒有九个出面告发焦大怠工的——剩下那个是吵架时咬了舌头,说不清楚话了。 面对这群情激奋,邓好时却只是轻飘飘瞥了王柱儿一眼,王柱儿立刻越众而出,扯着嗓子呵斥:“吵吵什么、吵吵什么!都给我贴墙站好了,有什么也等邓管家验看完了再说!” 说着,他又示威似的,亮出了手里的鞭子。 众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站到了墙根儿底下。 不过他们还是耍了些小心思,焦大这时就在东墙下,他们却偏偏去了西墙根儿。 如此一来,便让焦大显得格外不合群。 不过王柱儿这两天显然也补了课,并未似当初那般针对焦大,只是沉着脸来回巡视,恍似没瞧见焦大一般。 却说来顺混在人群中,就见邓好时漫无目的的四处转了转,然后就停在锅炉房门口,泥胎木塑似的没了动静。 这‘验收’的也忒不走心了吧。 亏赵益等人爬上爬下钻进钻出,废了诺大的心思,才把那两座一人多高的锅炉擦到锃明瓦亮。 正腹诽着,就见个油头粉面男人匆匆而来。 杂役中有出身宁国府的,立刻认出此人正是去年分管锅炉房的俞禄。 那俞禄一进院门,就半真半假的抱怨道:“邓大哥,你可是让小弟好找!” 邓好时也没给他好脸色,背着手冲锅炉房一扬下巴:“去里面说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锅炉房。 依旧是俞禄抢先开口:“邓大哥,咱可是自小的交情,这眼见今年的煤都快拉来了,你还卡着去年的账不肯交接,该不是想刻意为难兄弟吧?” 邓好时瞥了他一眼,忽的反手拍在他肚皮上。 俞禄夸张的‘哎呦’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捂,却一把抓在个小册子上。 他愣了愣,随即翻开那小册子飞快搜了几眼,然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这……” 捧着那小册子,俞禄支吾道:“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小弟在我们府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张罗,这锅炉房都是下面人代管,谁知他竟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正卖力推脱,邓好时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确定要推到你小舅子头上?” 俞禄顿时卡了壳。 邓好时又轻飘飘的补了一句:“你确定能推到你小舅子头上?” 俞禄越发无言以对。 犹豫再三之后,他拢了拢袖子,然后一把攥住邓好时的右手,嘴里激动道:“哥哥,咱们自小的交情,你可千万得拉兄弟一把!” 邓好时低头扫了一眼,脸上的冷漠就化开了大半,幽幽叹道:“罢了,谁让我这人念旧呢,那账就先别交接了。” 头半截话听的俞禄喜笑颜开,后半截话却又让他的笑容僵了脸上。 他瞪大了眼睛,紧攥着袖口颤声道:“哥哥,这、这可不少啦!” “瞧你那出息。” 邓好时横了他一眼,哂笑道:“但凡我不挑你的错,谁还能查到你头上不成?” “可等明年……” “明年这锅炉房不是你管?” “这、这谁能说的准,我们府里……” “明年应该是你管,也必须是你管!” 邓好时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不容置疑的道:“走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向大总管禀报呢。” 说着,迈步向外走去。 俞禄见状,也只能苦着脸跟在他身后。 到了门口,邓好时脚步一顿,回头又补了句:“明年别用你小舅子了,换个好拿捏、牵扯少的。” 不等俞禄回应,他便迈步到了院里。 ………… 俞禄又匆匆的去了。 邓好时背着手来到众人面前,随口交代道:“收拾的还算齐整,也算你们用心了,明儿白天不用来,等吃了晚饭再过来。” 说完,他就转身而去。 见他半句不提焦大的事儿,杂役们又是失望又是沮丧,不想邓好时走出十来步远,忽又回头望向众人。 众人见状,都以为来了希望。 但邓好时一开口,却是招呼道:“来顺,过来一下。” 来顺先是一愣,随即忙越众而出,快步来到邓好时面前,虽见对方满脸慈祥笑意,却还是小心应对道:“邓管家,不知您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这么拘束干嘛。” 邓好时笑容可掬的问:“这两天可还习惯?我跟你爹也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跟你邓叔说。” 要真是十五六岁的愣头青,多半就被他给哄骗了。 但来顺可不会忘记,邓好时之前在院子里停留了许久,却未曾对自己有半点关注。 这前倨后恭的,必有所图! 他心下暗暗提高了警惕,面上却装出一脸憨像,挠头道:“多劳世叔惦记了,我起初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这两天跟着大家伙一块忙活,倒也已经习惯了。” “那就好、那就好。” 邓好时一脸欣慰:“我听说二奶奶把你派过来,就一直担心你适应不了,如今看来,倒是为叔小觑你了。” 呵呵~ 真要是有这份心,还能连着两天不见踪影? “世叔,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来顺悄悄憋气把脸涨红,摆出一副不好意思接受夸赞,又暗喜不已的模样。 “哈哈,跟你邓叔用不着客套。” 邓好时笑的愈发和蔼,越过来顺肩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杂役们,这才继续道:“你也瞧见了,我在府里还一大摊子事儿呢,实在没工夫盯着这边儿,原本就琢磨着,找个合适的人代管。” 说着,用左手拍了拍来顺的肩膀:“可巧二奶奶就把你派来了,旁的就不说了,先替你叔担担胆子,全当是在这里历练历练,往后也好接你爹的位子。” “这……” 来顺还真没想到,他竟然要提拔自己做个小管事。 但越是这样,来顺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那么容易轮到自己头上? 更何况便宜老子曾不止一次说过,与这邓好时并无深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想到这里,来顺忙把手乱摇,诚惶诚恐的道:“这怎么使得?!锅炉房的杂役里属我最小,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头上!” “有什么使不得的!” 邓好时刻意压低了嗓音,鄙夷道:“就这群酒囊饭袋,斗大的字也未必能认出一箩筐,我哪里放心把差事交给他们?顺哥儿你可是进过蒙学的,就不看你爹的颜面,这差事也非你莫属!” 说着,他往周遭一划拉,夸张的道:“这十几号人,诺大个院子,也只有交到你手里我才能安心!” 呵呵~ 你怎么不说这‘诺大的江山’呢? 来顺正要再次推拒。 邓好时突然把脸一沉:“邓叔这是信得过你,你再推三阻四的,我可要恼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过几日锅炉房开始轮班,你就正式走马上任!” 这一番唱念做打软硬兼施,要换个没见过世面的,还真未必能把持的住。 但来顺穿越之前,也曾在商海中厮混过几年,岂会轻易被他用话术拿住? 当下也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重新向邓好时拱手一礼,不卑不亢的道:“世叔的好意,来顺心领了——可我是被二奶奶罚来这里的,要是不好好改过,反爬到别人头上作威作福,岂不是违背了二奶奶的本意?” 说着,他又挤出些笑容:“我这才刚养好伤,世叔就别引逗我犯错了。” 不出所料,这‘二奶奶’的牌面一出,邓好时顿时没了言语。 愣怔了好一会儿,他才意兴阑珊的道:“罢罢罢,是我思量不周,那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就毫不留恋的扬长而去。 等从私巷转入东角门,又顺着游廊到了前院,邓好时才放缓了脚步,皱眉沉吟起来。 方才他是临时起意,想拿来顺做个挡箭牌,却不想一番软硬兼施,来顺却是油盐不进。 起初他只当来顺是被王熙凤吓破了胆。 可现下回想起来,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莫非…… 来旺这个被府里传成笑话的儿子,其实竟是个内秀的主儿? 想起之前曾听人说,是茗烟设计害的来顺,邓好时心下顿时多了几分警惕。 或许…… 该再找个机会试他一试。 将这事儿记在心底,邓好时见左右无人,便把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摊开,盯着掌心里那根‘大黄鱼’喜笑颜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争酒生嫌隙 却说贾璜不经意间,往店内扫了一眼,突然就说是有了主意。 随即他也顾不得多解释,挑帘子冲那柜台后面招手道:“齐掌柜、双全,你们出来一下。” 金氏见他也不跟自己商量,就自顾自的拿定了主意,这心里反倒没底儿了,忙过去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小声道:“你这么着急作甚,不是说他家惹不得吗?” “这会儿你反倒怕了?” 贾璜得意的回头一笑,压着嗓子道:“放心吧,咱们不招惹,自然有人去招惹!” “谁?” “自然是……” 正说着,掌柜、小二便都挑帘子到了后院。 贾璜与他们耳语了几句,齐掌柜略有些迟疑,那店小二双全却是爽利的应了。 齐掌柜见状,也只得点头应下。 这时就听店内有人拍着柜台骂道:“老齐、老齐!怎的还不出来,这特娘还做不做买卖了?!” “去吧。” 贾璜冲店内一努嘴,示意齐掌柜和双全依计行事。 等这二人回到店里,金氏又一把攥住了丈夫的袖子,激动的拉扯着道:“我的爷,不想你还有这般心计!” 见妻子眉飞色舞,一扫近来的郁郁之色,贾璜得意之余,不觉又动起了歪心思。 趴金氏耳边鬼祟几句,却被金氏一把搡开,红头胀脸的啐道:“哪有这般的,你莫哄我!” “怎么没有!” 见她虽羞未恼,贾璜更是精神抖擞,嬉笑道:“这是上回陪珍大爷吃酒时听来的,想来他定是试过的。” “呸!” 金氏又啐了一口:“你跟他能学出什么好来?” 说罢,又悄悄向店里指了指,示意丈夫留心事态发展。 同时,她也伏低了身子,顺着门缝往里窥探。 贾璜见妻子未置可否,恰又弯腰翘起个撩人的弧度,便不依不饶裹缠上去,将体态娇小的金氏,严丝合缝的拘入怀中。 “嘘!” 金氏倒也未曾挣扎,只是又抬手指了指店内。 贾璜心中登时了然。 只等外面的事情成了,里面的事情自然也就妥了! 且不提他心下如何蠢蠢欲动。 却说此时店内又多了个豹头环眼络腮胡的大汉,他半边身子倚在柜台上,怒冲冲的喝问着:“往日半夜都还有酒卖,偏今儿就卖的这么快?!且老子天天来你这儿吃酒,怎就不给你家二爷先存下一壶?!” “这实是……” “慢转身!” 齐掌柜正满脸赔笑,店小二双全便吆喝着,把一壶酒摆在了来顺面前,嘴里道:“上等的桂花酿一壶,您二位慢用。” “嗯?!” 那络腮胡汉子听着动静,登时挺直了腰板,看向背对自己的来顺、焦大。 虽瞧不见正脸,但从衣着打扮上,不难分辨出二人都是国公府里最低等的杂役,且身上脏不拉几的,显然也没什么好差事。 当下这汉子就将牛眼一瞪,高声大嗓的骂道:“入娘贼,这不是还没卖完么?!” 说着,他摸出块碎银子,走过去抛在焦大身前,一面伸手去抓那酒壶,一面咧嘴笑道:“老的老小的小,能吃出特娘什么好来,这酒还是二爷得着吧!” “呸~” 焦大转头就啐了他满头满脸的地三鲜,嘴里骂道:“哪儿来的臭虫,这腆着脸往你焦爷爷桌上爬,还真特娘把自己当盘菜了!” 那汉子抬手往脸上一抹,那眉毛眼睛全都立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咬牙道:“臊特娘的,今儿还遇见横茬了!来来来,让二爷称量称量,看你们的骨头能有多硬!” 那边厢来顺也是见惯了阵仗的,早抄起条凳把焦大护在了身后。 眼瞧着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后门外贾璜夫妇都看的是血脉偾张。 他们连体婴儿一般屏住了呼吸,只等来顺被那汉子狠狠教训之后,便要去堂屋里肆意欢庆一番。 至于那汉子吃亏的可能性,他们却是完全没有想过。 醉金刚倪二横行乡里十数年,靠的就是以一敌十的勇力,似来顺这般毛头小子,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然而…… 就在贾璜夫妇满心期盼着,来顺被打翻在地的时候,那醉金刚倪二脸上的狞笑,突然就僵住了。 紧接着,他先是讪讪退了两步,又把撸起来的袖子褪了回去,然后满面堆笑道:“原来是顺哥儿,这、这我方才真没瞧出来!” 说着,倪二又冲焦大深施了一礼,满口道:“老丈,方才是俺唐突了,还请您老多多包涵!” 这…… 贾璜低头看看金氏,金氏却也正抬头看向贾璜。 夫妇二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外面那礼数周全的汉子,当真是醉金刚倪二?! 谁知这还没完,倪二又奴颜婢膝的往前凑了半步,佝偻着腰冲来顺媚笑道:“顺哥儿真是好眼光,这桂花酒是皇商夏家酿的,错非打着国公府的名头,璜大爷怕都未必能拿的到货呢。” 瞧他不像是要麻痹自己,然后再趁机偷袭的样子。 来顺便放下了手里的条凳,狐疑道:“咱们认识?” 倪二一愣,随即露出恍然之色,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顺哥儿的名头。” 这那像是不认识的? 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那倪二又深施了一礼:“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二位用饭了。” 他躬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一扬手道:“齐掌柜,顺哥儿这桌先记我账上!” 最后又丢下一个笑容,倪二这才匆匆的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来顺和焦大面面相觑,却怎么也弄不清楚倪二这前倨后恭、来去匆匆的,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而后院的贾璜夫妇,则更是陷入了云里雾中。 醉金刚倪二是什么人? 最是混不吝的泼皮无赖! 若当面恼了他,贾璜自付都未必能够善了,却怎得一认出来顺,就从怒目金刚变成了谄媚奴才? 尤其是最后躬身倒退那几步,简直把贾璜和金氏看懵了。 这人真是倪二吗? 不过两人疑惑之余,倒也得出了一个共识:来家果然不能轻易招惹! “别想了。” 贾璜推了推金氏,冲店内努嘴道:“赶紧把柜上的现钱取来,我还急等着要用呢。” “你有手有脚的,怎不自己去?” 金氏横了丈夫一眼,见他面上讪讪的,知道他是心虚不敢面对来顺,于是收住了话头,愤愤的丢下一句:“晚上莫挨着我睡!” 然后挑帘子到了店里。 她虽嫌弃丈夫怯懦,可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面轻声软语的吩咐齐掌柜取银子,一面忍不住偷眼打量来顺。 可也巧了。 来顺见她去而复返,也正投来探究的目光。 这四目相对,双方都恍似被刺了一下,忙又错开了视线。 一个想着:坏了,他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暗道:奇怪,那妇人怎么又在看我,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他二人各怀心思,就连正嘬牙窟窿的焦大,也隐约察觉出了异状,狐疑的问:“小子,你这又怎得了?” “没怎得。” 来顺冲他挑了挑眉,半真半假的笑道:“约莫是撞见识货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少有壮志、老而弥坚 【傍晚有事,第二章提前发——求各种……】 虽然倪二说要帮着结账,但来顺走的时候,还是把二两七钱银子,硬塞给了齐掌柜。 出了长宁里。 先把大着舌头唱曲的焦大送回宁国府,来顺这才带着三分酒意回到了家中。 一进院门,就见堂屋里灯火通明。 来顺就猜到,应是便宜老子和徐氏都在家中——他们夫妇三不五时的,就要在府里值夜,所以并非天天在家。 走近了一瞧,果不其然。 客厅里摆着一桌酒宴,来旺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红头胀脸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来顺进门的时候,徐氏正和他争抢酒壶。 “顺儿!” 见儿子回来了,徐氏忙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把你爹扶到里间去,这不年不节的,非要灌一肚子猫尿!” “不、不年不节又怎得?” 来旺大着舌头,红光满面的举起酒杯:“高、高兴、这高兴就得喝酒!” 徐氏忙劈手夺过那空杯子,转头再要招呼儿子帮忙,却突然发现来顺也是满身的酒气。 她当下就把丈夫撇了,上前指着儿子呵斥:“你怎么又喝酒了,上回的教训都忘了不成?!” “娘。” 来顺嬉笑道:“您就放心吧,那一壶酒我也就喝了不到二两,出不了什么事儿。” “不对!” 便宜老子忽然又举高了胳膊,然后重重往桌上一拍:“有、有事,你说说,你跟你娘说说!” 徐氏先是被唬了一跳,随即又忙拉着来顺,关切道:“我的儿,你这又惹上什么是非了?!” “娘,我真没什么事儿。” “有!” 来旺又是一声大喝,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儿子道:“你有事,必须……呕~!” “他爹,你等我拿痰盂来!” “拿、拿什么拿!” 来旺干呕了两声,又把肚子里的东西压了回去,重新指着儿子道:“必须有事,不然……不然老子怎么知道,你小子、你小子终于长出息了!”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又跌坐回了椅子上,然后又顺着椅子往下出溜。 来顺和徐氏见状,忙上前扶住了他。 徐氏在丈夫肩头轻捶了一下,随即追问道:“顺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顺这时也猜到,多半是张炳、赵益二人,把自己和潘又安的冲突说给了便宜老子。 当下也不瞒着徐氏,把前因后果略略讲了一遍。 徐氏听了,就忍不住埋怨:“亏得他是个没囊气的,要遇见那混不吝的,你……” “妇人之见!” 不等徐氏把话说全,来旺就又拍桌子瞪眼道:“他那时候要是先怂了,就、就不是……不是‘来顺’了!” 徐氏也瞪他:“他不是来顺,还能是谁?” “是、是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也、也只是我儿子!” “这不一样吗?!” 听他这颠三倒四的,徐氏彻底无语了,没好气的招呼来顺道:“别愣着了,赶紧把你爹扶到里间去——瞧这满嘴胡话的。” 但来顺却听出了便宜老子的意思。 如果当时自己选择认怂,事后便宜老子多半也会设法找回场子。 可要凡事都指着便宜老子出面,那他给人的印象,就永远只会是来旺的儿子。 “爹。” 来顺一面扶起便宜老子,一面笑道:“您老放宽心,过几年别人再见了你,就该说是‘来顺他爹’了。” 来旺闻言,仰头大笑:“哈哈……呕!” “快、快把那痰盂拿来!”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来旺终于躺到了床上。 徐氏给他弄了条热毛巾敷在额头,又细心的揩去他嘴角的白沫,刚要把帕子放盆里涮一涮,却冷不丁被丈夫抓住了手腕。 “顺儿。” 就听便宜老子梦呓也似的道:“这事儿好就好在,你给他留了些情面,记、记住,凡事不可做尽!” “我明白,您就放心吧。” 来顺郑重的答了,却不见便宜老子回应,又过了一会儿,床上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来顺和徐氏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徐氏领着儿子回了客厅,再次问道:“你真就喝了二两不到?” “我还能骗您不成。” 来往嬉笑着,扫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夸张道:“早知道咱家摆席面,我就不花那冤枉钱了。” 徐氏却默默从橱柜里,翻出一只小酒盅来,连同来旺方才用的一并斟满了酒,然后把新酒杯递给儿子。 “来,再陪娘喝一杯。” “您这是……” “既是我儿子出息了,凭什么就他一个人有酒喝?” 徐氏说着,举杯和儿子碰了碰,仰头就灌了进去。 “娘,您悠着点!” 来顺想要劝阻,却已经晚了,忙也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嘶、真不知这东西……嘶,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徐氏放下酒杯倒吸着凉气,又把舌头吐出来,拿手扇风。 “我也觉着那甜滋滋的米酒更好喝。” 来顺说着,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酒肆里发生的事儿,于是向徐氏打听:“娘,有个叫醉金刚倪二的,您可认识?” “倪二?” 徐氏一愣,略略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你已经大了,如今也就不瞒你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你爹曾说过,二奶奶拿了府里的月钱去外面放贷?” “当然记得。” “那你可知道,这钱是谁负责放出去,又是哪个负责收回来?” 来顺脱口道:“是那倪二?!” “是他,也不是他。” 徐氏解释道:“二奶奶因怕坏了名声,不好让你爹明着打理这事儿,特意让你爹寻了个不相干的顶在前面。” “那倪二原是街上一破落户,整日里惹是生非,也不知道操持营生,饥一顿饱一顿没个着落——若非你爹抬举他,怕早填了哪个河沟了。” “如今因揽了二奶奶放贷的买卖,他手下养着十来个闲汉,明面上倒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感情自家老爹既是那倪二的恩人,又是他的上司兼金主,也难怪他认出自己之后,态度会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至于倪二后来谎称不认识自己,则多半是以为自己和便宜老子一样,也不愿让人知道双方的真正关系。 “顺儿!” 这时来旺忽又在屋里嚷道:“你要再把那乱七八糟的念头断掉,爹就彻底放、放、放……” 说到半截,又起了鼾声。 ………… 与此同时。 赖府后院花厅里,赖大与邓好时也正聊起来顺的事情。 “大总管。” 邓好时坐着个矮敦,对仰躺在逍遥椅上的赖大道:“细节上或许还有出入,但那来顺确实有些手腕。” 顿了顿,见赖大不置可否,他又继续道:“如此一来,表少爷当初……” “哪来的什么表少爷。” 赖大斜了邓好时一眼:“府里的表少爷,只有薛公子一人。” “对对对,是我说错话了。” 邓好时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再次道:“总之,这事儿怕是有些不太妥当,至少得提防着他反咬一口。” “提防是该提防。” 赖大慢条斯理的道:“但不妥却怕未必——狗都知道到要护食儿,何况是人呢?” 邓好时刚要认错。 赖大又道:“况且根子也不在这上面,莫说是什么来顺,就算除掉他老子又能如何?今儿能有个来旺,明儿兴许就能有个去旺,咱们荣国府需不是屠户,难道还能来一条宰一条?” 邓好时隐隐猜出了什么,却又不敢往深里想,只能战战兢兢的问:“大总管,您的意思是……” 赖大再次斜了他一眼:“我想的,多半跟你想的一样。” 邓好时不敢再敷衍,颤声道:“可她、可她毕竟是正经主子,上有老太太、二太太宠着,下有琏二爷百依百顺,真要是动了她……” “动什么动?!” 赖大猛地坐起身来,冲邓好时需踢了一脚,嘴里呵斥道:“你要真敢冲着主子乱伸爪子,不用别人,我先就给你剁下来!” “大总管!” 邓好时吓的噗通跪倒在地,一叠声道:“我、我绝没这意思,我怎么敢呢!我、我……” “你回去之后,记得把那脏心烂肠,好生洗洗拾掇拾掇!”赖大打断了他的话,声色俱厉道:“下回要再敢胡言乱语,仔细我不拆了你的骨头!” 邓好时忙又是一通磕头如捣蒜,指天誓日的保证不会有下一回了。 赖大这才让他站起来,看似漫不经心的道:“这女人啊,是椟是珠还不是得看男人宝爱不宝爱。” 邓好时这回却有些糊涂了。 如果这说的是二奶奶王熙凤,那她肯定是珠,而且是烁烁放光的明珠——贾琏那都不是宝爱,而是对她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却听赖大又道:“琏哥儿到底年轻,还没怎么经过见过呢。” 顿了顿,他再次叹息一声:“这男人啊,要是在外面野惯了,就再也拴不住了,即便硬给他套上绳子,那也是驴不是狗。” “驴这东西,你如果顺着毛捋,他就乖乖听你的话,可你要是生拉硬拽,他就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了。” “等男人那野性再重些,他就又不是驴了,是狼!” “这时候你千万别逼他,逼急了他,他回头就是一口,就算没被咬死,这情分也该断了。” 听了这一番大论,邓好时自觉终于明白了赖大的想法,于是激动道:“大总管,那咱们该找个什么由头,让琏二爷出去见见世面?” 赖大却是缓缓摇头:“用不着咱们想由头,也不该是咱们想由头,且等着吧,这要来的总会来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快了、就快了。” 赖大的声音愈发晦涩:“其实我倒巴不得再晚些才好——咱们府里,也该有些大进项了。” 【倪二出自二十四回,原文如下: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专爱喝酒打架。 当初看到这段时,我就想着琏二奶奶偷偷在外面放贷,是不是也得养这么号人,去负责出面催讨利钱? 而那倪二一个市井泼皮,又是哪来的本钱放重利债? 另:原书中凤姐曾命来旺杀掉张华,但来旺却认为‘人命关天、非同儿戏’,不愿下此毒手——故此,我才衍生出本章那句‘事不可做尽’的台词。 再另:赖大那番话里的伏笔,诸位能和原书剧情联系上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阴差阳错鸡同鸭讲 【昨晚有事,4100字二合一。】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 按照历年的规矩,这天下午就该试着点燃锅炉,烧到半夜再任其熄灭,如果天亮后没出什么差池,就开始正式供暖了。 而一旦正式开始供暖,锅炉前就昼夜不能离人,所以给杂役们分组排班的事儿,也便迫在眉睫。 其实这事儿早就该做了。 只是一旦排上班儿,潘又安对来顺、焦大的额外优待,就无法再维持下去。 更让潘又安为难的是,即便把焦大算成半个劳力,都是过于抬举他了——虽说来顺和焦大关系颇近,但这时候怕也未必愿意和他分到一组。 可若是把这二人分开,潘又安又怕焦大会认为,自己是有要意针对他——须知来顺虽不是个好惹的,可这焦大阴狠起来,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就这般左右为难,直拖到十月十五,潘又安都没能拿定主意。 但事情显然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这日上午,他简单铺排了些预备工作,就把来顺单独请到了锅炉房里——对比焦大,他还是觉得来顺更容易沟通。 说来也是巧了。 他二人前脚刚走进锅炉房,秦显之妻杨氏就拎着食盒进了院子。 她嫌弃的打量着院里的杂役们,矜持的开口道:“我是你们潘管事的舅母,他舅舅托我捎了些东西过来——你们潘管事人呢?” 听说是潘又安的舅母,内中就有个杂役指着锅炉房道:“潘管事和顺哥儿在里面呢,说是有要紧事商量,让我们不要去打扰。” 杨氏听了这话,只当潘又安又在教训来顺,暗道自己还真是来巧了。 至于‘不要打扰’云云,她却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外甥不让杂役们打扰,又没说不让自己进去。 于是她想也不想,自顾自走进了锅炉房。 进门之后,就见两个巨大的锅炉分列左右,而左侧的锅炉后面,隐隐能看到两人正在谈话。 杨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一面梳理着散乱的鬓角,露出自己精心准备的妆容,一面悄默声的靠近了左侧锅炉,想要亲耳听一听潘又安是如训斥来顺的。 熟料刚一靠近,就见来顺吊儿郎当的坐在个水泵上,态度甚是嚣张的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你只管把我和焦老头分在一处就是了。” 而外甥潘又安却是躬着身子,站在来顺身前不远处,满面堆笑道:“来顺哥,我这不是怕您有别的安排么——那您组里剩下的二人,就选张炳、赵益如何?” “这你看着办就成。” 来顺说着,对着潘又安一抬手,潘又安立刻识趣的往前凑了几步,任他搭着自己的肩膀继续道:“放心,你只要别再起歪心思,哥哥肯定不会让你难做的。” “多谢来顺哥、多谢来顺哥!” 潘又安连连拱手作揖,又顺势奉上马屁:“您就是这锅炉房的定海神针,只要有您撑着,小弟做什么都有底气了。” “呵呵,你小子就是嘴甜……” 砰~ 来顺正想打趣他两句,却突然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响动。 循声望去,就见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杨氏,正瞠目结舌的站在锅炉旁,脚下还歪歪斜斜摆着个大红色的食盒,料来就是那声音的源头。 “二、二舅母?!” 来顺只是觉得诧异,潘又安却是彻底慌了。 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红头胀脸的想要解释什么,可脑袋里却空空荡荡,完全组织不起言语来。 “你不是说,你不是说……” 杨氏难以置信的指了指外甥,又指了指来顺,嘴里翻来覆去还是那半句质问:“你不是说、不是说……” 这时潘又安终于缓过神来,欺前几步慌急道:“二舅母,你容我解释,我,这事儿……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表姐啊!” “你表姐?!” 而这话,似也解开了杨氏的语言障碍,她满面羞怒的咬牙质问道:“你前日里那般骗我,就只是为了你表姐?!” “这……” 潘又安见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慌乱之下说错了话,忙往回找补道:“二舅母,我也是不想让你小……” “小潘啊。” 这时来顺却突然插口道:“当初就是你舅母,让你针刻意对我的吧?” 说着,又用胳膊拢住了潘又安的脖子。 潘又安身子一僵,脱口道:“正是如此,不然我怎么敢捋顺哥您的虎须?” 说完之后,才又觉察出不妥来。 当初让自己针对来顺的,实是大舅母王氏,二舅母杨氏甚至还曾试图劝止此事。 自己这番话未曾点出其中的关键,再加上之前曾提到过表姐,倒好像是在刻意栽赃陷害杨氏,为王氏脱罪一般。 想到这里,他慌忙补充道:“来顺哥,其实这是我二……” 来顺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在他肩头搡了一把,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别再让人闯进来——我要和你这舅母单独聊两句。” 潘又安被推的踉跄两步,回头还想解释,可被来顺一瞪,那脊梁骨顿时就软了,只好苦着脸去门口望风。 不过路过杨氏身边时,他还是小声说了句:“二舅母,我就在门口守着,若有事就喊我。” 但杨氏一来震惊于他的怯懦,以及对自己的欺骗;二来愤恨他为了讨司棋欢心,不惜指鹿为马嫁祸自己。 所以压根也没听出这话里的好意,反是瞪圆了一双杏眼,对潘又安投去鄙夷目光。 等潘又安离开之后。 来顺就上前拎起那食盒,掀开盖子扫了一眼,嘴里赞道:“倒是丰盛的紧。” 谁知一抬头,却见杨氏双手护在胸前,正警惕又惶恐的往远处退缩,倒好像自己刚刚揭开的不是食盒,而是掀起了她的裙子。 这什么鬼? 自己这青春年少的,难道还能惦记她一个…… “你今年多大了?” 来顺下意识的问了句。 方才听潘又安提起表姐,他只当是杨氏的女儿,可如今凑近了观瞧,眼前这妇人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怎也不像是有个十六七岁女儿的人。 而且这妇人生的大眼睛高颧骨、窄脸盘尖下颌,精心打扮之后竟有几分网红脸的架势。 自己前世也曾约过几个网红脸,可能是价码不高的缘故,全是流水线上整出来的,一到关键时刻表情就容易失真,有的甚至五官都扭曲了,好端端的动作片,愣是整出了恐怖片的效果。 但这个却是天生的,应该…… 呸~ 眼见杨氏被自己直勾勾的目光,吓得几乎要夺路而逃,来顺急忙给脑中的妄想踩了急刹车。 唉~ 一不小心就又被这身体里,旺盛的荷尔蒙给支配了。 他心里毫无廉耻的甩着锅,面上却摆出了正人君子的架势,肃然道:“那晚你是怎么撞见我的,且从头细说一遍。” 说着,拎起那食盒,重又坐回了锅炉后面的水泵上。 杨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跟了上去——毕竟她早就想找机会解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纯属意外,绝非是她有意为之。 “那天晚上我领着两个人,巡到梨香院南边儿,离着私巷角门不远的地方,就突然听到附近的假山上有人大声呼喊……” 按照杨氏的说法,她带着人找到山顶的凉亭时,来顺正衣衫不整的抱着柱子发酒疯。 当时杨氏压根不知来顺是谁,毕竟这府里足有五六百奴仆,来顺新进入府不久,她又是个巡夜的,彼此从未有任何瓜葛。 但看来顺是宿醉在此,非是有意夜闯内院,杨氏原本只是想把他交给相熟的管事处理,并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怎奈她正和同伴商量着,该如何将醉醺醺的来顺弄到山下时,来顺却跌跌撞撞的扑了上来,意图就将她抱个满怀。 杨氏当时被吓了一跳,慌急向后躲闪的时候,不慎跌落了示警用的铜锣,那铜锣又好巧不不巧的,一路叮叮当当的滚下了假山,这才闹的阖府大哗。 杨氏描述到差点被来顺抱住时,言语间颇有些不自在,可为了能自证‘清白’,还是极力往详细了说。 而听完她的叙述,来顺默默推敲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他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按照杨氏的说法,当晚之所以会闹到惊动阖府,的确是一场意外,并非是有人刻意安排。 这意味着,茗烟或许并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主儿,自己想要抓到他的把柄,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一些。 但既然杨氏不是他的同谋,自己想从她嘴里套取更多情报的想法,自然也就宣告破产了。 想到了这里,来顺对这妇人顿时没了兴趣,把食盒往前一递,道:“行了,你走……” 等等! 说到半截,来顺脑中忽又冒出一念头来。 杨氏是内院里巡夜的小管事,能当场拿住自己,未必就不能撞破茗烟的丑事——至少探查起来,总要比自己方便许多。 或许…… 自己的报复计划,还真就得落在她身上。 只是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甘心为自己出力呢。 来顺重又把食盒放回自己脚下,打量着杨氏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杨氏原本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自那日来顺在山顶上,借着酒意欲行‘不轨之举’,她就认定这小色鬼必是贪图自己的身子。 如今突然听来顺,探问自己有什么想要的,理所当然的就又想歪了。 当下忙又后退两步,用双手护住了胸前。 怎么又是这种反应? 来顺有些无语,只好主动点题道:“你是不是一直想换个差事?” 这事儿他自是听徐氏说的,也却是正中了杨氏的心结。 可杨氏想要调换差事,最大的原因就是想缓和夫妻关系。 若为此而付出那种代价的话,夫妻关系却还有什么好缓和的? 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故此杨氏当下就要否认,可想起近来所受的孤独煎熬,以及源自来旺夫妇的压力,一个‘不’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尤其想到拒绝这小色鬼之后,他必会鼓动父母加倍针对自己,杨氏原本坚定的想法,就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恰在此时,潘又安期期艾艾从锅炉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搓着手赔笑道:“来顺大哥,外面有些等不及了,您看是不是……” “滚!” 潘又安脸上一僵,却没敢再说什么,又唯唯诺诺退回了门前。 心目中曾经光芒万丈的外甥,在来顺面前竟然如此卑微怯懦! 杨氏胸口仿似挨了一拳,直被捣的心浮气躁,原本就开始动摇的意志,登时就塌了大半。 再想想丈夫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冷淡态度,杨氏猛地银牙一咬,颤声道:“我、我想换个白天的差事,最好能清闲一点儿,还能有些额外进项!” 开头还满面凄容,可说到后来,她脸上就不自觉的透出几分希冀来。 呵呵~ 这要求可绝不算低,即便是来旺夫妇出面,也未必能让她如愿以偿。 不过也只是眼前有些难办。 等便宜老子的谋划成了,来家在府里的影响力必然大增,届时帮她轻轻谋一个肥缺,又能是什么难事呢? 故而来顺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没问题,我有办法让你如愿以偿——不过这好处总不能白白给你,你必须……” “让、让我再想想!” 杨氏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先说了一遍,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激动的重复道:“我要再想想!” 却原来,那股幽怨的被倾泻出去之后,她就又有些后悔起来。 毕竟这等事实在是…… 来顺对此倒是无所谓。 毕竟就算她如今肯应承,自家暂时也没办法兑现承诺。 再者说了,现在来家和赖家的势力相差甚远,谁能保证她不会当面答应,转头就把自己的谋划出卖给赖家? 也只有等便宜老子的谋划成了,才能保证足够的威慑力。 “正好。” 于是来顺点头道:“我这里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你大可想清楚了再答复。” 准备什么? 那种事儿有什么好准备的? 杨氏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想起来顺之前受了责打,就以为是他的伤还没全好。 当下微微颔首,然后又看向了来顺手里的食盒。 有心讨回来,却终究没勇气开口,她讷讷的丢下一句‘让潘又安给我捎回去’,便自顾自的离开了锅炉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重启 半梦半醒间,陈瑞就觉着头痛欲裂,他只当是宿醉的缘故,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腰上刚使出些力气,屁股就疼的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我去~ 该不会是被基佬捡尸了吧?! 陈瑞吓的浑身一激灵,急忙睁大了双眼,不曾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古装妇人。 这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呢? 正愕然间,就见那妇人面露狂喜之色,跳起来嚷道:“他爹、他爹!你快来啊,顺儿醒了、顺儿醒了!” 这一声喊,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无数散乱的讯息涌入陈瑞脑中。 大夏隆源二年? 荣国府家仆来顺? 父母是王熙凤的心腹? 这…… 自己竟然穿越到红楼梦里了?! 若非屁股剧痛难当,陈瑞肯定以为是在做梦。 等他重新晃过神来,眼前除了方才那妇人之外,又多了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根据那些记忆碎片推断,他们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父母:来旺与妻子徐氏。 这时就听便宜老子厉声喝问:“你这不省心的东西,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 昨晚自己应该是在招待客户,还点了俩乌克兰大长腿…… 不是这个! 把不相干的抛到脑后,陈瑞努力梳理着那些记忆碎片,想要从中找到答案,然而那些记忆却都像是隔了一层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回忆了半天,也只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曾和人拼过酒。 “有人和你拼酒?!” 便宜老子脸上闪过喜色,忙又追问:“你可记得是谁?!” 来顺紧皱着眉头又想了许久,却是死活想不起那人是谁,更想不起后来发生过什么。 “你竟然不记得了?!” 便宜老子大失所望,忍不住又呵斥道:“就知道灌黄汤,这要紧的事情倒……” “不光昨天的事儿,以前的事儿我也忘了好多。” “你、你……” 听儿子这么说,来旺脸上的恼怒顿时就僵住了,半晌后,突然扬声吼道:“栓柱、栓柱,快去把大夫请回来!” 旁边徐氏见状,禁不住大放悲声。 此后半个时辰里,来家可说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直到断言他‘魂魄受损’的大夫,揣着大把诊金扬长而去,陈瑞才终于又得了片刻安宁。 他趴在床上心下半是迷茫半是郁闷。 迷茫来源于穿越后的无所适从。 至于郁闷么。 首先是后悔自己没有熟读红楼,仅只是中学时在老师的要求下,囫囵吞枣的读过白话本,断断续续的看过几集电视剧。 这一晃十多年,书中细节早忘了个七七八八,只隐约记得几个主要人物,以及一些下里巴人感兴趣的地方。 比如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再比如贾琏和下人的老婆偷情,还有王熙凤设计害死贪恋自己美色的亲戚。 再就是贾宝玉梦到和秦可卿XX、贾宝玉和亲戚搞基、贾宝玉和戏子搞基,贾宝玉和…… 呃~ 扯远了。 除了后悔没能熟读红楼之外,更让他郁闷的是身份问题。 就算不穿越成贾宝玉、贾琏,起码也给个自由之身啊! 怎么偏偏就成了荣国府里的下人! 虽说自家父母仗着有王熙凤撑腰,在府里颇有些权势,可说到底不还是奴才么? 既然是穿越到红楼世界,谁不惦记着书中那几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可是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让人家正经瞧上一眼,怕是都难如登天。 不成! 得尽快想办法脱去奴籍! 否则耽搁久了,错过书中那些莺莺燕燕,岂不白来这红楼世界走一遭?! 而且赖大的儿子不就成功脱去奴籍,后来还做了官儿么?自己堂堂穿越者,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个土著? 至于究竟该如何脱籍…… “我不去!” 正思量着,外间突然传来便宜父母的争吵声。 就听徐氏恼道:“顺儿差点被她打死,这当口,你还想让我去给她卖笑?!” “胡说什么!二奶奶原本也想帮他开脱,都是大太太从中作梗,才……” “喊着往死里打的难道不是她?!要不是姑奶奶帮着说情,我顺儿、我顺儿就没了!呜呜呜……”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陈瑞对照着模糊的记忆碎片,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却原来‘来顺’昨天喝到烂醉,也不知怎么就睡在了内院东南角的一座假山上。 后来他半夜醒来乱发酒疯,被巡夜的妇人当场拿住,又在拉扯中打落了示警铜锣,结果那铜锣从假山上滚下来,一路哐哐铛铛的震天响,顿时惹得阖府大哗。 事情闹大之后,王熙凤原本还想袒护来顺,怎奈邢夫人从中作梗,硬说那假山离着梨香院不远,这回要是轻纵了来顺,往后保不齐就有那缺师少教的下贱坯子,敢借酒装疯闹到梨香院去。 届时惊扰到薛姨娘、宝姑娘也还罢了,若传出去毁了人家的清誉…… 王熙凤被挤兑的下不来台,又见来顺烂醉如泥的丑态,更觉面上无光,于是一咬牙干脆命人把他拖出去毒打,摆出了要大义灭亲的架势,任谁也遮拦不住。 最后还是薛姨妈闻讯赶到,表示来氏一门久在王家为仆,对自己是断不敢无礼的,若因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就把他给活活打死,怕倒成了自己的业障。 如此这般,来顺才捡了条性命。 不过这只是旁人看来罢了,其实真正的来顺早已魂飞魄散,连躯壳都被陈瑞鸠占鹊巢了。 却说陈瑞…… 以后应该称他来顺才对。 却说来顺把整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便宜老子为什么一直追问,自己昨天究竟和谁拼过酒。 因为这事听着就像是被人给算计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后查明对方并非刻意陷害,也完全可以把一部分责任推到对方头上。 只可惜他实在是记不清,与‘自己’拼酒那人究竟是谁了。 “哥儿。” 这时有个老妇人走了进来,满眼心疼的探问:“要不你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大夫方才交代过,要饭后才好用药的。” 这老妇人唤作胡婆婆,是来家雇的帮佣——来家在荣国府外另有住处——她还有个孙子唤作栓柱,也在来家打杂。 来顺眼下并不饥饿,反而是肚子里有些胀痛,于是咬牙支起上身,道:“我想先去茅厕方便方便,栓柱儿呢?让他来扶我一把。” “哎呦我的小祖宗!” 胡婆婆吓了一跳,忙劝道:“都这样了还去什么茅厕?我把马桶拿来,你就在屋里……” “不不不,还是去茅厕吧!” 见来顺执意如此,胡婆婆只好唤来孙子并来旺夫妇,前呼后拥的把他扶到了外面,就见这约莫是个五丈见方的小院,三间正堂两间东厢,西边是一片菜地,稀稀落落种着两畦白菜。 大门开在东南,对应的五谷轮回之地,自然就放在了西南角。 却说来顺坐到缀着棉绒的马桶上,好说歹说才把栓柱劝出去候着,然后一面方便,一面继续想着脱籍的事儿。 他压根不知道想要脱籍,究竟都需要些什么条件。 但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也不用管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只要名声大到一定程度,肯定会有脱出桎梏的机会。 而对穿越者来说,扬名立万有什么难的? 左右不过是做一回文抄公罢了。 就是不知这大夏国处在什么时代背景,有没有唐诗宋词,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当真发达了! 不过红楼梦原书里,好像就有唐诗宋词存在,所以还是抄近代的最为稳妥。 就这般,来顺一面绞尽脑汁,想从记忆碎片中找出当下的时代背景,一面从旁边的木盒子里翻出张厕纸来。 “北国风光……” 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这首诗来了? 这首诗虽然常在穿越小说里看到,可诗里所表达的意境,却和自己的身份完全不搭。 自己要抄,最好是抄那种咏景咏物,不涉及人生理想、生活经验的。 再就是抒发少年慕艾之情的。 但这个不能急,起码等有点名声基础之后再抄,否则被人误会是写给荣国府的太太、小姐,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至于少年励志一类的诗词,最好是等到有人质疑自己,又或者送脸上门的时候再抄。 来顺一边想着,一边勉力提臀,把厕纸送到…… 等等! 他忽的一个机灵,忙把那厕纸在眼前摊开,发现这其实是张旧黄历,而上面除了标有‘乙酉年九月廿八,立冬’,以及各项适宜禁忌之外,还印着一首应景的诗。 “北国风……这什么鬼?!” 来顺一下子懵了,原来不是他突然想起了这首诗,而是无意间在黄历上看到的! 可这首诗,怎会出现在红楼梦的世界里? 惊愕之余,来顺再次掀开放厕纸的箱子,却发现里面除了旧黄历之外,下面竟还铺着几张…… 报纸?! 【来顺出自原文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原文只说他是来旺的儿子,名字是我杜撰的,年龄也上调了两三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喜怒无常岂无因 【4700字,二合一。】 入夜。 来顺等人在锅炉房凑齐之后,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才见王柱儿姗姗来迟。 他身旁还跟着一人,却并非之前见过的邓好时,而是个极为俊俏的年轻小厮。 “给大家伙儿说一下,这是潘又安。”王柱儿黑着脸,有气无力的介绍道:“以后锅炉房就归他管,你们有什么都跟他说,他办不了的,再去禀报邓管家。” 那日邓好时提出要找人代管锅炉房,随后又被来顺拒绝,王柱儿只当是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曾想转天就冒出个潘又安来。 要说他心里没有芥蒂,那绝对是在糊弄鬼。 因此王柱儿嘴里虽然说着,以后锅炉房归潘又安管,但却并没有给潘又安开口的机会,紧跟着又道:“今儿让你们上夜,是因为要趁晚上把煤运进来……” 正说着,潘又安就主动抢过了话茬:“宁荣街和这私巷,白天都得紧着府里的贵人们用,所以咱们只能晚上往里运煤——不止如此,还得保证绝不能把路弄脏了,否则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挂落!” 王柱儿抢着补充道:“脏了路还是轻的,若污了贵人的鞋袜,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他得意横了潘又安一眼,却见潘又安笑吟吟,似乎一点并不在乎他的僭越。 也是,再怎么抢着说话,这锅炉房毕竟还是潘又安说了算。 王柱儿一时便有些泄气。 这时就见一群库房杂役抬进几卷布来,品字型的堆在院门口。 随即有人嚷道:“谁跟我们回去办个交接?” “我、我去!” 王柱儿立刻应了,又回头对潘又安道:“后面该怎么安排,早都跟你交代清楚了,这儿我可不管了啊。” 也不等潘又安回应,他便径自跟着库房的人去了。 他走之后,潘又安先隐晦的扫了来顺一眼,这才随手点了两个杂役,让他们将其中一卷布在地上铺开。 这却原来是条七尺宽、三丈长的粗布毯子,布面乌漆嘛黑的,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潘又安道:“你当中应该有人知道规矩,不过我还是再讲一遍,两人一队,每队两张毯子,等到了街口,先在煤车前面铺上毯子……” 他一面比划着,如何用两条毯子,交替铺设‘轨道’。 一面又郑重叮咛道:“收起后面毯子的时候,四面都要先拉起来,把掉在上面的碎渣煤灰,全赶到中间去——记住,千万不能用力拍打!” 不得不说,这小子口舌便给、条理分明,倒的确比那王柱儿,更合适担任锅炉房的小管事。 眼见说的差不多了,他就开始点选人手:“你们两个一队,你和他一队,那边儿两个也算一队,还有……” 来顺初时还没察觉出异状,可渐渐地就觉着不对了。 前后左右的人,都已经成功配对儿,这姓潘的小白脸却偏偏漏过了自己,还有靠坐在西墙下的…… 这时就见潘又安指着他道:“来顺,你和焦大一队。” 来顺盯着他,认真的问:“你认识我?” “这不就认识了么。” 潘又安嘴角一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小白脸果然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来顺一面猜测他究竟是受什么人指示,一面皱眉看向焦大。 “瞅我作甚?” 那焦大却是翘着脚,幸灾乐祸的道:“你焦爷爷只管看戏,倒不在乎是那个猴儿被耍。” 啧~ 麻烦了。 “还有一件事!” 这时潘又安又道:“你们每卸一车煤,就向赶车的讨一枚签子,签子最少的那组,等到子时就不用吃饭了。” “入娘贼!” 焦大猛地一挺腰板,却没能成功站起来,不得不又跌坐回去,在地上指着潘又安骂道:“就算珍哥儿在这,都不敢少老子一口吃喝,你算个什么……” 潘又安却不等焦大骂出口,就大声道:“不劳者不食,以后锅炉房就这规矩,谁不服气尽管向上面反应,看我这规矩是有理还是无理!” 说着,他又振臂高呼:“想吃饱的,跟我走!” 然后潘又安就率先出了院门,自始至终都没看那焦大一眼。 其余人也忙扛着毯子鱼贯而出, 张炳、赵益缀在最后,满脸为难的看向来顺。 这时候硬拉他二人下水,也于事无补。 所以来顺便摆手道:“二位大哥不必担心,我这里自有计较。” 赵益、张炳顿时如蒙大赦。 临出门前,赵益又凑过来小声道:“那潘又安好像是秦家的外甥。” 秦家外甥? 想起昨天遇到的杨氏,来顺这才明白,为何素未谋面潘又安,会刻意针对自己。 等赵益、张炳各自扛着毯子追出去,这杂库小院里只余下焦大和来顺。 焦大喘着粗气,下意识看向来顺。 “你愁啥?”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拿腔拿调的道:“你来大爷只管看戏,倒不在乎是那个猴儿被耍。” 焦大勃然大怒,扶着墙爬起来骂道:“你这小崽子想死是吧?!焦爷爷今儿就……” “老头。” 来顺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开门见山的问:“想不想给那小白脸一些教训?” 焦大一愣,随即撇嘴道:“怎得,就凭你,也想拿焦爷爷当枪使?” “是又如何?” 来顺并不否认这一点。 他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事儿决不能忍气吞声,否则等潘又安立了威,那些墙头草似的杂役,多半会一股脑的倒向他。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再说杂役里还有不少是宁国府的人,他们可不会在意来旺这个荣府管家。 如果任由形势如此发展,今日之焦大,未必不是明日之来顺——届时怕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爬到他头上去了! 所以来顺绝不能怂! 不过鉴于他眼下还是‘戴罪之身’,必须先找个挡箭牌、替罪羊,否则只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恰巧那潘又安只当焦大是个累赘,甚至临出门还拿焦大作伐子立威。 可那小白脸却不明白,这累赘若是用对了地方,也能发挥奇效! 话归正题。 却说来顺承认要利用焦大后,立刻又反问道:“老爷子,这东西两府的主子,你都已经得罪了一大半,难道还怕再得罪个狗屁不是的小白脸?” “哼!” 焦大把苍白的胡须一扬:“废话少说,有什么坏水赶紧挤出来,让你焦爷爷称量称量。” “不过是各取所长罢了。” 来顺两手一摊:“我能收拾他,事后却担不起责任;您老没这力气,却不怕上面秋后算账。” “我还道你要怎得呢!” 焦大一脸不屑:“老子似你这般大时,杀人都没这么墨迹过!” 说完,他扶着墙慢慢起身,迈步向外就走。 来顺无声的笑了笑,双臂各夹起一条毯子,健步如飞的追了上去,等反超焦大之后,他又回头笑问:“老头,要不要我背你一程。” “滚!” ………… 宁荣街西口。 三十几辆板车次第排开,车身上插满围栏,又用帆布兜起大半车煤——因畜力不足,所以不敢装满。 而潘又安挑着盏灯笼站在最前面,正招呼杂役们依次上前,引导马车驶入宁荣街。 远远看着这一幕,来顺愁的直嘬牙花子。 失策了~ 这街上也没个背人的地方,就算想打潘又安的闷棍,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你还行不行了?” 他正发愁呢,旁边焦大却是满脸不耐,抬手指着潘又安道:“要再不弄他,焦爷爷可就不伺候了。”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再说眼下也没有认怂的余地,焦顺一咬牙,低喝道:“走,弄他!” 说着,摸黑贴墙往前凑了二十几步,发现潘又安身边只余下最后一队杂役,而且恰是张炳、赵益二人。 来顺心下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又往前欺了十几步,突然扬声招呼道:“潘管事,我们过来了,你看该怎么安排活儿。” 潘又安从声音认出是来顺,也没多想,就提着灯笼寻了过来。 来到二人面前,他板着脸正要开口,却忽见来顺往自己身后一指,惊呼道:“咦,那是什么?!” 潘又安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后面空荡荡的,并无任何异状。 与此同时,就觉脑后风声袭来,却是来顺趁他回头,一毯子劈头盖脸的砸下,当场就把潘又安拍倒在地! 不等潘又安挣扎,来顺又把毯子一拨,展开约有丈许见方,将他整个人罩在下面,然后用膝盖顶在他腰上,对准腰眼就是一拳! “啊~!!” 潘又安登时发出了闷闷的惨叫声。 “狗C的玩意儿!” 这时旁边焦大也破口大骂:“叫你克扣你焦爷爷的嚼用,瞧老子今儿打不死你!” 他一面须发皆张、声嘶力竭的骂着,一面还不忘踩灭地上的灯笼。 这一看就是打闷棍的行将! 来顺也不管潘又安如何惨叫,配合着焦大的怒骂又连锤了十几拳,这才收束了力道。 抬头看向街口,就见张炳、赵益正蹲在地上,把毯子铺开了又叠上,叠上了又铺开,满满都是掩耳盗铃的既视感。 呵呵~ 他们显然是想置身事外,可却不知道,这种选择本身就已经站队了,事后只要稍加引导,帮他们辨明敌我,应该就可以让他们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正自得意,却听焦大不满道:“这就完了?” 来顺冲他耸耸肩,用口型道:“总不能真把他打死吧?” “嗤~” 焦大鄙夷的一撇嘴,然后在来顺身边慢慢蹲下,把手伸进毯子里。 也不知他怎么弄得,潘又安立刻发出了杀猪似的尖叫声,听起来倒比方才还要凄厉。 “小子” 就听焦大嘿嘿笑道:“焦爷爷如今虽然老了,可还有的是法子,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找那……那谁来着?不管了,反正你随便找人告状,看咱们爷俩谁玩儿的过谁。” 说着,给来顺使了个眼色,示意来顺按计划行事。 等来顺悄悄起身,退出十几步远,他这才从毯子底下抽出了右手。 又过了片刻,潘又安才蠕动着翻身坐起——这厮脸上竟没什么伤口,却是被砸倒之后,就急忙护住了英俊的面孔。 看到蹲在一旁的焦大,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的爬出几步,刚想站起来,却见身前多了两条长腿。 抬头再往上看,却不是来顺还能是哪个。 潘又安脸上闪过狰狞的怨毒,不过很快又低头掩饰了起来。 这来顺在大街上都敢公然行凶,此时若再刺激对方,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苦头。 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后再…… “潘管事。” 这时却听来顺戏谑道:“我可不收干儿子。” 潘又安这才发现自己正跪在来顺面前,忙羞急的爬了起来,一边龇牙咧嘴的揉着伤处,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眼打量来顺。 这就怂了? 来顺原本还提防着他会反扑呢,不想这小白脸却连正眼打量自己都不敢。 略一犹豫,他没有按照原计划‘撇清嫌疑’,反是上前勾住了潘又安的脖子。 潘又安身子一颤,险些就又瘫回地上,随即鸵鸟似的把头埋在胸口,看上去活像是个被霸凌的中学生。 不过他也的确正处在中学生的年纪,而且因自小被家里宠爱,今天还是头回出来‘自食其力’,那曾想竟遭遇这般野蛮对待! 来之前,潘又安满脑子都是‘为了表姐,在所不惜’,现下想的却是‘留此有用之身,且待来日方长’。 倒不是他潘某人胆小怯懦,只是君子惜命,又岂能拿瓷器去碰瓦罐? “潘管事。” 就听来顺阴阳怪气的道:“你看你把老人家气的,这大半天都站起不来——你自己说,是不是该给老人家道个歉?” 自己挨了打,还要向施暴者道歉?! 潘又安歪头看了眼焦大,然后又一言不发的缩回了脖子。 “你倒是说话啊!” 来顺的胳膊骤然收紧,虽然还不至于让潘又安无法呼吸,却也让他那粉白脸颊涨得通红。 “我、我错了,我错了!” 潘又安吓得急忙服软,直到来顺放松了力道,他嘴里还不住的道着歉:“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见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来顺突然有些不自在——明明是这小子先主动挑衅的,这怎么整的,倒好像他成了恶人。 不过事情总得有个收尾。 来顺又一脸蛮霸的道:“知错就好,人家老爷子也不是那爱计较的人,这么着吧,他那份活儿就由你扛了,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 不等潘又安回应,焦大就接过了话茬,他从地上费力的起身,盯着潘又安问:“你今年几岁?” “十、十五。” “巧了,老子今年八十有五,但凡你小子敢有‘不’字,焦爷爷今儿就拉上你,给阎王爷演一出百年好合!” 说着,他慢腾腾转身,一步步隐入夜色中,隐约只听他唱道:“你看前面那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直到那干巴巴的唱腔消逝在夜风中,来顺才发现自己还搂着潘又安,忙一把将他搡开。 又催促道:“别愣着了,要耽误了老头晚上吃饭,我可未必保的住你。” 说着,径自抓起一条毯子,想街口走去。 潘又安怨毒的盯着来顺的背影,暗骂这厮明明和焦大狼狈为奸,竟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硬充好人。 但骂归骂,想到焦大临走前那番话,他还是吃力的抱起了另外一条毯子,一面向来顺追去,一面在心中暗道: 一时长短不算什么,等自己凭本事得了贵人赏识,再报仇雪恨也不为迟! 【潘又安,出自原书七十一回,曾在大观园和司棋私会(很可能不止一次),被撞破后吓的说不出话来,事后又匆匆逃走。 此外,还曾写过一封条理分明的情书。 私会,证明他平常有些狗胆;情书,证明他识文断字且有些见识;逃走,证明他遇到大事就怯懦没担当。 综上分析,这货应该属于‘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低配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窗下逢 关于‘宝三爷’的称呼,我章节末尾其实已经解释过了。 但有人明显不认同,甚至在群里说我没看过红楼梦,因为书里明明写了,贾母让人们喊宝玉为宝二爷。 虽然他们最后拿出的证据,并不是原书的内容,而是百度到了索隐派的推测——嗯,就是那个从荣宁二府里,挖出好几个隐藏皇帝的红学派系。 我觉得有必要认真探讨一下了。 已知,原书中荣国府没有分家。 已知,原书书中荣国府直系子弟,按照年纪排列是:二房贾珠【早夭】,大房贾琏,二房宝玉。 宝玉身边的人,从二房小排行论,称呼其为宝二爷,自然是毫无问题。 但既然没有分家,荣国府内的玉字辈儿,肯定是要有个正式排行的。 即珠大爷、琏二爷,宝三爷。 有人说了,贾母喜欢宝玉,偏向二房,钦定他是接班人。 可这和年齿排行毫无干系。 和很多人辩称的嫡庶之分,也毫无干系——嫡庶是无关年齿排行的,否则就不会有庶长子的称呼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 就算是假设,因为贾宝玉本身的特殊性,荣国府大多数人都更愿意称呼他宝二爷,来旺也绝不该叫他宝二爷。 为什么? 因为这是立场问题,是原则问题! 身为贾琏、王熙凤的亲信,你偏偏越过琏二爷,去称呼宝玉为宝二爷,是什么道理?! 你是不想把贾琏当主人,打算叛变到二房去么?! 所以我认为,来旺一家称呼宝玉,就应该用府里的正式排行。 【另,晚上还有一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轮来顺殊途同归 打从这月十六起,锅炉房就算是正式开工了。 十二个杂役分了三班倒,来顺、焦大、张炳、赵益四人分到了一处。 那二人原本虽心下百般不愿,可看在来旺私下给的好处上,还是准备包揽来顺和焦大的差事。 但来顺却不肯如此,反执意要独自负责一台锅炉,将另外一台留给了张炳、赵益二人。 而张炳、赵益二人意外之余,却也不会真的让来顺承担一半的工作,抢着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事儿揽了过去。 如此一来,来顺也只是比其他杂工,略略辛苦了一些,总体上却仍是游刃有余。 这是因为时移世易的缘故。 早年间在锅炉房做杂工,的确称得上是又苦又累,只有受排挤又或者是犯了错的下人,才会被分派到这里。 但随着天长日久,被丢到来‘受苦’的人越来越来多,锅炉房的杂役数量,渐渐从最初的六人增加到了十个,今年更是暴增到十二人。 活儿还是那些活儿,人手却增加了一倍,工作强度自然远不如当初。 所以来顺才会觉得游刃有余。 只是闲暇之余,听着那四台蒸汽活塞泵轰隆作响,他总会忍不住产生错觉,觉得自己不像是穿越到了红楼梦里,而是变成了八十年代的国企工人。 ………… 忙碌又枯燥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 这天夜里又赶上往里送煤,照例是所有杂役齐上阵,唯独把来顺和焦大留在锅炉房内当值。 没办法,谁让这锅炉离不开人呢? 何况来顺本该是明天晚上的班,肯提前跑来照管锅炉,就已经足够‘亲民’了。 再说了,在这人吃人的旧社会里,难不成还真能有‘公平’二字? 反正杂役们是不信的,所以也压根没觉得这样分配差事,有什么不妥之处。 临近子夜,见外面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来顺便撇下了铲煤的铁锨,擦着汗回头冲焦大道:“老头,下回再起夜加班,你就甭来了……” “怎么?!” 焦大一梗脖子,恼道:“你这是嫌焦爷爷拖累你了?” “你个老东西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来顺也瞪眼:“左右现在也没人挑你的不是,你跟着凑这热闹干嘛?” “老子乐意!” 焦大说着,屈指敲了敲水泵,得意道:“再说不是有焦爷爷在,前几日你们早吃挂落了。” 这倒是真的。 前几天有台水泵突然出了问题,来顺这‘现代人’在一旁干瞪眼没奈何,不想焦大上去轻而易举就给修好了。 按照焦大的说法,这锅炉房当年还是他领着人盖的,早在来顺的爷爷还撒尿和泥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曾拆过好几台水泵了。 此时见来顺被怼的没了言语,老头愈发洋洋自得:“当初那谁可还夸过老子,说我这起码有四级工的水平呢!” 四级工? 这个叫法实在是…… 来顺故作好奇的问:“这四级工是个什么意思,夸你的又是哪个?瞧你这一脸得意的,莫不是老宁国公?” 焦大却突然沉默了,低头摆弄着水泵上的卡扣,半晌才摇头道:“都特娘老黄历了,还提他作甚。” 这老头! 平常最爱吹嘘自己年轻时如何,可真要问起他当初的风光事迹,这老头偏又推三阻四的。 不过来顺见他兴致不高,也就没再跟他斗嘴,自顾自从墙上摘下外套,道:“我先走了,你吃完回去也早点歇着,明儿晚上咱们还得值夜呢。” 告知潘又安不用准备自己那份宵夜,来顺就裹紧棉袄,独自走出了锅炉房的院门。 穿行在私巷里当中,就听隔壁荣国府里响起了打更声,来顺下意识的往墙对面张望,心里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杨氏。 那妇人说是要好生想想,然后再给自己答复,可却就此一去再无音讯。 莫非…… 是自己许下的好处,还不足以让她动心?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该先问一问,自己准备让她做些什么吧?这什么都不问,哪知道交易划不划算? 想来想去,来顺也搞不清楚杨氏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暂时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快步出了私巷,摸黑往家里赶。 一路无话。 等到了自家院里,见堂屋客厅还亮着灯,来顺只当是母亲又在等自己回家,一面感慨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一面笑着的走进了客厅。 可进门后他就是一愣。 盖因那屋里候着他的,却并非是母亲徐氏,而是便宜老子——可晚饭后他出门时,便宜老子明明也去了府里。 “爹。” 来顺不由奇道:“您今儿不是要在府里当值么?” “临时推给别人了,你跟我来。” 来旺冲他一招手,就起身去了西屋。 来顺自然紧随其后,等进到自己的卧室,就见地上正放着几个大麻袋,其中一个已经豁开了口子,露出了盘在里面的橡胶水管。 “爹,材料找到了?!” 来顺眼前就是一亮,忙蹲下扯出一截来,又拧又弯的测量韧性。 “入夜后才送到咱家的。” 来旺道:“我之前在京城扫听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后来才晓得,原来薛家在南边就有好几个橡胶园。” “这是薛家造的?” “那倒不是,是从他家一个老主顾手上拿的货。” 顿了顿,来旺又补充道:“不过这事儿如果真能成,就得让薛家出面把那作坊盘下来了。” 说到这里,他略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这些管子能用吗?” “应该可以。” 来顺点头:“这里面竟还加了蚕丝,比那些便宜货强多了。” 来旺大手一挥:“既然能用,那就尽快把这充气车胎做出来!” 这一个多月里,他称得上是雷厉风行,一面寻找制作内胎的材料,一面就先把其余配件置备齐了。 外胎最是简单,只要把实心轮胎掏空就行。 车轮也不难搞,眼下流行的仍是木头车轮,虽不如铁的结实,但改造起来却十分方便。 气嘴子更是早就请人做好了,就是气门芯不太好弄。 后来便宜老子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皮匠,用动物的筋膜做了几个替代品,虽然成本偏高,但效果却是丝毫不差。 如今诸事齐备,就只等来顺把它们攒起来了! 其实来顺最初想发明充气轮胎,是打算捞一笔钱,再设法从荣国府‘赎身’脱籍。 现如今没了指望,难免有些动力不足。 可看便宜老子无比期待的样子,他也只能打起精神道:“那我明天一早就……” “等等!” 来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这光天化日的,若被谁瞧了去,岂不坏了咱们的大事?” “那就晚上……” “也不行!” 来旺再次否定:“大晚上的,咱家院里突然生起火来,岂不令人生疑?” 这就是关心则乱了。 想当初来顺天天在家烤水管,就从来没见他紧张过。 再说了,当初之所以搞出那么大阵仗,完全是因为买来的水管柔韧性太差,必须整体加热之后才能重新塑性。 可现在这批高档货,本身就已经盘成了圈。 来顺需要做的,就是度量好周长,再将两端加热对接,形成一个密闭的圆环,然后镶上气嘴子。 当然,即便是听起来如此简单的步骤,恐怕也要经过多次操演才能成功。 却说来顺把这其中的区别,简单给便宜老子解释了一下,便宜老子这才释然。 随即他就做出了决定:“既然这样,也不用在院里生火了,你直接在厨房弄!” 顿了顿,来旺又补充道:“明儿我就给胡婆婆和栓柱放假,等事情妥了,再让她们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弄巧成拙因爱生恨 来顺沿途刻意关注路旁的店铺,原是想从中找出一条发财的门路,可这一路行来,除了瞧的两眼发花之外,就再没别的收获了。 因为穿越小说里常出现的那些发明创造,在这街上早已是司空见惯人所共知。 夏太祖真是不给后人留活路啊! 正这般慨叹着,马车就拐入了一条斜街,街上熙熙攘攘围了许多百姓不说,影影绰绰还能扫见几个戎装军汉。 何三放缓了车速,回头招呼道:“表少爷,四方馆街到了!” 这四方馆乃是鸿胪寺下辖机构,专司招待外国使者的衣食住行,久而久之,列国商人也多云集于此。 却说薛蟠一脸迷糊的探出头来,见前面被堵的水泄不通,便不悦的骂道:“这群贱胚子倒爱凑热闹,快让他们滚远些,别碍着爷瞧那西洋景!” 呵呵~ 他倒好意思说别人爱凑热闹。 何三倒是听话的紧,驱车赶到近处,把那鞭子抡圆了一甩,大声吆喝道:“都特娘闪开,别挡了我家公子爷的路!” 这一嗓子倒是惹得不少人回头张望,但真正肯让出去路的却是寥寥无几。 盖因这年头但凡是个遮奢人物,哪个出门不是前呼后拥? 就这一辆马车两个随从,比那南城的破落户也强不了多少,还好意思高声大嗓的赶人? “恁娘的!” 见此情景,何三骂骂咧咧的,正打算亮出荣国府的招牌,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来顺,立刻又改了主意:“来顺,表少爷都已经吩咐了,你还不赶紧下去开路!” 这厮! 明明是他先使的绊子,如今反倒还记恨上了。 来顺一边腹诽,一边慢条斯理的下了马车,不过他却并没有要去赶人的意思,实是在车辕上蹲了这一路,早颠的浑身酸痛,巴不得赶紧下地活动活动筋骨。 舒展着四肢的同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车轮上,这明明已经装上橡胶轮胎了,行驶时怎么还是如此颠簸? 仔细一瞧,倒真让来顺看出些蹊跷来。 他狐疑的上前,在那轮胎上用力掐了掐,发现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是实心轮胎。 不应该啊! 从实心轮胎进化到充气轮胎,对别人来说可能还需要灵感迸发什么的,可对穿越者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既然都已经搞出橡胶轮胎了,为什么不干脆一步到位呢? “来顺、来顺,你发什么癔症呢?赶紧把这些闲人赶开,别让表少爷等急了!” 这时何三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反围着车轮上下打量,不由得连声催促起来。 来顺也只得把疑惑暂且压在了心底,抬头看看前面层层叠叠的人群,他沉吟片刻,忽然问何三:“有个叫孙绍宗的,你可还记得?” “你是说孙二?” 何三愣了愣,脱口道:“他以前常跟孙大来咱们府上打秋风,自小与咱们都是熟惯了的。” 说到这里,何三不由狐疑起来:“你这好端端的提他作甚?那厮打从前年高中武举,又补了龙禁卫的缺,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了。” 在龙禁卫当官,又是原主认识的人,那就错不了了! 来顺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瞥了何三一眼,这厮之前还口口声声质问自己,是不是没有看过报纸呢,现下想来,只怕他才是没看过的,至少是没仔细看过。 “啰嗦什么呢?!” 这时车帘一挑,薛蟠满脸不耐烦的探出头来,冲着何三骂道:“你这狗才,还不赶紧把车赶过去!” “表少爷,不是我……” “表少爷。” 何三正想把黑锅扣在来顺头上,来顺却抢先道:“就算赶开这些看热闹的闲人,前面也还有官兵守着呢——您要真想看那西洋景,我倒是有个主意。” 以薛蟠那最是不耐烦的性子,若换成何三说这话,怕是半路就被他打断了。 但因之前那番拿捏,他却是强忍着听来顺说完,这才急吼吼的催促:“有什么馊主意就赶紧说,别跟爷这儿打哑谜!”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车棚,站到了车辕上,伸长了脖颈往里面张望。 “劳烦表少爷在此稍候,我要先去准备些东西才成。” 来顺说着,辨认了一下方位,就朝街口拐角处走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这才见他匆匆回来。 薛蟠早不耐烦到了极点,火冒三丈的跳下车,正要对来顺破口大骂,却突然发现来顺怀里正捧着一堆香烛纸钱。 “你这是做什么?” 惊愕之下,薛蟠倒忘了发火,只是皱眉道:“这不年不节的,你也不怕晦气!” “这就是我想到的办法。” 来顺正色道:“您在车上坐稳了,且看我如何开路。” 等薛蟠半信半疑的回到车上,他又绕到马前,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喊道:“听说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我家公子特来吊唁好友亡魂,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让一让了!” 这一声造成的轰动,自是远在何三之上。 眼见无数人回头望来,来顺托高了怀里的纸钱香烛,又喊道:“我家公子的好友,正是朝廷派去茜香国,又被乌西洋夷所杀的使者之一!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行个方便,让我们能吊唁为国殉难的英灵!” 原本喧嚣的街上,突然就安静了许多。 紧接着人头耸动,不多时便闪出了一条通路。 来顺大步向前,后面何三也忙驱车紧跟,等穿过这重重人海,就见某个充满异域风情的馆舍前,正一外一内布设着两道警戒线。 外面那道警戒线,都是拿着刀枪的差役,目的是阻吓围观群众。 内圈的警戒线,却是由荷枪实弹龙禁卫组成,主要是对馆舍内部进行监控。 眼见来顺捧着纸钱香烛,引着一辆马车来到近前,那些衙役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正想上前探问,来顺已然再次扬声高呼:“我家公子是荣国府的表少爷,专为吊唁好友孙绍宗孙校尉而来!” 话音未落,后面何三先就惊呼一声:“什么?孙二死了?!” 幸亏他的声音不大,虽然有几个衙役听在耳中,但内圈的龙禁卫们却只听到了来顺的高呼。 于是内圈也是一阵骚动,不多时有个挂着蓝底铜穗胸章的军官越众而出,冲着车上拱手问:“可是故紫薇舍人家的大公子?” 薛蟠跳下车,粗疏的还了一礼,倨傲道:“正是薛某!” 说着,就又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这厮可真是…… 来顺自己虽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对薛蟠这等精虫上脑的举动,仍是无语的紧。 唯恐那军官生疑,他忙又搭腔道:“这位大人,我家公子与孙校尉是至交,听说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所以特来告慰孙校尉的在天之灵。” 说着,往那馆舍门前一指:“我们也不进去,就在外面祷告一番,给孙校尉烧些纸钱就成。” 那军官其实已经瞧出了异样,可方才对过‘暗号’,知道来人确系荣国府的表少爷无疑。 而据他所知,这位还是王太尉的外甥。 故而略一犹豫,那军官便慨然道:“我等与孙校尉俱是军中袍泽,既然薛公子是来祭奠他的,我韩帮就算担些关系又如何?!” 这韩帮刻意通名,无外乎是想卖薛蟠个人情。 可薛蟠满脑都是番婆子、西洋景,那顾得上细究他说了些什么,听出是放行的意思,就急吼吼往里闯。 那军官无奈,也只能跟上去替他开路。 一行四人到了那馆舍门前,来顺把纸钱香烛都摆在地上,又向那军官讨了火折子。 正打算招呼薛蟠先做做样子,可一抬头,却发现这厮正涎着脸,直愣愣的盯着二楼阳台上某个洋装妇人。 来顺也跟着扫了一眼,却不过是中人之姿,不说旁的,单只薛姨妈就能把她甩出好几条街。 勉强称得上特色的,也就是那金发蓝瞳了。 唉~ 真是没见过世面! 来顺索然无味的点燃香烛,在地上画了个带缺口的圆圈,然后搓开一叠纸钱引着了,口中念念有词:“孙二哥,这些纸钱你就收了吧,若是在地府黄泉里遇见来顺,也别忘了分他一些。” 这孙二既是‘原主’的熟人,又是为国捐躯而死,吊唁一番也是应该的。 正念叨着,耳边突然传来几句叽里咕噜的鸟语,偏来顺还听懂了大半。 “他们在做什么?” “大概是某种巫术吧?” “这些蒙昧的东方人!恐怕也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认清现实了!” 来顺循声望去,却见阳台上又多了几个乌西洋夷,大概是以为夏国人听不懂他们的母语,对那高高在上的嚣张言论毫不掩饰。 “真的要开战了?是不是仓促了些,这夏国毕竟不是茜香和真腊能比的。” “怎么?你难道认为英勇无畏的帝国军队,会被夏国人的灌C枪打败?” “哈哈,这些夏国人真是太可笑了,从来都是用嘴巴吃东西,也只有卑贱的东方人才会想到用“屁股”吃东西!” 什么G肠枪? 什么嘴巴、屁股的? 来顺开始听的满头雾水,后来偷眼观察了龙禁卫士兵携带的火枪,这才恍然大悟。 感情他们说的是装填子弹的方式。 夏国用的火枪是后装型,而这些乌西人的火枪,显然还是原始的前装型。 这倒并不奇怪,夏太祖搞出那么多‘发明’,自然不会忘了改进武器装备,所以夏过的火器领先于列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乌西人用着前装枪,却反而取笑夏国的后装枪,这就有点儿搞笑了。 偏他们还居高临下洋洋自得,甚至恨不能立刻对夏国宣战。 夏国的敌人要都是这种货色。 那我大夏岂不是…… 【诸位,此孙二非彼孙二,别忘了《名侦探》一开局,真正的孙绍宗就已经死在茜香国了。 这就是个平行世界梗,为毛还有人因为这个,发私信向我抗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本书爵位设定 【第二更,求票。】 伤口骤然遭此重击,来顺仿佛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身不由己的往前扑跌,错非是正抓着车棚,险些就滚到车轮底下去了。 等他好容易稳住身形,咬牙切齿的回头望去,就见个浓眉大眼的公子哥儿,正捻着指头混不吝的咧开大嘴。 瞧他那架势,似是正要把指头放进去嗦两口! 不过看清来顺的长相后,这厮立刻又把手拢回了袖子里,满脸嫌弃道:“爷只当荣国府的小厮个个出挑呢,怎也有你这样的粗汉?糟践了,当真是糟践了!” 说着,又无限惋惜的朝来顺身后扫量,一副‘如此天地之美物,却不慎长了张脸’的慨叹模样。 靠~ 粗有什么不好? 老子这是豪迈风,是阳刚之美! 来顺掩着后臀恨的咬牙切齿,若非已经猜出了这公子哥的身份,说不得就要扑上去将他暴捶一通。 “表少爷。” 这时就听何三戏谑道:“我这来顺兄弟自小长在王家,自然跟咱们荣国府土生土长的有些不同。” 顿了顿,又补了句:“他那是被打肿了,却不是天生的好腚。” 果然是薛蟠! 这憨货多半就是趁着薛姨妈会客,偷偷溜出来与何三鬼混。 彼此身份悬殊,来顺也只能先把这事儿刻在心底,准备等日后寻到机会,再让这厮知道自己的厉害。 “你就是来顺?” 这时薛蟠又斜了来顺一眼,惫懒的半倚在车棚上,不屑道:“我还道前些日子惊动阖府上下的,能是个什么人物呢。” 瞧他满脸‘就这、就这’的表情,来顺险些肺都气炸了,好容易挤出一丝笑容,回道:“跟表少爷比,我自然算不得什么人物。” 来顺说这等话,本是有意要缓和气氛,可见薛蟠听完之后,愈发不拿自己当一回事的样子,他的火气反倒彻底压不住了。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家奴,更没养成逆来顺受的习惯。 翻了翻前世今生的记忆,来顺就决定冒些风险,打掉薛蟠的嚣张气焰,也免得再被这憨货视作猪狗! “方才何三哥说的不错。” 就听他道:“我与旁人不同,自小长在王家,逢年过节总要去那边儿走一遭,托二奶奶的福,倒是常能见着老爷、夫人——说起来,上回太尉老爷还曾问起表少爷呢。” 薛蟠起初对来顺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待听到末尾时,却像是骤然通了电似的,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脸上的混不吝也换做了忐忑不安。 “舅、舅舅问起过我?” 他咽了唾沫,紧张的问:“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的话?” 成了! 作为原书中最村俗的男性角色,来顺对薛蟠印象颇深,所以依稀记得他最怕舅舅王子腾。 如今拿来一试,果然效果非凡。 这也多亏了来家的出身背景,若换个荣国府土生土长的,想扯这虎皮怕也没人肯信。 迎着薛蟠不安的目光,来顺缓缓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上回倒没说什么,不过下回要再问起来,我就有的说了!” 薛蟠愣了愣,随即一把揪住来顺的脖领子,怒形于色道:“怎得?!爷摸你一把是抬举你,你还敢在舅舅面前告爷的黑状不成?!” 说着,抡起拳头就待砸个万多桃花开。 “哈哈哈!” 不想来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薛蟠云里雾里,这才道:“表少爷误会了,我这条命都是姨太太给的,莫说只是被拍一下伤口,就算打断我两条腿,我在太尉老爷面前也只会说您的好话!” 薛姨妈救下来顺的事儿,薛蟠自然也知道的。 故而听这一说,那抡起的拳头顿时僵在了半空,一面缓缓松开来顺的衣领,一面讪讪的不知该如何往回找补。 好半晌,薛蟠忽然从袖袋里摸出几件物事,不由分说塞给了来顺,嘴里尬笑道:“也不用什么好话不好话的,等再见了舅舅,你莫提我就成!”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晓得就算来顺替自己美言,王子腾多半也不会相信。 来顺摊手一瞧,却是几颗黄灿灿的金瓜子! 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这些意外之财,却也引来了旁人的觊觎。 “哎我说来顺。” 何三一面驾车,一面用余光打量着那些金瓜子,嘴里酸溜溜的道:“你什么时候见着王太尉的,他老人家不是一直都在南边儿做官么?” 糟了! 听这话,来顺心下就是咯噔一声,他光顾着拿王子腾来压薛蟠,却忘了王子腾一直在南方做官。 眼见薛蟠的眉毛又立了起来,来顺情急之下,脑中忽然闪出一段记忆碎片,却是来旺夫妇在饭桌上,讨论王子腾护送乌西国使者进京的画面。 他也不及细想,就脱口而出:“谁说太尉一直在南边儿了,夏天的时候明明回京小住过几日!” 之前想到拿王子腾压薛蟠,是凭借着前世对红楼一书的印象,这回却是‘原主’的记忆,主动跳出来救场了。 而薛蟠经他一提醒,也想起夏天时,舅舅的确曾奉命回京述职,因来去匆匆又刻意低调,就连自己都是事后才得知此事的。 这一来,反倒坐实了来顺与王家关系匪浅。 而眼见薛蟠的面色再次缓和下来,来顺心下不由暗叫侥幸——也亏得王子腾进京后,曾通过来旺夫妇和女儿互通消息,否则这一关怕是说什么也过不去了。 他一面提醒自己日后要更加谨慎,一面斜藐着何三,鄙夷道:“何三哥,你这气人有笑人无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了?那金瓜子又不是从你嘴里抢的,瞧你这急赤白咧张口就咬的!” 原本还想着能不得罪这等小人,就尽量不要得罪,谁成想这厮只因为见钱眼开,就毫不犹豫给自己使绊子。 既然这样,还惯着他作甚? “呵呵……” 何三嘿嘿一笑,半真半假的埋怨着:“我这鞍前马后的伺候了好几回,还没得着表少爷重赏呢,你小子两句轻飘飘的话……” 啪~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薛蟠一巴掌盖在他后脑勺上,骂咧咧的呵斥道:“狗C的玩意儿,这又是挑拨又是抱怨的,难道爷还亏待你了不成?!” 说着,又是一巴掌抽了上去。 方才来顺那一番‘唱念做打’,让薛蟠几次火冒三丈,偏又没能发泄出来,现如今寻到由头,便一股脑倾泻到了何三身上。 何三被打懵了,下意识的扯紧了缰绳,那挽马唏律律的暴叫一声,顺势就来了个急刹车。 来顺依旧抓着车棚,倒还没怎得。 薛蟠却是被惯性推得往前一扑,下巴正好磕在何三肩上。 这下他愈发恼了,抡圆了巴掌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通乱打,嘴里骂道:“好你个狗奴才,真是反了你了!” “小的不是故意……哎呦!小的知……啊!小的知错了,求表少爷饶了小的吧!” 何三一边惨叫一边求饶,怎奈薛蟠惯是个不饶人的,最后还是来顺出面劝说,薛蟠这才悻悻罢手。 最后又啐了何三一口,他转头冲来顺笑道:“还是你知情识趣,可惜就是生的‘莽撞’了些,不然爷倒乐意跟你再亲近亲近。” 起初见面时,来顺在薛蟠眼中远不及何三,现如今却是节节高升,非但已经大大超过了何三,甚至在薛蟠潜意识里,已经成为了需要拉拢的存在。 不过对于他所谓的‘亲近’,来顺却是敬谢不敏。 同时更暗暗庆幸自己生的粗豪,不像很多穿越者那样油头粉面,否则想在这红楼世界里保住后庭,怕是千难万难。 此后来顺又婉拒了薛蟠的邀请,宁肯蹲在车辕上吹风,也不愿和这10号选手同处一室。 而经过方才那一通胖揍,何三也蔫蔫的没了言语,于是随着马车再次默默上路,来顺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路旁的店铺上。 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 迅速扬名的设想既然已经胎死腹中了,接下来少不得就要从‘利’字上想办法。 如果可以迅速积累一笔巨大的财富,或许就能设法‘赎买’个自由之身了。 【PS:何三出自后四十回,先后两次登场,一次是打架闹事;一次是赌输了钱,趁着贾母刚过世,勾结贼人去府里打劫——写他见财起意、翻脸无情,非是凭空杜撰。 另:本书仍沿用王熙凤和王子腾是父女关系的设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俏熙凤长街走马、劣来顺油嘴滑舌 【二更,求支持。】 到了腊月初二。 父子二人天不亮就到了马厩,支开当班的马夫,轻车熟路的更换了车轮。 此后又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见十来个婆子、丫鬟,簇拥着王熙凤朝这边赶。 父子二人忙往前迎了几步,又避让到路旁恭候。 王熙凤披挂着一身累赘,依旧扶风摆柳似的到了近前,微微偏头斜了他父子一眼,扬声道:“先紧着你自己的差事,让来顺跟着就是了。” 她虽没有长远眼光,却知道顾好眼前的道理——来旺若不能及时收回欠款,府里的月例银子怕又要往后延了。 来旺虽有些不放心,可二奶奶当众吩咐,也没有他还嘴余地。 再说儿子自从开窍后,虽说有些好高骛远的毛病,但接人待物甚是稳妥,且遇事时比自己还能沉得住气。 于是便恭声应了,自去寻倪二催债不提。 来顺先是目送便宜老子,然后又眼瞧着王熙凤上了马车。 惜乎那斗篷遮的太严,丫鬟们又护的周全,竟未能一窥二奶奶的风姿。 正自有些遗憾,忽听身旁有人轻声呵斥:“你前日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乱瞧个什么?!” 却是平儿刻意落后几步,伺机到了来顺身前。 这话说的来顺心下一凛,想起自己那日失神之下,的确曾露出马脚,不由紧张道:“平儿姐,二奶奶可是说了什么?” “哼~” 平儿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也就仗着你是从家里跟来的,若换成旁人敢这般无理,她又怎肯轻饶?不过也只这一回,往后可不敢再胡闹了!” 来顺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又忙堆笑道:“定是平儿姐帮我说了好话,我这里先谢过……” “少耍这花头!” 平儿打断了他的嬉皮笑脸,恨铁不成钢的道:“当初随奶奶陪嫁过来的,如今也只剩咱们几个了,我自是盼着你能好好的,可你自个总也该稳当些才行。” 顿了顿,又道:“这回事情要成了,二奶奶多半会从王家寻个出挑的丫鬟配你,你让婶子先去扫听扫听,也免得到时选错了人。” 这…… 来顺的脸色顿时垮了,原书里出挑的丫鬟多在荣国府,倒没听说王家有什么尖货。 更何况,他穿越以来心心念念的,都是以后发达了就去攻略宝钗、黛玉,至不济也要捞个湘云为妻,又如何看得上什么王家丫鬟? 这脸上一挂相,平儿就瞧出了几分,当下半真半假的打趣道:“怎么,你是瞧不上咱家的出挑,还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还真让姐姐说中了。” 来顺讪讪一笑,道:“我听说自打姐姐来了这荣国府,王家就大失颜色,如今却哪还有什么出挑?” “呸~” 平儿啐了他一口,咬牙道:“亏她说你时,我还帮着遮掩,如今倒连我都敢拿来玩笑了!” “姐姐这可错怪我了,我说的句句是实,要有半句假话,叫我……” “平儿姐姐,奶奶让您上车呢!” 来顺这里正准备指天誓日,那边厢就有小丫鬟来请平儿。 “以后再找你分说!” 平儿最后又瞪了来顺一眼,这才匆匆跟着那丫鬟去寻王熙凤。 她最后那句,却似乎真有些恼了。 这也怪来顺得寸进尺,觉着和她莫名亲近,就忍不住把前世那油腔滑调使了出来。 不! 还是怪这身体里潜藏的记忆! 若非莫名就觉着平儿亲近,自己又怎会忘乎所以? 再次毫无廉耻的甩锅之后,来顺这才收敛了心绪,跟着那马车出了荣国府。 说是对这事儿不怎么上心,可真到了节骨眼上,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忐忑。 所以出了角门之后,他就忍不住想往马车跟前凑,也好听一听王熙凤的点评。 可这刚往前欺了几步,立时就有好几双死鱼眼珠子瞪了过来,来顺虽不是贾宝玉,一时间却也难以抵御,只能乖乖的退回了队伍末尾。 ………… 话分两头。 却说平儿上了车,见王熙凤正闭目养神,本也想默默坐到侧面,却听王熙凤闭着眼睛问:“你同他说了?” 平儿依旧不曾瞒她:“来家在那边儿也有几门亲朋故旧,打听起来比咱们还方便些呢。” “你倒会做好人。” 王熙凤冷哼一声,却也并未深究,而是直接吩咐驾车的婆子启程。 那马车出了角门,又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凄厉而行,竟用了半刻钟的功夫,才到了宁国府的东角门前。 眼见马车就要拐入宁国府,平儿忙喊了生‘停车’,又问那驾车的婆子,今天赶车与往日可有什么不同。 那婆子想了想,回道:“许是近来牲口照顾的好,拉起车来竟全不费力。” 平儿心下就是一松,转头看看王熙凤,然后又追问道:“旁的呢,这车是不是更平稳了些,不像往日那般颠簸?” “这……” 驾车婆子皱眉想了想,讪讪道:“许是我屁股上肉太厚,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同。” “继续往前!” 这回却是王熙凤发话了,她吩咐道:“让旁人先都起开,你在这街上敞开了跑个来回!” 那婆子闻言有些迟疑,可见平儿探出头来,把周遭的随从全部赶到了路旁,她也只好抖动缰绳,驱使着那挽马奔驰向前。 那马车跑到宁荣街东口,又折回向西;到了宁荣街西口,再折回向东。 等重又停在宁府门前时,不等平儿开口发问,那婆子就抢着道:“二奶奶、平儿姑娘,这车确实没以前那么颠了,马也跑得比以前欢实,要不是我把着缰绳,怕是还能再跑快些呢!” 其实不用她说,王熙凤和平儿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之前没察觉出区别,主要是因为车速太慢,又是在平地上,原本也没什么好颠簸的。 而根据驾车婆子的话,这新轮胎能多载货的说法,应该也不是虚的! 想到来顺描绘的那番钱景,王熙凤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两团红云,迫不及待的吩咐平儿道:“等回去就让来旺夫妇来见我,商量一下这买卖到底该怎么做!” “那来顺……” “让他把马车守好了,这法子千万不能让别人学了去!”王熙凤说着,又瞟了平儿一眼,补充道:“放心,他立下这么大功劳,我自然亏待不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匆匆觅死路、无端起干戈 【爵位设定又打了个小补丁,感兴趣的可以刷新一下。】 因那一遭走马长街,试出了充气轮胎的钱景,王熙凤在宁国府下车时,原本意气风发兴高采烈。 可去天香楼走了一遭,再出来时脸上就只余下戚戚之色。 回程的路上她更是默然许久,才幽幽叹了声:“她比我还小着几岁呢。” 平儿在一旁也不知说什么好,秦可卿如今已经瘦脱了形,眼见精气神都散了,只余下一具皮包骨似的肉囊,徒劳的撑着衣裳。 想想她往日里那万种风情,愈发感到令人不胜唏嘘。 现如今东府的尤大奶奶,更是连她身后丧葬所需都已经备下了,显是不看好她能熬过这个冬天。 怕是再过不了多久,这曾经人人称羡的蓉大奶奶,就会化为昨日黄花,不复再现了。 一路无话。 主仆两个回到荣国府,又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分别搪塞几句片儿汤话,这才得闲回了家中。 王熙凤换上素常的衣裳,又饮了半盏杏仁茶,觉着稍稍振奋了些,就打算传来旺夫妇进来,商议那充气轮胎的营生。 不想外面丫鬟突然禀报,说是‘瑞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若是在家,他就要过来请安说话。 王熙凤闻言登时就恼了,把那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嘴里骂道:“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样!” 平儿因问道:“这瑞大爷是因什么只管来?” 凤姐儿遂将九月时,贾瑞在宁国府园子里对自己见色起意的事儿,竹筒倒豆子一般告诉了平儿。 又道:“错非是先被他坏了兴致,晚上也不会把来顺打成那样。” 平儿也恼了,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混账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 王熙凤说着,忽得想起了什么,得意拍手道:“先前我就说亏待不了那猴崽子,你瞧,这好处不就上赶着找来了?” “奶奶是说……” “且不急,等火候到了,让他捡个现成的便宜。”王熙凤说着,又斜了平儿一眼:“再说了,总得给你腾出些时间,好把我这话学给他听。” ………… 却说跟着车队从宁国府回来,来顺又在马厩守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见父母姗姗来迟。 不等他迎上去,便宜老子就先吩咐道:“我和你娘要去和二奶奶商量正事儿,你自个把轮子卸了,先背回家去吧。” 说完,转头就要走。 这急惊风似的…… 来顺近来对这便宜老子,也愈发了解的深了。 他眼界见识都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制定出贾、王、薛三家练手制霸轮胎业的计划。 但要说他能成什么大事,却又怕是过于高看了他。 盖因便宜老子做出决策之后,没过几日就开始瞻前顾后杯弓蛇影,今儿觉着自己的主意未必可行,明儿又担心那充气轮胎言过其实。 错非来顺一口咬定这事儿能成,说不得他早就打了退堂鼓。 说白了,就是本身自信心不足,哪怕能做出正确决定,也难以坚持贯彻落实下去。 闲话少提。 却说眼见来旺转头欲走,徐氏忙抓紧时间塞给儿子个荷包,心疼道:“我的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且拿着去让胡婆婆弄些滋补的,吃饱喝足再好生歇一歇。” 顿了顿,又补了句叮咛:“说不准二奶奶还要铺排差事,可不敢多灌那猫尿!” 来顺边连声应了,边打开那荷包瞄了一眼,发现里面零零碎碎差不多能有七八两银子,心下不由得大乐。 这些日子零零碎碎又花出去不少,眼见钱包日渐消瘦,他正愁不知该从哪里找补呢。 当下麻利的拢进袖子里,又目送父母消失在马厩转交,这才取了工具卸下车轮。 用粗布层层裹住,再往身上一背,大步流星直奔角门。 这期间,少不得有人远远的窥探,甚至是指指点点的议论。 好在充气轮胎单看外表,和普通实心轮胎也没什么区别,故此倒也不怕他们能瞧出什么来。 来顺因事情有了眉目,又刚得了银子,那脚下难免就欢快了些。 不想转角一人也是行色匆匆,恰巧就与他撞了个满怀。 来顺倒还未曾如何,对方却踉跄着退了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遂怒道:“瞎了你的狗眼不成,乱撞什么?!” 这厮生的油头粉面,看衣着肯定不是奴仆,但离着富贵公子哥也还差了些行市。 多半应该是这府里什么亲戚,类似在东胡同开酒肆的贾璜那种。 来顺大致分析出这人的身份,就想怼他几句——左右刚献上大功一件,即便与这些没牌面的荣府亲戚闹些口角,王熙凤必然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岂料那厮骂完之后,压根也没给来顺回嘴的机会,甩开袖子一阵风似的去了。 瞧那架势,倒像是急着要去投个好胎。 “呸~什么玩意儿!” 来顺冲他背影啐了一口,也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径自回了宁荣后巷。 到家之后,他唤过栓柱吩咐道:“让婆婆今儿中午歇歇,你去东胡同璜大爷的馆子,打一壶他家的桂花酿,再搭上四样荤的两样素的。” “要汤不?” “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路上再给洒了——还是让胡婆婆弄锅小米绿豆粥吧,我也正好去去火。” 说着,来顺摸出不到二两散碎银子,抛给了栓柱:“剩下的,就算是你的跑腿费了。” “多谢来顺哥!” 栓柱喜笑颜开,一把将那银子捂在手里,转头就要去东厢房知会胡婆婆。 “等一下!” 来顺忽又想起,若非焦大帮着出主意,自己说不定还在钻牛角尖呢,这庆功酒怎么也该算他一份。 再者说,这几日没和老头斗嘴,倒还真有些不适应了。 于是又补了句:“你记得先去锅炉房走一遭,请宁府的焦大焦老头过来吃酒。” 栓柱答应一声,兴冲冲的去了。 来顺这才到了里间,把那包裹解开,将车轮塞进了特意腾出来的衣柜里。 挂上铜锁,他也就算是踏实了,于是径到西屋躺下,只等着焦大和酒菜都到了,再出去大快朵颐。 谁成想刚躺下没多久,就又听栓柱在外面扯着嗓子嚷了起来:“来顺哥、来顺哥!可了不得了,那焦大在锅炉房要杀人呢!” 来顺一骨碌爬起来,几步到了外面,就见栓柱提着食盒一头大汗满面红光,正口沫横飞的冲胡婆婆比划。 “少在那儿幸灾乐祸的!” 来顺呵斥了他一声,又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焦大要杀谁?” “这我哪知道去!” 栓柱满脸无辜的摊手道:“私巷里也不让进,我就听说那老头攥住了人家的子孙袋,死也不肯撒开呢!” 这倒的确是焦大的作风。 来顺略一迟疑,就决定亲自过去瞧瞧,看这老头究竟闹的什么幺蛾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才解干戈、又生是非 转过天恰是腊月初一。 潘又安一早废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几日的临时排班布置好,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去了邓好时处,呈报了上个月的开支用度。 等好容易得闲,已然过了正午。 他简单在府里用过午饭,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悄默声出了荣国府,来到宁荣前巷秦家老宅。 说来也巧,他刚进院里,就正撞上杨氏洗完头出来泼水。 因并没打算出门,杨氏只是把外套披在肩上,露出了里面鸡心领的小衣。 见潘又安从外面进来,她慌忙裹紧了外套,横眉冷眼的呵斥道:“你怎么也不敲门?!” 潘又安往身后指了指,讪讪的分辨道:“这院门是敞着的,我也没多想就……” 想到多半是嫂子王氏外出时忘了关门,杨氏也不好深究什么,板着脸就待退回西屋。 “二舅母留步!” 潘又安忙唤住了她,支吾道:“我、我今儿是特意来找你的。” 自打那天谎言被拆穿之后,他就刻意避开了杨氏,故此这还是在那之后,两人头一回见面。 要说不觉得尴尬,那绝对是在扯谎。 杨氏回头横了他一眼,但推门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来。 眼见如此,潘又安下示意的补充道:“是那来顺让我来的!” 杨氏的身子骤然僵住,好一会儿才警惕的问:“他让你来的?他让你来做什么?!” “这……” 潘又安略一犹豫,并没有将原话转告给杨氏,而是真真假假的试探道:“他让我问你,那事儿什么时候办。” 杨氏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瞪圆了杏眼惊呼道:“他、他告诉你了?!” 不过话一出口,杨氏就有觉察出了蹊跷,那来顺需不是个傻子,又怎会把这等事透露给潘又安? 于是急忙往回找补道:“他认定我是受人指使,才刻意陷害他的,所以非逼着我供出幕后主使,我却上哪儿给他找这人去?!” 这番说法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潘又安虽然怯懦,却并不是个蠢人,早从她方才那慌张的态度,推敲出了一些端倪。 看看面前披散着头发,尽显妇人熟魅风情的杨氏,再想想方才匆匆一瞥之下,那出乎意料的婀娜起伏…… 潘又安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是又惊又怒,隐隐还有些泛酸——杨氏之前那遮掩不住的绮思,他又怎会全然不知? 但那时他一门心思都在表姐司棋身上,自不会与这舅母夹缠不清。 可如今想来…… 二舅母虽不似表姐风华正茂,但论身段相貌也皆是上等之选,尤其是那窈窕婀娜之姿,恰与表姐司棋形成了环肥燕瘦的对比,若能摆在一张…… 不成! 这肉烂在锅里也还罢了,却怎能让那来顺称心如意?! 潘又安越想越是愤恨,倒好像这即将被绿的不是舅舅,而是他自己一般。 于是鼓起唇舌,在杨氏面前极力贬损来顺,几把来顺说成了十恶不赦之徒,若沾着碰上,非但自身遭殃,甚至还会祸及家人。 如果放在以前,听了潘又安这番言语,杨氏多半会言听计从,甚至对还会他心怀感激。 但现下起到的却全是反效果。 甚至于,想到潘又安刚刚明明自称是来顺派来的,如今却偏偏说了来顺这许多的坏话,就更认定他是个两面三刀,信口雌黄的卑鄙小人。 比较之下,来顺那小色鬼都显得坦荡磊落许多。 唉~ 当真是糟践了这一身好皮囊! 若是他能和那来顺换一换相貌,自己或许就不用再继续纠结…… 不对! 既被潘又安瞧出了端倪,此事自然只能就此作罢,所以自己本就不用再纠结下去了。 想到这里,杨氏心下释然解脱之余,却也难免生出几分不甘。 毕竟换差事的事儿,她已经心心念念了半年有余,上回刚看到曙光,就受王氏拖累以至不了了之;这回还在犹疑,就又被潘又安强行打碎。 别人的亲戚子侄都是帮衬,怎么这秦家上下偏只会拖自己的后腿?! 她越想越钻牛角尖,却早忘了是自己先拿住来顺,才引发了后续的事情,只一股脑把错处全推到了王氏、潘又安头上。 尤其想到上月在锅炉房里,潘又安当面袒护王氏,栽赃自己的情景,杨氏更是气的心肝生疼。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思量起来。 这小没良心的一门心思就只在司棋身上,对那王氏也是爱屋及乌,又何曾将自己这二舅母放在眼里? 现如今他上赶着跑来说来顺的坏话,却偏又只字不提,该如何应对来家的报复。 说白了,也只是担心自己坏了秦家的门风,会影响到他与司棋的好事,至于自己的下场如何,他又怎会在乎?! 杨氏越想越恼,连带竟也恨上了司棋。 暗想着,若是把自己遇到的难处,全都放在司棋身上,却不知那潘又安又会是怎样的嘴脸。 这念头一起,也不知怎得,竟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儿,此后数日里,时不时就会浮现在脑海当中。 甚至于,还衍生出了不少‘解恨’的剧目。 ………… 与此同时。 来顺则正在家中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了,只是便宜老子心绪难宁,片刻都闲不下来,硬拉着他反复进行检查。 刚把那车轮拆卸了一遍,来顺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见便宜老子又开始焦躁的来回踱步。 这要不赶紧拦着,用不了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又该拉着自己重复劳动了。 于是来顺忙主动挑起话头,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爹。” 他半真半假的好奇道:“我之前曾听娘说,府里的爵位快要到头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旺这才止住脚步,为他解惑道:“世袭爵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除了王爵之外,每回往下传就要降些,头回是降一等,再传就是降二等,然后是降四等……” “要是没特殊恩典,等大老爷传给咱们琏二爷时,就该从一等将军降到骑都尉了,那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五品爵,怎撑的起这诺大一个国公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来顺本来只是随口挑起话题,听到这里倒真来了兴致,于是又问道:“那我娘又说,府里都盼着宝三爷能顶上来,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现如今这太平年月,想封爵要么入阁拜相,要么就得指着宫里有人——那镇国公牛家,不就因为出了当今太后,又从一等将军升回了伯爵么?” “府里倒也没指着什么伯爵,宝三爷但凡能有个三等将军的爵,又或是龙禁卫同知的虚职,也就能勉强维系家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忠烈‘仆’二让叫父 转过天恰是腊月初一。 潘又安一早废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几日的临时排班布置好,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去了邓好时处,呈报了上个月的开支用度。 等好容易得闲,已然过了正午。 他简单在府里用过午饭,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悄默声出了荣国府,来到宁荣前巷秦家老宅。 说来也巧,他刚进院里,就正撞上杨氏洗完头出来泼水。 因并没打算出门,杨氏只是把外套披在肩上,露出了里面鸡心领的小衣。 见潘又安从外面进来,她慌忙裹紧了外套,横眉冷眼的呵斥道:“你怎么也不敲门?!” 潘又安往身后指了指,讪讪的分辨道:“这院门是敞着的,我也没多想就……” 想到多半是嫂子王氏外出时忘了关门,杨氏也不好深究什么,板着脸就待退回西屋。 “二舅母留步!” 潘又安忙唤住了她,支吾道:“我、我今儿是特意来找你的。” 自打那天谎言被拆穿之后,他就刻意避开了杨氏,故此这还是在那之后,两人头一回见面。 要说不觉得尴尬,那绝对是在扯谎。 杨氏回头横了他一眼,但推门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来。 眼见如此,潘又安下示意的补充道:“是那来顺让我来的!” 杨氏的身子骤然僵住,好一会儿才警惕的问:“他让你来的?他让你来做什么?!” “这……” 潘又安略一犹豫,并没有将原话转告给杨氏,而是真真假假的试探道:“他让我问你,那事儿什么时候办。” 杨氏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瞪圆了杏眼惊呼道:“他、他告诉你了?!” 不过话一出口,杨氏就有觉察出了蹊跷,那来顺需不是个傻子,又怎会把这等事透露给潘又安? 于是急忙往回找补道:“他认定我是受人指使,才刻意陷害他的,所以非逼着我供出幕后主使,我却上哪儿给他找这人去?!” 这番说法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潘又安虽然怯懦,却并不是个蠢人,早从她方才那慌张的态度,推敲出了一些端倪。 看看面前披散着头发,尽显妇人熟魅风情的杨氏,再想想方才匆匆一瞥之下,那出乎意料的婀娜起伏…… 潘又安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是又惊又怒,隐隐还有些泛酸——杨氏之前那遮掩不住的绮思,他又怎会全然不知? 但那时他一门心思都在表姐司棋身上,自不会与这舅母夹缠不清。 可如今想来…… 二舅母虽不似表姐风华正茂,但论身段相貌也皆是上等之选,尤其是那窈窕婀娜之姿,恰与表姐司棋形成了环肥燕瘦的对比,若能摆在一张…… 不成! 这肉烂在锅里也还罢了,却怎能让那来顺称心如意?! 潘又安越想越是愤恨,倒好像这即将被绿的不是舅舅,而是他自己一般。 于是鼓起唇舌,在杨氏面前极力贬损来顺,几把来顺说成了十恶不赦之徒,若沾着碰上,非但自身遭殃,甚至还会祸及家人。 如果放在以前,听了潘又安这番言语,杨氏多半会言听计从,甚至对还会他心怀感激。 但现下起到的却全是反效果。 甚至于,想到潘又安刚刚明明自称是来顺派来的,如今却偏偏说了来顺这许多的坏话,就更认定他是个两面三刀,信口雌黄的卑鄙小人。 比较之下,来顺那小色鬼都显得坦荡磊落许多。 唉~ 当真是糟践了这一身好皮囊! 若是他能和那来顺换一换相貌,自己或许就不用再继续纠结…… 不对! 既被潘又安瞧出了端倪,此事自然只能就此作罢,所以自己本就不用再纠结下去了。 想到这里,杨氏心下释然解脱之余,却也难免生出几分不甘。 毕竟换差事的事儿,她已经心心念念了半年有余,上回刚看到曙光,就受王氏拖累以至不了了之;这回还在犹疑,就又被潘又安强行打碎。 别人的亲戚子侄都是帮衬,怎么这秦家上下偏只会拖自己的后腿?! 她越想越钻牛角尖,却早忘了是自己先拿住来顺,才引发了后续的事情,只一股脑把错处全推到了王氏、潘又安头上。 尤其想到上月在锅炉房里,潘又安当面袒护王氏,栽赃自己的情景,杨氏更是气的心肝生疼。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思量起来。 这小没良心的一门心思就只在司棋身上,对那王氏也是爱屋及乌,又何曾将自己这二舅母放在眼里? 现如今他上赶着跑来说来顺的坏话,却偏又只字不提,该如何应对来家的报复。 说白了,也只是担心自己坏了秦家的门风,会影响到他与司棋的好事,至于自己的下场如何,他又怎会在乎?! 杨氏越想越恼,连带竟也恨上了司棋。 暗想着,若是把自己遇到的难处,全都放在司棋身上,却不知那潘又安又会是怎样的嘴脸。 这念头一起,也不知怎得,竟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儿,此后数日里,时不时就会浮现在脑海当中。 甚至于,还衍生出了不少‘解恨’的剧目。 ………… 与此同时。 来顺则正在家中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了,只是便宜老子心绪难宁,片刻都闲不下来,硬拉着他反复进行检查。 刚把那车轮拆卸了一遍,来顺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见便宜老子又开始焦躁的来回踱步。 这要不赶紧拦着,用不了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又该拉着自己重复劳动了。 于是来顺忙主动挑起话头,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爹。” 他半真半假的好奇道:“我之前曾听娘说,府里的爵位快要到头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旺这才止住脚步,为他解惑道:“世袭爵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除了王爵之外,每回往下传就要降些,头回是降一等,再传就是降二等,然后是降四等……” “要是没特殊恩典,等大老爷传给咱们琏二爷时,就该从一等将军降到骑都尉了,那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五品爵,怎撑的起这诺大一个国公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来顺本来只是随口挑起话题,听到这里倒真来了兴致,于是又问道:“那我娘又说,府里都盼着宝三爷能顶上来,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现如今这太平年月,想封爵要么入阁拜相,要么就得指着宫里有人——那镇国公牛家,不就因为出了当今太后,又从一等将军升回了伯爵么?” “府里倒也没指着什么伯爵,宝三爷但凡能有个三等将军的爵,又或是龙禁卫同知的虚职,也就能勉强维系家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乱入相思局【上】 打从这月十六起,锅炉房就算是正式开工了。 十二个杂役分了三班倒,来顺、焦大、张炳、赵益四人分到了一处。 那二人原本虽心下百般不愿,可看在来旺私下给的好处上,还是准备包揽来顺和焦大的差事。 但来顺却不肯如此,反执意要独自负责一台锅炉,将另外一台留给了张炳、赵益二人。 而张炳、赵益二人意外之余,却也不会真的让来顺承担一半的工作,抢着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事儿揽了过去。 如此一来,来顺也只是比其他杂工,略略辛苦了一些,总体上却仍是游刃有余。 这是因为时移世易的缘故。 早年间在锅炉房做杂工,的确称得上是又苦又累,只有受排挤又或者是犯了错的下人,才会被分派到这里。 但随着天长日久,被丢到来‘受苦’的人越来越来多,锅炉房的杂役数量,渐渐从最初的六人增加到了十个,今年更是暴增到十二人。 活儿还是那些活儿,人手却增加了一倍,工作强度自然远不如当初。 所以来顺才会觉得游刃有余。 只是闲暇之余,听着那四台蒸汽活塞泵轰隆作响,他总会忍不住产生错觉,觉得自己不像是穿越到了红楼梦里,而是变成了八十年代的国企工人。 ………… 忙碌又枯燥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 这天夜里又赶上往里送煤,照例是所有杂役齐上阵,唯独把来顺和焦大留在锅炉房内当值。 没办法,谁让这锅炉离不开人呢? 何况来顺本该是明天晚上的班,肯提前跑来照管锅炉,就已经足够‘亲民’了。 再说了,在这人吃人的旧社会里,难不成还真能有‘公平’二字? 反正杂役们是不信的,所以也压根没觉得这样分配差事,有什么不妥之处。 临近子夜,见外面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来顺便撇下了铲煤的铁锨,擦着汗回头冲焦大道:“老头,下回再起夜加班,你就甭来了……” “怎么?!” 焦大一梗脖子,恼道:“你这是嫌焦爷爷拖累你了?” “你个老东西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来顺也瞪眼:“左右现在也没人挑你的不是,你跟着凑这热闹干嘛?” “老子乐意!” 焦大说着,屈指敲了敲水泵,得意道:“再说不是有焦爷爷在,前几日你们早吃挂落了。” 这倒是真的。 前几天有台水泵突然出了问题,来顺这‘现代人’在一旁干瞪眼没奈何,不想焦大上去轻而易举就给修好了。 按照焦大的说法,这锅炉房当年还是他领着人盖的,早在来顺的爷爷还撒尿和泥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曾拆过好几台水泵了。 此时见来顺被怼的没了言语,老头愈发洋洋自得:“当初那谁可还夸过老子,说我这起码有四级工的水平呢!” 四级工? 这个叫法实在是…… 来顺故作好奇的问:“这四级工是个什么意思,夸你的又是哪个?瞧你这一脸得意的,莫不是老宁国公?” 焦大却突然沉默了,低头摆弄着水泵上的卡扣,半晌才摇头道:“都特娘老黄历了,还提他作甚。” 这老头! 平常最爱吹嘘自己年轻时如何,可真要问起他当初的风光事迹,这老头偏又推三阻四的。 不过来顺见他兴致不高,也就没再跟他斗嘴,自顾自从墙上摘下外套,道:“我先走了,你吃完回去也早点歇着,明儿晚上咱们还得值夜呢。” 告知潘又安不用准备自己那份宵夜,来顺就裹紧棉袄,独自走出了锅炉房的院门。 穿行在私巷里当中,就听隔壁荣国府里响起了打更声,来顺下意识的往墙对面张望,心里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杨氏。 那妇人说是要好生想想,然后再给自己答复,可却就此一去再无音讯。 莫非…… 是自己许下的好处,还不足以让她动心?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该先问一问,自己准备让她做些什么吧?这什么都不问,哪知道交易划不划算? 想来想去,来顺也搞不清楚杨氏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暂时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快步出了私巷,摸黑往家里赶。 一路无话。 等到了自家院里,见堂屋客厅还亮着灯,来顺只当是母亲又在等自己回家,一面感慨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一面笑着的走进了客厅。 可进门后他就是一愣。 盖因那屋里候着他的,却并非是母亲徐氏,而是便宜老子——可晚饭后他出门时,便宜老子明明也去了府里。 “爹。” 来顺不由奇道:“您今儿不是要在府里当值么?” “临时推给别人了,你跟我来。” 来旺冲他一招手,就起身去了西屋。 来顺自然紧随其后,等进到自己的卧室,就见地上正放着几个大麻袋,其中一个已经豁开了口子,露出了盘在里面的橡胶水管。 “爹,材料找到了?!” 来顺眼前就是一亮,忙蹲下扯出一截来,又拧又弯的测量韧性。 “入夜后才送到咱家的。” 来旺道:“我之前在京城扫听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后来才晓得,原来薛家在南边就有好几个橡胶园。” “这是薛家造的?” “那倒不是,是从他家一个老主顾手上拿的货。” 顿了顿,来旺又补充道:“不过这事儿如果真能成,就得让薛家出面把那作坊盘下来了。” 说到这里,他略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这些管子能用吗?” “应该可以。” 来顺点头:“这里面竟还加了蚕丝,比那些便宜货强多了。” 来旺大手一挥:“既然能用,那就尽快把这充气车胎做出来!” 这一个多月里,他称得上是雷厉风行,一面寻找制作内胎的材料,一面就先把其余配件置备齐了。 外胎最是简单,只要把实心轮胎掏空就行。 车轮也不难搞,眼下流行的仍是木头车轮,虽不如铁的结实,但改造起来却十分方便。 气嘴子更是早就请人做好了,就是气门芯不太好弄。 后来便宜老子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皮匠,用动物的筋膜做了几个替代品,虽然成本偏高,但效果却是丝毫不差。 如今诸事齐备,就只等来顺把它们攒起来了! 其实来顺最初想发明充气轮胎,是打算捞一笔钱,再设法从荣国府‘赎身’脱籍。 现如今没了指望,难免有些动力不足。 可看便宜老子无比期待的样子,他也只能打起精神道:“那我明天一早就……” “等等!” 来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这光天化日的,若被谁瞧了去,岂不坏了咱们的大事?” “那就晚上……” “也不行!” 来旺再次否定:“大晚上的,咱家院里突然生起火来,岂不令人生疑?” 这就是关心则乱了。 想当初来顺天天在家烤水管,就从来没见他紧张过。 再说了,当初之所以搞出那么大阵仗,完全是因为买来的水管柔韧性太差,必须整体加热之后才能重新塑性。 可现在这批高档货,本身就已经盘成了圈。 来顺需要做的,就是度量好周长,再将两端加热对接,形成一个密闭的圆环,然后镶上气嘴子。 当然,即便是听起来如此简单的步骤,恐怕也要经过多次操演才能成功。 却说来顺把这其中的区别,简单给便宜老子解释了一下,便宜老子这才释然。 随即他就做出了决定:“既然这样,也不用在院里生火了,你直接在厨房弄!” 顿了顿,来旺又补充道:“明儿我就给胡婆婆和栓柱放假,等事情妥了,再让她们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乱入相思局【下】 【4900字二合一,求推荐票、月票。】 这日傍晚。 杨氏因先去二门外鹿顶内,寻林之孝家的核对了开销,又带着批下来的签子,去杂库领了两捆蜡烛。 这里外里一耽搁,眼见就快到内院落锁的时候了。 她唯恐耽误了差事,再被那徐氏伺机责难,故此一路脚下生风直奔二门夹道。 谁曾想就这么巧,刚到垂花门左近,那绮霰斋屋后就转出两道人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却正是徐氏和来顺母子。 杨氏因素日巡惯了夜,所以先一步发现了徐氏母子,于是想也不想,就闪身躲到了廊下暗处。 她起初也未多想,可看徐氏母子一路避人耳目,鬼鬼祟祟的进了后院,才觉着事情有些蹊跷。 这么晚了,来顺一个男丁去后院作什么? 等她紧随其后过了二门,就更觉的不对劲儿了,这眼见就要落锁了,守门的婆子却不见踪影。 她犹豫了一下,有心想要追上去探个究竟,可院内几条夹道都乌漆嘛黑的,却哪还找得见来顺母子的踪迹? 最后杨氏也只得放弃追查,怏怏不乐的赶到了上夜人取齐的地方。 不想她刚把其中一捆蜡烛拆散了,正按人头往下分发,王熙凤就差了丫鬟来。 交代说是琏二爷和二奶奶,要在屋后小过道里处置些私事,叫她们暂时不要过去搅扰。 杨氏当下就上了心,总觉着这事儿和来顺母子脱不开干系。 再细一回想,初二那日上夜人们也曾得了知会,说是暂时不要去巡视西边穿堂。 难不成,那晚来顺也在后院? 他一个男丁三番五次留宿内院,且二奶奶还特意帮着支开了巡夜的,这难道说…… 杨氏脑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可王熙凤放着风流倜傥的琏二爷不用,偏寻这品貌粗俗的毛头小子,又是个什么道理?! 莫非这小色鬼身上,还藏着什么自己没瞧出来的长处? 杨氏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开始巡夜,仍是牵肠挂肚难以释怀。 最后她银牙一咬,干脆谎称要去方便,支开两个同行的妇人,悄悄绕至凤姐儿院后。 她这一是为了解惑,二来也是想拿住来家的把柄,免得总被他母子纠缠不清。 ………… 话分两头。 却说母子二人到了王熙凤院里,徐氏自去寻王熙凤不提。 来旺却是在守门婆子的引领下,经西侧小过道绕至一处偏僻所在。 这里三面皆是高墙,仅有一间空荡荡的堂屋,也不知原本是做什么的,瞧着里面甚是阴森。 “你就是来顺?” 来顺正探头往里张望,斜下里就闪出七、八条身影。 此时夹道里虽无半盏灯火,但仗着月朗星稀,倒也还能勉强分辨出对方的形貌五官。 只见那为首的,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儿,想来应该就是原著当中,负责出面整蛊贾瑞的贾蓉、贾蔷二人。 这贾蓉不必多说,乃系宁国府大老爷贾珍的独子,秦可卿的丈夫。 那贾蔷也是宁国府嫡出的公子哥儿,因父母死的早,自小就被养在贾珍身边,据传极受贾珍的‘宠爱’。 而除这二人之外,剩下的看衣着打扮,应该都是宁府的小厮长随。 这却有些出乎来顺的预料,按照书里的剧情推断,他原本以为参与这事儿的,就只有贾蓉、贾蔷两个呢。 现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不相干’的,难道就不怕事情传扬出去? 不过他转念一想,越是参与的人多了,才越是能证明王熙凤的清白,即便传扬出去,外面也只会笑贾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伤不到王熙凤半根毫毛。 这时就听那略年长些,疑似贾蓉的青年笑道:“二婶婶虽是派了你来监工,但你小子也甭想闲着,这堵门的要紧差事,我可就全交给你了。” 他嘴里招呼的虽然亲热,却并没有给来顺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铺排好差事,就领着来顺和贾蔷躲回了墙角暗处。 至于那几个宁府仆人,则是就此分头行事,有的去过道口望风,有的在后门外埋伏、布置机关。 还有两个身大力不亏的,各带着棍棒绳索,趴在离来顺不远的地方,以防贾瑞困兽犹斗拼命一搏。 且不提旁人如何。 却说来顺跟着那贾蓉、贾蔷到了墙角暗处,就见地上早备着两只矮敦。 那二人当仁不让,各选一个矮敦坐下,又不知从哪摸出条熊皮毯子,裹粽子似的缠成了连体婴,就露出俩脑袋在外面,还一个劲儿的咬耳朵说小话,真恨不能从头到尾黏的密不可分。 来顺站在一旁,瞧着这对儿如胶似漆的‘好兄弟’,先是牙酸后又菊紧。 最后实在是吃不住劲儿,就悄无声息的往远处挪了两步,宁愿站在风口上挨冷受冻,也不愿再吃两个男人的狗粮。 好在也没冻多久,小过道里就传来了一声鸟鸣。 贾蓉、贾蔷立刻消停下来,瞪圆了眼睛伸长了脖子,狐獴似的向外张望。 来顺也同样瞪大了眼睛,想看看这色胆包天的贾瑞,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在三人引颈期盼之中,就见那贾瑞躬身身子,猫儿也似的摸到了院里。 也不等来顺看清楚他的相貌,这厮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入堂屋,发出了百爪挠心似的呼唤:“嫂子、我的亲嫂子、好嫂子!你在里面么?!” 来顺登时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贾蓉贾蔷也发出了压抑不住的闷笑声,随即他们揭开熊皮毯子,推推搡搡挨挨蹭蹭的,都想让对方先进去陪那贾瑞‘耍耍’。 来顺在一旁冷眼旁观,虽看不太真切,却总觉得这二人的衣裳有些散乱,于是心下愈发庆幸自己生的粗豪。 若是穿越到哪个小白脸身上,方才怕是早被他们拉下水,弄得左右为男、男上加男了! 一番拉拉扯扯之后,最后贾蓉还是没能拗过贾蔷,只得不情不愿的走到了堂屋门前。 刚往门里迈了半步,贾瑞就好似猛虎扑食一般窜出来,将他整个人擒在怀中,嘴里欢呼道:“我的亲嫂子,等死我了!” 却原来,这贾瑞初二那日就曾被王熙凤戏耍,在西边穿堂里挨冷受冻的苦等了一整夜。 如今这堂屋里又不见王熙凤的踪影,他自然担心王熙凤会故技重施,再让自己白白等一晚上。 而就在这档口,外面突然黑魆魆的来了一个人,贾瑞只以为是凤姐到了,登时喜的什么似的,那还顾得上辨明雌雄? 当即上前狠狠裹住,急吼吼抱到了屋里,扔在炕上又是亲嘴又是扯裤子,满嘴‘亲爹’‘亲娘’的乱叫。 这厮还真是急色的紧! 来顺在外面听的无语,却又隐隐对这厮有一丝同情,或者说是兔死狐悲。 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 尤其是遇上王熙凤那样的人间绝品,莫说是贾瑞了,连来顺这般经过见过的主儿,不也曾在王熙凤面前失态么? 也亏得他有半个娘家人的身份,否则今儿这相思局,还说不准是给谁设的呢。 “别愣着了!” 来顺正搁这儿物伤其类呢,肩膀上就被贾蔷搡了一把,催促道:“你跟在爷后面把门堵住,记得千万别让他跑了!” 说着,贾蔷便点起灯笼,火急火燎的冲了进去,嘴里嚷道:“谁在屋里!” 炕上贾蓉也立刻笑着应了声:“瑞大叔要C我呢!” 贾瑞这才发现身下之人是男非女,当下臊的无地自容,红头胀脸的转头就要往外跑。 秉着LSP何苦为难LSP的想法,来顺原本只是想拦住他的去路。 可借着灯光看清这贾瑞的相貌之后,来顺心里那点同情,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感情这贾瑞正是前日里撞了来顺,还破口大骂的小白脸。 原来他那天还真是赶着去投胎的! 来顺当下想也不想,一把推在贾瑞胸口上,直把个弱不禁风的贾瑞,推的蹬蹬倒退几步,又一屁股坐回了炕上。 那贾蓉也是个人来疯,顺势把他揽在怀里,嬉笑道:“瑞大叔方才那般猴急,又怎舍得抛下我,就这么走了呢?” 贾瑞还待挣扎,贾蔷就把灯笼杵到了他脸上,嘴里喝道:“瑞大叔做的好大事!如今琏二婶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她。她暂用了个脱身计,哄你在这边等着。” “太太听了这事儿,险些都气死过去,因此才叫我来拿你——偏你刚才又那般恶形恶状的!没的说,快跟我去见太太吧!” 贾瑞听了,直被唬的魂不附体,连道:“好侄儿,你只说没有见我,明日我重重的谢你。” 贾蔷闻言就笑道:“既然有重谢,放你走倒也不是不行,就不知你究竟打算怎么谢我?这空口白牙的可不成,总要立个文契,才不怕你日后反悔。” “这……” 贾瑞苦着脸道:“这等事儿,怎好落在纸上?” “你只说是赌输了借的就成!” 贾蔷说着,又示意来顺自外面取了纸笔来。 连哄带吓的,先后让那贾瑞写下了两张五十两的借据。 却说贾瑞见他二人终于满意了,拔腿就要溜之大吉。 那曾想刚到门前,就又被来顺一把推了回来。 贾瑞踉跄着好容易稳住脚步,气得回头质问贾蓉、贾蔷:“借据我都已经写了,怎么还拦着不让我走?!” 贾蓉冲来顺一努嘴:“我们两个是答应了,他可没答应。” 贾蔷也笑道:“这是二婶婶派来的监工,最是要紧的一个人,他要是硬拦着,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贾瑞闻言,咬牙从袖筒里摸出四两多散碎银子并十几枚大钱,一股脑掷在来顺怀里,嘴里恨声道:“这总够了吧?还不快滚开!” 嘿~ 老子这暴脾气! 刚才对那贾蓉贾蔷,他是求爷爷告奶奶,只差跪下给两个侄子磕头了。 如今面对来顺时,就扔过来几两碎银子,居然还敢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施舍嘴脸! 来顺理也没理,任由那银子铜钱叮叮当当落到地上,板着脸道:“瑞大爷怕是误会了,两位哥儿放了你,最多也就挨几句骂,但我要是放了你,那可就得豁出命来扛!” 贾瑞哪想的到,这下人竟比主子还要豪横? 当下指着来顺‘你你你’磕巴了几声,然后突然泄了气,哭丧着脸问:“那、那你想怎得?” “瑞大爷有所不知。” 来顺大义凛然的道:“我原是出身王家,跟着二奶奶一起到了这荣国府里,对二奶奶最是忠心不二,想让我违背二奶奶的意思,放你一条生路,却怕是——哼哼!” 他盯着贾瑞冷笑两声,只笑的贾瑞心里凉了半截,正以为自己今日插翅难逃,就听来顺道:“得加钱才行!” 这老梗一出,非只是贾瑞听的呆愣,连贾蓉、贾蔷也是轰然大笑。 贾瑞最后好说歹说,又写下一张五十两的欠据,这才得了来顺的首肯。 那贾蔷又道:“如今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又正在厅上看金陵送来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 “只是千万得小心行事,否则半路遇见那个,连我们也完了——且等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回来领你。” 贾蓉也道:“这屋里也不能久留,过会儿还不知有多少人找来呢——等我去寻个地方,让你先躲一躲。” 说着,二人就熄了灯火,拉着贾瑞到了院外,顺墙根儿摸到凤姐院后一处大台阶底下,交代道:“你在这蹲好了,千万别出声。” 不提他二人如何假装探路。 却说来顺刻意缀到后面,悄悄把那些散碎银子和铜子儿捡了起来——因是摸黑,最后也只找出不到四两银子。 他拢在手里刚寻到院后,就听黑暗中哗啦一声,紧接着臊臭扑鼻而来。 定睛一瞧,却是贾瑞蹲在那台阶底下,被人兜头盖脸的浇了满身屎尿! 看他哎呦一声,又急忙用手捂住,多半已经吞了不少金汁入腹。 来顺远远瞧着都觉着恶心至极,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就听贾蔷嚷道:“快走、快走,迟些就出不去了!” 贾瑞就不管不顾,连滚带爬的冲向后门。 半路上影影绰绰,还扫见有个人躲在树后窥探,他却只当是贾蔷或者贾蓉,理也不理,闷头只顾逃命! 而贾蓉、贾蔷两个见他逃得远了,却是自大台阶上走下来,直笑的前仰后合。 “你们几个把这里收拾收拾,走,咱们去给二婶婶报喜去!” 贾蓉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吩咐宁府下人清理那些秽物,随后便拉着贾蔷去寻王熙凤请功。 他既然忘了招呼来顺,来顺也就没急着跟过去。 将几个宁府下人喊在一处,把方才捡的银子递给他们,道:“哥几个也受累了,这些银子拿去吃酒吧。” “这……” 那几人彼此交换着眼神,一时却不知该不该拿这银子。 来顺便又笑道:“既是到了我们府里,哪有让哥几个白忙的道理?二奶奶若是知道了,怕也要怪我失了礼数。” 为首那人这才收了银子,然后奉上了一箩筐的彩虹屁。 直说怪不得来顺小小年纪,就被二奶奶委以重任,这说话办事就是敞亮! 其余几个宁府家丁看在银子的面上,也都是好话说尽,竭力的吹捧来顺。 ………… 返回头再说那杨氏。 她摸黑绕到凤姐的院子后面,远远的刚望见那大石阶,就听有人喊道:“快走、快走,迟些就出不去了!” 杨氏吓的急忙躲在树后,却见大石阶底下窜起个人影,飞也似奔着这边儿来了。 她起初还以为是来顺,谁曾想借着月色细一打量,那带着满身污秽狼狈奔逃的,竟是在贾家私塾里教书的瑞大爷! 这却让杨氏愈发的糊涂了。 夜闯内宅的不是那来顺么,怎么反倒是贾瑞在夺路而逃? 愣怔了半晌,她这才晃过神来。 因见大石阶那边似有几人凑到了一处,杨氏略略沉吟,就又悄默声的凑了过去,想要弄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哪知道离得近了,满耳朵就全是吹捧来顺的马屁声——光听那些夸张的言语,怕是赖大都要膛乎其后了! 偏杨氏偷眼观瞧,那极力吹捧来顺的,竟还是几个宁府下人。 这就让她一时想差了,只当贾瑞那狼狈模样,全是出自来顺的手笔——而且来顺为了避免消息走路,又专程找了几个宁府的下人帮忙! 再加上王熙凤,还特意帮他支开了上夜人…… 这心机、这能力、这人脉…… 直让杨氏心中惊骇莫名。 暗想着,连贾瑞这般身份地位的,都被来顺玩弄于股掌之间,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偏自己三番两次爽约,至今也未曾给他答复。 倘若他一时恼了,也把这等手段用在自己身上,自己却该如何是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琏二爷牢骚满腹、秦司棋心系情郎 关于‘宝三爷’的称呼,我章节末尾其实已经解释过了。 但有人明显不认同,甚至在群里说我没看过红楼梦,因为书里明明写了,贾母让人们喊宝玉为宝二爷。 虽然他们最后拿出的证据,并不是原书的内容,而是百度到了索隐派的推测——嗯,就是那个从荣宁二府里,挖出好几个隐藏皇帝的红学派系。 我觉得有必要认真探讨一下了。 已知,原书中荣国府没有分家。 已知,原书书中荣国府直系子弟,按照年纪排列是:二房贾珠【早夭】,大房贾琏,二房宝玉。 宝玉身边的人,从二房小排行论,称呼其为宝二爷,自然是毫无问题。 但既然没有分家,荣国府内的玉字辈儿,肯定是要有个正式排行的。 即珠大爷、琏二爷,宝三爷。 有人说了,贾母喜欢宝玉,偏向二房,钦定他是接班人。 可这和年齿排行毫无干系。 和很多人辩称的嫡庶之分,也毫无干系——嫡庶是无关年齿排行的,否则就不会有庶长子的称呼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 就算是假设,因为贾宝玉本身的特殊性,荣国府大多数人都更愿意称呼他宝二爷,来旺也绝不该叫他宝二爷。 为什么? 因为这是立场问题,是原则问题! 身为贾琏、王熙凤的亲信,你偏偏越过琏二爷,去称呼宝玉为宝二爷,是什么道理?! 你是不想把贾琏当主人,打算叛变到二房去么?! 所以我认为,来旺一家称呼宝玉,就应该用府里的正式排行。 【另,晚上还有一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死俞禄不死好时 关于‘宝三爷’的称呼,我章节末尾其实已经解释过了。 但有人明显不认同,甚至在群里说我没看过红楼梦,因为书里明明写了,贾母让人们喊宝玉为宝二爷。 虽然他们最后拿出的证据,并不是原书的内容,而是百度到了索隐派的推测——嗯,就是那个从荣宁二府里,挖出好几个隐藏皇帝的红学派系。 我觉得有必要认真探讨一下了。 已知,原书中荣国府没有分家。 已知,原书书中荣国府直系子弟,按照年纪排列是:二房贾珠【早夭】,大房贾琏,二房宝玉。 宝玉身边的人,从二房小排行论,称呼其为宝二爷,自然是毫无问题。 但既然没有分家,荣国府内的玉字辈儿,肯定是要有个正式排行的。 即珠大爷、琏二爷,宝三爷。 有人说了,贾母喜欢宝玉,偏向二房,钦定他是接班人。 可这和年齿排行毫无干系。 和很多人辩称的嫡庶之分,也毫无干系——嫡庶是无关年齿排行的,否则就不会有庶长子的称呼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 就算是假设,因为贾宝玉本身的特殊性,荣国府大多数人都更愿意称呼他宝二爷,来旺也绝不该叫他宝二爷。 为什么? 因为这是立场问题,是原则问题! 身为贾琏、王熙凤的亲信,你偏偏越过琏二爷,去称呼宝玉为宝二爷,是什么道理?! 你是不想把贾琏当主人,打算叛变到二房去么?! 所以我认为,来旺一家称呼宝玉,就应该用府里的正式排行。 【另,晚上还有一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闻凶讯刁奴蓄险心 赖大平日办公的所在,是位于荣禧堂东南,靠近内仪门的一座小小花厅。 厅中的摆设十分简陋,赖总管身边也不似王熙凤那般,随时都有六七个婆子、十来个丫鬟伺候着。 但对于许多奴仆而言,这间小小花厅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王熙凤那三间倒座,甚至还犹有过之。 外务且不必说,大多都要在这里过一道程序,才好传递到老爷太太面前。 至于内务,赖大看似不曾插手,全凭王熙凤做主,可除了来旺夫妇和周瑞夫妇之外,这府里掌权的管事、管事娘子,那个不是与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凡是该王熙凤知道的内务,赖大也都了若指掌,而那些王熙凤不知道的隐秘,他更是烂熟于胸。 这是赖家几辈子搏回来的荣宠,也是赖大想要竭力维系的根基。 不过…… 近来他却更希望能从这根基里,吸取足够多的养分,好哺育出真正属于他赖家的参天大树。 从锅炉房里克扣三成物料银子,正是赖大为了加快贯彻这一想法,而进行的小小尝试——更准确的说,是小小的尝试之一。 以往他当然也不会白白放过,但却不曾克扣的如此之狠。 不过最终的结果,显然有些不尽人意。 主要是上行下效,焦大这里克扣三成,下面就敢抽走四成,最后余下的那点银子,就连做做表面文章都不够。 既然用来遮羞的脸面都没了,自然也就怨不得别人瞅准机会,来揭你的皮、拆你的骨了! 唉~ 还是太过操切了。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被人窥出了破绽,旁的谋算怕也只能暂缓施行。 好在府里那笔意外之财,应该也就在这一两年之内,届时大河有水小河满,有的是捞好处的机会! “总管。” 正想着日后如何,就有个小厮躬着身子近来禀报:“邓管事来了。” 赖大的脸色登时阴了几分,扬起下巴吩咐道:“让他滚进来吧。” 那小厮领命去了,不多时邓好时大步流星进来,隔着丈许远一躬到底:“总管,这月初柴碳都涨了不少,怕是得增补些……” “先说要紧的!” 赖大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那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你当我这耳朵是摆设不成?” “小的不敢!” 邓好时忙道:“我已经想好了瞒天过海的法子,到时候……” “什么漫天过海?” 赖大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想瞒着哪个?莫非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不成?!” “不不不,是小的失言了!” 邓好时一面急忙认错,一面忍不住暗暗腹诽。 都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偏这大总管赚足了好处,还要在自己这个知情人面前,摆出一副正大光明的嘴脸。 不过邓好时却忘了,他之前在那俞禄面前,也把赖大这一套做派学了七七八八。 重新整理了一下言语,邓好时又恭声道:“我这里必是稳妥的,兴许是下面人出了差池,过些时日我仔细查一查,指定……” “几日?” “最迟十日!” “久了些。” 赖大屈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半晌又道:“你能肯定是下面人出了差池?” “这……” 邓好时偷眼看了看赖大,支吾道:“他肯定是干净不了,不过整件事是不是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怕还要仔细查上一查。” 听他着重在‘仔细’二字上落音,赖大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点头道:“罢了,谁让我担着这总管的差事呢,总不能对这些风言风语坐视不理。” 这话一出,邓好时心下立刻踏实了,忙不迭奉上几句马屁,又拐外抹角的探问,那在府里散播‘谣言’的究竟是谁。 “总管,您说会不会是那来旺,想要拿我杀鸡儆猴,来针对……” “应该不是他。” 赖大摇头道:“近来二奶奶似是有什么大动作,昨儿又差人给王家、薛家下了帖子——那来旺夫妇跑前忙后,哪还有功夫惦记你?” “那莫非是周瑞……” “行了,别胡思乱想。” 赖大打断了他的揣测,肃然道:“这事我自会设法查个究竟,你只管扎紧了篱笆,别再给我捅娄子就成!” 邓好时忙恭声应了,却又忍不住探听道:“二奶奶到底是要搞什么大动作,竟还拉上了王、薛两家?” 赖大摇了摇头,面上也透着疑虑之色,沉吟半晌之后,他才道:“甭管是要做什么,咱们都得帮二奶奶添些‘助力’——这当下人的,可不就该给主子拾遗补漏、锦上添花么?” 添些助力? 邓好时还想追问这所谓‘助力’,究竟指的是什么,门外那小厮却匆匆走进来,趴在赖大耳边细语了几句。 就见赖大面色骤变,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喜形于色。 邓好时见状,忙笑着上前凑趣道:“总管,可是有什么喜事……” 啪~! 没等他说完,赖大突然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嘴里骂道:“你喷什么粪呢?!” 邓好时猝不及防之下,一时被打懵了,愣了片刻之后,才想到要抬手捂脸。 那曾想赖大比他还快,直接就用双手捧住了脸。 “总管,您这是……” “是坏消息!” 赖大捂着脸颤声道:“南边来的坏消息。” 然而邓好时却分明从他指缝里,看到了遮不住的喜意。 ………… 这注定是一个无比忙碌的清晨。 非但杨氏、邓好时等人各有故事,来旺一家三口也早早得了召唤——来自琏二爷的召唤。 昨天后半夜,在经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之后,二奶奶最终决定退位让贤,把主持充气轮胎发布会的权利,移交给了丈夫贾琏。 这主持人既然换了,一应事务自然也得重新操演才成。 尤其贾琏直到现在,也还没见过充气轮胎的实物,难免对它的效用将信将疑。 故此,才一大早就让人传话给来家,让来家带着充气轮胎去府里,当着他的面现场演练一番。 来旺虽然认定,王熙凤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但对于贾琏铺派下的差事,却也不敢怠慢分毫。 忙不迭带着妻儿,以及全套的家伙事儿赶到府里,又在小厮兴儿的引领下,到了一处偏僻又宽敞的所在。 这地界据说原本是老国公的靶场,不过现下府里莫说火器,连弓箭没几个会用的,这靶场自然也就荒废了。 那兴儿身为贾琏的心腹小厮,在寻常下人面前,也是充惯了小爷的,可对上王熙凤的陪嫁来旺,他自然就不敢拿大了。 一口一个来旺叔的叫着,同来顺也是兄弟相称,还约了有时间请他吃酒。 可这边聊边等,眼见已经日上三竿了,也不见贾琏的踪影。 兴儿见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起身道:“二爷兴许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我去给咱们探问探问、催促催促!”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去了。 余下来家三人,愈发的没了拘束。 来顺因就想起一桩事儿来,于是忙从袖筒里摸出那张欠条,递给了自家老子。 便宜老子低头扫了一眼,却并未伸手去接,反而问道:“这欠条,你打算怎么处置?” “依着我,直接作废了最好!” 来顺毫不犹豫的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姓贾——您那谋划正在节骨眼上,没必要再去节外生枝。” 顿了顿,又摊手道:“可这毕竟是二奶奶给的‘补偿’,再加上她深恨那贾瑞,咱们要是不去追讨逼债,被她知道了反而不美。” 来旺瞪眼追问:“这正的反的都让你掰扯了,赶紧说到底该怎么办!” “交给倪二去办!” 来顺笃定道:“他明面上跟咱们家没什么关系,可私底下怎么回事,二奶奶却是心知肚明——所以让他出面,既不会波及咱家,在二奶奶面前也能有个交代。” 他说到半截时,来旺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等把话说完,便宜老子已经笑出了后槽牙。 抬手接过那欠条,来旺顺势在儿子肩膀上重重一拍,老怀大慰的道:“我的儿是越发出息了,要是能再踏实些,改了那异想天开的毛病,爹就彻底放心了。” 什么越发出息了,其实还不就是换了个人! 来顺前世虽称不上什么精英,可摸爬滚打那么些年,智商情商总还是及格的。 至于异想天开…… 身为一名穿越者,不愿意给人当奴才,又怎能算是异想天开? 何况这既然都穿越了,谁还能不生出点儿‘老子是爽文男主’的错觉? 再说来顺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面对王熙凤失态是个意外仅只是心里定下个小目标,再肖想一下书中的女主角而已,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闲话少提。 却说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就见那兴儿又飞也似的奔了回来。 “来旺叔、来旺婶儿!” 就听他扯着嗓子嚷道:“奶奶让你们赶紧过去呢——因姑老爷在扬州病重,来信要接表小姐过去团聚,老太太专门点了咱们二爷的将,这收拾收拾就得送林姑娘南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林如海起意托孤、琏二爷为财奔波 贾琏和王熙凤的院子,是个小三进的格局。 进了大门,就见倒座房紧挨着一个小小的前院;过了垂花门,则是由东西厢房和堂屋正房圈出来的内院;而在正房和后罩房之间,有夹着个狭小的后院。 “中衣三十七件!” 此时就在那前院里,来顺蹲在个大木箱子旁边,正努力统计着里面的衣物:“夹绒长袖的八件,普通长袖的十二件,短袖的十件,对襟马甲七件。” “这怎么还出单数了?!” 来顺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宜老子就催促道:“赶紧去问问里边儿,是不是有落下的,要是没落下就拿出一条来!” 边上昭儿应了,把半边身子探进内院,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喊。 趁着内院里核对的空档,来顺起身挺直了脊梁,一面反手捶打后腰,一面将院子里的兵荒马乱尽收眼底。 如今这小小的前院里,非但挤了十多个小厮,还摆着二十来口大箱子,里面衣食住行各色物件,全都是为了贾琏南下扬州准备的。 就这,那内院里还一个劲儿往外送东西! “乖乖!” 来顺忍不住咋舌道:“要照这么弄,二爷最后怕不是得带三四十口大箱子上路?” “哪儿啊!” 旁边正在整理靴子的隆儿,转脸冲他笑道:“等来旺叔报上去,奶奶约莫还得再添些零碎,明儿抬到前院,又得跟老爷、太太准备的归置在一处。” “再加上林姑娘的行李,还有各处给姑老爷的礼物,里外里加在一处,三四十口箱子哪里装的下?!” 好嘛~ 不过是出趟远门而已,整的比拆迁都热闹! 这眼见又从内院抬出三口大箱子,两人也顾不得再闲聊,忙上前分门别类的归置了,然后打开进行核对筛检。 来顺又盘点了一箱袜子,正准备返回头,把那对襟马甲取出一件来,以便取个好事成双、六六大顺的意头。 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问:“来旺叔呢?” 来顺抬头扫了眼,见院里果然没有自家老子的踪影,于是回头道:“方才还在呢,兴许是有什么事儿出去了吧,平儿姐,你找我爹有事么?” “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平儿说着,给来顺使了个眼色,转身到了相对清净的门洞底下。 来顺也忙跟了上去。 刚在她身前站定,平儿就递过条帕子来:“这大冷的天,也不说把汗擦了,万一着了凉有你受的。” 来顺也不同她客气,嘿嘿笑着胡乱抹去额头的汗水,然后把那香气袭人的帕子团在手心里,耍赖道:“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姐姐吧。” 平儿瞪了来顺一眼,在他面前摊开莹玉也似的小手,全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来顺最后只得悻悻归还了帕子。 平儿这才又道:“王家那边儿,到底还是得老爷说了才算,因此奶奶有意让二爷带两条充气轮胎去南边,找机会在老爷面前演练演练。” 顿了顿,又补了句:“说不准儿,还要让你跟着一起南下,帮着二爷打理这事儿呢。” “我也要去?!” 来顺先是一惊,随即就期待起来。 现如今他留在京城,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脱籍的法子,也或许去南边儿,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就算没有意外收获,能暂时能脱离这荣国府的桎梏,总也是一桩好事。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 平儿见他面有喜色,板起脸来教训道:“让你跟去,是有正经差事,可不是让你玩儿的!再者说,奶奶虽然有这个想法,可二爷却未必愿意带上你。” ………… 平儿这回却是猜错了,事实上王熙凤属意的人选,并非来顺,而是他老子来旺。 东屋寝室里,她侧坐在拔步床上,一面翻看府库里的药材名录,一面对贾琏道:“兴儿、昭儿几个都还是毛头小子,平日里又跳脱的很,让他们几个跟着你南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干脆还是让来旺也跟着走一遭吧。” 听到这话,贾琏面上就是一苦,他久闻江南繁华,这回是铆足了劲儿要去见识一番,却那肯带个‘监工’上路? 当下忙道:“这怎么成,你那买卖不是还指着他呢?” “有什么不成的。” 王熙凤水汪汪的斜了他一眼,少有的放软了身段,娇声道:“再怎么赚钱的买卖,也比不得你要紧。” “娘子~!” 贾琏当即就软了半边,唱戏似的唤着,上前揽住熙凤的香肩,开口就待应下这事儿。 可想到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忙又改口道:“你就放心吧,赖总管专门挑了两个得力的管事,准备陪着我南下扬州,到时候一切有他们照应着,我每日只在姑父跟前点个卯就好。” 听到府里早有安排,王熙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随即她又有些疑惑:“说到赖总管,我听说老太太这回之所以专门点了你去,也是他主动提议的?” “就算他不提,也该是我去。” 贾琏笑道:“其实这回南下牵扯颇大,姑父说是要接林妹妹去团聚,其实倒有临终托孤的意思——老爷和二叔轻易不好离京,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去做这定心丸呢?” 王熙凤见他那得意的样子,心下却登时起了狐疑,坐正了身子,盯着贾琏道:“瞧你得意的,倒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美差一样,莫不是想在南边儿找个水乡佳丽,好顶了我的缺?!” “你这话说的!” 贾琏吓的魂都飞了,忙紧紧抱住她,指天誓日的道:“什么水乡佳丽,那里抵得上你半根指头?!再说这水乡还用去南边找么?” 说着,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着三不着四的。 凤姐当即羞得红头胀脸,忙一把搡开了他,啐道:“再敢浑说,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贾琏没皮没脸的笑着,半晌又故作神秘道:“美差算不上,但这回南下倒真有桩天大的好处!” 说着,压低了嗓音道:“那盐政可是一等一的肥缺,姑父膝下又只林妹妹……” “你是说。” 王熙凤那双丹凤眼,顿时也亮了起来:“姑父要把家产一并托付给咱家?!” “哼哼!” 贾琏得意的直哼哼,又挺胸叠肚道:“爷这回去了扬州,怕未必就比你那买卖赚的少!” 王熙凤却看不得他这般得意,尤其还拿来和自己的买卖对比,于是泼冷水道:“赚得再多又如何,那是托给府里的,又不是咱们自个的!” 顿了顿,她却又忍不住叮咛道:“你若私下里得了银子,不妨差人送回京来,我也好做个本钱。” 贾琏自是满口应了,两人便又腻歪在一处。 分别在即,错非贾琏昨儿刚卖足了力气,如今有些后劲不足,怕是两人都要顾不得青天白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贪小利终酿恶果、乱投医拜错山门 【4900字,二合一】 黛玉急着南下侍疾,贾琏急着南下创收。 两下里劲儿往一处使,再有那赖大在暗中推波助澜,只用了短短三天,南下的诸多事宜便一切齐备。 到了初十这日早上,百余人的队伍簇拥着十二辆大车出了荣国府,迤逦赶至东便门外,又在大通桥码头上演了依依惜别的剧目。 这整个过程当中,来顺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盼着能一睹黛玉真容。 可惜直到那两艘客船扬帆起航,他也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最后也只能宽慰自己,十一岁的小丫头还没长开呢,又能有什么好瞧的? 还不如先保留些神秘感,等她慢慢成长起来,说不定反而能带来更大的惊喜。 凭借着这种阿Q精神,来顺回程的路上就一扫颓唐,转而又开始惦念起了薛宝钗。 因受南下扬州的事儿影响,原定于初九举行的‘新品’发布会,不得不挪到了腊月十二。 届时薛姨妈和薛蟠肯定是要到场的,就不知宝钗会不会露面。 ………… 且先不提来顺未得陇,复望蜀的龌龊心思。 却说这几日里,荣国府上下忙的热火朝天,偏锅炉房的气氛却是一日冷似一日。 素日里杂役们那些粗俗的议论,几乎是再也听不到了,但他们偶尔看向潘又安的目光,却又满是意味深长。 潘又安当然明白,这些人是在期待什么。 锅炉房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事儿,虽然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他扣下煤灰煤渣,私自往外发卖的行为,却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罪过。 一旦上面派人严查锅炉房,必然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届时非但小管事的位置难保,说不定还会被撵出府去…… 每每想到这等下场,潘又安就觉着不寒而栗,真要走到那一步,且不说前程尽毁,怕是就连和表姐司棋的亲事,也要彻底告吹了! 他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 所以在得到消息之初,就想着找舅舅秦翊拿个主意——最好能在事情爆发出来之前,设法先将自己调离锅炉房。 谁想到秦家一扫听,才知道秦翊和周瑞去了城外庄子,催收年前要交到府里的进项,至少也要等腊月十五以后才能回来。 靠山不在家,反被舅母王氏催问了一番,何时才肯对来顺下手。 潘又安失望之余,倒也并未就此放弃挣扎,而是把破局的关键,放在了邓好时身上。 毕竟按照常理推断,上面真要是严查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邓好时这个主管——而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正是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幕后黑手! 所以潘又安原本以为,两人肯定能结成同盟,合力应付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 然而让潘又安没想到的是,自己几次三番暗示之下,邓好时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好像府里那些传闻,与他邓管家全无半点干系一样。 等到了初十这日,眼见送走了贾琏、黛玉,府里腾出手来,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追查锅炉房的事儿。 潘又安直急的五内俱焚,也顾不得再遮掩什么了,打算把事情直接跟邓好时挑明了,看他究竟有什么应对之策! 不曾想这回却扑了个空。 那王柱儿只说邓管家有要务在身,却绝口不提邓好时身在何处。 到了这时节。 潘又安也隐隐察觉出了异状,于是回到锅炉房后,慌的好似热锅蚂蚁一般,中午更是水米未进。 等到了下午,他抱着侥幸的心思,还想去寻邓好时问个究竟。 谁知刚通过私巷角门,进到了荣国府里,迎面就与表姐司棋撞了个正着。 “表姐,你……” “嘘!” 司棋神色慌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一扫量,就扯着潘又安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假山。 说来也是巧了,这里正是当初来顺被杨氏擒获的所在,也是一切故事的前置开端! “又安!” 到了山顶凉亭,司棋就急不可待的质问道:“我前日里让婶婶传话给你,你怎得一直也没个回信?!” “我……” “这个待会儿再说!” 明明是司棋先挑起的话头,可潘又安刚要解释,却又立刻被她打断了,就听司棋火急火燎的问:“你先告诉我,锅炉房以次充好的事儿,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潘又安见她这急切的模样,心下就是咯噔一声,忙抓住她的皓腕,不答反问:“好姐姐,你……你莫不是又听到什么风声?!” “林姑娘今儿不是走了么,因瞧着老太太情绪不高,二太太就特地让几位姑娘,过去陪着老太太说话……” 却原来,司棋因陪着迎春去老太太那尽孝,恰巧就听到赖大向贾母禀报了,锅炉房以次充好中包私囊的事儿。 然后赖大又主动建议彻查此事,并表示绝不能轻饶了那些贪得无厌的蠹虫! 将这前因后果简单说了。 司棋又急切道:“那邓好时原本是赖总管的亲信,如今他却一再说要严查严惩,多半是已经反目成仇了——偏你又是邓好时提拔的,可千万别被卷进去,受了他的牵连!” 这番话说完,她才发现潘又安已是面如死灰,两唇颤颤的夹在齿间,几乎就要被咬出血来了。 “你这是怎得了?!” 司棋忙又一把扶住了他,关切而焦急的追问:“莫非你……你早被卷进去了?!” 潘又安艰难的摇了摇头,就在司棋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咬牙切齿的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这其实都是他们做的局!” “什么意思?” “根本就没什么反目成仇!那赖大之所以说要严查,其实是想把事情栽到我头上!” 说着,他猛地甩开了司棋的扶持,一拳头砸在朱漆立柱上,愤然道:“怪不得他突然要提拔什么小管事,原来一开始就是想让我当这替罪羊!” 司棋听到这里,虽然还没彻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想也不想,上前将表弟嵌进怀里,连拖带拽的把他拉到了凉亭中央:“你莫伤着自己!既然事情被咱们提前知道了,就证明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只要好生想想,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 潘又安满面的苦涩,如果早些察觉到这一切,或许还能想出应对的办法,现如今却怕是做什么都迟了! 而见他沉默不语,司棋就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在那锅炉房做管事,也有差不多两个月了,总该有些相熟的人吧?能不能让他们出面作证,揭穿那邓好时的毒计?” 潘又安脸上愈发苦涩。 他这两个月里,光顾着摆管事的架子了,又怎会与那些粗俗不堪的杂役们有什么交情? 再说了,即便有些交情又能如何? “若只邓好时也还罢了,现如今既是赖总管出面,有那个杂役敢和他对着干?” 潘又安说到这里,又苦笑道:“再说了,既然是赖大主动提出要严查,到时候派来查证的,还不都是他的亲信?!那些杂役就算肯为我出面作证,消息怕也传不到上面!” 说完这番话之后,潘又安不知为何,却是突然就愣住了。 司棋眼前一亮,轻轻推着他催问道:“又安,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没什么。” 岂料潘又安却面色古怪的直摇头。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见他这时候还吞吞吐吐的,司棋登时有些恼了,将他那小身板狠狠摇了几下,直晃的潘又安目眩神迷。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潘又安只得讨饶,又苦笑道:“要说锅炉房里,还真有个敢和邓好时叫板的,他甚至还有现成的门路,能把消息递到上面去!” “你说的……” 司棋听到这里美目圆睁,脱口道:“莫不是那来顺?!” “正是那来顺!” 潘又安沮丧的点着头,心下是无比的后悔。 若早知今日,当初他绝不会试图吓阻杨氏,反而巴不得这二舅母赶快红杏出墙,与来顺勾搭成奸。 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借此为把柄,要挟来顺帮自己作证,然后轻而易举的化解危局! 可惜…… 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 而司棋虽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却也明白以双方的关系,来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又怎会冒着得罪赖家的风险,出面帮潘又安作证? 当下也不禁焦躁起来。 “既然这法子行不通,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她放开潘又安,在凉亭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的银牙一咬,决然道:“干脆我陪着你去找老太太,把这事儿全都挑明了,看他们还怎么欺上瞒下!” “这……” 潘又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摇头道:“真要这么做,怕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哪又怎样?!” 司棋毫不犹豫的道:“大不了跟他们玉石俱焚!” 潘又安又退了半步,颤声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表姐你先别着急,容我再想想法子。”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小声解释道:“其实就算见着老太太又能怎得?若只告发邓好时,多半还是赖大出面查证;若连赖大也一起告发,你当老太太是信咱们多些,还是信那赖家多些?” 经这一说,司棋也有些泄气,不过她素来是个烈性的,又怎肯就此退缩? 当下又咬牙道:“那咱们就去找大老爷、二老爷,或者二夫人、二奶奶!我就不信这荣国府还没个地方说理了!” 她外公王善保就是邢夫人的亲信,偏她却半点没有提及邢夫人,显然也并不看好这位大太太,会出面帮人主持公道。 潘又安听表姐越嚷越大声,却是吓的急忙上前掩住了她的嘴,变声变色的道:“快别喊了,容我再想想,且容我再想想,肯定能想到法子的!” 司棋用力一甩头,在潘又安手心蹭出两道胭红,随即稍稍压低了嗓音,却掩饰不住焦急的道:“可谁知道赖大的人,什么时候会找上你?!最迟明天,要是再想不出法子来……” “表姐!” 潘又安不敢再听下去,颓然坐到栏杆上,垂着头闷声道:“你容我再想想,让我一个人再想想——算我求你了!” 司棋心下的焦急与愤怒,丝毫不亚于他,可见潘又安如此无助的模样,还是勉强收敛住情绪,无奈道:“那我先去后院打听打听,看有什么新的消息没。” 潘又安没有回答,只是无力的扬了扬手。 司棋一跺脚,丢下句:“你最后甭管是想出主意,还是想不出主意来,可千万都跟我言语一声,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然后便匆匆下了假山。 司棋离开之后,潘又安坐在那凉亭的栏杆上,就如同泥胎木塑一般,呆愣了也不知多久。 直到脖颈上僵硬的忍受不住,他这才缓缓的晃了晃脑袋。 这一晃,手心里那抹嫣红,却恰巧映入了眼帘。 潘又安像是眼睛被烫到了一样,哆嗦着从栏杆上跳了起来,等确认那并不是血,而是胭脂之后,他这才稍稍恢复了冷静。 不过这小小的插曲,却也让他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白白丢掉性命! 可如今又实在没有破局的法子。 摆在他面前的活路,似乎就只有…… ………… 却说司棋从那山顶下来,就急忙到老太太那边儿,寻鸳鸯打探最新消息。 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回到迎春院里,她如坐针毡的忍了个把时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表弟,于是和贾迎春交代了一声,便又私自出府去寻潘又安。 然而先是到了锅炉房,后又到了潘又安家中,却始终没能找到潘又安的踪影。 她不死心,又顺路回到家中,想问问母亲可曾见到表弟。 可偏偏王氏也不在家。 司棋背靠紧锁的家门,想着表弟此时的处境,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心窍肺腑一般,连心跳和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司棋?” 恰在此时,西屋里有人探出头来,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莫不是在府里遇到什么事情了?” 那声音其实也并不怎么情真意切,偏落到无助至极的司棋耳中,却像是天籁一般动听。 “婶婶!” 她想也不想,扑上去抱住杨氏哭诉道:“是又安,表弟他……他遇到天大的难处了!” 杨氏初时有些措手不及,可听说是潘又安遇到了天大的难处,她眼中却登时闪过异彩,顺势环住司棋的双肩,轻声道:“这又是怎么了?走,咱们屋里说。” 司棋哪知道杨氏与潘又安的恩怨? 听杨氏柔声软语的,愈发觉得有了依靠,于是跟着杨氏进到西屋后,也不等她开口催促,就先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一遍。 而杨氏听闻潘又安陷入这等绝境,心下却全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又听得侄女口口声声,皆是要与潘又安生死与共,那快意就杂了些嫉妒与酸楚。 她与秦显是盲婚哑嫁,何曾有过这等海誓山盟生死相随的经历——更不用说,现下夫妻二人昼夜相隔,形同陌路。 对比之下,杨氏倒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她正五味杂陈自怨自艾,就见司棋停住话头,满是期许的望着自己,显然是希望她能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急切间,我能……” 杨氏下意识的就想敷衍了事,可话刚起了个头,心下突然就冒出个念头来:眼前这一幕,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是了! 当初胡思乱想出来的那些‘剧目’里,不就有类似的场景么?! 而当时自己的做法是…… 杨氏心头突突乱跳,正犹豫该不该把臆想照进现实,对面司棋见她面色有异,却是急不可待的催问起来:“婶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快告诉我,只要我能做的到,刀山火海也闯得!” “这……” 被她这一催,杨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本来这些事儿不该说给你听,可现下也顾不得了。” 说着,就把来顺利诱威逼自己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 她自然不会告诉司棋,自己曾百般纠结,甚至倾向于拿身子去换好处,全因被潘又安阻挠,才没能达成交易。 而是当着司棋的面,把自己塑造成了大义凛然、坚贞不屈的典范,即便被那来顺百般痴缠,也不曾有过半点动摇! 司棋听了这些话,先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继而就萌生出期盼与希冀来。 也不等杨氏把话说完,她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杨氏面前,苦苦哀求道:“婶婶,如今也只有那来顺出面作证,才能还表弟一个清白,我……我求求你了,你、你就救救又安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藏祸心引入歧途、醉沉沉桃花阻路 虽然司棋的反应,本就在杨氏的预料之中。 但见她为了救下潘又安,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牺牲自己,杨氏心下仍是禁不住无名火起。 她倒退了半步,盯着地上的司棋恨声道:“你一心只顾着表弟,却把你叔叔放在哪里?!” “我……” 司棋登时语塞,虽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她总不能说,为了能救出表弟,叔叔就活该做一回绿帽乌龟吧? “哼!” 杨氏又冷笑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刀山火海都闯得,到最后却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那与他山盟海誓的人,需不是你婶婶我!” 说着,她径自上前拉开了房门,指着外面喝道:“出去,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了!” 司棋转头与杨氏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自地上起身,半是羞惭半是无助的,低头向门外走去。 路过杨氏身边时,她脚步一顿,不死心的凄声哀求:“婶婶,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怎忍心……” “别叫我婶婶!” 杨氏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指着外面道:“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莫再打我的主意!” 司棋失落的垂下了头,一步步的挪出了西屋。 砰~ 杨氏在她身后重重关闭了房门,确认司棋再也看不到里面的状况,整个人登时就像虚脱了一般,缓缓的软倒在门后。 说出来了,自己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以司棋的性格,和她对潘又安的用情之深,自己最后那句话,就等同于是亲手把她推进了火坑里! 想到这里,原本那报复的快意,就化作了愧疚和负罪感。 说来司棋虽对自己不大尊重,可却十分照顾堂妹,平日里没少照应自家女儿。 自己却…… 杨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墙角的佛龛前,点了三支香插上去,口中翻来覆去的念着‘阿弥陀佛’。 凭借着菩萨的抚慰,她的心绪才又逐渐平复下来。 可菩萨本该是劝人向善才对,偏她心境平复之后,那愧疚与负罪感也随之退潮,转而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设想,究竟能不能顺利实现。 毕竟这种事可不是轻易就能下定决心的,万一司棋最后没能狠下心来,岂不是前功尽…… 不对! 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司棋最终没去找那小色鬼,不就证明她那些海誓山盟、生死与共,全都只是骗人的谎话么? 届时且看她二人还有没有脸,再出双入对谈婚论嫁! ………… 就在杨氏的心情,在报复的快感与坑人的愧疚之间,不断反复横跳的同时。 门外司棋的心情,却是彻底坠入了谷底。 刚看到了拯救潘又安的希望,转瞬间就破灭了,怎能不让人万念俱灰?。 偏偏她又不能怪杨氏见死不救,毕竟婶婶那般贞烈女子,必是把贞洁看的比性命还重,否则又怎会对那来顺的威逼利诱,始终不假辞色绝无动摇? 难道说…… 表弟这次注定在劫难逃?! 司棋一时禁不住有些绝望起来,可她骨子里毕竟是个不服输的,所以很快就又鼓起了斗志。 自己绝不能就这么放弃!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还有什么办法,能帮表弟渡过难关才对! 这般想着,临出门前杨氏最后那句话,就重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 按照表弟和婶婶的描述,那来顺就是个卑鄙无耻、色胆包天的小人,即便自己亲自去求他,他又怎肯对表弟施以援手? 可事情总会有两面性。 方才杨氏提起那来顺,每每以小色鬼称之,再思量二人在年龄、身份上的差距,若说来顺对杨氏有什么倾慕之情,司棋是决计不信的。 显然那无耻小人所贪恋的,就只是杨氏的美色而已! 既然如此,如果杨氏换做其他女子,只要姿色相差仿佛,那来顺应该也不会拒绝。 而以他色胆包天的性子,为了满足自己的骄奢**,会选择出面指证邓好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那么自己…… 想到这里,司棋下意识的攥紧了领口,本意是想增加些安全感,却不知这样一来,反拘的两岸青山相对出,无形中又添几分凶险。 她倔强的脸蛋上,罕见的出现了犹疑与退缩,毕竟对她而言,贞洁也和性命一般重要。 而且若是失了清白,日后又怎好再去面对表弟? 可若不这么做,表弟却怕会有性命之忧! 和表弟的安危比起来,她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什么? 以此类推…… ………… 返回头再说来顺。 从城外送行回来,他就得了半天假。 中午胡吃海塞了一顿,下午又踏踏实实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买了些酒肉前去探视焦大。 不过这酒肉可不是给焦大买的。 老头因为不肯安心养病,至今也还在床上养着呢,按照大夫的嘱托,酒水荤腥是一样都沾不得。 因此到了焦大那两间空荡荡的堂屋里,来顺先是推窗换气,然后又点起了一支熏香。 最后在老头狐疑的目光中,他摸出几个油纸包,在桌上一一摊开,啧啧有声的报着菜名:“瞧瞧、瞧瞧,璜大奶奶家的烧酒鸡胗、爆炒腰花、脆皮焖猪脚,还有我中午吃剩下的九转大肠!” 说着,他拿筷子夹起一块鸡胗,冲焦大翻来覆去的显摆:“你瞅瞅、你瞅瞅,这可是用你最爱喝的桂花酿烧出来的,这滋味……”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夸张道:“真特娘的绝了!” 放下鸡胗,他又试图夹起猪脚来,结果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换成了腰花。 只是这回还不等他炫耀,焦大就在床上冷笑道:“这特娘又是鸡胗又是腰花的,你小子就不怕晚上跑马?!” “你管我!”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想跑马,怕还支楞不起来呢!” 原以为老头肯定还会反唇相讥,不想他却只是闷哼一声,就没了下文。 “怎么,又戳着你肺管子了?” 来顺嘿嘿一笑,又拧开了手边儿的小酒壶,任由一股甘甜的酒香在屋里弥漫:“二两银子一坛的精酿米酒,这搭配起来……啧啧!” 见老头依旧没言语,他稍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馋了吧?要想喝酒吃肉,往后你就老实养病,等你好了,我请你去顺天府对面的鼎香楼,到时候驴三件管够,保证让你支楞起来!” 谁知焦大还是默然不语。 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来顺咂咂嘴,仰头灌了一大口米酒,嚼着米粒嘟囔道:“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来了三趟,你拢共就说了五句话,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焦大闻言,脸上闪过些异色,刚要转头观察来顺的表情,却又听他贱笑道:“不会是因为隔壁那老太太,患上单相思了吧?” “滚!” “哈哈!” 来顺得意的笑着:“这就算是第六句了,来来来,你那药汤呢?咱们碰个杯!” 穿越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得自我拘束着,也就是跟焦大相处,还能找到些前世泡吧耍嘴时的感觉。 可惜老头生病之后,就从斗嘴变成了单口相声,实在让人有些扫兴。 却说眼见来顺递过半碗药汤,焦大犹豫了一下,还是颤巍巍的接在手里。 “整一口,走着!” 来顺拿着酒壶在碗上轻轻磕了磕,仰头又灌下了一大口,然后捡着鸡胗腰花大快朵颐。 焦大呡着那苦涩的药汤,冲他瞪了半天眼,突然挤出一句:“等老子的病好了,非跟你小子好好盘盘道儿!” “哈哈!” 来顺咽下酒菜,又跟他碰了碰杯:“你只要能好好养病,到时候文的武的都随你!” 半碗药汤换了一壶米酒。 眼瞅着外面天色渐晚,来顺跟焦大道了别,收起那些荤腥剩菜,全都送给了隔壁的‘护工’老太太。 然后他才带着一身酒气,施施然出了宁国府。 路上无话。 眼见到了宁荣后巷左近,来顺正准备拐进巷子口,不想斜下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烈性女捐身救情郎 却说来顺正打算拐入巷子口,斜下里就窜出一条身影,不偏不倚的拦住了去路。 来顺踉跄着又往前迈了半步,这才收住势头,狐疑的打量着面前那拦路之人。 这是一个高大的女子! 之所以说‘高大’,而没有用更适合形容女孩子的高挑,是因为这女人身上的一切,几乎都与纤弱窈窕扯不上干系。 她的肩膀有些宽,腰肢也不是很细,甚至连五官都和小巧精致无缘。 如果这些‘缺陷’,集中到一个普通女孩身上,那多半是一场灾难,医美都难以挽救的灾难。 但她高大丰壮的身材,却在极大程度上弥合了这些缺陷,甚至还为这一切赋予了独特的野性魅力! 这样的女人,如果出现在来顺前世常去的酒吧,必然会成为男人们最想征服的目标。 但她骤然现身于古代街头,还瞪着一双几欲喷火的眸子,死死拦在自己身前,就让来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沉默的僵持了片刻,确认对方的视线一直都锁定在自己身上,绝非是偶遇或者认错人那么简单。 他这才往后退了半步,挤出些笑容问道:“敢问……” “我是潘又安的表姐!” 不等他把话问全,对面的女子就抢着自报了家门。 这就是那小白脸的表姐?! 来顺愕然的张大了嘴,那潘又安看上去斯文柔弱,连个头也比同龄人略矮些,不曾想竟有这等高头大马的表姐。 而且…… 他们貌似还是情侣关系! 下意识的脑补出,潘又安弱小无助又骚情的,被这表姐压在身下蹂躏,来顺就觉着别扭的不行。 这怎么也该换成个魁梧猛男——譬如他来顺这样的——双方才算是势均力敌嘛! “你是潘又安的表姐?”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疑惑道:“那你拦着我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当初‘敲闷棍’的事儿,想替那小白脸报仇? 可这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现在才来找自己报复,延迟也忒高了点儿吧? 再说了,她虽然比普通女子生的高大些,可对上来顺这样的粗汉,也绝对占不了什么便宜。 除非…… 这女人会武功! 来顺目光急忙往下一滑,想要确认她手上有没有久经锻炼的痕迹。 不过这个动作太过明显,倒惹得对面女子生出了误会。 就见她往后退了半步,警惕的抬手护住了胸前。 不过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瞬间,她就又主动放弃了遮拦,甚至还咬着银牙挺起了胸膛。 这是什么意思? 来顺正被她这一系列迷之动作,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听她一字一句的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来顺愈发莫名其妙了。 就见那女子警惕扫量了一下四周,沉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神神秘秘的! 她要不是自称潘又安的表姐,来顺就该怀疑她是时空管理局派来的了。 “那要不……” 略一犹豫,来顺就小心的试探道:“去我家?” 女人微微点头,然后侧身让开了去路,显然是想让来顺在前面带路。 来顺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迈步走进了巷子里。 说实话,让这么个浑身透着野性与神秘的女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来顺这心里还真有些够不着底儿。 直到推开自家院门,瞧见那东厢房里的光亮,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顺哥儿回来了?” 听到院门响动,胡婆婆一如既往的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搓着手问:“晚饭都给你热着呢,你看是现在就吃,还是等等再说?” 面对胡婆婆,来顺正不知该如何介绍身后的女人,不想回头一扫量,却见她缩在黑暗中,看起来竟比自己还要慌张。 什么鬼?! 刚才还像个冷酷狂野的女杀手呢,这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偷偷跟男友回家的中学生了? 来顺心下腹诽着,却也没有戳破她的行藏,笑着对胡婆婆道:“我在外面吃过了,我爹和我娘今儿又要在府里当值,这天寒地冻的,婆婆您也早点歇了吧。” “冷也是外面冷。” 胡婆婆慈祥的笑道:“咱们家烧着煤炉子呢,白天把被窝放在那铁疙瘩上,晚上睡觉时别提多暖和了。” “那您记得多喝水,别再上了火。” 来顺说着,见那女子墙角动都不动,就自顾自走进了堂屋。 等他点亮了堂屋的蜡烛,又好整以暇的备好了茶水,这才见那高大丰壮的女子,做贼一般摸了进来,反手带上房门后,仍是满脸的惊魂未定。 “不是……” 来顺有些无语的道:“你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方才在过道口,我还以为是遇见女杀手了呢!” 那女子狠狠剜来顺一眼,咬牙往前凑了两步,盯着他道:“又安遇上麻烦了,我希望你可以出面作证,指认邓好时才是……” “等等、等等!” 来顺打断了她话,皱着眉反问道:“那是你表弟,跟我非亲非故的,我凭什么要帮他作证?还要去指认邓好时?!” 女子眼中再次喷射出怨愤的光芒,恶狠狠的盯了来顺半晌,直到把他看的毛了,才突然抬手解开了群袄的扣子。 然后她又在来顺异样的目光中,松脱了腰上的系带,剥去左右袖子…… “等等、等等!” 来顺急忙再次喊停,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连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该不会是仙人跳吧?! 可跑来自己家里搞仙人跳,真要闹起来,她也占不着理啊? 女子不为所动,仍坚持将那群袄脱下,露出一身鹅黄色的对襟中衣,然后才满脸不屑的冷笑道:“别装了!只要你肯答应帮又安作证,姑奶奶今儿就豁出去了!” “那个啥……” 来顺确实有些动摇了。 他前世痴迷于促进世界民族大融合,也不知多少个日夜,都为此奋战到精疲力竭。 可自从穿越以来,就连着素了两个多月,其中还有半个月一直在进补…… 但他多少还有些理智,吞着唾沫追问道:“你总得把事情说清楚吧?再说,你就不怕我事后反悔?” “如果你敢反悔,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女人厉声回应着,那份决绝让人毫不怀疑,一旦来顺得了便宜又食言而肥,她必然会拼死报复。 而后,她才终于开始诉说起了,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来顺听说,那锅炉房小管事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找替罪羊而准备的,心下也不禁暗恨那邓好时。 那厮当初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既然他不仁在先…… 来顺看看那紧绷绷的对襟儿中衣,就觉着做个快意恩仇的男人,其实也蛮好的。 女人显然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于是不屑的嗤鼻一声,突兀的问道:“你的房间是西屋吧?” 来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女人就径自走进了西屋。 这…… 好像完全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啊! 来顺稍一犹豫,就引着了火折子,紧跟着进了西屋。 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那女人已经摸到床前,利落的抖开了被褥。 “那什么……” 来顺总觉得该再说些什么。 “别点灯!” 那女人回头红着眼睛剜了他一眼,就咬紧牙关,浑身颤栗的钻进了被窝里,裹的只剩下半张面孔露在外面。 “不是……” 来顺挠了挠头,从只剩下‘冲冲冲’和‘大干快上’两个选项的脑袋里,勉强又挤出了个问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女人默然半晌,闷声道:“司棋、秦司棋!” “你就是司棋?!” 来顺这回可算是对上了! 感情原书里,那对儿在大观园里偷情,却被鸳鸯凑巧撞破的情侣,就是她和潘又安! “你、你……” 他说不上是惊喜还是错愕,嘴里支吾着,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还等什么?!” 不想司棋却催促起来了,就听她恨声质问:“难道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婶婶?!” 婶婶? 来顺一直以为杨氏是司棋的母亲,仓促间哪知道这‘婶婶’指的是谁? 正发蒙呢,司棋又挑衅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嘿~ 这还能惯着她?! 来顺二话不说就脱了外套,一边把手伸向被子,一边又不放心问了句:“你确定只需要揭发邓好时,不用跟焦大打对台是吧?” 等了好半晌,那被窝里才闷闷应了一声。 来顺毅然决然的揭开被角,却见司棋那张倔强的脸蛋上,早已是涕泪滂沱。 有词云曰: 鸾帷凤枕虚铺设。 风流难管束,一去音书歇。 到而今,高梧冷落西风切。 未语先垂泪,滴尽相思血。 魂欲断,情难绝。 ——宋·欧阳修《千秋岁·画堂人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一去音书歇 比起后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如今这副躯壳明显要精壮许多——能让人魂飞魄散的伤势,只休养了短短半个月,就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 但来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大夏竟是穿越者建立的国家! 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本朝太祖自幼便以诗才闻名乡里【全是后世耳闻能详的】,十七岁创立商号、二十六岁成为金陵首富,三十一岁正式起兵,短短四年间便横扫六合并吞八荒,遂开国改元曰:夏。 而夏太祖登基称帝后,还发明了许多‘新鲜事物’,至今仍遗泽后世。 不过他好大喜功的秉性,也颇遭后世文人非议。 在位七年间,北征突古奴、高济、东桑,南平茜香、真腊,甚至还准备兴造巨舰,去南洋与红毛夷、昆仑奴们抢地盘。 也亏得他寿数不长,还未等造出巨舰,就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这才让世宗皇帝得以拨乱反正,非但搁置了劳民伤财的出海计划,更尽数从南疆北域诸国撤回驻军,充分彰显了大夏的‘仁者之风’。 前人功过且不评说。 有这夏太祖珠玉在前,来顺靠文抄迅速扬名,然后再借机脱籍的设想,自然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万幸眼下林妹妹、宝姐姐都还小,另想法子徐徐图之,应该也还来得及。 “来顺哥、来顺哥!” 正琢磨着该如何徐徐图之,栓柱就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扬着手里厚厚一叠报纸道:“今儿新出的报纸,我都给你买来了!” 这报纸自然也是夏太祖的手笔。 最初由通政司主办,后来民间资本逐渐介入,到如今已是百花齐放,也是来顺在养伤期间,了解外部信息的最佳途径。 快一些的,五日一刊。 慢一些的,十天半月一期。 而今天恰是十月初一,几乎所有报纸都有新刊发售,故而才凑了这厚厚一叠。 来顺把报纸接过来,先拣出份‘虫二杂文’,轻车熟路的翻到第三版艳坛宝鉴,见上面图文并茂的,竟又解锁了新姿势,不由喜出望…… 呸! 这一时不察,竟被原主的记忆给影响了。 来顺收回‘批判’的目光,随手把那虫二杂文塞到枕头底下,又单独抽出了通政司主办的夏报。 栓柱本来正踮着脚偷瞄那些图画,此时见小主人敝帚自珍,忍不住问道:“来顺哥,那上面说啥了?” “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 来顺明知道他问的是虫二杂文,却故意指着夏报一本正经的解释:“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乌西人在茜香国杀了咱们的调停使者,还拒绝交出凶手……” 读到半截,他突然发现阵亡名单上有个姓孙的护卫统领,自己模模糊糊好像有些印象——就不知是‘原主’的熟人,还是原书里的人物。 “来顺,都收拾好了没?”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吆喝,紧接着便宜老子也走了进来。 见儿子正捧着报纸发呆,来旺不悦道:“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拾掇拾掇,跟我去府里拜谢二奶奶。” 拜谢王熙凤? 谢什么? 谢她那一顿毒打? 四天前来顺就能下地了,本想着去附近走走,也好亲眼看看这方世界,然而却被便宜老子拦了下来,还勒令他不得擅自出门。 当时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胡来,导致伤势出现反复。 现下看来,却怕是刻意要把‘头一次’留给王熙凤,免得被这位二奶奶挑出毛病来——都能外出了,却不先来府里拜见,莫不是心怀怨念?!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来旺见儿子面色古怪,忙把他扯到一旁悄声警告:“要真恼了二奶奶,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红眼睛绿眉毛的,还不得把咱家给生吞活剥了?!再说二奶奶本来想要保你,都是那……” 他原本想说,居中坏事的都是邢夫人,若非她拿薛姨妈母女作伐子,挤兑的二奶奶下不来台,儿子也不会挨那一通毒打。 可想想儿子那脾气,若真在邢夫人面前闹将起来,下场怕也未必好过惹怒王熙凤。 于是忙调转枪口,愤愤道:“都是那秦显家的生事!往常也有醉闯后院被捉的,却不曾闹出这么大动静——秦家和王家是姻亲,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秦显家的,正是当晚提铜锣的巡夜妇人。 至于王家,则是指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夫妻——因秦显的哥哥娶了王善保之女,故此两家算是姻亲。 而邢夫人与王熙凤婆媳不睦,起因就是王熙凤过门后,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和王夫人的暗中支持,大肆侵吞邢夫人的利益,排挤邢夫人的亲信。 这其中得利最大的就是来旺夫妇,损失最重的,则正是这王善保夫妻。 如此一来,双方自然势同水火。 所以来旺才会怀疑,秦显家的是蓄意坑害儿子。 不过来顺依稀记得,那秦显家的是在躲避‘自己’纠缠时,不慎跌落了铜锣,这才闹到阖府皆惊,倒并非故意针对自己。 但他知道来旺提起秦显家的,不过是想祸水东引,免得自己记恨王熙凤罢了。 于是也懒得多做解释,只随口敷衍道:“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在二奶奶面前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明显带着情绪。 毕竟刚刚还在琢磨‘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呢,转脸却要对个小妇人忍气吞声,这心理落差之大,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你这孩子!” 来旺能被王熙凤倚重,自是心思通透的主儿,一眼就看出儿子言不由衷,当下愁的来回转圈。 好半晌,他忽然咬牙发狠道:“该说不该说的,这些日子我也说的够多了,你要还是这般态度,老子宁愿打折你两条腿——拘在家里养一辈子,也好过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顿了顿,他稍稍放缓了语气:“正好你也大了,该说一门亲事了。” 这是打算废号,再重练个小号? 听出其中蕴含的决然之意,来顺不由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和这便宜老子相处了半个月,虽然称不上融洽,却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极力掩饰的舔犊之情,谁承想只因为一句随口敷衍,他就生出了这般决绝的念头! 至于么? 来顺先是有些难以置信,可四目相对,感受着来旺那份夹杂着痛苦的决绝,却又逐渐警醒过来。 面对一个手握生杀大权,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强势人物,便宜老子的态度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的是反而是自己。 扪心自问,穿越之前自己在面对那些‘大人物’时,难道也是这般不以为然、态度轻蔑么? 显然不是! 至于‘心理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接受’云云。 网上指点江山,现实唯唯诺诺,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每天都在经历么? 发两条‘打工人永不为奴’的弹幕,难道就真敢拒绝加班了? 归根到底,还是心态出了问题。 明明已经身处此方世界,明明决定要坦然面对,骨子里却仍然自觉高人一等——穿越者的身份,夏太祖的事迹,无不助长了来顺的自命不凡。 所以他才会沉浸在妄想中难以自拔,整天纠结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 所以他才会小觑王熙凤,全然不把这原书中心狠手辣的二奶奶放在眼里。 可夏太祖好歹是富二代开局,岂是他这般寄人篱下,性命操之人手的境况可比? 还是醒醒吧! 如果再不端正心态,怕是真要像便宜老子说的那样,稀里糊涂的丢掉性命了。 经这一番自我剖析之后,来顺再次郑重承诺:“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在二奶奶面前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话还是那话,蕴意却是天壤之别。 见他态度恳切,来旺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但嘴里仍是硬邦邦的:“你最好真知道轻重,否则方才那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顿了顿,又不放心的交代道:“等到了二奶奶院里,你一进门先跪下认个错,然后低下头闭上嘴,甭管二奶奶再有什么言语,都交给你娘去应付。” 还得跪下认错? 来顺听的眉头一皱,刚调整好的心态顿时又有些失衡。 “低头!” 就在这时,来旺突然伸手搭在他头顶,用力压弯了他的脖子,沉声道:“把你这不服不忿的模样给老子藏好了,千万别让二奶奶瞧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上】 潘又安果然是逃了! 整整一天,先是潘家发动亲朋好友四下寻找,紧接着赖大、邓好时也派出了搜索的队伍。 随着搜索的范围、密度不断扩大,潘又安昨天下午离开锅炉房之后的行踪轨迹,也渐渐清晰明朗起来。 先是有人查到,他昨天下午从奉公市的大通钱庄,取走了十七两银子——根据钱庄的账目记录,这笔银子是他近两个月里,分六次陆续存入的。 紧接着又有人查到,潘又安在兴荣里的估衣铺,一口气买了三套旧衣服和六双薄底快靴。 再后来又有人查到,有个头戴毡帽身背行裹的年轻人,匆匆离开长寿坊,奔着外城的方向去了。 最后凭借荣国府的名头,赖大的人又从东便门的守军那里,问出有个形貌年纪与潘又安十分相似的人,在昨天傍晚之前离开了京城。 至此,潘又安畏罪潜逃,已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潘又安的父母,面对这陆续传回来的消息,都只能是无言以对。 到了这日傍晚,唯一还不肯面对事实,坚信其中另有隐情的秦司棋,也终因情绪崩溃一病不起。 听闻她病倒消息,来顺也曾考虑去探望司棋,但经过一番仔细考虑之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虽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可万一真要感动的司棋移情别恋,认准了要嫁给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尤其母亲徐氏也正想给自己说门亲事,这两下里若是一拍即合,自己那些远大理想,岂不就要半途而废了? 思来想去,昧着良心装作与己无关,才是万全之策。 ………… 转过天到了腊月十二。 虽然潘又安畏罪潜逃的事儿,还在府里继续发酵着,但来顺却暂时顾不得理会了。 因为延期举行的‘发布会’,终于要正式召开了。 这日一早,他就被跟着自家老子,赶到了荣国府的靶场,却见这里与前几天来时,已是大不相同。 原本平整的地面,被挖出了无数沟沟坎坎,西北角甚至还专门浇出了一片泥泞。 唯有最外围一圈还保持着平坦,又用石灰粉画出了两条简单的驰道,看着倒有几分后世运动场的架势。 弄成这样自然是来顺的建议,但改造之后他也是头回得见。 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就发现自家老子有些用力过猛,于是忙凑上去和来旺沟通,表示那片泥地最好直接弃用,实在要尝试,也等测完别的再说。 好家伙~ 也不知他们究竟浇了多少水,别说是马车了,来顺怀疑就算弄个小排量的汽车来,多半也要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约莫到了巳时【早上九点】前后。 王熙凤先领着平儿、徐氏来到靶场,没过多久,薛姨妈母子也随后赶至。 不过来顺暗中窥探了半天,也没瞧见疑似薛宝钗的身影。 倒是薛姨妈身边有个丫鬟,似乎就是原书中最早出场,却颠沛流离命运凄苦的香菱。 来顺之所以能认出她,自是因为香菱眉心处,那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 还想再瞧个真切,靶场外却又有一彪人马赶至。 王熙凤、薛姨妈等人便都齐齐迎了出去,不多时又簇拥着一对母子入内。 看这众星捧月一般的排场,想来应该就是王子腾的妻儿了。 不过这位王夫人看上去,却颇有几分木讷的样子,与七窍玲珑的王熙凤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那王仁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虽没有正经官职在身,却养出了一身的官场做派。 他在靶场正东,临时加盖的观礼台上,与薛姨妈、王熙凤互相见过之后,就专门把薛蟠叫到一旁,摆出兄长的架势问起了学业。 薛大脑袋被问的龇牙咧嘴,直恨不能当场卧草装死。 等观礼台上终于寒暄完了。 也就到了来旺、来顺父子登场的时候。 由于之前几日,儿子都没能猫着机会在二奶奶面前表现,来旺特地把今儿这出大戏,留给了儿子唱主角。 于是在得到徐氏的信号之后,来顺就主动到了那观礼台前,冲着上面那些环肥燕瘦们深施了一礼。 王熙凤不等他开口,就冲一旁的王氏笑道:“母亲,这是来旺家的小子,咱们今儿要瞧的稀罕儿,就是他想出来的呢!” 听是自家出来的,王氏这才认真端详了来顺一眼,慨叹道:“当初跟着他爹娘过来时,我记得比你侄儿还小些呢,不想竟已经出落的这么大了。” “非止是大了,还长出息了呢!” 王熙凤说着,冲来顺一甩帕子,吩咐道:“你也甭耍什么嘴把式,赶紧演练起来吧。” 来顺忙恭声应了,却并不急着行动,而是主动请示道:“奶奶,您看是不是把咱家和姑太太家的车夫都请进来,由他们帮着试一试成色?” 这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对策,王熙凤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略作沟通之后,就派人去请王、薛两家的车夫。 不想派去的人前脚刚走,那靶场外就起了争吵。 来旺听在耳中,忙小跑出去查看究竟,不多时又愁眉苦脸的回来禀报:“太太和宝少爷到了,在外面闹着要进来呢!” 贾宝玉和王夫人怎么来了?! 想想自己穿越到红楼世界,已经足足两月有余,宝钗黛玉无缘得见也还罢了,毕竟她们都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等闲不见外客。 可连贾宝玉这第一男主角也从未见过,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么想着,又见观礼台上乱成了一团,压根没人注意自己的行止,来顺便悄默声的出了靶场,欲要一窥贾宝玉的真容。 不过到了院门外,还不等他引颈张望,就被人群众一声高亢的呵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反了、真是反了!” 就听那声音愤然骂道:“这青天白日的,府里竟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怪道那锅炉房一个小小的管事,就能卷走恁多的银子,感情府里竟养出这么些不知尊卑的狗奴才!” 这就是王夫人? 来顺循声望去,心下的疑惑就更多了,就见那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就一副狐媚妖娆的嘴脸,偏还拿腔拿调没有半分稳重。 传闻中,不都说王夫人生的慈眉善目吗? 而且她这看上去,也不像是比薛姨妈年长的样子——除非她们家的女人,都是逆龄生长的。 正疑惑间,后面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也都一股脑迎了出来。 隔着老远就听王熙凤笑道:“太太要过来,怎么不先让人知会一声,媳妇也好在门前候着,免得失了礼数。” 媳妇? 怪不得和传闻中半点不像呢。 感情这和贾宝玉一起来的,并非是他母亲王夫人,而是贾琏的继母邢夫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中】 因贾蓉、贾蔷两个,口口声声说要去寻二婶婶请功,故此来顺一直以为,今晚主持大局的就是王熙凤本人。 谁知等他绕到前面院里,却见在那堂屋客厅里居中正坐的,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不用说,这人自是贾琏无疑。 而除了主位上的贾琏,以及先一步赶过来的贾蔷、贾蓉两个,自家便宜老子也在厅中侍立。 因是头回见到这名义上的男主人,来顺便先在门外端详了那贾琏一番。 只见这琏二爷虽也是眉清目秀,却并不似贾蔷、贾蓉那样一身的脂粉气,昂首坐在正中,倒也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来顺还待窥探,便宜老子却早瞧见了他,急忙往前迎了几步,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被贾琏听到的声音,呵斥道:“你在外面磨蹭什么,竟劳二爷等了这许久!” 来顺自然晓得,他这是在给自己创造开口解释的机会,于是忙道:“这在咱们府里,却要偏劳东府的几位收拾残局,儿子这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就斗胆以二爷的名义,拿了些散碎银子请他们吃酒。” 这番话显然让来旺十分满意,他向儿子投去赞赏的眼神,嘴里却仍是粗声呵斥道:“就你会擅作主张,还不赶紧滚进来见过二爷!” 来顺便急忙提着衣襟下摆,匆匆进到了厅内。 只是还不等他躬身见礼,旁边贾蓉就先开口问道:“你拿了几两银子给他们?且报个数,爷这里给补上。” 说着,又向贾琏解释:“这事儿本就是在我们园子里起的头,二婶婶不怪罪已是大度,怎好再让她的人破费?” 来顺听了这话,正要表示那些银子都是贾瑞拿出来的,用不着别人出面找补。 谁想贾琏却冷哼一声:“既是他擅作主张,这钱就该当他出——再说了,他今儿落下的好处,难道还抵不得几两散碎银子?” 这语气、这态度…… 似乎并不怎么友善啊? 来顺诧异的偷眼望向便宜老子,来旺却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见便宜老子如此淡定,来顺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如此贾琏接下来的态度,却是一再印证了来顺的揣测。 他将来旺父子晾在一旁,只顾和贾蓉、贾蔷说些闲话,即便贾蔷主动提起来顺那句‘加钱’老梗,他也是立刻岔开话题,半句都不肯多谈。 一直等到贾蓉、贾蔷告辞离开之后。 这琏二爷才终于斜了来旺、来顺父子一眼,甩着袖子满口怨气的道:“你们也下去吧,少在爷这儿装样子!” “二爷。” 来旺的脊梁立刻矮了半截,诚惶诚恐的道:“小的若是有什么错处,您只管责骂……” “你能有什么错?” 贾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那些功劳都快被她吹到天上去了!” “二爷折煞小的了!” 一听这话,来旺立刻又屈膝跪倒。 旁边来顺正不情不愿的考虑,要不要跪在他旁边做个样子。 “跪什么跪!” 贾琏就烦躁的上前扯了来旺一把,没好气道:“这传出去,倒好像爷功过不分似的!” 等来旺站起身,他来回踱了几步,闷声道:“若这事儿真能成,连我都要承你的情了,只是往后家里再有什么事,总该先……” 说着,他又莫名烦躁起来,干脆冲来旺一挥手:“算了,说再多也是无用,你们回去歇着吧。” 来旺又恭敬的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儿子出了客厅。 这时来顺也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于是等出了二门夹道,看看左右无人,就向自家老子确认道:“是因那买卖的事儿,二奶奶一直都瞒着琏二爷,所以他今儿才恼了?” 来旺微微点头,随即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放心吧,二爷是个明白人,对咱们奶奶又向来言听计从,今儿牢骚几句,明儿就又好的蜜里调油了。” 听便宜老子这意思,是笃定王熙凤能哄住贾琏,所以才半点不慌——按照从府里听到的传闻,贾琏也的确是对王熙凤百依百顺。 可偏偏来顺却记得原书当中,贾琏不但曾和下人的老婆偷情,还把什么尤二姐弄到家里百般宠爱,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自家老子和王熙凤如此小觑他,日后怕是非吃大亏不可。 呃~ 想起偷情那段儿,来顺下意识的看了眼便宜老子。 不过想想自家母亲的姿色,他就又把那荒唐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 来氏父子回家后,各自安歇不提。 却说那杨氏整个晚上,一边心不在焉的巡夜,一边又把自己和来家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思量。 因见识了‘来顺的手段’,其实杨氏心里摇摆不定的天平,已经不自觉的有了偏向。 丈夫对她不闻不问,秦家人又只会扯他的后腿,她又何必为了秦家,继续苦苦忍耐来家的打压、排挤? 趁着自己尚有本钱,从小色鬼那里换些好处体己,岂不强过这般守着活寡,坐等红颜渐老、青春不再? 然而…… 杨氏虽然已经想开了,可眼前却还有个巨大的阻碍横亘在前。 若不能先将其排除,她即便舍了身子,换来的怕也不是什么好处,而是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的下场。 都怪那小色鬼! 明明有的是法子联络自己,却偏偏就选了潘又安传话,结果就被他窥出了蛛丝马迹。 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能瞒过潘又安的耳目,等来家给的好处落在自己身上,他也一样能猜出发生过什么。 每每想到这里,杨氏就觉着烦躁不已。 于是一个晚上下来,明明比平时还少巡了两圈,却反倒比往日还要疲惫许多。 眼见金鸡报晓,杨氏领着两个同伴回到上夜人取齐处,又把昨夜用剩下的蜡烛一一收回封存。 再例行公事的,确认了昨晚‘太平无事’之后,她就准备去二门鹿顶内办个交接。 不曾想刚一出门,就被个小丫鬟拦了下来。 “秦家婶婶留步。” 就听那小丫鬟道:“我们司棋姐姐想请您过去一趟。” 这也不是司棋头回找她过去,杨氏心下暗骂一声‘没尊卑的小蹄子’,却也只能跟着那小丫鬟,一路寻到二小姐贾迎春院里。 刚进院门,就见个高大的身影,正在西侧廊下来回踱步。 许是因为等的心焦,她并未穿上袄裙,被一身锦缎小褂紧紧的勾勒出,连杨氏这等妇人也自愧不如的丰熟。 杨氏心下泛酸之余,忍不住又暗暗编排,认定司棋绝非完璧——面对她这般遮不住羞的下贱身子,那些毛头小子如何能把持的住?! 司棋却哪知她想些什么? 看到这二舅母终于到了,登时就像是见了救星一般,把杨氏拉到角落里,急吼吼的问:“二舅母,你近来可曾听到传闻,说是锅炉房的管事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贪了府里不知多少银子!” 杨氏闻言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唉!” 司棋一跺脚,巍峨乱颤着又道:“你不知道也还罢了,就怕表弟也一样被蒙在鼓里——你回去之后务必嘱托他一声,让他千万别跟这事儿扯上干系!” 杨氏明面上急忙应了,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当初她被来家针对时,却不曾见这侄女有半点关切,如今只是些风言风语,就紧张成了这样。 果然对秦家而言,自己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下】 在邢夫人的连声催促下,薛、王两家的车夫就赶鸭子上架一般,分别乘上了两辆拉货的马车。 然后这两辆马车又在来家父子的引导下,开始绕着那靶场跑起圈来。 原本计划是要跑足五圈的,可现在观礼台上多了个心急火燎的邢夫人,时不时鼓噪催促着,闹的王熙凤也没了耐性。 于是干脆通过徐氏,给下面传了话,让那刚跑了两圈的马车,直接进行下一个步骤。 来顺只得上前拦停了马车,又和便宜老子指挥着十几个健仆,往车上装了好几口大箱子。 随着一声令下,薛家车夫首先驶入了布满沟沟坎坎的靶场。 因那箱子的重量是早就计算好了的,薛家的马车进去没几步路,就开始吃力起来。 等最初的惯性用完之后,更是直接卡在了某个沟壑当中。 薛家车夫狠抽了两鞭子,那挽马才努着劲儿又往前走出丈许远,然后就再次的趴窝了。 这回任凭薛家车夫如何催促,那马车也是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早就等在旁边的健仆们,忙又都一拥而上,把车上的箱子全部卸掉,然后牵引着马车出了靶场。 接下来,就该王家的车夫登场了。 能给太尉家驾车的,自然都是行家里手,他利用薛家留下的车辙,愣是多走出丈许远,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而后,两辆已经重新清空的马车,就被牵引到了观礼台前。 连同车夫在内,所有人都被勒令退避三舍,只余下来家父子,开始轻车熟路的更换车轮。 邢夫人憋了许久,如今可算是瞧出了些门道,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他们换上去的这车轮,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王熙凤却只是淡淡回了句:“太太瞧下去就知道了。” 可邢夫人要是个知进退的,也不会和儿媳妇闹到人所共知的地步。 她见王熙凤故作神秘,立刻扬声向观礼台下的来家父子发问:“来旺,你们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那车轮上有什么蹊跷?!” 这时车轮也换的差不多了,来顺挺直了腰板,和自家老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见他目光里满是催促之意,只好转身独自到了观礼台前。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毕竟表现的越好,日后想脱籍也就越难。 但便宜老子或许正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咬死了非让他出这风头不可。 唉~ 既然没法反抗,就只能试着享受了。 对着台上那些环肥燕瘦施了一礼,来顺扬声道:“回太太的话,车轮本身倒没什么不同,只是上面的车胎大不一样。” “车胎?” 邢氏一脸疑惑的皱起了眉头,还是旁边的秋桐悄悄提醒了几句,这才明白车胎是什么东西,随即却愈发不耐的催促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快把话说清楚些,少在那装神弄鬼!” 这女人怎么跟个催债鬼似的? 想起当初正是因为她煽风点火,‘原主’才被王熙凤打的魂飞魄散,来顺心底就又多了三分敌意。 于是便不卑不亢顶了她一句:“非是小的故弄玄虚,实在是有些事情还得亲眼得见,才好有个定论。” “哼~” 邢夫人闻言,立刻横了王熙凤一眼,夹枪带棒的冷笑道:“一个奴才竟也拿腔拿调的,真不知是随了那个!” 她本就是来捣乱的,如今又被‘财路’二字迷了心窍,举止言谈自比平日又多了三分跳脱。 可她却忘了,旁边除了王熙凤之外,还有个太尉夫人在。 正所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王子腾之妻虽是个木讷的,但听她三番五次挑衅,还是忍不住沉着脸回了句:“这来顺原是我们府上的,许是我家当初少了调教吧。”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顶的邢氏分外尴尬,她急忙连声的往回找补着,一时倒忘了继续盘问来顺。 来顺也趁此机会,指挥着两辆马车,再次绕着靶场跑了圈来。 而这一跑起来,旁人倒还不觉如何,正有一搭无一搭与宝玉聊天的王仁,却是下意识的‘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车,是不是比方才跑的快了?” 他毕竟是出身将门,对这方面自比旁人瞧的仔细些。 旁边薛蟠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就干脆扯着嗓子喊道:“李二,这车是不是比方才跑的快了?!” 薛家车夫李二听是少爷在喊,忙把那车停在了观礼台前,拱手回禀道:“回爷的话,这车不光是跑的快了,还比方才平稳了许多——小人坐在车辕上,都不觉得颠屁股了。” 这一问一答,台上顿时嘈杂起来。 最着紧的,自是那不速之客邢夫人,她下意识的从座子上起身,盯着马车的车轮,再次扬声追问:“来顺,这莫非就是你说的不同之处?” “回太太的话,是也不是!” 来顺又冲她拱了拱手,正色道:“小的前些日子偶发奇想,对原本的轮胎进行了一些改造,换上我改好的轮胎,这车非但跑得又快又稳,而且还有一桩更大的好处!” “更大的好处?什么好处?!” “太太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来顺却又卖起了关子,同时指挥着健仆们,把方才卸下来的大箱子,重又装到了薛家车夫的马车上。 然后那马车就在万众瞩目当中,再次驶入了靶场内。 一丈、两丈、三丈…… 虽不能说是如履平地,但这马车越过之前王家抛锚的所在,仍旧不疾不徐前进着。 来顺这时才又开口道:“东西还是那些东西,障碍也还是那么些障碍,甚至马都比方才疲惫了——但换上这新车轮,却反倒可以比方才走的更远、更稳!” 他下意识的挥了挥手臂,带着三分激情道:“这意味着只要换上新车胎,马车就可以在平地上拉更多的货,又或者在崎岖的道路上通行无阻!” 谁知话音刚落,那马车就陷进了泥沼里。 “咳……” 来顺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补充道:“当然,有些实在过于险峻的地方,也还是没发闯过去的。” 顿了顿,见台上众人交头接耳的,却并没有谁跳出来质疑自己,他这才稍稍松口气。 然后来顺又继续道:“这种新轮胎的造价,目前也只比原本的轮胎略高一些,且随着人工和技术越来越熟练,还能进一步降低成本。” “而一旦新旧两种轮胎的价格,达到接近甚至持平的程度,非但所有的马车都会首选新轮胎,就连数以百万计的手推车、独轮车,也会成为这新轮胎的潜在买主!” ‘数以百万计’的说法,显然挑动了众人的敏感神经。 台上的嘈杂声更盛,那邢夫人更是亢奋的追问道:“那这东西有什么缺点吗?!” “有,却也没有。” 迎着邢夫人疑惑的目光,来顺笑道:“这种新车胎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旧式经久耐用,比较容易损坏。” 邢夫人闻言,脸上顿时泄了气,恼道:“说这么多,容易坏的东西谁会买?!” “可它的好处却更多!” 来顺指着仍旧陷在泥潭里的马车道:“就凭它能跑的更快更稳,富贵之家就不会在乎损耗;至于平常百姓家,只要它运送货物时,带来的好处能大于损耗,这个缺点自然也就可以忽略不计!” 说着,他又暗暗提高了些音量,慨然道:“如此一来这缺点对咱们来说,反倒成了优点——因为它不会像旧轮胎那样,可以用上十几二十年,而是要隔三差五就买条新的!” “这就意味着,经营新轮胎的收益,会远远超过旧式轮胎!” 这话说完之后,周遭一时就静了下来,唯有邢氏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在台上台下回荡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形势所逼锋芒初露 关于‘宝三爷’的称呼,我章节末尾其实已经解释过了。 但有人明显不认同,甚至在群里说我没看过红楼梦,因为书里明明写了,贾母让人们喊宝玉为宝二爷。 虽然他们最后拿出的证据,并不是原书的内容,而是百度到了索隐派的推测——嗯,就是那个从荣宁二府里,挖出好几个隐藏皇帝的红学派系。 我觉得有必要认真探讨一下了。 已知,原书中荣国府没有分家。 已知,原书书中荣国府直系子弟,按照年纪排列是:二房贾珠【早夭】,大房贾琏,二房宝玉。 宝玉身边的人,从二房小排行论,称呼其为宝二爷,自然是毫无问题。 但既然没有分家,荣国府内的玉字辈儿,肯定是要有个正式排行的。 即珠大爷、琏二爷,宝三爷。 有人说了,贾母喜欢宝玉,偏向二房,钦定他是接班人。 可这和年齿排行毫无干系。 和很多人辩称的嫡庶之分,也毫无干系——嫡庶是无关年齿排行的,否则就不会有庶长子的称呼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 就算是假设,因为贾宝玉本身的特殊性,荣国府大多数人都更愿意称呼他宝二爷,来旺也绝不该叫他宝二爷。 为什么? 因为这是立场问题,是原则问题! 身为贾琏、王熙凤的亲信,你偏偏越过琏二爷,去称呼宝玉为宝二爷,是什么道理?! 你是不想把贾琏当主人,打算叛变到二房去么?! 所以我认为,来旺一家称呼宝玉,就应该用府里的正式排行。 【另,晚上还有一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不遭人忌是庸才 却说来顺正打算拐入巷子口,斜下里就窜出一条身影,不偏不倚的拦住了去路。 来顺踉跄着又往前迈了半步,这才收住势头,狐疑的打量着面前那拦路之人。 这是一个高大的女子! 之所以说‘高大’,而没有用更适合形容女孩子的高挑,是因为这女人身上的一切,几乎都与纤弱窈窕扯不上干系。 她的肩膀有些宽,腰肢也不是很细,甚至连五官都和小巧精致无缘。 如果这些‘缺陷’,集中到一个普通女孩身上,那多半是一场灾难,医美都难以挽救的灾难。 但她高大丰壮的身材,却在极大程度上弥合了这些缺陷,甚至还为这一切赋予了独特的野性魅力! 这样的女人,如果出现在来顺前世常去的酒吧,必然会成为男人们最想征服的目标。 但她骤然现身于古代街头,还瞪着一双几欲喷火的眸子,死死拦在自己身前,就让来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沉默的僵持了片刻,确认对方的视线一直都锁定在自己身上,绝非是偶遇或者认错人那么简单。 他这才往后退了半步,挤出些笑容问道:“敢问……” “我是潘又安的表姐!” 不等他把话问全,对面的女子就抢着自报了家门。 这就是那小白脸的表姐?! 来顺愕然的张大了嘴,那潘又安看上去斯文柔弱,连个头也比同龄人略矮些,不曾想竟有这等高头大马的表姐。 而且…… 他们貌似还是情侣关系! 下意识的脑补出,潘又安弱小无助又骚情的,被这表姐压在身下蹂躏,来顺就觉着别扭的不行。 这怎么也该换成个魁梧猛男——譬如他来顺这样的——双方才算是势均力敌嘛! “你是潘又安的表姐?”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疑惑道:“那你拦着我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当初‘敲闷棍’的事儿,想替那小白脸报仇? 可这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现在才来找自己报复,延迟也忒高了点儿吧? 再说了,她虽然比普通女子生的高大些,可对上来顺这样的粗汉,也绝对占不了什么便宜。 除非…… 这女人会武功! 来顺目光急忙往下一滑,想要确认她手上有没有久经锻炼的痕迹。 不过这个动作太过明显,倒惹得对面女子生出了误会。 就见她往后退了半步,警惕的抬手护住了胸前。 不过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瞬间,她就又主动放弃了遮拦,甚至还咬着银牙挺起了胸膛。 这是什么意思? 来顺正被她这一系列迷之动作,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听她一字一句的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来顺愈发莫名其妙了。 就见那女子警惕扫量了一下四周,沉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神神秘秘的! 她要不是自称潘又安的表姐,来顺就该怀疑她是时空管理局派来的了。 “那要不……” 略一犹豫,来顺就小心的试探道:“去我家?” 女人微微点头,然后侧身让开了去路,显然是想让来顺在前面带路。 来顺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迈步走进了巷子里。 说实话,让这么个浑身透着野性与神秘的女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来顺这心里还真有些够不着底儿。 直到推开自家院门,瞧见那东厢房里的光亮,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顺哥儿回来了?” 听到院门响动,胡婆婆一如既往的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搓着手问:“晚饭都给你热着呢,你看是现在就吃,还是等等再说?” 面对胡婆婆,来顺正不知该如何介绍身后的女人,不想回头一扫量,却见她缩在黑暗中,看起来竟比自己还要慌张。 什么鬼?! 刚才还像个冷酷狂野的女杀手呢,这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偷偷跟男友回家的中学生了? 来顺心下腹诽着,却也没有戳破她的行藏,笑着对胡婆婆道:“我在外面吃过了,我爹和我娘今儿又要在府里当值,这天寒地冻的,婆婆您也早点歇了吧。” “冷也是外面冷。” 胡婆婆慈祥的笑道:“咱们家烧着煤炉子呢,白天把被窝放在那铁疙瘩上,晚上睡觉时别提多暖和了。” “那您记得多喝水,别再上了火。” 来顺说着,见那女子墙角动都不动,就自顾自走进了堂屋。 等他点亮了堂屋的蜡烛,又好整以暇的备好了茶水,这才见那高大丰壮的女子,做贼一般摸了进来,反手带上房门后,仍是满脸的惊魂未定。 “不是……” 来顺有些无语的道:“你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方才在过道口,我还以为是遇见女杀手了呢!” 那女子狠狠剜来顺一眼,咬牙往前凑了两步,盯着他道:“又安遇上麻烦了,我希望你可以出面作证,指认邓好时才是……” “等等、等等!” 来顺打断了她话,皱着眉反问道:“那是你表弟,跟我非亲非故的,我凭什么要帮他作证?还要去指认邓好时?!” 女子眼中再次喷射出怨愤的光芒,恶狠狠的盯了来顺半晌,直到把他看的毛了,才突然抬手解开了群袄的扣子。 然后她又在来顺异样的目光中,松脱了腰上的系带,剥去左右袖子…… “等等、等等!” 来顺急忙再次喊停,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连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该不会是仙人跳吧?! 可跑来自己家里搞仙人跳,真要闹起来,她也占不着理啊? 女子不为所动,仍坚持将那群袄脱下,露出一身鹅黄色的对襟中衣,然后才满脸不屑的冷笑道:“别装了!只要你肯答应帮又安作证,姑奶奶今儿就豁出去了!” “那个啥……” 来顺确实有些动摇了。 他前世痴迷于促进世界民族大融合,也不知多少个日夜,都为此奋战到精疲力竭。 可自从穿越以来,就连着素了两个多月,其中还有半个月一直在进补…… 但他多少还有些理智,吞着唾沫追问道:“你总得把事情说清楚吧?再说,你就不怕我事后反悔?” “如果你敢反悔,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女人厉声回应着,那份决绝让人毫不怀疑,一旦来顺得了便宜又食言而肥,她必然会拼死报复。 而后,她才终于开始诉说起了,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来顺听说,那锅炉房小管事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找替罪羊而准备的,心下也不禁暗恨那邓好时。 那厮当初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既然他不仁在先…… 来顺看看那紧绷绷的对襟儿中衣,就觉着做个快意恩仇的男人,其实也蛮好的。 女人显然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于是不屑的嗤鼻一声,突兀的问道:“你的房间是西屋吧?” 来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女人就径自走进了西屋。 这…… 好像完全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啊! 来顺稍一犹豫,就引着了火折子,紧跟着进了西屋。 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那女人已经摸到床前,利落的抖开了被褥。 “那什么……” 来顺总觉得该再说些什么。 “别点灯!” 那女人回头红着眼睛剜了他一眼,就咬紧牙关,浑身颤栗的钻进了被窝里,裹的只剩下半张面孔露在外面。 “不是……” 来顺挠了挠头,从只剩下‘冲冲冲’和‘大干快上’两个选项的脑袋里,勉强又挤出了个问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女人默然半晌,闷声道:“司棋、秦司棋!” “你就是司棋?!” 来顺这回可算是对上了! 感情原书里,那对儿在大观园里偷情,却被鸳鸯凑巧撞破的情侣,就是她和潘又安! “你、你……” 他说不上是惊喜还是错愕,嘴里支吾着,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还等什么?!” 不想司棋却催促起来了,就听她恨声质问:“难道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婶婶?!” 婶婶? 来顺一直以为杨氏是司棋的母亲,仓促间哪知道这‘婶婶’指的是谁? 正发蒙呢,司棋又挑衅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嘿~ 这还能惯着她?! 来顺二话不说就脱了外套,一边把手伸向被子,一边又不放心问了句:“你确定只需要揭发邓好时,不用跟焦大打对台是吧?” 等了好半晌,那被窝里才闷闷应了一声。 来顺毅然决然的揭开被角,却见司棋那张倔强的脸蛋上,早已是涕泪滂沱。 有词云曰: 鸾帷凤枕虚铺设。 风流难管束,一去音书歇。 到而今,高梧冷落西风切。 未语先垂泪,滴尽相思血。 魂欲断,情难绝。 ——宋·欧阳修《千秋岁·画堂人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秦氏女登门逼债、欲栽赃歪打正着 虽然司棋的反应,本就在杨氏的预料之中。 但见她为了救下潘又安,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牺牲自己,杨氏心下仍是禁不住无名火起。 她倒退了半步,盯着地上的司棋恨声道:“你一心只顾着表弟,却把你叔叔放在哪里?!” “我……” 司棋登时语塞,虽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她总不能说,为了能救出表弟,叔叔就活该做一回绿帽乌龟吧? “哼!” 杨氏又冷笑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刀山火海都闯得,到最后却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那与他山盟海誓的人,需不是你婶婶我!” 说着,她径自上前拉开了房门,指着外面喝道:“出去,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了!” 司棋转头与杨氏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自地上起身,半是羞惭半是无助的,低头向门外走去。 路过杨氏身边时,她脚步一顿,不死心的凄声哀求:“婶婶,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怎忍心……” “别叫我婶婶!” 杨氏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指着外面道:“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莫再打我的主意!” 司棋失落的垂下了头,一步步的挪出了西屋。 砰~ 杨氏在她身后重重关闭了房门,确认司棋再也看不到里面的状况,整个人登时就像虚脱了一般,缓缓的软倒在门后。 说出来了,自己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以司棋的性格,和她对潘又安的用情之深,自己最后那句话,就等同于是亲手把她推进了火坑里! 想到这里,原本那报复的快意,就化作了愧疚和负罪感。 说来司棋虽对自己不大尊重,可却十分照顾堂妹,平日里没少照应自家女儿。 自己却…… 杨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墙角的佛龛前,点了三支香插上去,口中翻来覆去的念着‘阿弥陀佛’。 凭借着菩萨的抚慰,她的心绪才又逐渐平复下来。 可菩萨本该是劝人向善才对,偏她心境平复之后,那愧疚与负罪感也随之退潮,转而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设想,究竟能不能顺利实现。 毕竟这种事可不是轻易就能下定决心的,万一司棋最后没能狠下心来,岂不是前功尽…… 不对! 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司棋最终没去找那小色鬼,不就证明她那些海誓山盟、生死与共,全都只是骗人的谎话么? 届时且看她二人还有没有脸,再出双入对谈婚论嫁! ………… 就在杨氏的心情,在报复的快感与坑人的愧疚之间,不断反复横跳的同时。 门外司棋的心情,却是彻底坠入了谷底。 刚看到了拯救潘又安的希望,转瞬间就破灭了,怎能不让人万念俱灰?。 偏偏她又不能怪杨氏见死不救,毕竟婶婶那般贞烈女子,必是把贞洁看的比性命还重,否则又怎会对那来顺的威逼利诱,始终不假辞色绝无动摇? 难道说…… 表弟这次注定在劫难逃?! 司棋一时禁不住有些绝望起来,可她骨子里毕竟是个不服输的,所以很快就又鼓起了斗志。 自己绝不能就这么放弃!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还有什么办法,能帮表弟渡过难关才对! 这般想着,临出门前杨氏最后那句话,就重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 按照表弟和婶婶的描述,那来顺就是个卑鄙无耻、色胆包天的小人,即便自己亲自去求他,他又怎肯对表弟施以援手? 可事情总会有两面性。 方才杨氏提起那来顺,每每以小色鬼称之,再思量二人在年龄、身份上的差距,若说来顺对杨氏有什么倾慕之情,司棋是决计不信的。 显然那无耻小人所贪恋的,就只是杨氏的美色而已! 既然如此,如果杨氏换做其他女子,只要姿色相差仿佛,那来顺应该也不会拒绝。 而以他色胆包天的性子,为了满足自己的骄奢**,会选择出面指证邓好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那么自己…… 想到这里,司棋下意识的攥紧了领口,本意是想增加些安全感,却不知这样一来,反拘的两岸青山相对出,无形中又添几分凶险。 她倔强的脸蛋上,罕见的出现了犹疑与退缩,毕竟对她而言,贞洁也和性命一般重要。 而且若是失了清白,日后又怎好再去面对表弟? 可若不这么做,表弟却怕会有性命之忧! 和表弟的安危比起来,她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什么? 以此类推…… ………… 返回头再说来顺。 从城外送行回来,他就得了半天假。 中午胡吃海塞了一顿,下午又踏踏实实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买了些酒肉前去探视焦大。 不过这酒肉可不是给焦大买的。 老头因为不肯安心养病,至今也还在床上养着呢,按照大夫的嘱托,酒水荤腥是一样都沾不得。 因此到了焦大那两间空荡荡的堂屋里,来顺先是推窗换气,然后又点起了一支熏香。 最后在老头狐疑的目光中,他摸出几个油纸包,在桌上一一摊开,啧啧有声的报着菜名:“瞧瞧、瞧瞧,璜大奶奶家的烧酒鸡胗、爆炒腰花、脆皮焖猪脚,还有我中午吃剩下的九转大肠!” 说着,他拿筷子夹起一块鸡胗,冲焦大翻来覆去的显摆:“你瞅瞅、你瞅瞅,这可是用你最爱喝的桂花酿烧出来的,这滋味……”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夸张道:“真特娘的绝了!” 放下鸡胗,他又试图夹起猪脚来,结果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换成了腰花。 只是这回还不等他炫耀,焦大就在床上冷笑道:“这特娘又是鸡胗又是腰花的,你小子就不怕晚上跑马?!” “你管我!”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想跑马,怕还支楞不起来呢!” 原以为老头肯定还会反唇相讥,不想他却只是闷哼一声,就没了下文。 “怎么,又戳着你肺管子了?” 来顺嘿嘿一笑,又拧开了手边儿的小酒壶,任由一股甘甜的酒香在屋里弥漫:“二两银子一坛的精酿米酒,这搭配起来……啧啧!” 见老头依旧没言语,他稍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馋了吧?要想喝酒吃肉,往后你就老实养病,等你好了,我请你去顺天府对面的鼎香楼,到时候驴三件管够,保证让你支楞起来!” 谁知焦大还是默然不语。 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来顺咂咂嘴,仰头灌了一大口米酒,嚼着米粒嘟囔道:“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来了三趟,你拢共就说了五句话,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焦大闻言,脸上闪过些异色,刚要转头观察来顺的表情,却又听他贱笑道:“不会是因为隔壁那老太太,患上单相思了吧?” “滚!” “哈哈!” 来顺得意的笑着:“这就算是第六句了,来来来,你那药汤呢?咱们碰个杯!” 穿越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得自我拘束着,也就是跟焦大相处,还能找到些前世泡吧耍嘴时的感觉。 可惜老头生病之后,就从斗嘴变成了单口相声,实在让人有些扫兴。 却说眼见来顺递过半碗药汤,焦大犹豫了一下,还是颤巍巍的接在手里。 “整一口,走着!” 来顺拿着酒壶在碗上轻轻磕了磕,仰头又灌下了一大口,然后捡着鸡胗腰花大快朵颐。 焦大呡着那苦涩的药汤,冲他瞪了半天眼,突然挤出一句:“等老子的病好了,非跟你小子好好盘盘道儿!” “哈哈!” 来顺咽下酒菜,又跟他碰了碰杯:“你只要能好好养病,到时候文的武的都随你!” 半碗药汤换了一壶米酒。 眼瞅着外面天色渐晚,来顺跟焦大道了别,收起那些荤腥剩菜,全都送给了隔壁的‘护工’老太太。 然后他才带着一身酒气,施施然出了宁国府。 路上无话。 眼见到了宁荣后巷左近,来顺正准备拐进巷子口,不想斜下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林家有女逢蹉跎、杨氏起意讹来顺 话分两头。 却说司棋因是大病初愈,还没有回迎春身边当值,故此同来顺分别之后,就径自回了宁荣前巷。 不想刚进家门,就瞧见婶婶杨氏正在东屋窗下,探头探脑的往里窥视。 司棋不由皱眉道:“婶婶,你这是做什么呢?” “啊!” 杨氏倒被她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司棋回来了,这才抚着胸口解释道:“方才你们屋里呜嗷喊叫的,我只当是闹贼了呢——谁想起来一瞧,却是反锁着房门,里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说着,她顺势追问:“对了,你这是去哪儿了?病才刚好些,可别再受了的风。” 司棋因是偷偷溜出去的,顺着杨氏的话一捋,就猜到方才应该是母亲发现自己不见踪影,所以急吼吼锁上门出去寻找了。 当下微微摇头道:“不碍的,我就是回了趟府里。” “去府里了?” 杨氏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劝道:“又安的事儿你就看开些吧,再怎么说这活着逃出去,也比被人栽赃嫁祸,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要强。” “哪个要他稀里糊涂丢掉性命了?!” 虽然杨氏已经尽量放软了语气,可司棋依旧被触动了敏感神经,胸前剧烈起伏着,咬牙道:“他若先跟我商量一下,事情原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话旁人听了,也只当她是在幽怨。 但杨氏却不一样。 别人都以为司棋那日病倒,全是因为潘又安的事情,但她却凭借先入为主的优势,隐约窥出了司棋身上的异状。 现下又听出司棋话里有话,心下更是有了七成的把握。 略一犹豫,杨氏还是没能忍住八卦心思,开门见山的问:“你方才莫非又去寻那来顺了?” 司棋脸上的表情一僵,下意识避开了杨氏探究的目光。 但半晌之后,她还是给出了回答:“反正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过去!” 说完,司棋自顾自上前开了门锁,进到了东屋里面。 这小蹄子果然和那来顺搞上了! 杨氏暗暗下了结论,可心下却并没有打探到别人阴私的满足感,反而有些五味杂陈。 要搁在前几天,她多半会笑司棋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被那来顺占了便宜。 可这几日里,来顺得了老太太青睐的消息,却早已经灌了她满耳朵。 最近来氏父子更是奉了老太太、二奶奶的吩咐,领着薛、王两家的人占据了府里一座小院,关起门来也不知在搞什么。 但听说连大太太都被拒之门外了,其重要性足见一斑。 甚至于,那徐氏都堂而皇之的去了二门鹿顶内当值,虽还没有正式当上管家娘子,可也只差年后再走个流程了。 不管怎么看,这来家都是要彻底崛起的样子! 如此一来,当初来顺那空口白牙的许诺,也就又多了几分实感。 若当初自己不是盘算着要坑害司棋和潘又安,而是亲自去找那小色鬼,现下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回报…… 杨氏最近时常冒出这种想法,不过每次又都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再怎么说她也是司棋的婶婶,这婶婶侄女若都拜倒在那小色鬼身下,却成个什么样子了? 再说她之前当着司棋惺惺作态,如今又怎好冒着被司棋察觉的风险,再去跟来顺媾和? 算了! 反正有司棋这个把柄在,已经足以让来家不敢继续针对自己了,自己再在林之孝家的面前努努力,也一样可以调换个好差事。 杨氏就这么自我宽慰着,食不知味的用罢了晚饭。 看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她拿了早就备下的礼物,准备在开始巡夜之前,先去恭贺林之孝家的一番。 谁成想到二门鹿顶内一扫听,林之孝家的竟告了事假,故此晚上当值的仍是徐氏。 杨氏颇有些失望,攥着袖子里的礼物,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想却被个相熟的妇人扯到了角落里。 “你还没听说呢?” 就听那妇人神神秘秘的道:“‘林大奶奶’被气的病倒了,怕是三五日都未必能来管事呢。” 这‘林大奶奶’云云,半是戏言半是恭维,乃是妇人们背地里编排林之孝家的时,所惯用的称呼。 杨氏听了这话,心下自是好奇的紧,忙对那妇人央告道:“好嫂子,你也知道我白天总在家里躺尸,哪似你们这般消息灵通?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说说!” 那妇人拉了她来,本就有意要显摆一番,此时见杨氏如此知情识趣,立刻加油添醋的道出了前因后果。 却原来林之孝夫妇膝下只有一女名唤红玉,自小就聪明乖巧甚得宠爱,被他夫妇养在身边一直也舍不得放出来。 这眼见过完年就十四了,林家才终于开始张罗着,要给红玉谋个好差事。 而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但凡有机会,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贾宝玉身边凑? 林之孝夫妇也是这个意思。 正巧先前茜香被撵出去,宝玉身边也开了缺,夫妇二人就想着让红玉去递补。 连着运作了好些日子,最近才终于得偿所愿——这也是杨氏要恭贺他家的原因。 可也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这林红玉虽然分到了宝玉身边,却并没能补上茜香的缺,反而成了个三等丫鬟。 要知道这三等丫鬟,平时只负责些边边角角的粗活儿,等闲甚至都没资格往宝玉身边凑! 这原该是那些没名没分的‘野丫头’,才会有的待遇。 可林之孝夫妇在府里是什么身份? 独生女竟落得这般境地,也难怪林之孝家的会被气的病倒了。 却说那妇人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胡乱猜测道:“瞧着意思,她家怕是不大成了,往后多半是来旺家的要上位——你先前还得罪过她家,可千万小心别被拿来立威!” 听完这番话,杨氏浑浑噩噩应了,走出二门鹿顶小厅之后,又在夜风中愣怔了良久。 这好端端的,林之孝家的怎么就不大成了? 可要说那妇人分析的没道理,林红玉又确实是沦落成了三等丫鬟。 难道那来旺家的,真要踩着林之孝家的上位了?! 这一想,杨氏心下愈发乱了。 倒不是担心被徐氏打压,而是因为调换差事的事儿,又没了着落——林之孝夫妇连自家女儿的差事都搞不定,如何还有余力帮自己换个肥缺? 思来想去…… 或许也只有拿司棋的事儿,去威胁那小色鬼一番了! 这样既能达成心愿,又不用委身于他,岂不是两全其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议赖大牵出‘母女情’ 转眼到了初十。 这日一早,来顺就在家人的簇拥下出了院门。 来旺夫妇倒还没什么,胡婆婆却把锅炉房臆想成了人间地狱,泪眼婆娑的嘱托栓柱,叫他在私巷门口片刻不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赶紧回来报信儿。 被她这一哭,来顺就觉得自己不像是去锅炉房,而是要直奔火葬场。 好在离开后巷,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不过栓柱的精气神,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先前几日,来顺忙着搞发明创造,倒是没怎么关注过他,现下回想起来,这小子貌似最近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再往前一刨,来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二话不说,找准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哎呦!” 栓柱被打了个趔趄,抬头茫然的问来顺:“来顺哥,你打我作甚?” “虫二杂文。” 来顺淡淡的吐出四个字,却发现栓柱仍是一脸茫然。 难道自己错怪他了? 想了想,来顺改口道:“那份画了好几个女人的报纸!” 这下栓柱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讷讷的低下头再不敢看来顺。 啧~ 他比来顺还小着几岁,如今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又生在讯息鼻塞的年代,骤然接触三版女郎这种刺激,也难怪会把持不住,以至伤神伤身。 这一怪来顺不够谨慎,当着他的面藏东西。 二来就该怪朝廷了,报纸办的这么奔放,也不搞个分级制度,这不是坑害祖国花朵么? 有心警示他几句,可时间地点都不太对。 还是回头找个机会,再专门给他普及健康常识吧。 略过这小小的插曲不提。 却说主仆二人到了私巷入口,栓柱抄着手寻了个背风的所在,来顺则是刷脸过了门禁,直奔巷底的锅炉房。 走进那灰扑扑的院子,就见西墙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的闲话家常。 这些人年纪普遍偏大,脸色更是一个比一个晦气——毕竟只有受排挤的,又或是犯了错的,才会被打发到锅炉房出苦力。 相比之下,衣着整洁面色红润的来顺,反倒成了这锅炉房里的异类。 在来顺观察这些人的同时,他们也都纷纷对来顺侧目以对,就凭那整齐划一的‘阴间滤镜’,等闲少年多半会被吓得踌躇不前。 但来顺自然不怕这个。 施施然往前凑了几步,正待主动通名报姓,却忽然发现人群后面,竟还蹲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来顺不由就是一愣。 这老爷子怎么看也得有七十往上了,不是说古人最讲究尊老么,怎么这么大岁数还给派到锅炉房做杂役? “你就是顺哥儿吧?”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两个抄着手的中年汉子主动迎了上来,笑着介绍道:“他是张炳,我叫赵益,来管家平常对我们颇多照应,哥儿在这锅炉房里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张口就是。” 怪不得便宜老子连送都懒得送,原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内应’。 虽说来顺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在这锅炉房立足并不难,但既然有现成的帮手,他也不会矫情排斥。 当下也笑着拱手道:“张大哥、赵大哥,以后有劳您二位多多照应了。” “好说、好说,顺哥儿莫太客气!” 看张炳、赵益谄媚的态度,便宜老子应是许下了不少好处。 三人边客套寒暄着,边往西墙下走去,恰巧就停在了那老汉不远处。 来顺耐不住好奇,冲那老汉微微一扬下巴,压低声音问道:“这老人家是怎么回事?也是跟咱们一样,来这里卖力气的?” 张炳瞥了那老汉一眼,幸灾乐祸的道:“那是东府的焦大,听说这老东西当初喝醉了撒泼,差点冲撞到二奶奶和宝二爷。” “因为这,珍大爷原想把他打发到城外庄子里养老,不想这老东西死活不肯,说什么年轻时曾发过誓,一辈子都要守着宁国府。” “这不,跟主子闹了好几个月,最后就落到咱们这儿来了——真不知他究竟图个什么!” 竟是焦大! 凡是看过红楼原书的,应该都对他印象颇深。 舍命救主的经历,辛辣刚直的脾气,短短几段文字,便成功刻画出了一个曾经铁骨铮铮,现如今英雄迟暮的忠仆形象。 当初来顺看书时,只是为了应付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对书中人物全然没有半分共情,也唯独看到这焦大出场时,才触动了些肺腑之情。 如今冷不丁突然见到真人,给他带来的冲击,倒比见到薛姨妈时还大了不少。 此情此景,真是…… “你瞅啥?!” 这时焦大突然缓缓起身,吹胡子瞪眼的喝问来顺:“你小子贼头贼脑的,莫不是想看你焦爷爷的笑话?!” 来顺:“……” 他这正哀其不幸呢,谁成想焦大就冲着他来了。 单凭这炮仗脾气,也难怪他偌大的功劳,却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来顺虽不是贱皮子,可对这焦大毕竟存了三分敬意,故而倒也没恼,只是笑道:“我听说您老曾跟国公爷上过战场,这不是头回撞见,有些好奇么。” 焦大闻言,又盯着来顺看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我又不是那练摊耍嘴子的,想听故事自个去茶馆,大爷这儿不伺候你!” 说着,把脊梁骨往墙上一贴,又缓缓的蹲了回去。 来顺再一次无语。 “顺哥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益这时过来把来顺拉到了一旁,手指着院门口道:“瞧,铺排差事的来了!” 循他所指,就见个二十出头的青壮男子,大模大样的走进了院子,粗声高嗓的吆喝:“都过来、都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按照便宜老子提供的情报,这人应该不是柴碳管事邓好时,而是他的跟班王柱儿。 这等人在荣国府里,原是没什么牌面的,但在锅炉房却颇有一呼百应的派头。 十二个锅炉房杂役,立刻就有十一个围了上去,只那焦大充耳不闻,依旧抄着手蹲在墙角。 “哎!” 王柱儿见状脸色就是一沉,不耐烦的催促道:“那老头,说你呢,还不赶紧过来。” 焦大抬头瞥了他一眼,嗤鼻道:“哪个裤裆没缝好,露出你这么个玩意儿?针尖粗细的东西,还敢冲你焦爷爷挺腰子!” 这焦大还真逮谁怼谁! 听他骂的有趣,来顺险些笑出声来。 “你个老东西骂谁呢?!” 可王柱儿却是彻底恼了,撸胳膊挽袖子直奔焦大。 那张炳赵益等人都在一旁瞧热闹,全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可来顺却有些按捺不住。 虽说这事儿纯属焦大自找的,但这老头毕竟是他在红楼梦中,唯一投注过真情实感的角色。 尤其他都七八十岁了,真要是和王柱儿动起手来,怕是不死也没几日好活的。 略一犹豫,来顺便闪身拦在了王柱儿面前,嘴里劝道:“柱儿哥,这就是老糊涂一个,你跟他较什么真儿?来来来,大伙儿都等着你训话呢。” 说着,又把王柱儿拉回了人群当中。 要换成旁人出面,王柱儿未必就肯善罢甘休,可发现挺身而出的是来顺,他也只好偃旗息鼓——给来管家的儿子一个面子,不跌份儿! 重新回到人群正中,王柱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邓管家贵人事忙,今儿实在无暇分身,所以让我先给你们铺排差事——两天,两天之内你们必须把这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连锅炉里面都得清理干净!” “到时候邓管家过来验看,要是有一丁点不满意,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他瞪圆了眼环视众人,内中却独独略过了来顺。 而这会儿功夫,又有几个杂役送来了笤帚簸箕、抹布铁锹等物,乱糟糟堆在了众人面前。 王柱儿顺势把手一摆:“行了,都别愣着,赶紧开始干活吧。” 等他说完,所有人却都望向了来顺。 来顺起初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在张炳的提醒下,头一个上前抓起把扫帚,后面众人这才一哄而上,争抢清闲的活计。 唉~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阶级。 来顺拄着扫帚正自感慨,忽然觉察到有人在背后窥探自己,回头望去,恰与那焦大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来顺冲他笑了笑。 焦大却冷哼一声,嗤鼻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来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十点以后发 写了两千字发现分不开章,等十点以后直接发个二合一的,算上明天早上的量吧。 第46章 智来顺一箭三雕、贪贾赦自愿入彀 【5800字二合一,明天睡个懒觉。】 转过天到了腊月十八。 那杨氏踌躇犹豫了一晚上,终于鼓足了直面来顺的勇气。 这日一早办好交接后,她并没有急着回宁荣巷,而是悄悄守在了轮胎小院门外,只等着来顺出门落单时,便将其拦下讹诈一番。 说来倒也巧了。 来家父子自住进这小院后,昼夜都在院里当值,甚少有外出的时候。 偏偏这日上午,来顺突然得了封密信,却是倪二约他去兴荣里见面,谈一谈向贾瑞讨债的事儿。 来顺这段日子虽没什么大开销,可兜里的银子还是降到了个位数,听说是倪二约见,自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赴约。 而杨氏见他独自外出,忙不迭紧跟在后。 眼见到了处僻静所在,杨氏正待紧赶几步拦住来顺,不想斜下里却有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啊!” 杨氏被吓的险些瘫在地上,转头看时,却竟是丈夫秦显! “你这是怎得了?” 秦显也被妻子的反应吓了一跳,狐疑道:“都这时辰了,你还不赶紧回家,在府里瞎转悠什么呢?” “没、没什么!” 杨氏见是丈夫,先是心虚不敢正视他,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曾把身子给那来顺,有什么好心虚的? 当下把清瘦却保熟的身子挺直了,绷着脸反问道:“我这正要回去呢,倒是你,不在仪门当值,却跑到这边作甚?” “这不是听说大哥回来了么!” 秦显是个粗疏性子,听妻子反问,登时就忘了方才的异样,愁眉苦脸的抱怨道:“我这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又安的事儿呢——对了,你回去记得告诉嫂子一声,晚上也好给大哥接风洗尘。” 先前潘又安去寻秦翊拿主意时,秦翊就已经跟着周瑞去城外了,却是直到这时才刚回来。 杨氏一面应了,一面用眼角余光扫量,可前面却哪还有来顺的影子? 再加上遇到了丈夫,她心里毕竟有些不踏实,于是就悻悻的回到了家中。 ………… 再说来顺。 他自角门出了荣国府,就见那南墙下停着二十几辆板车,上面满满当当的也不知拉了什么。 来顺心下虽有些好奇,可毕竟急着去见倪二,也就没顾得上打听。 于是径自顺着长街到了西街口,又转入兴荣里第三条胡同。 就见那狭小的弄堂里,早有个粗豪的身影恭候多时。 “哥儿来了。” 没等来顺走近,倪二就急忙迎了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捧出个荷包来,讪讪道:“哥儿这头回交代差事,按说我该咬死了,把那银子全都追回来才是,可偏偏……” 他摇头叹了口气:“那瑞大爷如今病的不轻,贾司塾又日日守在跟前,实在是不好威逼过甚,现如今也只讨回来十几两银子。” 来顺当着他的面,把那荷包里的银子倒出来,略略一盘算,约莫能有十七八两的样子。 “倪二哥辛苦了,这银子我原本就没指望要回来,如今能有十几两入账,也多亏了倪二哥尽心尽力。” 来顺一面说着,一面捡出两块散碎银子,硬是塞回倪二手里:“总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这些算我请倪二哥吃酒了。” “使不得、使不得!” 倪二急忙推脱,可来顺执意要给,最后他只好收下了那二两多银子,又拍着胸脯保证,下回来顺再有什么任务铺派,他绝对办的漂漂亮亮。 “对了。” 把那荷包拢进袖筒里,来顺忽然想起个事儿来,好奇的打探道:“这几天是不是有个什么道士还是和尚的,跑去给贾瑞治病,还特地留下了一面镜子,说是能救贾瑞的命?” “和尚道士?镜子?” 倪二露出茫然之色,摇头道:“他家倒是请了几个大夫,可却没见有道士和尚登门,更没听说有什么能救命的镜子。” 说着,他疑惑的反问:“哥儿,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许是我听岔了吧。” 来顺颇有些失望,原本他还想着能在这个世界里,遇到什么陆地神仙奇珍异宝呢。 或许是时候未到? 又或许这个世界是无魔世界,原书中那些神神鬼鬼的,就都被自动屏蔽了? 遗憾的辞别了倪二。 来顺在半路上,把新得的银子和自己的积蓄合在一处,发现竟有二十五两之巨,不由得又起了‘剁手’的心思。 想着这几日太忙,也没去探视过焦大,若他的病已经好些了,倒正好可以带他去鼎香楼兑现承诺。 说到承诺…… 来顺就又想到了司棋身上,可惜自家老子直到现在,也不愿意和赖大起正面冲突。 否则去鼎香楼吃完驴三件,就可以趁热乎…… “来管事!” 正习惯性的饱暖思那啥,把守院门的王家小厮就迎了上来,悄声道:“您小心些,府上大老爷又差了人来,这回说是要单独找您过去问话呢。” 因都是‘娘家’自己人,王熙凤和贾赦之间的明争暗斗,自然也就没刻意瞒着他们,故此这守门小厮才会主动提醒。 来顺听了这话,却是不惊反喜。 向那守门小厮道一声谢,就匆匆回了轮胎小院。 到了偏厅——正厅被用来当临时厂房了——就见自家老子正陪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说话。 那小厮早等的满脸不耐,可又不敢冲来旺宣泄,只能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就像是屁股底下有根针似的。 眼见来顺从外面进来,那小厮立刻一跃而起,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可算是回来了,走走走,赶紧跟我去见老爷!” “劳烦再稍等片刻。” 来顺冲他微微一颔首,然后就转头对自家老子道:“爹,我有话要跟您说。” “这怎么成?!” 那小厮急赤白咧的道:“老爷等的久了,若是怪罪下来……” “我自会主动请罪,绝不会连累到你。” 来顺随口顶了他一句,就拉着自家老子到了外面廊下。 “爹!” 他压低了嗓子,郑重道:“这上赶着的机会,咱们可不能再犹豫了!” 司棋那边儿就给了三天时间,当时也没确定是当天开始算,还是今儿开始算,要从当天算起,明晚之前可就得兑现承诺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来旺虽不知道儿子藏了什么心思,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狐疑。 不过他也没有深究,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一咬牙道:“罢了,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今儿咱们父子就搏它一搏!” 来顺大喜。 当下父子二人又计议了一番,然后开始分头行事。 来旺自去寻王熙凤助阵不提。 却说来顺跟着那小厮,先绕到了东跨院里,又来至贾赦的书房门外。 “你在这儿候着,我去里面禀报一声!” 那小厮说着,就躬着身子跨过了门槛。 其实也没什么好禀报的,来顺站在外面就能清楚的看到,贾赦和邢夫人都在厅中等候。 相对应的,那夫妇二人自然也已经看到了来顺。 因此那小厮刚一进门,还没等开口说话呢,贾赦就不耐烦的摆手道:“磨蹭什么,赶紧让他进来就是了!” 那小厮只得又转回头招呼来顺。 来顺进门后躬身施了一礼,口称‘老爷、太太’。 话音未落,贾赦就冷笑道:“怎么耽搁这么久才过来,莫非老爷我还请不动你了?” “老爷言重了。” 来顺不卑不亢的道:“小的方才出府办了件差事,回来才知道您派人传我。” “哼~” 贾赦哼了一声,倒没再追究这个,而是皮里阳秋道:“听说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又曾上过蒙学,想必也知道些人伦——我且问你,为何自古至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 呦呵~ 这出了名无理搅三分的大老爷,竟还主动讲起大道理来了。 不过来顺又怎会轻易被他难住? 当下笑道:“究竟是为什么这样,小的也说不明白,不过既然沿用了这么些年,必然是有些道理的。” 贾赦原本还等着他反驳,或是哑口无言呢,谁成想他竟认下了这套说辞。 当下精神一振,正要据此要求来顺投靠自己,不要坏了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惯例。 不想来顺又补充道:“就譬如说我们奶奶和二爷,现如今二爷奔波在外,我们奶奶照应着府里上下,这不正是男主外女主内么?” “呃……” 贾赦登时被噎了个半死。 他光想着自己是男人,王熙凤是女人,正该遵循男主外女主内的惯例,却忘了自家儿子才是王熙凤的男人。 如今贾琏奔波在外,王熙凤守着家里,不也正应了男主外女主内的说辞么? 贾赦一时憋的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才又冒出句:“你们这些狗奴才若是在外面闯了祸,难道还能指着你们奶奶抛头露面,亲自去衙门往外捞人?!” 这话其实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摆明了是在说,他贾恩侯可以亲自引入官方势力插手,而王熙凤身为内宅妇人,却没那么方便救人。 不过…… 这翁媳斗法,贾赦却只能动用这种盘外招,显然是在府里奈何不得王熙凤。 其实他要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老老实实帮着把这买卖撑起来,届时难道还能少得了他应得的那份? 偏他夫妇非要狮子大张口,弄得双方互为仇雠。 心下腹诽着,来顺嘴上继续见招拆招:“老爷放心,我爹头一天到那院里,就跟下面人定好了规矩,就算是太尉老爷派来的,也一样要安分守己。” 顿了顿,见贾赦似乎没有听懂,又着重补充了一句:“否则就算二奶奶不张口,我爹也能把官司打到太尉老爷面前!” 这下贾赦终于听明白了,这分明是搬出了王子腾和自己打对台! “大胆!” 他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可张大嘴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来顺一番话滴水不漏,表面上完全是在顺着自己说话,毕恭毕敬的没有半点冒犯之处。 他鼓着一张老脸,癞蛤蟆似的瞪着来顺,竟是就僵在了那里。 好在旁边还有个邢夫人在,见丈夫一时哑口无言,忙开口提醒道:“老爷,九月里那事儿……” “对对对!” 贾赦这才还魂,又拍着桌子喝道:“听说你九月里,曾醉闯内宅被守夜的拿住?这等贪杯误事的狗才,怎当得起重任?又好意思说什么安分守己?!” 得~ 这回又找起旧账来了。 来顺暗暗翻了个白眼,嘴里依旧恭顺的解释着:“小的起初也是惶恐得紧,曾几次想要推脱,可二奶奶执意抬举,又说是老祖宗的意思,小的也就只能加倍用心,回报老祖宗和二奶奶的赏识了。” 这个问题,原本是贾赦准备的杀手锏,那曾想竟又被来顺轻易搪塞了过去。 贾赦的脸色不由得愈发难看,正想着还有什么法子,可以难住眼前这滑不留手的小子,一旁的邢夫人倒恼了。 “哼!” 就听她冷笑道:“你倒是牙尖嘴利的紧!莫非以为得了老太太赏识,老爷就奈何不得你了?!” 这话说的却是大失水准,直接把贾母和贾赦放在了对立面上,岂不是更令贾赦下不来台? 再说了,若传到贾母耳中,岂不平白要吃一场挂落? 故此没等来顺回话,贾赦就先沉着脸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老太太看重的人,我又怎会刻意为难?” 说着,横了邢夫人一眼,悻悻的坐回了椅子上。 邢夫人自知失言,忙用帕子掩了樱桃,讪讪的不敢再胡乱插口。 看来,那日她去靶场闹事,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书房客厅里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贾赦才终于又缓缓开口道:“你们鼓捣了这几日,有什么进展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道:“尽量说的仔细些,总不能自家的买卖,老爷我连问都问不得吧?” 不得不说,即便是公认的草包大老爷,这贾恩侯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譬如说,对敲诈勒索的事儿,他就能尽心竭力且又花样百出! 而他这个问题,还真就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什么都不说肯定不成,真要透露了什么,二奶奶那边儿怕又不好交代。 思来想去,来顺突然计上心来,于是清了清嗓子,洋洋洒洒的道:“回老爷的话,这几日主要是在质地取材上下功夫,不瞒您说,小的也是这几日跟那些匠人们处久了,这才知道橡胶轮胎这东西,看着黑漆漆的不甚起眼,可里面的门道却大了去了……” 这一番长篇大论真是滔滔不绝,从怎么种橡胶、割橡胶、储存橡胶原液,一直讲到了硫化定型,软硬质地的区别。 这些也确实是来顺近几日,刚从薛家匠人口中听来的。 而且对外行人而言,也算的上是细节满满。 要说这橡胶和橡胶轮胎的关系,那自然也是密不可分。 可说来说去,却半点没有涉及到充气轮胎的设计原理、制作方式! 贾赦硬着头皮听了许久,才渐渐回过味来,不由得勃然大怒,铁青着脸喝道:“够了!我是让你讲一讲,那新式轮胎是怎么造出来的,跟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关系?!” “老爷。” 来顺一脸无辜的答道:“您不是说让我讲的仔细些么?那新轮胎就是橡胶造出来的,我自然要从头……” “住口!” 贾赦第三次拍了茶几,正待怒骂来顺一番,却有个丫鬟进来禀报,说是二奶奶过来给老爷太太请安了,如今人就在外面候着。 “哈哈!” 贾赦怒极而笑,咬牙道:“我道这东扯西扯的作甚,原来是等着她救场呢——可她就算能拦下一回,还能回回都拦下不成?!” 这就是撕破脸直接威胁了。 可来顺却依旧不为所动,毕竟他压根也没指着王熙凤回护——正如贾赦刚才所言,老太太刚赏下腰牌的人,贾赦又怎好刻意为难? 至多也不过教训几句,难道还能把来顺当场打杀不成? 况且王熙凤这次来,也并非为了回护他。 听到贾赦吩咐请王熙凤进来,来顺立刻像是被触动了机关似的,深施了一礼道:“老爷莫怪,我这心里头忐忑的紧,所以才说的乱七八糟。” “不瞒您说,打从得了老祖宗赏下的腰牌,小的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那腰牌上面刻着忠义二字,可我……我又哪里担得起这两个字?!” 说实话,这套词儿实在有些突兀。 但贾赦听他话里有话,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意思?” 却听来顺又激动道:“老爷也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锅炉房做杂役,与那逃走的潘又安也算熟悉——要说贪些小便宜,他约莫是有的,可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的事儿,又怎是他一个小管事能做到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赦听的有些发蒙,他一门心思只想插手那轮胎买卖,哪想到来顺却说起了锅炉房的贪腐问题? 本能的觉察出有些不对,他下意识道:“说这些作甚,老爷我管什么锅炉……” “说下去!” 这时却有人在门外截住了贾赦的话头,紧接着就见王熙凤领着徐氏、平儿走了近来,施施然向贾赦、邢氏行了礼数。 甫一起身,她又义正言辞的道:“赖总管当初,就曾在老太太面前要求彻查此事,只是还没来得及派人详查,那潘又安就逃了——可我听你这意思,竟是另有别情?!” 这捧哏来的真是恰到好处! 来顺立刻转头躬身道:“不敢欺瞒二奶奶,小人因没有证据,原本不敢随意开口,可既得了这‘忠义’腰牌,又蒙大老爷主动垂询,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没等贾赦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主动垂询过这事儿,来顺就又笃定道:“从中作梗的,实是那邓好时邓管家,潘又安只是代人受过,被逼的走投无路,才匆匆逃走的!甚至于……” “甚至于怎得?” “甚至于潘家的亲戚,还曾怀疑过,那日逃出城去的,其实是别人假扮的潘又安,真正的潘又安,早已经被人害了性命!” “你说这话可有实证?” “没有实证,但一来他只是个临时小管事,若说有这偷天换日的本事,也太匪夷所思了些——再者,他真要是主谋,又怎会只有十几两银子存在钱庄?被贪墨的银子,少说也该有百倍于此!” 这一番上问下答,压根也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贾赦正听的莫名其妙,就见王熙凤冲自己深施了一礼,恭声道:“这事儿既是老爷查出来的,就该由老爷出面禀报给老太太,甚或是亲自追索出那笔脏银!” 这回贾赦可终于听明白了! 感情他主仆二人唱这一出堂会,就是为了要引自己入局! 贾赦当即就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忽又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问来顺:“那被贪墨的银子,当真有百倍不止?” 这来顺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按照他制定的计划,这时候贾赦应该会坚辞拒绝,然后再由王熙凤逼宫,迫使他不得不去贾母面前走一遭。 可谁成想这位贾恩侯,竟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来顺愣了一下,这才答道:“按照市价,被贪墨的银子确实有百倍不止!” 贾赦沉默了片刻,又问:“真是赖总管提议详查的?” 这回问的却是王熙凤。 王熙凤也忙答道:“老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老祖宗!” “好!” 贾赦立刻拍案而起,慨然道:“那老爷我就去查个清楚明白!” 顿了顿,又吩咐来顺:“你现在就跟我去老太太面前走一遭,把这件事讲清楚!” 这位大老爷…… 还真是见财眼开、贪得无厌! 第47章 泼来顺声震荣国府 秦家因没有厢房,就在东西墙下各起了一个棚子,棚子里又设有大小两个土灶。 那小的素日里常用,大的连通着火炕,只在冬季时才会启用,取暖做饭两不耽搁。 平时大房二房都是各自开伙,因今儿要给大伯秦翊接风,所以只用了东墙下的灶台。 原本应该是王氏掌勺,但等切好了菜、配好了料,她那屁股就黏在了屋里,任凭杨氏叫了几回,也不肯再挪窝半步。 这老咬虫! 杨氏心下暗恨不已,干脆一股脑塞了好些煤饼进去,眼瞧着火苗子呼呼往外蹿,她解气之余却又忍不住想起了潘又安。 秦家院里堆放的煤饼,还是当初托潘又安买来的便宜货,不想煤饼还没烧完呢,他人就先‘没’了。 “愣怔什么呢?” 正想些有的没的,冷不防身后突然有人提醒道:“赶紧放油啊,那锅都快烧漏了!” 杨氏一个激灵,低头见锅底果然已经红透了,忙加倍的往里倒了两勺菜籽油,又把葱姜大料放了三分之一进去。 这才有空回头骂道:“你这遭瘟鬼,怎得进门连个动静都没有!” “怎么没动静了?是你自个走神没听见!” 来人正是秦显,他探头见案板上摆着好几样荤菜,就咧着嘴笑道:“这都是大哥从庄子里带回来的吧?今儿咱们算是提前过年了!” “瞧你这点儿出息!” 杨氏鄙夷的横了丈夫一眼,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便问他:“大伯什么时候回来?” “怕还要过一阵子,大老爷今儿忙得很,到现在还没传他问话呢。” 秦显一边说着,就挑帘子进了堂屋客厅,也不知说了什么吉利话,就听王氏笑的杠铃仿佛。 跟自己在一块时,倒不见他有这巧舌头! 杨氏心里不快,便草草把几样菜料理了,十成手艺也只用了六成,然而或许是火大油重的缘故,竟还颇有些色香味俱全的架势。 偏端进屋里之后,秦显和王氏满嘴夸的却只是材料,半点没有提及她的手艺。 眼见丈夫一半心思放在那些山珍海味上,一半心思用来讨好嫂子王氏。 杨氏心下更觉堵得慌,干脆一咬银牙起身道:“我还要去府里上夜,就不等大伯回来了。” “呦~” 王氏一听这话,拿腔拿调的道:“这怎么成?这一大桌子硬菜,平日里可不容易吃上,你怎么也该填补些再走啊。” 说是这么说,她却连抬手拦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秦显看看嫂子、再看看妻子,犹豫着道:“嫂子,要不给她挑几样带上……” 杨氏心下刚升起些暖意,就听秦显继续道:“她吃不吃都无所谓,主要是给你侄女捎些去,这眼见都快过年了,孩子在里边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她在里边好着呢,用不着你惦记!” 杨氏当真是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挑帘子就冲出了家门。 一路上她气的几次落泪,暗想着等自己换了肥缺,必要风风光光的搬出去,再不受王氏的鸟气! 至于丈夫秦显…… 她咬牙切齿左思右想,却一时没想出该如何是好。 于是只能暂时先把这梁子压在心底,等日后再与他算个总账! 如此想着,她对‘换个肥缺’就愈发的期盼了,错非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真恨不能立刻就把来顺找来摊牌。 但现下杨氏也只能按捺住冲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等见到来顺之后该如何行事。 “那来顺真这么大胆?!” “可不是么,我听说那来顺……” “他怎么敢?!那可是……” 谁知她只是心里念叨,路旁几个仆妇却把‘来顺’二字,直接挂到了嘴上。 前几日因得了腰牌,来顺也曾被这般议论过——不过今儿这话题,显然和腰牌无关。 杨氏略一犹豫,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上前选了个相熟的妇人,笑问道:“鲍二家的,这府里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快说来让我也听听!” 那鲍二家的见是杨氏,就撇下同伴迎上前,故作惊奇的端详着杨氏道:“我倒正想问问你呢,那来顺孙猴子似的,怎就偏生被你给拿住了?” 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来了? 杨氏心下纳闷,却不愿提起这件旧事,于是岔开话题道:“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你们刚才到底在聊什么?” “自是在说那来顺!” 鲍二媳妇嘴上半点不遮掩,偏东看西瞧制造紧张气氛:“你还不知道吧,他今儿竟在大老爷面前,把邓好时邓管家给告了!” “告了邓管家?为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锅炉房……” 鲍二家的说到半截,忽的想起了什么,在杨氏肩头一搡,没好气道:“这事儿就是你外甥闹出来的,你倒还好意思问我呢。” 为了锅炉房的事儿? 杨氏心下登时回忆起了司棋那句:反正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过去! 难道那小色鬼竟是为了她,才去告发了邓好时?! 她心下惊涛骇浪,一时忘了言语。 鲍二家的却又自说自话起来:“这来顺当真是年轻气盛,别的不学偏学那孙猴子,谁不知邓管家是赖总管的亲信?偏他就敢把这天给捅破,听说还去老太太面前指证了呢!” 这时又有个年轻妇人凑上来,反驳道:“嫂子这消息怕打了些折扣,我听说赖总管早就在老太太面前,说过要彻查锅炉房的——多半是已经和邓好时闹掰了。” “还有这事儿?” 鲍二家的一愣,下意识追问:“你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 “自然是……” 那年轻妇人刚要显摆几句,后面却有个妇人酸溜溜的道:“咱们多姑娘还用专门打听?那‘消息’都是扎着堆儿往她身上爬呢!” “哼~” 多姑娘将水蛇腰一扭,斜着那妇人冷笑道:“爬就爬了,总比那些人憎狗嫌,野驴都不乐意骑的要强!” “你说谁呢!” “谁应就是谁!” “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贱嘴!” “你那窟窿又臭又烂,我倒是省得撕了!” 眼见二人斗鸡也似的头顶头对骂,杨氏和鲍二家的几个,连忙上前把她二人分开。 但也并不拉远,只隔着丈许远任她二人发挥。 旁人都在起哄架样子,杨氏却没这心情。 悄默声脱离了战团,径自来到上夜妇人们聚齐的所在,又推说身体不适,把分派差事的活计都交给旁人。 她自己只一门心思的,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弊影响。 旁人不明就里,或许以为赖大和邓好时闹翻了,但那小色鬼应该已经从司棋那里,得知了整件事的真相。 偏他明知道赖大是幕后主使,却还是把这事儿捅到了大老爷和老太太面前。 不得不说,当真是胆大包…… 不! 应该说是色胆包天才对! 但即便是色胆,比起刚猜到些端倪,就抛下青梅竹马仓皇而逃的潘又安,也还是强出了十倍不止。 这两下里一对照,杨氏倒是头回对来顺生出些好感来。 要知道,即便是她有意要拿自己换些好处时,对来顺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甚至还一度萌生出,来顺最好能和潘又安换个皮囊的想法。 现如今能有这等改观,简直都可以称作是奇迹了。 不过…… 来顺刚得了老太太看重,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赖大,等到赖总管反手一击的时候,怕是连他爹来旺都要遭受池鱼之殃了。 而这个时候,自己再主动与来家扯上干系,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 可要就此放弃讹诈来顺的机会,杨氏却又是百般不甘——林家的路子已经断了,眼下她想要换个肥缺,也只能指望新近得宠的来家了。 即便冒些凶险,也应该…… 可真要是因此,被赖总管视作来家的同党,就算换了肥差又怎能守得住? 但是赖总管也未必会留意这些小事,如果自己能蒙混过关,岂不是白得了好处? 整个晚上,杨氏如同天人交战一般,两个念头来回在脑海中拉扯,直到天亮也没个定论。 浑浑噩噩的交卸了差事。 杨氏再次滞留在了府内,却并没有去轮胎小院堵门,而是在二门鹿顶左近徘徊。 这眼见过了辰时【早上九点】,她腹中咕咕乱叫,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家吃点东西,等晚上当值时,打听一下事情的后续发展,再做出最后的抉择。 不想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一个爆炸般的新闻! 病倒两日的刘氏【林之孝家的】突然来了府里,却没去来二门鹿顶内当值,而是径自到了二奶奶的三间倒座小厅。 据说…… 是要认王熙凤做干娘呢! 【原书第二十七回,林红玉得了王熙凤赏识,要认她做干女儿,林红玉却表示,自家母亲就是王熙凤的干女儿。 多姑娘和鲍二媳妇,都是原书中曾与贾琏偷情的妇人。 不过前者明显更风骚,是府里有名的‘活菩萨’;后者则还有几分羞耻心,被揭穿后就羞愤自尽了。 当然,现在应该都还没和贾琏勾搭上。】 第48章 贪狡仆命丧外书房 王熙凤处理家务的小厅因是倒座,那屋檐下实比别处还阴冷些。 故此自打进了腊月,等候召见的婆子丫鬟们,个顶个都是抄手缩脖,恨不能把自己攒成一团取暖。 可今儿却例外。 杨氏匆匆赶到院中,就见那两侧廊下仿似鹅圈一般,所有人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窥探。 明明十个里有九个,连毛见不着一根儿,偏那脸上精彩纷呈的,倒像是个顶个都瞧见了好戏连台。 杨氏亦是如此。 看着廊下那些白脖子,她一面脑补出了倒座小厅里的‘历史性会面’,一面也禁不住凑到了廊下,学着旁人那般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 等混入仆妇群里,就有遮遮掩掩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她多半是担心,二奶奶会抬举来旺家的,顶了她领班的差事,所以才会拉下脸来认二奶奶当干娘的。” “何止,我听说她那姑娘的事儿,也是……的手笔,所以她才急着跑来服软呢!” “二奶奶当真好手段!” “那来旺家的这回,岂不是白白被当了枪使?” “白白?要能给我个管家娘子做,我倒乐得天天给人做枪呢!” “嘻嘻,你倒是想呢,可惜下面没那行货。” “难道你就有不成?” 因廊下多是些已婚的妇人,没说几句正经的,就歪到了下三路。 杨氏正觉有些失望,忽听有人惊呼道:“快看,是来家父子!” 她急忙转头望去,果见来顺父子匆匆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逆光而行,来顺脸上裹了些细腻柔彩,落在杨氏眼中倒比平日多了三分俊朗。 正瞧着,又听身旁妇人议论道:“那就是来顺吧?听说他不知怎么讨了老太太欢心,竟得了一块象牙腰牌……” “你这都什么年间的老黄历了?他那是给府里进献了一条财路,所以才得了老太太和二奶奶的赏识!” “可不!我听说薛家、王家都掺了一脚呢!你们说这买卖能小的了么?” “年纪轻轻就有这本事,还一点不贪心的交到了府里,怪道他看不惯那邓好时呢!” 听到这里,杨氏心下又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一直以为来顺是依仗父母权势,这才得了二奶奶青睐,那曾想他暗地里竟做出这等大事! 方才还只是觉得略微顺眼,此时再看来顺,却又换了一番观感。 甚至于来顺为了司棋,出首告发邓好时的行为,在她心里的评价,也从色胆包天,变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 意思虽相差仿佛,格调却是天壤之别! 这时又听有人议论道: “听说来旺家的,前些日子还张罗着要给儿子说门亲事呢,也不知哪家姑娘有这福气。” “可惜就是生的粗鲁了些,若再能斯文白皙几分,那就真是良配了。” 后面这句品评,显然顺应了荣国府普遍审美观,当下就又有几个年轻媳妇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这个说来顺眼神凶恶。 那个嫌他鼻子略大。 又有挑他脸型太过方正的。 当然,也有人对这些言语嗤之以鼻:“你们当是宫里选秀呢?男人么,有本事肯顾家就好,弄个花里棒槌中看不中用的,有什么好的?” 如果放在以前,杨氏多半也会随大流,对琏二爷、宝二爷、潘又安那样的白面小生青睐有加。 可现在么…… 她却觉着最后这话甚是有理! 似潘又安那样的,就算生的再斯文白皙,又怎称得上是良配? 反是这来顺,虽生的粗豪凶恶了些,却肯为了自己女人出头的,这才称得上是有担当的好汉子。 不知不觉间,她对来顺的定位,又从小色鬼升格到了好汉子。 恰在此时,有人戏谑道:“嫂子,你莫非已经用过了,不然怎知中不中用?” 廊下顿时一通哄笑。 杨氏也掩着嘴涨红了脸,暗道司棋养了几日才缓过来,想来应是…… 一面想些有的没的,一面又偷眼去瞧那来顺,不想来顺也正因廊下的哄笑,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四目交汇,来顺实则并未瞧见杨氏。 但杨氏却恍似被烫到了眼睛,急忙缩进了人群里,捂着噗通乱跳的胸口,连两条腿都软绵绵的合不拢了。 心道这都躲不过他的贼眼睛,莫非是前世定下的孽缘? 原本还想着‘婶婶侄女,怎能雌伏一处’,现如今却琢磨着,司棋生的丰壮,自己长得窈窕,倒正应了环肥燕瘦之说。 ………… 且不提杨氏如何逐渐迪化。 却说荣禧堂东南的小小花厅里,赖大与邓好时也正在热议,刘氏认王熙凤为母一事的影响。 邓好时的衣冠还算整洁,可发髻散乱瞳孔充血,显然正处在无比的焦躁与慌乱之中。 “大总管!” 就听他咬牙切齿的道:“二奶奶得了林之孝夫妇投靠,日后谁还能钳制的住她?这当口,您可千万不能再忍气吞声下去了!” 赖大面上依旧淡然,可心下也后悔不迭。 那林之孝夫妇在府里有个绰号叫‘天聋地哑’,惯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 谁曾想因为女儿落到三等丫鬟,竟就这么没皮没脸的认了王熙凤做干娘! 若早知如此…… “大总管!” 邓好时见他半天没有回应,忍不住又催促道:“这都骑到咱们脸上了,您要再不……” “你待怎得?” 赖大截住了邓好时的话茬,没好气道:“我早让你把那窟窿填上,你偏阳奉阴违又买来上万斤劣货,结果被大老爷拿了个正着!” 邓好时脸上闪过些尴尬,不过马上又叫屈道:“大总管,我、我这不是想着年前,再找补找补吗?谁想到潘又安都跑了,那来顺还敢打着他的名头,来捋您的虎须!” “我的虎须?” 赖大斜了邓好时一眼,冷笑道:“他可半句都没提过我。” “大总管,您可不能……” “放心吧。” 赖大再次截住邓好时的话头,正色道:“若是二奶奶亲自来查,这事儿绝无转圜的余地,但查案的既然是大老爷,我自然能保你性命无忧。” 邓好时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模样。 沉默半晌,他原本佝偻的脊梁,悄默声的挺直了些,原本只敢落在赖大腿上的目光,也渐渐挪到了赖大脸上。 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句的道:“大总管,单只是性命无忧可不够!” 感受到他目光中前所未见的狠戾,赖大不由得瞳孔一缩,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淡然问道:“那你想如何?” 邓好时毫不迟疑的道:“您必须得帮我保住这管家的位置!” 他特地强调了‘必须’二字,又阴着脸冷笑道:“否则我这些年,可不是白给您当牛做马的!” 好个狗才! 听他这赤裸裸的威胁,赖大翻腾出一肚子狠辣,面上却只是略有些为难的样子。 斟酌半晌,才道:“大老爷你也是知道的,真想保住你的位置,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邓好时断然道:“只要大老爷再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什么要求?” “严惩那血口喷人的来顺,最好连他爹来旺也一起赶出府去!” 邓好时说着,又放软了语气笑道:“大总管,我也是为了您着想,才希望能借大老爷之手,断去二奶奶一臂!” 赖大和他对视半晌,忽的展颜一笑,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说说吧,你能凑多少两银子,什么时候能凑齐?” “现银约莫有七百两,把好出手的田产卖掉,应该能凑个两千两,再就是城西有栋宅子,少说也值一千两……” “足够了!” 赖大断然道:“也不用发卖,直接把地契房契拿来,就说市价五千两!” “那我这就去取来?” “我先去帮你打个前站,等你回来直接去大老爷那儿就是!” “好嘞!” 邓好时提起衣角,转身飞也似的回了家。 他先是翻箱倒柜的,找出几锭银子两根金条,以及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然后又挖出了埋在墙角的地契房契。 把这些用粗布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仔细的揣进怀中,他这才兴冲冲的折回了府里。 寻至东跨院外书房前,邓好时影影绰绰见里面站着赖大、贾赦二人,且他们脸上笑的春风拂面一般,心下就愈发的有了底。 正要让守门的小厮进去通禀,两下里却忽然跳出几个彪形大汉,各持棍棒对着他劈头盖脸的乱打乱砸。 邓好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的头破血流、骨断筋折。 再看书房里面,贾赦、赖大笑的愈发开怀,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狂吼道:“赖大,你特娘的不得好死,我就算是做鬼……” 还不等他把话喊完,一根碗口粗细的棒子兜头砸下,只一击便将邓好时打倒在地。 再补上两下,就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那持棒的凶仆这才收手,蹲下来自邓好时身上搜出那粗布包裹,恭恭敬敬的送进了外书房里。 不多时,就听里面有人吩咐道:“数目对上了,给他个痛快吧。” 第49章遇故旧前倨后恭 来顺出首告发邓好时,最根本的动机就是要兑现诺言,其次则是想敲山震虎,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把自家当成软柿子。 至于替二奶奶出气、立威云云,不过就是随口胡吹罢了。 可谁成想就这么巧! 来家对赖大、邓好时的主动发难,恰恰让怨愤难消却又无计可施的刘氏,看到了对付赖大的希望。 否则,她又怎会抛开颜面,毅然决然的拜倒在王熙凤脚下? 这对于王熙凤而言,真不啻于如虎添翼一般。 故此对刘氏旁敲侧击问出缘由之后,便特地传来顺过去,赏给了他一只镀金的怀表。 当时来顺也没顾得上细瞧,等回了轮胎小院之后,才摸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表应是贾琏汰换下来的旧物,外壳边缘的鎏金都磨去了不少,不过正面的日月星辰浮雕,以及背面的五福捧寿图,倒都还熠熠生辉。 打开翻盖,一圈阿拉伯数字立刻映入眼帘,这倒让来顺有些意外——之前在贾赦外书房见到的座钟,上面刻的全是十二地支。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 这约莫是因为怀表体积太小,若刻一圈时辰上去,就会显得太过拥挤紧凑。 再说了,穿越者建立的国家,又怎会少得了阿拉伯数字的运用呢? “呦~这可是稀罕物,拿来给我瞧瞧!” 却说来顺正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端详那新得的怀表,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个吊儿郎当的嗓音。 紧接着一只肥手就越过来顺肩头,抓向了他手中的怀表。 来顺想也不想,猛地一耸肩膀,撞偏了那肥厚的大手,随即拧身转头看向身后。 “何、何三?” 等看清身后那人的长相,来顺有些迟疑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也不怪他迟疑,两个多月没见,这何三硬是又胖了一大圈,尤其是那肥厚油腻的重下巴,不用开口都巍巍乱颤。 “呦呵~” 何三揉着小臂,咧嘴道:“连声三哥都不叫,这果然是生发了!” 说着,他晃动肥头大耳环视了一下院内的格局,啧啧赞道:“怪道我当初说了那么些好处,你小子都不曾动心呢,感情竟憋着这么大一桩好买卖!没说的,从今往后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话音未落,他那肥胖的大手,就又向来顺肩头搭来。 来顺也不说话,偏头冷冷盯着他那肥手,硬是用眼神把那胖乎乎的爪子,拦在了半空之中。 这货如果早来一天,自己说不得还要给他些面子,可昨儿刚树了‘闹天宫’的人设,如今哪还用得着跟他虚以为蛇? 何三脸上那故作亲近的笑容,也随之悬空的胖手一起僵住了。 他腮帮子鼓动着,癞蛤蟆似的怒道:“怎得,这才刚熬出头,就给你三哥摆起架子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来顺丝毫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依旧用冷硬的语气质问:“或者说,你是跟谁一块进来的?” 单凭这何三自己,应该是没有资格进入轮胎小院的。 “你这……” “三儿、三儿!” 何三吹胡子瞪眼的,还待和来顺理论几句,东侧花厅里就有人出声招呼。 何三立刻笑的菊花仿佛,哈巴狗一般边往东厢跑,边问:“干爹,您老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那招呼他的人,显然正是王夫人的心腹管家周瑞。 这倒和来顺猜的大差不差。 似何三这样的惫懒货,肯提携他的也就是周瑞了。 不过周瑞因奉命去城外庄子,督办年节前的进献,昨上午才风尘仆仆回京,不想今儿就来了这轮胎小院。 看来非只是贾赦、邢夫人有心插手,就连二房的王夫人,对这桩买卖也早就虎视眈眈了! 略一思量,来顺就收起怀表,不紧不慢的跟在何三身后进了花厅。 正欲进门时,就听周瑞笑道:“先前你劝我派何三出去历练历练,我干脆就让他去庄子里打了个前站——这一晃两个多月下来,你这侄子倒也大有长进。” 长进? 只怕长的是斤两吧? 怪不得打从去过四方馆街之后,就再没见过这厮,却原来是被自家老爹设法送去城外了——这也是正应了薛姨妈当初所请。 又听周瑞笑道:“当初既是你说要历练他,我这索性就把人送到你这验一验成色,顺便也让他帮着打个下手。” 这分明是要让何三进驻轮胎小院! 王夫人那边,怎么就选了这惫懒货做代表? 眼见自家老子就要点头应下,来顺忍不住跨过门槛,插口道:“周伯伯,何三哥能来帮忙自是好事,但就怕他受不得拘束——这院里可不都是咱们自己人,到时总不好因他坏了规矩。” 何三原本正佝偻着身子,在周瑞、来旺面前摆出一脸恭顺。 这冷不丁听到来顺冒出来拆台,当下气的直冲他瞪眼呲牙。 周瑞微微一愣,随即却笑的更开怀了,招呼来顺道:“贤侄来的倒巧,我这正要让你爹唤你过来呢。” 说着,又打趣道:“贤侄短短时日里,又是献上财路,引得老太太欢心;又是出首告发邓好时,警示阖府上下——这般泼天的本事,难道还拘束不住一个何三?” “什么?!” 这话一出,来顺还没怎得,那何三却是一跳三尺高,连声惊呼道:“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连那邓好时都敢告发?这府里谁不知道他是赖总管的亲信,真要恼了大总管,你怕是死都不知……” “三儿,住口!” 周瑞急忙喝止了他,又冲来旺苦笑道:“他也是担心来顺,才一时胡言乱语,老弟看我的面子,千万包涵一二。” 专门举荐这么块料不说,竟还如此回护…… 难道这何三其实是周瑞的私生子? 就在来顺心生狐疑的同时,那何三却也正想入非非。 起初他听说要被派来这轮胎小院,只是想着趁机捞些小钱儿。 可现下知道来家得罪了赖大、邓好时,却不免生出了额外的心思——倘若日后赖总管展开报复,这来家父子如何抵挡的住? 如此一来,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能趁乱取而代之呢? 就算轮不到自己当家做主,由干爹来接掌总不为过吧? 如果这大买卖归了干爹把持,那好处岂不是…… “来管家、来管家!” 正想的美,就见个荣府的小厮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连见礼都顾不得,就急吼吼的嚷道:“那邓、邓好时邓管家……” “怎么了?!” 何三刚听到邓好时三字,心下就激动不已,只当是自己期盼的机会到了,抢着追问道:“是不是邓管家打上门来了?!” “不!” 那小厮连忙摇头:“是那邓好时邓管家,被大老爷乱棍打死了!” “什么?!” 这回非只是何三,旁边来家父子连同周瑞,也都是大惊失色。 当然,最受震撼的还是何三。 他愣怔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来顺轻轻巧巧的往他肩膀上一搭,似笑非笑的问:“何三哥,方才你莫不是盼着那邓好时打上门来?” “怎、么可能?!” 何三这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又小心翼翼的打探:“你是几时告发他的?” “昨儿上午。” 昨天刚告发,今儿邓好时竟然就死了?! 这…… 催命都没这么快的吧?! 何三突然觉得肩上重逾万斤,身子不由自主的矮了半截,讪讪道:“顺……来管事,往后我还要承你多多照应,先前那什么三哥四哥的都是戏言,你可千万莫往心里去!” 第50章 懵懂人携妻献礼 这短短两天当中,对荣国府上下造成的冲击,即使用一波三折来形容,都显得过于轻描淡写了。 如果说来顺出首邓好时、刘氏认母王熙凤这两件事,带来的是基于现实的震惊,那邓好时殒命的过程,就显得有些过于魔幻了。 根据大老爷贾赦宣称的官方消息: 那邓好时是被赖大总管亲自绑了,带去大老爷面前投案的。 他对于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随后却表示,贪来的银子都被他挥霍一空了,家中仅剩两锭五十两的元宝。 大老爷闻言怒不可遏,下令对其严刑逼供,务求追回所有的脏银。 却不想那邓好时受不住杖刑,竟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人死如灯灭,那脏银自是无从追寻,大老爷也只能大公无私的,将那一百两银子充入了府库。 这套说辞…… 估计就连宁国府门口的石狮子都骗不过! 可只要贾赦咬死了不认,怕是连老太太都奈何不得他。 这事最终只能落个不了了之。 所造成的最大影响,便是来顺的声望,随着邓好时的死讯再次高涨。 或者说是凶名赫赫。 闲话少提。 却说等杨氏从这一连串劲爆消息当中,逐渐晃过神来时,早已经是这日午后了。 因腹中空空、倦意上涌,她就想着先回去用些吃的,再稍事休息一番,也好应付晚上的巡夜差事。 谁知刚从宁荣街东口转入前巷,迎面就与丈夫秦显撞了个对头。 “你去哪儿了?!” 秦显心急火燎的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这都找你半天了!” “我一直在府里。” 杨氏强打起精神,敷衍道:“这新闻一个接一个的,还不兴我留在府里瞧瞧热闹么?” “你还有功夫瞧热闹?” 秦显一跺脚:“再这么稀里糊涂的,咱家只怕就快变成新闻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扯住杨氏,催促道:“走走走,快跟我回府里一趟,去见见那来顺父子!” 见来顺父子?! 杨氏闻言心下就是一激灵,还当是被丈夫察觉了什么,手软脚软的被扯出足有七八步远,这才惊觉不对。 于是忙问:“见他们作甚?” “自然是当面赔个不是!” 秦显回头瞪了妻子一眼,恼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曾的罪过那来顺?要搁以前也还罢了,现如今他家水涨船高,若不尽早化解化解,岂不连累一家老小?!” 原来是这个意思。 杨氏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恨的咬牙切齿。 当初只她一人受难时,丈夫对此不闻不问,现下发觉可能会被殃及池鱼,又上赶着拉自己去道歉。 这前倨后恭的,竟是半点担当也无! 只是他却哪里晓得,来顺想要的是什么补偿? 这般想着,心下又不觉生出些扭曲的快意来,盯着丈夫的背影暗暗冷笑。 秦显却哪知她在想些什么,一面催促着杨氏跟上,一面又道:“这也是大哥的意思,他还特地帮咱们讨了个由头。”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张礼单来,得意的冲妻子显摆着:“这是庄头们给来家的年货清单,咱们给他送过去,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从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城外庄子里的管事们,每年除了给主人进献节礼,对府里有头有脸的管家们,少不得也要打典一二。 再加上负责催收节礼的周瑞,又和来旺是同盟关系,来家会收到庄头们送的年货,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杨氏下意识的接过来扫了眼,就忍不住惊呼道:“怎么这么多?!” “听说是把邓好时的那份,也转给了来家。” 原来如此。 杨氏眼热之余,又不禁畅想着等自己换了肥缺是,也能分上一杯羹。 不过转念一想,这庄头们送东西,都是冲着府里的男管家,倒没听说专门给后宅女管家送东西的。 她登时有些气馁,看丈夫也愈发不称心。 秦显却依旧毫无觉察,还转过头特意叮咛道:“到时你亲自把这礼单给那来顺,尽量把身段放软些——他一个大小伙子,总不好跟你们老娘们较真儿。” ‘老娘们’的称呼,让杨氏脸色就是一沉,语带双关的反问:“我这身段放多软合适?他要是来硬的怎么办?!” “那你就受着!” 秦显不耐烦的一甩手:“他能把你怎得?就算说几句不中听的,难道还能少块肉不成?!” “你让我受着,那我就受着呗。” 杨氏闷头回应着,心下又补了句:只要你不后悔就成! 一路再无别话。 夫妻二人寻到那轮胎小院,秦显陪着笑请王家小厮通传了,许久之后才见那来顺独自迎了出来。 他见外面竟是杨氏、秦显夫妇,先是眉头一皱,但继而想到了司棋,又略略舒展开,不咸不淡的问:“你们找我和我爹有事吗?” “有事儿、有事儿!” 秦显一面点头哈腰,一面给妻子打眼色。 杨氏有些怯怯的往前迎了两步,背对着丈夫略略躬身,将那礼单双手奉上,口中含情带颤的道:“这是庄子里送来的年货请单,还请来管事验看。” 说到‘验看’时,她前倾着身子,翘首望向来顺,形成了一个极佳的角度。 但凡低头打量,便能映目满襟。 来顺本就是个‘老实人’,见她摆出如此有诚意的姿势,自然免不了要来个一览无遗。 不过碍于秦显就在旁边,他也只是一触即收,顺势就接过了那礼单。 正要看看上面都有什么,又听那杨氏嗲声道:“先前多有得罪之处,如今奴已知错了,还望来管事日后多多照应。” 这话有些别扭,甜腻的腔调更是令人心生异样。 不过来顺这时想起的,却是自己最初的计划——当时他原本想和这杨氏做个交易,好借杨氏之手查出茗烟的阴私。 可这杨氏却迟迟没有给自己回应。 现如今她摆出这等姿态,是不是意味着那件事也有的商量了? 不过这等事总不好光明正大的商量,来顺也就没有急于一时,只是淡淡点头道:“那事儿本就不是你的错,以后也不用再提了。” 说着,对秦显微微颔首:“要是没别的事儿,我院里还有些公务要忙,少陪了。” “来管事尽管自便、尽管自便。” 秦显满面堆笑,直到目送来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收敛了媚态,招呼妻子打道回府。 行出一段距离,他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酸道:“你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听的我直起鸡皮疙瘩!” 杨氏坦然反问:“你不是说让我尽量放软些么?” “我是让你放软,又没让你放浪!” 秦显说着,又嘿嘿笑了起来,挤眉弄眼的道:“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吃你那几句一撩,怕是晚上非跑马……” 说到半截,他忽然严肃了起来,挺胸抬头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扬声召唤到:“司棋,你不在家里养病,到府里来做什么?” 却原来对面转出一个高大丰壮的身影,正是秦显的侄女司棋。 杨氏瞧见司棋,心下就忍不住冷笑:谁说那来顺没见过女人,他见识过的女人,不就在你眼前么? 司棋挎着个小包袱,又往前行了几步,又对杨氏点点头,这才答话道:“我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今儿先和二姑娘说一声,等明儿就该回来当值了。” 秦显不疑有他,便又摆出叔叔的架子,劝司棋看开些,别再介怀潘又安的事儿。 “叔叔放心。” 司棋认真道:“我只当世上没这么个人,再也不会为他伤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叔侄两个就此别过。 秦显很快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可杨氏却总觉着,司棋这回来府里,绝不似她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第51章 断旧缘司棋设祭、热心肠路人惊情 【上章的彩蛋终于过审了,没看到的可以返回去瞧瞧。】 沿着私巷一路向北,眼见离着巷底不远,隆隆的轰鸣声就传入耳中。 算起来,来顺也有日子没去过锅炉房了,听到这熟悉的动静,还真有那么一丝丝的怀念。 但他这次到私巷,可不是为了要怀旧。 远远瞥了眼锅炉房小院,他便转入了荣国府的私巷角门。 就在刚刚不久前,来顺突然接到了秦司棋的传信,信里旁的没说,就只约他去后院假山一会,且特意标明了过期不候。 其实对于到底赴不赴约,来顺也曾有过迟疑。 虽说他已经兑现了承诺,按理说司棋不太可能对他不利。 但事情不是还有个万一么? 万一她自觉‘大仇得报’,心里再无牵挂,只想拉着自己一起共赴黄泉呢? 抱着这种担心与警惕,来顺一咬牙一跺脚,还是乖乖跑来了——没法子,他对贴着‘限量、限定’标签的东西,抵抗力总是意外的薄弱。 类似的标签,还有‘东欧混血’、‘参演过影视剧’、‘精通莞式服务’、‘网上能查到重点学籍’等等。 闲话少提。 来顺在角门处登了记,绕过梨香院,径自到了那假山脚下。 没错,正是当初‘来顺’与杨氏相遇的地方,也是整个故事的开端起点。 但来顺却是头回来到此地。 这片假山并不大,约莫也就两丈方圆、七八尺高,山顶又有一小小的六角亭,瞧着也就能挤下四五人的样子。 因离着后花园不远,左近又实在没什么景致,这山顶凉亭素来冷清的紧,也就只有把守私巷角门的婆子,偶尔会在上面偷闲小聚。 其实此地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后宅,也还隔着两道门户,错非薛家母女住进了梨香院,巡夜人怕是压根就不会经过此地。 从这个角度看来,薛姨妈出面救人,倒也正应了前后因果。 一番打量之后,来顺暗暗记下两条奔逃的路径,这才壮着胆子沿石阶上到了山顶。 司棋果然早就在凉亭里候着了! 她见来顺前来赴约,二话不说拎着个小包裹起身道:“既然来了,那就开始吧。” 开始? 这就要开始了?! 来顺下意识的扯了扯衣领,又回头向山下望去。 这假山才七八尺高,换算成公制也就两米半出头,且又四面透风不带半点遮掩。 这青天白日的,但凡有人从山脚下经过,恐怕就会察觉到山顶的异状。 甚至于,附近若有人登高望远,也能来个一览无余! 来顺转回头,苦着脸道:“你要是不想兑现诺……” 说到半截,却见司棋蹲在亭子边缘,从那包裹里取出了香烛、纸钱,以及一双新做的千层底布鞋。 “咳~” 来顺知道是回错了意,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凑上去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司棋横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么,他定是被人给害死了——如今大仇得报,自该告祭一番!” 抛开潘又安还活着的前提,这番言语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不过…… “为什么偏要选在这里?” “当初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山顶上。” 原来如此。 来顺解去心头疑惑,就见司棋先用烛台掘了个小坑,又把两只步鞋放进去,拢出个小小的衣冠冢。 然后她摆开香烛、纸钱,又取了火折子试图点火,却三番两次被山风吹灭。 来顺忙上前帮着挡住了风口,又把司棋那算不得小巧,却胜在白皙修长的柔荑,捧在了掌心里。 司棋动作一僵,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来顺,可想到两人已经发生的关系,以及将要发生的关系,又低头默默的引着了火折子。 她准备的纸钱并不多,但来顺还是主动讨了些,口中念念有词的送进了火堆里。 司棋见他庄严肃穆,并非是敷衍了事,心下便情不自禁的生出些暖意来,也头回对来顺产生了一丝认同感。 不过她要是能听清楚,来顺嘴里悼念的人究竟是谁,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小小一包纸钱,很快都化作了袅袅青烟。 司棋把那香烛收敛起来,起身后又冷不丁吐出一句:“今儿我除了来告祭他,也是为了要兑现承诺。” 来顺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一面拍打着手中沾染的碎纸屑,一面卖乖道:“其实也不用急于……” “过期不候!” 司棋冷冷的吐出四个字。 来顺立刻改口:“那就今儿了!” 顿了顿,他又搓手道:“要不还去我家?” “不!” 司棋却是断然拒绝,指着脚下道:“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这……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来顺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皱眉道:“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你若没胆子,那就算了。” 司棋再次截住了他的话茬,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要下山。 眼瞧着她那高大丰壮的身子,不紧不慢的逐渐隐没在石阶上,来顺心下那是出离的愤恨。 这小蹄子分明就是在耍自己! 想到自己绞尽脑汁,好容易才在期限内完成了诺言,却换来如此回报。 来顺咬牙切齿的,就待喊住司棋。 司棋却忽然回头,淡然的补了句:“这假山背后有个山洞,来不来?” “来!” ………… 与此同时。 私巷角门里又转出两条身影,却是香菱和宝钗的丫鬟莺儿。 她二人各自捧着一堆红绳璎珞,说说笑笑的走向梨香院。 “莺儿,你先前不是还剩下许多么,怎么又托人买了这一大堆?” “前儿宝二爷屋里的袭人过来,央着要学打络子,我就把剩下的给她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香菱点点头,正要转入梨香院内,却忽的瞥见院后升起了一道青烟。 “呀!” 她惊呼一声,急道:“你看那烟,别不是走水了吧?” 莺儿也抬头扫了眼,因就笑道:“就你想的多,那底下是座假山,怎么可能烧的起来?再说了,真要走了水,也不该是这样淡淡的烟气。” 香菱却兀自放心不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卡了壳。 半晌,她把怀里的红绳璎珞,一股脑推给了莺儿,边往外跑边道:“我还是过去瞧瞧吧,万一是刚起火呢?!” “香菱、香菱!” 莺儿在后面追着喊了两声,见她飞也似的消失在墙角,气的跺脚道:“这冒失鬼,等回来瞧我怎么收拾你!” 说是这么说,可她到底放心不下。 匆匆回到西厢房里,把那红绳璎珞归置好,就又急忙寻到了院外。 刚转过墙角,就见香菱正扶着墙一步步的往回挪,脸上涨得通红,眉间胭脂记更仿似是要滴出血来。 “你这是怎得了?!” 莺儿忙上前搀住了她,连声催问道:“是摔着了,还是磕着哪儿了?” 香菱只是摇头,红涨的脸上满是异样。 莺儿下意识的往假山那边瞧了瞧,发现那一缕青烟早都散了个干净,山顶凉亭里更是空空如也。 “到底怎么了?” 她若有所思的问:“莫不是瞧见了……” “没什么!” 香菱突然激动起来,反手攥住了莺儿的皓腕,连声道:“我就是、就是跑的急了,一时岔了气!” 莺儿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见香菱羞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了,也就没再逼问,反哄着她道:“没事就好,我扶你回去歇一歇。” 【原书第二十四回曾提到: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络子。 然而在第三十四、五回,却又通过《黄金莺巧结梅花络》的剧情,表明莺儿才是丫鬟里的编织高手。 袭人也因此怂恿宝玉,去找莺儿帮着打络子。 我据此设定两人有‘师徒’关系。 如此一来,后面莺儿忙不过来,找袭人过去帮忙;以及袭人搞不定的复杂样式,请莺儿出手襄助,也显得合情合理。 ps:群里发起‘出场人物’投票的用意,大家应该明白了吧?袭人以一票之差惜败,只能延后登场了。】 第52章 话家常牵出来家事、错认情误点鸳鸯谱 梨香院、西厢。 莺儿左手毛笔右手剪刀,小心翼翼的修去一根岔毛,又对准光亮处旋了几圈,见没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才将那紫檀狼毫挂回了笔架上。 看看桌上已经收拾齐整的文房四宝,她满意的伸展着纤腰,回头却见香菱正捧着块抹布发呆。 那巴掌大的小脸上阴晴难定,直似开了杂货铺一般。 这丫头方才到底瞧见什么了? 莺儿心下好奇,正打算旁敲侧击几句,就听外面突然嘈杂起来。 她挑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忙招呼香菱道:“快别在那儿发痴了,太太回来了,我去知会姑娘一声。” 香菱却是又过了片刻之后,才茫然的抬起了头来。 不过看到薛宝钗从里间出来,又在莺儿的服侍下,开始披挂外套、斗篷,她也忙打起精神上前帮衬。 等给薛宝钗收拾齐整了,她二人也胡乱裹了件棉斗篷,这才匆匆赶奔堂屋。 等到了堂屋,一进门那热浪就蒸的人浑身燥热,两人又忙帮宝钗卸去刚刚披挂上的衣物。 等宝钗重新轻装上阵,绕过门前的大屏风,进到色彩明艳的厅中时,那薛姨妈也刚脱去一身累赘,只缚着件夏天都不敢穿出门的黑丝缀珠长裙,正满脸熨帖的倚在罗汉床上。 见女儿打从外面进来,她便笑道:“还是咱们屋里暖和,在你姨妈那边儿待的久些,我这脚心都发凉了,也亏她能生受得,竟还特意停了地龙。” “姨母惯在北地,自是早就习惯了。” 因那罗汉床背靠着暖气片,宝钗望而生畏,却不敢凑得太近,于是命莺儿搬了绣敦来,斜对着母亲坐在下首。 然后才又笑着劝道:“倒是母亲,虽则这暖气称了您的意,却也千万记得保重自己,一是常补水,免得躁气伤身;二是出入时,必要把身子裹紧些——我瞧这天道,怕是要下雪呢。” “知道了、知道了。” 薛姨妈笑着应了,将那娇养的身子恣意的弯折了,把两只裹在素绫里的肉足,紧贴在温热的靠背上,十根趾头俏皮的来回摩挲着。 她端详了一下女儿的脸色,笑道:“当初大夫都说你是热毒之症,可如今有了这暖气,那病竟再未再犯过,说来倒也真是奇了。” “母亲有所不知。” 宝钗摇头道:“这热毒之症怕的是干燥,却不是闷热,现今我常命人在暖气旁放一盆清水,由着那热雾蒸腾,自然不用担心屋内太过干燥。” “既有这法子,怎么在南边不见你用?” “南边本就不似北方干燥,再说没这暖气时常烘烤,屋里若多了水雾,反而会湿冷的紧,倒没法住人了。” “原来如此。” 薛姨妈点了点头,因就笑道:“便只这一桩好处,往后你也该在京城里寻个好人家……” “妈妈!” 薛宝钗急忙拦住她的话头,娇嗔着岔开了话题:“女儿如今还小呢——对了,您今儿跟姨母聊了些什么,怎这么晚才回来?” “这不是周瑞回来了么。” 薛姨妈边说边在颈间轻抚,指头擦过丝裙领子,无意间就撩出片片白腻:“你姨母派他去那院里瞧了瞧,回来也是极力推崇这桩买卖呢。” 说着,她抿嘴一笑:“不想当日随口救下一条性命,倒能有这样的缘法——阿弥陀佛,果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念到佛号时,顿时又肃穆了几分。 不过随即,薛姨妈却又忍不住感叹道:“只可惜我当年出嫁时,徐氏刚刚定下了亲事,若往后错开一两年,说不得他夫妇就陪嫁到咱家……” “母亲。” 薛宝钗再次截住她的话头,笑着劝道:“您不是常说凡事不可强求么?”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再说了,那来顺若在咱家,怕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为何?” “从逼死那邓好时一事来看,他有些锋芒太过了,哥哥怕是未必驾驭的来——况且自来只有仆依主,哪有主人靠着仆人过日子,却又能长久的道理?” “这倒也是。” 薛姨妈颔首称是,转而却又替来顺担忧起来,踌躇道:“那孩子毕竟和我有些缘法,不如我寻个机会劝劝他,往后莫再这般行事。” “劝一劝倒也不是不成。” 见她又起了慈悲心肠,宝钗忙道:“可咱们毕竟是寄人篱下,却不好多管这府上的闲事。” 顿了顿,又宽慰薛姨妈道:“再说了,他自有姨母和凤姐姐照应着,原也用不着咱们替他操心。” 薛姨妈一想也是,自己这点儿算计,又怎么及得上姐姐和外甥女? 不过她还是暗暗记住了此事,想着等什么时候再见了徐氏又或者那来顺,就随口提点他们两句。 这母女二人在厅内闲话。 莺儿却是不错眼的盯着香菱,生怕她闹出什么笑话来。 因为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香菱脸上又涨的通红如血,身子更是摇摇欲坠的,竟是连腿都软了! 却原来香菱之前匆匆一瞥,只认出了体貌特征明显的司棋,却并未确定来顺的身份。 此时听太太姑娘三番五次提起他来,这才渐渐对上了号。 而她也大致想明白,那二人为何会凑成一对儿了。 司棋的表弟潘又安蒙冤潜逃,多亏来顺仗义执言,才恢复了清白名誉。 司棋姐姐必是有感于来顺的正直无私,这才与他在…… 不对! 就算是两情相悦,也终究是太出格了! 甚至即便是成亲之后,那等事情也…… 想着之前看到的场景,香菱脸上愈发火辣。 她自小被人贩子拐去,养到十三岁时,又被薛蟠和另外一个姓冯的公子同时相中。 后来薛蟠仗势打死了那冯公子,将她强买了回来,原本是想着立刻收入房中的。 可因为惹出了人命官司,让薛姨妈及时得了消息,才暂把香菱养在了宝钗身边。 故此香菱如今尚且未通人事,这骤然见到那干柴烈火青天白日的勾当,自是受了莫大的冲击。 她正拼命压抑着,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忽听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嬉闹。 紧接着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外面开始下雪了。 下雪了? 香菱闻言就是一怔,暗想着那寒冬腊月又下起了雪,他们那般…… 难道就不怕受风着凉么? 第53章 鱼与熊掌 补诗云曰: 铁牛耕破洞中天,桃花片片出深源。 秦人一去无消息,千古峰峦色转鲜。 ——宋·释嗣宗《颂古二十六首》 倒让香菱猜中了,来顺在不可描述的半个时辰后,大汗淋漓的自那山洞里出来,又被漫天风雪一激,当晚就病倒了。 不过他毕竟有一副好身板,那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腊月二十二还歪在床上高烧不退呢,等到二十四这日一早,就又成了龙精虎猛的一条好汉。 赶上这两日府里要祭灶,头天备下关东糖等物,这日上午又开始‘扫房’,就连轮胎小院也不例外。 见自家老子忙里忙外的,来顺原想着帮衬一把,不料却母亲徐氏拦了下来。 “你这刚好些,莫再受了风!” 徐氏说着,又叮咛道:“等晌午祭完了灶王爷,你就去后院大花厅——今儿府里订了封箱堂会,全本的《龙凤呈祥》,要从下午一直唱到半夜呢。” 听是安排自己去看戏,来顺当下就苦了脸,曾饱受各种影视剧轰炸的他,哪里欣赏的来传统京剧? “娘,我也不爱瞧那咿咿呀呀的,去凑这热闹干嘛?” “谁让你瞧戏了!” 徐氏怒其不争的剜了儿子一眼,略略放低了嗓音道:“晚上各房的大丫鬟多半都在,你悄悄相看相看,若有趁意的就告诉娘。”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过听这意思,宝钗、黛玉应该也在其中! 来顺顿觉精神一震,刚想细问去那大花厅瞧戏的规矩、格局,又听徐氏犹豫道:“也别就认准一个相看,多相看几个,咱们再捡着品貌都好的来。” 来顺无语半晌,又嬉笑道:“娘,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氏却不知道这话还有下文,当下板起脸来呵斥道:“你要是个小孩子,老娘还用操心这个?!” 跟着,她把帕子一甩,不容分说的道:“就这么定了,等陪着大老爷、二老爷祭完灶王爷,你就去那大花厅里候着,挨个给我瞧仔细了!” “那要是小姐、奶奶进出,我也瞧……” “你这小兔崽子,又要作死不成?!” 徐氏作势欲打。 来顺急忙向后躲闪,顺势岔开话题道:“对了娘,先前不是说让我从王家找吗?这怎么……” 徐氏本就是虚晃一枪,听儿子问起‘正经’,便收了势头叹气道:“咱们奶奶原想着自个把持这桩买卖,因就不愿意咱们和府里牵扯的太深,可现如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再加上二太太又让周瑞横插一杠,奶奶就担心王家占去太多便宜,引得府里议论,所以又特地嘱咐咱们,就在这府里选一家合适的老户联姻。” 啧~ 这变来变去的! 在国公府做豪奴纵有千般好处,单只这一桩‘身不由己’的缺点,就足够来顺坚定脱籍的信念了。 说起来…… 他最近还真就找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 通过这七八日实际测试,已经充分证明了批量生产充气轮胎的可行性,但成本却比来顺预估的要高一些。 为了控制成本,最初考量的运送原材料入京,然后进行再加工的设想,肯定是不成了。 初步意向,是把工厂设在南方,而且是最南方的两广地区,甚或是琼州府【海南岛】境内。 前者便于运输和管理,后者则因孤悬海外,有着人工和税赋上的‘优势’。 当然,这些和来顺关系不大。 真正的问题在于,筹建的时候也还罢了,等到工厂正式开始运转时,必然要安排一个稳妥之人前去坐镇。 现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自家老子来旺。 不过王熙凤对来旺多有依仗,未必舍得放他远赴万里。 接下来就轮到来顺了,他现下虽然威望不足年龄也尚幼,可那工厂从筹备到建成,再加上收购相关的一些作坊,少说也要大半年光景。 这期间他自可从容布局,赢得王熙凤更多的信任。 等成功南下做了监工,天高海阔大权在握,想要脱身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只是…… 这一来,就得放弃荣国府里的莺莺燕燕了。 这却让他如何割舍得下? 好容易来到红楼梦的世界里,却放弃了三十六…… 呃~ 却放弃那三十五钗不睬,岂不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还有自己这一身雄厚的本钱?! 唉~ 这鱼与熊掌,如何才能兼得呢? ………… 就在来顺苦恼鱼与熊掌的时候。 秦家小院西屋,杨氏正用竹竿绑了笤帚,仰着头踮着脚清扫屋顶的灰尘。 眼见四角转遍了,她放平了手里的加长笤帚,却是不自觉的发起呆来。 打从那日之后,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今天正是‘出手’的最好机会! 下午大花厅里唱封箱堂会,府里有闲的管事,多半都会去捧场。 而来顺一个半大小子,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热闹。 届时只要等到入夜,她就可以伺机而动。 可现下却有一桩事情,让杨氏颇为苦恼。 根据太祖爷留下的子孙歌,这正赶上最凶险的日子,若偷鸡时连鸡卵也捎了回来,岂不是…… 若指望及时避免,那毛头小子却又怎能把持的住? 再说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他,他到时若不肯听从,又如之奈何? 正自烦恼不已,忽听门外秦显大呼小叫起来。 推门一瞧,却原来是他从府里提回来两只鸡,正咧着嘴冲王氏显摆呢。 他难得如此顾家,杨氏心下不由得一软,暗想着要不还是往后推推,也免得真弄出什么来。 这时秦显也瞧见了妻子,把手里的鸡一扬,得意道:“瞧瞧,大哥让送回来的,说是中午让大嫂炖了祭灶王爷!” 杨氏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也顾不得王氏就在一旁,径自喝问道:“既是大哥让捎回来的东西,你显摆个什么劲儿?!” 秦显一愣,讪讪的瞥了眼王氏,嗫嚅道:“这、这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作甚?” 瞧他这没囊气的样子,杨氏怎还不知道,他是又惦记着想蹭大房的肉吃? 当下银牙一咬,转头回到了西屋,一脚把那笤帚踢到了南墙上。 爱怎得怎得! 就今儿了! 第54章 心计妇错认糊涂情、懵懂汉喜获工具人 【4500,二合一】 午时。 荣国府大厨房内。 灶王爷的画像被擦的锃亮,两侧也换上了新的对联。 上书:上天言好事。 下书:回宫降吉祥。 横批:东厨司命主。 “给灶王爷奉饴~!” 随着三管家吴新登的吆喝,足有半人高的一盘关东糖,被抬到了临时搭建的供桌上。 “给灶王爷的仙马上料~!” 这回是小半缸精心筛选的豆子。 随后又有各色贡品陆续奉上,直到那诺大的供桌上再也摆不开了,吴新登这才念念有词的祷告起来。 “嘴上有饴,不出恶言,马备精料、早去早还!今日善男信女,特设……” 来顺因排在后面,就听清了个开头,后面吴新登语速渐快,连哼带唱的就听不大真切了。 初时他混在众多小管事当中,看着前面那肃穆庄重的架势,倒也颇有些新奇之感。 毕竟后世日常生活中,这么有仪式感的封建迷信活动,几乎已经见不到了。 不过…… 新奇感这东西,最禁不住蹉跎。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顺也渐渐烦躁起来,再看前面就不是什么仪式感了,而是吃饱了撑的瞎扯淡。 好容易等到贾赦、贾政带头上香,又送【烧】灶王爷上了天,趁着众管事们纷纷上前拍马屁的功夫,他悄默声拿了些糕点,然后就脚底抹油离开了厨房。 “来管事、来管事!”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后面有人招呼,来顺回头扫量,却是灶上一个厨娘追了出来。 来顺暗叫倒霉,把那糕点递了过去,山笑道:“我就是怕误了开戏,想先垫补一下。” “误会了、误会了!” 那厨娘忙把手摆的拨浪鼓仿佛,又笑着递上一包肉干,道:“我是看您拿的都是小零碎,这不管饱不顶饿的,怎么能成?” 原来不是追讨点心,而是来献殷勤的。 来顺接过那肉干,见都是清洗过的上等牦牛肉,便笑问:“不知嫂子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柳。” “原来是柳嫂子,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来顺说着,冲她扬了扬手里的肉干,径自转头去了。 那柳嫂子美滋滋的目送来顺远去,转身正要折回厨房,院门外却有人探头探脑的呼唤:“娘、娘!” 柳嫂子止住脚步,回头看时,却是个相貌极精致的少女。 “五儿?” 她吃了一惊,忙用围裙擦着手迎了上去,小声道:“你这时候跑来做什么?也不怕受了风!” 那柳五儿娇怯道:“爹说让我把下酒菜拿回去,也好祭一祭灶王爷。” “祭什么灶王爷,我看他是想祭自己的五脏庙!” 柳嫂子愤愤的抱怨着,又叮咛女儿道:“你赶紧回去,千万别再乱跑了——等过些日子养好了病,娘再给你谋一桩好差事!” “嗯。” 柳五儿乖巧的应了,却又问那下酒菜的事儿。 柳嫂子因就不悦道:“你就说我拿去养汉子了——回去让他少灌几杯猫尿!” ………… 却说来顺拎着那点心、肉干,一路寻到了西北角的大花厅。 这地界和梨香院正好遥遥相对,不过因没有女眷入住,故此算不得正经后宅。 那大花厅瞧着有些年头了,不过仍是十分气派,光门就有三扇之多。 左右角门略小些,中间那大门则足以让车、轿进出。 因他来的早了,里面还未置备齐整,更无半个看客到场,戏台上空荡荡的,台下也只有十几个小厮在忙碌。 来顺因是从右门进去的,便打算就近落座,不料刚选定一张靠近大门的桌子,就有个小厮满面堆笑的凑了上来。 “来管事,这边儿是女宾席,怕不太方便。” 来顺一愣,随即就想明白了,这格局应该是按照男左女右分配的。 至于当中那一大片,被半透明彩纱围住的地方,自然是老爷太太们的座位。 于是来顺又在那小厮诚惶诚恐的引导下,转到了左侧席上落座。 那小厮约莫是怕来顺记恨,不知从哪儿讨来一壶茶水,大半盘瓜子花生,恭恭敬敬的摆在了来顺面前,又道:“来管事,还缺什么您尽管吩咐小的。” “我就是先来占个地儿,你忙你的去吧。” 来顺随手挥退那小厮,又把点心肉干摊开在瓜子盘里,就着茶水倒也吃的有滋有味。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有客人陆续赶至。 其中倒有一多半是年轻的小丫鬟、小厮,但他们却不敢直接落座,而是挤在角落里叽叽渣渣的,一副兴奋到无法自拔的样子。 这倒有几分追星族的架势。 看来今儿要登场的,还是颇有名气的角儿。 又过了片刻,徐氏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儿子早在里面候着,她满意之余,又忙吩咐来顺道:“先去边上候着,老太太过会儿就要到了!”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显然是提醒儿子千万瞧仔细些。 来顺自然是要好生瞧一瞧的,不过却不是瞧什么丫鬟,而是向要一睹宝钗真容。 于是他把最后的牛肉干,一股脑塞进嘴里,又抓了两把瓜子花生,这才施施然寻了个靠墙的站位。 于此同时,徐氏却是风风火火的到了后台,约莫是要和戏班班主,商量什么时候登场亮相之类的。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就见那紧闭的大门左右分开,露出一顶肩舆小轿和足足五六十个女子! 来顺急忙瞪圆了眼睛,在人群中央搜寻疑似宝钗的少女。 然而…… 这一大堆人簇拥着那轿子,呼呼啦啦涌入厅中,两下里又有打头阵的丫鬟、婆子上前接应。 这里外里一围,莫说是宝钗了,连王夫人生的什么模样,来顺都没能看清楚。 等他想退而求其次,找几个外围的丫鬟过过眼瘾时,那大部队早已经钻入了轻纱帐中。 只剩下几个中年妇人和十来个没张开的小丫鬟,进进出出的来回忙活着。 再接下来,就是男丁们陆续入场了。 这还有什么可瞧的? 来顺这心气儿一泄,等那大戏正式开幕后,就更看不进去了。 错非还想着向母亲交差,说不得就要溜之大吉。 又强捱了半个时辰,徐氏这才得空唤他出去问话。 因母亲问的仔细,来顺却连看都没看清楚,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只好坦承,刚才那一下子进来许多人,让他看花了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娘,这法子怕是不成,还是等过完年再慢慢踅摸吧” 来顺说着,就待溜之大吉。 却不想被徐氏一把扯住,勒令道:“那你就等到晚上,约莫二更之后【晚上九点】,各院里就该陆续散去了,到时候你再仔细瞧瞧!” 来顺苦了脸:“这……” “这什么这?就这么定了!” 徐氏说着,又警告他道:“等二奶奶回家安歇了,我可是要来查岗的!” 得~ 什么也甭说了,继续在这儿捱着吧。 伺候一个多时辰里,来顺就干了两件事:嗑瓜子、认人头。 可他认的却不是什么丫鬟,而是一直心心念念的仇人茗烟。 不得不说,这小子比起自己这副皮囊来,可是要俊俏太多了。 比起潘又安或许差了点,但却自带一股灵动气质,且大咧咧混不吝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亲近。 估计‘原主’就是被这表象给骗了,所以才会傻乎乎的中招。 当然,来顺也并不艳羡他的长相,毕竟生的粗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仔细认清楚茗烟的长相后,眼见已是初更过半,来顺又被台上的高腔、台下的喝彩,吵的有些昏头涨脑。 于是就琢磨着,先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等到二更时再回来也不迟——希望宝钗也是零散着离开,而不是继续紧随大部队行动。 因前几日下的雪还未化完,外面的空气堪称提神醒脑。 在那门口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活动着筋骨,因时不时又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偏僻角落。 “别过来!” 冷不防前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嗓音。 来顺睁大了眼睛循声望去,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正守在一处灌木丛前。 这是…… 还没等来顺想清楚,那小丫鬟喝止自己是为了什么,那灌木丛里一阵晃动,闪出个颇为狼狈的小妇人来。 仔细一打量,竟还是个熟人——东胡同里的璜大奶奶,因来顺之前常去她那馆子打牙祭,故此又撞见过她两三回,说了那么十来句话。 那璜大奶奶见是来顺,面上颇有些尴尬,捏着帕子犹豫再三,才上前微微一礼道:“原来是来管事,你可有日子没去我们那儿了。” 来顺这时也猜到,她多半是因为女厕前排队的人太多,所以才选择了露天解决。 他自然不会戳穿这等尴尬事,也笑着还了一礼,道:“这忙了几天,又病了几日,年前怕是未必有时间去了,不过年后您要是收到什么山珍海味,可得千万给我留一些。” “那自然没的说!” 璜大奶奶见他并未揭穿自己方才的行径,脸上顿时就挂了笑模样,满口应着,又指了指不远处大花厅:“我还得去尤大嫂那儿支应着,等过完年去我们店里,再让我们当家的亲自招待你。” “好说,您请便就是。” 来顺也忙伸手一让,不过这话说出去,就觉着有些不太对头。 好在璜大奶奶也没多想,提着裙角快步回到了大花厅里。 来顺目送她和那小丫鬟的身影消失门后,忍不住就想起了头回去东胡同酒肆的情形。 那时候因璜大奶奶屡次瞩目自己,自己还以为是遇见‘识货’的了。 如今看来,倒是自作多情了。 也对,凭自己这凶巴巴的相貌,哪会有女人一见面,就对自己心心念念呢? 自失的一笑,来顺转过头刚想继续瞎逛,谁成想面前竟无声无息,又多了个消瘦高挑的妇人! “什么人?!” 来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定睛一打量,却发现竟又是个熟人——秦显之妻杨氏! “你这是……” 来顺看看杨氏手里并未点亮的蜡烛,有些不确定的问:“你这是在巡夜?” 杨氏局促的点了点头,随即却又用力的摇起头来。 这反应,愣是把来顺整糊涂了。 好半晌,才听杨氏怯生生道:“当初你、你不是曾说过,要、要……” 她毕竟不是司棋那等脾性。 事到临头,反倒有些畏缩起来。 不过从这磕磕巴巴的言语,来顺也勉强听出了她的来意。 再想想方才见到的茗烟,他立刻道:“其实我也正想找机会,跟你聊一聊呢——你上回说要回去想想,这一晃可已经三个多月了。” 杨氏娇怯怯横了他一眼,有心辩称:若非你来大管事泄露风声,让潘又安瞧出了端倪,又怎会耽搁这么久? 可话到了嘴边,那丁香小舌却像是打了结一样,酝酿了好半天,就只挤出句:“我、我现在想明白了。” 说着,又娇怯怯的低下了头,捏着衣角不敢再看来顺。 啧~ 她这举止不似个妇人,倒像是要出阁的闺中少女! 来顺因又好奇打量了她一番,结果发现她经还涂了些胭脂水粉——这大晚上的,涂胭脂水粉给谁看? 再想想她似乎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来顺心下登时生出异样来。 该不会…… 自己刚刚破灭一桩自作多情的幻想,这就又来一桩现成的反例吧? 不过司棋当初也是这么直接找上门的。 也或许…… 这是她们秦家人的‘习惯’?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省得自己再想法子,捏住她的把柄短处了。 再说了,这自个找上门的,哪还有放过的道理? 想到这儿,来顺试探着缓缓伸出了手,捉向她微微发颤的柔荑,嘴里笑道:“你都想明白什么了?” 杨氏颤抖的更厉害了,可直到来顺成功捉住她那冰凉的小手,她也没有半点要躲闪的意思。 来顺又试着往回一拉,杨氏便乖顺的扑入他怀中,将头往他肩上一搭,身子绵软的烂泥一般。 这还用再试探么? 来顺单刀直入的在她边问:“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去处?” 顿了顿,忙又补充:“最好是有暖气的!” “知、知道。” 杨氏其实早有谋划,这时见彼此‘明了心意’,也略略鼓起些胆气来,嗫嚅道:“这附近有间玻璃顶的暖阁,里面都是些花花草草,晚间倒是、倒是清净的紧。” 来顺闻言喜不自禁,忙催着到了那暖阁之中。 那暖阁因用玻璃为顶,四下里皆是粉壁高墙,半空中又吊满了各种奇株异草,倒不虞会泄出光亮。 来顺便命杨氏燃起烛火,虽不似白日里敞亮,贴得近了却也能纤毫毕现。 二人再无别话,就在这星空月下烛光中,行了一场同床异梦。 有词云曰: 高堂粉壁图蓬瀛,烛前一见沧洲清。 洪波汹涌山峥嵘,皎若丹丘隔海望赤城。 光中乍喜岚气灭,谓逢山阴晴后雪。 回溪碧流寂无喧,又如秦人月下窥花源。 了然不觉清心魂,只将叠嶂鸣秋猿。 与君对此欢未歇,放歌行吟达明发。 ——唐·李白《同族弟金城尉叔卿烛照山水壁画歌》 ………… 杨氏本拟二更过半,便可‘劳燕分飞’,各回各处佯装无事发生。 谁知三更过后,仍软在来顺怀里,提不起一丝力气。 便只好改变计划,准备小憩个把时辰,然后再各奔东西。 怎料就在此时,忽听的二门外传事云板连叩四下。 杨氏骤然色变,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骨碌从来顺怀里爬了起来,慌急的捡起小衣,就往身上套。 “这么快就四更了?” 来顺疑惑的嘟囔着。 “这不是打更声!” 却听杨氏急道:“这、这是报丧的云板,必是府上有什么重要之人去世了!” 第55章 玉殒天香楼、怒逐白头翁 却说骤闻云板传丧音,杨氏吓的是魂不附体。 盖因真要有那个主子死于非命,她这上夜妇人里的小管事,必是要被召见盘问的。 可她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又怎经得起仔细盘问? 直到从那暖阁里出来,拦下个巡夜的姐妹一打听,这才知是虚惊一场。 却原来那云板所传丧讯,并非是这府上的主子,而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 现如今自贾赦、贾政以下,老爷太太、哥儿姑娘,大多都赶去了东府那边儿,这府里一时间反倒没人管了。 虽则如此,到底是受了惊吓。 二人遂议定改日再论正事。 来顺摸黑回去,如何哄骗自家老子;杨氏早上回去,如何剥皮似的搓洗,且先都不提。 单说司棋二更过半【晚上十点】,陪着贾迎春回到家中,又伺候着迎春洗漱安歇了。 这才命小丫鬟打了热水,泡着脚歪在春凳上闭目养神。 “司棋姐。” 半梦半醒间,就觉有人用手环住了自己腰间。 “不成!” 她娇呼一声,左手掩住胸口,右手护住关窍,待要挣扎起身,四肢百骸却俱都软成了一锅粥。 勉强扭了几扭,说是挣扎,实则琵琶半掩欲拒还迎。 “姐姐这是怎得了?” 这是耳边传来绣橘关切的嗓音,司棋这才从异样情绪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红头胀脸的挣开了绣橘的环抱,没好气道:“这大晚上的,你弄什么鬼?!” “我怎得了?” 绣橘无辜的看着她,委屈道:“我是瞧你倦了,才想扶你回屋歇一会的。” 司棋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木盆已经被挪到了一旁,连脚都被擦干了,又套上了一双素锦的袜子。 她知是错怪了绣橘,可心下羞恼未退,实在说不出服软的话,便闷声道:“回屋也睡不踏实,还是你去歇着吧,我守着姑娘就成。” “姐姐这到底是怎得了?” 绣橘却不肯走,仔细端详着司棋道:“说是病了一场,面色瞧着倒是极滋润的,可……” “什么滋润!” 听到这‘滋润’二字,司棋脸上刚褪去红潮,登时又渲染到了耳朵根儿。 起身跺脚道:“这大半夜的,倒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要实在不想睡,那我就去……” 正说着,忽听二门外传事云板连叩四声,两人都知道是丧讯,不由齐齐变了颜色。 司棋忙命绣橘出去打探,又上前唤醒了迎春。 这边刚披挂到一半,就听外面传话,说是东府的蓉大奶奶没了。 司棋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再急着催迎春赶紧出去,而是仔仔细细帮她打理整齐。 想到这二姑娘素日里的木讷,司棋又悄悄命人寻了些生姜来,切成了片,嘱咐贾迎春携在袖中,若有该哭又哭不出来的场合,就拿这姜片应一下急。 布置妥当,司棋、绣橘这才带着小丫鬟们,先将贾迎春送至邢夫人处,又陪着她汇合了二房众人。 浩浩荡荡百十个妇人,乘车的乘车、坐轿的坐轿,愣是用了两刻钟才赶到隔壁宁国府内。 只见那宁国府大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众人被迎入府内,原该是尤氏出面招待,可管事妇人却推说自家奶奶犯了旧疾,此时已经睡下了。 这却有些奇了。 先前因荣国府唱封箱堂会,尤氏也去凑了热闹,那时她与王熙凤说说笑笑好不欢快,怎得刚回府个把时辰,就病的起不来了? 众人心下都存着疑惑,但毕竟不好多问别人的家事。 故此只关切了几句,就在贾蔷的引领下,到了一间单独的花厅当中。 这边儿王夫人刚挥退贾蔷,外面便又有各路亲眷陆续赶到,一时王夫人、邢夫人倒成了此地的主母,被各路妇人众星捧月。 眼见天边露白,贾宝玉又寻了过来,那三姑六婆忙围上去好一通猛夸。 司棋最见不得这等逢迎拍马的,于是借故拢了外套去院里透气。 谁想正在廊下和晴雯闲话家常,忽然间前院就乱了营,远远的便能听到贾珍在灵堂里喊打喊杀。 不多时平儿也自屋里出来,询问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司棋本就好奇,又仗着早已裹了裙袄,便主动请缨前去探听。 到了外面院里一扫听,才知是贾珍不知为何,非要杀了家中的老仆做祭。 多亏了贾政忽然赶到,劈头盖脸一通呵斥,才终于熄了贾珍的杀心。 不过他还是愤然下令,将那老仆焦大乱棍打出了宁国府。 这还不算,贾珍随即又在哪灵堂前嚎啕痛哭,满口‘心’啊、‘肝’啊的,直衬的贾蓉这正牌子夫婿,恍若个无心无泪的铁汉一般。 如此种种,实令人难以卒睹。 司棋回去之后,都不好意思细说分明,只捡着能说的大致描绘了。 好在厅中做主的是王夫人,她早就隐隐觉察出了什么,故此也只是笼统的问了几句,并未往下深究。 就这会儿的功夫,眼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王熙凤因想着到了早上,姐妹们都免不得要梳洗一番,可此时又实在不便回府。 于是便唤过平儿,嘱咐她带着各家大丫鬟,先回家把一应需用全都取来。 平儿领命,当下就召集了六七个出挑、十多名小丫鬟,分乘五辆大车回转荣国府。 其中与平儿同乘的,分别是司棋、袭人,以及贾探春身边的大丫鬟侍书。 都是相熟的,彼此也没多少顾忌,三五句闲话就扯到了那焦大头上。 旁人不知,平儿却晓得焦大的来历,因就叹道:“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仗着这等功劳情分,原该是荣养一辈子的,偏他不修口德,说出许多大逆不道的言语,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言辞间,颇有些惋惜之意。 那袭人、侍书虽不知焦大功绩,却也听说过‘扒灰、养小叔子’的传闻,当下都道他是求仁得仁,怨不得旁人。 只司棋冷笑连连,哂道:“自来都是物伤其类,你们这一个个的,莫不是都把自己给当成主子了?” 袭人、侍书登时被顶的没了言语,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平儿忙居中打了圆场,又半真半假的搡了司棋一把,嗔怪道:“你这丫头最近经了些事,倒愈发孤拐了!” 袭人、侍书想起她近来的遭遇,便也都又释怀了。 正一团和气,忽听得外面议论纷纷,又有人大声嘲讽‘焦大’。 司棋好奇的挑开帘子,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街上。 循声望去,就见南墙下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当中,正孤零零的横躺着一个白头老翁。 第56章 论世宗三让叫父、为脱籍难逃真香 望着那倒在雪地里的老翁,司棋心下颇不是滋味。 可就算再怎么触动心弦,她也依旧是爱莫能助。 只能叹息一声,缓缓的放下车帘。 可就在那车帘即将垂下之际,一个只见过两面却异常熟悉的身影,突然跃入了眼帘! “咦?!” 司棋忙又把蓝缎斜纹的窗帘撩起来,眼瞧着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到那焦大身前,二话不说将对方搀了起来。 “他、他怎么敢?!” 司棋被惊的瞠目结舌,外面宁国府的豪奴们也都是一片哗然。 “怎得了?” 袭人奇道:“你这是瞧见什么了?” “是来顺!” 司棋头也不回的道:“他、他过去把那焦大扶起来了!” “什么?!” 这回却惊动了平儿,她直接喊了一声“停车”,不待马车停稳,就焦急的探出头去,冲远处的来顺嚷道:“顺哥儿,你莫要胡闹,那人可是珍大爷刚让人赶出来的!” 却说来顺能及时赶到,自是多亏了焦家隔壁的老妇传讯。 而他来之前,也曾思前想后许久,考虑为了个焦大和贾珍对着干,究竟值不值得。 从利弊上来说,肯定是不值得的。 但他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一面后悔不该和老头结交,一面义无反顾的赶了过来。 特娘的~ 大不了提前去跑路去南方种橡胶! 因早就纠结过了,此时听平儿呼唤,他反倒坦然的很,一边伏地身子背起焦大,一边大声回应道:“珍大爷说是要赶他出来,又没说要让他死在宁国府门口!” 他斜了眼对面议论纷纷的宁国府豪奴们,又继续道:“现下还没开始上人,等各处吊唁来了,看到焦大躺在这里,却怕东府的各位不好解释!” 只这一句,对面的喧哗声就小了大半,原本几个撸胳膊挽袖子,想要人前显圣的主儿,也都讪讪的退了回去。 毕竟真要出现来顺说的情况,最为难的就是他们这些守门迎宾之人。 见对面熄了火。 来顺便背着焦大径自沿街西去,路过平儿的马车时,又笑着道:“让平儿姐费心了,不过这老头和我有些交情,我又素来敬他忠烈,实在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死在宁国府门口。” 平儿脸上的申请说不出的复杂,既有对来顺的担忧,又欣慰于他的善良。 而挤在一旁偷眼观瞧的司棋,却是心下如同擂鼓,下意识掩住胸口,看向来顺的目光恍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先前虽两度春宵,又感于来顺信守诺言,且诚心‘祭奠’之意,多少对他有些改观。 但打从心底,仍旧将其视为趁人之危的小人。 可现在…… 这固有印象却是彻底崩塌了! 尤其她因潘又安潜逃一事,最恨男子没有担当,现下来顺这番义举,可说是正中下怀,又怎能不让她心头激荡、芳心摇动? 来顺却不知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他背着焦大自不好回荣国府,于是径自回到了后巷家中。 先让焦大躺到西屋自己床上,又唤过栓柱,命他去奉公市里寻大夫出诊。 等栓柱领命去了,来顺一屁股坐到床头,边擦汗边在焦大眼前晃了晃手,见老头转头望向自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方才一路之上,来顺无论说些什么,这老头都没有半点回应,来顺还当他是怎么了呢。 因知道老头的心结,来顺便笑道:“这可不算是你主动破戒,老天爷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焦大定定的看着来顺,好半晌,又用力吞了口唾沫,这才开口道:“你这干儿子,老……咳咳,老子是认定了!” 这老头可真是…… 来顺都懒得应他,只冲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 因听他嗓子干涸,便顺势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 却听焦大又自说自话:“把你的生辰八字写给我,老子找日子烧给祖宗,好让列祖列宗保着你。” “算了吧。” 来顺忍不住吐槽道:“你这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家这祖宗却怕是不怎么灵光。” “要是不灵,老子当初还能从死人堆里,把国公爷背回来?” 焦大以前极少提及陈年旧事,这回却是主动陷入了回忆当中:“自那次回来,老子就坐下病根了,再出去打仗身上总要背上十几斤干粮,再苦再累也舍不得丢下。” “就因为这,我还得了个三足老鸹的名头,因为别人都是背着枪,偏我老拿枪当拐杖用,还弯腰驼背的像个老鸹。” “你当初不说是三足金乌么?” 来顺下意识的吐槽着,可看老头那样子,又担心他是到了弥留之际,于是又宽慰道:“老鸹又怎得,那些笑你的人,有几个比你命长的?” 老头脸上闪过一抹亮色,不过紧接着就又颓然起来,艰难的摇头道:“可老子没儿子,死都死不安生!” 又是这话…… 来顺认真的提议道:“要不等你死了,我给你雇俩孝子贤孙哭丧?” 看老头没反应,又补了句:“放心吧,你真要是有个好歹,逢年过节指定断不了香火。” “哈哈……咳咳咳!” 焦大哈哈笑着,随即便咳出些带血的唾沫。 来顺扯了枕巾想把他擦一擦,却被焦大一把攥住了手腕,就见老头努力支起脖子道:“你叫我一声干爹,老子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嘁~” 来顺压根没往心里去,挣开他的手,边擦边道:“小爷要真是奔着好处,刚才就不会救你回来!” “哈哈哈……” 焦大又笑了几声,突然问道:“你道这四王八公是怎么来的?” 来顺被问的莫名其名,这事儿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有必要明知故问么? 可看焦大一直等着自己回话,他也只得无奈道:“还能怎么来的,帮着太祖爷打天下换来的呗!” “哈哈哈!” 焦大又是一通笑,不屑道:“你知道个甚?!当初太祖爷在位时,朝中压根就没有爵位这回事,就更别说什么四王八公了!” 这倒新鲜了。 来顺奇道:“那这四王八公是怎么来的?” 焦大冷笑:“自然是世宗皇帝篡位之后,为了拉拢朝中重臣所封!” “篡、篡位?” 那夏太祖好歹也是开创了一个朝代的穿越者前辈,最后不会搞到这么悲催吧? “世宗皇帝是太祖的侄子,也是徐家的嫡长子,在宗室之中素有威望。” “当年太祖因染了急症,没几日就撒手人寰,原该继位的太子只有十一岁,世宗皇帝便自告奋勇出面理丧。” “皇后和太子全无防备,怎料世宗趁着理丧之机,竟暗中勾连朝中重臣,最终在太祖下葬当日,篡位称帝大赏群臣!” “不是……” 来顺听到这里,忍不住质疑道:“太祖可是开国皇帝,难道就没留下几个死忠什么的,就这么让侄子轻松得手了?” “唉~” 焦大叹气道:“太祖爷的想法一贯和常人不同,建国之前也还罢了,登基做了皇帝之后,更是独断专行不听劝谏。” “有一次,他甚至当着朝臣们的面,说日后必要收缴所有官吏的田产商铺,让大家做个真正的公仆。” 说着,焦大就忍不住抱怨:“自来做官只为权势,谁特娘的愿意做什么仆人?” 来顺:“……” 他一直觉得自己比较飘,现下看来,这位前辈大佬比自己飘的还狠! 公仆的说法也还罢了,要清缴官吏田产商铺的事儿,也是能随便宣之于众的? 难怪他会众叛亲离! 也就仗着是开国皇帝,有足够大的威望震慑群臣,否则就不是死后才被篡位,而是臣下们直接揭竿而起了。 不过…… 来顺还有个事儿想不明白,于是又问:“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问起别人来,也都说四王八公是太祖酬功所封?” “呵呵……” 焦大嗤鼻一笑:“这就要归功于那些报纸了,那玩意儿原是太祖所创,不想却成了世宗皇帝和四王八公涂脂抹粉的装盒。” “那上面日日颠倒黑白,偏知道真相的又不敢往外说,这几十年下来,世人自然以为世宗皇帝就是太祖嫡子,四王八公也是太祖酬功所封。” 这…… 来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却见焦大又定定的看了过来,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因国公爷提携,我那时也授了爵,还得了个龙禁卫千户的实缺。” 龙禁卫千户? 来顺脱口道:“那好像是个五品吧?你、你当真做过官儿?!” “没有!” 焦大却否认的斩钉截铁,侧头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不屑道:“这欺负孤儿寡母得来的好处,老子才不稀罕呢!当时老子就指天立誓,要一辈子留在宁国府!” 来顺:“……” 不过焦大随即又道:“但那爵位我留下了,世袭的骑都尉——原想着自己虽然用不着,却可以给儿子一个出身,谁成想老子竟特娘是个绝户!” 说完,他又定定的望着来顺,一字一句的道:“我这爵位,义子也能继承。” 来顺愣怔半晌,毅然决然的跪倒在地:“干爹在上,且受孩儿一拜!” 第57章 却令来顺改焦顺 碰~ 就在来顺一个头磕在地上,口尊‘干爹’之际,房门猛的被人推开,随之而来的,是来旺的怒骂声:“小兔崽子,你才消停几日就又瞎胡闹?!为了这么个老东西得罪东府……” “爹!” 见自家老子冲着床上指指点点的,来顺急忙起身拦下了他,陪笑道:“您先听我解释!” “别叫我爹!” 来旺怒道:“你爹在床上躺着呢!” 顿了顿,又恨声埋怨:“你把他弄回家就够闹心了,怎得还要认贼做……” “爹!” 来顺生怕他再说下去,这天上掉下来的爵位,就又要长翅膀飞走了,于是忙生拉硬拽,将自家老子‘请’到了外间。 来旺兀自余怒未消,指着里面喝道:“你现在就把人给我……” “干爹身上有爵位!” “给我背回……什么爵位?” “能世袭的爵位!” “能世袭的爵、爵位?! 来旺脸上就跟开了杂货铺似的,七情六欲塞满了每一块面部肌肉,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你……那你刚才……” “刚才是干爹答应,要把爵位传给我!” 来顺说着,掰着手指算道:“他是正五品骑都尉,因是头回往下传,只需要降一阶……” “云、云骑尉?!” 来旺激动的浑身乱颤:“六、六六六品爵?!” 见他一副马上就要和焦大抢床位的架势,来顺忙上前扶着他坐下,又把屋里给焦大晾的茶,分了半盏过来给自己老子压惊。 来旺灌了半杯温水下肚,这才稍稍缓过劲来,攥着儿子的胳膊,颤声问:“他当真要把爵位传给你?” 顿了顿,又追问:“他怎么会有爵位在身?” 来顺便把之前焦大的说辞,简单节要的复述了一遍。 来旺听完之后,也不禁咋舌:“我倒是听过世宗爷得位不正的传闻,可也只以为是庶子夺嫡,谁承想世宗竟不是太祖的骨血!” 感慨过后,他又追问道:“既是有世袭的爵位,珍大爷怎会胡乱把他赶出府来?难道东府那边儿,竟然没人知道这事儿?” “这……” 来顺两手一摊:“这不刚认下干爹,您就杀进去了么,别的我还没来得及问。” “那还不赶紧问清楚!” 来旺说着,便撑着扶手起身,又肃然整理了一番衣冠,这才重又回到西屋。 刚进门,他那肩膀就矮了一头,满嘴堆笑道:“老哥哥,方才都是我的不是,你看在咱们顺儿面上,莫要给我一般见识。” 来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家老子也不过才三十五岁,和焦大整整差了五十岁,亏这句‘老哥哥’叫的情深意切,竟无半点不适。 不过…… 想想自己和焦大差了将近七十岁,也还是认了焦大做干爹,他就不好再一百步笑五十步了。 这时焦大瞥了干儿子一眼,倒难得的没有口出恶言,认真道:“放心吧,老子好容易有个投脾气的,且他又三番五次的帮我,我这爵位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去?” 来旺大喜,正要奉上无数马屁,然后再细问究竟,却听焦大又道:“只是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得答应……” “老哥哥只管吩咐!” 不等他把话说完,来旺就急忙拍胸脯保证:“莫说一个条件,就十桩也使得!” 这显然是被天上掉下来爵位给砸懵了。 没法子,自家老子就这毛病,遇到大事就容易把持不住——给别人出主意的时候,倒是头头是道。 不过来顺寻思着,焦大既然说好了要把爵位传给自己,应该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果不其然,就听焦大道:“老子这辈子没别的遗憾,唯有膝下无子这一桩,实在是愧对祖宗,日后来顺若生了儿子,必须得匀一个继承我焦家的香火!” 原来是这种小事儿。 来顺想着自己日后是必要多纳几房,届时自然不会缺少子嗣,故而就抢着道:“这没问……” “这怎么成!” 谁知旁边来旺猛地挺直了脊梁,一脸恼怒的样子。 这怎么个意思? 就算来家再怎么重视血脉传承,可又不是全都姓焦,只是匀一个出来又能怎得? 来顺愕然的看向自家老子,正待劝说几句,却听来旺断然道:“这般天大的恩德,只匀一个儿子过继怎么成?从今儿起,顺儿就跟老哥哥你姓焦了!” 来顺:“……” 这大喘气的。 不过老爹也忒舍得下本了吧,竟然连自家香火都不在乎了? 焦大也是一脸愕然,脱口道:“这……你家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若过继给我焦家,就不怕祖先震怒么?” “老哥哥有所不知。” 来旺笑着解释:“我祖上本是弃儿出身,在卖身王家为奴之前,根本就没有正经名姓——这个‘来’字,就是当时的小管事随口起的,意思是新‘来’王家的下人。” 顿了顿,又苦笑着补充道:“如今王家府上还有一户姓‘新’的,就是和我祖上同期入府的。” “等顺儿继承老哥哥的荫庇,有了官身爵位,自该换个正经姓氏——姓焦,再好不过了!” 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自是令焦大激动不已,错非衙门打今儿起开始放假,说不得就要催着来家父子,直接把他抬到顺天府、吏部、兵部报备此事。 至于宁国府缘何不知焦大身上有爵位的问题。 焦大冷笑道:“我当日推了官位,却受了爵位的事儿,阖府上下就只有国公一人知道。” 顿了顿,他有些怅然若失的道:“国公爷约莫也是没想到,我能活到这把岁数,更没想到后人如此不成器,所以没有向儿孙交代过这事儿。” “其实我也曾有意,要把这爵位传给府里的哥儿,可那一个个的……唉,不提了!” 焦大不愿意提,生恐他会反悔的来旺,就更不会主动提起了。 正一团和气,栓柱也终于请来了大夫。 根据一番诊断,焦大的伤势倒不怎么重,可毕竟年老体虚,又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需得好生调养才成。 来旺还指着他年后,就带儿子去衙门备注承爵呢,当下向那大夫表示,不惜一切代驾,务必要尽快让焦大康复起来。 大夫一听这话,哪还会客气? 仅只是当天买药材,就花去六七十两银子。 来旺却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这更证明了来顺当初的猜想,自家果然颇有些家底儿。 ………… 是日傍晚。 杨氏正在家中补眠,忽然就觉着身旁有人窥探。 迷迷糊糊睁眼一瞧,却是丈夫秦显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半跪在床头满眼好奇的打量着什么? “你干嘛?!” 杨氏一惊,急忙裹紧了被子,强作镇定的道:“这不言不语的,想吓唬谁呢?” “没啥。” 秦显讪讪一笑:“我就是瞧见你肩膀后面,印着些花纹……” “什么花纹?” 杨氏愈发慌张。 秦显比划着道:“就是太阳月亮,还围着一些小星星,瞧着倒怪好看的。” 杨氏登时想起了,自己在暖房穿衣服时,帮来顺拾起的那块怀表。 约莫那晚自己曾将它压在身下,所以才留下了痕迹——不过当时身子都酥透了,故此未曾觉察出来。 杨氏低头掩饰着脸上的窘态,闷声道:“你说什么胡话——这约莫是我偷偷去大花厅看戏时,不小心印上去的,能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挺好看的嘛!” 秦显却坚持己见,又涎着脸往床上爬。 “起开!” 杨氏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恼到:“我过会儿就要去当值了,你闹什么闹?!” “这不还有些时间么……” 秦显还要往上腻。 “起开!” 杨氏再次呵斥一声,扯了外套在被子里胡乱套好了,起身嫌弃道:“每回不上不下的,亏你也好意思!” “你这话说的……” 秦显大受打击,但瞧着妻子面色红润肌肤光滑,竟似比往日多了许多颜色,又忍不住堆笑道:“那明儿我早些回来。” 杨氏此时对全然没有半点兴趣,正待断然拒绝,可想起自己昨儿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这万一…… “过两日再说!” “哎!“ 秦显爽利的应了,又殷勤的递上梳洗之物,心中暗想着:听场堂会,就把这妇人滋润成如此模样,往后府里要能常驻几个戏子,让她天天如此就好了。 晚上没了 家里突然来了亲戚,估计要晚上十点以后才有空搞起。 第58章 好事多磨 傍晚,徐氏抽空赶回家中,得知袭爵的事儿,也欢喜的什么似的。 “先别高兴的太早!” 因见妻子有些得意忘形,来旺连忙叮咛:“这事儿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变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在二太太和咱们奶奶面前,就用顺儿说的那些理由替他开脱:东府若真出了这么大的丑,咱们西府的名声也会受连累。” “只要二太太和咱们奶奶认可了这说法,珍大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若换成以前,骤然被分配了这样的麻烦差事,徐氏免不得要抱怨几句,但这回却是甘之如饴,毫不犹豫的应承了下来。 一番商议之后,为避免让人看出异样来,夫妻两个就又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只留来顺在家独自照顾焦大。 说是这么说。 可此后几日当中,来旺、徐氏还是忍不住频繁回家探望焦大,似乎生怕他会不翼而飞,又或者突然病逝。 而见了面,虽都是满口‘老哥哥’的叫着,实际却比对待亲爹还要恭敬孝顺。 当然,这几天当中他夫妻两个也没闲着。 徐氏明着暗着帮儿子开脱了几回,又搭着来顺当时那话,也确实颇有些道理,故此已经成功避免了荣国府这边的追责。 而东府贾珍那边儿,也不知是因为下面人没有禀报这事儿,还是听到来顺说的那番话,心下也有些后悔了。 总之并没有向荣国府这边,提出抗议或者交涉什么的。 如此一来,荣国府上下自然都乐得糊涂,倒好像这事儿从没发生过一样。 与此同时,来旺通过旁敲侧击,打听到凡是七十五岁以上,或者病入膏肓不良于行的世袭勋贵,都可以向兵部、吏部提出申请,由子孙提前继承爵位。 义子也成! 焦大显然早就符合头一个条件了,眼下甚至同时满足了两个条件。 但让来家十分头疼的是,按照朝廷的规章制度,兵部、吏部接到提前承爵的申请之后,按例会对申请者启动正式的核准流程。 这一来,恐怕很难不惊动荣宁二府。 届时贾珍若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能就这么轻轻巧巧不闻不问的,让来顺继承‘出自’宁国府的爵位吗? 正忧心忡忡之际。 忽又得了消息,贾珍为了让儿媳走得风光些,特地给贾蓉捐了个候补龙禁尉的差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徐氏因就松了口气,连念阿弥陀佛道:“这当真是佛祖保佑,他家既有了官职,应该也不会再惦念咱家的爵位了。” 但来旺、来顺父子听闻这个消息,却反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因为贾珍这等做法,反而更加证明了,宁国府对官爵是有迫切需求的。 那龙禁尉虽是五品,可却只是候补的虚名而已,又是捐纳出身的野路子,想要真正履职绝非易事。 若只一个空头虚名,怕还远不及六品功勋世爵来的硬气。 更何况官职和爵位又不冲突! 再说了,这贾珍刚花钱给儿子捐了个五品虚职,转头自家府里就流出去一个六品世爵,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谈? 这谁能忍得了? 反正要是换了来顺,怕是宁愿让这爵位就此断了传承,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外人得了便宜! 徐氏听完丈夫和儿子的分析,当下又急的什么似的,来回转圈道:“那这么说,这爵位还继承不得了?” “自然要继承!” 来旺斩钉截铁道:“咱家好容易才得着这么个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机会,怎么可能就此放过?” 顿了顿,又缓缓道:“但必须徐徐图之,不可贸然行事——顺儿,你觉着眼下该怎么办?” 说到半截,来旺就把视线投注到儿子身上,显然又起了考校的心思。 来顺断然道:“依我看,这关键恐怕还是在二奶奶身上!她若肯配合咱们行事,一切难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来旺又追问:“怎么个配合法?” 来顺最近也是做足了功课的,当下侃侃而谈道:“一是先让我脱去奴籍,然后再把户籍迁出宁荣巷,届时自然可以从容面对吏部、兵部的核查。” “第二种办法,是干脆由二奶奶托请王家出面,以王太尉在军中的权势,这区区六品爵位,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且王太尉若真肯出面,顺势帮我在军中谋个七八品的实缺,也只是张张嘴的事儿。” 来旺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却再次追问:“那你说,该如何让二奶奶答应帮忙?” “最大的筹码,肯定是那轮胎生意。”来顺忖量着道:“但这个不能明说,否则若被她误认为是要挟,怕就弄巧成拙了。” 犹豫了一下,他提议道:“或许可以从二奶奶护短又好面子的性格上着手?” “这倒和我想的差不多。” 来旺终于不再追问,而是点头道:“这宁国府的爵位,放着那么多公子哥不传,偏偏就落在王家家生子头上,面上如何且不说,二奶奶心里必然是有几分得意的,再加上她现下还要倚重咱家照管生意……” 来旺说着,也起身踱了几步,最后拿定主意道:“那就这样,等过了初六……不,等初八之后,我去吏部、兵部探探口风,若是避不开核查这一节,就暂缓报备。” “届时咱们在家摆个席面,先把名分彻底定下来,然后再让你娘去寻二奶奶求告,央她帮咱家顺儿脱籍,再托请太尉给顺儿弄个实职。” “这……” 徐氏迟疑道:“冒冒失失就提这么多要求,她万一恼了怎么办?” 来旺目视儿子。 来顺会意的开口解释:“爹这是主动将咱家的把柄,交到二奶奶手上,先让她觉得有利可图——以二奶奶的性子,但凡是有利可图的事儿,就不会轻易让旁人晓得,届时咱们自然有机会慢慢说服她。” “正是如此!” 来旺定定的看着妻子道:“这事儿的关键,怕还得着落在你身上,毕竟我和顺儿平素也凑不到二奶奶身边——记得务必要摆出哀求的态度来,可千万别让她以为咱家是持宠生娇!” “我、我……” 徐氏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突然眼前一亮,忙道:“这事儿是不是可以找平儿帮忙?她是瞧着顺儿长起来,素来对咱顺儿另眼相看!” “这……” 来旺犹疑半晌,缓缓点头:“倒可以试一试,不过你别把话点透,先看看她的反应再说。” 徐氏郑重答应了,趁着还有几日光景,又反复和丈夫、儿子,酌定了言辞语态等种种细节。 只是这一番准备还没等用上,宁国府那边儿就先传了消息:二奶奶暂掌宁国府,特地点了来顺过去当差! 第59章 熙凤协理宁国府、来顺仗势会芳园【上】 转过天正逢是大年初一,也是秦可卿停棺的第六日,因这场突如其来的丧事,荣宁二府连年节都没过成。 不过宁国府摆出的场面,却比那寻常年节还热闹十倍不止。 按照母亲徐氏的交代,来顺天不亮就赶到了宁国府。 就见除了素日里常开的角门之外,那临街又有一道大门洞开,门前树着一对朱红销金大字牌,上书‘防护内廷紫金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门对面紧靠南墙,又立了两个诺大的诵经台,左僧右道打擂台似的挂着好些个榜文。 再往里瞧,三四十个执事分列在门内两侧,身后又各有一棚青衣乐师,每逢正时辰便哀声震天。 显然,这里便是秦可卿停尸的会芳园了。 因天还未亮,又正赶上大过年的,现下门前倒没什么宾客。 来顺正犹疑着,是该从这新开的大门进去,还是走原本的角门时,身后忽然有人扬声招呼道:“这不是来顺来管事么?” 只这一声,会芳园里就有五六个执事探头张望。 显然因当众救走焦大一事,来顺在这宁国府里也颇立下了些名头。 不过这也早在来顺的预料当中,他没有理会那些执事,而是转头循声望去,就见一对儿小夫妻正在不远处拉扯推搡。 来顺因就搭腔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东胡同的璜大爷和璜大奶奶。” 那小夫妻这才停了拉扯,贾璜领着妻子往前赶了几步,先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那些执事,又拱手冲来顺笑道:“来管事新年如意。” “璜大爷新年如意。” 双方见了年礼,贾璜故作好奇的问:“来管事一大早就到宁国府来,莫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这厮怎么有些阴阳怪气的? 先前去他那酒肆时,明明客气的紧呢。 来顺狐疑的横了他一眼,朗声道:“因我们二奶奶揽了理丧的差事,特地点了我过来跑腿打杂。” 顿了顿,又补了句:“捎带也替二奶奶巡视各处,看有什么疏漏没有。” 后面这句一出,那探头探脑的执事们,登时全都缩回了院里,规规矩矩的分列两旁。 连眼前的贾璜,脸上也显出些异样来,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当初贾璜怂恿倪二为难来顺失败,也因而没能向妻子卖弄那新鲜手段,自此虽不敢再小觑来顺,心下却存了芥蒂。 后来听说来顺为个糟老头子,恶了宁国府的珍大老爷,方才又见来顺在宁国府门外踌躇徘徊。 贾璜就以为来顺必是遭了打压,无奈之下跑来‘投案自首’的,于是才不顾妻子的阻拦,扬声喊出了来顺的名字。 这原是想看来顺的笑话,谁知来顺非但没有失势,反而在这宁国府也掌了权。 如此变化实在大出贾璜的意料之外,到闹得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他那妻子金氏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暗暗埋怨丈夫非要招惹来家,却忘了最初逼着贾璜对来顺下手的,其实就是她璜大奶奶本人。 眼见丈夫吭吭哧哧没了言语,对面来顺的表情也愈发狐疑起来,金氏再顾不得什么夫唱妇随、男女有别。 上前一步,笑道:“因珍大嫂子旧疾复发,我昨儿还担心这府里生乱呢,如今二奶奶能出面理丧,我们这些亲眷也就都有主心骨了。” 随即又拉关系道:“你璜大哥也领了些闲散差事,到时怕还要你多多照应呢。” “好说、好说。” 因她这一张巧嘴,来顺倒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来,只当贾璜方才是冒失了。 又想着这璜大奶奶惯会钻营,就向她打听东府管事妇人们,近来取齐聚会的所在。 “珍大嫂子几日没能理事了,哪还有什么取齐的所在?” 金氏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听说你们二奶奶,昨儿独自到了内仪门旁的抱夏厅里,说不得今儿就是在那边取齐呢。” 来顺又问清楚内仪门的所在,这才辞别二人,匆匆自角门入府。 他这一去,贾璜这才似卸下重担一般,闷头抱怨着:“不都说他得罪了珍大爷么,怎得还跑来宁国府里管事了?” “你以为呢?!” 金氏冷笑道:“如今谁还不知西风盖过东风,那凤辣子又是西府里的出头,便珍大爷也要礼让三分,又怎会为个奴才恶了她?”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瞧这架势,往后咱们还要多多巴结西府才是正理,尤其我听说来家还给二奶奶献上了一条财路,引得王家、薛家争相入股。” “这天大的好处,咱家若也能掺上一脚,岂不强过守着那无名小店过日子?” “你怕是想钱想瞎了心!” 贾璜因就嘲笑道:“听说连西府的大老爷夫妇想掺一脚,都被二奶奶给挡在了门外了,你就算再怎么巴结她,难道还能强过她的公公婆婆不成?” “这怎么能一样?” 金氏横了丈夫一眼,沉吟道:“赦老爷要的是大头,咱们只图些小利——再说了,咱们也未必非要从二奶奶身上着落。” 说着,若有所思的望向角门。 ………… 却说来顺一路寻到宁国府的内仪门,就见宁国府的管事已经到了大半。 内中有个五十上下的管家,独自在最前头负手而立,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直到扫见来顺,他这才收了一身威严,笑着迎上来道:“你便是来顺吧?果然生的威武豪横,正合来弹压我们府上这些泼才惫懒货!” 见这架势、口吻,来顺哪还不知对方的身份? 当下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上前见礼道:“赖总管谬赞了,我也就是做些跑腿打杂的差事,真正能挑大梁的,还得是您这样德高望重的。” 这人自然正是赖大的弟弟,宁国府的总管家赖升。 “莫要谦虚。” 赖升笑着摆手道:“家兄近来时常夸奖你,说是日后这荣国府,怕就要指望着你撑起来了。” 赖大称赞自己云云,来顺是决计不信的。 但近来赖大确实低调了许多,甚至频频向自家老子释放善意,颇有要和睦共处的架势 府里说他是畏惧了王熙凤的霹雳手段,所以主动退避求个安稳。 但赖家纵横宁荣二府多年,岂是这般轻易就肯认输的? 来顺满腹狐疑的和赖升客套了几句,那边厢王熙凤的轿子,就浩浩荡荡到了内仪门前。 宁国府的管家、管事们,忙都退避到一旁躬身侍立。 唯有来顺因徐氏相召,反快步迎了上去,与母亲自顾自的到了角落里。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方才跟平儿打听过了。” 徐氏压着嗓子道:“让你过来当差,其实是珍大老爷主动提出来的——昨儿他先是在太太、二太太跟前认了错,紧接着又央告咱们奶奶帮着理丧。” “又说这府里一应人等,都归咱们奶奶调遣,若用着不顺手,从家里带几个过来也成——当时他特地点了你的名儿,还说你能为宁荣二府的名声犯言直谏,果是个忠肝义胆的。” 竟是贾珍的意思?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不过来顺转念一想,贾珍如果真心想要坑害自己,也不会专门在王熙凤面前提起这事儿了。 现如今王熙凤听了贾珍的话,专门把自己调了过来,如果自己在宁国府里出了意外,贾珍又如何向王熙凤交代? 思来想去,贾珍多半只是为了消除王熙凤的芥蒂,好让她帮着把秦可卿风光大葬。 啧~ 贾珍对儿媳妇可当真是…… 【原书十四章说的是‘都总管来升’,不过后面又改做了赖升。 再加上书中不止一次提到,赖大的弟弟赖升是宁府总管,所以应该是删改导致的笔误。】 第60章熙凤协理宁国府、来顺仗势会芳园【中】 【4300字,二合一】 打从初一这日开始,来顺就领了会芳园的纠察重任。 他因寻思着,一来日后必是要得罪宁国府的,早些晚些也没什么分别。 二来么,也盼着自己能拿住什么贾珍想保之人,惹得贾珍与王熙凤起了冲突,方便日后横刀夺爵一事。 故此王熙凤在里面只有八分森严,他在外面却足足做到了十二分,直拿出当年做甲方监工的派头,大到牌楼、宣台,小到针头线脑,就没有他管不到的地方。 非但偷奸耍滑的把他恨到了骨子里,连宁国府里的老实人,也都人人自危,生怕被他寻到什么错处。 然而这一来,会芳园里倒愈发秩序井然了。 竟惹得贾珍在王熙凤面前连夸了几回,说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有了这一里一外管束着,也不知省了他多少心思。 非止如此,连那赖升也是鼎力支持,但凡是来顺提出的要求,他从无半个不字。 最重要的目的没能达到,反而有些弄巧成拙的架势,这来顺心下正郁闷呢,不想又从母亲徐氏那里,听来了另一桩坏消息。 却是王熙凤因见尤氏病了,贾珍又吃不下睡不着的,便每日给这府上带些各色细粥、精致小菜,分发给尤氏、贾珍、贾蓉几个。 而贾珍也投桃报李,命人将最好的上等菜,每日送往抱厦厅中,一应待遇比他自己还强出不少。 这相亲相爱一家人…… 若不是来顺每天夜里,还能瞧见贾珍去儿媳灵前啜泣,多半以为这厮是准备移情别恋,从儿媳升格到弟媳了。 可双方这一团和气的,岂不是愈发给自己承爵脱籍,制造障碍么? 来顺焦躁的不行,抽时间和自家老子商量了两回,结果就换成了来旺吃不下睡不着。 且等过了初八之后,来旺去那吏部、兵部打探回来的消息,也不甚理想。 这提前承爵的审查,是多少年来的惯例,又因为当初曾发生过,兵部官员与人内外勾结夺爵的事儿,引得勋贵们群起激愤,故此这方面卡的极严。 至少以来家自己影响力,想要跳过这一节,是绝无可能的——即便有银子,也找不着花钱的门路。 总之这隆源三年,对来家来说称得上是开局不利。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焦大调养了半个月,伤势病情大有改善,近来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倒是不用担心他会提前咽气。 来顺已经抽空和干爹商量好了,等宁国府这边的丧事办完,就在家里摆几桌席面,先把这义父义子的名分敲死了,然后再伺机走王熙凤的门路承爵。 当然,近期是怕够呛了,正因为贾珍的托请,王熙凤才露了个大脸儿,若她投桃报李把焦大送回宁国府,来家怕是哭都找不找调儿。 却说这一日,来顺正心烦意乱,忽然接了个检举,说是有人夜里在会芳园附近聚赌。 因王熙凤定下了连坐的法子,先前来顺就已经收到过几次检举了,所以起初也没有太过在意。 但盘问那检举人时,他将时间地点格局说的甚是详细,恍似亲眼得见一般,可细问组织聚赌都有哪个,偏又一问三不知。 来顺登时就起了警惕之心,因为以往跑来检举的,多半是担心会牵连到自己,所以检举的也都是同组的伙伴。 而既是同组的伙伴,又怎会只知道聚赌的细节,却不知道聚赌之人是谁的道理? 于是他一面不动声色的,安抚了那检举人,又刻意从这府里寻了十来个执事,摆出要连夜突袭的架势。 一面却又悄悄联络了自家老子并何三两个,让他们设法探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古怪之处。 找自家老子的缘故,就不用多说了。 至于找何三帮忙,却是因为这厮惯是个五毒俱全的,东西二府里但凡有什么歪门邪道,多半都瞒不过这厮。 果不其然! 当天下午何三就急吼吼寻了过来,说在宁国府里聚赌的不是别个,正是自家干兄弟周福与三房里的芹四爷。 这双方要是起了冲突,可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他拍着胸脯得意道:“不过顺哥儿你大可放心,我来之前就已经知会了周福和芹四爷,让他们先把那赌局给停了。” 这厮竟还搞起先斩后奏来了。 且那周瑞之子周福,明知道这边儿是自己在巡查,偏偏不曾知会自己一声,就跑来聚众设赌,显然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来顺眼中更显狠戾,面上却一副松了口气架势,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那他们可知道,是我使人暗中查出这事儿,又设法通风报信的?” “这……” 何三支吾道:“自、自然晓得!” 来顺因就揽住他的肩膀,用力往下压迫着质问道:“三哥,这卖人情的事儿,你越过我一个人干了,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我……” 何三被他拘的背都驼了,忙告饶道:“我是急着过来告诉你,就、就没说太清楚——你等我回去再跟他们分说分说!” “不用了,还是我自个跟他们说吧。” 来顺说着,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不容置疑的道:“晚上九点,也就是亥时,你让他们去东胡同璜大爷的酒馆里等着我。” 说着,松开对何三的钳制,没事人一般回了会芳园。 入夜后,来顺装模作样展开的突查行动,结果自然是毫无所获,唯独那引路的检举人,不知被什么给绊了个跟头,白白磕掉掉了一颗门牙。 ………… 亥时。 来顺按照约定到了酒肆,却见何三与两个眼熟却没见过的年轻人,早已经喝的红头胀脸,正在店内边划拳边笑闹着。 何三倒还有几分清醒,眼见来顺自外面进来,忙起身招呼道:“顺哥儿,你来啦——这我兄弟和芹四爷饿得紧了,就先要了些……嗝~!”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打起了酒嗝。 旁边周福更是连起身都懒得起身,回头醉醺醺的招手道:“你小子怎来的这么晚,快快快、过来陪哥哥们一起吃酒!” 来顺却是理也不理,见酒馆里再没有别的客人,便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个雄壮的蒙面汉子走了进来,利落的把前门落了闩。 然后又压着嗓子,冲齐掌柜和店小二双全道:“我们来管事要办些私事,劳烦两位避一避吧。” “这……” 齐掌柜还有些犹疑,却早被那汉子一手一个,提溜着丢到后院里,顺势反锁了后门。 这回周福、贾芹也看出不对来了。 周福拍案而起,指着来顺喝道:“来顺,你今儿是要给老子摆鸿门宴不成?!” 那贾芹则是唱起了白脸:“都是自家人,这闹个什么?你要是嫌咱们没等你,那待会哥哥们先自罚三杯可好?” 来顺仍是一概不理,自去柜台拿了账本,又慢条斯理的走向周福。 周福下意识的退了半步,但随即又咬着牙往前迎了一步,乍着膀子伸着脖子,斗鸡似的吼道:“来顺,你特娘动我一下试……” 那第二个‘试’字还未出口,来顺已然箭步上前,一把薅住周福的脖领子,借助冲势将他按倒在酒桌上! 那三盘五碗的,登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对面贾芹吓的连连后退。 何三则是想着上前阻拦,只是他刚迈出半步,就被那蒙面汉子拦了下来。 “来顺,你特娘的好大的狗胆!你敢动老子一根毫毛,老子让你全家都……” 周福被压在桌上,一边怒骂一边用力的挣动,可他本就不如来顺雄健,此时又喝的烂醉,即便把脸憋成了紫茄子,也拗不过来顺一条臂膀的力道。 来顺一面钳制着他,一面把那账本放在了他胸前,然后提起拳头就是一套闪电五连! 直打的周福骂声变成了哀声,原本就憋紫了的胖脸,又杂了青白二色。 这还不算,他腹中翻涌难耐,忍不住仰头喷出一道秽泉来,那黄的、绿的、黑的、灰的,劈头盖脸落在他身上,淋淋漓漓的恍似开了杂货铺一般。 在他吐出来的同时,来顺就及时抽身躲开,站在一旁警惕着这厮的反扑。 不过看他烂泥也似的,顺着桌角滑落在地,满脸惊惧惶恐的样子,显然已经被这几拳打没了傲气、惊去了勇气。 于是来顺就把凶戾的目光,转向了对面的贾芹。 被他这一瞪,贾芹扑通一声跌坐回条凳上,随即又觉着不妥,急忙起身拱手赔笑道:“来管事,这都自己人,何必闹到……” 来顺胳膊一探,隔着桌子把他揪到了面前,冷笑着反问:“你也知道都是自己人,那为何偏偏这时候去宁国府做局设赌?说!你是对我们二奶奶有什么不满,还是存了别的歹心?!” “我、我我我……” 贾芹拼命往后缩着身子,慌张的支吾道:“我就是瞧二奶奶在那边儿掌了权,才想着跟周福去捞一笔小钱,绝没有别的……” 来顺不等他说完,就不轻不重的搡了他一把。 他本就往后缩,被这一搡,登时摔了个滚地葫芦。 好个贾芹,竟全然不急着起来,顺势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来管事,这事儿不是我起的头啊,冤有头债有主,您、您也……” “少废话!” 来顺又给那蒙面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立刻从柜台里翻出了纸墨笔砚,走过来把剩余的酒菜一股脑扫掉,又在周瑞、贾芹面前各摆了一套纸笔。 “写吧。” 来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写、写什么?” 贾芹战战兢兢起身,看着身前的白纸,颇有些莫名其妙。 “写你们是怎么在宁国府设赌,刻意要坑害二奶奶的!” 来顺说着,不等二人插嘴解释,又道:“不过别写你们自个的事儿,互相检举揭发一下吧——当然了,要是实在不乐意出卖朋友,往后这罪名都落到自个身上,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贾芹看着那纸笔,默默吞了口唾沫,又赔笑道:“来管事,你有什么吩咐,咱们照做就是,何必非要把事情闹大呢?” “放心吧,这东西我自个留着,除非你们不开眼,非要跟我争个高低死活,否则这东西绝不会外传。” 顿了顿,来顺又补充道:“倒是你们如果咬死了不写,那我现在就把你们送到二奶奶面前,听凭她发落!” 贾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犹豫着把手伸向了那纸笔。 这时对面一直装死的周福,却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抓起毛笔就问:“怎么写?” “就把你们在哪儿设赌,赚了多少银子,如何不把二奶奶放在眼里之类的,写下来就成。” 来顺说着,看看周福、再看看贾芹,捏着下巴道:“你这吃了苦头,他却好端端的,倒不怎么公平——罢了,你再多写他一桩错处吧,譬如调戏东府丫鬟之类的。” 周瑞这会儿倒是识时务的紧,立刻龙飞凤舞往上描画。 贾芹见状,也忙苦着脸往上罗织周瑞的罪状。 两人互相攀比着长短多寡,到最后真真假假的,也不知写了多少对方的罪状上去。 来顺略略过目之后,满意的收起了那两封检举书,又指着地上的狼藉道:“这东西你们自己掂量着赔——最好能堵住璜大爷和璜大奶奶的嘴,否则消息传出去,可就赖不得我了。” 说着,招呼那蒙面人施施然到了门前。 下了门闩,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来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冲正扶起周福的何三笑道:“三哥,今儿这事儿办的不错,就依你之前说的,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撂下这话,他这才领着那蒙面汉子,撞入了呼号的夜风之中。 酒馆里静了好半晌,周福这才猛地推开了何三的搀扶,气咻咻的骂道:“这狗入的来顺,老子和他没个完!” 说着,又狠狠剜了何三一眼。 何三暗暗叫苦,待要解释几句,却听对面贾芹咬牙道:“现如今咱们都被他捏住了把柄,你怎么和他斗?还是先消停些,想想怎么堵璜大叔的嘴吧!” 说着,冲后面使了个眼色。 何三会意,蹑手蹑脚的到了后门前,悄默声下了门闩,然后猛的一把拉开! “哎呦~” 惊呼声中,贾璜与金氏夫妇,就跌跌撞撞的冲进了酒馆里。 贾璜站住了脚,看看屋里紧盯着自己的三人,不由讪笑着搓手道:“都是自家人,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旁边璜大奶奶整理着发髻,心下却是愈发打定了主意…… 【周瑞的儿子出自四十五回,原书中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因王熙凤过生日时,主人还没开宴席,这周瑞的儿子倒先喝得烂醉,又在那儿骂街生事。 让他帮着搬东西,别人都好好地,偏他把过寿的馒头散了一地。 王熙凤派了丫鬟责问,他竟然反把丫鬟骂了一顿。 因此王熙凤恼了要赶他出府,后来被赖嬷嬷劝阻,才改成了四十大板。 另:我弄的彩蛋人物图,不是只贪图漂亮,而是尽量找符合人物形象的——再说了丫鬟少妇都弄最漂亮的,后面轮到钗黛、熙凤怎么搞? 读者老爷们自然无所谓,觉得怎么漂亮怎么来就好,但老嗷这里必须有个层次感的。】 第61章 熙凤弄权铁槛寺、来顺夜访馒头庵 却说来顺惩治了周福、贾芹两个,此后几日又专捡些细碎差事,磋磨那出首检举之人。 三番五次下来,暗中参与这‘以夷制夷’一局的宁府豪奴们,哪还不知事情已经败露了? 由是,愈发不敢再招惹来顺。 没几日,里面王熙凤也发作了一番,将个迟到的家仆好一通打,又罚了那人的月例银子。 至此,宁国府上下噤若寒蝉,再无敢偷奸耍滑的。 个个都想着先忍过这一时的酷烈,等发完了丧之后,再恣意的快活也不迟。 却说这里外里一耽搁,转眼就到了发丧的正日子。 来顺虽因此交卸了差事,可还是得陪着那发丧的队伍,赶奔城外的铁槛寺停灵下葬。 闻讯赶来的朝中官眷,再加上各路亲朋好友,林林总总足凑了百十顶大小轿子,数不胜数的马车! 彼时八公中另外六公皆有子弟到场,四家王府也各自设有祭棚。 等那延绵三四里的大殡,浩浩荡荡银山压地一般出了宁国府,又得了北静王水溶亲来送行的恩遇。 说是四王八公,可现下真正还有王公爵位在身的,也只这水溶一人了。 故此他这竟亲自在路边设祭,登时惊的贾赦、贾政、贾珍几个齐望拜见。 连那送葬的队伍经过水溶的大轿时,也都偃旗息鼓敛去了悲声,以示对北静王的尊敬。 等到了城外铁槛寺内,种种哀荣自不必多提。 却说来顺跟着自家老子跑前跑后,直忙到入夜时分才得了空闲。 而这一闲下来,他就想起这发丧期间,貌似还有一桩风月事——好像是那秦钟和个尼姑勾勾搭搭的,又有贾宝玉掺和其中。 他们具体是三人行,还是各自单飞,来顺一时却记不得了。 但想着既然和贾宝玉有关,或许可以趁机拿这二世祖一个把柄,日后不拘是图谋茗烟,还是弄别的什么勾当,总会方便许多。 于是来顺就一路扫听着,寻到了水月庵左近。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这尼姑庵竟颇有些规模,他无头苍蝇似的绕了两圈,却哪知道宝玉、秦钟偷情的所在,究竟坐落何处? 一时正欲扫兴而归。 不想恰巧撞见平儿出来送客,早被她看在眼里、喊在口中。 来顺见已经露了行藏,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你来这边作甚?” 平儿却忙扯着他转过了墙角,呵斥道:“这边儿不是尼姑便是女客,万一冲撞了哪个岂不要命?” “姐姐有所不知。” 来顺急忙狡辩:“我在会芳园把人都得罪狠了,现如今交卸完差事没了辖制,怎么敢和他们睡在一处?所以就在这附近胡乱逛一逛,没想到就撞见姐姐了。” 平儿嘴里训道:“偏你要逞能!她是主子,旁人奈何不得,你却又是个什么位份的?在这荒郊野外的,只怕被人打了黑枪,都不知该找谁哭去!” 说是这么说,她转过脸却又寻了小丫鬟,把来顺安排在偏殿客房内安歇,又使人拿了点心茶水予他,这才千叮咛万嘱咐的去了。 来顺混入这水月庵,原本是想趁机拿住贾宝玉的短处,可平儿这般情真意切的,倒不好连累她吃了挂落。 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出门乱闯,只合衣睡在了屋内。 半梦半醒之际,却听得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来顺还以为是平儿又有什么交代,于是忙披了外套推门出去,岂料那月色朦胧下,却是璜大奶奶当面。 这璜大奶奶笑的极是亲切,托举着一只食盒道:“方才平儿姑娘领你进来时,可巧就被我瞧见了——这庙里都是素斋,来管事怕是吃不惯吧?正好我带了些酒菜来,且分些给你尝尝。” 说着,硬是把那食盒塞到了来顺手上。 这十多日里,她也不是头回来献殷勤了,来顺约莫也猜出了她的心思。 可自个脱籍的事儿还烦不过来呢,哪有闲心帮旁人牵线搭桥、开拓财路? 故此都只是随口敷衍罢了。 不想到了这水月庵中,璜大奶奶竟又找上门来。 “多承好意了。” 来顺接过她手上的食盒,正想着来个钱货两讫,免得被继续纠缠,却忽的想起一事来,于是忙问:“我听说当初闹学堂的金荣,是大奶奶的侄儿?” 金氏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只当是来顺翻起了旧账。 可转念一想,自家侄子才是受害者,来顺这加害人倒翻的什么旧账? 正狐疑呢,又听来顺道:“方才我见秦钟跟个小尼姑搂搂抱抱的,瞧着倒不像是要做什么好事——可惜我是男儿身,又不似人家得了特许,可以在这水月庵里走动,否则少不得要追上去瞧个稀罕。” 一听这话,金氏心下登时就活泛了。 她当初最恨的就是这秦钟,曾一度要寻秦可卿理论,可因畏惧宁国府的权势,临门一脚时又怯懦退却了。 事后每每想来,金氏都深以为耻。 这也是她近来加倍钻营,想要求个富贵显达的重要动力之一。 现如今秦可卿已经下葬,那秦钟没了依靠,偏又在姐姐发丧之日,闹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 倘若被自己抓个正着,岂不就能一雪前耻了? 当下忍不住追问:“你瞧他们往那边儿去了?” “这我却没瞧仔细。” 来顺笑道:“不过您璜大奶奶进出无碍的,想要找到他们偷欢的所在,应该不难吧?” 金氏听了这话,却倒起了疑心,端详着来顺道:“这等事你为何偏要告诉我?” “这不是好奇么。” 来顺嬉笑道:“嫂子若瞧见什么稀罕,莫忘了跟我说说。” 这自然是在胡扯,他实是自己抓不到贾宝玉的把柄,就琢磨着干脆让璜大奶奶去撞破此事,也算是出了胸中一口闷气。 那金氏自此再没言语,满脸纠结的告辞去了。 来顺也就又重新合衣躺下,只是翻来覆去却难以入睡,干脆将那房门敞开,侧着耳朵期盼着外面突然喧哗聒噪起来,自己也好趁机瞧个热闹。 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外面有还什么动静。 他只道是那璜大奶奶,终究没有报复秦钟的胆子。 心下正自惋惜不已,不想一个娇小的身影,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慌里慌张的反锁了房门,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互动剧情,请大家在这句话的本章说里投票,选择做个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第62章 宝玉夜逐水月寺、来顺得趣馒头庵 “是谁?” 来顺拥着被子起身,正要去摸火折子点燃床头的烛台。 却又听外面脚步声纷沓而至,更杂了少年人喘息不定的嗓音:“人呢?莫……呼呼,莫不是翻墙走了?” “应该不、不会,听声音是个女子,又生的……生的娇小,想翻墙过去没那么容易!” 现下这水月庵里的年轻男子,除了来顺自己之外,也就是贾宝玉、秦钟了。 来顺因此动作一顿,捏着火折子轻声问:“璜大奶奶?” 那背靠着房门的娇小身影,听到来顺的询问,立刻往前凑了几步,咬牙道:“我这回可是被你给坑苦了!” 来人果然正是金氏。 再联系到紧追着她过来的贾宝玉、秦钟二人,来顺大致也猜到了事情的由来始末 显然方才金氏已经顺藤摸瓜,逮到了在庙里偷欢的贾宝玉、秦钟。 可她虽撞破了这丑事,却并没敢声张,而是径自夺路而逃了,结果反被贾宝玉、秦钟二人围追堵截。 至于她是刻意逃到了自己屋里,还是慌不择路机缘巧合,那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我怎么坑你了?” 来顺装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反问道:“难道那秦钟没在庙里,还是说他没做那苟且的勾当?” “这……” 金氏一时语塞。 她之前虽被来顺说动了心思,可毕竟心里存着疑虑,故而出门后并没急着去捉奸,而是先寻庙里的仆妇、尼姑们,旁敲侧击的侦查了一番。 待确认秦钟确实曾和一个小尼姑拉拉扯扯,且那小尼姑此时又不知所踪,她这才信了来顺的说辞。 于是提了盏灯笼,捡那僻静客房挨个搜寻,果然在某个房间外,听到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只是…… 金氏闯进去拿灯笼一照,屋内却并不见智能儿的踪迹,反是贾宝玉和秦钟二人正在贴烧饼! 金氏当时都吓傻了,手里的灯笼直接砸到了地上。 这时听床上宝玉低吼了一声‘什么人’,她便下意识夺路而逃,又被那二人追到此处,于是想也没想就躲进了来顺屋里。 现下要怪来顺坑害自己,少不得就要道出实情。 但她若敢挑明这事儿,当时又怎会选择夺路而逃? 因此一时便没了言语。 也就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道:“那女子不在偏殿里,你继续在外面守着,我且看看这两间客房里有没有。” 金氏闻言登时色变,急的在屋里转了两圈,却没寻见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这里毕竟是庙里的客房,本就已俭朴素净为卖点,自不会准备繁杂的家具。 最后她也顾不得来顺还在床上,几步抢到床前,撩开垂下的床单就要钻进床底。 可探头往里一瞧,她却又傻眼了。 这原来并不是床,而是砖砌的实心土炕。 正绝望之际,忽的被人托住腋下,一把扯了起来。 金氏吓的就要尖叫,却被来顺及时掩住:“别叫,你要是不想让外面那人发现,就先躲到我床上,用被子蒙住自个。” 金氏还待犹豫,早被来顺牵引着歪到在床上,又搭着隔壁传来了敲门声,便半推半就的掩住了身子。 她两条腿正要往里蜷缩,却被来顺手疾眼快的捉住,嘴里说着‘别弄脏被子’,顺势就抹掉了她两只绣鞋,又将剥出来的两只纤细足儿,亲手塞进了被子里。 这一番僭越之举,让金氏原本就红润的脸色,愈发鲜艳欲滴。 羞窘的把头埋在被子里,感受男人留下的温热气息,一时昏头涨脑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这时来顺起身,悄默声把那两只绣鞋,放进了洗漱架上的空盆里,又用毛巾掩住,这才转身快步到了门前。 听着外面搜查完了隔壁,快步向着这边走过来,他才猛地拉开房门,低喝道:“干什么的?!” 他一米七六的身高,放在后世稀松平常,搁这年头却称得上高大魁梧,对上贾宝玉、秦钟这样的半大少年,更是压迫性十足。 再加上他本就生的粗豪,此时刻意摆出凶相,登时吓的门外那人‘嗷唠’一声怪叫,两腿发软瘫在了地上。 后面望风的也是连连倒退,就差抛下同伴夺路而逃了。 来顺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照了照地上那人的五官,这才假模假样的惊呼一声:“怎么是宝少爷?” “你……” 宝玉惊魂未定,扶着墙想要起来,却又软趴趴的坐了回去。 直到来顺上前拉了他一把,他这才勉强站直了身子,扶着墙哆哆嗦嗦的道:“你、你是来顺?你怎么会在这水月庵里?” 这时那连连后退的秦钟,也才急忙赶了过来,扶住贾宝玉好一番嘘寒问暖。 来顺见他二人这狼狈的模样,心下得意之余,又暗叹错失了良机——看他们两个衣衫不整的,就知道先前肯定没做什么好事。 “宝少爷也是知道的。” 他心下虽恨不能将宝玉捉奸在床,面上却是甚是恭敬:“我在会芳园得罪了不少人,因打听着他们有意报复,所以就没敢宿在铁槛寺,跑这儿寻我们奶奶庇佑来了。” 说着,他又故作好奇道:“您二位这又是怎么回事?大晚上连件外套都没穿,难道就不怕受了风?” “这……” 贾宝玉和秦钟交换了一下眼色,窘迫的岔开话题道:“你既然睡在这边儿,刚才可曾瞧见个女子逃到此处?” “逃到此处的女子?” 来顺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随即又压低了嗓音,劝道:“这里毕竟是清净之地,二位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好胡乱用强……” “你胡说什么!” 贾宝玉涨红了脸,待要分说几句,却被秦钟扯着衣角拦下。 就听秦钟问:“那女子鬼鬼祟祟的,约略是个贼人——所以我和宝玉才一路追到了此处。” “贼人?” 来顺转头看看不远处的院墙,装模作样的比了比,道:“这院墙也不是很高,那贼人多半已经翻墙跑了吧?” 贾宝玉强辩道:“她是个女子,又生的娇小,怕没那么容易翻过去!” “生的娇小?” 来顺顺势探听道:“宝少爷可曾瞧见她的长相?” “这、这却未曾瞧见。” 想到自己当时只顾着与秦钟夹缠,被人欺到近前才惊觉,转头看时又被灯光晃了眼,贾宝玉不觉便有些羞臊支吾。 “啧……” 来顺咂咂嘴,心下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既然没有看清相貌,那璜大奶奶自然也就安全了。 可正因如此,她也更不可能主动揭破这事儿了。 他怅然的随口敷衍:“宝少爷,你可听过身轻如燕的说法?那身材娇小的,翻墙说不准更快些呢。”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贾宝玉和秦钟毕竟年轻识浅,因见来顺魁梧健硕,又粗声大嗓的,与那撞破丑事的女子并无半点相同之处,便对他的话信以为真。 这二人却是全然没想到,似来顺这般粗豪凶恶的主儿,竟也能做出金屋藏娇的事来。 眼见宝玉、秦钟心事重重的去了。 来顺这才回到屋里,反锁了房门。 看看床上,那璜大奶奶却还乖乖蜷缩在被子里。 来顺原本想着帮她取了绣鞋,赶紧来个一拍两散。 只是将两只余温尚在的绣鞋捉在手里后,却又忽然迟疑起来。 自从领了纠察会芳园的差事,没日没夜的守在宁国府里,匆匆算来又素了一月有余。 这素的久了,难免就容易胡思乱想。 故此他捧着那绣鞋,再看看被子底下隐约显露的婀娜,就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起初见面时,这璜大奶奶便曾几次窥探自己,明显与对待别个不同。 今儿她又两次找上门来,甚至毫不避讳的躲到了自己床上。 莫非…… 当初自己说的那句戏言,倒一语成谶了不成?! 要不,且试她一试? 这般恬不知耻的想着,他就又把那绣鞋放回了盆里,悄默声到了床前,挑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等了片刻,才听金氏慌张道:“你、你怎么也上来了?” “嘘!” 来顺在被子里做个了噤声的手势,义正言辞的道:“那二人被我勉强糊弄过去了,但显然还没有死心,正在外面找你呢。” 金氏原本正要翻身坐起,听了这话吓的又蜷缩回了被子里,悄声问:“这、这可如何是好?” “放心。” 来顺也放低了嗓音,顺势往她身边凑了凑:“过会儿我假装鼾声如雷,他们听了肯定不会怀疑你在屋里。” 金氏闻言稍稍放心了些,随即才觉察出来顺嘴里的热气扑面,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正欲道一声谢,岂料来顺竟又得寸进尺的迫了上来。 金氏惊觉不妥,一面撩起被子,一面轻声呵斥:“你做什么……” “嫂子,你怎么惹上那宝玉了?他可是我们府里的金疙瘩,真要闹起来……” “还说呢,要不是你挑唆我去捉那秦钟的奸,我又怎会惹上宝少爷?亏得我方才跑得快,否则怕是早被他们逮着了!” 金氏听了这话,登时连声埋怨起来,却被来顺趁机又重新裹紧了被子。 等她再次惊觉时,手臂都已经抵在来顺怀里了。 “你、你……你想干什么?” “我穿的少,方才这被子跑风漏气的,有些冷。” “那你起开些,我、我要下去……” “嫂子难道不冷么?你瞧这手凉的。” “快放开、不然我、我可喊人了!” 说是这般说,那嗓音却仍是压得极低。 又不知是因为闷得久了,身子酸软无力的缘故,还是因为起了别的遐思,那颤巍巍的小手虽挣了几下,却竟无甚力道。 “我就是想给嫂子捂暖些,没别的意思。” “你……” “我只是……绝不……” 那被子里的声音,逐渐含糊不清,也不知都发生了什么得寸进尺的卑劣行径,又不知有多少‘诺言’变成了谎言…… 有词云曰: 婷婷绿盖可怜人,分花处怎销魂。 不知天生有佛神,万卷经纶。 醉柳石榴堪恼,遮了桃影鹤云。 心尖一点赤砂痕,拭罢犹存。 ——京剧《大劈棺》。 【ps:十六章明明写了金氏娇小,却怎么都说是智能儿?】 第63章 来顺的日常 金氏到底比不得司棋、杨氏,那娇小玲珑的身子实不堪磋磨。 第二日便托病挂起了免战牌。 而高挂免战牌的非止是他一人,还有受了惊吓与风寒的秦钟。 金氏只是托病,他却是当真病倒了,第二日早上便咳嗽不止、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 贾宝玉虽还好些,可瞧着也有些恹恹的。 于是王熙凤也未似原著那般,住满两日才打道回府,而是急急忙忙将这二人送回了城中。 旁人如何且都不提。 却说来顺到了家中,先美美补了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才起来洗漱。 因与焦大又斗了几句嘴,就想起了要摆宴席走流程的事儿。 于是兜兜转转到了轮胎小院,想跟自家老子把拜干爹的日子敲定好,再商量商量要请那些宾客。 谁知到了轮胎小院,竟不见自家老子的踪影,反是王家、薛家的管事在盯着。 细一打听,也只知道来管家奉命外出公干去了,具体做些什么差事,他们却是无从得知。 来顺当时还没太在意,径自转去二门外鹿顶内,想寻母亲徐氏打探究竟。 只是走到半路上,他脑中忽然想到一事,却不由的暗叫不妙。 他先前光惦记着,要将贾宝玉、秦钟二人抓奸在床了,此时才忽然想起,那馒头庵里的老尼姑,貌似还给王熙凤找了一桩好买卖! 依稀记得,好像是什么退婚改嫁的事儿,最后却惹得那几家的公子小姐,就此殉情而死。 具体死了两个、还是三个来着? 又或者是一尸两命? 来顺也记不太清了,但总归是有人因此丢了性命。 他当初看书时不甚仔细,倒不记得原书里这事儿是谁去办的,可现下即便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这差事必是落到了自家老子头上! 啧~ 自己这才睡了一天安稳觉,怎么就生生断送了几条无辜性命? 抱着万一的心思,来顺还是赶到了二门鹿顶内,寻徐氏打探自家老子的消息——结果不出预料,果然已经快马加鞭,去长安县帮王熙凤‘铲事’了。 事已至此,再想阻拦也已经晚了。 来顺也只能暗念几声阿弥陀佛,又连夜寻了杨氏宣泄郁郁。 那杨氏早仗着巡夜的方便,悄悄配了大花厅那边儿的钥匙,谁知又苦盼了近两月,方才得了这回翻覆。 由是相思愈深情愈浓,连换差事的事儿都忘了提,只恣意裹缠着喊些‘心肝’、‘亲达’的,又相拥到天边露白,这才依依不舍的出了玻璃顶暖阁。 临分别,杨氏却忽然捂着小腹,怯声道:“我近来一直不见月事,也或许……” 若换个真正的懵懂少年,倒未必听的出她言下之意。 但来顺又怎会听不明白? 当下惊的心头乱跳,可却明白这时候万不能露出慌张胆怯的模样,反强装出喜不自禁的样子,一把揽住了杨氏。 摸着她的小腹,颤声追问:“我、我莫不是要当爹了?!” 这发颤的声音,却不是装出来的。 “约略便是……便是你的。” 杨氏见他竟全无惊惧,反是喜形于色,心下便少了七分慌乱,将身子倚在来顺怀里,悄声道:“不过我已经做了遮掩,必不会让那瘟生起疑。” 瘟生者,病夫也。 她原本就对秦显不满,现如今得了来顺的妙趣,丈夫也便成了瘟生。 这本是奸夫**惯有的行径,倒也不必多做描述。 却说来顺听了这话,心下稍安之余,也暗暗提醒自己,日后要多多小心,别搞得还没脱籍成亲,就先儿女满宁荣了。 又与杨氏叙了几句熨帖的,他这才忍不住旁敲侧击的探问司棋近况。 杨氏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半真半假的搡了他一把,佯怒道:“这时候你还想瞒着我?实话说与你听,那天她主动找上你,就是我暗中牵的线搭的桥!”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终究没将事情说破,她也不知咱们的事儿,故此从未跟我提及这些事——你若担心她也出了岔子,我到可以帮你捎封信进去问问。” 这种事怎能留下实证把柄? “口信就好、口信就好!” 来顺连忙道:“你将她约出来,我亲自与她分说就是!” 又定下时间、地点,以及意外情况下的示警方式,二人这才在小角门处别过。 此后两日,来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唯恐司棋也已经怀上了自己骨肉。 那杨氏有秦显做‘遮羞布’、‘背锅侠’,司棋却是未出阁的少女,若她也显了身子,怕是非要闹出大风波来! 到了二月十八这日,为了求个心安,来顺几乎把满天神佛都拜托了一遍。 等见了司棋,却先被她凝重的神情唬了一跳,暗悔自己忘了真主、上帝、宙斯、奥丁…… 好在司棋之所以发愁,并不是因为有喜在身,而是因为另外一桩烦心事。 “近来见了香菱,她总说些乱七八糟的怪话。”司棋捏着拳头,沉声问:“你说是不是那日,被她……她瞧去了什么?” 顿了顿,又把自己怀疑的原因道出:“那假山毕竟就在梨香院左近,也或许是她凑巧撞上了!” 这…… 虽然不是来顺最担心的状况,可私自苟且的事儿若传出去,怕也一样是会惹来渲染大波。 不过他倒还算是镇定,毕竟自古拿贼拿赃、捉奸在床,那香菱既没有当场点破,事后再想举出实证就难了。 当下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是背着人说的,还是当着旁人面说的?” “自是避着人说的,不然我早寻你想法子了!”司棋说着,又替香菱解释道:“她应该是出自好意,话里话外,倒似是劝我、劝我……” 说着,她瞟了来顺一眼,红着脸道:“劝我同你早些把事情定下来。” 咦?! 来顺这一下可是吃惊非小,倒不是惊讶香菱的想法,而是吃惊于司棋的态度。 上回从山洞里出来时,她明明还对自己冷言冷语的,这怎么突然就一副少女怀春的架势了? “怎么?” 司棋见来顺半晌没有反应,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咬着下唇质问:“你莫非是瞧不上我?” 这…… 来顺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实’言相告,毕竟对上司棋这样敢想敢干的主儿,若虚以委蛇敷衍了事,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他端正身形,肃然道:“实话不瞒你说,我可不想困在荣国府里,给人做一辈子奴才,日后必要做一番自己的事业!且我早已立誓,等发达了就娶个高门贵女,改换改换家风!” 这番话,倒听的司棋瞠目结舌。 照正常而言,她肯定不会相信这等天方夜谭,可来顺那庄重的神情模样,却又让司棋生出一种:这个男人说不定真能做到的念头。 说白了,是心理滤镜在作祟。 自那日见识了来顺‘英雄’的一面,司棋下意识的就对他高看了几分,觉得他能人所不能。 但这事儿…… 终归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脱籍就够难的了,何况以你这出身,那叫高门大户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已经有了谋划!” 来顺说的斩钉截铁,又定定望着司棋道:“就不知道时候,你愿不愿意给我做妾?” 【ps:想要在红楼梦里开后宫,又是奴仆逆袭的路数,伟光正的主角指定是不成的。 如果某些情节,冒犯了某些道德高尚的书友,我只能在此致歉,但改是没法改了,且等下本书再说吧。】 第64章 无日之常 是日。 来顺带着一脸深刻答案回到家中,面上是热辣辣的疼,心下却倒妥帖了。 司棋既然选择和自己断绝往来,自不虞再被香菱撞破什么。 至于那璜大奶奶,一来时日尚浅,压根也查问不出究竟;二来她与杨氏相同,身边都有接盘的好主顾,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于是此后一个多月里,来顺白天在轮胎小院磨洋工,晚上就赶着回家和焦大‘增进感情’,日子倒也过的颇为充实。 唯一可惜的是,杨氏验出身孕不好再碰;司棋又因纳妾之说与他撕破了脸;那璜大奶奶更是一直躲着他,倒闹得来顺又过起了苦行僧的日子。 他倒也曾想过,去青楼妓馆之类的地方消遣消遣,可偏巧三月里起了时疫,一应娼馆、饭馆全停了买卖。 也唯有几个暗娼、半掩门什么的,还在偷偷营业。 可来顺揣着二十几两巨款,吊儿郎当的走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能下的去嘴。 便宜无好货的定律,在这京城青楼界,果然是铁一般的法则! 就这般,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七。 出‘外差’的来旺终于回到了京城,都来不及卸去征尘,就被王熙凤唤去细问究竟。 直到傍晚时候,他才与徐氏结伴回来。 这来回四千多里,来旺倒没怎么变化,只是坐在主位上捧着茶杯,神情却有些恍惚。 来顺知道自家老子,必是因长安县的人命官司,心下受了震动所致,倒也没急着催促,只静等着自家老子道出前因后果。 又过了好半晌,才见来旺把半温的茶水一饮而尽,叹息道:“二奶奶当真好硬的心肠!” 来顺立刻捧哏:“爹,您这话从何而起?” 来旺这才将由来始末一一道出。 却原来长安府的张财主,因欲替女儿退掉和守备家儿子的婚事,改与知府小舅子结亲,故此托旧识净虚老尼,寻到了王熙凤面前。 王熙凤收了人家三千两银子,便命来旺假托荣国府的名义,借长安节度使之力,成功逼迫那守备主动退婚。 不想张财主虽是个无耻的,却养出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听了退婚的消息后,当夜便悬梁自尽了。 守备家的公子闻讯,也干脆投河而死。 如此一来,非但是两家人痛失骨肉,连那长安知府的小舅子,也是人财两空好生郁闷。 见成了这般结局,来旺心下无比忐忑,又颇有负罪之感,故此回来的路上,多曾寻名刹古寺上香告祭。 岂料把这事儿和王熙凤一说,她竟全然不以为意,只说是银子都收了,婚也成功退了,再怎么都和自家无关。 甚至于还和来旺商量着,看以后能不能多揽几桩这样的便宜诉讼。 听完这番叙述之后,来顺也颇为无语。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听说一对有情有义的情侣死于非命,心下也不怎么得劲儿。 可那王熙凤身为始作俑者,竟全然不以为意,反惦记着再接几桩诉讼敛财。 也难怪自家老子说她好硬的心肠! 不过随即,来顺的关注点就转移到了另外一桩古怪上。 “爹。” 他奇道:“咱那轮胎生意,眼见已经步入正轨了,她还急着走这歪门邪道干嘛?” 经轮胎小院测试通过之后,薛姨妈就托小叔子,在南边盘下了几个轮胎工厂,以及一家专营高档橡胶水管的小作坊。 如今那些工厂、作坊已经初步整合完毕,又与两广的橡胶园建立了直通渠道,接下来就只等着下月初,在轮胎小院培训好的匠人们启程南下,撑起改造工序的大梁了。 因东西人工都是现成的,预计到六月底就能做出第一批成品,最迟九月就可以开始正式发卖。 这里外里也就还有半年功夫。 届时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进项,王熙凤却怎得又惦记上这些偏门财路了? 来旺一时倒没注意到这节。 正沉吟之际,却听徐氏插口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大公子求到二奶奶面前,死说活说借去了好些银子,她或许是想补上这亏空,所以才……” “大公子?” 来旺眉头一皱:“他这是又欠了赌债,还是惹上了什么别的祸事?” 徐氏撇嘴:“这谁知道去,反正这回多半不是小事,否则他也不会央告到二奶奶面前——我听那意思,还许下了三分利呢。” “三分利?他拿什么还?” “还能拿什么还,自然是那轮胎买卖的分润——错非有这财路,二奶奶也未必肯借他!” 听到这里,来顺才约莫猜出,他们说的应该是王熙凤的胞兄王仁。 先前瞧这位王大少人模狗样的,还曾当面考问薛蟠的学业来着,不想竟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主儿。 “爹。” 他见来旺夫妇还要议论此事,忙打断道:“她们兄妹如何挪借,跟咱家关系不大,还是先商量一下袭爵的事儿吧——这眼瞧着的富贵,总要早些落袋为安才好。” “却也急不得。” 来旺捻着胡须,忖量道:“我来回路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等到定下监察管事时,才是挑破这事儿的最佳时机。” 这约略就要等到六月里了。 来顺心焦之余,又老大过意不去:“为了儿子袭爵,却劳您万里迢迢去南边……” “这是说的什么话?” 来旺摆手打断了他的言语,肃然道:“这是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大事,莫说去南边待两年,就算是让我老死在……” “呸呸呸!当家的,你好端端说什么丧气话?!” 徐氏打断了来旺的言语,又语重心长的对儿子道:“若真能在军中谋个实缺,你可千万要用心办差,争取多积攒些人脉——那爵位虽不能传给儿孙,这军中的人脉官职却未必不成!” “娘,您放一百个心!我指定要给儿孙留下偌大的家业!” 来顺对此倒是信心十足,做武官他是一窍不通,但要说生财的小窍门,却是手拿把攥。 届时他大可在外面经营生意,再拿着正经赚来的银子,在军中做个散财童子。 那白花花的银子淌出去,再加上王家的名头镇着,还能攒不出人脉来? “好!” 来旺点头赞道:“要的就是这心气儿!不过眼下说这些都还早,咱们还是先盘算盘算,该怎么摆下席面,敲定‘父子’名分吧。” 第65章 定名分大宴宾朋 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 这日夜间,她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随口就说起了来家的事:“我听说来家那猴儿,最近又闹着要认焦大做义父,旺儿和旺儿媳妇竟也任凭他胡乱生事,甚至还准备在家大宴宾朋呢!” 说着,屈膝将个嫩菱也似足儿,往对面平儿腿上一戳:“他们可曾请了你去?” 平儿往后缩了缩身子,避开王熙凤撩拨挑弄,又满是幽怨的横了凤姐儿一眼。 王熙凤只是一季未得闺中之趣,她却是经年累月无人滋润,偏凤姐儿近来每每兴起,便要把人撩的不上不下甚是难捱。 偏王熙凤又没事人似的追问:“难道竟没请你?” “来旺婶儿倒是送了请帖来,不过我日日在奶奶面前伺候着,怕未必能得空过去。” 平儿说着,偷偷窥探了一下凤姐儿的表情,又道:“奶奶若是觉着不妥,我便让来旺婶儿停了这事儿。” “你当她事事都听你的?” 凤姐儿嗤笑一声,随即正色道:“再说她连我都不问一声,就这般到处撒帖子,显是存了先斩后奏的心思,又怎会轻易停了?” 说着,撇下手里的绣活儿,将个熟透了的身子往前一倾,半趴在炕桌上,手托香腮盯着平儿道:“你说,这顺儿莫名其妙就要认个糟老头子做干爹,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别的事儿?” “这……” 平儿心下其实也觉着有些古怪,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她与凤姐儿却都知道来家父子的秉性。 尤其是来旺,一贯的小心谨慎,这回却莫名其妙的,冒着进一步得罪宁国府的风险,支持儿子认焦大为义父。 这怎么想都有些不合情理。 “奶奶若是觉得有古怪,等明儿见了来旺婶,您亲自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问就不必了,她既没主动说,这胡乱挑破了,倒弄得两下里不自在。” 王熙凤慵懒的探出手来,轻轻托起平儿的脸颊,嬉笑道:“莫说她了,你素日里同我好到穿一条裤子,不也一样有自个的心思?” 那话里分明是另有所指。 平儿红着脸虚啐了一口:“且不说奶奶那裤子,何曾舍得让我穿过几回,再说奶奶即便舍得,我也不稀罕呢!” 王熙凤便笑的凤鸾乱颤。 见她心情尚好,平儿忍不住又多嘴问了句:“似顺儿这般作妖,珍大爷不会找他的麻烦吧?” “人都赶出来了,还不兴别人帮他养着?”王熙凤不屑道:“再说了,我当初曾查过东府的名册,那焦大早几十年就不在奴籍了,他既不是东府的奴才,这事儿又与珍大哥有什么相干?” 说着,又自顾自起身笑道:“夜深了,还说这些作甚?走,咱们也歇了吧——那裤子我舍不得,裙子倒管够呢!” 平儿原本也要起身,听了这话忙又赖了回去,红着脸摇头道:“奶奶自个得趣就是,莫又逼我学那糊弄鬼的勾当!” “瞧你这话说的,二爷久不在家,这日子可不就得糊弄着过?” 王熙凤却是兴致勃勃,硬是把她拖进了里间。 ………… 四月初六。 因轮胎小院的匠人、小厮们,月初就已经南下两广了,来顺近来又成了闲人一个。 故此打从早上起来,他就领着胡婆婆、栓柱,以及特地从贾璜酒肆里请来的厨子、伙计,开始张罗中午的席面。 而伤势大好的焦大,也倒背着手混迹其中,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专长:挑毛病骂街。 眼见两个洗干蘑菇的帮厨,被老头骂的几乎要愤然而去。 来顺忙把他拉到了堂屋门前,指着个红木大圈椅道:“您老别的甭管了,就坐这儿等着磕头就成。” “这连个彩牌楼都没得,忒也寒酸了!” 焦大满嘴嫌弃,可坐到那大圈椅上,想着今儿就要敲定父子名分,还是乐得露出了参差的牙床。 来顺又招呼何三,给老头摆了些软糯好克化的点心,这才又去忙活别的。 等到了巳正【上午十点】,来旺与徐氏处理完府里的急务,也匆匆赶了回来。 虽说这事儿瞧着,似乎有些不给东府珍大爷面子。 但来家近来在荣国府,却称得上是扶摇直上,连赖大总管都选择了暂避锋芒,再加上邓好时前车之鉴,旁人自然不敢胡乱得罪来家。 临近正午,得了帖子的几乎都到齐了,没得着请帖主动上门的也不在少数。 譬如秦显就带着告假养胎的杨氏,主动登门随了两份礼钱——其中一份是帮秦翊随的。 起初来顺还担心,杨氏会露出什么马脚来,结果提心吊胆了半天,却见这女人挺着肚子,混迹在一群仆妇当中竟是游刃有余。 刚放下心来,转脸却又瞧见了贾璜与金氏。 再次提心吊胆了一番,才确认妇人们的演技,着实远超自己的想象。 将近正午,平儿也赶了过来,顺带还携来了王熙凤的礼钱。 徐氏一面连道‘原不想惊动二奶奶的’,一面将平儿迎入堂屋里间,私问王熙凤对此有什么言语。 来顺自也忙跟了进去,眼巴巴的盯着平儿那张俏脸,却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双颊绽起朵朵桃红,竟是娇俏妩媚的一塌糊涂。 来顺登时就歪了心思,正百思不得其姐,就听平儿悄声道:“她早知焦大不在奴籍,只说这事儿东府里管不着,不过……” “不过怎得?” “不过她也觉着,这里面定有古怪。” 这个‘也’字,倒点出了平儿自己的心思。 徐氏和儿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因早就盘算着,等敲定了父子名分,便要寻平儿帮着敲敲边鼓。 故此来顺当下毫不迟疑,就将焦大身上藏有世袭爵位一事,细细告知了平儿。 平儿听得这等秘闻,当下也是大惊失色,一面欣喜来顺能有改换门庭的机会,一面却又担心因此恼了贾珍。 虽说焦大早就不是宁国府的私奴了,可既然涉及世袭爵位,那贾珍一旦得知此事,又怎肯善罢甘休? “所以说,这事儿最后还得着落在二奶奶身上。”来顺深施了一礼道:“到时还请姐姐助我一臂之力!” 徐氏也忙在一旁请托。 “这原也是应当的。” 平儿也不推辞,只是话里仍存了几分忧虑:“可事情忒也大了,只怕她未必肯应承。” “事在人为嘛。” 来顺如今却坦然的紧:“再说了,若干爹这爵位真落不到我头上,府里总也该给我些补偿才是——到时我只求脱籍,自立门户就是!” 徐氏早知儿子的决心,此时也不好驳他,只能对平儿无奈苦笑。 恰在这当口,外面忽然嘈杂起来,徐氏出门一扫听,却竟是赖大家的和赖升家的一起到了。 她便顾不上平儿,只留来顺照应着,急匆匆出去迎客了。 来顺因方才那歪心思,此时见屋内只自己与平儿两个,便嬉皮笑脸道:“平儿姐,我近来还专门立下誓言,等往后发达了必要娶个高门贵女回来,改换改换家风呢。” 因有袭爵一事在先,平儿倒不觉着他是痴心妄想,当然也并没有想过,他竟是惦记上了钗黛之流。 只当他是想寻个六七品武官家的小姐。 故此也笑着打趣道:“怪道看不上府里的丫鬟呢,原来你一心想着攀高枝儿呢!” “也不是都瞧不上。” 来顺嘿笑:“似姐姐这般品貌风流的,我倒恨不能娶回家供着呢!” “呸!死顺儿又拿我打趣!” 平儿登时恼了,伸手去揪来顺的耳朵,来顺非但不躲,反把头往她跟前凑。 这下却把平儿闹红了脸,连啐两声,逃也似的去了。 【原书中可没写,京城就是长安,反而清楚的写了距离长安还有百十里路。 这就是个虚构的地方,毕竟长安附近百十里内,根本没有其它著名城市。 长篇同人不可能也搞的这么虚无缥缈,所以必然会对标现实中的城市,而明写了有百十里距离的长安,多半不会是首选之地。】 第66章 风和日丽乱嚼舌、针尖麦芒初争锋 这日上午,荣国府的哥儿姑娘们,又齐聚贾母膝下承欢。 正是春和日丽的好时节,随行的丫鬟们也懒得去东西厢房窝着,尽在西侧游廊里不拘尊卑的坐了。 林林总总聚了约莫二十几个,有的闲话家常、有的侍弄花草、有的逗弄廊下的鹦鹉,有的捧着簸箕做些针线活儿。 鸳鸯既是这院里的大总管,难免里外都要照应着。 这前脚刚给姑娘们补了杏仁茶、葡萄干;后脚又到了西侧廊下,招呼各院的头面大丫鬟。 因见司棋独自坐在角落里,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以为她还在介怀表弟潜逃一事。 于是上前搡了她一把,半真半假的嗔怪道:“素来都说你是个洒脱的,却怎得这么久了,还放不下那没良心的东西?” 司棋闷头否认:“不是那事儿,我早说只当他是死了,再说能做的当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再问究竟,却不肯多说半句了。 鸳鸯无奈,又因屋里也短不得她,只得埋怨司棋一声,径自转回到了屋内伺候。 旁边香菱因撞见过洞中奇景,便猜到司棋多半不是为了表弟,而是为了来顺心烦。 于是等到鸳鸯走后,立刻笑吟吟的凑上去,咬耳朵问:“姐姐,难道是家中不肯应承?是你家,还是来家?” 听到‘来家’二字,司棋登时恼了,起身瞪了香菱一眼,劈头盖脸的呵斥:“跟你没干系的事儿,往后少打听!” 说着,胡乱选了个人多的所在,怒冲冲的去了。 香菱一时被顶了个哑口无言,却愈发好奇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想着司棋姐姐既不肯说,若有合适的机会,倒不妨问一问那来顺。 说来也巧。 司棋胡乱走到人堆儿里,却听几个丫鬟竟也在聊,来家前日里大排宴宴的事儿。 “……听说那席面都摆到街上去了,乖乖,他家刚生发就这般招摇,也不知私底下究竟敛了多少。” “到底是外来户,不似咱们府里管教森严,这掌了权还能收束的住胃口?” “听说那来顺献上财路,头一件想的就是知会王家呢。” “这来咱家也有七八年了吧?怎么就养不熟呢?” 你一言我一语的,竟全是在往来家头上泼脏水! “都搁这儿浑说什么呢?!” 司棋听了半晌,忍不住呵斥道:“他家就没临着街,怎么把席面摆到街上去?再说了,但凡在府里有些职司的,谁家摆不起十几二十桌席面?你们在这捕风捉影乱嚼舌根的,倒还好意说咱们府里管教森严?!” 因二姑娘贾迎春为人木讷不受宠爱,司棋在一众大丫鬟里也算不得顶尖人物,可她火炭脾气却是远近闻名,等闲哪个敢招惹她? 几个丫鬟登时吓的都闭了嘴。 唯独晴雯混在其中,不服不忿的争辩道:“这话又不我们说的,府里的嫂子、婶婶们都在传,姐姐要真有本事,就把这阖府上下的嘴全堵上!” 晴雯在宝玉身边豪横惯了,就算是头牌大丫鬟袭人都要让她三分。 可司棋却又岂是好招惹的? 先前若瞧见晴雯,她说不得还会饶晴雯三分面子,现下被晴雯顶搡几句,又怎肯再留情面? “这可是你说的!” 当下就听她冷笑一声,上前拉扯晴雯道:“走走走,咱们这就出去问问,看是哪家嫂子、谁的婶婶在嚼舌根!若问不出来也不打紧,咱们再去寻二太太给评评理,看我方才那话是对是错!” 她身高力不亏,而晴雯脾气虽冲,却是较弱多病的体格。 当下被司棋扯的踉跄两步,待要挣扎又被死死钳住,一时身不由己面露仓惶。 好在这一闹,先就惊动了凑在一处打络子的袭人、莺儿。 她两个连忙上前劝阻,旁边侍书又急请鸳鸯出来喝止,这才暂时熄了风波。 等鸳鸯问清楚缘由,先板着脸对那几个丫鬟道:“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我管不着,可谁要在老太太院里乱嚼舌根儿,我却是指定不依的!” 稍后,又专门对晴雯说:“你司棋姐姐素来心直口快,倒不是刻意要为难你,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就是。” 晴雯胳膊上都有些淤青了,心下甚是恼恨司棋,可想到她方才那不依不饶的蛮性子,到底还是怯了三分。 正搭着鸳鸯给了台阶,晴雯便顺势应了,然后又推说身体不适,也没跟袭人说一声,便孤零零的去了。 袭人见状,忙赶上去宽慰几句,又喊了个小丫鬟送她。 等晴雯去的远了,袭人折回廊下,又单独把司棋拉到了角落里,半是埋怨半是提醒道:“我知道姐姐感念那来顺仗义执言,听不得别人编排他家,可你偏和晴雯闹个什么?谁不知道那是我们爷的眼珠子……” “再怎么,难道还能漫过你去?” 司棋冷笑:“说句不中听的,但凡我说的有理,就是你也不能当面驳我!她算个什么?仗着宝玉和赖家……” “嘘!” 袭人忙掩了她的嘴,苦着脸道:“你要总这么没个遮拦,我往后可不敢再跟你说话了!” 司棋这才熄了火气,撇嘴道:“算了、算了,我瞧着你的面子,往后少搭理她就是了。” 袭人这才放下心来,拿了几个新打的络子予她,便又重新寻莺儿请教花式去了。 而司棋在绣橘的陪伴下,重又寻了个角落坐下,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言语,面色倒逐渐凝重起来。 那几个丫鬟议论议论倒也罢了,若真是阖府上下,都在热议来家的是非,又刻意点出他们太尉府的出身,事态恐怕就有些严重了。 而且这背后多半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想到这里,司棋就有心知会来顺一声,可一来杨氏告假在家,无人能居中传信;二来先前又曾指天誓日,要与来顺断绝往来。 这才过去十来日,怎好就…… ………… 是日傍晚,来顺正在堂屋里陪干爹闲话家常,就听外面啪嗒一声脆响。 狐疑的推门望向院内,就见栓柱正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团来,横看竖看的胡乱端详。 来顺因就笑骂道:“你大字不识几个,在那看个毛啊?快拿来给我瞧瞧!” 栓柱这才捧了过来,又献宝似的举着块石头:“这石头是包在里面,一起从院外丢进来的。” 来顺忙问:“那你就没追出去瞧瞧?” 栓柱登时懵住了。 来顺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指望不上这小子,无奈叹息着展开信纸细瞧,却见上面写了许多风言风语,尽是对来家不利的。 末尾又表示,类似的言语在府里已经传开了,让来顺务必早做应对。 “竟还是专门给我写的?” 来顺屈指在那信上弹了弹,心下约略就有了眉目,忍不住嘿嘿一笑,随即又盯着那信上的言语皱起了眉头。 第67章 论谣言顺水推舟、问缘由三鼓而竭 当夜。 来家三口齐聚厅中,正中方桌上摆着那封‘密信’,各人脸上都有些凝重。 半晌,徐氏头一个开口问道:“顺儿,这瞧字迹应该是个姑娘吧?你同她是怎么回事?如今可千万不能招惹府里的丫头——等袭了爵,再寻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才是正理!” 先前急着让儿子相看丫鬟的是她,如今将府里丫鬟当洪水猛兽一般防着,唯恐耽搁了儿子大好前程的,却也是她。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这个?” 来顺苦笑一声,半真半假的解释:“我猜这封信多半是秦家大姑娘的手笔——我出首邓好时,也替那潘又安洗去了污名,她这约略是想替表弟报答恩情。” 说完,见自家老子还在沉吟,就主动探问:“爹,您怎么看?” 来旺缓缓摇头:“赖家、林家、吴家都有可能出手,不过这等事儿一旦传滥了,再想刨根儿问底可就难了。” 顿了顿,又道:“咱家的根儿本就在王家,袭爵补缺的事也要着落在王家,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二奶奶那里,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您是说……” 来顺领会道:“咱们不妨顺水推舟,让二奶奶以为这府里上下,都有意在排斥王家?” 说到这里,他心下又冒出个主意来,忙补充道:“那最好把这源头,定在东府那边儿,就说是二奶奶掌权,得罪了那边儿的内外管事,故此才传出这些怪话来!” “孺子可教也!” 来旺轻轻一拍桌子,拿定主意道:“且等这流言传上几日,咱们再出手也不迟!” ………… 与此同时。 赖家的大客厅里,赖大与赖升兄弟,也正议论来家的事情。 “你在东府里好生查查,看这焦大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我这边儿也使人盯紧了来家,再捋一捋他们这些日子都做过些什么。” 正说着,赖大家的自外面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 赖大因此便板起脸呵斥道:“自家兄弟面前,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赖大家的忙赔笑:“不是要瞒着叔叔,实是怕老爷还有旁的谋划,所以不敢乱问。” “到底是什么事儿?” “近两日府里的妇人们都在嚼舌根儿,说来家大排宴宴如此招摇,必是贪了咱们府上的银子——那话里话外,还刻意点出了他们出身王家,不是咱们府上养熟了的。” 赖大皱眉:“还有这等事?” 一旁赖升也奇道:“听哥哥的意思,这并不是你的手笔?” 赖大横了妻子一眼,冷笑道:“我若要在妇人当中散播谣言,自越不过你嫂子去,她既不知,又怎会是我的手笔?” 赖大家的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她询问流言蜚语是假,真正想试探的,实是丈夫有没有在府里另置‘外室’。 因就笑道:“我也是听说,晴雯因这事儿和二姑娘屋里的司棋吵了一架,才以为……” “好端端的,她掺和个什么?” 赖大皱眉道:“你抽空告诉她一声……” 想了想,又补了上了茗烟:“还有茗烟,他们只要跟紧了宝二爷,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莫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 赖大家的满口的应了,却又忍不住给晴雯上起了眼药:“那小蹄子虽说是出自咱家,可打从攀上宝二爷的高枝儿,倒拿乔起来了,让她好生拢着哥儿,她偏耍什么小姐脾气……” 说到半截,见丈夫眼色不对,连忙偃旗息鼓。 “你真是老糊涂了!” 赖大这才教训道:“就因为她这独一份的性子,哥儿才愈发偏爱她,要和旁的没甚区别,又哪里显得出她来?” 待妻子怯怯受教,他又不耐烦的一甩袖子:“行了,忙你的去吧。” ………… 转过天上午,晴雯听了茗烟的转述,却是冷着脸没给茗烟半分好颜色。 若无赖大这话也还罢了,越是有人拘着不让再闹,晴雯回想起昨儿那场冲突时,就越觉着羞愤难当。 她自打来了宝玉身边,何曾在旁人面前服过软、低过头? 偏昨儿对上司棋,竟就当众露了怯懦。 想起自己当时的仓惶失态,她就觉着脸上热辣辣的,偶尔撞上小丫鬟们的眼神,也都觉着是暗含嘲弄。 恰巧回了堂屋,又听闻宝玉带着袭人去了梨香院,就愈发气闷难解。 因见书桌上积了些新采的桃花瓣,她便自顾自取了小药杵,胡乱塞满了,狠命的捣弄着。 她这里正自咬牙宣泄,不期贾宝玉从梨香院回来,见她香汗淋漓的模样,就随口打趣道:“前儿你还嚷着燥热,今儿却怎么披挂的这般严实,也不怕把自个捂出病来。” 说着,又上前要帮晴雯褪去外衣。 “别……” “哎呀!” 晴雯待要躲闪时,却已然迟了,就听得宝玉惊呼一声,指着那皓腕上的青紫,变声变色的追问:“这是怎么弄得?莫非还有人敢轻薄你不成?!” 晴雯急忙用袖子拢了,嗔怪道:“你是盼着我被人轻薄怎得?我自个撞了一下,偏你就大呼小叫的,也不怕闹出笑话。” 贾宝玉哪里肯信? 硬扯过来又细瞧了一番,笃定道:“你莫哄我,这必是被人抓的——究竟是哪个贼杀才干的?我屋里的人也敢乱来,当真是反了!” 见他又是顿足,又是跳脚的,晴雯感动之余,却也怕事情闹将起来。 “嘘!你嚷什么?” 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避重就轻道:“我昨儿就是和人生了口角,彼此拉扯了几下而已。” 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那人也是女子,哪来什么轻薄不轻薄的!” 听对方也是女子,贾宝玉的暴躁便减了三分,但仍是嘟着嘴闷声道:“口角就口角,怎么还动上手了?瞧这又青又紫的,必是下了狠力气——到底是哪个做的?你快说与我听,我好去寻她理论理论!” 因见晴雯还要遮掩,他就转头冲院里呼喊:“袭人、袭人。” “你叫她作甚!” 晴雯倒急了,扯着宝玉到了里间,把昨儿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道:“其实我也只是听她们胡乱掰扯,并没有跟着说些什么,只是见司棋盛气凌人的,才没忍住顶了她一句。” 听是司棋,贾宝玉心下的火气又降了五分。 拉过晴雯的手腕,一面爱怜的抚弄着,一面啧啧叹道:“她我是知道的,身量足能比的上男子,怪道能留下这些痕迹——也亏得你胆大,若换成是我,怕未必敢当面顶撞她呢。” 听他再不提要去找司棋理论,言语间甚至显出些怯意来,晴雯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难免有些失望。 于是将手臂挣开,板着脸道:“总之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不然传扬出去,倒让人以为是我在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呢。” 顿了顿,又抿嘴补了句:“往后有日子呢,我就不信她没个短处!” 第68章 慕虚荣乱劾天家事、造谣言离间姻亲情 自从拿定主意之后,来家非但不去打压那些风言风语,反而暗中纵容助长这股风潮。 又搭着周瑞月初就去了乡下,巡查各处清明、谷雨两节时的栽种情况,就更无人出面压制此事了。 于是此后数日间,那谣言是愈演愈烈。 乃至于到了四月十三这日,中午有人吃饭时硌了牙,下午就有人联想到,必是有人为了中饱私囊,往新米里掺了沙子。 而府里管着收粮的是周瑞,去年和他对接账目的则是来旺,都是出身王家的外来户。 这左右都是‘自己人’,还能不趁机捞足了好处? 说白了,这身份认同的闸口一开,偏又无人出面压制,甚至还得到了或明或暗的纵容,自然也就逐渐演变成了某种z治正确。 无论是荣国府的‘老户’,还是极力想要融入群体的‘新人’,一时纷纷跳出来站队。 好似不传几句来家的闲话,就会自绝于‘荣府人’一样。 而说起来家,难免就要捎带上‘王家’,一来二去难免波及王熙凤,甚至于王夫人。 对此,来旺一开始是乐见其成,可后来见那流言蜚语愈发恶毒,便又习惯性的打起了退堂鼓。 但来顺却只怕事情闹得不够大! 左右到了六月里,自家老子就要南下做监工,而他也要谋求脱籍自立,届时这府里的对立情绪,又与来家何干? ………… 却说这日下午,来顺因未得差遣,就同几个闲散小管事在外仪门胡扯闲篇。 这些小管事们显然都是听饱了谣言的,一个个的看似和气,实则透着戏谑与鄙夷,还有那么一丝丝遮掩不住的嫉妒。 毕竟拜那些谣言所赐,来家在荣国府里的地位,再次被大大高估了——毕竟若没有遮奢的权柄,又怎能搞出只手遮天的勾当? 来顺将这些情绪扫在眼里,心下却是暗暗好笑,如果现在告诉这些人,有好些谣言都是自己编的,却不知他们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恰在这时,有个小厮飞也似的奔了过来,将对牌、签子递给来顺道:“来管事,赖总管说让您先把银子领了,明儿直接去外面采买。” 来顺接过那签子一瞧,却是因为今年天热的早,府里的存冰怕撑不到到立秋,故此特命他支取五百两冰敬银子,采买些消暑冰回来。 这之所以特地标明‘消暑冰’三字,是因为大户人家的存冰,大致分为可使用和可食用两种。 后者的获取方式和保存方式,都要精致上许多,成本自然也会大大提高。 而这‘消暑冰’指的是前者——粗制滥造的便宜货。 当然了,这所谓粗制滥造的便宜货,也只是相对于豪门大户而言,普通家庭可用不起这玩意儿消暑。 验看完对牌签子,来顺冲那几个小管事轻飘飘告一声罪,就赶着去银库寻吴新登支领银子。 谁知到了库房总领的小厅内,却不见吴新登的踪影。 因五百两算不得小数,即便有对牌签子在手,那些小管事也不敢贸然做主。 来顺无奈,只得又循着他们的指引,找到了荣禧堂西侧的偏厅。 吴新登倒是在里面不假,可里面除了他之外,还有板着脸的二老爷贾政,以及几个文人打扮的清客。 这时节,来顺又怎敢贸然进去讨要银子? 于是也只得学那几个小厮,在门外廊下侍立等候。 嗯~ 那年十七,荣禧堂外,站如喽啰。 来顺正搁外面整活儿呢,里面一个奋笔疾书的清客,便摇头晃脑的‘噫、乎、兮’起来了。 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又搭着旁人的吹捧、辩驳做注解,来顺才终于明白,里面这群鸟人究竟在干什么。 却原来今上——也就是隆源皇帝继位之后,对工业生产就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 尤其是近来地位稳固之后,每欲插手工部细务,甚至还召见了两个工部的匠人。 皇帝关心兵械农具的生产改进,原本也是一桩好事儿,但过于注重那些细枝末节奇巧淫技,却犯了文官们的忌讳。 毕竟国朝新立之初,太祖曾执意超拔匠人为官,搞的堂堂六部之一的工部衙门内,竟充斥了不少的粗鄙之辈。 直至世宗皇帝登基后,方才明令废止了这等荒唐做法。 此弊足为后世之戒! 故此工部都给事中沈成卓,前几日倡议中层官吏们联名上奏,督请今上万不可舍本求末,只顾贪图奇巧淫技之便,却将经纶大道抛在一旁。 对于这事儿,贾政起初颇有些犹疑,毕竟二房在荣国府的特殊地位,相当程度上都仰赖于他有个受宠女儿。 若胡乱行事恼了‘女婿’,导致女儿失了宠爱,岂不也是舍本逐末之举? 可就在贾政思量着,该怎么委婉拒绝这次联名上书的时候。却忽然惊闻户部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给事中们,早已经于前日正式联名上书了。 工部的十几个中层官员,基本都列明其上,内中唯独就漏了他贾存周,以及另外一个荫官出身的主事! 这下可把贾政气的不轻。 自己答不答应署名是一回事,那些进士官儿们,问都不问就把自己排斥在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故此回来之后,就努着劲儿想要搞一份单独上书,显一显自己的文人风骨——至于女儿会不会因此失宠云云,又怎及得上存周公的‘气节’重要? 不过这再来顺看来,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 你一荫官外戚,不好好捧皇帝的臭脚,偏闹着去响应科道言官们的犯上之举,这不是作死还能是什么? 尤其人家那什么都给事中,这回号召联名上书,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匠人们,仗着皇帝的重视而被‘幸进、超拔’。 似贾政这种原本就是‘幸进’的主儿,人家除非脑袋有病,才会找他一起联名上书呢!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见吴新登倒退着出了偏厅。 来顺忙将贾政的咸淡事儿抛在脑后,迎上去把要补充消暑冰的事儿说了,又奉上对牌、签子供吴新登核对。 吴新登拿了签子,一面翻看一面却忍不住抱怨:“今年各地送来的冰敬银子,竟比往年足足少了一成半,再要在这么下去,怕就只够买冰买炭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来顺心下立时就生出条谣言来:今年的的冰敬银子之所以比往年少了三成,全是因为该给贾家的冰敬,不少都转送去了王家。 盖因太尉老爷非但是朝中重臣,还遥控把持着荣国府的生杀大权,与其把冰敬送给贾家,还不如直接送到王太尉府上呢。 这条谣言,非但可以进一步挑动双方的对立情绪,还成功映射了王熙凤和王夫人姑侄。 嗯~ 简直完美! 第69章 千里冰封冷二郎 连夜寻人打听了卖冰的所在,以及大致的市价。 转过天一早,来顺拿对牌申领了辆马车,便直奔东四牌楼。 但凡是特殊买卖,就爱讲究个群聚效应,这年头的‘冰室’也一样,在东四牌楼约莫聚了有七八家。 彼此都隔着不远,来顺在车上一眼就扫了个大概。 然后想也没想,就直奔了门脸最大的哪家——反正花的是府里的钱,自然是怎么体面怎么来。 离得近了,才见正中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千里冰封’。 来顺看见后就有些不是滋味,打从发现夏太祖把能抄的都抄完了,他就成了反剽窃的急先锋,最看不得这等盗来的文字。 正纠结要不要换一家,店伙计已经迎了出来,先瞥了眼荣国府的马车,随即满面堆笑的深施一礼:“这位客爷倒是来巧了,咱们店里的冰盘杂果刚上货,您老赏脸进去给品评品评?” 算了,就这家吧。 来顺抖了抖袖子,亮出大通钱庄的银票,学着赖大拿腔拿调道:“要单只为了吃些杂果,我也用不着专门跑你们这儿来了。” “哎呦~” 那伙计虚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怒放着笑脸道:“瞧小的这眼瞎嘴拙的,爷您降尊纡贵,指定是有大买卖要照顾小店!” 说着,又探头招呼掌柜的出来迎客。 这买卖家嘴可够甜的,不过那也是冲着荣国府的马车——虽未必能看的出是哪家,但瞧式样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以及来顺手里的银票。 要换个腿着来的穷酸,怕就未必是这副嘴脸了。 “也算不得什么大买卖。” 眼见那掌柜的也迎了出来,来顺拿银票往后面的马车一点:“我们府上短了几千斤消暑的粗冰,你们今年什么价码?怎么送?” 那掌柜一面把人往里面让,一面介绍道:“客爷,小店这粗冰也分是掺了花瓣香精的、杂了提神药……” “用不着。” 来顺把手一摆:“就要那种什么都没掺的,但也千万不能有异味、怪味!” “这您放心,小店一水儿的窖藏新冰,绝无异味。” “您要没专门的要求,小店一般是卯正【早上六点】前送达,量大的话可能还要提前些,毕竟装卸起来也要时间。” 晚上送煤是避免惊扰贵人。 这天不亮送冰,则是为了减免损耗。 “价格呢?” “这……” 店掌柜看看跟着进来的车夫,堆笑道:“您坐下稍候片刻,容我把价目表取来。” 说着,又招呼伙计奉上了一份冰盘杂果。 他这店里的格局,倒和贾璜那酒肆差不多,也摆着六七张小桌,不过装修档次却是天差地别。 来顺就近寻了一张桌子坐下,那伙计忙捧出盘冒凉气的杂果。 他这里取了小汤勺,正待品尝一番,忽听外面人嘶马鸣,紧接着又有个极动听的嗓音传入店内:“热的紧了,快弄些凉的来解暑!” 踩着那话头,就见个面如冠玉的俊俏青年,大步流星的到了店内。 他随意扫了两眼,就在来顺隔壁坐了,屈指磕打着桌子连声催促:“快快快,我过会儿还急着去四方馆瞧洋落呢!” 伙计却并不急着应他,反嬉笑道:“柳公子,西洋人去年不是被朝廷赶走了么,如今还能有什么洋落可瞧?” “你懂个什么?” 就听那柳公子嗤鼻一声:“被朝廷赶走的是乌西国人,旁的什么高兰基、普意志都还在呢。” 说着,他抬手指着来顺面前的果盘道:“就这个,赶紧给我上一份,再备四份打包带走,就用你们那种裹了棉被的盒子!” 伙计闻言,这才往他身边凑了凑,压着嗓子道:“公子,这里面可不光是时令的玩意儿,还有不少是暖棚里出来的,您这一要就五份,是不是……嘿嘿,是不是把先前的账先清一下?” 那柳公子闻言倒也不恼,指着外面问:“你看见我那书童没?” 伙计回头就见门外空荡荡的,又走出去左瞧右看,却还是没瞧见什么书童。 折回来挠头道:“柳公子,我实在是找不见,要不您受累给指一下?” “找不见就对了!” 柳公子一摊手:“我在锦兰院住了几日,昨晚上回家就没找见他,跟他一块找不见的,还有我放银子的钱匣。” 伙计听的无语,苦笑道:“那您跟我这儿逗什么乐子,赶紧去报官拿人啊?!” “拿什么拿。” 柳公子摇头道:“好歹伺候了我几年,那十来两散碎银子全当爷赏他了。” “那您……” 伙计看看隔壁来顺桌上的果盘,在看看全不知愁滋味的柳公子,一脸的为难。 “呦,这不是柳公子么?” 这时掌柜的从后面出来,不咸不淡的招呼了柳公子一声,转身就直奔来顺,恭恭敬敬奉上了价目表。 来顺约略一瞧,见那上面红底黑字犹自墨迹未干,显然是刚赶工出来的产物。 再一细瞧,心下就明白了。 那上面标了几个价码,高低错落的排列着,又隐晦暗示出回扣的多寡。 怪不得要专门去后面‘拿’呢。 要说来顺上辈子做买卖时,也没少涉及这吃拿卡要的勾当,对此也并不怎么排斥。 但眼下这当口,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于是用食指沾了些墨渍,在没有回扣的价码上划了一道,义正言辞的道:“虚头巴脑的都免了,只这最实惠的先来五百两,若我们府里用的好,往后免不得还要照应你们的生意。” 那掌柜自是满口包票,又取了印鉴桑皮纸等物,拟出一套手续凭证,并订了交货日期和地址。 待知道是替荣国府采买,那态度登时又恭谨了几分,连道宁折些本钱,也盼着能和国公府常来常往。 这当口,那俊俏的柳公子却和伙计谈崩了。 他倒也不恼,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半真半假的玩笑:“好好好,且等我那日得了富贵,再回来啐你这厮一脸!” 因瞧这人行事洒脱,全不似平日见惯了的娘炮小白脸,来顺忍不住好奇道:“这柳公子倒是个有意思的,他也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早几年是常客。” 掌柜笑道:“这柳湘莲柳公子就住在南小街北口,他堂上父母去的早,虽留下不少产业,可毕竟无人管束,这几年在京城各处浪荡,风里雨里散了好些家资。”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人品行倒还端正,且文才武艺也都使得,非是街上那些惫懒货色可比。” 话还未说完,却见来顺面带异色的站了起来,不由得奇道:“怎得,客爷您听说过他?” “呃……” 来顺啧声道:“也算是听说过吧。” 转回头,又含糊不清补了句:“却不是这辈子听说过。” “您说什么?” “没什么。” 来顺指着桌上少了大半的果盘,吩咐道:“依样弄五份给他送家去,钱我替他结了。” 第70章 看见你…… 虽说性格有些偏激,行事更欠了稳重,但原书中的那么些白面小生,也只这柳湘莲还有三分血性。 不过来顺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主要还是因为那句‘只有门前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以及因此而死的尤三姐。 来顺昔年读书时囫囵吞枣,并未留意尤三姐疑似贞洁有亏的描述,却因那挥剑自刎的决绝,记住了这个秉性刚烈的女子。 后来断断续续看电视剧时,又被尤氏姐妹的颜值所吸引。 故而到了这方世界之后,他就对这对姐妹心心念念。 常想着日后发达了,就把尤家姐妹赚入家中,也好帮她和柳湘莲免去这一场情殇。 客人那姑娘脾气刚烈,又是个颜控,对柳湘莲一见倾心,想要从中截胡谈何容易? 但今儿与柳湘莲意外相逢,倒让来顺想到了截胡的法子——上赶着送那几个果盘,也正是为了践行这个法子。 依书中所述,这柳湘莲倒是个够朋友讲义气的,恰巧他如今落魄了,自己不妨先刻意结交着,再似今日这般时常给些小恩小惠。 等时机到了,再向他表露出对尤三姐的喜爱之情,他又怎好意思再横刀夺爱呢? 说不得,反而会变成自己最大的助力! emmmm~ 好像过于卑鄙龌龊了些,而且这般行径,倒正应了那张广为流传的表情包。 不过这总归是为了救人嘛! 既然是救人的事儿,又怎么能说是卑鄙无耻呢? 这一来…… 整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反而是来顺还惦记着钗黛,这正妻之位肯定不能让尤三姐占了,偏她那等烈性子,又未必肯和尤二姐一样给人做妾。 哎~ 您说这都万恶的旧社会了,怎么还不让多娶几房正妻呢? 泱泱大夏,竟不如人家阿拉伯人开明开放! “来管事。” 正烦恼些三妻四妾的国际大事,却听车夫在外面道:“已经到府里了,您看您是先去回差事,还是直接跟我去马厩,把还车的手续结了。” “先把手续结了吧。” 来顺将那些胡思妄想抛在脑后,先随着车夫到了马厩,把出勤表填了,然后又去内仪门左近的小花厅,向赖大呈报采买的进展。 等赖大看完票证,他又补充道:“因是下等的粗冰,倒未曾去他窖里验看,只约定了入府时再做筛查,届时还望大总管多调拨几个人手。” 赖大笑道:“既是下等粗冰,分量对了没什么异味便可,用不着查验的那么仔细——不过你们年轻人能做实如此底细,倒也实属难得了。” “不敢当大总管谬赞。” 来顺忙谦声推辞,心下想的却是:这老东西究竟是不是谣言的始作俑者? ………… 辞别赖大出了花厅,因见离着晌午不远了,来顺就打算去寻自家老子一起用饭——主要是自家老子那边儿,会有灶上特供的好菜。 上回有道什么五子登科的,虽说是贾政用剩下的边角料,味道却着实不错。 就是吃完之后,有些燥热难解。 啧~ 这血气方刚的身子,搭上经过见过的灵魂,一不留神就往下三路跑,怎么拉都拉不住。 等到脱籍之后,果然是该先找个稳定的床伴才是。 不拘是小妾还是通房丫鬟,都比在外面胡搞强得多——毕竟这年头也没啥保护措施,真要得了花柳病,这辈子怕可就少了大半的奋斗目标。 闲话少提。 却说到了来旺办公的厅内,就见自家老子正捧着个盒子唏嘘慨叹。 来顺还以为是什么古怪物件呢,探头一扫量,却是些卖相极差的参须渣沫。 “爹,您弄这玩意儿干嘛?” 来顺不由奇道:“瞧着都已经糟烂了,这吃下去有没有药效先不说,没准儿反倒害了性命呢。” “哪是我要弄的?” 来旺瞪了儿子一眼,无奈道:“因贾瑞要用什么‘独参汤’,那贾私塾不知就里,偏托请到太太面前,太太又推给了咱们奶奶,咱们奶奶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可不就只有这些烂货予他。” 说着,把那盒子往儿子面前一推:“正好你来了,干脆你给送去吧。” “这……” 来顺讪笑着推拒:“我要真去了,这万一吃死了人,岂不成了咱家的责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来旺也只是随口一说,倒没真让儿子出面的意思。 随手把那盒子整理好,唤了个不太亲信的小厮去送,又命儿子反锁了房门,然后才满面凝重的追问:“那消息你是怎么散出去的?这才半日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王家夺了这府里大半的冰敬!” “好家伙~” 来顺直接就来了句好家伙! 他把一成半加倍到三成,已经是往夸张里说了,不成想这才半日就又翻了一番! 这要是再传两天,还不说成是荣国府从此以后,都要给各地亲朋故旧发放冰敬银子了? 问题是,还真就有人信了! 正无语之际,又听来旺道:“我这几天越发的不踏实了,该不会弄出什么乱子来,反坏了你袭爵的大事儿吧?” 又来了…… 老爹这明明已经拿定主意,偏又瞻前顾后的毛病,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爹。” 来顺无奈道:“咱不是商量过好几回了么,该怎么应对都提前预备好了,便真闹出什么乱子来,也轮不到咱家去背这口锅。” 来旺却还是放心不下,再次追问道:“偏你传谣的法子,至今也不肯说,我这心里如何能踏实的了?” “您就放一百个心,我这渠道保证出不了岔子!” 说白了,来顺传谣靠的就是杨氏。 杨氏如今有了身孕,做不得巡夜的差事,便只白天来府里点卯,做些闲散轻松的差事。 这既然得了闲,平时少不得混迹于三姑六婆之中,所以由她去传谣最是方便不过了。 而她因曾受徐氏打压,就算真被查出来,也只会被认为是心怀怨念,绝不会有人怀疑到,竟是来家在背后主使。 又因暖阁情、腹中盟,她也绝对不敢主动暴露此事。 故此,来顺才说是万无一失,却又不敢让父母知道真相。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叫门:“来管家、来管家。” 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来顺就上前下了门闩。 “哎呦!” 那婆子一见来顺也在屋里,就喜道:“可巧小来管事也在,那就一起跟老婆子走吧,老祖宗传你们父子过去呢。” 贾母传召? 来旺下意识的探问道:“这位婶子,却不知老太太找我们过去,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垂问?” “这我可不好乱说。” 那婆子说着,却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把满脸褶子笑的梯田仿佛。 来顺那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当下忙塞了几钱散碎银子。 “这不是二奶奶去了么。” 那婆子这才道:“也不知哭诉了几句什么,老祖宗就命人传你们过去呢。” 王熙凤去寻贾母哭诉了? 父子二人又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想着这回算是捅破天了,府里必然要彻查一番。 就不知最后会查出哪个来。 若能查到赖大头上,自是最好不过了! 但这老东西鬼精鬼精的,怕不会轻易被人拿住把柄。 其余的不拘是林之孝、吴新登,又或者这府里其它的管事,效果就都一样了。 反正已经造成的隔阂,想要弥补可没那么容易,只要王熙凤心头怨念犹在,来家就有乱中取栗的机会。 第71章 剖清浊姑侄逼宫 因来旺找了个借口,让那婆子先行一步,来顺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的,想要再嘱托自己几句呢。 谁成想沿途净听他瞻前顾后、疑神疑鬼了。 还是那话,自己这老子能谋也能断,偏偏每逢事到临头就乱了方寸。 万幸他演技还成,在外人面前也还能遮掩的住,才不至因此坏了大事。 一路尽力给老爹减压。 等到了老太太院里,父子二人忙都收敛了情绪,在那院子正中垂手侍立,静等着廊下的丫鬟们进去通禀。 不多时,却见吴新登从里面出来,对他父子拱手道:“老弟,劳烦把账册所在告诉我,哥哥我也好在老太太面前,帮你销对销对。” 这到并不出来家父子的所料。 因猜到事情闹大之后,必然要核对过往的账目,来家早就不惜工本,把过往的窟窿全都填上了。 这也亏得来家是在王熙凤跟前当差,那大头都被王熙凤吞了,他夫妇只能取些零碎好处,并不敢克扣太过,所以需要填补的亏空不多。 却说听了吴新登这话,来旺毫不犹豫撩开袍子,从腰间解下个钥匙予他,又细说了账册的所在。 吴新登也不多话,冲来家父子点点头,就径自出了院门。 约莫一刻钟后,吴新登重又捧着几本账簿回来,有些吃力的进了堂屋。 此后就又是漫长的等待了。 直到来顺腹中咕咕乱叫,才见有个蜂腰削肩,鸭蛋脸的大丫头到了近前。 因知这是贾母跟前的红人儿,来旺父子都不敢怠慢,忙齐齐见礼,一个口呼‘鸳鸯姑娘’,一个尊称‘鸳鸯姐姐’。 约莫是因为前几日,这院中闹出的那场冲突,鸳鸯刻意打量了来顺一番。 见他虎背熊腰粗豪凶戾,虽与家中常见的白面公子迥异,却也别有一番英雄气象。 心道此人生就一副厮杀汉的模样,怪不得他会认了那焦大做干爹,想来必是惺惺相惜所致。 一面想着,鸳鸯一面招呼道:“来管家、小来管事,随我进去吧。” 可算是能进去了! 来家父子忙亦步亦趋的跟在鸳鸯身后,进到了贾母的大客厅中。 刚进门,就听角落里噼啪乱响,来顺用眼角余光扫量,就见吴新登正领着六七个账房,在那里忙碌的演算着。 但那账册的数目,却比吴新登从来旺屋里抱回来的,多了七八倍不止! 显然这查的并不止自家的账目。 来顺正暗自揣度,还有那些人被牵扯其中,就听得正中榻上传来老太太疲惫的嗓音:“你们二奶奶果然没错看人,父子两个都当得起那腰牌上的‘忠义’二字。” 这时就听王熙凤插嘴道:“老太太过奖了,周瑞那边儿的账目,也是极清楚的。” 说着,她斜了眼吴新登那边儿,冷笑道:“倒是那邓好时留下的几笔烂账,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这其中有周瑞的账目,来顺倒是已经猜到了,可却万万没有想到,王熙凤竟还挖出了邓好时的旧账,用来进行对比、衬托。 不过这确实是一着妙棋。 既不用直面几个当权的管家,又能稳准狠的抽打在,那些自我标榜的‘荣府老户’脸上。 “行了。” 贾母摇头叹息着,微微摆了摆手:“都停了吧,这清清白白的账目,还有什么好查的。” 吴新登那边儿登时为之一静。 但随即王熙凤就利落的跪倒在地,脆声道:“还是查清楚的好,省得谁接了去,再找衅我的后账!” “你这话……” “老祖宗!” 王熙凤一个头打断了贾母的话,连珠炮似的道:“我来咱们家之前,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 “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得我连觉也睡不着了。” “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 “您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有哪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 “‘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 “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 “这些日子,我是东也顾、西也管,披星戴月的苦忙,三更半夜还不得闲,便病了伤了也不敢声张,挣命也似的才强撑了下来!” “原也不指着这当牛做马能换来什么好儿,可我万没想到会是、会是这般……” 她说着说着,渐就哭的泣不成声,于是干脆停了嘴,对着贾母连连叩首。 “这怎么话说的、这怎么话说的?!” 贾母见状也坐不住了,一面拄着拐杖起身,一面忙吩咐道:“快、快给她扶起来!你这丫头既是受了委屈,说破天去我也依你,何苦作践自己个的身子?!” 徐氏、平儿、鸳鸯几个抢上前,好容易才将王熙凤搀扶起来。 不想摁倒葫芦起了瓢,旁边王夫人也扑通跪倒,连道:“老太太,我和凤丫头受些委屈倒也还罢了,偏那些下作娼妇、无毛畜生,竟是句句都要编排我娘家!” “这祖祖辈辈百十年的老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真要因这些混账言语生了嫌隙,怕是大门前的石头狮子都要笑掉大牙!” “届时我和凤丫头莫说是不能活了,怕死了也没脸见两家的列祖列宗!” 若说王熙凤是诉苦,她这隐约就有逼宫的意思了。 若换做往日,听儿媳这般咄咄相逼,贾母多半就该恼了,可今儿实是荣国府理亏,她也只能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都依你们就是了,这闹得倒像是我要包庇哪个似的!” 等王夫人也被搀扶起来。 老太太拄着拐杖来回踱了两步,断然下令:“吴管家,你把查好的账目贴到内仪门前,让这府里那些糊涂混账行子们,好生捋一捋谁清谁浊!” 说着,她重重一顿拐杖,又吩咐道:“里面是赖大家的和周瑞媳妇,外面是林之孝和旺儿,就算翻过天来,也要查出究竟是谁在无事生非!” 贾母这话说的极重,实则却是只诛首恶、不论胁从的意思——否则这阖府上下几乎都在传谣,又怎用得着翻过天来追查? 故此厅中不少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连来顺也是如此,他虽然不担心杨氏会供出自己,却也不想让自家骨肉妄受惊扰。 另外…… 王熙凤那些糊涂烂账,什么时候竟也能配的上‘清清白白’四字? 【求月票、推荐票。】 第72章 小丑竟…… 虽然基本上只是充当了背景板的作用,但一家三口回到来旺办公的小厅,却是不约而同的显出了疲态。 毕竟他们表面上是受害者联盟中的一员,实际上却是推波助澜的‘加害者’。 自古这两面人、二五仔遇到大场面,岂有不心下打鼓的? 当然,来顺还是坚持认为,自己这主要是饿的紧了。 随便在门外抓了个探头探脑的壮丁,命其去厨房帮自家传饭。 他一面把屁股焊在圈椅上,一面好奇的向母亲打听,今儿这一出大戏是怎么开的局,二奶奶那些清清白白的账目,又是怎么一回事。 “要不说她那些心眼,十个男人也比不得呢!” 提着这个来,徐氏倒振奋了许多,比手画脚的道出了由来始末。 却原来今儿上午,徐氏因未在二门鹿顶内轮值,故而就按惯例去了王熙凤院里问安。 谁知周瑞家的竟也在院内。 二人面和心不和的耍了几句嘴皮子,就见王熙凤自里间出来,劈头盖脸问了句:“你们男人账面上,可有明显的亏空?” 徐氏和周瑞媳妇都是吃了一惊,但徐氏毕竟早有预料,于是抢着表示自家绝无问题。 随后周瑞媳妇也忙跟着表态,说自家丈夫素来勤勤恳恳,绝不曾有什么亏空。 得了答复,王熙凤二话不说,就带着大批账册先去了王夫人院里,然后姑侄两个又到了贾母房中。 “我当时都懵了。” 说到这里,徐氏捂着心口后怕道:“咱家的也还罢了,二奶奶那些糊涂烂账怎经得起查?直到查账查到半截,我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来顺忙凑趣捧哏:“她打的什么主意?” “先前大公子借银子,许下三成利的事儿,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可这之间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有干系的!” 徐氏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感情前两日她特意把这笔私贷过了明路,说成是大公子为了那轮胎生意,专门代表王家挪借的本钱。” 来顺以前毕竟也是生意人,听到这里登时恍然大悟,脱口道:“她是想拿那三成利,来补自己账面上的亏空?!” 王熙凤放出十成银子,借据手续上却都写的是十三成,这里外里一倒手,账面上自然就多了‘三成银子’。 而以贾王两家的姻亲关系,又是为了一起做买卖,临时拆解些‘不加利’的款项,也实属正常。 不过…… 以王熙凤的贪婪程度,能舍得拿这三成利钱补窟窿,估计也是被逼无奈,所以才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不对!” 这时一直沉默的来旺,却突然摇头道:“当初虽说定了利钱,大公子也签下了契据——可按照他素日里的行径,这笔钱多半是能赖就赖,到最后莫说三成利,本金都未必能收的回来。” 这…… 来顺瞪大了眼睛,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恐怕就又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了。 或许王熙凤一开始把钱借出去,就存了拿这三分利的虚头,来填补亏空的念头! 私对私,妹妹未必能拿哥哥如何,可若摆在台面上公对公,王家却总不好昧下这笔本金。 即便拖着三成利不给,钱也已经‘躺’在账目上了,足够让王熙凤抹平亏欠。 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她二奶奶摆明了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娘家自然不好因此苛责她,反而会尽力帮她圆场。 “等等!” 来顺心下忽的冒出一个念头,忍不住脱口惊呼:“该不会,这谣言就是她搞出来的吧?!” 如果是这样,这婆娘的心机手段可就太深了! 不过话刚出口,来顺自个就又否定了这种可能:“不对,她要真是幕后黑手,又怎敢跑去老太太面前逼宫?这要真查出什么来,岂不成了作茧自缚?” 来旺点点头:“也或许只是机缘巧合顺水推舟吧。” 顿了顿,又苦笑着补充道:“咱家是为了袭爵,才不得不兵行险招,旁人平白无故的,又怎会选择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也是这么个理儿。 来顺因就笑道:“所以爹您就放宽了心,谁会想到那些刻意针对王家的谣言,会是咱们‘王家人’自己传出来的?” ………… 此后两日,荣国府内就掀起了一场整风纠察运动。 内院以赖大家的和周瑞媳妇为主,外边儿以林之孝和来旺为首,各自摆出了掘地三尺的架势,誓要挖出谣言起源。 再搭着邓好时和周瑞、来旺的账目,又在那内仪门外公示了出来,两厢一对比,直把‘荣府老人儿’的脸都抽烂了。 先前那些惯爱自我标榜的,自然也都臊眉耷眼的偃旗息鼓了。 却说这日天还没亮,藏冰库门口就架起了四口大锅,里面清汤寡水的只煮了些绿豆汤,锅底却堆了十几根铁条。 “开始验货吧!” 随着来顺一声令下,千里冰封的板车陆续上前。 在经过那几口大锅时,就会有两三个壮劳力,用湿毛巾裹住铁条的把手,将烧红了的尖儿用力插入坚冰之中。 紧接着又有小厮上前,狗儿也似的一边翻看一边乱嗅。 片刻之后,就听那小厮抑扬顿挫的吆喝:“实心、杂碎少、无异味儿——卸车称重啰!” 十几个力巴便用草席卷了冰块,放到早就备好的大秤上。 那重量自有账房计数,入库的手续则另有小管事支应。 来顺需要做的,就是背着手来回巡查,瞧见偷奸耍滑的骂上几句,看不对眼了踹上两脚。 被他重点‘照顾’的,正是那些之前传谣信谣的主儿——当然,对于拿铁条的那几个,来顺都是敬而远之。 正沉浸于反派的快感当中无法自拔,却见自家老爹的亲随小厮,飞也似的奔了过来,附耳道:“小来管事,查、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 来顺精神为之一振,忙问:“这始作俑者究竟是哪个?” “没说是哪个。” 那小厮抬手指着东北方道:“不过人就在二老爷的外书房,来管家让您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就过去……” “这还忙什么忙?!” 来顺随口交代两句,就撒丫子直奔贾政的外书房。 不过在路上,他却是隐隐有些奇怪。 这场整风运动的发起人是贾母,总揽具体事务的是王熙凤,王夫人也就起了个从旁督办的责任。 却怎么抓到了罪魁祸首,不往老太太那儿送,也不往王熙凤那儿送,偏就带去了贾政的外书房? 等到了地方,来顺心下的疑惑就更浓了。 那里里外外把着门的,全是王夫人、王熙凤的丫鬟——既是要用丫鬟理事,偏跑到外院作甚?在内院不是更方便么? 就这般狐疑不解的,迈步进到了外书房内院,却听的西侧偏厅里有人哭嚎:“太太、太太饶命啊!我们、我们只是想报复一下那来顺,绝没有要挑拨国公府和太尉府关系的意思!” 嗯?! 正跟着金钏往里走的来顺,脚下登时就是一顿,暗道这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 而且里面那杀猪似的嚎叫声,似乎也有些耳熟的样子。 正想着这人究竟是谁,又听里面哀告道:“拿王家家生子说事儿的,也的确是我们夫妇,可我们……我们是担心被哪来顺看出破绽,所以……” 下面的话声音渐低,却是听不太真切。 来顺一时急的越过了金钏,几步抢到偏厅门前向里张望,却见那当中跪着一对儿男女。 女的从未见过,男的却正是周瑞的儿子周福! 就听周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当时只想着,来家必然想不到,这针对王家家生子的谣言,会是我们传出来的……” 淦~ 这什么鬼?! 偷偷炮制谣言的、暗中推波助澜的、出面逼宫追查的、趁机洗白烂账的,竟然全都是王家自己人?! 第73章 惊弓鸟自投罗网、荣国府聚义分赃 【4100字,二合一】 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之前说起。 因内院的纠察工作,连着两日都没有什么进展,赖大家的和周瑞媳妇颇感压力。 这日天不亮,赖大家的就驱车赶到了荣国府,因想着先和周瑞媳妇汇合,便直接走后门寻到了周家。 周瑞媳妇也已经拾掇齐整了,当下两人就准备沿内子墙,赶奔内院继续筛查谣言起源。 临出门的时候,周瑞媳妇突然想起有件琐事,忘了交代儿媳妇,于是就请赖大家的在院里稍候,然后自顾自寻到东厢房前叫门。 谁知刚招呼了几声,就听得屋内叮当乱响,紧接着窗户洞开,周福顺势从里面跃出,提着亵裤撒丫子就往大门跑。 当时周瑞媳妇和赖大家的,都被这一幕给闹懵了,也没人想到要去追赶,就这么眼瞧着衣衫不整的周福,狼奔猪突的冲到了大门口。 然后…… 周福奋力跨过门槛的时候,被松脱的裤子绊了一下,当场摔成了滚地葫芦! 周瑞媳妇和赖大家的这才如梦初醒,忙也都快步到了门外。 结果还不等她们上前搀扶,那抱着脚腕在地上打滚的周瑞,又杀猪似干嚎起来:“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别拿我去见二奶奶,您千万别拿我去见二奶奶!” 直到这时候,赖大家的和周瑞媳妇,也还没开始怀疑,他就是炮制谣言的是作者用者,只当他是犯了什么错,怕被王熙凤知道。 可架不住一猪更比一猪高! 紧随其后,哭天抹泪的追出来的周福媳妇,用实际行动充分证明了,‘猪队友’的队友往往是另一头猪! “娘、娘!” 就听她哭诉道:“起初那谣言,是我们传出去的没错,可后面那些跟我们可没关系啊!” 得~ 这回也不用再查了,直接宣布破案! 却原来打从府里决定严查此事,周福夫妻就成了惊弓之鸟,偏向老娘旁敲侧击探听了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要彻查到底,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于是他俩愈发寝食难安。 今儿一早,他夫妇二人正窝在床上唉声叹气、惶惶不已,忽听得外面母亲似是在和谁说话。 周福便披着衣裳,挤到窗前查看究竟,却恰好看到赖大家的站在院中,母亲却径自朝这东厢来了。 这厮登时就误会了,以为赖大家的是来捉拿自己的,所以才会慌不择路跳窗而逃,上演了一出自投罗网的好戏。 因事关重大,赖大家的当即命人绑了这夫妻两个,悄悄送到贾政的外书房看守——主要是怕消息提前泄露,所以才选择了更为清净的外书房。 然后她又分别请来了王熙凤、王夫人、来旺夫妇等人。 也正因此,才有了周福方才那番招供。 王夫人在里面听了,一时气的心疾都犯了,捂着心口咬牙切齿,却半天挤不出一句整话来。 旁边王熙凤虽也是俏脸含煞,大体倒还能稳得住,见周福停了言语,立刻喝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复来顺,却到底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这……” 周福先前说的顺嘴儿,现下想起自己捏在来顺手里的把柄,才惊觉这事儿一旦捅破了,对自己其实半点好处也没有。 “二奶奶。” 来顺趁势进了偏厅,拱手道:“这事儿还是我来说吧,先前东府停灵的时候,我奉命督查会芳园……” 他倒没提贾芹,只说周福在宁国府设赌,又差点被人利用,当成是打击自己和王熙凤的工具。 幸亏自己及时发现,悄悄瞒下了这事儿,又小惩了周福一番。 最后他满脸委屈的补充道:“我当时想着都是自家人,怕打坏了周大哥,所以特意垫了本账册,这才胡乱打了几拳以示惩戒,谁成想周大哥还是恨上我了。” 听完这番话,王夫人更是气的身子乱颤,连王熙凤也铁青了一张瓜子脸,咬牙问周福:“来顺说的,可有半句假话?” “这、这……” 周福‘这’了两声,就再没下文了。 不过任谁也看得出,他这是默认了来顺的说辞。 “好啊、好啊!” 王熙凤怒极反笑,瞪圆了丹凤三角眼,恨声道:“先前你说不是冲我来的,我还差点信了你的鬼话,如今看来,怕是早就瞧我碍眼了吧?!” 周福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以头抢地哭喊道:“二奶奶饶命、二奶奶饶命!” 却说一旁周瑞家的,见儿子竟只顾着求饶,连分辨都忘了,喉头一甜险些就喷出血来。 周瑞夫妇是王夫人的陪房家人,也是王夫人最为倚重的心腹。 素日里因看在王夫人面上,又念着周家也是王家老仆,王熙凤对她夫妇也是礼敬三分,从未短了礼数。 故此这回查案,周瑞家的也是下了狠力气的,一是想替丈夫正名,二来也是想在王熙凤面前卖卖力气。 可万没想到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儿子、儿媳妇头上! 她硬把那心头热血咽了回去,抢前几步一个窝心脚将儿子踹了个四仰八叉,指着他骂道:“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东西!你嘴里塞了茄子不成?奶奶问话你也不答,却只会把倭瓜脑袋往地上磕!” 一边骂着,一边拳头巴掌的乱打。 她一个妇人家,那拳头巴掌能有多重? 这看似是恨极了,实则仍是小骂大帮忙,同时也是为了争取时间,琢磨该怎么帮儿子辩解挽回。 但她这一番苦心,旁边的‘猪队友’却哪里参的透? 见丈夫挨打,那周福媳妇下意识就起身劝阻道:“娘,你别打了、别打了!” 不过错有错招,她这一冒头,倒让周瑞家的找到了突破口。 转头就是一巴掌抽在儿媳脸上,恶狠狠骂道:“你个无事生非的浪蹄子!素日里引着他胡闹也还罢了,如今竟又满嘴嚼蛆、到处喷粪,你是非要害死这一家老小不成?!” 说着,又对儿媳妇发动了连续攻击,打的比方才还要狠些。 那周福媳妇一时被她打懵了,又连吃了几下狠的,这才哭喊着瘫在了地上,护住半边脸满口讨饶。 王熙凤将这一幕瞧在眼里,脸上闪过不耐与狠辣,冷笑着开口道:“周嫂子,你要真……” “够了!” 不想还没等凤姐儿激将,一旁的王夫人突然怒喝出声,咬牙吩咐道:“先将这两个小畜生关起来——来旺,你亲自去庄子里走一遭,把周瑞给我绑了来,让他好生瞧瞧自己究竟教出了个什么东西!” 说完,转头又对赖大家的道:“事情没完之前,还是先不要惊动老太太的好——劳烦嫂子多费费心,务必让下面人把嘴捂严了!” 等赖大家的急忙应了,她便在金钏的搀扶下起身,拉着不情不愿的王熙凤,转入了堂屋书房里。 到门口时,竟是连平儿、金钏也都勒令留步。 看这意思,倒似有压下此事的想法。 这也正常,毕竟斗来斗去,竟全是王家人作祟。 如若传出去,府里刚刚转变的舆论风向,怕是又要来个大反转了。 而这一回,遭受攻讦的主要目标,恐怕就是王夫人和周家了。 只是……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还能怎么遮掩? 即便王熙凤肯高拿轻放。 被逼宫的老太太,还有那些被杀鸡儆猴的管事们,难道会任凭王夫人把事情压下去? ………… 事实证明,比起府里搞惯了宫斗老狐狸们,来顺在这方面还是稚嫩了些。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之后,事情就又起了让他瞠目结舌的变化! 而这次,也是来顺第一次见到,荣国府的头面人物齐聚一堂。 依旧是贾母那宽大的客厅内。 老太太歪在榻上,右侧是贾政与王夫人;左首是贾赦、邢夫人,以及在婆婆身后侍立的王熙凤。 堂上并不见周福夫妇这对儿始作俑者,反是周瑞五花大绑的跪在当中。 来顺跟着父母,悄默声的进门时,周瑞正用额头,将青石地板撞的砰砰乱响。 即便从侧后方看去,也能瞧见他那满脸的血水、泪水。 也不知撞了多少下,才听他嘶声道:“老祖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让人给我松了绑,我这就去把那孽子打杀了,然后再到顺天府投案,不拘是落个什么刑罚,都绝不再牵连咱们府里!” “阿弥陀佛。” 老太太看他那血淋淋的架势,先捻着佛珠定了定神,然后又斜眼去看王夫人。 周家闹出这等事来,受牵连最大的自然是王夫人。 可这回主动站出来却并不是她。 “母亲。” 就见贾政起身,肃然道:“周瑞虽然管教不严罪责难逃,可这事儿若闹大了,必然又会惹出风言风语,于咱们府里、于琏哥儿媳妇,怕都未必是什么好事。” “依儿子的意思,不妨干脆将周瑞一家远远的打发了,全当是流刑发配。” 贾母素来最喜欢这二儿子,见他主动出面,倒不好再对儿媳妇施压,于是顺他的话头问:“发配?你要把它们发配到什么地方去?又打算寻个什么名头掩人耳目?” “倒是有个现成的地方。” 贾政恭声道:“咱家和王家、薛家,不是在广西合办了个厂子么?那边儿荒僻不毛疫瘴横生,自古就是朝廷发配犯人的所在。” “我听说琏哥儿媳妇,原是想派来旺去广西盯着,现下干脆将周瑞全家打发过去,也算是将功赎罪,替来旺挡了这一劫!” 来顺当时就听的傻眼了! 感情还能这么整活儿?! 这年头两广经过逐步开发,早不似古时候那么荒凉了。 那厂子又是设在广西省会,如何说的上什么荒僻不毛、疫瘴横生? 而因那轮胎买卖的钱景,王熙凤极为重视这监工的差事,抢都未必抢得到,放在贾政嘴里,竟然就成了发配、挡灾! 这王熙凤能忍得下来? “这怕是有些不妥。” 正想着,果然有人跳出来质疑了。 不过却并非来顺以为的王熙凤,反是为了和王熙凤争夺生意控制权,已经闹了许久的贾赦。 就听他捻着胡须,慢条斯理的道:“他既是被发配过去的,怎好再独揽大权?” 贾政想也不想,随口举荐:“那就再派个人同去——我看哥哥身边的秦翊就不错,踏实老成又能耐的住辛苦,索性就派了他去,有什么事两个商量着来。” “嗯~” 贾赦心满意足的点头:“如此,倒也不失稳妥。” 这是在演吧?! 这特么绝对是在演吧?! 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莫不是把客厅当成戏台了? 来顺看到此时,几乎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这事儿必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否则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敲定下来! 那王熙凤呢? 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难道就这么毫不反抗的,放弃了轮胎生意的主导权? “至于秦翊和周瑞原本的差事。” 这时又听贾政道:“不如就由金文翔和来旺分别兼领了如何?” 金文翔是鸳鸯的哥哥,虽算不得贾母心腹,却也挂靠在贾母身边的近支奴才,他平白得了好处,自然也算是照顾到了贾母的面子。 来旺若能顶了周瑞,负责收缴各庄子的春秋地租、夏冬两贡,对于王熙凤全面掌控荣国府,无疑也是重大利好。 若单从权势上考虑,远在南方工厂之上! 而自家老子从此以后,也可以和林之孝、吴新登平起平坐了! 这细一盘算…… 王夫人既保住了颜面又得了实惠,王熙凤、贾政、贾母也各有收获,连自家老爹都得了补偿。 竟是皆大欢喜! 来顺突然就觉着,老太太身后的墙上,合该再挂一个‘聚义厅’的匾额才对。 这特娘分明就是一场分赃大会啊! “妥当是妥当。” 这时王熙凤终于开口了,就听她道:“只是这事儿毕竟来旺父子发起的,旁人怕未必有他们得心应手。” “无妨!” 贾政再次毫不犹豫的举荐道:“等京城里的铺子开业之后,就交给来顺管着,届时即便有什么不妥,他也能及时帮着改正。” 得~ 这还有自己的份儿! 来顺算是彻底服了,这东挪西凑、面面俱到的本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豪门手腕? 只是…… 追查首恶变成了分赃大会,自家老爹也不用再去南方当监工了,可那袭爵的事儿又该怎么办? 第74章 再访梨香院 却说等贾政分完了‘猪肉’,堂上众人便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贾母。 毕竟再怎么面面俱到的法子,终究还是要老太太点头同意才成。 贾母沉默半晌,这才拄着拐杖起身,摇头道:“我如今耳聋眼花,听不清也辨不明的,可不就只能由着你们糊弄么——也罢,就这么着吧,我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她虽表露出了不满的情绪,可终究还是认可了,大房、二房与王熙凤之间,私相授受的方案。 故此等拄着拐杖到了里间,堂上众人都是大松了一口气。 唯独贾政这个始作俑者,脸上显出些羞愧之色来,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回头瞪了妻子一眼:“如今可趁了你的意了!” 王夫人忙垂首分辩:“老爷,我这也是……” “哼!” 贾政却并不给她诉苦的机会,嗤鼻冷笑道:“枉你平日里吃斋念佛的,结果就教出这么些混账行子!” 说着,拱手向贾赦告了声罪,撇下王夫人怒冲冲的去了。 王夫人待要追上去,可看看仍旧五花大绑的周瑞,却又迟疑的收住了脚步。 “顺儿,快给你周伯伯解开!” 来旺见状,忙招呼儿子上前帮周瑞松了绑,又问周瑞可要自己搀扶护送。 周瑞的伤看着吓人,行动却并无妨碍,当下勉强谢过来家父子,亦步亦趋的跟着王夫人去了。 这时贾赦才领着邢氏大摇大摆的离席,路过王熙凤身前时,还专门发出几声轻笑,摆足了小人得志的架势。 啧~ 花了半年功夫,都没能从儿媳妇手上讨到半点便宜,如今天下掉馅饼一般,让他白捡了些好处,亏他还好意思嘚瑟成这样子。 也难怪府里是二房当家! 王熙凤并不没理会公婆,只等她们全都走了,这才唤过来旺父子,简单交代了几句。 内容无外乎是叮嘱来旺,尽快处理和周瑞的交接,务必不要出现什么疏漏。 来旺一一应了,又将王熙凤送到了粉油大影壁前,这才领着妻儿离了内宅。 却说一家三口回到来旺那间小厅,俱都是默然无语。 比起昨天,今儿的冲击明显要更大一些,需要回味消化的东西,自然也多出了不少。 过了许久,来顺才主动挑起了话头:“这事的结果,虽然和咱们先前预计的完全不一样,但我仔细琢磨,觉得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徐氏似懂非懂,来旺则是点头以示认同,又吩咐儿子继续往下说。 来顺便侃侃而谈:“虽然咱们挑拨二奶奶与府里对立的想法,没能彻底实现——可爹您能留在京城,又接手了周瑞的差事,却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比起南边还没起步的生意,掌握庄子春秋地租、年节两贡的权利,无疑对二奶奶更有帮助、也更为重要。” “而且因为这是各方协调的结果,短时间想找个能顶替您的,怕是比另找人去南边当监工,还要难上许多。” 徐氏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过来,不由得喜道:“如此说来,现下咱家再与她摊牌,反而更有底气了?” “还不好说。” 来旺微微摇头,又郑重道:“但事情总不能一直拖下去,既然南下的契机没了,干脆等到我跟周瑞交接完差事,咱们就直接跟二奶奶摊牌!” 说着,他坚毅的握紧了拳头。 呃~ 希望这次不要拖太久,免得自家老子又开始‘犯病’。 ………… 约莫是因为每次来顺只有关键时刻,才肯临时抱佛脚,所以他的许愿照例又落空了。 因周瑞的主要差事,就是督促各庄子的春秋地税、夏冬两贡,故此这交接的手续,以及必要的嘱托,倒有一大半需要在各处庄子里完成。 所以转过天来,来旺就同缠着半脑袋绷带的周瑞,一起去了城外乡下。 预计至少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而这期间来顺也一样忙的不可开交,盖因自家老子原本承接的差事,倒有大半都丢给了他。 什么和顺天府对接端午龙舟赛,四王八公专场的预先事宜。 什么伙同长盛坊官办蒙学的山长,去找大兴县教谕商讨,今年夏天的教职工补贴。 什么代表长盛坊防火防盗互助会,去巡检司洽谈丁壮摊派的问题。 什么代表荣国府与大兴县丞,商议宁荣街批檐侵占街道的具体整改措施。 林林总总十多桩,倒有大半要和官方打交道。 虽说荣国府这样的老牌勋贵,肯定和地方官吏有着密切的往来。 可这比例也忒高了些! 于是来顺抢在自家老子下乡扫荡前,找他询问了一下缘由,这才晓得自家老子在望王家帮衬的同时,也并没放弃继续寻找其它的途径。 所以才刻意选了这些,和官方打交道的琐碎差事。 唉~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来顺心下感叹之余,也便卯足了劲儿,想替老爹把这些差事办妥。 谁知他这里刚理清头绪,正要斗志昂扬的出入官府,显一显他前世跑手续时积累的‘经验’。 不想却突然得了薛姨妈的邀请,说是要请他母子两个,过去品尝一下刚送来的海鲜。 要真是想让来顺母子品尝海鲜,直接送两筐过来不就成了? 这显然是借这名头,想请徐氏和来顺过去,商量一下旁的事情。 因徐氏曾与薛姨妈有过主仆之谊,薛姨妈又曾救过来顺一命,故此母子二人也未曾推脱。 到了第二天上午,便早早便赶到了梨香院内。 谁知请人进去通禀之后,里面却是迟迟没有回复,且那堂屋厅内,隐隐还传出吵嚷的动静。 徐氏因此就有些不安,恰巧又撞见个旧日的姐妹,便忙将对方拉到角落里,询问自己是否来的不是时候。 那妇人因与徐氏是旧识,又听闻来旺接下了周瑞的差事,自此跻身于四大管家之列,自然想着与她多多亲近。 于是笑着解释:“确实有些不巧,可也不碍事的——近日里咱们少爷为了那香菱,和太太闹了好几回了,你且稍等片刻,里面自然就没事了。” 说着,又卖好道:“要不先去我屋里吃杯茶,我陪着你慢慢等?” “这就不必了。” 徐氏忙推脱道:“若错过姑太太传唤,倒显得我们失礼了,我们母子还是在门前候着吧。” 这么说着,她下意识转头往院中一扫量,可那门前空荡荡的,却哪还有来顺的踪影? 第75章 敏宝钗苦心劝薛母、呆香菱无心引贪狼 梨香院堂屋厅内。 眼见儿子怒冲冲去了,薛姨妈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对女儿道:“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依着我的,左右本就是他买回来的,便把香菱许了他又能如何?” 外面都道是薛姨妈拘着薛蟠,不肯将香菱予他,可事实上坚决不肯松口的人,反倒是宝钗。 “在家闹总好过去外面闹。” 薛宝钗不为所动,上前轻轻挽住母亲,正色道:“前些日子哥哥在外面做的那些好事,连报上都登了不止三五次,错非顾忌国公府、太尉府,怕早连名带姓写上去了!” “要依着我,合该再多拖些日子,一则免得哥哥去外面胡闹;二来也磋磨磋磨他那性子,免得又闹出当年那样的官司!” 薛姨妈听女儿说的在理,也不好再劝,只摇头道:“罢了、罢了,再怎么也是你身边的丫鬟,予他不予他都依你处置。” 正说着,有仆妇进来禀报,说是来顺母子早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外面候着。 薛姨妈这才想起了正事儿,不由得抚额道:“光顾着和你哥哥拌嘴,差点误了……” 说到半截,忽又想到了什么,忙问:“她母子在何处候着?” “就在门外。” 薛姨妈脸上登时有些讪讪,暗道儿子方才震天似的吼了几声,怕早被那来顺母子听去了。 薛宝钗闻言也蹙起了秀眉,既知道主人在屋内起了争吵,就该尽量避免被客人听了去。 偏家中这些刁奴,竟是半点不顾及主人颜面,硬是将人引到了门前。 想到这里,宝钗挥手示意那仆妇暂且退下,又向母亲劝谏道:“妈妈,先前这府上整肃时,我就说咱家该跟着学一学的,否则再如此散漫下去,怕还不知还要闹出多少笑话呢。” “我的儿!” 薛姨妈苦笑:“你道这个家是好当的?错非有你姨母、你舅舅在,便现在这样子,怕都维系不住呢。” 宝钗先前劝时,她便推三阻四的。 盖因那情分浅的下人,早都撇在金陵留守老宅了,如今跟在身边的,不是薛姨妈的陪嫁心腹,就是薛家几辈子的老人儿。 薛姨妈又是个心肠软的,虽则也觉着,现在的家风和丈夫在世时多有不同之处,可念及过往的情分,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狠手。 宝钗见她仍是这些言语,心下失望之余,却也没有再劝,顺势岔开话题道:“妈妈上回不还说,要劝诫那来顺几句么?今儿倒正是个好机会。” “咦?” 薛姨妈闻言却有些奇了,上下打量着女儿道:“先前你不还劝我,少掺和这府上杂事么?怎得今儿……” 宝钗心道,所谓时移世易,先前哪想得到,这来家会在短短时间里异军突起? 况且那来旺继承了周瑞的差事,薛家那些需要仰赖周瑞之处,自然也都要转到来旺身上。 如此一来,来家和自家的关系,自又与往日大有不同。 故此宝钗先前劝薛姨妈,对来家的事情不要太上心,现如今反指望着母亲和来家多多亲近,维系住旧日的情分。 但这些话,她怕母亲听了之后,再面对来顺母子时,反而会平添尴尬心障。 故此并未点破,只是顺着先前的话头道:“谁让妈妈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我这做女儿也不好总是拦着,况且这府上刚整肃了一番,您借机劝他几句也不显的突兀。” 说着,松开了搀扶母亲的手,道:“也不好让人家久等,我且先去避一避。” 微微一礼,薛宝钗便径自到了东侧耳室。 只是推门进去之后,却见里面空荡荡,竟不见莺儿和香菱的踪影。 香菱多半是听外面在议论自己的终身大事,故此羞怯的避到了别处,可莺儿却怎么也跟着不见了? ………… 返回头再说来顺。 却说他见母亲寻了个旧相识搭话,便也悄悄竖起耳朵,想听一听那薛蟠究竟在乱吼乱叫什么。 谁知这一侧头,先就在墙角寻见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同样看到了来顺,略略迟疑之后,竟一咬银牙,对着来顺连连招手。 若换了旁人,来顺未必做出回应。 但这人偏是香菱! 先前司棋就曾说过,香菱似乎撞破了两人的‘交易’。 虽说秉着捉奸捉双的道理,香菱既然没有当场发作,再想找后账也没那么容易。 但因有这一层‘孽缘’,来顺倒想看看她唤自己过去,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当下准备好脱身的借口,然后又曲线绕到了墙角——他之所以要走曲线绕过去,却是想提前观察一下,那墙角是否还有别的埋伏。 好在那墙后除了香菱,并不见有什么‘刀斧手’。 来顺这才凑到香菱身前六七尺的地方,静等着她说出召唤自己的缘由。 只是香菱见来顺离得近了,方才那勇气却反倒散去了大半,捏着指头、努着脚尖,期期艾艾的好半晌也没句整话。 来顺无奈,只好率先开口问道:“姑娘唤我过来,莫不是有什么差遣?” 顿了顿,又忍不住拐弯抹角的打探:“表少爷这般暴躁,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可有我家能出力的地方?” 香菱忙把小手乱摇:“没什么的,少爷是想讨我做个屋里人,只是姑娘和太太一时不肯应他,这才嚷了起来。” 呃~ 这对别人来说,倒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作为当事人也说‘没什么的’,听起来反倒古怪了。 来顺一时不知该如何吐槽,又见她生的袅娜纤巧、容貌端丽,与那憨货薛蟠实在不配。 又忍不住问:“表少爷要讨你做屋里人,那姑娘自个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香菱的神情有些茫然:“我本就是少爷买来的,太太、姑娘都待我是极好,她们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呗。” 来顺:“……” 这姑娘怎么‘呆呆’的? 不过这般顺从随和的性子,倒是做妾或者通房丫鬟的好苗子。 想着自己未来的‘床伴’计划,来顺又下意识暗中扫量了香菱,心下登时就有些垂涎三尺。 只是…… 他现下又有什么资格和薛蟠争夺香菱? 至多也只就‘肖想’一番而已。 约莫因这两句对答,减缓了心头的紧张感,香菱终于问出了自己牵肠挂肚许久的疑问:“来管事,你和司棋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家里有些阻碍?” 这丫头倒是直接的紧。 来顺却那肯和她正面讨论这个? 当下装疯卖傻道:“什么司棋?我和她怎得了?姑娘这话倒听的我有些糊涂了。” 香菱倒也曾想过他会否认,于是又期期艾艾道:“你别误会,我、我其实那天……看……我……” 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反是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毕竟那等冲击力十足的画面,又怎是她一个雏儿能够承受的? 只稍稍回忆了一起些影像,那语言功能就起了障碍。 不过来顺从这断断续续的言语当中,也确认了那场洞中私会,当真曾有个不请自来的‘观众’。 正想着该怎么敷衍一番,好让香菱不再纠结此事,却忽听不远处有人唤道:“香菱、香菱,你做什么呢?!” 来顺心下一凛,立刻扬声问:“姑娘,不知你们院里的厕所在何处?” 香菱被问的莫名其妙,呆呆的往角落里一指,来顺便冲她拱手谢过,提着衣角直奔茅厕。 这时方才开口之人,也寻到了香菱身前,蹙眉看着来顺的背影,悄声问:“你方才同他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 香菱慌张的摇头,想起来顺最后那个问题,忙又掩饰道:“他就是、就是问了茅厕在哪!” 但莺儿盯着她那红布也似的小脸,心下却那里肯信? 又结合方才断断续续听到的只言片语,莺儿心中忽得冒出个念头来:这丫头不会是和那来顺,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儿吧?! 第76章 宴 却说徐氏转回头看不到儿子,忙快步回到那门前,高低喊了两嗓子,才见来顺飞也似的从游廊里绕出。 “我刚去方便了一下。” 迎着母亲探询的目光,来顺随口敷衍了一句,又刻意转移话题:“娘,您打听到什么没?” 徐氏不疑有他,便压着嗓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表少爷闹着要收香菱——就那个眉心有颗胭脂记的丫鬟。” “原来……” 恰在这时,有仆妇自里面出来,说是太太有请。 母子两个忙都收了言语,跟着那仆妇进了客厅。 谁知进门后,竟见薛姨妈站在客厅正中候着,徐氏受宠若惊,急忙趋前几步深施了一礼,告罪道:“罪过、罪过,怎么敢偏劳太太迎我?!” “是我先失了礼数,劳你们在外面久等了,迎一迎也是该当的。” 薛姨妈温润的笑着,上前将徐氏掺了起来,又挽着她的胳膊笑道:“说来也惹人笑话,薛家在京门府也有些产业,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少,倒送了这么老些海鲜过来……” 徐氏忙道:“说起来,我这脸上就臊得慌,原该我们孝敬您呢,却反倒劳您惦念着我们。” “你再怎么说,可就生分了!” 薛姨妈佯怒的把脸一板,随即又和煦笑道:“东西不值什么,倒是特意请了庆鸿楼的大厨,从天不亮就开始整治,也不知都有些什么花样。” 趁这旧日主仆寒暄,来顺看似规规矩矩在后面躬身侍立,实则早又偷眼打量了一番。 薛姨妈今儿穿了件白绸外衬黑丝云纹的长裙,连披锦都是淡紫色,通身素净雍容,极衬她寡居的身份。 这若套在方才那香菱,又或是莺儿身上,多半便不见什么起伏了。 偏她硬是从那宽松里,挣出了个葫芦似的轮廓。 多的不说。 却是让人一眼看去,就明白她缘何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闲话少提。 都道是妻凭夫贵,何况来家如今是整体跃升了一个层次? 徐氏原是想在左首椅子上落座,偏被薛姨妈扯到了罗汉床上,与她隔着个小炕桌相对而坐。 她主仆两个凑在一处,难免又说些旧日里的琐碎。 来顺侍立在旁,倒成了透明人,也唯有进入晒娃环节时,才会被点名回答一些毫无营养的问题。 好在说是午宴,实则刚过巳正【上午十点】,就已经开始摆桌了。 共在厅内摆下两张,中间又展开个诺大的屏风,将薛姨妈、徐氏和来顺区隔开来,彼此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就这般,都已是极为亲近的表现了。 等闲外男压根就甭想和薛姨妈同屋用饭,也就是看在来家的出身上,来顺又曾受过薛姨妈的救命之恩,这才得以例外。 因来顺这桌也摆了两副碗筷,他原本还以为薛蟠会来作陪呢,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的踪影。 眼见那桌上光锅盖大的梭子蟹,就已经上了两只,其它虾、参、鱿、鲍等物,也尽是后世罕见的大小。 他实在馋的紧了,忍不住抄起了象牙筷子,有些费力的夹住了蟹钳,原想着要用吃奶的力气才能扭下来。 谁知刚一较劲儿,那蟹钳就顺势脱落,且看似完整的钳子也从中间裂开了缝隙,露出空空如也的内在。 来顺愣了一下,才明白这螃蟹是早就处理好了的,于是用筷子在梭子蟹身上拨了几下,果然从中间翻起碗口大一块蟹壳。 就见里面的蟹膏满溢紧实,又隐约堆砌出些好看的纹路,雾腾腾的散着鲜香。 看那满当当的分量,就知道应该是好几只螃蟹的蟹膏蟹肉,全集中到了一处所致。 来顺正待夹些尝尝,身后忽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来管事不妨先将另外一只螃蟹也打开,瞧是分着吃合适,还是混着吃便宜。” 回头看时,却是四个系着围裙的厨娘,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 其中两个捧着托盘,上面摆满了各色的工具,料来应该都是剥壳用的。 不过庆鸿楼大厨料理过的海鲜,其实也用不着她们再加工了,故此并未上前伺候着,只是出声提醒而已。 来顺从善如流,立刻又挑开了另外一只大螃蟹,却见里面半点蟹膏蟹肉也无,却煨着一肚子颗粒饱满、泛着微绿光泽的米饭。 “这是新下来的碧梗米,因是暖棚里的出来的,比早稻都早了两个多月,只这一碗就比得上寻常几百斤大米呢。” 啧~ 这哪是吃螃蟹? 分明就是在吞金啊! 只这里外两桌席面,再加上庆鸿楼大厨的挑费,少不得要几十上百两银子! 偏这一桌只有自己,里面也不过区区两个妇人,怕是大半都要被浪费掉。 原本来顺倒也不觉如何,可冷不丁想起自己日后必是要攻略钗黛的,就觉着这满桌白花花的银子和自己关系颇深。 为了少浪费些,他干脆捡着那一瞧就贵重的,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举案大嚼起来。 ………… 与此同时,隔壁耳室当中。 “哥哥还是不肯出面作陪么?” 薛宝钗听了莺儿的禀报,眉头微蹙一脸的无奈,有时候她真恨不能化作男儿身,也免得只能寄望于哥哥,又每每失望不已。 “他也不过是小管事罢了。” 莺儿见状,有些不忿的道:“太太赏饭已是天大的恩典,又何须再强求少爷过去作陪?” 自从发现香菱似乎和来顺有私情,她对这来管事的观感,就呈直线下跌的之势。 盖因莺儿见来顺生的面恶,难免有些以貌取人。 又曾听说来顺颇有些心机手段,偏香菱又最是纯真懵懂,故此猜测她必是被来顺给哄骗了! 而薛宝钗虽看出她有些小情绪,但也只当是替哥哥打抱不平。 故此解释道:“你有所不知,那来顺过些日子,就要出面执掌京城的轮胎铺子了,母亲原和我商量过,要让哥哥也去历练历练,所以今儿原想着先铺垫铺垫……” “这、这怕是不妥吧?!” 没等薛宝钗把话说完,莺儿便已经失声惊呼起来。 在她想来,来顺与香菱有私情,薛蟠苦求香菱而不得,这两个撞在一处,岂不是天雷地火难以收拾?! “有何不妥?” 薛宝钗这回却起了疑,纳闷的看着莺儿,等待她给出解释。 “这……” 莺儿支吾了片刻,这才磕磕绊绊的道:“咱家、咱家这么多铺子呢,何必非要去那轮胎铺子?一来少爷去了也做不得主,二来万一闹出什么乱子……” “正因为国公府和舅舅都有参股,才不怕哥哥在那边儿胡闹。” 薛宝钗打断了她的絮叨,奇道:“你今儿是怎得了,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咱们素日里姐妹一般,难道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这……我……” 莺儿心下也是两难。 因担心香菱受了哄骗,她也希望能借助宝钗之手挽救香菱,可又怕香菱已经失身于那来顺了。 届时恐怕非但救不得她,反要闹起一场轩然大波! 左右为难了许久,莺儿忽然屈膝跪倒在宝钗身前,哀求道:“求小姐莫要问了,容我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再来向您禀报!” 宝钗隐隐觉察出了些什么,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叹息一声:“也罢,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倒也不差你这一桩。” 【六月一号上架,届时还请大家多支持老嗷。】 第77章 豪奴初体验 薛家摆下这等丰盛的宴席,薛姨妈又降尊纡贵亲自陪同,自然是有事相托。 其一是周瑞去后,期望来旺能萧规曹随,继续为薛家的生意保驾护航航——当然,薛家也不会白让来旺出面,每次的辛苦费总少不了他的。 其二是薛蟠渐渐长大,却愈发的不受管束,薛姨妈担心他日后败光了家业,就想着先让他去轮胎铺子里历练历练。 其实这两件事儿,薛家直接找王熙凤或者王夫人商量,王熙凤也会直接铺排下来,届时来家自然无法拒绝。 而专程请了徐氏过来请托,倒是刻意抬举的意思。 薛家既然这般赏脸,徐氏又怎能不应承下来? 当即连连保证,必然不负姑太太所托。 但同时也打了预防针儿,言说表少爷毕竟是主子,若真使起蛮来,单凭来顺怕是遮拦不住。 “这你大可放心!” 薛姨妈忙道:“他最怕我那哥哥,铺子里既有王家的干股,文龙必不敢太过胡闹的。” 说罢了正事儿,薛姨妈原想着提点来顺几句,让他往后收敛性子,万不可再像监管会芳园那般,几乎将东府的男仆们得罪了个遍。 但想起儿子先前那无礼之举,已然落入了徐氏母子耳中,她就有些羞于启齿。 自家儿子还管束不善呢,又怎好意思对人家指指点点的? 故此再未多言,只等徐氏母子酒足饭饱,又亲自将她二人送出了大厅。 却说出了梨香院。 来顺自母亲那边儿,得知了薛家托付的事情,心下登时松了口气——他来之前,曾担心薛家会仗着旧情,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不过…… 自家月初多半就要跟王熙凤摊牌了,届时那新铺子掌柜的差事,自然也要交卸给别人。 所以薛姨妈期望自己照管薛蟠,却怕是所托非人了。 ………… 此后数日,来顺便开始奔波于各处衙门,而也直到这时候,他也才终于体会到了‘豪奴’二字的真正含义。 前世里他跑手续时,西装革履的顶着个老板的名头,实则三孙子仿佛,带衔不带衔的都得礼敬几分。 现如今青衣小帽,摆明了是下等身份,可见官见商竟都高人一等,等闲胥吏在他面前,甚至是一口一个爷的称呼。 便七八品的地方官儿,也是满嘴‘来管事’的恭维着。 当然了,这主要也是因为他所面对的,都是基层的亲民官,又是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之辈,若还在乎什么尊卑身份,怕早就干不下去了。 不过礼敬归礼敬。 来顺主要充当的,其实还是吉祥物兼耳目的效用,并不能影响亲民官们做出的决定。 除了寒暄交际之外,但凡涉及民生经济的,来顺一概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需将各色言论记在心下,回去再整理成‘懒人包’,呈给赖大过目即可。 今儿也一样。 大兴县正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他坐在右首上席,捧着杯温茶怡然自得。 而位于左首的大兴县典史杨汉才,却正与阶下几个商户代表吵的不可开交。 “那奉公市本就狭窄,偏你们又经年累月的侵吞街道,那虚檐、批檐左右相连,几乎将整条街都遮住了!” 就听杨汉才慷慨陈词:“你们要用些好料也还罢了,竟是一水的干木板,连瓦片都舍不得铺几块,这一旦走了水,怕不是要火烧连营?!” “大人,这话小人可就不敢苟同了。”那商户代表也是半点不怂,当即反驳道:“远的不说,打从今上登基以来,咱们街上可是太太平平的,从未有过什么水火之灾。” “可不是么。” 另一人又接茬道:“今年互助会摊派的丁壮数目,比去年可又提高了三成,这昼夜不停的防火防盗,怎会任凭火势蔓延?” 奉公市最早,只是专为供奉宁荣二府所设,初时也没多大规模,所以街道也就相对狭小。 几十年下来,街上日渐繁杂,能建铺面的地方都已经盖满了,买卖家们为了增加收入,便开始侵吞街道。 初时不过是多盖二尺屋檐,好在门外摆下两张桌子,又或是展示用的摊位。 可随着天长日久,那批檐、虚檐、重檐就越接越长,几乎已经达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见不到阳光倒也还罢了,主要是各种隐患层出不穷,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所以大兴县县衙,才会召开这次专项政治会议。 其实来顺也觉着,那奉公市的违章建筑,也确实应该该整顿一下了。 可这话他却没法说出口。 毕竟奉公市里的买卖,大多都和宁荣二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的屁股原该坐在奸商们这头才对。 能闭口不言,就已经是客观中立了。 “果然是好茶。” 这时坐在公案后的县丞沈澹,笑吟吟的道:“到底是国公府,随便出手就是这等佳品。” “我们二奶奶赏下的,自然错不了。”来顺也笑道:“不过也得懂得品鉴才成,似我这般牛嚼牡丹,反倒是糟践了——既然沈大人喜欢,改天我再给您带两盒过来。” 说着,他瞥了眼堂上舌战的双方,道:“反正看样子,今儿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现下双方已经把争论的焦点,从火灾转移到了天长日久不见阳光,容易滋生疫病上了。 可在场的商户代表们,又不用整日在店里坐堂,自己家里有的是太阳晒,又怎会在乎旁人如何? 沈澹闻言苦笑一声,摇头道:“就算能谈出来又如何?这事儿终归不是咱们能定下的。” 说着,他冲来顺微一拱手:“还请来管事回府后能痛陈利弊,毕竟那奉公市离着国公府不远,若真有什么……怕就要惊扰到贵人们了。” “这是自然!” 来顺满口应了,心下却是不以为然。 这沈澹显然还是高看荣国府里那群虫豸了,有眼前的好处在,他们哪会在乎什么隐患? 更何况奉公市与国公府之间,还隔了一道高墙,真要烧起来,最多也就是宁荣巷…… 呃~ 等自己脱籍之后,还是尽快换个地方住吧! 果然不出来顺所料,又吵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双方依旧没能达成任何共识,只能在沈澹的主持下,约定好改日再论,然后就此不欢而散。 等出了县衙,众商户又把来顺围在当中,央着他回府之后,请求国公府出面为‘民’做主。 那为首的,还特意用袖子拢了二百两银票,塞到了来顺手里。 啧~ 怪不得府里有权有势的管家,一个个全都富得流油呢,感情除了中饱私囊外,还有这等意外之财! 不过来顺略一犹豫,还是忍痛把银子退了回去——在成功袭爵之前,他可不想给府里留下丝毫把柄。 嗯…… 好像也不是没留下把柄,但他管不住下面那一条,难道还管不住两只手么? 那为首的商户脸上一僵,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听来顺呵斥道:“做什么?府里才刚整饬完,你这莫不是想要害我?” “小人怎敢!” 那商户急忙告罪:“小人只是见您为了我们,被那县丞勒索了许多珍贵好茶,所以才想补偿一下您的损失,绝没有旁的意思!” 亏他脑筋转的快,愣是把来顺的刻意结交,说成是县丞勒索。 “都省省吧。” 来顺摆手一摆:“要真体恤我,就帮我找几个账头清楚,人有可靠老实的掌柜。” “您这是想……” “过几日府里要开几个新铺子,选了我出面总掌。” “哎呦,您今年还没二十吧?这怎么说的,便赖总管在您这年纪,怕都没这般重用!” 听他这话,四下里顿时马屁如潮,商户们又纷纷闹着要为他庆贺。 来顺好容易才推拒了,坐着单独给调拨的马车,施施然打道回府。 也不知…… 等自己袭爵当官之后,还能不能有这等风光场面。 不过再怎么仗势压人,终归也只是条狗。 而要想完成自己的后续目标,就得先做个顶天立地的爷们! 第78章 闻圣谕冰火两重 因是专车,倒无需再去办理什么手续,故此来顺便在角门下了车。 原准备去老爹那小厅,把今儿的见闻整理成册,然后在呈交到赖大那边儿——赖大是外事总管,这些事情自要先呈报他那里,再由他决定该不该通知贾赦、贾政。 但下车之后,几个在门洞里高谈阔论的门房,却让他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虽然荣国府的下人惯爱扎堆儿偷懒,可这般明目张胆堵着门嘚瑟的,却极少见到。 故此他便猜测,约莫是出了什么稀罕事儿,于是凑上前询问道:“怎么,今儿府里又有新闻?” 见是年少得志的来管事,那几个刘姥姥眼中的‘太爷’,忙都矮了半截上前见礼。 为首的堆笑道:“您这是刚从外面回来?怪道还没听说呢,咱家刚才来天使了!” 天使? 来顺愕然:“带翅膀的那玩意儿?” 不想那门房还真知道‘带翅膀’是什么意思,凑趣的笑道:“来管事真会玩笑,那西洋人的天使来咱这儿作甚?是皇上派天使给政老爷传旨来了!” 皇帝派人给贾政传旨? 看几个门房喜形于色的样子,来顺就想起宫里的贾元春,貌似她如今还是什么女官,而不是原著里的什么妃。 难不成是她要升了? 要真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大观园的剧情,也快要开启了? 来顺忙追问是何旨意。 那门房却并不知道详情,只含糊道:“好像是跟锅炉房有关系——那太监给了咱们郑老爷一本小册子,又替万岁爷问了咱家那锅炉还能不能用。”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锅炉房是太祖年间修筑的,听焦大说,都是制式批量生产的东西,和其余几家国公府的并无差别。 这冷不丁皇帝突然命人传旨,又问那锅炉还能不能用,却又是为的什么? 来顺满腹疑惑,见在门房这儿也问不出什么,便按原计划,先回屋写了篇简略的呈文,又亲自送去了赖大处。 不想到了赖大的花厅左近,廊下几个管事也在议论‘天使’的事儿。 他们了解的细节,可比门房们详实多了。 来顺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事情的由来始末。 却原来今儿皇帝派了人来,倒没携什么旨意,反送来一本抄着太祖起居注的小册子。 据说上面记录的是:荣国公在太祖面前,极力称赞锅炉供暖的言辞。 而除此之外,那传旨的小太监还带来了一句简短的口谕:那锅炉,可还堪用? 听到这里,来顺就忍不住直翻白眼。 旁人不知就里,可他结合当日在荣禧堂门外的所见所闻,立刻猜到这必是贾政单独上书惹恼了皇帝,所以皇帝才让人抄了荣国公大赞锅炉房的桥段,让人送来给贾政过目。 大致意思约莫是:你爷爷都喜闻乐见的事儿,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偏府上的奴才不明就里,竟还当成是什么喜事,到处宣扬议论。 正无语之际,又听一个小管事道:“听说今上最是尊崇太祖,现如今又特地赐下了,太祖爷和老国公君臣奏对的集注,莫非是有重用咱们政老爷的意思?” 啧~ 这话说的,夏太祖的棺材板怕都要压不住了。 又有一人笃定道:“什么叫莫非啊?这必是要重用政老爷!” 随即他又提议道:“依我看,咱们不如请示府里,把那锅炉房重新翻修一番,毕竟是皇帝亲口垂询过的老物件,往后也算是荣国府的牌面了。” 这作死的提议,竟还一呼百诺了。 来顺实在不忍卒读,捧着那‘懒人包’径自进了花厅。 ………… 与此同时。 贾母院中,三春连同宝钗正自堂屋里鱼贯而出。 探春自小机敏,却毕竟年岁尚轻,看看左右无人,忍不住凑到宝钗跟前儿,悄声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变了颜色,一会儿说要传老爷过来,一会儿又让人把传话的给追了回来。” 一则脾性相投,二来宝钗出手大方,平素也对姐妹们多有贴补。 故此探春虽与宝钗相处时日不长,但论亲厚反在两个堂姐妹之上,所以心下又疑问,头一个就找上了宝姐姐。 “应是和那旨意有关吧。” 薛宝钗略略点了一句,便笑道:“怎们女儿家就算知道再多,又能怎得?还是想想有什么笑话,明儿好逗老太太开心吧。” 说这么说,她却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下,思量着请母亲托人打探一番,也免得有风波将至,薛家却懵懂不知。 因怕探春继续追问些不好应答的,宝钗又刻意转移话题,抢着冲莺儿道:“香菱去哪儿了,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陪司棋姐姐去方便去了。” 莺儿有些气闷的抱怨:“她在我面前跟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偏上赶着要跟司棋姐姐亲近,我看怕是想攀二姑娘的高枝儿呢!” 二姑娘贾迎春是府里的小透明,论处境比同为庶出的探春还略有不如,又哪里称得上什么高枝儿? 故此众人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宝钗因而也掩嘴笑道:“她素来是呆的,要真能学了司棋三分爽利,我倒要替她多拜谢神佛庇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莺儿直被唬跳起来道:“那可不成,她现如今就已够……” 说到半截,才又惊觉的住了口。 薛宝钗见状,就想起前几日她那些异状,不由暗道自己之前莫非相岔了,真藏着什么事儿的不是莺儿,反是香菱不成? 正想着,等回家后盘问一番,忽听门口有人笑道:“姐妹们都在院里做什么,莫不是知道我要来,特意出来迎我的?” 听声音就知道是宝玉到了。 探春头一个就迎了上去,把嫩葱也似的指头竖在嘴边:“哥哥莫要吵闹,老太太今儿有些不高兴呢。” “怎得老太太也不高兴?” 宝玉脸上笑容顿时垮了下来,顿足道:“就因为老爷太太闹了起来,我才想着来老太太这边儿躲个清净呢。” 顿了顿,又奇道:“府里究竟是怎得了?” 自己一个外人,都猜到必是因那‘天使’所致。 谁知这宝兄弟竟全然没有半分察觉,薛宝钗秀眉微蹙,不过很快又舒展了开,却是想到他如今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这上面倒也强求不得。 探春则是欲言又止,她倒是想将自己与宝钗的猜测告诉哥哥,可又怕这些猜测会传入贾政、王夫人耳中。 至于迎春、惜春两个,素来都是闷葫芦,就更不会主动为他解释什么了恶。 一时间,竟就冷了场。 宝玉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忽就沮丧起来,闷声道:“但凡林妹妹在家,也不会没人应我!” 说着,就望向南方怔怔出神。 【最近这几章有点卡,主要是得安排上架时爆发一下,需要先设法铺垫铺垫。】 第79章 算底牌杨氏传警讯、论守宫主仆枉设谋 午后。 来顺吃的肠满肚肥,又暂时无甚差事可忙,便取了笔墨纸砚,在那桌上细细罗列自家的底牌,以及可以给出的承诺。 一、庄子、铺子的监管权。 这虽然是最重要的筹码,可却不好摆在明面上说,否则就有胁迫之嫌,容易弄巧成拙。 二、来家的感激/怨愤。 同样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鉴于王熙凤身边,暂时没有能够取代来家夫妇的人选。 而且来家还掌握了她一些阴私——譬如拿月例银子放贷,包揽官司害死人命等等。 所以这一条也颇有些分量。 三、未来的官场助力。 这一条是以来顺袭爵后,可以补上实缺为前提,所做出的承诺。 虽然荣国府和王家,都不缺少官面助力,但要说能让王熙凤这等内宅妇人,如臂指使的官场人物,却怕是连一个都没有。 故此这个承诺对王熙凤来说,应该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当然,许诺归许诺,来顺可没想过脱籍之后,还要做她的提线木偶——最多也就是在站稳脚跟之前,先用财货敷衍她一番。 四、主仆情分。 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的,到底能不能发挥作用,怕是只有天知道。 啧~ 粗略一算,貌似也没多少底牌可打。 错非是为了光宗耀祖,以自家老子那稳重的脾性,怕是绝不会选择冒着风险。 将这几条来重新审视了一番,又在心里演练了些配套的说辞,来顺正待将其付之一炬,却听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稍等!” 来顺答应一声,急忙把那纸条团了,暂且先塞到了袖筒里,然后上前卸了门闩。 还不等他开门,一个身影就撞了进来。 来顺下意识的扶住来人,这才发现是已经显了怀的杨氏。 他心下一惊,忙问:“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没被人瞧见吧?” 杨氏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的道:“内仪门那边儿,有几个小管事挨了政老爷的板子,大伙儿都跑去看热闹了,应该没人瞧见!” 那几个小管事还真跑去提议整修锅炉房了。 来顺有些无语的反锁了门,环住杨氏丰腴许多的腰身,嘿笑道:“怎得,前几天刚喂饱了你,这就又馋了?” “呸~” 杨氏啐了一口,没好气道:“当谁都和你个小色鬼似的,没黑没白的惦记着那些烂事儿!” 说是这么说,人却烂泥也似往来顺怀里瘫软。 两人顺势腻了好一会儿,杨氏才寻到机会道明来意:“方才司棋找了我去,让我给你捎来几句口信,一是香菱可能露了马脚,虽然那小妮子赌咒发誓,说会帮着你们保守秘密,可也得早做提防才是。” “二来她听香菱说,因前几日薛姨妈想让表少爷陪你吃酒,那呆霸王倒恼上你了,说是必要给你些颜色瞧瞧!” 啧~ 这烦心事怎么一波接一波的? 不过香菱那边儿他倒不怎么担心。 这事和薛家又扯不上干系,况且薛家还有求于来家,但凡有些理智,就不会主动挑破此事。 至于薛蟠么…… 这憨货若撒起泼来,倒真有些不好处置。 来顺下意识的捏了捏袖子里的纸团,暗暗祈祷借力袭爵的事儿,能够一帆风顺的解决。 如此一来,他也就用不着和薛大头共事了。 ………… 且不提来顺如何体验,非经济学意义上的通胀与紧缩。 却说薛宝钗回到梨香院内,拿香菱做引子稍加诱导,果然从莺儿口中问出个可大可小的秘密。 之所以说是可大可小,是因为这完全取决于香菱有没有失贞。 若未还曾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消防着她再与来顺私会便可,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香菱已然贞洁有亏,一旦被薛蟠知道了又怎肯善罢干休? 届时怕是非要闹出大乱子不可! 因事关重大,薛宝钗忙又追问:“你既未曾问出什么来,又怎知她与那来顺确有私情?” “正因未曾问出什么,我才觉着事情大了!”莺儿苦闷道:“姑娘也是知道她的,最是直肠子没心眼的,错非是关系重大,怕早都跟我解释一百遍了!” 宝钗想起香菱素日言谈举止,也便信了六七分,本有意喊香菱进来,当面锣对面鼓的审问几句。 可又担心挑破了这事儿,倒让香菱做出什么傻事来。 若真如此,误了卿卿性命不说,那来顺只怕也要因此恨上自家,又如何还能尽心竭力的帮着照管生意? 哥哥去铺子历练的事儿,就更是…… 不对! 那来顺多半也已经知道,自家哥哥讨要香菱的事儿了,这等儿女私情,虽未必会影响到来旺夫妇。 但指着来顺在铺子里照应哥哥,却怕是痴心妄想——还是寻个什么理由,把这事儿否了吧。 沉吟半晌,宝钗捻动着团扇喃喃自语道:“她既咬死了不肯说,咱们怕是得想法子验证验证,若是……自然最好不过,若真有什么,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莺儿听出宝钗暗含的意思,先就羞红了脸颊、偏转了头颈。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梳妆台,她忽得眼前一亮,脱口提议道:“要不给她点个守宫砂试试?” 薛宝钗此时也有几分尴尬,于是先用团扇掩了口鼻,这才微微摇头:“守宫砂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实则无甚用处。” 守宫砂竟是假的? 莺儿惊愕的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又合拢了,试探着问:“守宫砂既然不成,那姑娘可有什么管用的法子?” 宝钗几乎把眉眼都遮了,羞恼道:“你莫不是急糊涂了,我哪会知道这等事情?!” 主仆两个这就么红脸儿对红脸儿,又发了好半日呆,莺儿才又吞吞吐吐道:“要不,我晚上装作好奇,用男女之事试探她一番,她若听不懂,约莫应该还是完璧,若一听就懂,自然……” 说到半截,却见宝钗放低了团扇,带着三分警惕七分疑虑望着自己。 莺儿愣了一下,才明白姑娘误会了什么,羞的又是跺脚又是摆手:“我、我可从没做、做过那知羞的勾当!” 宝钗见她当真恼了,急忙软语哄了几句。 莺儿这才又支吾道:“不过袭人必是知道的,我准备装作好奇寻她打探几句,再拿去试一试香菱。” 这倒也是个法子。 宝钗犹疑了片刻,重又把团扇遮到眼前,轻声嘱托道:“宝兄弟毕、毕竟年少,你约略提点她些,切不可贪、贪……” 那最后一字迟迟没能出口,团扇却早把整张脸给遮住了。 最后只闷声道:“总之你提点她几句,也就是了。” 莺儿得了保持的支持,便抱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寻袭人探问些云雨之事。 谁知袭人却咬死了不肯吐露。 主仆两个无奈之下,又想了几个法子,却不是被对方给否了,就是执行到一半,又因为各种原因半途而废。 连着几日下来,除了脑袋里多谢奇奇怪怪臆想之外,竟是一筹莫展。 倒是否定薛蟠去铺子历练的借口,轻轻巧巧就找到了。 盖因就这几天的功夫,那薛大脑袋就把要报复来顺的事儿,嚷嚷的薛家上下无人不知。 宝钗便借此劝说母亲放弃原本的想法。 谁知薛姨妈满口应了,薛蟠倒咬死了不肯罢休! 先前他闹着不肯去,现如今听说母亲和妹妹改了主意,反倒钻了牛角尖,逼急了愣是指天誓日,说自己绝不会为难来顺。 薛姨妈就此放了心。 可宝钗却愈发忐忑,生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偏这其中的关窍,又不敢如实告诉母亲、哥哥,一时急的什么仿佛,偏却无处使力。 ………… 就这么乱糟糟的,到了五月初二这日,来旺终于连夜赶回了家中。 第80章 摊牌【上】 其实按照原本的行程,来旺下午就应该能赶回来的。 不过为了留出和妻儿团聚的时间,他沿途刻意拖延了行程,这才在入夜时回到了家中。 当天晚上,徐氏整治了一桌子好菜,一家三口连同焦大围坐在客厅里,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以至于来顺甚至产生了,这是在吃断头饭的错觉。 不过自从体验过,荣国府在官场上的影响力,又影影绰绰风闻了一些豪门大户的阴狠手段,来顺现在也渐渐能够理解,自家老子为何这般如临大敌。 一个闹不好…… 当真是要死全家的! 犹豫半晌,来顺试探着道:“要不咱们干脆放弃这爵位了,只求脱……” 啪! 还没等他把‘脱籍’二字说全,焦大便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这放的什么狗屁?!你要是存了这个心思,那也不用再认老子当干爹了!老子更不会把爵位传给你!” 来顺却只是白了干爹一眼,然后又郑重望向亲爹,等着他做出最后决定。 “老哥哥息、息怒。” 虽然还没开始喝酒,但来旺的舌头却有些发瓢。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用两只手捧住脸,狠命的揉搓了一通。 这才又对来顺说道:“你又不似那赖尚荣,自小是个读书种子,虽说两次春闱都落了榜,可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再加上府里的扶持,往后补个实缺不难。” “而咱家要是错过这一回,怕不知要再等几辈子,才能有光宗耀祖的机会!” 说着,他抓起酒杯,仰头饮尽。 感受到亲爹对‘光宗耀祖’的执着,来顺也举杯比了比,沉声道:“那怎们就按计划来,明儿正式跟二奶奶摊牌——她若是不肯帮忙,咱们就直接去兵部呈报!” 说着,也将杯中酒饮尽。 他父子二人正沉浸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情当中,旁边焦大却大为不满。 嘬着杯中的桂花酿,唇齿不清的道:“什么二奶奶帮不帮的——依着你爹我的,咱们直接去兵部呈报袭爵就是,珍哥儿要敢派人拦着,老子就去撞景阳钟告御状,看特娘的谁能讨着好!” 来顺忍不住又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您老这是戏里的桥段,看客们瞧着倒是爽快,可真闹到这个地步,那就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到时候怕是连二奶奶都得恨上咱们——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也没有一开始就奔着家破人亡去的!” 老头哼哼唧唧的,仍是不服不忿,说些‘磨磨唧唧、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够爽利,若真是唱戏多半没人愿意看’的话。 来顺全当没听到一样。 他要是个看客,也巴不得这戏越爽快越激烈越好,最好戏台直接烧起来,那戏子还不带跑的。 至于第二天戏园子里还剩下啥,他一个看客有什么好在乎的? 可问题是…… 现在是来家自个搭台唱戏,总不能为了别人爽快,就直接在台上点火自焚吧? 焦大见半天没人理睬自己,又满嘴嘟囔着什么‘不孝’、‘逆子’之类的。 来顺依旧没理他。 反正父子名分都已经定下来了,焦大也不会因为些许怨气,就把那爵位传给别人。 “爹。” 来顺再次端起酒杯,对着亲爹慨然道:“今儿这就算壮行酒了,咱们爷俩碰一个!” ………… 因吃多了壮行酒,第二天来家父子起床后,都是一脸的萎靡不振。 不过时间紧迫,也顾不得再设法振奋精神了。 辰时刚过,就由徐氏拿腰牌开路,径自寻到王熙凤院里。 彼时王熙凤正在用饭,听是来家三口找上门来,心下略略有些诧异,不过她却是以为是交卸差事时出了纰漏。 于是忙命平儿把人领进了堂屋厅内。 结果来家三口进门就行了大礼,紧接着来旺颤声道:“奶奶,天大的喜事啊!” 王熙凤仍以为他要说庄子里的事儿,可左思右想又实在猜不出,庄子里能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于是蹙眉问:“这没头没脑的,究竟喜从何来?” “二奶奶!” 这回却是来顺激动的答道:“昨儿我那干爹摊了牌,却原来他身上竟有世袭的爵位!” “什么?!” 王熙凤这下可是吃惊非小,霍然起身往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盯着来顺道:“你再说一遍!那焦大……他当真有世袭爵位在身?!” 约莫是被某些物件遮蔽了视线,她一边说着又往后退了半步。 “干爹身上确实有爵位!” 来顺又连珠炮似的说道:“是世宗爷赏下的骑都尉,原本还有个龙禁卫千户的官职,可干爹他念着主仆情分,执意推辞了官职,又发誓一辈子都要在宁国府当差。” “因膝下没有子嗣,他原是想着等寿数尽了,就在宁国府里找个人袭爵来着,怎料年前竟被珍大爷乱棍赶了出来。” “他当时虽心灰意冷,却还是念着旧情,所以一面收了我做义子,一面又期盼着东府那边儿能幡然悔悟,派人将自己接回府里。” “谁知这小半年下来,东府那边儿竟对干爹不闻不问的,所以他也就彻底断了念想,昨儿挑明了这事儿,还表示要把这爵位传给我呢!” 这番话他早预习了不知多少遍,因此说起来一气呵成,竟是半点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 王熙凤几次想要打断,都没能做到,等听完了之后,却反倒失了言语。 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呢喃:“怪不得东府里没他的身契,却原来……” 骑都尉的世袭爵位,虽然只能往下传承一次,而且降等袭爵后,只是等同于六品的云骑尉。 但那毕竟是世袭的勋爵! 再说荣国府的爵位,落到自家丈夫贾琏身上后,也只剩下个骑都尉而已——错非如此,府里上下又怎会把希望寄托在宝玉身上? 想到这里,便口中含酸道:“这对你家而言,倒的确是个天大的……” 说到半截,她忽的竖起了柳叶吊梢眉,瞪圆了丹凤三角眼,指着来顺骂道:“你个猴崽子日弄鬼呢?!若不是早知道这天大的好处,你家怎肯让你认个糟老头子做爹?!” 说着,那带俏含煞的眸子,就刀剑似的冲着来旺、徐氏去了。 来旺身子一颤,匍匐在地道:“不敢欺瞒二奶奶,那焦大瞧着一文不名,实则攒了三千多两银子!我当初起了贪念,这才答应让来顺认他做义父的,却没想到这些银子竟是他多年来积攒下的官俸!” 官俸的事儿倒是真的,不过焦大嘴里漏风,手上的窟窿也不小,每年八十两银子,都是到手没多久,便被他散了个干净。 而这所谓的三千两银子,却是把来家积攒了三代人的老底,大半都给算了进去。 可以说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合理些,来家一出手赌上了几乎全部的家当! 王熙凤对这话将信将疑,又看了来顺一眼,转头回到榻上,沉吟不语起来。 来家三口情知是到了关键时刻,都屏息凝神不敢开口,生怕贸然开口会起到反效果。 便在这时,平儿在旁边一咬银牙,强笑道:“这倒真是天大的好事!惯常奶奶托这个寻那个的,总难免隔了一层——若顺哥儿袭爵后得了差事,奶奶再有什么官面上的往来,大可托了他去……” 说到这里,王熙凤已然投来了刀子似的目光。 但平儿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全了:“他是您看着长起来的,爷娘老子也都是在您身边伺候老了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亲近、更好差遣的么?!” “哼~” 王熙凤哼了一声,阴阳怪气怪道:“也不知你和这猢狲有什么勾连,为了他倒肯卖那巧舌头!” 不等平儿回话,她又冲来旺一扬下巴:“说说吧,你们暗地里都盘算出了什么章程!”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爵位,怕没那么好袭!” 第81章 摊牌【下】 【4900字,二合一】 却说听王熙凤问起法子。 来旺急忙道:“一是让顺儿先脱籍,然后改头换面悄默声的袭爵……” “不妥!” 王熙凤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摇头否定道:“如此行事后患无穷,若日后被东府那边儿察觉,我便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除了后患无穷之外,来顺如果暗中袭爵,就没法名正言顺的帮她奔走效力了。 这一来,她岂不是大大的亏了? 本来下面还有让来顺袭爵后,就去南方投靠王太尉的分支选项,可看王熙凤这坚决的态度,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故此来旺立刻提出了第二种办法:“再不然就是请奶奶出面,与东府那边儿协调协调——那三千两银子,我家愿意全数献上作为补偿!” 他只说是‘作为补偿’,却没说是要补偿给东府。 “哼~” 王熙凤虽然心领神会,却还是冷哼了一声:“你当东府缺你这三千两银子?感情你们商量半天,就想出这么狗屁不通的法子?” “这……” 来旺讪笑道:“实在是太过仓促,所以……” 来家真的就只准备了这么两个粗疏的方案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经过长达数月的谋划,来家早把能考量的都考量过了。 可正因想的周详,才不敢在王熙凤面前,将深思熟虑的方案拿出来。 盖因这二奶奶最是好强不过了,若让她觉得来家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只想让她这个主人当提线木偶。 那百分百只会起到反效果! 甚至很可能把王熙凤,直接推到宁国府那头去。 所以来家只敢拿出这么两个粗疏的法子,然后静等着王熙凤借题发挥。 而这时,王熙凤果然忍不住再次起身,来回踱步沉吟思索。 按说那爵位是焦大自己的,他又早几十年就不是奴籍了,这爵位也该由他自己做主才对。 可事情却不是这么论的。 焦大在宁国府为仆超过一甲子,那爵位也在宁国府五十几年了,如今稀里糊涂的便宜了外人,贾珍如何能答应? 尤其东府对于官爵的迫切程度,还远胜西府这边儿…… 故而虽然有些实惠可赚,但在王熙凤看来,仍旧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可要说拒绝来家,甚至勒令他们把爵位还给宁国府,则来家必然会寒心生怨。 若早些时日,王熙凤恼怒于来家的刻意欺瞒,或许还会生出壮士断腕的心思。 但现下来旺和徐氏,已经正式接掌了周瑞夫妇的差事,若要与其进行切割,怕就不是断腕,而是直接断臂了。 再说这种做法传扬出去,日后怕是再没几个人,敢全心全意的托庇于自己门下了。 如此一来,损失并不比和东府交恶来的少,后续影响甚至犹有过之。 左思右想,这两个选择竟都不是什么好买卖! 王熙凤恼羞成怒的一跺脚,呵斥道:“旁人家里都是下人给主人分忧,你们倒好,弄出这样天大的麻烦让我来扛!” 说着,又把袖子一甩:“先退下吧,容我仔细想想!” 见她如此,来家自不敢相逼,只得起身告退。 出了内院之后,留下徐氏在二门鹿顶内当值,父子两个则是忐忑不安的回到家中,等待着王熙凤再次传召,又或是平儿悄悄透露风声。 因来旺又犯了‘后怕’的老毛病,在屋里热锅蚂蚁似的乱转,直惹得焦大好一番冷嘲热讽。 来顺唯恐二爹相争必有一伤,忙拉着焦大在角落里摆开棋盘,来了几盘爹先儿后的象棋。 焦大是标准的人菜瘾大,兼且棋品极差,惯会输打赢要。 好在来顺也不遑多让,善使一招悔棋大法,又有各色腔调的损人顺口溜。 半盘没下完,那唾沫星子就喷的到处都是,偏二人还乐在其中。 这等情绪也渐渐感染了来旺。 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回正中的圈椅上,吹着热气勉强稳住了心神。 恰在此时,忽听院子里栓柱惊慌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来旺手一哆嗦,那茶杯先砸在膝盖上,然后又在地上磕了个粉身碎骨。 来顺也是动作一僵,机械的转头望向门外。 难道说…… 王熙凤竟一点都不考虑后果,直接把宁国府的人引了来?! “好囚囊的!” 焦大则是爆喝一声,扶着椅子起身,转头就钻进了西屋里。 “来大伯、来顺哥!” 这时栓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先冲着来旺行了一礼,又指着外面道:“你们听说了没?外面出大事了!” 来旺哆哆嗦嗦的,哪还说的出话来? 来顺伸手在棋盘上一撑,勉力起身喝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小子倒是说清楚些!” 因他声音透着沙哑和狠戾,栓柱被吓了的倒退了半步,这才期期艾艾道:“我也没听太明白,外面乱糟糟的,都说是乌西国的兵打来了!” 乌西国的兵打来了? 来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反问:“这和咱家有什么干系?” “没、没干系啊。” 栓柱挠头道:“我就是听外面都在说这事儿,所以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来顺真想扑上去掐死他! “顺儿,抄家伙!” 这时焦大又从西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抱着两根镶满了大铁钉的木棒,腰上还别了一把乌光锃亮的匕首。 他上前将其中一根狼牙棒塞给来顺,转头又要把另一根递给来旺。 谁知来旺突然跳起来,抱着大腿狠命的搓揉,却是精神松懈之后,这才发觉腿上被烫伤了。 “不是……” 来顺看着手里的狼牙棒,无语道:“您老这是什么弄得?亏你有力气钉这多钉子。” “来顺哥!” 栓柱闻言,急忙跳出来表功:“这是焦爷爷让我钉的,连那钉子都是我买来的!” 呵呵……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来顺拿狼牙棒冲栓柱的脑袋比划了几下,没好气的呵斥道:“这都没打听清楚,你也好意思回来胡喊乱叫——去,到奉公市再好生问一问,要是还打听不清楚,中午就别回来吃饭!” 栓柱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见来顺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想法,这才蔫头耷脑的去了。 ………… 返回头再说荣国府里。 来家父子走后,王熙凤愈发的焦躁,却哪还有心思处理家中的琐事? 于是让平儿传话,一应事务先都由林之孝家的代管,若处置不了的就推到明儿再说。 她在厅里来回踱步,一忽儿咬牙切齿,一忽儿秀眉紧促,竟连平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到。 不经意间,扫到平儿乖巧的侍立在旁,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虚踢了平儿一脚,骂道:“浪蹄子,这会儿怎么不卖弄你那舌头了?!” 蹄子不蹄子的且不说。 这个‘浪’字,平儿在她面前却是绝没有资格担当的。 见平儿没甚反应。 王熙凤又气咻咻坐到了榻上,没好气道:“少给我装木头人儿,有什么赃心烂肺的都掏出来,让我也瞧瞧你们是怎么内外勾连的!” “奶奶。” 平儿上前给她斟了杯杏仁茶,小心翼翼的道:“这来家又不是外人,怎就说到内外勾连上了。” “哼~” 王熙凤哼了一声,却并未反驳这话。 她又何尝不知平儿会偏帮来家? 如今点名让平儿开口,其实心下已然有了倾向,只是仍旧没法下定决心罢了。 说到底,宁国府那边儿说是亲戚,可也隔着好几层呢。 而来家却是她的陪嫁家人,众所周知的第一心腹。 而王熙凤又是个最爱护短、占便宜的性子,两害相权总还是让来顺袭爵,带给自己的好处更多一些。 平儿隐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虽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可想想来家如今破釜沉舟的状态,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按道理说,那焦大是被他们乱棍赶出去的,且又没有奴籍在身,这爵位还不是想给谁就给谁?” “哼~” 王熙凤再次冷哼一声,撇嘴道:“这世上的事儿,要都能按照道理来,哪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勾当?” “可我听说……” 平儿又道:“早年间因为夺爵的事儿,曾惹的勋贵世家们群情激奋,难道东府那边儿就一点不顾及?” “这能一样?”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是庶子刁奴想要夺嫡,各家自然都容不得——可眼下却是从奴才手里抢爵位,他们怕都巴不得能开个先例呢!” 说白了,还是屁股决定脑袋那一套。 勋贵们想要维护的,从来都是阶级利益,而不是什么公平公正。 “再说了,珍大哥要是彻底恼了,就算夺不走焦大的爵位,难道还不能硬拦着不让继承,直接让这爵位作废?” “哎~” 王熙凤说着,又叹了口气:“错非是怕和东府那边儿结下死仇,我都有心抢了那爵位,给家里的堂兄堂弟们谋个出身。” 来顺虽是王家家生子出身,可如今却是荣国府的下人。 宁荣二府又素来视为一体,焦大自愿把爵位传给来顺,勉强也还能算是内部流通。 如果贾珍最后认可了这事儿,再避重就轻的宣扬一番,说不定还能换些知恩图报、宽宏大度的名头。 但若是王熙凤把这爵位抢回王家,让家中的子弟承袭,这事儿就从下人们私相授受,上升到了两个大家族的利益之争。 届时宁国府若对此不闻不问,就会被人当做是畏惧王家,在勋贵圈里丢尽颜面。 故此,宁国府就算再不想跟王家敌对,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争上一争了! 而这也正是来家,敢把事情告知王熙凤的重要前提。 却说王熙凤说了这几句,虽则全都在否定平儿的话,但心下反倒坚定了念头。 于是端起那杏仁茶一饮而尽,满口白浊的吩咐道:“去传来家父子进来吧。” “奶奶?” 平儿提心吊胆的问:“您是要应允……” 王熙凤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等他袭了爵,倒该给你塑个金身供着!” 平儿登时大喜过望,连道:“塑也要先塑奶奶的,我不过就是奶奶身边的捧瓶童女罢了。” “呵呵……” 王熙凤探手在平儿心尖上掐了一把,哂笑道:“捧瓶不捧瓶的另说,你这浪蹄子又怎能说是童女?” 平儿欣喜之余,倒也由着她欺凌了一番,这才到门外遣人去传召来顺父子。 却说丫鬟领了差事,又在二门传给了当值的小厮。 等那小厮风风火火赶到来家时,来旺腿上已经绑好了绷带,且因这些插曲,他倒比先前镇定了许多。 反是来顺坐立难安。 盖因方才栓柱带回了更为详尽的消息,却是上月二十四的时候,乌西国的舰队突然出现在羊城外港。 先是以小股部队假装海盗袭扰,诱使两广水师出动围剿。 紧接着大批炮舰两面合围,激战不到两个时辰,就歼灭两广水师大部,甚至为了追杀残余舰船,一度闯入了羊城港内。 后来虽被炮台迫退,却顺势封锁了外港,不允许任何船只进出。 当地官员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八百里急报朝廷。 那使者换马不换人的跑了七天七夜,今儿一早才到了京城,招摇过市引的满城风雨。 因隔着数千里,来旺乃至焦大对此都没什么感觉,只骂了几句洋夷猖狂,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袭爵上。 可来顺却怎能淡定的下来? 这事儿怎么听,都觉得有些熟悉。 可我大夏不是天下无敌么? 怎么还是搞出这样的剧本来?! “这也不稀奇。” 焦大见他惶惶不安的样子,就顺口宽慰道:“太祖爷在位时,就说这水师是样子货,还惦记着要弄个什么蓝海水军出来。” “可新水师刚开始筹建没多久,太祖爷就撒手归天了,后来备下的料还运到京城,让世宗皇帝用来修了行宫。” “你想啊,这五十多年前就是样子货了,让人家给打的大败亏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要见真章,还得是陆上!” 来顺:“……” 这世宗皇帝莫不是老佛爷转世? 不过他心下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夏国的水军虽然不行,但后膛枪对上前膛枪,总还是有些优势的。 即便被封锁了港口,也不至于让人打到京城来。 恰在此时,传唤的小厮找了过来。 来家父子不敢怠慢,忙跟着那小厮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府里。 路上忐忑自不必多说。 等见了在门外迎候的平儿,两人却是齐齐松了口气。 虽然平儿没说什么,但那眼角眉梢已写满了答案。 果不其然。 到了屋里,王熙凤头一句话就是:“为你们这些不省心的,我算是操碎了心、担饱了责!罢罢罢,念在咱们主仆情分上,这事儿我就应下了!” 来家父子喜出望外,正待大礼谢过,又听她道:“不过事情还得从长计议,这冷不丁的提起来,珍大哥也未必肯应允。” 来旺小心翼翼问:“那依奶奶的意思是?” “先前东府的珍大嫂子,就曾探听过咱们那轮胎买卖。”王熙凤道:“如今她家因那一场风光大葬,已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等咱们那买卖红火了,多半还会求上门来。”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为了你家的私事,怕还要府里让出些好处才成,我也不指着你们能记下这恩情,但凡消停些少给我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若真不盼着来家记下恩情,也就不会有这话了。 而且先前这买卖操纵在王熙凤手上时,她对宁国府的试探一直不假辞色。 现下换成是王夫人主导,她才想着拿来做个交换,也当真是损公肥私、惠而不费的典范! 却说那轮胎铺子开张,最早也要八月份。 来家父子虽担心天长日久,再生出什么变故来,但见王熙凤拿定了主意,却也不好再提出质疑。 于是忙千恩万谢,又表示回头就把那三千两银子送来。 王熙凤嘴里说着不急,却半点没有要推脱的意思。 但她也不是白拿这钱,在来旺父子面前郑重承诺,等袭爵后就托娘家在京营之中,给来顺安排个实打实的官职。 虽然最多也就是六品,听起来比贾蓉那一千二百两买的龙禁尉,还低了一级——且人家还是最金贵的大内禁卫。 可即便不算人脉出身的差距,贾蓉买的是候补的虚职,王熙凤承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差事! 来家父子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这才告辞出来。 但等出了荣国府,来旺头一句话却是:“二奶奶虽说的笃定,可执意要推到几个月后,却怕是没有十成的把握——咱们还是得做好硬来的准备!” 第82章 受外辱变法图强、时匆匆八月将近 因王熙凤咬死了,想等贾珍主动找上门来,再趁机提起袭爵的事,故此来家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而乌西人侵扰海疆的事情,却是愈演愈烈。 隆源三年五月初四,乌西人的舰队突然出现在长江入海口,并对钳制海口的海定、海镇二县发起了攻击。 好在海定海镇县内,都修有大量的沿海炮台。 双方鏖战了两日,乌西国的舰队未能讨到什么好处,又因担心补给问题,故而只得暂时南撤。 到五月底,乌西人甚至解除了对羊城港的封锁,转而派了使者与两广官员进行磋商。 期望夏国能恢复与乌西国的贸易往来,并对乌西国官商受到损失进行赔偿,同时准许一些产自身毒的特殊药品,能够进入夏国公开发售。 这等无理的要求,自是被朝廷断然拒绝。 但由此引发的哗然与质疑,却并未因为朝廷的强硬态度,就此销声匿迹——毕竟大夏立国六十余年,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而随着许多信息陆续公开,民众对于当年太祖当年穷兵黩武,筹建‘蓝海水师’的看法,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尤其在发现,那海定、海镇两县的炮台,竟然也都是太祖年间修筑的,盛赞太祖高瞻远瞩的舆论,便喧嚣尘上。 而相对的,世宗皇帝的声誉,则是大打折扣——既然穷兵黩武成了高瞻远瞩,体恤民情自然也就成了鼠目寸光。 即便朝廷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舆情引导和压制,却还是难以扭转民间的风向。 而这股风潮还未过去,今上立意改革工部、水师的消息,又在六月里占据了各大版面。 大方向上,朝中群臣也认同工部和水师,都需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改革,以便在大幅提升军舰质量的前提下,重新建立一支足以与洋夷抗衡的舰队。 但在一些小细节上,君臣之间却是意见相左。 比如皇帝有意将工部虞衡清吏司,拆分成百工司与军械司,并在这两个部门里提拔一些匠人,充任中层官员。 文臣们对拆分虞衡清吏司意见不大,对于新部门名称不够文雅的遗憾,也勉强能够接受。 但对于超拔能工巧匠,在工部担当中层官员一事,却是颇有微词。 自世宗皇帝以来,工部虽仍有部分能工巧匠被授以官身,但一般也就只能担任九品、从九品,甚至不入流的小吏。 终其一生能达到八品的,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而依照隆源帝的意思,却是要把匠人为官的天花板,再次拔高到六品主事,甚至是五品郎中的程度。 这可就动了文臣们的奶酪。 于是打从六月底,各家报纸就开始大肆刊发佚名文章,抨击朝廷尊卑倒置有辱斯文。 等这些文章刊酵了一段时间之后,朝中又有人将之抬高为‘舆情’,在七月中旬联名上奏,恳请皇帝三思而行,万不可违背民意。 ………… 月上梢头,来家小院。 来顺不爽的卷了手里的虫二杂文,暗骂这年头的作者当真坑爹。 每隔三期【半个月】才登五千字的‘刘备’,突然宣布延期也就罢了,作者竟还恬不知耻的,刊出了一篇褒贬时政的议论文。 内容不出意外,又在控诉朝廷超拔匠人,是尊卑倒置有辱斯文的荒唐之举。 不是都已经联名上奏了吗?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这作者要么是收了黑钱,要么本身就是利益相关方。 呃…… 这该不会是贾政写的吧?! 来顺脑中冒出个荒诞的想法,忍不住哑然失笑。 “顺儿,出来吃饭了!” 这时厅里传来徐氏的呼唤。 来顺把报纸压在枕头底下,挑帘子到了外面,就见徐氏把个汤盆放在桌上,又两手捏着耳垂直吸凉气。 “娘。” 来顺不由劝道:“您都忙活一整天了,晚上随便弄两样就成,还炖什么汤啊。” “哪那成?” 徐氏碗筷分别递给丈夫儿子,嘴里道:“这几日你天天往铺子里跑,今儿城南明儿城北的,怕是腿儿都快跑细了,再不补一补怎么成?” “他如今是总掌柜了。” 不等儿子张嘴,来旺先插口道:“各铺子里的管事们还能饿着他不成?每日里大鱼大肉惯了,回家还是弄些清淡的就好。” 来顺也忙连声附和。 随后来旺在主位上坐定,又问徐氏东厢里的灶膛有没有彻底熄灭,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招呼妻儿落座用饭。 因这院里只有一家三口在,本就显得有些冷清。 再加上临近八月,那轮胎铺子即将正式开张,便再怎么努力镇定,忐忑不安的情绪仍是挥之不去。 约略是为了缓解这沉重的氛围,来旺主动破坏了食不言的规矩:“今儿我抽空又去了趟武选清吏司,打听到初次袭爵的事儿,已经十多年没有发生过了,要真到了那一步,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噱头。” 因本朝的世袭爵位,只在世宗皇帝登基时,批发甩卖了一批,至今已经过去五十六七年了。 当初最年轻的受封者,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也得七十五往上了。 更何况初代受封的,大多都是权高位重的中老年人,有不少都已经传承了三代。 有的甚至已经降为白丁,彻底在勋爵圈除名了。 似焦大这般还没有把爵位传下去的初代受封者,朝中怕是只此一例,别无二家了。 来顺咽下嘴里的饭菜,点头道:“那等吃完饭,咱爷俩再把那稿子改一改?或者干脆就用‘震惊,近二十年来绝无仅有之奇事,近日竟重现兵部’做标题也行。” “呃……” 虽然这两个多月里,早已经领教了儿子的‘震惊体’,但来旺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沉吟良久,他犹豫着提议道:“不如找个秀才帮着润色润色如何?这通篇都是浮夸的白话,却怕是有些不妥。” “爹!” 来顺坚持己见:“咱们联系的都是市井小报,就是用这种浮夸的白话,才好让消息尽快散出去!”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万一因此泄露了风声,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对这年头的文人,可没什么仰视心理,反而因为最近报纸上刊登的那些,除了文笔之外狗屁不通的文章,对这些旧文人愈发的鄙弃了。 当然,这主要是也是因为,来顺自个几乎不可能取得功名,否则他来某人就又要换上另一副嘴脸了。 “唉……” 见自己的意见被儿子否了,来旺不由生出儿大不由爹的感慨。 不过随即,他又开始担心充气轮胎的销量问题:“也不知那铺子开业后,能不能如你所愿——若是达不到财源广进的地步,先不说府里如何反应,那珍大爷只怕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您就放心吧。” 对老爹这一贯的瞻前顾后,来顺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嚼着回锅肉打包票道:“前几日我打着府里的名头,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送去五百条轮胎,如今反馈回来的评价大都不错,还有好些人专程打听,咱这充气轮胎什么时候往外发卖呢。” 因定下八月初五开业,如今又已经是七月二十六了,这充气轮胎再掖着藏着,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何况这玩意儿还是有那么点儿技术壁垒的,想要仿制然后批量贩卖,最少也要大半年时间——毕竟以荣国府、王家、薛家的势力,也用了近九个月的时间才走完这一流程。 故此来顺拍板做主,来个了提前大酬宾,以期能造成先声夺人之势。 来旺也只是习惯性的怀疑,听儿子说的笃定,也就放心了不少。 于是一家三口再不多言,整个院子再度沉寂下来。 等用完了饭,留徐氏独自收拾桌子,来家父子则是到了东屋里,铺开笔墨纸砚,开始炮制‘震惊体’文章。 第83章 天行健 第二天一早。 来顺取了智顺斋的牙刷、牙粉,正准备去东厢舀水洗漱,就听得外面有人叫门。 拉开院门一瞧,果然是东胡同酒肆的活计双全。 就见他把个半斤装的小酒壶双手奉上,同时赔笑道:“来总管,这是今儿早上的酒。” 因来顺如今的名头是总掌柜,外人多尊称一声‘总管’——当然,如果和老爹同时在场,就得降级为‘小来总管’了。 “劳烦你跑一趟。” 来顺毫无诚意的道了声谢,又吩咐双全在门外候着,径自回屋拿出只空酒壶,连同碎银子一起递了过去。 “昨儿的酒壶和酒钱,多的就算赏你了——戌时【晚上七点】别忘了再送一壶来,我最近不喝两壶你家自酿的散酒,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多谢来总管、多谢来总管!” 双全千恩万谢,又拍着胸脯保证晚上肯定准时送达,这才拎着空酒壶去了。 他走后,来顺就把那新送来的散酒,倒进了一个皮酒囊内,那里面原本就存着一壶,加起来正好凑了半袋。 这时来旺也带着洗漱用具出了东屋,见来顺正往皮囊里灌酒,便随口问道:“这每日里二钱银子使着,也不知关键时刻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是说了么。” 来顺嘿笑道:“我捏了那妇人的短处,她怎敢不听我的?再说咱家又不是全指着她,至多不过是个备案罢了。” “偏你又不说是什么短处。” 来旺冲儿子翻了个白眼,他心下其实也约略猜到了些,可那等事儿,他这个做爹的又怎好主动挑破? 万幸自己生的是儿子,若是个女儿,怕就不是光宗耀祖,而是家门蒙羞了。 父子二人肩并肩蹲在东厢门外洗漱,不多时徐氏也从东厢里出来,边用围裙擦手边道:“我蒸了些蛋羹,捡院子里的菜抄了个杂烩,昨儿剩下的鸡汤也热过了,你们待会儿吃了饭再去当值。” 说着,自去堂屋里换了外出的衣裳,风风火火的出了院门。 来顺刚洗完脸,见状忙追了几步喊道:“娘,您今儿又不吃了?” “今儿我要在二门鹿顶内当值,去的晚了,怕那些三姑六婆又要絮叨——你甭管我,我在府里垫补些就成。” “那您多喝水,别再上了火。” “我省得。” 送走了母亲,来顺回东厢房和自家老子饱餐一顿,又把剩菜剩饭喂给隔壁的狗子,这才拎着酒囊出了家门。 到了宁荣街西口,来旺转向东行。 来顺却继续往北,进了西廊下兴荣里,到了某个胡同口,他看看左右无人,便把酒囊往里一抛。 早有个带草帽的雄壮汉子,在那胡同里面等着,他一手接住酒囊,又顺势丢了个空的回去。 来顺也不同他搭话,带着空酒囊转身折回了西街口,往东直奔荣国府角门。 约莫一刻钟后,来顺专用的马车就疾驰而去。 京城里新开的轮胎铺子共有三处,外城一处内城两处——外城的铺子设在东便门左近;内城的一个在东四牌楼,一个紧邻着什刹海龙王庙。 今儿来顺要去的,就是什刹海的铺子。 因路过背靠什刹海的大理寺衙门时,凑巧遇到前面有人拦路喊冤,中途不得不绕了道。 所以等赶到铺子时,店里的掌柜、伙计们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 不过却也没哪个敢露出不满来。 斜肩谄媚、众星捧月一般把来顺迎了进去。 进门前,来顺特意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被红绸子蒙住的招牌,因只是虚掩着,倒不难分辨出上面的烫金大字: 天行健。 这是贾政亲自拍板定下的店名,一则取‘行健’的字面意义;二来暗含自强不息的鞭策。 不过…… 就凭他全靠祖宗荫庇的官职,亏也好意思说什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按下心中双标的鄙夷,来顺这才迈步进了店内。 因是仓促改建,这家轮胎铺子和寻常卖货的所在,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来顺特意命人在南墙上,以连环画的形式,图文并茂的吹捧充气轮胎的诸多好处。 还影影绰绰将其与夏太祖不惜重金,从万里之外购来橡胶树种,扯上了干系。 毕竟最近街头巷尾,都在热议夏太祖的高瞻远瞩,不蹭一蹭他的热…… 呃~ 不致敬他一番,岂不枉为老乡? 却说来顺进到店内,迎面就见‘会客区’站起两人。 其中一个是何三。 这倒不奇怪,他因不肯跟着南下两广,自干爹周瑞走后落魄了好一阵子,近来又不知怎么重新巴结上了薛蟠,常陪着薛大头来铺子里闲逛。 但在场的另外一人却并不是薛蟠。 这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瞧衣着打扮也是荣国府的下人,但腰间佩玉,手上还攥着把折扇,显然非是等闲奴才。 “呦~” 何三见了来顺,急忙上前见礼道:“来总掌可算是到了,来来来,我给您二位引见一下,这是赖总管的公子。” 接着又对那赖公子道:“这便是三家轮胎铺子的总掌柜,来顺来总掌。” 他刻意称呼来顺为总掌,显然是为了将来顺与赖大区隔开。 “赖公子?” 来顺闻言有些诧异,不是说赖大的儿子自小就脱了奴籍,还考取了功名么? 这怎么…… “脱籍的是家兄尚荣。” 那赖公子看出了来顺的疑惑,主动介绍道:“再下慕荣,是家中次子。” 原来是赖大的小儿子。 来顺恍然的点了点头,又问:“赖公子到这轮胎铺子,莫非是赖总管有什么要交代的?” 赖慕荣忙道:“总掌柜误会了,我今儿是陪着表少爷过来的,与家父并无相干。” 陪着薛蟠来的? 啧~ 近来赖家一直安分守己,不曾想暗地里竟和薛蟠勾搭上了。 这两下里同流合污的,莫不是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心下提高了警惕,来顺又奇道:“那表少爷去哪儿了?莫不是在后院盘查库房?” “这……” 赖慕荣脸上显出些尴尬,求助似的望向了何三。 何三倒是百无禁忌,嘿笑道:“这不是听说大理寺门口,有个漂亮娘们当街告状么,表少爷急着主持正义去了。” 来顺:“……” 他主持个鬼的正义! 算了,这憨货不在旁边捣乱,自己也还清净些。 于是便道:“那我就先不去打扰表少爷了——李掌柜,下月初一要推行的预订优惠,你拟好章程没有?” 那李掌柜忙道:“已经拟好了,因咱们这片儿官宦人家颇多,我照着您的意思……” “且慢!” 那赖慕荣却突然打断了李掌柜的禀报,皱眉道:“虽说这是来总掌职司所在,可表少爷毕竟身份不同,怕是不好越过他独断专行吧?” 果然是来挑事儿的! 来顺有些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暗道薛姨妈明着交代过,让自己放手管束薛蟠。 偏在这厮嘴里一倒腾,这轮胎铺子里倒成了以薛蟠为尊。 不过名义上薛蟠半个主家的身份,的确要高过自己这荣府外管事。 来顺也不好把事情挑明,只反问道:“那若是表少爷不来,这差事难道要一直拖下去不成?” “表少爷不过是瞧个热闹,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该回……”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那赖尚荣的嘴倒像是开了光,刚说到薛蟠,就听薛大头在外面嚷道:“快都抄家伙跟我走,那群囚攮的动上兵器了!” 【赖尚荣的弟弟,出自通行本一百一十七回,原文如下:赖家的说道:“我哥哥虽是做了知县,他的行为,只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 当然,赖慕荣这个名字是我杜撰的。】 第84章 起名何用? 却说薛蟠风风火火回来,就嚷着要召集店里的伙计,跟自己出去干架。 这眼见买爱就快开张了,来顺和李掌柜哪敢任他胡来? 当下忙拦着细问究竟。 却听薛蟠怒冲冲道:“神武将军家的冯紫英冯大哥,你们可曾听说过?他跟姨夫家里是世交呢!如今被个姓仇的小子仗着人多欺负,我老薛岂能袖手旁观?!” 冯紫英和人起了冲突? 因监管会芳园的时候,曾与冯紫英打过交道,来顺对其倒是并不陌生,知道他家确实和宁荣二府是世交,且平日关系极亲近,倒不好坐视不理。 一面想着,一面又问事情是因何而起? “听说有个俏寡妇在大理寺堵门讨债,这不都想挤进去瞧个热闹么,因那姓仇的不肯让路,随口骂了几句,那狗东西竟就动上手了!” 来顺:“……” 他还以为是强抢民女撞上见义勇为的套路呢,感情‘民女’都没瞧见,就因为抢位置打起来了。 这时薛蟠又催促道:“赶紧的!那小妇养的人多势众,又都抄了兵器,去晚了冯大哥必是要吃大亏的!” 因担心他在铺子里生事,故此近来薛姨妈特意让他少带奴仆出门,否则薛蟠压根就用不着来铺子里求援。 眼见他连声催促,李掌柜苦着脸上前请示:“来总管,您看……” 来顺略一犹豫,压着嗓子吩咐道:“把伙计都召集起来吧——记住了,咱们去了只管救人,旁的一概不理!” 得了他这话,那李掌柜这才振奋起来,招呼伙计们取了棍棒门闩等物,乱哄哄的跟着薛蟠出了铺子。 因与大理寺衙门离着不远,薛蟠又直个劲儿的催促,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就赶到了事发地点。 就见大街正中被围得水泄不通,稍远处还有个的年轻妇人满脸懵懂,大概是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从女主角,变成了这场斗殴的背景板。 来顺正想着该怎么挤进去。 薛蟠就大吼了一嗓子:“都特娘闪开,助拳的来了!” 那围观的回头一瞧,见这边儿十多号人也都带着棍棒,当下呼啦一下子散开条通道,满眼期盼的等着来人加入战团。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不过这一来,来顺也终于看清楚了圈内的战况。 就见最外围躺了十来个受伤倒地的家奴,其中大半应该都是冯紫英的人——盖因冯紫英正被十几个豪奴团团围住,身边却并无半个帮手。 但这冯紫英却是怡然不惧,往来冲突频频逼退那些豪奴,瞧着竟似还有三分余力。 这以一敌十的雄姿,自是博得看客们不住叫好。 就连来顺也忍不住暗赞,这冯紫英好俊的功夫。 但略略打量了几眼之后,他却瞧出了些异样来。 因对这个世界的功夫颇感兴趣,他也曾向醉金刚倪二讨教过武艺,若不论招式套路,单说速度力量,那醉金刚只怕还强过这冯紫英一筹。 但即便是打惯了烂仗的倪二,怕也未必能在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年男子手中保全自己,更别说还留有余力了。 说白了,这冯紫英之所以能打十个,靠的并不是武艺,而是他神武将军独生子的背景。 那仇公子的家奴,虽个顶个喊的震天响,但手里的家伙不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是狠狠一击落在空处,摆明了不敢伤他。 也唯有冯紫英试图靠近仇公子时,那些家奴们才会认真对待,竭力将其迫退。 看出其中的门道,来顺心下就有谱了。 只要让薛蟠顶在前面,再拿出荣国府、王太尉的名头,应该就可以劝止这场闹剧…… “好囚攮的,别特娘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你薛大爷来了!” 正盘算着,就听薛蟠爆喝一声,劈手夺过某个伙计的棍棒,呜嗷喊叫的直奔战团。 淦! 来顺来不及多想,也劈手扯住何三的衣领,急道:“快去拦住他,不然我就跟姨太太说是你挑唆的!” 说着,恶狠狠把何三往人群里一推。 何三踉跄几步,回头看看来顺,再看看挥舞着棍棒冲上去,又被三个豪奴避在外圈的薛蟠。 一咬牙,他几步冲到薛蟠身后,抱住薛蟠的腰就很拼命往后拖,一边拖一边胡乱叫道:“表少爷,您是主帅是将才,哪能干这先锋的活儿?!让别人先上、还是让别人先上吧!” “快放开太爷!” 薛蟠连蹦带跳的挣扎着,嘴里嚷道:“爷们就是要身先士卒!” 见此情景,李掌柜连同那赖慕荣都齐齐松了口气。 随即李掌柜又凑上来请示:“来总管,您看这……” “你们跟过去壮壮声势,只是千万别动手!” 来顺交代一声,却是毫不犹豫直奔大理寺门前。 就见那台阶上约有十几个衙役,半数挎着牛尾刀、半数攥着水火棍,看样子应该是从别处调了支援。 见有这么些衙役在场,来顺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上前扬声喝道:“都瞎了眼了不成?!那边儿械斗的是九省统制王太尉的外甥、荣国府二老爷的内侄儿、神武将军冯家的公子,真要在大理寺门前伤着哪个,你们这些袖手旁观的还能有个好?!” 因不知道那仇都尉,究竟是什么官职,所以他干脆也就没提及,只拿薛蟠的双重身份混淆视听。 那些衙役听了这话,心下都是暗骂不已。 盖因若无人点破这事儿,事后他们多半还能蒙混过关,可如今被来顺当面喊出来,又被不知多少人听了去,却如何还能坐视不理?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来顺上前,分开围观百姓,吆喝着令双方立刻停手。 若早些时候,这话未必有人肯听。 但如今见冯紫英得了救兵,那仇公子心下也正忌惮,故此见衙役们赶到,便任由家奴们解除了对冯紫英的包围。 冯紫英这才得以同薛蟠汇合。 他正要拱手道谢,谁知薛蟠却冲来顺跳脚呵斥:“薛太爷正要大杀四方,偏你这厮怎么把官差引来了?!”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多说什么。 冯紫英忙圆场道:“他也是好意,薛兄弟就不要苛责了。” “什么好意!” 薛蟠却依旧不服不忿,指着仇家的队伍道:“哥哥你自个就能对付七八个,剩下的我老薛包圆了,再让后面这些废物敲敲边鼓,咱们这牌面稳赢啊!” 其实冯紫英此时回想起来,也觉察到仇家的下人,是顾忌自己的身份手下留情,才让自己得以幸免。 但这事点破了就有些跌份儿,故此他只苦笑道:“我如今早已力竭,那还能应付那么多人?” 这时对面那仇公子大声喝道:“冯紫英,今儿爷们就饶你一条狗命,日后见了你家仇爷爷,记得绕着走!” 话音未落,仇家的下人便哄笑起来。 薛蟠这厮最敬能打的英雄,故此因方才那场酣斗,已是对冯紫英大为倾心。 闻言登时气的暴跳如雷,亲娘祖奶奶的骂着,就待上前厮打个痛快。 冯紫英脸上却不见多少怒容,一面拦住薛蟠,一面扬声道:“仇云飞,往后咱们有的是好交情,就怕那时没这么些狗奴才护着你!” 仇云飞未曾理会这话,只领着人徐徐退出了圈子,眼瞅着上了车扬长而去。 而这边厢冯紫英的人,也都挣扎着爬了起来,其中倒有大半只是皮肉伤,显然方才只是在展示卧草绝技,并非不能起身再战。 冯紫英倒也没计较这些,问清楚薛蟠带来的,都是轮胎店的伙计,又专门找李掌柜和来顺到了谢。 然后又笑道:“家父先前还说呢,这新式轮胎用在军事上,也颇有些用处,为此我本该过去叨扰一番的,只是……” 他看了看身后的伤员,无奈的拱手道:“如今怕是只能改日再登门了。” 李掌柜忙趁机道:“冯公子,八月初一小店就能提前订货了,届时还有彩头可领!” “那我必是要来凑个热闹的!” 冯紫英哈哈一笑,就准备告辞离开。 薛蟠却急忙凑了上来,嚷着要送他回去,于是二人便把车马聚拢到了一处。 临行前,那薛蟠又刻意瞪视了来顺几眼,显是怪来顺坏了自己的‘好事’。 来顺自不会理睬这憨货,沿途买了些酒肉,用以犒劳跟来壮声势的伙计,然后又拉着李掌柜去后院,商讨初一预售的具体事宜。 就连大理寺的衙役们也得胜而归,各寻伴当吹水去了。 这一个个的,倒把那讨债的俏寡妇忘了个干净。 第85章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冯紫英倒真是个守诺的,到了初一这日,他非但亲自登门捧场,还特意拉来几家相熟的官宦子弟,拢共签下两百多条轮胎的订单。 来顺也是因他说要来,才专门在什刹海这边儿候着。 得了这几笔订单,来顺又问过几个公子哥,确认他们没有要隐藏身份的意思,这才唤李掌柜捧出了七八条红绸长幅。 几个特地请来的秀才挥毫泼墨,在竖幅写下各人家中的官阶姓氏,再由李掌柜亲自拿长杆挑了,交由二楼的伙计悬挂。 也是到这时,冯紫英才发现那二楼早悬了十来条大红竖幅,居中的是保龄侯史家,两下里却是几个白身的商贾。 他指着那竖幅,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何意?” 李掌柜抢着解释道:“是我们总掌柜的意思,头天凡是订货超过二十条的,就能把自家的红幅挂上去,明儿是五十条,后天是一百条,大后天就要一百条了!” 冯紫英哈哈一笑:“你们这铺子倒设得下本,不过单凭这些条幅,怕未必能让人甘心买上一两百条轮胎备用。” “主要还是靠上面的家名。” 来顺道:“只要能把自己的家名乃至店名,与朝中的达官显贵并列,对那些好面子的商人而言,花些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所谓‘下本’,这些竖幅瞧着价值不菲,实则是拿库房里的碎布头拼出来的,并没有浪费多少花销。 当然,这些就无需和冯紫英细说了。 却说冯紫英听完来顺的解释,再看那竖幅的格局,顿时恍然大悟,忍不住对来顺的巧思连连称赞,又表示要帮着好好宣扬一番。 此后两日,他呼朋唤友流连花丛之余,果然多有提及此事。 再加上‘天行健’本就准备了各种宣传策略,一时竟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潮。 从初一到初五,短短几日竟订出去一万六千有奇! 要知道两广那边儿,两个多月加班加点也不过赶制出六万多条,送到京城的更是只有两万五千之数。 这还没开业,就先卖出了大半库存,贾、王、薛三家自是大喜过望,一面急忙遣人去南方催货,一面对来顺交口称赞。 谁知这竟又恼了薛蟠。 他在家听母亲称赞来顺,出去寻新认的大哥冯紫英厮混,也是满耳朵‘天行健’的火爆。 偏他明明也曾在铺子里坐镇,却没半个人提及这事儿。 薛大头越想越是不服不忿,再加上赖慕荣、何三每日里煽风点火。 渐渐竟连之前的赌咒发誓也忘了,一门心思要找衅来顺的错漏之处,好显一显他薛大爷的威风。 可来顺于这经商一道,却是烂熟于心,即便有疏忽之处,也绝不是薛蟠这等外行人能破的。 三五次纠缠下来,倒都是薛蟠吃了瘪。 不过来顺的心思,也压根没在这上面,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袭爵一事。 从初一到初十,两万五千条存货就只余下了两千多条,这火爆程度早已经超过了王熙凤的心理预期。 却不知宁国府那边儿,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找上门去。 初十这日傍晚,来顺在东四牌楼分店盘完了账,眼见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戌时送的酒了,便收拾着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忽有个荣府壮丁飞马而来,说是政老爷有吩咐,让来顺亲自挑些上好货色送去府里。 类似的吩咐,来顺近来也不是头一回遇到了,盖因这充气轮胎是他搞出来的,如今这火爆销量也是他的手笔。 无形中,他就被视为了这一行的专家,但凡是府里有什么迎来送往的,总要让他亲自挑些‘好货’做礼品。 这也是宣发的途径之一,来顺自然也不会推脱,于是就想着随便挑几个带回去敷衍。 谁知那壮丁又特意的叮咛,说是政老爷说了,这回必须是一等一的好货才成! 因其再三提醒,来顺也只得去库里,细心挑拣了一番——虽然这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但薄厚、均匀却并不标准,自然就有优劣之分。 左右是顺路,他干脆把轮胎塞进车厢里,自己与车夫并肩坐在车辕上,一路吹着夜风回到了荣国府。 原本是打算堆到库房里,等贾政明儿在调用,谁知到了府里,竟早有人候在角门。 又专门把来顺领到了贾政的外书房里,恭恭敬敬将那二十多条轮胎,摆在了偏厅的方桌上。 这到底是要给哪家上供? 北静王水溶也没这待遇吧? 来顺心下虽然狐疑,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打听的,于是交卸了差事,便径自出了荣国府。 这里外里一耽搁,早已经过了戌时。 故此来顺又专程去了东胡同酒肆一趟,隔着柜台吃了璜大奶奶好些白眼,这才拎着酒壶施施往家赶。 路过宁荣前巷时,他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隔着老远看向秦家所在的方向,盘算着月底又或是下月初,自己应该就要当爹了。 ………… 是夜。 赖府内院客厅。 因是初十的正日子,赖大、赖升兄弟又照例聚在一处互通有无。 先说了几件主子层面的大事儿,又议论了南边儿那笔横财,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落地。 再之后的话题,自然绕不开生意火爆的轮胎铺子。 “来旺那儿子果然有些手腕,连初三老太太过寿的时候,都专门提了他一嘴。” 说到这里,赖大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霾。 他能容忍王熙凤‘篡权’,也能容忍来家一时得意,却绝不能容忍来家挤占贾母对自己的倚重! 毕竟贾母的宠信,才是赖家得以长久的根基。 “这几日就更生发了!” 赖升倒比哥哥从容些,半是调侃半是自嘲的道:“昨儿我去应酬,都还有人问我那么,说西府里那点石成金的来顺,是不是你家的子侄。” 说着,他又忍不住埋怨道:“早知如此,当初哥哥你压一压那谣言,把他父子一起赶去南边不就好了?” 赖大又何尝没有后悔此事? 当初他暗中推波助澜时,可没想过这竟会导致来旺留在京城,还接手了周瑞的基本盘。 但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赖大岔开话题问:“那焦大的事儿,你可曾查出些什么来?” “这……” 赖升脸色一垮,无奈道:“因蓉大奶奶的死,这焦大在我们府上成了禁忌,等闲谁敢在老爷面前提起他来?” “我也是直到前几天,才旁敲侧击的问出,原来这老东西竟早就不是奴籍了。” “焦大不在奴籍?” 赖大沉吟半晌,忽的从椅子上窜将起来,瞪圆了眼睛追问道:“他什么时候脱的籍?!” “这、这我怎么知道?” 赖升被吓了一跳,试探着问:“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你务必尽快弄清楚这事儿!” 赖大说完,一面在屋里团团乱转,一面又亢奋的嘟囔着:“怪道他最近总和官面上打交道,还特意去了几次兵部……” “哥?” 赖升奇道:“到底怎么了?” 赖大这才收住脚步,笃定道:“要真跟我想的一样,那来家这回可就要栽个大跟头了!” 第86章 风雨前的涟漪【上】 【4700,二合一】 临近中秋。 连民间的小门小户,都免不得要竭力张罗一番,就更不用说是荣国府里了。 又搭着那‘天行健’的买卖火遍京城,虽然要等到年底才会分红,但今年这中秋仍是比往要年热闹喜庆。 为此,各院里要做的准备,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偏这日一早,袭人就跟着宝玉去了老太太院里。 麝月则是昨儿伺候宝玉洗澡,也不知怎么弄了满屋子水,连席子上都一汪一汪的,今儿又闹着说是着了凉,窝在床上不肯动弹。 偏秋纹又惯是个不肯拿主意的。 只苦了晴雯里里外外好一番张罗,直忙到午后才猫着些空闲。 因瞥了眼墙上的大挂钟,见已过了午时,便知道宝玉必是又在老太太屋里用了饭。 于是心下愈发的躁郁,命人把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饭菜,端出去赏给几个最下力气的丫鬟、仆妇。 然后晴雯就歪在东厢榻上,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正有些倦意上涌,手里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却忽听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晴雯知是有人禀事,原想着等来人进门之后,再打起精神应付一番。 谁曾想那人到了门前,忽然就没了动静。 晴雯不悦的睁开眸子,见是新来的小红在门外探头探脑,心情登时又差了几分。 当即起身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有事就进来说,贼头贼脑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红忙跨过门槛,恭声道:“姐姐,外面来了个人说是您嫂子,我原是要进来通禀的,可见姐姐似是睡……” “她来做什么?” 晴雯不等小红说完,便拧着笼烟眉抱怨道:“我这里越是忙呢,偏就有凑热闹的!” 说着,提了裙角急匆匆迎了出去。 这刚到门外,就听一个极润的嗓音,在堂屋客厅里娇笑道:“呦,这院子我还是头回来呢,瞧这屋里的摆设,怕比赦老爷那儿还强些呢。” 晴雯的哥哥名叫吴贵,又有个绰号叫多浑虫,而她那嫂子不是别个,正是闻名遐迩的多姑娘。 晴雯素来不耻这水性杨花的嫂子,可哥哥吴贵对其百般宝爱,她这做妹妹又能如何? 至多不过是尽量避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谁成想这多姑娘竟主动找上门来,且又自说自话的进了堂屋,还恬不知耻的拿贾赦与宝玉做对比。 晴雯一时恨的牙痒痒,巴不得立刻将她轰出去了事。 可这毕竟是她的嫂子,又当着这么许多外人的面,晴雯也只能勉强按捺住火气,几步抢到堂屋门前,冲那多姑娘道:“这是二爷的屋子,若被他撞见却如何是好,快出来说话吧!” 多姑娘却怎肯听她的? 反刻意探头往东屋里扫量,掩着嘴嬉笑道:“他是爷们我是女人,便撞见了也是我吃亏——我都不在乎,你却怕个什么?” 晴雯见状再也压不住火气,上前扯了多姑娘,硬是把她拖到东厢房里,又‘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转回头咬牙切齿的逼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要没正事就赶紧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呦呦呦~” 多姑娘拿腔拿调的扭着水蛇腰,径自坐到了榻上,见炕桌上有杯【小红】新倒的茶,就老实不客气的捧在嘴边小口呡着,翘着二郎腿道:“莫说姨娘,怕太太都未必有你这么豪横呢。” “你……” 晴雯把养了许久的指甲,对准多姑娘的脸蛋比了又比,直到多姑娘变了脸色,这才威胁道:“你要真想当着外人被我赶出去,我今儿就成全了你!” “这怎么话说的。” 多姑娘见她着实恼了,忙也放软了身段,陪笑道:“我这回来可是为了你那哥哥——他整日里在后厨灌那猫尿,能有个什么出息?可巧我听说那铺子里缺人……” “轮胎铺子?” “可不就是么!” 听到这四个字,多姑娘就眼泛金光:“听说卖的多还给提成呢,比在府里领那点儿月钱可强多了,好些人都挤破了头呢!” 顿了顿,又埋怨道:“你也知道你那哥哥的为人,守着灶台都不会捞油水,也就指着这样老实本分的好差事,才能多赚些银子养家糊口。” 要说她这番谋划,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吴贵那性子,惯是个得过且过的,在后厨干了这些年,也没学会中饱私囊的手艺,反养出了无酒不欢的恶习。 如他这般挣死月钱的,能去那轮胎铺子做伙计,自是最合适不过了。 可因先前那一场争吵,府里不少人都知道晴雯曾传过针对来家的谣言,如今她又怎好意思,把哥哥安排到来顺手底下做伙计? 当下蹙眉道:“我听说铺子里已经断货了,这既然没东西可卖,哪还有什么提成?” “不是月底就能到货么?” 多姑娘忙道:“既然能卖断货,就证明生意红火不是假的,等到了货必然又要大卖,到时候你哥哥可不正好就赶上了?” 说到这里,因见晴雯还要推脱,她便把衣领往下扯了扯,露出些雪白的诚意,嗲声道:“罢罢罢,你要是不肯帮忙,我就直接找那来顺去!他要是也不答应,我再找她爹来旺!” 见了她这暗示x十足的动作,晴雯那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当下险些背过气去,咬牙指着多姑娘骂道:“你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怎么?” 多姑娘把胸脯一拔,理直气壮的道:“你这做妹妹的不念着哥哥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拦着我给自家男人找条活路?” “你、你……” 晴雯素来是一等一的牙尖嘴利,上回输给司棋,也是败在对方的‘蛮力’之下。 但面对这恬不知耻的嫂子,她却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走了。” 偏多姑娘又得寸进尺,起身边扭着水蛇腰往外走,边拿腔拿调的道:“你既然不肯帮忙,我还赶着去扫听来家的住处呢,也不知他父子两个晚上在不在家——若一起,倒剩了我的力气了。” “你、你……” 晴雯直气的心口生疼,眼见多姑娘拉开了房门,她厉喝一声道:“你给我站住!” 说着,她蹭蹭几步上前,‘砰’的又关好了房门。 “既如此,咱们就先把话说清楚!” 晴雯盯着自家嫂子,恨声道:“我若帮哥哥讨了这差事,那赚来的钱我也不管你如何糟蹋,只是万不能再让我听到你那些无耻下作的勾当!” 多姑娘心下暗喜,面上却佯怒道:“你这丫头,怎能平白污人清白?” 不等晴雯再说什么,她又噗嗤一笑,轻飘飘的应道:“晓得了、晓得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可情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着,又拉开房门,媚视烟行跨过了门槛。 晴雯连送都懒得送,眼见她出了东厢,心下就开始盘算该怎么请托宝玉帮忙。 只是再怎么想,这事儿都绕不过来家。 想着这事儿若被司棋知道了,怕还不知道要怎么冷嘲热讽呢,她就愈发的气闷难当。 “对了。” 谁知这时多姑娘竟又折了回来,倚着门笑道:“西屋里躺着的那姑娘,是宝二爷刚收用的吧?你们二爷瞧着姑娘也似的,不想倒舍得下狠力气呢!” 说着,那勾人的眸子里,就贼忒忒的透着馋劲儿。 “什么收用,你……” 晴雯说半截忽就愣住了,渐渐又涨红了脸,胸膛风箱似的剧烈起伏。 多姑娘见状,倒似是明白了什么,故作震惊的咋舌道:“都说宝二爷宠你,我还当你早就……嘻嘻,其实‘那事儿’也不急,你自个量力而行吧。” 语带双关的说完,她再次扬长而去,只在院子里留下一长串饱含深意的笑声。 即便先前那些言语加起来,也都不如这一长串笑声伤人! 晴雯只觉喉头热血上涌,跌跌撞撞扑倒在榻上,斟了杯茶水拼命灌进去,好容易才勉强压制住那腥甜的气息。 但胸中的气闷,却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她瘫软在榻上风箱似的喘息了半晌,忽的一把将那茶杯掼到了地上! 当啷~ 碎瓷片四溅的同时,晴雯脸上的泪水也串成了串。 其实对于麝月的事儿,她心底也隐隐有些揣测,若天长日久的,这揣测慢慢被验证,她伤心归伤心,倒也不会这般激烈。 偏如今事情刚刚发生,竟就被人当面揭破,而且这人偏还是晴雯最为厌恶鄙弃的多姑娘。 那一语双关的话,字字都仿似戳进了她的心窝里;而那肆意放荡的笑声,又将这些伤口狠狠扒开,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正不知是恨、是恼、是羞、是怨,就听门前有人惊呼道:“呦,这是怎得了?!” 晴雯忙背转过身,哽咽着喝道:“出去!没你们的事儿!” 但门口那人听了这话,反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递上帕子道:“快擦擦,脸上都哭花了,要让他瞧见还不心疼死?” 晴雯这才察觉来的竟是袭人,于是劈手夺过帕子,一面搭在脸上遮羞,一面闷声问:“你怎么回来了?他呢?” 袭人顺势坐到了炕桌对面,嘴里道:“老太太要留他在院里过夜,我回来把明天要替换的拿过去,这不正巧就撞上你大发雷霆了么?说说,这回又是跟谁啊?” 说着,下意识往西屋里瞥了一眼。 晴雯听宝玉并未回来,心下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却再不肯理睬袭人。 “你要是不说,就把帕子还我!” 袭人佯装要夺,晴雯却用两手用力捂在了脸上,她不由失笑道:“也不怕把自个闷死——罢罢罢,你不肯说,我就问别人去!” 说着,起身作势要呼唤秋纹进来。 晴雯一把将她扯回来,闷声道:“没跟谁,是、是我嫂子刚才来了。” 嘴里说着多姑娘,实则她这心里满满都是宝玉和麝月,只是不肯宣之于口罢了。 “噢……” 袭人也久闻多姑娘的大名,晴雯偏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两下里起了冲突倒也并不为奇。 于是又试探着问:“她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莫不是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几句话的功夫,晴雯也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把帕子放在炕桌上,红着眼睛撇嘴道:“她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不过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想托我给哥哥换个差事罢了。” 袭人立刻恍然:“也是想去那轮胎铺子做伙计?” 见晴雯点头,她便笑道:“我当是怎么了呢,你哥哥想上进难道还是坏事不成?我留在家里,你把那东西送去老太太那儿,顺带再跟二爷提一提这事儿,不就妥当了么?偏掉那金豆子给谁看呢。” 说着,又要起身。 晴雯却是再次扯住了她,坚决道:“我用不着他管!” 袭人一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晴雯避开她的视线,捋着葱管似的指甲咬紧了银牙。 袭人渐渐明白过来,忍不住又瞥了西厢一眼,然后主动帮晴雯找了个借口:“也是,他最不耐烦这些俗务了,若能有别的门路,还是别烦到他面前的好。”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个人,不由喜道:“对了,干脆咱们去梨香院求个人情!那三个铺子倒有两个原是薛家的,安插个伙计又有什么难的?” 她也不管袭人答不答应,先把送东西的‘美差’转给秋纹,然后就拖着袭人出了院门。 却说她二人兜兜转转,正往梨香院赶,半路上却撞见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晴雯并不认识,袭人却晓得这是司棋的婶婶,于是忙迎上前道:“秦家二婶,这都快到日子了,怎么还一个人出来?你这是去找司棋姐姐吧?要不……” 她原本想说自己送杨氏过去,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晴雯和司棋的恩怨,忙又改口道:“要不我找个人送你过去?” “用不着、用不着!” 杨氏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连连摇动:“这后院我是熟惯了的,就不耽搁姑娘们的正事儿了。” 袭人自也不会强求,眼瞧着杨氏扶着肚子走远了,她忽的冒出一句:“瞧她肚子尖尖的,多半这一胎是个男孩。” 说着,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眉眼间半是羞涩半是憧憬。 若换在往日,晴雯多半要冷嘲热讽她几句,但想到昨儿麝月和宝玉胡来,袭人只怕才是最伤心的一个。 她便把到了嘴边的尖酸刻薄,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闷声问道:“昨儿麝月那般,你难道就……” “走吧!” 袭人却急忙打断了她的话,紧赶几步头也不回的催促:“咱们先找莺儿做个中人,但凡她能帮着说动宝姑娘,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晴雯眼见袭人逃也似的向前,胸中气闷忽然就一扫而空,不过却空的过了头,心窍里没着没落的,就觉着这日子好没意思。 路上再无别话。 袭人因与莺儿熟惯了,到梨香院也没遮遮掩掩,径自寻莺儿将晴雯哥哥的事情说了。 不想莺儿听完却满面为难之色。 “怎得了?” 袭人不悦道:“这点儿小事,难道宝姑娘还做不得主?” “早几日倒容易。” 莺儿苦笑道:“前两日因少爷执意要安排你们府上的何三,顶替什刹海铺子的掌柜,同那来顺直闹到太太面前。” “偏太太当着少爷的面,把那来顺好一通夸,又责骂了少爷几句——少爷自觉丢了面子,这两日连铺子都不肯去了,如今再要安插人手,只怕是……” 袭人和晴雯听了,都是大失所望。 可这般情形,也怨不得莺儿爱莫能助,于是闲聊几句,她二人就准备败兴而归。 “等等!” 莺儿这时却似想起了什么,看看袭人、在看看晴雯,一咬牙道:“总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这事儿交给我们姑娘了!” 那金玉良缘的说法,原就是莺儿挑的头。 她与袭人结交,也多有帮宝钗铺路的意思,此时见袭人、晴雯求到自己面前,又怎肯错过这个卖人情的好机会? 不过…… 她嘴里说的是宝钗,但心里却想的却是,把这事儿托付给一个更为合适的人。 虽然有些对不起自家少爷,可为了姑娘的好姻缘,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第87章 风雨前的涟漪【中】 【4900,二合一】 “让我去说?” 梨香院一角,香菱原本正挎着个小簸箕,收敛刚晒好的各色花瓣,听了莺儿的请托,她一时震惊的瞪圆了眸子,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莺儿都险些被她这‘演技’蒙骗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不过香菱脸上的茫然,很快就化作了纠结,且几次欲言又止后,还是点头应道:“那你替我把这些花瓣收起来,我去帮你们想想法子。” 说着,把簸箕塞给莺儿,苦着脸匆匆出了院门。 这回可算是实锤了! 香菱这般举动,等于明摆着承认自己与来顺有私情,否则她又怎会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等请托? 莺儿这般想着,胡乱把那花瓣收了,又随意往廊下一堆,便急吼吼去向薛宝钗禀报事态的最新进展。 却说宝钗听了这前因后果,心下也信了个十成十,随即又牵出种种愁绪。 自周瑞夫妇南下两广之后,来家的地位水涨船高,非但巩固了王熙凤那边儿的基本盘,还包揽了王夫人不少差遣。 薛家更是多有仰赖来旺之处。 而那来旺也是尽心竭力,且又恪守本分,该拿的不该拿的,竟是一概不曾伸手。 以至于薛姨妈私下里议论时,常后悔当初没能带来旺夫妇一起嫁到薛家,否则哪还用整日发愁,家里这么些产业不知该托付给谁? 到了最近,因来顺居中主持得当,使得轮胎铺子一开张就生意火爆,薛姨妈更是把来家父子夸了又夸。 原本凭借旧日的情分以及新近的热络,双方该是亲密无间才对。 偏哥哥明里三番五次为难来顺,暗地里又有香菱这层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一旦真要闹出什么来,与来家反目成仇也还罢了,若因此使得凤姐姐和姨妈左右为难,岂不平白坏了亲戚情分? 想到这里,宝钗甚至生出了劝母亲搬离荣国府的念头。 不过宝钗刚露了些口风,一旁莺儿就先急了。 她这刚和袭人、晴雯搭上桥,正要从中使力呢,若是这当口薛家搬出了荣国府,这一番苦心岂不全都付诸东流? 且那天赐的金玉良缘,又怎能轻易放弃? 当下拼命找理由劝阻。 “姑娘还是再想想吧。” 就听莺儿板着指头道:“咱们要是从荣国府搬出去,左右不过两处可去,一是舅老爷府上,二是咱家在京城的老宅。” “可如今舅老爷不在京中,这姑嫂相处起来,又怎比的上姐妹之间来的方便随意?” “至于咱家那老宅,这些年荒废的久了,一时半会儿哪里修缮的好?且咱家带来京城的那十几个丁壮,连守夜都不够用的,万一真有贼人闯进去,却如何是好?” 这些弊端宝钗又何尝不知? 甚至就连莺儿未曾言明的念头,她亦是了然于胸的。 微微叹了口气,宝钗捻着团扇道:“要照你这么说,怕就只能把香菱这事儿,禀报给太太知道了。” “这……” 莺儿闻言一愣,却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她犹疑着劝道:“那丫头纵有些不是,毕竟、毕竟……再说这刚托了她帮忙,哪好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薛宝钗将那绣着九天玄女的团扇,翻过来往掌心里一拍,正色道:“若不是咱们先前极力瞒着,太太又怎会任由哥哥去铺子招惹那来顺?如今再要瞒下去,怕不知又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说着,她略略放缓了语气,宽慰莺儿道:“你把心放宽,太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心软的一个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若非哥哥执意要收香菱做屋里人,将那丫头许了来顺,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姻缘? 说不得日后自家的生意,也能受他几分助力。 只可惜…… 却说她主仆寻到堂屋东间,薛姨妈正歪在榻上,由着几个丫鬟轮流扇风。 虽是临近中秋,天气却仍是闷热难当,偏薛姨妈又最受不得凉,一贯不肯用冰盆解暑,故此只裹缠了条水蓝色的抹胸裙,外罩着一件淡黄的透明轻纱,露出大片莹腻肌肤。 见是宝钗来了,薛姨妈便扬起一条藕段儿似的胳膊,招手道:“我的儿,这几日苦了你了,快来我这里歇一歇。” 宝钗却是径自绕到一旁,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了蒲扇。 后面莺儿悄悄做个手势,几个小丫鬟便都退了出去。 薛姨妈兀自未觉,依旧满口心疼女儿:“说是要过中秋了,但外面自有你姨妈、表姐支应,你也用不着这么操劳。” “妈妈放心,我理会得。” 宝钗说着,将半边身子挨到榻上,轻声道:“女儿过来,是有些要紧事儿想跟您说。” 说话间,莺儿就已经把房门反锁了。 薛姨妈这才后知后觉,于是忙将个娇养的身子翻身坐起,拿雪白光洁的胳膊挽住宝钗,连声追问:“我的儿,你莫不是遇见什么难处了?莫不是外面那几个管事娘子又……” “妈妈!” 宝钗见她一时想歪了,忙开门见山的道:“我今儿找您,是想说香菱的事儿?” “香菱的事儿?” 薛姨妈一愣,随即又恍然道:“怎么,你终于舍得把她给你哥哥了?” “不是这个。” 为免母亲继续打岔,宝钗三言两语将香菱与来顺的事情说了,又道:“今儿莺儿又试了试她,这事儿却怕是十成十了。” “竟还有这等事?!” 薛姨妈也是吃惊非小,随即脱口问道:“她可曾被来顺坏了身子?” “这……” 宝钗登时羞红了脸,暗暗瞥了莺儿一眼,这才撒娇不依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她有没有……女儿又如何能知道?” 薛姨妈这才觉察出不妥来,忙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讪讪道:“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事儿必然还是要弄清楚的,且等我晚上探问探问验看验看,若香菱还是完璧,自然最好不过——你且拘束她几日,等过了中秋我就做主把她许给你哥哥!” “若真曾有苟且之事……” 说到这里,薛姨妈苦着脸道:“我可就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哥哥交代了。” 顿了顿,她又笃定的摇头:“应该不至如此,香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便真有什么私情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宝钗听到到这里,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道出心中的想法。 若依着她,若香菱和来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索性不如便成全了他二人,这样也能让来旺父子更为亲近自家。 只是…… 来家现如今论权势,虽然已经凌驾于贾家众多亲族之上,可名义上毕竟还是下人。 母亲或许会为了‘穷亲戚’的颜面,违拗哥哥的心思,可换成是来家这样煊赫的豪奴,却未必能拉的下脸、狠的下心、。 ………… 返回头再说香菱。 她虽风风火火出了梨香院,其实心下仍是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为何莺儿认定自己能和来顺说上话。 其实她原本是有意要问个究竟的,可又怕会牵扯出来顺和司棋的事情。 要知道先前莺儿隔三差五套话,她可是好容易才守住了这个秘密。 故此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也只能糊里糊涂的应了,硬着头皮去寻司棋帮忙。 却说香菱到了贾迎春院里,恰巧撞见绣橘带着两个小丫鬟,正在院里布置过节时要用的彩灯。 于是她向绣橘打听了司棋的所在,径自寻到了西厢房里。 谁知推门进去,却发现屋里除了司棋之外,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且那妇人捉着司棋的胳膊,正把个金镯子往司棋手腕上套。 司棋虽是在挣扎推拒,可似乎又怕伤了那妇人肚子里的胎儿,手上便没什么力道,瞧着倒有些欲拒还迎的架势。 见香菱突然闯进来,两人先是一呆,紧接着司棋就忙用袖子掩了那镯子,又红头胀脸的呵斥:“你这小蹄子,怎么也不敲门就闯进来了!” 香菱也自知冒失,讪讪的没了言语。 她平常虽是温柔安静的性子,可一旦全情投入什么事情,就会不管不顾旁若无人起来。 这也是宝钗常说她是‘呆香菱’的原因之一。 这时杨氏起身笑道:“这姑娘找你,约莫是有什么急事——你们说你们的,我正好去外面方便方便。” 司棋忙也起身把她送到了门外,又吆喝着让个小丫鬟陪杨氏去茅厕,免得在里面磕着碰着。 等院里有小丫鬟应了,跑上前扶住杨氏,司棋这才重又折回了屋里。 “说说吧,你这急惊风似的跑来,又是为了哪一桩?!” 她没好气的瞪了香菱一眼,径自回了榻上,又探手拍了拍炕桌对面,示意香菱坐过去说话。 香菱却站着没动,反盯着她的手腕,一脸好奇探究之色。 司棋又瞪了她一眼,喝问:“你这是又做什么妖?” “那镯子……” 香菱嬉笑道:“莫不是来顺哥让人给你的送来的?” “胡说什么!” 司棋一面极力否认,一面却忍不住用右手去摸左腕上的镯子。 这一幕却等同是不打自招,香菱便掩了樱桃,笑出了月牙眼。 “说了不是他送的!” 司棋被她笑的恼羞成怒,起身跺脚道:“你这丫头是不是专门来气我的?你再要提起那贼杀才,我可就往外赶人了——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香菱想起正事儿,这才收了笑脸,可张嘴刚要说出口,又想起司棋的威胁,于是忙重新闭上了小嘴,鼓着腮帮子满面为难。 见这丫头仓鼠似的小模样,司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上前在她凝脂也似的小脸上掐了掐,催促道:“行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在我这儿装可怜。” 香菱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我可要说和他有关的的事儿了?” 见司棋没有反对,她这才把晴雯托了莺儿、莺儿又托了自己,自己又托到司棋面前的事儿,绕口令似的说了一遍。 司棋差点被她弄糊涂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闹明白,不由嗤鼻冷笑道:“明知道铺子是那贼杀才在管,也亏她好意思四处托人!” 香菱直到这时,才突然记起两人的恩怨,于是尴尬的张着小嘴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咯咯咯……” 司棋又被她逗笑了,顺手捻了颗葡萄塞进她嘴里,又道:“放心吧,这事儿又不难,我想法子替你办了就是。” 香菱这半年来严守秘密,又好心撮合她和来顺——虽然她并不想和那好高骛远的贼杀才扯上干系,却还是要承香菱这份情的。 至于所谓的恩怨…… 那日实是晴雯吃了瘪,她又未曾损失什么,自不会像晴雯那样念念不忘。 香菱登时松了口气,连道几声谢,却又把话题扯到了那镯子上。 因她三问五猜的胡说乱想,最后还是惹得司棋心头火气,直接把这痴丫头轰出了院门。 等再折回西厢,却见婶婶杨氏早已经坐到了榻上。 司棋便把捋了袖子,要把那金镯子摘下来抛给她。 “要再推搡下去,我只怕非动了胎气不可。” 杨氏一句话就止住了她的动作,又笑着道:“他说这是感谢你当初暗中示警,既然是谢礼,你又不会欠下他什么,便收了又能怎得?” 司棋低头看向那镯子,又用右手托着称量了称量,皱眉道:“这分量这雕工,再加上缀的珠子,怕是没个二三十两银子下不来吧?” “最近府里都盯着那铺子呢,他怎好这般大手大脚,说是他总掌着铺子,可毕竟是‘灯草撑屋梁——做不了主(柱)’,若因此让人拿住短处,却如何是好?!” “瞧瞧、瞧瞧!” 杨氏轻拍着桌子咯咯笑道:“方才还假撇清呢,这会儿倒又替他操上心了。” “谁替他操心了?!” 司棋连连跺脚,羞恼道:“我、我是怕受了这赃物的连累!” 看她这口不应心的样子,杨氏先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又捂着肚子宽慰司棋:“你就放心吧,那铺子生意这么好,府里总不能让他白忙活,单只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就赏下小二百两银子,更别说薛家、王家也有他的好处,这东西一准儿经的起查!” 司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却听杨氏又道:“我这回也不白替他跑腿儿,他还答应要贿赂我一个长命锁来着,到时候就说是你给的,记得千万别把事情捅漏了,否则我可不帮你瞒着!” 司棋只当是个‘小玩意儿’,故此也没太在意,随口应下这事儿,又同杨氏说了香菱的请托。 杨氏听到她们这圈套圈、环套环的,一时只觉得乱了营,干脆懒得多想什么。 等到了傍晚时,按照约定寻了个僻静所在碰头之后,便把这事儿原样转述给了来顺。 来顺一面隔着肚皮,感受血脉之间的联系,一面也是莫名其妙的紧。 晴雯托请到薛家,还勉强能说的通,那莺儿这七拐八绕的,找司棋出面联络自己又是个什么道理? 实在搞不清楚这些人的脑回路。 不过这等小事,明儿给王熙凤报完了账,顺带和赖大提一句就成,倒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杨氏的肚子里——这两辈子头一个血脉,也不知是儿是女。 不过等到这孩子降生的时候,自己应该已经成功袭爵了吧? ………… 当天晚上。 梨香院内原本已是夜深人静,堂屋里却突然冲出个跌跌撞撞的的身影。 她衣衫不整的抱着条毯子,蹑手蹑脚猫儿也似的到了西厢,拿指头往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里面莺儿压根没睡,忙起身假模假样的问:“谁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是、是我。” 就听外面怯声道:“莺儿,快开门让我进去。” “香菱?” 莺儿依旧装腔作势:“太太不是让你陪着说话么?怎么……” 一面说着,她一面打开了房门。 没等放门开圆,香菱就呲溜一下钻了进来,二话不说冲进了卧室。 等莺儿追进去的时候,她早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莺儿见状心下也不由诧异,暗想着太太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验证,怎么就…… 与此同时。 宝钗也披挂整齐的出了东厢房,寻到母亲屋里悄声询问结果。 “我就说她是个有分寸的!” 薛姨妈满面喜色的道:“你这几日看牢些,等过了中秋就选个日子,让你哥哥收她做个通房。” 宝钗闻言先是松口气,半晌又叹了口气。 【上一章张冠李戴了,把‘碧痕洗澡、麝月梳头’的典故弄反了。 不过碧痕戏份不多,三十一回之后干脆神隐了,干脆就把她的戏份挪给麝月吧。 另:‘麝月梳头’的隐喻出自二十回,宝玉给麝月梳头,被晴雯撞破。 晴雯原话如下:“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 第88章 风雨前的涟漪【下】 【照例二合一】 转过天到了八月十三。 照例又倒腾完了酒水,来顺便驱车赶奔各处铺子。 前两日库存告罄之后,他就催着几个掌柜总了账目,今儿要做的只是去各处把账本收齐了,送到府里交由王熙凤过目。 这一是拐弯抹角的提醒王熙凤,别忘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二来也可以趁机放出风声,引诱东府主动上钩。 本着先远后近,再顺路回家的原则,来顺先去了外城,然后又去了东四牌楼,最后才转到了什刹海的铺子。 那李掌柜早将账本准备好了,连同两份四色礼物摆在一处。 因临近中秋,前面两个铺子的掌柜,也都备有薄礼奉上,但李掌柜准备的这些,却远远超出了‘惯例’。 来顺知道他这是在感谢自己,帮忙挡下了薛蟠的无理刁难,于是笑着道:“我也是怕坏了规矩,才硬顶了表少爷几句,值不得你这么三谢五谢的。” 李掌柜却是执意要送,来顺最后也只好却之不恭。 不过…… “这东西怎么是两份?” 来顺奇道:“另一份是……” “实不相瞒。” 李掌柜苦笑道:“我与贵府的大奶奶原是同宗,因是出了五服的远亲,本来是不敢贸然攀扯的,可……” “唉~” 他说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可如今我是看明白了,若后面没个人撑着,这掌柜只怕是做不安生,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一走大奶奶的门路了。” 说着,他又双手奉上一份礼单:“该写的里面都写好了,劳烦总管替我送去府里。” “原来你也是个有根脚的。” 来顺一面打趣,一面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礼单,见上面特意糊了泥封,便直接拢进了袖筒里,又问:“这两份礼物可有什么不同?别我再给弄错了。” “礼物都是一样的。” 李掌柜再次拱手:“给总管添麻烦了。” “顺便的事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彼时已经到了正午。 来顺在店里与李掌柜一起用过了饭,这才命店伙计把礼物装到车上,施施然折回了长盛坊。 因带着礼物多有不便。 来顺先回家把自己那份儿卸了。 然后又到二门鹿顶内,将李纨那份儿托付给了徐氏,这才捧着账本求见王熙凤。 因是早就约好了的,王熙凤又眼巴巴的盼着,故而消息刚送到了里面没多久,平儿就独自迎了出来。 过二门夹道的时候,看看左右无人,平儿悄声道:“我也不管你们在外面打了什么埋伏,但这越是到关键时候,就越该小心行事才对,你却做什么非要替人强出头?” 来顺一听就猜到,她说的是自己硬顶薛蟠的事儿,故此无奈道:“若不是这买卖关系到袭爵,鬼才乐意管这些闲事儿呢——姐姐放心,如今大局已定,我自不会再节外生枝了。” “你有分寸就好。” 平儿点点头,默然前行了片刻,忽又叮咛道:“这回你再见了她,可不敢再那般冒失了!” “怎么会!” 来顺心下登时叫起了撞天屈。 当时他是头一回见到王熙凤,且又新来这个世界不久,才一时不慎露了行藏——毕竟在现代社会时,对美女行注目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老习惯一时间哪里改的掉? 不过现如今他和光同尘惯了,又怎回再冒冒失失去窥探王熙凤? 就算想要窥探,也得等自己日后发达了,荣国府又开始衰败之后再说。 话说…… 荣国府是怎么衰败的? 来顺依稀只记得句‘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对于贾家到底怎么败落的,却没什么印象了。 等到了那间倒座小厅前,就见那两下里等着禀事的仆妇,竟比前几次还多了不少。 来顺略一思量,就知道这多半是王熙凤有意为之,为的是在阖府面前,显一显自己‘治家’的成绩。 看穿了这一节,来顺跟着平儿进去之后,就刻意停在了门口,又捡那听着提气的数据,扯着嗓门报了出来。 外面哗然四起,里面王熙凤脸上也泛出光来,连叫了几个‘好’字,又扬声问:“如此说来,若每个月南边昼夜赶工出五万条轮胎,咱们府上一年就能分润六万两银子?” “正是。” 见她还要夸耀,来顺自然得把这捧哏的角色做好:“以眼下的情形推断,只会多,不会少。” 顿了顿,又补充道:“等这买卖彻底铺开了,南边的厂子必是要扩建到月产十万条以上,才供得上铺子里往外发卖。” 实际上真等这买卖摊开了,仿冒品也就该出现了,届时互相竞价之下,十万条轮胎的净利润,怕还未必及得上现在的五万条。 恐怕只有做到月销二十万条以上,才可能达到利润翻倍的目标——不过如今的夏国,又未必能容纳这么大的出货量。 当然了,如此大煞风景的细节,来顺自然不会宣之于众。 “好、好、好!” 王熙凤忍不住又连道了三声好,与此同时心下就恍如去了一座大山似的。 现如今荣国府各项收入,折成银子约莫有十四万两上下,但每年的开销却超过了十五万两。 这少则数千多则两三万的窟窿,实是王熙凤每年的心结所在,为此她不得不拿月例银子出去放贷,甚至还起了包揽狱讼的心思。 现如今有了这每年至少六万两的进项,非但可以抹平府里的窟窿,甚至还能有三五万两的结余! 多年的块垒,自然也便一扫而空。 想到往后的好日子,王熙凤嘴里忍不住念叨着:“先前老太太的寿诞都没敢大操办,连八月十五也是紧巴巴的,整日里拆东墙补西墙的,这苦日子可算是到头了!” 听她嘴里冒出‘苦日子’三字,来顺就忍不住想翻白眼,这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奢靡生活,竟也能说是‘苦日子’,那寻常百姓岂不是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 来顺这心下吐着槽。 王熙凤却是越看越他越是顺眼,来旺虽也用的得心应手,可又怎及得上这个点石成金的儿子? 往日里瞧来顺生的凶恶粗俗,如今再看竟是威风煞气,怪不得那焦大选了他袭爵,这一瞧就是个将门之后该有的样子! 唉~ 若没这袭爵的事儿就更好了。 想到袭爵,王熙凤的心情就打了个折扣,也没兴致再继续夸耀,勉励了来顺几句,又命他把账本交给平儿,就让婆子把他送出了后宅。 且不提王熙凤一面翻看账目,一面如何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却说来顺离开后宅,就又寻到了内仪门旁,赖大的小花厅里。 那铺子虽是王熙凤直辖、来顺总掌,但到底还是要向赖大这个总管家,交代一下大体情况的。 至于具体账目要不要让赖大过目,那就是王熙凤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去年九月里,来顺刚穿越过来时,连到这小厅禀事的资格都没有,后来做了小管事,才可以进门站着说话。 到如今,他再来这小厅寻赖大议事,却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座位。 等小厮奉上茶水,来顺约略说了铺子的进项,又道:“如今城中那几家大的车马行,也都有意要下单采买,等九月里怕是比先前还要忙些,因此我寻思着想从府里再调拨几个伙计过去。” “这好说。” 赖大笑容和煦的点头道:“回头让林之孝拟个单子,你挑几个老实勤奋的就是。” 来顺当下点名道:“旁的也还罢了,我听说后厨的吴贵是大总管亲自买来的,您的眼光自然差不了——不如先点了他去,若果真能胜任,倒可以委他个小管事,帮着店里约束那些半大小子。” 赖大听他提起吴贵,心下登时就是一凛。 要说那吴贵有什么特殊的,一是他那水性杨花的婆娘,二就是深受宝玉宠爱的晴雯了。 前者且略去不论。 这来顺当初就曾削尖了脑袋往宝玉身边凑,现如今得了势,突然又扯出了晴雯的哥哥,莫不是想旧事重提? 此子果然留不得了! 赖大一面在心底竖起反派flag,一面又不动声色的笑道:“怎么就偏选了他?我让人买他回来,实是受了他那妹妹的请托,若不堪用,可别怪到我头上。” “怎么会。” 来顺打了个哈哈,又与赖大闲扯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赖大默然良久,这才唤了亲信小厮进来,命其去宁国府里给赖升带话:后院里那头瘸驴,都不敢像你这般磨蹭! ………… 临近傍晚。 李纨从外面回到自家寡居小院,见那桌上摆着四色礼物,不由奇道:“这是谁送来的?” 留守的小丫鬟炒豆儿忙回道:“是来旺婶儿托人送进来的,说是、说是……” 她支吾了半晌,却记不清来人都交代了些什么,于是忙指着那请帖道:“说是里面都写的清清楚楚!” “来家送的?” 李纨拿起那礼单,盯着上面的封泥喃喃道:“难得他们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旁边大丫鬟素云听是来家送的,当下眼前就是一亮,忙把炒豆儿支了出去,满心期盼的怂恿道:“这来家如今再府里正得势,如今又专门备了礼物送过来,可见是个知道尊卑、明白礼数的,奶奶何不……” “明儿把这礼物给她退回去吧。” 李纨却不等她说完,便把那礼单放回了桌上,淡然道:“他家来烧我这冷灶,怕是必有所图——正所谓‘受其因,承其果’,我如今只求兰儿上进,哪管得这许多闲事。” 说是这么说,那一向风淡云轻的瓜子脸上,到底还是透出些不甘与落寞。 ………… 与此同时。 被赖大称为不如瘸驴的赖升,也终于风风火火的寻到了荣国府里。 见哥哥仍在花厅处理公事,他就把个抄录的条子往赖大面前一拍,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我那边儿也好些个事儿呢,偏大哥你就催命也似的。” 赖大却并不理会他,从镇纸下面找出个焦黄的小册子,翻开来与那纸条对照了一番。 “果然如此!” 半晌,他幽幽长叹了一声。 “什么果然如此?” 赖升如今仍是云里雾里,见哥哥依旧卖关子,忍不住催问道:“在我面前弄这云山雾罩的有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你赶紧把话说清楚!” “你自己瞧。” 赖大将那旧册子与纸条推到他面前:“他们两个是同一天脱的籍。” 焦大脱籍的时间,赖升早就已经知道了,故此他只低头去看焦黄册子,却见这上面记录的是荣国府里一个姓云的奴仆,在五十七年前脱籍的旧事。 这日子的确和焦大是同一天。 但赖升却还是不明所以,于是奇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年纪小,多半不记得了。” 赖大指着那旧册子上道:“祖父去世之前,曾说过这府里最受国公爷信重的其实是云家,因他后来被国公爷保举做了官儿,这才显出了咱家。” “做了官儿?” 赖升闻言,也下意识的看向了那旧册子。 “没错!” 赖大道:“世宗爷登基时,这云管家因老国公举荐,得了五品京营千户以及骑都尉的世袭爵位,云家也凭此鱼跃龙门,自此生发起来——现如今他的孙子云光,已然官至长安府节度使了!” 说到这里,他目视赖升:“你在宁国府里,可曾听到过类似的传闻?” 赖升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吞了口唾沫,摇头道:“这、这却不曾。” 赖大又问:“然则宁国公是长兄,当时位在荣国公之上,既然荣国公能举荐家奴为官,宁国公难道反而没这个资格?” “这……” 赖升已经隐约猜出了六七成,却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赖大则继续追问:“若宁国公当时要举荐家奴为官,你觉得他会举荐那个?” “焦、焦大?!” 赖升终于脱口喊出了‘焦大’的名字,失声道:“焦大身上竟然有官职?!” “官职多半是没有的。” 赖大却摇头道:“若有官职在身,也不会在宁国府藏了一辈子都没人发现——他应是推卸了官职,只留了世袭爵位在身。”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时焦大突然发誓,要一辈子留在宁国府里,多半就是因为这事儿。” “世袭爵位?!” 赖升终于明白重点所在了,尖着嗓子叫道:“来顺、来顺!那来顺认焦大做干爹,竟是想要袭爵?!” 说着,他一跳三尺高,连声埋怨道:“大哥,你既然知道云家旧事,怎么一早没想到这上面?!如今这大半年都过去了,那爵位怕不是早落到这小崽子头上了?!” “不可能!” 赖大断然否定道:“当初大老爷袭爵时,是我跟着爹一起跑的,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夺爵,朝廷专门设有复核的法子,他若要袭爵,就不可能不惊动咱们府里。” 顿了顿,又补充道:“除非,他先脱去奴籍再把户籍转到别处。” “保不齐他已经这么做了呢!” 赖升热锅蚂蚁似的在厅里团团乱转,急切道:“这都大半年了,什么事情做不来?我……” “你慌什么!” 赖大呵斥了他一声,又道:“我今儿已经让人去大兴县问过了,他的奴籍仍在,户籍也并未迁出长盛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反问:“你说我早该想到的这事儿,可谁能想得到,竟真会有人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一辈子给人为奴为仆?!” 赖升登时哑口无言。 若非是有这些证据在眼前,他怕是也绝不会相信,竟有人甘愿放弃五品官职,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宁国府里做家仆。 半晌,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旧册子和纸条,风风火火的道:“我这就回去跟老爷禀报此事——这好事儿老子都没能轮上,他来家想白捡便宜,门也没有!” “记得别强出头!” 赖大紧赶着叮咛道:“那父子两个到底是二奶奶的心腹,又兼了二太太的差遣,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由着珍大爷去闹就是。” “我省得!” 赖升头也不回的应下,飞也似的去了。 第89章 风雨骤起 【依旧……】 因去了块垒,心下松懈。 王熙凤到后来也无心再处置什么家务,干脆一股脑都推到明天,早早离了三间倒座儿,回到家中洗漱用饭。 酒足饭饱,瞧时辰也才酉正刚过【晚上六点】,原是该去贾母、王夫人处报喜的,但她今儿实在没心思伏低做小,便也统统挪到了明日。 随意拢了身绿纱百花抹胸裙,她径自歪在里间榻上,将两条细玉柱似的长腿,在轻纱内漫卷漫舒,说不尽的恣意慵懒。 忽的想起了什么,王熙凤侧头问正收拾妆奁的平儿:“这都大半年了,你说二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别不是在南边儿乐不思蜀了吧?” 平儿头也不抬的道:“兴许等林姑爷大好了,就放二爷回京了。” 后面那话,她却并未理会。 听得‘林姑爷大好了’几个字,王熙凤吊梢眉一挑,倒透出三分不喜来。 不过她也未曾多说什么,只笑骂道:“偏你倒不急不慌的,那等二爷一回来,我就告诉他说,你巴不得他久在南边儿,永远不着家才好呢!” 平儿手上一顿,幽怨的看了看王熙凤,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继续收拾——贾琏便回来了,她也是一样要独守空房,却又有什么好期盼的? 王熙凤看破了她心中所想,不由‘咯咯咯’的娇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忽又媚眼如丝的道:“倒也是,若不是他大半年不在家中,又怎能显出你的好来?” 说话间,她自顾自支起条玉柱,拿脚尖虚戳着平儿催促道:“别管那些冷硬的物件了,你也早些洗漱了,咱们且松快松快。” 近几个月里,平儿总被她拉着做些假凤虚凰的勾当,哪还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下红涨了俏脸就待‘啐’她几句,却听外面突然乱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人在门口道:“奶奶,老太太让您赶紧过去呢。” “啧~” 王熙凤一翻身从床上坐起,好没意思的埋怨道:“原想着明儿再去细说的,不想老太太倒急了——罢罢罢,等回来我再收拾你这浪蹄子。” 平儿则是急忙给她找了套外出的衣裳,又呼喊小丫鬟们进来帮着披挂。 不多时穿戴齐整,主仆两个携了那账本,匆匆赶至贾母院中。 等到了那大客厅门前,王熙凤脸上已然笑的春风仿似,可推门进去刚要开口,冷不丁瞧见两下里在座之人,她脸上的笑容却登时僵住了。 盖因屋子里除了贾母之外,还有贾赦、贾政夫妻,以及…… 贾珍父子! 这时辰,贾珍父子跑来见贾母是什么意思? 且还请了大房、二房的长辈作陪…… 再偷眼细看贾珍父子的表情,王熙凤心下就又是咯噔一声,盖因这父子两个都是泪眼八叉的,显然是刚向众人哭诉过什么。 可他们能哭诉什么呢? 总不成是尤氏也死了吧? 然而王熙凤前日里才见过尤氏,她那气色倒比秦可卿在世时,还要光鲜几分呢。 那就只能是…… “大妹妹!” 这时贾珍也自座位上站了起来,拿袖子遮了半张脸道:“我原是不该来的,可为了你侄子的前程,却也只能厚着脸来求老太太了。” “呦~” 王熙凤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面上却露出七分讶异:“珍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你言语一声,咱们能帮的自然就帮了。” 说着,又笑对贾母道:“老祖宗你快评评,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贾母闻言,缓缓点头道:“你既是这么想的,事情倒还简单了——珍哥儿,你把这事儿跟凤丫头好生说道说道。” 贾珍转身恭声应了,这才苦着脸解释道:“先前那来顺把焦大背回去,又莫名其妙认了他做干爹,我这心里就觉着奇怪,后来有人翻出这府上一段公案,我这才知道感情那焦大身上,竟是藏着世袭爵位的!” 说着,将抄录着云家、焦大脱籍时间的记载,一并都递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边瞧边听贾珍解释,这才知道那云光祖上竟是荣国府的家奴出身,怪道一直对府里百依百顺。 而这两下里一对比,焦大身上的秘密也便呼之欲出了。 “凤丫头。” 王熙凤心下正暗叫不好,贾母突然问道:“这事儿你先前可知道?” “自然不知!” 王熙凤急忙撇清,随后又道:“不过这事儿究竟如何,怕还要听一听来家和焦大是怎么说的。” “是这么个理儿。” 贾母再次点头,吩咐道:“让林之孝陪着蓉哥儿走一遭,把这事儿问清楚了,再来回话。” 眼见鸳鸯喊了早就侯在外面的林之孝进来,林之孝又领了贾蓉赶奔来家,王熙凤这心里直似火烧火燎的。 凡事都有被动与主动的区别。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事儿合该由她二奶奶主动挑破,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可如今却是贾珍提前察觉,主动找上门来向贾母哭诉。 如此一来,却怕是…… “大妹妹。” 这时又听贾珍道:“我家里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到蓉哥儿身上就断了,我好容易托门路给他谋了个龙禁尉的官职,可又一直补不上实缺。” 说到这里,他又用袖子掩了半边脸,悲声道:“这当口,却听说家里现成的爵位竟差点流落到了外面,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急、能不能恼吗?” “你是知道我的,错非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也不敢寻到老祖宗面前,更不敢找衅你的心腹家人……” “什么家人不家人的!” 这时贾赦满面不屑的插口道:“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难道还比得上咱们之间亲近?!莫说是你了,那来旺父子要真敢昧下你家的爵位,我也断不能容下这两个欺主的刁奴!” 来家父子虽系王熙凤的陪房,属于她的私奴,但贾赦作为王熙凤的公公,以长房当家人的身份出面说这话,却也是合情合理。 而王熙凤作为儿媳,又不好当面顶撞他。 正头疼该怎么化解这内外夹击之势,一旁王夫人却先开口了:“现下却不好妄下结论,也兴许那焦大并没有爵位在身,又或是他没把这事儿告诉来家呢——否则又怎会过了这许久,来家都没有去袭爵?” 王熙凤听了这话,眼前就是一亮! 现如今再惦记那爵位,怕是没什么指望了,来家要想全身而退,也只有咬死了不承认知道这事儿。 而失去了继承爵位的希望,来家以后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为自己卖力了。 偏这事儿又不是自己捅破的,他家就是要怨要恨,也恨不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这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 该怎么知会来家照此行事呢? 王熙凤看看左右,一时却也没有脱身之策,只能暗暗祈祷来旺父子不要胡乱漏了口风,坚持到自己设法把消息传递过去。 ………… 临近戌时【晚七点】,来家三口正在家中用饭,冷不丁就听院外有人砸门,直闹的左邻右舍犬吠不止。 来旺手里的筷子一顿,连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含糊不清的问:“这时候,会是、会是谁?” “我去看看。” 来顺心下也是暗暗打鼓,毕竟那动静听着就不像是善茬,但他仍是起身笑道:“兴许是双全又来送酒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骗不了。 双全一个酒肆的伙计,怎敢把来家院门砸的山响? 来旺自然也明白,儿子这是在宽慰自己,于是狠命咽下嘴里的饭菜,扶着桌子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徐氏二话不收,也默默跟在了后面。 到了大门前,听着外面乱糟糟‘开门、快开门’的呼喊,来家三口虽然仍不晓得,究竟是王熙凤那边儿出了岔子,还是别处走漏了风声,但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果不其然。 刚把门闩下了,外面就如狼似虎涌进二十几个家丁,其中倒有大半是宁国府的人。 不过看到为首的分别是贾蓉和林之孝,来家父子又略略松了口气。 当初因来顺出首告发,‘逼死了’赖大的头号心腹邓好时,大大扫了赖大的面子,也让林之孝家的看到了对抗赖家的希望,不惜颜面认了王熙凤做干娘。 如此一来,林之孝自然也算是半个王系自己人。 却说贾蓉进门之后,见门内只有来家三口,立刻扬手一挥下令道:“快,给我把焦大找出来!” 后面立刻分出七八个豪奴,分别闯进了东厢和堂屋乱搜。 贾蓉又咬牙切齿的盯住了来顺,当初设套坑死贾瑞的时候,这来顺还只是个凑热闹的小人物,他蓉大爷甚至都懒得多瞧来顺一眼。 可现如今再见着来顺,却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虽说贾蓉也并没有想着,要去补个实缺受那官场的拘束。 可想不想是一回事,有没有却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现在不是有没有的问题,而是本该属于自家的爵位,竟差点被个狗奴才夺了去! 都说断人财路是杀人父母,这夺人爵位又何尝不是如此?! 越想越是不忿,贾蓉下意识往前两步,就待先给来顺些教训尝尝。 “蓉哥儿!” 林之孝却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笑着劝道:“事情还没定下呢,他家又是二奶奶的陪嫁,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贾蓉这才住手,嘴里却兀自不服道:“怎么没定下?那焦大和云家是同一天脱的籍,必是有爵位在身的!” 说着,又狠狠瞪了来顺一眼:“我们府里的爵位,凭你一个狗奴才也敢惦记?!” 来顺嘿笑一声,晒道:“那爵位好像本来就是给奴才的吧?” 贾蓉先是恼怒,继而却又眼前一亮,忙指着来顺,对林之孝道:“瞧瞧、瞧瞧,他自个都认下了!” 林之孝微微皱眉,转头看向来旺,正要说些什么,来旺却抢先发问:“焦大身上有爵位的事儿,府里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之孝还在犹豫,要不要告知来旺实情,旁边贾蓉却已然得意洋洋,把脱籍时间相互对照的法子说了出来。 “云家竟然……” 来旺这回可当真被惊到了,他奉命去长安帮张家退婚时,是亲眼见过云光的——那官威、那气派、那豪横,谁成想竟也是家奴出身! 来顺在一旁也郁闷不已,忍不住悄声抱怨:“老头怎么就没提过这事儿呢?” 其实焦大不提这事儿的原因,他多半也能猜的到。 原本是并驾齐驱的主儿,可现在云家官至节度使,他焦大却被宁国府扫地出门。 这一天一地的,焦大又是最好面子的主儿,怎么可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他这刻意忽略,却把来家给坑苦了! 如今只希望到了关键时刻,他不要再掉链子就好。 正想到这里,那些去屋里搜寻的豪奴们全都无功而返,禀报说这院里只有来家三口。 “人呢?!” 贾蓉顿时急了,冲着来顺吼道:“焦大那狗……爷爷在哪?!” 他原是要骂焦大‘狗奴才’的,可想到自己若想袭爵,怕还要得到焦大的首肯才行,于是急忙临时改称‘爷爷’。 只是这转折忒也生硬了些,听起来倒似在喊‘狗爷爷’。 来顺对他不理不睬,知道旁边林之孝也跟着追问,这才道:“我义父年前就病了,年后又在雪地里受了寒气,这身子骨一直没养好,耐不得热也受不得凉,所以五月里我就送他去热河那边儿避暑了,原想着这两天接回来过节的,谁知就……” 说着,皱眉环视一下了四周。 “热河?” 贾蓉皱起眉头。 林之孝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府上在热河有个庄子,现下也归来旺管束着。” “哼!” 贾蓉赤壁一声,扬手道:“带这几个刁奴回府问话!” 林之孝却又拦下了他,一面布置人手留驻来家,一面又使人去四邻八家,核对来顺方才的说辞。 待确认焦大的确是五月里,就被来家送去了别处,这才带来家父子回府问话。 却说他们前脚刚走,那胡同口就闪出了捧着酒壶的双全,他挠头嘀咕道:“这兴师动众的,来家究竟是出什么事儿了?” 酒是肯定送不出去了,他正准备回到店里,把这事儿告诉齐掌柜,以及最近总喜欢一早一晚在店里监工的璜大奶奶。 不想这时,忽又从来家隔壁窜出条土狗,撒了欢似的跑出去老远,又一头钻进了宁荣前巷。 “这死狗疯了不成?” 双全被吓了一跳,也骂骂咧咧往宁荣街走去。 路过那条疯狗消失的小巷时,他忍不住探头向里张望,却见个胖胖的妇人挑着灯笼,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就听她满口抱怨道:“明明都已经送人了,这死狗怎么突然又跑回来了?!有这畜生在家我就睡不踏实,今儿晚上先回娘家凑合一宿,明儿你赶紧把它处置了!” 离得近了,双全才发现那妇人并不是胖,而是已经怀胎八九个月了。 又听后面巷子里,有个男人喜滋滋的问:“那我明儿干脆把它宰了,吃顿……” “呸!” 那孕妇立刻啐道:“你明知道我最近见不得血腥,却偏要做这杀生害命的勾当——左右也没几日了,先送去姑奶奶家寄养着吧!” 男人显然有些不高兴,又敷衍的问:“那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说是要送一程,可他却站在门口纹丝未动。 妇人断然道:“用不着,我一向走惯了夜路的,再说这离着又没多远!” 双全听到这里,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便迈开大步从西街口一路向东,回到了位于兴荣里的酒肆,将这事儿学给了宁掌柜和璜大奶奶听。 宁掌柜胡乱猜了些理由,而璜大奶奶听完后,却是皱着眉头沉默半晌,就自顾自回了后院住处。 直到店里快打烊上板了,璜大奶奶才又自后院出来,唤过双全吩咐道:“我方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户人家让送酒过去——不过这会儿他家未必有人在,你去了直接把酒壶从门缝下面塞进去就成。” 说着,就给了双全一个地址。 双全无奈,只得又挑着灯笼、拎了酒壶出了店门。 等到了地方,见大门紧闭里面又黑漆漆的一团,双全便按照璜大奶奶的吩咐,把那酒壶从大门下面的缝隙塞了进去。 不过他的手指,却意外的碰到了什么。 下意识摸出来用灯笼一照,却是个碎布头缝的空荷包。 从上面沾染的尘土来看,应该也是不久之前,才有人从门缝底下塞进去的, 感情他们家都是这么收东西的? 双全无语的直摇头,又把那空荷包塞回了原处,提着灯笼匆匆的去了。 【6月1号正式上架——章末有衣服概念图。】 第90章 夜议 夜色渐深。 贾母的大花厅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那焦大等了小半年也不见府里过问,终于心灰意冷,趁着来家送他去热河避暑的当口,就把这事情给挑明了。” “来家父子商量之后,觉着这爵位虽系焦大私人所有,可毕竟和东府那边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之孝复述到这里,悄悄瞥了眼贾珍,这才继续道:“所以他家就没急着去袭爵,而是尽心尽力的张罗差事、买卖,打算等积攒些苦劳之后,再向府里求个恩典,帮着从中说合说合。” “因那轮胎铺子生意红火,他家原是想着过了中秋,就挑明这事儿的,谁成想刚派了人去接焦大,事情就先发了。” 林之孝把这‘前因后果’说完,厅内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众人的目光,纷纷在闭目养神的贾母,以及面色难看的贾珍之间来回打转,彼此虽各怀心思,却因摸不准老太太的想法,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但别人能等,贾珍这个当事人却不好一直沉默下去。 他思量再三,起身向贾母拱手道:“老太太,我纵有千般不是,可这事儿却关系到家里的颜面……” 贾母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睛,抬手冲林之孝轻轻一摆:“您先下去吧。” 林之孝如蒙大赦,忙恭声应了,倒退着出了花厅。 贾珍经这一打岔,嘴里却有些卡壳,好半天才在老太太的注视下,磕磕巴巴的道:“这家里的爵位若被奴才抢了去,一旦消息传到外面,咱家怕不成了笑话?” “珍大哥这话,怕是有些不妥吧?” 王熙凤虽然正在气恼,来家不肯按照她的传话行事,但这时候还是主动站出来,挑起了贾珍的毛病:“那爵位实是焦大凭功劳挣来的,现今他既不是奴籍又不在你们府上,如何就说是家里的爵位被人抢了?” 见贾珍欲要还嘴,她又故作好奇的问了句:“对了,你当初是因什么缘故,非要把那焦大赶出去的?” “这……” 贾珍顿时哑口无言。 虽然他赶走焦大的理由,在场众人多半也都心里有数,但这等事又怎好摆在明面上说? 王夫人这时也道:“似焦大这等功仆,若出在我们府上,是断不敢当奴才看的——便我和你叔叔见了,也要当个长辈敬着才是。” 贾珍脸上更显尴尬,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忙向王夫人诉苦道:“非是小侄不念旧情,实是这焦大仗着有功劳在身,一贯就喜欢惹是生非,蓉哥儿媳妇刚过世,他竟就编排了些风言风语,我一时气不过,这才把他赶了出去!” 他厚着脸皮主动提起这茬,虽是七分真三分假的浑说,却也让王夫人、王熙凤不好再继续纠缠这事儿了。 于是王熙凤又转回了最初的问题:“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既然已经被赶了出来,那爵位想传给谁,咱们怕也没有硬要干预的道理。” 顿了顿,也起身冲来太太微微一福道:“老祖宗,不是我向着来家说话,凭那焦大当年的功劳,便再怎么也没有强夺他爵位的道理,否则若传出去,怕就不止是笑话了。” “哪个说要夺他爵位了?!” 贾珍急忙辩解道:“我便再糊涂也不至如此!我的意思是,先把他接回家里,不拘是蓉哥儿还是蔷哥儿,出面给他养老送终,等承完了这因,再得其果也不迟。” 他嘴里说着蓉哥儿、蔷哥儿,心下想的却只是贾蔷。 一来贾蓉已有候补的官职在身,二来他也听不得儿子给个奴才叫‘爹’。 而贾蔷就没这么顾虑,左右是父母双亡,为了承袭爵位认个义父又能怎得? 那孩子素来就是个乖巧的,如今自己帮他争个爵位回去,往后岂不是要加倍的‘孝顺’? 至于焦大乐不乐意…… 若他不肯就范,就先大张旗鼓的把名义定下,等过两年他老死之后,再让贾蔷出面承爵就好。 届时死无对证,难道还有人能召唤出焦大的魂魄,去兵部鸣冤告状不成? 且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爵,谁又会冒着得罪宁荣二府的风险,去计较其中的细枝末节? 却说贾珍分辩完,又忙冲王熙凤拱手赔笑:“大妹妹,咱们自小就在一块儿的,只求你给哥哥留些脸面,日后我必有回报!” 听了贾珍这番说辞,王熙凤一时倒沉默下来。 说到底,她其实并不关心那爵位花落谁家,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颜面与利益。 如今贾珍顾全了她的颜面,又许诺说日后必有回报,王熙凤替来家出头的心思,顿时就打了折扣。 思量半晌,她才冷笑道:“你只想着自个的颜面,却半点不体谅我的难处!现如今来家几乎撑起了小半个荣国府,又刚给家里添了一年六七万两的进项。” “这功劳苦劳全都占了,府里偏要夺了他家光宗耀祖的机会——日后他却怎肯再用心办差?府上的其它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什么功劳苦劳的!” 话音刚落,贾赦就骂道:“再怎么能干的奴才,也不该惦记主人家的东西!否则就不是家奴,而是家贼了!似这等家贼,以我看趁早赶出去了事,不然这回没能偷成,往后怕是就该惦记琏哥儿的爵位了!” 他这分明是只管屁股、不顾脑袋。 但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这话又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再说了,若事事都得和奴才讲道理,这主人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且因贾赦占着公公的名分,王熙凤便再有什么意见,一时也不好当面顶撞。 于是只得求助的望向了王夫人。 谁知这次出面的却反是贾政:“说是这么说,可这功劳苦劳总不能一股脑都抹杀了,况且前两日你大侄女还特地差了人来……” 说到半截,他忽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止住了话头,也不管旁人如何,径自垂首沉吟起来。 一时间,厅内又莫名陷入了沉寂。 “唉~” 这时贾母终于第二次开口了:“按说你们家的事儿,我老婆子不该越俎代庖,可珍哥儿你治家的法子,也确实要改一改了——若行事能老成些,又怎会惹出这等风波?” 贾珍闻言,急忙翻身跪倒,抱拳举过头顶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孙儿知错了,往后若有什么事情,必定先来府上请示二位叔叔,再不敢任性妄为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爵位其实倒没什么要紧的,别说是宝兄弟,便环哥儿、琮哥儿想要,我也能舍得送他们!只求老祖宗这回全了我的颜面,莫要让外人看了咱家的笑话!”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 在贾珍心里,那六品爵位确实不如自家的面子重要,可若说轻飘飘送给荣府两个不得宠的庶子,他却是万万舍不得的。 不过也正因为提到了贾环、贾琮,王夫人和王熙凤倒都不好再插口了。 否则若是帮着来家,便有打压‘庶子、庶弟’的嫌疑;若改了口风,又有谋夺东府爵位之嫌。 “唉。”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既说到这份上,我老婆子也不好硬拦着——再者说,来家虽是其情可悯、其行可恕,但若助长了这股风气,往后个顶个都惦记上家里的东西,却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到这里,冲王熙凤轻轻一摆手:“等事情了了,你就给来家脱了奴籍,放出去吧——如此也便算是功过相抵了。” 脱籍虽是恩典,可现下这事态,来家脱籍后必然得不到荣国府的扶持,与赖尚荣那等两头占便宜的情况,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老祖宗?!” 王熙凤吃了一惊,急忙道:“那他们管的差事……” “你是管家奶奶。” 老太太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慢吞吞道:“该安排什么人接手,你自个拿主意就成。” 王熙凤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新提拔的人,肯定不如来家得心应手,但起码自己在府里的权势,并未受到太多波及。 另外…… 既然来家注定要被赶出去了,这其中的损失,也未必不能稍稍找补。 贾珍见事情就此敲定下来,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又给贾母磕了个响头,连声道:“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 接着他又起身对王熙凤陪笑道:“大妹妹,劳你安排个识路的,明儿一早带着我的人去热河,接那焦大回府享福!” 【本以为看红楼同人,一是莺莺燕燕,二是草蛇灰线,谁知大家原来只求个又快又爽。 而我光想着不能只为了袭爵而袭爵,把好几桩事情糅杂在一处细写,确实是误判了形势、风气。 也罢,反正都已经已经这样了,老嗷干脆破罐子破摔,今儿就这一更了,明儿六更把包袱抖出来,既能多赚些,又能少挨骂。 别的也不说了,上架后大家量力支持就好。】 第91章 来家的后手【第一更】 八月十四。 天色将亮未亮,一队车马就匆匆出了宁荣街,往西赶奔长安门去了。 与此同时。 附近某个狭小的巷子里,胡栓柱寻到一处紧闭的大门前,确认左右无人之后,立刻猫腰顺着门缝里往里摸。 待摸到放了一晚上的荷包、酒壶之后,他登时脸色大变,起身飞也似的去了。 而另外一条巷子内。 倪二直等到天光大亮,见来顺仍未前来赴约,当下也沉着脸转回了家中。 进门见手下的兄弟们正聚在外间烂赌,他二话不说,上去一脚就把桌子踹翻了。 紧接着,倪二又虎着脸环视了一圈,这才不容置疑的下令道:“卢七,你带两个人去我上回说的那几个报馆,催着他们把先前送去的东西尽快印出来!老四在家里守着,其余的都特娘抄家伙,带上蒙面布跟老子走!” 这些人都是他用老了的,近来又加倍恩养着,闻言自然别无二话。 当下各自分头行事。 除留守的和另派的,约莫有七八条汉子抄了家伙,戴上草帽面巾等物,跟着倪二出了西廊下。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兵部衙门口,倪二又就近寻了个茶摊,坐在路边眼都不眨的盯着衙门口。 “二哥。” 这时手下人却有些慌了,杀人放火他们都没二话,可这盯着衙门口又是怎么个意思? “待会若有个老头过来嚷着要袭爵,你们就给盯紧了,若没人拦着也还罢了,若有人出来阻拦……” 说包半截,见众人都面露惶惶,倪二不由骂道:“恁娘的!你们怕个鸟?我说的又不是官差,是他家对头要来拦着!”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吆五喝六的聒噪起来。 安抚住手下之后,倪二看似淡定的,重又把目光转回了衙门口,实则手心里尽是冷汗。 宁国府的人虽不是官差,却怕比官差还要难惹些! 但他一则受过来家的大恩,二来又有性命攸关的把柄攥在来旺手上,即便心下再怎么忐忑,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约莫到了巳正【上午十点】,一辆简陋的小车停在了兵部门口,紧接着就见穿着一身六品官服的焦大,慢腾腾从上面下来,中气十足的嚷道:“有喘气的没有?老子要给干儿子袭爵!” 倪二爷没想到老头会如此大张旗鼓,一时唬心肝都要跳出来了,起身死死盯着衙门口,连鬓角眉梢也沁出汗来。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那焦大出示了泛黄的官凭,不多时就从里面迎出两个青绿小官,啧啧称奇的把这白发老翁迎进了衙门。 倪二噗通一声坐回条凳上,竟生出些劫后余生之感。 这时手下人也察觉出了异状,小心翼翼的问:“二哥,那老头已经进去了,咱们……” “走!” 倪二想起接下来要办的差事,忙又一跃而起:“去看看那些报纸印出来没有!” 以这年头的工业水平,报纸自然没这么快就印出来。 倪二和十几个手下,直等到申时【下午三点】前后,才从几家报馆得了两千多份报纸。 倪二立刻命他们用小车推了,在内城选人多嘴杂的地方发放。 因是免费发放,标题又足够吸引眼球,到傍晚时,街头巷尾便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 而随着消息持续扩散,此事也终于传到了宁国府里。 ………… 啪! 贾珍将一份粗制滥造的报纸拍在桌上,怒不可遏的道:“好个狗奴才,说什么焦大在热河避暑,却原来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旁贾蔷也是又惊又怒,他花了浑身解数,好容易把拈酸吃醋的贾蓉搞定。 这正在贾珍‘膝下承欢’呢,谁成想竟等来了如此噩耗! “老爷!” 他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那焦大既然已经去了兵部呈报,这爵位却如何还能落到我头上?!” “慌什么,这天塌不了?!” 贾珍低头呵斥一声,又指着贾蓉吼道:“你带人去兵部把那袭爵的事儿撤了,再把交代给我抓回来!” 他让别人不要慌,实则自己也早乱了方寸。 贾蓉闻言面色一苦,讪讪道:“这、这怕是不成吧?那兵部需不是咱家开的,怎么会任凭……” “你就说那焦大是疯的,再不就是受了来家的哄骗!” 贾珍又吼了两句,喘着粗气瞪着眼,来回在屋子里踱步。 贾蓉几次欲言又止,想说这法子八成不怎么灵,却又怕受了父亲的迁怒。 只好呆头鹅似的缩起脖子,站在那里楞充背景。 就这般过了好半晌,贾珍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皱眉道:“算了,我亲自去走一遭,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顿了顿,他约莫也是觉着希望不大,又咬牙道:“就算撤不了袭爵的流程,那来家想承爵也没这么容易!” 贾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贾蔷却急了,扯着贾珍的袖子道:“老爷,那我的爵位呢?” 贾珍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宽慰道:“我的儿,你且把心放宽了,这回要是不成,往后我也帮你捐个好差事。” “那捐的官职,如何能……” 贾蔷原本想要抱怨,那捐的差事都是虚的,怎抵得过世袭爵位,说到半截才想起贾蓉在场,于是忙改口道:“老爷先前不是说,这爵位要是旁落了,咱家的脸面就丢光了吗?现如今……” “你放心,这爵位旁落不了!” 贾珍咬牙道:“若实在不成,我就……” 狠话说到半截,他却卡了壳。 若单只是焦大去了兵部提交申请,凭贾家的人脉关系,从中做些手脚倒是不成问题。 可现如今闹的满城风雨,兵部上下投鼠忌器,却未必还肯答应帮忙。 但这些内情,他也懒得同贾蔷多说,只哄孩子似的道:“我的儿,你先在家里候着,等我找兵部老卢讨个说法!” 说完,撇下贾蓉、贾蔷两个,命赖升备了马车,急匆匆赶奔兵部尚书家中。 半路上,贾珍正琢磨见到卢尚书之后,究竟该怎么开口才好,忽然马车就来了个急刹。 他猝不及防之下,竟差点从车厢里滚出去。 贾珍因此勃然大怒,挑了车帘正要喝骂,却见前面街口也正有个邮差,在拼命勒住缰绳,嘴里还吆喝道:“快让让、快让让,我这里有八百里加急军情,耽搁不得!” 听是‘军情’,贾珍心下一动,忙一面命家奴们让开去路,一面吩咐赖升过去询问究竟。 不多时,等那邮差匆匆去了,赖升也回来附耳禀报了一番。 贾珍听完之后,却是面露狂喜之色,拍着车棚大笑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快快快,赶紧上路,若去的晚些,那老卢只怕就顾不上咱们了!” 第92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第二更】 却说打从那晚之后,来家三口就被拘束在荣府后门内,周瑞一家曾住过的小院里。 因林之孝两口子轮流守着,来家上下倒没吃什么苦头。 只是内外不得勾连,也不知自家暗伏的后手可曾起了效果,故此每每度日如年一般。 其中尤以来旺为甚。 就这么苦捱着过完中秋,转过天到了八月十六。 来顺因连着几天被关在屋里,心下实在气闷的紧,这天上午好容易和守门的打了商量,搬了圈椅在门前台阶上晒太阳。 正眯着眼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就觉着眼前一暗,睁开眼睛一瞧,却竟是贾蓉、贾蔷联手而来。 见来顺‘醒了’,贾蓉便冷笑连连:“你这厮倒心大的紧,莫非以为自家准备的法子,真就万无一失了?!” 说着,他将一张报纸甩给了来顺:“这是你家的手笔吧?为了这爵位,倒也舍得下本!” 来顺顾不得理会他,忙抓起那报纸扫了两眼。 看到自己拟定的震惊体标题,好端端的印在上面,他心下先松了一口气。 再看内容,也是丝毫不差,详尽又夸张的叙述了焦大当年的功绩,以及他拒绝官职守在宁国府一辈子,到老孤苦无依,又收了荣国府家生子来顺为义子,并改名焦顺袭爵的事情。 这报纸既然刊印出来了,就证明焦大已经成功在兵部报备,且这报纸能传到宁国府里,自然也已经散到了别处。 不过…… 却怎么过去两天,宁国府才找上门来? 难道是消息的扩散力度不够? “狗奴才!” 这时贾蔷突然抬腿在椅子上踹了一脚,愤愤的骂道:“爷们跟你说活,你竟然还敢坐着不起来?!” 来顺横了他一眼,依旧坐在椅子上没动,反而笑着问:“二位是专程跑来为难我的,我起不起来,结果又能有什么区别?” “你!” 贾蔷愈发恼了,抬腿就想往来顺身上踹,却被贾蓉一把拦住,悄声提醒道:“别乱来,老太太特意嘱咐过,不要能折辱责打他们父子。” 贾蔷这才悻悻的罢手。 贾蓉又冲来顺笑道:“你小子倒是个硬气的,可惜任你机关算尽也还是白废心思。” 说着,又从袖子里翻出一份报纸,抛给了来顺:“喏,你自己瞧瞧,这上面写的什么。” 来顺心知这第二份报纸,只怕才是他们两个找上门的主要原因,于是也忙铺展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 等看完之后,他脸上已是一片灰败,就差喊两声‘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了! 贾蓉见状哈哈一笑,得意道:“原本这消息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谁成想乌西国偏这时候又打了来,还仗着铁甲舰船坚炮利,先后打下了海定、海镇两县!” 他两手一摊:“这消息一出,谁还顾得上几个狗奴才的破事儿?再说现如今兵部上下也乱成了一团,大司马无心理会这事儿,只能交给下面全全处置。” “你说巧不巧?那得了这差事的李郎中,正好是我们府上的世交,我们老爷听说是他出面办这差事,特地让我们来这府上铺垫铺垫,免得找不着那要袭爵的来顺。” 贾蓉说到这里,当着来顺的面问贾蔷:“你可知道这府上有个叫来顺的?” “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 贾蔷斜藐着来顺,恨声道:“具体是哪个,怕就得好生找一找了。” “那就好生找一找。” 贾蓉点点头,假模假式的道:“兵部那边传回消息,说这来顺袭爵后就要改名姓焦了,既是个肯改名换姓的,多半不是家中独子,否则自家岂不是断了香火?” 贾蔷:“必是如此!” “对了。” 贾蓉伸手指着来顺,装模作样的问:“这狗奴才叫什么来着,是不是也叫来顺,还有个姓焦的干爹?该不会就是他要改姓承爵吧?” “呸!” 贾蔷不屑啐了一口,哂道:“凭他也配姓焦?!” “哈哈哈哈……” 贾蓉大笑起来,得意洋洋的道:“那咱们就去帮着找找,看这要袭爵的焦顺究竟是哪个!” 说着,两人再不理会来顺,肩并肩的扬长而去。 这两个狗杂碎! 眼见他们出了院门,来顺这才豁然起身,直恨的咬牙切齿。 他先前和自家老子进行推演的时候,也曾想过宁国府会找人冒名顶替。 但当时想着,只要事情宣扬出去,造成一定的舆论舆情,便宁国府再怎么胆大包天,兵部那边儿也未必有人敢配合。 可谁成想…… 那乌西国偏在这时候卷土重来了! 而且还吸取了上次铩羽而归的经验,直接用几艘铁甲舰和新式火炮,攻陷了海定、海镇两县。 如此一来,来家苦心制造出来的声势,竟只维系了一个晚上,就被这惊天消息给盖了过去! 且这事又与兵部干系最重,那尚书侍郎忙着处理军国大事,一时‘无心他顾’也属正常。 即便事后真闹出什么来,也大可借此推脱。 “唉~” 这时来旺也从门后走了出来,上前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报纸,一边掸去尘土,一边苦笑道:“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老天爷不向着咱家,可见你命里没有做官的福分。” 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早就闹着要脱籍么?先前林之孝说了,照老太太的意思,等这事儿了了之后,就会放咱们全家脱籍。” 虽说脱籍是来顺最初定下的小目标,可事到如今,再以这种形势脱籍,他又怎能甘心? 看出儿子心底的不忿,来旺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道:“看开些吧,各家权贵府上那年不死几个下人?老太太肯放咱们脱籍,已经是念着情面了。” 顿了顿,又皱眉道:“倒是东府那边儿,竟真敢弄这李代桃僵的勾当!要照这么折腾下去,往后怕是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按照来顺模糊的印象,宁国府确实没什么好下场。 可那也是许久以后的事儿,现如今他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瞧着,这爵位落到旁人头上去? ………… 小半个时辰后。 内仪门旁的小花厅,赖大亲自送了贾蓉、贾蔷出门,折回厅里却见次子赖慕荣,正热锅蚂蚁似的乱转。 他眉头一皱,正待呵斥两句,那赖慕荣却先喜形于色的迎了上来,控制不住的颤声道:“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往后我跟我哥一文一武,还愁咱家生发不起来么?!” “哼。” 赖大冷哼一声,越过他径自回到了座位上,抚弄着半温的茶杯,沉吟不语。 “爹!” 赖慕荣愈发急了,凑上来陪笑道:“说是改了姓,可我还不一样是您的骨血?等过些年没人记得这事儿了,我再悄悄改回来就是了!” 赖大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这银子别指望家里给你出。” “为什么?!” 赖慕荣一时急的也顾不上尊卑了,跳脚道:“为了哥哥这举人的功名,家里花的银子没一万也有八千了吧?偏怎么到我这里,五千两银子都不肯出?!” 顿了顿,他勉强控制住火气,又道:“何况东府那边也说了,等袭爵后就帮我谋个肥缺,过个三年五载的,我再把这钱还给家里总成了吧?!” 赖大微微摇头,又道:“这钱也不用你还——只要你自己设法筹到银子,过后家里自会帮把你把这窟窿补上。” “这……” 赖慕荣一时有些懵了,既然家里肯帮忙还钱,为什么不肯直接出钱? 这里外里的瞎倒腾,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再说了,自己上哪儿寻个财大气粗的冤大头,肯帮自己出这五千两银子…… 等等?! 赖慕荣突然眼前一亮,却是顾不上多说什么,冲赖大告一声罪,就急匆匆的去了。 目送儿子离开,赖大端起茶杯喃喃自语:“希望这事儿能成吧,若是不成,怕就只能……” 第93章 最后的微澜【第三更】 前两天倪二使人四处发报纸的时候,其实王熙凤也得了消息。 原本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为来家同贾珍打对台。 谁曾想昨儿一早上起来,乌西国人攻陷海定、海镇两县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到了今儿更是夸张了。 中午才得着消息,说是乌西人登陆进攻宁国府,反被官兵内外夹击,落得大败亏输,最后丢下几百具尸体,仓惶逃回了船上。 结果下午又得了消息,说是乌西人的舰队已经到了津门府,似是有意要直捣黄龙,打到京城来! 这两个消息一个天一个地的,实在让人不知该相信哪个,直闹京城里民心惶惶谣言四起。 如此一来,那袭爵的消息自是连朵水花都没剩下,直接就石沉大海了。 果然老话不假,即便再有谋算,若老天爷不肯帮忙,也只能是枉费力气。 于是王熙凤就此将来家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只惦记着,该选什么人去顶替来家留下的差事。 但她将来家抛在脑后,偏别人就惦记上了。 这日傍晚,薛姨妈特地寻到了王熙凤院里,拐外抹角的询问来家因为犯了忌讳,要被府里赶出去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王熙凤倒也没瞒着,当下点头道:“既是姑妈问起,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那来家确实犯了忌讳,不过毕竟有些功劳苦劳在身,所以老太太做主,等过些日子就放他们脱籍出府。” 薛姨妈闻言,脸上倒显出了纠结之色。 被王熙凤再三催问,她才讪讪道:“原是想着,他家若被赶出去,没个容身的所在,我便出面接济一二,看他们肯不肯去南边帮着照管生意——谁知他家竟是脱籍,这就……” “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熙凤眼前一亮,她也知道薛家如今最缺有能力,又能信得过的管事,来家若过去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而来家若接管了薛家的买卖,于自己也是颇有好处的——别的不提,单只在推广轮胎生意上,她的话语权就能压过王夫人一头! 当下极力推荐道:“姑妈何不分润他家一些干股,再给他父子一个大掌柜的名头,届时自不怕他们不肯卖力!” 这虽和薛姨妈来意有些差距,但若是再次错过来家,怕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可以够托以腹心之人。 故此她就有心动,但想到女儿的交代,还是忍着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推说要再考量考量。 等薛姨妈告辞离开。 王熙凤在屋里盘算了半天,却也只能忍痛割舍了那三千两银子,打算抢在薛姨妈之前示恩于来家,然后再‘主动’把他父子推荐给薛家。 若来家就此一文不名,这银子她贪了也就贪了,也不怕来家敢胡乱宣扬。 可来家既然还在贾、王、史、薛的圈子里,这银子拿着就有些烫手了。 更何况,她还指着来家日后,能够继续帮衬自己。 可饶是如此,王熙凤仍是心疼的不行。 忍不住暗想着,若是来家能知情识趣,主动留下这三千两银子,就最好不过了。 “平儿、平儿!” 打定主意,她又把平儿喊到了里间,将这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又道:“快把你那哭丧脸收了,他家到了南边儿,怕比咱们在这府里还滋润些呢,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平儿听了这话,果然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却又忍不住探问:“那焦大既然已经在兵部报备了,珍大爷怎得还非要强夺这爵位?难道他就不怕……” “怕?” 王熙凤冷笑道:“他要知道‘怕’字怎么写,蓉哥儿媳妇又怎么会……” 她到底没好意思把话说全,临时改口道:“且他都已经求到老太太面前了,若最后还是任由来顺袭爵,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他爱怎么胡闹,咱们府里不拦着也不掺和。” ………… 返回头再说薛姨妈。 她回到梨香院里,立刻命人唤来了宝钗,将王熙凤那番话说了,又道:“这事儿我瞧着倒也合适,你看如何?” “脱籍?” 薛宝钗略有些为难:“少了这层约束,就怕日后尾大不掉难以制衡。” 见母亲要说什么,她又道:“来旺夫妇我倒信得过,可那来顺却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必须做些防备才成。” 可要怎么约束、防备,宝钗一时却也没个定案。 最后只好折中道:“不如暂且用他三两年,等哥哥稳重些,能担起家里的基业后,再资助他家另立门户——这一来免得祸起萧墙,二来也算是对来家有个交代。” 薛姨妈素来是个随遇而安,不爱理会这些琐事的,听女儿说的头头是道,当下也便连连点头,道:“等你哥哥成了亲,也就该稳重些了。” 说到这里,忽然皱眉道:“我大半天没瞧见你哥哥了,这是又去哪儿疯了?” “左右不过是同那赖慕荣、何三胡混。”宝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刻意叮咛道:“妈妈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他,免得又生出什么乱子来。” 顿了顿,又道:“等这事儿了了,便把香菱许给他,也好让他收一收心!” ………… 与此同时。 司棋坐在自己的妆奁前,将金银细软又来来回回核算了一遍。 二姑娘迎春素来是个小透明,这冷门冷灶的,便司棋再怎么豪横,也远不如袭人、晴雯家资丰厚。 拢共算到一处,也才不到百两银子——这还要算上来顺送的镯子。 司棋抚摸着那镯子,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原先只以为那贼杀才是好高骛远,不曾想他竟真有飞黄腾达的门路! 只可惜还是没斗过东府的珍大爷,落得一家人都要被赶出府去。 既是全家被赶,那家中的浮财怕也未必保得住,司棋便想着好歹资助他些,也算是还了镯子的心意。 也不知…… 那贼杀才遭了这番磨难之后,还敢不敢惦记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 ………… 因一贯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这日傍晚,李纨才约略知道了内中详情。 她略作沉吟,就唤来素云问:“当初那四色礼物可还在?” “自是在的。” 素云忙道:“原本我准备第二天退给来家,谁知他们家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说着,又大赞李纨有先见之明。 李纨却自嘲道:“什么先见之明,不过是自知之明罢了——你把那东西备好了,到时候给来家送去。” 顿了顿,又交代道:“倒时再添五十两银子。” 素云被糊了一跳,奇道:“退东西也就罢了,却怎么还要给他银子,这若让人知道了……” 李纨打断了发素云的话,淡然道:“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又不图他家什么。” 说着,她忽又叹了口气,幽幽道:“若兰儿有这样的机会,我多半也会和来旺夫妇一般,拼了命去搏一搏!” 第94章 肆无忌惮、指鹿为马【第四更】 八月十九。 乌西舰队北犯津门府已逾三日。 虽然乌西人也只是仗着船坚炮利,打下了沿海的两处炮台,并没有要进犯内陆的迹象。 但京城之内却是谣言四起、草木皆兵,朝堂上主战主和两派更是吵的不可开交。 不过这些和来顺却什么干系。 自从贾蓉、贾蔷来过之后,他愤怒过、颓唐过,现下却已经开始冷静思索,全家脱籍之后出路了。 挣下一份产业,对他而言倒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这官宦特权高高在上的世界里,获得足以报复宁国府的资本! 当然,老老实实若等宁国府败落了,再去痛打落水狗,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可来顺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种打了折的报复! 却说这日上午,他又在屋里冥思苦想,外面忽然就嘈杂起来,隔着窗户往外一瞧,却是俞禄带着几个宁府的仆人,正在和林之孝交涉。 因在屋里听不真切,来顺就主动推门走了出去,想看看这俞禄找上门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谁知他前脚刚跨过门槛,就听俞禄一声爆喝:“给我绑上,带走!” 几个宁国府的豪奴,立刻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来顺绑了个结实,又拿毛巾堵住了他不断喝骂的嘴。 林之孝略一犹豫,并未阻拦俞禄绑走来顺,反引着人拦下了闻讯冲出来的来旺夫妇。 “放心。” 就听他连声宽慰道:“是珍大爷找来顺过去问话,有老太太的嘱咐在,必定伤不到他一根毫毛。” 来旺夫妇虽又是恼怒又是忐忑,可被林之孝带人死死拦住,却也只能目送俞禄押着来顺扬长而去。 等出了原本属于周家的小院,俞禄又让人用布条蒙了来顺的眼睛。 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也不知被押送出去多远,又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忽听的前面有人道:“请老先生仔细认一认,看这人可是你的义子来顺?” 紧接着传入耳中的,则是来顺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声音:“入特娘的,绑成这样老子怎么认?快给他解开!” 话音刚落,两下里就给来顺解了蒙眼的黑布。 来顺抬头向前面望去,却见焦大正和个蓝袍官员并肩站在台阶上。 老头满面激动的,想要下来和来顺汇合,却被那官员给拦了下来,只得在台阶上嚷道:“顺儿,这几日苦了你了!我今儿领着他们来复核,等完事儿咱们直接去兵部把爵位领了,到时候我看他们谁敢胡来!” 来顺嘴里呜呜叫着,拼命的冲他摇头。 这老头虽然嘴臭手黑,却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些! 若宁国府真肯让自己袭爵,又怎会这般不留情面的把自己押过来? 这时那蓝袍官员,再次向焦大确认道:“台阶下面那个,可是你的义子来顺?” “是我家顺儿!” 焦大跳脚道:“你快让人把他放开,这特娘又不是上法场,哪有绑着人袭爵的?!” 那蓝袍官员却并不理睬他,反而转头对不远处的两个小吏道:“业已验明正身,记下吧。” 那两个小吏在册子上勾勾点点,半晌回禀道:“李大人,我等已经记录在册。” “嗯。” 那李大人点点头,又冲台阶下招收道:“来顺,且近前答话。” 来顺下意识刚要往前,身后却突然绕出一人,小跑着上前冲那李大人连连作揖,口中道:“小人赖顺,见过大人!” 果然是他! 来顺一眼就认出了这厮,盖因那日听了贾蓉的说辞,他心下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这府上既是奴籍又非独生子,且又够资格、有门路和宁国府勾搭的,也就只有赖大的次子赖慕荣了! 来顺是早就猜到了,可焦大却有些猝不及防,愣怔了一下,才怒道:“你特娘怎么会是来顺?!老子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干儿子?!” “义父说笑了。” 那赖慕荣一本正经的道:“孩儿小名赖顺,大名赖慕荣,不过从今往后,孩儿就要改叫焦顺了。” “你……” 焦大一听‘赖慕荣’三字,也约略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当下气胡须乱颤,点指着赖慕荣正要喝骂。 俞禄却早带人一拥而上,掩了焦大的口鼻,连拖带拽的把他弄到了院外。 那李大人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反低头和蔼的问那赖慕荣:“你说自己叫赖顺,却怎么那老先生在兵部时,口口声声说是来顺?” “回禀大人。” 赖慕荣肃然道:“我义父高寿八十有六,难免有些耳背,再加上口齿不清,一时把赖误认为来也不为齐。” “嗯。” 对这等指鹿为马的说法,那李大人却满意的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有理!既然如此,你去写个履历来,再将这份凭票签了。” 说着,示意两个佐吏,递上了一张核准袭爵的凭票。 赖慕荣恭敬的接在手里,就见那上面早歪歪斜斜的签好了焦大的名字,想来应该是提前骗老头写下的。 见事情如此顺利妥当,赖慕荣一时也有些飘了,眉开眼笑冲那李大人拱手道:“下官这就去写履历,不知大人可要进屋稍事休息?” 那李大人摆手让其自便,赖慕荣就挺直了腰板,迈着八字官步向不远处的花厅走去。 走到半路,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来顺咧嘴一笑,招呼道:“来啊,把这狗奴才也带过来,沾一沾本官的喜气!” 这还没成功冒名顶替呢,竟就先‘摆正了’了阶级立场——只是不知道他爹赖大听了这声‘狗奴才’,又会作何感想。 不过来顺此时心头的火气,却早已达到了顶点! 夺爵也还罢了,竟还要绑了他来,当面行这冒名顶替的勾当,这狗杂碎忒也猖狂了! 他一面被推搡着向前,一面恶狠狠的怒视着赖慕荣。 因来顺的面目本就凶恶,此时又扭曲到了极点,一时倒把那赖慕荣吓的后退了半步。 不过随即这厮就恼羞成怒,上前扯住了来顺衣领,阴森的冷笑道:“你道焦大身上有爵位,是谁先查出来的?” 顿了顿,他便主动公布了答案:“没错,正是我爹查出来!就凭你们这些外来户,怎么和我们赖家斗?!哈哈哈哈……” 他得意的大笑着,撒开来顺的衣领,快步走进了那花厅里。 谁成想刚进门,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赖慕荣往前一个趔趄,回头正要怒骂几句,却见门后站着的竟是薛蟠。 这大【yuan】金【da】主【tou】可不能得罪,于是赖慕荣忙又挤出了笑容。 薛蟠却根本没注意到他这变脸的本事,骂咧咧的抱怨着:“你小子怎么墨迹?那来顺呢,带过来没有!” “就在后面呢。” 赖慕荣忙指着门外:“您瞧,这不是来了么!” 眼见来顺被两个豪奴推搡着进了花厅,薛蟠登时来了精神,撸胳膊挽袖子的笑道:“狗奴才,亏你也有今天!老子今儿若不让你吃够了苦头,岂不是白花这五千两银子?!” 说着,就要上手。 “慢慢慢!” 后面贾蓉、贾蔷忙上来将他拦住,提醒道:“这府里老太太可是交代了,不让责打折辱他们父子,你这要是……” “不能打?” 薛蟠牛眼一瞪:“那我这银子不是白出了?!” “表少爷息怒、表少爷息怒!” 这时赖慕荣阴笑着上前劝道:“我倒是知道几个法子,既能让人生不如死,事后又半点不留痕迹。” “有这法子你不早说!” 贾蔷一听这话,却立刻改变了立场,连生催促道:“要怎么做赶紧说,我今儿也要好好出一出闷气!” 那赖慕荣嘴里应着,却又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凭票,合不拢嘴的笑道:“二位爷稍候片刻,等我把履历和凭票写好了,咱们再炮制这厮不迟!” 薛蟠只是不耐烦的催促。 贾蔷却主动帮他备好了笔墨纸砚。 那赖慕荣虽不似哥哥有功名在身,但挥毫泼墨起来,却也似模似样。 转眼的功夫,他就写好了履历。 等轮到往那凭票上签名时,他却激动的两手乱颤,几次提笔都没能成功落下。 贾蔷见状,不由笑道:“可别一不小心签错了,要不你先打个底稿再说?” 赖慕荣从善如流,连忙在拿了张白纸,在上面反复写下‘焦顺’二字。 初时字迹散乱,足写了十几个才恢复了平日的水准,赖慕荣松了口气,正想着再写两个,就拿过凭票签名。 谁知恰在此时,门外有人爆喝一声:“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那人就从外面冲了近来,眼见赖慕荣正提笔书写,急的劈手夺过来,狠命甩到了墙角。 那墨汁淋漓,直溅的旁边贾蔷半边脸都是星星点点。 但贾蔷却顾不上恼怒,反而盯着来人愕然道:“赖总管,你、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赖慕荣的亲爹赖大! 偏那赖大竟不理会贾蔷,自顾自低头在桌上查看了一番,见儿子只是在写底稿,并未在凭票上了落笔,心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爹?!” 这时赖慕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莫名其妙的问:“您这是要做什么?!” 赖大仍不回话,反把那底稿拿起来,指着上面的‘焦顺’二字问:“这是什么?” “这……” 赖慕荣愈发懵了,支吾道:“这、这不就写的‘焦顺’么。” 赖大却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我问你,这是什么?!” 赖慕荣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道:“是我的名字?” 啪~! 话音刚落,赖大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抽了上去,同时嘴里骂道:“你怎么会姓焦?你哪里配姓焦?!” 第95章 天道好轮回【第五、六更】 【5400字,二合一】 赖大这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倒把一屋子人都给打懵了。 但这还没完,赖大又指着赖慕荣的鼻子骂道:“你这逆子!怎敢背着家里做出这等事来,难道就不怕千刀万剐吗?!” 在场之人,除了薛蟠和来顺外,都曾与赖大当面商量过这事儿,偏他却莫名其妙冒出句‘背着家里’。 贾蔷头一个觉察出了异状,默不作声的退到了贾蓉身后。 赖慕荣却想岔了,只当是父亲后悔了,不想给自己补上那五千两银子,故此才找上门来搅闹,于是怒道:“给哥哥便舍得,我自个凭本事借的银子,你反要管……” “你这逆子,还不给我住嘴!” 赖大提起巴掌又要往儿子脸上招呼。 但这回赖慕荣可不依了,径自伸手攥住了父亲的手腕,愤然道:“逆子便逆子,反正从今儿起,我就是姓焦了!”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姓个什么焦、你也配姓焦……” 父子两个正闹成一团,就听外面脚步纷沓而至,紧接着又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吩咐着:“给、给爷守住院门,没我的吩咐,谁、谁也别放进去!” 听声音,却是贾珍到了。 等贾珍风风火火进了花厅,看到赖大竟也在场,忍不住微微蹙眉,不过他的目光却并未在赖大身上停留,而是扫了一圈之后,就定定的落在了来顺身上。 “这怎么把他绑上了?!” 就听他疾言厉色的喝道:“谁干的?还不赶紧给他解开!” 这态度…… 竟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此时就连贾蓉、赖慕荣两个,也隐约察觉到势头不对。 而贾蔷则是急忙上前,去解来顺身上的绳索。 “做什么?” 薛蟠这时却不乐意了,毕竟他出面借给赖慕荣五千两银子,为的就是让来顺多吃些苦头。 只是他刚要阻拦,就被赖大拉到一旁,又踮着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薛大脑袋面色骤变,随即满眼惊骇的看向来顺。 贾蔷这时已经绕到了来顺身后,正要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来顺却忽的转身,努嘴示意他先把自己嘴里的毛巾取出来。 贾蔷倒也从善如流,忙陪着笑把毛巾扯了出来。 不想来顺嘴里少了阻碍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啐了他满脸! 贾蔷脸上的笑容一僵,门口贾珍也是微微蹙眉,不过马上又连声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给他解开!” 看到贾珍这等反应,来顺心下愈发有了底,这必是又出了什么天大的翻覆,否则贾珍又怎肯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 于是他任由满腹委屈的贾蔷给自己松了绑,然后先就大步流星的到了桌前,先拿了赖慕荣的履历,又捡起了写满‘焦顺’的底稿。 “来、来……” 赖大似是想要阻拦,可张嘴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来顺。 来顺把‘证据’收好,这才转头看向贾珍、赖大两个,咧嘴露齿的狞笑道:“还请珍大爷为我解惑,先前是冒名顶替的戏码,如今你们这一出唱的又是什么?” “这……” 贾珍瞥了眼赖大,强笑道:“贤侄误会了,先前的事儿我哪里知道,全是下面人……” “珍大爷。” 听到那‘贤侄’二字,来顺愈发没了忌惮,不客气的打断了贾珍的解释,咄咄逼人的追问道:“这些废话就不必说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才让你这般降尊纡贵的跑来‘救我’?” 贾珍被他噎的面色一黑,咬着牙似是要发狠,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再次强笑道:“贤侄,确实是下面人胆大妄为……” 他刚起了头,就见来顺二话不说,转头向外边走。 “贤侄!” 贾珍登时急了,顾不得什么身份脸面的,急忙上前扯住了来顺:“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是去找人打听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又或是什么事儿,让您二位改了心意。” 来顺说到这里,回头环视了一下屋内众人,拿出方才收集的证据冷笑道:“然后再找这人说道说道,看今儿这一出究竟是谁的手笔!” “你、你……” 贾珍又气又恼,却也又惊又怕。 支吾几句,忽得泄气道:“罢罢罢,左右这事儿也瞒不住,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方才宫里大堂妹传了消息……”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约莫辰时二刻【早上七点半】,贾元春刚用过早饭,就有太监过来传唤,让她前去‘陪王伴驾’。 只是这回要去的,却并不是惯常的宫室,而是西苑的跑马场。 等到了地方,就见隆源帝正站在校场边缘,端详着一个兵器架子——偏那兵器架上摆的,却并不是什么兵刃,而是两条被‘开膛破肚’的充气轮胎。 因乌西人再次进犯,宫外险些乱成了一锅粥,不想隆源帝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见元春到了,这隆源帝也不等她上前见礼,便扬声笑道:“前几日忙的一塌糊涂,倒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儿得闲试了试,竟比我先前想的还要精巧些。” 说着,径自将元春拉到架子前,指着上面的轮胎道:“你瞧这花纹,既能让它更好的抓地、发力,又能相当程度上提高厚度,减少用料!还有这……” 他如数家珍一般,连说了几桩好处,最后总结道:“这东西于军于民都有好处,只可惜售价高了些,怕未必能普惠民间。” “陛下。” 元春忙道:“臣妾听家里说,往后还要扩产的,届时这东西多半就便宜了。” “你家总算是做了桩正事儿!” 隆源帝从旁边小太监手上接了帕子,一面擦手,一面随口道:“听说是你们府里一个年轻下人想出来的?倒难得他有这巧心思,让你家里给他脱了籍,送去工部做个吏目吧。” “多谢陛……” “陛下!” 元春刚要谢恩,不成想旁边掌宫太监戴权,却突然插口道:“这怕是有些不妥。” “怎么?!” 隆源帝霎时间横眉立目起来,将那帕子一把甩到戴权脸上,骂道:“难道连你这狗才也觉得,朕不该提拔匠人为官?” “奴才怎么敢!” 戴权急忙翻身跪倒,连声禀报道:“那不入流的吏目也算不得官——老奴之所以说不妥,是因为前几天报纸上曾提到过,说这小厮得了宁国府一位功仆的青睐,不日就要承袭云骑尉的世爵了。” 说到这里,他才抬起头来:“而他既有云骑尉的世爵在身,再去工部做个不入流的小吏,怕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竟还有这等事?” 隆源帝这才熄了雷霆,又命戴权将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随后他嘴里赞了焦大几句,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好半晌,隆源帝这才又开口问道:“百工司的所正,如今可还有缺额?” 戴权恭声道:“其余各所都已完备,唯有杂工所的所正尚且空缺。” “倒也合适。” 隆源帝点了点头,又对贾元春道:“给你娘家带个话,让他们出面保举这……他叫什么来着?” 戴权忙在旁边提醒:“原是叫来顺,现下听说改了焦姓。” 隆源帝断然道:“让你家下月初,保举这焦顺……嗯,这爵位既是出自宁国府,就让宁国府出面保举他吧。” 但贾元春这回却有些迟疑了,小心提醒道:“臣妾听说这焦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又未曾读过什么书,若……” “那些之乎者也读多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隆源帝不悦的打断了她的话,又道:“你也知道,自西夷寇略东南之后,朕就有心重现太祖的‘工业革新’之举。” “奈何朝中掣肘太多,就连工部里也净是些因循守旧之辈,朕本想超拔几个匠人为官,改一改工部的风气,偏又被朝议所阻。 “如今你家这下人既有世袭爵位,又有些匠人手段,倒正好可做个折中之选,既能彰显朕的决心,也不至于过分刺激朝中那些老顽固。” 听到这里,贾元春也不好再劝,只能提前打埋伏道:“臣妾是怕他有负陛下所托。” “不过是步闲棋罢了。” 隆源帝满不在乎的道:“左右他也不是正经的匠户出身,若能胜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胜任,朕正好选个匠户出身的取而代之!”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有,从即日起,你家这充气轮胎都先卖给广西布政使衙门——告诉他们,朕有大用!” ………… 贾珍的复述,自然不会如此详细,但皇帝有意提拔来顺去工部为官,且还特意点了名,让宁国府出面保举他的大致脉络,还是十分清晰的。 来顺听完之后,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先前他与自家老子,还曾感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成想短短几日之后,这‘天’竟然就翻过来了! 怪不得贾珍和赖大的态度,都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即便再怎么胆大包天,敢于和兵部上下勾连,行那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之事,却又怎敢忽视皇帝的意志?! 甚至于,贾珍现下反要极力安抚来顺,否则来顺若把这事儿捅出去,那宁国府很可能会迎来灭顶之灾! 说白了,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历朝历代都不会少。 若是上面不重视,你便整天刨绝户坟、踹寡妇门,也一样能安享富贵;可若上门重视起来,这一铁锹刨下去,很可能就满门抄斩断子绝孙了! 想通了这些关节,来顺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压下了揭穿此事,让贾珍父子得到严惩的冲动。 毕竟真这么做了,与贾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届时一个闹不好,说不得自家就要和宁国府同归于尽了。 若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同归于尽也就同归于尽了,可眼见这都被皇帝选中了,明摆着前途似锦,来顺有怎肯‘轻生’? 且皇帝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宁国府出面保举自己,若自己先把宁国府整垮了,这官职还能不能落到自己投上,怕也要打个问号。 罢了~ 左右有这把柄在手,日后有的是机会炮制他们父子! 而且眼下最让来顺痛恨的,也不是宁国府的人,而是…… 来顺的目光落在赖大、赖慕荣父子身上——这事儿就是自赖大而起,偏这赖慕荣惦记上自己爵位不说,又刻意绑了自己过来当面羞辱! 赖慕荣先前听闻,来顺竟被皇帝钦点去户部为官,本就已经吓的魂不附体,此时被他拿眼一瞪,两条细腿就再也撑不住身子,软绵绵瘫在地上,直抖的筛糠一般。 “哼。” 来顺冷哼一声,揉着手腕上的勒痕,道:“珍大爷,你方才一直说是下面人肆意妄为,却不知究竟说的是哪个?” 贾珍一听这话,心下先就松了口气,然后毫不犹豫的指着赖慕荣骂道:“自是这遭瘟的狗奴才!他不知怎么得了门路,竟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错非我来的及时,险些被他蒙混过关!” 说到这里,贾珍扬声下令:“来人,把这丧心病狂的赖慕荣给我绑了,交由李郎中法办!” 那李郎中正是先前指鹿为马的兵部官员,此时将赖慕荣交给他处置,多半是被灭口的下场。 不过来顺可并未就此满足,而是意犹未尽的看向赖大:“单凭他自己,怕是连兵部的大门都找不见吧?” 贾珍闻弦知意,虽则赖大是贾母的亲信,自家的大总管赖升,又是赖大的亲弟弟,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当下也把矛头对准了赖大:“赖总管,你怎么说?!不妨也去……” “逆子!” 这时赖大却是一声爆喝,扯起儿子质问道:“你哪来的银子疏通关系?!” 赖慕荣冷不丁吃他这一喝,下意识的答道:“是薛、薛公子借给我的!” 薛蟠如今也吓的不轻,见赖慕荣指认自己,大张着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赖大松脱了儿子,又不卑不亢的朝贾珍拱了拱手,道:“珍大爷,你也听见了——如果这事儿是我主谋的,这逆子又何须去向表少爷借银子?” 顿了顿,他又对来顺道:“焦大人若执意要对簿公堂,我赖大奉陪便是!” 这老东西! 来顺这才明白,为何薛蟠也会掺和了进来,却原来是赖大早就打好的埋伏! “这……” 贾珍面露为难之色,少了这最重要的证据,想要严惩赖大怕是没那么容易,而且一不小心还会把薛家牵扯进去。 他犹豫再三,先挥退了冲进来的宁府家丁,然后讪笑着向来顺道:“贤……焦大人,这家丑不可外扬,依我看还是不要……” “那这赖慕荣也不用送去见官了!”来顺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咱们干脆私了就是!” 贾珍奇道:“私了?怎么个私了法?” 来顺没有搭话,径自走到了赖慕荣身前,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又折回了腿上。 “劳烦帮我按住他。” 贾蔷、贾蓉闻言还在犹豫,薛蟠却抢上前一脚将赖慕荣踹翻,踩住他的胸口骂道:“入特娘的,大爷好心借你银子,你们父子竟特娘好像反咬大爷一口!” 说着,又讨好的看向来顺:“来……焦兄弟,你看咱们怎么动手合适?” 来顺却理也不理,径自绕到桌后拎了两把椅子回来,将其中一把放倒了摆在赖慕荣身前,又把他的腿搭了上去。 赖慕荣隐约猜到了什么,由是拼命的挣扎、求饶。 于是来顺又道:“再来个人,给我压住他的腿。” 贾珍在一旁也连声催促,贾蓉、贾蔷两个才犹犹豫豫的走过来,一起按住了赖慕荣的双腿。 来顺又慢条斯理的,把赖慕荣的裤子,捋到了大腿根上,剥出两条瘦骨嶙峋的毛腿来。 然后他二话不说,高高举起红木圈椅,抡圆了对准赖慕荣的膝盖就是重重一砸!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那条细腿就被砸了个对折! 白森森的骨头碴刺破皮肤,狰狞地裸露在外,殷红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有不少甚至落到了贾蓉、贾蔷二人手上。 他二人哪见过这个? 当下撇了薛慕容的腿,女人似的尖叫起来。 薛蟠两条腿也有些发抖,但比恐惧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激动,他嘴里干咽着唾沫,再看向来顺时,竟少了七分敌意,多了三分敬畏。 来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难以波及到赖大头上,与其把赖慕荣送官法办,还不如拿他杀鸡儆猴! “慕荣!” 赖大眼见这一幕,直急的目眦欲裂,往前几步正要探视儿子,却被来顺拿椅子逼回了原处。 “怎么?” 来顺斜藐着赖大,冷笑道:“赖总管莫非是想拉他去见官?” 贾珍躲的远远的,却是连忙帮腔道:“还是私了的好、还是私了的好,赖总管可千万别犯糊涂!” 谁知来顺话锋一转,却冲着他去了:“既然珍大爷喜欢私了,那这另一条腿就非你莫属了。” “啊?!” 贾珍吓的身子一趔趄,再看看那条狰狞的断腿,就更不敢往前凑了,于是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还是你来、还是你来!” “珍大爷和我客气什么?” 来顺不依不饶:“且要是耽搁久了,这癞皮狗只怕就没救了。” “这……” 贾珍下意识的看向赖大。 赖大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却还是强忍着冲贾珍深施了一礼,一字一句的道:“珍大爷就给他……给他个痛快吧!” 赖大都如此说了,贾珍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颤巍巍的从来顺手里接过了椅子。 来顺又主动帮他固定了赖慕荣的左腿,然后催促着贾珍赶紧动手。 贾珍哭丧着脸,勉强把那椅子举起,闭着眼睛狠狠往下一砸。 “啊~~” 赖慕荣的凄厉惨叫再次高亢。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来顺运云淡风轻的声音:“没断,再来!” 贾珍本来已经把那椅子丢开了,听来顺这话,又不得不重新举起,这回也没敢闭眼,且努力加了三分力道。 手起椅落! 就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左腿也与右腿落了个同样的下场。 来顺这才松开了赖慕荣的短腿,一面甩着手上沾染的污血,一面沉着脸环视众人。 除了双目几欲喷火的赖大外,却再无半个敢与他对视的! 第96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上】 勉强出了些恶气,又顺势震慑住一众豺狼之后,来顺这才提笔写了履历,又郑重的签下核实身份的凭票。 这也意味着从此以后,他正式从来顺变成了焦顺! 因懒得再见那睁眼瞎的李郎中,焦顺便把呈送履历、凭票的事儿,一股脑都推给了贾珍。 然后他自顾自寻到焦大被软禁之处,父子二人冲俞禄抡了好一通王八拳,这才携手得胜而归。 等重新回到后门内的小院,焦顺一时竟恍如隔世。 若非焦大骂骂咧咧破坏气氛,他说不得就要和父母相拥而泣了。 却说一番劫后余生的悲喜之后,四人在厅中围坐一团,焦顺这才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当说到自己当着赖大的面,硬生生砸断了赖慕荣的两条腿,焦大便止不住的叫好,连道不愧是我儿子。 徐氏却有些提心吊胆,觉着这一来两家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事到如今,本来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来旺倒看的明白,他更加好奇且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倒是这什么百工司的所正,究竟是什么官职?官居几品?又司职些什么差事?” 一言既出,屋里登时没了言语,四人大眼瞪小眼,全然不明所以。 ………… 与此同时。 “老爷,这所正是什么官职,在衙门里可有实权?” 王夫人也正好奇的,向贾政打听着同样的事情。 贾政沉着脸横了她一眼,这才干巴巴的解说道:“工部自上而下,设有部、司、所三级,尚书乃一部之主,郎中总理一司,而这所正顾名思义,乃是所一级的主管,虽只是正七品,论实权却不在主事之下。” “按惯例,被分到六部的观政进士们,在三年期满之后,考评最上等的遇有缺额可补主事,主事无缺额则递补所正,若两处皆无缺额,就只能继续依序候补,或是外放做个知县了。” “因近些年各部冗官冗员,能直接递补主事的屈指可数,所正也成了难得的肥缺。” “这回工部虞衡清吏司一分为二,好容易腾出几个主事、所正的位置,也不知多少两榜进士为此打破了头,谁成想最后竟便宜了一个家奴!” 说是比主事实权还大些,实则从五品的员外郎,若不得掌司的郎中信重,怕都未必能辖制住位卑权重的所正。 但贾政的官职就是员外郎,他自然不愿拿此举例。 “如此说来,倒比百里侯还清贵些,又颇有几分实权在手?” 王夫人心下暗暗欢喜,又明知故问道:“老爷先前不还抱怨,在衙门里独木难支颇受排挤么?如今这来……这焦顺分派到工部为官,正好……” “好什么好?!” 贾政怒道:“与家奴同衙为官,传出去岂非笑谈?!” 说着,径自拂袖而去。 王夫人对着丈夫的背影哑然一笑,随即便指派金钏去请王熙凤过来说话。 王熙凤显然也早问清楚了,这所正究竟是什么官职,有多大的权柄。 故此进门就笑的春风得意,偏又刻意拿乔着抱怨:“原本还想着,这猴崽子若能袭爵,就让咱们家里给他在军中谋个差事,谁曾想竟稀里糊涂去了工部。” “往后我可拘束不住了,还得让老爷在衙门里把他盯牢些,免得再给府上生出什么祸事来!” 若当着贾赦、邢夫人的面,她便只能称呼二老爷、二太太,可如今屋里只有姑侄两个,自是怎么亲近怎么来。 王夫人摇头道:“老爷只怕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方才还说什么‘主奴同衙,岂非笑话’呢。” 顿了顿,又提醒道:“那焦顺如今若放在外面,也是堂堂的官老爷了,往后你可不好再这么称呼他——且这几日千万要好生安抚他家一番,别因为袭爵的事儿落下嫌隙。” “不妨事!” 王熙凤刚才还说什么拘束不了,现下却又全没当一回事:“他老子娘还在我这儿呢!何况他这官儿全仗着宫里大姑娘的门路,咱们既是家主又是恩主,难道这猴崽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且先前在老太太跟前儿,咱们又不是没帮着他家说话,只不过当时形势比人强罢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我先前还想着,举荐他父子去薛家拿些干股,做个大掌柜呢!” 显摆完自己‘丰功伟绩’,她话锋一转,掩嘴笑道:“倒是东府那边儿偷鸡不成蚀把米,珍大哥往后怕有的头疼了。” 王夫人微微摇头:“要照你说的,他也沾了个‘举主’的名分呢——再说往后便有什么,也是他咎由自取!你只要尽力拘束着来家,别明着坏了府里的颜面就好。” 因见王熙凤一味地沾沾自喜,生怕她不肯尽心安抚来家。 故此王夫人干脆越俎代庖的做主道:“依着我的意思,也别让他家回宁荣巷了,干脆就住在后门那小院里,一是略作补偿,二来也显得亲近。” “且那院子紧挨着后门,往后他乘车坐轿又或是有什么人登门拜访,也都是极方便的。” 说着,又吩咐道:“你从库里捡那好家私,让人给他们置备齐了——等明儿禀了老太太,再把来旺夫妇的月钱提一提,不说和赖大比肩,起码也要越过林之孝、吴新登去。” “还是太太想的周详!” 听是府里出面补偿来家,王熙凤哪有不依的道理,顺势又帮着焦顺讨要道:“不过那院子颇大,再说他也是有了官爵的人,身边总不好没人伺候。” “偏我家里就只有平儿这一个出头,太太干脆送佛送到西,再调拨个得用的丫鬟予他吧。” 王夫人在她头上点了一指头:“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猴崽子,我瞧你才是顺杆儿爬的泼猴!” 姑侄两个笑闹了一阵。 王夫人又板着指头算道:“金钏、彩霞几个,我是片刻离不得的,如今品貌出挑又老实本分的,就只有金钏的妹妹玉钏了。” “那就是她了!” 王熙凤笑道:“劳太太再赏两个粗实的婆子,明儿一早我让平儿给他家送过去,也就齐全妥当了。” ………… 返回头再说薛蟠。 因那赖慕荣两次断腿时,薛大头都不曾闪避,等带着一身血腥回到家中,登时就惊动了阖家上下。 薛姨妈满口‘我的儿’,几乎当场落下泪来,直到再三确认儿子并未伤着,这才又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宝钗在一旁却并未松懈,急忙追问这血腥的来龙去脉。 薛蟠倒也不瞒着,拿出‘老书迷’的架势,将个官窑的茶盏当成惊堂木,绘声绘色的描述了: 赖慕荣借钱夺爵,焦顺逆风翻盘,以及赖大眼睁睁瞧着自己儿子被打断双腿,却偏偏无能为力的恼怒与悲哀。 说到赖慕荣指证自己时,他破口大骂赖家奸猾;说到焦顺举凳断腿时,他又洋洋自得,宣称自己从中出了分力,且表现得比那贾蓉、贾蔷硬气多了。 他肆意的宣泄着情绪,全然没注意到薛姨妈满面愁苦的掩住了心尖,薛宝钗也是紧咬着银牙,把那帕子绞成了麻花。 她母子二人一门心思,想着施恩拉拢来家,谁成想薛蟠背地里,竟卷进这等事情里去了! 都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对来家而言,这爵位怕不比财路金贵百倍、千倍! 如此一来,把先前的恩德交情全抵了,怕都还远远不够! 现如今涉及其中的三家,贾珍地位权势最高,故此只是丢了颜面,又被焦顺捏住了把柄;赖家身份最低,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焦顺和贾珍打断了双腿。 那么薛家呢? 难道就能轻飘飘的,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尤其听薛蟠的描述,他竟是主动上前帮着惩治赖慕荣,如此一来非但和焦顺结仇,甚至还大大的开罪了赖家! “哥哥当真糊涂!” 薛宝钗一时也顾不得长幼有序,急道:“如今这府上最有权势的两家豪奴,全都被你给得罪了个干净,往后咱家还怎么在这府上容身、立足?!” “这有什么。” 薛蟠却是满不在乎,扁嘴道:“那赖家刻意坑害我,我难道还要供着他们不成?至于那来……那焦顺,妹妹且放心一百个心,等我备下重礼,明儿就去给他赔个不是!” 这岂是赔句不是,就能轻轻巧巧了事的?! 宝钗还待开口,薛蟠却一叠声的讨饶:“好妹妹,你好歹容我去洗一洗,换身赶紧的衣裳再来说话,不然这身上都要馊了。” 薛姨妈最是心疼儿子,虽知道这事儿极为不妥,还是连忙让人准备沐浴要用的物事。 等薛蟠没事儿人似的去了,宝钗又生了一阵子闷气,这才向母亲提议道:“妈妈,现如今要安抚那来……焦顺,怕也只能把香菱送去了。” “届时再带上那五千两银子的欠条,左右这银子咱家也未必能讨得回来,索性做了人情赔礼,也免得再和赖家正面冲突。” 薛姨妈闻言苦笑:“那银子的事情也还罢了,可这香菱……你哥哥又怎肯答应?” “妈妈方才难道没听出来么?” 宝钗苦笑道:“方才哥哥提起焦顺时,全不似往日那般厌恶,反倒颇有几分钦服的意思——哥哥对这等好勇斗狠之徒,总是青睐有加,长此以往却怕……” 说到这里,她也怕一语成谶,故此忙收住了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97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中】 因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又七八天未曾住过人了。 徐氏就先领着胡婆婆回家收拾,留男人们在院里吃酒庆祝。 谁知等她收拾好了过来喊人时,这爷仨早醉的人事不省。 于是只好又在这院里凑合了一宿。 一夜无话。 第二天焦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捂着头自床上坐起,浑浑噩噩回忆着昨天的事情,一时几疑是在梦中。 “爷总算是醒了。” 这时身旁突然有人脆声道:“可巧醒酒汤刚熬得了,您是先用些汤,还是等洗漱了再说?” 焦顺呆愣愣的转头看去,却见个十四五岁的俏丫鬟,正规规矩矩的站在床旁,冲自己拘谨的笑着。 他不由脱口问道:“你是?” 那丫鬟微微一福:“奴婢玉钏儿,是太太和二奶奶指派过来,专门服侍爷的。” 玉钏儿? 莫非就是和宝玉勾勾搭搭,后来又投井自尽的那个? 来顺揉着眉心,迟疑道:“你不是在二太太那边儿做大丫鬟么,她怎么舍得把你送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条腿挪到床边,四处踅摸自己的鞋袜。 玉钏见状,急忙从床头柜上拿了套新的,一面伏低了身子帮来顺穿戴,一面解释道:“爷怕是记错了,在太太跟前伺候的是我姐姐金钏儿,我半年前才开始领二等丫鬟的月例,哪算得上什么大丫鬟。” “原来如此。” 焦顺故作恍然,心下左思右想,却记不起这玉钏在原书里,究竟做过些什么——实则若非她姐姐投井自尽了,他都未必记得这个‘钏’字。 不过瞧这俏丫鬟蹲在身前,捧着自己两只脚丫子紧忙活,焦顺就忍不住想起了,前世奋斗在足疗店的光辉岁月。 一时间,那目光中就透出些‘情’绪来,直瞧的玉钏儿心头突突乱跳,手上也乱了章法。 其实一开始得知,自己要被派来伺候焦顺时,她心下也是百般的不情愿。 毕竟前几日这焦顺还只是府里的管事,现如今却要翻身做自己的主人,一时间谁能接受的了? 但王熙凤说的清楚,这焦顺落地就是正七品的六部京官儿,往后若是放出去,说不得就能主政一州一府之地。 届时自己作为他的身边人,即便比不得宝玉的姨娘,却也远不是那些配了小厮的仆妇们可比。 想到日后的前景,玉钏儿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起身笑问:“爷是要先用醒酒汤,还是先更衣?” “都行吧。” 焦顺揉了揉眉心,顺势看向窗外道:“外面做什么呢,怎得这么闹腾?” “平儿姐姐带人送了家具过来,来旺婶儿……” 一时不慎口误,玉钏急忙惶恐的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确认焦顺没有动怒,这才重又道:“太太和平儿姐姐,如今正领着府上派来的小子们清扫院子、布置家私呢。” 啧~ 这又是送家具又是送人的,怪不得大家都想做官儿呢。 不过王夫人会这样做,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这官儿是皇帝钦点的,又被安排与贾政同衙为官,否则若换成寻常七品,只怕未必能入她‘法眼’。 焦顺醉头醉脑的感慨了一会儿,才忽然觉出不对来:“还送了家具来?那这院子……” “依着太太和二奶奶的意思,是要把这院子拨给您暂住——这边到底宽敞些,平时进出也方便。” 好嘛~ 这连房子也送了! 来顺原本寻思着,等自己脱籍之后,就学着来家、林家、吴家,在长盛坊里另寻个宅子。 不成想反倒搬进荣国府里来了。 这样也好,真要离着远了,自己还怎么惦念宝姐姐、林妹妹、三春湘云、妙玉邢…… 邢什么烟来着? 那个字儿当时就不太认得,现下更是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回忆了半晌也不得要领,于是来顺又继续问:“除了你和这些家具,平儿姐姐还捎了什么过来?” 这要搁在后世,把人和家具等同,尤其还用了个‘捎’字,一个物化女性的帽子就该扣上了。 不过玉钏儿却并不觉得,自己和物件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老爷太太屋里摆的一些物件,可比人命金贵多了! “还有两个粗使的妇人,专门挑了男人在轮胎铺子里做伙计的,毕竟……” 说到这里,玉钏儿原本想提醒焦顺,府里希望他能把铺子兼顾起来,至少帮着出出主意,把一把大致的方向。 可又担心焦顺不喜欢自己越俎代庖,于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男人在铺子里做伙计的? 来顺听了这话,忽就想起了那闻名遐迩的多姑娘——如果夺爵的事儿再晚上两日,她大约也能满足这个条件。 书中可是说了,这位多姑娘颇多奇趣,连贾琏这等风月行首,都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要不然…… 来顺一时有些技痒,不过考量再三,还是熄了‘切磋’的心思。 上辈子也还罢了,如今身处三妻四妾时代,又何必再去光顾这等‘众筹’型的女人? 把多姑娘抛在脑后,来顺再问:“你们是仍在府里挂名,还是……” “平儿姐姐已经把身契交到太太手上了,我、我往后就是爷的人了。” 玉钏儿不说‘我们’,而是单独说‘我’,偏又摆出一副含羞带俏的小模样,内中含义可说是昭然若揭。 焦顺听了自也是食指大动,原本他就想着等袭爵之后,就踅摸个长期床伴来着,如今王夫人就巴巴送了玉钏过来,这才真叫‘刚渴睡就给了个枕头’呢。 可惜…… 就只送了个玉钏而已,若凑个金玉满堂姐妹花,岂不快哉? 他略有些不适应的,让玉钏服侍着换好了衣服,又灌下半碗酸甜的解酒汤,这才推门到了外面。 眯着眼迎着阳光一扫量,见院里正忙的热火朝天,十几个男丁女仆各司其职,显是早就已经铺排妥当的。 这也是徐氏最擅长的。 焦顺便没有理会这些人,在各种偷瞄、窥探的目光中,径自进了堂屋。 这宅子的正房堂屋虽也是三间,不过两侧又各有一间略小的耳房,再加上三间东厢、两间西厢、两间倒座,足有十二间屋子可用。 进到厅里,先就听东屋里传来鼾声,显是焦大仍宿醉未醒。 而这客厅里也正有几个男丁,在忙碌的布置桌椅、绿植、摆设、画轴等物。 多半也是因此,徐氏和平儿并不在客厅,而是在西屋里说话。 循声到了西屋,却见里面早已经焕然一新,徐氏正和平儿坐在宽大的拔步床上,比手画脚的议论着帐子、窗帘的款式与大小。 因见焦顺自外面进来,平儿下意识的起身,冲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姐姐怎么倒生分了?” 来顺冲她笑道:“莫非是不希望我当官儿?” “怎么会!” 平儿也笑了,掩着嘴道:“就是一时有些不大适应,咱们刚来这府上时,你还在街上撒尿和泥呢,谁成想已转眼竟有了官爵,还要与政老爷同衙为官呢。” 听平儿说起‘与政老爷同衙为官’,旁边徐氏忙翻出几页纸来,递给来顺道:“这是你平儿姐姐抄录的,上面写了工部的大小官职,以及几处要紧的所在——你那所正写的最是详细!”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昨儿一家人议论了半天,都没闹明白这所正到底是个做什么的。 来顺忙接在手里,又一叠声的向平儿道谢。 平儿连连摆手:“我哪里知道这许多事情,都是二太太和二奶奶打听出来的,我不过就是帮着跑跑腿儿罢了。” “除了官职差事,部里同僚们的品性嗜好、人脉关系,过两天应该也能打听个七七八八,到时候我再给你送来。” 顿了顿,又叮咛道:“这官场不比别处,勾心斗角彼此拆台都是常事,且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又多。” “依我看,你最好寻个有经验的师爷,一来免得行差蹈错,二来也能帮着处置案牍公文。” “再就是二老爷那边儿,既然以后要同衙为官,总该先去正式去拜见一下,省得让人以为你得志猖狂,又或是心怀怨念。” “这越是得了天大的福分,才越是要步步小心!” 听她句句都在为自己考量,来顺心下感激,忙深施了一礼道:“姐姐这些金玉良言我记下了,往后……” 正要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却听外面玉钏儿禀报道:“太太、大爷,薛家太太领着表少爷来了,如今已经到了咱们院里!” 第98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下】 因有薛蟠陪同,焦顺也就没有避讳,跟着母亲一起,将前呼后拥的薛姨妈迎进了客厅。 两个妇人分宾主落座后,徐氏就歉声道:“太太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瞧我这屋里乱糟糟的,忒也失了礼数。” “原也不想这么冒失的。” 薛姨妈抬手一指薛蟠,苦笑道:“可这孽障实在是……文龙,还不赶紧向顺哥儿赔罪!” 薛蟠应了个肥‘喏’,上前对焦顺深施了一礼,大咧咧道:“先前我只当你是小人得志,昨儿才知道是个有血性的,先前那都是误会,今儿我给你赔个不是,咱们往后也多亲近亲近。” 说着,从袖筒里摸出张纸条来,递给来顺道:“这是赖慕荣写的欠条,甭管你能从那老货嘴里掏出多少银子,都算是我补给你的!” “还有。” 说到这个‘还有’,他脸上略略露出不舍来,嘟囔道:“我娘说你既然当了官儿,身边总不好没人伺候,所以特地选了香菱……” 他酸不留丢儿的砸吧着嘴,又依依不舍的奉上一份身契。 这银子也还罢了,却怎么香菱竟也成了添头?! 焦顺先前还曾妄想过,香菱是做通房的好人选,谁知这稀里糊涂的,竟然就一语成谶了! 他下意识的去接那身契,却不想薛大头攥的极紧,足用了好大力气才‘夺’过来。 见那身契被‘夺’过去,薛大头哭丧着脸恍似又死了亲爹一般,嘴里絮叨道:“我当初可是一眼就相中了她,为了买她回来,我还打死一人呢!” 说到‘打死一人’时,这厮竟又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文龙!” 焦顺正有些无语,旁边薛姨妈连忙呵斥了儿子一声,又冲徐氏讪笑道:“你别见怪,这孩子就爱胡说八道。” “太太说的哪里话。” 徐氏也忙道:“香菱我是知道的,最是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难得太太竟舍得赏给我家顺哥儿。” 薛蟠这会儿也总算是缓了过来,又拍着胸脯道:“往后处久了你就知道了,我薛蟠旁的也还罢了,这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却是半点不缺!” 不! 你主要是不缺钱! 五千两银子说打水漂就打水漂,连响儿都不带听的。 而且和你薛大脑袋做朋友,除了两肋插刀之外,怕还有背后受捅的风险。 焦顺心下吐着槽,顺势把身契、欠条全都卷进袖子里,拱手道:“表……文龙兄客气了,这事儿说到底是那赖慕荣丧心病狂,便看在当初姑太太救我一命的情分上,我也不会多做计较。” “这就好、这就好!” 薛姨妈听到这里,心下才松了口气,又对徐氏道:“先前我还曾和凤丫头商量过,你们若是脱了籍,不妨便去我家铺子里拿个干股,做个大掌柜呢。” 这事儿平儿先前也和徐氏提过,知道薛姨妈是实打实的想要帮衬,否则现下也不会如此热络了。 要说薛姨妈一贯是个热心肠的,只可惜摊上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今儿赔了香菱,明儿在闹出什么来,还指不定要赔什么呢。 却说办完了正事儿,薛姨妈又忍不住打听道:“顺哥儿往后真要改姓焦了?那你们家这香火……” 当着薛姨妈的面,徐氏自不会明着说,这‘来’姓是你娘家瞎给起的,来旺压根也不在乎。 于是半真半假的道:“有什么法子呢,焦老哥只这一个要求,为了能袭爵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倒又惹起了心事,无奈叹道:“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好在顺哥儿自己争气,不似我家文龙,这么大的人了,还……” 因担心儿子再说出什么胡话来,薛姨妈又同徐氏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薛蟠告辞离去。 焦顺和徐氏自然要将她礼送出门。 于是这方才还十分热闹的客厅里,就独留下香菱呆头呆脑的站在哪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虽然昨儿薛姨妈就已经告诉她,她会被转赠给焦顺做丫鬟。 可直到现在,香菱也还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司棋姐姐过来才对吧,怎么就…… 总之,就很莫名其妙! “香菱姐。” 这时玉钏儿走过来搡了她一把,悄声提醒道:“姐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见过太太、大爷。” 却原来就在香菱发呆的当口,焦顺母子已经折回了厅中。 香菱依旧懵懂的应了,上前先规规矩矩的对徐氏见礼,口尊‘太太’。 但轮到焦顺时,这丫头却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旁人都以为她是一时改不了口,焦顺却隐约猜出她心中所想,于是犹疑着看向了西屋。 这时在西屋回避的平儿,正巧从里面出来,见这格局立刻笑道:“你忙你的去,我跟婶子还要接着商量家计呢。” 焦顺这才领着两个丫鬟到了东厢,然后又将香菱独自领到了里间卧室。 “瞧这小脸皱的。” 因见她那巴掌大的脸上满是迷茫,来顺忍不住在她那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诘问道:“莫非你不乐意到我这儿来,只想留在薛公子身边?” “不不不!” 香菱忙将葱白小手乱摇,分辩道:“既是姑娘太太的意思,去少爷哪儿还是来……来这边儿,都是一样的” 好嘛~ 亏焦顺还自觉比薛大脑袋强出不少呢,感情在这丫头眼中都是一路货色。 焦顺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那你这哭丧着脸给谁看?” “我……” 香菱抬头怯怯的看了看焦顺,支吾道:“怎得偏是我过来,司棋姐姐那边儿……” “我哪知道为什么是你?” 来顺两手一摊,随即又正色道:“今儿你先安顿下,等明儿找个时间去帮我探问探问司棋,她若是愿意的话,趁这机会里外一起使力,讨她过来应该不难。” 讨? 香菱闻言又是一愣,这才记起以焦顺如今的身份,又怎会再聘司棋为妻? 当下怅然若失,直似追了大半年言情小说,才发现痴情男主真正喜欢的竟然是女主的哥哥。 而前面那上百万字的虐恋甜宠,都只是为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 与此同时。 门外玉钏儿也同样是怅然若失。 先前她见香菱也来了,还暗暗高兴自己有伴了。 可见焦顺与香菱谈话,反要背着自己这个先来的,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 且仔细想来,香菱论品貌身段皆在自己之上…… 但玉钏儿也并未就此沮丧,反激起了满满的斗志——宝二爷那边儿,谁不夸晴雯好颜色?可宝二爷最亲近的却还是袭人! 正拿袭人对标自己,忽见来旺行色匆匆的自外面回来。 玉钏儿忙打起精神迎出门,脆生道:“老爷回来了,方才薛家太太带着文龙公子过来,还把香菱姐姐赠给了大爷呢。” 先前她一时情急,仍按照原本习惯,将薛蟠称为表少爷。 可来旺夫妇与薛家又算什么表亲? 再加上如今对香菱起了醋意,怨屋及乌之下,自然就改成了‘文龙公子’。 “呃……嗯。” 做惯了下人,突然被叫做老爷,来旺颇有些不适应,愣怔了片刻,这才用下巴一点东厢,问道:“顺儿是在东厢吧,让他来客厅见我。” 说着,便撇下玉钏儿径自进了堂屋。 玉钏儿领了‘圣旨’,急忙了东厢禀报。 焦顺听说是父亲找自己,也顾不得再逗弄香菱,忙撇下二女出了东厢。 等他走后,玉钏儿先仔细端详了香菱一番,见她衣裳十分齐整,这才松了口气,心道既是我先来的,断不能让别人抢了头汤。 可她素日里,虽时常听说谁谁家的浪蹄子,又爬上了主人的床,可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爬上去又要做些什么,却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于是皱着眉和香菱大眼瞪小眼,竟似是一对儿呆头大白鹅。 第99章 久违的日常 却说这日午后,贾宝玉陪老太太用过饭,又领着袭人、晴雯到了王夫人院里问安。 因见接人待物都是彩霞,却不见金钏儿的踪影,他忍不住奇道:“太太,金钏儿怎得不在家里。” “去看她妹妹了。” 王夫人笑道:“这不是来旺家的小子袭了爵,又得了钦点的官职么,我念着主仆一场,他日后又是要和老爷同衙为官的,就把玉钏儿许了他。” “袭爵、钦点的官职?” 贾宝直玉听的一头雾水。 先前夺爵的事儿,府里有头有脸的虽都知根知底儿,却也不会刻意宣扬散播。 偏宝玉一贯又不爱理会这些,整日只想着花前月下伤春悲秋,故此直到如今也还被蒙在鼓里。 王夫人也不想儿子太早接触这些勾心斗角的阴私,见他面露疑惑之色,也只是笑道:“你怎么忘了?这来顺先前还在你身边,做过几个月的长随呢——不过从今往后,倒要称他焦顺了” 来顺?长随?焦顺? 贾宝玉隐约似乎有些印象,却一时又对不上号。 最后还是袭人借着从彩霞手里接过茶杯的空档,在他耳边悄声提醒了句:“就是那个生的粗豪凶恶,又弄出了充气轮胎的。” “原来是他!” 宝玉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又为玉钏儿大为不值,觉着怎么也该配个知书达理的才对。 这时王夫人又叮咛道:“你与他也算有些情分,日后倒可试着往来往来……毕竟他到了工部之后,对老爷爷是不无裨益……” 对这些经济仕途的言语,贾宝玉最是不耐烦了,虽然当着母亲的面,不好显露出来,却也是左耳朵出右耳朵进,全然没有放在心里。 直到听说,薛姨妈竟把香菱也许给了焦顺,他这才一跳三尺高,扼腕跺脚道:“怎能如此?!那香菱分明是极好的女儿家,却怎么、却怎么……” 王夫人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掩着心尖呵斥道:“不过是个丫鬟,且又不是咱家的,你这却是做什么妖?!” 宝玉自知失态,忙讪讪的赔了不是。 可自此却似丢了魂儿一般,等辞别王夫人出了堂屋,就冷不丁问袭人:“你说咱们出面,把她赎回来成不成?” 袭人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准是又犯了痴症,急忙劝道:“快别胡说了!让太太听见,怕又要责骂你了!” 宝玉却不以为意,反道:“若是真能成,便拼着被责骂几句也值了——她是极好的一个人,给了表哥都是糟践,何况是那五大三粗的焦顺?” 说着,愈发起了兴头,恨不能立刻去将香菱救出苦海。 袭人连拉带扯的苦劝,廊下晴雯见了,登时横生三分醋意,上前冷笑道:“这在太太院里就拉拉扯扯的,你们倒真是不避人了!” 袭人却恍似见了救星,忙道:“快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帮我拦着他,莫让他胡乱闯祸!” 晴雯这才瞧出不对来,合力把宝玉哄回了家中,又追问了事情缘由因果。 待得知焦顺的事情,她也不禁惊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问:“先前不是说他家坏了事,要被府里赶出去了么?这怎么忽就袭了爵、得了官儿,竟还要和老爷同衙为官?” 宝玉扁嘴:“太太也没说太仔细,只说是得了皇上的青睐——我寻思着莫不是皇上知道他生的凶恶,想派他去和西夷打对台?” “胡说什么!” 袭人哭笑不得:“他是去的工部,又不是去鸿胪寺——这话你在家里说说就好,可不敢去外面浑说一气。” “若不是怕委屈了香菱,我管他是去工部还是鸿胪寺?”宝玉说着,忽又起了性子,站起来就要往外闯,嘴里嚷道:“不成!我得去找她问个清楚,她要是觉得受了委屈,我说什么也要把人讨回来!” 袭人、晴雯两个苦劝不住,最好只得答应帮他去问,这才勉强安抚住了宝玉。 他却又一叠声的催促二人,还嚷着要外面赶紧备车。 “我的好二爷,你可长点儿心吧!”袭人哭笑不得:“方才太太不是说了么,先前周瑞的院子已经赏给了他家,他实是住到咱们府里来了,哪用的着备车?” 宝玉虽知是闹了乌龙,却加倍催促二人赶紧动身,生怕去的晚了,那香菱就要遭人虐待。 晴雯原本并不想去,可宝玉发了性子,哪肯听别人说些什么,于是也只得硬着头皮,同袭人一起到了焦家。 因未曾出府,倒也用不着什么手续。 等到了焦家,二人便径自寻了香菱,把宝玉的意思拐弯抹角的提了。 香菱听说是宝玉要‘赎’,心下十分的感动,然后就拒绝了这番好意。 袭人还要替宝玉劝说,晴雯却不耐烦参与这等荒唐事,打听得金钏儿、玉钏儿姐妹正在西厢里说话,就独自找了过去。 进门时,偏巧就听见这姐妹两个,正红头胀脸的说些‘怎么往床上爬’之类的荤话。 晴雯心下隐隐就对玉钏儿多了三分鄙弃。 “呦~你怎得来了?” 这时金钏儿才发现晴雯到了门口,忙起身掩饰道:“太太差我过来,问这院里还缺些什么短些什么,这不我正跟玉钏儿商量呢。” “缺什么?” 晴雯嗤笑一声,拿腔拿调的道:“缺个浴桶呗,最好是能容两个人一起洗的那种,洗的水淹脚脖子,洗的褥子上都一汪一汪的!” 玉钏儿羞的不行,却暗暗把这法子记在了心底。 金钏儿却不怵晴雯这些荤话,反唇道:“听你说的有鼻子有眼,怕不是早就试过了?” 没等晴雯回话,她又认真道:“不过这院里也确实少了浴桶,咱们府上单有下人们洗漱的地方,以往来……焦家也都是去浴室里洗漱,可现今身份不同了,却不好再乱了尊卑。” 正说着,焦顺也匆匆寻了过来,进门就吩咐道:“玉钏儿,你陪着胡婆婆回宁荣巷一趟,把……咦?” 说到半截,他才发现屋里还有两个陌生的丫鬟,正各自往墙角退避。 其中一个瞧着和玉钏儿有几分神似,约莫应该便是她姐姐金钏儿。 至于另外一个。 焦顺的目光,落在她那两根葱管儿也似的长指甲上,脑中约略浮起些印象,这好像是…… “爷。” 玉钏儿这时忙介绍道:“这是我姐姐金钏儿,还有宝二爷屋里的晴雯姐姐——她们是得了太太的吩咐,来看咱们院里还缺什么短什么的。” “原来你就是晴雯。” 来顺这才恍然大悟。 而晴雯听他这般说,却以为他是想起了,自己曾在老太太院里传过来家的谣言。 当下又羞又恼,只恨不能夺门而出。 谁知却听焦顺又道:“先前你那哥哥的事情怎么样了?当时薛家把这事儿托给了我,我还专门去找赖大说,要提拔你哥哥做个小管事呢。” 晴雯听了就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事情竟托到了他这里,半晌才讪讪道:“赖总管前几天使人传话,说是等过了中秋,就让我哥哥去铺子里做工,如今应该已经……” 但赖大让人传话的时候,可没说这里面还有焦顺的功劳。 且这焦顺非但没有记仇,反而还打算帮自己哥哥谋个管事。 晴雯一时愈发羞的无地自容。 又因玉钏儿得了差事,金钏儿和晴雯自不好再久留,于是到外面汇合袭人,一起离开了焦家。 且不提宝玉听了回禀之后,是怎么如丧考妣一般。 却说来顺晚上用过了饭,回到东厢里间,却见屋子正中竟多了一只大浴桶。 “爷今儿指定乏了,我、我先伺候您洗漱洗漱。” 玉钏儿扭捏的抓着条毛巾,那嗓音里也似乎要腻出水来一般。 焦顺下意识问了句:“香菱呢?她怎么不进来一起伺候着?” “东西都是我备下的。” 玉钏儿小嘴一扁,垂首道:“难道爷就只惦记着香菱姐姐不成?”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瞧着她年岁尚小,想着先拿香菱做个消遣的,不想这玉钏儿倒是个有心的主儿。 她既有心,焦某人自也不是矫情的,自不会莫名其妙把人赶出去,非要再养个一两年再收用。 反正这年头十四五岁成亲的多了,只要小心些别太早怀上就好。 遂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大咧咧的吩咐道:“你自个也宽松宽松,省得弄一袖子水。” ………… 是夜。 香菱在外间等了许久也不见玉钏儿出来,又听里面水声潮起潮落的,竟似是在屋里圈了条兴风作浪的恶蛟。 她到底是见过真章的。 随着那动静愈发不堪,登时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忙掩着耳朵回了南间,拿被子裹得粽子仿佛,一夜都未曾睡好。 早上恹恹的起了床,刚到客厅又得了焦顺的吩咐,让她先送一条新床单进去,然后再去宁荣巷那边儿,拿个什么上了锁的小箱子回来。 第100章 日后余波 因王夫人、王熙凤姑侄两个,又是送宅子又是送丫鬟仆妇的,薛姨妈更是亲自领着儿子登门,将香菱拱手奉上。 如此兴师动众的一折腾,焦家咸鱼翻身的消息,自是在府里不胫而走。 而焦顺得了爵位,不日即将做官的新闻,更是闹的阖府哗然,也不知遭了多少嫉妒羡慕。 到了这日上午,李纨主仆也得了消息,李纨当下便让素云翻出那四色礼物,速速退还给焦家。 她又特意嘱咐:“先前说的五十两银子,就不必再送了,省得闹出什么误会来。” “奶奶总是这样!” 素云恼的直跺脚:“别人都是锦上添花,偏奶奶就要反着来,越是能用上的,反倒越不肯结交!前儿您不是还说,要遇到这样的机会,怎么都要搏一搏吗?”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李纨却是不以为意:“他如今不过是继承了个六品爵位,于兰哥儿又算得上什么机会?” 素云见劝不动她,只得让小丫鬟捧了礼物,匆匆赶奔焦家。 而这时,香菱也恰巧刚从迎春院里回来,正捧着只金镯子,泪眼八叉的转述司棋的原话:“司棋姐姐说,她往后便做个吃斋念佛的姑子,也断不肯来给您做小——还让我把这镯子捎回来,说是怕脏了手、污了眼!” 焦顺虽然也猜到,以司棋那刚烈的性子,未必肯答应过来做妾,可如此决绝的回复,还是让他觉着好没意思。 无奈的叹了口气,捧着那镯子回到里间。 原是想找个地方存放,谁知进门就撞上了叉着两条腿,正迈着八字步往外挪的玉钏儿。 “爷。” 玉钏儿瞧见那大金镯子,眼前就是一亮,虽没明着说什么,但那欢呼雀跃的情绪,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 焦顺倒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将这镯子转送给她。 可又觉着这等行为忒也渣男,且这一来与司棋之间,怕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故此便哄道:“这镯子是别人戴过的,且尺寸也不怎么合适,等过两日我照着这样式,再给你打个新的吧。” 平儿昨儿捎了那三千两的银票过来,再加上赖家那五千两的欠款,焦家如今虽仍是小门小户,但他焦老爷却勉强称得上是财大气粗了。 玉钏儿闻言自是大喜,便她姐姐在王夫人跟前那般得宠,似这等分量的金首饰,却连半件也无。 而自己才到焦家两日,就得了这般的赏赐,足见昨儿那番刻意逢迎没有白费。 一时也顾不得有创在身,又恣意的上前裹缠。 直撩的焦顺起了兴致,正要命她手足并用的消遣一番,却忽听外面香菱禀报,说是李纨差了素云过来。 这大奶奶在府里深居简出的,平日里极少和人联络,却怎么突然派了人来? 焦顺心下疑惑,推门出去细问,才知道素云竟也是来退还礼物的。 多半正是这个‘也’字惹了误会,香菱那泪痕未干的小脸上,竟透出几分惊疑之色想,显然由司棋的事情,推演到了李纨头上。 “你这胡思乱想什么!” 焦顺没好气的在她眉心戳了一指头——那红菱似的胭脂记,实在是招人的紧——然后又当着她的面,让人把素云请进了东屋。 素云进门之后,先有些别扭的见了礼,然后又命小丫鬟奉还礼物,歉意道:“先前我们奶奶就说无功不受禄,让我把礼物退给焦……焦爵爷,可这几日事儿赶事儿的,竟是到了今儿才得闲。” 这几日事儿赶事儿的实是焦家。 不过焦顺却听的奇怪,诧异道:“这怎么说的,就算要退也不该退给我啊。” 说着,他瞥见小丫鬟又把未拆封的礼单,摆在了四色礼上面,这才恍然大悟:“许是当初没说清楚,这东西不是我送的,实是你们奶奶的同宗亲戚,凑巧托了我的门路。” 接着,把什刹海李掌柜的事情,简单告知了素云,又道:“他说这礼单里写的清楚,你们拆开一看便知,所以当初就没交代的太仔细。” 素云这才知道是闹了乌龙,当下红头胀脸的告了声罪,又让小丫鬟捧了四色礼物,匆匆折回了家中。 听完她带了埋怨的回禀,李纨也是颇为尴尬,这才拆了礼单细瞧,却见上面多是些阿谀之词,显是存了攀附的意思。 若没先前的插曲,她多半还是要把这礼物退回去的,可这刚闹了乌龙,到底有些抹不下脸来。 因又想起了什么,便问:“这李掌柜是不是前些日子,薛家表弟无缘无故要撤换的那个?” “应该就是了,估计也是吓坏了,才寻到了奶**上。”素云故意激将道:“只可惜他却是病急乱投医,白费了这番心思。” 李纨没有理会素云,摩挲着那帖子沉吟良久,这才无奈的叹道:“罢了,怎么说也是同宗兄弟,往后能看顾些,就看顾些吧。 ………… 与此同时。 正在三间倒座小厅里处置家务的王熙凤,也正听平儿转述‘李纨送礼’的消息。 她柳叶吊梢眉一挑,冷笑道:“她这回倒是主动的紧,莫非以为我当真辖制不住来家了?” 随后又听说,焦顺原样把礼物退了回去,王熙凤登时转嗔为喜,连说:“我调教出来的人,哪会蠢到去烧她那冷门冷灶?” 平儿见她这般,忍不住劝道:“这也说不准是因为什么呢,大奶奶向来紧守家门,一门心思照管兰哥儿,应该不会胡乱插手您身边的事儿。” “那可说不准!” 王熙凤嗤鼻道:“早年间珠大哥还在时,她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不过是……” 说到这里,却突然改口问起了贾琏,抱怨这狠心贼最近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骂归骂,言语里却透着得意与炫耀。 平儿也顺势岔开话题问:“昨儿在来……焦家,顺哥儿特意托我打听,看他什么时候去拜访政老爷合适,届时又该以什么身份登门。” “这……” 王熙凤踌躇片刻,这才道:“二老爷一时怕还转不过弯来,等晚几日再说吧——正好这月二十七,赶上二老爷过寿,到时候单给顺哥儿下张帖子,让他借着拜寿的名义过去,二老爷总不好当众给他难堪。” 第101章 才选凤藻宫 【3700字,所以晚了——另,想加群的可以去app简介页面,点直通链接进群。】 玉钏儿因刚舍了身子,又得了焦顺重赏的许诺,自是情热非常,整日里藤蔓也似的缠绕左右。 这一时倒让焦顺犯起难来。 他毕竟渣的还不够彻底。 前世奉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策略,倒不用担心有什么拈酸吃醋的事情。 可现如今整日里被玉钏儿痴缠,却总不好当着她的面,再去拔香菱的头筹。 没奈何,也只得先将此事押后,准备熬到玉钏儿来了月事,再伺机将‘呆香菱’赚入怀中。 于是此后几日,他除了和父母揣度为官之道,就是和玉钏儿‘温习’些房中把戏。 偏那玉钏儿又是一门心思曲意逢迎,不几日功夫,竟就练出了一双好手艺——主要也是因她嫩小一个人儿,实在不堪频频鞭挞,自然只得用手艺找齐。 此事不敢赘言。 却说焦顺这几日小日子过的滋润,外面的大世界却是风起云涌。 乌西人因三次遣使欲行城下之盟,皆被朝廷坚词所拒,意图沿着海河北上,却又被泥沙暗礁所阻。 于是打从八月二十一起,就开始进行小规模的登陆作战,试图给夏国朝廷制造压力,谁成想却反被夏国以优势兵力吊打。 到了八月二十三,因补给供应不上,又没有攻破津门防线的希望,乌西国人的舰队只得再度南撤。 临走前却还放出狠话,说是除非朝廷答应先前的条件,否则必要让东南沿海片板不留。 八月二十四,焦顺抽空去了趟兵部,顺风顺水的领了官凭告身,自此也算坐实了焦爵爷的名头。 彼时兵部的小吏们提起乌西国来,皆是郁愤难平,京中官民更是憋闷不已,多有讥讽朝廷是躺平任捶、丧权辱国。 岂料到了八月二十五,通政司主办的夏报突然增刊,头版头条报道了朝廷出兵茜香国的惊天消息。 却原来打从六月里,朝廷就已经决议对乌西国展开报复。 一面秘密调集云贵川藏四省精兵,并在西南边境囤积粮草器械;一面暗中联络茜香国女王,许以收复茜香国失地,并侵吞乌属身毒国的锡尔河、达卡等地区。 原本计划是要九月中旬南下,可因乌西海军卷土重来,视我大夏如同无物一般,朝廷便责令各处加紧备战,以期提前出兵。 至报道刊发之日,已有精兵良将四万余人,在茜香国官民的掩护下,潜行至去年因乌茜战争,被乌西国割据的萨姆邦边境。 并拟于二十六日凌晨,对萨姆邦境内的乌西侵略军发起全面突袭! 笔锋到此一转,又浓墨重彩的分析起了八月中旬,宁波之战的由来始末。 总结起来无外乎乌西人的巨舰重炮,虽然对我大夏水师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在乌西人登陆之后,双方的轻型火炮威力相差仿佛,而夏国的后膛枪,反而全面压制了乌西人的前膛枪。 故此才在宁波城外大破乌军。 再后面的内容,则主要是在吹嘘后膛枪对比前膛枪的巨大优势。 譬如夏国后膛枪的平均射击频次,达到了乌西人前膛枪的五倍。 再譬如前膛枪必须站着装弹,后膛枪却可以蹲在掩体后面,甚或是趴在地上进行装弹射击。 所以双方在宁波城下,竟一度出现了1【官兵】:3【西夷】的伤亡率,只是后来追击西夷溃兵时,官军轻敌冒进追至海岸,遭到了西夷炮击,这才导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份报纸一出,京城内外顿时民心大振,尽扫先前的颓唐愤恨,无数人奔走相告,只盼着南疆能尽快发回捷报一雪前耻。 乘着这股风潮,八月二十七贾政的寿辰,也置备的格外热闹红火。 且以往都是由赖家主持,这回王夫人却钦点了来旺出面。 又因王熙凤提前打了埋伏,焦顺也得了张正经的请帖,得以在宁荣府的近支子弟当中忝居末位。 徐氏为此特意从估衣铺,寻了件六品武服,打算让儿子在宴席上出出风头。 那官服旧是旧了些,但穿在焦顺身上,还是颇能显出威严肃穆的。 不过来旺父子考量在再三,还是否决了这个主意,只寻了件不太起眼的绸面华服,也免得闹出喧宾夺主的乱子。 到了正日子,宁荣二府的人丁齐来庆贺,薛蟠更是主动邀请焦顺同席而坐。 一时倒闹得贾蓉、贾蔷两个好大不自在,约莫是又想起了那天的见闻,凡是肉类又或是红颜色的菜肴,竟是半点都不敢沾染。 鉴于女眷们都在隔壁院里,另设了几桌席面,焦顺便也懒得理会旁人,只和薛蟠比着劲儿的胡吃海塞。 这憨货且不说能不能结交,单只是拿来避免尴尬促进食欲,倒真是个极好的工具人! 席间贾宝玉还特地凑过来,扭扭捏捏拐外抹角的问起了香菱,焦顺随口敷衍了几句,只说香菱一切都好。 他便又垂头丧气,斗败了的瘟鸡仿佛,叮嘱焦顺务必善待香菱之后,便长吁短叹的去了。 知道的,是他亲爹过寿;不知道的,怕要以为是他亲爹过世了。 且薛蟠这正主儿还没说什么呢,偏他个不相干的跑来问东问西的,当真是莫名其妙的紧。 正腹诽着,贾珍就率先代表晚辈,上前为贾政敬酒祝寿,后面宝玉、薛蟠、贾蓉、贾蔷几个,也都按照亲疏远近辈分年齿,或独自上前、或组团凑趣。 眼见该轮到自己了,焦顺默默捋了一遍祝寿词,这才起身向着贾政所在的首席走去。 谁知贾政见是他过来了,脸色立刻拉得老长,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便瞎子也能感觉得到。 旁边贾赦更是一脸的嘲讽,不等焦顺走到近前,就冲贾政戏谑道:“他要叫你一声叔伯,你往后是不是就得跟来旺互称兄弟了?” 由是贾政的脸色愈发难看,惹得周围齐齐瞩目,其中倒有一多半人都巴不得焦顺当众吃瘪。 盖因焦顺袭爵的过程虽曲折复杂,可在旁人看来却仍是无功受禄、小人得志,又怎能不招人嫉妒? 焦顺又会看不明白这个? 但事到如今却也没处退缩,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到了贾政席前。 “老爷、老爷!” 不想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乱了营似的,又有门房飞奔过来禀报,说是:“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前来降旨。” 贾赦、贾政顿时变了颜色,因不知是吉是凶,忙命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大开中门跪接圣旨。 那大门刚一打开,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 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毕,茶也不肯吃一杯,便径自乘马去了。 贾政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家中自贾母以下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报,却那还顾得上理会什么焦顺? 约过去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来旺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言称:“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也皆在一处候着。 听外间传进消息,贾母便忙唤了赖大细问端倪。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特命小的们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也去宫里拜谢隆恩呢!”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 于是都按品阶大肆装扮起来。 随后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 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 直到傍晚时分,一家人这才重又回到家中,关起门来庆贺这喜上加喜。 酒过三巡,贾政环视席上,却忽的纳闷道:“焦顺何在?” 贾赦只当他还想着折辱焦顺,于是立刻命人去传焦顺过来,随后又句句拱火,唯恐天下不乱。 谁知贾政听他贬损焦顺,却竟大摇其头,连道:“这回我进宫,陛下大赞咱家进献新式轮胎,以资军用的功绩,又特意点了这焦顺两句。” “听圣意,这回娘娘之所以得了封赏,竟倒多赖此事——如此说来,焦顺也算是咱家的功臣,倒不好太过苛待了他。” 如此说着,等焦顺赶到之后,贾政竟还主动离席起身敬了焦顺一杯,又当众勉力了焦顺几句,让他完后在百工司务必尽心奉公,千万不能弱了荣国府的威名。 这前倨后恭直惹得阖府上下大跌眼镜。 由此,府里上下再不敢小觑焦家,都道这府里除了几位爷和表少爷,如今又多了个‘焦大爷’。 却说因元春得了封赏,此后一段时日,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内中却唯有两人例外。 一是宝玉。 盖因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找至秦钟家下探视秦钟,不意被其父秦业察觉,将智能逐出去,又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还气得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就呜呼死了。 秦钟本自怯弱,先前追金氏受了风寒一直没好,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如今见老父竟被自己气死,悔痛之余又添了许多症候。 因此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能消去愁闷。 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皆熟视无睹,丝毫不曾在意。 因此众人都嘲他越发呆了。 另一个愁苦的,却是王熙凤。 盖因那日皇帝亲口定下,说那几万条轮胎皆是贾府进献,这既是进献,却怎好在讨要货款? 偏这买卖又是三家合伙,贾家拿几万条存货换了元春的封赏,自要找补给王、薛两家。 这里外里,反要赔出去两三万两银子。 直愁的王熙凤好几日寝食难安,连九月初二自己过寿,都没兴致再大肆操办了。 直到这月底,贾琏差了昭儿回来报丧,说是林如海九月初三已然撒手人寰,等办妥了一应丧事之后,自己应该就能回京了。 她这才把心放回肚里,显得比旁人还要欢喜几分。 不过这都是后话。 九月十三,茜香国传回报捷,官军大贼西夷近万,两路并进连克十数城。 预计九月十五之前,就能助茜香国收服萨姆邦全境,并攻入乌属身毒东北部。 次日,三等威烈将军贾珍进表保奏,云骑尉焦顺巧造新式轮胎,于东南战事颇有裨益,宜酬功封赏。 九月十九,内阁拟定的赏银酬功方案,被皇帝直接驳回,随即又明发上谕,诏令焦顺供职工部,出任百工司杂工所所正。 一时惹得工部上下热议汹汹。 ………… 同日。 秦家小院。 “生了、生了!” 秦显激动的连蹦带跳:“是儿子、是儿子!咱老秦家终于有后了!” 第102章 为固宠尽心竭力,两头忙徒劳一场 时光冉冉。 转眼已是九月将尽。 焦顺穿越到这方世界,也足足过去了一年有余,这一年当中虽遇到不少波折,却终究还是超额完成了当初定下的小目标。 而随着贾政前倨后恭、贾珍出面保举、皇帝钦点为官,这三件事情陆续发生,他如今在宁荣二府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儿。 上上下下虽免不了还有嫉妒、敌视他的,却也都默认了他这个编外之‘爷’的存在。 且那铺子的总掌柜,虽暂时委了贾琏的小厮兴儿担任,可掌舵拿主意的仍是焦顺,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自然免不得要对其逢迎拍马。 故而焦顺最近往来宁荣二府时,竟当真找到了几分‘焦大爷’的快感。 却说这日上午。 因除了例行要去寻赖大逼债,还准备到宁国府讨要上回‘拜谢’举荐之恩时,贾珍许诺的马车、车夫。 故此焦顺拾掇齐整之后,就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面长袍,领着栓柱风风火火的出了家门。 待他这一走,玉钏儿顿时好似去了筋骨,慵懒的在里间养足了精神,这才端了洗漱用的铜盆出去倾倒。 约莫最近滋润的狠了,她原本标准的少女身段,已略略显出些妇人的丰熟。 端着那铜盆婷婷袅袅,身后竟也要摇曳出两捧蜜桃,足见焦顺是下足了力气的。 且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她却只裹了件对襟短袖的单衣,行走坐卧都要露出一截儿胳膊,以及腕上那分量十足的金镯子。 目的虽是为了显摆,却益发衬出青春与风韵杂糅的情态。 却说到了院里,正赶上香菱从堂屋里出来,玉钏儿便刻意放满了动作,等这‘呆丫头’近前,才将那脏水倒入花圃。 然后又晃着腕子,连声抱怨:“这镯子忒也碍事儿,倒个水都怕磕着碰了。” 打从前几日焦顺兑现了承诺,类似的凡尔赛言语,香菱也不知听了多少。 先前她还曾傻楞楞的提议,让玉钏儿平常干活儿的时候,先把这镯子褪下来再说。 结果连吃了两次白眼,香菱这才明白玉钏儿这番言语,只是是为了向自己炫耀。 于是便只当成耳旁风一般,最多冲玉钏儿笑笑,也就不再理会她了。 不过这回香菱刚露出笑容,对面玉钏儿脸上却忽然换了颜色,指着香菱手上失声惊呼:“这、这莫不是宝颜斋新出的南海精油?!” 香菱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小瓷瓶,纠结道:“太太刚赏下的,只说是什么滋阴润肤,倒没说叫什么名字。” 因见玉钏儿巴巴的盯着,她便主动递了过去。 玉钏儿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笃定道:“错不了,就是宝颜斋今年夏天才出的南海精油,说是海里什么稀罕物件熬制而成,这么小小一瓶就要卖十二银子呢!” 虽听说是十二银子一瓶,香菱却也并没觉着如何。 她毕竟久在薛家,而薛家论权势虽远远不如贾家、王家、史家,论花钱却向来不落人后。 但玉钏儿举着那瓷瓶,心下却是醋海翻腾,且又大为警惕。 她近来为了固宠,一味的逢迎痴缠焦顺,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来旺夫妇,以至于竟让香菱钻了空子,得了太太的欢心。 现下仔细想来,如今家中没有当家奶奶,自己最后能不能做成姨娘,太太可是占着极大话语权的! 当下后悔不迭,依依不舍的把那瓷瓶还给香菱,又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往后堂屋里铺排差事,你千万记得先知会我一声,这好东西总不能都归了你一个人!” 香菱看看她手上的镯子,在看看自己手上的精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过她一贯是不争不抢的,因此也懒得多想,先脆声应了,又叮嘱道:“那明儿你记得起早些,太太因要去二门鹿顶内理事,都是天不亮就起来梳妆的。” 天不亮就起来? 玉钏儿顿觉眼前一亮,盘算着先伺候太太出了门,回头再服侍大爷穿戴洗漱,竟是里外都不耽搁。 再瞧香菱那娇憨的样子,玉钏儿不由得暗自得意,心想等自己把两头全笼络住,你这呆丫头怕是哭都不找不着调!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先是在赖大那边儿,讨了两百两银子出来,然后又自宁荣街绕到了宁国府里。 按说赖家压根不缺这笔银子,却不知为了什么,刻意的显出一副窘迫模样,每次也只是二三百两的往外吐,又一味的向焦顺哭穷推托。 且不提赖大如何。 却说焦顺到了宁国府里,贾珍避而不见,赖升也不见踪影,只有贾蓉、贾蔷两个硬着头皮出来待客。 因手里攥了宁国府的把柄,且这两个银样镴枪头当初又被焦顺吓破了胆,在他面前格外的怯懦。 故此焦顺也没同他们客气,直接表示自己是过来讨要马车的,回头还要准备去衙门走马上任的事儿,倒不好在这边儿耽搁久了。 贾蓉、贾蔷听他说急着要走,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知道这事儿确实是贾珍允诺了的,倒不是焦顺空口白牙的勒索。 于是忙唤了下人去后院传话,请尤氏赐下对牌、身契,也好与焦顺当面做个交接,省得回头他又找上门来。 而里面尤氏得了传话,又问出焦顺竟是点了名,想讨一匹西洋挽马回去,登时气的破口大骂,直说西府里哪是养的奴才,分明就养出了个强盗! 盖因太祖年间,虽极力引进了西洋挽马,这六十余年也繁衍生息出了种群,可数量仍是极为稀少,且又多养在皇家、军中。 宁国府也是依仗祖上荫庇,这才养了四匹在圈里。 平素自己都舍不得大用,如今竟然要送给个小人得志的奴才,偏尤氏又不知宁国府有把柄在焦顺手上,却怎肯心平气和的应下? 当即愤愤的寻到了花厅,想请贾珍出面否了这无理要求。 谁知贾珍这大上午的,就已经喝了个烂醉,正借着酒劲儿与丫鬟狎戏。 尤氏见状心下登时就怯了三分。 先前秦可卿过世时,只因她劝谏了几句,让贾珍不要太过铺张浪费,结果就被宿醉未醒的贾珍,劈头盖脸的一通好打。 也正因被打得鼻青脸肿,压根无法见客,尤氏只能称病不出,这才显出了那凤辣子的手段。 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眼见贾珍又吃的醉了,她心下自然就存了畏怯,甚至想要调头离开。 可贾珍却也已经瞧见了她,醉醺醺的推开怀里的丫鬟,没好气的喝问:“你胡乱找来,莫不是府里又出什么乱子了?蓉哥儿媳妇在世时,几曾让我操过这么多闲心?!” 蓉哥儿媳妇又不曾管过家! 尤氏心下腹诽着,口中怯怯道:“那焦顺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讨要西洋挽马,我寻思着……” “你寻思什么?” 一听他提起焦顺,贾珍登时怒道:“不过是匹挽马,他又不是要骑你!你予他就是了,恁的过来聒噪,白白扫了爷的兴致!” 当着丫鬟的面,尤氏直臊的脸皮发烫,忙不迭的应了,逃也似的奔出花厅。 ………… 焦顺就此得了马车,绕到荣府后门赶至家中,又自宁荣街寻了匠人,在院子一角搭起了马厩。 只等着再过几日,就赶着这高头大马前去赴任。 心下得意之余,晚上自免不得要加倍的消遣快活。 偏那玉钏儿又打定了心思,要两头兼顾不给香菱可趁之机。 于是夜里陪着焦顺操劳,早上又两头不拉的忙活着。 哪成想这一番挣命似的折腾下来,徐氏的态度还未发生明显转变,那推迟了七八日的月事,竟反倒先找上门来了! 第103章 焦大爷的日常 因这几天玉钏儿里外都占全了,香菱倒得了闲,这日上午特地抽空去了趟薛家。 一是探视薛姨妈和宝钗这两个旧主,二来则是请莺儿帮忙,编几条用来绑名帖口袋的穗子,勉强也算是公私两济。 见面之后,薛姨妈就拉着她好一通关心,待确定她在焦家未受拘束,依旧是那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因心下好奇,于是又随口问香菱,在焦家和在自家有什么不同。 “旁的倒没什么区别。” 香菱答曰:“只是爷和老爷常说些经济仕途的,我在一旁倒听的糊涂呢。” 薛姨妈先是笑,直说咱们娘们哪用得着理会这些。 后来想起自丈夫死后,因儿子最不耐烦这些,反倒累的宝钗事事操心,一时又忍不住长吁短叹。 宝钗在旁边也颇不是滋味,且她所想的除了哥哥还有个宝玉,如果说薛蟠是混不理会,宝玉就是打心底厌弃这些了。 就不知随着年纪渐长,他二人能不能迷途知返。 “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宝钗心下慨叹着,面上却笑盈盈的起身,拉着香菱道:“她好容易回来一趟,妈妈偏这么愁眉苦脸的,往后她还来不来了?” “来来来!” 薛姨妈急道:“她要是不肯来,我就让人天天下帖子请她!” 娘几个笑闹了一阵,香菱这才又单独寻莺儿道明来意。 莺儿便问:“编几个穗子倒也简单,不过这样式上可有什么要求?” “我们爷只说好看、方便就成。” 香菱比划着道:“家里给备下的,是这么大这么宽一个绿底云纹的绸面袋子,平时是小厮栓柱在用,不过有时我们爷也要用。” 莺儿听了,有些为难道:“若只是小厮随身携带倒还好说,既然你们家焦大爷要用,最好还是瞧一瞧那袋子,才好搭配花色样式。” 香菱听了这话,便要拉着她一同回家看个分明。 莺儿推辞不过,又去请示了薛姨妈,这才勉为其难的应了。 一路无话。 等到了焦家之后,香菱自去堂屋拿名帖袋子,莺儿则是有些拘谨的在廊下候着,同时又忍不住偷眼打量这院里的格局。 若论宽敞遮奢,这院子自远不及贾政、宝玉的住处,比之梨香院也是差了不少。 但细微处收拾的却极齐整,比之薛家反要更有条理。 不过这也正常,薛家管内务的是宝钗,她十四五岁的年纪,便再怎么聪慧非常,又怎比得上来旺和徐氏老于此道? 正好奇的扫量,东厢里忽然走出个面色苍白的玉钏儿,两人各自在廊下对上了眼,忙都绕至院中碰头说话。 因敬她是金钏儿的妹妹,又是这里的‘地主’,莺儿先主动招呼道:“早听说妹妹到了这边儿,却不知在这边儿过的可还舒心?” 玉钏儿挤出几分笑意,刻意强调道:“自是舒心的,大爷和太太待我都极好,里外也由着我张罗。” 这话听得莺儿十分诧异,论年纪、论过往的关系,怎么也该是香菱做主才对,却怎么说都是她在张罗? 不过等看到玉钏儿左腕上,瞧着就有些僭越的金镯子,莺儿却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暗骂一声‘好个浪蹄子’,又暗恨香菱不争气,明明早就与焦大爷有所勾连,却怎么反让玉钏儿压了一头? 这时香菱正巧捧着两个绸面袋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一见到她,玉钏儿的脸色就愈发难看,强笑着推说要去方便,就撇下莺儿自顾自的去了。 没礼数的东西! 莺儿又暗骂了一声,不等香菱开口说话,便扯着她到了背人的角落,劈头盖脸的责问:“你莫非是死人不成,怎么竟让那小蹄子爬到头上去了?” 香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玉钏儿,于是理所当然的答道:“她是开了脸的,屋里头自该是她说了算。” “你!” 莺儿恨的在她眉心一戳,恼道:“那你就眼瞧着她开了脸?” “这……我、我怎么……” 香菱想起那晚的事情,便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吞吞吐吐起来。 莺儿看出必有内情,扯着她好一通逼问,这才知道玉钏儿竟是头天晚上,就厚着面皮大着胆子自荐枕席了! 两下里一对比,香菱这呆丫头着实输的不冤。 于是怒其不争的怂恿道:“再有这样的机会,你也主动些,别……” “你还是先看看这袋子吧!” 香菱急忙把袋子推到了莺儿怀里,堵住了那些虎狼之词。 莺儿无奈,也只得低头查看那袋子的样式,随即奇道:“怎么是两个?还是一大一小?” “我起初也以为只有一个。” 见她不再纠缠先前的话题,香菱暗暗松了口气,又懵懂道:“结果到了屋里,却翻出来两个。” 见香菱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样子,莺儿无奈的叹了口气:“罢罢罢,我两个都编了就是——往后你自个也长点心,这一块儿伺候爷们,可跟在咱们姑娘身边时大不一样呢!” 看过样式,又用线头掐对了尺寸,莺儿便告辞离开了焦家。 香菱送她出了院门,转回堂屋又把那袋子归置好,就听外面焦顺在扬声吆喝。 香菱忙迎了出去,却见焦顺正指挥着栓柱和车夫,从车上往下卸东西。 离近了一瞧,竟是四五百张硬木蒙皮、绿底黑字的名帖,因张张都有七寸长三寸宽,一摞一摞的颇有些斤两。 只听焦顺感叹道:“怪道都说京官难做呢,光这些必须要准备的名帖,每年怕都是笔不小的挑费。” 香菱端详了片刻,忍不住奇道:“我先前见过政老爷的名帖,好像比这小不少呢。” “那是自然。” 焦顺无奈道:“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九品的名帖用白封黑字,要九寸长三寸宽;七八品是绿底黑字,也是三寸宽,七八寸长——政老爷是从五品,帖子是蓝底儿红字的,且只要五寸长两寸宽,自然比我这个要小些。” 香菱听的似懂非懂,扭着春葱也似的指头,奇道:“怎得官儿越大,这帖子反倒越小了?” 顿了顿,又问:“那咱们屋里的小口袋是……” “讨个彩头呗。” 焦顺解释说:“就是盼着早日高升的意思,因听说各家都有备下,太太就也准备了一个。” “至于为什么官儿越大,这帖子反倒越小——听说是官儿越小越要让人一目了然,以示谦卑;官儿越大越要让人瞧的仔细,展现威严。” 说着,他不耐烦的把手一扬:“总之这破规矩多如牛毛,为了以后不闹笑话,我这些日子背的是昏头涨脑,偏那师爷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原本以为只要给足了钱,在京城找个有经验的师爷应该不难,谁知这些日子却是四处碰壁。 究其原因,无外乎焦顺出身奴籍,又是特旨幸进的官身,且工部因此物议汹汹,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档口谁肯来触霉头? 虽也有几个死要钱的,可这等人焦顺又不敢轻信。 正想起这些烦心事儿,就见玉钏儿自东厢姗姗来迟。 焦顺心下便有三分不喜。 玉钏儿背地里打压香菱的小动作,他又岂会毫无觉察? 只是念着她毕竟刚把身子给了自己,最近又忙里忙外,伺候的无微不至,到底没忍心苛责她。 可今儿却…… 正有意趁机敲打玉钏儿几句,忽又发现她面色苍白情绪低落,且走路时姿势也略有些别扭。 焦顺心下一动,忙开口试探道:“你这是怎么了?若是身上不方便,就在屋里多歇歇。” “劳爷惦记了。” 玉钏只当他是嘘寒问暖,当下感动的道:“我倒没什么大碍,就是、就是不太方便伺候爷了。” 后半句话刻意压低了嗓音,却听的焦顺大喜过望。 盼了一个多月,可算是等到了! 他面上不动生色,又宽慰道:“那你今儿就好生歇歇,晚上让香菱守夜就是” 玉钏儿闻言笑容一僵,原本就因月事有些苍白的脸上,更是彻底没了血色。 焦顺见她如此,倒略有几分心虚不落忍,于是拉着玉钏儿到了东厢里,耐着性子宽慰了几句。 玉钏儿这才稍稍缓过些来,一面暗恨这月事来得不是时候,一面宽慰自己说,爷总还是宠着自己的。 且就这么两三日的功夫,凭香菱那呆头呆脑的,也未必就能把握住机会。 谁知到了傍晚,焦顺就迫不及待让人抬了浴桶进屋,又不知从哪儿寻来半盆炭火,显是要无遮无拦的肆意一番! 玉钏儿如遭重击,香菱却是羞怯的不成样子。 巴掌大的娇嫩小脸,直红到了耳朵根儿,眉心的胭脂记更是仿似要嫡出血来。 她将十根儿青葱玉指纠缠的麻花仿佛,脚下更是生了根一样,迟迟不肯进到里间。 直到被焦顺三番五次的催促,这才一步三回头往里挪。 那水汪汪的眸子里半是求助半是羞窘,可落在玉钏儿眼底,却分明是在挑衅! 咬牙看着香菱进了里间,又在焦顺的吩咐下紧闭了房门,她心下却还存着三分侥幸。 “爷,使、使不得!” 然而不多时就听香菱惊呼尖叫,接着又有种种不堪传出。 玉钏儿一颗心登时碎了几瓣,死命撸下那金镯子,扬手对准了北屋的房门。 但她咬牙跺脚的发了一通狠,却终究舍不得摔那镯子,更没有胆量去砸焦顺的房门。 于是只得独自回到南间,坐在床头默默垂泪。 不过她毕竟不是肯认输的性子,等哭够了之后,就又打了鸡血似的燃起了斗志。 暗想着到底是自己抢在了前面,且依着香菱那呆头呆脑的,怕也未必肯配合焦大爷那些花样。 于是默默将那些羞人的把戏,又悉心钻研了几遍,憋着气鼓着劲儿,准备等月事过去之后,就一举夺回炮兵阵地! 第104章 履新 十月初一。 终于到了焦顺要走马上任的日子,徐氏特地请了半日假,领着香菱、玉钏儿好一番拾掇。 焦顺这身量相貌,穿着下人的青衣小帽,别人多半只会觉得他凶恶粗豪,但披挂上一身湛青官袍,却登时显出了超越年龄的森严方正。 尤其是那鹰眉环眼,往日里都说是凶光四溢,如今再瞧却竟是官威如海。 “瞧瞧、瞧瞧。” 徐氏前后左右看也看不够,忍不住炫耀道:“这一身官威哪个比得了?我的儿生来就是做官的材料!” 香菱只是乖觉的点头附和,玉钏儿却涨红了脸,两眼放光的盯着焦顺身上官袍,身子都酥了半边。 只来旺在一旁来回踱步,却是又习惯性的忐忑起来。 一会儿询问儿子,可曾带好了家中编撰的专用护官符;一会儿又发愁栓柱没见过世面,怕他耽误了焦顺的正事儿。 乃至于到了后来,来旺竟还生出了隐姓埋名,陪着儿子一起去衙门报道的想法。 “爹。” 来顺一时哭笑不得:“您见谁去衙门上任,还要带着亲爹一起去的?这要让人知道,岂不成了笑话?” “怕什么!如今那工部里笑话咱们的多了,即便再添几个有能怎得?” 说是这么说,来旺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而去外间唤了栓柱,再六的交代了好几遍。 徐氏见状,也忙拉了儿子千叮咛万嘱咐,最后还是焦大等的不耐烦,在焦顺屁股上虚踢了一脚,骂道:“赶紧的!再特娘磨叽下去,那工部都要散衙了!” 焦顺这才得以脱身。 于是右袖掩了几颗金豆子,左袖藏了几枚小银裸,两袖铜臭的出了家门。 然后又在一家老小热切的目光中,上了从宁国府讨来的马车,施施然出了荣国府的后门,赶奔工部走马上任。 一路无话。 到了工部所在的千步廊西街,焦顺在衙门口出示了官凭,又按照门吏的请求,留了两张名帖用来报备,这才得以将马车赶入角门存放。 因那西洋挽马着实魁梧,倒引的衙内不少人纷纷侧目。 不过焦顺早就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故而对此熟视无睹,交代栓柱和车夫自去专门的下处歇脚,便施施然跟着引路的门吏,到了百工司所在的院落。 工部原本设有四个司,其中以工部虞衡清吏司最为重要,几乎揽去了军备民生的大半权柄。 如今改名百工司,又将一应军事门类拆分了出去,这重要性虽然大打折扣,但却仍是不容小觑的实权部门。 如今这百工司掌司的郎中,姓赵名熠、字鑫耀,按照‘护官符’上的资料,他在二十多年前金榜题名,以二甲第四十七名的成绩考中进士,随后就被分到了工部观政。 因没什么背景依仗,他足足在工部熬了五年,好容易才补了个七品所正。 此后十余年间,赵熠又靠着才干、资历,一步一个脚印的升到了正五品掌司郎中。 这等人…… 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喜欢焦顺这种从奴籍一跃登天的幸进‘小人’。 果不其然,到了百工司的正堂,焦顺上前通名见礼之后,先就迎来了一阵沉默的审视。 虽然焦顺早就有所准备,还是被那鄙夷挑剔的目光搞得有些上头。 “去把许大人请来。” 好半晌,赵熠才向旁边的小吏吩咐一声,随即又向焦顺解释道:“如今正逢朝会,几位堂官都不在部里,等明日得闲,我再领你前去拜见不迟。” “如今司内,是由许辉许大人监管着土木所、杂工所,往后一应事务你都先禀报许大人就是。” 焦顺听了这话,心下倒略略松了口气,看来赵熠虽然露出了敌意,却也没有要正面硬刚的意思。 这也正常。 他再怎么看不上自己,自己毕竟也还是皇帝钦点的官儿,要是不合规矩胡来,岂不是明摆着作死? 至于那许辉许大人,本职和贾政一样是从五品员外郎,因是赵熠刚提拔的亲信,所以独自主理着土木、杂工两所的一应事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另一位员外郎柳南,这柳大人名义上管着更为重要的冶炼、染织两所,实则却没什么权柄,勉强也只能说是协理帮办。 却说因那许辉一时未到,赵熠便又开口询问道:“不知焦所正履职之后,准备如何署理所内的政务?又有什么疑难之处,需要司里解决?” “回大人的话。” 对于上任后要做些什么,焦顺自是早就打好草稿的,闻言立刻恭声道:“下官仓促上任,不敢胡乱行事,因此打算先萧规曹随一段时……” “萧规曹随?” 赵熠打断了他的话,不悦道:“我百工司初设,哪来的什么萧规,你却又如何曹随?再者陛下钦点你主管杂工所,怕不是让你来此尸餐素位的!” “下官一时口误,大人莫怪。” 焦顺一面躬身告罪,一面却是暗骂不已,这百工司虽是新设,可下面所辖的四个所,却都是从虞衡清吏司继承的旧部门,自己说是萧规曹随又有什么问题? 这厮分明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出身奴籍,偏又是靠着匠人手艺,得以特旨幸进为官的? 这三样无论单拎出那一条,都是文人集团所不齿的,如今三剑合璧,几乎等同戳烂了文官们的肺管子。 他们若不刻意刁难一番,反倒是有鬼了! 焦顺心下腹诽着,面上又正色道:“但下官毕竟是仓促上任,担心胡乱插手反而坏事,因此恳请大人能给下官一个月的时间观政……” “观政?” 听到‘观政’两个字,赵熠忍不住冷哼了道:“本朝只有进士才有观政一说!” 虽没明说,却显然是在鄙弃焦顺的出身。 但那‘观政’一说,明明是官场上常用的口语! 焦顺心下破口大骂,嘴上却只得改口:“下官恳请先用一个月时间,熟悉所内的一应政务,然后再……” “一个月太久。” 赵熠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不容置疑的道:“如今百工司新立,正是用人的时候——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杂工所再有什么疏失,我便唯你是问!” “下官遵命。” 焦顺咬牙应了,又道:“既是缩减到只有十日,下官却有个不情之请。” “讲来。” 赵熠说了这声‘讲来’,却紧跟着又打了补丁:“只要你提的要求合规合理合情,本官自无不准。” 啧~ 打上这三个补丁之后,怕是绝大多数要求,他都可以直接否定掉! 好在焦顺这个要求,却是料定了对方无法拒绝。 就听他扬声道:“古今中外重视百工者无过于太祖,故此下官想请部里出面,将太祖爷有关于百工的言论、旨意汇总收集,以供下官与司内同僚瞻仰、参详!” “这……” 赵熠没想到竟是这种要求,一时竟哑然无语。 世宗皇帝虽得位不正,却也并不敢抹杀太祖立国的功绩,何况今上尊崇太祖是人所共知的事,民间又大有为太祖翻案的风气。 此事于情于理,他都难以拒绝,甚至也不敢拒绝。 因此只能心中暗骂,果然这些幸进小人最会拍马逢迎——等消息传入宫中,怕是皇帝愈发要看重这厮! 不过他这却是冤枉了焦顺。 焦顺之所以想借助工部的渠道,收集夏太祖的言论、旨意,主要是为了避免行差踏错,踩到不该踩的陷阱。 毕竟大家都是穿越者,在这方面的脑回路,必然会有重叠的地方。 若是不小心,把夏太祖早就‘发明’过的东西,再重新‘发明’一遍…… 被人笑话还是轻的,就怕那些文官们上纲上线,弄出什么‘贪天之功’、‘剽窃太祖’的罪名,那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焦顺一早就决定好了,自己在工部的为官之路,就从熟记太祖语录开始! 今儿就一更。 因有事外出,晚上的更新只能鸽了,抱歉。 明天尽量三更补上。 emmm~ 重点是‘尽量’…… 第105章 下马威与杀威棒 因事前未曾预料到,焦顺会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赵熠沉着脸应下之后,竟就没了言语。 一时堂上鸦雀无声。 好在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延续多久,员外郎许辉很快赶了过来,在请示过赵熠之后,又将焦顺领到了西厢值房。 也正是在西厢值房里,焦顺感受到了最赤裸裸的仇恨——他刚进门,就见一胖一瘦一南一北,两个人同时摆出了不共戴天的架势。 不用问也知道,这必是被自己抢了差事的观政进士。 但这些高管实习生在没有正式‘出道’前,基本不会有什么话语权,所以焦顺也并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自己。 值房里真正值得重视的,除了引路的许辉之外,就是负责监管杂工所的六品主事侯云了。 说来这官职虽叫做‘主事’,实则真正的权责是监察而不是主管。 杂工所的一应事务,都是焦顺这个所正说了算,主事只有复核、质疑、检举的权利,却不能越过所正直接插手具体事务。 所以先前贾政才会说,所正的权柄实则还在主事之上。 这侯云年过半百,一脸与世无争的慈眉善目,手上竟还盘了串佛珠,瞧着倒像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根据护官符上资料的,这位侯主事是出了名的闲云野鹤,按理说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当然,警惕心还是要有的。 在西厢房略坐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说了些没营养的官话,焦顺就再次跟着侯云转移了阵地。 而这回总算是要去他的主场了! 杂工所位于衙门西北角,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院,面积甚至比先前焦家在宁荣街的院子,还要再狭小一些。 不过就这么一间小小的院子,却管着全国各地七八个大库,十多个厂、局,以及数以百计的作坊。 直接掌控的匠户超过万人,间接管辖的更是有三万之众。 若再算上匠人们家中的丁口,焦顺这七品所正的一言一行,足能影响到十数万人的生计! 虽然早就预先做了些了解,可在路上听侯云一一介绍时,焦顺仍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他前世虽也做了两年小老板,可那拢共也不过是七八个人的草台班子,如今骤然成了大型国企的话事人,要说不紧张,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但事到临头,也由不得退缩。 故此焦顺刻意抖擞精神,拿出了十二分的威风煞气,想要来个先声夺人。 谁知到了杂工所的院外,那门前竟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迎候之人。 侯云也略有些诧异,笑着解释道:“门外狭小,约莫是怕摆不开架势。” 说着,当先跨过了门槛。 焦顺沉着脸紧随其后,然后不出所料的,又看到了一个空落落的院子。 “这赵彦搞什么鬼?” 侯云皱眉抱怨一声,正待领着焦顺继续往里走。 焦顺却就在那门前站住了脚,扬声大吼道:“这院里可有人在?!” 几乎是话音刚落,堂屋里就传出了同样中气十足的回应:“什么人敢在工部衙门咆哮喧哗?!” 紧接着,就闪出个绿袍小吏,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皮保养的极好,两鬓却白的十分扎眼。 那小吏看到门口的侯主事,忙快步迎上前来,在半丈外躬身见礼道:“卑职见过主事大人。” “赵所副!” 侯云不悦道:“今日你们焦所正履新,你为何不带着所内属官在外面迎候?” 那赵所副瞥了焦顺一眼,又不卑不亢的道:“非是下官故意如此,实在是所内公务过于繁忙,又不知焦所正几时能到,所以未曾召集众人迎候。” “那你……” “先前不知几时,如今总该知道了吧?”侯云还待呵斥,焦顺却主动插口道:“还不快把人召集起来。” 那赵所副原本还准备了些言语,要当面顶撞贬损焦顺一番,可焦顺吩咐完之后,就摆出了主人的架势,邀请侯云去了堂屋大厅。 于是他只得把满肚子话又憋了回去,召集所内一应官吏,齐往厅内拜见上官。 百工所内有正经官职的,除了焦顺这个七品所正之外,还有八品所副赵彦、九品所丞刘长有、以及不入流吏目徐大宝、吴天赐、赵九斤。 那堂屋客厅虽然面积不大,一应格局却仿照衙门大堂所设。 等赵彦领着人回到厅内时,焦顺早当仁不让的坐到了公案后面,反是侯云这个上官在一旁陪坐。 一行五人上前见礼,自所丞刘长有以下,都是恭恭敬敬的九十度深躬,又把双手托举过头顶。 唯独那赵彦依旧挺着脊梁,只略略拱了拱手。 呵呵~ 焦顺心下暗自冷笑,这货莫非是想学海笔架不成? 说来这赵彦也确实和海瑞一样是举人出身,只因屡试不第又年过四十,这才走同窗的门路,在工部补了个八品缺。 原本受进士管着,倒也还不觉得如何,可现下一个奴籍出身的幸进小儿,竟也爬到了他头上! 这却让自认怀才不遇的赵彦,如何能够接受的了? 再加上某些人的暗示,他也便豁出去了,要与焦顺正面硬刚一场! 却说焦顺心下冷笑,面上倒也未显出什么来,先让他们挨个报出官职名姓,以及在所内负责的差事。 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先前赵所副说,因咱们所里公务繁忙,所以无暇迎候本官上任,却不知所内都有哪些公务要忙,你们且都禀来听听。” “这……” 所丞刘长有年过半百,满脸褶子两手粗茧,乃是工部‘常见’的九品匠官,听焦顺似有追责的意思,脸上愁苦就又添了几分。 他搓着手讪笑着先看看赵彦,再看看公案后的焦顺,虽嘴里没有半句言语,却明确表示出了责任的归属。 那赵彦听了这话,心中却是暗自得意,他也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即便要正面硬刚,又怎会不准备后手? 而他所准备的后手,正是之前刻意积存下的公务! 杂工所占了个‘杂’字,本就是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即便他这干了两年的所副,一时忙起来也难免有所纰漏,又何况是这新来的幸进小儿? 再加上自己从中作梗,怕用不了多少时日,这幸进小儿就只能悻悻而归了! 想到这里,他又一拱手,倨傲道:“焦所正不提,本官也正要命他们转呈——刘长有,还不快将你们手上积存的公务公文,统统给焦所正取来!” 他既不称焦顺为大人,又大刺刺的自称本官,显是没把焦顺当自己的上级看待。 “这……” 刘长有看看赵彦,再看看焦顺,见一个连声催促,一个也没出面阻拦的意思,这才带着三个吏目,各自回屋搬来了足足几大箱的公文。 焦顺示意他们把那些箱子,放在公案两侧,又随手捡了一本胡乱翻了翻,然后问道:“就只这些了么?” 这小儿好大的口气! 赵彦暗骂一声,口中却道:“需要所正拿主意的,约略就是这些了——等闲琐事几个吏目就足以处置,也烦不到焦所正头上。” “嗯。” 焦顺点点头,又问:“以赵所副之见,本官处置这些公务需用多少时日?” 多少时日? 果然是幸进的无知小儿! 这其中有些疑难痼疾,怕是三年五载都未必能理清。 亏他倒敢定下时日! 赵彦心下这般想着,口中却道:“按照以往惯例推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应该就足够了——当然,焦所正刚刚上任,用上两三个月也是常……” “半月太久。” 焦顺打断了他的话,一脸不耐的道:“有十天时间,料来也就足够了!” “十天?!” 赵彦听得一愣,随即心下大喜,他后面那‘三两个月’的说辞,原本就存了激将的意思。 可却也万万没想到,这幸进小儿竟敢将时间缩减到十天! “怎么?” 焦顺板着脸,勉力显出些激愤道:“难道赵所副有什么意见?”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 赵彦唯恐他后悔,连姿态都放低了:“若能尽早处置完,自然是极好的。” “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焦顺当即拍板:“我先前向郎中大人申请先观政一月,郎中大人却只许了我十日,又说十日之后一切唯我是问。” “咱们也仿照着立个军令状,你虽说的是半月,但本官仍许足你十日——十日之后如果还有什么不妥当的,本官也唯你是问!” 说着,他把那公文抛回箱子里,不容置疑的下令道:“来啊,把这些公文全部搬到赵所副的值房,要少了一样,本官也唯你们是问!” 连着三个‘唯…是问’,直听的赵彦瞠目结舌,待要开口争辩几句,却又听焦顺沉声道:“你若有什么不满,就去寻郎中大人分说——本官先前在郎中大人面前,可未曾有半句推搪之言!” 第106章 存周公欲授屠龙术 【11点前,应该还有一章。】 因各方面都在暗中关注,焦顺在百工司、杂工所的一言一行,很快就在工部传开了。 一方面,焦顺要求部里搜集太祖语录的行径,让许多人对其愈发鄙弃,认为这等逢迎拍马之举,坐实了他幸进小人的身份。 但也有不少人明着唾骂焦顺,暗中却存了偷师的念头,准备将太祖语录背的烂熟于心,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方面,焦顺在杂工所借力打力,将赵熠的刁难套用在赵彦身上,以十日对十日让其无所推辞,只能自承苦果的做法。 却也让一众文官们意识到,这焦顺虽是个幸进之人,却未必就是个好对付的。 于是原本想着要拿他人前显圣的主儿,大多便都偃旗息鼓的改了主意。 旁人如何且不细表。 却说贾政在值房里得了消息,倒颇有些五味杂陈。 若不是刚尝过幸进的甜头,他多半也会十分鄙弃,焦顺这等明目张胆迎合今上好恶的做法,认为此举有辱斯文不够体面。 而如今么…… 他一面觉着焦顺此举太过谄媚,缺乏臣子的气节,一面却又忍不住想,若自己也能学他这般不顾体统的迎合圣意,说不得早就可以一展胸中抱负了。 但想归想,真要让贾政学着去做,他却是万万拉不下脸来的。 至于焦顺在杂工所三言两语,既打压了赵彦的气焰,又将前任遗留的旧账,一股脑推给对方的事情。 则是让贾政心下生出了异样的畅快感。 他在工部为官多年,饱受各种冷遇排挤,一方面不遗余力的附庸风雅,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文人圈里。 另一方面却又不止一次的幻想着,能与几个奸猾同僚正面交锋,显一显自己威风与才干,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易与之辈! 可一来贾政毕竟身份不同,也没哪个不开眼的,会与他针尖对麦芒的正面硬刚。 二来他存周公又是个胸怀若谷的体面人,即便受到些小小的冒犯,却又怎好小题大做,失了风骨、体面? 故此这幻想一直也就只能是幻想。 但现如今焦顺的做法,却隐约让他把幻想照进了现实。 自己府上一个幸进的下人,都能搅闹百工司、镇压杂工所,若换了他这个做主人亲自出马,哪还了得?! 抱着这等念头,贾政再瞧身边的同僚,倒多了些居高临下的心态——什么举人进士的,还不是被我府上家奴盖过了风头? 当然,这些暗搓搓的心理活动,他是肯定不会表现出来的。 甚至于,为了体现自己的态度倾向,贾政还特意在人前展现出,羞与焦顺为伍的架势。 当众抨击起焦顺来,更是比那些正牌子进士出身的官员,还要尖酸刻薄许多。 但等到散衙回府之后,他却又迫不及待的摆下了私宴,准备与焦顺在家中小酌几杯,顺带传授一些,自己曾幻想过千百次,却始终没有用过的屠龙之术! ………… 返回头再说焦顺。 应对完赵彦的挑衅后,他就塌下心来开始了解杂工所的具体政务,以及素日里的运行方式。 这杂工所顾名思义,就是个拼盘大杂碎,下辖的各种工坊衣食住行无所不包,偏又和其中最重要的门类绝缘。 譬如盐政、水利、军械、土木、窑冶、乃至大多数的皇家营造业务,都是另设部门单独管理。 杂工所的工作,除了是围绕这些部门,处理些细枝末节杂碎琐事之外,主要还负责进行各种来料加工——譬如毛、羽、皮、漆、胶、木料、石胚等物。 然后再将加工好的半成品,供输给其它司、所使用。 所以大多数时候,这杂工所更像是其它司、所的配套企业。 而这也正是皇帝会放心焦顺这个外行人,来主理杂工所的重要原因。 反正杂工所生产出来的东西,大多都不会直接面对‘顾客’,而是要去别处再过一道手续,届时若真有什么问题,也会被提前查验出来,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当然,面向‘顾客’的成品也还是有,不过多是些附庸风雅的小玩意儿。 譬如风筝、扇子、石雕等物。 据说早年间还有两家造纸作坊,生产的精工良纸畅销全国各地,算是杂工所的拳头产品, 不过近年来因管理不善,导致运营成本居高不下,早被南方私企打的溃不成军,沦落到了造不如买的尴尬境地。 所以如今除了来料加工的半成品,最值得吹嘘的就是…… “大人!” 刘长有在焦顺面前一挑大拇哥,憨厚的老脸上显出得意之色:“咱们杂工所精编的蓑衣,那可是天下一绝,每年春秋两季配发下去时,满京城的官员就没一个不满意的!” 焦顺:“……” 这特么有个迪奥用?! 你要是能大批量生产也行,偏还是小规模手工精编的东西。 而且这玩意儿每年春秋两季,下发给京城百官之后,就没剩下几件了,自己即便是想拿来做点什么文章,怕也…… 等等! 貌似现下日常所见的雨具,仍是蓑衣纸伞,若是自己能设法搞出橡胶雨衣,说不定…… 呃~ 从成本上考量,似乎不太可行的样子。 批量生产的橡胶雨衣,虽然比杂工所精编的多快好省,却也要比民间粗制滥造的东西贵出不少。 也或许卖给一些富贵人家? 暂且先记下吧,以后有时间估算一下成本,再搞个市场调研。 另外。 杂工所除了‘国企’的属性之外,本身也还是一个行政部门,名义上对全国许多工种,都有着引导监督的权责。 不过通常也就是下发些行业规范什么的,至于具体执行的如何,就要看地方官儿的屁股,究竟坐在那一头了。 而在了解完杂工所下辖的企业门类,以及涉及的行政业务之外,焦顺还重点关注了一下人事方面的问题。 所得到的反馈,倒让他略略松了口气。 根据来之前打听道的消息,所正虽然主管具体事务,一应人事任免调动的权利,却都握在掌司郎中手上。 但实际上,需要郎中出面任免的,只有十几个有品阶的正式官员——基本都是九品、从九品、以及不入流的官阶。 余下数以百计,实际掌管着一方事务,却没有正经官职在身的‘财政编’人员,是升是降、是免是任,基本上就都是焦顺说了算。 这让焦顺总算是找到了一些安慰。 至少不用担心所有手下,都在上面那些文官的煽动下,对自己阳奉阴违了。 就这般忙到散衙。 焦顺依依不舍的回到家中,正想着和自家老子,讨论一下今天得失、见闻。 谁成想刚下了车,玉钏儿就喜形于色的迎了上来,连声道:“爷、爷!我姐姐过来传话,说是政老爷在家里设宴,要请您过去吃酒呢!” 第107章 小宴 【第三更,补上了。】 听说是贾政设宴相邀,焦顺脸上便显出几分异样来。 倒不是觉着贾政请客有什么不对劲儿,而是突然想起了这位村周公,在工部衙门里司职的差事。 因那‘护官符’是王熙凤、王夫人让人帮着收集的,上面刻意隐去了贾政的情况。 故此直到今天走马上任,在衙门里拐弯抹角的打探了一番,这才知道这位存周公在屯田清吏司,竟然是专门管坟地的! 当然,他管的不是普通人的坟地,而是文武百官的坟茔规制大小、碑碣式样、看坟人数、以及赐葬数值等等。 也难怪同僚多对其敬而远之了——等闲谁愿意去触这个眉头? 但焦顺以后想躲他可就难了。 好在他并不避讳这个,原本打算换了常服就去赴宴,不过转念又一想,就这般风尘仆仆的过去,反而更能显出诚意。 至于失礼云云,那是文人之间的规矩,似自己与荣国府之间的关系,反倒没必要刻意在乎这些。 于是跟家里交代了一声,就携了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匆匆赶奔主宅内院。 到了院内,焦顺自去入席不提,却说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因无需出面伺候酒局,便寻了个背人的所在,交头接耳的闲话家常。 如今玉钏儿一门心思都在焦顺身上,且和亲姐姐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故此就把自己连着受宠多日,却苦于月事加身,遂被香菱趁机‘横刀夺爱’的经历,添油加醋的讲了。 内中多有些能说不让写的,直听的金钏儿面红耳赤、遐想万千。 因又听玉钏儿言称,最近暗中勤练妓艺,准备在今晚一举收复失地。 金钏儿便劝妹妹道:“总这么一味的痴缠也未必合适,且依你所说,那香菱刚被焦大爷夺了元红,现下正是新鲜热切的时候,你这时候硬要横插一缸子,却只怕会事与愿违。” 玉钏儿听了就有些扫兴,闷声问:“那依着姐姐的意思,又该如何是好?” “依我看,你不如先显出大度来,明里暗里的透露给你家大爷知道,然后再趁机邀宠不迟。” 金钏儿说着,见妹妹一脸不认同的样子,忙又拿王夫人出来举例:“咱们太太便是如此,夫妻之间这才几十年如一日和睦。” 玉钏儿心下却道:那也只是和睦罢了,远不如在赵姨娘那边儿恩爱缠绵! 口中又对姐姐言说:“她是太太,我却怎么学得来?” “瞧你这点儿出息!” 金钏儿恨铁不成钢的搡了她一把,没好气道:“你要总这么想,那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姨娘了——先前跟府里联宗的那贾雨村,你可曾听说过?” 见玉钏儿摇头,她又细说道:“他原是遭贬的犯官,后面因为攀上咱们府里,便被保举到金陵做了一任知府,听说近来因舅老爷【王子腾】屡上保本,又要迁转顺天府府丞了呢。” 简单介绍完贾雨村的身份背景,她才又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我前几日听说他现下的妻子,原本也是丫鬟出身,后来被这雨村老爷讨来做妾,没两年恰巧大妇死了,竟就这么抬举成了知府太太,得了诰命封赏!” 金钏儿说着就忍不住两眼放光,脸上满是对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期待与向往。 当然,这也就是在亲妹妹面前,当着旁人的面,她可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玉钏儿也是大受鼓舞,那贾雨村靠着荣国府和王太尉得以屡屡升迁,自家爷同贾家、王家的关系,难道就远了不成? 等自家大爷高升了,自己若也能依样画葫芦,做上几年知府太太、诰命妇人,便死了也值得! 原本因为身上清净了,想着一举夺回失地,但此时心神摇动之下,却又犹豫要不要摆出些‘大妇’的气度? “金钏儿、玉钏儿?” 姐妹两个正自想入非非,却听彩霞在院里呼唤,循声出去一问,竟是王夫人相召。 她们自然不敢怠慢,急忙随着彩霞到了东侧廊亭当中。 此处有一石桌,斜对着客厅的方向,既能看清楚厅内的情形,又可在暗中隐藏行迹,最是方便窥探不过了。 此时在亭内一眼望去,就见贾政焦顺两个推杯换盏,竟显得十分热络。 因见玉钏儿到了近前,王夫人便指着厅内道:“即便是老爷亲自招揽的几个清客,也未曾引得老爷这般开怀——先前我还担心老爷转不过弯来,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说着,又半真半假的埋怨:“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也没你这般明明还在府里,却始终见不着个人影的。” 玉钏儿被唬的双膝一软,急忙翻身跪倒连声告罪。 “起来、快起来!” 王夫人手中虚扶了扶,等彩霞把玉钏儿搀起来,这才慈眉善目的笑道:“我又不曾怪你,可你既是我这里出去的,日后也不该断了往来,不拘是顺哥儿还是你自个缺什么短什么的,又或着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回来言语一声。” 这明着是一番好意,实则是在暗示玉钏儿充当耳目。 玉钏儿毕恭毕敬的应了,心下却道自己在焦家前程远大,那些对家里不利的事情,是决计不会向王夫人吐露的。 不过…… 若是些无伤大雅的消息,倒不妨来王夫人这里卖好,如此也能多个奥援帮衬。 ………… 再说那客厅之内。 虽然功夫不大,但贾政却已是醉态可掬放浪形骸。 盖因这么些年以来,他那些心思想法一直憋着无处倾诉。 当着外面的同僚清客,他自不好表露这番龌龊心思,面对家中妇孺奴仆,他又不屑于表露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焦顺现今这般,不高不低不偏不倚的,又恰巧与他同衙为官的,才正好供他指点江山、大倒苦水。 偏焦顺前世跑了十几年业务,旁的本事也还罢了,这酒桌上捧哏、欢场里谈心的事情,却最是熟惯不过了! 只使出七八分解数,便哄的贾政开怀不已,两壶酒下肚,更是连荤段子都冒出几个。 那绘声绘色的,也不知是曾在王夫人身上试过手段,还是拿赵姨娘、周姨娘验了深浅。 但客观评价,贾政臆想出的那些屠龙术,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毕竟他久在工部为官,二十来年虽只是冷眼旁观,却多少也悟出了些门道。 但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缺乏破釜沉舟的决绝,别说只是些皮毛而已,即便真悟出了什么屠龙术,怕也是百无一用。 第108章 是夜 是夜。 在焦顺的刻意逢迎下,贾政先是道出了多年积郁,继而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直乘兴喝的酩酊大醉这才罢休。 因见他突然伏在桌上鼾声四起,焦顺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外面喊人,便有七八个丫鬟、仆妇,簇拥着王夫人走了进来。 没等王夫人开口吩咐,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搀起贾政,又有两个小丫鬟挑着前后照应,四个人轻车熟路的将贾政送到了东间安歇。 王夫人则是迈着端庄的步子,来到了焦顺面前,慈眉善目的笑道:“你是我娘家出来的,又是在咱们府上得的爵位官职,我心下实拿你当子侄一般看待,如今既又和老爷投了脾气,往后在家中常来常往,在衙门里也要互相照应才是。” 因年纪差着不少,且焦顺又是王家的家生子出身,故此她也就没有避讳男女之别。 “是我多承老爷关照。” 焦顺急忙谦辞了一句,随即又露出些尴尬情态,讪讪道:“我也巴不得能如此,可因为今儿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倒不好再牵连政老爷,完后怕也只能在家中聆听些训示了。” 王夫人听他说刚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心下不由的大为诧异,盖因贾政素来最重名节,先前还为此耻于和焦顺同衙为官。 现如今焦顺既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却怎么丈夫竟还特地设宴请他,且又能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急忙细问究竟。 焦顺便将自己逢迎圣意、借力打力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主要说的还是前者。 盖因他刻意引逗王夫人追问,就是笃定她必然会对皇家的事情格外关心。 不出所料,王夫人果然也是对前者加倍的关注。 听完之后她脸上笑容更胜,又一叠声的道:“这算什么坏了名声?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就该以陛下为重么!” 她如今最看重的是儿子,最倚重的是女儿,偏这两者的前程,全都维系在皇帝身上。 故此凡是和自家有关,又能让皇帝龙心大悦的事情,她都喜闻乐见心心向往。 欢欣之余,王夫人便命人取了副头面首饰,拿盒子装了递给焦顺:“把这给你娘捎回去,不拘是她自个用,还是拿来赏人都成。” “这……” 因那明晃晃亮闪闪的,怕没个三五百两银子置备不齐,焦顺略一迟疑,王夫人便不悦道:“怎么,难道还嫌是我用过的?” “怎么会!” 焦顺这才双手接过,笑道:“那我就替我娘谢太太的赏了。” 王夫人这才满意。 又交代了几句持家过日子的言语,便由着焦顺告辞离开。 却说等出了客厅,玉钏儿因见大爷捧着盒子,忙上前接在手里,又忍不住好奇的掀开盖子扫了一眼。 只这一扫,她两只眼睛就拔不出来了,竟是被那珠光宝气的迷了心窍。 先前她虽也在这院子里伺候过,可梳妆打扮的差事,却哪里轮的到她? 故此这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些首饰摆在盒子里的模样。 焦顺在一旁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又暗生警觉。 要说这通房丫鬟贪财,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往后却是断然不敢交托给她什么权柄了。 可香菱虽在这方面品性极好,可那万事不争随遇而安的性子,怕也不是能管家的材料。 说到底,自己身边就缺个如平儿一般的人物。 可惜…… 焦顺叹了口气,扯着玉钏儿出了院门,见她仍是魂不附体的样子,便顺势揽了她入怀,嘴里笑骂道:“这没眼界的!爷既是在工部为官,身边还能少得了巧匠?你若乖巧懂事些,凑一副好头面又有什么难的?” 玉钏儿颇有些小心思,性格也未必有多讨喜,但素日里伺候自己却堪称尽心竭力。 单只为这一条,也当哄她几句。 却说被那威严满满的官袍裹住,玉钏儿先就晕了七分,又听焦顺许下空头支票,当下早把什么奥援不奥援的忘了个干净。 几乎没有犹豫,就把王夫人嘱咐自己‘风闻奏事’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焦顺听, 这也是王夫人小觑了焦顺,没料到焦顺短短月余功夫,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她心下。 但王夫人意图在自己身边布置眼线,却倒早在焦顺的预料之中。 听玉钏儿这般坦承,他也就顺水推舟的道:“咱家有什么好瞒着她的?往后再有什么好消息,你尽管报给她就是。” 这句话的重点,自然是在‘好消息’三字上。 这倒与玉钏儿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口中乖巧的应了,因又想起姐姐的说辞,便忍着心下醋意,曲意逢迎道:“我瞧香菱姐姐今儿大好了呢,回去要不要再备了浴桶,让她再帮爷松快松快。” 但她毕竟不是个大度的,说完之后又忍不住补了句:“其实我也大好了呢。” 焦顺听的心下一动,刻意贬损道:“她虽比你大些,实则却是个豆腐捏的,远不如你筋道堪嚼用,偏她又理会不了爷的意思,着实败兴的紧。” 玉钏儿听得正自欢喜,却不料焦顺忽然低头耳语两两句,她一脸喜意登时僵在了脸上。 好半天才红头胀脸的挤出句:“她要肯依,我也、我也全听爷的!” ……日后可能会变成福利的省略号…… 与此同时。 满面疲态的隆源帝,也兴冲冲的寻到了贾元春面前,将个卷了毛边儿的小册子,递到她面前:“爱妃这几日抽空将上面的批注、评语删去,再选那涉及百工民生的,重新抄录装订成册!” 元春见是隆源帝在潜邸时,悄悄收集编撰的太祖语录,不由奇道:“陛下上回不是说朝中阻力甚大,要暂缓推行太祖的革新之政吗?” 隆源帝顺势在她嫩如凝脂的脸上掐了一把,嘿笑道:“这还要多承亏了你家那下热门——原本只是随手下了步闲棋,谁成想他一个奴籍出身的,倒和朕想到一处去了!” 说着,又略略道出了由来始末。 元春闻言也是心下暗喜,先前因贾政胡乱上本,惹得皇帝大为不满,她只当这辈子都指望不上家里帮衬了,不想竟又冒出焦顺这员福将! 不过欣喜之余,她也怕焦顺贪功冒进,闹出什么乱子来,再牵扯荣国府头上。 于是忙道:“虽是好事,却怕太过刻意了些,且他才刚刚上任就急于行事……” “刻意怕安徽省那么?这更证明他是个心里有数的!” 隆源帝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了元春这‘自谦’的言辞,又道:“且西夷都打到家门口了,却那还容得朝廷按部就班慢条斯理?正要急些才好!” 切实有些话,他也不方便在元春面前说的太透。 世宗皇帝因得位不正,急于收买朝中权贵,结果导致勋贵势大难制。 正因如此,文景皇帝与太上皇在位时,便刻意抬举文官集团,结果却重又走上了文贵武贱的老路。 在隆源帝看来,此二者皆不足取。 唯有沿着太祖设想的道路另辟蹊径,才能重现开国时威加海内的盛景! 想到心中那些筹划,他来回踱了几步,口中嘟囔道:“且看他借力打力的手段,似也略通权谋之道,往后……” 不过说到半截,隆源帝又收住了话头,摇头轻笑道:“再瞧瞧吧,且看这步闲棋,还能给朕带来多少意外之喜。” 第109章 天大的喜事 因贾元春夜以继日的抄录、整理,仅用了三天便条理分明的修撰成册,经皇帝过目许可之后,又命内府刊印出了百余本。 彼时工部才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将焦顺的呈请递交给了内阁。 结果这呈请上午刚送到内阁,下午两大箱语录就出现在了工部大衙。 这不可思议的皇家速度,登时震惊了一大批不明真相的官员。 原本在众人眼里,焦顺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被皇帝随手丢到工部,用来彰显态度的棋子而已。 毕竟高高在上的天子,又怎会和一个家生子奴才有所勾连? 然而那两大箱沉甸甸册子,却一下子击碎了这种想法。 久在官场厮混的人,又怎会相信什么‘机缘巧合’?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笃定,这必是皇帝早就备好了的! 而在他们眼中,焦顺也从逢迎上意的幸进小人,变成了秉承上意的幸进小人。 虽然看起来只是改了前缀,依旧还是幸进小人,可其中的却有天地之别! 逢迎上意,是焦顺单方面拍皇帝马屁;秉承上意,却是君臣联动谋定而后发。 这就意味着皇帝和焦顺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直接,又或者间接的沟通渠道! 似这般没有言官之名,却能分分钟上达天听的主儿,谁敢再胡乱得罪?! 于是到了十月初六,连日来受惯了同僚们冷遇、刁难的焦顺,突然发现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不少‘好人’,个个顶着一张矜持又不失热切的笑脸,显得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至于那两箱语录,更是被匿名哄抢一空,直气的先前号召上书的都给事中沈成卓,大骂衙门里尽是虫豸不足与谋,又连夜写下万言书,控诉焦顺带坏了工部风气。 不过…… 这封万言书却入石沉大海,迟迟不见朝廷有任何回应。 两厢一对比,暗中抄录背诵语录的,反比先前多出了不少。 借此东风,焦顺在杂工所也初步树立了威信,连那头铁的赵彦,也遮遮掩掩的改了称呼、自称。 不过焦顺却没理会他递上的‘好意’,反再三强调十日之期一到,就要交割清楚不容遗漏。 摆明了,就是要拿他这所副杀猴儆鸡。 赵彦又羞又怒又惊又恐,急寻‘背后高人’求助,岂料却连吃了两日闭门羹,这才晓得自己早已成了弃子。 到了初九这天上午,因临近十日之期,焦顺正独自堂屋东间里,炮制自己走马上任后的第二把火。 却忽听栓柱进来禀报,说是那姓赵的官儿,已经在门外转了一刻钟了,让进来也不进来,问有什么事儿也不肯说。 “那就让他接着转吧。” 焦顺手上没停,嘴里不以为意的道:“这又没人给他套上笼头,该开口的时候自然就开口了。” 这却是把赵彦比作了拉磨的驴子。 栓柱笑嘻嘻的回了门外,再看赵彦的目光,也便多了几分戏谑。 谁知倒把赵彦给看毛了,往前两步后退三步,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悻悻的回了值房。 ………… 就在焦顺的官场生涯,逐步迈入正规的同时,西南的捷报也几乎连成了串。 盖因萨姆邦驻扎的乌军,本就是从身毒东北部调拨的,这些部队被成建制的击垮之后,夏国的远征军在身毒东北部,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今日下两城明日破三城的,虽多是些城墙还没荣国府院墙高的小城,可听起来却着实提气的紧。 拜其所赐,凡是占了云贵川藏名头的物件,这几日在京城全都热卖一空。 而被朝廷亲自认证,有助于远征的充气轮胎,接下的订单更是直接排到了年后。 这一大笔订金,让王熙凤手头终于宽裕了下来,然后她就憋不住好大喜功的性子,闹着要再新添两个卖货的铺子、十几个补胎的摊档。 原本按照焦顺的意思,这补胎的生意大可分润出去,天行健只要公开发卖一应物料,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但一来王熙凤那贪得无厌的性子,十万八万两银子不嫌多,三五十个铜子儿也不嫌少,又怎肯放过这些白捡的好处? 再者府里沾亲带故的,不少都托了门路想要分一杯羹,单单两个铺子哪容得下这许多人? 总之消息一出,各处自是闻风而动。 却说初九这日,焦顺在值房等了一整天,也没见赵彦找上门来,等到了散衙的时候,便径自乘车回到了荣国府。 回家之后,原本还想着和自家老子一起参详,自己筹谋的这第二把火,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谁知刚到家中就得了禀报,说是贾赦设宴相邀。 这就有些奇了! 打从初一那晚之后,贾政倒是三天两头的请他过去吃酒谈心,但贾赦相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想起先前因为轮胎引发的冲突,以及惨死在贾赦外书房的邓好时,焦顺自是满心的警惕。 虽然时移世易,以他如今的身份,基本不用再担心贾赦会暗下黑手,但他还是特意带齐了香菱、玉钏儿、栓柱三人,以防变生不测。 结果还真就让他料中了! 等到了贾赦院里之后,这贾恩侯果然闹出了幺蛾子! 不过却并不是暗下了什么黑手,而是贾赦明明邀了自己过来赴宴,事到临头这厮却去了外面应酬。 这是个什么道理? 莫非他就只是想羞辱自己一番? 瞎弄到这里,焦顺也便铁青了脸,准备带着香菱几个拂袖而去。 谁知斜下里却杀出一人,慌慌张张的拦住了去路。 “秋桐姐姐。” 焦顺不知这是哪个,一旁的金钏儿却认得她,于是半真半假的玩笑道:“大老爷既然不在家中,你难道还要留我们爷做客不成?” “我怎么敢!” 秋桐忙把手乱摇,同时暗中窥探焦顺,见他一身锦缎长袍由外而内的透着贵气,果是与先前大不一样。 于是态度便又软了三分,期期艾艾道:“是太太有话要说呢,劳烦焦大爷稍候片刻。” 却原来这次邀请焦顺过来赴宴,并非出自贾赦的本意,而是以邢夫人极力央求的结果。 但贾赦虽然嘴上答应了,却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所以才闹出了,邢夫人打着贾赦的名头下帖子邀约焦顺,贾赦却反倒出门应酬的乌龙事件。 现下听说焦顺要走,邢夫人急的什么似的,先派了秋桐过来拦着,不多时又亲自赶了过来。 她虽名义上是王夫人的嫂子,实则因为是续弦,到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且男主人又不在家中,原本应该避嫌才是。 可为了眼热多时好处,她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却说等邢夫人风尘仆仆到了近前,焦顺就先嗅到一股浓艳的香风,按说这浓妆艳抹的,与她大太太的身份颇有些不符。 但配上那狐儿媚的五官,倒也算相得益彰。 “顺哥儿且显别急着走。” 当初在那靶场门外,因她一味的唇枪舌剑,倒还不觉如何,如今这软语温言的,竟就透出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她若去唱些言情歌曲,倒是极妥帖的。 不过邢夫人第二句话,落在焦顺耳中就没那么动听了:“我方才让人去寻王善保了,待会儿让他陪你吃上几杯,顺带也有些事情要商量。” 要说荣国府的豪奴,和七八品的官员同桌吃酒的事儿,焦顺也是亲自体验过的。 可如今身份对调,却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当下肃然道:“既然赦老爷不在家中,我又怎敢放肆?太太若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开口就是。” “也没旁的事儿。” 邢夫人见他不肯久留,也只得开门见山道:“我听说家里要新开两个铺子,可巧王善保近来闲在家中,倒不如委了他去管着。” 这女人莫不是在想桃子吃? 就王熙凤那恋权贪财的性子,却怎肯把铺子交给她的心腹掌管? “这……” 焦顺摆出一脸为难之色:“府上的事情,如今我怕是不好胡乱查收吧?太太何不寻二奶奶……” “她眼里哪还有我?!” 邢夫人打断了焦顺的话,又堆笑道:“你如今也不比从前了,倒未必要事事听她的,但凡多个门路,说不得就有天大的喜事找上门来呢?” 说着,又呡了殷红的樱桃,将个烂桃花似的水润眸子,直往焦顺脸上抛。 有那么一瞬间,焦顺还以为她说的喜事,是要肉身布施一番!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贴合眼下的局面,以及原书中曾有过的桥段,难不成说…… 第110章 尚不具备拱白菜的资格 只要读过原书的,多半都会对贾赦卖女儿的桥段记忆深刻。 焦顺自然也不例外。 故此听了邢夫人‘天大的喜事’一说,就想到这‘便宜’难不成要落在自己头上? 不过现下贾元春刚被封为贵妃,荣国府正处在烈火油烹的时候,贾赦虽未必能沾到太多好处,可也不至于会窘迫到要卖女儿。 而且原著中那孙绍祖出身将门世家,本身又有三、四品的候补军职,与庶出的迎春还算是门当户对。 但自己却是出身奴籍,现下也才刚闯出点儿小名堂,距离真正的飞黄腾达还差的远。 想要豪门千金折节下嫁——哪怕只是庶出的——恐怕还差了不少的行市。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且焦顺也不可能因为邢氏一句空头支票,就和王夫人、王熙凤姑侄反目。 于是干脆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又扯了香菱、玉钏儿大被同眠,胡天胡地的肆意。 谁成想他没往心里去,等到第二天上午,香菱、玉钏儿在外面晾晒褥子的时候,与此相关的谣言,却比水分更快的发散到了府内各处。 都道是邢夫人为了和儿媳争权夺利,竟是要拿二姑娘拉拢焦大爷呢! “呸呸呸!” 消息传到王熙凤耳中,正在倒座小厅处置家务的二奶奶登时恼了,‘啪’的将茶碗拍在桌上,又连着狠啐了几声。 平儿见她红头胀脸凤眼含煞,知道多半要有什么不中听的言语,急忙挥退了禀事的妇人。 一面又劝道:“外面人多,奶奶可千万收敛着些。” “哼!” 就听王熙凤咬牙冷笑:“亏她想瞎了心,忽喇八就闹出这等贼心烂肠来!二妹妹便再怎么着,也是这府上的正经骨血,若真配了我娘家的家生子奴才,外间那些不知根底的碎嘴子们,还不把得我的脊梁骨给戳碎喽?!” 随即压着嗓子,又亲娘祖奶奶的问候了一通,这才稍稍解气。 瞥了眼旁边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平儿,王熙凤着重叮嘱道:“方才那些话要是传到顺哥儿耳朵里,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今时不同往日。 打从焦顺入了贾政的法眼,她表面上也不得不多了三分礼遇,平素更是甚少提什么奴才、主子的。 如今也是恼的狠了,才忍不住又泄露了心声。 其实不用她刻意叮嘱,平儿也不会将这消息泄露出去,毕竟平儿打从心底,希望两边能和睦相处多多亲近。 且就算把这事儿告诉焦顺,他现下又能拿王熙凤怎得? 不过是徒增怨气罢了。 而王熙凤对待这事儿的态度,基本上也代表了荣国府里,绝大多数统治阶层的想法。 虽然焦顺已经展现出了些许潜力,但奴籍出身仍是他现阶段,难以磨灭的标签。 但凡听到那谣言,心下头一个想法就是刁奴骑…… 呃~ 是刁奴欺主! 当然,也有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半吊子,觉着这实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且又羡慕这好事儿轮不到自家头上。 “当真可惜了。” 赵姨娘烟视媚行的盘坐在榻上,边扳着雪白的足踝,查看脚趾上刚涂的豆蔻,边随话搭话的对女儿道:“你如今年纪还小,又不好越过二姑娘去,不然若能嫁给这焦顺,咱们娘俩后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探春坐在下首没有吭声,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赵姨娘又道:“听老爷说他手底下管着好几万人,又刚从赖家得了五千两银子,日后必是越来越生发——且他家就在府上住着,咱们要走动也便宜……” “姨娘!” 听她絮叨个没完,探春终于忍不住了,先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又顺势挥退丫鬟、反锁了房门。 然后她这才转回头,义正言辞的道:“这些糊涂混账话,妈妈往后千万别再提了!太太是眼明心亮的慈悲人,又怎会把我嫁给她娘家的奴才?!” 赵姨娘不服不忿:“奴才又怎得了?何况那焦顺如今做了官儿,还得了老爷的看重,日后……” “妈妈!” 探春再次打断了母亲的絮叨,义愤填膺的道:“旁人遇到这等事,恨不能早点把自己摘出去,偏妈妈怎么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赵姨娘也恼了,腾一下子窜起来,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喝问:“怎么就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他家是短了吃穿,还是少了权势?!再说你若过去,也是做当家主母,又不是……” “妈妈只管吃穿权势,却不看那焦顺是什么出身,又如何的粗鄙不文!” “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他如今是七品文官儿,怎么就不文了?且宝玉一贯也不爱读书,却怎么没碍着你整日里围着他转!” “这怎么能一样,哥哥是天生聪慧的,现下虽顽皮了些,往后却必然……” “什么哥哥、太太的!莫忘了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妈妈又……” “你这死丫头……” 母女两个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这且不提。 却说到了这日下午,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专门唤了邢夫人过去问话。 邢夫人得知自家昨儿的暗示,竟惹出这许多风波来,一时就在贾母面前叫起了撞天屈,连道:“咱们府上的金疙瘩,我怎么敢胡乱发落?实是我那哥哥常有上京的打算,又托了我在京城为侄女相看人家,我瞧顺哥儿倒也合适,所以才……” 听是闹了误会,贾母这才略略收敛了威严,又呵斥道:“以后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少拿着装神弄鬼的,没的惹出这许多风言风语来!” 至此,一场刁奴尚主的风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这种可能性,却隐隐扎根在各人心下。 至于未来这事会不会再被翻出来,届时众人又是怎样的态度,怕就要看焦顺日后的前程如何了。 ………… 与此同时。 工部杂工所值房内。 “阿嚏、阿嚏!” 焦顺正拿笔杆子薅头发,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愁眉苦脸的看着桌上的宣纸,一面默默怀念键盘和拼音输入法,一面下定决心要寻个师爷帮衬。 哪怕是个没什么经验的生瓜蛋子,起码也能帮自己避免胸有千言,偏偏却提笔忘字的尴尬。 就全当是花钱请个活字典了! 正想着,栓柱忽又进来禀报,说是那拉磨的驴子,终于鼓足勇气要进来叫两声了。 焦顺一时没反应过来,经栓柱提醒,才想起这是自己昨儿贬损赵彦的说辞。 不由得哑然一笑,扬起下巴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那赵彦自外面进来,原本讪笑着想要躬身行礼,可见焦顺对自己不理不睬,干脆一咬牙翻身跪倒,悲声道:“卑职知错了,求大人饶了卑职吧!” 过了片刻,焦顺这才不咸不淡的道:“本官怎敢当赵大人如此大礼,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因十日之期已迫在眉睫,赵彦好容易豁出面子来讨饶,这没得着句准话,那敢就此起身? 当下又碰碰磕了两个响头,求告道:“大人!卑职是真心知错了,大人饶了卑职这回,卑职往后必然……” “你的书法怎么样?” 焦顺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 赵彦一愣,好半晌才回了句:“还、还算尚可。” “那成。” 焦顺自书案后起身,指着桌上的文房四宝道:“我说你写,写完咱们再论旁的。” “这……” 赵彦迟疑了一下,见焦顺连声催促,这才疑神疑鬼的坐到了书案后。 待他准备好了,焦顺立刻将腹稿洋洋洒洒道出,一开始因为都是些大白话,赵彦心下还略带了些鄙弃。 可等渐渐听出了其中脉络,却又禁不住暗叫了几声高、妙。 同时益发后悔自己当初小觑了焦顺——原来奴籍出身之人,竟也能有如此韬略眼光! 眼见他抄录完,焦顺拿起来过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道:“明儿一早,那契结文书你别忘了当众呈给我。” “大人!” 赵彦这才又想起了自己的正事,急忙跳起来道:“卑职……” “你慌什么。” 焦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的道:“我只说让你把契结文书呈上来,又没说要追究什么——往后如何,还要看你的表现。” 第111章 近亲繁殖 杂工所西厢值房内。 吏目赵九斤正一手打着算盘,一手运笔如飞的抄录着数据。 这时忽见所丞刘长有,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赵九斤急忙写了个签子,沾了唾沫贴在算盘上,起身恭敬的招呼道:“师父,您是有事儿要吩咐?” 对面正领着几个书办,勾销各厂申报杂余款项的徐大宝,也同时愁眉苦脸的起身:“叔儿,今儿不会又得熬夜吧?” “熬是要熬,却不是在衙门里熬。” 刘长有环视了一圈,又问:“吴吏目呢?” 赵九斤忙道:“约莫是在隔壁腌东西吧,这不是快过冬了么。” 刘长有便撇下二人不再理会,自顾自寻到了院子西南角,一间独门独户的小房间里。 进门之后,就见吴天赐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正站在几个酱缸前忙碌的翻捡着什么。 “吴吏目?” 刘长有笑着招呼了一声。 吴天赐回头扫了他一眼,却是半点不客气的指了指门外,示意刘长有出去候着。 而刘长有也一改方才,在赵九斤、徐大宝面前时的高姿态,乖乖的退到门外,又足等了半刻钟功夫,才见吴天赐自里面出来。 “呼~” 吴天赐撤下口罩,露出比刘长有年轻不了几岁,却珠圆玉润的胖脸,先是长长的出了口浊气,然后斜着刘长有问:“刘所丞难得找我一回,莫不是有什么差遣?” “不敢。” 刘长有忙冲他一拱手,陪笑道:“我方才瞧着,赵所副和咱们焦大人约莫是唱了出将相和,就想着那接风宴也该补一补才是。” “成吧,怎么说也是上官履新,这接风宴是该办一办的。” 吴天赐漫不经心的应了,又擦着手盘算道:“今儿怕是不赶趟了,明儿军械司的宋主事过寿,我半个月前就应下了,实在不好推掉——等后日吧,后日我好生操办操办,保准儿让咱们焦大人满意。” 刘长有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后日、那就后日!” 结果话还没说完,吴天赐却早自顾自的去了。 刘长有倒也不恼,重又背起了手,慢腾腾回了东厢。 他刚消失在院里,早在堂屋窥探多时的栓柱,便呲溜一下钻进了里间,发现新大陆似的嚷道:“来……大人!您猜我刚才瞧见什么了?” 不等焦顺回应,他就又比手画脚的道:“刘所丞也不知求了吴吏目什么事儿,那满脸褶子都笑出花来了,在你面前都没见他这样过!” 说着,又好奇的打听:“可这所丞不是比吏目官大么?” 焦顺正以赵彦写下的文稿为基础,做进一步删改抄录,听了栓柱这话,却是不以为意的道:“那吴天赐是御厨出身,因为脾气臭得罪了同僚,所以才沦落到咱们这儿做小吏。” “如今他靠着一手淮扬菜名震工部,连尚书侍郎有个迎来送往的,都要找他过去掌勺,刘长有虽是所丞,却又怎么敢轻慢了他?” 来这杂工所之前,焦顺还以为必是文人集团在全面打压剥削匠人呢,到任之后才发觉先前想的有所偏颇。 文人集团固然霸占了中上层渠道,这匠官们在基层却也是盘根错节。 就说那三个吏目当中,赵九斤是刘长有的徒弟,徐大宝的老子和刘长有的拜把兄弟。 再仔细打听,上一任所丞又是刘长有的授业师父。 说白了,他们这一脉扎根在杂工所,已经形成了近亲繁殖的圈子,堪称徒子徒孙无穷匮也。 也就只有吴天赐算是个外来户,但他的身份地位却又颇有些超然。 “御厨?” 栓柱吐了吐舌头,奇道:“咱们这杂工所竟还有御厨?他既然连尚书侍郎都认得,却怎么不讨个官儿做做?” 焦顺这才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当这官儿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君子远庖厨听说过没,错非是一手遮天没了忌讳的权臣,否则谁会为了口舌之欲落下把柄?”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以他那目中无人的脾气,真要当了官儿反倒未必是什么好事。” 见栓柱似懂非懂的样子,焦顺也懒得再多解释什么,冲他一挥手道:“去外面盯着吧,我这里还忙着呢。” “喔。” 栓柱有气无力的应了,正要转头出去,焦顺忽又叫住了他:“等等!你去寻政老爷的亲随单大良扫听扫听,要是政老爷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就说我要登门请教些公事。” 栓柱一听说不用继续拘在屋里,忙猴急的应了声,毛手毛脚的窜了出去。 这小兔崽子! 焦顺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开始低头冥思苦想,琢磨着该怎么弄些半明半暗的疏漏,让贾政能当面挑出毛病来,还能提出解决的办法。 前者倒还好说,后者么…… 贾政是典型的眼高手低,让他想法子解决实际问题,却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罢了~ 且先挖两个‘坑’试试,他要是结合上下文,还是想不出填坑的主意,那也怨不得自己没给他挥斥方遒的机会了。 ………… 因得了贾政肯定的回复,散衙回到家中之后,焦顺就准备带着三易其稿的倡议书,去寻贾政‘雅正’一番。 这一来满足贾政指点江山的欲望,继续巩固双方的关系;二来也顺便消除一下,昨儿去东跨院贾赦那边赴宴的影响。 谁知这刚在家中换了常服,徐氏便风风火火的找了过去,询问他昨儿在邢夫人面前,可曾应承下什么。 “我怎么会应承她什么。” 焦顺叫屈道:“再说她神神秘秘的,也没说究竟是什么喜事。” 徐氏这才安心,又把府里那些风言风语学给了儿子听。 焦顺倒是没想到,府里有会这么多人,与他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这主要也是因为,贾赦邢氏夫妇平常就行事荒唐,若换了王夫人说出这话,断不会有人疑到探春头上。 这时又听徐氏说:“后来老太太出面问她,她才说是想给娘家侄女寻一桩亲事。” 娘家侄女? 不就是那邢什么烟来着? 焦顺依稀记得,这姑娘倒是个极好的姑娘,只是有邢夫人这等亲戚在,却也称不上是什么良配。 当然,若肯做妾那自是极好的! 徐氏见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忙搡了他一把,叮咛道:“我和你爹还指着你日后能攀一门好亲戚呢,可千万别犯糊涂应下她什么!” “娘,您就放心吧!” 焦顺忙敷衍道:“若真是府上的二姑娘,我或许还要考虑考虑,这不知根底的邢家小姐,我哪敢胡乱应下?” 说着,又向徐氏展示了手里的文稿:“我还有些公务上的事儿,约好了要跟政老爷讨教,您看……” 听是要去请教‘公务’,徐氏忙喊来玉钏儿陪着,又亲自将儿子送出了家门。 一路无话。 本想着到了贾政那边儿,就开门见山直接聊正事儿来着。 谁成想到了院门口,却见贾宝玉正领着袭人、晴雯,满脸不耐烦的侯在门外。 今儿上午的挪到下午发 今儿上午的更新挪到下午,大约六点前一更,八点以后第二更。 第112章 因教子再会宝玉 贾宝玉实是被贾政派至门前,专程在此迎候焦顺的。 袭人、晴雯两个,则纯是怕他又使了蛮性,当面给焦顺难看,所以才特意跟随左右。 不过贾宝玉虽生了些闷气,倒还没混到乱使性子——主要还是怕被贾政知道。 因见焦顺到了阶下,他便往前迎了两步,拱手道:“焦大哥可算是到了,老爷一面让我在外面候着,一面又让人催问了好几回呢。” 声音虽少了和姐姐妹妹们贫嘴时的鲜活,但这声‘大哥’叫的倒并不勉强。 盖因他素日里称呼掌权的豪奴时,叔伯、爷爷都不曾少叫过,这声大哥自也没什么为难的。 而见宝玉并未与焦顺发生冲突,袭人、晴雯皆都松了口气,原本亦步亦趋的跟着下了台阶,这时忙又退避到了两旁。 先前她们站在宝玉身边,到还不显什么,如今两下里一避,倒愈发衬的接引童女一般。 虽香菱也是个好颜色的,比之袭人犹有过之。 但焦顺素是个得陇望蜀的龌龊男儿,自忍不住悄悄瞥几眼,同时嘴里笑道:“怎敢偏劳哥儿迎我。” 因是在贾政院门外,焦顺也不好当面称他‘三爷’,便用了略亲近些的‘哥儿’——至于‘宝兄弟’云云,倒不好贸然称呼。 跟着焦顺又笑道:“因在家换了衣裳才来的,倒让政老爷久等了。” 这边宝玉往里相让,二人便并肩进了院门。 宝玉因瞧他手上卷了文稿,眼里忽就显出些亮色来,急问:“当真是来讨论公事的?若是有要紧公事,我倒不好胡乱听了去……” 说着,又一脸希冀的望向焦顺,显是想让焦顺坐实了这话,他也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惜话音刚落,斜下里就有人开口呵斥道:“做什么妖呢?仔细老爷又收拾你!” 却是王夫人从廊下闪出身影,隔着栏杆冲焦顺点头致意,又笑道:“这孩子着实顽劣,今儿老爷特地唤了他来,也是想熏陶熏陶调教调教,若真有不方便听的,再让老爷赶他出来也就是了。” 听母亲这般说,宝玉登时泄去精气神,垂头耷脑的引着焦顺往堂屋客厅走去。 半路上,他又苦着脸悄声道:“求焦大哥进去千万长话短说,不然我若是记不清楚,怕少不得要有皮肉之灾。” 焦顺诧异的扫了他一眼,心下略有些古怪。 盖因自从得了官身,又得了贾政的青睐之后,这府里的主子们表面上虽多了三分礼敬,骨子里却仍是透着居高临下。 唯独这贾宝玉,虽在门外颇有些小情绪,但对待自己倒并无半点倨傲。 不过细一想,这宝玉素日里就没什么尊卑大小,却也不是专门针对自己如此。 却说宝玉一路少了筋骨似的,踩着棉花到了客厅门前。 直到望见贾政时,才忽又打通了任督二脉,挺直脊梁肃正五官,恭敬又脆生的禀报:“老爷,焦世兄到了。” 焦顺也忙上前见礼。 贾政便笑着招呼:“贤侄怎还是这般拘束?快坐、快坐!” 待焦顺在上首坐了,他转脸拿眼皮夹了儿子一眼,又冷淡道:“你也坐吧。” 不等宝玉乖巧落座,就回头笑着问焦顺:“因你说是有正经事要商量,我寻思这孽障如今也大了,合该通些世事人情才好,所以就专门唤了他过来——却不知他在这里,可有什么妨碍之处?” “无妨、无妨!” 既然来都来了,焦顺还能说什么? 再者他拟的这份倡议书,也并没什么需要遮掩的地方,于是口中连道‘无妨’,顺势就把那文稿递给了贾政。 “那我就先瞧瞧。” 贾政接在手里,迫不及待的展开细瞧。 宝玉虽最不耐烦这些仕途经济的东西,可如今既然躲不开,也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打量。 瞧见上面那歪歪扭扭的文字,他忍不住‘噗嗤’一笑是,随即忙掩了嘴巴。 贾政不悦的横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重新挪回文稿上。 经这些日子三宴五请的,他也早知道焦顺虽是自家奴才出身,肚子里却着实有些见识。 若非如此,也不会特地寻了宝玉过来,想让他耳濡目染一番。 故此虽见那文字不堪入目,却还是耐着性子细瞧究竟。 等看完之后,发觉果然颇有些门道,于是又返回头重看了一遍。 等细读完第二遍之后,贾政缓缓将那文稿放在桌上,轻轻用手拍着,口中赞叹道:“我原还怕你毕竟年轻,这新官上任难免有些冒进之举,如今看来却竟是极妥帖的!” “当不得政老爷这话!” 焦顺忙先谦辞一声,随后又道:“经我这些日子了解,因西夷先后两次越闹越大,南边儿又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这百工司比之刚拆出去的军械司,就是个后娘养的,我这杂工所在百工司里,又素来不受看重。” 说着,他两手一摊,苦笑道:“我倒也想有些大动作,可上边不肯给银子,我这儿又没权改规制,下面偏还嗷嗷待哺,可不就只能缝缝补补,先把局面维持住再说么?” “可不止是这般!” 贾政却连连摆手:“你这法子既盘活了内外两处,又有督促教化之功,倒比先前他们胡忙几十年,还要强出的许多呢!” 呃~ 教化之功倒也是有的。 可焦顺想出这法子,主要还是为了在不改变原本制度,又不增加太多开销的情况下,促进匠人们的主动能动性,顺带提高匠人的素质,也好为日后打下基础。 谁成想在贾政看来,这教化之功反倒是头一位。 不过这样也好,文人们最看重这教化之功,自己若拿这话做个由头,应该可以减少许多阻力。 这时贾政又把那文稿递给了宝玉,呵斥道:“愣着做什么,你也仔细瞧瞧!” 宝玉忙恭恭敬敬接在手里,那眼珠却迟迟没往上面落,反滴溜溜的直往门外飘。 “哼!” 直到贾政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他这才勉力收了心神,不情不愿的打量手中文稿。 见他终于用了心,贾政便和焦顺议论起了这法子的优劣,以及多久才能见着效用。 果然和焦顺预料差不多,那两处浅坑皆被贾政寻了出来,不过即便他搜肠刮肚,又有焦顺在旁敲侧击的提醒,却也只填上了一个。 不过这也足够存周公洋洋自得了。 错非顾忌着名声,不想在衙门里和焦顺扯上干系,说不得就要应承下,与焦顺联名上书。 对此,他心下也不无遗憾。 但转念又一想,若日后这法子得了部里青睐,顺哥儿也因此转了名声,届时自己再出来‘认领’也是一样的。 于是又恣意的感叹了一番怀才不遇,转头便喝骂儿子道:“孽障,这半天也不见你有一句言语,莫非竟半点都看不明白?!” 焦顺用的尽是白话,又生怕有疏漏的地方,故此又极是详尽,纵有些理不顺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半点都看不明白? 他这只不过是为了体现做父亲的威严,若宝玉方才真敢贸然插口,说不得反要被训的更狠些。 宝玉也知道这时候万万抗辩不得,忙赔笑道:“焦世兄大才,儿子想着要记牢些,故此就多看了两遍。” “那你可曾记牢了?” 不等宝玉回应,贾政又吩咐道:“速速背来我听。” 贾宝玉面露苦相,却就这么从头至尾,将这三四千字背了一遍,虽说多少有些疏漏之处,大体上竟七八不离十。 亏这短短时间,他又三心二意的,竟就能记住这么多文字! 早听不少人曾说过,他虽不肯读书,实则却是个聪慧的,如今焦顺倒算是见了真章。 于是诚心实意的夸了几句。 贾政嘴里连说儿子‘不成器’,脸上却又添了三分得意。 因又交代道:“你既然知道顺哥儿大才,往后便与他多走动走动、亲近亲近,岂不好过和姐妹们在一起胡混?” 宝玉眼里满是苦意,却也只能恭声应了。 随即想起等去了焦家,就能见着久别的香菱,这才稍稍恢复了些精神。 有宝玉在场,贾政自不会烂饮,故此今儿倒比前几日散的早些。 焦顺卷了文稿辞别出来,见玉钏儿脸上颇有些得色,便知必是又在晴雯、袭人跟前儿炫耀了一番。 却也懒得多问多管。 径自命她打了灯笼,往内院后门行去。 路上撞见两起巡夜的,便又想起了杨氏,她如今也产子十余日了,也不知到月底能不能见着孩子一面。 正想着,斜下里却忽然有个年轻妇人,笑模笑样的拦住了去路。 第113章 遇刁妇再续洞中缘 却说因在半路上,忽然跳出个年轻妇人拦住去路,满口的‘焦大爷留步’。 焦顺和玉钏儿便站住了脚,借了灯光打量眼前拦路之人。 焦顺看了半天并不识得,玉钏儿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忙对焦顺道:“这是二姑娘院里的王柱儿媳妇。” 王柱儿媳妇? 焦顺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邓好时身边那狐假虎威的小厮,随即却又纳闷不已,这王柱儿媳妇拦住自己,却是为的什么? 那王柱儿媳妇腼腆笑着,先打量了一下玉钏儿,又堆笑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随即又怕引起焦顺误会,忙指着前面路口解释:“大爷再往前几步就成,我这里有些下情要禀呢。” 她要想拉着焦顺去僻静处,焦顺多半就一口拒绝了。 但只是略略避开玉钏儿说几句话,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何况焦顺也好奇她冒冒失失找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情,于是便点头应了,接过玉钏儿手上的灯笼,当先到了前面路口处。 那王柱儿媳妇也亦步亦趋跟了过来,回头看看玉钏儿仍在原地,便压着嗓子陪笑道:“先前太太那话,虽后来又改了口,却也未必就没这个心思。” “嗯?!” 焦顺闻言就是一愣,邢夫人不是说了,是要介绍娘家侄女么,却怎么…… 随即心头又是一动,难道这妇人竟是邢夫人派来,想要暗中许诺自己什么? 当下不动声色的问:“此话怎讲?” “唉~” 那王柱儿媳妇却反倒卖起了关子,拿帕子掩了嘴,唉声叹气道:“实话不瞒大爷,自那邓好时坏了事儿,我们家柱儿也遭了牵连,这一年了也没个正经差事,成日里喝的烂醉撒酒疯……” 谁要听你说这个了? 焦顺不觉又起了疑,若是邢夫人暗中仍要许诺些什么,也不该选这么个饶舌的过来。 且她也不是邢夫人身边的仆妇,而是二姑娘贾迎春身边的。 当下沉了脸问:“你到底要说些什么?若没正经事儿,爷还赶着回家洗漱,可没空陪你在这逗闷子!” 那王柱儿媳妇的登时慌了,她原是因听了那些谣言,又想着丈夫总在家里胡混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就起了从中渔利的心思。 本想着听说有机会迎娶二小姐,这焦顺必然巴巴的奉上好处,谁曾想却挨了这疾言厉色的排头! 她一时就慌了言语,急道:“那二姑娘是我婆婆奶大的,但凡我婆婆说什么,她没有不听的!焦大爷若肯在外面帮衬我们一把,我们少不得也要在里面帮着使劲儿,只要姑娘自个愿意了,这事儿还有什么不成的?” 这胡言乱语的一通吹嘘,焦顺登时就听出了门道,感情竟是打着主人的名头,跑自己这儿招摇撞骗来了。 早听说二姑娘迎春性子最软,身边奶妈仆妇惯的不成样子,今儿倒真见识了。 他心下打定主意要把这事儿捅给司棋,看她那边儿准备怎么处置,嘴里却道:“我能怎么帮衬你们?难不成你家王柱儿也要脱了籍,去工部衙门当差?” “大爷说笑了。” 王柱儿媳妇讪笑道:“我听说府里要新设两个轮胎铺子,这事儿一向是大爷您总掌,您老只要翘一翘脚指头,可不就把他给抬举了么?” 听这意思,却不只是想去铺子里做伙计,而是惦记着要当个管事乃至掌柜。 焦顺心下冷笑,嘴上却道:“轮胎铺子如今都归兴儿掌着,管事的还有没有缺,我也得先问一问再说——若能成,回头我让人知会你家里一声。” “哎呦~!” 王柱儿媳妇大喜过望,急忙屈膝跪地连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焦顺心安理得的受了她几拜,这才带着玉钏儿去了。 等回到家中,却是悄悄唤了香菱,让这呆丫头明天去寻司棋,约个时日见上一面。 其实直接让香菱把消息带过去就成,只是倒有日子没见着司棋,着实有些想得慌。 香菱固然是极好的,水豆腐似的滋润柔顺,搭上玉钏儿也颇能尽兴,可到底少了那司棋那等烈性。 尤其最近刚入了冬,焦顺就总想起去年十一月里,在那冰雪洞天之中,如烈火油烹、似…… ………… 与此同时。 二姑娘贾迎春屋内。 绣橘刚给钻研棋局的迎春送了茶进去,转头刚回到外间,忽听司棋‘哎呀’了一声。 她诧异的望过去,却原来是司棋刺绣时扎了指头。 “姐姐今儿是怎得了?” 绣橘忙上去把那绣绷子夺了,心疼的埋怨道:“整日魂不守舍的,还绣这劳什子作甚!” 因就猜道:“莫不是因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亏得他们也敢胡想乱说,咱们姑娘是什么身份,也是那焦顺能高攀的?” 司棋原本正吮着指头上的血,听了这话,便脱口反驳道:“他如今也不比以前了,若日后再升了官儿,就配咱们姑娘也未必不可!” 说完,又忍不住嘟囔道:“不过说起来,他倒的确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绣橘这才想起,司棋因焦顺‘告死’了邓好时,为表弟潘又安出了可恶气,故此对他颇有些另眼看待。 于是忙往回找补道:“姐姐说的是呢,其实抛开身份不提,就姑娘这性子,若落在他家倒是件好事儿呢,至少因先前的关系,他断不敢欺辱了咱们姑娘。” 司棋却没有接茬,也不知默默的想些什么。 这时忽听院门响动。 司棋登时眉头一皱,不悦的问:“这时候了,外面怎么还没落锁?” 绣橘忙出去瞧了瞧,不多时回来说是柱儿嫂方才有事出去了,因交代要给她留门,所以才一直没有落锁。 司棋听了,忍不住冷笑:“先前姑娘有用着她时,她总也不愿在院里留宿,如今因与王柱儿在家闹了几回,倒赖着不肯走了。” “现下与她那婆婆没黑没白的盘剥,针尖儿大个物件都要过一手,依我瞧着,倒似是养了两头只出不进的貔貅!” 正说着,门帘猛地一挑,却是王柱儿媳妇自外面走了进来,拿腔拿调的道:“姑娘说我几句也还罢了,怎么竟捎带上我婆婆了?二姑娘打从落地,就是吃我婆婆奶长起来的,却怎么着听你们的意思,这屋里反倒没我们娘俩的立足之地了?” 绣橘听了这话也恼了,狠狠一跺脚,叉着杨柳细腰,夹枪带棒的道:“哪个说不让你住了?偏你经手的东西,竟就都缺了斤两!我们先前还以为是外面克扣了,司棋姐姐去闹了一回,也不知惹来多少笑话!” 王柱儿媳妇也是个不肯吃亏的,捏着帕子彩旗似的乱扬,嘴里争辩道:“怎么就说是我克扣了?!到我手里就是这么些,难道你只信他们胡咧咧,偏就不信我说的?” 绣橘又往前抢了半步,拔着胸脯道:“要真是这般,你怎么不当面问他为何短了斤两?再说先前司棋姐姐去领时,也不曾见少了什么!” 王柱儿媳妇也不甘示弱的往前凑,挺了妇人的饱满,针尖对麦芒的嚷着:“先前那柴碳都是我男人在帮办,有他在自然短不了什么,现如今换了一起子尖酸刻薄的下流胚子,肯给这么些就不少了!” “我说的又不只是柴碳……” 正闹得不可开交,迎春从里面探头出来,连声道:“快别吵了,今儿听姐妹们胡说了半日,回来竟还不得片刻清净。” “哼~” 绣橘哼了一声,这才抽身后撤。 王柱儿媳妇却得了便宜卖乖,掩嘴笑道:“二姑娘误会了,咱们这是说理呢,那没理的自然就没话说了。” “你说谁没理了?!” 绣橘气的跳脚,司棋也忍不住起身怒视王柱儿媳妇。 迎春见状,却忙息事宁人的吩咐道:“你们快进屋帮我把棋局收了——柱儿嫂,你也早点儿歇了吧。” 听她如此招呼,司棋、绣橘只得闷头进了里间,任由那王柱儿媳妇得胜而归。 绣橘进门就忍不住埋怨:“姐姐今儿怎么也不帮我几句?偏让她在咱们面前这么放肆!” 司棋实因心下念着那粗胚,一时提不起吵闹的兴致,但这话总不好实说,便陪笑道:“等我改日寻她个错,帮你出了这恶气就是。” 绣橘却自顾自泄了气,瞥了跟进来的迎春一眼,无奈道:“姑娘任事不理,咱们再怎么折腾怕也只是白费心思!” 她这些言语,迎春虽听了个真切,却恍若未闻一般,自顾自拿了本《太上感应篇》,面无表情的坐到角落里,默颂些‘行善积德福庇子孙,作恶受罚殃及子孙’的言语。 第114章 勤工助学 转过天到了十月十一。 因打从今儿起,就不再是观政而是理政了,所以焦顺特意提前赶到了衙门。 谁知刚在角门处应了卯,还没等走到杂工所,就被两个文吏拦住了去路,说是掌司郎中赵熠有请。 啧~ 因近几日衙中同僚态度多有变化,焦顺还以为赵熠也会如此呢,不曾想竟又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 这既是派人半路拦着,肯定不会再给自己从容准备的机会。 于是焦顺也懒得拖延时间,十分光棍的跟着那两个文吏到了百工司。 不想进了堂屋客厅之后,却见掌司郎中赵熠陪侍在侧,公案后坐的竟是右侍郎苏友霖。 这位苏大人正是工部顽固派的首领,也不知是赵熠专门请了他来镇场子,还是他主动上门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但甭管是怎么回事,怕都是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焦顺刚上前见礼,那赵熠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先前本官问你要如何施政,你推脱说要先观政几日,如今观政之期已过,你可曾有什么心得,又究竟准备如何施政?且当着侍郎大人和本官的面,先一一道来!” 呸~ 这无耻的双标狗! 他先前还呵斥自己,说什么只有进士才能用‘观政’二字,如今轮到他自己时,怎么就没了避讳? 焦顺一面心下腹诽,一面从袖筒里摸出昨晚四易其稿的策划、倡议书,双手托举着道:“下官已将心得体会,以及接下来准备在百工所推行的施政方针,汇集总结成册,还请二位大人过目斧正。” 赵熠见状,立刻冲着公案上一偏下巴:“呈上来。” 焦顺上前把那文稿放在桌上,然后又退回了原位。 就见苏友霖拿起来粗粗翻了翻,随即又满脸鄙夷之色的,将那文稿重丢回了桌上,并给出了四个字的评语:“不堪入目。” 焦顺也知道自己的毛笔字拿不出手——其实他用铅笔、钢笔写字也一样丑——原本还想着到了衙门之后,再让赵彦帮着誊抄一遍来着。 可这不是前脚刚到,后脚就被叫到司里来了么? 赵熠瞥了眼被丢在桌上的文稿,也没有要拿起来细看的想法,直接吩咐道:“有什么心得,又从中悟出了什么施政方针,你先都笼统的说一说吧。” “是。” 焦顺拱手应了,便开始长篇大论。 他认为杂工所目前存在的问题,一是大锅饭和固定工资的机制,让匠人们缺乏积极工作的动力,导致生产效率底下。 二是基层管理者素质过低,既无法引导匠人迸发工作热情,又难以领会上级领导的指导指示。 除了欺上瞒下,就是一味的用惩罚施压。 偶尔涉及物质奖励,也多有中饱私囊、任人唯亲的弊病发生。 也正因此,这种诱之以利的法子,近年来饱受科道言官非议,而这些非议又让工部不敢轻易再采用物质激励的法子,从而导致了进一步的恶性循环。 再就是…… 他还要再往下说,赵熠却早听的不耐,直接打断道:“这些弊病人所共知,用不着你在此长篇大论,我且问你,你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焦顺回道:“下官不敢说能解决这些痼疾,但稍稍平抑一番,应该还是可以的。” “平抑?” 赵熠冷笑一声,正要追问究竟,却听苏友霖捋须道:“朝廷规制,非是你小小所正能够质评的。” 焦顺再次回道:“侍郎大人误会了,下官并无改动旧制的意思。” 见焦顺如此说,赵熠又紧跟着添了注脚:“如今莫说司内,便部里一时也没有闲钱由着你胡来!” “下官也无需司内拨款。” 焦顺对答如流:“且还希望部里能帮着牵线搭桥,从我百工司挪些进项帮礼部纾困。” “嗯?” 苏友霖终于露出些诧异神色,和赵熠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吩咐道:“速速讲来。” “不知二位大人可曾听说过,各地官办蒙学的窘状?”焦顺道:“不瞒二位大人,下官也曾在坊内蒙学就读,正如士林非议的那般,在里面除了能认识些文字,旁的几乎全无进益。” “甚至就连里面的塾师们,都不认为自己教出来学生,会的是什么读书种子。” “与此同时,各种勤杂费却日益增多,等闲人家根本难以负担,故此每到招生时,为了能招揽生源,豪门大户家中颇有积蓄的奴仆,反倒成了他们极力拉拢的对象。” “而又因为教授的子弟多是奴籍,塾师们也就愈发敷衍了事——如此循环往复,这蒙学自然是越办越差!” 【官办蒙学相关内容,前文二十八章早有概述。】 因都是在说蒙学,听了半天也没工部的事儿,赵熠皱着眉头有心要打断焦顺的话,却忽听焦顺话风一转:“故此下官以为,不如将各地的蒙学,与我杂工所的工坊对接起来,一则解决蒙学招生困难,钱粮匮乏的难题。” “二来也可以适当提高匠人子弟的文化水平——那些塾师教不出什么读书种子,教匠人子弟识字却绰绰有余——然后再从中选拔出合适的管理人才,以便今后政令通达。” “三来更可以借此诱使匠人们努力工作,扭转目前冗工怠工,得过且过的风潮。” 听完这番话,苏友霖又和赵熠交换了一下眼神,赵熠便冷笑道:“你说的轻巧,匠人子弟们入学的钱粮,却又该从哪里出?” “当然是由匠人们自己出!” “哈!” 赵熠嗤笑一声,鄙夷道:“你方才还说,各地蒙学的勤杂费日益增多,让寻常百姓难以负担,莫非你百工所里的匠人,竟个个都是中产之家不成?” “大人容禀。” 焦顺不卑不亢的道:“我说的这入学的钱粮由匠人自己出,实则是希望能在各处工坊内,引入工时工量的考评。” “这考评并不涉及薪酬多寡,却可以用来减免匠人子弟在蒙学的勤杂费用,乃至食宿费用。” “只要提前数月明示,日后那些不涉品阶的管事职务,都会优先从蒙学毕业的子弟中挑选,再加上这些减免措施,必能让一部分匠人乐于勤工助学。” “如此一来,工坊内的产出必定会有所提升,届时所内再从中截取一部分款项,充作首批助学钱粮即可。” 苏友霖和赵熠听到这里,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工坊与蒙学联动,以勤工而助学的法子,说穿了还是诱之以利,迫使匠人奋发那一套。 但妙就妙在,它套了层助学的外皮,即便是最不屑于‘诱之以利’的科道言官,怕也不好明着提出质疑。 而且教化匠人子弟,再从中选拔管理人才的做法,也最是符合他们这些文官集团的胃口。 更何况如此一来,还可以顺便盘活饱受诟病的官办蒙学,对朝廷来说堪称是一举两得。 这…… 这却让他们如何反对、驳斥?! “再有就是。” 焦顺的长篇大论却还没有结束:“下官拟在各地工坊里,选一批年老体衰却技艺精湛的匠人,专门向蒙学里的匠人子弟传授技艺,这样即便教出来的学生不能充任管事,也能在技艺上有所进益。”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若是普通学子对这些技艺有兴趣,也大可额外出一份束脩旁听。” “而这些额外收入,则全部归属于授课的匠人——如此才称得上是‘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这最后八个字一出,苏友霖和赵熠脸上愈发五味杂陈。 两个堂堂进士出身的官员,却反被个刚脱奴籍毛头小子,当面教导‘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的道理。 偏两人心下还不得不承认,这毛头小子的一番谋划,竟是颇有些道理,且又有实际操作的可行性。 但赵熠还是忍不住鸡蛋里面挑骨头,冷笑道:“那些匠人最爱敝帚自珍,又怎肯卖力传授技艺?” “大人。” 焦顺却早想到了这些,立刻答道:“他们所教的亦是匠人子弟,彼此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况且学生家中也不乏懂行的,他们又怎敢一味的糊弄了事?” “再说也用不着让他们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只要肯耐心教些基础,再有同窗之间交流探讨,就必然强过那些浑浑噩噩的普通匠人!” 这下赵熠也没词儿了。 主要是仓促间,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论据,于是他下意识看向了桌上的文稿,想着是不是能从上面找出什么漏洞来。 结果却发现苏友霖不声不响,早捧着那‘不堪入目’的文稿,看的聚精会神。 赵熠心下无语,只得挥手道:“你且先下去吧,容我与侍郎大人过目、讨论之后,再寻你问话。” 等焦顺告退之后,又过了许久,苏友霖才放下手中的文稿,幽幽慨叹道:“陛下果真慧眼如炬,竟能从家奴中选拔出这等遗才。” 赵熠巴巴看着那文稿,嘴里却道:“大人会不会过于高看这焦顺了?再说这也有可能出自陛下授意,他只不过是贪天之功罢了。” 苏友霖摇了摇头,指着那文稿道:“你自己瞧瞧吧,里面一些事情若非亲历亲见,怕也难能如此周全。” 赵熠就等着这话呢,忙上前取了仔细研读。 第二章推迟到明天 搞出一千字多字,怎么都觉得别扭,删改了几次还是不对味儿,只能明天三更补上了。 第115章 会群雌戏说吃瓜事、传消息相约老地方 返回头再说家中。 因焦顺特意嘱咐过,所以香菱并未直接找去迎春院里,而是等到姑娘们照例又在老太太屋里聚齐时,这才匆匆寻了过去。 进了院门,正撞见几个小丫鬟拿了短柄叉子,往东侧廊下悬挂鸟笼、鸟架,香菱忙快步上前,询问司棋可在院里。 内中就有小丫鬟回道:“方才屋里说是要找什么棋谱,让司棋姐姐回家拿去了——姐姐们如今都在东厢里说话,香菱姐姐不妨也去里面等一会儿。” 香菱闻言也只得先奔了东厢。 原本是打算先寻莺儿闲聊些体己话,不曾想到了里面一扫听,宝钗因偶感不适,今儿倒未曾过来参与姐妹们的茶话会。 宝钗既然没来,莺儿自然也不会在场。 这时袭人主动笑着迎了上来,拉了她道:“莺儿不在,妹妹挨着我坐就是了!” 说着,硬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又小声道:“昨儿宝二爷在老爷院里,瞧了你们爷一篇什么勤工助学的文章,他那没心没肺的性子你也晓得,转脸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谁成想老爷早上竟又吩咐下,让据此写一篇时文交上去,直把他愁的什么似的——你们爷今儿晚上可有什么应酬?。” 这一番话既快且急,倒把香菱弄的有些发懵,无辜的瞪大了水汪汪的眸子,半晌才犹豫着答道:“我们爷有没有应酬,一向也没和我们说过。” “那等你们爷回来,若是方便就让人传个信儿,宝二爷说不得要过去讨教……” 正说着,却听斜对面绣橘笑道:“袭人姐姐又说什么悄悄话,大伙儿可都等着你说新闻呢!” 因各院只有宝玉屋里订了报纸,故此每逢正日子,袭人必是要捡着新鲜事和姐妹们分享的。 昨儿因被迎春的谣言遮住,一时倒没人想起这茬。 如今这谣言消解了,她自免不得又被众人央了‘播报新闻’。 此时听绣橘催促,袭人便笑道:“我原是想等司棋回来再接着说,偏你一点也不想着你姐姐,等她回来瞧我不揭你的短儿!” 趁着众人哄笑,她急忙把方才那话和香菱说全,然后便在姐妹们的催促下,绘声绘色的讲起了昨儿的头版头条。 却是茜香国女王近日致信隆源帝,表示上国恩德难以抵偿,恨不能亲至京城为奴为婢。 据传信上文字极其暧昧,大有要自荐枕席的隐喻。 众报馆虽不知内中详情,却是不约而同的搞起了颜色。 一时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茜香女王,竟倒超越京中诸家花魁,成了无数人肖想的对象。 当然若论文字暧昧,还得看虫二杂文,上面虽然不敢直接拿茜香女王整活儿,却用了将近两版篇幅,大肆描述了某书生与某茜香女子二三事。 文中锐意突出了一个‘香’字,从头至尾竟列出十余种妙处,读来详实细致,几如亲见亲历一般。 可惜宝玉那边儿并未订阅虫二杂文,袭人所复述的不过是夏报、京报之流,近乎半官方的刊载。 虽也有提及茜香女王‘艳冠东南’之说,却总不及‘众香众妙’让人遐想万千。 而听完袭人复述,众人难免对茜香女王品头论足起来,又有揣测她可曾婚配,是否也有三宫六院的。 当然,也少不了大赞君威如海,竟能让外邦国主万里倾心的。 正议论着,外面司棋挑帘子进来,捧着一托盘西瓜笑骂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小蹄子,多半等不及我回来再说——这几片西瓜,干脆我也一人独享了吧。” 袭人刚要搭腔,绣橘忙上前接了,堵嘴似的道:“琉璃棚种的西瓜熟了?这我可得好好尝一尝,看和寻常的有什么不同。” 众人见状,便都哄笑起来。 司棋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瞧绣橘这架势,便顺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然后又笑道:“也就尝个鲜罢了,宝二爷嫌没什么滋味儿,都不稀得再吃第二块呢,要不然也轮不到咱们几个头上——其实去年冬天那琉璃棚里就种了瓜苗,原说开春便能长起来,却不知被谁给压折了蔓儿。”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 入画接茬道:“说是那瓜苗被反复折腾,倒似是有谁在上面打了夯似的——因赶上蓉大奶奶的事儿,乱糟糟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了几句瓜。 那边厢香菱也起身迎了上来,绣橘顺手递给她一块,她却忙摆手推辞,水汪汪的大眼睛只在司棋身上打转。 司棋想起她如今是在焦顺身边,复杂神色一闪而逝,然后便又直爽的招呼道:“香菱妹妹可是有话要和我说?那咱们院里走走?” 香菱乖巧点头,又抢上前挑起了门帘。 二人一先一后的出了东厢,因见廊下那几个小丫鬟已经回屋去了,香菱就想着去角落里说话。 可刚迈开腿,就被司棋一把扯住,压着嗓子提醒道:“廊下净是些专会学舌的贼鸟,你这是要说给阖府上下不成?” 说着,又领着她寻到西南角的凉亭里,一个向东、一个向北的坐了,确保言语不会被人听了去。 香菱这才得以道明来意。 “他有什么直接说不就成了,偏派了你来装神弄鬼!” 司棋听完之后,嘴上冷笑连连,心头却是柔肠百结,虽这凉亭之下并无什么假山,却还是忍不住垂目俯视,一时恍似又回到了当日洞中。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容我想想再说吧。” 这实则已经允了,只要再劝劝就…… “喔。” 但香菱显然没这眼力劲儿,直接乖巧的应了,小鼻子细眉毛皱在一处,显然是在想回去该如何交差。 司棋一时倒被她气笑了,抬手在她眉心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哪有你这么做中人的,连劝一劝都不晓得。” 香菱这才恍然,忙道:“那……” “别这啊那的了。” 既然已经自承了心思,司棋也不是那矫情的,当下干脆道:“见他一面倒也不是不成,但你也得在场才行。” “啊?!” 香菱却顿时误会了什么,脱口惊呼的同时,脑中一忽儿是那洞中奇景,一忽儿又是近来与玉钏儿比翼齐飞的画面,巴掌大的小脸上恍似开了锅,又红又烫几乎要从眉心滴出血来。 “不不不!这、这……” 她小手乱摇,口中期期艾艾:“怎么司棋姐姐也、也……” “我怎么了?” 司棋诧异道:“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先前在宝姑娘身边就稀里糊涂的,到了他那儿竟越发乱七八糟了!” 她虽也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却那想得到才月余的功夫,焦顺便开发出这么多花样来? 因问了几句也不得要领,司棋干脆转了话题:“他有没有约定时日?可说了要在什么地方见面?” 提起正事儿来,香菱才稍减了三分羞窘,支吾道:“说、说是等这月十四我们爷休沐的时候,在老地方见。” 老地方指的自然是那假山、凉亭。 这也是香菱会‘误会’的重要原因之一。 “呸~” 而这‘老地方’三字,也惹得司棋狠啐了一声,红头胀脸的道:“就只在那儿见过一回,说什么老地方。” 说是这么说,她对这‘老地方’却也是不问自明。 第116章 聘师爷隐涉尤家事 【4200+,勉强算二合一补上了。】 却说焦顺自百工司出来,因少了五易其稿的麻烦,故此回到杂工所便直接喊齐了所内官吏,开始正式升堂问政。 其实也没几个人,算上焦顺自己在内,有正经官身的也才七个,实际到场等更是只有六人。 即便充作客厅的公堂并不算大,也依旧显得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气。 且那公案上连块惊堂木都没得,让看惯了古装剧焦顺,总感觉的手里边儿缺了些物事。 这些细枝末节且先不提。 却说一开场,赵彦便先按照昨儿约定好的,战战兢兢的承上了契结文书——说白了,就是一份阶段性工作总结。 焦顺随手翻了翻,见自己这些日子里,曾注意到的一些要紧把柄,里面基本都有提到,便默不作声的用镇纸压了,又问:“除此之外,近来可还有什么公务需要本官过问?” 赵彦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用眼角余光偷瞄着那镇纸下的文书,心下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咳~” 最后还是刘长有干咳了一声,他这才警醒过来,忙往后退了半步,又拱手道:“最近倒没什么太要紧的公务,唯有今年的炭敬,因所内主官一直空悬,到现在也没有送来京中……” 说到这里,他又连忙撇清道:“下官等人倒都没什么,可若短了上面的孝敬,却怕是年关难过。” 这冰敬碳敬不是官场的潜规则么? 怎么竟还能拿到明面上说? 焦顺狐疑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是?” “依下官看,咱们是不是发个行文催一催?” 这越发扯淡了。 发行文催人家送炭敬,这不跟公开索贿一样么? 一时间焦顺甚至开始怀疑,这厮是不是又想给自己挖坑了。 可拿这种事下套,也忒无脑直白了些,何况他才刚交上来这么大的把柄…… 约莫是看出了焦顺的疑虑,赵彦忙解释道:“明着行文自然不成,大人只需签发一封公文,例行督促各处做好防寒抗冻的准备,下面也就心领神会了。” 啧~ 听他说的轻车熟路,焦顺砸着嘴追问了句:“可有前例?” “年年如此。” 怪道都喜欢当官呢! 既然是官场惯例,焦顺自也不会刻意打破——再说他还巴不得,能多一些这样的灰色收入呢。 因此便吩咐道:“那你寻两篇旧文出来,本官仿着写一个就是了。” 赵彦大喜,迫不及待的躬身应道:“下官过会儿就去存档房调阅!” 看来这厮家中即便不是等米下锅,怕也富裕不到哪儿去。 若真是如此,他倒也能称得上清廉二字——毕竟杂工所可不是那些清水衙门,想捞些油水易如反掌。 焦顺又问:“除此之外呢?难道就没有什么正经公务了?” “回大人的话。” 这回所丞刘长有站了出来,躬身道:“先前积累的俗务,大多都已经处置了,而一些新发来的订单,又多有成例可循,按规矩只需具表备案即可——大人若要过目,卑职下午便命人总了,尽快呈送上来。” 即便杂工所的主政方式,本就是抓大放小的粗放型管理,但焦顺这个所正要想事事躬亲,却怕先要请三五个师爷帮衬才行。 偏他到现在连半个也没找到。 于是也只能进一步筛选:“比较要紧的订单有哪些?” “新进的话,约莫就是军械司的单子了。” 军械司的单子? 焦顺登时来了精神,男人嘛,对这铁与火的激情,又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咱们所里竟还有军械司的订单?” “自然是有的,还有不少呢。” 刘长有板着指头如数家珍:“枪托、枪背带、铅子儿木塞、粘合枪身要用到的胶——还有军官们胸章上缀的穗子,都是咱们所里供给的。” 呃…… 这和焦顺幻想的铁与火,却是半点也不搭边儿。 于是顿时又没了亮相,摆手道:“本官刚向司内奏请了一些事情,暂时也没空过问这些,你们照着成例去办就是了——但要记得,如今军械司初设,上上下下又盯得紧,这时候可千万别撞人家枪口上!” “大人放心,卑职必然加倍监管,绝不敢有半点疏漏。” 刘长有恭声应了,那梯田也似的老脸上,倒瞧不出究竟是什么想法。 “除了那些订单呢?” 焦顺第三次发问,这回刘长有便把目光投向了赵彦。 赵彦这才猛地想起了什么,忙又出列道:“大人,先前因您要观政十日,那接风宴便也延后了,现如今既然观政已毕,这该有的规矩总还是要补上的。” 原来昨儿刘长有找吴天赐,就是商量这事儿。 焦顺心下恍然,虽对那御厨的手艺也颇为期盼,嘴里却装腔作势道:“既已经错过了,又怎好再劳你们破费?” “不破费、不破费!” 赵彦连道:“就是咱们所里自己的手艺,让吴吏目张罗张罗……咦?吴吏目呢?” 说到半截,他才发现吴天赐并不在场。 刘长有忙道:“吴吏目因受了上面差遣,所以暂时不在所内。” 什么受了上面差遣,其实就是给上官掌勺办寿宴去了。 焦顺也懒得戳破,毕竟他也惦记着尝一尝吴天赐的手艺,这要是先给对方上了眼药,明儿哪还敢放心让他整治席面? 赵彦也识趣略过这一节,又问:“不知大人是喜欢荤些,还是素些。” 焦顺素来无肉不欢,想也想便道:“自然是荤……” 说到半截见赵彦表情有些异样,这才突然醒悟过来,感情问的是那种荤素。 这方面他同样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可就怕有人上纲上线——虽然大多数同僚都换了嘴脸,但那几个给事中却都还在磨刀霍霍。 “还是素净些吧。” 焦顺不无遗憾的选了素餐,随即又道:“我从国公府讨几坛好酒,届时咱们不醉不归!” 赵彦忙赔笑道:“老吴的手艺配上国公府的好酒,明儿我等可算是有福了!” 前后禀了这两件‘私事’,再问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让焦顺颇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说也是统御着数万匠人的中央部门,即便再怎么粗放型管理,也不该清闲成这样吧? “大人有所不知。” 赵彦解释道:“自八月里虞衡清吏司拆分,咱们所内就少了主官,故此曾行文命各处暂缓造表、请款诸事——现今防寒的行文一下,各地呈文怕就要雪片似的涌来呢。” 啧~ 果然是官僚机构,随随便便就能将部分功能停摆两个月,出奇的是竟还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这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川宝麾下的美国政府? 不过要真是像赵彦说的那样,请师爷的事儿就迫在眉睫了,起码这案牍工作以及核对账目的事儿,得有人帮自己撑起来才行。 ………… 焦顺原本以为最迟到了下午,赵熠就该传自己过去询问细节,又或者给自己一个阶段性的答复了。 谁成想一直等到散衙,也没见司内有什么动静——只能说,他再一次高估了这些官僚们的办事效率 一路无话。 等回到家中,就听香菱禀报了司棋的回复,又说起说宝玉要登门求教的事儿。 这倒有些奇了,虽然他当年读红楼时不怎么认真,却也知道贾宝玉最讨厌仕途经济之类的言论,不曾想如今倒要主动登门讨教这些。 新奇之余,便差了栓柱过去知会。 不想栓柱前脚刚走,后脚家里竟就来了客人。 好在也不是什么正经贵客,倒不影响贾宝玉登门拜访——这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那醉金刚倪二。 当初布置的后手虽然没能生效,但倪二立下的苦劳,却也并不能就此抹杀。 为了酬功,焦顺便替他向王熙凤讨了两张‘补胎执照’,凭此可以享受与‘官方摊档’一样的待遇。 虽利润远不如放高利贷、设赌抽成,却胜在细水长流,现下又是独门买卖旱涝保收。 故此倪二特地携了礼物登门拜谢。 他原本在来顺面前就不敢造次,如今换了焦大爷,就更是诚惶诚恐,只在下首斜签坐了,满口都是拜年的吉祥话。 “咱们也算是患难之交。” 焦顺笑道:“你也别这么拘束,素日里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因又想起,倪二成日在街面上厮混,三教九流的都认识不少,便主动打听道:“你可认识闲赋在家的穷书生?最好是有些账房手段,能写会算的。” “这……” 倪二挠了挠头,为难道:“闲吃干饭的穷书生倒是不少,可要说有些账房手段的,却多半多在铺子兼了差事。” 听他这一说,焦顺却忽得恍然。 自己先前是想找个精通官场内幕的师爷,故此想当然的要找什么书生士子。 可现在既然只想找个能代笔、会算账的,直接去挖几个账房先生岂不更方便? 且这些人还少了师爷们真算计、假清高的麻烦,足能省下不少勾心斗角的功夫。 正想着,忽又听倪二一拍大腿道:“对了,小人倒突然想起个极合适的人选!这长盛坊里有户姓张的,原是皇庄里的庄头,因吃了官司家道中落,这张诚旁的不说,账头倒是极清楚的。” 黄庄的庄头? 这差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若能聘来做个师爷,倒未必就比那些专司此道的人差了多少。 不过…… 他既做过皇庄庄头,也不知肯不肯来自己这里屈就。 “必是肯的!” 倪二忙道:“因他儿子张华欠了一屁股债,我带人几次找上门去,逼得他几乎当了裤子,大人这时候要抬举他,他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倒真是个意外之喜,焦顺当下忙命他写了那人的地址,打算先让自家老子帮着探查探查。 倘若情况真和倪二说的一样,等到休沐的时候,自己便主动登门招揽一番。 正说着,就听守门的婆子进来禀报,说是宝二爷已经到了。 那倪二唬了一跳,没等焦顺开口,就先抢着告罪避了出去。 焦顺便也由着他去了,然后径自迎到了外面,却见宝玉已经跨过了院门,正伸长了脖子四下里张望。 因就奇道:“哥儿这是?” 宝玉倒也不避讳,大喇喇道:“先前时常在宝姐姐那里见着香菱,这月余未见倒有些惦念。” 这小子…… 也不知该说他是真性情,还是口无遮拦。 焦顺倒也没惯着他,当下笑道:“我已经收了她做屋里人,哥儿往后还是少惦念些,免得闹出误会来。” 宝玉脸上登时就有些发僵,有心埋怨焦顺牛嚼牡丹,忒也仓促了些,可终归也知道自己身为外人,不好对别人的私事说三道四。 于是闷闷的垂下头,孩子气十足的咕哝着应了一声。 后面袭人忙上前笑着打岔道:“二爷,你不是要来讨教文章么?却怎么偏说起香菱来了?” 谁知宝玉听了这话,却是愈发的没精打采。 他登门求教是假,探视香菱才是主要的,现如今得了‘准信儿’,却哪还乐意请教什么文章? 于是干脆也不扯什么幌子了,苦着脸拱手施礼道:“世兄昨儿那篇议政书,可方便借我抄录一遍?老爷命我据此写一篇时文,若没有原稿比对借鉴,着实有些难办。” 啧~ 感情是讨要原稿来了,这却算什么登门请教? 下意识看了袭人一眼,却见她满面的尴尬,显然也没料到宝玉会如此行事。 焦顺原还想在这熊孩子面前摆一摆谱,报复当年他无视自己的‘仇怨’,现下这么一闹,自也没了兴致。 于是便道:“哥儿稍候,等我去把那原稿找来。” 说着,便进屋向玉钏儿讨了,昨儿收起来的第三版稿子,见上面虽添了些备注、删改,显得十分杂乱,但用来做对比借鉴,应该还是可以的。 于是便随手卷了,重又回到院里。 不曾想只这么会儿的功夫,那宝玉竟就急的热锅蚂蚁仿佛,错非袭人、晴雯拼命拦着,怕是早就跑的没影了。 咦? 晴雯怎么也来了,方才好像没她吧? 正疑惑不解,袭人扫见焦顺出来,忙讪讪的解释道:“焦大爷别误会,我们爷是听说史大姑娘到了,所以才……” “快别拦着我了!” 这时就听宝玉急道“她这么晚来家里,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吃老爷几句训斥又能怎得?可千万不能误了她的大事!” 不得不说。 这厮虽时常行为脱序举止乖张,但能讨得那么多姐姐妹妹欢心,也不是没道理的。 俗话常说的‘潘驴邓小闲’,除了第二项暂时不好考证,他竟约略占去了四样。 反观焦大爷自己,却只有第二项能拿的出手…… 焦顺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鄙夷的,上前把那文稿塞给了他,顺嘴儿交代道:“哥儿急着要去,我就不拦着了,不过等你那时文写好了,我可是也要过目的。” 第117章 受传召再议新政、听闲话省亲将至 第二日,焦顺又在衙门里枯坐了一整天,却依旧没能等来上面的传召。 晚上那接风宴摆在吴天赐侄子开的酒楼,由他亲自掌勺做了一桌偏甜口的好菜。 因是素餐,只请了三个歌姬隔着帘子调琴奏曲,期间实在也没什么好提的。 只能说酒好菜更好。 当晚焦顺直吃的酩酊大醉。 到了隔日都还没能缓过劲来,遂在衙门又补了一觉,直睡到午后方才清醒过来。 而也就是在这日下午,焦顺终于得了传召,却并不是掌司郎中赵熠相召,而是尚书陈礼亲自派人传了他过去问话。 等焦顺匆匆赶到了内堂东侧的小花厅,就见上面山字形的坐着尚书侍郎,竟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虽气氛颇有些肃穆。 但焦顺心下却无半点慌张,盖因若是要寻自己的错漏,只需交代掌司郎中赵熠即可,哪用得着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果不其然,右侍郎苏友霖一开口,问的就是要如何保证,这勤工换来的入学名额,不被各处官吏、管事所侵占。 这足以证明上面已经动心了,否则也不会一上来就直奔这些细节。 “下官以为。” 焦顺早打好了腹稿,当下立刻回道:“此事应以预防为主,推行勤工助学的新政之前,可以先在各地进行宣传推广——由部内或者我们百工司派出两队巡官,一明一暗互为表里。” “明面上的巡视组负责宣传督导,每到一地便结合当地情况,制定出相应的工时工量计数方法。” “然后再召集工人,讲明勤工助学的好处,以及工时工量的计数方式,免得他们被地方官吏欺瞒。” “只要宣传的到位,这等关系到儿孙前程的事情,各地匠人必然会斤斤计较,敢于犯众怒的胥吏应该不会太多。” “而暗访的巡官,则主要负责确保前者不会和地方胥吏沆瀣一气——且为了保证这一明一暗之间不会互相勾连,前期可以大肆宣扬暗访组,却并不真正派人出去。” “如此一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彼此之间自然无从勾连,足以震慑巡视组一段时间。” “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派人去查处一些违规的工坊,对外宣扬说是暗访组的手笔,借此继续保持对巡视组的压力。” 听他短短一席话,连说了宣传推广、统筹计量、明察暗访几桩事情,且都称得上是言之有物。 陈尚书几个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各自追问了一些细节,内中虽也有出乎焦顺预料的地方,但他凭借着后世的资讯优势,还是顺利的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要说焦顺给出的这些应对方案,旁人也未必就想不出来。 但在尚书侍郎们看来,最难得的却是他大多早有预案,且考量的十分周详,足见他虽是幸进之人,却也能脚踏实地用心办差。 抛开别的不提,单只这心性就足称得上是可用之才了。 更何况他还展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见识才干。 陈礼微微颔首,吩咐道:“此事部里还要再议一议,你且先下去吧。” 等焦顺告退之后。 苏友霖立刻起身,冲陈礼拱手道:“大人,凭他放才这一番对答,下官认为新政大可先在杂工所内试行,然后再研判是否要推行到整个工部。” “杂工所是部里最驳杂的一个所,精工、女工、奴工、冗工、贪墨、山头林立,可说是诸难齐备。” “也不指着焦顺真能解决这些痼疾,但凡能有所增益,就足称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何况事关教化,又能帮礼部解决官办蒙学的难题……” 正说着,忽见陈礼脸上笑意渐浓,苏友霖不由狐疑道:“尚书大人何故发笑?莫非下官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 “非也。” 陈礼捋着胡须微微摇头,又道:“部里反对改革官制超拔匠人的,可都将你苏雨亭视作领袖,如今你却极力推荐这焦顺提出的新政,难道就不怕千夫所指么?” “大人说笑了。” 苏友霖肃然道:“下官反对超拔匠官,是因为匠官中颇多贪鄙之徒,既不识礼也不知义,论盘剥倒比那些庸碌文吏强出十倍不止。” “而如今这焦顺提出的新政,恰恰切中此中弊病,若能使匠人子弟读书明理,再择优选贤任能,假以时日,便真就超拔一批匠官,我看也未尝不可!”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哈哈,好一个未尝不可!” 陈礼哈哈笑道:“我工部贤能首推雨亭兄——既然雨亭兄都这么说了,那明日本官便上书朝廷,呈请在杂工所试行这焦顺的新政!” ………… 后面那些对话,焦顺自然无从得知。 但他回到杂工所,将先前的对答复盘之后,觉得自己表现还算可以,虽也有那么一两处失分的地方,但基本上都无伤大雅。 故此心下也并无多少忐忑。 反是临近散衙时,想着明儿就要去那老地方见司棋了,倒还真有点儿压抑不住的小激动。 散衙后照例一路无话。 等到了家中,玉钏儿边伺候焦顺更衣,边说起了刚从金钏儿嘴里听来的闲话。 一是史湘云这回夜奔荣国府,起因却是因为带着堂弟玩耍时,不慎让其绊了一跤,导致磕掉了乳牙。 湘云为此被叔母责骂了几句,一时赌气便连夜跑来了荣国府。 “我还听姐姐说,那史大姑娘虽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在家竟时常要做些女红呢。” 看来史湘云在家中,过的也并不怎么如意。 说起来…… 书中和宝玉纠葛最深的三个女子当中,林黛玉父母双亡、史湘云也是父母双亡。 宝钗这等幼年丧父的,竟倒是家庭最完整的——除了母亲还有个哥哥,虽然这哥哥不怎么省心,对她却也是真情实意。 一个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个个如此! 贾宝玉这厮莫不是专召天煞孤星的体质? 正想些有的没的,又听玉钏儿道:“我还听姐姐说,皇上因出自孝道考量,打算恩准各位娘娘的家眷,每月二六日入宫探视呢——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德!” 入宫探视? 不是盖园子省亲吗? 焦顺听的是一头雾水。 暗道莫非是因为自己穿越过来,导致剧情出现了变化? 可自己应该还没有这等影响力吧? 正要再追问些细节,忽听外面婆子传话,说是老爷有请。 实则这院里真正的老爷,指的应该是焦大才对,毕竟现下焦顺继承的是焦家的香火爵位。 而这也正是来旺夫妇时至今日,也没脱离奴籍的原因之一。 不过下面人还是更习惯叫来旺老爷,称徐氏太太——毕竟焦大那张嘴,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到了堂屋,就听自家老子道:“这两日我让人查了,那张诚倒的确是个人才,且先前惹上官司也不是因为贪墨。” “我方才让倪二又去闹了他一回,你明儿趁机过去邀揽一番,应该不成问题。” 第118章 焦大人的休沐日常【上】 因昨儿折腾的精疲力竭,玉钏儿睡的比往日还要深沉些。 梦中先是有人在耳边呼唤,紧接着又开始轻轻推搡,她咕哝抱怨着,将眼皮撩开条细缝,却是香菱正拥着被子蹲在自己身前。 因见玉钏儿醒了,香菱忙悄声道:“太太估计快起了,你……” “今儿你去吧。” 玉钏儿毫不犹豫的背转了身子,一面往焦顺怀里镶嵌,一面闷声嘟囔道:“我连着去了几日,怎么也该轮到你了。” 她可不傻! 大爷今儿休沐不用早起,过会儿说不得还要再做个晨练,这固宠的好机会怎能错过? 至于太太那边儿的好感度,改日再刷也是一样的。 却说香菱听了这话,急忙起身收拾周正了,赶至堂屋西厢伺候徐氏洗漱。 徐氏见今儿是她来了,再联想到儿子恰巧休沐,自然也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摇头道:“你这丫头就是太憨了些。” 说是这么说,态度却比面对玉钏儿时,要亲切和蔼十倍不止。 盖因徐氏早看出玉钏儿不是个省心的,若日后有了子嗣,只怕又是一个赵姨娘。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逗弄香菱道:“我明儿和顺哥儿言语一声,便忍不住闹出人命来也,也都先紧着你来——我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了亏。” 香菱初时却没能听懂,嘴里随口应了,又帮徐氏盘好了头,正要拿簪子别上,才忽的恍然大悟,忍不住‘哎呀’一声惊呼。 “怎么了,扎手了?” 徐氏倒被她吓了一跳,回头看那巴掌大的小脸,红涨的不成样子,这才又释然起来。 顺手在她眉心点了一指头,又笑骂道:“果然是个憨丫头,明摆着的事儿,倒还要想这么久!” 说着,徐氏自顾自接过簪子插上,又扬手吩咐道:“早饭我在二门鹿顶内点了卯再用,你回屋伺候顺哥儿去吧。” 毕竟是儿子的屋里人,伺候自己个做母亲的倒还好,服侍来旺却多有不便。 ………… 不出玉钏儿预料。 焦顺醒来之后,果又赖床晨练了一回,直闹到日上三竿,这才自玉钏儿上起身。 打着哈欠任香菱拿毛巾揩干净了,自顾自提上了亵裤,又把两只大脚往她怀里一搭,由着她往上套袜穿鞋。 等终于踩实了地,玉钏儿也自床上挣扎起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取了换洗的衣裳,同香菱一前一后的往上裹缠。 等穿戴整齐,又先温后热的过了两盆洗脸水,再拿湛蓝的镂空小冠定住发型,焦顺这才从袍子里‘长出’两只手来。 接了牙刷牙粉鼓捣一番,含了薄荷粉冲的茶水,又对准香菱捧过来漱口盂吐了。 往复几次,这才又用冷水洗了第三遍脸。 说实话,这套程序原本焦顺也不怎么适应,觉着自己有手有脚的,被人这么伺候反而别扭。 不过这一个多月下来,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且还甘之如饴。 周身收拾停当,趁着灶上往里送饭菜的当口,他自顾自寻到堂屋东厢,跟干爹焦大逗了几句闷子。 又和老头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酒,这才回屋独自用饭——因他今儿起的太晚,焦大已经和来旺一起吃过早饭了。 边吃边规划着,上午先带着栓柱去张家走一遭,中午陪干爹吃几杯甜酒,下午再乘兴去那假山赴约。 谁成想兴儿突然差人来请,说是二奶奶让重新商量一下,那两家新铺子的选址问题,兴儿因不敢善专,故此想请焦大爷去帮着把一把关。 啧~ 最讨厌这种突然加塞的! 可现下焦顺虽得了势,却也不好就此撇开王熙凤不理——说到底,自家也还是寄人篱下的状态。 何况那铺子里,自己也安插了些人进去,总不好都丢下不管。 于是又就着爆炒腰花和冷切鸡肾,匆匆扒了半碗干饭,这才起身绕至前院寻兴儿议事。 这兴儿近来因顶了大掌柜的位置,也是走路生风人五人六的,遇到等闲小管事,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不过对上焦顺这更加生发的主儿,却又是高粱地里栽葱——矮了一大截。 早早便在院门前候着,点头哈腰的将焦顺迎进了小厅,直到焦顺鸠占鹊巢的道了声‘坐’。 兴儿这才斜签了屁股在椅子上,嘴里陪笑道:“听说政老爷最近特地嘱咐宝二爷多向您请教,这往后岂不是要向您行半师之礼了?” “什么半师不半师的。” 焦顺大手一挥,凡里凡气的道:“不过是政老爷吩咐,让哥儿仿着我的新政倡议书,写一篇时文罢了——我也就帮着过过目,略做些品评,当不得什么半师之说。” 兴儿又凑趣的恭维了几句,二人这才说起了正题。 焦顺便狐疑道:“先前那铺子的位置不是都定好了么,这怎么又要重新商量?” 兴儿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前两日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寻到咱们这边儿,死乞白赖的非要分润一股。” “二奶奶虽没有允她,却答应让她家也开一个铺子,由咱们统一供货——因总共要开三个新铺子,先前定下的位置就有些不合适了。” 这正是先前王熙凤所等待的机会,不过如今时过境迁,那爵位早都落袋为安了,这凤辣子自然舍不得分润太多好处。 不过…… 焦顺奇道:“既是宁国府也要开一间铺子,怎么不见他们派人过来商议?” “其实早来了,就是有些不敢见您。” 兴儿嘿嘿一笑,又啪啪击了两下掌,就见从外面哆哆嗦嗦的走进个人来,上身赤膊下身也只套着条亵裤,细看却正是宁府的管家俞禄。 这厮进门抢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焦顺身前,露出身后斜背着的荆条,连声告罪道:“小的先前瞎了狗眼,竟得罪了大爷,还请大爷重重责罚!” 先前因他绑了焦顺充当夺爵的傀儡,又仗势欺辱了焦大一番,被这父子两个乱捶了一通王八拳。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贾珍偏选了他来谈这铺子的事儿,又说若事情出了差池,必要扒了他的狗皮、打断他的狗腿。 俞禄无奈,这才摆出了负荆请罪的戏码。 “呵呵。” 焦顺见状微微一笑,端起还有些烫手的茶杯,摇头道:“既是珍大爷派你来的,我却哪好出手责打?” 俞禄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抬头陪笑道:“小的……” 不想嘴里刚起了个开头,一晚热茶就当头泼了上来! “哎呦~!” 俞直被烫的尖叫着跳了起来,顾头不顾腚得了胡抹乱搓,等好容易消停些,半边脸都已经烫红了! “我这一碗茶。” 就听焦顺拿腔拿调的道:“也是为了提醒你,往后做事要留三分余地,免得不知又得罪了哪个,白白断送了自己的狗命。” “小的、小的受教了。” 俞禄心下恨的不行,却哪敢在焦顺面前表露分毫? 强笑着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在焦顺的首肯下,拿毛巾擦干净身上,又哆哆嗦嗦鼻涕直流的裹了外套。 焦顺既先立了威,接下来铺子选位的事儿,自也就成了他的一言堂。 快刀斩乱麻的拿定了主意,又留他二人商议余下的细枝末节,焦顺独自出了小厅,摸出怀表扫了一眼。 见离正午十二点还有半个多时辰,便吩咐栓柱先跑着去备车,准备等回家之后,就直接登门招揽张诚。 第120章 焦大人的休沐日常【下】 却说焦顺回到府里早已经过了午时。 因惦记着下午和司棋的约会,于是就着干爹的牢骚抱怨,匆匆灌了些红参鹿茸炖鸡汤,又吃了几杯新进踅摸来的虎骨酒,然后一肚子不满半肚子咣当的出了家门。 一路行来,只觉热血上涌。 等到了假山脚下,看看左右无人,那热血便又往脐下三寸流转。 他先略做了些布置,又命香菱隐在暗中把风,这才提着袍子蹬蹬蹬直奔山顶。 不想视线刚与山顶齐平,就见个身穿粉色牡丹长裙的女子,正抱肩埋头蹲在潘又安的‘衣冠冢’前。 焦顺只当是司棋,心下不由得大喜,暗道自己就来的够早了,不曾想司棋比自己还着急。 足见她对这次再会也十分的期盼! 于是蹑手蹑脚到了近前,就待从后面抱个满怀。 这也是男人的通病。 若司棋肯给焦顺做小,他保不齐早都厌了,偏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是趋之若鹜! 不过…… 他悄默声凑前几步之后,就觉察出了不对,司棋那身段他可是亲手丈量过的,断不会似这般瘦小一团。 且这姑娘头上的钗饰,虽谈不上有多昂贵,但论款式却并非丫鬟能匹配的。 莫非…… 焦顺想到这里临近梨香院,心下便突突乱跳起来,他久欲一窥钗黛真容,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 现如今难道竟巧遇了宝钗不成?! 不过宝钗怎会独自出现在这假山上,且又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怀里,那肩膀一耸一耸的,竟似是正在闷头啜泣。 总不能是来祭奠潘又安的吧? 心下又是激动又是疑惑,不觉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那姑娘的哭声登时停了,随即把脸在胳膊上狠蹭了两下,又猛地起身回头目视焦顺。 因焦顺早就离得近了,面目又过于‘威严’,她‘呀’的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忘了自己本就在山顶边缘,这一脚踩空,整个人登时失足跌落! 幸亏焦顺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扯了回来,这才避免了香消玉殒的惨事。 若等闲女子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一时便懵住了。 她却在稳住身形的同时,用力在焦顺胸口撑了一把,免去了被拥入怀中的窘迫。 随即又甩脱了焦顺的大手,掩着胸口后怕道:“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倒多亏了有你!” 说到这里,她忽又叉起了蛮腰,逼问道:“你是哪个?怎么就胡乱闯到上面来了,且又闹鬼似的没个声响?!” 只见这姑娘生的白净娇俏、灿目蛾眉,虽稚气未脱,言谈举止却兼具了香菱的憨态、司棋的爽利。 宝钗显然不会这般稚嫩,更不会如此憨直。 难道是三春中的哪一个? 那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探春了,毕竟迎春是有名的二木头,惜春据传也是个冷姑娘,断不会似她这般伶俐活泼。 心下胡乱猜想着,焦顺嘴里也胡扯道:“我是来凭吊过往的,因心里藏着事儿,先前倒没注意到你蹲在这里——你站起来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呢。” “凭吊过往?” 那小姑娘诧异的看看左右,复又嗤鼻一声:“听你胡说八道的,这里却有什么好凭吊的?”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大有见势不妙,就绕过焦顺逃之夭夭的意思。 焦顺微微一笑:“去年九月里,我因喝得烂醉在睡在这山上,被巡夜的当场拿住,险些就被家法打死……” “这有什么好凭吊的?” 小姑娘瞪大了泛红的眸子,一脸莫名其妙的娇憨之态。 焦顺又继续道:“本来是坏事,可常言道祸兮福所倚,打那之后我就开了窍,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好了奔,到如今脱去奴籍又得了官爵,难道不该来凭吊一下这否极泰来的所在么?” “原来你就是焦顺?!” 那姑娘脱口惊呼出声,又忙掩了红润的小嘴儿,讪讪的施了一礼道:“方才是我失礼了,焦大人既是要在这里凭吊过往,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绕过焦顺匆匆往山下行去。 焦顺有心喊住她问清楚名姓,可又觉得唐突了些。 正犹豫呢,忽听山下有人惊呼道:“呀!史大姑娘怎么在山上?!” 却原来竟是史湘云! “司棋姐姐来这儿做什么?” 就听史湘云也奇道:“我还说这里足够僻静呢,不想竟接二连三的来人!” “我……” 司棋一时语塞,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指着山石后面笑道:“我是看香菱守在这里,所以过来寻她说话,不想倒撞见大姑娘了。” 香菱闻言,也只得讪讪的转了出来。 “吓!” 史湘云吃了一惊,又指着香菱道:“那你又怎会在此?” 香菱局促道:“我、我是跟着我们爷来的。” 司棋忙在一旁解释:“大姑娘约莫还不知道,姨太太做主把她送给了焦大爷——也就是那近来赫赫有名的焦顺。” 顿了顿,又问:“她只说是焦大爷在上面,却怎么大姑娘也在?” 说着,竟就露出些狐疑来。 “怪不得……” 史湘云回头扫了眼山顶,露出些为难之色,有心返回去嘱咐几句,让焦顺不要提起她躲在山上哭鼻子的事儿。 可当着司棋和香菱的面,终究没好意思这么做。 于是拉着司棋赔笑道:“我比他来的还早些呢——这事儿姐姐们可千万别胡乱传出去,我只是在这府里闲逛,哪想到就能撞到外人?!” 司棋也便顺势劝诫:“这处虽也是后院,却不比二门内森严,姑娘往后即便要来,也千万带上翠缕。” 一听司棋说起翠缕,史湘云便急道:“我先回去了,她再找不到我,估计要急疯了。” 说着,毫不避讳形象的提起裙角,风风火火的去了。 目送她远去,又确认左近无人,司棋嘱咐让香菱继续把风,这才快步登上了假山。 拧腰避开焦顺裹缠,她瞪眼问道:“你方才没胡来吧?我怎么看史大姑娘眼圈都红了?!” “本官像是会胡来的人吗?” 焦顺冲她翻了个白眼,看司棋并不回应,依旧是满眼狐疑,只得又举手做投降状,无奈道:“就算我是那种人,也不至于会欺负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吧?” 司棋这才释然了些,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催促道:“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先前撞上了她,保不齐过会儿又撞上哪个呢!” “咱们只说会儿话,撞上又怎得?” 焦顺说着,又嬉笑着往前凑了半步:“还是说,除了说话你还想做些旁……哎呦!” 说到半截,司棋就在他小腿骨上来了一脚,七分恼恨三分醋意的啐道:“呸~香菱和玉钏儿还不够你糟践么?谁要和你做什么旁的!” 焦顺龇牙咧嘴的反问:“那你不给我糟践,难道还要给旁人糟践不成?” 司棋哑然半晌,这才愤愤道:“我以后做个姑子就是!” “做姑子好、做姑子好!” 焦顺听了却竟是眼前一亮,再次嬉皮笑脸的往上裹缠:“到时候我专给你修个家庙,咱们白天清修晚上双修……” “呸~你给我起开!” 司棋又咬牙拿胳膊肘顶他胸口,这回力道却大不如前,故此焦顺虽吃痛,却反倒搂的更紧了。 “不、不成的!” 被他这游山赶海的一揉搓,司棋言语里登时漏了荒腔,急道:“上回就被香菱撞见了,你怎么还敢……” 焦顺涎皮赖脸的道:“那是因为先烧了纸钱的缘故,何况她如今不是在帮咱们望风么?若再来个,我也一并收了她就是!” “无耻。” 这回虽仍是在喝骂,却软绵绵的如同去了筋骨一般。 “哪就无齿了?你不信就拿舌头数数,长着好些个呢。” 焦顺探头看看四下无人,便半拖半抱把司棋弄到山下,又绕至后面洞中。 只见那地上,竟早就摆了两个小碳炉…… 有词云曰: 耕熟晶阳一段田。 九还七返五光全。 清清净净显新鲜。 物外闲人云外客。 虚中真性洞中仙。 晴空来往步金莲。 ——元·王哲《完溪沙》 第121章 论文稿宝钗赞焦顺 洞中如何且不敢多提。 却说史湘云一路风风火火寻到家母院中,因嫌里面闷热,便只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寻找翠缕的踪迹。 因见探春正和侍书说些什么,忙招呼道:“探春姐姐,你可曾瞧见翠缕了?” 探春回头见她鬓角闪着些汗渍,便上前拿了帕子帮着擦拭,嘴里却打趣道:“云妹妹方才去哪儿了?翠缕左找你不见、右寻你不着,生怕是被绿林好汉抢去做了压寨娘子,一着急就到哥哥那儿讨救兵去了!” “呸~” 史湘云一面啐道:“书里说那些好汉都是要劫富济贫的,便抢也是抢你们府上这些金疙瘩!” 一面就又风风火火出了门,头也不回的丢下句:“我到爱哥哥那儿寻她去!” 她年幼时口齿不清,总把二哥哥叫做爱哥哥,如今虽尽力改了口,可若着了急,仍旧是爱哥哥的称呼。 一路无话。 等到了宝玉那边儿一扫听,不想翠缕在这找不见她,又折回贾母院里了。 “怎么竟又走岔了?” 湘云顿时泄了气:“不找了、不找了,我且先歇一歇再说!” 这般说着,她便自顾自寻到了宝玉屋里,却见宝玉站在书案旁,一副苦大仇深的架势,即便看到自己,也不曾露出半分笑模样。 湘云便佯怒道:“莫非二哥哥不高兴我来?那我走就是了!” 宝玉忙上前一把扯住,急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等着盼着你来还不够呢,那会不高兴你来?!” 说着,又唉声叹气道:“实是老爷布置的下的功课,我因见了你来,一时竟高兴的忘了个干净,这眼见明儿就要交差,可当真把人给愁死了!” 听他是因为功课烦恼,湘云便噗嗤一声笑了,又问清楚是什么经济仕途的文章,便提点道:“不如去寻宝姐姐讨教讨教,她见多识广,随便点拨两句岂不强过咱们闭门造车!” “呀!” 宝玉一拍额头,喜不自禁:“好妹妹,你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着,抓起焦顺的文稿就往外奔,大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意味。 不过走出几步之后,他忽又停住了脚,皱着眉愣怔片刻,竟折回了书案前,把那文稿重新铺开。 “怎么了?” 史湘云纳闷不已。 就听宝玉叹道:“我若拿这些饵名钓禄的东西去烦她,岂不和素日里最恨的那些厌物一般无二了?” 史湘云听的直翻白眼,她虽是烂漫的性子,却也颇知道些世事艰难。 于是伸手扯了那文稿,连道:“你不去我去!届时宝姐姐要厌,也只厌我这俗人就是了!” 她略略扫了几眼那文稿,又噘嘴道:“这上面说的是劝学?虽这字忒也丑了些,到底也是正经之论,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着,转身便走。 “好妹妹莫急!” 宝玉忙又拦下,劈手夺过那稿子,赔笑道:“若因这些事坏了你们姐妹的情分,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跟着又说了好些个软话,两人这才又好了。 袭人、晴雯早在外面听了许久,此时忙取来两件斗篷给二人裹缠上,又各塞了个一个手炉,这才簇拥着出了院门。 照例一路无话。 眼见到了梨香院左近,湘云便下意识往假山上打量了几眼。 旁边宝玉见了,忙也伸长了脖子张望,嘴里奇道:“妹妹这是瞧什么呢?我怎么什么都没瞧见?” “快走吧你!” 湘云搡了他一把,当先走进了梨香院。 贾宝玉忙紧随其后。 却说薛宝钗见她二人联袂而来,一面吩咐莺儿看茶,一面又招呼二人褪去了外袍。 湘云因就嘟囔道:“姐姐这屋里哪儿都好,只是太闷热了些!” “可说是呢。” 宝钗笑道:“我们太太先前因刚来京城,不太习惯这天气,所以刻意选在这边儿,如今倒也有些受不得了。” “那就搬去别的院子呗。” 贾宝玉大咧咧的道:“明儿我跟太太、风姐姐说说,再过来帮姨妈和姐姐搬家!” 宝钗急忙拦着,说是冬日里搬家多有不便,若再惹得母亲染上风寒,倒是自己的罪过了。 如此这般笑闹了几句,史湘云这才催宝玉道明了来意。 薛宝钗接过文稿展开来,先总揽了一遍,便道:“这文章虽粗浅了些,立意竟是极好的,且条条款款俱都清楚明白,你仿着写一篇时文又有什么难的?” 说着,便假做着恼的横了宝玉一眼,反问道:“这莫不是刻意拿来消遣我的?” “姐姐可冤死我了!” 宝玉便苦着脸道:“我一想到那些仕途经济的,就觉着浑身不自在,原本那三分的本事,倒连半分都使不出来,却哪还写的出什么时文?” “你啊。” 宝钗摇头微叹,又从头看了一遍,细斟酌之后,便品出了更多的好处。 忍不住赞道:“这些条条框框非止能在官场上用,若用在我家竟也是极合适的!却不知是哪位大才的手笔,偏怎么又用了这般不堪入目的文字?” 宝玉忙道:“是那焦顺,他又没怎么进过学,字写的差些倒也不足为奇。” “竟然是他?” 宝钗吃惊的又扫量了几眼,摇头道:“先前瞧他在铺子里那些手段,我便知道他非是等闲可比,谁知竟还是小觑了他!” “这勤工助学相辅相成,既能解决官办工坊的冗工痼疾,又能为各地蒙学纾困——此文一出,他便足以在工部站稳脚跟了!” 不想话音刚落,宝玉便又唉声叹气起来。 宝钗、湘云忙问根由。 却听他愁道:“老爷夸完他,便让我写一篇时文的出来;如今宝姐姐也夸他,却不知我又要遭什么苦难了。” 湘云噗嗤一笑,宝钗却只是微微摇头,又命莺儿备下文房四宝,将那文稿工工整整的抄录了一遍。 “好字、好字!” 宝玉等她抄完,便一叠声的赞道:“这换上宝姐姐的笔墨,竟就可堪入目了!” 薛宝钗把笔一放,恼道:“你若再说些怪话,这事儿我可就不管了。” 说着,把抄录好的交给莺儿,叮嘱莺儿好生存放。 “这……” “你急什么,我再抄一份就是了。” “我自是不急,可老爷却是急等着要呢,明儿若是交不上,怕是……” 听了这话,宝钗不由奇道:“姨夫怎么要的这么急?” “不是催的急。” 史湘云在一旁插嘴:“是他自己不耐烦这个,早就抛到了脑后,如今实在推脱不过去了,这才又求到姐姐头上。” 说着又掩嘴直笑:“方才还说什么,拿这些事情来烦姐姐,自己岂不也成了平素最恨的那些厌物。” 宝玉也在旁边讪笑不已。 薛宝钗却是眉心微蹙,有心劝宝玉不要排斥这些治世的学问,可又知道他的脾性,生怕他当着湘云下不来台。 最终也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又默默抄起了第二遍。 第122章 焦大爷的休沐余韵 返回头再说那洞中。 盖因烈马不由缰,焦顺自然只得卖命的鞭策,等好容易驯的服帖,自己倒也闹了个精疲力尽。 歪在那炭盆旁喘了许久,才忽然想起了这次私会的‘由头’,于是忙把王柱儿媳妇那番话对司棋说了。 司棋听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扶着墙起身连啐了几声,骂道:“她素日里和她婆婆狼狈为奸、吃拿卡要也还罢了,却怎么竟敢背着姑娘做出这等事来?!” 接着,又剜了焦顺一眼,冷道:“你也收了那高攀的念想,我们这位二姑娘是针扎在肉上,都未必肯喊上一声的主儿,指着她给自己拿主意,却怕是想瞎了心!” 焦顺因就嬉笑道:“针自然是不成的,若换个粗物件,却未必……” “呸~!” 司棋又啐了一口,勉力拢了衣裳,恨道:“你若真有这天大的胆子,晚上我做主儿给你留着门,你直管去就是了!” 焦顺嘿嘿一笑,还待再调笑几句,却见香菱在洞口搓着手哈着气,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显是听里面没了动静,特意寻过来哨探的。 焦顺便招呼道:“快别瞧了,赶紧帮爷把衣服穿上。” 香菱这才红着脸低眉顺眼的进来,一面帮焦顺披挂,一面偷眼打量司棋。 司棋在焦顺面前倒没什么,被她这一瞧,却反倒是浑身不得劲,于是忙把衣服理顺,悄默声的钻出了山洞。 “哎~你急什么?!” 焦顺要拉她,可毕竟衣衫不整,只能眼睁睁瞧她去了。 原还想问司棋,处置那王柱儿媳妇时,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来着,如今却也只得作罢。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了,他便领着香菱捧着炭盆,神清气爽又脚步虚浮的回到了家中。 原是想趁晚饭前,再睡个回魂觉来着。 不想到了家中,却听说徐氏和平儿在堂屋里候着。 焦顺忙就寻了过去。 一进门还不等说些什么,平儿目光落在他脖子上,却突的涨红了脸,啐道:“你带着那痴丫头去哪儿胡混了?这大冷的天,倒也不怕冻着!” 徐氏听她这一说,也发现儿子脖子上印着不少红印,也分不清那些是挠的、那些是亲的,于是也跟着训斥道:“你年少贪玩也是有的,可总不能不知节制,一味的与那两个丫头胡闹!” 焦顺这才知道露了痕迹,忙把领子竖起来,讪笑着岔开了话题:“平儿姐姐难得来一趟,过会儿且别急着走,等我叫人订一桌好菜好菜,你且陪着我娘吃两杯。” “我倒是想呢。” 因素来不曾与他见外,平儿心下虽仍有些尴尬,却也并没有退避的意思,只无奈道:“这不是刚得了信儿,说二爷因得知大姑娘封了贵妃,喜的日夜兼程往家里赶,说是再有个四五日就要到京了呢!” 贾琏和林黛玉要回来了? 林如海是九月初三没的,说是要停棺二十七日,然后再送回老家安葬,算算时日倒也差不多了。 又听平儿道:“奶奶一时喜的什么似的,指使的里外不得安生,我却哪敢在你们这里偷闲?就这回来,也是得了差遣呢。” “什么差遣?” “依着二奶奶的意思,宝玉毕竟还小,表少爷又是那么个性子,故此届时想让你领着迎一迎——我估摸着,她多半也存了显摆的意思。” 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焦顺心下一动,想着最近自己倒是转了运,先见着史湘云,这又上赶着来了见黛玉的机会。 上回跟着送时,因自己只在外围打转,倒不曾瞧见什么,如今自己唱了主角,总不会再空欢喜一场吧? 如此想着,便笑道:“二爷回京,便不用特意交代,我也该去迎一迎的,倒累的姐姐跑这一趟。” “我可不就是这劳碌命么?” 平儿说着便起身道:“得,既然消息传到了,我这也该回去了。” 徐氏也起身相送。 焦顺急忙拦下,说让她们稍候片刻,然后小跑着到了东厢里,不多时折回来,手上却多了个红木礼盒。 他双手送到平儿面前,笑道:“我到了工部才晓得,里面竟还有个小小的坊市,乃是各司巧匠打造的小玩意,说是展示手艺,实则也发卖给衙内的官员——贵贱且不说,倒比外面多废了不少心思。” “这……” 平儿看看那礼盒,又为难的看向徐氏。 徐氏便挽了她的胳膊,笑道:“他贪便宜买了七八件,我得了一半,那两个丫头也各得了一件——快打开来瞧瞧,要不是件出头,我可替你平儿姐姐啐你!” 焦顺忙掀开盒盖,露出个金灿灿摇曳不定的钗子,尖的且不论,粗的那头却不是常见的凤、蝶等物,反是个细颈的花瓶,打从瓶口又探出丛花骨朵,枝叶分明的缀着碎绿玉、红玛瑙。 焦顺手上轻轻一摇,那花竟就颤巍巍的盛开了! 这巧匠奇思也还罢了,难得的是正应了平儿的名字,显是用了心的。 平儿一瞧便相中了它,却仍是迟疑着没有去接。 徐氏干脆拿过来,硬塞到了她怀里,笑道:“先前他不成器的时候,你总说不要见外,如今却反倒和他生分了不成?” 平儿这才勉强收了,又嘱咐道:“这心意我领了,往后可不好再这么破费。” 徐氏、焦顺这才将她往外送。 到了院里,却恰好撞见香菱。 平儿因方才见了焦顺脖子上的痕迹,心下奇怪香菱这呆丫头,私下里竟如此放得开,故而便盯着她多瞧了两眼。 可越瞧就越觉得奇怪。 大凡男女在一处,多是以男人为主,更何况还是主仆两个,却怎么焦顺被撕咬成那样,香菱却反倒好端端的没事儿人一般? 难道说…… 那与焦顺青天白日胡天胡帝的,实则并非香菱这丫头? 可玉钏儿分明是在家中,若不是香菱,难道竟是这府上…… 她心下骤然一惊,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过临到门前时,还是忍不住盯着焦顺欲言又止。 “姐姐这是怎么了?” 焦顺却想歪了,当下拍着胸脯道:“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就是——我如今也算有几分面子了,总也要帮姐姐讨个公道。” “我能受什么委屈?” 平儿一笑,终究没有把事情挑破,毕竟再怎么自小亲近,也终究还是个外人。 第124章 码头 转眼到了这月二十一。 因京畿左近的工坊,已经陆续递上了造价表、请款单,又有要求上面协调原料采买、匠人挪借的。 故而焦顺在衙门里也终于忙了起来。 好在提前调阅了旧例存档,又有张诚从旁协助,这些零零碎碎的倒还难不住他。 不过等到下月初,各地的公文都送来,怕就要忙的昏天黑地了。 为此焦顺又盘算着,打算再请两个账头清楚的账房,给张诚充做副手,也免得届时忙中出错。 却说这日傍晚。 焦顺回到家中就得了消息,说是贾琏、黛玉明日便到,二奶奶为此专下了帖子,请焦顺带人去城外码头迎上一迎。 因这是早就定下事儿,焦顺自然也不会推辞,忙让车夫载着栓柱又回衙门告了事假。 因肖想着黛玉的容颜身段,晚上自不免又添了几分兴致,将香菱、玉钏儿好生蹂躏了一番。 第二日早上他犹豫再三,还是选了官服在身,以免贾琏不明就里,再闹得两边儿下不来台。 坐着车自后门绕到了宁荣街,就见林之孝早领着十几辆大车、两顶大轿,在荣国府正门前恭候多时了。 其实这差事原该派给赖大又或者来旺的,可前者和焦顺有仇,派后者去,又怕焦顺这个做儿子的不自在,故此才选了林之孝压阵。 而除林之孝外,老太太又特意调拨了鸳鸯,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专门去迎黛玉。 故此一应俗务皆无需焦顺理会,他只负责在贾琏下船时,在那码头上迎一迎便可。 “焦大爷。” 眼见焦顺到了,林之孝忙提着衣襟下摆到了车前,躬身陪笑道:“这边儿都已经铺排好了,不知您可还有什么要示下的?” 错非连日来与贾政时常亲近,仅凭焦顺这七品小京官儿,怕还未必有资格在林之孝面前托大。 更何况自家老子素日里也与他相善。 故此焦顺忙挑了帘子笑着还礼:“林管家勿需多礼,这里里外外的你可比我熟稔多了,你既说是已经铺排妥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咱们就上路?” “上路吧。” 林之孝得了准答复,立刻回头扬声吆喝道:“焦大爷吩咐,即刻启程~!” 说完又道了声‘罪’,便匆匆奔到最前面,翻身上马头前引路。 车队出内城奔东,一路浩浩荡荡赶至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焦顺隔着百十丈在空旷处下了马车,早有打前站的荣府豪奴摆好了伞盖、桌椅、炭盆等物。 林之孝又上前请示道:“大爷若是觉着清冷,附近酒楼已经订好了雅间,您看是挪过去,还是……” “这里就挺好的。” 焦顺摆摆手道,又指着对面道:“林管家也坐下歇歇吧,左右离得近,有什么让下面人哨探通传就是了。” “这怎么成。” 林之孝笑着婉拒了,又问焦顺可要寻些消遣,言称这附近唱曲说书的都不缺,便胸口碎大石的把戏,也能替大爷寻两个过来解闷。 “这倒不必了。” 焦顺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公文来,笑道:“我这里倒还有些公务要处置,倒要劳林管家帮我找来文房四宝。” “这好说、这好说!” 林之孝忙恭声应了,不多时取来常备的笔墨纸砚,又命人抬出个两个屏风来,拢住四下免得受了风。 啧~ 这豪门大户出行,倒和搬家也差不多了。 且不提焦顺如何处置公务。 却说近处一辆马车上,鸳鸯窥探多时,直到焦顺这边儿拢了屏风,才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 “姐姐瞧什么呢?” 车内鹦鹉早忍不住好奇,因见她收回了目光,便笑着打趣道:“便真动了春心,也该寻个知书达理的,偏怎么不错眼的盯着个粗胚?” “他可不是粗胚。” 鸳鸯摇头:“前几日我在宝姑娘哪儿,瞧了他一篇议政的文章,虽看的不甚了了,但这人却着实有些才干见识,连宝姑娘也赞不绝口呢——如今他出来办私事,竟也不忘处置公务,显然还是个有雄心知上进的。” 鹦鹉听了却不以为意,晒道:“便再怎么赞他又如何?前些日子传出谣言,说是大太太要下嫁二姑娘,你瞧这阖府上下有谁肯答应?说白了,还是嫌弃他的出身!” 鸳鸯只是一笑,嘴里再没说什么,心中却道:那些自暴自弃的龌龊之人,便出身再高又能如何? 约莫过了巳正【上午十点】,就见哨探的小厮飞奔来报,说是已经望见二爷的船了。 焦顺忙收拾停当,领着林之孝、鸳鸯,并一大票男仆女仆赶奔码头迎候。 不多时两艘大船先后靠岸,水手们连铺了三块跳板,又用绳子紧紧绑了,这才请恭请贾琏下船。 因见个身着官袍的年轻人当先来迎,贾琏先是有些纳闷,等离得近了才终于认出焦顺来,不由啧啧称奇:“先前听昭儿说你得了爵位,爷还有些不敢信呢,不曾想竟倒是真的!” 因见他态度有些轻佻,林之孝忙上前赔笑道:“二爷想是还不知道吧?焦大爷后来又得了陛下特旨,如今和政老爷同在工部为官呢!” “竟还得了工部的官职?” 贾琏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得了几品官儿,管着些什么?” 焦顺笑道:“托政老爷和大姑娘的福,如今在杂工所做了个七品所正。” “七品?杂工所?” 贾琏便又不以为然起来,顺势指着隔壁那艘客船道:“既然来了,正好陪爷去迎一迎上官。” 因早知道贾雨村与他同行,焦顺倒也并不奇怪。 虽则贾雨村是升任顺天府同知,和工部并无统属关系,可人家毕竟是四品官儿,称一声‘上官’也不为过。 却说贾琏引着焦顺到了对面,恰逢贾雨村也正往这边儿赶,两下里合在一处,贾琏便大咧咧引荐道:“这是化【贾雨村本命贾化】老爷,与咱们家是同宗——这是来顺,原是跟着贱内陪嫁过来的,如今倒得了爵位,做了朝廷命官。” 贾雨村原本对焦顺还算热切,听说对方竟是陪嫁奴籍出身,脸上便略略显出些异样来,随即向贾琏啧啧称奇:“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等闲人家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呢!” 这却是将焦顺获得官爵的因由,全都归结在荣国府头上。 因他二人如此态度,焦顺也懒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只由着林之孝忙前忙后的伺候。 又搭着那厢由鸳鸯打头,前呼后拥的下来一群女子,他更是不再理会这边儿,只暗暗寻觅林黛玉的身影。 这倒是并不难。 正当中那一个周身素净的小小身影,众星捧月也似的,若不是黛玉还能是哪个? 只是…… 偷眼端详了一番之后,焦顺却多少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这黛玉不够漂亮。 单论眉眼五官绝对是极精致的,妥妥一个美人胚子,可如今也只是胚子而已,瘦瘦小小一个人儿,明显还有待发育。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正因书中这些钟灵毓秀的女子,还未曾长起来,自己才有机会惦记着,否则若是过上一两载就要嫁人了,却哪还轮得到自己? 相比之下…… 宝钗如今已经是十四【第三章写大了一岁,已删改】,若自己加官进爵的速度不够快,只怕就赶不上趟了。 却说焦顺这不声不响的离着远了。 贾雨村便忍不住打探他的根底,而林之孝也怕贾琏再给焦顺难堪,于是加倍的描述了近日的见闻。 又着重点明道:“政老爷近来极是看重焦大爷,这半个多月三日一宴五日一请的,几乎就没有间断过。” 贾雨村听了这话,登时有些后悔起来。 贾琏却有些恼羞,冷笑道:“爷离家才不到一年,连身边的奴才竟也成了人物——这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正说着,忽见五六骑飞也似奔了过来,远远的就嚷道:“可了不得了,家里来了颁旨的天使,请大爷速速回府!” 贾琏认出是荣国府里的管事,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道自己分明是二爷,却嚷什么‘大爷速速回府’? 紧跟着他又想到了贾雨村头上,便转身问道:“雨村兄,莫不是圣上知道你已经到了京城,所以……” 贾雨村却是连连摇头:“断无此理、断无此理。” 且不说皇帝会不会如此在意他一个四品同知,就算真要给他颁旨,也断没有送去荣国府的道理。 二人正疑惑不解。 却见焦顺迎上前问了几句,然后匆匆过来告罪道:“琏二爷、化大人,我怕是要先行一步了——毕竟总不好让天使在府上久等。” “你?” 贾琏愕然:“是给你颁的旨意?” 贾雨村则是进一步追问:“来大人,却不知是什么旨意?又是因何而来?” “我如今姓焦。” 焦顺更正了他的称呼,这才云淡风轻的道:“因我前日拟了桩新政,原只是想自己试行一番,不知怎么就得了侍郎大人的错爱,又经内阁递到了御前——这不,陛下竟赐下进爵一级、黄金百两的恩赏,着实让焦某惶恐汗颜。” 这番话听得贾琏、贾雨村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以对。 预判失误,请假一天。 有点事情,本以为下午能搞定,结果一直拖到现在还…… 请假一天。 第123章 衙内见闻、宫中论赏 这日一早。 焦顺任由两个丫鬟伺候着穿戴整齐,又对着镜子把衣领竖起来,掩饰住脖子上的痕迹。 如今已经是八月十六了,整整过去两天那痕迹却还没消下去,这也亏得冬日里衣裳穿的厚重,否则怕还未必能遮得住呢。 把头左摇右摆,确认没有疏漏之处,焦顺转回身见玉钏儿正嘟着嘴,依旧是满脸醋意的样子。 便顺手在她鼻子上捏了一把,半真半假的呵斥道:“作妖两日就得了,若再给爷和香菱脸色瞧,我这里可就没什么好言语了。” 仗着宠拈酸吃醋倒没什么,可她昨儿旁敲侧击的老要打探究竟,却是焦顺所不能容忍的行为。 玉钏儿闻言一愣,见大爷眼中竟有些凶光,直吓的忙低垂了眉眼,心头噗通噗通的乱跳。 恰在这时,香菱自外面进来,说是政老爷打发人送了宝玉的时文过来,请焦顺过目品评一二。 因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焦顺便卷了那时文道:“我带去衙门再瞧吧,今儿那张诚头天上差,倒不好让他久等。” 张诚家道中落,又摊上那么个败家子儿,自然养不起代步的工具,故此早就约定好了路上要捎他一程。 到了张家,张诚早已等候多时。 且身边还有个探头探脑,畏畏缩缩的年轻人,不用说自是他的儿子张华。 张诚上了马车,又叮嘱儿子好生看家。 一行几个这才赶奔衙门。 张诚今儿穿戴的,又比前日里体面了不少,但细瞧那料子却浆洗的过了头,已经有些褪色了。 因知道他是个好面子的,焦顺当面未曾说些什么,背地里却嘱托栓柱,让他跟徐氏讨些好料子送去张家。 却说张诚毕竟脱离官场已久,又是头回入幕做师爷,心下难免便存了三分忐忑。 等到了工部衙门里,见那众多官员竟是不约而同的,对东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登时觉着压力山大。 虽不曾后悔应下焦顺的聘请,可到底又少了七分欢喜,多了无数的忧虑。 暗自琢磨着凭自己的本事,也不知能不能帮东翁在工部站稳脚跟,若三五个月就丢了差事,却怕是…… “老弟可算是来了!” 正愁眉不展,忽见前面院里迎出个人来,看袍饰却是个六品,就见这位上官笑吟吟的道:“我空担着杂工所的主事,谁知老弟做出这等大事来,反倒竟是我最后一个得了消息。” 说着,又挽袖子挑起大拇哥赞道:“苏侍郎一贯最是方正,便各司的郎中都难讨他两句好话,不想老弟提出的勤工助学之策,竟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睐,还奏请尚书大人送交内阁参赞!” 说到这里,他又半真半假的抱怨道:“老弟怎么也不先言语一声,好让我也跟着沾些光彩?” “侯大人可是冤死我了!” 这人自然正是督政杂工所的主事侯云,焦顺听他埋怨,忙叫屈道:“下官就算想说,可也得有机会才成——那日刚到衙门,我就被叫去了司里,没奈何只能把底稿交了出去,那上面还净是涂鸦圈点呢!” “如此看来,倒是我没福气了。” 侯云其实早知道这一节,但还是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叮咛道:“往后再有这等事,可千万别忘了拉老哥一把——我这主事说是督政,实则还不就是上传下达的差事?若什么都不经我就通禀给上面,我这主事做着也没意思不是?” 不等焦顺回话,侯云又道:“上回你让总结的那太祖语录,实则也是极好的,听说军械司那边儿颇有受了启发的——这消息一出,大伙儿虽不曾明说,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人在背那册子呢!” 这一连串的夸,又夹带着敲打。 焦顺也只得连道‘谬赞’,又保证日后绝不再犯。 他们这里乱打机锋,旁边张诚却听的云里雾里,忙扯了栓柱追问究竟。 可栓柱大字不识几个,兴趣又从不在这上面,哪里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故此只一味的替焦大爷吹嘘,弄的张诚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等侯云告辞走后,他急忙出来询问究竟,这才得知焦顺履新虽才短短半月,却早已经砍出了三板斧。 若说前面那两板斧,只是让上下不敢小觑,这第三斧却竟有些大巧不工的味道。 历年来多少人在工部衙门司、所任职,也未曾有哪个想出这等与礼部联动,同时盘活两处的妙招。 张诚在堂屋里听焦顺细细讲来,这才明白原来那些指点议论,并非全是排斥鄙夷,而是震撼于焦顺竟受了苏侍郎的青睐,一时不由得大喜过望。 盖因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扛大旗的,不想这焦大人竟有如此才干见识,以后自己托庇于他门下,说不准还真能有卷土重来之日呢! 自此张诚便抖擞了精神,加倍的卖力。 ………… 不数日。 工部的奏折经内阁递到御前,隆源帝览罢龙颜大悦,拍案连道了两个‘好’字,又携了那奏折与抄录的附件,兴冲冲赶至元春的宫舍。 将这些一股脑铺开在贤德妃面前,连声催促道:“快瞧瞧、快瞧瞧,先前朕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还真就有这诺大的惊喜!” 贾元春微弯了腰,低头扫了两眼,忙又起身道:“这工部的折子,陛下怎好拿给臣妾看?若让外面知道了,怕不要参我个后宫干政的罪名!” “这事儿和你家里有关,不让你瞧还能让谁瞧?”隆源帝大袖一挥:“爱妃只管瞧,若有那不开眼的胡攀乱咬,朕也容不得他!” 因他再三催促,又说是和自家有关。 贾元春这才拿起那奏折细瞧究竟。 她聚精会神瞧那折子,隆源自顾自搬了椅子,却坐在一旁将她上下端详,单论颜色那吴贵妃、周贵人也都是极好的。 但若搭上身段气质一起品评,这贾元春说是艳冠六宫也不为过,才情学识也不必多说,且又是个知进退、晓世情的。 倘若在那芙蓉帐内,再肯曲意逢迎些,就最好不过了! 正想入非非之际,元春也已经看完了全文,一时难掩心中惊喜。 先前她还担心焦顺毕竟是奴籍出身,没什么见识学问,怕他辜负了皇帝的期许,进而连累到自家头上。 如今看来,这焦顺竟是个不学有术的主儿! 单凭这新政上罗列的种种来看,就足见他胸中颇有见地,又不乏因势利导的巧思与手段。 一面占着劝学的大义,一面又切实解决了两处的弊端;一头让士人集团挑不出理来,一头却仍是站在皇帝超拔匠人的立场上。 这等人天幸竟出在自家,往后倒要劝府里多多倚重才是! “你说我这回怎么赏他才好?” 隆源帝见元春看完了,便笑着道:“上回说要再看看,这回总不好再苛待了他。” 元春却忙道:“他如今刚得了官爵,却怎好再赏赐什么?” “爱妃这话就不对了。” 隆源帝不以为意道:“有功怎能不赏?何况他又是朕执意超拔的。如今给朕露了脸,如何能不赏?” 见元春没了言语,隆源帝又把袖子一甩:“罢罢罢,朕知道你是轻易不开口的,朕自己琢磨个合适的赏赐就是了。” 同时心下又忍不住腹诽,这贤德妃旁的都好,就是床上床下总也放不开礼教! 顿了顿,他又岔开话题道:“昨儿朕把那进宫探亲的事儿跟太上皇说了,上皇却说怕坏了规矩礼制,且皇家规矩大,怕她们来了也不能尽兴,与其如此,还不如放你们出宫省亲呢。” “且等朕和礼部商量好了章程,到时就让爱妃回家享一享这天伦之乐!” 第124章 码头 转眼到了这月二十一。 因京畿左近的工坊,已经陆续递上了造价表、请款单,又有要求上面协调原料采买、匠人挪借的。 故而焦顺在衙门里也终于忙了起来。 好在提前调阅了旧例存档,又有张诚从旁协助,这些零零碎碎的倒还难不住他。 不过等到下月初,各地的公文都送来,怕就要忙的昏天黑地了。 为此焦顺又盘算着,打算再请两个账头清楚的账房,给张诚充做副手,也免得届时忙中出错。 却说这日傍晚。 焦顺回到家中就得了消息,说是贾琏、黛玉明日便到,二奶奶为此专下了帖子,请焦顺带人去城外码头迎上一迎。 因这是早就定下事儿,焦顺自然也不会推辞,忙让车夫载着栓柱又回衙门告了事假。 因肖想着黛玉的容颜身段,晚上自不免又添了几分兴致,将香菱、玉钏儿好生蹂躏了一番。 第二日早上他犹豫再三,还是选了官服在身,以免贾琏不明就里,再闹得两边儿下不来台。 坐着车自后门绕到了宁荣街,就见林之孝早领着十几辆大车、两顶大轿,在荣国府正门前恭候多时了。 其实这差事原该派给赖大又或者来旺的,可前者和焦顺有仇,派后者去,又怕焦顺这个做儿子的不自在,故此才选了林之孝压阵。 而除林之孝外,老太太又特意调拨了鸳鸯,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专门去迎黛玉。 故此一应俗务皆无需焦顺理会,他只负责在贾琏下船时,在那码头上迎一迎便可。 “焦大爷。” 眼见焦顺到了,林之孝忙提着衣襟下摆到了车前,躬身陪笑道:“这边儿都已经铺排好了,不知您可还有什么要示下的?” 错非连日来与贾政时常亲近,仅凭焦顺这七品小京官儿,怕还未必有资格在林之孝面前托大。 更何况自家老子素日里也与他相善。 故此焦顺忙挑了帘子笑着还礼:“林管家勿需多礼,这里里外外的你可比我熟稔多了,你既说是已经铺排妥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咱们就上路?” “上路吧。” 林之孝得了准答复,立刻回头扬声吆喝道:“焦大爷吩咐,即刻启程~!” 说完又道了声‘罪’,便匆匆奔到最前面,翻身上马头前引路。 车队出内城奔东,一路浩浩荡荡赶至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焦顺隔着百十丈在空旷处下了马车,早有打前站的荣府豪奴摆好了伞盖、桌椅、炭盆等物。 林之孝又上前请示道:“大爷若是觉着清冷,附近酒楼已经订好了雅间,您看是挪过去,还是……” “这里就挺好的。” 焦顺摆摆手道,又指着对面道:“林管家也坐下歇歇吧,左右离得近,有什么让下面人哨探通传就是了。” “这怎么成。” 林之孝笑着婉拒了,又问焦顺可要寻些消遣,言称这附近唱曲说书的都不缺,便胸口碎大石的把戏,也能替大爷寻两个过来解闷。 “这倒不必了。” 焦顺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公文来,笑道:“我这里倒还有些公务要处置,倒要劳林管家帮我找来文房四宝。” “这好说、这好说!” 林之孝忙恭声应了,不多时取来常备的笔墨纸砚,又命人抬出个两个屏风来,拢住四下免得受了风。 啧~ 这豪门大户出行,倒和搬家也差不多了。 且不提焦顺如何处置公务。 却说近处一辆马车上,鸳鸯窥探多时,直到焦顺这边儿拢了屏风,才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 “姐姐瞧什么呢?” 车内鹦鹉早忍不住好奇,因见她收回了目光,便笑着打趣道:“便真动了春心,也该寻个知书达理的,偏怎么不错眼的盯着个粗胚?” “他可不是粗胚。” 鸳鸯摇头:“前几日我在宝姑娘哪儿,瞧了他一篇议政的文章,虽看的不甚了了,但这人却着实有些才干见识,连宝姑娘也赞不绝口呢——如今他出来办私事,竟也不忘处置公务,显然还是个有雄心知上进的。” 鹦鹉听了却不以为意,晒道:“便再怎么赞他又如何?前些日子传出谣言,说是大太太要下嫁二姑娘,你瞧这阖府上下有谁肯答应?说白了,还是嫌弃他的出身!” 鸳鸯只是一笑,嘴里再没说什么,心中却道:那些自暴自弃的龌龊之人,便出身再高又能如何? 约莫过了巳正【上午十点】,就见哨探的小厮飞奔来报,说是已经望见二爷的船了。 焦顺忙收拾停当,领着林之孝、鸳鸯,并一大票男仆女仆赶奔码头迎候。 不多时两艘大船先后靠岸,水手们连铺了三块跳板,又用绳子紧紧绑了,这才请恭请贾琏下船。 因见个身着官袍的年轻人当先来迎,贾琏先是有些纳闷,等离得近了才终于认出焦顺来,不由啧啧称奇:“先前听昭儿说你得了爵位,爷还有些不敢信呢,不曾想竟倒是真的!” 因见他态度有些轻佻,林之孝忙上前赔笑道:“二爷想是还不知道吧?焦大爷后来又得了陛下特旨,如今和政老爷同在工部为官呢!” “竟还得了工部的官职?” 贾琏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得了几品官儿,管着些什么?” 焦顺笑道:“托政老爷和大姑娘的福,如今在杂工所做了个七品所正。” “七品?杂工所?” 贾琏便又不以为然起来,顺势指着隔壁那艘客船道:“既然来了,正好陪爷去迎一迎上官。” 因早知道贾雨村与他同行,焦顺倒也并不奇怪。 虽则贾雨村是升任顺天府同知,和工部并无统属关系,可人家毕竟是四品官儿,称一声‘上官’也不为过。 却说贾琏引着焦顺到了对面,恰逢贾雨村也正往这边儿赶,两下里合在一处,贾琏便大咧咧引荐道:“这是化【贾雨村本命贾化】老爷,与咱们家是同宗——这是来顺,原是跟着贱内陪嫁过来的,如今倒得了爵位,做了朝廷命官。” 贾雨村原本对焦顺还算热切,听说对方竟是陪嫁奴籍出身,脸上便略略显出些异样来,随即向贾琏啧啧称奇:“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等闲人家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呢!” 这却是将焦顺获得官爵的因由,全都归结在荣国府头上。 因他二人如此态度,焦顺也懒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只由着林之孝忙前忙后的伺候。 又搭着那厢由鸳鸯打头,前呼后拥的下来一群女子,他更是不再理会这边儿,只暗暗寻觅林黛玉的身影。 这倒是并不难。 正当中那一个周身素净的小小身影,众星捧月也似的,若不是黛玉还能是哪个? 只是…… 偷眼端详了一番之后,焦顺却多少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这黛玉不够漂亮。 单论眉眼五官绝对是极精致的,妥妥一个美人胚子,可如今也只是胚子而已,瘦瘦小小一个人儿,明显还有待发育。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正因书中这些钟灵毓秀的女子,还未曾长起来,自己才有机会惦记着,否则若是过上一两载就要嫁人了,却哪还轮得到自己? 相比之下…… 宝钗如今已经是十四【第三章写大了一岁,已删改】,若自己加官进爵的速度不够快,只怕就赶不上趟了。 却说焦顺这不声不响的离着远了。 贾雨村便忍不住打探他的根底,而林之孝也怕贾琏再给焦顺难堪,于是加倍的描述了近日的见闻。 又着重点明道:“政老爷近来极是看重焦大爷,这半个多月三日一宴五日一请的,几乎就没有间断过。” 贾雨村听了这话,登时有些后悔起来。 贾琏却有些恼羞,冷笑道:“爷离家才不到一年,连身边的奴才竟也成了人物——这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正说着,忽见五六骑飞也似奔了过来,远远的就嚷道:“可了不得了,家里来了颁旨的天使,请大爷速速回府!” 贾琏认出是荣国府里的管事,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道自己分明是二爷,却嚷什么‘大爷速速回府’? 紧跟着他又想到了贾雨村头上,便转身问道:“雨村兄,莫不是圣上知道你已经到了京城,所以……” 贾雨村却是连连摇头:“断无此理、断无此理。” 且不说皇帝会不会如此在意他一个四品同知,就算真要给他颁旨,也断没有送去荣国府的道理。 二人正疑惑不解。 却见焦顺迎上前问了几句,然后匆匆过来告罪道:“琏二爷、化大人,我怕是要先行一步了——毕竟总不好让天使在府上久等。” “你?” 贾琏愕然:“是给你颁的旨意?” 贾雨村则是进一步追问:“来大人,却不知是什么旨意?又是因何而来?” “我如今姓焦。” 焦顺更正了他的称呼,这才云淡风轻的道:“因我前日拟了桩新政,原只是想自己试行一番,不知怎么就得了侍郎大人的错爱,又经内阁递到了御前——这不,陛下竟赐下进爵一级、黄金百两的恩赏,着实让焦某惶恐汗颜。” 这番话听得贾琏、贾雨村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以对。 第125章 捻酸人各议焦顺事 却说贾琏参见过一众长辈,这才回至自家房中。 凤姐虽近日多事之时,无片刻闲暇之工,可见贾琏远路归来,却也少不得要拨冗接待。 因房内并无外人,她先笑盈盈的施了一礼:“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 谁知贾琏扫了她一眼,脸上竟没有多少笑模样,只将身子往床上一横,枕着双臂似是颇有些不乐。 “你这狠心贼!” 王熙凤登时也换了脸色,一手叉腰一手拿帕子指着贾琏骂道:“这一去大半年光景,在外面也不知多写几封家书,如今好容易回来,倒先冲我使其脸色来了!” 贾琏又横了她一眼,无奈道:“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素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何况一腔久别的热切,竟都贴在了冷脸上,却如何还能耐得住性子? 当下又叉腰叫屈道:“你走之后,我这每日忙里忙外,挣命也似的,就只怕丢了你的颜面,如今可倒好,倒给我甩起脸来了!” 贾琏久在江南,见惯了水乡女子的柔婉,如今重又听到这等夹枪带棒的言语,自然有些不大适应。 可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他也不好冲王熙凤发作,只得堆笑解释道:“真不是冲你,实是家中变化忒也大了些,让我这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说着,将码头上的见闻说了。 又道:“因这旨意的事儿,二老爷特意去了焦家——我为了拜见二老爷,竟还要专门去他家走一遭!” 顿了顿,又郁郁不平的问:“叔叔在工部多年,怕也没得过进爵赏金的恩赐吧?他一个刚脱籍的七品小吏,却凭的什么?” “咯咯咯……” 王熙凤听完这话,却登时笑的花枝乱颤,拿粉拳往贾琏胸口虚捣了一记,戏谑道:“原来咱们国舅爷竟是吃了他的醋!怎么着,莫不是在南边儿守着林姑父久了,也有了起居八座的心思?那我明儿禀了太太,托大姑娘给你谋个……” “浑说个什么!” 贾琏忙掩了她的嘴,顺势把她拉到床上,半真半假的笑骂道:“小蹄子,我这才回京,你倒又想把我往外赶,莫不是嫌我碍事了?” “呸~” 王熙凤在他耳边呵痒似的啐了一口,腻声骂道:“明明是你这死鬼在外面乐不思蜀,自个身上不干净,反倒把脏水往我头上泼!” 两人笑闹几句,正有些情动,忽听外面有人交谈,不觉都有些扫兴。 王熙凤一面翻身坐起整理发髻,一面扬声喝问:“外面是谁?” 平儿进来回道:“是顺哥儿让香菱把对牌送回来了。” “什么顺哥儿。” 贾琏冷笑:“人家如今可是朝廷命官,论爵位比我还高些呢!” 跟着却又起了花花心思,啧啧叹道:“先前我去焦家拜见二老爷,恰撞见个极标志的丫鬟,生得好齐整模样,因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随口问了问,似乎就是叫做香菱——听说是薛大傻子进京前买的?不想他倒舍得给那奴才糟践!” 若在进京前,这等话他是断不敢在王熙凤面前说起的,但在江南无人拘束惯了,自也就少了忌讳。 “嗳!” 王熙凤闻言,立刻酸言酸语的道:“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了些世面,爷却怎么还是眼馋肚饱的——你要真爱她,也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她来如何?” 等了片刻,见贾琏悻悻的没有接茬,这才又正色道:“爷往后最好改了称呼,先前还能说是大姑娘帮衬,如今看来,他竟真是凭本事得了万岁爷青睐,往后可不敢再当个奴才看了!” “嗯。” 贾琏不情不愿的应了,干脆顺势起身道:“珍大哥晚上要给我设宴接风,我索性早去早回。” 说着向外便走。 王熙凤忙依依不舍的往外送,谁知道了门前,贾琏忽又回头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嬉笑道:“你在家好生候着,等爷回来再收拾你!” 王熙凤先时只顾着羞喜,等贾琏走后却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味儿。 忍不住拉了平儿问:“你说这回二爷回来,是不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平儿也隐隐有些觉察,但还是笑着宽慰道:“这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约莫是大半年不见,彼此都有些生分了。” ………… 返回头再说这次回京的另一位主角。 “宝姐姐的、迎春姐姐的,探春妹妹的,这些是给惜春小妹妹的。” 林黛玉一一点数着桌上的礼物,等紫鹃到了外间,才貌似不经意的抬起了头,与不肯错眼的宝玉四目相对。 二人相视一笑,黛玉便捧了最多的那份礼物,道:“这些是给你的,要是不嫌弃,就拿去。” “妹妹。” 宝玉上前接了个盒子在手,往旁边几份礼物上扫了一眼,笑道:“我这怎么多起来了?” 林黛玉登时小脸一板:“你要是嫌多,就给我留下!” 宝玉忙用身子拼命压住,嘴里连道:“不多不多,我都要、我都要!” 林黛玉这才又瞧着他笑了,因想起码头上的见闻,便好奇道:“我才下船就听说府里来了天使,竟还是要给风姐姐家里的奴才传旨,这却又是怎么一回子事儿?” 宝玉把焦顺的来历简单说了,又道:“他这回被封赏,约莫是因为那一篇勤工助学的策论——老爷和宝姐姐都曾赞过,说是什么兴利除弊的良方,还让我据此写了一篇时文呢。” “呦~” 林黛玉反手掩住了嘴,满眼惊奇道:“半年多没见,不想你倒出息了,竟还会写什么论政时文了?” “妹妹快别取笑我了!” 贾宝玉愁眉苦脸道:“我一瞧那些仕途经济就头疼的紧,哪里还写的出东西来?最后还是托请到宝姐姐哪儿,得了些提点,这才勉强应付过去。” “哼~” 听他接连提起宝钗,林黛玉心下隐隐有些不快,忍不住娇哼一声,诘问道:“那你不守着宝师傅受教,却寻我这个没用的作甚?” 见她似是恼了,宝玉忙涎着脸赔笑道:“我偏就喜欢没用的。” “好啊!” 不想林黛玉却更恼了,背过身把脸一捂,跺脚道:“你果然也觉着我是个没用的!” “好妹妹,这……你、我……” 宝玉直慌的手忙脚乱,也跟着跺脚道:“我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瞧瞧!” 说着,抬手拍了拍胸口,却听‘啪’的一声脆响。 宝玉这才记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摸出鹡鸰香串来,献宝似的捧给林黛玉道:“妹妹快瞧这是什么!这是北静王爷送我的礼物,我给你留了好长时间了。” 林黛玉原本还接了细瞧,听说是别人送宝玉的,立刻抛还了回去,嘴里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不要!” 正闹着,三春并宝钗都闻讯赶了过来。 姐妹见面自又是一番热切,但黛玉见过三春之后,却独独拉着宝钗的手上下端详。 薛宝钗不由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姐姐自是极妥当的。” 林黛玉就掩嘴笑道:“我只是好奇姐姐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连牛都能教的识韵知律,还学人弹起了宫商五样音!” 薛宝钗听的莫名其妙,下意识望向了宝玉,见宝玉在后面尬笑不已,心下登时恍然。 反手把黛玉拉到身后,拦在宝玉身前笑道:“不想这屋里竟还有一头牛在,那咱们可得看好林妹妹,千万别让她被牛嚼了去!” 这明着是把黛玉比作牡丹,细品却又似才藏着些别的意味。 不过还没等旁人往深里琢磨,宝玉便拿手在头上比了犄角,嘴里‘哞、哞’的叫了起来。 姐妹们登时都笑的前仰后合,再也顾不得其它。 偏这时袭人寻了来,说是东府珍大爷要给贾琏接风,让请了宝玉、焦顺过去作陪。 宝玉自是百般不愿,可拗不过众人都劝,连黛玉也说堂兄弟大半年不见,总该聚在一处亲热亲热。 他这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第126章 宁府夜宴 贾珍原本并没有要请焦顺作陪的意思。 一则双方旧怨未解,二来也是怕贾琏不自在,后来听说焦顺得了封赏,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他这一面差人去请,一面却忍不住对尤氏抱怨:“我原想着等风头过去,就托门路把他远远打发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这厮竟真就有几分本事,如今得了陛下青睐,往后怕是更奈何不得他了!” 尤氏原也觉着不该迁就一个奴才出身的小吏,可如今听说焦顺因才干见识,得了皇帝的青睐,这心下却反倒活动了。 因就试探着问:“老爷,先前那二姑娘下嫁的谣言,究竟有没有影儿?” 不等贾珍回应,她又自答自问:“以我瞧着,倒也未必都是空穴来风,若这焦顺果是个有前程的,便舍个庶出的姑娘给他又能怎得?” 贾珍初时没醒过味儿来,将半瓶助兴的药卷在袖子里,准备在酒宴上先用了,等发散开药性再去收拾新梳拢的小蹄子。 直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才猛地恍然,皱着眉回头道:“你莫非说的是惜春妹妹?” 尤氏见他表情看不出喜怒,哪敢轻易认下这话,忙讪笑道:“咱们家都是老爷做主,我哪敢乱出主意——更何况还是惜春妹妹的终身大事。” 贾珍皱着眉头端详她几眼,忽的大袖一甩:“知道不该说,你还不把那窟窿捂严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自秦可卿玉殒天香楼那日,夫妻两个撕破了脸,贾珍作践尤氏也不是头一回了。 如今她倒有些皮了,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因又想着贾珍既用了药,必然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倒不用再担心被他酒后打骂,一时心下反倒松快多了。 拢松了气闷的襟领,将个白莹莹无人爱怜的身子,歪倒在挨着暖气的榻上,一时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 半梦半醒中就觉着身前有人窥探,初时还以为是丫鬟们,可那视线竟热辣辣的直往怀里钻,尤氏这才惊觉不对,急忙从床上翻身坐起。 这一下,却险些撞进贾蓉怀里。 “呦~” 贾蓉忙往后退了半步,涎着脸笑道:“太太可算是醒了,老爷打发我来拿东西呢。” 尤氏是又羞又恼。 便真是打发他来拿东西,又哪有悄悄欺到熟睡的继母跟前儿,拿眼乱瞄的道理?! 先前因贾琏不在家,他便紧着王熙凤巴结,如今见没了机会,倒竟惦记上自己了! 尤氏蹭一下子窜将起来,就要跳脚怒骂。 但见贾蓉脸上竟没有多少惊慌之色,又想着这父子两个混账王八一条藤的,若真闹起来却怕贾珍未必肯护着自己,当下也就没敢发作出来。 强忍着怒气顺着贾蓉的话头,唤了小丫鬟开箱子拿东西。 眼见贾蓉嬉皮笑脸的去了,尤氏越想越是委屈,有心大哭上一场,又恐被丫鬟告诉贾珍知道。 于是假说在屋里气闷,要出去清净清净,撇下丫鬟自寻伤心之地去了。 ………… 返回头再说贾蓉。 出了后院堂屋,满脑子仍是那一对儿白皙,暗道这继母论姿色虽不如亡妻,倒也颇有些趣处。 又想着老爷能惦记我的,难道还不兴我惦记他的? 只是现下毕竟少了保险,且等过些日子再踅摸个老爷喜欢的回家,再拿来与他换着耍耍。 打定了主意,他这才施施然回到了厅中。 那厅中酒宴正酣,贾珍在主位上瞧见儿子,便随口骂道:”没用的东西,却怎么耽搁这么久才回来?!“ “珍大哥这话说的。” 贾琏随口回护道:“这大晚上的,他总不好胡冲乱撞的。” 贾蓉也便借坡下驴道:“还是琏二叔疼我,知道我的不易。” 跟着又问:“老爷和叔叔们说什么呢,方才聊的那般火热?我在外边儿都灌了满耳朵。” “还不是说你大姑姑的事儿。” 贾琏面带得色的道:“宫里传旨时透了话,说是让各家外戚修建别苑,以便娘娘们回家省亲呢!” “先前不是说,要让各家亲眷进宫探视么?” “那是老黄历了,如今太上皇拿定了主意,只等着礼部议出章程,就要放娘娘们回家省亲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德!” 听他们说的热闹,焦顺心下也是馋的不行。 这大观园终究还是来了! 暗想着那一园子莺莺燕燕,就忍不住有些激动。 不过转念又一想。 以自己现下这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住进去的——其实换个身份也没用,因为除了宝玉这个特例,那园子里貌似也没别的男子了。 总之,就很嫉妒! 焦顺当即拿起酒杯来,对着宝玉一举:“诸位这说来说去的,怎么就没人贺咱们国舅爷一杯?来来来,我这里先干为敬!” 他这一起头,旁人也都纷纷起哄。 三五杯下去,倒灌的宝玉直打晃,连忙摆手道:“不成了、不成了!今儿一是给二哥接风,二是庆贺焦大哥得了恩赏,却怎么都来灌我?“ “我不过是侥幸罢了。” 焦顺便笑着谦辞道:“凭哥儿那时文的功底,若往后到了官场,怕就显不出我来了——且哥儿惯常不曾理会俗务,不想倒对商贾之事颇为在行。” “那实是宝姐姐代笔的。” 宝玉却也并不瞒着,又道:“宝姐姐倒也对焦大哥文章钦佩的紧,特意抄录了一份,最近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研读一番。” “还有这等事儿?” 焦顺心下的嫉妒顿时烟消云散,直笑的喜形于色:“听说这宝姑娘最是博学,不想竟能看得上我那些粗浅文字。” 想着自己无形中,竟在薛宝钗那边儿有了’好感度‘,一时倒顾不得再给宝玉灌酒,反自斟自饮了几杯助兴。 旁人也都推杯换盏。 正闹到兴头上,不想贾琏的小厮昭儿却在门口探头探脑,且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琏便恼了,喝道:“在家弄鬼也就罢了,却怎么在大爷家还是这般没规矩?!” 昭儿忙跪地道:“回二爷的话,实是家里打发了人来,说让珍大爷千万看顾着些,莫使您喝醉了。” 贾琏听了这话,又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羞怒道:“这婆娘管的愈发宽了!” 贾珍笑着摆手:“大妹妹也是为了你好,何况她独守空房大半年,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你要是喝的酩酊大醉,晚上却还怎么一叙别情?“ 最后那‘一叙别情’说的拿腔拿调,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个顶个脸上都带了颜色。 又搭着贾珍刚吃了些助兴的药丸,这话头便不可避免的直奔下三路。 饶是焦顺也是经过见过的,却哪及得上这群纨绔耍的宽泛,借着酒兴听了一会儿,就觉着裤子紧绷的难受。 于是随口向一旁的贾蓉探听道:“这院里的茅厕在那儿,我且去方便方便。” 贾蓉醉醺醺起身,拍着胸脯道:“我带叔叔过去,正好一并送快松快!” 先前夺爵时,贾珍称焦顺贤侄,如今因他先得了贾政青睐,又蒙皇帝封赏,不知不觉间便长了一辈儿,故此贾蓉才以叔叔相称。 却说焦顺跟着贾蓉出了客厅,穿房过院走出老远,也不见这厮止步。 心下不由得起了疑,一把扣住贾蓉的手腕,喝问道:“茅厕哪有这么远,蓉哥儿莫不是要坑害我?” 贾蓉一个激灵,这才清醒了些。 举目四顾,才发现已是到了后园,忙解释道:“焦叔叔说哪里话,且不说叔叔如今圣眷正隆,单凭您捏着家里要命的把柄,便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坑害您啊!” “你知道就好!” 焦顺仍是冷笑:“还不快把茅厕指来?” “这……” 贾蓉苦笑道:“我一时走岔了,这处却没什么茅厕——索性也是僻静处,咱们直接松快了便是。” 说着,也不管焦顺就在身前,径自掏了针尖麦芒往空处扫射。 焦顺这才忙不迭撒开他,因不想与这厮在一处,特地选了个灌木丛哗哗放水。 二人各自方便完,便醉醺醺的原路折返。 却不想那灌木丛后,竟忽又站起个掩着嘴的妇人! 第128章 琐碎家常 与先前不同,这回因打着劝学的名头,明面上又不曾涉及超拔匠官的事儿,故此皇帝这头恩旨一下,工部那边儿也立即就有了动作。 第二日焦顺刚到衙门,便又被苏侍郎请了去,命他会同司里拟个章程出来,争取年后就把巡视组派出去,以便夏天正式在杂工所试行新政! 因礼部也准备派人协同行动,苏侍郎再三交代,要求务必又稳又快,既要抢在礼部头里,又万不能让他们挑出疏漏来。 只有这一句交代,百工司、杂工所两处就都乱了营。 焦顺不得不把审批款项等差事,暂时下放给所副赵彦,又嘱咐张诚从旁帮办。 他自己则是整日泡在百工司,同掌司的郎中、协理的员外郎、以及主事侯云几个,商议这新政试行的章程。 连散衙都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到家更是早已入夜。 去堂屋里向两个爹一个娘问了安,回屋又胡乱填补了些,这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遂叫过香菱,问她可曾见着司棋,司棋当面又有什么言语。 “见是见着了。” 香菱便道:“但司棋姐姐这几日竟是病倒了。” “病了?” 焦顺立刻想到了去年的事情,不由奇道:“我刻意先摆了两个炭盆,却怎么还是着了风寒?” “不是风寒。” 香菱臻首连摇:“听司棋姐姐那意思,倒像是给气着了——她把王柱儿媳妇的鬼把戏告诉了二姑娘,二姑娘却让她息事宁人,死拦着不肯挑破。” “呵。” 焦顺闻言哂笑:“这可真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似二姑娘这样的性格,也难怪会养出那么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断然道:“等我把这事儿捅给二奶奶,且让她去摆置那王柱儿一家!” “爷!” 香菱忙拦着道:“司棋姐姐早料到这一桩了,说让您千万别管这事儿,否则主仆日后两个倒不好相处了。” 不想司棋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倒知道要顾着迎春的面子。 焦顺也没有硬要帮忙的道理,于是转而叮咛道:“那你明儿带些补品,再过去探视探视。” 等香菱应了。 因实在疲倦的紧了,晚上便各自安歇,养精蓄锐。 ………… 却说第二日香菱便依照焦顺的吩咐,又登门送了些燕窝等物。 绣橘替司棋礼送她出去,回头却起了疑,寻司棋探听道:“姐姐,这丫头三天两头的上门,又特意给你送了这么些个金贵东西来,莫非她家大爷真惦记上咱们二姑娘了?” 司棋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就你会胡思乱想,赶紧把东西收起来,莫又招了家贼!” 又咬牙道:“这回倒让他瞧了笑话,且等我好些,咱们把门反锁上,且轰轰烈烈闹他一场!姑娘不愿意挑明了,她们自个难道还敢挑明了不成?便把嘴给她撕烂了,她也只能吃哑巴亏!” 绣橘也窝了一肚子火,当下忙应道:“那我寻些趁手的家伙备着!” “要那又疼又不见血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定下了焦顺王嬷嬷婆媳的法子。 绣橘这才把那些补品收敛起来,只留了当天要用的分量,一面命小丫鬟寻砂锅小灶炖了,一面却又忍不住道:“咱们姑娘要能攀上这门亲,其实也挺好的。” “你先前不是还……” “先前是先前,他才去衙门半月就加官进爵的,若时间久了还能得了?抛开出身不提,配咱家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摇头:“只是生的粗鲁了些,若能再斯文一点儿……” “斯文有什么好的?” 司棋冷笑道:“不过是些绣花枕头驴粪蛋罢了,咱们琏二爷且不说,东府里那对父子也说是眉清目秀,这些年却干过几件人事儿?!” 绣橘端详他半晌,忽就噗嗤一乐:“好姐姐,我发现你忒也偏向他,莫不是……嘻嘻~!” 说着,把两根嫩指头往一处对戳。 “去去去!” 司棋唯恐真被她瞧出什么,一把排开那两个指头,连声啐道:“你个小蹄子,整日就知道惦记这些乱七八糟的,我看只怕是你自个动了春心吧?!” ………… 再说香菱。 她从迎春院里出来,不想就正撞见王熙凤和尤氏,原想着行个礼避退到一旁,等这二人过去再走。 王熙凤却专门唤了她过去,笑着问:“你这是打哪儿来?” “回二奶奶。” 香菱忙道:“因司棋姐姐病了,所以我特意过来瞧瞧。” “噢。” 王熙凤面露恍然之色,又道:“倒也巧了,我还琢磨着下午派人过去传话呢,既然撞上你了,就先交代一声——等顺哥儿回来你告诉他,让他在衙门里先扫听扫听,看有什么修园子的能工巧匠,保不齐过些日子就要用上了。” 说着,又对一旁的尤氏解释:“二老爷虽久在工部,但他老人家素日里也不曾理会这些俗务,再说我这做侄儿媳妇的也不好去烦他,还是托给顺哥儿稳妥些。” 尤氏见到香菱时,脸上便显出些异样来。 听凤姐儿这话里满是炫耀之意,她忙也奉承道:“听说他刚去工部,就做下好大事情,竟连宫里都被惊动了,这果然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人,到哪儿都错不了!” 嘴里说着好大事情,心下却不免想起那吓人的腌臜。 一时忍不住脸上发烫,于是又慌忙用帕子掩了。 王熙凤笑的愈发得意,嘴里却道:“那也是他自个的本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说着,便挥退了香菱。 转头却见尤氏盯着香菱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道:“这丫头跟了那焦顺,生的倒益发滋润了。” 王熙凤人精也似的,当下就听出了言外之意,又见尤氏脸上有些异样,便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拿胳膊肘顶了顶尤氏,压着嗓子促狭道:“嫂子这话说的,却怎么透着些酸意?” 随即又叹道:“顺哥儿自小又不曾经见过,如今得了香菱这么个宝贝,自免不了整日里疼怜——倒不似咱们屋里的爷们,家里的还照应不过来呢,偏还想着外面那些馊的臭的!” 尤氏也跟着叹气,心下却禁不住想,旁人自己虽不知道,但那焦顺必是能‘照应’过来的。 第129章 存周公静极思动、薛文龙力邀焦顺 连着在衙门里忙了几天,又搭着王熙凤让扫听能工巧匠,竟是日日不得片刻空闲。 这天下午,焦顺好容易抽出时间,回到杂工所处置积欠。 不想却见张诚身边多了个年轻人,细瞧正是他的独生子张华——话说张华这个名字,焦顺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思量一番不得要领,也就干脆抛诸脑后了。 如今又瞧见了,不觉再度勾起了心思。 张诚因见焦顺打量儿子,忙陪笑上前解释:“东翁,这孽畜近来少了管束,愈发的不成样子了,没奈何,我也只好把他拴在身边拘着——他别的本事不成,帮着盘盘账倒也还使得。” 那张华也是满面堆笑,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 他虽也曾是官二代,可这几年早被磋磨的圆润了,自然不敢在焦顺面前造次。 焦顺略一沉吟,便道:“既帮着盘了帐,总不好苛待了他,比着几位账房的月例再减两成,每月给他开三两二钱银子吧。” 因新聘来的都是寻常账房,并不是金贵的师爷,故此每人每月也只是四两银子,且还不包吃住。 就这,也是熟手才有的待遇,似张华这般的生瓜蛋子,能拿八成已是看了张诚的面子。 张华听了喜不自禁,张诚却是惶恐道:“这怎么使得,倒像是我专门拉他来赚东翁银子似的,还请东翁收回成命!” 焦顺把手一摆:“总没有让人做白工的道理,这事儿我说了就算,勿需再议。” 张诚只好作罢,又引着众人上前,把近来自赵彦那边儿抄录的各种存档,一并呈请焦顺过目。 焦顺别的也还罢了,账头上倒比这些账房们还要精熟些,取了纸笔勾勾画画,不多时就挑出几样错来。 随手丢还给那些账房,吩咐道:“你们自己再核对核对,若是咱们这边儿算错了,就赶紧改过来,若是赵大人那边儿出了岔子,便打回去让他重新列表!” 因他最近一直在司里忙碌,这些账房连同张诚在内,只知道他凭借一篇策论,得了皇帝和上司的倚重,却那曾想到账头上竟也是这般精熟? 当下俱是诚惶诚恐,再不敢有半点懈怠、欺瞒。 焦顺又唤了赵彦、刘长有来,一则问政理政,二则也把巡视组的事情交代了。 因道:“届时你们二人必要选一个进组的,下面的吏目多半也要带上一个,谁去谁不去的,各自都先想好了章程,下月初先禀到本官这里,也免得闹个措手不及。” 赵彦和刘长有对视了一眼,出面探听道:“大人,不知是司里领队,还是……” “司里约莫要出一个员外郎、一个主事、两个观政进士,然后再从其它司里比照着借调几个——说是司里牵头,其实是部里说了算,明年你们甭管谁去了,千万都给本官收敛些!” 赵彦、刘长有恭敬应了。 看看公事处置的差不多了,赵彦又上前请示道:“北边儿各处的炭敬已经到了七成,南边儿也到了四成,您看是先铺排下去,还是……” “如今天冷了,大家伙也别硬熬着,都按例铺排下去吧。” 焦顺这一声令下,等到散衙时,两千多两炭敬银子就散了个干净。 其中五成孝敬了司里,余下的一千一百多两,焦顺独得了六百挂零,余下不到五百两才是所副、所丞、三个吏目的。 因南边儿的孝敬历来都比北边丰厚,单只是炭敬一项,他今年就能净入一千四百两有余。 这就是手握实权的好处,若换成是清水衙门里的闲职,便三四品也未必能有这么多进项。 晚上回到家中,焦顺把这银子入了账,大面上的浮财便超过了八千两——三千多两的家底、从赖家讨的银子、百两黄金的赏赐【折合一千六百两】。 再加上赖家还欠着一千七百多两,预计到年底,就能达成家财万贯的小目标了。 正歪在床上美滋滋的盘账,忽听的外面传话,说是政老爷又要设宴款待。 没奈何,焦顺只得又重新换了一套外出的大衣裳,到堂屋跟来旺夫妇告了罪,引着玉钏儿赶奔贾政院中。 因他近日里常来常往,那守门、上夜的早都疲了,连对牌都懒得验看,道一声‘焦大爷’便就放行了。 等到了贾政院中,却见这存周公竟破天荒的迎出了厅门。 焦顺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躬身道:“怎敢劳政老爷迎我?真是折煞人了!” “贤侄勿需多礼。” 贾政捻着胡须笑道:“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今儿倒有一桩事情,要托请贤侄出面呢。” “政老爷有话只管吩咐就是,却说什么托请?” “不急、不急。” 贾政微微摆手:“且进去吃几杯热酒,暖暖身子再说。” 因扫量焦顺身上只是件绸面夹袄,又扬声吆喝道:“传话给太太,让她明儿挑些好毛料送去焦家——贤侄如今身份不同了,总也该有几件体面的毛料衣裳才是。” 后面那半句,自是对焦顺说的。 焦顺忙又连声道谢,心头却有些七上八下,唯恐贾政一拍脑袋,再搞出什么让自己为难的事情。 好在酒过三巡后,存周公说出所求所欲,却不过是静极思动,听闻明年开春部里要派人巡视四方,便起了出去走一走的心思。 只是他毕竟端惯了架子,也不好主动跳出来自荐,便想寻焦顺出面推举——负责拟章程的人里,虽是焦顺官职最小,可他毕竟是发起人,论话语权仅在掌司郎中之下。 听说是这等事儿,焦顺心下松了一口气,正要点头应下,忽听门外王夫人道:“我就知道老爷是动离京的心思。” 随即,便见她领着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进来,忧心忡忡的道:“老爷毕竟有了春秋,又养尊处优惯了,却只怕……” “只怕什么?!” 贾政不悦的起身呵斥:“自古多少大事,全坏在你们这些妇人手上!何况我这里正在宴客,你却跑出来搅闹什么?!” “顺哥儿也算不得外人。” 王夫人巴巴赶来讨了个没趣,也只能无奈道:“我不过是担心老爷受不得磋磨,老爷既这么说,我索性丢开了不管就是。” 焦顺忙在一旁帮腔道:“太太可不能不管,必是要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好让政老爷离京公干。” 又向贾政笑道:“若不得太太准许,小子可不敢贸然推举。” “哼~” 贾政又冲妻子冷哼一声,不耐烦道:“这事儿我也是帮着参赞过的,若不亲自帮着把把关,岂不误了顺哥儿的心血、陛下的期望?” 他搬出皇帝的名头来,王夫人自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一切依凭老爷做主。 焦顺这才应道:“既如此,等那我这几日见了苏侍郎,且先跟他提一提——不过我这官卑职微的,也未必就能有什么用。” “无妨。” 贾政这才又有了笑模样,摆手道:“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成了自然最好,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与此同时。 梨香院内宝钗母女,也正在讨论与焦顺有关的话题。 “妈妈。” 宝钗捧着前些日子抄录的文稿,正色道:“我这些日子仔细研读过了,这法子若用在咱家也是极合适的,也不指着能多什么进项,但凡调教出几个知书达理的管事,能帮衬着哥哥打理家中的生意,也便足矣!” “我的儿。” 薛姨妈欣慰的看着女儿,连道:“亏你能有这份心,你既说是好的,那就照着处置就是,需什么用什么的,只管跟妈妈说。” “一应需用倒还好说。” 宝钗将葱玉也似的指头,在那策论上轻轻敲了敲,无奈道:“可这其中还有些关节,女儿到现在也没能理清,若匆匆推行下去,却怕反误了正事儿。” “故此我想着,不如托请焦大人得闲帮着理一理,一则给咱们查缺补漏、二则说不准他也还有旁的什么好法子,能用在咱们家。” “这个好、这个好!” 不等薛姨妈答话,薛蟠却从外面挑帘子近来,两眼放光的道:“我正愁没主意亲近他呢!这差事交给我就是了,我们爷们在一处吃酒,席上也好说说话不是?!” 宝钗还有些疑虑。 他却又自说自话的敲定了时日:“你等我托人问问,看他几时休沐,届时我自请了他来,妹妹也能隔着门听个仔细!” 第130章 怜子东廊下、赴宴梨香院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六休沐日。 焦顺难得又睡了个懒觉,因前两日应下薛大脑袋,中午要去梨香院赴约,也便没有再闹着晨练。 懒洋洋的任凭香菱、玉钏儿帮着披挂上,因觉着屋里实在闷热的慌,干脆拿了牙刷、牙粉去外面洗漱。 不想正刷着牙,就见打门外进来个抱着孩子的小妇人,细一端详,却不是杨氏还能是哪个? 焦顺远远瞅着那孩子就直了眼,直到嘴里的白沫子落在前襟上,惹得玉钏儿惊呼出声,这才醒过神来,忙招呼偷眼往这边儿窥探的杨氏,道:“秦家嫂子这是打哪儿来?” 原本按来旺夫妇的辈分,合该称一声‘婶子’的,但既做了主子自然便要长奴仆一辈——王熙凤称呼周瑞家的为周嫂子,也正是这个道理。 杨氏忙往前凑了几步,在台阶下刻意把那小儿的面孔对准了焦顺,嘴里笑道:“我这闲了大半年,虽说还得把娃儿奶大了,才好出来当差,可也不能临上轿了再现扎耳朵眼,就想着先来几位管家娘子面前露露脸,也省得大家把我给忘了。” 说着,假模假式的探问:“徐姐姐莫非不在家么?” “约莫是在二门鹿顶内当值呢。” 焦顺随口回了句,盯着那孩子不错眼的吩咐道:“玉钏儿,把前两天二太太给的毛料子,选那最软的拿一块来,让秦嫂子捎回去给孩子做些斗篷、褥子。” 因都是上等的好料子,玉钏儿颇有些舍不得,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驳了大爷的面子,只得板着脸回屋去取。 杨氏见左右没人,忙又往前凑了凑,嘴里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只怕这孩子没那好命呢!” “胡说什么!” 焦顺嗅到些奶腥味,不觉便食指大动,但碍着有孩子在,倒不好做什么不可言说的勾当,遂压着嗓子道:“等我日后发达了,不提携他还能提携哪个?” 说着,又问了句:“这孩子起名没有?” 杨氏水汪汪的盯着焦顺,腻声道:“前儿满月的时候,先生给起了几个名字,我当时一眼就相中了个‘遂’字,说是顺遂的遂!” 秦遂? 焦顺把这名字记在心底,又一语双关的道:“我瞧着孩子日后必是个聪明的,说不准也能做官呢。” 杨氏闻言更喜,直恨不能把孩子做个夹心,赖到焦顺身上解一解恋奸情热之苦。 不过这当口,玉钏儿也捧着毛料子,打从屋里走了出来。 二人自不好再有什么逾矩的。 焦顺便命玉钏儿把毛料子赐下,又交代道:“这孩子我瞧着投缘,往后也别短了往来。” 杨氏恭声道了谢,这才抱着孩子、料子,依依不舍的去了。 “她倒讨了好彩头!” 目送她出门之后,玉钏儿颇有些不忿的嘟囔道:“这料子爷都还没用上,倒怎么先打发出去一块?” “一块料子能值个什么?” 焦顺示意她捧了水来,咕噜噜一口喷在池子里,这才又道:“让灶上置备些可口又不占肚子的,我略填补些,过会儿就该去薛家赴宴了。” “哎。” 玉钏儿嘴里应了,忙去西边儿灶上嘱托了,除了早饭之外,又刻意交代让热两碗醒酒汤备着。 书不赘言。 临近午时【上午十一点】,焦顺便领着香菱、玉钏儿两个出了家门,赶奔梨香院。 原该只带香菱一个,可那薛蟠当初依依不舍的,却怕这厮再有什么歹心思。 可若要不带她,又不合她与宝钗的主仆情分。 故此特意让玉钏儿与她作伴。 不过事实证明,焦顺倒是多虑了。 论在女色上拿得起放得开,薛大脑袋倒比他要强出数筹不止,眼里竟全没了香菱,一味只拉着焦顺浑说。 “上回我们聚时,冯大哥还说要请你吃酒呢!” 就听薛蟠兴冲冲的道:“昨儿撞见卫若兰卫大哥,也论起你来,说不想你这等出身,竟能在工部做出这等大事,闹着要见识见识呢!” ‘这等出身’一说,实在不怎么顺耳。 不过考量到这厮一贯也憋不出什么好听的,焦顺也就懒得同他计较了。 只随口谦逊了两句,二人这才进到一个用大屏风隔成两间的花厅里,就见当中早摆了十碟八碗四五盆汤两三壶酒。 分宾主落座之后。 焦顺便笑道:“薛兄特意请了我来,却不知有什么见教?” 这话一出,隔壁宝钗主仆立刻屏息凝神静听。 不想薛大脑袋却笑道:“什么见教不见教的,不过是想和兄弟亲近亲近,自哪回你当着赖大的面,打断了他儿子的腿,我就知道你是条好汉,偏我老薛别的不爱,一爱俏的俊的,二来就喜敢打敢杀的好汉!” 说的兴起,他竟就冒了黄腔:“我原想着寻两个姐儿过来弹琴唱曲,谁知却被家里给否了,咱们今儿且胡吃几杯,腾功夫我请你去锦香院耍耍——那有个叫云儿的浪蹄子,被鸨儿调教的极好,水旱两路都……” 说到半截,才猛地想起妹妹就在隔壁,忙尴尬的收住了话头,咧着嘴讪笑不已。 薛宝钗在隔壁听的真切,当下又羞又窘,忍不住悄声对莺儿埋怨道:“我原说不用哥哥,他偏要揽了去,这倒好,一句正经的也没有,倒白惹人家笑话!” 莺儿忙宽慰道:“不妨事,大爷要是忘了正事儿,咱们托了香菱也是一样的。” 宝钗略一迟疑,干脆起身道:“算了,索性不听他们这些胡话,你把香菱唤来,我当面托香菱几句就是。” 香菱原本就被薛姨妈寻了去,听说姑娘有请,忙向薛姨妈告了罪,匆匆寻到宝钗屋里。 宝钗和莺儿遂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托请焦顺帮着制定商业规划的事情简单说了。 香菱听完,不由面露难色:“这些经济仕途的言语,我一时哪记得真切,求姑娘写下来让我带回去,我也好求我们爷逐一解惑。” “这……” 宝钗因想着女未娶男未嫁的,却不好有什么文字往来。 可又怕香菱学舌不成,再闹出什么岔子来,略一寻思,便道:“那明儿我让哥哥列个单子,在让莺儿给你们家送去吧。” 薛蟠哪会列什么单子,这不过是托了他的名头,也免得落人话柄。 香菱躬身应了,又提醒道:“衙门里如今忙的很,我们爷回了家都还时常要批阅公文,怕得腾出功夫来,才能帮姑娘解惑。” 莺儿便打趣道:“你才过去多久?如今倒就偏上他了!往后若做了姨娘,却还不把我们都给抛到脑后了?” 香菱急忙分辩。 宝钗因就笑道:“她不过是和你闹着玩儿,你却怎么当了真。” 她们这旧日主仆、往昔姐妹,在一处说说笑笑。 外面厅里薛蟠和焦顺倒也颇为热络,这薛大脑袋旁的不成,活跃气氛当真是一把好手,三杯热酒下肚更是忘了妹妹在侧,七分荤三分素竟是张口就来。 这氛围比之和贾政饮宴,却不知要轻松了多少。 焦顺也便敞开怀,与他狠吃了几杯,又说了些精选的今古笑话,直惹得薛蟠拍案大笑。 二人直闹到申时【下午三点】才散。 焦顺回家喝了醒酒汤,又在床上歪了半日,刚稍稍缓过些劲儿来,不想贾琏又差人来请,说是要议一议修园子的事儿。 第131章 因龃龉初戏平儿 【二合一章节】 却说因贾琏派人来请,焦顺不得不又抖擞精神,跟着传话的昭儿到了王熙凤院里。 又因昭儿在院门前止了步,改由平儿前面引路。 焦顺便刻意往她头上扫量了一番,奇道:“那钗头怎么也没见姐姐戴过,莫非是不喜欢?” “你送的钗头忒也招摇了些。” 平儿侧身回头解释道:“这不年不节的,哪敢就明晃晃的戴在头上。” “那我再给姐姐寻个素净的……” “千万别!” 平儿忙拿话拦着:“你有这心就好,你如今独门独户的,外头应酬也多,可不敢大手大脚的乱花。” “姐姐也太小瞧人了。” 焦顺嬉笑道:“且不说陛下刚赏了黄金百两,单我今年分到的炭敬银子,就有一千四百挂零,便给姐姐买上几件首饰,难道就能伤筋动骨不成?” 平儿只是不应。 眼见到了花厅,焦顺自也不好再多说。 平儿抬手挑起帘子,焦顺迈步进了门,就见贾琏早端坐在上首,见焦顺打外面进来,也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道了声:“坐吧。” 这倒比贾政的架子还大。 不过细想也倒正常,贾政那边儿毕竟隔了一层,可贾琏却当了来家好几年的正经主子,又是离家大半年才刚回来没多久,一时间怎改的掉这高高在上的主子心态? 焦顺在下首落座,笑着问:“却不知二爷寻我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礼部那边儿差不多商量好了。” 贾琏也没有要客套几句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道:“估摸着月初就该有旨意下来了,我昨儿和珍大哥议了议,旁的倒还好说,只那主殿需用的梁柱却不好采买。” “估摸着南北两处堪用的料子不多,得往东南云贵踅摸才成,可这山高水远的却又怕误了工期——爷听说你们杂工所在东南也有工坊?且时常往京里送货?” 焦顺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正色道:“工坊倒是没有,只是设了些收材料的站点,而且多是先运到南边儿加工好了,才会把其中一部分运到京里。” “哪那么啰嗦!” 贾琏不耐烦的拂袖道:“依着爷的意思,这运木料的事儿就着落在你头上了!你在衙门里弄一道手续,打着工部督办的名头采买木料,然后再用官船运到京城,这一来既少了沿途盘剥,又能省下不少功夫,岂不是便宜的很?” 便宜你妹! 焦顺听了这话,登时暗骂不已。 虽则历朝历代都少不了公器私用的事情,可他现下是什么状况? 奴籍出身、因匠人手段幸进为官,如今又靠一篇策论惊动朝野,揽下了试行新政的差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也不知戳了多少人的肺管子。 现下他在工部的一言一行,也不知有多少红眼珠子在盯着,这时候为了几块烂木头,弄出公器私用的事情来,岂不等同是自寻死路一般?! 虽则焦顺现下并不想、也不能和荣国府反目。 但这事儿他却是决计不能答应的! 当下便摇头道:“二爷这主意怕是不成?” “嗯?!” 贾琏压根就没想过他敢拒绝自己,自然更不会想到,焦顺竟然拒绝的这般直接! 当下勃然起身,铁青着脸喝问:“那你倒是说说,爷这主意哪里不成了?!” 焦顺却是怡然不惧,毕竟他如今也不是那没背景的,而且贾琏也未必就能代表整个荣国府。 当下他微一拱手,不卑不亢的道:“若只是我在工部,便大着胆子陪二爷趟一趟这浑水也没什么,可真要因为府上修园子闹出事来,二爷觉着朝廷是只会责办我一人,还是牵连到政老爷头上?” 顿了顿,见贾琏并未反驳,又道:“府上建园子本就是为了娘娘省亲,若真因这事儿犯了王法,岂不成了往娘娘脸上摸黑?” “你、你!” 听焦顺这侃侃而谈,贾琏一时气的脖子都粗了。 偏他既不敢冒险牵连到贾政,又不敢背上摸黑娘娘的罪名,当下气的在屋里连转了两圈,然后将袖子狠狠一甩:“退下去吧!” 待焦顺告辞离开之后,他兀自怒气难消,猛的将一桌子茶具扫到地上,又指着刚刚进门的王熙凤骂道:“瞧瞧、瞧瞧,这就是你调教出的好奴才,他才脱籍几天啊,竟就教训起我来了!当真是没了王法!” “这顺哥儿确实有些没规矩。” 王熙凤也顺着他数落了一句,随即却话锋一转道:“不过他那话也不是全没道理,如今这节骨眼上,若真在工部闹出什么,再牵连到二老爷头上,也确实有些不妥。” “哼~” 贾琏冷哼一声,愤然道:“他是你的人,你自然偏着他!” 说着,便怒冲冲的去了。 王熙凤跟到院里,见他径自往大门行去,忙追问道:“眼见天都黑了,二爷这是要去哪儿?” “我今儿在外书房睡!” 贾琏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便急惊风似的出了院门。 王熙凤在后面恼的直跺脚,恨声道:“这又不是我让顺哥儿折他的面子,却怎么偏冲着我撒气?” 等回到堂屋,又向平儿抱怨:“你说这顺哥儿也是的,头回用他就给撅回来了,往后咱们还能指望的上?” 平儿一面帮她解了大衣裳,剥出个丰盈颀长的身子,一面又替焦顺开脱道:“外人瞧顺哥儿这官爵来的容易,奶奶难道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如今眼瞧着得了圣眷,这大好的前程,又怎肯为些木料生生毁掉?” 王熙凤方才在贾琏跟前,虽也开口替焦顺分说了两句。 可那不过是因为她一向惯爱护短,实则心下也觉着焦顺是忘恩负义。 如今又听平儿替焦顺开脱,忍不住便冷笑起来:“是啊!他如今在外面得了圣眷,家里又有二老爷撑腰,自是不把我和二爷放在眼里。” 说着,又在平儿脸上掐了一把,尖酸道:“倒是你这小蹄子时常跟他亲近,若真有事求到他头上,他却未必会驳你的面子!” 因她掐的着实用力,平儿‘哎呀’一声拿手掩住,抱屈道:“好端端的,奶奶怎说到我头上来了?若让二爷听着,少不得又要生是非!” “何止要生是非!” 王熙凤哂笑道:“若让二爷知道你宝贝似的,藏着顺哥儿给你的钗头,却怕不知要怎么收拾你个浪蹄子呢!” 说着,将个骨酥筋软肉嫩皮滑的身子,斜摆在软塌上,闷声道:“反正今儿你若不让我把这口气出了,我可再不替你瞒着了!” 平儿羞恼的直跺脚,愤然道:“他不过是念着自小的情分,送了支钗头罢了,却怎么让奶奶这一说,倒似是我有了外心一般?!” 顿了顿,又忍不住啐道:“偏奶奶整日霸着二爷还不够,怎么还想着那糊弄鬼的事儿?!” “哼~” 王熙凤娇哼着翘起修长的腿儿,拿曲线玲珑足弓在平儿腰后一勾,勾的平儿站立不稳扑倒在榻上。 她自顾自揽了个满怀,嘴里幽怨道:“我这不是替他疼疼你么?何况他这回从南边儿回来,就……算了,不说也罢!” 主仆两个当晚如何且不细论。 却说第二日天色刚亮,平儿便风风火火寻到了焦家,扯了焦顺连声埋怨,责怪他即便要拒绝贾琏,当面也该说的婉转些。 如今倒好,闹的二爷下不来台,连二奶奶也有些恼了。 虽则焦顺得了圣眷,他夫妇二人一时奈何不得,可来旺夫妇却还在府里当差呢,若被们拿捏折辱了,焦顺这做儿子岂能心安? “好姐姐,那你说我该如何?” 焦顺见左右无人,竟就反攥了平儿的酥软小手不肯撒开。 平儿挣了几下,原本有些恼了,可想起昨儿的假凤虚凰,手上却莫名少了力气。 凤姐儿素来霸道自私,专只图个畅快,却那管她上下够不着? 虽则如此,平儿还是竭力掩了心火,压着嗓子劝说道:“我听二奶奶的意思,似是嫌你只送了我钗头,却不曾给她什么好处——你不如先寻一套头面予她,再托她给琏二爷递两句软话,好歹把这事儿遮过去!” 因见她霞生双颊,那柔荑竟也少了挣扎,焦顺半是感激半是冲动,竟低头在她手背上啄了一口,连道:“姐姐果是一门心思只为我好,我日后必要厚报才成!” “呀~” 平儿惊呼一声,忙挣开了他的爪子,羞恼的跺脚道:“哪个要你报答了!你、你这孩子真是要反了!” 说着,夺路便逃。 她素来当焦顺是个半大孩子,直到近来才渐渐改了观感,却那曾想到竟会被其当面轻薄? “姐姐留步!” 焦顺忙赶上去拦住,见平儿满脸怒容,也便讪讪的隔开半丈,正色道:“头面首饰好说,帮着递软话却不必了——琏二爷那边儿我自有法子摆平,若一味服软的话,日后怕就只能受他辖制了!” 平儿听的一愣,脱口道:“你可千万别胡来!” “姐姐说得哪里话。” 焦顺断然道:“我又不是那只会动粗的,且等过上几日,姐姐便知分晓。” 瞧他信誓旦旦的,竟似全没把贾琏放在眼里,平儿将信将疑之余,心下却竟生出些异样来。 原来自己打小看顾的顺哥儿,竟已是顶天立地的赳赳男儿了! ………… 没两日,焦顺便托平儿送了一套价值五百两的头面首饰给王熙凤,却果然半句要求和的言语都没有。 倒弄得王熙凤疑神疑鬼,拉着平儿猜了两日哑谜。 而这几日当中,贾琏也一直都宿在外书房,王熙凤原本想打发人请他回来,后来听说二爷特意让人炖煮了药膳,一日三餐不曾离口,王熙凤也就改了主意。 只命人悄悄搜集些以形补形的物件,一股脑都送去了贾琏的外书房。 时日匆匆。 眼见到了十一月初一,果然和贾琏、贾珍推断的一样,宫里明发了旨意,让各家外戚量力修筑别院,以备娘娘们回家省亲,阖家尽享天伦之乐。 贾政得了消息,当下忙告假回到家中,又命人召集贾赦、贾珍、贾琏商量修筑别院的事。 旁人且不论。 却说贾琏得了消息,胡乱套了件斗篷,便要往贾政那边儿赶,谁知刚出门就与焦顺撞了个正着。 他不由的把脸一沉,呵斥道:“你来我这外书房作甚?” 焦顺笑道:“自是有要紧的事儿要禀给二爷。” 贾琏不耐烦的一甩袖子:“爷忙的很!哪有空……” “是和盖省亲别院有关的事情。” 焦顺不慌不忙的插了口,也不管贾琏应不应允,径自进到书房里,从袖子取出图纸铺在桌上,点指着道:“我前两日请人来府上探查过了,那木料别处难寻,府上竟倒有现成的。” 贾琏不轻不远的跟进来,原本无心听他说些什么,可听说木料竟是现成的,却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家里还存了这等好料子?” “二爷难道没去过那大花厅?” 焦顺往图上一点:“那大花厅年头久了,去年府里就有意要重修,依着那山子野老先生的意思,不妨先拆了梁柱挪用到别院里,如此那省亲的主殿便可先行建造,不用再急着从东南运巨木回京了。” “至于那大花厅,等到这省亲别院修建好了,再徐图翻盖也不迟。” “再有,东府后园既有活水,少不得要挖个池子出来——我特意在工部寻了巧匠,能将淤泥砂石粘成假山形貌,竟是又快又便捷,还一点都瞧不出破绽!” “再就是一些杂项,大可从东跨院大老爷那边儿挖取……” “还有……” 焦顺一条条一桩桩,掰开揉碎的讲解,饶是贾琏这般门外汉,也看出这番设计独具匠心之处,竟不但能省下大把花用,还能缩减不少工期。 他一时也忘了嫌隙,连问了几处关节,等焦顺一一耐心解答之后,不由的支吾道:“你拿这法子来……” “自是来将功补过的。” 焦顺笑着拱手道:“二爷若觉着还成,不妨拿去做个参考。” 贾琏踌躇半晌,还是没忍住诱惑,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卷了那图纸匆匆去贾政面前献宝。 当着贾赦、贾政、贾珍的面,他一番鹦鹉学舌下来,果然博了个满堂彩。 “妙、妙、妙!” 贾珍连道了三声‘妙’,又鼓掌喝彩道:“不想琏二兄弟竟能想出这等万全之策,先前我还发愁这千里迢迢的运木头,会误了主殿的工期呢,谁知琏二兄弟这几天不声不响的,竟就把这天大的难题给解了!” 贾赦也对侄子另眼相看:“这山子野老先生的名头,我在工部也有耳闻,不想你倒先请了他来,看来果是用了心的——若宝玉也能似你这般,我往后便再不用愁了!” 前面倒还罢了,后面这句却真真戳中了贾琏的心窝。 当晚他得意洋洋的回到家中,就连声催促平儿去请焦顺,说是要与焦顺一醉方休! 第132章 闻龙阳平儿生嫌隙,哭可卿尤氏戏焦顺 【还是二合一】 却说待平儿匆匆去了。 王熙凤便忍不住问道:“二爷这又是中了什么邪,先前不还大骂顺哥儿忤逆么?却怎么忽然又要请他吃酒?” 贾琏自袖子里抖出手来,微微一笑道:“我先前见他一味推搪,自然就恼了,却不想他实是个有心的……” 他把焦顺暗中请人勘察院子,又助他借花献佛的事情说了。 又顺势往王熙凤脸上掐了一记:“到底是你调教出来的,倒也生了一副玲珑心肝!” “呸~” 王熙凤啐了他一口,板着脸道:“先前还迁怒我呢,如今倒知道我的好了?” “你的好,我自是早就知道的。” 贾琏涎着脸往上蹭,王熙凤也是半推半就,错非平儿已经去请人了,说不得就要青天白日一回。 且不提他夫妻如何。 却说焦顺今儿因是临时请了假,倒没安排什么迎来送往的事情。 故此给贾琏献计之后,回到家中便取了笔墨纸砚,开始根据薛家的实际情况,拟订员‘工培训手册‘。 这事焦顺倒是颇有些经验。 前世拿着打拼十多年的积蓄,开始筹备自己的公司时,他就曾煞费苦心的炮制出一系列的培训计划,还畅想着日后做大做强了,也搞出个五虎将、十八罗汉什么的。 后来才知道是白费心思。 就凭他七八条枪的草台班子,光靠同甘共苦画饼充饥,哪里留得住什么人才? 竭力培养的业务骨干,没多久就带着客户跳槽了,搞得公司也因此伤筋动骨。 往后再有什么大客户,他甚至都要防着下面一手,平时联络感情维护关系,更是必要亲力亲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精疲力竭的,‘战’死在促进民族大融合的最前线了。 唉~ 俱往矣! 当初畅想过的那些东西,用在薛家这等巨贾身上,倒是颇为合适。 尤其因为时下普遍采用的半工半奴制度,也不用担心手下频频跳槽——也难怪老有人怀念民国时代,这体制好坏全看屁股在那儿。 再加上又是以勤工助学为基底,焦顺下笔如有神助一般,不足一个时辰就搞出洋洋万字。 当然,他也不会把肚子里的存货一股脑全抖出来,必是要犹抱琵琶半遮面,才好与宝钗常来常往嘛。 却说焦顺这里正从头审阅,忽听得香菱引着平儿进来,说是琏二爷请大爷过去吃酒。 焦顺这才撇下满纸‘吃人’的言语,吩咐香菱道:“你把这篇东西抄录一份,让栓柱给薛家送去,就说这是初稿,让那边儿看有什么不妥的,先一一罗列出来,到时候我再参详着删改删改。” 香菱得了吩咐,便上前接了笔墨。 焦顺趁机引着平儿倒了外间,笑着问:“姐姐这几日怎么断了往来?连我娘都纳闷的很呢。” 因那日遭了调戏,平儿这几日是刻意在躲着他,却不想焦顺竟是没事人似的,倒还来了个明知故问。 俏脸一寒正要啐他,却又听焦顺显摆道:“先前跟姐姐说,过几日就能见分晓,如今这不就有结果了?” 平儿原就好奇,忍不住改口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焦顺把前因后果说了,又哂笑道:“琏二爷一心只想贪便宜走捷径,却哪懂什么筹谋规划!我略略显些本事,这不就把他给镇住了?” “偏你就懂了?” 平儿白了他一眼,语带双关的道:“素日里也不见你有什么正经的。” 焦顺惯是个得寸进尺的‘好汉’、偷香窃玉的‘魁首’,先前既得了‘手’,如今见她举止间眼波流转,便忍不住又生了‘亲近’的心思。 岂料刚涎着脸欲往前凑,就见平儿变了脸色,冷声呵斥道:“因咱们自小亲近,上回我才瞒着没说,你要是再敢胡闹,我可就禀给二奶奶了!” 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有二爷!” 焦顺讨了个没趣,也不好再有什么轻薄之举。 遂招呼玉钏儿换了外出的衣裳,规规矩矩的跟着平儿到了凤姐院里。 那贾琏眉开眼笑的将他让进厅中,如何生动的演绎什么叫做‘前倨后恭’,且先不做理论。 却说王熙凤见平儿回来,便又指使她去外书房,将贾琏的铺盖取回来。 同时又悄声叮咛,让平儿留心查看一番,瞧外书房里可有妇人女子遗下的痕迹。 平儿得了吩咐,忙又领着一个小丫鬟、两个粗使婆子,匆匆赶到外书房里。 她原是想走个形式,才随口问了庆儿几句。 谁知庆儿却捻酸道:“隆儿最近得了宠,倒把二爷看得死死的,比咱们二奶奶还霸道呢,连我们都沾不得半点边儿,何况是什么女子!” 这话虽没明说,却也明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虽则这男宠之风,在大宅门里并不罕见,可出在贾琏身上,却还是让平儿心下好生不自在。 原本因王熙凤霸着贾琏,让她这开脸大丫鬟常年名不副实,平儿实则也是存了委屈的,但如今却反倒庆幸起来。 让婆子卷了铺盖,她又胡乱翻看了一番,回去便禀报说‘绝无女子进出’,至于贾琏独宠隆儿一事,却是只字未提。 王熙凤听了,却仍不肯释疑。 又盯着平儿柳眉倒竖:“你这小蹄子莫不是哄我?若非如此,却怎么回来就怏怏不乐的?” 平儿正要辩解,外面忽然进来禀报,说是贾珍、尤氏夫妇来访。 王熙凤忙让平儿去通知贾琏,然后匆匆披了斗篷迎到院里。 先前贾琏显露手段,得了贾政的极力称赞。 贾珍当时虽也是交口称赞,可心下却生怕这修别院的差事,全都落到贾琏一人头上,自己反倒捞不着好处,所以才急着过来打探口风。 可没想到迎出来的除了贾琏之外,竟还有那讨人厌的焦顺。 贾琏见了先有三分不喜,不过却忍着没有外露。 旁边尤氏看到焦顺,倒忍不住七情上脸面红耳赤。 眼见男人们寒暄着进了花厅,王熙凤便扯了她一把道:“嫂子发什么楞呢?外面实在冷的难受,快跟我去里间暖和暖和。” 一面又吩咐小丫鬟道:“快、快,沏两杯滚滚的茶来!” 因用着地龙,二人进到里间之后,自免不得又都褪了大衣裳。 那里面的衣裳虽不单薄,却都是紧窄贴身的物件,登时便衬出两具熟透了的身段。 凤姐胜在修长匀称、容颜俏丽,尤氏强在细腰隆臀、峰峦叠嶂。 虽是各有各的长处,总归却还是凤姐儿压了尤氏一头。 二人隔着炕桌在罗汉床上侧坐了,凤姐儿又吩咐灶上添了几个下酒菜,这才对尤氏道:“珍大哥和嫂子这会儿过来,却不知是为的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尤氏堆笑道:“可不就是为了修园子的事儿,我们大爷回家就说琏二兄弟去南边儿历练回来,果然是出息长进了,现如今他这当哥哥的,倒要多听弟弟的才是——这不,就巴巴找过来了。” “嗐~” 王熙凤往下掩着嘴,甩帕子道:“虽说是好事儿,可我倒舍不得二爷跑前忙后的。” 紧跟着,又吩咐道:“来人啊,再烫一壶酒,弄几个小菜过来,我和大嫂子也凑趣吃上几杯。” 尤氏连忙推脱:“咱们还是少吃两杯吧,你醉了还有平儿顶着,我要是醉了,怕你珍大哥哥就没人管了。” “怕什么。” 王熙凤不以为意的道:“这院里有的是地方,倒是把你们归一堆儿摆床上,指定便宜不了外人!” 又劝道:“等过几日正经盖起了园子,还不定忙成什么样子呢,届时别说吃酒,怕连吃饭的正经功夫都没了。” 尤氏拗不过凤姐,便只得从了。 等几杯水酒下肚,她原本因为撞见焦顺而挑起的躁意,竟愈发的难耐起来,端着温热的酒杯,脑中尽是些敢想不敢说的。 可要说她骨子里,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却倒是苛责了她。 若真是如此,当初她也不至于因秦可卿的事儿,与贾珍闹了意见,更不会因为贾蓉的窥探而恼怒非常。 实也正因为这两桩事情,以及贾珍有意无意的冷落,让她心下充满了不甘与幽怨,故此才一经外邪引诱,便牵肠挂肚的忘不了也放不下。 细究起来,这其中倒至少有六七分是为了报复贾珍。 却说对面凤姐儿饮罢杯中酒,瞧她竟似是被使了定身术似的,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往外散光,面皮也红涨的不成样子。 不由得噗嗤一笑,把玉手往她眼前乱晃,嘴里调侃道:“珍大哥就在隔壁,你还这般惦记着,难不成是想被他拴在腰上不成?” 尤氏这才回过神来,心下说不出的尴尬,她的确是在惦念,却和贾珍全无半点干系。 一时心下仍抹不去那腌臜,忍不住探问道:“琏二兄弟前几日在我家吃酒时,言语间还颇瞧不上这焦顺呢,却怎么今儿就专们寻了他过来吃酒?” 王熙凤因寻思着,焦顺使人勘探院子的事儿,多半也瞒不了多久,故此七分真三分假的道:“那位山子野老先生,就是我们爷托顺哥儿去请来的,如今既得了老爷们的夸赞,自要酬一酬他的功劳。” 尤氏虽比不得王熙凤聪明,可近来因总在琢磨焦顺的根底,故此倒立刻想通了前因后果。 当下忍不住又道:“他也就是吃了出身的亏,否则怕未必就比大爷二爷差到哪去。” 同时借着醉意,又在心头又补了句:且还藏了他们比不得的长处。 王熙凤便佯怒道:“瞧你这说的,倒似是我们拖累了他!” 正说着,平儿忽然挑帘子近来,急着禀报道:“大奶奶,珍大爷不知为何哭了起来,怎么劝都劝不住,怕是要请大奶奶过去开导开导!” 王熙凤和尤氏俱是一愣,忙都起身道:“这怎么话说的,好端端哭个什么?!” 一时也顾不得披挂大衣裳,匆匆的跟着平儿寻到了花厅里,果见贾珍正伏案大哭,嘴里心肝肉啊的叫个不停。 因瞧贾琏在旁边醉醺醺的直迷瞪,王熙凤便问焦顺道:“顺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惹得大爷伤心起来了?” “这……” 焦顺略一迟疑,见王熙凤瞪眼,忙苦笑道:“刚才因提起了蓉大奶奶,一时倒触动了珍大爷的心事,就……” 他虽没明说,但谁也知道他没有主动提起秦可卿的道理,必是当初不在家的贾琏问起这事儿,才惹得贾珍借着酒劲儿嚎啕大哭。 问清了缘由,王熙凤和尤氏皆都有些异样。 王熙凤忙和平儿扶了贾琏起身,又对尤氏道:“嫂子也快让人把珍大哥扶去堂屋歇一歇吧。” 尤氏却是咬牙冷笑:“他这样子,却扶出去让人笑话不成?你们去你们的就是。” 等王熙凤、平儿扶着贾珍去了,她又吩咐贴身大丫鬟银蝶去门口守着,免得被人听到贾珍的胡话。 等银蝶出去了,她再听贾珍那一句句肝肠寸断的痴言醉语,又是羞恼又是愤恨,正不觉落下泪来,忽又察觉到旁边还有个焦顺在。 她忙背过身,拿帕子擦了眼泪。 待要收起来时,尤氏忽的心下一动,竟冒出个极大胆的念头来。 虽觉着实在荒唐凶险的紧,可又实在耐不住报复的冲动。 最后她一咬银牙把手帕丢到了地上,也不去捡,只斜着身子偷眼扫量焦顺。 焦顺初时不解其意,可后来窥出她眼中的幽怨与期盼,心下也是一动,暗道莫非又遇见‘识货’的了? 虽也担心是什么陷阱。 但当初夺爵的仇,焦顺可是一直记在心底,从来不曾淡忘。 若没机会还则罢了,如今既瞧出尤氏的‘破绽’,又怎肯轻易错过? 再说贾珍这厮和儿媳妇胡混,又殴打冷落尤氏的事情,他年初在宁国府监管灵堂时,就曾听说过不止一次。 当下也一咬牙,悄默声的欺前两步,拾起那帕子递到了尤氏跟前儿。 尤氏心头乱跳,缓缓伸手去拿,葱玉似的指头触在焦顺手上,便电着似的浑身一抖,却并不肯就此挪开,反半挨不挨的悬在了他掌心上。 焦顺因见柔荑莹白似玉,又涂了些晶亮的豆蔻,在烛光映照下,竟比那满桌子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忍不住反手捉了,将那软似无骨的小手好一阵揉搓。 只这一捉、几揉,尤氏便仿似被人掐住了心尖儿,再想起灌木丛里窥见的腌臜物件,更是通体都酥了。 焦顺见她如此,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多讨些便宜,却怎奈外面银蝶突然开口唤了声‘二奶奶’,显是王熙凤安置好贾琏,又不放心的寻了过来。 焦顺只得匆匆撇了尤氏,规规矩矩的退回了原位。 不过他也并没有怎么失落,这左右已经勾连上了,往后日夜惦记着,总有得手的机会! 第133章 露行迹尤氏迫银蝶 【第二更怕要到11点半了,睡得早的明儿再看吧。】 因贾琏喝得酩酊大醉,贾珍又哭成了泪人。 这场小宴自也就不散而散。 自那院里告辞离开,焦顺因莫名与尤氏起了勾连,这心下难免想东想西的,冷不防却与个提着裙角急奔的妇人撞到了一处。 他毕竟身大力不亏,倒退半步便稳住了重心,那妇人却是蹬蹬蹬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呦~” 就听那妇人痛叫道:“哪个遭瘟的乱撞,可摔死老娘了!” “呸!” 焦顺还未曾开口,一旁玉钏儿立刻跳了出来,指着那妇人连声喝骂:“瞎了你的臊狗眼!自个冲撞了我们爷,竟还敢倒打一耙,仔细我们告到二奶奶那边儿,叫她扒了你的皮!” 那妇人这才认出焦顺主仆,霎时间脸上就换了颜色。 她倒不是怕玉钏儿告到二奶奶那边儿,而是怕徐氏给自己穿小鞋。 当下忙爬起来自抽了个耳帖子,又陪笑道:“怪我、怪我!我因急着禀事,只顾蒙着头瞎往里闯,不想倒冲撞了焦大爷——还请焦大爷高抬贵手,就饶了我这一会吧。” “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急事?” 玉钏儿却是得理不饶人,叉着腰冷笑道:“怕不是你自个编出来的急事吧?” “怎么会!” 那妇人被逼得急了,也便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忙道:“实是二姑娘院里喊打喊杀的,又有人哭喊个不停,竟似是闹了强盗一般。 “偏我们过去叫门,里面却只说是平安无事,也不肯放人进去查看——因担心那院里闹出什么事情来,我这才急着去寻二奶奶禀报!” 迎春院里喊打喊杀? 焦顺立刻想到了司棋身上,有心去探个究竟,可他这身份又怎好贸然出头? 思来想去,也只能放任那妇人去了,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中,先嘱托香菱明日过去探听究竟,然后又问起了那初稿的事情。 “那边儿回话,说是要等蟠大爷拜读之后,再给咱们答复。” 薛大头要是肯理会这些,那也就不是他了。 只能说宝钗行事果真滴水不漏。 可这般却也不好亲近。 看来也只能指望细水长流了。 这时就听里间玉钏儿召唤,说是洗澡水已经兑得了,焦顺便扯了香菱进去一同解乏。 ………… 返回头再说尤氏。 她陪着醉醺醺的贾珍回到家中,贾蓉、贾蔷两个闻讯就忙迎了出来。 因见贾珍不省人事,便都围着她追问事情如何了。 “老爷醉成这样,我怎知他们谈的如何了?” 尤氏便道:“且先都回去歇了,等明儿老爷醒了,自然便知究竟。” 说着,又命丫鬟们搀扶着贾珍往后院行去。 她正要紧随其后,不曾想却被贾蓉一把扯住,半真半假的埋怨道:“这天大的事儿,偏太太竟一点也不急!不如我先跟着太太进去伺候老爷,等老爷醒了也好及时打探一二。” 他涎皮赖脸的说着,一双桃花眼直往尤氏襟内钻探,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尤氏之所以会主动引诱焦顺,正是因为不忿贾珍的逆伦之举。 故此贾蓉这继子虽比焦顺俊俏了十倍不止,可落在她眼中却是百倍的不堪,当下狠狠挣脱了,冷道:“哥儿还是明儿再问吧,方才因为你琏二叔提起可卿来,就让老爷哭的伤心不已,却怎好再让他睹物思人?” 说着,便快步跟着贾珍去了,又命仆妇严守二门。 贾琏讨了个没趣,倒也并不着恼,反荡笑着把手放在鼻子底下乱嗅。 只是…… 却怎么除了女人的脂粉体香,还杂了些男人的汗味儿? 转念一想,约莫应该是贾珍身上的,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蓉哥儿。” 这时贾蔷皱眉上前道:“你先前和二婶婶笑闹几句也还罢了,却怎么连她也……” “怎得?” 贾蓉打断了贾蔷的话,上前将他揽入怀中,嘿笑道:“你莫不是吃醋了?且把心放宽些,等将来我得了手,自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贾蔷将胳膊肘往他胸膛上一撑,恼道:“我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走走走,去我哪儿咱们秉烛夜谈!” 贾蓉半拖半抱,贾蔷半推半就,两人竟就连体婴也似的去了。 且不提他二人如何‘谈’法。 尤氏将贾珍送至里间安置好,就避瘟神似的去了西屋,坐在床头发起呆来。 今儿连被两人捏了小手,感受竟是天壤之别。 被贾蓉扯着时只觉作呕,当着贾珍的面与焦顺兜搭时,却似是被揉搓了心窍,竟就…… “呸~” 她红涨着脸轻啐了一口,却是又忍不住想起了那腌臜,一时浑身上下燥热的难受,便准备命人抬了浴桶来洗漱。 谁知唤了两声,竟不见大丫鬟银蝶回应。 尤氏皱眉起身寻至外间,却见银蝶正热锅蚂蚁似的在贾珍门外徘徊,一忽儿跺脚咬牙,一忽儿愁眉苦脸,倒似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尤氏初时起了误会,遂上前呵斥道:“你这小蹄子做什么妖,难不成也惦记着要往老爷床上爬??” 谁知银蝶竟被吓的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的筛糠一般,连头也不敢抬。 尤氏心下登时起了疑心,压着嗓子喝道:“你跟我进来!” 等银蝶期期艾艾起身,畏畏缩缩跟到里间。 尤氏立刻拧了她的耳朵,厉声道:“小蹄子,你竟是瞧见了不成?!” 银蝶一听这话,又软绵绵的往地上瘫软。 果然是被她瞧见了! 尤氏如遭雷击,险些也同银蝶一起瘫软在地。 好在银蝶软的够快,倒让她找回了三分主动,于是强打着精神恐吓道:“你道瑞珠是怎么死的?这事儿若真发了,你这小蹄子怕是第一个就得被大爷灭口!你倒好,竟还主动往枪口上撞!” 银蝶连连以头抢地,哭喊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你小声些!” 尤氏在她头上一拍,呵斥道:“还不快起来说话,非让人瞧了去不成?!” 银蝶惶恐不安的起身,垂着头啜泣不止。 尤氏却也是惴惴不安的来回踱步,好半晌才一咬牙道:“非是我信不过你,可毕竟干系重大,这空口白牙的如何做得了准?” 说着,上前一把扯了银蝶腰间的荷包,又命她取了笔墨纸砚。 “喏!” 等预备齐了,尤氏硬把那毛笔塞到她手上,催促道:“你写一封露骨的给那人,明儿早上装荷包里亲自送过去!” “这、这……” “这什么这!” 尤氏疾言厉色道:“我这是给你挣命呢!若不如此,老爷容不得你,我更容不得你!” 又劝道:“那焦大爷手上实攥着咱们府上要命的把柄,若讨了他的欢心,便老爷也不敢轻易害了你!” 这连哄带吓的,银蝶吃不住劲儿,便只得依了尤氏。 可她一个姑娘家的,却哪里写的出什么露骨言辞? 最后还是尤氏口述了让她抄录,这才围绕那腌臜物件,编撰了一篇污人耳目的胡言乱语。 第134章 献锦囊前惧后媚 这一夜竟是极长。 因要修别院的事传开了,也不知各处多少人想瞎了心、削尖了头,又纷纷扰扰闹出多少故事来。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内外又有无数消息勾连。 托门路、送礼物的竟是连了营一般。 焦顺这边儿倒还清净,只是莫名寻上门一个银蝶,说是昨儿东府大奶奶在珍大爷身上发现个陌生的荷包,也不知是焦大爷落下的,还是琏二爷落下的,故此遣了自己过来问问。 若没有昨儿那一番勾连,焦顺多半就让人直接回她,说自己并没有丢什么荷包了。 但现下却免不得要把人请进来,当面问上几句。 谁知那银蝶进门之后,却是欲言又止,那水灵灵的眸子直往香菱身上斜楞。 焦顺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心下不由暗怪尤氏莽撞,却怎么刚搭上线,就匆匆遣了丫鬟过来? 即便这是她的心腹,也不该胡乱露了痕迹! 虽则如此,可人既然已经来了,也只能先应付过去,于是便吩咐道:“瞧她这冻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你快去沏一杯滚滚的茶来!” 不想等香菱出了门,那银蝶依旧是期期艾艾的不肯张嘴。 焦顺心下不耐,又怕香菱过会儿回来不好说话,于是主动催促道:“你不是说拿了荷包来,要让我认一认么?却怎么没了言语?” 银蝶面上登时涨的通红,背过身好容易从怀里摸出那荷包来,双手颤巍巍的捧给了焦顺。 焦顺接过来掂了掂,又解开络子细瞧,却见里面是张半寸长、三尺宽的纸条。 原以为必是尤氏鸿雁传书,那曾想一目十行的看了,竟都是描写自己与银蝶私相授受的淫词艳语。 焦顺先是一愣,随即倒就明白过来,盯着那银蝶道:“你昨儿莫不是……” 刚起了个头,那银蝶就畏畏缩缩的垂了头颈。 这也无需再试探了。 焦顺不由得暗道晦气。 原以为是尤氏派了心腹过来兜搭,不想却是昨儿晚上露了行迹。 果然这偷香窃玉的事儿,必要有个望风的才成! 将那纸条赛回荷包里,焦顺又仔细端详了这银蝶一番,却颇有些惊奇的发现,这银蝶的相貌倒与黛玉有几分相似,只是长的略丰润成熟些。 由此便少了三分不满,多了些花花心思。 又想着这荷包里的把柄虽也勉强够了,可到底不是十分稳妥,必要板上钉钉的把事情坐实了才好。 于是便道:“这荷包是我的没错,倒累你走这一遭。” 说着,先摸出几个金豆子,上前递给到银蝶。 银蝶刚欲推脱,却早被焦顺捏了腕子硬塞进手里,又道:“这只是个添头,等过两日我休沐时你悄悄过来,还有重赏呢。” 银蝶也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过这一劫,更何况刚刚才亲手奉上了把柄。 故此竟就未曾推托,心安理得的收了。 且还无师自通,将个泪痕点点的眸子直往焦顺身上抛,摆足了风流娇俏浪荡骚情。 见她如此‘通透’,焦顺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心说这倒是因祸得福,原本还苦手无从亲近尤氏,如今先收一银蝶,往后再勾连起来岂非顺风顺水? 日后真要有什么,也能多个望风把门的。 正将那小手与她主子的比对,却听外面脚步声渐近,焦顺忙退回了原位,摆出一脸和煦道:“你吃了茶就回去吧,记得替我给珍大爷带声好。” 银蝶乖巧的应了,约莫是破罐子破摔,竟就没了先前的忐忑,举止更添三分颜色。 这时就见门帘一挑,进来的却并非香菱而是玉钏儿。 玉钏儿先警惕的扫了眼银蝶,这才上前禀报道:“政老爷使人传话,说让您先过去凑个齐,再一道去衙门公干。” 原本贾政因想要避嫌,故此在衙门里和焦顺从无瓜葛。 可自从上回托焦顺上书,举荐他外出公干之后,也就不好再欲盖弥彰了。 不过这主动要求一起去衙门,倒还是头一回。 焦顺因就追问道:“可曾说有什么事情?” “好像是爷先前举荐的事情妥了。” 贾政明年开春离京出巡的事儿已经定下了? 等他这一走,这满院子豺狼虎豹怕就更少了拘束。 但这和焦顺关系不大,届时他只一味盯紧了赖家,让赖大得不着好处就成! 因贾政发了话,焦顺忙去了里间更衣。 等出来的时候银蝶已经不见踪迹,想是回去‘复命’了。 就不知到了休沐时,她肯不肯来,又能不能来。 ………… 正院子东厢内。 赵姨娘一面帮贾政穿戴,一面愁容不展的道:“老爷偏怎么这时候要外出公干?家里这么些事儿,竟就……” “我又不是立刻就走!” 贾政不耐道:“等先规划好了,再有琏哥儿、珍哥儿盯着就够了——再说了,这不是还有顺哥儿在么,他是个底细的,届时我请了他来监工,必不至于出什么差池!” 跟着又肃然道:“我素日里就有报国之心,只是太上皇在位时,勋贵子弟多不得任用,如今既然换了今上,我自是要为朝廷社稷出一份力的!” 顿了顿,又道:“你兄弟那事儿,我想过了,环哥儿近来愈发不成样子,要再少了他跟着,我又怎能放心的下——他就先不必换差事了。” 说了,撇下赵姨娘扬长而去。 赵姨娘顿时泄了气的皮球仿佛,昨儿她恣意裹缠了一番,原以为必能如愿的,谁想还是空欢喜一场。 如今人人都惦记着沾那修别院的光,自己兄弟总跟着环哥儿能有什么出息? 且自己又早就应了他,如今没个着落,又怎么好向娘家交代? 正发愁呢,忽听外面乱了营。 赵姨娘忙命人出去打探,过不多久回来禀报,却是昨儿晚上,二姑娘迎春的丫鬟和奶妈、婆子们,竟关起门来大闹了一场,结果恰被巡夜的撞见,捅到了王熙凤和邢氏那边儿。 如今三堂会审,才知那王嬷嬷婆媳竟假借了迎春的名义,私下里向焦顺许诺婚事。 偏焦顺面上应了,暗地里却把这消息捅给了迎春那边,这才惹出了一场乱战。 如今事情闹大了,大太太又嚷着要把王嬷嬷婆媳捆了,送去顺天府发落。 全亏了王熙凤拼命遮拦,才没把这丑事宣扬出去。 赵姨娘听了就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奶妈,不过是卖了些水货给哥儿、姑娘,却竟就敢替姑娘做主了!” 只是骂着骂着,心底忽就冒出个念头来,奶妈自然做不得姑娘的主,自己这亲妈倒未必不成。 若有机会,却不妨比着给环哥儿添些助力。 只是…… 务必要谨慎行事,万不能步了那王嬷嬷的后尘。 随即又幸灾乐祸起来,想着王熙凤和邢氏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却不知要怎么向老太太交代。 第135章 马车论政、主仆陌路 这贾政的马车,乍看倒比焦顺那辆还朴素些。 细究却不过是低调奢华那一套,单只是那挂车帘的云纹铜钩,就足够平常百姓家两三年花用了。 这还是能看见的。 那看不见的细处就更多了。 譬如一上车就能闻见的淡雅幽香,就是每日早晚用价比黄金的香片熏染出来的。 却说焦顺刚在车上坐好,贾政便递过一个鎏金绞丝笼的手炉。 这东西先前焦顺也曾见过,却不知里面是什么机关,温度过高时会滋滋作响,温度过低了又会发出鸟鸣示警,极是精巧。 “政老爷自用便是。” 焦顺笑道:“我今儿穿的厚,在车上反倒躁的慌呢。” “你们年轻人到底不同。” 贾政也便把那手炉放回了原处,又感叹道:“这刚说要出京走动走动,就这个劝说那个拦着的,可见我当真是老了。” “怎么会!” 焦顺忙道:“您如今春秋正盛呢,错非如此,衙门里又怎会这么快便点了您的名?” 说是这么说,其实之所以这么快就定下了贾政的名额,全是因为他当朝‘国丈’的身份,虽然素日里被那些文人视为异类,可又有谁敢当面与他放对? 原本有意这差事的员外郎们,听说焦顺举荐了贾政之后,一个个忙都偃旗息鼓了,这差事可不就只能落到他头上? 但贾政显然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听焦顺说的悦耳,他不由抚须轻笑起来,又摆手道:“到底比不得年轻时候了,但凡能做到老而弥坚四字,不负朝廷所托,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说着,却忍不住畅享起了明年巡视全国的情形。 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倒似是要狠抓几个典型,显一显自己的威风煞气。 焦顺连忙提醒道:“这回下去巡视,主要还是给新政铺路,若闹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却怕下面会对新政生出抵触情绪——老爷是久在官场的,这个道理自然比我明白。” 贾政得了他点醒,颇有些失望的点头道:“贤侄说的是,这次外出公干,总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这应该还算不上什么国事吧? 跟贾政接触久了,焦顺发现这老先生总爱脑补,针尖儿大的事儿他都能联想到国政朝局。 亏得焦顺前世曾在键政局历练过,对这‘因【guo】小【fen】见【jie】大【du】’的技艺也还算精通,故此才能跟得上贾政的思路。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只用短短一个月,就被贾政视为忘年交,乃至自身的投射映照? 因这虽是点醒,但总归是扫了贾政的兴致,自要再找补一二才是道理。 于是焦顺便捡那官场装逼小故事,隐去朝代背景说了几个出来,登时听的贾政两眼放光、抚掌称‘妙’。 此后好一段时间里,他似乎都把自己代入到了类似的场景里,原本肃正的嘴脸都有要崩坏的征兆。 直到离着衙门近了,贾政这才想起正事儿来,忙道:“我既定下明年开春离京,盖省亲别院的事情怕就难以照应了,故此想请贤侄帮着做个‘监工’,也免得我走后家里乱了章法。” 监工? 有那么一瞬间,焦顺还真就动了心。 甚至幻想着趁机弄个什么暗道机关,日后也好在大观园里昼伏夜出偷香窃玉。 不过这也就是瞎想想罢了。 真要揽下这差事,却怕不知要惹上多少麻烦。 “这怕是不不妥吧。” 当下他连忙推脱道:“且不说我这出身,各处怕是不肯服膺,单只是我在衙门里的公务,也不好长久的耽搁了。” 公务其实就是个由头,主要还是各处蛀虫怎肯放心让他监工? 届时必要引来无数攻讦拉拢,到最后要么得罪阖府上下,要么就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但这两种结果,焦顺偏又哪一样也不想选。 “贤侄多虑了。” 贾政忙解释道:“也不用一直盯着,贤侄有暇时多去转转,帮着他们查漏补缺也就是了。” “既如此,也不用担什么‘监工’的名头,若瞧出什么不对的,我自会从旁提醒一二。” 因焦顺力辞不就,贾政劝了几句,眼见到了衙门口,也只得暂时作罢。 且不提他二人到了衙门,如何闲的闲死、忙的忙死。 却说与此同时。 荣国府里因‘夜斗’的事情,也正闹的不可开交。 按理说迎春的事情真要闹开了,邢夫人这个做嫡母的,也绝讨不了什么好。 偏她认定了迎春养在二房,论责任王熙凤、王太太姑侄更大些,便不管不顾的折腾起来,摆足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 王熙凤因竭力遮拦,倒吃了她几句‘包庇’、‘纵容’,以及对小姑子不闻不问的呵斥、嘲讽,当着一众管事娘子大丢了颜面。 连王夫人也被她阴阳怪气了几句。 到最后,邢夫人更是趾高气昂的,把迎春接回了东跨院里安置,宣称要将她调教个模样出来,再不让她受这些窝囊闲气。 王熙凤被气了个仰倒,竟就这么病倒了。 王夫人因也吃了牵连,不愿这个时候出面理事,一时竟倒把李纨推到了前台。 而李纨暂时掌权后,头一件事儿就先借调了平儿、鸳鸯为臂助,每日里三堂会审似的自早到晚忙活,虽则因修院子的事情,各处都乱哄哄的钻营,却竟也未曾闹出什么大的风波来。 没几日下来,旁人如何且不说,邢夫人这始作俑者却是后悔不迭。 她原想着借机落一落王夫人、王熙凤姑侄的脸面,谁知王熙凤竟因此病倒了,反换成了李纨出来掌权。 这侄女换儿媳,里外里王夫人也没亏。 但整件事情却被传成了二房婆媳内讧,又说那夜的一场大战,实是二姑娘‘思凡’所致。 这一盘算,原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竟亏成了杀敌两百自损三千! 直把个邢夫人悔恨的什么似的。 一恼王熙凤不中用,好端端的突然病倒,倒让李纨那枯木头占了便宜;二怪贾迎春无事生非,错非她的丫鬟婆子闹的不成样子,又怎会落到这等局面? 对王熙凤她有些鞭长莫及,但迎春近来却被一直她拘在身边调教。 故此邢氏这满心的恼恨怨愤,便都一股脑都撒到了迎春头上,全忘了自己先前才承诺过,不让迎春再受什么窝囊闲气。 饶是迎春一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两三日下来也被她折磨的不堪忍受。 这日好容易站完了规矩,回家便对哭骂司棋道:“让你不要闹,你偏要闹,现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可算是如了你的意了!” 司棋因挑头打架,也挨了二十板子。 如今听迎春全怪到自己头上,她忍不住抗辩道:“背着姑娘卖主求荣需不是我!姑娘先是不肯听我的,赶走那王嬷嬷婆媳;那晚我制住她二人,原是想帮姑娘立一立规矩,偏姑娘又出来拉偏架,结果让那老虔婆脱了身,满院子乱跑乱喊,这才惊动了上夜的妇人!” 说着,也忍不住落泪道:“我一门心思只为了姑娘好,偏做什么说什么在姑娘眼里都是错的,既如此,干脆也将我一并赶出去便是,却留我在这里做什么?!” “太太既不曾赶你,我哪敢胡乱生事?” 迎春拿帕子沾去眼泪,冷漠道:“我只求你千万消停些,再有什么事情也不要打着我的名头胡来,咱们且在这家里安生过上几年,总有熬到散伙的那一天!” 听她将这主仆情谊看的一钱不值,竟等着盼着脱身散伙的日子。 司棋一时愈发的心灰意懒,自此便与迎春渐行渐远,虽名义上仍是主仆,实则私底下竟形同陌路一般。 这等关系,若换在旁的主子跟前,怕是早就容不得了。 偏贾迎春竟反倒甘之如饴,甚至巴不得身边个个如此,她也好落个清净自在。 这纷纷扰扰的,眼见就又到了十一月初七,焦顺轮休的日子。 第136章 焦大人休沐日常【上】 初七这日上午,焦顺照例又晨练了一回。 贴烧饼似说了些体己情话,他这才自玉钏儿上起身,叉着腿中门大开的坐在床尾,扬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实则那怀表就在床头挂着,他却懒得伸手去够。 不多时,香菱端着刚兑好的热水进来,先把木盆放在焦顺两脚之间,又起身拿了怀表仔细辨认,好半天才道:“快九点半了。 她往昔用惯了时辰,对这标着阿拉伯数字的怀表,反倒颇不适应。 焦顺‘喔’了一声。 见她欲俯下身帮自己善后,忙吩咐道:“把前儿的报纸取来我瞧瞧,这几日在衙门忙的昏天黑地,连新闻都没来得及看。” 香菱闷闷的答应一声,玉钏儿又忙补了句:“再给我捎条巾子,这汗巾子有些擦不过来了。” 香菱又闷闷应了一声,转头默默去了外间。 “她是怎么了?” 因见她情绪不对,焦顺有些纳闷回头搡了玉钏儿一把,顺势摸着她的良心逼问道:“莫不是你又欺负她了?” “怎么是我欺负她?” 玉钏儿卷着身子拢住焦顺的熊腰,嘴里不依道:“她明明比我还大着一岁呢!” 正闹着,香菱已经自外间拿了报纸、汗巾等物进来。 焦顺取过报纸,又把汗巾丢给玉钏儿,便直接问她因什么‘恼了’。 “我没恼啊。” 香菱无辜的瞪圆了眸子,旋即又解释道:“先前听太太说,后园那些花花草草要铲了重新淘换,我、我就是举着怪可惜的。” 玉钏儿一面拿汗巾擦拭,一面嗤鼻道:“可惜什么,那又不是咱们家的银子!” 焦顺却知道她是在怜悯那些花草,不由并指在她眉心胭脂记上一戳,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过会儿爷想个法子,全了你这一片善心就是。” 香菱闻言喜不自禁,千恩万谢的擦揩干净,又取了居家的行头给焦顺穿戴披挂。 这时玉钏儿也简略收拾妥了,忙拢了襟摆起身帮衬。 焦顺一面任她们摆布,一面低头扫量报纸的内容。 打从十月下旬起,东南的战事又有了新的变化。 先是乌西人的舰队突袭了茜香国的港口,又分兵四下里袭扰,虽未能影响大局,却到底干扰了粮草补给,拖慢了夏国远征军的脚步。 又搭上茜香国的胁从军,在身毒国境内烧杀抢掠,逼的当地土人纷纷揭竿而起,远征军近来半数精力都耗费在平叛上,自然也就没什么像样的捷报传回京城了。 故此朝中倒起了‘鸡肋’说辞,不少人说是朝廷既然已经扬威域外,也没必要常驻在那瘴气横生的所在。 这些军政大事且先不提。 却说焦顺由着两人前后裹缠上里衣,又让香菱把鞋袜套好,他起身踩实了在暖气上烤了一夜的靴子,顿时觉着通体的熨帖。 原本因青天白日消耗的精力,也似乎恢复了六七成的样子。 香菱原本想拿夹袄过来,却被玉钏儿伸手拦住,又献宝似的问:“今儿冷的紧,大爷要不要试试新做的毛料大衣裳?” “已经做好了?” “因大爷特意给了针线人赏钱,故此那边儿也卖力赶制了一件出来,样式虽简单了些,我瞧着倒也并不算简陋。” “拿来我看看吧。” 焦顺不太确定的道。 盖因这玉钏儿的审美观,有些偏向土豪金那种,她瞧着好的,自己却未必能瞧得上。 不过拿来之后,那浅棕色的毛料大衣裳,倒确实古朴大气,且极是柔软暖和。 最主要的是足够宽大。 铺在地上足能做个皮褥子用。 因想着今儿或许就能用得上,焦顺便平伸了双臂任她们裹缠。 ………… 与此同时。 王熙凤、贾琏院内。 满脸不耐烦的贾琏从西间出来,见贾蓉、贾蔷两个都在厅里候着,便自顾自坐到了主位上。 “叔叔。” 贾蓉陪笑道:“婶婶的病可是大好了?” 贾琏横了他一眼,晒道:“你每日早晚打发人来家里探听,如今却怎么还来问我?” 贾蓉脸上一僵,忙分辩道:“叔叔说笑了,这不是因珠大婶婶掌家,我和蔷哥儿颇不得施展,所以就盼着婶婶能早日出来理事嘛。” “这话我就不信了。” 贾琏仍是一脸嘲讽:“出京采买的差事,不都已经分派给你们府上了吗?该怎么办都听珍大哥的就是,却还来找你婶子作甚。” 他搬回院里,原是想着再王熙凤面前重振雄风来着。 谁曾想还没来得及掏枪,王熙凤就先倒下了。 这几日憋闷的狠了,又加上那药膳竟也没断,昨儿便打算拉了平儿去火。 不曾想那小蹄子竟是百般不肯,话里话外拿王熙凤敲打自己不说,还扯出什么隆儿、庆儿的,到底是没让自己得手。 这一股邪火憋在心头,自是看谁都不顺眼。 贾蓉摸不准他的脉搏,只好愈发陪着小心道:“叔叔说哪里话,我父亲特意交代了,这事儿到底是西府为主,有什么都先禀了叔叔、婶婶才好铺派下去。” 因听他说的乖顺,贾琏脸上这才见了些笑模样。 “叔叔。” 贾蔷忙趁机禀报道:“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些乐器行头的事儿,大爷已经派了侄儿去。” “你?” 贾琏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问:“你行吗?” 贾蔷那腰又往下弯了些:“侄儿学着办就是了。” 贾琏撇着嘴还要挑剔,王熙凤便包着头巾、披着件鹅黄坎肩从里面出来,帮腔道:“你也太操心了!大爷莫非比咱们还不会用人?” “孩子们都已经这么大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再说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为了让他监管着奴才们,难道还真叫他去讲价钱、会经纪不成?依我说,派他去就很好!” “我不过是替他谋划谋划罢了,又没说不让他去。” 贾琏不悦的扫了眼王熙凤半敞的襟领,酸道:“怎么我叫你一百回都不应,偏侄儿们一张嘴你就起来了。” “你这话是……咳、咳咳!” 王熙凤美目一瞪,待要说些夹枪带棒的,可才起了个开头,就咳起来没完,原本的凌厉也转做了病弱。 因见她那病态别有一番娇媚,贾琏登时也软了心肠,上前揽住她道:“瞧你,偏要出来逞强,快回屋里躺下,莫再招了风。” 正在这档口,忽听外面禀报,说是尤大奶奶登门探望。 除王熙凤受不得风,男丁们忙都迎了出去。 那尤氏原是一脸春色,见了贾蓉却颇有些不喜,随口应付两句,便打着探视王熙凤的名头,避进了东屋里。 因见王熙凤披着衣裳坐在床头,尤氏不由喜道:“你这果是大好了?谢天谢地,我这里好几桩事儿要办,偏府上换了你珠大嫂管事,弄得我也不好张嘴了。” “我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王熙凤拿帕子掩了嘴,拧着眉道:“珠大嫂子管的好着呢,往后也用不着我再多事了。” 因不想多说这些丧气话,她又随口问道:“银蝶呢,却怎么没跟着你过来?” “她……” 尤氏笑道:“我铺排了她一些要紧差事,怕是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禀我。” 因瞧出她那笑容里存了些异样,王熙凤还待打探一下,究竟是什么私密事儿。 不想外面忽又禀报,说是二爷听说焦大爷今儿休沐,便领着蓉哥儿、蔷哥儿,寻他商量破土动工的事儿去了。 尤氏听了这话,愈发显得心神不定。 人虽还在王熙凤这里,三魂七魄却恨不能一股脑都飘去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