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府的小女官》 1、第一章 宛州码头奋起杀夫 未到饭时,宛州城外运河码头的谭记客栈冷冷清清的。 宋甜枯坐在客栈一楼正对着大堂的房间里。 房间的门被黄子文从外面锁上了。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三月,可宋甜觉得寒冷似从骨髓里透出,把她整个人冻在了那里。 她是宛州提刑所理刑副千户宋志远的嫡女,父亲是五品武官,到底是如何落到如今这一步的? 说起来不过是亲爹不疼,继母狠毒,为了巴结大太监黄连,把她嫁给了黄子文这人面兽心的泼皮无赖罢了。 她手里的银子都被黄子文给挥霍光了,如今唯一能管束黄子文的黄连死了,她爹也死了,继母闭门不纳,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早上下船时遇到了豫王的小厮琴剑,宋甜只来得及说了句“救救我”就被黄子文拽进了谭记客栈,不知道琴剑会不会把这件事禀报豫王,不知道豫王会不会派人来见她…… 应该不会,她未嫁时虽见过豫王几次,可豫王位高爵显,怕是早忘了当年那个羞涩寡言的小姑娘了…… 外面传来一阵调笑声。 是黄子文和郑娇娘回来了。 隔壁房门打开又被关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就是叮叮当当的开锁声。 黄子文搂着郑娇娘踉踉跄跄走了进来。 酒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宋甜抬眼看向黄子文。 黄子文清秀白皙的脸上泛着红,一双桃花眼盈盈含水,分明是吃醉了酒的模样。 他看见宋甜坐在那里,眼神迷离笑了笑,松开郑娇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后杵到了宋甜面前,把纸抖得哗哗响:“没用的小贱人,老子把你给卖了!二百两银子,足够我和娇娘快活度日了!” 宋甜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卖身契。 白纸黑字,朱砂手印,清清楚楚,她被黄子文卖给了行商萧庆为妾。 继母笃信佛法,常招揽姑子在家宣唱佛曲儿,夜深了就说些市井闲话,其中一位王姑子曾提到过这位贩棉花的行商萧庆。 萧庆打着贩棉花的旗号,其实专在宛州各县招摇撞骗,以娶妻纳妾为名买良家妇女在宛州城外码头做私娼。 不曾想有朝 一日,当时为受骗上当女子叹息的她也成了萧庆手中的货物…… 宋甜看向黄子文,沉声道:“这萧庆专门买良为娼,我是官家女,若是吵嚷开去,这张卖身契也只是白纸一张!” 郑娇娘是宛州码头的私娼出身,当初就是经萧庆的手沦落风尘的,自然清楚萧庆的套路,闻言眼波流转看向黄子文,拽着黄子文的衣袖娇娇道:“我的哥哥,这可怎么办?咱们在书院街打的金钗,在成衣铺买的衣裙,还有要典的房子——” 黄子文没想到宋甜都落到这地步了,还敢在他面前摆官家女的架子,把手里的卖身契递给郑娇娘,伸手就要打宋甜。 宋甜见状,跳起来便往外冲了出去。 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 黄子文没想到宋甜居然还敢逃,忙追了出去。 他到底是男人,腿长力气大,三两步赶上前去,左手采住宋甜的发髻,右手握拳劈头盖脸砸了上去,口中喝道:“贼婆娘,夫为妻纲,丈夫卖妻子天经地义,敢不听男子汉的话,老子先打你个臭死!” 宋甜只觉得脑袋一震,眼前发黑,耳畔都是拳头落下的声音。 客栈大堂里稀稀落落坐了两桌客人,见状都看了过来,却无人起身阻止——汉子打婆娘,旁人管什么闲事? 黄子文有心把宋甜打怕,让她再也不敢逃走,乖乖跟着萧庆去做私娼,因此下手极狠,拳头雨点般落了下来。 宋甜被打得扑到了柜台上,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摆放的切羊肉的匕首。 她心一横,一把把匕首拿起握在手里,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转过身朝着黄子文捅了过去。 捅进去,拔=出来,再捅进去。 鲜血飙出。 宋甜觉得脸有些痒。 原来血溅到脸上热热的。 她不管不顾,握着匕首在宋子文身上扎着捅着。 既然动了手,那就一起下地狱! 黄子文没想到一向娇弱的宋甜居然会反抗,力气居然还这么大。 他满脸惊愕,鼻口流血,捂着肚子委顿在了地板上,鲜红的血浸透了新置办的墨绿锦袍,起初宋甜捅一下他就抽一下,最后就一动不动了。 郑娇娘扶着门框滑了下去,整个人瘫坐在那里,裙子湿漉漉的——她被吓得 尿失禁了。 客栈里静得吓人,所有人都呆呆看着大堂中央已经成了血人的宋甜。 到了此时,宋甜反倒冷静了下来。 因爹爹是提刑所理刑副千户,书房里放了不少有关律法的书,宋甜常在书房找书看,对本朝的律法颇为熟悉。 丈夫杀妻,大都可以脱罪;而女子杀夫,却多是凌迟。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残酷。 宋甜果断拔出匕首,为保证黄子文死透,又在他喉咙处心口处扎了好几下,然后在黄子文身上蹭去血迹,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刺了进去。 剧痛如期而至。 “宋甜——” 声音……有些熟悉。 宋甜下意识抬起头向前方看去。 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疾步而来,单膝跪下,伸手揽住摇摇欲坠的宋甜。 凤眼清澈,鼻梁挺直,肌肤雪白,圆领白袍,俊美清贵仿若神祇……是豫王啊! 宋甜怔怔看着豫王赵臻,眼泪自眼角流出:原来,你真的会来救我。 可惜,晚了一步。 麻痹感很快弥漫开来。 宋甜闭上了眼睛。 若是能重来…… 若是能重来,那该多好…… 接下来的一切,如同一场梦。 宋甜似旁观者一般,看着一幕幕发生,却无能为力。 她看到豫王打横抱起了她的尸体,转身向外走去。 她看到豫王把她安葬在了洛阳城外北邙山皇家陵园内,就在豫王生母端妃的墓室一侧。 她看到清明节细雨绵绵,豫王带了琴剑骑马到了北邙山,给她焚烧纸钱,一向沉默寡言的豫王对着墓碑自言自语:“宋甜,你怎么这么蠢?已经忍了那么久,就不能再忍耐片刻?” 她看到辽人入侵,边关告急,豫王奉召率军千里奔袭,击退入侵的辽国大军,却被素来信重的王府长史在酒中下毒,毒发身亡,终年二十二岁,归葬北邙山。 看着白杨树下的坟茔,宋甜轻轻道:“豫王,你先前还说我蠢,你也挺蠢啊!平常多有心眼,可是国家有难,你就傻乎乎奔赴边关;别人递给你毒酒,你就傻乎乎饮下……到最后战功是别人的,皇位是别人的,国家是别人的,你只有北邙山这一座破坟,未曾成亲,没有儿女,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一滴泪从干涩的眼睛滑出。 宋甜醒了。 青色的锦帐,上面蜿蜒着熟悉的深绿藤蔓——这是她的闺房? 宋甜坐了起来,游目四顾。 这的确是她未出嫁时的闺房。 可是,她不是死了么? 宋甜抬手抚着胸口——她还记得匕首刺入心脏时的感觉,先是剧痛,然后麻痹感扩散开来…… 背脊上凉凉的,全是冷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脚步声,随着脚步声和衣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传来:“紫荆姐姐,大姑娘还在睡么?太太让请姑娘去正房用晚饭呢!” 另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是该叫醒姑娘了。元宵你先回去,我这就进去叫醒姑娘。” 声音稚嫩的小女孩“嗯”了一声,又道:“二娘和三娘在太太房里商议晚上走百病的事,你问问大姑娘去不去。” 宋甜呆呆坐在那里。 外面是她的丫鬟紫荆和继母吴氏房里的小丫鬟元宵在说话。 此情此景很是熟悉……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十四岁那年的上元节…… 宋甜记得这天晚上,她还是跟着二娘和三娘两个姨娘出去走百病了。 也正是这天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了初到宛州的豫王赵臻。 后来没过多久,宋甜就在她爹和继母的主持下与大太监黄莲的侄子黄子文订了亲。 到了年底,她爹备了嫁妆,匆匆忙忙送她进京与黄子文完婚,以后的事情实在是不堪回首,宋甜不愿再想。 只是,她如何会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 宋甜确定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她闭上眼睛,确定出嫁后那几年苦难时光也的的确确是自己一天天熬过来的,刺杀黄子文的场景也是清清楚楚的,死后的那些事情也是她亲眼看到的。 那她是重活了一次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 紫荆沙哑的声音传来:“姑娘,该起来了!” 她说着话,撩起锦帐挂在了银钩上,又转身拿了宋甜要穿的衣物:“姑娘,天气有点冷,不如还穿那件杏黄织金袄子,到底暖和些。” 宋甜呆呆看着紫荆。 帐子内光线有点暗,可是紫荆右脸颊上那块占据了半张脸的深红胎记清晰可见。 紫荆,丑 丫头,傻丫头,好丫头,随着她嫁到黄家,为了护她,被黄子文一脚踹飞,后脑勺撞到架子上放的一座仿古铜鼎上,当场去了。 也正是紫荆的死,坚定了她杀死黄子文的念头。 宋甜好后悔。 这一次,她可得护好紫荆。 见宋甜大大杏眼里含着泪,紫荆吓了一跳,忙道:“姑娘你怎么了?” 宋甜用手抹去眼泪,哑声道:“我做了个噩梦。” 紫荆麻利地把衣裙理好,口中道:“梦是假的,不用当真。姑娘还是先起来去见太太,快到晚饭时间了,您再不去,太太又不高兴了。” 宋甜低低应了一声。 穿好衣裙,宋甜慢慢走到妆台前。 紫荆见状,麻利地跑过去,揭开镜袱,口中道:“姑娘,镜面有些昏了,我已经交代看门的宋柏了,让他等磨镜老头经过,就来叫我,把咱们这些镜子都拿去磨一磨。” 宋甜弯腰凑近铜镜。 昏黄的镜面中,她黛眉杏眼,樱唇微丰,小脸白皙圆润,娇嫩美丽,依旧是十四岁时的模样。 宋甜深吸了一口气:真的重生了呀! 这一次,她可要痛痛快快开开心心活一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第二章 上元之夜初见豫王 上房明间内,宋志远的继妻吴氏端坐在螺钿宝榻上,含笑听在座的两个姨娘谈论晚上看花灯走百病的事。 听丫鬟禀报说大姑娘来了,吴氏掀了掀眼皮,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下撇了撇,没有说话。 宋志远向来重男轻女,待前妻留下的独生女宋甜算不得很好,因此吴氏也不怎么把这个大姑娘放在眼里。 二姨娘张兰溪原是瓷器商人的妻子,丈夫亡故,留下丰厚遗产,是被宋志远以男色相诱,以正妻之位相许骗娶进门的,最是伶俐周全,见宋甜进来,她忙站起身来,笑容和煦:“大姑娘来了!” 三姨娘魏霜儿原是宛州城内卖糖水的蔡大郎之妻,蔡大郎无缘无故失踪,她被奸夫宋志远一顶小轿抬进了宋宅,成了宋志远的第三房小妾,如今在宋府最受宋志远宠爱。 她只顾兴致勃勃和吴氏说今晚走百病之事:“……让两个小厮打一对白纱吊灯给咱们照路,带上几个丫鬟媳妇,一群人出去走百病,多热闹有趣!老爷随着知州江大人去给黄太尉接风去了,回来定是吃了酒醉醺醺的,哪里会和咱们计较?” 宋甜一进明间,就听到三姨娘魏霜儿在说“老爷随着知州江大人给黄太尉接风去了”,不由心下一惊——黄太尉正是黄子文的亲叔叔,当今永泰帝宠爱的大太监黄莲——面上却是不显,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给太太请安。” 吴氏这才看向她,道:“快坐下,就等你了。” 她转头吩咐丫鬟摆饭:“大姑娘既然来了,快摆饭!” 宋甜又含笑和两个姨娘打了个招呼,这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宋家世代经营生药铺,一直是小富即安,到了宋志远,因为娶张兰溪得了注横财,又勾结官府,凭借运河便利,做起了南北贩货生意,这才开始发家,成了宛州有名的富豪。 前段时间宋志远攀上了京中徐太师的管家,在徐太师过寿时送上了一份厚礼,得了个七品的武官职衔在身,在家里称起了“老爷”“太太”。 宋家商人出身,家里素来没什么规矩,妻妾吃着饭讨论着晚上走百病的事,热闹得 很。 宋甜哪里吃得下,手里拿着筷子,却在想着心事。 前世就是在十四岁那年上元节走百病时,她第一次遇到了豫王。 她真的好想再看豫王一眼。 重活一世,宋甜不想横死,也不想豫王横死。 前世他对自己的恩情,宋甜打算今世就报。 她虽人微言轻,却也要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用罢晚饭摆上茶,宋志远的妻妾也商议完毕了。 大太太吴氏自恃大老婆体面,不愿出去走动招惹是非。 二姨娘张兰溪爱凑热闹,三姨娘魏霜儿爱出风头,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带着几个丫鬟媳妇出去走百病。 宋甜趁机开口道:“二娘,三娘,我也跟着你们去!” 她称呼着“二娘”“三娘”,眼睛却只是看向二姨娘张兰溪。 前世黄连死后,黄府家产被抄没,宋甜带着体己银子首饰逃回了娘家,继母吴氏留下了她的银子首饰,却让婆子绑了她,说什么“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用马车把她送到了黄子文那里……倒是二姨娘张兰溪悄悄命丫鬟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做盘缠。 只是那二十两银子也被黄子文抢走吃喝嫖赌胡花乱用了。 张兰溪喜欢宋甜,当即笑道:“好呀!大姑娘,到时候你紧跟着我就是了。” 一阵忙乱之后,两个小厮一前一后打着白纱吊灯照路,护着宋家的女眷出了门。 三姨娘魏霜儿走在前面,和打着白纱吊灯的小厮宋槐打牙犯嘴说笑。 宋甜知二姨娘张兰溪最靠谱,因此和前世一样,带着紫荆紧跟着张兰溪走在中间。 另一个老实些的小厮宋榆打着白纱吊灯,跟几个丫鬟媳妇走在后面。 一行人出了小胡同,来到了大街市上。 虽是夜晚,可是街市上灯光璀璨,花炮轰雷,箫鼓声喧,看灯的走百病的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走到了书院街,远远看到梅溪酒家前那株百年梧桐树,宋甜的心开始剧跳起来。 众人走到了梅溪酒家前,魏霜儿未入宋府前就在这附近卖糖水,对这里熟悉得很,笑盈盈高声道:“走到梅溪酒家,这条街就走到头了,再往前就是梅溪码头了,咱们还是掉头回去,到吴家巷口一人吃一碗酸汤扁食再走 回家。” 宋甜随着众人掉头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离,她忽然“哎唷”了一声:“我帕子丢了,得回去找找,你们先走!” 张兰溪原本要留下陪宋甜,却被魏霜儿拉住了:“二姐姐,这宵夜还得你请客呢,咱们先走!” 她一向小气又爱占便宜,出来玩从来都是撺掇着张兰溪付账。 宋甜也忙道:“二娘三娘先走,我带着紫荆去找,等会儿去吴家巷口找你们。” 目送张兰溪等人走远,宋甜转身向前走去。 她一直走到梅溪酒家斜对面的珠子铺前,这才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对面的梅溪酒家。 紫荆一直默不作声紧跟着宋甜,到了这会儿才低声问道:“姑娘是要等人么?” 宋甜注视着斜前方灯火通明的梅溪酒家,“嗯”了一声,声音轻而坚定:“我要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宛州正月十五的夜晚,寒风凛冽,宋甜被冻得手脚冰凉,她轻轻跺着脚,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前世豫王一马当先疾驰而出,而宋甜正蹲身捡帕子,千钧一发之际,豫王一勒缰绳,控马转而向北。 宋甜得救了,软瘫在地,而豫王却被跃起的马摔到了地上,正好砸在了她身旁。 豫王的随从冲上前扶起了豫王。 豫王起身后,却先招手叫了紫荆过来,示意她扶起依旧瘫软在地的宋甜。 宋甜搀扶着紫荆,眼睁睁看着豫王扶着随从趔趄着走了一步,然后认蹬上马,打马而去,被众随从簇拥着消失在另一条灯火阑珊的岔道里。 他被马甩在了地上,却还考虑着她作为女子的名节,让丫鬟扶她起来;他的腿明明受伤了,却没有怪罪始作俑的她,匆匆上马而去……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看着清冷孤僻不好接近,其实内心最是单纯火热赤诚…… 宋甜每次想起前世之事,只觉似陷入冬日泥淖之中,冰冷粘腻污浊却难以脱身,可是豫王却似春日暖阳一般,照亮了她孤寂凄冷的心。 因此,宋甜想看看他,想到他身边照顾他,想陪伴他保护他,即使如今的豫王根本不认识自己。 这时一阵整齐的马刺声传来,两队甲胄鲜明的士兵从梅溪酒楼冲出,在楼外两侧 雁翅排开。 宋甜凝神看去,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衣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宽肩细腰长腿,身材却有些单薄的高挑少年自梅溪酒家走了出来。 灯光下那少年凤眼朱唇,肌肤白皙细嫩,两颊略带着些婴儿肥,眼如平湖清俊之极,只是表情淡漠。 他越过众人,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到前方,认蹬上马面无表情团团一揖:“告辞!” 那群人纷纷弯腰拱手行礼。 宋甜目光灼灼,死死盯着骑在马上的少年。 单是看着他,她的心就似被羽毛轻轻撩过,手指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她甚至不能呼吸。 赵臻似感受到她的视线一般,抬头看了过来,恰与宋甜四目相对。 他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这女孩子莫名的熟悉。 赵臻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嘴,一夹马腹,向前驰出。 众侍卫呼哨一声,打马追了上去。 一直到赵臻消失在前方岔道中,宋甜这才吁出了一口气。 紫荆低声道:“姑娘,方才那人生得好俊。” 她又道:“那些人都叫他‘王爷’,他难道就是豫王?” 在宛州城里,能称为“王爷”的,只有被当今天子永泰帝封在宛州的三皇子豫王赵臻了。 宋甜腿脚都麻了,灌铅似的。 她扶着紫荆在路边慢慢往回走,口中道:“他就是豫王……” “回头见了她们,别提这件事。” 单是这样在人群中看他一眼,她就觉得好幸福好满足,仿佛有了气力,去迎接未来那些风风雨雨。 张兰溪和魏霜儿在吴家巷口的酸汤扁食摊子上坐着。 见宋甜还还没过来,张兰溪有些担心,吩咐小厮宋槐:“你去迎迎大姑娘。” 宋槐应了一声,打着灯笼往东去了。 魏霜儿拈着一粒瓜子,冷笑一声道:“我说二姐姐,你让宋槐去迎大姑娘,可别坏了大姑娘的事,谁知人家是不是要会情——” “大姑娘怎么了?大姑娘可是咱们老爷唯一的骨血。”张兰溪似笑非笑打断了魏霜儿的话。 魏霜儿哼了一声,道:“老爷今年才三十一岁,身强力壮的,还怕以后没有儿女?” 她看了看另一桌坐的几个丫鬟媳妇,凑近张兰溪,低低道:“没娘的女儿,你情等着往后看,上房里那人可不是好惹的,这几日已经叫她娘家侄儿来家里好几趟了……” 张兰溪没有接话,抬眼看见宋槐打着灯笼引着宋甜过来了,忙道:“大姑娘来了,咱们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第三章 宅院深处尔虞我诈 一行人走回了家,先去了内院上房。 她们刚走到阶下,吴氏房里的小丫鬟元宵就从廊下的阴影里闪了出来:“大舅太太带着二公子走百病,顺路过来了,正在房里坐,太太在陪他们说话。” 宋甜含笑道:“按说我得去给大舅母请个安的,只是二表哥也在,大家都大了,到底不方便,元宵你去跟太太和舅母通禀一下,我就不进去了。” 张兰溪和魏霜儿也都让元宵进屋说一声,预备回房歇息。 吴二郎今年十六岁了,她们这些女眷也得避着些了。 元宵有些为难,看看这边,又扭头看看上房,正要开口,吴氏身边的大丫鬟中秋就掀开门帘探头出来道:“大姑娘,太太请你呢!” 宋甜抿了抿嘴。 她记得这一幕。 前世她爹宋志远因为没有儿子,口口声声在妻妾面前说:“养儿靠儿,无儿靠婿。我没儿子,女婿就得挑个好的,将来我若有些山高水低,还得女婿发送我入土,请受了我这些家业”,因此吴氏起初打的主意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寻机撮合宋甜与她的娘家侄子吴二郎。 只是后来大太监殿前太尉黄连奉旨运送从江南湖湘采取的花石纲进京,再次经过宛州,宋志远为了巴结,备下厚礼,在家中花园宴请黄太尉。 宋志远因自家没有儿子,想着太监无碍的,便让她这做女儿的上前给黄太尉请安。 谁知黄太尉竟然一眼看上了她,不久就派官媒过来为他的侄子黄子文求亲。 她爹也不提什么招赘女婿了,不顾她的反对,欢天喜地同意了这门亲事,不久就备了丰厚嫁妆把她嫁到了京城黄太尉府。 黄连投桃报李,宋志远很快官升两级,成了从五品的宛州提刑所副提刑…… 对她爹宋志远来说,每个女人都自有价值,嫡妻金氏聪明又漂亮,带来的嫁妆是助他发家的本钱;继妻吴氏小气吝啬又爱财霸家,可以替他管理中馈,收纳财物;二姨娘张兰溪寡妇出身,带来大笔钱财,让他可以做本钱极大的运河上贩卖南北货物的生意;三姨娘魏霜儿美貌有风情,下限极低,在床笫之间无所不为,最 得他的心……而独生女宋甜,美丽娇弱可爱,则成了他往上爬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宋甜仰首看向中秋:“我今日累了,得空再给舅太太请安。” 说罢,她褔了福,转身带着紫荆离开了。 重活一世,宋甜不想再让别人摆布自己,操纵自己的命运。 她要自己做自己的主。 宋甜一向对继母恭顺得很,张兰溪和魏霜儿还都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强硬,都有些吃惊,互相看了看,搭讪了两句,也都离开了。 中秋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见宋甜走远了,这才跺了跺脚,自去向吴氏告状。 吴氏听了,心中怒极,可当着娘家嫂子和侄子的面却不肯发作,微笑道:“我们老爷一直说要招婿上门,就是因为大姑娘是独生女,性子有些骄矜。” 吴大太太听到这句“我们老爷一直说要招婿上门”,有些急了,忙道:“三妹,你侄子虽然排行第二,不能继承千户世职,可咱家到底是世袭的千户,武官人家,总不能大郎承袭世职做了千户,二郎却做了上门女婿——岂不是让人耻笑二郎?” 吴氏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咱们得慢慢来,一时半会儿急不得。大嫂,你说的那个会制坐胎药的李姑子,到底靠谱么?” 只要她有了身孕,宋志远自然不会再有招婿上门的心思了,二郎也不用做被人耻笑的上门女婿了。 吴大太太忙道:“靠谱得很,徐举人的娘子就是按时辰吃了王姑子的坐胎药,这才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吴氏思忖片刻,道:“那你明日带王姑子过来,让她带上药,我会一会她。” 吴大太太满口答应了下来,又道:“依我说,咱们还是安排个机会,让你家大姑娘多见见二郎,小儿女处多了,说不定她自己先看上了,到时候他姑父也无话可说。” 吴氏看了一眼在一边坐着的侄子吴二郎,心道:大嫂也忒自信了。宋甜和她爹宋志远一个性子,最喜欢漂亮人儿,打小看见漂亮人儿就眼睛亮晶晶,眨着眼睛抿着嘴唇看个不停。宋甜自己也生得那样好看,又怎么会看上人品庸碌的二郎? 她不愿当着吴二郎的面打击这孩子,便含糊应了下来:“明日你带王姑 子过来,咱们再商议。” 送走吴大太太和吴二郎,吴氏叫来小丫鬟元宵:“老爷呢?” 元宵叽叽喳喳道:“禀太太,老爷约莫一盏茶前回来的,只是他刚走到角门那里,就被守在那里的三姨娘和冬梅拉走了!” 吴氏捏紧手中的帕子,沉默了半晌,见出去送客的中秋进来,这才问道:“给大舅太太雇好轿子没有?” 吴家如今越发不堪了,世袭千户的外壳还在,可是来走亲戚连轿子都雇不起了,大冷天骑着驴过来,她只得吩咐大丫鬟中秋拿了碎银去雇轿子。 二郎和宋甜的婚事,得早些定下来,自己也能借把宋甜嫁过去,多陪送些钱财给吴家…… 中秋屈膝褔了福:“太太,我让看门的小厮宋柏去叫的轿子,两顶上好的暖轿,您请放心!” 吴氏这才放下心来,吩咐小丫鬟元宵:“去准备热水、青盐和香胰子,我要洗漱。” 夜深了,房檐下挂的铁马被风吹得响成一片。 宋甜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 今晚见到赵臻,既令她欢喜,又令她伤悲。 前世她去了后,不知为何魂魄一直跟着赵臻,就连赵臻洗澡睡觉,她都在一边无法离开。 赵臻毒发身亡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转眼宋甜就见到了十六岁犹带稚气的赵臻。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虽然人微力薄,可是她想一步步走到赵臻身旁,保护他,照顾他,报答他前世的恩情。 想到这里,宋甜翻了个身,继续筹划起来。 如今继母想把她嫁回吴家,好让她带嫁妆去吴家;爹爹打算招婿上门,好有人继承他的家业。 宋甜不想嫁到吴家,也不想招婿上门。 前世继母没过多久就有了身孕,最终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坐稳了宋家主母的位置,也把她这前妻生的长女当成了眼中钉。 宋甜后来才知道,继母之所以有了身孕,就是因为得了王姑子的坐胎药,正月十六那晚服下,夫妻同房,一举得男。 明日可就是正月十六了。 这一世,可得想个法子,让吴氏没法怀孕…… 早上洗漱罢,宋甜带着紫荆去了上房,给爹爹和继母请安。 吴氏坐在螺钿宝榻上,含笑道:“你爹爹昨夜在 你三娘房里歇了,你先坐下吃茶,等你爹过来了就摆饭。” 宋甜坐了下来,想到要见爹爹了,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她自从懂事,就厌恶她爹贪花好色无耻狠毒,从不多和她爹说一句话,父女关系越来越冷淡,以至于她爹要把她嫁给黄太监的侄子黄子文,她满心的不愿意,却又不知该怎样去和她爹爹说。 不过宋甜也清楚,按照她爹的性子,她说了也没用。 只要有利用价值,即使是她去世的祖父祖母,她爹也会眼也不眨地物尽其用。 宋甜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了今日的计划,她也得和爹爹拉近关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元宵的声音:“老爷过来了!” 宋甜起身,抬眼看向房门方向。 门帘挑起,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俊眼修眉,鼻梁极其高挺,脸上还有一对酒窝,正是宋甜的爹爹宋志远,宛州城有名的富商加土豪。 宋甜屈膝褔了福:“给爹爹请安。” 宋志远见女儿请安,停住了脚步,打量了宋甜一番,见她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便道:“你气色不甚好,让丫鬟去铺子里拿些人参煮参茶吃。” 宋甜心中吃惊——她没想到爹爹居然也会关心自己——颔首答了声“是”。 宋志远径直走过去,在螺钿宝榻上坐了下来,口中道:“女孩子该说亲事了,得时时刻刻漂亮,这样聪明能干的男子才能看上你。” 宋甜:“……” 魏霜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在后面也进来了,还做作地扶着腰,一副饱受鞭挞娇弱不堪的模样。 一时二姨娘张兰溪也到了,丫鬟摆饭,众人落座用饭。 宋家从来不讲究寝不言食不语那一套,宋志远一边用饭,一边道:“今日知州大人邀请城中大户去衙门,一同恭送宫里的黄太尉前往江南干事,我用罢早饭就得过去。” 张兰溪开口问道:“老爷,太尉为何来咱们宛州城?不管朝中大事了么?” 宋志远吃了一口粥,这才道:“这黄太尉乃是陛下信重的太监黄公公,专门负责迎接来自江南的花石纲。” 他这一说,众妻妾都明白了。 当今永泰帝信重太监,得宠 的太监往往授以太尉、观察使和监军等官职。这位黄太监能做到太尉,可见是宫中极得圣宠的大太监。 宋甜低下头,想起黄连的死,心中一片惨淡。 前世黄连若是活得久一些,有他管教黄子文,也许她就不会过得那样惨了。 宋志远抬头见在座的除了妻妾,便只有他的独生女宋甜了,一时感慨万分——人家黄太监膝下还有一个侄子黄子文继承香火,他宋志远家财万贯却没有儿子,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当下看向宋甜,道:“大姐儿,你爹我今年三十多岁了,却只得你一个女儿,养儿靠儿,无儿靠婿,我打算招婿上门。” 吴氏倒也罢了,两个姨娘都愣住了——她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宋志远明确地说要招婿上门。 难道宋家这万贯家财,将来都要落入宋甜手中? 虽然宋志远常说没有儿子要把家产给女婿,可不管是大太太吴氏,还是两个妾室张兰溪和魏霜儿,都没有当真,以为他是在赌气,想要以此为借口纳妾收婢。 毕竟宋志远还算年轻,而她们也都觉得自己会为宋志远诞下儿子。 吴氏和张兰溪心绪都有些复杂,一时静了下来。 魏霜儿不管不顾开口撒娇:“老爷年富力强,奴也年轻着呢,奴早晚会给老爷生下儿子,何必急着招婿上门?肯入赘做上门女婿的能有什么好人才!” 宋志远笑着道:“你跟前头人都没有生育,到家里好几年也没动静,我早不抱希望了。” 他不是没试过,可是不管家里的妻妾,还是养在外面的女人,肚皮都没有动静,他早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 宋甜想起前世,爹爹也是这样说的,她当时默认了,这一世她可不能这样了。 心中计议已定,宋甜抬眼看向宋志远,认认真真道:“爹爹,你有女儿,为何要靠女婿?难道你不怕女婿得了你的家产,等你百年了,再折磨死你的女儿,另娶他喜欢的女子?” 黄子文可不就是这样做的?! 宋志远一下子愣住了。 他这个女儿一向沉默寡言,谁知一开口居然这样离经叛道。 可是细细一想,宋志远又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若他自己是上门女婿,也绝对会这样做。 他一 时竟难以反驳,皱着眉头道:“你毕竟是女子,我这偌大的家业,将来不靠女婿又靠谁去?” 宋甜注视着宋志远,声音清朗,神情认真:“靠我呀!我虽是女儿,却也想跟着您学做生意,这样将来就不怕被人谋夺财产了!” 宋志远笑了起来:“胡说什么呢,哪有女孩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 张兰溪笑吟吟看着宋甜,眼中带着鼓励之意——她前夫活着时,她也曾帮助前夫算账做生意,知道论起做生意的本领,女子并不比男子差,只是这世道待女子太不公平。 魏霜儿夹了片羊肚慢慢嚼着。 她对生意上的事没有兴趣,反正她最得宋志远宠爱,有宋志远在,她就快活一日是一日。 宋志远还年轻,她何必管那些。 吴氏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宋甜这丫头一向静悄悄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看来宋甜人长大了,心也大了,须得想个法子,早些把她嫁到吴家去。 老爷一向重男轻女,若是自己有了身孕,老爷自然就不再提什么招赘女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第四章 外书房里步步引导 一时用罢早饭,众人起身送宋志远出门。 吴氏帮宋志远抚平斗篷上不曾存在的褶皱,絮絮叮嘱道:“……饮酒须得有度,晚上早些回家,不要在外胡混,我夜里要和你说话,万万不可忘记……” 宋志远随口答应着,大步流星去了。 整个上午宋甜都在房里看书练字。 前世她的魂魄跟着赵臻,发现赵臻有一段时间,有了空闲就呆在书房里练字。 宋甜想看一看,这练字到底有什么魔力,能令一向好动的赵臻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 到了下午,宋甜穿得暖暖和和去花园里散步,却吩咐紫荆:“你去正房那边看看,若是有一个姓王的尼姑来了,就来告诉我。” 紫荆离开之后,宋甜沿着青石小径慢慢走着。 她家这花园是前朝大太监兰渝的园子,人称兰园,在宛州城大大有名,后来兰渝的养子败家,这才把园子卖给了她家。 正因为花园齐整,所以她爹常在花园里宴请贵客。 宋甜在花园里逛了两圈,身上热乎乎的,正要回去,远远地见紫荆过来了,便迎了上去。 紫荆急急道:“姑娘,舅太太果真领着一个姓王的姑子来了。太太和舅太太王姑子在房里说体己话,连中秋和元宵都在廊下呆着没让进去。” 宋甜不禁微笑。 看来前世那些传闻是真的,吴氏果真是从王姑子那里得了坐胎药。 这宋府宅院,可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呀! 傍晚刮起了风。 风越来越大,很快就飘起了雪花。 宋甜陪吴氏用了晚饭,又陪吴氏喝茶。 见吴氏坐立不安,连着两次吩咐元宵去角门那里看老爷回来没有,宋甜心里更笃定了。 她陪着吴氏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 出了正院,宋甜径直带着紫荆去了外书房。 因宋甜爱读书,常来外书房寻书读,看外书房的小厮宋竹早习惯了,一见她便道:“大姑娘,翰林书肆新送来一批书册,您要不要看看?” “我找爹爹有事,”宋甜微笑道,“我在书房里等爹爹回来,你帮我在外面看着。” 她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是先到书 房里换衣服,她在这里等着,一定能截到爹爹。 宋竹奉茶罢便退了下去,在廊下候着。 亥时刚过,宋志远就带着小厮宋槐回来了。 宋竹忙迎上前去,行了个礼,低声道:“老爷,大姑娘在书房等您。” 宋志远有些吃惊,道:“大姐儿等我做什么?” 他说着话,大步进了书房。 宋甜正坐在书案前看书,见宋志远进来,起身屈膝行礼,叫了声“爹爹”。 宋志远宽去外面的斗篷,递给小厮宋竹:“到外面打打上面的雪。” 等宋竹退下,宋志远这才问宋甜:“大姐儿,这么晚了,你来找爹爹做什么?” 宋甜却奉了一盏茶给宋志远:“爹爹,你跟着知州大人奉承黄太尉,我有些不懂,觉得爹爹这是舍近求远!” 宋志远端着茶盏抿了一口,笑着摇头:“你们小姑娘家家不懂官场上那些事!” 他到底好奇,问宋甜:“为何说爹爹巴结黄太尉是舍近求远?黄太尉可是天子近臣,极受陛下信重。” 宋甜昂首道:“既然是近臣,今日受宠,明日就可能被抄家,反倒是皇子,与陛下血脉相连,更有根基些。” 宋志远还是第一次与女儿讨论这些,想到没有儿子,将来家业是要交给宋甜和她未来夫婿的,就耐着性子道:“大姐儿,那你的意思是——” 宋甜狡黠一笑:“爹爹,远在天边,近在梧桐街。” 豫王府正在梧桐街,足足占了半条梧桐街。 宋志远这下子听懂了,不禁笑了起来:“话虽没错,可是豫王才到咱们宛州,爹爹苦于没门路啊!” 宋甜笑盈盈看着他:“爹爹,您不是说做生意做官,没有门路就去找门路么?” 宋志远看着烛光中女儿可爱的笑脸,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我可是有一个比一般闺秀都美丽出众的女儿,难道我的女儿就白白长这么美? 豫王即使再出身高贵,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只是此事还得慢慢计较。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宋甜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忽然道:“爹爹,外面风好大。我想我娘了。” 宋志远听了,心一下子软了下来,默然片刻,这才:“等会儿说完话,爹爹 送你回去。” 原配金氏活着时,最是疼爱宋甜。 因为担心刚出生的宋甜睡成扁脑袋,金氏一直抱着宋甜睡;宋甜四岁时该分房了,可是宋甜胆子小,晚上听到风声害怕,金氏就让他在榻上睡,她自己抱着宋甜睡在床上。 转眼金氏已经亡故九年了,当年跪在亡母灵前哀哀哭泣的小女娃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而他也凭借金氏陪嫁来的银子起家,一步步向上走,成了宛州城的富豪…… 宋志远抬头看向宋甜,见她眼睛长得像金氏,是大而明亮的杏眼,鼻子却像自己,虽然高,鼻头却肉肉的略有点大,顿时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湿润了。 宋甜一直在观察宋志远,见他眼睛湿润,分明也想起了往事,当下便道:“爹爹,今日舅太太带了吴家二表哥过来,太太让我去见,我没有见。” 宋志远看向女儿,眼中带着一抹深思:“为何不见?” 宋甜坦然道:“一则我和吴二哥都大了,见面不合适;二则太太她们都穿着皮袄,就我穿着件旧袄子,也没什么能见人的首饰,没得寒碜人。” 宋志远闻言打量女儿,见她头上只插戴着一对金花,分明还是她娘金氏的遗物,身上也只穿着件半旧披袄,心里一阵难受,这才想起自己一向只顾发财求官和寻欢作乐,倒是把独生女儿抛到了脑后,吴氏也是个不贤惠的,居然不提醒自己,当下唤宋甜的乳名慨然道:“甜甜,你放心,爹爹明日就给你买皮袄打首饰!” 宋甜知她爹性急,道:“爹爹,别的首饰倒也罢了,我瞧二娘有一副金累丝九凤钿,特别精致好看,爹爹你去二娘那里帮我问问是在哪里打的,明日就让人帮我打去!” 宋志远一听,当即道:“我这就去问你二娘,顺便送你回去。” 宋甜笑容灿烂:“我不用爹爹送,我送爹爹!” 她知道继母吴氏和三姨娘魏霜儿这会儿都派了丫鬟在角门那里等宋志远,就一路押送宋志远从外书房东边的小侧门去了二姨娘张兰溪居住的兰苑。 眼瞅着宋志远进了兰苑,宋甜这才带着紫荆冒雪回了自己住的东偏院。 正房里吴氏按照王姑子说的时辰,先焚香沐浴祷告,然后忍着腥气 用烧酒服下了坐胎药丸子,坐在床上等宋志远回来。 吴氏等了又等,还不见宋志远回来,就吩咐中秋:“你去角门那里看看元宵,她怎么还不回来!” 正在这时,元宵落了满头满身的雪跑了回来:“太太,老爷去了兰苑!” 吴氏听了,差点气得晕倒:“我和老爷说了,夜里要和他说话,他这没耳性的,又被小老婆勾走了魂!” 王姑子这服药十分讲究时辰,错过了今夜,就得到下个月十六晚上了。 眼见着过了最佳行房时辰,吴氏只得恨恨睡下了,临睡前吩咐大丫鬟中秋:“你去打听一下昨晚到底怎么回事,老爷无缘无故如何会去兰苑。” 张兰溪失宠已久,老爷到底为何会突然去了兰苑? 宋甜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前世吴氏夺了她的嫁妆,把她送入虎口;这一世吴氏又要谋算她的嫁妆,坑她害她。 前世她步步退让,结果落得凄惨下场。 这一世她一定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再也不能软弱可欺。 转眼间想到豫王,宋甜心中一阵担心:这会儿他在做什么呢? 是已经睡下了,还是在习字,亦或是在习练刀法? 豫王精力充沛,素来好动,反正宋甜就没见他闲着过…… 嗯,得想法子接近他,到他身边去,这样才能保护他…… 早上张兰溪来正房请安,吴氏这才知道宋志远一大早又出去了,便带着气问道:“他一大早的饭也不吃,外面还下着雪,到底出去做什么?” 张兰溪眼波流转看了一边端坐的宋甜一眼,想到昨夜宋志远说是宋甜让他去自己那里问九凤钿的,当下投桃报李,并不说宋志远是去给宋甜买头面首饰了,笑盈盈道:“太太,老爷没说,大概还是忙送黄太尉的事。” 她比宋志远还大三岁,当年对宋志远一见钟情,这才带着几千两银子嫁进了宋宅。 谁知宋志远早有妻室,她只能做了妾室。 后来宋志远把她的银子掏得差不多了,又有了新欢,就难得再进她的屋子了。 昨夜若不是宋甜帮忙,宋志远又怎会想到去她那里? 宋甜接收到了张兰溪的善意,抿嘴笑了。 前世她从黄子文手中逃了回来,吴氏那样害她,除了想昧了她的嫁妆,另外就是怕宋甜抢自己年幼儿子的家产。 这一世,宋甜绝对不会让吴氏有机会怀孕生子。 宋甜眼波流转看向吴氏,恰与吴氏四目相对。 吴氏眼中的恨意一闪而没,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金边白瓷碗,忖度道:宋甜这小蹄子瞧着不说话,谁知不叫的狗会咬人,须得想个法子,让老爷不得不同意把她嫁给二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第五章 暗室之中鬼蜮伎俩 宋甜感受到了吴氏的怨恨,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她手刃过人渣,刺死过自己,再不是前世那个自小没娘的怯懦小姑娘,还会怕吴氏这样的阴毒妇人? 宋甜没事人一般起身走到一旁,用手拨弄花架上的一盆茂兰,一边听着吴氏与张兰溪说话,一边默默思索着。 按照吴氏的性子,接下来必定会想办法撮合宋甜与吴二郎,好把宋甜打发出去,让吴家人财两得。 前世她是怎么躲过吴氏的坑陷的呢? 这时候一阵高底绣鞋踩在地上的“咯咯”声由远而近,接着便是元宵的声音:“三姨娘过来了!” 随着门上锦帘被掀开,一溜寒风吹了进来,宋甜觉得有些冷,抬眼看去,却见满头珠翠脂粉浓艳的魏霜儿正扶了丫鬟冬梅,在廊下磕鞋底上的雪泥,而冬梅手里还拎着落了雪的油纸伞。 冬梅生得容貌俏丽,伶牙俐齿,是宋志远最宠爱的通房丫鬟。 她一向心高气傲,不大瞧得起宋甜这不受宠的大姑娘,因此看见了宋甜,也只做没看到,扭过头把伞递给了元宵:“帮我放到那边去。” 魏霜儿一向消息灵通,早打听到了昨夜之事,心中正不自在,进来后给主母吴氏行了个礼,又和张兰溪打了个招呼,也不理会宋甜,自顾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丫鬟开始摆饭,宋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魏霜儿到底忍不得气,瞅了宋甜一眼,见她自顾自喝粥,脂粉未施,却天然美丽,心里更是忿忿,瞅见宋甜腕上戴着一对赤金虾须镯,当下似笑非笑道:“大姑娘往日朴素得很,不爱那些金银俗物,今日怎么戴了对金灿灿的虾须镯?” 吴氏和张兰溪闻言,都看向宋甜,见她雪白左腕上果真戴着一对赤金虾须镯。 张兰溪有些惊讶:吴氏那样贪婪,早把先太太金氏留下的值钱物件都收起来了,居然还给宋甜留了对赤金虾须镯? 吴氏也很惊讶,她不记得宋甜有这样的出色首饰——宋甜生母留下的贵重一些的簪环,都被她以替宋甜保管为名锁到上房柜子里了。 宋甜嘴角牵了牵——生母金氏 去世时她才五岁,吴氏一进门,就把她母亲的嫁妆首饰全都收了起来,她手里哪里有像样的首饰? 这对赤金虾须镯,还是过年时去舅舅家拜年,舅母陈氏怜惜她只戴着几朵花翠,看着热闹却不贵重,特地从腕上取下套到她腕上的。 想到这里,宋甜想起来了——前世过完上元节没多久,她就到舅舅家做客去了。 想到这里,宋甜微笑道:“这是过年时金家舅母赏我的。” 吴氏闻言,心里一动,忙道:“不如——” “太太是想说,我已经大了,以后不必帮我把首饰银子都收起来了,对吗?”宋甜打断了吴氏的话,笑微微道,“谢谢太太!我知道了。” 吴氏:“……” 她想说的是“不如我帮你收起来”。 可恨宋甜这丫头,越长越刺头,自己倒是被她将了一军,不好再要那对赤金虾须镯了。 也罢,以后再找机会! 宋甜用银调羹慢慢吃着粥,心里却在想着前世之事。 前世她被唤去继母那里,一进上房,却见明间空荡荡的,只有吴二郎在里面坐着,当下心里一激灵,忙退了出去。 宋甜猜想到了继母的意图,便寻了个借口,到舅舅家做客去了。 她舅舅金云泽在豫王府做校尉,家就在豫王府后巷。 宋甜就是在舅舅家做客时,第二次见到了豫王。 用罢早饭,宋甜带了紫荆回东偏院去了。 虽然宋志远从不提起,可宋甜知道她祖父其实是穿街走巷摇铃卖老鼠药蟑螂药的药贩,人称“毒药宋”。 因为炼制的毒饵颇有效验,“毒药宋”攒了一笔钱财,在宛州城里开了生药铺做起了生意,再不提当年的旧事。 前世宋甜还是在书房扒拉宋志远放旧书的箱子时找到家传药谱的。 也许是胎里带来,宋甜一向对炼制毒饵很有兴趣,也颇有天分,自己对着家传药谱闭门造车,倒是学会不少制毒的方子。 她还对旧方进行了改良,炼出的毒饵更加甜蜜芬芳,宋家的生药铺、绸缎铺、丝线铺和当铺都放着宋甜亲手炼制的毒饵,以防铺子里闹起鼠患糟践货物。 后来宋甜嫁入京城黄太尉府,黄连酷爱牡丹,可惜他养的牡丹花根老被虫子咬断,还 是宋甜制出了毒汁洒在牡丹花根处,毒死了虫子,救了黄连心爱的牡丹花。 如今重活一次,宋甜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会炼制毒饵了。 回到东偏院,宋甜让紫荆回屋歇着,自己呆在房里,按照记忆开始默写药方子。 快中午时雪停了。 张兰溪和魏霜儿正陪着吴氏在房里说话,宋志远从外面回来了,小厮宋槐提着个毡包跟在后面。 宋志远一边在张兰溪和魏霜儿的服侍下脱去斗篷,一边吩咐中秋:“把宋槐拿来的毡包送到东偏院给大姐儿。” 中秋口里答应着,眼睛却看向吴氏。 吴氏看了魏霜儿一眼。 因对宋甜的恨,魏霜儿暂时与吴氏成了盟友,她当即会意,“嗤”了一声,道:“老爷给大姑娘什么宝贝物件,还恁的藏着掖着不让我们几个瞅一瞅!” 宋志远呵呵笑了,道:“我瞧着甜姐儿如今是大姑娘了,该添置些衣服首饰了,今日出去逛了逛,给她置办了一套金头面和一件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另外还有几件上色袄裙。” “貂鼠皮袄?”魏霜儿声音一下子拔高,“新的还是旧的?若是别家当的,二三十两银子就够了;若是新的,至少得五六十两银子?” 宋志远难得给女儿买东西,自然要炫耀一番,得意洋洋道:“我给自己闺女买,能买旧的么?自然是崭新的,足足花了六十两银子!”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要知道,宋志远对女人尤其精明,只有女人贴他的,没有他主动付出的。 除了娶吴氏时给吴氏买了一件上好皮袄,他从未给别人置办过皮袄——张兰溪有钱,自己拿出体己银子买了件貂鼠皮袄;魏霜儿没钱,穿的皮袄是宋家当铺里别人家当的旧皮袄;他的独生女宋甜爹不疼娘不爱,一向穿的是自己亲手缝制的绣袄。 魏霜儿心中又妒又恨,尖声道:“老爷既给大姑娘买了,也该给我买一件才对——太太和二姐姐都有貂鼠皮袄,只有我没有,穿着人家当的,出门没得被人嗤笑!” 宋志远似没听见一般,连声吩咐元宵:“快把我的貂鼠暖耳和紫羊绒鹤氅拿出来,今日知州江大人要带着阖城大小官员去豫王府请见,我得穿得体面一 些。”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宋甜的声音:“爹爹,你若是去豫王府请见,别穿那件紫羊绒鹤氅。” 门帘掀起,宋甜走了进来。 宋志远十分好奇:“为何不能穿?” 宋甜微微一笑:“我听舅舅说,豫王不喜欢紫色。” 豫王最喜欢绿色,最讨厌紫红色。 起初宋甜不知道,后来魂魄跟随豫王时间久了,她才得知豫王之所以厌恶紫红色,是因为永泰帝宠妃萧贵妃最喜欢紫红色。 豫王生母端妃,生前与萧贵妃势同水火。 前世豫王辞世不久,永泰帝因服用道士所炼丹药崩逝,继承皇位的正是萧贵妃所出的韩王赵致。 宋甜一直怀疑,给豫王下毒的豫王府长史蔡和春是韩王赵致的人。 宋志远点头道:“既然你舅舅这样说了,那必定是真的。” 宋甜的舅舅金云泽原在独山卫所当差,如今被分派到豫王府做校尉,自然消息灵通些。 宋志远扭头吩咐元宵:“拿那件藏青缎面鹤氅!” 宋甜这才屈膝福了福,笑容灿烂:“谢谢爹爹给我置办头面和皮袄。” 宋志远难得送闺女礼物,见宋甜笑得开心,自己也不那么心疼花掉的银子了:“你喜欢就好,以后想要什么首饰衣服就跟爹爹说。” 女儿长大了,得好好打扮起来了,这就譬如种花需要施肥,做生意需要投入本钱,万万不可吝惜。 吴氏一向把家里的财产看成是自己的私产,本就因为宋志远为宋甜花了这许多银子心疼,见宋志远还要大许愿心,实在是忍不住了,当下道:“大姑娘小小年纪,素净雅致才是正理,何必打扮那么华丽,凭空添了几分俗气。” 宋甜听了,眨了眨眼睛,天真得很:“太太,我是爹爹的女儿,打扮华丽些,难道不是为了爹爹的脸面么?” 她眼波流转看了看在场的两个姨娘,笑盈盈道:“就像姨娘们出去见客,满头珠翠浑身绫罗,也是爹爹的脸面呀!” 宋甜看着张兰溪和魏霜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魏霜儿粉脸憋的通红,张了张嘴,到底不愿意承宋甜的人情,悻悻地扭开了脸。 张兰溪接收到了,笑着开口道:“老爷也给我和三妹妹一人买一副金头面 ,每次太太带我们见客,都显得我们两个可怜见的,也没什么好首饰,到底老爷面上不好看。” 宋志远虽然悭吝,却好面子,闻言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我让银楼送来两副金头面,你和霜儿一人一套!” 魏霜儿闻言大喜,瞬间背叛了吴氏,喜孜孜上前奉承宋志远:“多谢老爷!奴一直想要一套镶嵌红宝石的金头面……” 宋甜看向吴氏,见吴氏垂着眼帘,手指发白紧紧捏着帕子,显见快要被活活气死了,心里越发欢喜,笑眯眯道:“爹爹既然去豫王府,不如顺路送我去舅舅家,舅舅家如今搬到了豫王府后巷。” 前世她出嫁没多久,舅舅就被豫王派到辽东卫所了,舅母和表哥表嫂也跟着去了,此后山高水远,再也未曾见过。 宋志远正在想法子接近豫王,闻言当即答应了:“我让小厮往金家送帖子。” 他打量了宋甜一番,见她衣裙素雅,便道:“既然是走亲戚,总得隆重些。你回房插戴上新头面,穿上白绫袄和新置办的翠蓝缎裙,外面穿上新皮袄。我让人备了马车在角门外等你。” 他是生意人,付出了银子就想看到效果,给女儿买了首饰皮袄就想让女儿穿戴出去炫耀,金校尉见了彼此面上也好看。 宋甜笑得眼睛眯成弯月亮,脆生生答了声“是”,又向吴氏和两位姨娘福了福,这才退了下去。 吴氏气得发昏,一口气憋在那里,脸都青了。 等众人散去,她在罗汉床上坐定,抬手在小炕桌上拍了一下,恨恨道:“贱丫头,给我生事,看我以后如何炮制你!” 想到这一日宋志远就要花掉二三百两银子,吴氏恨不得长啸一声,拎起花瓶把宋志远的脑袋给砸烂。 吴氏瞧着口无遮拦,心里藏不住话,胸无城府,其实性子深沉,越是打定主意,就越有耐性。 她初嫁入宋家时,宋志远身边既有歌妓出身的宠妾尹妙儿,还有金氏留下的通房丫鬟碧月,都颇受宠爱。 可是不到两年,尹妙儿就一病而亡,碧月则因和小厮私通被发卖了出去。 如今的二姨娘张兰溪和三姨娘魏霜儿,虽然都不是好相与的,可妙在进门好几年肚皮都没有动静,吴氏宁 愿留着这两位占坑,也不愿接新人进门,宋府内宅这才安生了下来。 吴氏正在想心事,元宵进来禀报道:“太太,大舅太太和王姑子过来了。” 吴氏心里一动,忙道:“快请进来。” 得知吴氏错过了正月十六子时受孕佳辰,吴大太太和王姑子都连连叹息。 见吴氏脸色也不大好,王姑子忙安慰道:“太太不用焦虑,正月错过了时辰,还有二月呢,贫尼细细搜求药引,再为太太配一副坐胎药,二月十六晚上服下,子时前与你家老爷在一处,管情就怀上男胎了。” 她似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吞吞吐吐道:“只是这药引,倒是难得的,需要耗费不少……” 吴氏会意,亲自取了一封银子给了王姑子。 王姑子掂了掂,估摸有五六两了,忙道:“太太,不须这么多——” 吴氏看了看四周,见房里只有王姑子和吴大太太,这才低声道:“王师父,我是有别的事拜托你……” 她凑到王姑子耳畔,低声道:“我知道当年申大户家三姑娘在法华痷的事,因此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王姑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咬了咬牙,道:“贫尼但听太太吩咐。” 三年前王姑子得了宋志远的银子,把申大户家的三姑娘吊在法华痷里和宋志远偷奸,如今申三姑娘已经嫁给知州大人做了二房,生了儿子,尊荣富贵,前尘往事可不能被掀出来。 到了这时,吴氏倒是不急了,笑吟吟道:“王师父且留下住两日,晚夕给咱们府里女眷宣唱佛曲,说说因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6、第六章 卧云亭上初次交谈 宋甜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往外看,心绪复杂中带着些怅惘。 雪早已停了,道路上的白雪被践踏成脏污的雪泥。 道路旁边的青砖灰瓦上落了层白雪,别有一种萧瑟寒冷之美。 即使寒冷,即使艰难,可活着还是好的,能看四时美景,能品故乡美食,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前世的她,三纲五常女戒女则背得滚瓜烂熟,时时刻刻以闺秀的标准要求自己,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却被人一步步推入深渊,无法回头。 能够重活一次,宋甜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金云泽接到宋家小厮送来的帖子,早早就带着儿子金海洋等在大门那里了。 见宋志远护送着马车到了,父子俩上前与宋志远寒暄。 宋志远满面春风,热情得近乎肉麻。 自从金氏去世,宋志远嫌金家在卫所当差,不如继妻吴氏的娘家大哥吴千户得势,因此不怎么和金家来往,四时年节都是派小厮送上礼物,他本人是从不过来的。 没想到世事多变幻,转眼间豫王赵臻封王就藩,来到宛州,金云泽也青云直上,从独山卫所调入豫王府做了校尉,顿时风光起来,宋志远的态度自然也变热情了。 金云泽为人沉默,倒是金海洋口才灵便,与宋志远有来有往奉承了几句,便问道:“敢问姑父,表妹可是在马车中?” 宋志远含笑道:“正是。” 金海洋拱了拱手,自去引着马车进了大门。 宋志远趁机把金云泽拉到一旁,低声说了自己要陪知州江大人去豫王府候见的事。 豫王性情高傲,为人冷淡,平常只见各个卫所的人。 他来宛州就藩两个月了,知州江大人和阖城大小官员竟然都未曾巴结上,好几次江大人带领众官员前往豫王府候见,都是等了又等,却连豫王的袍角都未曾见到,最后只得灰溜溜离开。 宛州是豫王封地,豫王便是宛州的土皇帝,他老人家如此任性,长此以往,地方官员实在是难做啊! 金云泽虽不喜宋志远的为人,可瞧在外甥女宋甜的份上,慨然道:“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们通禀一 下,不过王爷自有决断,见与不见在于王爷,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从来不敢多言。” 宋志远等的就是这句“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们通禀一下”,当即谢了金云泽,自去寻江大人报信去了。 宋甜扶着紫荆一下马车,就被舅母金太太搀住了:“甜姐儿,你可算到了!” 宋甜抬眼看去,见金太太两鬓已经斑白,眼角细纹明显,法令纹深刻,分明是记忆中的模样,鼻子一酸,眼睛顿时湿润了:“舅母——” 金太太见状,忙道:“大姐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有事就和舅母说,舅母给你做主。” 宋甜的母亲金氏,是金太太这做嫂子的带大的,感情非同寻常,如今金氏早早去了,金太太待宋甜自是亲近疼爱。 宋甜忙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见到您太开心了。” 这时金氏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接着一个穿着大红锦缎对襟袄的少妇走上前,笑吟吟道:“母亲,外面太冷了,咱们带着妹妹进屋说话!” 正是金海洋的妻子谢丹。 宋甜忙屈膝行礼:“见过嫂嫂!” 谢丹比丈夫金海洋小近十岁,今年才十六,长相甜美,性格活泼,和宋甜很是投契。 谢丹不待宋甜屈膝,就把宋甜扶了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咱们进屋说话。” 进了正房明间,宋甜脱去皮袄,卸了头面,净了手脸,穿着白绫小袄,拦腰系着缎裙,舒舒服服坐在榻上和舅母嫂子说话。 她素来不爱倾诉,不肯说自己在家里的烦恼之事,只挑好玩有趣的话题聊。 金太太不爱说话,揽着宋甜坐在那里,笑眯眯看宋甜和谢丹吃点心说闲话。 宋甜很快就把话题引到了金家的后花园:“嫂嫂,雪下这么大,后花园里的蜡梅开没有?” 谢丹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不知道啊!” 她喜欢养猫,对那些花啊草啊一向没有兴趣,不过既然宋甜喜欢,她这做嫂嫂的自然得陪着了,于是道:“大姐儿,我带你去后花园看看去!” 片刻后,宋甜换了件烟里火回纹锦对衿袄儿,系了条鹅黄杭绢点翠缕金裙,与一身大红的谢丹一起出门,往后面园子去了。 金家花园很小,花园里种了几十株花树 ,东南角是一座两层楼高的卧云亭,别的也没什么。 宋甜与谢丹赏了雪中蜡梅,然后一人擎着一枝蜡梅,登上了卧云亭。 谢丹吩咐丫鬟红莲拿出两个坐垫铺设在美人靠上,请宋甜坐下,低声道:“隔壁就是豫王府了,咱们可以悄悄看看,且不要大声喧哗,免得惊扰了贵人。” 宋甜斜签着身子坐着,眼睛看着隔壁的豫王府花园,想到前世之事,心中一阵凄然,口中却故意道:“王府花园看着也不过是些松林小径,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景致。” 跟了豫王那么久,其实她对豫王府熟悉得不得了。 谢丹笑了:“我也不知道豫王府花园到底有多大,不过听父亲说起来,似乎大得很。” 这时金太太的丫鬟丁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少奶奶,谢家派人送礼来了!” 宋甜知道谢家送的是谢丹爱吃的风干鱼和风干兔肉,忙道:“嫂嫂,你去忙,我自己呆一会儿就回前面。” 谢丹带着红莲离开后,宋甜又让紫荆去前面给她拿暖手炉了。 卧云亭上只剩下她自己,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宋甜靠在美人靠上,仰着脸,闭着眼睛,右手捏着帕子搁在栏杆上,听着北风吹过王府花园松林发出的涛声和拂过她耳垂上的金铃铛耳坠子发出的“叮铃铃”声,等待着那一刻到来。 鹿皮靴子踩在铺满松针的小径上,发出轻轻的“嚓嚓”声。 声音越来越近。 正是豫王心事重重时走路的节奏。 宋甜默数三声,松开了手指捏着的帕子。 赵臻带着小厮琴剑在松林里散步。 作为皇子,封王就藩意味着从此与帝位无缘。 赵臻刚得到京中消息,同样身为皇子的赵致,封王后却被永泰帝留在了京城。 原来父皇也是偏心的啊! 父皇口口声声一碗水端平,可不管是身为太子的赵室,还是三皇子赵臻,都不是父皇重视的人。 不管怎么说,与其等着赵致将来登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在宛州好好练兵,蛰伏起来积蓄实力。 至于宛州本地的官员,如今知州江大人立场不明,暂时还是少来往的好…… 赵臻计议已定,忽然听到上方传来清脆的“叮铃铃”声。 他仰首一看,却见高墙上方的亭子上一个女子正背对着这边坐在美人靠上,乌发如云,颈项雪白,耳垂上的金铃铛耳坠正发出细碎的脆响。 赵臻一怔,总觉得这背影莫名的熟悉,不由停住了脚步。 恰在此时,那女子手中的帕子飘飘悠悠落了下来,被风一吹,径直向着赵臻这边落了下来。 赵臻下意识伸手接住。 宋甜倚着美人靠坐着。 前世此时,她因为想家中琐事想得出神,帕子落了下去她都不知,还是听到豫王的声音这才发现的。 当时她起身往下看,恰好看到了豫王,认出是在梅溪酒家见过的那个清俊少年,一时惊艳,盯着豫王看了又看,发现豫王眉头皱起,这才意识到自己见色忘情了,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脸奔下卧云亭,一溜烟跑回前院去了。 后来她变成了一缕游魂追随豫王,才发现当年自己的帕子,被豫王好好地收在一个小小的锦匣里,与端妃留给他的绣帕放在一处,供在了她们的灵前。 所以宋甜猜测自己是不是同端妃有相似之处,豫王从她身上看到了母妃的影子,这才把她的帕子与端妃的绣帕放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我把你当做云端小仙男恋慕,你把我看做母妃新替身供养”! 因此宋甜用了极大的毅力,终于驱走了最后一丝绮念,发誓要像母亲一样守护豫王,报答豫王前世的恩情,然后就去过自己的日子。 想到这里,宋甜当即起身,趴在栏杆上,看向下方握着帕子的豫王,大大方方道:“哎,这是我的帕子,方才不小心掉下去了!” 赵臻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又看了看趴在卧云亭栏杆上的宋甜,道:“等我一下,我有法子把帕子还给你。” 宋甜“嗯”了一声,眼中含笑看着赵臻。 赵臻单膝蹲下,拣了一个小石子放在帕子里绑好,然后抬手朝着宋甜左侧扔了上去。 “当”的一声,裹着小石子的帕子落在了宋甜旁边的地板上。 宋甜弯腰捡起帕子,掂了掂,取出了里面的小石子,向赵臻摇了摇帕子:“多谢!” 赵臻已经认出眼前这可爱的大眼睛圆脸小姑娘,正是前天晚上他在梅溪酒家外面遇到的那个 ,不由微笑:“不必客气。” 他洒然地对着宋甜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大步向前去了。 琴剑忙跟了上去。 宋左手托腮趴在栏杆上,看着赵臻高挑的背影消失在松林之中,心中满是安乐,因宋府诸人而起的阴霾一扫而空。 不管何时,豫王都是她的小太阳,能够帮她驱散阴霾湿寒,带给她温暖喜乐。 宋甜今日的目的就是要加深豫王对她的印象,好方便实施下一步计划,如今算是圆满完成了。 她开开心心下了卧云亭,与拿了暖手炉过来的紫荆遇上,一起回前院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7、第七章 铜火盆畔吐露心声 眼看着暮色降临,谢丹要去厨房吩咐厨娘准备晚饭。 金太太忙交代宋甜:“大姐儿,你跟着你嫂子过去,看她怎么管家理事。” 宋甜知道舅母这是担心吴氏不肯教自己管理中馈,特意让自己跟嫂嫂学习,当即脆生生“哎”了一声,跟着谢丹去了。 谢丹带着宋甜往厨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道:“大姐儿,你就安安生生在家里住几日,我明日教你算账理事。” 宋甜轻轻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这些她其实都会。 可是舅母和表嫂如此关心爱护,宋甜哪里会拒绝。 到了晚间,金云泽和金海洋父子俩从外面回来了。 金家人口少,又都是至亲,因此也没分男女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晚饭。 席上有谢丹娘家送来的风干鱼和风干兔,还有宋甜爱吃的各种扣碗,滋味甚佳,宋甜吃得很开心,还跟着舅母饮了两盏热桂花酒。 用罢晚饭,金云泽和金太太带着宋甜去了西厢房。 谢丹安排丫鬟奉上茶点,金海洋用铁爪子提了燃的正旺的铜火盆进来,放在屋子中间。 一家人围坐在火盆四周,烤火喝茶,聊天吃点心,甚是轻松自在。 宋甜正与谢丹商量明日去书院街逛街之事,忽听金太太咳嗽了一声,忙看了过去。 金太太见众人都看过来了,便吩咐在旁边侍候的丫鬟:“你们都下去!” 等三个丫鬟都离开了,金太太这才看向宋甜,温声道:“大姐儿,你的亲事你爹有没有什么主张?” 宋甜眼波流转看了一圈,发现问自己的人是舅母,可是舅舅、 表哥和表嫂都双目炯炯看着自己,显见都很关心此事,不由笑了,道:“我爹还没提呢!”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对最疼她的舅舅舅母一家,宋甜都是报喜不报忧,不给他们增添负担。 金太太伸手握住了宋甜的手,道:“实话和你说了,你舅舅和我担心你爹势利,选女婿时只看财势门第,不管人品;你继母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想着帮你相看相看,从和咱家相熟的兵卫人家中选几个家世品貌都和你相衬的,让你亲自见一见, 选一个好的,到时候我和你舅舅拼着和你爹撕破脸,也要为你做主。” 宋甜眼睛湿润了。 她低头用帕子拭去眼角泪水。 前世此时,舅母也是这样和她说的,可那时的她多傻啊,想着不给舅舅舅母找麻烦,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须得爹爹做主”,结果她爹就把她嫁给了黄子文,换得宛州提刑所副提刑这个职位。 这一世宋甜选择自己做自己的主。 她思索片刻,抬眼看向舅舅:“舅舅,我听说豫王府该遴选女官了,您听到消息没有?” 金云泽一听,疑惑地看向宋甜:“大姐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甜双目盈盈看着金云泽,等着他的回答。 金云泽看着宋甜那酷似妹妹的眉眼,心里一软,当即道:“豫王府的确要遴选女官了,不过王府情况复杂,蔡长史和蓝指挥使各有想法,王爷不置可否,因此还未颁布具体方案……不过,甜甜你的意思是——” 宋甜灿然一笑:“舅舅,我打算参加豫王府女官遴选。” 西厢房里顿时静了下来,金家四口都看向宋甜,眼中满是疑问。 宋甜的脸似被闪烁的火光笼上了一层金光,莫名的沉静美丽。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在心里梳理着跟随豫王时知道的王府运行状况。 本朝实行的是实封制,皇子被分封到各地做藩王,镇守各地。 在封地之内,藩王就是土皇帝,不但有自己的官员,还保留自己的军队。 王府官员以“掌王府之政令”的王府长史为首,王府护卫则以王府护卫指挥使为首。 其中王府指挥使麾下设有五个卫所,统率近三万士兵。 豫王府长史便是永泰帝的亲信蔡和春,王府护卫指挥使则是开国功臣蓝和的孙子蓝冠之。 王府内宅之事,由各级女官负责,如今豫王府内宅只有豫王从宫里带来的陈尚宫,早晚得遴选女官。 金云泽听了,一下子愣住了:“大姐儿,豫王府是要遴选女官,可是你——” 宋甜抬眼看着金云泽,神情严肃而认真:“舅舅,如今我爹想要利用我向上爬,只要能助他升官得实职,即使把我送到太监的府邸他也愿意;我继母想要我带着大笔嫁妆嫁回她娘 家去,好贴补她的侄子吴二郎。” “比起被他们操纵,我更愿意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进入王府,我可以选择一直做女官,还可以选择二十五岁时归家,起码能得到十年的自由,十年之后,谁知道我爹如何了,到时候我有钱有闲,自由自在,岂不是很好?” 若是按照前世轨迹,她十七岁时,她爹就要一命呜呼了;继母若是没能生下儿子,能不能独霸宋家产业,还真不一定呢! 金云泽和金太太面面相觑,竟都无话可说。 金海洋忽然开口道:“爹,娘,我觉得大姐儿说的有理。” 按照姑父宋志远的为人,为了向上爬,别说把亲生女儿送给权贵了,若是权贵看上了他的屁股,他也照样会乐颠颠清洗干净奉上。 谢丹想想吴氏的人品,忙道:“我也觉得大姐儿的想法很好。” 金太太沉吟片刻,缓缓道:“吴氏的为人,别的不说,尹妙儿的死,还有碧月的事,起码吴氏都脱不了干系。甜甜被吴氏捏在手里,谁知吴氏会使出什么阴招。” 吴氏初嫁入宋家时,宋志远很宠爱小妾尹妙儿和从金家过去的通房丫鬟碧月,可是不到两年,尹妙儿好好的却得了血崩之症死了,碧月则被吴氏的养娘抓到与小厮私通,被发卖到了外乡。 众人齐齐看向金云泽。 金云泽低头思索良久,这才道:“待我好好想想……” 宋甜忙恳求道:“舅舅,若是豫王府那边有了消息,请您务必帮帮我!” 金云泽抬眼看着宋甜,见她大眼睛蒙着一层泪光,可怜兮兮看着自己,与亡故的妹妹在娘家时如出一辙,当下不再迟疑,道:“舅舅知道了,你放心!” 宋甜知道舅舅兵卫出身,讲究武德,素来一诺千金,得了舅舅这句话,开心极了,依偎在舅母身上甜甜笑了:“谢谢舅舅!” 金太太把宋甜揽在怀中,柔声道:“傻姑娘,你娘只得你一个,你舅舅和你是骨肉至亲,如何会不顾着你?” 宋甜依偎在金太太怀里,泪光闪闪,心中道:舅舅舅母疼我,这骨肉至亲是真的亲,可是我爹对我却是待价而沽,豫王的父皇对他那才叫狠呢…… 第二天是金海洋的休沐日,他亲 自套上马车,预备陪着谢丹和宋甜往书院街逛街去。 金家是金太太管家,她拿了两个装碎银子的荷包,一个给了谢丹,一个给了宋甜,板着脸道:“一人给你们三两银子,不够花了就问金大郎要。” 金海洋是独子,名海洋,字子润,不过行伍中人没那么讲究,街坊都叫他金大郎。 谢丹和宋甜一左一右搀扶着金太太,齐齐笑了起来。 金太太长得比实际年龄显老,再加上既有抬头纹,又有法令纹,而且不爱笑,因此带着几分刻薄相,其实最是善良宽厚体贴。 谢丹和宋甜由金海洋陪着,整整逛了半日,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满载而归。 谢丹为她的两只爱猫买了一对银铃铛,还买了抹脸的莲花香脂和涂唇的玫瑰香膏。 宋甜买了十方扬州白绫挑线帕子,十方扬州绉纱帕子,一盒二十四色丝线,另有一箱子新书。 姑嫂俩都心满意足,在马车上说个不停,宋甜送了谢丹四方白绫帕子和四方绉纱帕子,谢丹送了宋甜一盒蜡梅香脂。 马车驶入王府后巷不久就停了下来。 谢丹一边问金海洋“到家了么”,一边掀起了车帘,却“咦”了一声。 宋甜知道谢丹惊讶的原因,不禁抿嘴笑了,抬眼向车窗外看了过去,却见金海洋在大门口与一个小厮说话。 这小厮细眉细眼,清秀可喜,不是琴剑又是谁? 琴剑也看见了车窗内的谢丹和宋甜,认出了宋甜正是他随着王爷见过两面的女孩子,当下仗着自己年纪小,笑嘻嘻问金海洋:“金百户,这两位女眷——” 金海洋含糊道:“是拙荆与舍表妹。” 琴剑似乎很了解金海洋家的亲眷关系,眯着眼睛笑吟吟道:“是金百户姑母家的表妹么?” 金海洋含糊答了两句,命车夫把马车赶进大门内,自己则敷衍着琴剑。 宋甜和谢丹下了马车,先去见金太太。 谢丹快言快语:“娘,方才那个小厮瞧着甚是大胆,到底是谁家派来的?” 金太太正在衲鞋,闻言道:“这是豫王的贴身小厮,是来寻你爹爹的。” 宋甜却想起了前世琴剑的结局,心中惨然——前世豫王中毒而亡,琴剑为他报仇,当场刺死了蔡春和,然 后自尽而亡…… 宋甜午睡罢起来,见金太太还在衲鞋,便凑过去道:“舅母,你这是给谁衲鞋?” 金太太把针尖在鬓角抿了抿,道:“我给你做一双大红素缎子白绫平底鞋,鞋尖上扣绣一对金凤凰。” 宋甜嘟囔着道:“原该我给您做鞋的,还累得您费眼费手给我做……” 金太太笑了:“你的针线活,我可是知道得很,可不敢抱希望!” 宋甜读书识字知书达理,针线上却不行,顶多能绣方帕子。 宋甜不禁微笑。 其实前世她嫁到京城黄太尉府后,镇日无聊,再加上黄连在家爱穿家常衣服和千层底布鞋,常命宋甜去做,因此宋甜针线活倒是大有进步。 宋甜正陪着金太太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似乎是她爹宋志远的声音,起身去看,却原来是金云泽陪着宋志远过来了。 宋志远是来接宋甜回家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8、第八章 佛曲声里各逞心机 父女相见,各自无言。 宋志远满面春风,分明是有喜事的模样。 宋甜见她爹开心,心中狐疑——根据她的经验,宋甜总觉得若是她爹开心,那这世上定会有一个好人不开心了。 回到宋府,宋甜下了马车,没有立即回后面,而是随着宋志远去了书房。 宋志远嗜甜,一坐下就吩咐宋竹:“浓浓地点两盏蜜饯金橙子泡茶送来。” 待宋竹出去了,宋志远见宋甜目光炯炯看着自己,不由笑了:“大姐儿,怎么了?” 宋甜直截了当问道:“我瞧爹爹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么?” 宋志远实在是太开心了,忍不住想和人炫耀,只是这件事还不能让外人知道,宋甜一向嘴严,和她说说倒是无碍,当下便道:“明日豫王府长史官蔡大人在府里宴客,蒙蔡大人青眼,你爹我接到了蔡大人的帖子。” 他实在是太得意了,忍不住卖弄道:“就连知府江大人,都没有接到蔡大人的帖子。” 宋甜闻言心里一惊——前世她可没听说她爹与蔡和春交好。 难道她爹其实跟蔡和春有交往,只是她不知道? 蔡和春那个人,从来不理会对他没用之人,爹爹对蔡和春能有什么用处? 宋志远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中:结交蔡和春,借蔡和春之力成为豫王府的座上宾,然后把女儿送入豫王府……当今天子只有太子、韩王和豫王三个皇子,若是女儿得了豫王宠爱,说不定他会成为未来皇帝的外祖父呢! 宋甜默然片刻,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见宋志远美滋滋尚在回味,趁机道:“爹爹,药库的备用钥匙给我用一下,我晚上得空了,去里面寻一些用得着的药材。” 宋家的生药铺是家传产业,就开在宋家前面的门面房里,药库则在生药铺后面的库房院二楼,距离宋甜居住的东偏院并不远。 宋志远为人精明,若是平常必定会追问原因的,这会儿沉浸在美好幻想中,随口道:“就在博古架上那个雕花匣子里,你自己去找,上面绑了标记。” 宋甜拿到了药库的钥匙,顺手把库房院子大门的钥匙也拿了,屈膝褔了福,便 带着紫荆离开了。 回东偏院梳洗换衣罢,宋甜这才去后面上房给吴氏请安。 上房内热闹得很,宋甜带着紫荆刚绕过影壁,就听到上房里传来唱经声:“……百年景赖刹那间,四大幻身如泡影。每日尘劳碌碌,终朝业试忙忙……” 紫荆凑近宋甜,低声道:“姑娘,太太又召集姑子唱佛曲了,怪不得人都说咱们太太是大善人呢!” 宋甜瞅了紫荆一眼,竟不知这丫头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反讽。 她抿嘴一笑,湘裙款摆,缓步向前。 元宵掀起了明间门上的锦帘,宋甜走了进去。 罗汉床上盘膝坐着一个胖壮尼姑,正在宣唱佛曲——正是吴大太太介绍过来的王姑子。 王姑子旁边坐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姑子。 吴氏、吴大太太、张兰溪和魏霜儿散坐在房里,都在听王姑子唱经。 王姑子刚宣讲到“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风火散时无老少,溪山磨尽几英雄”,便见门上锦帘掀起,一个生得美丽纤弱的少女走了进来,猜到是宋家大姐儿,心中一惊,忙收敛心绪,继续唱劝善的佛曲。 宋甜含笑上前,给吴氏和吴大太太请安,落后又向一边坐着的二姨娘张兰溪和三姨娘魏霜儿褔了福。 吴氏正听得入神,摆了摆手,示意宋甜先在一边坐下。 待王姑子唱完佛曲,宋甜见中秋和元宵用托盘送了茶点进来,便亲自在八仙桌上摆好,请众人吃茶。 见王姑子还带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子过来,宋甜特地送了一碟素馅玫瑰饼和一盏胡桃松子泡茶过去。 王姑子看着宋甜,笑眯眯道:“这位小菩萨可是贵府大姑娘?” 吴氏还没说话,魏霜儿便道:“可不是么,你看她长得多像她爹爹!” 魏霜儿两日未见宋志远了,甚是思念,居然开始在宋甜脸上找与宋志远的相似点了。 这话宋甜很不爱听,当下便道:“我长得更像我娘。” 魏霜儿急了,指着宋甜的鼻子让众人评理:“你们看,大姑娘鼻子像不像老爷?都是高高的鼻子肉肉的鼻头!” 宋甜可不爱听这话,她总觉得爹爹的狡诈狠毒好色胆大是胎里带,生怕自己像 爹爹,将来生个孩子也像外祖父的性子,正要反驳,张兰溪笑着打圆场:“老爷是宛州城的美男子,以相貌魁伟富有男子气概出名,大姑娘一个娇滴滴的深闺小姑娘,怎么能说她长得像老爷呢?名声传出去,怕是没人敢上门求亲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魏霜儿一时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这两日宋志远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整整两日没回家,别人都没事,只有她是受不得这相思之苦的,只要开口说话,必定要带上宋志远。 吃罢茶点,众人围坐说话。 吴氏问王姑子:“王师父,我听说你们法华痷求子很有效验?” 王姑子缓缓道:“效验倒是有,只是须得沐浴焚香,在佛前感受佛光,有佛缘之人才得因果。” 吴大太太忙道:“既如此,三妹,你还是往法华痷走一趟,持心虔诚,说不定回来就能有孕,给宋家诞下承继家业之人。” 魏霜儿爱凑热闹,在一边撺掇道:“太太,咱们镇日在家无聊,不如出去走走。” 张兰溪一向形同寡居,也盼着能怀上身孕聊解寂寞,当下也出言劝说:“太太,我也听说过法华痷求子的名声,咱们去拜拜!” 吴氏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为了宋家子嗣,我们姐妹说不得要走这一趟了,二娘、三娘也都一起去!” 她看向宋甜,温声道:“正月二十是先太太的忌日,大姑娘也跟着过去,在菩萨面前给先太太上香祈福。” 宋甜见王姑子、吴大太太和吴氏一唱一和,为的怕就是吴氏这一句话,心中了然,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吴氏见计谋有效,心中甚喜,看向王姑子,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闪烁,都低下头去。 到了用晚饭时间,吴氏命人摆上素斋,请王姑子用斋。 魏霜儿不爱吃素,笑盈盈起身道:“我不惯吃素,还是回我院里用饭的好。” 宋甜趁机也跟着起身,一起出去了。 外面夜幕已经降临,风刮在身上冷飕飕的。 紫荆和冬梅打着灯笼一前一后走着。 宋甜和魏霜儿并排走在中间,都沉默不语。 出了正院门,宋甜住东偏院,魏霜儿住西偏院,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分道扬 镳,各自走开。 魏霜儿带着冬梅走在空荡荡的女贞小径上。 冬梅是个慧黠的,见四周无人,便轻轻问魏霜儿:“三娘,太太待大姑娘从来不慈爱,对先太太金氏也不见得怎么尊重,今日怎么有这一出?还要带大姑娘到法华痷为先太太烧香?” 她皱着眉头道:“我总觉得太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不要提醒大姑娘一下?” 魏霜儿冷笑一声,道:“提醒她做什么?大姑娘不是会投胎生得美爹有钱嫁妆多么?这下她怕是要落到吴家那债壳子里去填坑还债了!” 她出身贫穷,十二岁就被亲娘卖给了一个遭瘟的六十多岁老头子,后来又多次流落,不知经历了多少磨折,费了多少心机,才熬出头来有了如今在宋府的富贵生活。 可是像宋甜这样的女孩子,只不过会投胎,爹爹英俊潇洒有钱能干长袖善舞,自己生得娇嫩美丽嫁妆丰厚,若是没有意外,定会攀上朱门富户做亲。 魏霜儿最恨宋甜这样不劳而获的人了,若是能看到宋甜受苦受罪跌落下来,她心里才痛快呢! 冬梅到底还存着一丝善念,虽然没再作声,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预备明日寻个机会跟紫荆说一声。 宋甜觉得魏霜儿和前世黄子文的姘头郑娇娘很像,明明自己也受尽了磨折残害,回过头来却为虎作伥,把刀尖对准比她更弱的人,成了坏人的帮凶。 对魏霜儿,对郑娇娘,宋甜一向心情复杂,既怜其可怜,又恨其狠毒,所以她手刃黄子文,却放过了郑娇娘。 进了东偏院,宋甜紧绷的背脊瞬间放松了下来。 东偏院看门的婆子金姥姥是她娘金氏的奶娘,既老且聋,且最是疼她,宋甜对她放心得很。 见金姥姥闩上院门,宋甜吩咐道:“金姥姥,等一会儿厨房的人送晚饭过来,你接过来送到我房里。” 金姥姥耳朵虽聋,却有一个本事——单是盯着宋甜的嘴唇,她就能猜出宋甜说什么——因此笑嘻嘻看着宋甜,回答道:“大姐儿,我晓得了,到时候直接接过食盒,送到你房里。” 宋甜不由笑了,点了点头,带着紫荆沿着甬道往前走了。 如今正是初春时节,甬道两旁的 玉兰枝条光秃秃的,没什么景致。 宋甜回到房里坐下,吩咐紫荆:“咱们从舅舅家带回来的那些点心帕子之类,你拿了些去,与元宵好好结交,想办法打听一下太太、吴大太太和王姑子到底在干嘛。中秋你就不要理了,她不是什么好人。” 紫荆答应了下来,又道:“姑娘,我和冬梅两个人好,三娘好小气,冬梅一向没有好帕子用,我拿两方帕子给她,好不好?” 宋甜笑了:“你自己做主就好。” 她又吩咐道:“拿一匣子桂花饼给金姥姥送去,这种饼她的牙能吃得动。” 到了深夜,宋甜拿了钥匙,带着紫荆往库房院子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9、第九章 法华痷里将计就计 宋家库房院子夜里是没人的。 亥时小厮巡视完毕,锁上院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会打开。 宋甜熟门熟路带着紫荆进了库房院子,从里面闩上院门,直奔二楼的药库。 木质楼梯年代久了,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紫荆有些害怕:“姑娘,我有点怕……” 宋甜笑了,右手接过了紫荆手中的灯笼,伸出左手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她历经两世,没见过鬼,却知人更可怕。 紫荆本来就没什么主心骨,习惯了听宋甜的,原本怕得发抖,被宋甜暖和的手一握,就什么都不想了,什么也不怕了,等她回过神,已经进到药库里面了。 宋甜让紫荆给自己打着灯笼,拿出一摞裁好贴好的纸袋便开始取药。 她要用的这些药材,若是在外面生药铺买,出了事官府一查一个准;在自家药库里随便取,没人会来追究。 紫荆常见宋甜私下里研读药谱医经,因此也不吃惊,紧紧跟着宋甜用灯笼给她照明。 回去的路上,紫荆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咱们要是被人看到了,那可怎么办?” 宋甜笑了,轻轻道:“我是我爹的独生女,我就是喜欢晚上到药库看一看,拿点清热去火的药材,谁能把我怎么样?” 反正她和她爹报备过了。 紫荆就服宋甜这胆大笃定爱冒险的劲儿,心道:大姑娘可真是老爷的亲闺女,太像老爷了,若是男子,将来必定能承继老爷的家业,可惜是个姑娘家,将来还是要嫁人在内宅相夫教子…… 她觉得很可惜,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到东偏院,宋甜开始按照方子研磨配制药物,一直忙到了夜间子时这才洗漱睡下。 第二天上午,宋甜把金姥姥买来炖汤用的兔子抓了过来,左手攥住兔子耳朵,右手把一方帕子劈头盖脸捂在了兔子口鼻上,然后便开始数数,还没数到十,兔子就晕迷了过去。 紫荆在一边看呆了:“姑……姑娘,这兔子还能吃么?” “能啊!”宋甜口里答应着,把一碗凉水泼在了兔头上。 躺在地上的兔子抽搐了一下,又抽搐 了一下,没多久就爬了起来,一溜烟跑了。 紫荆忙追兔子去了。 准备好加药帕子之后,宋甜又去了一趟外书房。 宋志远到蔡和春府上赴宴去了,并不在家。 管书房的小厮宋竹知道宋甜是来读书的,奉了盏茶就出去了。 宋甜直奔书架后,在一个书箧里寻到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拔开刀鞘看了看。 她原本瞧着这匕首手柄镶金错玉,担心是银样镴枪头,谁知一□□,却是雪刃闪光,刀体上带着血槽,显见锋利得很。 宋甜知道她爹东西太多,除了银钱之外,别的她爹都没数,就把匕首塞进衣袖里,又寻了两本书,这才施施然带着紫荆离开了。 回到东偏院,紫荆自去寻冬梅她们玩耍,宋甜则关门闭户在房里忙碌。 她在匕首上涂了些药汁,晾干后才套上了刀鞘。 这个药汁是她家家传的,前世她在黄太尉府使用过,药效是不用试验的,堪称见血封喉虫子死光。 下午宋甜正在睡午觉,被紫荆给摇醒了:“姑娘,冬梅悄悄告诉我,说明日去法华痷,让咱们小心点!” 宋甜闭着眼睛,声音沙哑:“我知道啊,你忘记我做的那些准备了?” 紫荆见她甚是笃定,这才松了口气:“唉,咱们这家里可真不省心。” 宋甜依旧闭着眼睛:“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道,哪里都一样。” 所以宋甜想要强大起来,拥有自己的家,她的家里不会有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鬼蜮伎俩。 正月二十上午,宋家众女眷出发去了法华痷。 宋志远昨晚没回来,他在外养了个外室,正是情热时候,哪里舍得回家。 法华痷就在宛州城东北的独山脚下,两进院落,除了王姑子外还有三个姑子,倒是清静得很。 宋家女眷刚在法华痷安置下,吴大太太也过来了,送她过来的正是其子吴二郎。 众人聚齐,开始烧香参拜。 中午用罢素斋,王姑子笑着央求吴氏:“大菩萨,有施主给痷里施舍了些做豆腐用的黄豆,可惜掺了不少石子土粒,贫僧想借贵家各位小大姐用一用,到厨房那边帮着捡豆子。” 吴氏笑吟吟道:“这是她们的造化。” 王姑子便让小尼姑 净空带了元宵、冬梅、紫荆和张兰溪房里的丫鬟锦儿往厨房那边捡豆子去了,自己亲自给宋家女眷奉上素茶:“这是用独山采摘的松子、胡桃和山楂炒制后制成的素茶,各位菩萨尝一尝。” 轮到宋甜的时候,王姑子特地从小姑子端着的托盘里选了一个白底蓝花茶盏:“大姑娘尝尝,喜欢的话离开时带走一些,也是大姑娘的佛缘。” 宋甜接了过来,闻到了扑鼻的甜香,便笑着道:“有些烫,我到房里再吃。” 王姑子忙道:“贫僧竟忘了,各位菩萨是要歇午觉的,这就安排众菩萨去静室歇息。” 宋甜的屋子在最后一排,屋外是一堵墙。 宋甜推开窗子往外看,却见白墙内靠墙有几棵树,墙外是一片林子,有的树枝都探到了白墙内。 她端起茶盏,把里面的茶全倾在了窗外地上,然后关上了窗子。 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中秋的声音:“大姑娘歇了么?我来帮王师父取茶盏。” 宋甜坐在床上:“没呢,进来!” 中秋推开门进来,见宋甜歪在床上,便试探道:“大姑娘您怎么了?” 宋甜双目微阖:“我觉得有些晕,大概是太累了……” 中秋眼睛闪烁:“哦,吃饱了就是容易犯困,紫荆等一会儿才回来,我服侍大姑娘歇下!” 宋甜“嗯”了一声,装作渴睡极了,在中秋的服侍宽了外衣,在床上睡下了。 中秋安顿好宋甜,收了茶盏,见茶盏里空空的,当下暗自点头,扭头瞅了睡在床上的宋甜一眼,轻轻叫了声“大姑娘”,见宋甜没有回答,就“哼”一声,端了茶盏离开了。 片刻后,中秋引着吴二郎过来了。 到了宋甜住的屋子门前,中秋推开虚掩的门,低声道:“紫荆她们过会儿就回来了,你得快一些。” 吴二郎满脸涨红,连连点头,然后低着头进了屋子。 中秋守在门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啊”一声低呼,是吴二郎的声音,忙探头进去看。 她刚伸头进去,一个温暖柔软的手就抓住了她后脑的发髻,与此同时,一方湿漉漉香喷喷的帕子捂到了她的口鼻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0、第十章 尼痷墙头四目相对 晕过去的人死沉死沉。 宋甜实在是没力气把吴二郎和中秋拖到床上了,就因陋就简,把这两人剥去上衣,推在了坐禅用的矮脚榻上,又把他们摆成相依相偎的姿势,盖上被子,然后她推开后窗,跳了出去。 这法华痷果真不是什么清静之处,宋甜原本还打算攀着墙内的矮梨树越过墙去呢,谁知一出去就看到窗外地下横着一架简陋的小梯-子。 宋甜攀着梯-子爬到了墙上,小心翼翼地撩起裙摆,抬脚把梯-子踢翻,然后慢慢调转身子向着墙外。 她一转过身子就愣住了——前方几步远的林间小径上,豫王穿着骑装骑在马上,正神情复杂看着她。 宋甜:“……” 她为了方便行动,穿了件绣蓝花的白绫袄,拦腰系了条蓝织金裙,这会儿坐在墙头上,方才搬运吴二郎和中秋时背脊上冒出的那层汗被寒风一吹,变得冰冷潮湿,浑身冷飕飕的。 宋甜涨红着脸,竭力寻找自己呆在墙上的理由,谁知她还没开口,就觉得右脚一松,紧接着脚上的大红缎子绣鞋掉了下去,“噗”的一声,落在了铺着厚厚一层枯叶的墙外地上。 赵臻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会儿见小姑娘绣鞋掉了下去,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绫袜,再看她的小圆脸涨得通红,大眼睛盈盈含水,似乎下一秒就要流泪了,心里一软,当即开口道:“需要我帮忙么?” 宋甜一听,急急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跳下去!” 根据方才绣鞋落下去的情形和这墙的高度,宋甜觉得自己跳下去应该没事。 时间不等人,吴氏、吴大太太和王姑子怕是正在往她住的静室走,她得赶紧从法华痷大门进去。 想到这里,宋甜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她的脚稳稳地落在了厚厚的落叶上。 看来她的判断没错。 宋甜不敢看豫王,只觉得脸热辣辣的。 她弯下腰,飞快地捡起先落下的绣鞋,套在了白绫袜外面,然后起身理了理衣裙,又蹦了几下,让裙子更垂坠些。 豫王一直在看着宋甜。 其实他早该离开了,可是 这地方极其偏僻,这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在这里可不安全。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散乱的马蹄声,有人在高声呼喊:“王爷!王爷!” 豫王沉声道:“孤在前方,你们不可过来。” 静默两息后,那边传来应答声:“标下遵命。” 宋甜顾不得别的,急急道:“我得赶紧从法华痷正门进去了!” 她朝豫王挥了挥手,拎起裙裾,小鹿般两步就跳到了林间小径上,然后一阵风般向着法华痷正门狂奔而去。 赵臻在人世间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子翻-墙,第一次看到女子穿着白绫袜的脚,第一次看到女子狂奔……他的心情实在是复杂之极。 见女孩子越跑越远,赵臻略一思索,一夹马腹,追了上去——一个挺好看的小姑娘在山里跑,到底不安全。 目送宋甜进了法华痷大门,豫王这才调转马头,向来时路驰去。 他今日本来是到独山卫所视察的,午后无聊,就带着独山卫所的五个千户在独山打猎,谁知竟又遇到了这个女孩子。 吴氏、吴大太太在王姑子的禅房里坐着,听王姑子讲说因果。 吴氏一直计算着时间,估计差不多了,便道:“王师父,我第一次过来,还不知道你这法华痷景致如何。” 王姑子会意,起身合掌问讯:“小痷虽简陋,却也有几分景致,菩萨若不嫌弃,请随贫僧品鉴一二。” 吴氏欣然应允,与吴大太太一起随着王姑子出了门,路过张兰溪屋门时,又叫上了张兰溪。 只是叫魏霜儿时,魏霜儿懒得起身,躺在禅床上道:“我累了,太太带着大舅太太和二姐姐转!” 张兰溪笑吟吟道:“偏这三妹妹惫懒可恶!” 众人往法华痷东边去看梅花,路过宋甜住处时,吴大太太道:“姑娘家最爱花花草草,咱们也把大姑娘叫上!” 吴氏一脸慈爱:“我们大姐儿倒是爱好鲜花香草。” 吴大太太的丫鬟万儿越众而出,上前敲门。 无人应门。 万儿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答,便抬手去推门,口中道:“大姑娘起来啦,王师父来请你去看梅花。” 房门应声而开,里面传来男子迷迷糊糊的声音:“谁呀?” 众人 面面相觑。 万儿一脸震惊,扭头道:“是我们二郎的声音!” 张兰溪脸色苍白,意识到今日之事怕是有人要害宋甜,她双手捏紧帕子,飞速想着主意。 还没等她想出应对之法,吴氏已经满面严霜道:“二郎为何在我们大姑娘房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进去瞧瞧去!” 万儿忙闪在一边。 吴氏昂首带领众人进了屋子。 屋子明间的北墙上挂着一幅拈花观音,观音前是一个坐禅用的矮脚榻,榻上两人正盖着被子搂抱在一起。 众人一进去,那两人中的男子便抬手遮着眼坐了起来——正是吴大太太的次子、吴氏的侄子吴二郎! 看着吴二郎光裸的上身,众女眷瞬间静了下来。 到底还是吴氏反应最快,她一脸惊恐,用手指指着吴二郎:“二郎,你……你这是……” 吴二郎总算是清醒了些,可是脑子依旧乱糟糟的,他呆呆坐在那里,兀自懵着。 吴大太太怒气冲冲走上前,抬手在吴二郎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你若是与你表妹两情相悦,只管告诉母亲和你姑母,母亲去给你求亲,你姑父姑母自会为你们做主,你为何做出这等没脸之事!” 张兰溪浑身冷汗如浆,她抬眼看向吴氏,心道:没娘的孩子还真是可怜,吴氏看着快言快语胸无城府,谁知竟这样狠毒,这样一番做作,大姑娘的名声算是被毁了,即使最后她嫁给了吴二郎,一床大被掩盖了,婚前无媒苟合淫奔无耻的罪名也永远扣在她头上了。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咦?谁与谁两情相悦?” 正是宋甜的声音! 张兰溪转过身,却见一个穿着白绫袄系着蓝缎裙的美丽少女正立在门外,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这边,不是宋甜又是谁? 她一颗心落了地,满心都是欢喜,走上前挽住宋甜,高声道:“大姑娘,你这是去哪儿了?” 宋甜随着张兰溪进了屋子,口中道:“用罢午饭,我有些不克化,想着得消消食,就和来取空茶盏的中秋说了声,让她帮我看着屋子,然后我就到前面散步去了,谁知不知不觉竟自己走出了痷门,刚才我进来时,守门的老婆子还啰嗦了我两句 呢!” 吴氏眼中的欢喜一扫而空,眼含锋芒看了张兰溪和宋甜一眼,又看向吴二郎:“二郎,你这是怎么回事?” 吴二郎一脸迷茫。 他记得自己是按照姑母和娘亲定下的计策,来到了宋甜表妹的房间,后面的事却全忘记了。 吴大太太伸出微颤的手,刚要去掀吴二郎身侧的被子,却听得一声尖叫传出,一个只穿着肚兜的女孩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正是吴氏房里的贴身大丫鬟中秋。 屋子里静极了,中秋伸出手臂挡在胸前,不停地尖叫着。 张兰溪揽紧了宋甜——差一点,在这里尖叫的女孩子就是宋甜了! 宋志远原本要给宋甜招婿上门的,若是出了这事,势必恼怒之极,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宋甜…… 如今真是万幸啊! 宋甜待中秋停止尖叫,这才出声道:“我记得我爹曾经……收用过中秋……” 她爹宋志远以好色出名,宋府年纪大些又有姿色的丫鬟,通通被他收用过,譬如吴氏的大丫鬟中秋,还有张兰溪的丫鬟锦儿,以及魏霜儿的大丫鬟冬梅。 这三位其实都是宋志远的通房丫鬟。 吴氏这才感受到了恐惧——宋志远自己在外花天酒地,不是在院里梳笼妓-女,就是和有夫之妇勾搭,或者包养外室,却不允许家里的女人有二心,他若是知道今日之事,怕不会善了。 宋甜叹了口气,道:“太太,您看这可怎么收场?” 外面传来魏霜儿的声音:“咦,怎么这么热闹?到底怎么回事?” 吴氏扭头看去,却见魏霜儿立在门外,手里拿着葡萄紫绉纱帕子正在拭嘴角,紫荆、锦儿和冬梅等人都挤在她后面。 吴氏心一横,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家里二郎贪玩,咱们且去赏梅花去。” 见众人都不动弹,吴氏厉声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 众人刚随着吴氏到了廊上,便见到宋榆满头大汗飞奔而来,一个小姑子跟在他后面。 宋榆跑到廊下,这才停住了脚步,也来不及行礼,右手捂着肚子,气喘吁吁道:“老爷来了!” 他话音刚落,众女眷便看到宋志远提着马鞭子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口中嚷嚷道:“谁让来这里的?” 三年前王姑子得了他的二十两银子,帮他和如今知州大人的二房太太在这法华痷里偷情,这法华痷本是藏污纳垢之处,谁敢把他的闺女和妻妾带过来? 众人都看向吴氏。 吴氏心知避无可避,脸色蜡黄,上前请安:“老爷,是妾身带众人来法华痷烧香求子。” 宋志远指着宋甜,厉声道:“你要求子,带我女儿来做什么?” 吴氏面如死灰,无话可答。 这时屋子里又传出中秋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的妆花膝裤呢?” 吴二郎声音惊惶:“我……我不知……” 宋志远用鞭子指着吴氏,恨恨道:“你这贱人!” 张兰溪心知宋志远爱面子,忙道:“老爷,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不如回家再说。” 回到城里,宋志远命紫荆陪宋甜回东偏院歇息,让魏霜儿陪吴氏回上房呆着,冬梅和锦儿守着中秋,自己带着张兰溪去了书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1、第十一章 深宅内院权力更迭 宋志远的书房是明间和两个暗间打通的大通间,十分宽敞。 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花架上茂兰盛放,幽香暗送,清新雅致。 进宋府好几年了,张兰溪还是第一次进宋志远的书房,若不是她了解宋志远的为人,单是看这书房,还真有可能误会他是个酷爱读书的志诚君子。 宋竹用托盘送了两盏紫苏话梅茶进来,一盏奉给了宋志远,一盏放在了张兰溪手边的黄花梨木小几上,然后悄没声息退了下去,关上了书房门。 宋志远端着茶盏,闻着紫苏特有的香气,想着心事。 张兰溪看着宋志远没有表情的俊脸,心中莫名有些伤感。 宋志远有许多张面孔。 初见时,他急需她的银子,却一直若即若离,似近又似远,招惹得她芳心动荡,不顾别人的劝阻嫁入了宋家。 一下轿子,看到穿着大红通袖袍系着娇绿缎裙出来迎接的大太太吴氏,她才发现自己上了宋志远的当——可张兰溪却又无话可说,因为宋志远从来没说过娶她为妻,话都是媒人说的…… 宋志远想着今日的糟心事,把茶盏放在了身前的黄花梨书案上,抬眼看向张兰溪:“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嫌张兰溪没女人味,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内宅这些妻妾,数张兰溪最聪慧理智,遇到事情和她商议也能得到一些好的建议。 张兰溪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说完她抬眼去看宋志远,却见他挑了挑右唇角,做了个鄙夷不屑的神情,不由一凛,忙低下头去。 宋志远冷笑道:“听你说起来,吴氏可是什么错都没有呢!” 张兰溪没有答话。 她若是有了感情倾向,宋志远又怎么把她留下,听她说话? 宋志远闭上眼睛,身子靠回椅背上,静静思索着。 他新近相交了一个叫贺兰芯的少妇。 贺兰芯是吏部员外郎贺大人的女儿,与前夫和离后独居在幽兰街宅子里,最是风流肆意,实在是合他的心意,他接连在贺兰芯家里盘桓了两日。 今日上午,他想着回家拿些香料送给贺兰芯, 谁知一到家,就从小厮宋榆那里得知吴氏带着阖家女眷,与吴大太太母子俩会齐,一起往法华痷烧香去了。 宋志远差点气晕。 法华痷是个什么地方,他可比谁都清楚,因此急急赶了过去,谁知果真出了事。 万幸的是出事的不是他的女儿。 他原本便怀疑吴氏的用心,如今听张兰溪这一说,心里更是明镜似的。 吴氏这是要害他宋志远的独生女啊! 他这女儿,自有大用途,可不是吴家这债壳子破落户能消受的。 片刻后,宋志远开口道:“你去和吴氏说,大姐儿的亲事,我自有主张,让她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张兰溪答了声“是”。 宋志远又开口道:“以后家里的账目,你来管,吴氏只管亲朋好友女眷间的礼尚往来。” “对了,既然吴二郎喜欢中秋,你让人把中秋送到吴家去!” 张兰溪恭谨地答了声“是”,抬眼看向宋志远:“老爷,要不要我去看看大姐儿?” 宋志远“嗤”的一声笑了,道:“不必。” 若他一直没有儿子,宋甜将来势必要继承他的万贯家财。 宋甜若是一只绵软温顺的小羊羔,将来绝对会被别人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他留下万贯家财,也只是白白给她增加危险罢了。 他宋志远的女儿,得是一只有着獠牙的小狼,这样才能保护她自己,保全这万贯家财。 魏霜儿陪着吴氏在上房呆着。 见吴氏脸色灰败,魏霜儿便安慰道:“太太也不必忧心,吴大舅可是镇平卫所的千户,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定不会为难太太的。” 魏霜儿拿了个红通通的苹菠咬了一口,又道:“再说了,即使为了大姑娘的名声,老爷也会把这件事盖下去的。” 吴氏叹了口气,道:“三妹妹这是说什么,我竟没听懂?今日之事,顶了天去,不过是我管家不严,房里大丫鬟竟和娘家侄子好上了。” 魏霜儿没想到到了如今这地步,吴氏还把大家当傻子看,不由冷笑一声,“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苹菠,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元宵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太,二姨娘来了!” 得知管家权被剥夺,吴氏还不算气,可是当她 听到要把账目移交给张兰溪,一下子气得发昏,半日才缓了过来。 宋家家大业大,单是每日的银钱流水,她就能克扣下来不少——这些都是她的,是她将来的儿子的,绝对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好在她还是宋府的主母,慢慢来,她的东西,她都会重新抢回来。 吴氏躺在床上,心中恨极:今日之事,都怪宋甜这小贱人! 绝对不能放过她! 此时宋甜正在东偏院忙碌。 她今日活动量太大,在法华痷又不怎么敢吃东西,回到东偏院时饥肠辘辘,看到金姥姥的那只肥兔子居然还活着,正在竹笼里吃菜叶子,便主动提出要帮金姥姥把这只兔子给宰了。 金姥姥还以为宋甜说着玩,笑嘻嘻只是不信——宋甜一个娇怯怯的姑娘家,如何敢见血杀生? 宋甜正有心试试从她爹那里拿来的那把匕首,就浸洗掉上面涂的毒药汁,又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然后当着金姥姥和紫荆的面,把那只肥兔子给提了出来,一刀割喉,然后手起刀落开始剥皮。 这匕首可真锋利。 也许是前世手刃黄子文的缘故,宋甜宰杀这只肥兔子时竟有一种极痛快的感觉。 宋甜把宰好的兔子给了金姥姥,自己坐在廊下打量这把匕首,颇有将遇良才的愉悦。 金姥姥见生得娇弱婀娜的宋甜居然亲手杀死兔子,而且如此干净利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一边在东偏院的简陋小灶上做红烧兔肉,一边唉声叹气忧心忡忡:先太太若是还活着,见姑娘竟然敢杀兔子,一定会好好管教她的……没亲娘的小闺女,可真可怜,这样下去都要变成野丫头了,到时候被婆家嫌弃,那可怎么办…… 虽然心里担忧,金姥姥做好红烧兔肉,又给宋甜炒了道蒜蓉烧菜薹,煮了一碗鸡蛋汤——菜薹是她在东偏院小菜园里种的,鸡蛋是她自己养的。 紫荆给宋甜摆好饭菜,犹自担心:“姑娘,老爷会不会叫你过去问话?” 宋甜夹了一块兔肉吃了,觉得味道鲜香肉质紧实,美味得很,便又夹了一块,口中道:“我爹不会叫我过去的。” 又道:“你也快去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吴氏的大哥,吴二郎 的亲爹吴顺成,乃是豫王府治下镇平卫所的千户,她爹一向势利,轻易不会得罪吴顺成的,对吴氏也会维持表面的尊重。 所以今日之事,她爹不会再和她提起。 金姥姥虽然又老又聋,可厨艺实在是高妙,一荤一素一汤都极美味,就连米饭也蒸得软硬正好,宋甜难得放开肚皮饱餐了一顿。 见宋甜吃完,金姥姥过来收拾碗筷。 宋甜坐在那里,看着金姥姥的身影,不由想起了前世之事。 前世宋甜担心自己出嫁后吴氏不肯赡养金姥姥,就带着金姥姥去了京城黄太尉府,后来也是宋甜给金姥姥养老送终,把金姥姥安葬在了京城西郊的惠安寺墓园。 她给金姥姥入殓安葬,而她自己却是豫王收尸安葬,人世间的缘分真是说不清楚…… 接下来这段时日,宋志远终于巴结上了豫王府长史蔡和春,常常陪着蔡和春饮酒玩耍。 宋府管家之权由张兰溪接管,她一向办事妥当,倒也平安顺遂。 吴氏以吃斋敬佛为名,不理家事,只负责与各府女眷间的礼尚往来。 宋府难得平静了下来,宋甜也等闲不出东偏院的门,不是读书习字,就是呆在屋子里炼制各种药物,也算颇有收获。 一个多月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进入了三月。 三月初一这日,宋府花园里的瑞香花开了,紫色小花香气扑鼻,甚是好闻,张兰溪便请示了宋志远,在瑞香花前安排了上好酒席,又让小厮从院里叫了两个唱的姐儿,请家中女眷一同赏花吃酒。 酒是上好的金华酒,因是女眷饮用,又加了莲花蜜,清甜可口。 两个唱的姐儿,一个叫张娇娥,一个叫肖莲儿,据说都是宛州城的名妓,张娇娥弹琵琶,肖莲儿打着红牙板,齐声唱曲。 宋甜擎着水晶盏吃着酒,赏着花,听着曲,觉得惬意之极。 酒过三巡,歌唱两套,张娇娥和肖莲儿放下乐器,向前花枝招展来给宋府女眷行礼。 她们自是知道吴氏是府里的太太,专门给吴氏行礼。 按照规矩,吴氏该吩咐人给两个唱的赏银的,可吴氏如今不管账了,管账的张兰溪因小厮来交账临时离开了,吴氏又舍不得拿自己的私房出来,因此端坐在那里 ,不提赏银子的事。 两个唱的有些惊讶,以为吴氏拿乔,便又齐齐行了个礼。 宋甜一直在一边看戏,到了此时,这才开口吩咐锦儿:“二娘不在,我且做回主,给她们一人封三钱银子的赏赐!” 锦儿答了声“是”,自去封了两个红封给了张娇娥和肖莲儿。 张娇娥和肖莲儿在别家内宅唱,往往只得一钱或者二钱银子的赏封,见宋甜如此大方,也不理吴氏了,笑吟吟给宋甜行礼:“多谢大姑娘赏赐。” 肖莲儿最会巴结,贴上来娇滴滴道:“奴刚学了几首新曲子,唱给大姑娘听!” 宋甜见肖莲儿肌肤微黑,浓眉大眼,生得颇为英气,却做此小女儿娇媚之态,不由暗笑,道:“你唱!” 肖莲儿轻扶罗袖,款摆腰肢,在袖口边搭着一方大红丝帕,唱了起来:“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 宋甜觉得肖莲儿口气虽大,唱的却着实不如张娇娥,不由微笑,心道:人还是得有几分真本事的,这样拿出去说嘴才能让人信服。 她由此又想到了豫王府即将进行的女官遴选。 前世宋甜的魂魄跟着豫王,倒也见识过豫王府如何遴选女官。 众多参选女子,只有读书通文理者才能通过初试,成为女秀才,然后逐级提升,女史,宫官,以至六局掌印,成为尚宫。 尚宫就是女官的最高职位了。 宋甜打算好好准备遴选,从女秀才做起,一直升至尚宫。 想到有朝一日,别人会尊称她一声“宋尚宫”,宋甜心里还挺舒畅的。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宋甜看了过去,却见张兰溪分花拂柳急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正是金家的小厮阿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2、第十二章 梨花影里伶牙俐齿 阿宝不到十二岁,还是个小童,不须在女眷这里回避。 他走过来先给吴氏行了个礼,又给众人见礼,然后才道:“我们太太有要紧之事,命我们大郎来接大姑娘过去说话。” 阿宝用衣袖拭去额头的汗,继续道:“我们大郎正在二门外候着。” 宋甜站起身,看向吴氏,道:“太太,我随着大表哥去金家看看。” 吴氏当着外人面是不肯为难宋甜的,当下看向张兰溪:“她二娘,你吩咐人去给大姑娘安排马车。” 阿宝忙又拱手行了个礼:“启禀太太,我们大郎是亲自赶着家里的马车来的。” 吴氏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到了王府后巷金家,宋甜一下马车,就看到等在二门的舅舅金云泽、舅母金太太和表嫂谢丹,当即上前,笑盈盈屈膝行礼。 金太太上前一步,不待宋甜行下礼就把她给扶了起来:“大姐儿,先进去说话!” 到了上房明间,谢丹自去安排茶点。 宋甜在靠东墙放置的松木圈椅上坐下,看向金云泽和金太太:“舅舅,舅母,是不是豫王府遴选女官的事有消息了?” 金云泽点头:“正是。” 他捋着胡须,缓缓道:“上次你和我说了之后,我特地和王爷身边得用的小哥琴剑说了此事,拜托他有消息了就先给我递个信。” “今日我到王府应卯,琴剑跟我说女官遴选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三月初十报名截至,若是初选过了,三月二十再由陈尚宫主持面选。” 宋甜当即起身,郑重地屈膝褔了福:“烦请舅舅给我报上名籍。” 金云泽沉吟道:“那你爹爹那边——” “我爹那边,我去和他说,”宋甜笑容狡黠,“我最能号我爹的脉。” 若不是重活过一次,她又怎会知道,对她爹宋志远来说,只要对方出价合乎他的期待,他就能毫无负担地把亲闺女当做货物一样卖掉,而且还会在人前人后得意洋洋地炫耀“我那极得陛下信重的亲家黄太尉”,根本不理会别人在背后笑他死皮不要脸为了巴结奉承把亲闺女嫁给了太监侄儿。 不过宋甜有些不能肯定的是在 她爹心目中,豫王府的女官和太监侄媳妇比,到底哪个分量更重些。 也罢,到时候她就大吹法螺,给她爹描绘她到豫王府做女官后美如画卷的未来好了。 金云泽见宋甜态度坚决,便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这就去王府寻陈尚宫给你报上名籍。” 宋甜眼睛弯弯:“那晚夕我回去说服我爹。” 金云泽刚离开,就有客人来拜访金太太,谢丹要在一边服侍,宋甜想起金家后面园子里的那株梨花该开了,便带着紫荆往后面赏花去了。 赵臻正带着小厮琴剑在王府花园的松林里散步。 殿前太尉黄连从江南接花石纲回来,路过宛州,特地来豫王府见他。 黄连是永泰帝近臣,可这次过来,黄连话语间透隐隐透露出他是太子赵室的人。 另外朝中传出的一些信息令赵臻有些烦。 赵臻不知道永泰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子赵室既嫡且长,为人宽厚,礼贤下士,深得朝臣和百姓拥戴,可永泰帝一直暗搓搓地扶植韩王赵致,好让赵致在朝中与赵室抗衡。 虽说天家无骨肉,可在两个亲生儿子之间搞制衡,赵臻觉得他这位父皇实在是千古奇葩。 在幽静的松林里走了一会儿之后,赵臻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如今他实力不济,连被永泰帝利用搞制衡的资格都没有。 于今之计,他还是继续韬光养晦,好好经营宛州! 赵臻沿着惯常走的路负手而行,不知不觉便踱到了靠近院墙的那段小径上。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隔壁的高亭,却见上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枝开得甚是热闹的雪白梨花横了过来,蜜蜂“嗡嗡嗡嗡”飞舞着。 琴剑见状,忽然开口道:“王爷,隔壁便是金校尉家。” 赵臻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只顾仰首看那枝梨花。 他“哦”了一声,收回视线,抬脚向前走去。 赵臻还没走两步,隔壁就传来“蹬蹬蹬”的上楼声,中间夹杂着女孩子的声音:“紫荆,你在下面等着就行,咱家没有梨树,我折两枝梨花带回家插瓶!” 声音很熟悉。 赵臻很快就想起来了。 他抬头向上看去,却见一个穿着紫纱衫子,系了条白 纱绣花裙子的女孩子跑到了隔壁金家的亭子上,伸手去够探出来的梨花枝条——正是赵臻在独山脚下法华痷墙上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见那女孩子爬到了美人靠上去够梨花枝条,苗条的身子向外倾斜,赵臻忍不住开口道:“哎,你这样太危险了!” 宋甜正专心致志够那枝犹带花苞的梨花枝条,猛地听到下面有人说话,听着是豫王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失去平衡向外栽去。 她忙抓住美人靠上方的栏杆,竭力稳住了身形,然后探头看向豫王,笑嘻嘻道:“多谢你提醒我。” 说着话,宋甜终于伸手够到了心仪的那枝梨花,“咔嚓”一声掰了下来。 她拿着粉白晶莹的花枝对着豫王摇了摇——前世豫王给端王妃上香时,也给摆在一边的她的莲位上香,灵前供奉的果子一般是鸭梨、白梨、红梨等各种梨子,供奉的香花最多的便是梨花——所以宋甜猜测豫王大概是喜欢吃梨,喜欢梨花。 赵臻还没见过这么皮的女孩子,吁了一口气,忍不住教育她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方才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宋甜得意洋洋道:“孟子原句是‘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你自己都说错了,还来指导我!” 赵臻:“……” 他摇了摇头,不理这伶牙俐齿的淘气姑娘了,转身向前走去。 宋甜趴在栏杆上,目送豫王离开,心中欢喜得很。 豫王生得可真好看,不止脸好看,身材也好得很,身材高挑,肩膀宽宽,腿也好长啊!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豫王行军途中因陋就简冲澡时的模样,脸忽然有些热。 宋甜美滋滋摸了摸脸,心道:这样美好的少年,将来不知道便宜哪个姑娘呢! 看着豫王的背影,宋甜给自己加油打气:宋甜啊,你可得努力啊,一定要让豫王平平安安活到九十岁,看看他会娶什么样的妻子,他的儿女长什么样,看看美少年老了后会是什么模样。 晚夕宋甜在金家用了晚饭,又陪着舅母和表嫂说了会儿话,这才乘了马车,由表哥金大郎护送回了卧龙街宋府。 在角门外下了马车,宋甜让紫荆回去把梨花插瓶,自己去 上房回话。 初一晚上没有月亮,宋府内宅灯火通明,煞是热闹。 进了上房,宋甜却见房里除了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还有一个小巧玲珑颇为秀丽婉约的少妇。 她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位满头珠翠衣饰华丽的少妇,正是贺兰芯,她爹不久后就要接进门的第四房妾室,她未来的四娘。 当真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该来的还是会来。 由此可见,她要做的事情有多难。 宋甜心中感叹着,恭恭敬敬上前屈膝行礼。 吴氏一副慈母之态,指着贺兰芯吩咐宋甜:“大姑娘,这是幽兰街贺家姨母,快来给贺姨母见礼。” 宋甜答了声“是”,看向贺兰芯,便要屈膝行礼。 贺兰芯忙起身扶住了宋甜,含笑打量着,口中却道:“贵府大姐儿生得真好,我瞧这鼻子,倒是像她爹爹,又高又挺。” 这话说的孟浪,宋甜看着她,猜测着贺兰芯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房里一时静了下来。 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脸上的笑意都凝固了下来。 宋甜却知这贺兰芯前世最终还是进了宋府,而且不久就怀上了身孕,被吴氏和魏霜儿联手害死,一尸两命。 贺兰芯带来的大笔金银,最后都被吴氏搬进了上房锁了起来。 前世的贺兰芯,是宋府少有的对宋甜友善的人,宋甜不忍心见她蹈入火坑,有心让她知难而退,救她一命,当下便故意一脸刁蛮道:“我鼻子长得才不像我爹,我鼻头圆润些,是有福气的长相,才不像我爹命硬富贵,一般女子不像太太和二娘三娘命格特殊,怕是抵不住我爹的刑克,好多看相的都这样说的!” 贺兰芯惊呆了——宋志远提到这位独生女时,总是说什么“乖巧得很”“特别听话”“将来是要招婿上门的”——能说出“我爹命硬富贵,一般女子不像太太和二娘三娘命格特殊,怕是抵不住我爹的刑克,好多看相的都这样说的”的女孩子,能和“乖巧得很”“特别听话”沾边? 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也都愣住了——宋甜一向沉默乖巧,待客体面,做事周全,这会儿怎么突然牙尖嘴利起来? 宋甜好人做到底,索性掰着指头道:“我爹的确 是克妻相啊,我娘,死去的尹姨娘,还有别的人,都是人死了,银子留下了,唉!” 贺兰芯看向在座的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见她们都面无表情,却都没有呵斥宋甜,便知宋甜说的是真的,顿时脸色苍白,强笑着递了句“是么”,就坐了下去。 宋志远是发女人财起家的,宛州城人人皆知,而且人们背后悄悄议论说宋志远是克妻的面相,只是贺兰芯这些年都是在京城生活,不久前才回到原籍宛州居住的,根本不知道这些传闻。 她虽然和宋志远打得火热,却也没到晕头转向不要命的地步,当下又搭讪了几句,寻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开了。 吴氏等三人见贺兰芯走得匆忙,显见被宋甜的话给吓坏了,心中都颇快意——贺兰芯出身高贵,家资丰厚,为人嚣张,又得宋志远喜爱,若是进了门,怕是要把她们都给压下去了! 送走贺兰芯后,宋甜笑嘻嘻向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讨赏:“太太,二娘,三娘,我帮你们驱走了窥伺我爹的虎狼,你们给我什么好处呀?” 她的目的是封这三位的嘴。 吴氏倒也罢了,张兰溪和魏霜儿都笑了起来。 张兰溪亲热地揽着宋甜道:“我的大姐儿,我们少不得要在你爹面前替你瞒上一瞒了!” 宋甜眼睛含笑看向吴氏和魏霜儿:“那太太和三娘也得保证不和我爹说,这样下次再有人找上门,我还可以出手替你们驱贼。” 其实她是不想再有女人进入她家这陷人的火坑。 宋甜没有大本事,能救一个是一个罢了。 魏霜儿娇笑着把红纱帕子甩到了宋甜肩上,道:“大姑娘,放心,今日多亏你呢!” 吴氏忽然问道:“大姑娘,你金家舅母接你去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表嫂娘家送了些我爱吃的风干野兔肉,舅母想着我爱吃,就接我过去尝尝,”宋甜微微一笑,看向张兰溪,转移了话题,“我爹呢?怎么还没回来?” 她爹这段时间一直不和吴氏见面说话,他若是在家,又岂会让贺兰芯自己来见他的妻妾? 张兰溪当即道:“黄太尉押着花石纲回京,经过宛州城,王府蔡长史请黄太尉饮宴,你爹被请去做陪客了。” 宋甜笑容瞬间凝固——黄太尉终于又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到。 那她就勇敢面对,大不了又是一死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3、第十三章 木香花前父女过招 想到即将面对黄太尉,也许会再次见到黄子文,想到前世黄子文对她的侮辱、殴打和虐待,宋甜心情有些低落。 她不等紫荆打灯笼来接,与张兰溪她们搭讪了几句,便离开了上房,向东偏院走去。 暮春的夜里,春风和畅,花香浮动,宋甜一边走,一边鼓励自己:宋甜,黄太尉没那么可怕,黄子文更不可怕,前世你手刃黄子文,这一世你可以避开他,如果避无可避,你可以毒死他,可以刺死他,可以买凶杀了他…… 在臆想中把黄子文杀死无数次之后,宋甜终于重新鼓起了勇气,告诉自己:宋甜,重活一世,你能做的太多了,而不是在这里担心恐惧! 想通之后,宋甜脚步变得轻快起来,见前面影影绰绰有人打着灯笼走了过来,便提高了些声音问道:“是紫荆么?” “姑娘,是我。” 是紫荆来接她了。 宋甜不由微笑起来。 这一世,她要保护豫王,保护紫荆,要做的事多着呢,若是遇到黄家的人就害怕,那她还能做什么? 回到东偏院,紫荆去准备洗澡水了,宋甜走进卧室,随手揭开镜袱看了看,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紫纱衫子,系了条绣紫花的白纱裙,不由抿嘴笑了——原来她今日在卧云亭上见豫王,穿的居然是豫王最厌恶的紫色衣裙,不知道豫王当时看着她,心里有没有觉得她不顺眼…… 这一夜宋甜睡得特别香。 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宋甜穿了件白纱衫,系了条白杭绢绣花裙子,外面则罩了件银红比甲,打扮得整齐利落,端坐在窗前,对着窗外初的月季花,翻开书册,开始诵读诗书,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女官遴选初试。 根据前世魂魄追随豫王时的见闻,宋甜记得陈尚宫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平生最爱宋代苏轼的诗词文章,便开始一篇篇朗读背诵起来。 宋甜正在背苏轼的《赤壁赋》,一个头发齐眉的小胖丫头走了过来,正是张兰溪新买的小丫鬟绣儿。 紫荆迎上前与绣儿说了几句话,便引着绣儿来见宋甜:“姑娘,老爷在兰苑,请您过去。” 宋甜吩咐紫荆拿把松 子糖给绣儿,含笑与绣儿说话,没几句就把绣儿知道的都问了出来。 原来昨夜宋志远喝得醉醺醺从外面回来,歇在了张兰溪的兰苑,早上一醒,他就让绣儿来唤宋甜过去。 到了兰苑,宋甜见宋志远坐在明间内吃粥,便上前行礼问安。 宋志远昨夜宿醉,今日略显憔悴,瞧着却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了。 他看了宋甜一眼,见她神清气爽,甚是齐整,不由点头,道:“我去年在城外买了个庄子,让人在前面盖了三间卷棚,三间厅房,建了叠山子花园、井亭和射箭厅;后园让人挖了个湖,湖里养鱼湖面养莲,还可以湖面泛舟,湖边建了个听雨榭——今日带你和你几个娘看看去。” 这是前世没有的事。 宋甜略一思索,试探道:“爹爹,我今日在家有事,就不去了。” 张兰溪在一边侍候,见宋甜居然敢跟一向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宋志远顶嘴,不由心惊肉跳,当即看向宋志远,随时预备为宋甜解围。 宋志远似没听到宋甜说话一般,径直道:“庄子是给你准备的嫁妆,你还是去看看!” 宋甜打量着宋志远,猜测他的用意。 前世这个庄子自然也是有的,全家人也一起去过,只是那时吴氏已经有了身孕,她爹志得意满指着吴氏的肚子,说什么“孩儿,这都是爹爹给你打下的家业”,根本没提是给她准备的嫁妆。 宋志远脸色苍白,眼睛却甚是清澈,口气也温和得很:“明日便是三月三上巳节,我在庄子里请客,请众人赏花吃酒,女眷在后院玩耍就是。” 宋甜总觉得她爹这次叫她一起去庄子上,定是藏着什么心思,再想想黄太尉如今就在宛州,心中更是起疑,当下便道:“爹爹,我有话要和你说。等你用罢早饭,咱们去那边木香花架那边说。” 宋志远难得如此有耐性,唏哩呼噜把剩下的粥吃了,用清茶漱了口,便起身带着宋甜去了院子东边的木香花架。 张兰溪目送这父女俩的背影,忽然发现宋甜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走路时的背影居然与宋志远一样,都是背脊挺直,昂首而行。 她低声和一边侍候的锦儿说道:“平时瞧着老爷不怎么关注大姑娘,可毕 竟是亲父女,到底不一样,刚才大姑娘冲撞老爷,老爷居然没事人一般,换了我,怕是老爷一个眼风过来,就吓得我膝盖发软心儿乱跳了。” 锦儿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别人,这才轻轻道:“二娘,老爷想要儿子,可咱们进府这几年,老爷经历的女人没有几十,也算不少了,却也没见谁怀上。算来算去,老爷膝下还真只有大姑娘一个了。您膝下没有孩儿,将来要在宋府养老,得和大姑娘好好处,不要再一味奉承太太了。” 见张兰溪分明是听进去了的模样,锦儿又道:“大姑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二娘如今能够管家理事,多亏了大姑娘,您得自己心里得有数才行。” 张兰溪笑了,抬手抚了抚锦儿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以前也觉得宋甜怯懦沉默,又不受宋志远重视,因此也没把宋甜放在心上,没想到宋甜过了十四岁,竟似一下子长大了一般,人越来越好看,性子也越来越爽利,做事也有章法,如今连太太吴氏也被她摆了一道,不得不呆在上房里吃斋念佛,连宋志远的面都见不到…… 走到了木香花架下,宋甜停住了脚步,掐了一朵嫩黄的木香花,放在鼻端嗅了嗅,这才看向宋志远,眼神清澈:“爹爹,我得到一个消息,豫王府要举行女官遴选了。” 宋志远一愣,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看着宋甜,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宋甜深吸一口气,道:“我已经让舅舅帮我在豫王府报上名籍,预备参加遴选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宋志远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沉声道,“女官听着好听,可你知道女官是做什么的么?是伺候人的!我宋志远的女儿,难道还用得着低贱地去伺候人么?” 见宋志远发怒,宋甜到底有些害怕,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能再像前世一样,让宋志远摆布自己。 她悄悄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开口道:“爹爹,朝廷官员是服侍皇帝的,宫廷女官是服侍皇室的,女官并不比一般做官的低贱。” “女官陈瑞贞,善书数、知文义,后宫多师事之,被称女君子,高皇帝让她管理六尚之事。” “女官黄惟德在归家时,皇太后亲自作图及诗赐予她,表彰她的功绩。” “还有女官王怡然——” 宋志远气得七窍生烟,高声打断宋甜的长篇大论:“我管什么陈女官黄女官王女官,你是我的独生女儿,你得延续宋家的香火,将来我死了,得有坟上祭扫之人,到了地下,我也有脸见你祖父!” 宋甜见她爹暴怒,自己倒是平静了下来,忽然开口问道:“爹爹,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宋志远正在咆哮,听到宋甜发问,一下子懵了,张了张嘴,这才道:“没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就是要招婿上门,承继家业,承继宋氏香火。” 宋甜上前半步,仰首盯着他的眼睛:“爹爹,你不会是想把我嫁给哪个太监的养子或者侄子?” 宋志远心事被宋甜猜中,一时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胡……胡说什么!” 宋甜双手背在身后,围着宋志远转了一圈,口中道:“不是就好。把闺女许给太监侄儿,可是要被人在背后笑话的,将来《宛州志》里也要记一笔,‘富商宋某,谄媚事某宦官,献上亲女,为乡里唾弃’。” 宋志远:“……” 他昨晚在给黄太尉接风洗尘的席上得知,黄太尉有一个侄儿,生得极好,又聪明伶俐,将来是要承继黄太尉家业的。 黄太尉疼爱这个侄儿,舍不得委屈他,想要给他寻一个容貌既美,出身又好的闺秀为妻。 宋志远当时就想到了自家闺女宋甜,还趁着酒意特地问黄太尉,若是亲事得成,愿不愿意将来过继一个侄孙给外家。 黄太尉竟然满口答应了,说若是有两个男孙,就可以过继一个给侄媳妇娘家。 宋甜见宋志远神情笃定,并不在意自己的话,就知道他一定和前世一样,与黄太尉达成了某个约定,当下心一横,做出羞涩之态:“爹爹,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和您说……” 宋志远见女儿风格骤变,刚才还是暴风骤雨慷慨陈词,瞬间就变成了羞涩扭捏的小女儿情态,心中不由警觉,试探着道:“到底什么事?” 宋甜低着头,握着手,轻言细语道:“舅舅家园子隔壁,就是豫王府花园。舅舅家园子里有一个卧云 亭,我有次登上卧云亭,恰好看到了豫王,豫王对我一见钟情,与我说了好多话,问了我的姓名身世,还交待我报名参加王府的女官遴选……” 宋志远:“……”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打了个哈哈,道:“甜姐儿,跟你爹开什么玩笑,哈哈!” 宋甜一脸羞涩,蚊子哼哼似的道:“爹爹,是真的。豫王身材高挑,肌肤白皙,生着一双丹凤眼,鼻子高高的,还挺好看……” 宋志远虽没正式进见过豫王,却也曾在迎接豫王进城时远远见过,知道宋甜说的还真没错,豫王的确是个高个子小白脸,年纪小,生得好。 他原本是打算明日在城外庄子宴请黄太尉和蔡长史,寻个机会,悄悄让黄太尉见一见宋甜,若是太尉瞧上了,黄宋两家就可以商谈亲事结两姓之好了——谁知宋甜不显山不露水,竟然给他劈下这么一个炸雷。 饶是宋志远一向狡猾多诈,这下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4、第十四章 漫天雨中故人乍见 把宋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宋志远心道:甜姐儿能准确说出豫王的长相,而金家确实又在王府花园的隔壁……难道甜姐儿真的见到了豫王,还真的跟豫王说话了? 不过十三四五岁的小姑娘家,最爱自作多情,美少年看她一样,她就觉得人家看上她了,就能从对方对她一见钟情想象到将来生同衾死同穴,估计甜姐儿也是这种情况。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正是倔强时候,与其明着拒绝她,让她闹个不休,还不如先糊弄着她,今晚酒宴上见了蔡长史,再寻个机会打听一番…… 心中计议已定,宋志远摆出一副慈父面孔:“这件事咱们以后再商议,我已经和你二娘三娘说过了,今明两日全家要去庄子上玩耍。” 他如今厌恶吴氏,话里话外根本不提吴氏,这次去庄子上过上巳节,他也根本没打算带吴氏一起去。 宋甜认真地看着他:“那今日爹爹带着二娘三娘去庄子上散两日心,我就不去了。” 宋志远眉头皱了起来:“家里人都去,你为何不去?” 宋甜低下头,看着脚下被她扯成一片片的木香花花瓣,声音略带着些落寞:“明日是我娘的忌辰,我舅舅舅母每年的这一天都要给我娘上坟的。” 宋志远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原配金氏初亡故的那两年,每到忌辰,他都要带着宋甜上坟祭扫。 后来吴氏进门,他又有了新欢,再到金氏忌辰,他就不再上坟祭扫,而是在金氏的莲位前奉上一支香了。 前些年吴氏命人把金氏的灵床抬出去烧了,他也就把金氏的忌辰给忘了,连每年的那支香也欠奉了。 宋甜一直在悄悄观察宋志远,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此时正心中羞愧,忙趁机道:“爹爹,那我今日就不陪您和二娘三娘往庄子上去了。” 宋志远低低“嗯”了一声。 宋甜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接着又道:“爹爹,您既然说庄子是我的嫁妆,今日就让人拿了名帖去知州衙门,把庄子写在我名下呗!” 听到宋甜这句话,正在伤怀亡妻的宋志远当即清醒了过来,皱着眉头道:“你又没有独 立的户籍,庄子如何能登记在你名下?” 宋甜经历了两世,哪里那么容易被忽悠:“爹爹,你以为我不知道,按照我朝律法,只要在某地居住满一年以上,或者拥有土地,就可以登记户籍。你把庄子的地契写在我名下,我不就可以登记户籍了?这样将来即使我要和离,或者再嫁,这个庄子也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宋志远一向脸皮奇厚,这会儿被女儿将了一军,难得的脸上有些热辣辣的,心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了庄子是给闺女的嫁妆,提前把地契写她名下也是可以的,反正甜姐儿说的也有道理,即使亲近如夫妻也得留一手,庄子提前记在甜姐儿名下,未来女婿再不成器,只要甜姐儿不同意,他就不能偷卖这个庄子…… 想到这里,宋志远慨然道:“好!” 宋甜趁热打铁:“爹爹,那咱们这就去书房,您写个帖子,让宋竹同葛二叔去州衙办这件事,好不好?” 她爹的这些小厮中,宋槐聪明却奸猾,宋榆忠心耿耿却过于老实,倒是宋竹,识文断字不说,既有忠心,又有办事能力,倒是可以指望的。 前世她爹暴毙,吴氏只顾着揽财,别的统统不理,家里家外乱成一片,掌柜投靠别家,伙计拐了货物盗卖,小厮偷了金银文物逃走……倒是生药铺的掌柜葛二叔和管书房的小厮宋竹,一直坚持到与吴氏做了交接,这才告辞离去。 宋志远没想到宋甜还挺有眼光——他手底下人里,顶数葛二郎和宋竹为人志诚,办事能力也强——当下便答应了下来:“那咱们去书房!” 宋甜陪着宋志远往外走,口中嘀咕着:“爹爹,你书房里有一把匕首,我拿去防身了。” 宋志远觉得女孩子拿把匕首防身也不错:“那你小心些,别伤着了自个儿。” 宋甜又道:“我今日要同舅舅他们一同祭拜我娘,爹爹,你看我带些什么礼物过去……” 父女俩说着话往前面书房去了。 张兰溪出来,却见宋志远和宋甜已经说着话走远了,纳闷道:“老爷怎么就走了?他的缨子帽和蓝罗褶还没穿戴呢,这父女俩到底在嘀咕什么……” 目送葛二叔和宋竹拿了宋志远 的名帖离开书房,往外去了,宋甜这才放下心来,又交代宋榆安排马车,然后才带着紫荆回了东偏院。 她怕夜长梦多,换了素净的衣服妆饰,先去兰苑和管家理事的张兰溪说了一声,然后带着金姥姥和紫荆登车去了王府后巷金家。 今日金云泽和金海洋都被豫王府派遣出去了。 金太太已经备好了果品点心、香烛冥纸和金银锭之类物品,见宋甜来到,就留谢丹看家,自己带了宋甜乘马车出了宛州城北门,一径往北去了——金氏就葬在城北麒麟湖南边的丘陵上。 宋甜立在一边,呆呆看着金太太带着金姥姥往坟上祭台摆设果品点心。 金太太摆设完毕,拈着两支香,自家拿了一支,递给宋甜一支,插在香炉内,带着宋甜拜下,唤着金氏的闺名低声道:“灵姐儿,你活时为人,死后为神。今日是你的忌辰,嫂嫂带着你的女儿甜姐儿,来你坟前给你烧一陌钱纸。你保佑甜姐儿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宋甜立在那里,眼泪滚珠般从两颊滑下。 她娘临死前,大约是知道宋志远这当爹的指望不住,眼睁睁看着她,一直不能闭眼,当真是死不瞑目。 而前世的宋甜,所嫁非人,受尽苦难,年少横死,果真令她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金太太想起自己刚嫁入金家时,年幼的金氏抱着自己的膝盖,笑容甜美可爱,甚是依恋自己,如今却埋在一抔黄土之下,不禁悲从中来,与宋甜哭成一团。 金姥姥坐在地下放声大哭,就连紫荆也忍不住在一边拭泪。 宋甜哭了良久,见金太太眼睛都肿了,忙用帕子拭去眼泪,又拿了方洁净帕子递给金太太拭泪。 一时祭扫完毕,金太太带着宋甜去麒麟湖边的一户王家食肆歇息。 她家每年过来祭扫,都在这家歇息用饭,彼此都熟悉。 宋甜洗了脸出来,见饭菜还未做好,金太太带了金姥姥,与王家食肆的老太太在院门外的葡萄架下说话,便和金太太说了一声,要带着紫荆和阿宝往湖边散步。 王家老太太看了看天色,道:“大姑娘,我瞧这天色,过会儿怕是要下雨,姑娘记得早些回来。” 宋甜道了声谢,带着紫荆和阿宝 往湖边去了。 麒麟湖畔景色美丽如画,漫天碧桃映着一汪碧玉似的麒麟湖,竟如仙境一般。 宋甜绕着湖边小径散步,沉浸在湖光山色之中,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明日才是三月三上巳节,今日不是正日子,因此湖边没什么人烟,极为幽静,只在前方不远处的老柳树下,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人正在垂钓。 宋甜觉得此情此景很像前世在黄太尉那里见过的一幅传世名画《老叟孤钓图》,注目良久,忍不住走了过去,站在距离钓叟不远的地方,看那钓叟钓鱼。 还没等那钓叟钓上鱼来,宋甜发现阳光不见了,抬头一看,乌云罩顶,天色变暗,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忙提醒那钓叟:“哎,钓鱼的,快下雨了,你快去避雨!” 那人听到宋甜声音,扭头看了过来:“我有伞。” 斗笠的宽沿遮住了这人的大半张脸,只露出雪白尖俏的下巴,分明是个年轻人。 宋甜只觉得声音莫名的熟悉。 她知道自己该飞奔离开,可双腿发软,双脚移动不得,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站起身来,伸手取下了斗笠,竟是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人,白白嫩嫩一张瓜子脸,眉眼如画,十分秀致。 正是黄子文的亲叔叔,当今永泰帝宠爱的大太监,殿前太尉黄连。 宋甜呆若木鸡,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爹爹不是说今日要在城西庄子上举办晚宴,招待黄太尉和豫王府的蔡长史,为何黄太尉会在这里? 黄连见眼前这美丽可爱的少女变成了一只呆头鹅,不由笑了起来,仰首看了看天色,温声道:“雨真的要下来了,也罢,我送你三把伞!” 他一向不是热情和善的人,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莫名地令他觉得熟悉和喜爱。 宋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黄连。 黄连见眼前这少女静静看着自己,眼睛生得极好,黑白分明,盈盈欲滴,眼皮微红,似乎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不由微怔。 这时隐藏在芦苇丛里的卫士现出身来,拿了三把伞递给了紫荆和阿宝。 宋甜看着黄连,心道:我怕见他做什么?前世他除了一心一意想让侄儿娶我,也没别的坏心思,反倒对我十分慈爱… … 这时候雨已经开始下了,湖面被雨滴激起无数涟漪。 宋甜接过紫荆递来的伞,遮住漫天雨滴,向黄连屈膝褔了福,低声道:“多谢。” 她转过身去,擎着伞向来路走去。 黄连目送宋甜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心中莫名有些悲凉。 他叹了口气,刚转过身,亲信卫士就低声禀报道:“大人,蔡大人来了。” 黄连嘴角噙着一丝笑:“蔡和春倒是来得不巧,雨正好下起来了。” 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乌篷船,向着这边驶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5、第十五章 皇船舱内权钱交易 乌篷船停靠在了简陋的码头上。 一个黝黑瘦小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无须男子钻出乌篷船,跳到了码头上。 一个青衣小厮背着毡包打着伞跟在他的后面。 黄连打着伞立在那里。 卫士隐蔽地散在四周警戒。 那男子走上前,拱手行礼:“卑职见过太尉大人。” 他又道:“太尉大人迎接花石纲辛苦了。” “为陛下效力,哪里敢说辛苦,”黄连微笑,“倒是蔡长史,人在王府,心在京城,也算是劳心劳力了。” 蔡长史上前给黄连行了个礼,嘴角扯了扯:“蔡某是豫王府的属官,自然该多用些心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漫步往前走去。 黄连的卫士早在湖边撑起了一张大油纸伞,伞下是两套钓鱼器具和两个竹凳。 蔡长史坐在凳子上,一边往鱼钩上挂鱼饵,一边道:“宛州城内文官由知州江大人领头,连同地方统制、守御、都监、团练和各卫掌印千户等武官,清跸传道,人马森列,专门在宛州城西宋家庄园设宴以待太尉大人,谁知太尉大人竟在这幽僻之处等着蔡某人。” 黄连懒得同他废话,直接问道:“豫王到宛州后,每日在做什么?” 豫王府外松里紧,尤其是豫王内宅,被陈尚宫管理得滴水不入,他安插在豫王府的人,至今没有传出关于豫王的有价值的消息。 蔡长史瞅了黄太尉一眼,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决定卖黄太尉一个好:“豫王好动,每日不是呆在独山卫所,与那帮糙汉子大兵呆在一起,就是在王府内院散散步写写字,倒也未曾结交文官。” 他和黄太尉都是永泰帝的人,只是归属不同系统,都明白永泰帝最怕皇子结交文官。 黄太尉得到了有效消息,不禁微笑,也坦诚道:“豫王不结交文官,陛下也就放心了。” 蔡长史和黄太尉相识于微时,此时与幼时旧交相见,又在这偏僻幽静之地,忍不住就说了实话:“陛下也太小心了,也就三个儿子,还这样防备……” 雨滴落在湖面上,激起无数涟漪,远处群山隐隐,似在烟雾中一般。 黄太尉眼睛注视 着前方湖面,声音很低:“你自幼在御书房服侍,书也读了不少,难道不知道我朝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皇帝寿终正寝?不是被儿子逼宫,就是被兄弟刺杀……陛下不得不防啊!” 蔡长史道:“那为何不防备韩王?” 黄太尉笑了笑,道:“是人都会偏心。陛下宠爱萧贵妃,疼爱萧贵妃所出的韩王,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蔡长史起身告辞,登船离去。 麒麟湖与鸭河相通,他乘的船能够直接驶入宛州城。 黄太尉目送蔡长史的船消失在雨雾蒙蒙的水面上,吩咐卫士:“回宛州城!” 这一面之后,再与蔡和春相见,他是高高在上的殿前太尉,蔡和春是豫王府的长史官,他们只是官场上有一面之交的人罢了,多年前他们在潜邸的往事,早已被岁月湮没…… 黄太尉刚在马车坐定,就有一个极不显眼的卫士匆匆跑了过来,凑近车窗低声回禀道:“启禀太尉,属下探得方才那女子,乃是宛州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宋志远的独女,闺名唤作宋甜。” 黄太尉闻言,沉默片刻,道:“先回皇船上!” 昨日酒宴上,宋志远经由他的亲信,单独给他请安行礼,孝顺了三千两银子给他,想买一个实职。 难道今日与宋志远独女的相遇,乃是宋志远的安排? 这也不对啊,宋志远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也罢,晚上的酒宴就要再见,到时候叫了宋志远进见,用言语试一试便知。 宋志远接受知州江大人嘱托,代表宛州的文武官员做东,在城西庄子设晚宴请黄太尉。 他请来了宛州最好的厨子,备好了上好肴馔,请了宛州最出众的歌妓和小优在庄子上候着。 待一切齐备,雨也停了,宋志远就请了江大人并宛州众官员来观看筵席。 江大人今年三十五六岁年纪,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极会做人做官。 他带着众官员看了一遍,见大花厅内挂着描金大红灯笼,铺着崭新的红毡,全套的紫檀桌椅,铺设着锦绣桌帏,妆花椅甸,为黄太尉准备是吃看大插桌,为他和蔡长史准备的是观席两张小插桌,其余地方文武官员都是是平头桌席,歌姬 小优一旁候着,只等主客来到。 看罢筵席,宋志远陪着江大人等官员在一旁的卷棚内喝茶等候。 一直等到了天黑时分,差役才来回报,说黄太尉大轿来了。 众官员忙去迎接,却见黄太尉坐了八抬八簇银顶大轿,被无数执事人役跟随簇拥着过来了。 蔡长史始终未至。 众人一直饮宴到了深夜,又把黄太尉恭送到了泊在运河码头的皇船上。 黄太尉登了船,众官员却依旧不敢散,由江大人带领着在岸上候着。 这时一个小厮从皇船下来,对着众官员拱手行了个礼,道:“太尉请宋志远宋大人过去说话。” 众官员都看向宋志远,都颇为惊讶——宋志远虽有钱,却只有一个用钱买来的职衔,连实职都没有,为何独得黄太尉青睐? 宋志远心里有数,知道是自己送给黄太尉的三千两银子起了作用,却故意装作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溜圆,做作一番后随着小厮上了皇船。 船房内甚是宽敞清雅。 黄太尉已换上了月白直缀,闲适地坐在圈椅上,见宋志远上前行礼,也只是说了句“请起”,自有小厮上前引宋志远坐下。 寒暄两句后,黄太尉便直奔主题:“宋大人,昨日席上曾听你提到令爱,我隐约记得令爱尚未及笄,还未曾许人家。” 宋志远心中连连叹气,面上却春风和畅,恭顺异常:“启禀太尉老爷,小女今年十四岁了,的确未曾许人家,不过——” “不过什么?”黄太尉眼神锐利看向宋志远。 昨日宋志远可是巴结得很,颇有把女儿许给他侄子之意。 宋志远在心里埋怨着先斩后奏的宋甜,口中解释道:“豫王府遴选女官,小女舅父在豫王府做校尉,本着一片疼爱甥女之心,就给小女也报了名。” 黄太尉这下全明白了。 宋志远昨日酒宴提到自己的独生女,还提到了以后的过继问题,的确有联姻之意,谁知豫王府遴选女官,他的大舅子越俎代庖给他女儿报了名。 想到在麒麟湖见到的那个叫宋甜的女孩子,不知为何,黄太尉总觉得莫名的熟悉,心里不由自主软绵绵的,觉得她稚弱可怜,想要保护她,照顾她,给她庇护…… 他不知道 这种情感类似父爱母爱,还想着是因为宋甜长得特别的我见犹怜,沉吟了一下,含笑看着宋志远,意味深长道:“日后不管令爱中选或是落选,宋大人请务必写信告知在下。” 宋甜若是中选,他自有安排,也许可以让宋甜成为他的暗探,为朝廷效力。 宋甜若是落选,他打算让宋甜嫁给侄儿黄子文,这样也可以对宋甜有所庇护。 黄太尉身为太监,自然是没有子嗣,早有意过继侄儿黄子文为嗣子。 宋志远闻言大喜,忙起身长长一揖:“下官多谢太尉美意。” 黄太尉十分爱财,却一向取之有道,想到自己收了这宋志远三千两银子,总得有所回报,略一思索,道:“出京时,陛下赐了我几张空名告身札付,你又无实职,我安排你在宛州提刑所做个理刑副千户,你可愿意?” 宋志远简直喜出望外,当即拜倒在大红地毡上:“多谢太尉,太尉之恩,下官粉身碎骨,莫能报答一二!” 黄太尉微微一笑,吩咐小厮侍候,当场签押了一道空名告身札付,提笔填上宋志远名字。 宋甜随金太太回到了王府后巷金宅。 谢丹带着一个身材小巧容颜俏丽的少女在二门迎接,正是谢丹的表妹李玉琅。 李玉琅的父亲是淅川卫所掌印千户李忠。 李忠所在的淅川卫所,隶属豫王府,因此也给女儿报名参加了豫王府的女官遴选。 他想着金云泽在豫王府当差,因此送女儿李玉琅来金宅作客,好打听一下豫王府这次女官遴选的情况。 宋甜记得前世李玉琅嫁给了陕州王都监的次子,随其夫前往京城,曾去太尉府见过自己。 后来黄太尉倒台,她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如今与李玉琅重逢,想起前世旧事,宋甜觉得似一场梦一般。 李玉琅和宋甜年龄相仿,又都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因此颇为投契,很快熟悉起来,谈笑着往金家后园荡秋千玩耍去了。 第二天正是三月三上巳节,宛州风俗是要到独山踏青登高的,李玉琅想要去独山踏青登高,便和宋甜一起撺掇谢丹去求金太太。 谢丹却不肯去,笑着道:“爹爹和大郎都不在家,母亲不会允许咱们出去玩的。” 三个人 正乱成一团,宋家却派了小厮宋竹领着马车来接宋甜了。 宋甜心中警惕,便叫了宋竹进来,问他道:“我爹不是要带着二娘三娘在庄子上住两日,怎么这么快就来接我了?” 宋竹拱手行礼:“大姑娘,老爷得了实职,新升了宛州提刑所理刑副千户,命小的接了大姑娘回去。” 宋甜一听大惊——前世她爹就是把她许给了黄子文,换得了宛州提刑所理刑副千户这个实职,这世她爹是用什么换的? 她当机立断,告辞了金太太等人,乘马车回了卧龙街宋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6、第十六章 外书房内秘密谈话 和宋甜记忆中一样,宋府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原本宽阔的卧龙街今日也有些拥堵了,宋甜乘坐的马车被堵在了离家门几步远的地方。 金姥姥和紫荆陪着宋甜坐在马车里。 金姥姥拿着金太太给宋甜做的两双鞋细看,嘴里不停地夸赞着:“……太太的针线活就是好,看这针脚多细密,绣的云头也比外面人绣的大气……” 宋甜也不急,坐在马车里,听着金姥姥唠叨,回忆着往事。 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她爹升了从五品的宛州提刑所理刑副千户这个实职后,她家每日访客不断,就连吴氏,结交的女眷也从各个小吏、富户的娘子,变成了官员太太和举人娘子。 前世做了她爹妾室的贺兰芯去世后,丧事煊赫一时,就连知府江大人都来吊丧了。 可等她爹暴亡,门前冷落,先前结交的官员富商亲自上门的寥寥,能派家人来吊丧就已经很难得了。 眼看他建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从宋家的兴亡到黄太尉府的兴亡,宋甜不知见识到多少人间冷暖…… 马车开始缓慢移动。 吴氏正陪一群女客说话,听说大姑娘回来了,当即摆出一副慈母面孔,微笑道:“我们大姑娘去她舅舅金校尉家作客了,家里今日忙碌,我就命人接她回来了。” 房里的女眷皆是宛州官员的家眷,大多以前并不与宋家来往,并未见过宋甜,都好奇得很,其中有一位梁皇亲家的三太太,心直口快,问道:“宋大姑娘长得可像宋大人?” 吴氏笑容不变:“女儿肖父,自然是很像的。” 梁三太太眼睛看着在座的知府江大人的二太太申氏,拍手笑道:“宋大人生得那样英俊,宋大姑娘应该也是高挑英气的姑娘家!” 众人闻言,彼此心照不宣,都笑了起来。 江二太太还是申三姑娘的时候,曾与宋志远相好,如今虽然嫁给知州大人做了二房,生了儿子,尊荣富贵,可这些前尘往事宛州富贵人家谁不知道? 申氏端起茶盏,低头吃茶,并不接话。 反正在座地位最高的章招宣夫人,也是宋志 远情人,而且是现任情人,揭出来大家都没脸。 说话间,却见门上凤尾竹细丝帘子掀起,一个容颜美丽,体态娇弱婀娜的少女走了进来,容光似雪,杏眼盈盈,纤腰一握,竟是个极出色的美人。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那美貌少女上前屈膝行礼:“给太太请安。” 顶级美女的声音居然也这样好听! 众人都静了下来,视线都落在宋甜身上。 她们都以为宋志远的闺女,若说肖父的话,应该是高挑英气那种的,谁知竟然是这样一位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可你又不能说她长得不像宋志远。 在一边服侍待客的张兰溪不禁笑了。 宋志远是宛州城有名的风流浪子,长相英伟,在座女眷至少三位都曾与宋志远有交情,却因吴氏不带着宋甜出门交际,谁都未曾见过宋甜,估计也想不到宋甜是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小美人。 张兰溪给宋甜一一引荐了在座女眷。 宋甜一一见礼,然后便退了下去。 宋甜离开之后,快言快语的梁三太太马上道:“我的天啊,宋太太,你家大姑娘如此美貌可爱,你家居然瞒得这样紧,若我早些见了,就命官媒来说亲了!” 吴氏弯起嘴角笑了笑,分明是皮笑肉不笑——她不是想把宋甜嫁回娘家吴家去么,哪里敢让宋甜美貌之名传扬开去? 正因为如此,她出去交际,从来不带宋甜,别人问到宋甜,她也都是含糊过去,说长得像爹爹,给人造成误会,认为宋大姑娘长得五大三粗像男儿。 众女眷都笑了起来。 她们也觉得奇怪,如此美貌可爱的小姑娘,若是生在别家,到了说亲年龄,怕是早招摇得人人皆知了,谁知宋家竟然藏着掖着。 不过吴氏是后娘,倒也说得通了。 张兰溪何等聪明,早知众女眷想法,含笑解释道:“各位有所不知,因为我们大姑娘是独女,所以我们老爷先前一直打算招婿上门的。” 众人恍然大悟——有点根基的人家,谁会让自家儿郎做上门女婿,怪不得宋家没有张扬。 章招宣夫人地位最是尊崇,款款道:“‘先前’?那你家老爷如今是什么打算?我家可是有好几个儿子的!” 她的嫡子娶的是 闽州宋巡按的女儿,可家里还有三个庶子,倒是可以与宋府联姻。 张兰溪褔了福这才回话:“启禀夫人,我家大姑娘要参加豫王府女官遴选,亲事就先不提了。” 众女眷都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宋家是奇货可居,打算送女儿去侍奉豫王,走一条通天捷径! 她们没有一个认为宋家让如此美貌的女儿参加豫王府女官遴选,是真的打算去做女官。 张兰溪有心解释,自家大姑娘是真的准备去豫王府做女官,却也知没人相信,便一笑了之了。 宋甜离开上房便回了东偏院,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便睡下了。 白日她爹还有的忙,等到有时间见她,估计得晚上了。 她得养精蓄锐,好与她爹斗智斗勇。 一直到了深夜亥时,宋甜才被叫到了外书房。 宋志远散着头发坐在一张醉翁椅上,小厮宋竹拿着木滚子给他滚身上,行按摩导引之术。 见宋甜进来,宋竹行了个礼便要退出去。 宋志远吩咐道:“在廊下看着,别让人接近。” 宋竹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宋甜在一边坐下,见手边放着美人捶,便拿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宋志远肩膀上敲着,口中问道:“爹爹,你这提刑所理刑副千户是用什么换来的?不会是用我换的?” 想到献给黄太尉的那三千两银子,宋志远有点心疼,又觉得很值,他闭着眼睛道:“好好敲!” 又道:“是我用三千两银子买来的。” 宋甜停下了手上动作,只盯着宋志远:“三千两银子是送给了黄太尉?” 前世黄太尉倒台抄家,单是现银就抄出了几十万两,没受贿才怪。 宋志远觉得女儿实在是聪明,“嗯”了一声,道:“给你那个庄子,才花了四百两银子;爹爹这个官儿,就花了三千两!” 宋甜笑了:“爹爹,你这三千两银子值得很,你以后做生意,宛州地界谁敢赖你的账扣你的货?” 宋志远睁开了眼睛,眼睛发亮看着宋甜:“没想到我的闺女居然是我的知音!” 他忍不住发牢骚道:“人人都以为我做这官是为了捞钱,我缺那仨瓜俩枣么?我是为了以后做生意更顺畅,赚更多的银子!” 宋甜想起往 事,忍不住道:“爹爹,贪赃枉法的事你可别做,你得为我积攒阴德。” 宋志远没什么道德感,也从不怕什么因果报应,不过想到女儿,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我尽量!”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副提刑,大事自有正提刑李大人做主。” 宋甜得知副提刑之职是她爹用三千两银子换来的,心里轻松了些,一边给宋志远敲肩膀,一边道:“爹爹,我的地契呢?” 宋志远闭着眼睛道:“就在书案上那个紫色锦匣里,你自己拿去!” 宋甜起身去拿,口中道:“我过几日就要去豫王府参加女官遴选了,爹爹你就没什么表示?” 宋志远“哦”了一声,道:“那匣子里有银票,都是五十两面额的,你拿一张,明日该买什么首饰自己去买,衣料什么的你不用管,我明日让咱们铺子里的女裁缝拿了料子过去,你挑选好衣料和款式,再让她们给你量身,几个裁缝一起动手,衣服很快就齐备了。” 宋甜要的就是这句话,拿了地契,就着烛台看了又看,心里觉得甚是暖和——她前世没有房产和地产,她爹陪嫁的都是金银,黄太尉给她的都是字画首饰,这些金银珠宝字画首饰,要么抄家时被抢走,要么被吴氏扣下,要么被黄子文挥霍,以至于她落得两手空空死于非命。 女儿半日没动静,宋志远睁开眼睛看了过去,见宋甜拿着地契对着烛台细细观看,心里莫名有些柔软,难得大方一次:“你明日要出去买首饰,就多拿一张!” 宋甜前世奉承黄太尉奉承出了经验,收起地契,拿了两张银票过去,笑盈盈道谢:“谢谢爹爹!” 她爹着实悭吝,连最宠爱的妾室魏霜儿都难得弄到他的银子,至今连个皮袄都没捞到。 宋志远见女儿领情,心里美滋滋的,觉得银子给女儿花,好像也没便宜外人。 宋甜趁热打铁,拿起美人捶给宋志远敲头,口中道:“爹爹,我今日在舅舅家,听到舅母和金姥姥说起我娘的嫁妆,舅母还特地拿出我娘的嫁妆单子给我瞧呢!” 按照本朝律例,女子若是亡故,有亲生子女的话嫁妆归子女,没有的话嫁妆须得还给娘家。 宋志远 :“……” 金氏的嫁妆,早被他用来做生意了,如今都是他的财产,哪里还有金氏的嫁妆? 因为死了心,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有儿子了,因此宋志远不再对女儿瞒着家里的银钱家产,实话实说道:“你娘的嫁妆,都被我用去做生意了,早没了。” 宋甜悠然道:“那我娘的那些首饰呢?我舅母说里面有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还有一对赤金绿宝石手镯,是我外祖母的嫁妆,我娘嫁给你时,我舅母让人拆了重新镶嵌,给我娘做了陪嫁。” 宋甜外祖母是武将之女,祖辈和金家一样,曾随高祖出征,两家门当户对,出嫁时十里红妆甚是显赫——只是后来金家败落了。 宋志远想起来了:“啊,你娘的首饰,都被吴氏给收起来了!” 宋甜当即道:“爹爹,我娘的首饰,我想留着做念想。” 宋志远懒得动:“此事以后再说。” 宋甜不依:“以后你就忘记了。” 她知道她爹最怕什么,又道:“我好些年没见我娘的那些首饰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人送到吴家去了呢!” 前世吴氏也曾被宋志远厌弃过,可是吴氏搞了个月夜焚香,探得宋志远夜归,在角门内对月祈祷菩萨保佑丈夫身子康健官运亨通多子多福。 宋志远在角门外听到了,很是感动,两人很快和好。 宋甜要去豫王府了,她打算在离开前做些事情,让吴氏跌得狠一些,免得她离开后吴氏再做手脚害人。 宋志远这下不累了,他眨了眨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说的有理,咱们这就找吴氏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7、第十七章 汗青书肆隔窗搭话 宋甜放下美人捶,口中道:“既然爹爹要把这件事说开,何不请二娘和三娘做个见证?” 吴氏最是好面子,有张兰溪和魏霜儿这两个妾室在旁围观,效果会更好。 宋志远很是赞同,叫了宋竹进来,让他唤才十二岁的小厮宋梧和宋桐进来,让他们分别去请二娘和三娘到上房角门外候着。 宋甜趁热打铁:“爹爹,我娘的嫁妆单子呢?我去找出来!” 宋志远亲自开了柜子,取出当年金氏的嫁妆单子。 捏着泛黄的纸张,宋志远想起遥远的往事,心中不胜唏嘘,叹息道:“若不是你娘陪嫁这六百两银子,我哪里会有今日……” 宋甜心道:爹,此言谬之,您有今日豪富,不止我娘的六百两银子,还有歌妓出身的尹妙儿带进来的八百两缠头银子和张兰溪嫁进来时带的上千两银子。 她看向自己的爹,眼神复杂——她爹真真是靠长得英俊哄骗女人发女人财起家的啊! 英俊的男人不少,可像她爹这样的真的可以记入宛州志了。 宋志远感慨了一会儿,把嫁妆单子递给了宋甜:“你先收着,到时候再拿出来。” 待事情都安排停当,宋甜让宋竹服侍宋志远梳头穿衣,自己拿了个空锦匣到外面廊下去了。 紫荆在庭院里跟宋榆说话,见宋甜出来,便走了过来。 宋甜瞅见了,心思就有点活络了:将来紫荆有了喜欢的人,我可得为她做主。 紫荆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宋甜的手背——若宋甜手背是凉的,说明宋甜觉得冷,她就伺候宋甜穿上手臂上搭着的宝蓝绣花宽袖褙子。 她发现宋甜的手暖暖的,她就没吭声。 宋甜把空锦匣递给紫荆,低声道:“你先拿着,等一会儿有用。” 一时宋志远出来,宋甜便陪着宋志远,一行人往内院上房去了。 宋志远带着宋甜刚走到角门外,便见一丛女贞后闪出四个人来,当先两人正是张兰溪和魏霜儿,后面跟着锦儿和冬梅。 张兰溪和魏霜儿齐齐上前行礼。 宋志远抬了抬下巴:“我和太太说话,你们陪着我。” 张兰溪笑盈盈答应了。 魏 霜儿双目盈盈看着宋志远,腰肢款摆走上前,挽住宋志远的胳膊娇声道:“我和二姐姐自然都陪着你了!” 宋甜最看不得她爹当她的面和妾室及丫鬟腻歪,咳嗽了一声。 宋志远也知在女儿面前这样不妥当,抽出手臂,吩咐宋槐:“敲门!” 宋槐上前用力拍门。 过了整整半盏茶工夫,元宵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来了来了!” 她打开门讷讷解释道:“太太……都……都睡了,听说老爷来了,才……才起身。” 宋甜随着宋志远进了上房明间。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扑鼻的甜香,再一看,吴氏眉目鲜明,衣裙华丽,方才分明是在描眉画眼涂抹香膏换上衣裙。 吴氏原本以为宋志远回心转意了,特特打扮出来迎接,谁知来的竟然还有张兰溪、魏霜儿以及宋甜,心中失望,却不动声色,引着众人在明间内坐下,又吩咐元宵去沏茶。 宋志远摆了摆手:“不必。我说完就走。” 他看向吴氏,开门见山道:“如今大姐儿大了,金家问大姐儿她娘的嫁妆,首饰珠宝是你收起来的,趁今晚我有空,都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交给大姐儿,咱们了结了此事。” 吴氏正拿了一碟宋志远爱吃的松子送过来,闻言心里一惊,手中的碟子晃了晃,里面的松子滑出来好几粒,落到了地毡上。 她定了定神,把碟子放在了小炕桌上,慢慢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都多少年了,我都忘记了。” 宋志远知道她是在故意拖延,更怀疑吴氏把那些珠宝首饰都拿到娘家了,口气愈加不耐:“忘记什么,金家有嫁妆单子,打官司你也赢不了,快拿出来!” 金氏陪嫁的银子他拿去用了,他是绝对不会吐出来的;可金氏陪嫁的珠宝,绝对不能落在吴家人手里。 张兰溪在一边,见宋志远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想起了自己带进来的一千多两银子,垂下了眼帘。 魏霜儿是两手空空嫁进来的,乐得看戏,乐滋滋道:“太太,前头太太的珠宝首饰,大姑娘小的时候,您帮着收着就是了;如今大姑娘都十四岁了,该让大姑娘自己保管了,不然金家也不依啊!” 吴氏抬眼看了魏霜 儿一眼,手放在小炕桌上,手背青筋暴起,说话却依旧不紧不慢:“大半夜的,吵嚷的一家人不安,明日再说!” 凡是到她手里的物件,就是她的,谁都别想从她手里拿走。 宋志远身子靠回椅背上,缓缓道:“不会都拿回吴家去了?” 吴氏闻言,抬眼看向宋志远,恨恨道:“我倒不是那样的人!” 她会做出把宋甜嫁到吴家,用宋甜的嫁妆贴补吴家这样的事,却绝对不会把已经到了她手里的金银珠宝给吴家。 魏霜儿幽幽插了一句:“是不是的,咱们看看先头太太的嫁妆和首饰不就得了。” 吴氏见魏霜儿居然敢在她面前这样诋毁自己,冷笑一声,道:“我们夫妻说话,哪有小老婆插嘴的道理?” 魏霜儿正要回嘴,一直未曾吭声的张兰溪忽然道:“三妹妹,你别耽误老爷和太太的正经事了。” 众人都听懂了张兰溪话中之意——“你别被吴氏利用转移话题”,当即都看向吴氏。 吴氏见无计可施,只得吩咐元宵:“把我的那串紫铜钥匙拿出来。” 若是中秋还在,自然懂得吴氏的意思是让她借口钥匙丢失拖延时间,可惜如今中秋到了吴家,成了吴二郎的通房丫头,而留下的元宵是个老实的:“太太,咱们房里没有紫铜钥匙,只有一串黄铜钥匙!” 吴氏气得闭上了眼睛:“原是我记错了,就是那串黄铜钥匙。” 待元宵打开了柜子,宋甜这才取出了她娘当年的嫁妆单子:“嫁妆单子在这里呢,爹爹,你来同我一起看着!” 吴氏胸口一起一伏,简直要被宋甜活活气死了,她死死盯着宋甜,恨不得扑上去掐死宋甜。 宋甜只是不想娘亲的遗物像前世一样落在吴氏手里,因此认认真真对着嫁妆单子,把她母亲留下的那些珠宝首饰拿了出来,装进了紫荆捧着的锦匣里。 忙碌了半日,只剩下单子上记录的一对独玉镯子不见影踪。 吴氏原本在榻上坐着,见众人都看向她,用手支着额头,道:“吴家大郎娶亲时,我把那对镯子做礼物送给大郎媳妇了。” 宋甜知道吴氏性情,这对独玉镯子是绝对要不回来了,当下便道:“爹爹,夜深了,太 太也该休息了,咱们都走!” 走到了院子里,宋甜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哀鸣。 是吴氏的声音。 宋甜没有停下脚步。 出了角门,宋甜屈膝福了福,跟宋志远和张兰溪魏霜儿道了别,便带着紫荆离开了。 魏霜儿上前挽住了宋志远的手,眼神带勾,声音媚得滴出水来:“老爷,咱们回去!” 宋志远把在场的张兰溪给忘得干干净净,乐颠颠随着魏霜儿离开了。 张兰溪落寞地看着宋志远与魏霜儿依偎着走远,这才带了锦儿往回走。 此时已过子时,一弯娥眉月挂在天际,风吹过竹林,发出簌簌之声,四周静极了。 锦儿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轻轻道:“二娘凡事想开点,男人……不过也就那么回事,咱们吃好穿好快活过日子就是。” 她自被宋志远收用后,因缺乏风情,很快就被撂到了一边,冷落至今,早想开了。 张兰溪“嗯”了一声,慢慢往兰苑走去。 第二天宋甜带了紫荆,乘了家里的马车,往书院街逛街去了。 书院街是宛州城内最繁华之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文房四宝书册话本……在这里都能买到,就连宋家,也在这里有一个门面三间上下三层的专卖洋货的铺子。 宋甜在珠宝楼买了一对水滴形银镶翡翠耳坠,然后就带着紫荆直奔书院街后的金桂曲街。 金桂曲街弯弯曲曲,街道深幽,遍植金桂,街道两旁,不是书肆,就是古玩玉器铺子。 紫荆觉得自家姑娘心事重重,总是抬头看天上的日头,便道:“姑娘,你是不是想看时辰?我帮你去旁边铺子里问问!” 宋甜抿嘴笑了:“不用,咱们慢慢走就是。” 她想找一家汗青书肆。 前世今日,在金桂曲街的汗青书肆,宋甜再次遇到了豫王。 时至今日,宋甜还记得她爹刚当上了提刑所副提刑,她为了买几本与本朝律法相关的书册给爹爹做礼物,到书院街这边的金桂曲街逛,谁知竟又见到了豫王。 前面一家铺子门外是木栅栏围着的小花池,花池里全是碧绿茂盛的薄荷——这正是似锦记忆中的场景,她当即向前走去。 看着铺子上方的匾额——“ 汗青书肆”,宋甜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就是这里了,我听说这个书肆里有律法书册。” 宋甜走了进去,立在那里打量着眼前这个书肆。 书肆里静悄悄的,一排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册,角落里放着几盆茂兰,后窗前摆着一张罗汉床,上面的小炕桌上摆着一套素瓷茶具,茶香袅袅,甚是清雅。 前世宋甜第一次过来,并不知这是豫王的一个秘密据点。 后来魂魄跟着豫王,宋甜才知道了许多自己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情,比如豫王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与世无争。 宋甜伸手抚了抚鬓发,朗声道:“请问书肆里有没有本朝律法书册?” 片刻后,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买律法书册做什么?” 声音低低的,很好听,是豫王的声音。 宋甜眼睛莫名湿润了。 她凝神盯着窗边的细青竹丝门帘。 门帘掀开,一个身材高挑容颜清俊的少年书生走了进来,凤眼朱唇,鹅蛋脸庞,肤白如玉,青绡直缀,布鞋净袜,不是豫王又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8、第十八章 书肆之内鲥鱼之约 宋甜看见豫王就欢喜,眼睛看着他抿着嘴笑,然后道:“我爹新近得了个与律法有关的官儿,正在兴头上,却对本朝律法一窍不通,我想买几本律法手册送给他。” 赵臻自然已经知道宋甜的身份,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杏眼清澈,眼神灼热,耳朵不由有些热,移开视线,看向书架,温声道:“书在那边,我帮你挑选!” 宋甜对豫王自然是满心满眼的信任,“嗯”了一声,随着豫王走到了一排书架前。 豫王比她高好多呀! 与律法相关的书册摆的位置有些高。 赵臻伸手取了一本,翻看了一下,交给了宋甜:“你看看这本《大安律》,这是本朝最基础的律法。” 宋甜接了过来:“你再帮我挑选几本。” 赵臻这段时间也在随着先生研读本朝律法,自然熟悉得很,很快就又帮宋甜选了几本书。 宋甜抱着这一摞书,眼睛亮晶晶看着赵臻:“我买这几本书!” 赵臻见她满目欢喜看着自己,毫不怀疑自己是在哄骗她买书,不由笑了,开口道:“我叫掌柜过来结账。” 他伸手掀开细竹丝门帘,正要出去,忽然又扭头看宋甜,发现宋甜果真在盯着他看,瞬间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开口道:“你……饿不饿?” 宋甜就等他这句话呢,老老实实点头道:“饿。” 她声音中不由自主带了些委屈:“我用罢早饭出来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赵臻“哦”了一声,说了声“等着”就离开了。 书肆里只剩下宋甜和紫荆。 紫荆已经认出眼前这个清俊的少年书生,正是在梅溪酒家外面见过的豫王,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又是疑惑。 她低声埋怨宋甜:“姑娘,你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傻乎乎问人家要东西吃呀?” 听听姑娘方才那语气——“我用罢早饭出来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这不是撒娇是什么? 宋甜眯着眼睛笑。 她还记得前世豫王亲自提了一个食盒过来,那时的她只顾着害羞了,一直到离开都没尝出点心的味道。 这一次,她可要珍惜这个机会 ,好好品尝一下了。 赵臻很快就提了一个食盒过来了。 宋甜毫不客气地迎上前去接过了食盒:“我帮你摆!” 她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两碟点心,一一摆放在小炕桌上,这才发现是一碟松子百合酥和一碟酱鲥鱼干。 见宋甜在小炕桌前坐定,清凌凌杏眼盯着两碟点心,赵臻不禁微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沏了两盏茶,递了一盏给宋甜:“你吃得惯清茶么?” 宛州这边常吃的是果仁泡茶。 宋甜在京城生活过几年,也习惯了京城的清茶,喜孜孜道:“果仁泡茶太甜了,吃松子百合酥和酱鲥鱼干,清茶更配些。” 紫荆在一边拾掇食盒,闻言心道:姑娘,你不是最喜欢加了蜂蜜的果仁泡茶么? 这时候琴剑过来请紫荆:“姐姐请到后面用些点心!” 紫荆看向宋甜。 宋甜正拿了双竹箸递给赵臻,见状忙道:“紫荆,你尽管去!” 宋甜知道赵臻爱吃甜食,把那碟松子百合酥往他那边移了移:“你尝尝这个。” 赵臻看了宋甜一眼,果真夹起一个松子百合酥吃了起来。 宋甜夹了片酱鲥鱼吃了,这酱鲥鱼片咸香筋斗,与平常吃的糟鲥鱼滋味不大相同,便又夹了一片。 赵臻看她爱吃,脱口而出:“爱吃鲥鱼么?” 宋甜连连点头:“爱吃。” 她又夹了一片酱鲥鱼:“只是这鲥鱼太过珍贵,难得品尝。” “鲜鲥鱼滋味更好,”赵臻抿嘴笑了,“下次我得了鲜鲥鱼,请你吃鲜鲥鱼。” 鲜鲥鱼作为贡品,一直是皇室专供。 赵臻虽然不受永泰帝宠爱,却毕竟是亲王,明面上该有的都会有。 宋甜在豫王这里才不客气,忙道:“一言为定!” 她怕豫王得了鲥鱼忘了她,忙伸出尾指:“拉钩!” 赵臻还没见过这么馋的小姑娘,灿烂地笑了起来,伸出尾指,与宋甜勾了勾,道:“一言为定!” 宋甜笑眯眯看着赵臻,又夹了一片酱鲥鱼。 眼前这个少年,曾经抱着满是鲜血的她的尸体离开,曾经亲自把陈尚宫用绫罗绸缎装裹好的她放进了桃花洞棺材里,亲自往她的墓里扬了第一锨土…… 她又如何会跟他客气? 吃饱 喝足,宋甜要离开了,汗青书肆的掌柜终于出现,把她选购的书册用纸包好,用纸绳系紧,微笑道:“盛惠八钱五分。” 紫荆付了账。 宋甜一出门,就看到门外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她知道这是赵臻安排的,忙回头和赵臻说道:“我家马车在书院街口大柳树那里等着呢!” 赵臻抬手示意,待车夫把马车驶近台阶,这才道:“我让人去和你家车夫说一声,你乘这辆车回去。” 从这里到书院街口,距离颇远,女孩子步行走过去怕是累得很。 宋甜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屈膝福了福:“多谢。” 说罢,她带着紫荆登上马车。 赵臻立在汗青书肆外,目送马车消失在前方转角处,这才回了汗青书肆。 琴剑紧跟着他进了后院,这才小声道:“主子,王府女官遴选,宋大姑娘也报名了。” 赵臻听了,看向琴剑。 琴剑沉吟了一下道:“宋大姑娘的父亲宋志远,先前攀上了徐永亨的管家徐桂,在徐永亨过寿时送上了一份厚礼,得了个七品的武官虚衔在身;近来又攀上了黄连,得了宛州提刑所副提刑这个从五品的实职。” 他下了个结论:“这位宋大人,不仅情场得意,商海驰骋,在官场也善于逢迎左右逢源。” 这样一个市侩之人,却生出了宋大姑娘这样精灵似的女孩子! 赵臻“哦”了一声,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往前去了。 琴剑也猜不透赵臻的想法,索性不再多想,紧跟着就过去了。 马车驶入卧龙街,在宋府前停了下来。 宋甜扶着紫荆下了马车。 跟车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小厮,他提着宋甜买的那包书,一直送到了宋府大门内,交给了守门的宋榆,这才拱手告辞。 宋甜忙道:“且慢!” 她急急吩咐紫荆:“拿个红封给棋书,让他买点心吃。” 跟车的正是豫王的贴身小厮棋书,他不肯接赏封,却笑着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知道我叫棋书?” 他记得自己从未在宋大姑娘面前出现过。 宋甜理直气壮道:“我听到你们公子这样叫你的呀!” 棋书将信将疑,含笑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 宋甜刚走到二门外,迎面便与 一个艳妆少妇走了个碰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贺兰芯。 她当下屈膝福了福,心里却咯噔一下:难道贺兰芯又和我爹好上了? 想到前世贺兰芯死时满床是血浸透床褥的凄惨场景,宋甜心里一阵冰冷。 贺兰芯是被吴氏和魏霜儿联合下手害死的。 宋志远年底前往京城述职,升了提刑所正提刑,家里女眷得到消息,置办酒席庆祝。 吴氏亲自给怀着身孕的贺兰芯递酒,贺兰芯不肯喝,魏霜儿便在一边敲边鼓说风凉话,最后逼的贺兰芯连喝了三盏吴氏敬的酒,回到房里不久就见了红,当夜便流产身故,连宋志远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贺兰芯伸手扶住了宋甜,见她一双大眼睛满是狐疑看着自己,不禁笑了起来,道:“大姐儿,三月底我父亲要过六十大寿,我要回京城与他老人家贺寿,这是来跟你几个娘道别,毕竟交往一场。” 上次被宋甜气走之后,她派人出去打听,把宋志远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克死了好几个女人不说,还专发女人财,心中也是怕的。 与宋志远又藕断丝连了一段时间后,贺兰芯发现自己实在是迷恋宋志远,为了保命,这才下定决心回京城冷一冷。 只是经历过宋志远,别的男人她都看不上了,以后可怎么办…… 宋甜闻言,长吁了一口气,笑眯眯道:“我有一句话要与贺姨母说。” 她凑近贺兰芯,用极低的声音道:“若是喜欢我爹爹,与他私下来往就是,何必非要进我家?” 前世贺兰芯对宋志远的痴情,宋甜可是清楚得很。 这样贺兰芯就既能受用她爹爹的服侍,又不用承担财损失和性命之忧了。 贺兰芯恍然大悟,笑着在宋甜肩上拍了拍:“你这小鬼灵精!” 下午张兰溪带了宋家铺子里的几个女裁缝过来给宋甜量体裁衣选料子。 宋甜挑选了六套内外衣裙,又吩咐带头的女裁缝花四嫂:“花四嫂,给我二娘三娘也量一量,一人做六套衣裙——这件事就搁在我身上好了,我爹一回来,我就去和他说。” 她爹实在是小气,再加上以前一直是吴氏管家,吴氏更加悭吝,家里女眷的衣裙首饰都是有数的,宋甜自己也一 直紧巴巴的,又在发育期,往往得把旧衣服修改了再穿。 最重要的是,单是给二娘三娘做衣服这件事,就能把吴氏气个半死。 吴氏老是觉得家里的产业都是她的,是她未来儿子的,谁多花多用了一点儿,她都心疼难忍,宋甜就是要她日日难受。 花四嫂答应了一声:“我们都听大姑娘的。” 想到宋志远的脾气,花四嫂又忙交代了一句:“大姑娘一定记得和老爷说,免得我没法报账。” 宋甜安抚她:“放心,我自有主张。” 张兰溪揽着宋甜,笑得嘴都合不拢:“大姐儿,今日可真是得谢谢你!” 魏霜儿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心知是宋甜做的主张,却依旧嘴硬:“‘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只领老爷的情好了。” 宋甜原本便是为了给张兰溪做衣服,同时气吴氏,根本不把魏霜儿放在心上,笑了笑,没说什么。 晚上宋甜给宋志远送书,顺便把给张兰溪和魏霜儿做衣服的事情说了:“……如今太太身子不适,女眷往来,二娘和三娘得出面待客,穿戴漂亮些,也是爹爹你的体面。” 宋志远躺在醉翁椅上,翻看着宋甜给他买的《大安律》,口中道:“她们喜欢什么,不会自己去买?” 宋甜瞅了她爹一眼,知道对她爹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惯着,当即道:“我二娘的银子都被你拿走做生意了,三娘是净身嫁进来的,她手里有银子?” 宋志远哑口无言。 他狐疑地打量着宋甜,心道:曾听人讲古,说“富不过三代”,人积攒再多家底,再舍不得花用,总会有不肖子孙替他挥霍……难道甜姐儿就是那个挥霍我财产的不肖子孙? 宋甜不知道他爹内心的想法,兀自道:“过些时候我去了豫王府,紫荆和金姥姥暂时得住在家里,爹爹你帮我关照她们一些,别让人趁我不在欺负她们……” 宋志远忍不住坐起来打断宋甜:“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能通过豫王府的女官遴选?” 宋甜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道:“因为豫王喜欢我呀!” 宋志远:“……” 他悻悻躺了回去,心道:等你发现全是自己自作多情,你就老老实实嫁给黄太尉的侄儿! 豫王身份太高,高如云端,高不可攀,可黄太尉能让我做提刑所副提刑,就能让我挤掉李提刑,成为正提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9、第十九章 傍晚时分喜讯传来 夜幕降临,豫王府松风堂静悄悄的,草丛里小虫在鸣叫,刚刚挂上的月白宫灯在晚风中微微晃动,散发着幽幽光晕。 赵臻送走来给他授课的大儒方同鹤,刚回到书房,琴剑就在门外通禀:“王爷,陈尚宫在外面候见。” 赵臻略一思索:“请她进来。” 陈尚宫是他母妃端妃娘娘在景仁宫时的旧人,忠心耿耿,为人谨慎,把豫王府内院管理得井井有条。 行罢礼,陈尚宫递上了一个折子:“王爷,这是这次女官遴选初选的名单,有几位我不能决断。请王爷定夺。” 女官遴选,既怕别有用心之人混进来,又得让别有用心之人混进来,分寸的拿捏就很重要了。 赵臻想起琴剑说宋甜也报名参选了,当下接了过来,打开后先飞速浏览了一遍。 待找到“宋氏,小字甜,十四岁,宛州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宋志远女”这一行字,他心里莫名先松了一口气。 见宋甜名字前方用朱砂点了一个点,赵臻看向陈尚宫:“陈尚宫,这是——” 陈尚宫恭谨回道:“启禀王爷,这位宋氏女,其父先攀附太师徐永亨,又投靠殿前太尉黄连,立场不明,下官有些难以决断。” 豫王脑海里浮现宋甜热切望着自己的模样,低声道:“宋志远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让宋氏通过!” 就算宋志远有那么大的野心,他也不怕。 陈尚宫答了声“是”,接过折子,又回了几件事,这才退了下去。 三月十五是豫王府女官遴选初试结果公布的日子。 宋志远提前寻了门路,托人往豫王府打听,谁知豫王府门户极严,他托的人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既然尽了力,那结果也就无所谓了。 这日宋志远进了衙门,与正提刑李鑫升厅,两边刑杖罗列,命人带上人犯,开始查办案件。 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宋志远这才骑着马带着小厮宋槐回了卧龙街。 他在书房换了衣服净了手脸,打扮得齐齐整整,打算等天黑出门去见新相交的情人齐三嫂。 齐三嫂是宋家绒线铺新来的伙计齐三的娘子,二十七八岁年纪,是个风情万 种的黑里俏少妇,两人最近打得火热。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宋志远就躺在醉翁椅上,让宋竹给他读宋甜送他的《大安律》。 宋竹读了不到一盏茶工夫,宋志远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宋竹的声音传来:“老爷!老爷!您快醒醒!” 宋志远睁开了眼睛。 宋竹急急道:“老爷,金舅爷家派了小厮阿宝过来传信,说大姑娘通过了豫王府女官遴选初试。” 宋志远晃了晃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道:“快叫阿宝进来。” 阿宝年纪虽小,口齿甚是伶俐:“……大姑娘过了初试,李千户家的姑娘也过了初试,我们老爷说三月十九那日,豫王府会派轿子来接大姑娘去豫王府,参加三月二十由陈尚宫主持的面选,让大姑娘好好准备一下。” 宋志远又问了些细枝末节之事,心下也是欢喜,赏了阿宝三钱银子,让宋竹送阿宝出去了。 他在书房里踱了一会儿步,最后下定了决心:黄太尉那边的交情不能断,豫王府这条路也得试着走一走,万一成功了呢? 决心已定,宋志远吩咐宋竹:“你悄悄去东偏院,把这件事和大姑娘说一下。” 事情没成之前,还是不要大肆宣扬的好,免得到时候没选上,甜姐儿面上无光被人嗤笑。 宋竹答应了一声,自去传话。 宋甜正在临摹苏轼的《寒食帖》,闻言把笔搁在了素瓷笔搁上,含笑道:“我知道了。你和我爹说,我会好好准备的。” 宋竹又补了一句:“阿宝说李千户家的姑娘也通过了初试。” 宋甜送走宋竹,心里纳闷:若是按照前世轨迹,李玉琅应该是嫁给陕州王都监的次子为妻……难道这一世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 不过有李玉琅作伴,去豫王府参加面试时她就不孤单了。 转念宋甜又有了一个疑问:陈尚宫呈上通过初选的名单时,豫王看到我的名字,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想到这里,宋甜心里有些乱,索性到外面散步去了。 太阳已经落山了,庭院里黯淡了下来。 宋甜独自立在栏前,闭上眼睛,闻着晚风中氤氲的月季花香,告诉自己:宋甜,你进豫王府是为了保护豫 王,万不可像前世一样,对豫王产生那种小儿女的绮思! 一颗躁动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宋甜浑身充满了力量,也不去继续临摹苏轼的《寒食帖》了。 她转身去了东厢房,开始摆弄她那些瓶瓶罐罐,继续试炼解毒的方剂。 蔡和春只是一枚棋子,即使扳倒了蔡和春,他背后的人还会利用别人向豫王下毒,宋甜打算炼制出解毒的方剂,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即使是毒药,也得对症下药,因此最好能弄到蔡和春的毒,她才能更有针对性地炼制解药。 进了豫王府,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在了,须得紧张起来,保护豫王,报答豫王恩情,护得豫王周全,然后她就海阔天空过自己的日子去。 宋志远自从到任,每日坐在提刑所衙门里面,升厅画卯,问理公事,十分有兴头。 转眼到了三月十九,这日宋志远有些坐不住,没等到下衙十分,就匆匆起身,辞别了李提刑,急急骑马回了卧龙街。 一进二门,宋志远下了马,把马缰绳扔给迎接他的小厮宋梧,口中道:“家里有事么?” 宋梧忙道:“老爷,家里平静得很,没什么事。” 宋志远皱着眉头:“大姑娘那边也没事?” 宋梧挠了挠头:“大姑娘一直呆在东偏院,今日未曾出门。” 还是宋槐聪明,忙提点宋梧:“外面有没有人来给大姑娘下帖子,或者来接大姑娘?” “没有没有!”宋梧连连摇头,“倒是吴家大舅太太派婆子来给太太请安,三姨娘的娘魏妈妈来瞧三姨娘……” 魏妈妈没钱掏轿子钱,三姨娘也不肯出,最后还是他和宋桐凑了一钱银子,打发了抬轿子的。 宋志远这会儿才不关心什么吴大舅太太魏妈妈,径直进了二门:“我去东偏院看看大姑娘去!” 进了东偏院,宋志远一眼就看到宋甜正蹲在兔子笼前看兔子,当即一拍手道:“我的小姑奶奶,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看兔子!” 宋甜给金姥姥买回来的兔子服了毒药,看着时辰又服了解药,正蹲在兔笼前观察兔子的反应,见她爹来了,忙低声吩咐金姥姥:“你帮我看着兔子什么时辰醒来。” 金姥姥盯着宋甜的嘴唇,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宋甜笑着道:“辛苦姥姥了。” 她起身理了理裙裾,屈膝福了福:“爹爹,到明间说话!” 这里离东偏院大门很近,说什么话很快就能传遍全宋府。 宋志远在明间坐下,往四周看了看,见女儿的屋子十分简陋,没什么摆件,除了墙上挂的几幅明显是宋甜临摹的苏轼的画外,就只有几个不值钱的花瓶陶盆了,浑不像官家小姐的闺房,他心里一阵心虚,知道是自己忽略了女儿,别人自然也跟着忽略了,当下便道:“甜姐儿,你这屋子也太简陋了,爹爹明日亲自给你收拾收拾。” 他可是最会布置屋子的。 宋甜正在镜架前用香胰子洗手,闻言道:“爹爹,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再回来不知是何时,布置这屋子做什么。” 前世宋志远去世,她回来奔丧,被吴氏活活冷淡走。 后来黄太尉府被抄家,黄子文虐待她,她逃了回来,却被吴氏绑住送到了黄子文那里。 回这东偏院,只能是魂梦之中了…… 听了宋甜的话,宋志远心中阵阵凄凉,他接过紫荆奉上的茶,尝了一口,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口中道:“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以后爹爹百年了,这宅子都是你的,家业也是你的,为何不回来!” 宋甜整理心情,不再想不开心的事,笑盈盈道:“爹爹,你来做什么?” 宋志远见女儿开颜,心里好受了些,又吃了一口茶,发现是蜂蜜薄荷茶,滋味很特别,便又吃了一口,这才道:“甜姐儿,钱举人的三姑娘也参加了王府女官遴选,我听说豫王府派的小轿已经去了钱举人家,接了钱三姑娘往豫王府去了,咱家怎么还没动静?” 他习惯了凡事以钱开路,可豫王府水泼不进,根本打听不出来什么,可为这点子事去寻蔡长史,又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宋甜沉着得很,用帕子拭着手上的水珠:“爹爹,反正我已经通过初选了,咱们就等着呗!” 即使真的出了什么纰漏,这次她落选了,宋甜也会想办法见到豫王毛遂自荐,想尽法子让豫王留下她。 经历了前世,宋甜可不是遇事就退缩的人。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此路不通,我就绕开走。 宋甜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小厮宋榆的声音:“老爷,豫王府派了轿子来接大姑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0、第二十章 考场内外彼此顾盼 宋甜要离开了。 她穿了件鹅黄纱衫,系了条月白绣花裙,发髻上只插戴着一支赤金镶嵌的珠钗,出来给宋志远行礼。 宋志远见女儿打扮得甚是齐整,心中很是骄傲:凭我女儿的容色,哪家姑娘能比得过? 转念想到女官遴选可不是皇家选妃,凭的是才华德行,宋志远心中不免惴惴,拿了一叠银票交给宋甜,交代宋甜道:“尽力就行,若是选不上,就还回家里,咱家这么大家业,尽着你受用——” 宋甜正满心感动,却听到她爹接着道:“黄太尉很愿意与咱家结亲,临行前和我说了,若是你落选,还要我去信告知他,怕是还想让他侄儿娶你……” 想到还要嫁黄子文,宋甜满心的感动化为乌有,胸臆间满溢着厌恶与恶心,当下道:“爹爹,我绝对不会嫁黄子文,若是非要我嫁他,我早晚拿刀捅了他!” 宋志远:“……”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一向娇怯怯的宋甜之口,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宋甜趁他说不出话,直接交代道:“爹爹,你若是愿意把家业留给我承继,须得听我的话,不要和伙计的老婆勾搭,不要吃夜酒行夜路,不要胡乱吃药,不要隔墙听到吴氏来个月夜焚香祈祷,就跟个傻瓜似的感动!” 宋志远:“……哎,走走!” 父女俩原本的离情别绪都一扫而空,彼此觉得对方甚是讨厌。 这时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得知消息,也都过来陪宋志远给宋甜送行。 宋甜行礼拜别众人,头也不回出了门,上轿去了。 宋志远看着轿子离去,这才感觉到宋甜这一去,不知前途如何,也许同在一城也如天涯一般,再难相见,不禁悲从中来,热泪盈眶,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大红绉纱帕子拭起泪来。 这大红绉纱帕子上拴着一副拣金挑牙儿,分明是女子爱物,却又不知是宋志远哪个情人送他的定情之物。 在旁陪着他的吴氏和张兰溪看见了都默不作声,只有魏霜儿仗着素日受宠,撇嘴道:“老爷,这帕子又是哪家娼妓送你的?大红色的,还拴着副拣金挑牙儿,真是骚哒哒的! ” 这话宋志远可不爱听,当下摔开了魏霜儿,抬腿便走了。 魏霜儿不死心,犹自道:“老爷,园子里的晚玉兰开得正好,不如让人在望花楼上摆酒,再叫来小优儿在楼下弹唱,咱们在楼上饮酒赏花观月,多有趣味!” 宋志远正在难过,哪里有心思赏花饮酒听曲子,头也不回,径直回了书房。 书房里书摆满架,先前宋甜有空就来寻书看,如今她走了,书房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 宋志远坐在书案后,心里空落落的。 生个有大志向的女儿,还不如生个没本事的,起码还能承欢膝下日日看见…… 宋甜下了轿子,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随着负责引路的媳妇进了一个绿树掩映的院子。 天早已黑透,院子里挂了无数白纱灯笼,灯笼上写着“玉梨院”三个字,照得满院亮堂堂的。 引路媳妇引着宋甜去了二楼一个房间,把她交代给负责侍候的丫鬟后就离开了。 负责侍候宋甜的丫鬟叫月仙,瘦瘦的,动作利索,却不爱说话。 她把宋甜安置好,说了声“我去给姑娘取饭”,便退了下去。 屋子里点着两个烛台,很是明亮。 宋甜起身转了转,发现这屋子原本是一间,用一座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间。 看罢外间,她擎着烛台又去看里间,见床帐衾枕简单,却甚是洁净,这才放下心来。 宋甜弯腰去摸被子,发现是崭新的缎被,白棉布里子,大红缎面,散发着阳光晒后特有的气味,心下甚是满意。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宋妹妹在么?” 是李玉琅的声音。 宋甜心中欢喜,忙放下烛台迎了出去:“李姐姐!” 一个身材小巧容颜俏丽的少女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红衣蓝裙,笑容可掬,正是谢丹的表妹李玉琅。 在外间罗汉床上坐下后,李玉琅也不说闲话,凑近宋甜低声道:“这次过初选的有三十个人,你是最后一个来到的。我到的比较早,后面来的人我都看了,有好几个熟面孔,都是豫王麾下千户之女。还有几个江南口音的和几个京城口音的,看着都不错。另外还有几个宛州城里的姑娘,对了,长得最漂亮的是一 个从晋州来的女孩子,和你也差不离了,你明日见了就知道了。” 宋甜对自己的容貌还算自信,听说那从晋州来的女孩子和自己差不离美貌,也很好奇,道:“那明日可得好好见见了。” 李玉琅又带着宋甜去瞧她住的地方。 她的屋子距离宋甜这边很近,中间只隔了三个屋子,屋子的摆设也都一样,甚至连枕头被褥和被子都一模一样。 宋甜临离开,轻轻交代李玉琅:“接下来的这三日,陈尚宫会派人观察咱们,你若是想留下,就好好表现,别出什么纰漏。” 李玉琅眼睛亮晶晶:“那我若是不想留下呢?” 宋甜眨了眨眼睛。 李玉琅踮起脚尖,凑到宋甜耳畔,低声道:“其实我不想做什么女官,我爹非让我来参选。” 她娘与陕州王都监的夫人秦氏在闺中时就是好友,王都监的次子王霖和她年貌相当,原本两家都要结亲了,结果豫王府就藩,王府遴选女官,她爹就给她报了名。 宋甜听了,搜寻了一下前世记忆,轻轻道:“你得考虑好,若是不想留下,等陈尚宫单独见你的时候,你直说就是。” 李玉琅想起王霖灿烂的笑颜,一颗心软绵绵的,当下“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她虽比宋甜要大一些,可是和宋甜在一起,总有一种宋甜比她大、比她懂事的感觉。 宋甜刚从李玉琅那里回来,月仙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饭菜简单而美味。 宋甜用罢晚饭,洗漱罢就睡下了。 月仙就睡在了外间的罗汉床上。 接下来这三天,宋甜每日作息正常,得空了就读书习字,若是累了,就与李玉琅一起,或在楼上赏景,或到院子里去散步,倒也自在悠闲。 其余二十八个待选的女孩子宋甜逐渐都见到了,其中有几个生得颇有几分颜色,其中最美的正是李玉琅说的那个来自晋州的名叫姚素馨的女孩子。 宋甜见了姚素馨,只觉得她如月下白牡丹,艳丽却又娴静,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美人,自己着实比不上她。 这样的美人儿,若是家世清白,和豫王倒也相衬。 姚素馨也是一眼看到了宋甜,见她生得娇美可爱,笑容明媚,心道:这样红玫瑰 花似的姑娘,居然也来参选豫王府女官,只是不知她是谁家安排进来的,不知底细如何……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 第四天考试才正式开始。 宋甜等三十个女孩子,排成一队,在一个年高女官的带领下去了陈尚宫住的院子。 院子里花木扶疏,甚是清雅。 宋甜随着众人进入大花厅,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书案,她数了数,发现一共五排,每排六个,总共三十个书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品,配的都是简单的圈椅。 她和李玉琅在最后一排寻了两个相邻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官开始发放试卷。 拿到试卷之后,宋甜先把考卷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总共有四张试卷。 第一张试卷是摘录古代典籍中的一句,只需在空白处填充缺的上下文,好在考察的是四书中简单些的文章,对宋甜来说,并不算难。 第二张试卷考察的是诗词歌赋,总共两道题,一道是默写苏轼的《赤壁赋》,另一道是作一首咏梅诗。 第三张试卷上只有几道简单的算学题。 第四张试卷考察的是策论,试卷正上方写着题目——“论心术”。 心里有数之后,宋甜开始提笔答题。 前三张试卷对她来算得上简单,真正难得是第四张策论。 答完前三张卷子,宋甜左手支颐,右手食指在宣纸上轻轻描画,思索着文章的构思。 今日考试,目的是为豫王府招收女官,那她的这篇策论,最好要围绕如何管理王府内院。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宋甜心中有了成算,提笔写下了第一句——“为官之道,当先治心”。 认认真真答完题,宋甜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便把试卷摆好,等待着监考女官前来收卷,自己却看向花厅外的竹林,让眼睛放松放松。 花厅外的竹林旁立着两个人。 宋甜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发现多出来的那两个人正是豫王和陈尚宫。 豫王戴着网巾,穿着青色直缀,瞧着就是一个俊俏的小书生,他正在看宋甜,冷不防宋甜扭头看向自己,一时有些慌乱,白皙如玉的耳朵尖瞬间变得热热的,当下移开了视线,看向一边的红漆柱子 。 宋甜且不看陈尚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顾看豫王。 赵臻被宋甜看得不好意思,负着手溜溜达达离开了。 宋甜见他离开了,就闭上眼睛假寐。 陈尚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这位宋大姑娘一双大黑眼珠子,把我们王爷活生生给看走,她不会像她爹宋志远一样,是天生的情场高手? 还有王爷也挺奇怪,这会儿明明该上骑射课的,却寻了个理由,换了书生装扮,溜溜达达就过来了……难道是为了瞧这位宋大姑娘? 交完试卷出来,这三十个女孩子有的面带欣喜,有的脸色苍白,有的失魂落魄,有的成竹在胸…… 李玉琅紧张兮兮地拉着宋甜:“甜妹妹,‘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后面三句是什么?” 宋甜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有人朗声道:“‘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 宋甜抬头一看,发现是那位来自晋州的美人姚素馨,当下看着她微微一笑。 姚素馨感受到了宋甜的善意,缓步上前:“我姓姚,名香之,小字素馨,是晋州人,你们两个都是宛州人么?” 宋甜心里一动,总觉得“姚香之”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一边记忆,一边含笑道:“我叫宋甜,她是李玉琅,我们都是宛州人。” 电光火石间,宋甜全都想起来了,她当即看向姚素馨,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1、第二十一章 松风堂中春风鼓荡 李玉琅亲热地拉住了姚素馨的手:“姚姐姐,你那篇策论的立意是什么?” 她打听过了,姚素馨今年十六岁,比她和宋甜都大,因此称呼姚素馨“姚姐姐”。 姚素馨反问李玉琅:“你的立意是什么?” 李玉琅叹了口气:“唉,我什么都不懂,全是瞎写的。” 宋甜伸手揪了一片竹叶,放在鼻端闻了闻,眼睛微弯,嘴角翘起,笑微微看着姚素馨,一边听姚素馨与李玉琅说话,一边竭力搜寻着记忆。 前世豫王中毒身故,韩王赵致奉诏接收了豫王的军队和战功,一鼓作气,取得了幽州保卫战的胜利,把入侵的辽军赶出了大安国境,声望与民望达到了顶点;而太子赵室却在此时传出了与永泰帝宫妃的桃色事件,被废为庶人,幽居北邙山皇陵,彻底与皇位无缘。 接下来永泰帝暴亡,韩王赵致登基,成为新帝,新帝最宠爱的妃子宸妃正是来自晋州的女官姚香之。 原来姚香之,就是眼前这位姚素馨…… 只是不知她是永泰帝派来的,还是韩王赵致派来的…… 姚素馨和李玉琅说着话,却一直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宋甜。 她原以为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王府女官遴选,没想到居然会遇到宋甜这样容貌资质皆为上佳的劲敌。 只是这样出众的女孩子,明明可以有更光明的前途,为何会来参加豫王府女官遴选?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瘦得吓人的女官走了出来,传话要众人回玉梨院安心等候,明日出榜。 晚上婆子送来热水和香胰子等物,宋甜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她正坐在窗前罗汉床上开着窗子晾头发,李玉琅过来看她了。 负责侍候宋甜的丫鬟月仙极有眼色,见李玉琅过来,分明是要与宋甜说知心话,便寻了个理由出去了。 李玉琅和宋甜坐在罗汉床上说了会儿闲话,她忽然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给了宋甜:“甜妹妹,这里面是些碎银子,你拿着赏人用!” 宋甜急忙推让道:“我来时也拿了些,你自己花用,不必给我。” 李玉琅知道宋甜家里是继母 ,手头一向不宽松,有时还得金太太贴补,就坚决把荷包递给了宋甜:“你拿着,给丫鬟婆子打赏,要茶要水也方便。” 宋甜听出她话音不对,忙道:“你——” 李玉琅凑近宋甜耳畔,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白日是故意说那些话的,那首诗和策论我都是瞎写的……我爹非让我来参选,我只能这样做了。” “估计明日榜单贴出来,我必定是要落选的,这样回去就可以求我爹答应王家的提亲了。” 宋甜很佩服她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看着李玉琅的眼睛,轻轻道:“此话以后不可再提。你策论没写好,落榜很正常呀,你尽力了,你爹也没法埋怨你。” 李玉琅虽然大着胆子糊弄过白天的考试了,其实心中惴惴,生怕被揭穿,被宋甜这样一说,她心中那点不安一下子消失无踪:“嗯,我真是尽力了。” 宋甜和她相视而笑,把那个荷包又塞回她手里,道:“我如今胆子大了,需要银钱就直接去问我爹要,你不用担心我。” 李玉琅见她态度坚决,只得把荷包收了回来,和宋甜聊起了和最后一关面试有关的话题:“甜妹妹,明日的面试,会不会考针黹女红?” 她听表姐谢丹说宋甜针黹女红不算好。 宋甜笑盈盈道:“谁知道呢,也许考如何算账也未可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到亥时了,李玉琅这才起身回房。 陈尚宫效率极高,第二天早上榜单就出来了,张贴在了玉梨院的影壁上。 宋甜和李玉琅一起去看。 宋甜排名第二,排在第一的正是姚素馨。 看罢自己的名次,宋甜又去找李玉琅的名字,发现李玉琅排在第十二,她忙看向李玉琅——这次笔试,负责监考的女官早宣布了,只录取前十名。 李玉琅这次可真是好险,差点就被录取上了。 李玉琅眼睛亮晶晶,分明也在说“好险啊”。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看榜的女孩子有的欢喜,有的沮丧,有的欢喜却竭力压抑,有的明明难过却强颜欢笑,各自在影壁前上演着世态万象。 宋甜看向姚素馨,见她立在那里,几个女孩子众星捧月般围着她。 姚素馨笑容婉约,气度雍容,可 是那种踌躇满志之感却满溢了出来,令宋甜想到了一句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宋甜看了姚素馨一眼,嘴角翘了翘,转身与李玉琅一起离开了。 不管姚素馨是谁的人,只要她敢对豫王出手,宋甜就一定会快准狠出手送她上西天。 半个时辰后,那个瘦得吓人的苏女官来到了玉梨院,传话让排在前十的女孩子前往陈尚宫住的院子。 大花厅内的书案全被搬走了,空荡荡的。 十个女孩子都在四周的美人靠上坐下,看着风景说着话,等着叫到自己的名字。 被叫走的女孩子都没有再回来,大花厅里人越来越少。 大花厅里只剩下四五个人,其中就有姚素馨。 见宋甜看自己,姚素馨含笑对宋甜点了点头。 宋甜灿然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负责叫名的女官立在花厅门口叫名:“宛州宋志远女宋甜。” 宋甜答了声“到”,站起身来,随着那女官去了。 女官把宋甜引入书房就退了下去。 简单雅致的书房里只剩下陈尚宫和宋甜两个人。 陈尚宫端坐在书案后,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子。 的确生得很美,而且越看越耐看。 这几日观察下来,她发现这位宋姑娘虽然性格活泼了些,好动了些,可是举止文雅,做事妥帖,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具有一定的学识,虽然不算深,可是对一个女官来说足够了。 只是不知别的如何。 陈尚宫直接开口道:“会写青词么?” 青词又称绿章,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要求形式工整和文字华丽,因需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所以被称为青词。 青词是当今永泰帝的最爱,若是想得到永泰帝的信重,善写青词是第一要务。 宋甜不会写,不过前世豫王薨逝后葬在北邙山皇陵,她的魂魄在那里滞留了一段岁月,曾经无数次见疯了的废太子赵室书写出一篇又一篇青词,哭着读给先皇永泰帝听。 永泰帝听没听宋甜不知道,可在那段寂寞无聊的时光里,宋甜倒是背会了许多篇废太子创作的青词。 宋甜恭谨道:“启禀尚宫,小女会写青词。” 陈尚宫有些动容,想了想 ,道:“那你去写一篇!” 宋甜写好,待墨迹干了,这才奉给了陈尚宫。 陈尚宫见宋甜写的居然是自己最喜欢的苏体,用墨丰腴,落字错落,率意天真,虽然风骨不够,却也颇有几分意趣,心下先有了几分好感,再细细通读这首青词:“宝箓修真范,丹诚奏上苍。冰渊临兆庶,宵旰致平康。万物消疵疠,三辰效吉祥。步虚声已彻,更咏洞玄章。” 她读了一遍后,咀嚼片刻,又看了一遍,心下满意,道:“字不错,词章甚是工整。” 宋甜笑盈盈屈膝福了福:“多谢尚宫称赞。” 陈尚宫一时被她笑颜晃了眼,心道:这宋甜果真人如其名,是往豫王府送甜来的啊! 想到豫王话语间似乎认识宋甜及其父宋志远,陈尚宫心中凝重起来,缓缓问道:“除了青词和书法,你还有什么擅长?” 生得这样美,又会写青词,还会写今上喜欢的苏体字,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入宫,一定会受到永泰帝宠爱的,她的父亲既然那样会钻营,为何不通过徐太师或者黄太尉把此女送入宫闱? 若是她一朝得宠,其父封侯则指日可待。 宋甜收敛笑意,用极轻的声音道:“启禀尚宫,我善于制毒,正在研究解毒之法,我可以保证,一生一世忠诚于王爷,不再嫁人,不生外心。” 前世豫王薨逝,陈尚宫遁入空门,她对豫王的忠心,宋甜心中最是清楚,因此敢在陈尚宫面前这样自剖。 陈尚宫颇为动容,盯着宋甜,想看出些端倪来。 宋甜坦然迎上她的视线,眼神清澈,内心坚定。 陈尚宫半日方道:“好了,你退下!” 面试完这十个女孩子,陈尚宫直接去了松风堂,求见豫王。 陈尚宫叙述罢宋甜的原话“我可以保证,一生一世忠诚于王爷,不再嫁人,不生外心”,抬眼看向豫王,却见他背脊挺直立在那里,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丹凤眼波澜不惊看向窗外,看不出什么端倪,当下就去看他的耳朵,却发现豫王洁白的耳朵红得似要滴血。 她这下全都明白了,心道:难道这位宋姑娘,早就心仪王爷,这才到王府来参加女官遴选? 赵臻立在书案后,半日没有动 弹,脑海中回荡着两句话:她愿意一生一世追随我?她竟然如此喜欢我? 胸臆间似有暖洋洋的春风在鼓荡,令他手脚都是轻飘飘的,整个人都飘飘然……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赵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眼睛湿润了,鼻子也有些酸涩。 他吸了一口气,心道:宋甜可真傻,不过才和我见了几面,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如此对我,万一我坑她害她呢? 这样的傻姑娘,还是好好留在豫王府! 心中计议已定,赵臻转过身子,背对着陈尚宫,哑声道:“既如此,就留下她,安排她在藏书楼当值。先暗中察看,若是当真对孤忠心耿耿,再让她进入松风堂当值。” 陈尚宫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到了傍晚时分,陈尚宫亲自来到玉梨院,宣布了面选结果:姚素馨、宋甜、秦英莲和朱清源四人中选,给假三日,三日后进入王府服役;其余二十六人每人发放三十两银子、一套赤金头面并一匣苏州绉纱帕子,恭送回家。 李玉琅就立在宋甜身旁,听到面选结果,心中欢喜,待陈尚宫离去,便一把抱住了宋甜:“甜妹妹,真好!” 她在宋甜耳畔轻轻道:“咱们都得偿所愿了,真好!” 宋甜抱了抱李玉琅,心中也是欢喜:“等我到家,我在家里置办酒席,请你和表嫂过去吃酒赏花。” 李玉琅噗嗤一声笑了:“我才不去你家!” 她掩口而笑:“你爹的名声……连我表姐都不敢去你家做客。” 宋甜讪讪道:“那我到外面请你好了。” 她爹的“知交”遍宛州的名声早传扬了出去,堪称宛州第一情人,谁家敢让姑娘到他家做客? 宋志远正在李提刑家吃酒,得知宋甜回来了,忙和李提刑说了一声,急急赶了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2、第二十二章 得假回家风雨欲来 得知宋志远回来,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早早就在二门外等着了。 见宋志远把马缰绳扔给小厮,疾步走了过来,吴氏三人忙上前屈膝行礼:“恭喜老爷!” 宋志远蓦地停下脚步:“大姐儿中选了?” 魏霜儿越众而出,挽着宋志远奉承道:“老爷,大姐儿中选了,以后就是豫王府女官了,咱们宋家一门两个官儿,也算是宛州城数得着的人家了。” 张兰溪也笑吟吟捧场:“是啊,大姐儿进入了皇家服役,老爷您也面上有光。” 吴氏板着脸,面无表情立在那里,等着宋志远寻她说话。 宋甜被选中进入豫王府做女官,勉强也算得上是件体面事,宋志远好面子,估计要在家里宴请宾客。 如今宋志远是实职官员,来往交际的也都是官员了,男客自有宋志远招待,难道官员家的女眷能让张兰溪这个小老婆出面招待? 还是得她这大老婆出面迎接待客。 她就等着宋志远过来找她服软。 宋志远却没那么欢喜,显得心事重重。 若宋甜能在豫王府得宠还好,以后自有锦绣前程。 若只是做女官,虽然在本朝女官地位颇高,可往往需要服役到二十五六岁,到了那个年纪出来,也只能给人做续弦了。 他甩开魏霜儿,径直进了二门,口中问道:“大姐儿呢?我去看看她。” 张兰溪道:“大姐儿回了东偏院,正看着人收拾行李。” 宋志远听到那句“正看着人收拾行李”,心情更加低落,头也不回往前走:“我去看看大姐儿。” 魏霜儿看着宋志远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跺了跺脚,自回西偏院去了。 张兰溪也扶着锦儿离开了。 吴氏看着空无一人的月亮门,恨得牙痒痒,思索着慢慢走回内院上房。 进了上房明间,吴氏这才吩咐元宵:“去看看夏师父用过晚饭没有。” 法华庵那事之后,宋志远不许王姑子上门来往,吴氏便和先前来往密切的莲花庵夏姑子重新续上了交情,这几日夏姑子带了两个徒弟在吴氏这里的西厢房住着,白日陪吴氏说话,晚夕说唱佛曲,相处十分融洽 。 元宵很快就领着夏姑子和两个小姑子来了。 夏姑子戴着洁净僧帽,披着茶褐袈裟,生得甚是高大健壮,只是有些溜肩,再加上眼睛过于灵活,显得略有些猥琐。 她一进门,就合掌问讯,称呼吴氏“大菩萨”。 吴氏则称呼她为夏师父,请她一同在螺钿宝榻上坐下,吩咐元宵和刚买的小丫鬟七夕摆上茶点。 待元宵和七夕摆好茶点,吴氏就吩咐她们带着两个小姑子去外面玩。 待房里只剩下夏姑子了,吴氏这才把自己的烦恼和夏姑子说了:“……前头留下的这个妮子,真是搅家精,偏偏她爹偏心她,还想把家业都留给她。我还不到三十岁,还能为宋家诞下子嗣,老爷却根本不进我的屋子……” 夏姑子安慰了吴氏半日。 吴氏心中不平,自言自语道:“这妮子如今要进豫王府做女官了,若是谁能把她这件事给搅黄了,我情愿出三十两银子。” 夏姑子一听,眼睛一亮,马上有了一个主意。 她凑近吴氏:“大菩萨,贫尼倒是有一个主意……” 吴氏就等着这句话,当即看向夏姑子:“夏师父,您请说!” 夏姑子轻轻道:“豫王府是亲王府邸,自有皇家体面,若是咱们暗中出钱,雇佣一群无赖扮作良民去豫王府喧闹,揭露大姑娘是克死亲母的命格,大姑娘还能在豫王府做女官么?” 吴氏这会儿病急乱投医,顾不得多想,急急问道:“夏师父,事情能不能办得机密些?” 夏姑子笑了,道:“大菩萨请放心,和咱们一点干系都没有,谁能想到您呢!” 吴氏又细细问了问,亲自起身拿了两个五两一锭的银子出来:“这十两是订金,事成了,我再拿出剩余的二十两。” 夏姑子笑眯眯收了银子:“大菩萨,您就放心,贫尼明日就去安排。” 东偏院里静悄悄的。 紫荆在房里收拾行李。 宋甜正在和金姥姥说话。 她弯腰看着金姥姥怀里抱的灰兔子,轻声道:“这兔子果真是在服药半个时辰后醒来的?” 金姥姥双手攥着兔子耳朵,眼睛盯着宋甜的嘴唇,连连点头:“我一直看着时辰,差不多就是半个时辰。” 宋甜伸手拨了拨 兔子的三瓣嘴,细细观察着,最后道:“再给我准备几只兔子,今晚我再试一试。” 她试的这种解药,是先催吐,然后解毒,需要多次试验才行。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甜直起身子:“有人来了。” 金姥姥把兔子放回了笼子里,这才去应门。 过来的正是宋志远。 宋志远一进大门,就看见宋甜迎了上来,看着似乎比先前瘦了些,一时竟有些心疼:“怎么瘦了?是不是豫王府的饭菜不好吃?” 宋甜理了理衣裙,走上前福了福:“爹爹,豫王府的饭菜比咱家可好太多了,咱家都是大鱼大肉肘子猪头的,油腻得很,豫王府的饭菜精致清淡美味,更合我的胃口。” 宋志远闻言,满腔的心疼不翼而飞,悻悻道:“你不是最爱吃回锅肉、炙羊肉、风干鸡和卤鸽子么?怎么才去了豫王府几日,就嫌弃家里的大鱼大肉了?” 院子里挂着灯笼,宋甜就着灯笼光,发现宋志远眼睛亮晶晶的,纳闷道:“爹爹,你眼睛怎么了?” 宋志远这会儿也没什么离情别绪了,道:“刚才过来时,夹道里挂着灯笼,好多小虫子在灯下飞,我眼睛被小虫子迷着了。” 宋甜一心要继续试验解药的药效,直接开口问她爹:“爹爹,你还有事么?” 宋志远听出了女儿的不耐烦,垂头丧气道:“我没事。” 宋甜忙道:“我只在家呆三天,爹爹,你让人去多换些一两一锭的小银锞子,我走的时候拿走,在豫王府花用着方便。” 宋志远皱起了眉头:“你见了爹爹,难道只想到要银子么?” 宋甜理直气壮:“爹爹,你是宛州有名的富翁大户,又是我亲爹,我看到你自然就想到银子了呀!” 宋志远:“……” 他悻悻地甩了甩衣袖,扭头就走。 宋甜在后面跟着他:“爹爹,太太这些日子有没有月夜隔着墙焚香,忧心你中年无子,缺少坟前拜扫之人,祈祷上苍护佑你身子康健,留心家业,早生子息?” 宋志远:“……” 还真被宋甜说中了。 宋甜离家的第一夜,他晚上归来,吴氏就搞了个墙内月下焚香祈祷,亏得宋甜提醒过他,宋志远这才没 有中计。 如今因这事被宋甜调侃,宋志远面子上到底下不来,“哼”了一声,摆了摆衣袖,大步流星往前去了,口中道:“哎,真是烦人的小妮子!” 心中却道:大姐儿到底聪明有见识,以后还是听她的,少和别人的老婆勾搭,不再吃夜酒行夜路,不胡乱吃药…… 不过这样的话,活着哪里还有趣味? 也罢,人活一世,草木一生,得快活处就快活得了,何必想那么多? 想到这里,宋志远又快活起来,回到书房坐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正要吩咐人去兑换小银锞子,却听到宋榆在外面禀报道:“启禀老爷,京城黄太尉府的田管家派人过来送信。” 宋志远忙道:“快请进来!” 上次黄太尉经过宛州,宋志远悄悄贿赂了太尉府的田管家,如今田管家常常与他书信来往,彼此甚是相得。 信使把信递给宋志远,便由宋榆领着洗漱用饭去了。 宋志远展开信纸,细细读了一遍,发现田管家一则询问宋大姑娘参选豫王府女官的结果,二则提醒宋志远,四月初三是黄太尉生辰,宋志远若是想官运亨通,须得进京与黄太尉贺寿。 看罢田管家寄来的信,宋志远心道:“看来黄太尉真是看中了我的大姐儿,想要大姐儿做他家侄媳妇。 不过既然闺女做了豫王府女官,那就不能再与黄太尉结儿女亲家了,该进贡的银子就少不了了,这次黄太尉生辰,准备一千两银子送礼,应该足够丰厚了…… 想到这里,宋志远只恨黄太尉不是女子。 若黄太尉是女子,他就能发挥自己最擅长的哄女子技能,把黄太尉哄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对他痴心一片,这一千两银子自然就能省下来了,说不定他还能从黄太尉那里得些好处…… 叹息之后,宋志远吩咐宋竹:“准备笔墨纸砚,我要亲自给田管家写封回信。” 把回信交给信使之后,宋志远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叫来生药铺的掌柜葛二郎,让他明日一早带了宋榆去银号兑换二百个一两重的小银锞子。 葛二郎心细,问道:“老爷,既然是给大姑娘准备的,要不要在银锞子上做个记号?” 宋志远想了想,道:“寻个不显眼的 角落,镌刻一个咱家的‘宋’字,不要太显眼,米粒大小就好。” 他家这个“宋”字,是宋志远亲自设计出来的,看着跟一朵花似的,与众不同,专门刻印在宋家铺子的招牌上和宋家的货物上。 葛二郎答了声“是”,自去安排这件事。 宋甜把她爹挤兑走之后,换了件宝蓝窄袖衫子,系了条玄色布裙,让金姥姥闩上院门,撸起袖子开始忙碌。 金姥姥养兔子的棚子里挂着好几个灯笼,亮堂堂的。 宋甜准备好三份不同的毒药,分别喂三只兔子服下,记录罢反应,就和金姥姥紫荆喂三只兔子服下同一解药,然后开始观察三只兔子服药后的反应。 忙碌到了子时,三只兔子,只存活了两只。 宋甜一直在认真观察记录。 看来这种解药还不够完善,须得继续试验试炼,到了豫王府,她得想个法子说服陈尚宫,让陈尚宫允许她继续试验。 清晨的豫王府,沉浸在静寂之中。 昨日下午,豫王出发去了内乡县卫所,视察内乡卫兵器锻炼所的情形,留下蔡长史管理王府外事,陈尚宫管理王府内院。 王爷不在王府,作为王府属官之首的蔡长史依旧谨慎,到了点卯之时,就在承运殿偏殿内点卯。 掌管庶务的王府总管、掌管库房的典宝、掌管膳厨的典厨、守门的门正门副,以及仪宾和教授,齐齐聚在承运殿偏殿,听蔡长史训话。 训话完毕,众人散去,各回各房,各司其职。 蔡长史目送众人离去,在书案后坐了下来,先饮了一盏清茶,这才开始处理公务。 他刚看了一会儿公文,王府门副祁忠就来禀事:“启禀蔡大人,外面来了一队人,在王府正门外喧嚷,说什么王府新选女官中有一位宋女官,命格极差,曾克死其母,却被选入王府,怕是有人要害王爷,他们这些民众,正义感极强,实在是看不惯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因此过来举报。” 蔡和春闻言,沉吟道:“遴选女官,可是陈尚宫的事……这些人想做什么?” 祁忠是蔡和春的人,当即道:“陈尚宫仗着是端妃娘娘宫里的老人儿,王爷也给她几分面子,一向倚老卖老,若是能借此事,让陈尚宫难堪,倒也是一桩好事……” 蔡和春笑了,吩咐祁忠:“你派人去打探一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忠答了声“是”,领命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风雨袭来娇女应对 没过多久祁忠就回来了。 听罢祁忠的回禀, 蔡和春思忖了一下,道:“原来是宋志远的女儿呀……” 想到宋志远送他的那座成色极好的独玉观音,蔡和春吩咐祁忠:“这件事你不要出面, 去禀了沈勤林就行。” 沈勤林是豫王府的总管,性子执拗, 倔得很, 总觉得女人应该呆在家里相夫教子, 对陈尚宫这种在豫王府位高权重的女官一向反感, 今日这件事, 若是让沈勤林知道,定会闹得陈尚宫面上无光。 祁忠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这件事。 沈勤林得知了这件事, 果然大怒,命小厮去外面打探了情况, 核实后便气冲冲往和风苑寻陈尚宫的晦气去了。 和风苑院中间有一个莲花池, 莲花池中有一座赏鱼亭, 陈尚宫今日悠闲, 正带领麾下的三位女官高女官、辛女官和苏女官在赏鱼亭里品茶清谈。 如今正是三月末天气,惠风和畅, 莲池内莲叶青翠, 碧波中锦鲤游动, 四人品茶聊天,赏鱼吹风,煞是自在。 陈尚宫在王府门房也有眼线, 早知了外面那场闹剧,正优哉游哉等着沈勤林。 她是朝廷命官,沈勤林不过是王爷家奴, 心中再不忿,也得规规矩矩给她行礼问安。 沈勤林走得一头一脸一身的汗过来,见陈尚宫坐在美人靠上,手里擎着一盏清茶啜饮,旁边还有丫鬟用宫扇遮阳,优哉游哉,心中更是不忿,勉勉强强躬身行礼:“小的给尚宫请安。” 他又给高女官、辛女官和苏女官行礼:“给三位女史请安。” 陈尚宫品了口茶,吩咐在一旁侍候的丫鬟:“今日这茶,茶味太淡,沏一壶王爷赏我的雀舌芽茶!” 待丫鬟去沏茶了,陈尚宫这才看了满头是汗的沈勤林一眼,道:“沈总管说,到底何事?” 沈勤林忍着气,把外面百姓嚷闹请愿,举报新晋女官宋氏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此事有辱王府体面,请尚宫大人早些定夺。” 陈尚宫想了想,笑了:“既然事涉宋女官,就请宋女官来处理!” 她正好也借这件事看看宋甜,到底是纸上谈兵,还是有真理事的本领。 她吩咐苏女官:“苏女史,你去宋府,请宋女官过来处理此事。” 苏女官答了声“是”,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沈勤林没想到陈尚宫居然要当事人宋女官自己处理此事,十分不满,犟着脖颈开口反驳:“陈尚宫,你选定这个姓宋的女子做女官,激起这么大的民愤,不黜免她不足以平民愤,你还让她来处理这事,这不是明摆着护短么?” 陈尚宫看傻子一样看着沈勤林,冷冷道:“沈勤林,你这是要教我做事?是王爷交代你的?” 这沈勤林仗着是端妃娘娘的奶哥哥,又傻又倔,还老被人当枪使,留着早晚不利于王爷,还是得寻个理由撵走了事。 听陈尚宫提到豫王,沈勤林当即想起豫王春风化雨外表下的雷霆手段,满身的汗瞬间变得冰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不再多说,心里却在思忖着如何拾掇那个还没进王府就招是惹非的宋女官。 宋甜昨夜忙到深夜,又去药库拿了些药物,整整忙到了凌晨才睡下。 到了早上,宋甜要查看昨夜熬的汤药,就挣扎着起来了。 洗漱罢她对镜梳妆,发现因为睡得太晚起得太早,眼皮略微有些浮肿,便着意妆扮了一番。 妆扮罢,宋甜正在西暗间调配汤药,金姥姥来了,说有女眷来家道贺,太太请她去上房见客。 宋甜这会儿一心扑在解药上,哪里有心思见客,便吩咐金姥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晚点再过去。” 金姥姥离开后,东偏院终于安静了下来。 宋甜让紫荆拿着称银子用的小戥子,称了定量的药粉,自己慢慢往药汤里加,一边加一边用银汤匙搅拌着。 刚把药汤调好,金姥姥就又过来了。 这次是宋志远陪着豫王府的苏女官来了。 宋甜听了苏女官的话,略一思索,当下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如今家中怕是只有吴氏才会做。 前世她爹去了后,宋甜回家奔丧,吴氏怕宋甜借黄太尉之力争夺家产,也曾用过这种手段,集结了一帮光棍无赖,前往知州衙门举报宋甜不忠不孝,谋夺家产,坏了宋甜名声,弄得黄太尉也不好插手。 只是没多久黄太尉自己也倒台了…… 宋志远闻言大怒:“这起子少死的光棍,妖言惑众,着实可恶,不如交给提刑所来办理,左右拿夹棍每人一夹,再打二十大棍,打的他们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宋甜觉得她爹的法子挺好,不过暂时还不能用。 陈尚宫既然派苏女官来叫她过去处理,想必是要看看她的能力,她须得好好表现一下,“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把背后主使者给抓出来。 心中计议已定,宋甜笑盈盈给苏女官褔了福,请求她略等一等自己。 宋府内院上房一明两暗三间房里满满当当都是人,有吴氏的娘家亲戚,有张兰溪的娘家亲戚,还有魏霜儿的亲娘魏妈妈和妹子魏雪儿。 吴氏坐在螺钿宝榻上陪着客人说话,张兰溪和魏霜儿在一边递茶递点心地待客。 吴大太太陪着吴氏坐在螺钿宝榻上,见众人等了良久,屋子里人又多,怕是都有些焦躁了,就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咦,咱们来贺喜的都坐这么久了,怎么大姑娘还不出来见客?莫不是做了女官,嫌弃我们这些穷亲戚小门小户,配不上王府女官的身份了?” 女眷中有些性子浮躁的,心里想的也是这句话,就有人试探着附和道:“可不是么,咱们被人这么嫌弃,还不如现在就走呢!” 话虽这么说,却无人起来离开。 张兰溪趁机道:“屋子毕竟窄狭了些,如今天气和暖,各位不如到花园的大花厅里坐着,到底敞亮清爽,我已经命人去接唱曲的张娇娥和肖莲儿了。” 女眷们闻言,都有些心动,便看向端坐的螺钿宝榻上的吴氏——毕竟吴氏才是宋府的大太太。 吴氏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曼声道:“今日是宋府的大喜日子,请各位亲眷在上房坐,毕竟尊重些。”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锦儿的声音:“大姑娘到了。” 众女眷松了口气,向外看去。 细竹丝门帘掀了起来,一个娇怯怯的小美人走了进来,满头珠翠,肌肤雪白,双目盈盈,樱唇含笑,身上穿着件鹅黄纱衫,系了条月白挑绣裙子,越发显得娇艳美丽,腰肢袅娜,正是宋府的大姑娘,宋提刑的独生女宋甜。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都知宋甜美丽,却未曾见她严妆见人,没想到竟如此夺目。 宋甜上前,眼若横波,游目四顾,心下有了数,当即屈膝褔了福,给众女眷行礼:“见过太太。给诸位请安。” 吴氏当着人面,自然恢复了慈母状态,温声道:“大姐儿,方才让人去叫你,丫鬟说你在忙碌,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宋甜笑容甜美,声音清脆:“启禀太太,昨夜我梦到了我娘,早上哭醒了,眼睛都是肿的,想着肿着眼睛见客不合适,想着等眼睛消了肿再来给太太和亲眷请安。” 众人都看向她的眼睛,发现眼皮果真微微泛着浅粉,的确是哭过的模样,便都叹息起来。 魏霜儿的娘魏妈妈当年是受过宋甜生母金氏恩惠的,开口道:“你娘真是慈善人呀,那时候我家卖糖水,缺少本钱,还是你娘施舍了六两银子给我们做本钱……” 魏霜儿在旁听到她娘揭当年老底,当即道:“你这老妈妈,你是热糊涂了么?浑说什么呢!” 宋甜趁机道:“我已经让人在花园大花厅摆了酒,唱曲的张娇娥和肖莲儿也都过去了,各位也请过去坐!” 她不待吴氏开口拦阻,一阵风般就把女客们全请了出去,给张兰溪使了个眼色,由张兰溪引着去了大花厅。 吴氏也要起身,却被宋甜拦住了。 吴大太太和吴二太太见事出蹊跷,提出要留下陪吴氏。 宋甜给魏霜儿使了个眼色,道:“我有话要和太太说,太太且等一等,三娘陪两位舅太太去花园大花厅!” 魏霜儿是个机灵鬼,心领神会,笑嘻嘻拉着吴大太太和吴二太太离开了。 吴氏心中原本惊疑不定,见客人们都离开了,就连两个娘家嫂子吴大太太和吴二太太也都被魏霜儿给拉走了,越发慌张起来,忙陪笑道:“大姐儿,有什么话你就说……” 宋甜道:“太太,豫王府派了苏女官过来,请咱们一家去豫王府说话,爹爹已经命人套了车,在二门外等着我和太太了。” 吴氏心中有鬼,又惊又怕,伸手甩开宋甜:“你想去你去,我才不去什么豫王府!” 宋甜瞧着娇弱,可常年捣药切药,手劲儿却不小。 她伸手拽着吴氏就往外走:“太太,豫王府派来的苏女官也在二门外等着您呢,快随我过去!” 吴氏听了,更害怕了,想要挣扎,却身不由己,被宋甜生拉硬拽了出去。 两个丫鬟元宵和七夕在旁瞧着,见宋甜言笑晏晏,还以为她在同吴氏亲近,眼睁睁看着宋甜把吴氏给拉走了。 二门外停着一辆朱红马车,宋志远正陪着一个瘦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的女官在说话,见宋甜挽着吴氏来了,忙道:“快些上车,苏女官都等好久了。” 宋甜答了声“是”,向苏女官褔了福,道:“我到底是深闺弱女子,此事还得我爹爹和太太在场,多谢女官成全。” 苏女官看到吴氏的脸色,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抿嘴一笑:“你我以后是同僚,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吴氏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差点摔到地上去,还是宋甜扶住了她,把她给扶到了马车上。 宋甜又扶着苏女官也上了马车。 宋志远骑马跟着车,一行人往位于梧桐街的豫王府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王府花厅宋甜审案 在王府外喧嚷闹事的那群“正义百姓”, 被全副甲胄腰挎佩刀的王府卫士“请”进了豫王府,引到了东边的和风苑大花厅坐下。 大花厅三面花木扶疏,只有一面立着一座大屏风, 不知后面情形。 众“正义百姓”等了半日,也不见人理会, 有人就撺掇同伙中的一个愣头青出头嚷闹。 谁知王府卫士话不多动作却快, 把那跳出来嚷闹的愣头青拉到了花厅外, 堵了嘴, 摁在地上, 举起夹棍就开始打,只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才把人又扔回了大花厅。 其余“正义百姓”顿时噤若寒蝉, 再也不敢出头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时分,“正义百姓”一大早就来闹事, 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还不见些吃的, 当下都东倒西歪, 面带菜色,正难受间, 却听到屏风后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众“正义百姓”正在惊讶, 王府卫士在一边喝道:“还不跪下!”。 这群“正义百姓”都被吓了一跳, “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来。 屏风后传来一个甚是娇嫩清脆的女声:“谁是领头之人?出列说话。” 正是宋甜的声音。 屏风后摆了四张鸡翅木官帽椅,王府总管沈勤林陪着宋志远坐在左边,陈尚宫陪吴氏坐在右边。 宋甜在一旁侍立, 负责问话。 领头的人正是城西何家堡的何二捣子,莲花庵就在何家堡外,何二捣子和夏姑子相好多年, 交情深厚。 他得了夏姑子的银子和嘱托,就撺掇纠集了一帮无赖过来闹事。 何二捣子原本想着嚷闹一番溜之大吉,谁知王府卫士行动迅疾,雷霆闪电般把众人给搓弄了进来,到了此时,他哪里还敢承认,低着头跪在地上装死。 偏这群人里有愣头青,梗着脖颈嚷嚷着:“何二哥,咱们行的是正义之事,为的是王爷安危,你别怕,兄弟们都是你的靠山,都支持你!” 何二捣子:“……” 这傻子,居然把老子骗傻子的话当真了! 王府卫士见众“正义百姓”都看向何二捣子,知道他便是为首之人,当即上前,揪住何二捣子的衣领就把他揪了起来,提溜到了屏风前,然后抬脚踢到了何二捣子后腿上。 何二捣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娇嫩清脆的女声问道:“你是领头的?那我问你,为何说新选的宋女官‘命格极差’?” 何二捣子全都是听夏姑子的安排,哪里知道原因,到了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胡诌了:“宋女官四五岁就死了娘,可见她娘是她克死的,她命格不好,将来到了哪里,定会克到哪里!” 宋甜立在屏风后,听了何二捣子的话,双目盈盈看向陈尚宫和王府总管沈勤林,然后大声道:“哦,那陛下七岁时,太后薨逝;豫王十岁时,端妃娘娘薨逝,却又怎么说?” 她隔着屏风看向跪在地上的何二捣子:“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将来到了哪里,定会克到哪里’,那陛下拥有大安河山,豫王出镇宛州……” 宋甜的声音蓦地拔高:“原来,你,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百姓’,是在私下聚集,妖言惑众,欺君罔上!” 何二捣子吓得满身满脸的汗,一下子软瘫在地。 宋志远没想到一向不爱说话,一开口必定噎他的宋甜居然如此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又惊又喜看着宋甜。 吴氏吓得脸色蜡黄额角淌汗,手心里也满是汗,不停地在心里念佛,祈祷夏姑子没把她的底细告诉这个何二捣子。 宋甜转向陈尚宫和沈勤林,屈膝福了福,朗声道:“启禀陈尚宫、沈总管,外面这人本是市井无赖,目不识丁,定是有人指使,不如用上夹棍,夹上一夹,再打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下肢瘫痪,不信他不说出主使人。” 何二捣子隔着一道屏风,听得清清楚楚,听到那句形象之极的“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下肢瘫痪”,吓得脸色蜡黄浑身颤抖,大声道:“我招!我全都招!是观音庵的夏姑子让我做的,她说提刑所宋提刑的太太出了十两银子,让我寻人来王府前嚷闹……” 屏风后静了下来。 宋志远站起身,对着吴氏怒目而视:“你这毒妇,大姐儿一个小姑娘,碍着你什么了?你竟屡下黑手?” 吴氏木然坐在那里。 她从来就是这样,谁若挡了她的道,她就要害谁。 嫁进宋家后,她才发现宋家可真有钱,宋志远可真会做生意:每月月底各个铺子结账,白花花的银子一箱箱抬进来;运河上还有一艘艘船来往江南、宛州和京城,给宋家运送南北货物;宋志远还踌躇满志,预备造船出海,做海外生意…… 这些银子,全是她的,只能归她,可恨宋志远竟然想招婿上门,把家业都交给宋甜这贱妮子,不弄死宋甜,只是坏了宋甜的名声,她已经很留情面了。 宋甜见状,看向若有所思的陈尚宫和目瞪口呆的沈勤林,屈膝行礼:“尚宫大人、沈总管,这桩案子涉及下官家事,下官父亲官居宛州提刑所副提刑,正经管此事,下官请求两位允许由宛州提刑所处理此案。” 陈尚宫对宋甜很是满意,含笑看向沈勤林:“沈总管,我自是同意,不知您是何打算?” 沈勤林打量着眼前这个甜美可爱精灵似的小姑娘,想到她和王爷一样,也是幼年失母,继母不慈,却自立自强,因此颇有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之感,慨然道:“今日之事的确是宋女官家事,既然宋女官这样说了,沈某自然同意,先让这个何二捣子签字画押,然后把这些人都送到宛州提刑所关押。” 宋甜与宋志远行礼告辞,带着吴氏离开了。 沈总管吩咐王府卫士,押解着这群光棍无赖去了宛州提刑所。 回到卧龙街宋府,宋志远先吩咐婆子押着吴氏回上房关起来,又吩咐人叫来官媒婆丁妈妈,让丁妈妈带走元宵和七夕两个丫鬟,不要身价银子,只要远远嫁到外乡去。 忙完这些,宋志远又让宋竹去安排一桌上好菜肴,然后叫来宋槐、宋梧和宋桐三个小厮,吩咐他们骑马出去,请吴氏娘家人过来。 他家多代单传,素来人丁稀少,如今宋氏一门只有他和宋甜父女俩,没有族中长辈可请,倒也省事。 吩咐完毕,宋志远让宋甜研墨,自己提了笔,开始写给吴氏的休书。 一时席面送了过来,吴大舅和吴二舅也赶了过来。 宋甜坐在屏风后,听宋志远与吴大舅吴二舅说话。 宋志远先敬吴大舅吴二舅饮了三盏酒,然后把何二捣子及众光棍签字画押的供词拿了出来。 待吴大舅和吴二舅兄弟看罢供词,他这才开始说今日豫王府之事。 吴大舅和吴二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尤其是吴大舅,他身为镇平卫所的千户,正是豫王的属下,如何不知今日事态严重? 宋志远道:“今日之事,王府陈尚宫和沈总管问明之后,把何二捣子等人交给了提刑所关押,吴氏因是家事,就开恩让我自己处理。” “事关豫王府,我不敢容情。” 说罢,宋志远把休书递了过去:“吴氏带来的嫁妆,我如数奉还,绝不截留。” 言下之意是宋家的财物,吴氏也不能带走一分。 吴二舅“噌”的站了起来,要与宋志远理论,却被吴大舅摁了下去。 吴大舅沉吟了一下,道:“我妹妹与你毕竟夫妻一场,这么多年在你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真的让她空手离开?” 妹妹实在是胆大包天,居然敢雇人去豫王府嚷闹,如今王爷不在王府,事情还没闹大,得趁王爷回王府之前,把事情解决掉,不过宋志远有钱,该争取的财产,他们还是要替妹妹争取。 宋志远叹了口气:“既如此,她的衣衫簪环,都带走!” 女儿如今有了美如画卷的前程,他也不愿此事久拖,影响宋甜。 吴二舅听了,眼睛闪烁,坐了回去——宋志远虽小气悭吝,正妻该有的体面都有,吴氏的衣衫簪环足足能装好几箱子,搬回吴家大房二房一分,各家倒也能分不少了。 一时谈罢,宋志远又敬了吴大舅吴二舅一盏酒,让小厮引着他们去后院上房接吴氏离开。 等张兰溪和魏霜儿得到消息赶到上房,吴氏已经乘着马车,拉了行李和嫁妆,随着吴大舅和吴二舅回娘家去了。 魏霜儿心中痛快,拿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道:“哟,以后咱们出门交际,再遇到吴氏,可怎么称呼呀!” 张兰溪却知此事前因后果,感叹道:“果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还是不要做坏事的好。” 魏霜儿冷笑一声,道:“我才不信这劳什子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在做人,随他去,待到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怕他怎的?” 张兰溪想起家人们私下里传着说,魏霜儿的前夫蔡大郎名义上是不见了,其实是被魏霜儿用药毒死了,心中一凛,道:“反正我怕报应,我只管我自己不做坏事。” 两人话不投机,随意聊了几句,各自散了。 魏霜儿沿着夹道往西走去,想起宋志远也曾问过她蔡大郎的去向,不由冷笑。 蔡大郎和她是青梅竹马结发夫妻,她就算害遍天下人,也不会害蔡大郎的。 蔡大郎和她自有计划,早晚要得了宋家这桩绝户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松风堂里心事重重 处理完吴氏之事, 宋志远松了口气,吩咐宋竹去厨房说一声,重新做几样大姐儿爱用的菜肴送过来。 宋府大厨房哪里知道宋甜爱吃什么, 又不好临时抱佛脚去问,只得拣宋家人常吃的几样菜肴做好送了过来。 宋竹和紫荆一起摆好酒馔, 这才请宋志远和宋甜入座。 宋竹在一边斟酒, 紫荆则在一边安箸布菜。 宋甜整整一天水米未进, 忙的时候还不知道饿, 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饿得心里发慌。 见紫荆盛了一碗银耳百合莲子汤递了过来, 宋甜当下便舀了一汤匙尝了尝,发现温度适中,就又舀了一汤匙吃了。 宋志远见席面上有盘肉包子, 就拿了包子递给宋甜:“空腹吃甜食容易烧心,先吃个肉包子垫垫。” 见宋甜接过包子, 却没有立即吃, 他叹了口气道:“你嫌家里饭食大鱼大肉不雅致, 可去了王府, 你想吃这些家常饭菜却又如何吃得到?” 宋甜咬了一口包子,觉得皮薄馅鲜, 滋味很好, 待吃了两三口, 没那么饿了,她这才道:“爹爹,豫王府女官和外官一样, 都是每月朔望给假,也就是说,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我都能回家的。” 宋志远:“……” 他不了解女官制度, 还以为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因此从昨日难过到现在,谁知每月朔望还能见面——真是枉费了他这段时间的离情别绪。 宋甜几口把手里的肉包子吃了,看向宋志远:“爹爹,你昨日见我,做张做智哭天抹泪的,难道是以为我一去不回,所以舍不得我?” 宋志远默不作声,自顾自夹菜吃,又端起酒盏尝了尝,试着转移话题:“这是王府蔡长史送我的菊花酒,未免太香了,我不是很喜欢吃,若是加点薄荷酒调一调,味道应该会淡一些。” 宋甜一听是蔡长史送他的酒,虽然知道蔡长史不是疯子,不会随意给人下毒,却依旧有些担心,忙吩咐宋竹:“爹爹嫌这酒太香了,偏我喜欢吃——爹爹,蔡长史送你多少?都送到我院里去!” 宋志远笑了:“人家蔡长史什么身份,能送我一坛,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好不好!” 就这一坛香气袭人的菊花酒,还是他用那座价值五百六十两银子的独玉观音换来的呢! 不过宋志远对闺女不小气,既然闺女想喝,那就送闺女好了,当即吩咐宋竹:“把那坛菊花酒封好送到大姑娘院里去。” 宋甜一直观察着宋志远,见他眼睛、嘴唇和肤色都正常,略微放心了些,道:“我见书房里摆着用水晶瓶盛的西洋葡萄酒,也一起送过去给我!” 她记得前世魂魄跟着豫王,豫王似乎喜欢喝西洋葡萄酒,有时晚上会喝一盏再睡下。 宋竹闻言,眼睛只顾着看宋志远——他知道那两瓶西洋葡萄酒是宋志远的最爱,每次只饮一盏的。 宋志远着实有些舍不得,可是看着宋甜满怀希冀的眼睛,他只得慨然道:“连着那套水晶酒具,一起装在锦匣里给大姑娘送去!” 待宋竹下去了,宋甜便吩咐紫荆:“你去外面廊下看着,我有话要和爹爹说。” 紫荆给宋家父女二人一人斟了一盏薄荷酒,这才退了下去。 待房里只剩下自己与宋志远了,宋甜擎着酒盏饮了一口,这才看向宋志远:“爹爹,我有话要和你说。” 见宋志远专注地看着自己,宋甜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爹爹,以后你继续和蔡和春来往,不管使什么手段,务必要巴结上他。” 宋志远目瞪口呆:“甜姐儿,你这是——” 宋甜知道她爹的交际手段,但凡是人,只要她爹愿意,总是能巴结上。 想到这里,她继续道:“蔡和春其实是太监,他最喜欢收集各种美酒和各种瓷器,你可以从这里下手。” 宋志远眨了眨眼睛,心道:原来送蔡和春那座独玉观音,值钱归值钱,却不是最佳礼物。 宋甜盯着宋志远:“爹爹,我既进了豫王府,以后就是豫王的人,你是我的亲爹,自然得跟我同仇敌忾——以后替豫王监视蔡和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宋志远有些纳闷:“蔡和春难道不是豫王的人?” 宋甜微笑:“爹爹,你是黄太尉的人么?” 宋志远连连摇头:“我对黄太尉,只是送银子得官职的交情。” 宋甜悠悠道:“那蔡和春对豫王,就只是表面恭敬随时插刀的交情。” 宋志远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复杂,心里乱糟糟的,直戳戳坐在那里,一向灵动的双目也有呆呆的。 宋甜端起酒盏品了一口,悠悠道:“爹爹,我是你亲生的,你只有我一个女儿,你天然就站在我背后。我这些年又不打算嫁人,若我若出事,你这做父亲的也免不了罪——你就从了!” 宋志远一听,这才想起自家多代单传,整个家族如今只剩下自己和宋甜父女俩,还真的是一根绳子上俩蚂蚱,宋甜的话还挺有道理,当下便道:“那你得答应我,将来有了孩子,选一个姓宋。” 宋甜从来没有成亲嫁人的打算,因此答应得很利索,还自己主动加码:“爹爹,我将来的儿女,全姓宋也可以。” 她站起身,端起酒壶给他斟了一盏薄荷酒。 宋志远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道:“过几日黄太尉生辰,我已经答应了要进京贺寿,待送你进了豫王府,我这就出发进京。” 京城距离宛州大约三四百里路,天晴骑马,天阴坐车,五六日时间应该能赶到京城。 宋甜一听,就知她爹别有用意,忙道:“爹爹,你不会还打着把我嫁入太尉府的主意?” 宋志远连连摇头:“等你从豫王府出来,黄太尉的侄儿都快三十岁了,人家如何会等你?” 宋甜懒得猜了:“那你进京做什么?” 宋志远不肯说,只是道:“等事情成了,你就知道了。” 他有自己的打算,以后再和宋甜说好了。 父女俩又吃了几杯,各自散了。 宋甜临离开又交代宋志远:“爹爹,你明日一早就去提刑所,把何二捣子那群人打一顿,遣散了就是。” 宋志远也有此意,点了点头,道:“你回去歇着,我自己吃会儿酒。” 他今日受到的惊吓太多,得独个儿呆一会儿,慢慢消化。 宋甜带着紫荆回到东偏院,觉得还有点饿,就央求金姥姥:“我还是饿得慌,姥姥你给我做点好吃的!” 金姥姥早备好了材料,一番煎炸烹煮,很快就做好了三菜一汤,给宋甜送来,她自己则和紫荆在廊下摆了桌子吃饭。 宋甜吃了宵夜,喝了几盏西洋葡萄酒,有些上头,勉强支撑着洗漱罢就睡下了。 这天夜里,赵臻在王府护卫指挥使蓝冠之及一众王府亲信卫士的簇拥下,骑着马从内乡卫所赶了回来。 一同随扈的金海洋用王府腰牌叫开了宛州城门,簇拥着豫王进了城,直奔梧桐街豫王府。 得知王爷回来,陈尚宫和沈总管忙出去迎接。 陈尚宫随着豫王进了松风堂,待豫王宽了骑装,用香胰子净了手脸,这才上前回话。 听罢陈尚宫的回禀,赵臻略一沉吟,吩咐琴剑:“你带着人连夜前往宛州提刑所,把闹事的那些人全都提出来,连同那个夏姑子,全都送到淅川深山的矿上。” 琴剑答了声“是”,自去经办此事。 陈尚宫心中惊疑不定,心道:淅川深山的矿山,是王爷的私产,一向机密,极少有人知道,这些人既然去了矿上,此生是难再出来了。 王爷这样处理此事,虽未曾杀人,却也和杀人灭口差不离了。 只是不知王爷为何会这样处理,难道是为了……宋甜? 想到白日宋甜清澈有神的眼睛,掷地有声的话语,陈尚宫心情甚是复杂,既欣慰后继有人,又觉得后生可畏…… 赵臻骑了太久马,着实有些累,立在那里活动着腰身,等着棋书整理好浴室,他好进去洗澡。 陈尚宫试探着又问道:“王爷,宋女官进王府之后,安排在哪里住合适?” 赵臻闻言,有些纳闷地看了陈尚宫一眼:“不是要进来四位女官么?把她们安排在一起住不就行了?” 这样简单的事,还用得着问本王? 看着王爷清澈的凤眼,陈尚宫不禁笑了起来,答了声“是”,退了下去,心里却道:是我想多了,王爷才十六岁,还不开窍呢,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 陈尚宫离开之后,赵臻停止了活动,慢慢走到窗前,拨着因为长久握缰绳而有些酸痛麻木的手指,眼睛看着窗外沉浸在灯笼光晕中的翠绿松林,听着夜风吹过松林发出的声音。 母妃在北邙山的陵寝也是被一大片松林围绕着。 赵臻其实很怕听到夜间松林的风声,因为觉得孤单寒冷,仿佛这人世间,别人都是热热闹闹,只有他永远孤孤单单一个人。 也不知为何,一想到过两日,王府里就多了一个她,赵臻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真盼着时间过得再快一些啊! 这天宋甜终于睡到了自然醒。 她吃了早饭,又洗了个澡,让紫荆把醉翁椅搬到月季花前,晒着太阳闻着花香晾着头发想着心事。 前世她爹一直计划做海外生意,为此专门结交青州的海商,入股对方的生意,预备等做熟了套路,再自己独立拉起一个船队漂洋过海,谁知大笔银子刚投到了青州海商的生意里,他就暴病而亡了…… 若是这一世,多撺掇她爹操心海上生意,她爹会不会没心思醉心女色,会不会能多活几十年…… 宋甜记得前世在她爹爹的书房抽屉里,曾见过一把青州海商送她爹的铁火-枪。 她爹那时候在她面前炫耀,装上火-药,对着草靶打了一记,居然把草靶给打穿了,只可惜只有两发火-药。 若是能通过出海的船队,私下买入大量铁火-枪给豫王,豫王的实力应该会更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摘星楼上暗中观察 今日天气实在是和暖舒服极了, 宋甜不过晒了一会儿太阳,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索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谁知她刚朦胧入睡, 张兰溪就带着锦儿来串门了。 宋甜随手把长发拢起,用一根独玉莲瓣簪固定, 也不去换见人的衣服了, 直接起身相迎。 张兰溪见宋甜素着脸庞, 随意挽着头发, 穿着件白绫窄袖衫, 系了条浅蓝百褶裙,分明是家常装束,心知她不把自己当外人, 当下话语动作间更加亲近,陪着宋甜往院内走, 口中道:“大姐儿, 我想着你明日就要离家了, 给你做了一双鞋, 你试试合脚不合脚。” 宋甜前世是得过张兰溪恩惠的,待她自然不同, 含笑道:“我先谢谢二娘了。” 两人在月季花前坐下。 宋甜吩咐紫荆去拿茶点:“二娘喜欢用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配着雀舌芽茶吃。” 紫荆答了声“是”, 自去茶阁整理点心烧水沏茶。 张兰溪见宋甜一双杏眼犹自看着紫荆的背影, 当下笑道:“紫荆这丑丫头,脸上一大块紫斑,谁都不待见她, 也亏得你喜欢她。” 宋甜收回视线:“相处久了,看的是心性,不是外表。” 有人俊若潘安, 却殴打妻子轻浮无行毫无廉耻。 而像紫荆这样,虽然貌丑,却忠诚实在,才是真的美。 宋甜转移话题,含笑道:“二娘,您给我做的鞋子呢?快拿出来让我试试!” 张兰溪从锦儿手中接过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双红鸳凤嘴鞋:“我想着你要离家,熬了两夜给你衲好的。” 这双绣鞋极为精致,宋甜赏鉴了一会儿,才脱了脚上的蓝缎绣鞋,穿上了这双红鸳凤嘴鞋。 大小正合适。 她起身试着走了走,发现脚底绵软舒适,是她穿过最舒服的鞋子,顿时又惊又喜看向张兰溪:“三娘在鞋里垫了东西?是清水绵么?” 张兰溪见宋甜识货,心下也欢喜,道:“正是上好清水绵。一般人做鞋子,都是用麻绳衲出硬邦邦的鞋底子,我想着你入豫王府服役,估计站的时候多,特地在鞋底垫上一层清水绵,这样即使站久了,脚也舒适些。” 她又补充道:“只能垫上好的清水绵,这样踩久了还能回弹;若是一般棉花,踩下去就下去了,舒服不了多久。” 宋甜记在了心里,又走了几步,发现果真舒适得很,当即想到了豫王——他一向好动,闲不下来,鞋履都是硬底,脚一定很累,若是能做几双这些的鞋履给他穿就好了! 她忙谢了张兰溪,又虚心向张兰溪请教如何衲这种鞋底,从哪里能买到这种清水绵。 张兰溪也不藏私,细心地把技巧都告诉了宋甜,得知宋甜这里没有清水绵,忙道:“我那里有上好的清水绵,是我自家留的,外面没有卖的。回头我让锦儿给你送些过来。” 宋甜忙谢了张兰溪。 张兰溪带着锦儿离开没多久,锦儿就送了大大一包袱清水绵过来。 紫荆纳闷地问宋甜:“姑娘,二娘怎么突然对咱们这么好?” 宋甜瞟了她一眼,道:“你猜。” 紫荆猜不着:“总不能是舍不得你走?” 宋甜小心翼翼摘了朵浅粉月季花,放到鼻端嗅了嗅,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银子,人人都喜欢我。” 前世的她,还是她,可是对她好的人却没几个。 正因为如此,豫王对她的好,她铭记在心,打算用这一世的守护来报答。 紫荆这会儿也猜到了:“姑娘,我明白了。” 她一边收拾盘盏,一边道:“估计一会儿三娘就得过来。” 老爷如今疼爱姑娘,二娘三娘应该是想让姑娘帮她们在老爷面前说好话。 没过多久,魏霜儿果真带着冬梅过来了。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没带礼物,却提出要和宋甜说说“知心话”。 宋甜便吩咐紫荆:“你和冬梅出去逛逛,等会儿再回来。” 待紫荆和冬梅一离开,魏霜儿就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用帕子裹得密密实实的物件出来,展开后却是一个小小的册子:“我送你一本小册子,你先看,我给你细细讲解。” 宋甜惊讶地看向她:“这是——” 魏霜儿为何送她一个画着避火图的小册子? 魏霜儿自得一笑,道:“按照大姑娘你的家境和出身,你进豫王府做女官,总不会真的是想去侍候王府女眷?若是想要得到王爷宠爱,这小册子和我教你的本事就必不可少,别的我不敢说,可是这床笫之间的本事,宛州城胜过我的女子怕是没几个!” 宋甜:“……” 她捏着这小册子,试探着问道:“男子可以学么?” 将来豫王大婚,她可以提前教给豫王,这样豫王成婚后与王妃夫妻恩爱,和谐美满,倒是一桩好事。 不过也许豫王不愿意学这个,那她自己学也行,活到老学到老嘛...... 宋甜的脸不知不觉红了。 魏霜儿虽然有些惊讶,却依然道:“男女其实是一样道理。” 宋甜笑得眼睛弯弯:“请三娘教我男子如何在床笫之间侍候女子。” 魏霜儿口中答应着,一双桃花眼却打量着宋甜,心道:难道宋甜的目标不是进入王府爬上王爷的床,而是待在豫王府羽翼丰满,回到宋家继承家业,再养几个男宠服侍她? 这妮子还是呆在豫王府,永远别回宋家的好! 宋甜学习极为认真,一边听,一边用笔蘸了朱砂在小册子上记笔记,看得魏霜儿都叹为观止。 一直等到将近中午,魏霜儿这才教学完毕。 宋甜觉得今日大有收获,笑眯眯把一脸懵的魏霜儿送了出去。 宋甜又把小册子复习了两遍,确定牢记在心了,便把小册子扔进了金姥姥烧火的灶膛里,眼看着小册子被烧为灰烬,这才放下心来。 紫荆悄悄问宋甜:“姑娘,二娘三娘都来寻你了,你在老爷面前预备怎么说?” 宋甜笑了:“我什么都不说,我爹自有决断。” 见紫荆不懂,宋甜便耐心解释道:“如今家里有二娘主中馈管理家事,三娘伺候我爹起居,岂不正好?” 就目前来说,张兰溪和魏霜儿地位平等,彼此制衡,这是对她最有利的局面。 紫荆觉得自家姑娘自从满了十四岁,一天比一天聪明,一天比一天有见识:“姑娘,你真聪明,我都听你的。” 宋甜眼睛弯弯看着她:“紫荆,我会照顾你的。” 这一世,我要好好照顾你。 你如今被人叫“丑丫头”,等你老了会被人称作“丑妈妈”。 虽然不离这个“丑”字,可这一世你要长命百岁地丑下去。 反正我不嫌弃你。 到了傍晚时分,宋甜正和紫荆收拾行李,宋志远却过来了,两个小童宋梧和宋桐一人抱着一个锦匣跟在后面。 把锦匣放在明间的八仙桌上后,宋梧和宋桐就退了出去。 宋甜奉了一盏糖桂花百合茶给宋志远,好奇地看向匣子:“爹爹,匣子里面是什么?” 宋志远尝了一口茶:“你打开看看。” 宋甜打开一个匣子,发现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崭新的小银锞子。 她拿起一个掂了掂,确定是差不多一两重。 宋志远品着茶,道:“你看看内壁有什么。” 宋甜把银锞子翻了过来,对着竹丝门帘透进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细看,却见内壁角落里刻着一个米粒大小的字。 她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一个“宋”字。 前世宋甜嫁往京城,就有一箱子这样的小银锞子,只是她爹那时候没跟她细说。 待到她要上轿了,她爹才告诉她有一箱银锞子,嫁妆单子里没记,是给她用来打赏用的,另外还有一箱独玉玩器,是让她送礼用的。 这一箱小银锞子,她打赏用了一些,剩下的全被黄子文偷走在院里养粉=头了;至于那箱独玉玩器,她逃回宛州时带了回去,落入了吴氏手里…… 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就算是富可敌国又如何,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肥羊。 “另外那匣子里都是些独玉玩器,”宋志远絮絮交代道,“豫王府何等处所,怕是人人长着一双富贵眼,咱家别的没有,银子可不缺少,你该打赏就打赏,该送礼就送礼,不要悭吝……” 宋甜眼前模糊了,眼前情景似乎与前世出嫁前情景重合,宋志远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宋志远交代完毕,发现宋甜半日没说话,看了过去,却看到宋甜眼泪汪汪,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禁笑了起来,道:“哭什么,咱家有钱着呢,这些不算什么。唉,只可惜你不是儿子,我挣下这偌大家私,怕是要便宜了外人……” 这话宋甜可不爱听了,她用手抹去眼泪,皱着眉头道:“女儿怎么了?女儿照样能够继承家产,你也别想着生儿子了,多把心思用在挣家业上去,将来都给我,我用这家业去做些大事,到时候都留你的名字,让你青史留名,史称‘宋大善人’。” 宋志远见宋甜居然劝他向善,“嗤”了一声,起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走了。” 他今晚要去和章招宣夫人约会,这位可是国公爷的儿媳妇,地位尊贵的朝廷命妇,他还得回书房沐浴更衣,懒得花时间和宋甜争辩,因此头也不回急急离开了。 第三日上午,宋甜见一切齐备,这才备了礼物,带着紫荆乘马车往王府后巷金家去了。 李玉琅正在金家等着宋甜,见宋甜来到,忙上前握住了宋甜的手:“我都等你好一阵子了!” 宋甜给金太太和谢丹见了礼,又说了几句闲话,得了金太太的允许,这才与李玉琅往后园散步去了。 登上卧云亭后,李玉琅趴在栏杆上,看着无边无际的王府花园道:“你今晚进了豫王府,不知道会住在哪里。” 宋甜在一边看着,按照记忆分辨着王府的大致方位,道:“陈尚宫住的和风苑位于豫王府的东边,我们四个新进女官,应该住在和风苑附近的院落。” 豫王今年才十六岁,未曾大婚,也无姬妾,王府内院闲置的空院落实在是太多了,她们这些新进女官还真说不定住哪儿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待到用午饭时候,这才一起回了前面。 金云泽知道外甥女今日过来,特地请假回来了。 他交代宋甜:“舅舅日常在王府外院轮值,你若是有急事寻舅舅,就去找专管给内院养鱼的小厮刀笔,让他去寻我。” 宋甜记在了心里。 金太太插了句话:“甜姐儿,我给你备了些碎银子,你走的时候拿上,到王府里用来赏人。” 宋甜依偎着金太太,把脑袋放在金太太肩膀上撒娇:“舅母,我手里不缺碎银子,您不用给我钱,多准备些好吃的,初一十五我休沐,来您这里吃。” 金太太揽着宋甜纤弱的身子,脸上带着笑,心里担忧得很,絮絮交代着:“……若有人欺负你,定要告诉你舅舅,你舅舅和你表哥,如今在王爷面前也有几分体面,都会给你做主……” 宋甜蓦地想到前世她出嫁没多久,舅舅就被豫王派到辽东卫所了,舅母和表哥表嫂也跟着去了,此后山高水远,再也未曾见过。 这一世,不知舅舅还会不会被豫王派到辽东,也不知到辽东对舅舅一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等进了豫王府,再慢慢观察。 用罢午饭,宋甜就回了卧龙街宋府。 到了傍晚时分,陈尚宫派丫鬟月仙乘了豫王府的马车来接宋甜。 月仙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四位新进女官,都可以带一个丫鬟进王府。 宋甜大喜,去看紫荆,谁知紫荆已经急急往回跑去:“姑娘,我这就去收拾行李,等我一会儿!” 宋甜不禁微笑起来,看向月仙道:“月仙,咱们得等等紫荆。” 月仙含笑点头。 王府马车停在了二门外,宋志远指挥着人装抬宋甜的行李,张兰溪和魏霜儿则拉着宋甜的手说离别之话。 魏霜儿一边听张兰溪说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小厮搬行李,见足足好几大箱,当下便笑着道:“大姑娘这么多行李,知道的人晓得你是去王府做女官,不知道的人怕是还以为大姑娘你这是嫁人呢!” 宋甜盯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道:“这么点行李算什么。等我出嫁,我爹可是要给我十里红妆的排场。” 她看向忙着指挥小厮摆放箱子的宋志远:“爹爹,是不是呀?” 宋志远正忙,随口道:“那是自然。到时候把你爹这把老骨头也陪送过去。” 众人都笑了起来。 魏霜儿也在笑,心中却道:须得想法子生个儿子……宋志远大概是不行的,这些年也没见他让哪个女人怀孕,不知蔡大郎那杀千刀的在海上混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好好会一会,说不定就有了身孕,到时候就栽在宋志远头上。 我的儿子得了宋家产业,看宋甜这妮子还怎么得意…… 马车向前驶出。 宋甜忍不住掀开车帘,向二门处看去,却见暮色苍茫中宋志远立在那里,原本高挑的身形竟似有些落寞和萧瑟。 她心里莫名有些难受,放下了车帘。 紫荆看了在倒座上静静坐着的月仙一眼,低声劝慰道:“姑娘,不是说初一休沐么?过几日就是下月初一了,到时候回家就能见到老爷了。” 宋甜眨了眨眼睛,道:“可那时候我爹已经出发去京城了呀!” 她爹的行程已经定了,明日凌晨出发,走陆路前往京城,一则给黄太尉拜寿,二则去京城办一些机密之事,约莫到四月底才会回宛州。 宋志远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事情都由张兰溪管着。 紫荆:“……” 她还真不会安慰人。 宋甜见紫荆说不出话来,却笑了起来,亲热地搂着紫荆道:“陈尚宫允许我带你去王府,有你陪伴,我已经很开心了!” 马车从侧门驶入王府,又行驶了约莫一刻钟,这才停了下来。 宋甜下了马车,才发现眼前正是和风苑。 月仙让紫荆坐在车里守着行李,自己引着宋甜去见陈尚宫。 陈尚宫正在书房内看书,见宋甜过来,亲自展开一张图纸让宋甜选:“这是兰亭苑的简图,女官都住在兰亭苑,兰亭苑院落众多,你自己随意选一个住——没用朱砂点过的,都是空着的。” 宋甜魂魄曾跟随了豫王好几年,对豫王府内院还算熟悉。 她略一思索,提笔沾了些朱砂,在兰亭苑东北角的摘星楼上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点。 别看摘星楼偏僻,宋甜可是清楚得很,摘星楼隔墙就是松风堂里的小演武场,小演武场东南边有一座小楼,每次豫王在小演武场活动完毕,就在这座小楼里冲澡换衣。 她住在摘星楼,说不定能常常看到豫王。 想到能经常看到美少年,宋甜心情愉快得很,道:“我喜欢清静,瞧这里似乎偏僻些。” 陈尚宫在一边看着,原本还有些疑惑的,听了宋甜这句话也就不再多想了。 一直忙碌到了天黑透,宋甜才在兰亭苑摘星楼安顿了下来。 摘星楼总共三层,宋甜住在三楼,月仙和紫荆住在二楼,一楼则用来做书房和待客。 宋甜的小库房也在三楼。 她特地进去点了点,发现自己给豫王带了不少东西过来:两瓶西洋葡萄酒;一大包袱上好清水绵;一箱子药物,其中有催吐的药粉和解毒的药粉,有一瓶用来涂在刀锋上的毒药,还有一大瓶她家药铺的镇铺之宝——香砂养胃丸。 这些东西豫王虽然不会在意,却是宋甜对他的一片关爱之心。 反正她只管自己备着好了。 用罢晚饭,紫荆趁月仙出去送食盒,悄悄道:“姑娘,我已经打听了,那个叫姚素馨的女官,住在距离松风堂最近的秋雨阁;那个叫秦英莲的女官,和苏女官住在一起,就在玉兰斋;那个叫朱清源的女官,则住在中间的红枫榭。” 宋甜都记在了心里。 晚上宋甜洗罢澡,熄灭烛台,打开朝北的窗子,坐在窗前榻上对着窗子晾头发。 窗外就是松风堂的小演武场。 夜深了,小演武场没有挂灯笼,静悄悄的,被黑魆魆的松林半围着,沉浸在黑暗之中。 宋甜抱着绣花靠枕,看着前方的小演武场,心道:豫王那样好动,明日应该会来小演武场,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这时候宋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小演武场里似乎有人! 她悄悄往前凑,往外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墙内墙外言笑晏晏 似乎有人打着灯笼从松林里出来, 穿过小演武场,往松涛楼这边走来。 灯笼越来越近。 白纱灯笼上写着“松风堂”三个字。 宋甜的心蓦地一松——原来是豫王居住的松风堂的人啊! 她探头再看,发现一个青衣小厮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给一个披着白色披风身材高挑的人照路。 不用看脸,单是看走路时洒然的身姿, 宋甜就知道这个披白披风的人正是豫王。 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豫王, 却见豫王随着打灯笼的琴剑进了松涛楼。 灯笼似乎停在了一楼, 灯笼光晕映在糊着窗纸的一楼窗子上。 宋甜眼睛一直盯着对面一楼的窗子, 冷不防对面三楼的窗子“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宋甜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当下一动不动跪坐在榻上,眼睛盯着不远处松涛楼三楼的那两扇窗子。 她的眼睛早适应了黑暗,看到对面窗子里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咦?这人似乎穿着白衣…… 宋甜一颗紧绷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她探头出去,好让对方看到自己。 对面窗子里传来低低一声咳嗽。 宋甜听出是豫王的声音, 忙探头轻轻道:“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对面窗内正是赵臻。 他从来没做过这样诡异的事情, 正在思索要不要转身下楼, 赶紧回松风堂, 谁知就听到对面窗内传来宋甜的声音——原来宋甜也没睡,而且就在窗内! 赵臻轻声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宋甜又惊又喜, 却故意逗赵臻:“梅溪酒家, 金家的卧云亭, 独山脚下的法华痷——你猜我是谁!” 赵臻见她淘气,不由笑了,他立在窗前, 看到宋甜脑袋探出来,忙道:“你小心些,别摔下来了。” 宋甜忙道:“我小心着呢!” 她问赵臻:“你怎么大晚上来这里了?” 赵臻听了, 耳朵有些热,没有立即回答。 晚上洗罢澡出来,他习惯性出去散步。 琴剑打着灯笼在一旁嘀咕,说新进的宋女官住进了小演武场隔壁的摘星楼,还说不知宋女官知不知道明日一早还要考试府规,有没有提前准备,万一她府规考试不过关被撵回家,不知道会被许配给哪家公子…… 听琴剑这么一说,赵臻也有些担心了,当下吩咐琴剑:“让人寻一本府规拿过来。” 府规拿来之后,赵臻翻了翻,发现足足一百九十条,一下子沉默了。 琴剑也在一边咋舌:“我的天,王爷,这么多条府规,若是不提前准备,如何能通过府规考试?” 他又皱着眉头道:“可这会儿去提醒宋女官,怕是明天早上全王府都会知道——唉,这可怎么办?” 赵臻翻看了一遍,脑海里浮现宋甜淘气的笑颜,心道:宋甜这小姑娘爱玩爱笑,哪里会沉下心读书,明日的府规考试,她是决计过不了的。 心中计议已定,赵臻拿着府规往东南方向走去。 琴剑忙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到了小演武场边的松涛楼,赵臻下意识就觉得宋甜会选择三楼,所以留琴剑在一楼呆着,自己拿着府规摸黑上了三楼——他双眼视力极好,在黑暗处也能视人视物辨别方位。 赵臻原本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来的,谁知宋甜真的住在三楼,这会儿还没有睡,而且开着窗子坐在窗前——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觉得怪怪的,一时没有说话。 宋甜根本不用赵臻回答——她一个人就能自问自答把俩人的话全说完——当下道:“你是不是得知我来了王府,担心我不熟悉,所以来看看我?” 赵臻继续沉默。 宋甜专注地看着对面窗内的赵臻——赵臻的脸虽然看不清,可是他那颀长的颈,宽而直的肩膀,高挑的身形宋甜却都能够欣赏得到——口中道:“没事,我习惯得很呢,陈尚宫和三位女官都很和气,住处也很好,王府的膳食也很美味很——” 赵臻见她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了,当下便问道:“你知道明日一早的府规考试么?” 宋甜:“……” 她还真不知道。 于是宋甜老老实实道:“有考试么?考什么?考府规么?没人告诉我呀!” 她有些慌了:“考不好会怎样?” 虽然她还会想办法接近赵臻,可那样就太麻烦了。 赵臻听出了她话音中的慌乱,不紧不慢道:“考不好会被撵回家。” 他还没来宛州就藩时,陈尚宫在京城豫王府选拔过一次女官,当时被选中的总共有十二个人,结果进入王府第一天就考府规,筛下去九个人,只留下了苏女官、高女官和辛女官。 宋甜“嗷”了一声:“那我怎么办呀!” 她反应很快,当即看向赵臻:“你让人帮我弄一本府规过来,我熬夜背一背,好不好?” 见对面没有声音,她也觉得让豫王帮自己作弊怪不好意思的,就道:“你若帮了我,我给你做两双穿上特别舒服的云履。” 赵臻慢吞吞道:“好。” 然后道:“明日我让人把鞋样给你。” 宋甜笑了:“明日寻个机会我见见你,亲眼看看你的脚。” 赵臻没有说话。 他心里有些迷茫。 每次见到宋甜,他总觉得很熟悉,似乎在梦里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熟到他和宋甜可以随意谈笑,他甚至能猜到宋甜这一句说完,下一句会说什么。 似乎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又似乎是庄周梦蝶,魂梦颠倒…… 赵臻也弄不清楚了。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宋甜对他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因为每次见到他,宋甜的反应已经不是自来熟那样简单了,而是在与极熟悉极亲近的人闲聊说话。 因此听到宋甜说“明日寻个机会我见见你,亲眼看看你的脚”,赵臻依旧很镇定,待计划好明日如何让宋甜亲眼看他的脚,这才慢吞吞答了声“好”。 宋甜笑了,伸出手到窗外:“府规呢?” 赵臻当即道:“你寻个角落呆着,我给你扔过去。” 宋甜答应了一声,把身子藏到窗子右侧,然后道:“扔!” 一个重物自窗口飞入,“啪”的一声落在了木地板上。 宋甜下了榻弯腰捡起——果真是一本书! 她爬回榻上,拿着书朝赵臻摆了摆:“我收到了,你回去歇着!” 赵臻答了声“好”,毫不犹豫关上窗子,下楼去了。 宋甜坐在窗内,看着琴剑打着灯笼引着赵臻消失在松林之中,这才关上窗子,点上烛台,开始熬夜背诵府规。 早上宋甜是被紫荆叫醒的。 紫荆一边把纱帐挂在银钩上,一边道:“姑娘,方才陈尚宫命人送了一套女官服饰过来,通知说让您辰时三刻到和风苑书房外候着。” “对了,衣服是大红通袖袍和湖蓝马面裙,头面是银镶珍珠头面。我问月仙了,月仙说八品女官服饰都是一样的,她们也是这几样。” 宋甜坐了起来,吩咐紫荆:“给我沏一盏浓茶来,我得先提提神。” 昨晚为了背府规,她半夜才睡,这会儿头脑还有些不清醒。 用罢早膳,宋甜重新妆扮,换上八品女官服饰,留下紫荆看家,带着月仙往和风苑去了。 到了和风苑大花厅里,宋甜发现有一个新进女官先到了,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中等身量,穿着与宋甜同款的大红通袖袍和湖蓝色马面裙,梳着妇人发髻,颇为端庄,正是住在红枫榭的朱清源。 朱清源是苏州有名的才女,其夫进士出身,死在了宛州通判任上。 丈夫亡故,又无子息,缺少盘缠,且回乡又有烦心之事,她索性报名参选豫王府女官,好得一个安身之所。 宋甜上前,与朱清源见礼:“朱女官来得好早。” 朱清源见到宋甜,眼睛里漾出一丝笑意来,还礼道:“宋女官来得也早。” 两人正寒暄着,却见姚素馨和秦英莲手拉手走了过来,两人都穿着同款的八品女官服饰,却千差万别。 姚素馨肌肤白皙,穿着大红通袖袍,越发显得肌肤白皙似雪,眼若秋水,唇似涂丹,十分清丽。 秦英莲大约是苏女官的亲戚,长得有些像苏女官,瘦得吓人,脸小,越发显得眼睛大,虽不甚美,穿着女官服饰,却自有一种弱柳扶风的品格。 四人彼此见礼。 见礼时秦英莲始终挨近姚素馨,对宋甜和朱清源都只是淡淡的。 姚素馨却待宋甜亲近得很,亲热地叫宋甜“宋妹妹”,问她昨夜睡得怎么样。 秦英莲看宋甜的眼神却有些不屑,见姚素馨拉宋甜的手,她还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宋家内宅女眷不少,宋甜早习惯了女子间这种拉帮结派的手段,浑不在意。 朱清源更是不和小姑娘计较,笑吟吟和守在门口的丫鬟说道:“这位姐姐,我们人到齐了,烦请通禀一声。” 丫鬟很快就出来了:“尚宫请四位进去。” 陈尚宫今日穿着五品女官服饰,端坐在书案后,等四位新进女官给自己行罢礼,这才吩咐在一边肃立的苏女官:“你来说一说王府内院的规矩。” 苏女官答了声“是”,上前一步,捧着府规册子开始一条条宣读。 朱清源端端正正立在那里,默默记诵着。 姚素馨和秦英莲似是胸有成竹,姚素馨眼波流转看看朱清源,再看看宋甜,嘴角翘了起来。 秦英莲只和姚素馨站在一起,根本不看别人。 宋甜知道宣读完毕会进行查考,垂下眼帘立在那里,用心记录着。 苏女官语速舒缓,整整读了半个时辰,这才把府规给读了一遍。 她读完就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出列的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官,正是高女官,她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陈尚宫含笑道:“现在进行府规考试,要求一题都不能出错,若是出错,即刻遣送出王府。” 姚素馨含笑而已,秦英莲则有些绷不住,不屑地瞅了宋甜一眼。 宋甜自然感受到了秦英莲对自己的敌意,有些无语——她和秦英莲又不熟,碍着秦英莲什么事了? 考场还是在花厅,负责监考的女官还是又高又胖的高尚宫。 宋甜四人分开坐在花厅四角,面前书案上都摆着厚厚一叠考题和笔墨纸砚,却都身姿笔直一动不动。 待高女官宣布开始,宋甜这才拿起笔来,蘸了蘸墨,开始答题。 题倒是不难,就是题量挺大,而且简单粗暴,考察的全是豫王府府规。 若不是昨晚有豫王通风报信,宋甜还真不能肯定自己能一题不错全都答对。 交卷之后,高女官捧着试卷进了陈尚宫书房,宋甜四人则继续在花厅等候。 几个丫鬟进来搬走了四张书案,却把四张圈椅留了下来。 片刻之后,生得明眸皓齿做事干练的辛女官指挥着她们抬了一张小八仙桌进来了,八仙桌上摆着四样茶点并一套素瓷茶具。 辛女官话倒不多,吩咐宋甜四人在这里吃茶点等候成绩出来,然后自己便离开了。 朱清源和宋甜在小八仙桌边坐了下来,两人吃着点心,说着宛州官员女眷间的一些趣事,渐渐熟悉起来。 秦英莲和姚素馨一人捧着一盏清茶,踱到东南边竹林前说话,说话间偶尔眼睛会瞥向宋甜,分明是提到了宋甜。 宋甜拈着一块桂花饼思索着。 她原以为姚素馨清丽无双,又知书达理,倒是能配得上豫王,如今再看,姚素馨太喜欢拉帮结派了,将来若是进了豫王内宅,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波呢! 再想到姚素馨可是以后大名鼎鼎的新帝宠妃宸妃娘娘,宋甜心中警惕起来——出身豫王府女官,却能成为新帝宠妃,这位姚素馨绝对不像她看到的那样简单。 朱清源见宋甜沉思,不由笑了。 宋甜当局者迷看不清楚,她作为旁观者,却看得清清楚楚——宋甜太过美貌,又活泼可爱,才情也不错,若是姚素馨的目标是成为豫王侧妃,那宋甜的确是她的劲敌了。 若是能趁豫王还未见到宋甜,就把宋甜赶出豫王府,对姚素馨来说是最简单便利的驱敌方式了。 一个时辰后,辛女官过来请宋甜四人过去。 陈尚宫端坐在书案后,正翻看着手上的四叠考卷,听到宋甜四人的请安声,抬眼看了过去,看着颇为严肃的脸上竟然漾出笑意来:“我先宣读一下名次。” 宋甜虽然熬夜背诵过府规了,对自己今天的发挥也很满意,却依旧有些紧张,双目炯炯看着陈尚宫,等着陈尚宫宣布名次。 陈尚宫视线扫过并排而立的四人,发现朱清源、姚素馨和秦英莲都很笃定,只有宋甜最紧张,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睁得圆溜溜的,嫣红樱唇也紧紧抿着,似是担心得很。 她不由笑了起来,道:“四位女官都是满分,我竟找不出一处错误或者遗漏,可名次总要排出来的,所以我就用各位的书法来排名了。” 宋甜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眼睛里满是欢喜,只等着陈尚宫宣布名次。 她一向对自己的书法很自信。 她擅长的可是当今天子永泰帝和陈尚宫都喜欢的宋体字。 陈尚宫见宋甜笑容灿烂,不由微笑,道:“第一名,朱清源。” 宋甜笑容微收——咦,按书法排名,第一名不是我么? 陈尚宫见状,当即继续念道:“第二名,姚素馨;第三名,宋甜;第四名,秦英莲。” 念罢名次,她又道:“既然四位女官全都通过府规考试,今日就算正式入职,四位都是八品的女史,女官服饰不必天天穿戴,不过正式场合务必穿戴。” “这会儿王爷在府内,我这带你们去给王爷请安。” 四位女官齐齐答了声“是”。 姚素馨看了宋甜一眼,见她正欢喜地看着陈尚宫,双目晶莹,肌肤似笼着一层珠光,美得灿烂夺目,心中暗恨,垂下眼帘,心道:宋甜太出众了,须得想个法子,务必要把宋甜撵出豫王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承运殿内各怀心肠 这时候立在一侧的辛女官提醒道:“尚宫, 四位新进女官各自的职责还未分配……” 陈尚宫笑了起来:“我竟忘了,多谢你提醒。” 她看向宋甜四人,缓缓道:“如今王府内院四个位置有缺, 第一个是管理王府内院的衣饰,第二个是管理王府内院的幔帐和出行的车轿华盖, 第三个是管理内院园林的瓜果鲜花, 第四个职位是管理王府内院的藏书楼——你们四位考虑一下, 然后开始挑选分配。” 朱清源、宋甜、姚素馨和秦英莲并排立在那里, 都在垂目思索。 片刻后, 姚素馨微微屈膝,道:“启禀尚宫,英莲妹妹年幼, 请让她先挑选,我可以靠后一些。” 陈尚宫闻言, 看向宋甜——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这四位新进女官中, 应该是宋甜年纪最小, 才十四岁,秦英莲看着年幼, 其实比宋甜要大一岁。 宋甜听到姚素馨这句“英莲妹妹年幼, 请让她先挑选, 我可以靠后一些”,第一反应是——姚素馨这是以退为进,和秦英莲玩心眼呢, 不知秦英莲会不会上当——她当即看向秦英莲。 秦英莲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瞬间湿润了,鼻孔翕动,心绪激动, 一时把她姨母苏女官的叮嘱抛在脑后,当即也屈膝福了福,道:“尚宫,素馨姐姐做事周全细致,还是让她先选!” 苏女官在旁侧立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这傻丫头,昨晚还叮嘱她,让她挑选管理王府内院衣饰这个职位的,这会儿被人一激,就不管不顾了。 她给秦英莲使了个眼色,奈何秦英莲正满眼感动看着姚素馨,根本不看她。 姚素馨语气十分诚恳:“尚宫,我虽做事细致些,可英莲妹妹毕竟年纪小,而且聪慧好学,博览群书,再说了,长应让幼,我比她大,理应让着她。” 宋甜听到姚素馨说秦英莲“聪慧好学,博览群书”,不禁瞅了她一眼,心道:难道姚素馨是想让秦英莲去藏书楼么? 以宋甜对豫王的了解,豫王一向精力充沛,爱好众多,他爱习练武功,爱研究兵书,爱作战,爱骑马,爱打猎,爱散步,爱习字,爱听书听曲,爱美食……唯一不爱的就是读书。 反正前世宋甜没见过豫王读除了兵书以外的书,藏书楼更是从未踏足。 若是谁掌管藏书楼,怕是再难有近距离与豫王接近的机会。 秦英莲眼珠子似蒙着一层水雾,声音微颤:“还是素馨姐姐先选,我愿意让着素馨姐姐!” 陈尚宫眼睛里含着笑意,道:“既然秦女官如此友爱,姚女官,你先选!” 姚素馨又推让了一番,最后做出一副很是感动的姿态,叹息着道:“英莲妹妹待我如此志诚,我再推让,就有些对不住英莲妹妹待我的好意了……” 她一脸感动与谦恭,说出了自己的选择:“我比较擅长针黹女红,对皇室礼仪略有研究……既如此,我就负责管理王府内院的衣饰!” 陈女官微微颔首,又看向朱清源:“朱女官,你来挑选!” 朱清源毫不拖泥带水,直接道:“启禀尚宫,我愿意负责管理王府内院的幔帐和出行的车轿华盖。” 陈尚宫看向宋甜:“宋女官,你呢?” 秦英莲原本想着姚素馨和朱清源挑选完,按照年龄也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陈女官居然会让宋甜先挑选,忙道:“尚宫,宋甜年纪最小——” 陈尚宫嘴角翘了翘:“宋女官年纪最小,方才姚女官不是说‘长应让幼’,岂不正应该让宋女官先挑选?” 秦英莲低头垂目答了声“是”,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握了起来: 宋甜,你若是不知让人,把最后那个好职位挑选走,你看我以后如何整治你! 剩下的两个位置——管理内院园林的瓜果鲜花和管理王府内院的藏书楼,不用多想,她也知道管理内院园林的瓜果鲜花这个职务更好一些,毕竟有油水可捞,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到散步的豫王了。 她姨母苏女官告诉过她,豫王从不读书,管理王府内院的藏书楼就如同进了冰窖子,别想接近豫王了。 宋甜却想起了豫王府藏书楼里那些孤本,还有藏书楼的安静和罕有人迹,当即道:“启禀尚宫,我愿意掌管藏书楼。” 她喜欢读书,而且她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炼制药物——摘星楼不行,月仙随时都在,有一点动静气味,就会被她发现。 听到宋甜说愿意掌管藏书楼,姚素馨和秦英莲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看傻子的眼神齐齐看向宋甜。 秦英莲反应很快,当即上前半步,屈膝道:“尚宫,既然宋女官选择了掌管藏书楼,那我就管理内院园林的瓜果鲜花!” 陈尚宫含笑看了宋甜一眼,见她眼神清澈,神情坦荡,并不反驳,显见是真的想去藏书楼,当下便道:“既如此,就按照你们自己的选择分配!” 决定好职务分配,陈尚宫便起身道:“我这就带你们前往承运殿觐见王爷。” 承运殿位于豫王府外院,与和风苑距离颇远,因此需要乘车前往。 和风苑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马车用深蓝色装饰,车身上有“豫王府”三个篆体字。 陈尚宫由辛女官搀扶着登上前面那辆马车,宋甜四人则登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往前方而去。 秦英莲和姚素馨先上了马车,占据了马车中最舒服视野最好的正座。 朱清源和宋甜都不在意这些,上车后见倒座空着,就在倒座上坐了下来。 宋甜坐在马车里,从飘着轻纱的车窗向外看去,却见王府外院的建筑都是清水墙面,碧色琉璃,殿堂巍峨,亭阁轩昂,再加上古木参天,道路笔直,越发显得布局严谨,气势森然,与记忆中她的魂魄追随豫王时一模一样,心情十分复杂。 如此巍峨壮美的王府,若是按照前世轨迹,六年后赵臻就会离开,率军远赴边关御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赵臻双目口鼻流出鲜血,在她面前倒下的景象再次浮现。 她扑了上去,却接了一个空。 她只是一抹幽魂啊。 宋甜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不愿再想。 赵臻素来好洁,却抱着满身是血的她的尸体离开谭记客栈,亲手把她下葬,亲手为她撒上第一锨黄土,无数次用香花香果酒水祭奠她…… 这一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护他周全。 马车在承运殿前的广场栏杆外停了下来。 陈尚宫下了马车,带着宋甜四人沿着承运殿前的石道向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云阶玉陛下面,陈尚宫这才停下脚步,待通传后,这才带领宋甜四人进了承运殿。 承运殿高大巍峨,气势非凡,殿内雕梁画栋,十分华美。 穿着亲王袍服的豫王赵臻端坐在正中间的王座上。 宋甜四人随着陈尚宫参拜完毕,便立在陈尚宫身后,静听陈尚宫向豫王回话。 姚素馨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豫王,当真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豫王竟然生得如此好看,这种好看,不能简单说是英俊或者俊美秀美,而是一种与别人都不一样的美——简而言之,豫王是一位绝世美人,他的五官单看的话并不算顶好看,可是长在豫王的脸上,却好看得令人屏住呼吸。 如果说一般人是女娲娘娘随意造出来的,像豫王这样的人,应该是女娲娘娘精心捏制出来的! 秦英莲早听苏女官说豫王的容貌绝世无双,还以为是带点女儿气的秀美,这会儿见了,一时呆住了,脑海中里只有这句话——姨母说的没错,豫王是世上唯一担得起“绝世无双”四字的男子! 朱清源见了豫王,只觉得豫王年纪甚小,脸颊甚至还有婴儿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一些。 豫王那张脸,虽然宋甜知道好看得很,不过前世她死后好几年两人“朝夕相处”,她早看惯了,并没有惊艳,因此宋甜这会儿就用眼睛的余光看朱清源、姚素馨和秦英莲的反应。 朱清源的反应很正常,就是中规中矩的觐见上司的样子。 姚素馨眼睛亮晶晶,不停地抿嘴唇,显见很惊艳欢喜。 秦英莲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微启,表情一直未曾改变,分明是看呆了的模样。 宋甜看罢,心道:姚素馨这样的人才,若是能一心一意待赵臻,其实也不错啊,只可惜她这人心眼太多,为人不善良,有些配不上正直善良又热血的赵臻…… 宋甜怀着一片“慈母”之心,替赵臻观察着姚素馨,却没想到赵臻也在看她。 赵臻前几次见宋甜,她都是发髻轻挽,衣裙轻便,衣袖窄窄,纤腰一束,随意而洒然。 他还是第一次见宋甜严妆正服,觉得颇为新奇,因此一直在打量宋甜,见她大黑眼珠子往同列的一个女官那里瞟来瞟去,不禁微笑,心道:宋甜怕是不知道她眼珠子比一般人黑,比一般人大,这样观察别人,实在是特别明目张胆。 姚素馨见豫王对着自己凤眼微眯,唇角翘起,分明是在微笑,心跳当即快了起来——豫王看上我了么?我得想个法子,让他记住我,喜欢上我! 秦英莲也觉得豫王在看自己,不敢继续看豫王了,垂下眼帘,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一时陈尚宫回禀完毕。 赵臻不爱说废话,直接道:“赏。” 蔡长史在旁侍立,当即挥了挥手,四个近侍排成一排,各自捧着赏赐之物出列。 谢赏之后,陈尚宫带领宋甜四人向外退去。 姚素馨计算好时机,摆出最美的姿势,扭头向后,见豫王正看着这边,就深深看了豫王一眼,然后害羞带怯垂下眼帘,急急随着众人一起退下了。 这个动作,她曾练过无数次,绝对风姿无双,不由豫王不动心。 宋甜走在最西边。 她刚走过去,殿门处悬挂的轻纱就被风卷起,遮住了她的去路。 宋甜猛地停住脚步,身子瞬间前倾,她来不及反应,正要伸手去抓飘飞的轻纱稳住自己,却一头一脸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繁杂的刺绣锦缎下是硬邦邦的身子,身上是清新的薄荷香胰子的气息——应是一个身材颇高的男子,而且年轻爱干净。 与宋甜撞上的那人反应很快,身子飞速后退一步,右手手指伸出,摁在了宋甜的额头上,止住了宋甜向前栽倒的趋势 待宋甜站稳,他当即松开手指,含笑侧立西边,给宋甜等人让路。 宋甜抬头看去,却见那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材高挑,穿着锦绣武官服饰,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略薄,十分英俊,正是豫王府护卫指挥使蓝冠之,不由一愣——蓝冠之是开国功臣蓝和的孙子,前世一直追随豫王,新帝登基,他自请戍守辽东,临行前曾往北邙山祭奠豫王,以后再未见面…… 却未曾想如今在这里撞上了…… 蓝冠之见宋甜看自己,挑了挑右嘴角,笑容带着一分邪气,两分飒然,潇洒得很。 两个近侍小跑上前,把飘飞的轻纱拢了回去。 陈尚宫停下脚步,含笑看向蓝冠之,彼此见了礼,便带着宋甜等人离开了。 蓝冠之与豫王既是属下与上司,又是伙伴,还有亲戚关系,平时自是不同,不过这会儿当着蔡长史等人的面,他态度谨慎,执礼甚恭。 回话完毕,蓝冠之陪着豫王沿着一条石道步行向松风堂走去。 道路两侧古松矗立,略显阴冷。 蓝冠之负手而行,笑着问赵臻:“王爷,方才那几个,是今年新进的女官么?” 赵臻“嗯”了一声。 蓝冠之笑容加深:“其中有一个长得娇怯怯,杏眼乌溜溜的,是什么来历?” 赵臻看向蓝冠之:“杏眼乌溜溜?” 蓝冠之回想方才跟自己撞在一起的女孩子那一对大黑眼珠子,顿时笑出声来:“就是眼珠子特别黑特别大的那个女孩子!” 他以前听人说书,说女孩子的眼睛生得好看,“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他还觉得夸张,如今见了今天这个女孩子,蓝冠之觉得说书先生形容得真好,那个女孩子的眼睛,可不就是如此。 赵臻观察着蓝冠之,口中道:“你管人家女官的来历做什么?” 蓝冠之心中欢畅,猛地跳了起来,伸手够下了一根松枝,拿在手里把玩着:“我瞧她挺顺眼,若是家世匹配,就让官媒去说亲。” 赵臻“哦”了一声,道:“你和她不匹配,不用说亲了。” 蓝冠之停下脚步:“哎,我们郎才女貌,哪里不匹配了?” 赵臻想了想,道:“你太老了——她还小,你都快三十了,都能当她爹了。” 蓝冠之气得把松枝摔了:“我说王爷,我二十三,并不老好不好!” 赵臻有点口不择言了:“你是望门鳏,别老觊觎人家娇弱稚嫩可怜的小姑娘了!” 蓝冠之被气笑了,用手指指着自己:“我,望门鳏?” 他转念一想,又道:“不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望门鳏’这个词,不会是王爷你杜撰的?” 赵臻大步流星往前走,口中道:“你表妹夭亡,你为她守了六年,不是望门鳏是什么?” 蓝冠之越听越不对,心中狐疑,疾步赶了上去:“王爷,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落雨之夜开窗闲话 听了蓝冠之的话, 赵臻放慢了脚步,想了想,然后问蓝冠之:“什么是看上她?是喜欢上她么?怎么样才称得上喜欢?” 蓝冠之只觉得此时的对话略微有些怪异, 自己居然在跟十六岁的豫王谈男女之间的情爱。 不过他知道赵臻虽是皇子,大约因为爹不疼娘早死两个兄长各有心思再加上皇室内错综复杂争斗的缘故, 还未曾纳过姬妾, 对男女情爱的确不怎么懂, 当下点了点头:“对啊, 喜欢就是看到她你就心跳加速, 就想亲她吻她,就想推倒她……嗯,你懂的。” 赵臻认真地想了想, 最后道:“那我不喜欢她。” 他只觉得宋甜可爱淘气,觉得宋甜很亲近, 看见宋甜, 他还挺开心的——但是没有心跳加速, 也没想吻她扑倒她。 蓝冠之停下脚步, 打量着赵臻。 赵臻也停下脚步,坦坦荡荡任他打量。 蓝冠之知道赵臻有一个习惯随去世的端妃娘娘, 他宁愿不说话, 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也不愿说谎,因此信了赵臻的话,一边往前走, 一边转移了话题:“王爷,辽东的那几个卫所,要不要派些自己人过去?” 如今出镇辽东的武将蓝明是蓝冠之的叔父, 初到辽东,正逐步安插自己人进去,好逐步掌控辽东军卫。 赵臻思索了片刻,道:“当然得有自己人才放心。不过咱们得让年轻一代去试炼一下了,你在宛州诸卫所选几个忠诚有能力的,派到辽东卫所做千户,将来有了功绩,再提为掌印千户。” 蓝冠之答了声“是”,继续陪着赵臻往前走。 回到和风苑,陈尚宫就派人带着四位新进女官去熟悉各自的新职务。 宋甜带了月仙,随着辛女官来到了藏书楼。 藏书楼位于王府内院中线的西边,是一个位于参天松林间的楼阁,共有三层,楼前是几株玉兰,环境幽静而疏朗。 在藏书楼服役的是两个婆子,见辛女官引着新来的宋女官进来,忙上前见礼。 送走辛女官后,宋甜带着两个婆子从一楼到三楼转了个遍,也把藏书楼的情况问得差不多了。 藏书楼总共分为三层,都是打通的大通间,里面是一座座书架,一楼和二楼摆的都是一般的藏书,三楼收藏的则是珍稀绝版图书,除非奉了王爷的谕旨,一般不能进入——不过钥匙由掌事女官保管。 宋甜发现两个婆子还算尽心,书籍都整理得整整齐齐,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便夸了她们两句,吩咐月仙赏她们一人一个小银锞子。 两个婆子身处藏书楼这冷衙门,一点油水都没有,如今得了这银锞子,喜出望外,待宋甜就更加恭敬热情了。 宋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便指挥着两个婆子给自己在二楼靠南窗处整理出一个处理公务并休憩的空间出来,又让月仙回兰亭苑取了些锦褥靠垫茶具点心之类送过来。 待一切齐备,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宋甜坐在二楼南窗前的锦榻上,喝着茶,吃着点心,查看着簿册。 她发现藏书楼每个月都有花木盆景份额,而这个月的还没有领,便吩咐两个婆子去花木房领这个月的六十盆花木,特地交代她们尽量多领些兰草。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两个婆子才来复命——六十盆花木都领回来了,不过新上任的花木房掌事女官秦女官说兰草过于珍贵,只给了两盆,其余都是些普通花木。 宋甜不禁笑了。 秦英莲那样心胸狭隘爱拉帮结派排挤别人的人,不难为她才是罕见,如此才是正常。 宋甜才不会和秦英莲计较这等小事,她只等着哪天秦英莲作个大死,抓住把柄再算总账罢了。 回到摘星楼,宋甜有些疲惫,净手洗脸罢便趴在一楼明间的罗汉床上,让紫荆给她按摩腰背。 紫荆一边按摩,一边絮絮和宋甜说闲话:“姑娘,我今日把秦女官的底细给打听出来了。” 宋甜“哦”了一声,等着紫荆往下说。 紫荆和她配合默契,知道这声“哦”的意思是让自己继续说,便接着道:“原来秦女官的爹秦千户是王爷外祖父定国公的属下,而且你知道么?苏女官原来是秦女官的嫡亲姨母……” 月仙一声不吭,在一边整理豫王的赏赐,待紫荆说完,便禀报道:“女官,王爷的赏赐都贴着封条,奴婢不敢揭开。” 宋甜想了想,道:“那你送到三楼小库房,待我有空了再拆开。” 因赏赐略有些重,月仙就叫了紫荆,一同抬到了三楼小库房。 晚上洗罢澡出来,宋甜听到窗外淅淅沥沥,忙打开窗子去看,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 她在窗前榻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对面静默的松涛楼和无边无际的松林,直到觉出些冷意来,这才起身关上窗子,去看豫王给她的赏赐。 宋甜擎着烛台去了隔壁的小库房。 她撕开封条,解开包裹在外面的青缎,发现豫王赏赐了六匹尺头: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一匹大红妆花缎子,一匹鹦哥绿潞绸、一匹翠蓝云缎、一匹玄色缎子和一匹藏青云绒。 宋甜抚摸着这几匹尺头,忽然灵机一动:藏青云绒可以用来做男鞋鞋面! 她抖开了那匹藏青云绒,果真在里面发现了一个深色锦袋,松开系绳,里面是用雪浪纸裁剪的鞋样。 掏出鞋样,宋甜端详着笑了起来。 她还想着如何能看到他的脚呢,看来是没希望了。 宋甜也不觉得累了,当下拿了刀尺,开始裁剪鞋面。 外面雨越来越大,雨滴打在楼顶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甜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想着:赵臻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前世他洗完澡,要么散散步,要么在卧室活动身子,待累了倒头就睡…… 到了早上,宋甜睡足起身,打扮得齐齐整整,穿了木屐,打着雨伞,带了月仙往和风苑点卯去了。 路上遇到了朱清源。 朱清源打着把油纸伞,后面跟着丫鬟凤仙。 见宋甜带了月仙过来,她便立在岔口等着宋甜。 两人寒暄毕,一起出了兰亭苑。 姚素馨和秦英莲已经在和风苑书房前的大花厅等着了。 见朱清源和宋甜过来,姚素馨笑容和煦,牵着不情不愿的秦英莲上前见礼,然后道:“陈尚宫正在用早膳,咱们得再等一等。” 姚素馨和朱清源正说着话,秦英莲忽然开口问宋甜:“王爷的赏赐,你得了什么?” 宋甜道:“几匹尺头。” 说完,她便一声不吭,立在那里听姚素馨和朱清源说话。 秦英莲等着宋甜问她,好炫耀一番,谁知宋甜一直不开口,她悻悻地走开了,觉得宋甜这人实在是又笨又不识趣。 转眼间三月过去了,明日便是四月初一了。 初一是王府属官的休沐日,宋甜也有一天的假。 傍晚时分,紫荆立在摘星楼外,接到了从藏书楼回来的宋甜:“姑娘,明日是休沐日,咱们要不要回卧龙街?” 宋甜想到爹爹去了京城,家里就两个姨娘,自己回去了也没什么事,当下道:“我没什么事,就不回去了。” 她抬眼看向紫荆,见紫荆依旧眼巴巴看着自己,想起紫荆似乎对宋榆那小厮有些好感,不由笑了,接着道:“不过你得替我走一趟,回去看看金姥姥,寻宋榆宋竹打探一下家里的情况,再让金姥姥做些好吃的,用食盒装了提回来。” 紫荆眼睛亮晶晶:“好的姑娘!” 晚间宋甜点了灯,坐在卧室窗前的榻上翻看从藏书楼借的一本话本。 她这几日每晚临睡前都做一个时辰针线,已经做好了一双藏青云缎面男履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让赵臻上脚试一试。 须得他穿着舒适,宋甜才能开始做第二双。 这个话本是模仿西厢记写的,故事老套,好在语言幽默,引人发笑,宋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听到窗户“啪”地响了一声。 她当即看了过去。 雪浪纸糊的窗子映着昏黄的烛光,静悄悄的。 这时候只听又是“啪”的一声,窗纸被震了一下。 宋甜拔开窗闩,吹熄了小炕桌上的烛台,这才打开了窗子。 对面松涛楼的窗子也开着,没有灯光,宋甜眯着眼睛细看,影影绰绰看到窗子里立着一个人。 她谨慎地一声不吭。 对面那人轻咳了一声。 是赵臻的声音。 宋甜瞬间欢喜起来,探身出去,轻轻道:“鞋子我做好了一双,你先试试合不合脚,好不好?” 赵臻总觉得宋甜和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大姐姐哄弟弟,感觉怪怪的。 不过他莫名地信任宋甜,当下道:“你扔过来我试试。” 宋甜跳下榻,摸黑从柜子里拿出用锦袋装好的云履,回到窗前,道:“你闪一边,我给你扔过去。” 赵臻一直在对面等着,就答应了一声。 宋甜确定他闪到一旁了,这才举着锦袋,对准对面的窗子,用力扔了过去。 一声响声之后,对面传来赵臻的声音:“我拿到了。明天告诉你合不合适。” 宋甜一直到睡着前,心里还在想:赵臻要怎样告诉我,这双云履到底合不合脚呢? 紫荆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 她把从宋家带回来的食盒摆在一楼明间的八仙桌上,一边往外取小食盒,一边叹气。 宋甜坐在罗汉床上,发现了紫荆的异状。 月仙聪慧得很,当即道:“女官,我去红枫榭寻凤仙借些绣花用的丝线。” 待月仙出去了,宋甜这才问紫荆:“家里出什么事了?” 紫荆刚开始不说话,后来宋甜又问,她忽然扑进了宋甜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宋甜差点被紫荆给推倒,忙抱住紫荆稳住身子,抬手轻轻抚着紫荆的背,等她哭完再说。 待紫荆哭够了,宋甜这才拿了方洁净帕子递给了她:“擦擦眼泪!” 又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紫荆擦去脸上的泪,又拿出自己的帕子擤鼻子,半日才抽噎着道:“宋榆和冬梅好上了。” 宋甜诧异道:“冬梅心气那么高,她怎么会看上宋榆?” 前世冬梅可比谁都有福气。 宋志远亡故后,继任的云提刑先前曾在宋宅见过冬梅,一眼看中,就问吴氏把冬梅要了过去。 冬梅过去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后来诞下一子,极受宠爱。 云提刑嫡妻病故后,冬梅母凭子贵,被云提刑扶正做了太太。 后来宋甜曾在运河上与冬梅错身而过。 只是那时候她仓皇从京城逃出,乔装打扮乘坐着载客的夜行船,而冬梅满头珠翠浑身绫罗扶着丫鬟立在进京的官船上。 曾经的主仆,如今天上地下地覆天翻。 可见人世多变,一切都没有定数,还是得自己努力…… 宋甜思忖着,又道:“再说了,冬梅被我爹收用过,宋榆不怕我爹回来拾掇他?” 紫荆抽抽噎噎道:“宋榆傻呗,冬梅哪里能看上他,不过是因为他负责看门,和他好了方便进出罢了。” 宋甜闻言,心里一动——冬梅心气极高,等闲不会看上宋榆的,如今能冒险和宋榆好上,最大的可能是魏霜儿要她做的。 冬梅和魏霜儿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宋甜一直怀疑她俩是戏词中说的磨镜之好,只是魏霜儿拿冬梅当个解闷的,而冬梅待魏霜儿更加忠心热忱…… 宋甜记在心上,预备四月十五休沐日回卧龙街一趟,看看魏霜儿到底要做什么。 待紫荆情绪恢复了,宋甜起身,准备了热水、香胰子和手巾,亲自服侍紫荆净了脸,又拿了香脂递给她:“这个你用来擦脸,宋榆算什么,以后日子长了,咱们见的人多了,好男人多的是,你慢慢相看,有合适的我给你做主。” “等你我有了钱,美少年也会巴结你,到时候咱们好好挑……” 紫荆正把香脂细细涂在脸上,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姑娘可真会安慰人呀! 宋甜见紫荆破涕为笑,这才放心了些,继续问她:“二娘三娘呢?她们怎么样?” 紫荆想了想,道:“二娘还是老样子,把家管得挺好;三娘只是不安生,听说她——” 她凑近宋甜:“我听人说,三娘和宋槐不清白……” “是值夜的婆子告诉我的,说自从老爷去了京城,三娘晚上就打开角门,让宋槐进去,清早不等天亮再放宋槐出来……” 宋甜前世就知道这件事。 魏霜儿是一刻都离不得男人的,不知道给她爹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不过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俩正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大哥别嫌二哥,谁也别说谁。 宋甜没打算张扬出去。 不过这件事也许可以用来要挟魏霜儿…… 四月初二这日,阳光灿烂,天气异常晴朗。 宋甜见藏书楼前的几株玉兰花开得正好,就打开窗子,坐在锦榻上,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看书赏花。 正惬意间,宋甜忽然听到楼梯那边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听着不是那两个婆子的动静,不禁一愣:这时候怎么会有人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藏书楼上和谐相处 宋甜忙放下手里的点心, 端起茶漱了漱口,又拿起小靶镜对着照了照,用手指匀了匀唇上的香膏, 见一切无碍,这才起身理了理裙摆, 抬头看了过去。 谁知宋甜一抬眼, 却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年书生正立在那里好奇地看着她——不是赵臻又是谁? 赵臻一上来, 就瞧见宋甜左手举着小靶镜, 右手食指沾了些红色香膏在唇上涂抹, 觉得新奇,便立在那里看。 这会儿见宋甜终于看到他了,赵臻脚步轻捷走上前, 忍着笑道:“不必行礼,请坐。” 他自己先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宋甜看了一眼小炕桌上的桂花糕、椒盐鸭架和素瓷茶壶茶盏, 再看了看赵臻, 原本想要另拿一个洁净茶盏, 也给赵臻倒一盏茶的, 可是想到前世种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隔着小炕桌也坐了下来。 想起自己给赵臻做的那双藏青云绒云履, 宋甜忙探身往赵臻衣摆下看。 赵臻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伸手掀起衣摆,让宋甜看。 他果真是穿着那双崭新的藏青云绒云履过来的。 宋甜不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柔声问他:“怎么样?合脚么?穿着舒适么?” 赵臻瞟了她一眼, 点了点头:“合脚。甚是舒适。” 走路时鞋底软绵绵的,似有一股柔和的气体在脚底鼓着,他以前还没穿过如此舒适的鞋履。 宋甜得意洋洋道:“我的做鞋技术看来还不错。” 她言若有憾:“我若是能好好研究研究你的脚, 怕是做出的鞋履更舒适更好看。” 赵臻不是女孩子,他的脚也没珍贵到不能让宋甜看的地步,只是想到要把自己的赤脚展示给宋甜看,他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宋甜悄悄瞅赵臻,见他垂着眼帘若有所思,浓长的睫毛扑撒了下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禁心道:不过是看看你的脚,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连你背上的那粒小红痣都瞧过好多次呢! 两人都不说话,二楼静悄悄的,外面两只喜鹊从玉兰花间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赵臻扭头看窗外,道:“这里的玉兰花怎么开得这么晚?” 他记得宫中的玉兰花,二月初时就挂满枝头了,如一粒粒明珠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中,煞是好看。 宋甜瞧着他,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顺眼,口中却答道:“这是晚玉兰,开得要晚一些。” 她发现赵臻眼睑下方微微有些发红,忙凑近一些细看,然后问道:“你是不是上火了?” 前世宋甜就发现赵臻不像一般年轻男子那样,有了火气会出痘痘,他有了火气,先是眼睑有些红,接着就开始喉咙疼,再接着就开始发烧——好在他身子康健,一年大约也就病一两次,不过也够凶险了。 赵臻原本的凤眼瞬间瞪得圆溜溜:“你怎么知道?” 他喉咙有些疼,不过他谁都没告诉,包括近身侍候的两个小厮琴剑和棋书。 宋甜故意不说,一边观察他,一边道:“反正我知道你上火了,你回去让良医所的人给你开一些药,免得喉咙肿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 豫王府是亲王府,自然设有良医所,良医所有良医正和良医副两位大夫。 赵臻沉吟了一下,道:“倒是不必麻烦良医所的两位医正。” 宋甜当即听懂了——如今豫王府良医所的两位医正都不是赵臻的人。 她想了想,大着胆子道:“我那里有黄连上清丸,你敢吃么?” 没等赵臻回答,她马上道:“我陪你一起吃。” 赵臻原本满腹的心事,听到她这句话不由也笑了,道:“哪有陪吃药的!” 他看向小炕桌上用素瓷小碟子装的桂花糕和椒盐鸭架:“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若是王府的,起码碟子上会有豫王府膳厨的标志。 宋甜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是我家里一位老妈妈做的,椒盐鸭架也是她做的,她还做了卤鸭翅和芥末鸭掌,我的丫鬟昨日回家,帮我拿了过来,如今都在我房里放着呢!” 赵臻没说话,专注地看着碟子里的桂花糕。 宋甜知道他爱吃甜食,迟疑了一下,道:“你……要不要尝尝?” 她急急补充了一句:“若是不放心的话,我先吃一口,然后再给你吃。” “你咬一口,剩下的我吃?”赵臻抬眼看她,凤眼里漾着笑意,“那倒也不必。” 宋甜:“……” 她忍不住伸手在赵臻肩膀上捶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先掰下来一块吃了,没问题的话,再给你吃剩余的部分。” 赵臻被打,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按照他以牙还牙的性子,他的第一反应是思索:我要不要打回去? 哦,不能,宋甜是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打女孩子算什么男人! 他极速完成了这个思索过程,然后思绪又回到了方才如何吃桂花糕这个问题,直接道:“我手没洗,你喂我吃一块!” 宋甜:“……” 若是陌生人,想必就蒙了,可宋甜对他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知道他脑子转得极快,这是要把话题收回去的意思,当下伸出拇指和食指,捻了一小块桂花糕,喂到了赵臻嘴里。 她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赵臻的嘴唇。 他的嘴唇软软的,暖暖的,触感极好。 赵臻把这块桂花糕吃完,想起方才宋甜给他捻桂花糕的是右手食指,他进来的时候,宋甜正用这根食指蘸了香膏在涂抹嘴唇。 他下意识看向宋甜的唇。 宋甜的唇不是宫廷时下流行的极小极薄的樱桃嘴,嘴唇略有些丰厚,看起来莹润好看,若是亲一下,一定很软……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赵臻当即把思绪拽了回来:“再来一块。” 吃了三块之后,赵臻又提了新要求:“给我倒盏茶!” 茶是上好的明前雀舌芽茶,两片嫩叶围着中间一条嫩芽,碧青茶色在素白瓷茶盏的映衬下,越发清澈好看。 赵臻慢慢喝完了一盏,这才问宋甜:“你喜欢喝雀舌芽茶?” 宋甜知道他那里好茶多,都是亲王份例的贡品,当下道:“我喜欢饮茶,雀舌芽茶、西湖龙井、六安瓜片、黄山云雾……我都喜欢,你若是有多余的,匀给我一些,好不好?” 赵臻见宋甜如此不见外,理直气壮地要自己匀一些好茶给她,原本该觉得被冒犯的,可是心里却熨帖得很,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般,当即道:“好。” 宋甜眼睛弯弯:“我得了好茶,就再给你做四……两双鞋。” 她一时激动,打算给赵臻做四双鞋,到底反应快,知道自己并没有那能力,做不到就不要乱许诺,还是先许诺两双更靠谱,于是飞快地改了口。 赵臻自然发现了她改口,抿着嘴笑了,道:“我想尝尝那个鸭架。” 从四双鞋降为两双鞋,宋甜略有些心虚,闻言忙道:“我拿着你吃。” 吃饱喝足之后,赵臻懒洋洋歪在榻上晒太阳。 宋甜见状,忙道:“藏书楼三楼有戚继光所著兵书《练兵实记》和《纪效新书》,你要不要读一读?” 她记得前世赵臻极少读书,却很喜欢读戚继光所著的兵书,尤其是《练兵实记》和《纪效新书》这两本书,都被赵臻翻得书页卷了起来。 赵臻实在是不爱看书,又不愿拒绝宋甜的好意,便道:“那你读给我听。” 宋甜心道:即使只是听,也对赵臻以后行军用兵有帮助啊,也许他会因此比前世更早喜欢上戚继光的兵书,变得更有谋略,对蔡和春及其背后之人更加警惕。 她用香胰子净了手,然后上三楼用钥匙开了书库门,取出了一摞《练兵实记》,回到二楼,坐在榻上,认认真真读给赵臻听: “……预日先将部下官生夙守军令、习知束伍之教者,各分执事,填于白牌或纸上。其填营伍次第者为一号牌,填年貌籍贯者为二号牌……” 赵臻背后靠着一个靠枕,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宋甜读兵书。 不知道是靠枕太柔软,还是阳光太温暖,抑或是宋甜声音太好听,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宋甜正读得起劲,忽然觉得不对,抬头一看,发现赵臻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在榻上睡着了,阳光照耀下,他的脸洁白如玉,唇色嫣红,嘴唇嘟着,跟个小孩子一样睡得正香。 宋甜心里那一点点不满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满心都是怜惜:赵臻一向精力充沛不爱睡觉,如今听着书睡着,怕是累得太很了。 她轻手轻脚下了榻,搬走小炕桌,拿了自己放在这里的软枕和薄被过来,把赵臻扭曲的睡姿纠正过来,把他脚上的云履脱了,又给他垫上软枕盖上薄被,然后便脱去赵臻脚上的白绫袜,开始研究他的脚——宋甜喜爱完美,如果明明能把鞋子做到最好,却没有做到,她心里总是觉得意犹未尽。 赵臻今日过来,是带着琴剑和棋书一起来的。 他上了楼,命琴剑和棋书在下面候着。 琴剑和棋书在下面等了很久。 棋书原是习武出身,听力极佳,起初还能听到二楼窗口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算了算时间,发现王爷已经上去将近一个时辰了,顿时有些紧张,看向琴剑:“王爷上去将近一个时辰了,这会儿没有声音了。” 琴剑当机立断:“你上去看看!” 棋书攀着一株玉兰树就爬了上去。 他敏捷异常,飞也似地爬到了与二楼窗口齐平的位置,抬眼看去,却见王爷躺在窗内的榻上,宋甜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榻尾,正扶着王爷的赤脚在凑近细看。 听到动静,宋甜抬眼看了过去,恰好与棋书四目相对。 宋甜:“……” 好尴尬。 总不能说她是在研究王爷的脚,好给他做鞋? 她默然片刻,道:“王爷睡着了。” 棋书早发现王爷脸颊微红,嘟着嘴睡的正香,也很是尴尬,沉默了一下,解释道:“我是担心王爷……” 宋甜直接道:“让王爷再睡一会儿,他似乎挺累的。” 棋书:“……” 王爷累么?昨晚王爷很早就睡了,再说了,王爷从不睡午觉的…… 他眼神复杂瞅了熟睡的王爷一眼,道:“那我继续在下面候着王爷。” 棋书飞速地就滑了下去。 赵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着洁白的绣花软枕,盖着绣花白绫被子,软枕香香的,被子也香香的,应是宋甜使用之物。 宋甜呢? 宋甜怎么不见了? 他急忙坐了起来,却发现宋甜正趴在不远处的书案上,执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宋甜正在画赵臻的脚,见赵臻醒来,忙把画用宣纸遮住,然后道:“渴不渴?我倒一盏温开水给你喝,好不好?” 赵臻“嗯”了一声。 宋甜把赵臻当小孩子照顾,喂他喝下了一盏温开水,问他:“还要不要了?” 赵臻答非所问:“我嗓子疼。” 宋甜忙道:“我这就回兰亭苑,你派琴剑或者棋书去松涛楼候着,我把那瓶黄连上清丸用帕子裹好扔过去,药丸小,你得一日三次,一次吃八粒。” 赵臻又乖乖地“嗯”了一声。 宋甜见他乖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带着些婴儿肥的白嫩脸颊,还用手指弹了弹,道:“记得吃药,免得再发起烧来。” 宋甜刚进兰亭苑,就被姚素馨和秦英莲拦住了。 秦英莲一脸不忿:“宋甜,王爷为何在藏书楼呆那么久?” 她的姨母苏女官掌管礼仪引导、操办宴会、节庆礼仪等事宜。 五月是豫王生日,苏女官需要操办宴会,有些礼仪不是很肯定,就想着去藏书楼查一下,谁知还没走出松林,就看到了候在藏书楼下的琴剑和棋书。 苏女官猜到王爷去了藏书楼,就悄悄退了回去。 她到底有心,过了半个时辰又去窥探,却发现琴剑和棋书还在那里。 回到兰亭苑,苏女官就命人把秦英莲叫回了玉兰轩,好好说了秦英莲一顿,宋甜这么快就勾上了王爷,让秦英莲学学宋甜。 秦英莲凡事不瞒姚素馨,马上又告诉了姚素馨,被姚素馨挑拨了几句,她气势汹汹拉着姚素馨去堵宋甜这小狐狸精。 宋甜一脸懵:“王爷在楼上读书,我怎么知道王爷为何在藏书楼呆那么久?” 秦英莲见宋甜如此,也有些迟疑了——也许王爷就是沉迷于读书呢? 姚素馨见秦英莲被宋甜哄住了,正要婉转地提醒秦英莲,谁知宋甜接着便道:“再说了,王爷是宛州之主,是豫王府的主人,难道不是想在哪里呆多久,就在哪里呆多久的么?总不能王爷去哪里,呆多久都得秦女官你批准啊?” 秦英莲张口结舌:“你,你胡说!我可没——” 宋甜看都不看秦英莲,眼睛带着寒意看向姚素馨,话语掷地有声:“秦女官,姚女官,作为豫王府的女官,谁才是我们的主子,咱们可得弄、清、楚!” 说罢,她推开秦英莲和姚素馨,径直向前走去。 秦英莲没想到宋甜力气这么大,恨恨地立在那里喃喃咒骂着。 姚素馨脸色发白握着帕子立在那里,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宋甜那句阴森森的“作为豫王府的女官,谁才是我们的主子,咱们可得弄清楚”。 她心乱如麻,手中的帕子快被绞成麻花了:难道宋甜发现什么了?宋甜到底知道多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万碧湖前双双落水 回到摘星楼, 宋甜直接上了三楼,把从家里带来的药匣子拿了出来。 她家本来是开药铺子的,自有一些常备药材, 宋甜拿出一瓷瓶黄连上清丸,拔出塞子倒了八粒出来, 就着凉开水服了下去。 服罢药,宋甜下楼吩咐紫荆:“晚饭时把金姥姥做的卤鸭翅和芥末鸭掌摆出来, 再从膳厨领一坛薄荷酒,到时候筛了吃。” 紫荆如今在豫王府已经颇为熟悉了:“膳厨今晚凉菜有荆芥拌变蛋和酥炸小鱼,我领回来给姑娘下酒。” 宋甜点了点头,转身又上了楼。 这一番张智之后, 她没有一点问题,看来这药没有错。 宋甜把那瓶黄连上清丸用帕子厚厚裹了好几层,然后打开了北窗,向下望去。 一个青衣小厮正在松涛楼南侧的草地上立着, 听到楼上动静,当即抬起看了过来——正是琴剑。 琴剑机灵得很, 见宋甜探头看, 忙笑着招了招手。 宋甜把包裹得厚厚的瓷瓶拿了出来,对准距离琴剑不远的草地扔了下去。 如今正是初夏,草地绿茸茸的,瓷瓶落在上面,只是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琴剑捡了起来,向宋甜虚空作了个揖,转身离开了。 琴剑素来谨慎。 他路上就打开药瓶,服用了几粒。 回到松风堂,发现自己还没有问题, 琴剑这才把药瓶呈给了赵臻。 赵臻接过药瓶,拔出塞子,按照宋甜的叮嘱,倒出了八粒服了下去。 琴剑忍不住道:“王爷,您不先让人验证一番么?” 赵臻端起素瓷茶盏饮了一口温开水,这才开口道:“她不会害我。” 他也不知为何,就是莫名地信任宋甜。 琴剑便不再说话了。 赵臻原本要换了骑装去演武场习练骑射,忽然想起方才在藏书楼他刚醒来时,宋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还用手弹了弹。 他心道:我的脸就那么软么? 赵臻下意识用指头戳了戳脸颊——的确挺软的! 琴剑和棋书在一边服侍,见赵臻忽然用指头戳脸颊,都有些好奇,瞪大眼睛看着。 赵臻找到宋甜摸他的脸颊的原因了,便不再理会这件事,换上骑装,带着小厮往演武场习练骑射去了。 宋甜晚上请了朱清源过来,两人就着小菜吃筛过的薄荷酒,边吃边聊,煞是开心。 两人谈到家人,朱清源便问宋甜:“宋女官家中都有哪些亲眷?” 宋甜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家中人口虽多,可哪一个是她的亲人? 她端起薄荷酒饮了一口,道:“我家里如今只有一个老父,外加家母留下的一个老妈妈。” 朱清源听罢,也觉凄惶,道:“先夫已去,我在世上已无亲人……” 想起六七年前陪伴丈夫在京城国子监读书求学的往事,朱清源不由潸然泪下:“我若有子女陪伴,也能守着先夫留下的薄产度日,只因没有儿子,族里就明目张胆抢了我家的田产房舍,令我如今无家可归……” 宋甜见朱清源落泪,眼睛也湿润了。 她前世未曾有过子女,这一世不打算嫁人,怕是也不会有子女了。 宋家多代单传,也无亲族,将来她的财产,也许会留给赵臻的子女…… 宋甜端起素瓷酒壶,给朱清源添满酒杯,道:“我家也是人口单薄,我爹虽有几房妾室,到底都各有心思,也都不亲。” 朱清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息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谁不是这样呢,就连王爷,贵为亲王,自从端妃娘娘亡故,也不过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宋甜低声道:“不是还有陛下,还有外家定国公府么?” 朱清源大概是有几分醉意了,往日那样谨慎寡言的一个人,竟然也说起了当年在京城时监生间的谈资:“陛下眼中,只有萧贵妃和韩王殿下,哪里理会咱们王爷?” “端妃娘娘薨逝后,定国公府又送了一个女儿进宫,便是如今的熙嫔娘娘,熙嫔娘娘可是萧贵妃的忠实拥趸,这些豪门大族,眼中只有利益,哪管亲情?” 宋甜对宫廷往事知道得不多,没想到朱清源会知道这么多,她端起酒壶给朱清源斟满,继续问道:“陛下为何会那样宠爱萧贵妃?” 前世永泰帝对萧贵妃和韩王母子,简直是掏心掏肺的好,病入膏肓了,也要为韩王清除登基的障碍,就连素来信重宠爱的大太监黄连,也是说抄家就抄家…… 朱清源拈着酒杯,道:“你不知道么?萧贵妃是端妃的嫡亲表妹,她的母亲是端妃娘娘的嫡亲姑母。萧贵妃还在闺中时,随着母亲进宫给端妃请安,却与陛下一见钟情,从此难舍难分,进宫后青云直上,连表姐端妃也被她踩了下去。” 宋甜还真不知道这个秘闻,心道:怪不得前世定国公府作为豫王的外家,却坚定地站在了韩王那边,原来如此啊! 想到端王瞧着天仙似的一个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孑然一身,不管是生身之父,还是外祖家,都站在了韩王那边,宋甜心里越发怜惜起来,更加坚定了要陪伴保护豫王的想法。 朱清源难得如此畅所欲言,与宋甜你一杯我一盏吃了不少酒,两人都是醉了。 宋甜头晕乎乎的,身子软绵绵的,却还支撑着吩咐月仙:“你和月桂一起送朱女官回红枫榭。” 月仙送罢朱清源回来复命,却发现宋甜已经在紫荆的侍候下洗漱罢,正强自支撑着等她回话,忙道:“奴婢已经把朱女官送回去了,您也早些歇息!” 宋甜点了点头:“我这就去睡。” 紫荆扶了宋甜上楼,送回卧室,一边帮宋甜脱衣服卸簪环,一边埋怨着:“姑娘,你可不能再贪杯了,毕竟不是家里;再说了,你一喝酒就醉,万一做出什么不妥的事,说出不妥的话,那可怎么办?” 她嘴里埋怨着,手下却麻利得很,很快就把宋甜脱得干干净净塞进了被窝里,又帮她把散开的长发理好,这才放下帐子下楼去了。 月仙还在楼下拾掇残局,见紫荆下来,忙道:“我收拾,你今晚睡女官房里,她喝醉了,万一夜里要茶要水也方便些。” 紫荆上前和月仙一起收拾杯盘,口中道:“姑娘喝了酒,这一夜都不会醒,我明早上去送碗温蜂蜜水就行。” 到了早上,宋甜打扮齐整,带着月仙离开摘星楼,去和风苑陈尚宫那里点卯。 朱清源正带了丫鬟月桂在岔路口等着,见宋甜过来,笑吟吟上前见礼。 宋甜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色甚好,这才放下心来。 经过昨夜的酒后畅言,两人亲近了不少,有说有笑地出了兰亭苑。 和风苑书房外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宋甜和朱清源都有些惊讶,走过去才发现这些小厮抬了好几个皮箱,放在了和风苑廊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丫鬟通禀后,宋甜和朱清源进了书房,发现高女官、辛女官和苏女官都到了,忙上前给陈尚宫请安。 陈尚宫正在看一个名录,见状便道:“起来!” 宋甜笑吟吟问她:“尚宫,外面那些人抬皮箱来做什么?” 陈尚宫还没来及说话,姚素馨和秦英莲便走了进来,齐齐屈膝行礼。 秦英莲仗着自己是苏女官的外甥女,又是王爷外家定国公府的人,一向不把宋甜和朱清源放在眼里,“哼”了一声,道:“宋女官可真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识,京城的人都是用皮箱装行李的。” 陈尚宫抬头看了秦英莲一眼,道:“这些皮箱是王爷的赏赐,你们每个人都有,上面贴有名字,去领了让各自丫鬟拿回去!” 秦英莲被陈尚宫当场打脸,脸涨得通红,连带着陈尚宫也恨上了,强自描补着:“我们这种在京城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是用皮箱装行李的,从不曾用来盛放赏赐。” 姚素馨忙为秦英莲解围,笑着向陈尚宫撒娇:“还是尚宫疼我们!” 又招呼秦英莲和朱清源:“秦女官,朱女官,咱们去外面看看王爷的赏赐!” 她故意把宋甜给漏下。 朱清源自然领会到了姚素馨排挤宋甜之意,含笑道:“你俩先去,我且等着宋女官。” 宋甜心领神会,对着她灿然一笑。 两人都笑了起来。 陈尚宫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道:“好了好了,都出去,酉时再来这里,我有事要说。” 秦英莲把贴着自己名字和苏女官名字的皮箱找了出来,让人送了回去,扭头见宋甜也把皮箱找出来了,仔细一看,发现宋甜的皮箱比自己的好得多,当即道:“宋女官,你这皮箱怎么比我们几个人的都好?你打开让我们看看!” 宋甜理都不理她,径直吩咐月仙:“拿回去放到我房里。” 待月仙提着皮箱走了,宋甜便和朱清源进去回话。 秦英莲气得肝疼,拉着姚素馨到大花厅那边无人处嘀咕:“凭什么她的皮箱比咱们的要好?难道昨日她真的勾搭到王爷了?” 姚素馨目光闪烁:“宋甜的确美丽,也许王爷就看上她了呢。” 秦英莲哼了一声,道:“她?我呸!就她那长相,长到二十岁,也是小丫头模样,男人会看上她?呵!” 姚素馨想了想宋甜的模样,不禁笑了——宋甜长得很甜,可是就是小姑娘样貌,男人会觉得她可爱像妹妹,绝对不会爱上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丰满的胸部,又瞟了一眼秦英莲平坦的前胸,自得地笑了。 秦英莲兀自在咬牙切齿:“……王爷一向不读书,昨日却在藏书楼呆了那么久,宋甜绝对和王爷有什么猫腻……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姚素馨看向她,眼中满是算计:“那你打算怎么下手?” 秦英莲恨恨道:“你且等着看,我才不会让她得意的!” 方才陈尚宫不是说了么,让大家酉时过来,有事吩咐,到了那时,她再出手…… 心中计议已定,秦英莲忽然开口问姚素馨:“素馨姐姐,你会游水么?” 姚素馨不禁笑了,道:“咱们都是官家女,虽不算十分尊贵,到底也有体面,我哪里会像乡下野丫头似的会游水?” 她是文官之女,虽然她父亲只是七品知县,却也把她金尊玉贵娇养长大,哪里会让她到水边野着玩? 宋甜一到藏书楼,两个婆子便上前行礼:“启禀女官,一楼二楼都打扫过了。” 宋甜把一楼二楼检查了一遍,便带着两个婆子上了三楼,看着她们打扫——三楼的书籍太重要了,她须得十分经心在意。 待一切完毕,宋甜打发两个婆子去一楼:“你们在一楼呆着喝茶歇息,若是有人来,就到二楼叫我。” 安排停当,宋甜拿出昨日画的赵臻的脚样,在榻上铺上毡条,展开藏青云绒尺头,取出剪尺来,对照脚样开始裁剪。 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宋甜看了看时辰,发现快到酉时了,忙起身下楼,命两个婆子小心看守,自己往和风苑去了。 从藏书楼到和风苑,是从王府的西边到王府的东边,要经过王府中线的松林大道。 松林大道东边,是颇为宽广的万碧湖。 宋甜还没走到万碧湖,便看到秦英莲独自一人在湖边小道上立着。 她没打算理会秦英莲,径直走了过去。 谁知秦英莲却跟上了她,道:“宋甜,我有话要和你说!” 宋甜懒得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说呗!” 秦英莲发现自己走在靠近湖面那一边,忙绕到了外侧,这才道:“王爷到底赏赐了你什么?” 宋甜没想到她如此纠缠,道:“我还没看,怎么知道?” 她发现秦英莲在挤自己,心里一动,扫了眼右手边波光粼粼的湖面。 说是迟那时快,秦英莲伸出手,猛地把宋甜推向近在咫尺的万碧湖。 宋甜反应极快,瞬间伸手拉住了秦英莲的衣袖,拽着秦英莲一起落了水。 只听“噗通”一声响,两人都落入万顷湖中。 秦英莲一时不备,呛了好几口水,她拼命拽宋甜,却被宋甜甩开,身子不由自主向更深处滑去。 宋甜却往湖边游去,攀着湖边柳树露在水里的根,稳住了身形,这才扭头去看越滑越远的秦英莲。 没人知道,看着娇怯怯一副娇养惯了模样的宋甜,其实曾经是个野丫头。 她母亲去世后,吴氏嫁了过来,一向不理会她,只有金姥姥陪伴她。 宋甜淘气好玩,夏季时常趁众人睡午觉,到自家园子里的池塘里玩水,自学成才,学会了狗刨。 赵臻和蓝冠之骑着马沿着中线的松林大道回松风堂。 走到万顷湖,见有人在湖里挣扎,赵臻和蓝冠之忙急急赶了过去,才发现宋甜正攀着树根往岸上爬,湖里有一个女子正在挣扎。 赵臻想都不想,径直从马背上滑下,伸手把宋甜给拉了上来。 见她衣服湿漉漉都贴到了身上,赵臻忙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宝蓝披风,把宋甜给裹严实了。 这时候蓝冠之从水里把秦英莲给救了上来。 他认识秦英莲,当下就给跟过来的小厮蓝六使了个眼色。 蓝六会意,忙上前给秦英莲控水,做出一副是自己把秦英莲救上来的模样。 若是蓝冠之救人,说不定对方会以身相许;若是蓝六救人,对方绝不会提以身相许之事。 蓝冠之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赵臻已经把宋甜抱上了马,打马往前去了,不由一愣:王爷这是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大花厅唇枪舌战 为了宋甜的名声考虑, 赵臻控马走的都是树林、墙边、屋后等偏僻之处,一路没有看到人。 宋甜浑身湿漉漉的,衣裙都贴在身上, 难受得很,不过她一直在观察道路, 眼见要走出树林,前方便是兰亭苑的院门了, 宋甜忙道:“在这里放我下来!” 赵臻自己先下了马,然后把宋甜也扶了下来。 宋甜抬手把湿漉漉黏在脸上的碎发拨到一边,屈膝褔了福:“多谢啦。” 赵臻牵着马缰绳,道:“你快回去换衣服!” 宋甜正要走了, 忽然转身问赵臻:“你都不问问我为何掉进湖里么?” 赵臻没答话,凤眼清澈看着宋甜。 宋甜不禁笑了,道:“和你说实话,秦英莲想把我推到湖里去, 我没那么好欺负,就顺势把她给拽了进去——就这么简单。” 赵臻见她全身上下湿透了, 发髻散乱, 碎发黏在额角两鬓,身上裹着他的披风,明明狼狈极了,却两眼发亮得意洋洋说什么“我没那么好欺负”,又好气又好笑:“你快回去换件衣服,泡个热水澡。” 宋甜答应了一声,拽着过长的披风,急急跑进了兰亭苑。 月仙和紫荆正在楼前收晾晒好的被褥,见状都吓了一跳。 宋甜一边往楼里走, 一边道:“月仙,你去和风苑禀报陈尚宫,就说我落水了,待我换罢衣服就去和风苑见她。” “紫荆,快给我备好热水,我得先泡个澡。” 月仙答应了一声,疾步离开了。 紫荆拿了些碎银子给做粗活的婆子,很快就准备好了热水。 宋甜屏住呼吸,整个人浸入浴桶中。 紫荆吓了一跳,忙伸手拽着她的长发,把宋甜的脑袋给揪了出来:“姑娘,你往后躺着,我先用皂角香胰子给你洗头发。” 给宋甜洗头发的时候,紫荆顺便把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清楚楚,不由恨恨道:“她这是想害死你,你若不会凫水,怕是早出事了。等一会儿咱们找陈尚宫告状去!” 宋甜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享受着紫荆的服侍,低声道:“秦英莲是苏女官的外甥女,出身王爷外家定国公府,咱们没有根基,拿她没办法。” 这也是秦英莲为何如此嚣张的原因。 因为有人给她兜底。 因为她背后的人势力强大。 所以她习惯了随意欺负比她弱小、背后无人的人。 不过宋甜不介意给她点教训。 宋甜吩咐紫荆:“我穿回来的那件披风是王爷的,你悄悄洗了晾干,叠好收起来。我寻个机会还给王爷。” 泡罢澡,宋甜穿上衣服正在梳妆,月仙回来了:“女官,陈尚宫说了,让您不用急,洗个澡换了衣服再去,晚饭就在她那里用。” 刚经历过惊魂事件,宋甜不敢托大,留紫荆看家,让月仙打着灯笼,随自己往和风苑去了。 天已经黑透了。 不远处的水中,青蛙呱呱叫着,小虫子也在草丛里热热闹闹叫个不停。 兰亭苑人少地方大,虽然主要道路上悬挂着灯笼,可还是亮的地方少,暗的地方多。 宋甜开口问月仙:“月仙,你家乡在哪里?” 月仙小心翼翼为宋甜照着路,口中道:“女官,我是京城人。我和月桂月芝她们,都是陈尚宫从京城王府挑选了带来的。” 宋甜明白了,月仙、月桂和月芝等侍候女官的丫鬟,都是陈尚宫的人,换而言之,都是豫王的人。 她又问了一句:“京城豫王府是不是有一株好几百年的老梅树?” 月仙笑了:“是。每到二月才开花,粉白的花朵开满树,香气沁人——我以前还不知道梅树居然也能长这么高!” 她看向宋甜:“女官,您怎么知道京城王府有老梅树?” 宋甜笑容敛去,低声道:“我听人说的。” 其实,她曾亲眼见过。 她曾在深夜的老梅树下,眼睁睁看着赵臻为了永泰帝的偏心痛哭失声,却无能为力。 因为那时的她只是一抹幽魂。 和风苑大花厅灯火通明。 宋甜远远就看见陈尚宫坐在席上,高女官和苏女官陪坐;旁边另有一席,朱清源孤零零坐着。 她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陈尚宫端详着给她施礼的宋甜,见她虽然不施脂粉,却气色极好,这才道:“无事就好,以后小心些。” 宋甜答了声“是”,在朱清源旁边坐了下来。 朱清源亲自斟了盏热茶给了宋甜:“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不到酉时,她和姚素馨就到和风苑候着了,宋甜和秦英莲一直未到,丫鬟来回话,她才知道秦英莲和宋甜都掉到万碧湖了。 这时候丫鬟大声通禀:“姚女官、秦女官到——” 姚素馨搀扶着脸色苍白的秦英莲走了过来。 秦英莲作势要上前与陈尚宫行礼。 陈尚宫抬手道:“罢了,你病西施似的,看着可怜见的,先坐下!” 秦英莲小虫子哼哼似的答了声“是”,扶着姚素馨到了座位上,在宋甜对面坐了下来。 宋甜见她肌肤白里透青,嘴唇发乌,连水粉和玫瑰红香膏都遮盖不住,便知秦英莲怕不是装的,不由一愣:初夏时节,落水而已,不至于? 发现宋甜观察自己,秦英莲恨得要把银牙咬碎,却不得不忍着。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今日救她出水的是蓝冠之的小厮。 这时候辛女官引着一班王府女乐赶了过来。 女乐备好琵琶笙筝箫管开始演奏,筵席开始。 酒过三巡,陈尚宫开口道:“今日请诸位过来,原本只有一件事,如今变成两件事了。” 众女官都看向陈尚宫,等她宣布这两件事。 其中最忐忑的便是苏女官和她的外甥女秦英莲。 陈尚宫道:“第一件事,我要问宋女官和秦女官,今日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甜闻言,站了起来,背脊挺直,目光坦然:“启禀尚宫,今日我从藏书楼过来,路上遇到了秦女官,我们便作伴而行,行到万碧湖的时候——” “行到万碧湖的时候,是你这小蹄子把我推到了湖里!”秦英莲涨红着脸起来喊道。 她和姨母商议过了,今日之事,全推到宋甜身上去,反正宋甜没有根基,任她搓圆搓扁。 姚素馨帮她打听过宋甜的底细了,宋甜的爹原本是个宛州商人,如今身上副提刑这个官职还是用银子买来的,根本没有得力的背景。 凭着她的身份出身,她怎么欺负宋甜,宋甜也只能受着。 宋甜才不上她的当,和她泼妇骂街般嚷骂,让自己有理变无理。 她看向陈尚宫,等着陈尚宫裁决。 陈尚宫皱着眉头道:“秦女官,待宋女官说完,你再说也不迟。” 秦英莲答了声“是”,却又补了一句:“尚宫,宋甜颠倒黑白,请您明鉴。” 说罢这句话,秦英莲这才坐了下来。 宋甜这才继续道:“行到万碧湖的时候,秦女官突然伸手,用力把我推到了湖里,谁知她用力过猛,收势不及,也跟着跌了下去。我挣扎着抓住了湖边柳树在水里的根,这才没有滑下去。” 说到这里,宋甜看向秦英莲,见她脸色重新变得苍白起来,这才便看向陈尚宫,继续道:“这时候王爷和蓝指挥使并辔行了过来,见状就过来救我们,王爷把马鞭递给我,我拽着王爷的马鞭上了岸。” 其实她是拽着赵臻的手爬上岸的。 秦英莲双手紧握成拳,听着宋甜说话,思索着待会儿如何颠倒黑白。 那会儿她喝了太多水,迷迷糊糊的,清醒后发现是蓝冠之的一个小厮救了她,蓝冠之在一边看热闹,宋甜却不知去哪儿了。 却原来是被王爷给救了。 宋甜这种一心往上爬的小贱人,真是可恶可厌可恨! 宋甜接着道:“蓝指挥使吩咐小厮。小厮跳下水,把秦女官给救了上来,还给秦女官施救……” 她故意吞吞吐吐道:“后面……我就离开了。” 秦英莲气得两眼发红,当即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宋甜:“你,你胡说!我是自己上来的,你才是蓝冠之的小厮救上来的!” 宋甜看着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我有证人,你有么?” 她身子前倾,逼近秦英莲:“不如咱们去求见王爷,请王爷、蓝指挥使为你我作证?” 秦英莲骄横惯了,根本不怕,用手指着宋甜道:“宋甜,你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市井出身的商户女,敢在这里污蔑我!” “我骂你,你只能立在这里好好听着;我打你,你也只能蜷缩在地下受着!” “你居然敢在这里颠倒黑白,还要找人来作证,你以为你是谁?谁会给你作证?” 宋甜不再说话。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嚣张的人。 嚣张到有人证也不怕,就是要倒打一耙。 谁知主席上传来辛女官的声音:“我可以为宋女官作证。” 宋甜惊讶地看了过去——她记得当时四周没有别的人! 辛女官起身,向陈尚宫褔了福,这才接着道:“我奉了尚宫之命,去前面挑选女乐,回来时见王爷和蓝指挥使骑马过来,我便立在湖边,待王爷过去,因此把事情的全程看了个遍,真相正如宋女官所说,并无谬误。若是需要人证,我的丫鬟月芝和蓝指挥使的小厮蓝六都可以做证。” 大花厅里静得可怕。 就连坐在一边演奏的女乐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 陈尚宫收敛笑意,看向兀自气哼哼的秦英莲:“秦英莲,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英莲依旧嘴硬:“反正是宋甜害我,她们都和宋甜合伙害我!” 陈尚宫不再理会她,看向一旁沉默的苏女官:“苏女官,你明日前往京城一趟,送你外甥女回家。以后你就留在京城王府。” 苏女官脸色苍白,答了声“是”。 见秦英莲还要狡辩,她看向秦英莲,厉声道:“闭嘴!” 秦英莲这才闭上了嘴。 “那我宣布第二件事,”陈尚宫道,“五月十五万寿节,王爷要进京为陛下庆贺寿辰,四月二十寅时出发,咱们女官也都跟着进京,你们都准备一下!” 她看向秦英莲,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秦姑娘,这下你可要先我们一步了。” 秦英莲差点被这句“秦姑娘,这下你可要先我们一步了”活活气死,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软倒在地板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姚素馨把秦英莲扶了起来,低声道:“尚宫,我送她回去!” 她要给陈尚宫留下即使秦英莲犯错被撵,可她作为朋友依旧仁义有情的印象。 陈尚宫凝视着她,道:“你倒是个有仁义的……也罢,去!” 姚素馨低头褔了福,搀扶着秦英莲离开了。 苏女官也跟着走了。 宋甜静静看着姚素馨、秦英莲和苏女官的背影。 事情不会轻易结束的,她不去理会对方,对方却一直想把她踩死。 那就兵来将挡呗! 从和风苑回来的路上,朱清源与宋甜同行。 她似是无意一般,说起了秦英莲家的一些事:“……秦女官的父亲秦大人,是定国公牵马小厮出身,因在战场上救过主子的命,后来就脱了奴籍,得了官职,还与定国公麾下另一家苏家联了姻。” “秦女官是家中幼-女,一向娇惯,她的长姐大秦氏却聪明能干,嫁给定国公长房大公子做续弦,深受定国公夫人和大太太信重,是定国公府的管家大奶奶。” 宋甜听懂了朱清源话中之意——区区秦英莲不足惧,只是秦家与定国公府牵涉甚深,以后还须注意。 这时候已经到了岔路口了,宋甜笑盈盈屈膝褔了福:“谢谢姐姐!” 朱清源见宋甜领情,也笑了,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敲,道:“你个小鬼灵精!” 又道:“这次去京城,你须得小心谨慎。” 临睡前,宋甜想起今日之事的□□——豫王赏赐的那个皮箱,就吩咐紫荆:“你去小库房把那个皮箱拿过来,我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紫荆把皮箱拿了过来,摆放在地板上,一边开箱子,一边道:“我听说朱女官的赏赐是香墨和彩笺,高女官的赏赐是一匹缭绫和一匹蜀锦……不知咱这里面是什么!” 只听“喀嗒”一声,紫荆打开了皮箱:“咦,姑娘,你看这些是什么!” 宋甜走了过来,却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嵌着八个锦匣,每个锦匣上面还贴着贡品的签子。 她心中欢喜,蹲下=身伸手拨弄着这些签子:“都是贡品名茶,这下我可有好茶喝了。” 紫荆却爱喝果仁泡茶,道:“也就姑娘你喜欢了,咱们府里却都爱喝各种果仁泡茶。” 宋甜吩咐紫荆:“把这些都拿到楼下去!” 紫荆都要下去了,却又问道:“姑娘,她们若是问咱们得的赏赐,我要怎么回答?” 宋甜想了想,道:“就说得了些茶叶,不要提什么贡品的。” 不过王爷的水端的很平,每个人都赏赐了贡品,倒也显不出她了。 夜里下起了雨,雨滴敲在房顶和屋檐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屋子里凉阴阴的。 白日晾晒过的被褥柔软温暖,带着阳光的气息,宋甜脱得光溜溜睡在被窝里,在“噼里啪啦”的雨滴声中很快就睡熟了。 这会儿赵臻还没有睡。 他发现宋甜推荐给他的戚继光的兵书很实用,洗罢澡出来,便拿了一本看了起来。 琴剑在一边侍候。 他还没见王爷如此热爱读书过,颇为好奇:“王爷,这本书是宋女官让我带回来的那一箱书里面的?” 想起白日之事,琴剑又道:“宋女官可真是傻,换做一般女子,被您从水里救了上来,不是该‘嘤咛’一声,晕倒在王爷您的怀里么?” 赵臻嫌琴剑聒噪,蹙眉道,“她还是个小姑娘,懂什么?以后不要胡说八道。” 琴剑又忍不住道:“王爷,您借这件事,成功地把国公府安插=进来的苏女官和秦女官给撵走了,王爷您是不是该赏宋女官?” 赵臻总觉得琴剑的话有问题,想了想,觉得更有问题了,书也不看了,抬头看琴剑:“你的意思是,我利用了宋女官?” 豫州王府里各方势力安插的人太多了,须得他一一清除,今日他就顺势把国公府安插的两颗钉子给拔了——不过琴剑的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琴剑见王爷板着脸,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不敢!” 赵臻觉得自己只是趁势而为,却被琴剑污蔑为利用宋甜,心里怪别扭的,觉得琴剑甚是碍眼,便道:“出去。” 琴剑不敢多嘴了,麻利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与棋书一起在廊下候着。 卧室里终于静了下来。 赵臻手里翻着书,却想起了傍晚宋甜下了马,落汤鸡一般立在那里,看着可怜见的,却坚持要自己回去的场景,心道:宋甜太柔弱了,身子骨也不行,须得好好补补…… 他放下书,唤琴剑进来,吩咐了一番。 琴剑刚被斥责过,不敢多嘴了,十分恭谨地倾听着,心里却道:王爷好别扭啊,不让我说,他自己却让膳厨每晚都炖一道补汤给宋女官…… 第二天晚上月仙提回的食盒里多了一瓦罐人参鸡汤。 第三天晚上则是一瓦罐牛肉清汤。 第四天晚上则是一瓦罐菌菇鸡汤。 …… 宋甜根本没发现什么,只是偶尔感叹了一句:“王府膳厨还真不错,还知道给女官炖汤。” 喝了十来天补汤,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甚至个子还长高了一些,发育也似乎快了些…… 白日宋甜继续在藏书楼轮值。 上次宋甜把戚继光的《练兵实记》和《纪效新书》全都装在书箱里,让琴剑带回去了。 如今藏书楼又恢复了宁静,再也无人踏足。 宋甜开开心心呆在二楼,很快就做好了她许诺的两双鞋。 见还有时间,她便又做了两双夏季在房里穿的丝履和六双净袜。 待全部完工,眼看着明日就是四月十五休沐日了,宋甜这才开始思索如何把这些鞋袜交给赵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夏日午后定下约会 自从上次把戚继光的两套兵书用箱子装了让琴剑和棋书带走, 宋甜在藏书楼再也没见过赵臻的踪迹。 宋甜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打算回摘星楼看看。 按照赵臻的行动轨迹,上午是听王府教官讲课, 并接见王府各级官员处理公务,下午一般会在松风堂小演武场习练骑射功夫。 宋甜提着提盒下了楼。 两个婆子正在一楼坐着喝茶说话, 见宋甜下来,忙起身行礼:“见过女官。” 宋甜含笑道:“我回兰亭苑取一件物事, 若是有人寻我,就让他在这里先等着,我很快回来。” 婆子齐齐答了声“是”。 其中有一位李婆子,很有眼色, 忙取了一把纸伞:“女官,这会儿正是午后,日头大,您还是打把伞!” 宋甜接过伞, 谢了李婆子。 另一位孙婆子见宋甜提着提盒,忙道:“女官, 提盒不轻?我给您提回去?” 宋甜笑了, 轻松地把提盒举高:“不重。我自己就可以。多谢你。” 松林小径中很是凉爽,根本不用打伞。 出了松林,穿过中线的松林大道,到了万碧湖畔,日头这才大了起来。 宋甜忙撑开伞,沿着湖边小径往兰亭苑方向走去。 她正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叫“宋女官”,循着声音看去,却原来是蓝冠之。 蓝冠之在湖边大杨树下坐着钓鱼, 远远见一个女孩子过来,白纱衫,绣花青比甲,纤腰一束系了条杏黄纱裙,瞧着跟小仙女似的打着伞走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宋甜。 他忍不住就打了个招呼,见宋甜看过来,忙跟宋甜招了招手。 宋甜走了过去,先跟蓝冠之褔了福:“见过蓝指挥使。” 因为天热,蓝冠之和宋甜一样,没有穿官袍,而是穿了件青丝绢道袍,脚上则是凉鞋净袜,瞧着颇为闲适。 他懒洋洋坐在那里,抬手揖了揖,眼睛明亮,笑容灿烂:“宋女官,我就不和你行俗礼了!” 宋甜很欣赏他的洒脱不羁,笑着道:“蓝大人不必客气。” 蓝冠之见宋甜裙摆微动似是要走,有心留她说几句话,便开口问道:“宋女官,明日是休沐日,你准备做什么?” 宋甜驻足:“不是说四月二十要出发进京了么?我预备回家看看。” 蓝冠之这会儿也顾不得钓鱼了,没话找话道:“宋女官家住在哪里?” 宋甜急着回去,道:“我家就在卧龙街。” 她笑吟吟屈膝褔了福,道:“蓝大人,我就不打扰您钓鱼了。” 说罢,宋甜转身离开了。 蓝冠之忙道:“不打扰不打扰!” 宋甜却似没听见一般,径直往前去了。 这时琴剑和蓝冠之的小厮蓝六一起走了过来。 蓝六手里提着水桶:“二公子,我把水桶提来了,您钓几条鱼了?” 琴剑则看着宋甜的背影,口中问道:“蓝大人,方才和您说话的瞧着像是宋女官?” 蓝冠之正在换鱼饵,口中道:“可不就是宋女官。我瞧她似乎长高了一些。” 也比先前更好看了。 以前看着就是可爱美丽的妹妹,如今总算有点少女应有的风韵了。 琴剑掇了张小凳子在一边坐了下来,似不在意地继续问:“宋女官和您聊什么呢?我看她并不是爱搭话的人呀!” 蓝冠之瞟了琴剑一眼,道:“没聊什么。就是问她明日做什么,她说她要回家探望家人。” 琴剑又搭讪了几句,这才施施然离开了。 松风堂内的小演武场上正热闹非凡。 赵臻也不嫌热,正带着几个从宛州各卫挑选出来的年轻侍卫在习练骑射。 一边大遮阳伞下,棋书正坐在那里,旁边杨木八仙桌上放着凉茶杯盏手巾之类。 琴剑走了过去,和棋书一起看了一会儿,见赵臻射完了箭筒的箭,骑着马过来了,忙道:“王爷,天气这么热,您来喝杯茶!” 赵臻从马上下来,自有侍卫接了马缰绳,牵走了马。 琴剑把茶盏奉上。 赵臻喝茶,琴剑便在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刚才路上遇到宋女官了,她好像是回兰亭苑了。” 闻言赵臻顿了顿,抬头往东南边隔着一道墙的摘星楼看了一眼。 摘星楼三楼的窗子和平时下午一样,双扉紧闭。 他虽然每日下午都在演武场活动,不过宋甜一直呆在藏书楼,这段时间倒是从未见过面。 琴剑自是看到了赵臻的动作,继续道:“明日休沐,听蓝大人说,宋女官要回家探亲。” 赵臻扬眉道:“蓝冠之怎么知道宋女官要回家探亲?” 琴剑忙道:“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远远看见宋女官提着提盒,在湖边和蓝大人说话,待小的过去,宋女官已经往兰亭苑那边走去了。” 赵臻慢慢把一盏茶全喝了,把空茶盏递给琴剑,看向还在习练骑射的侍卫们,吩咐棋书:“今日的骑射习练就到此为止,你去传我的话,让他们先回去,喝茶吃果子歇半个时辰,然后换了水靠,去万碧湖那边习练水性去。” 琴剑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赵臻在一楼冲了澡,换上夏日穿的青纱道袍凉鞋净袜,径直往楼上去了。 宋甜回到摘星楼,正在紫荆的服侍下用薄荷香胰子净手洗脸,忽然听到窗子那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便匆忙洗了脸,吩咐紫荆:“你把这些拿下去就不用上来了,我歇一会儿再走。” 紫荆离开之后,宋甜这才拔开窗闩,打开了窗子。 她一打开窗子,对面松涛楼三楼虚掩的窗子也打开了,一个清俊少年出现在窗内,微湿的长发用白玉簪绾着,目若明星,肌肤似雪,唇似涂丹,身上穿着青纱道袍,瞧着颇为清爽,正是赵臻。 宋甜盯着看了又看,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太阳底下晒了?” 赵臻的肌肤甚是白皙,不过一进入夏天,他略在太阳底下晒两次,就会渐渐黑起来。 奇怪的是,他每次晒过太阳出了汗,肌肤都会白得晶莹,然后第二天再看,就发现他的脸变黑了。 不过他黑得快,白得也快,捂个几日不见太阳,脸就会渐渐白回来。 赵臻不太在意自己这张脸,“嗯”了一声,道:“是不是我变黑了?变黑也没什么,男人黑一点好看。” 宋甜:“……我觉得你白一些好看。” 赵臻笑了。 他笑起来极好看,凤眼眯着,圆润的鼻头皱皱的,似春风拂过,似碧水荡漾:“我又不是小白脸!” 看着宋甜洁净清爽的脸,赵臻又道:“对了,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宋甜沉溺在他的笑容里,一时有些失神,闻言忙道:“是呀!”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赵臻耐心解释道:“你每日都在藏书楼那边,白日根本不回这里,今日突然回来,可不就是找我有事?” 宋甜不禁也笑了,道:“我给你做了几双鞋袜,不过怎么给你呀?” 东西太多了,又是白日,若是扔过去,动静太大了。 赵臻说了声“我有法子”,便从窗口消失了。 片刻后,赵臻拿了一根小厮用来挂灯笼的竹竿过来了。 他把竹竿放平,往宋甜这边的窗口探了过来。 宋甜没想到赵臻所谓的“我有法子”竟是指这个,觉得甚是有趣,把提盒拿起,挂在竹竿上,然后抬起竹竿,提盒就自己滑了过去。 赵臻取下提盒,收了竹竿,知道该走了,却依旧恋恋不舍,想了想,道:“你今晚要回家么?” 宋甜“嗯”了一声,道:“要出发去京城了,我回去安排一下。” 赵臻沉吟着道:“那我明日去你家看看去。” 宋甜惊讶:“你……怎么去?豫王驾临宋府,这件事可是会轰动宛州城的。” 赵臻抬眼看她,凤眼流光溢彩,分明是有了有趣的念头:“你明日上午在家等着就是。” 宋甜知道他主意多,便笑着道:“我住在深宅之内,我倒是要看看,你明日如何能见到我。” 两人说完话,宋甜关上窗子,又回藏书楼去了。 一直到了天黑透,宋甜这才带着紫荆,乘了王府的马车,往卧龙街去了。 马车停在了宋府二门外。 才十二岁的小厮宋柏守着大门,原本负责守门的小厮宋榆并不在门口。 宋甜也不让宋柏去通禀:“就你一个人,你还是看着大门!” 她扶了紫荆下了马车,径直进了二门,见凌霄花棚下挂着灯笼,一个婆子正在凌霄花棚下纳凉,便叫过来吩咐道:“你去寻二娘,就说我往三娘那里去了。” 二娘最聪明不过,一定知道她的用意。 婆子答应了一声,往兰苑寻二娘张兰溪去了。 宋甜带了紫荆,也不打灯笼,继续往西偏院方向走去。 张兰溪卸妆罢,正要解衣上床歇息,得了消息,心里却道:大姑娘为何回来得这般急,也不预先让人通禀一声? 婆子又道:“二娘,大姑娘带了紫荆,往西偏院去了。” 张兰溪点了点头,也不再妆扮,让锦儿带着灯笼,快步向西偏院走去。 宋甜到了西偏院的角门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西偏院里隐隐传来男女笑声。 宋甜抬手从发髻上拔下银簪子,从门缝里探进去,轻轻拨弄着门闩,只听“咣当”一声,门闩落了下来。 她轻轻推开角门,带着紫荆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葡萄架四周挂着月白薄纱,葡萄架下摆着睡榻,旁边石桌上放着盏水晶灯,影影绰绰如仙境一般。 魏霜儿正在睡榻上与宋榆痴缠,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啪啪啪”的鼓掌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竟不能动弹了。 宋榆浑身打颤,也僵在了那里。 宋甜掀开薄纱走了进来,笑吟吟扯了薄被,把魏霜儿和宋榆遮上,这才道:“三娘好兴致!” 她从荷包里掏出两个褐色小药丸:“三娘先服下这丸药,咱们再说话。” 魏霜儿反应了过来:“我若是不服呢?” 宋甜幽幽道:“二娘正在赶来,应该到角门外了?若是三娘乖乖服下,我倒是可以去拦住二娘。” 魏霜儿心知若是张兰溪来了,此事便要闹大,自己在宋府的处境就尴尬起来,当下道:“给我!” 她含在舌下先不咽就是。 宋甜却不信她,直接把药丸塞进了魏霜儿口中,又端起一边盛酒的银壶,对准魏霜儿直接灌了下去。 魏霜儿猝不及防,差点被呛住,那粒药丸就被酒液给冲了下去。 宋甜笑容灿烂,声音低低:“我的三娘,我家可是祖传的招牌‘毒药宋’,这药你服下去,今夜就会泻肚,以后每月十五,你寻我要解药就是。” 说罢,她不再理会魏霜儿和宋榆,带着紫荆扬长而去。 魏霜儿恨恨坐在那里,见宋榆犹在颤抖,抬脚就把宋榆踹了下去:“没用的东西!” 宋榆光身子落在砖地上,顾不得疼,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宋甜在角门外截住了张兰溪,笑容可爱:“二娘,我看罢三娘了,正要去看二娘呢,您正好陪我用些宵夜。” 她说着话,挽着张兰溪的胳膊,带着张兰溪离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前世真相渐渐显现 张兰溪发现宋甜自从做了豫王府的女官, 变得与先前不同了。 以前的宋甜沉默安静,虽然生得好看,却不声不响, 不争不抢,如一枝朱砂梅静静地在墙角开放。 如今的宋甜话虽还不多,却爱笑了, 而且说话做事很有主见。 譬如现在,张兰溪明明心里很想去西偏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却不由自主被宋甜有说有笑给带走了。 到了兰苑,张兰溪招待宋甜在明间喝茶。 夜已经深了, 锦儿也不叫醒小丫鬟绮儿,自己张罗了几样果碟送了上来, 又奉上了宋甜爱用的清茶。 张兰溪起身,把一碟雪白的酥油鲍螺送到了宋甜面前, 道:“这是我亲手拣的,统共没做几个,你尝尝!” 宋甜笑盈盈道:“我得先用香胰子净手。” 她的指头捏过毒药丸子, 得好好洗洗。 细细洗罢手, 宋甜拈了一个酥油鲍螺吃了,只觉如甘露洒心,入口而化,甜美异常, 便又吃了一个。 张兰溪又奉上清茶:“咱家人都爱用果仁泡茶,只你爱用清茶, 这是我兄弟从渝州带回来的蒙顶甘露,你尝尝。” 她兄弟张颂行走豫州、楚州和渝州做行商,常常带些当地特产回来。 这上好的蒙顶甘露, 是前几日她兄弟从渝州回来,给她带的渝州特产,张兰溪很是珍爱,收了起来,极少拿出来请人品尝。 宋甜端起茶盏尝了一口,茶味甚好。 她觉得触感似乎与普通茶盏不同,就着一边的白纱罩灯去看,发现是上好的哥窑冰裂纹茶盏,心中颇为感慨。 前世的她,哪里吃到过张兰溪亲手拣的酥油鲍螺,尝过张兰溪珍藏的蒙顶甘露,用过张兰溪收藏的哥窑冰裂纹茶盏? 不过时移世易罢了。 先前沉默软弱,任人欺凌的她,只能永远埋葬在过去了,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一定得强大起来。 饮罢茶,宋甜起身告辞,带着紫荆离开了。 张兰溪一直把宋甜送到了兰苑的角门外,目送宋甜和打着灯笼的紫荆消失在花木深处,这才转身回去。 锦儿服侍张兰溪重新梳洗,口中道:“二娘,大姑娘嘴巴可真紧,咱们白赔了好茶好点心,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张兰溪用手巾拭去脸上的水,低声道:“咱们这府里没有秘密,等明日再打听!” 东偏院金姥姥见宋甜回来,欢喜得很,眼睛发亮,双手在围裙上直搓,围着宋甜直打转:“大姐儿,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宋甜正饿得慌:“姥姥,我好饿,你快去弄宵夜!” 金姥姥忙着生火做宵夜去了。 宋甜有些累,回房躺在榻上歇一会儿。 紫荆见她额角晶莹,分明是汗迹,就坐在一边给她打扇,絮絮问道:“姑娘,你给三娘吃的是什么药啊?” 宋甜阖目养神,轻声道:“是让她不能生下私生子的药。她日常与人厮混,万一生下孩儿,我可不就做了便宜姐姐,我爹做了便宜爹爹,我家的产业也后继有人了。” 按照她爹的奇葩程度,说不定会为了有男丁继承家产,冒认了魏霜儿和别人的私生子。 再说了,前世宋志远就是死在魏霜儿床上的。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魏霜儿自己是推得干干净净。 距离前世宋志远暴亡,只剩下两年时间了。 这个爹虽然各种不靠谱,却毕竟是宋甜的亲爹。 让宋甜眼睁睁看着宋志远被人暗害暴亡,她到底不忍心。 紫荆好奇地问道:“姑娘,你为何会有这种药?” 她以为姑娘一直折腾的都是一般毒药。 宋甜不由笑了:“我家祖传的方子。” 她家祖传的那本药谱里有不少方子,其中就有绝育药饵配方。 前世宋甜一直过得寂寞,就把这用在虫鼠身上的方子加以改良,从而可以让人服用。 她炼制的绝育药分男人和女人,味道还不一样,男人服用的是茶香的,女子服用的加了蜂蜜,甜甜的。 魏霜儿每服用一次解药,药性就会加强一些,连续服用一段时间,就彻底绝育了。 紫荆的声音渐渐变得辽远空旷,宋甜一头跌入了黑甜乡…… 金姥姥做好宵夜送了过来。 紫荆叫醒宋甜:“姑娘,宵夜做好了。” 宋甜一脸迷茫坐了起来。 紫荆见状,用凉水浸湿手巾,一把捂在了宋甜脸上——宋甜瞬间清醒了过来。 金姥姥怕宋甜等得着急,只做了青菜鸡蛋炝锅面,配了四碟小菜,一碟她自己做的糟鲤鱼,一碟薄荷叶拌杏仁,一碟芫荽拌变蛋,另有一碟切好的咸鸭蛋。 都是宋甜自小爱吃的饭菜,她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拿起筷子先夹了几片薄荷叶,吃下去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金姥姥做的炝锅面实在是太美味了。 宋甜把一碗面都吃了,连汤也喝了,这才觉出自己吃得太撑了,见紫荆还没用完,就在庭院里散步等紫荆。 她这庭院简单得很,窗前是一大丛月季花,院子里种了许多梧桐,空余地方都被金姥姥开辟成了菜园子——方才吃的薄荷叶和芫荽就是金姥姥菜园子的出产。 宋甜把东偏院逛了一圈,有些发愁:赵臻说他明日要过来看看,可这院子如此简陋,有什么可看的? 紫荆用罢饭就过来叫宋甜:“姑娘,都过子时了,咱们还去药库么?” 宋甜这会儿精神得很:“去啊,为什么不去?” 这次去京城,她得提前准备许多用得着的药呢! 今晚月色很好。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 从药库出来,宋甜和紫荆连灯笼都不用打了,一人提着一个包袱走在女贞小径中。 紫荆掂了掂手里的包袱,有些心虚:“姑娘,咱们拿走这么多生药,葛二叔他们不会发现?” 宋甜笃定得很:“没事,我和我爹提过一句,说我会去药库拿些生药用。” 紫荆又问:“姑娘,你说的那个药,对身子有没有坏处?” 宋甜笑了,道:“是药三分毒,自然是有坏处的,服下一丸,起码得先拉半夜肚子。” 紫荆有些失望,“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宋甜听出了紫荆声音中的遗憾之意,忙道:“怎么了,紫荆?” 紫荆看着前方树枝树叶在地上撒下的黑黢黢的影子,低声道:“这种药若是对人身体无碍就好了。有些女子,生了不少儿女了,可还是会怀上,不得不生下来,往往会把小孩子塞进便桶里溺死,或者等长大一些再卖了——若是有这种药,不想要孩子了,服下去就不会怀孕,那该多好。” 她原来的名字叫多妞,就是因为爹娘嫌她多余,养到六七岁就把她卖了。 不过她还算幸运,她后面的弟弟妹妹都被溺死了。 宋甜听了,原本雀跃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对啊,她若是能炼制出无毒的这种药,岂不是能帮到很多女子? 宋甜把右手提着的包袱换到左手,揽着紫荆的肩膀,轻轻道:“以后有了空,我会试着改良这种药的。” 紫荆一向盲目相信宋甜,当即笑了起来:“那我等着——不过用的药材可不能太贵了,不然一般人买不起的。” 宋甜“嗯”了一声,道:“放心,我晓得。” 临睡前,紫荆问宋甜:“姑娘,宋榆会不会连夜逃跑?” 宋榆毕竟是她喜欢过的人。 宋甜闭着眼睛道:“宋榆不会走的。他太老实了。若是宋槐那奸诈小厮,大约会拐了一笔货款,到运河码头登上夜行船,连夜往江南去了,闯荡一番,十年后谁知会走到什么地步——宋榆只会傻乎乎等着主子处置他。” “好处是被我吓了这么一次,以后他怕是不敢再帮三娘了,也不敢再和三娘兜搭了。” “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和三娘的事告诉爹爹的。三娘就离不得男人,没有宋榆,还会有别人。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何必害了宋榆呢?就让这件事静悄悄过去!” 紫荆“嗯”了一声。 宋甜又道:“你明日一大早,就去门房找宋榆。” 她边想边说:“你告诉他,以后西偏院的人若是让他往外传递书信信物,或者找人,就让他悄悄回禀我,我就不把昨夜之事告诉爹爹了。” 紫荆答应了下来,躺在榻上渐渐睡着了。 宋甜一时还睡不着。 她侧身躺在纱帐内,脑海中浮现白日午后在摘星楼窗子那儿见赵臻时他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轻轻叹息道:他可真好看啊,若是回了京城,怕也是京城第一美少年,不,应该是大安朝第一美少年…… 想着想着,宋甜不由自主也进入了梦乡。 初夏的早晨凉爽得很。 张兰溪端坐在兰苑堂屋理事。 丫鬟、媳妇、婆子、小厮和伙计进进出出,有的是领对牌,有的是领银子,有的是来回话,有的是来送帖子,整个兰苑人来人往,井然有序。 魏霜儿扶着冬梅立在月亮门里,眼睁睁看着兰苑这边的热闹繁华景象,冷笑一声道:“咱们回去!” 回到了西偏院,冬梅这才问魏霜儿:“三娘,昨夜的事,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昨夜她吃了几杯酒,早早就回房睡下了,半夜被叫起来,这才得知了大姑娘闯进来做的事。 魏霜儿拉了整整一夜,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她恨恨道:“宋甜这小蹄子逼我服下了毒药,我现在还能怎么办?” 冬梅没作声。 她其实怀疑宋甜给三娘吃的根本就是泻药,不是什么毒药。 再说了,三娘在男女之事上的确太放纵了,万一弄出肚子来,待老爷回来,那可怎么交代? 和宋榆断了也好。 冬梅和紫荆好,知道紫荆喜欢宋榆,她如何能跟宋榆好? 冬梅本来就不喜欢宋榆,是三娘非让她和宋榆睡的。 魏霜儿倚着软枕靠在螺钿宝榻上想心事。 这个螺钿宝榻原本是吴氏的,吴氏被休离开之后,魏霜儿就缠着宋志远,让他吩咐人把这张螺钿宝榻搬到了自己屋里。 过了半晌,魏霜儿在心里叹了口气:蔡大郎那杀千刀的到底什么时候回宛州啊! 若是有他在,寻个宋甜回家的时候,让宋榆夜里放人进来,直接杀入东偏院,把宋甜砍死在床上,再把宋榆弄死,到时候死无对证,多么完美。 在心里计议一阵子后,魏霜儿坐了起来,叫冬梅过来,吩咐道:“我写一封信,你拿去给宋榆,让他到书院街专卖西洋货的赖家商栈,把这封信给赖家商栈的人,他们知道怎么把信捎过去。” 反正宋榆不识字。 冬梅却是识字的,见信封上写着“蔡大郎亲启”五个字,吃了一惊:难道蔡大郎还活着?不都说蔡大郎被老爷和三娘合伙弄死了么? 她素来深沉,虽然心中惊异,面上却是不显,道:“三娘,那我给你研墨。” 宋榆清早时刚和紫荆说过话,正面色苍白眼皮浮肿坐在大门内侧的长凳上,见冬梅也来了,一下子弹了起来,眼睛四处张望,生怕被别人看到,口中结结巴巴道:“你……你来做什么?” 他真心喜欢的是冬梅,却稀里糊涂的就被三娘给弄到榻上去了,如今被大姑娘捉了奸,后悔也晚了,只能怪自己。 冬梅蹙眉瞅了宋榆一眼,真心觉得他畏畏缩缩,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己一眼都瞧不上。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进了宋榆衣襟里:“你帮我个忙,把这封信送到书院街专卖西洋货的赖家商栈。” 宋榆待要不收,蓦地想起紫荆交代的话,便没再说话。 这时小厮宋柏在门口一连声的叫:“宋榆哥,云千户到了!” 冬梅先前在席上是见过云千户的,知道他是云参将的弟弟,家里颇有权势,人也长得高大精神,当时曾多次顾盼自己,心里一动,当下掀开门房帘子走了出去:“我家老爷进京去了,如今家里只有女眷,千户若是有急事,我可以去向二娘代为禀报。” 云千户手里牵着两匹马,见先前曾在席上见过的俏丽丫鬟出来搭话,不由微笑起来,道:“家兄从冀州边境让人送来几匹马,我想着过来让宋兄看看——既然宋兄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打扰。” 说罢,他深深看了冬梅一眼,作了个揖,转身认蹬上马,骑着一匹马,牵着另一匹马离去了。 冬梅目送云千户离开,心道: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呀! 宋榆跟了出来,把冬梅的这番张致都看在眼里,知道她始终不待见自己,从来都是想要攀上高枝。 待冬梅一走,他就让宋柏看着大门,自己专走僻静小道,到东偏院找紫荆去了。 紫荆接了信,让宋榆在金姥姥那里等着,自己先去见宋甜了。 宋甜接了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发现除了封皮上“蔡大郎亲启”五个字,别的也看不出什么。 她思索片刻,想到了前世跟随赵臻时看到的小厮们打开信封的法子,当下起身走到廊下茶阁,把信封封口处对准正煮水的茶壶壶口,用喷出的热气熏蒸着,没多久就把封口处的浆糊蒸化开了。 宋甜小心翼翼揭开封口,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纸只有一张,上面只有四个字——“妻危,盼归”。 宋甜心中惊讶:难道蔡大郎还没有死?魏霜儿还和他保持着联系? 若是蔡大郎还活着,为何会愿意自己的妻子给别人做妾? 魏霜儿让蔡大郎回来,到底有何意图? 前世爹爹的暴亡,到底是不是魏霜儿下的毒手? 宋甜知道,这件事太复杂了,须得她抽丝剥茧,慢慢料理。 她把信纸装进去,把信封重新封好,交给紫荆:“把信给宋榆,让他继续去送信。对了,再拿一两碎银子,就说我赏他的。” 紫荆很快就回来了:“姑娘,宋榆往书院街送信去了。” 宋甜伸了个懒腰,道:“咱俩去园子里转转去。” 她和紫荆刚走出东偏院,张兰溪的小丫鬟绮儿就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大姑娘,豫王府的一位沈女官来了,二娘正在接待,请您过去!” 宋甜一愣:豫王府什么时候有一位沈女官了? 紫荆也愣住了,忙看向宋甜。 宋甜杏眼亮晶晶:“我这就过去。” 她吩咐紫荆:“你去让金姥姥准备午饭,让她别忘了做一道炒红薯泥。” 紫荆答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传话了。 宋甜却随着绮儿往外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药房之内许下诺言 还没走到兰苑明间, 宋甜便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略有些单薄的人正立在明间外面的廊下。 那人头戴三山帽,身穿青素直身,腰间悬挂缀着红线牌穗的内臣牙牌, 正是王府常见的小太监打扮。 听到宋甜脚步声,那人转身看了过来。 宋甜凝神看去,这才发现这个小太监凤眼朱唇, 两颊略带着些婴儿肥,双手负在身后, 正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不是赵臻又是谁? 宋甜顿时欢喜起来,大眼睛里盛满笑意, 快步走了过去,趁绮儿进去通禀, 用极轻的声音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赵臻原本只是好奇心强,想看看宋甜住的地方, 可如今被琴剑打扮成小太监,他还是觉得有些抗拒,正在心烦, 这会儿看到宋甜, 见她大眼睛亮晶晶,小圆脸白里透红跟个苹果似的,胸臆间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低声道:“进去周旋两句, 去你院子。” 宋甜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等着我!” 恰在这时绮儿掀起了细竹丝门帘:“大姑娘,进来!” 宋甜进了明间, 发现二娘张兰溪正陪着一个年纪小小施粉涂朱的女官坐着,仔细一看,却是琴剑, 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见礼:“下官见过沈女官。” 琴剑矜持地抬了抬手,道:“起来!” 她起身看向张兰溪:“多谢招待。下官这就去宋女官院里坐坐。” 张兰溪忙挽留了几句,见这位年纪小小却浓妆艳抹的沈女官去意已决,便送她们出去。 到了东偏院门外,沈女官矜持地吩咐张兰溪:“二娘不必客气,由宋女官陪着下官就是。” 张兰溪含笑褔了福,带着锦儿和绮儿,立在那里目送宋甜陪着沈女官往东偏院去了。 锦儿待宋甜一行人走远了,这才轻轻道:“二娘,方才那个太监哥哥生得好俊呐!” 张兰溪也笑了,用绣花帕子拭了拭唇角,道:“的确很俊,而且气质清冷,贵气十足——大约是侍候贵人惯了,沾染了贵气!” 绮儿羡慕极了,在一边咬着手指头:“大姑娘在豫王府,也像沈女官穿大红通袖袍和湖蓝色马面裙么?看起来好体面。” 张兰溪笑了,道:“如今大姑娘做女官,侍候的是贵人不说,一年还有六十两银子的俸禄,就算以后够了年数退下来,每年的俸禄也照旧,一般的知县,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五十两银子。” 虽然知县一般也不靠俸禄生活。 听了张兰溪的话,锦儿和绮儿更羡慕了。 锦儿道:“唉,我若是像大姑娘一般读书识字就好了……” 锦儿忙道:“我也是!” 张兰溪笑了:“咱们大安朝,哪有几个女子读书识字,正因为如此,女官才如此稀罕。” 见宋甜等人早消失在繁茂的花木间了,她转身往回走,口中道:“不是说安伙计押着十车货物从运河码头回来了么,怎么还没来交账?绮儿你去前面问问。” 宋甜陪着“沈女官”走在前面,“小太监”走在后面。 她到底忍不住,扭头往后看,被小太监瞪了一眼,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看了。 进了东偏院,宋甜一下子活泛起来,吩咐金姥姥:“先把大门闩上,你再去炒菜准备午饭。” 金姥姥盯着宋甜的嘴巴,看懂了便答应了一声,关上大门,插上门闩,自去准备午饭了。 宋甜笑盈盈看向赵臻,口中道:“沈女官,小公公,咱们到明间说话!” 琴剑伸手一抹脸,调皮一笑:“我跟着紫荆姐姐烧水沏茶去!” 他搭讪着跟着紫荆去茶阁了。 赵臻负手立在那里,游目四顾,看院中景致。 方才在兰苑,竿竿瘦竹,青青幽兰,笔砚瓶花,琴书潇洒,十分雅致齐整。 而宋甜这院子,院子几株梧桐,一丛月季,半院蔬菜,柱子红漆剥落,墙壁斑斑驳驳,很是萧条破败。 他不禁看向宋甜:“这就是你住的院子?” 宋家不是宛州首富么,为何让独生女住如此破败的院落? 宋甜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伸手牵着他的手,一边往明间那边走,一边低声道:“我五岁没了娘,亲爹又那样子,什么都得我自己争取,不过以后我就把豫王府当做自己的家了,这里好不好,我才不在意呢!” 听到宋甜说她要把豫王府当做自己的家,赵臻不知为何,如甘露洒心一般,凉爽舒适之极,方才那点不快不翼而飞,慨然道:“嗯,我会一直养着你的。” 宋甜闻言,又惊又喜:“当真?” 她原本就不打算成亲生子,若是能赖着豫王,赖着豫王府,无论何时也都有个去处。 赵臻略有些腼腆:“自然是真的。” 宋甜仰首看他:“真的要一直养着我?” 赵臻耳朵红了:“嗯。” 宋甜欢喜雀跃:“击个掌!” 赵臻瞅了她一眼,伸出了右手。 宋甜蹦了起来,“啪”的一声,和赵臻击了个掌,然后拉着他进了明间,口中道:“我若是活到了八-九十岁,你也得让你儿孙养着我!” 不管是她,还是赵臻,这一世,他们都要活到八十岁,活到九十岁,活成老人瑞,以弥补前世少年夭折之痛。 赵臻这下连脖颈都红了,凤眼水汪汪的,不看宋甜,只看屋内摆设,口中道:“那是自然。” 宋甜自认为后半辈子有了靠山,欢喜得很:“我带你看看我这里。” 她牵着赵臻的手,带着他往西暗间走:“东暗间是我的卧室,没什么可看的;咱们去看西暗间。” 宋甜掀开西暗间门上挂的帘子,里面还有一道挂着锁的木门。 她用钥匙开了锁,推开了木门,一股浓重的药味立刻扑面而来。 赵臻原本以为会看到清雅的书房,谁知随着宋甜进去,才发现这间屋子犹如药房,多宝阁上摆着一个个盛药的小罐子,桌子上则摆着各中切刀、石臼,角落里还有几个药炉,甚至还有排气的铜管。 他看向宋甜:“你这是——” 宋甜从来没带人来看过,这会儿像小孩子献宝一般,牵着赵臻往前看,口中道:“我家祖传的行当是走街串巷卖毒鼠药饵,宛州有名的‘毒药宋’,如今我承继了家里的老行当。毒药我还算比较拿手,虽说不能让人七步倒,也差不离了。” “不过我在解毒上不是很擅长,如今正在研究催吐药、解毒药和让人服了不孕的药。” “对了,我这里还有两瓶能让人服了后暂时晕倒的药,你要不要?” 看着这满屋满架的毒药,赵臻面无表情,内心震撼。 他眼神复杂看向宋甜——宋甜的爱好可真奇特啊! 宋甜一向为人淡淡的,可是只要确定对方待她真心好,她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对方,只可惜前世除了赵臻、紫荆和金姥姥,以及舅舅一家人,没人对她好,导致她一颗热腾腾的真心无人可送。 到了这一世,她热忱依旧,尤其是面对赵臻的时候。 宋甜从多宝阁上拿下一个白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放在手心里让赵臻看:“就这一粒,化在食物或者茶酒中让人服下,一盏茶工夫绝对晕倒,你把他裤子脱了,掐他的大腿根,他都醒不了。” 赵臻:“……我脱人家裤子,掐人家大腿根做什么。” 见宋甜眼巴巴看着自己,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凑近宋甜的手,观察着她右手手心那粒药丸子。 此时赵臻近在咫尺。 宋甜能闻到他身上清澈的少年气息,看到他浓长的睫毛,还有白皙肌肤上的小绒毛…… 哎,他的鼻梁怎么那么高,鼻头却很圆润,明明很矛盾,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再加上凤眼,自带一中神佛般的气质…… 还有他的脸颊,凑近看的话,有一层白色小绒毛,看起来好软啊…… 赵臻一边观察,一边道:“若是能把这中药制成液体,装在小瓶子里,需要人晕倒时,或灌入口中,或浸湿帕子捂住口鼻……会不会更方便?” 宋甜的左手都伸到赵臻脸颊边上了,听到赵臻的话,马上收了回来:“咦,你这个想法很好呀,让我理理思绪!” 赵臻刚才发现了宋甜左手的企图,忿忿道:“你老摸我脸做什么?” 宋甜一边把药丸重新装入瓶中,一边道:“因为你的脸软啊!” 她转头看赵臻,把脸凑了过去,笑眯眯道:“要不,你摸回来?” 赵臻转过身不理她了。 宋甜把药瓶的塞子塞上,开始在多宝阁上选取要带的药,口中道:“咱们这次去京城,这瓶药得带上,我再带一瓶毒药,还有我研制了半拉子的解毒药,还有不孕药……” 赵臻忍不住道:“你要不孕药做什么?” 宋甜扭头看赵臻,她也发现这个药对自己没什么用。 思索片刻后,宋甜道:“我打算改良这中药,减轻药的毒性,以后那些不愿意生很多儿女的夫妇,就可以服用这药来避免生育。” 赵臻当即道:“如此甚好。等你制出来,咱们开个药坊大量生产,卖给全大安的药铺。” 听到赵臻说“咱们”,宋甜欢喜极了,道:“好!咱们一起发财!” 赵臻见她笑得眼睛弯弯,甚是可爱,伸手去抚她的脑袋,发现发髻碍事,便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以后你就跟着我,我护着你。” 宋甜笑眯眯道:“那我以后就跟着你混啦!臻哥你可要多多照拂我呀!” 听宋甜叫他“臻哥”,赵臻觉得好玩,伸手在宋甜后脑勺拍了拍:“嗯,臻哥会照顾甜妹的。” 说完,他觉得实在是幼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咱们也太幼稚了!哈哈哈哈哈!” 前世宋甜哪里见他笑得这样畅快过,立在那里,仰着脸看着他笑,眼睛却湿润了。 她转过身,悄悄拭去泪水,嘟囔道:“倒是没人叫我‘甜妹’,我爹偶尔会叫我‘甜姐儿’,你叫我‘甜姐儿’!” 赵臻笑得眼睛都湿了,道:“我比你大两岁,还是叫你甜妹!” 宋甜瞅了他一眼,倒也没再多说了。 午饭简单而美味,四菜一汤一甜点——四菜分别是青蒜苗炒腊肉、红烧兔肉、清炒菜薹和酥炸小鱼,一汤是老母鸡汤,甜点是金姥姥擅长的洛阳家乡菜炒红薯泥。 赵臻的确是饿了,虽然饭菜粗粝,却也吃了不少。 用罢午饭,他吩咐琴剑:“赏金姥姥一锭银子。” 琴剑当即掏出一锭银子给了金姥姥。 金姥姥眉开眼笑过来谢恩。 宋甜常常给她散碎银子,她手里也攒了二十多两了,不过谁会嫌银子扎手呢! 宋甜对赵臻说道:“金姥姥是我娘的奶娘,既老且聋,以后我得养她的老,我若是去了别处,就带她一起走。” 赵臻没意见。 别说一个金姥姥,让他再多养几十个人上百个人也无所谓。 反正现在他就养着将近十万个人呢! 用罢午饭,赵臻就要离开了。 他耐心地和宋甜解释:“我听说城西贺家营有一位百步穿杨的射箭高手,我打算去领教一番,若名副其实,就收入麾下。” 宋甜却是知道前世他麾下有一员爱将,名叫贺承恩,箭术高超,人称小李广,曾在两军对垒中连珠三箭,射中了辽军的主将,立下大功,当下便含笑道:“那我祝你心想事成。” 赵臻走到了东偏院大门口,忽然扭头问宋甜:“你和金校尉关系如何?” 宋甜认真地想了想,道:“舅舅待我,比我爹还亲,舅母也很疼我。” 赵臻记在心里,提点宋甜:“你下午去一趟金校尉家,问他要不要跟着金百户前往辽东。” 他很欣赏金校尉的儿子金海洋,是一定要派金海洋到辽东军卫历练的,至于金校尉,得看看宋甜的想法——万一她舍不得金校尉夫妻离开呢! 宋甜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好!我待会儿就过去问。” 得知沈女官要走,张兰溪和魏霜儿都赶来送客。 宋甜陪着她们立在二门外,目送豫王府的马车载着“沈女官”和“小太监”离去,心中没什么离情别绪——反正再晚一点儿,她也回豫王府了。 魏霜儿立在宋甜身侧,想到宋甜给自己服的毒药,心中既怀疑,又怨恨,银牙暗咬,只得打算寻机再盘问宋甜。 谁知还没等她开口,下人房那边便喧闹吵嚷起来。 张兰溪忙吩咐锦儿:“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多久锦儿就一脸惶急跑回来了:“伙计钱兴的娘子和婆婆怄气,吞了一把毒鼠药饵下去,这会儿口吐白沫,整个人都在抽抽,眼看着就不行了……” 宋甜闻言,忙低声吩咐了紫荆几句。 紫荆听了,提着裙子就往东偏院那边跑。 宋甜则跟着张兰溪她们去了下人房。 她家大门内西边的夹道里建了一排小院子,有家眷的伙计可以带家眷居住。 钱兴家院门开着,小小的院子整洁得很,这会儿一个青衣妇人正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旁边围了一群伙计媳妇,一个小女孩在一边哭,偏偏一个婆子立在一旁,犹自恨恨道:“……想用服毒来威胁你婆婆,你是猪油蒙了心,想的美,你死了,我让我儿子用破席一卷,把你送到化人场烧了,骨殖撒在池子里……” 张兰溪忙问媳妇们是怎么回事。 趁着伙计媳妇们七嘴八舌答话,宋甜走过去,蹲在地上开始验看中毒妇人的状况。 魏霜儿见她翻看妇人的眼皮,又去掰妇人的嘴,也是纳闷:宋甜什么时候会这些的? 宋甜验看一番后,确定妇人服了毒鼠药饵,好在毒性不算强,及时救治还有一线生机,当下吩咐道:“快去泡棉油皂水!” 一般人家用不起香胰子,都是自制棉油皂洗衣。 一个年纪大些的媳妇忙去准备棉油皂水。 宋甜把棉油皂水灌进去,正在两个伙计媳妇的帮助下扶着服毒妇人呕吐,紫荆就拿了两个小瓷瓶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宋甜在紫荆的帮助下,喂服毒妇人吃了催吐药丸,继续催吐。 张兰溪和魏霜儿都不知宋甜居然有这个本事。 因嫌院子里气味腌臜,她俩用帕子掩着嘴,立在一边看着。 宋甜看妇人吐得差不多了,这才喂她服下了解毒药,又让人在妇人身下铺了褥子。 她这些药从未在人身上做过试验,不知道效果如何,不过妇人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宋甜看了一边抚着娘亲哭得抽噎的小女孩,心里一阵难过。 没娘的孩儿有多可怜,她自己可是最清楚了。 为了让这个小女孩能有亲娘照拂,她尽人事听天命,搏一把就是。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高个子青年踉踉跄跄冲了进来,见妇人躺在褥子上,脸色发青双眼紧闭,当即扑了上去:“茜红,茜红啊!你如何抛了我去啊——” 他娘在一边道:“哭什么哭?她还没死呢!” 宋甜彻底恼了,抬手一个耳光扇在了婆子的脸上,喝道:“小厮呢?拿了我的名帖,把这虐待儿媳妇的婆子送到衙门去!” 婆子捂着被打得发麻的脸,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一旁有伙计媳妇道:“咱家大姑娘,是八品的女官,她的帖子,衙门的大人是必然接的!” 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拖着婆子就往外带,她儿子钱兴还要去拦,被宋甜一脚踹了回去:“先顾你媳妇,你娘死不了!” 虐待儿媳,逼出人命,按照《大安律》,也不过是打三十板子罢了。 钱兴没想到娇花般的大姑娘居然如此彪悍,也不敢拦了,只顾去看自己媳妇,哭哭啼啼:“茜红,你快醒了,你走了我和怎么办,绣姐儿怎么办,娘一定会打骂咱们绣姐儿的……” 也许是牵挂女儿的缘故,那服毒妇人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丈夫和女儿欢喜极了,扑过去大哭起来。 宋甜上前又验看了一番,发现毒已经解了,心中欢喜,顾不得满脸满身的汗,吩咐钱兴道:“我先回去,你找个人照顾你媳妇,然后去东偏院找我拿药。” 钱兴拉着女儿起来,齐齐给宋甜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多谢大姑娘救命之恩。” 宋甜累得不想说话,带着紫荆慢慢走了。 张兰溪和魏霜儿一起也出来了。 看着宋甜单薄娇弱的背影,魏霜儿这下子相信了——原来宋甜是真的能下毒,也能解毒啊! 回到东偏院,宋甜挑选了些解毒、养胃和补身子的药物,待钱兴过来,当面交给了他,叮嘱道:“这瓶药是解毒的,一次一粒,一日三次;这瓶药是养胃的,一次八粒,一日三次;这些是补身子用的,用鸡汤炖了给你娘子补补身子。” 钱兴接了过来,跪下给宋甜磕头:“多谢大姑娘。” 宋甜看着钱兴,心里难受,道:“你以后好好待你娘子,毕竟是要白头偕老的人,若你娘再欺负你娘子,就搬出我来吓她。” 钱兴又磕了好几个头:“小的都记住了,小的一家三口感念大姑娘恩德!” 钱兴刚离开,魏霜儿就来了。 宋甜把一瓶“解药”给了她,幽幽道:“三娘,只要你不害我爹,我就会让你全须全尾好好活着。” 魏霜儿双目如电看向宋甜:这妮子到底知道多少? 她和蔡大郎谋夺宋家家业的计谋,已经布置了好几年了,宋甜到底知道什么? 宋甜观察着魏霜儿的反应,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魏霜儿和她的丈夫蔡大郎,绝对是在谋夺宋家产业! 前世吴氏害了宋甜,霸占了全部家产,自以为得计,却原来还有魏霜儿蔡大郎黄雀在后。 如今她还没有证据,等爹爹回来,再和爹爹商议此事。 宋甜笑了,道:“我累了,三娘请回,我就不送了。” 她实在是不想和这个吐信的毒蛇呆在一处。 魏霜儿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确定里面只有几粒药,心中暗恨,冷笑一声离开了。 宋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纳闷:为何秦英莲魏霜儿这样的人,明明是她们出手害人,却理直气壮一点不觉得心虚?别人阻止她了,她还觉得对方可恨? 宋甜浑身粘腻难受,便让金姥姥闩上大门,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在梧桐树下的竹榻上躺下午睡。 金姥姥人老了睡眠少,坐在一边给宋甜打扇。 宋甜睡醒之后,起身和紫荆一起收拾了一箱子药物药材药具,又给金姥姥留下了十两银子,这才乘了马车往王府后巷金宅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月光之下倾吐心声 金云泽今日休沐在家, 正陪着金太太在院子里葡萄架下喝茶说话,听说宋甜到了,两口子忙起身去迎。 眼看着日头偏西了, 宋甜急着回去见陈尚宫销假,便开门见山道:“舅舅,舅母, 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金云泽笑了:“咱们去葡萄架下坐下说,茶点都是现成的。” 宋甜留下紫荆守在车里, 自己跟着舅舅舅母进了二门。 她一边走一边问金太太:“怎么没见表哥表嫂?” 金太太笑着道:“今日你表哥休沐,陪着你表嫂去岳家了。” 见葡萄架下的小桌子上除了茶壶茶盏, 还有一盘樱桃,宋甜拈了一粒尝了尝, 觉得又酸又甜甚是可口,便又吃了两粒, 这才道:“王爷预备调表哥去辽东军卫,让我问问舅舅,要不要也和表哥一起调到辽东军卫去。” 金云泽一听, 当下看向宋甜, 神情严肃:“甜姐儿,王爷为何让你来问?” 金太太也担心地看着宋甜——宋甜如今才十四岁,到七月才及笄,毕竟年龄太小了。 宋甜知道舅舅舅母担心, 大大方方解释道:“我投靠了王爷,打算以后好好效忠王爷。” 金云泽品了品宋甜的话:“投靠……” 宋甜点了点头:“对, 是投靠。以后我会好好做事,成为王爷手底下像陈尚宫这样的得力女官。” 金云泽这下子彻底懂了,宋甜这是想效法陈尚宫, 效忠豫王,走女子的仕途之路。 想到宋甜那个糟心的爹爹宋志远,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这样一个爹,做女官走女子仕途之路,是宋甜最好的选择了。 沉默片刻,金云泽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看向金太太:“你呢?你是打算留在宛州,还是跟着大郎两口去辽东军卫?” 他和妻子这些年琴瑟和谐相濡以沫,一直很尊重妻子的意见。 宋甜在一边补充了一句:“舅母,辽东那边冬日甚是寒冷,有时重阳节过后没多久就下雪了。” 金太太思索良久,道:“我放心不下大郎……” 她只有金海洋一个独生子,自然是儿子到哪里,她到哪里了。 宋甜见舅母甚是坚定,忙道:“即使去了辽东,将来立下功勋,获得升迁,还是能奉调回来的。” 只是前世直到她死去,舅舅和表哥也没有再回宛州。 金太太看向金云泽,眼神中满是祈求:“老爷,咱们还是跟着大郎!” 金云泽也下了决心,看向宋甜:“甜姐儿,那你帮舅舅向王爷说一声,我愿意跟着你表哥一起调往辽东。”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了王府后巷。 紫荆见宋甜倚在车壁上,半日没说话,神情甚是落寞,便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宋甜轻轻道:“我好羡慕表哥。” 舅舅舅母多疼表哥啊,表哥去哪里,他们两口就跟到哪里。 她爹可不会这样。 她爹口口声声最疼她,将来百年后家产都是她的,可一旦有了儿子,马上就会把她抛到脑后。 前世不就是这样么? 吴氏还只是怀孕而已,还没生下儿子呢,她爹就信心满满,认为自己既能令吴氏有孕,也能令别的女人有孕,早晚会子孙满堂,因此马上改了声口。 她回宛州探亲,她爹绝口不提家产之事,反而应和吴氏,当着她的面,口口声声“女医说太太肚子里怀的是男胎”“家业都是你弟弟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已出嫁,好好敬爱长辈,侍奉女婿,不要老往娘家跑了”…… 她这个爹真让人心寒啊! 马车从角门驶入豫王府,一直行到垂花门前才停了下来。 宋甜带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个大箱子换乘了轿子,吩咐抬轿的太监:“先去藏书楼。” 到了藏书楼前,宋甜下了轿子,拿了一个小银锞子给了抬轿的太监,吩咐他们把大箱子抬到了三楼,锁进了三楼书库,这才打发轿夫去了。 宋甜带着紫荆去了和风苑。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和风苑的婆子们正忙着挂灯笼。 宋甜还没走到大花厅,就听到了隐约的笛声,走近了发现大花厅周围放下了帘栊,四周花木掩映,里面挂着好几盏白纱灯,灯光透出,再加上绿阴深处传来阵阵蛙鸣,晚风送来蔷薇花香,当真是仙境一般。 丫鬟掀开纱帘,宋甜走了进去。 大花厅内摆着一个大八仙桌,陈尚宫坐在主位,高女官辛女官和朱清源姚素馨各在两边打横。 宋甜含笑上前,给陈尚宫行了礼,又和四个女官见了礼,这才在对席坐了下来。 王府膳厨的菜肴自与金姥姥的风格不同,十分精致,酒也是上好的桂花甜酒。 自从秦英莲被送走,姚素馨待宋甜亲近了许多。 她起身执壶给宋甜斟了一盏酒,笑容甜美:“宋女官,今日你来的最迟,得罚酒三杯,来,我先敬你一杯!” 宋甜知姚素馨这是在提醒陈尚宫自己今晚迟到之事,微微一笑,并不狡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道:“今日我被家事绊住了,因此来迟,是我的错,请尚宫责罚。” 陈尚宫正含笑看宋甜和姚素馨你来我往,闻言忙道:“那就罚你再饮两杯。” 宋甜也不推让,爽快地又饮了两盏酒。 待宋甜饮够了三盏酒,陈尚宫这才笑吟吟道:“宋女官,按照府规,销假的期限是今晚酉时三刻,这会儿才到酉时三刻,所以你并没有迟到!” 宋甜忙撒娇:“尚宫你骗我——你也得罚酒三杯!” 她上前执壶给陈尚宫添满酒盏。 陈尚宫笑得眼睛眯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宋甜忙又斟满:“尚宫,还有两盏呢!” 陈尚宫笑着直摆手:“哎呀,够了够了!不能再饮了!” 众人见宋甜哄得陈尚宫开心,也都笑了起来。 姚素馨脸上带着怡人的笑,眼中却殊无笑意。 宋甜这小蹄子,实在是不简单,堪称是她的劲敌。 也罢,过几日就要出发进京了,到时候再说。 宋甜等陪着陈尚宫品笛吃酒,一直过了戌时,这才各自散了。 回到摘星楼,宋甜卸妆洗漱罢,倚着靠枕,歪在窗前榻上对着白纱罩灯看书。 窗子上早揭去了雪浪纸,如今糊着轻薄透气的碧色蝉翼纱,晚风透入,十分舒适。 谁知舒适没多久,隔墙就开始热闹起来,很快沸反盈天。 宋甜熄了白纱罩灯,打开窗子悄悄往外看去,却发现小演武场上灯火通明,无数军卫正簇拥着赵臻在习练骑射,马蹄声、鸣镝声、箭射中靶子的声音、喝彩声络绎不绝。 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宋甜发现原来赵臻在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在学骑射。 那人瞧着极不显眼,身材不高,却极彪悍,每每射中箭靶,引来阵阵喝彩,听声口正是赵臻今日去拜访的那位小李广贺承恩。 宋甜看了一盏茶工夫,觉得甚是枯燥,便关上窗子又去看书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她起身要去睡,发现隔壁小演武场已经安静了下来,军卫们都散了,只有赵臻跟着贺承恩,一遍又一遍地在练习骑马射箭。 宋甜熄了灯,倚在窗口看着。 前世也是这样,赵臻贵为皇子,却如同苦行僧一般,不管是研读兵书,还是跟着贺承恩习练骑射,亦或是一年四季每日清晨打熬身子,他都埋头坚持着。 宋甜看着就觉得枯燥乏味,可是赵臻却兴致勃勃,一遍又一遍地阅读,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一天又一天地打熬身子…… 前世宋甜就想问他了:你身为皇子,贵为亲王,为何如此能吃苦?为何如此能坚持? 你付出这么多,为的是当国家有难,你能救国于危难,可是有人领情么? 赵臻,你知道吗,不管是你的父亲永泰帝,还是你的兄长韩王赵致,他们只会在你浴血疆场时在旁窥伺,等你歼灭敌人,胜利在即时,他们便会出手害了你,轻而易举地摘取胜利果实…… 小演武场上依旧灯火通明,可是习练的人只剩下赵臻了。 棋书和琴剑各举着一个靶子快速移动着,赵臻骑在马上,用双腿控着马,继续射箭。 棋书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了,见王爷犹自兴致勃勃,便低声问琴剑:“我的哥,怎么才能让王爷歇歇?我快累死了……” 琴剑比棋书更累,他喘着气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棋书忙道:“那你快点啊!” 琴剑当下忙放下箭靶,一鼓作气跑到赵臻身边,牵住了马缰绳,低声道:“王爷,都过了子时了,您一直习练,隔墙摘星楼的人怕是难入睡呀!” 赵臻原本正从箭筒里取箭,闻言当即仰首看向不远处的摘星楼。 摘星楼早没了灯火,沉浸在黑暗之中。 他凝神细看,发现宋甜居住的三楼窗子是开着的,当下吩咐道:“好了,把灯笼都收了,我去松涛楼沐浴更衣。” 把侍候的人都打发走之后,赵臻径直上了三楼,打开了窗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宋甜果真没睡,听到赵臻的声音,她探出头来,向对面看去。 十五之夜,一轮圆月高悬夜空。 皎洁月光中,倚在窗口的赵臻俊美如天神一般, 宋甜想起白天的戏言,轻声道:“臻哥,你累不累?” 听到宋甜叫自己“臻哥”,赵臻心里说不出的畅快,道:“累呀,我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手也磨了——” 他左手抚摸着右手数了数,又用右手抚摸着左手数了数,最后道:“手也磨了七八个泡。” 自从母妃去世,赵臻就再没向人诉过苦了,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如今面对着宋甜,他忍不住倾诉起来:“骑马骑了太久,我的大腿根也好疼,不知道破皮没有……” 宋甜静静听他说着,眼睛湿润了。 待赵臻说完,她吸了吸鼻子,又问他:“既然这么苦,你为何还要坚持?” 你明明可以做一个耽于享乐尊荣富贵的安乐王爷,这样你的父兄也不会忌惮你,你也不会死于非命…… 赵臻倚在窗子上,想了好一阵子,这才道:“我不想……不想像……像废物一样活着,我想做一些事情……” 他见过他的几位皇叔,一年又一年,无所事事,在封地内作威作福,整日吃酒玩耍纳妾生孩子,一个人竟然繁衍出了几十个上百个儿子女儿——这跟配种的公猪又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公猪呢,毕竟这些王爷还得耗费民脂民膏养活着。 赵臻不想这样过,他生在大安朝,得百姓奉养,他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为百姓做些什么,将来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赵臻接着道:“我不爱读书,只爱骑射军事,所以我想做一个武功骑射兵法都特别厉害的将军王,可是要想样样都好,得不断地学不断地练,不过我不怕,我能吃苦。” 宋甜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她抬手拭去泪水,道:“那我以后陪着你,无论你去哪里,都带着我,好不好?” 这样即使他像前世一样奉召前往边关抵御外敌,她也能跟了去,让要害他的人无机可乘。 赵臻默然片刻,道:“好。” 我在年少时许下诺言,无论我去哪里,我都带着你。 宋甜眼泪落得更急,她擤了擤鼻子,道:“不许说话不算话。” 赵臻道:“嗯。” 宋甜待情绪平静了一些,这才道:“我今日去舅舅家问了,舅舅舅母都打算跟着我表哥去辽东。” 赵臻记在了心里,然后问宋甜:“你去过京城么?” 宋甜道:“我没去过京城。” 其实她不但去过,还在京城生活过两年时间。 那是她永远都不愿回想的一段时光。 赵臻笑了,道:“等到了京城,咱们乔装改扮,我带你去逛朱雀门夜市。” 宋甜前世还真没去过朱雀门夜市,当即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儿话。 赵臻担心宋甜渴睡,道:“夜深了,你早些睡,我冲个澡也回去睡了。” 宋甜答应了一声,看了看对面赵臻,伸手要关上了窗子,忽然听到赵臻叫了声“甜姐儿”,忙探头出去道:“还有事?” 赵臻方才鬼使神差般叫了声“甜姐儿”,这会儿脸正热热的,沉吟了一下道:“女孩子夏季是不是喜欢用素纱装饰屋子,并在屋子里摆设各种瓷玉摆件?” 宋甜在她家里的住处实在是太简陋了,他想让她在王府住得舒服些,屋子漂亮些。 “那是自然,”宋甜笑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臻道:“没什么。睡。” 他先关上了对面的窗子。 宋甜在床上躺下,想起方才赵臻问的那句话,心里还有些纳闷:他问这个做什么? 想到过几日要出发去京城了,宋甜不由猜想道:难道赵臻在京城有喜欢的女孩子?他这次回去要送那个女孩子礼物? 前世宋甜的魂魄跟着赵臻的时候,他还没有娶王妃,也没见他有喜欢的女孩子,难道他那时已经被喜欢的女孩子给抛弃了,所以不肯娶王妃,也没有纳妾…… 赵臻生得好看到这种地步,居然也会被喜爱的女孩子抛弃,可见老天真是公平呀! 宋甜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宋甜正带着两个婆子巡视藏书楼,紫荆忽然到了,把宋甜拉到一边,低声道:“姑娘,王爷赏了许多东西,如今都放在一楼!” 宋甜想着是众女官都有的,便道:“先放那里,等晚上我回去再说。” 紫荆凑到宋甜耳边,轻轻道:“姑娘,王爷赏咱们的比别人多的多,我怕太招眼。” 宋甜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收到一楼的那个库房里!” 在摘星楼她总共有两个库房,一楼的库房放普通物件,三楼的小库房放重要物件。 紫荆似乎不太满意宋甜的决定,皱着眉头撅着嘴离开了。 到了晚上,宋甜回到摘星楼,看到了那些赏赐,才知道紫荆为何会皱着眉头撅着嘴离开了——这些赏赐太贵重了,还真不适合放在一楼。 她拿着月仙记录的簿册翻开看,还没看完,眼睛就瞪圆了——碧色蝉翼纱五匹,玉色蝉翼纱五匹,白绉纱五匹;哥窑冰裂纹瓷器一箱,官窑瓷器一箱;独玉摆件一箱,翡翠摆件一箱;赤金首饰一匣,珍珠首饰一匣——赵臻这是想做什么? 月仙在一边款款道:“女官不必忧虑,王爷赏赐单子上写的是‘房屋器物五箱’,而且别的女官也都是‘房屋器物五箱。” 她略有些含蓄地道:“只是别的女官得的都是些普通白纱、彩布、火浣布和瓷器。” 宋甜心道:前世我可没发现赵臻爱赏王府女官东西啊…… 她记得前世时,众多王府女官,赵臻眼中似乎只看到陈尚宫。 宋甜索性不再多想,问月仙:“有没有人来打探王爷赏咱们什么?” 紫荆在一边“哼”了一声道:“怎么没有?抬送赏赐的小厮前脚离开,姚女官的丫鬟宝珠后脚就来问了!” 宋甜好奇地看着紫荆:“那你怎么回答的?” 紫荆悻悻道:“我说没得姑娘您的话,我们不敢拆开封条。宝珠还不肯走,我和月仙不理她,最后把她活活给冷淡走了。” 月仙在一边抿着嘴直笑。 宋甜抬手在紫荆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你俩做的对,我得赏你们。” 她打开赏赐的首饰匣让紫荆和月仙挑选。 紫荆选了对赤金灯笼坠子。 月仙选了个金马镫戒指。 宋甜又挑了个珍珠戒指给紫荆,挑了对珍珠坠子给月仙。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首饰的? 紫荆和月仙都开心极了,忙对镜戴了,过来给宋甜看。 宋甜觉得她们戴了甚是好看,也喜欢得很,道:“那五匹白绉纱做纱裙好看,你们一人做一条纱裙,内衬就用碧色潞绸或者紫色潞绸,做出来必定好看。” 紫荆道:“我们还是先用玉色蝉翼纱给姑娘你做一条,若是好看,我们再给自己做。” 宋甜和月仙都笑了起来。 这会儿姚素馨也刚回到她居住的秋雨阁。 得知宝珠没从摘星楼打听到什么,姚素馨慢悠悠道:“没有就没有呗,宋甜那妮子倒是会御下,当真不可小觑。” 宝珠是姚素馨从晋州老家带来的,自是亲近,当下开口问姚素馨:“姑娘,咱们这次进京,王爷会不会给省亲假?要给的话,姑娘也可以回去看看了。” 姚素馨的父亲姚庆林,如今担任京畿祥符县的知县,家就在祥符县后衙。 提到京城,姚素馨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韩王赵致俊美的脸庞来…… 赵致的桃花眼永远含笑,可是心却那样冷,那样硬,偏偏她就喜欢他的薄情寡义自私狠毒…… 姚素馨道:“陈尚宫的儿子在礼部当差,王爷一定会给假让陈尚宫母子团聚,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我们这些小女官也会跟着得假的。” 宝珠满是崇拜看着姚素馨:“姑娘可真聪明!” 姚素馨瞟了她一眼,笑了。 宝珠这丫头做别的不行,拍马屁倒是在行。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 天还没亮,宛州北城门大开,豫王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出了城,往京城方向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水晶帘外琴声叮咚 傍晚时分, 豫王一行进入了方城县仙台镇。 豫王府长史蔡和春提前带了总管沈勤林到仙台镇安排,征用了仙台镇富户崔举人的宅子。 蔡和春继续到前面安排行程。 豫王府护卫指挥使蓝冠之带着王府亲卫住在外院护卫。 豫王带着亲随住在内院上房,陈尚宫和辛女官住在东跨院, 宋甜和姚素馨住在西跨院。 在马车里坐了整整一日,宋甜累得腰酸背疼,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匆匆洗漱罢就睡下了。 崔举人这座宅子,高墙厚瓦, 阔朗凉爽,院中花香细细, 宋甜很快就在纱帐里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宋甜朦朦胧胧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 听着隔壁叮叮咚咚的琴声,渐渐清醒了过来。 紫荆还没睡, 正和月仙在廊下乘凉,听到屋里动静,忙进来看:“姑娘, 你醒了?” 宋甜嗯了一声。 这时月仙也进来了, 用托盘端着一碟子樱桃:“女官,这是崔举人家树上结的樱桃,您尝尝!” 宋甜单是听到“樱桃”这两个字就觉得酸,不肯尝, 道:“我渴了,给我倒杯温开水。” 宋甜坐起来喝水, 听到外面琴声依旧在持续,便道:“什么时辰了?谁在弹月琴?” 紫荆“嗤”的一声笑了:“亥时三刻了,姚女官还在弹月琴呢!” 宋甜喝罢水, 又躺了回去,心道:姚素馨这次还真是选对路数了,赵臻的确很喜欢听曲,前世到了边陲战场,听到士兵吹笛,他还要立在那里听半日的。 紫荆一会儿不见就溜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进来神神秘秘道:“姑娘,姚女官被王爷派人召去了!” 宋甜懒得动弹,侧身躺在哪里,“哦”了一声,心道:赵臻是清俊少年,姚素馨是美貌少女,不考虑其它的话,俩人倒也相衬。 前世不见赵臻召人服侍,难道这一世他终于开窍了? 紫荆见自家姑娘毫无争竞意识,有些恨铁不成钢,忙道:“我再去廊下看看!” 宋甜懒洋洋道:“你把那碟樱桃拿出去吃了,对了,记得重新擦牙漱口。” 紫荆端着那碟樱桃急匆匆出去了。 月仙坐在窗前榻上陪宋甜,终于忍不住道:“女官,王爷若是……若是收了姚女官,您——” 宋甜在黑暗中笑了,道:“姚素馨倒也能配得上王爷。” 姚素馨可真是漂亮,就算是宋甜,也觉得她好看。 再说了,王爷渐渐大了起来,房里总会有人的,不是姚素馨,也会有别人…… 宋甜想了一会儿,觉得怪没意思的,便闭上了眼睛,继续酝酿睡意,却发现再也睡不着了,心里有些烦,在床上翻腾了几下,心道:姚素馨过去多久了?赵臻喜欢的是姚素馨这种类型么? 东跨院内,陈尚宫也还没有睡,正和辛女官在廊下乘凉。 得知姚女官被王爷派人召去了,陈尚宫纳闷道:“为何是姚素馨?为何不是宋甜?宋甜多好啊!” 她知道王爷还是童子哥,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像宋甜那样甜美可爱的多好,为何是姚素馨这种妖妖调调的? 辛女官执壶给陈尚宫斟满酒,含蓄地道:“宋女官年纪小,看着跟小姑娘似的,王爷许是把她当做妹妹疼爱。” 听辛女官这么一说,陈尚宫觉得有理,便摇着团扇道:“且等着看!” 又问辛女官:“让人准备避子汤了么?” 辛女官忙道:“已经让人准备了。” 她颇为感慨:“尚宫,跟韩王府相比,咱们豫王府可真是清静,下官还是第一次让人准备避子汤。” 陈女官过了一会儿方叹息道:“咱们王爷年纪小,正长身子呢,这种事差不多就行,王爷以后若是宠爱姚素馨过逾,我少不得要去规劝。” 此时内院上房内,赵臻正和蓝冠之在下棋。 外面廊下,姚素馨抱着月琴坐在圈椅上,等着王爷的吩咐。 少顷,琴剑出来传话:“姚女官,王爷命你把刚才在西跨院弹的那套《八声甘州》‘花遮翠楼’再弹一遍。” 姚素馨答了声“是”,轻舒玉指弹奏起来。 明间内,赵臻只穿着素绢直身,立在那里用手打着节拍。 蓝冠之坐在圈椅内,手里擎着一盏酒,一边吃酒一边听琴。 姚素馨正在弹拨,忽听里面传出悦耳的男声来:“我说这里弹错了,你还不信!” 她一下子愣住了,不由又拨错了一个音。 里面那声音似是极年轻,马上又道:“听,又弹错了!” 姚素馨心道:这应该是王爷的声音啊,难道王爷房里还有别人? 恰在这时,房里那好听的声音又道:“棋书,你去传孤的话,姚女官有两处弹错了,把她的月琴拿进来。” 姚素馨涨红着脸,把月琴递给了棋书。 片刻后,明间内传来叮咚琴音,接着就传来豫王的声音:“姚女官,你听清楚了么,这一处应该这样弹。” 姚素馨只觉得脸**辣的,低低答了声“是”。 赵臻是忍受不了弹琴出错的,又弹奏了几下,然后道:“还有这一处,你也弹错了!” 姚素馨的脸都要滴血了,咬了咬嘴唇,答了声“是”。 赵臻又道:“弹琴讲究高低紧慢按宫商,轻重疾徐依格调,你技艺是好的,但是不够流畅,没有情感,没有情感,就只能落了下乘,有了匠气,而难成大师……” 姚素馨呆呆立在廊下,原先的雄心壮志如一场烟花,“呲”的几声过后,只余幽微□□气息,别的都消散了——碰上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小男孩,任谁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成事! 见赵臻说教个没完没了,蓝冠之酒也不喝了,抬手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心道:“水晶帘动微风起,一架蔷薇满院香”的夏夜,面对琴声娇娥,王爷原本该花前月下的,他却开始教娇娥弹琴——真是恁事不懂的青瓜蛋子啊! 赵臻说完,道:“好了,你拿了琴下去,以后切莫再弹错。” 姚素馨接过棋书递过来的琴,又褔了福,抱着琴沿着走廊急急离开了。 宋甜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索性开始想改良解毒药的事。 她先前一直用金姥姥的兔子试验,这次救治钱兴娘子,是第一次在人身上做试验,这可是难得的经验,须得好好总结。 宋甜正在盘算,紫荆一阵风走了进来:“姑娘,姚女官抱着琴回来了,脚步甚急,似是不太开心!” 闻言宋甜“嗤”了一声:“你还知道人家开不开心!” 紫荆辩解道:“她才出去一盏茶工夫,就这么抱着琴回来,能开心么?再说了,她抱着琴几乎是跑回来的,难道会很开心么?” 宋甜笑了,道:“好,你有理!” 她又道:“快睡,明日还要赶路。” 宋甜闭上眼睛,舒展四肢,放松地躺在床上,想到姚素馨没有得手,不由咬着下唇笑了:赵臻到底把宋女官叫去做什么?总不能是教姚女官弹琴? 宋甜记得前世赵臻会弹琵琶、月琴和筝,会打牙板,就连箫笛也都能吹奏,还真说不定呢! 想到前世之事,她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陈尚宫和辛女官得知王爷把姚女官叫去是为了纠正姚女官的琴艺,都有些错愕。 最后陈尚宫笑了起来:“王爷还小呢,他不懂,也罢,让人把避子汤倒了!” 早上宋甜正在梳妆,月仙从外面走了进来,抿着嘴直笑。 宋甜见状,含笑瞟了她一眼:“有话就说呗!” 月仙如今越发和宋甜亲近了,就低声道:“女官,我方才听月芝说,昨夜王爷把姚女官叫去,指出她弹琴出的几处错误,又让她回去了。” 月芝正是侍候辛女官的丫鬟。 宋甜原本在戴耳坠子,闻言笑得手都颤了,耳坠子也戴不成了:“王爷可真是——” 真是傻乎乎的小男孩呀! 出发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远处青山隐隐,近处树荫浓密,倒是凉爽得很。 蓝冠之陪着赵臻出了二门,小厮牵着马跟在后面。 二门外停着一排马车,丫鬟们正服侍众女官登车。 蓝冠之认出前方正扶了丫鬟上车的小女官正是宋甜,当下凝神看去,却见宋甜登上了马车,手中的一方白绫绣花帕子却被风吹了下来,飘飘悠悠就要落地。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帕子落地前抓住了帕子,然后直起身子,把帕子递了过去:“宋女官,你的帕子。” 宋甜这时已经坐进了马车里,见状也吃了一惊,接过帕子,含笑点了点头:“多谢蓝大人。” 蓝冠之见她肌肤晶莹剔透,双目盈盈,双唇嫣红,好看得很,不由笑了:“宋女官不必客气。” 宋甜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 赵臻负手立在后面,总觉得斯情斯景十分的不顺眼,也不等蓝冠之了,从棋书手里接过缰绳,认蹬上马,一夹马腹,纵马向前驰去。 众亲卫呼啸一声,追了过去。 蓝冠之见状,忙也上马追了过去。 赵臻似乎有心与蓝冠之赛马,一直向前疾驰。 蓝冠之紧随其后,打马追赶。 两人你追我赶,众亲卫紧紧跟随,渐渐拉开了与车队的距离。 这天晚上,豫王府总管沈勤林带着王府卫兵护着众女官住进了蔡和春安排的襄县驿站,而赵臻和蓝冠之则带着亲卫住进了百里之外的许州州衙。 许州知州沈正,正是定国公第四个儿子,赵臻的亲舅舅。 当晚赵臻刚洗过澡出来,沈正就过来了。 沈正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匣子,摁开消息,递给了赵臻:“阿臻,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臻看着匣子里的几块石头,认出是铁矿石原石,却不动声色看向沈正:“四舅,这是什么,我竟不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来到京城各自忙碌 沈正当年的同窗好友刘安在宛州淅川县做教谕。 前些时候刘安经过许州, 来他这里作客,说豫王赵臻在宛州淅川县的深山里有一座矿山,只是不知是铁矿、铜矿、金矿还是银矿。 沈正查看古代典籍, 断定赵臻在淅川县深山里的矿山,应该是铁矿,因此特意来试探他。 此时见赵臻装傻, 沈正笑了起来,道:“这是我的属下在平顶山发现的铁矿石, 你帮舅舅看看成色如何。” 赵臻笑得天真可爱:“舅舅,我哪里懂这些。你若是问我曲谱或者箭术之类, 我倒是还懂一些。” 沈正知道赵臻防备自己,防备定国公府的人, 心中叹息,口中却道:“你不知就算了。如今我已禀明朝廷, 大约八月份就开始大规模开采,到时候炼出生铁,倒是可以送你几车。” 端妃是他的亲姐姐, 萧贵妃是他的表姐, 自从端妃亡故,萧贵妃盛宠,定国公府表面上两碗水端平,其实早偏到了萧贵妃及其所出的韩王赵致那里, 也怪不得赵臻不信他。 也罢,日久见人心, 赵臻总有一天会知道,定国公府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韩王的,起码他这个做舅舅的, 还是会支持自己亲外甥的。 若是赵臻愿意,他倒是很乐意亲上加亲,把嫡出长女嫁给赵臻做王妃。 按照家族的安排,虽然决定阖家支持韩王,却也得悄悄在豫王这里下一些注,万一将来得势的是豫王呢? 赵臻笑吟吟起身,拱手道:“多谢舅舅。” 沈正转移了话题:“五月十五万寿节,你预备了什么贺寿礼?” 赵臻喜欢这样轻松的话题,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父皇富有四海,我也没什么能入父皇的眼,就准备了几样宛州特产,一尊独玉观音,一尊紫晶弥勒佛,另有一些从宝天曼深山中得来的珍异兰草。” 反正无论他和赵室送什么,永泰帝都不会满意,所以也不用特别费心,差不多过得去就行。 沈正笑了:“阿臻为陛下准备礼物,还是很用心的。” 赵臻抿着嘴笑:“我一直很孝顺的。” 沈正忽然又道:“我听说德庆的小姨子在豫王府做女官,被撵了出去?” 德庆是沈正大哥的长子、定国公的嫡长孙沈德庆,沈德庆的续弦大秦氏,乃是秦英莲的姐姐。 赵臻看向沈正,凤眼中带着试探之意:“这样的小事,舅舅如何知道?” 沈正有些无奈:“你也知道,你外祖母最是疼爱长孙媳妇,大秦氏的妹子被赶回家,大秦氏不知道在你外祖母面前吹了什么风,你去见你外祖母时,若是你外祖母说话难听,你多少包涵些。” 赵臻没再说话,右嘴角翘了翘。 他贵为皇子,大安的亲王,看定国公夫人脸色,那是看在母妃面上孝顺外祖母,如今却还得看定国公府一个孙媳妇的脸色,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定国公府未免太看不起他,也太高看他们自己了。 沈正知道赵臻一向倔强高傲,自己这段话怕是适得其反,忙笑着道:“阿臻,舅舅得了一张好弓,你看看怎么样,若是喜欢,舅舅就送给你。” 赵臻忽然笑了,脸上似有春风拂过:“那我先谢谢舅舅。” 送走沈正,赵臻把从沈正那里得的那张好弓递给蓝冠之看:“冠之,你看看这张弓怎么样。” 蓝冠之看弓的时候,赵臻轻轻道:“让人查一查,这段时间有没有从宛州来的人拜访我四舅舅。” “你不要随我进京了,从鲁山入山,走山路前往矿山,把矿山内外肃查一遍,以防有人泄露风声。” “若是找到了泄密的人,先不要动,以后再——” 他手指并拢,往下一砍,做了个的手势。 蓝冠之点了点头,口中却大声道:“此弓甚好,王爷,不如让小厮在庭院里竖上靶子,末将陪你比试一番。” 说罢,他用极低的声音道:“王爷,我先护送你入京,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赵臻把玩着一把匕首,轻声道:“怕什么,我现在对赵致又没有威胁,他会在我身边安插人,却还不至于弄死我。” 蓝冠之低声道:“王爷,一路山高林深,谁知有没有别的宵小,我还是护送你进京!” 两人商量已定,果真吩咐沈正派来服侍的小厮在客院庭院里插上箭靶,高挂灯笼,比试箭术去了。 得知赵臻深夜不睡,还在庭院里和蓝冠之比试箭术,沈正不禁摇头。 他有时也看不透,他这个外甥,到底是玩心重,还是在韬光养晦。 天还没亮,城门刚开,赵臻带着蓝冠之,在众王府亲卫簇拥下离开许州后衙,呼啸着出城往北而去。 沈勤林是个谨慎人,既然王爷提前进京了,为了车队中的宝物安全,他也不急着赶路,一路天亮出发,傍晚栖止,一直到了五月初三,这才慢悠悠带着车队进了京城,进入了位于福安巷的豫王府。 宋甜等女官都被安置在了豫王府内院东侧的几个院落里。 沐浴更衣后,宋甜带着月仙前去见陈尚宫。 陈尚宫住在东偏院正房内,这会儿也刚沐浴罢出来。 等姚素馨和辛女官也都过来了,陈尚宫这才道:“王爷不在王府,我就斗胆做一回主,凡是女官都给假五日,各位若是在京城有亲眷,登记后就可以前往探望。” 辛女官先出列登记。 她要去羊尾巴胡同探望已经出嫁的姐姐一家人。 姚素馨待辛女官出列,这才道:“启禀尚宫,我父亲如今担任京畿祥符县的知县,既然尚宫给假,我打算去探望父亲,以尽孝道。” 陈尚宫点了点头,看向宋甜,含笑道:“宋女官,你呢?” 宋甜想了想,道:“启禀尚宫,我爹爹如今也在京城。我家在南城柳条街有一个宅子,我就去那里看看!” 她家虽然在柳条街有一个小小院落,不过宋志远每次来京城,都是在相好家落脚,宋甜也不能肯定她能不能在宅子里见到她爹。 不过宋甜有事需要见她爹,她必须得想办法把她爹给找出来。 陈尚宫点了点头,吩咐大丫鬟给三位女官安排车马,送她们离府探亲。 宋甜留月仙在王府,却带着紫荆乘了豫王府的马车出了王府,去了南城柳条街。 柳条街街如其名,窄而洁净的街道上种植着不少古柳树,十分清幽。 王府派来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问道:“陈女官,这家外面写着‘宋宅’,是这家么?” 宋甜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道:“正是这家。” 下了马车后,宋甜待紫荆给了车夫一个小银锞子做赏银,这才道:“你五天后来这里接我就是。” 车夫离开之后,宋甜和紫荆这才上前敲门。 应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并不认识宋甜。 宋甜开门见山道:“我是从宛州老宅来的。你去请田妈妈过来说话。” 片刻后一个瘦小精干的老婆子过来了,见了宋甜,她先是一愣,接着试探着道:“是……大姑娘么?” 宋甜微笑:“田妈妈,是我。” 留在京城看宅子的,正是宋志远的奶娘田妈妈。 自从几年前买了京城宅子,宋志远就把田妈妈留在京城看宅子了,田妈妈也是好几年没见宋甜了,没想到就长成大姑娘了。 她一把握住了宋甜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还没开口,眼睛先流下泪来,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道:“几年不见,大姑娘就长成人了,还这么好看,跟老爷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宋甜:“……” 她真心不觉得这句“跟老爷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是在夸自己。 宋甜忙道:“田妈妈,咱们进去说话!” 田妈妈这才意识到自己忘情了,忙给宋甜屈膝行礼:“老婆子见过大姑娘!” 宋甜扶了田妈妈起来,一起进了院子。 这个宅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个三进院落,分为前院、后院和园子。 园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赏景楼,宋甜前世便在那里住过,很喜欢那里的幽静,这次过来,故地重游,便又住了进去。 田妈妈一向闲不下来,即使赏景楼没人住,她也带着小厮和小丫鬟打扫得干干净净。 宋甜安顿下来以后,这才问田妈妈:“田妈妈,我爹呢?” 田妈妈脸上显出些尴尬之意来,结结巴巴道:“大姑娘,老爷他……他……” 她这个奶儿子,风流得很,即使来到京城,也有好几个相好的,如今自然是在相好家住着。 可这哪里好意思在大姑娘面前说起? 宋甜直接道:“爹爹是去见他哪一个相好了?” 田妈妈见宋甜挑明了,便知她都知道,于是道:“老爷应该是去鲤鱼巷贺宅了。” 宋甜扬眉道:“贺兰芯?” 田妈妈点头:“老爷这次自从到了京城,就与她拆解不开了。” 宋甜略一思索,道:“田妈妈,你派个人去贺宅寻我爹,就说我有要紧事情要和我爹商议,让他先回家一趟。” 田妈妈忙答应了下来:“大姑娘,论说老爷也该回自己家住几日了,你先歇一歇,我这就亲自请老爷去。” 她怕派丫鬟小厮过去请,老爷还不肯回来,打算亲自过去,免得大姑娘等得焦躁。 宋甜笑盈盈道:“田妈妈,你一定得把我爹给押回来,我有急事要和他商议。” 她想和她爹商议做海上生意的事。 田妈妈慨然应允,雇辆马车,径直往鲤鱼巷贺宅寻宋志远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晚风池塘开口索要 到了鲤鱼巷贺宅门前, 田妈妈跳下马车就去敲门。 应门的是个才留头的小丫鬟,认出了田妈妈,笑嘻嘻道:“田妈妈, 您是寻宋老爷的么?他带着宋梧宋桐往朱雀桥东边的杭州酒楼饮酒去了。” 田妈妈心里不是很信,就道:“我们大姑娘进京了,有急事要见我们老爷, 你这小姑娘可别骗我——我还是进去见见你们娘子!” 小丫鬟赌咒发誓:“田妈妈,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赌个咒,我若是说谎, 叫我一个毛孔儿里生一个天疱疮。” 田妈妈见她起的咒誓甚毒,忙道:“也罢, 我这就过去看,若是寻不着, 我就还过来找。” 上了马车,田妈妈交代车夫:“去朱雀桥东边的那个杭州酒楼。” 车夫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往朱雀桥那边去了。 田妈妈赶到朱雀桥, 已是掌灯时分, 朱雀桥两岸皆是临水酒肆,灯火辉煌,琴声悠扬,歌喉宛转, 舞态蹁跹,热闹非凡。 到了杭州酒楼, 田妈妈下了马车,给车夫些碎银子结了车钱,这才去和酒楼前迎客的小二打招呼:“我是宛州提刑所宋提刑的家人, 家里有急事,要寻我家老爷。” 小二甚是热情:“这位妈妈,宋提刑在三楼雅间与人饮酒,我带你上去,让他家小厮通禀!” 田妈妈年纪虽大,腿脚却甚是麻利,随着小二上到了三楼,在雅间外的阁子里见到了宋梧和宋桐两个小厮。 宋梧见田妈妈上来,忙迎上来压低声音道:“田妈妈,你来这里做什么?老爷在里面正与客人饮酒呢!” 听到雅间里有女子在歌唱递酒,田妈妈忙道:“大姑娘来了,说有急事要见老爷。” 宋梧皱着眉头道:“田妈妈,这里面的客人非同小可——” 宋桐见他哥做事不爽利,便把他哥挤到一边,道:“田妈妈,你且等着,我进去通禀。” 宋桐掀开细竹丝门帘,钻了进去。 雅间里宋志远正陪着两个人饮酒,这两个人一个肌肤黝黑轮廓分明甚是英俊,身穿蓝潞绸圆领袍子,腰围黑玉带,却是青州有名的海商林七;另一个约莫二十四五,肌肤白皙,眉眼如画,十分俊秀,青丝绢道袍,凉鞋净袜,做书生打扮,正是黄连。 旁边有四个唱的,两个在旁递酒,两个弹唱。 宋桐径直走到宋志远身侧,附耳低声禀报:“老爷,大姑娘去了柳条街宅子,有急事要与您商议,正在宅子里等着您。” 宋志远还没说话,旁边黄连耳朵极好,听得清清楚楚,当即笑吟吟道:“咦?宋兄,你家大姐儿进京了?” 宋志远进京这些时候,使出浑身解数奉承黄连,已经把黄连发展成为可以穿着便服与他出来吃酒游逛的好兄弟了。 他知道黄连是太监,也不避讳,道:“小女也来到了京城,说是有急事要与我商议。” 林七是青州巨商,做的是海上生意,最是豪爽,当即道:“既如此,宋兄先回去探望令爱,生意之事,咱们择日再聊。” 黄连点头道:“宋兄,这海上生意,你我一同入股,须得细细计较,拟定文书,不急在一时。” 他接着又道:“我也好久没见大姐儿了,同你一起去看看!” 待黄连戴上眼纱,三人就一起下了楼。 宋志远与黄连在杭州酒楼与林七拱手作别,目送林七认蹬上马,在众随从簇拥着打马去了,这才也上了马,并辔而行,往柳条街去了。 宋桐骑着匹小马跟着宋志远。 田妈妈骑着宋梧的小马,由宋梧牵着马缰绳,慢悠悠缀在后面。 宋甜知道她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带着紫荆在楼下乘凉。 宋家这园子虽小,却甚是齐整,小楼后绿树成荫,小楼前则有一个小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池塘旁种着一簇簇月季,正值花期,香气袭人。 紫荆在池塘前摆了张醉翁椅,宋甜躺在醉翁椅上,端着盏用冰镇过的蜜煎梅汤慢慢喝着,享受着这晚风习习花香细细的夏日晚上。 宋甜正在惬意的时候,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她爹的声音:“大姐儿!” 宋甜懒洋洋道:“爹,我在这里。” 宋志远急急走了过来:“你何时来到京城?来找爹爹有甚事?” 宋甜且不急着回答,先吩咐紫荆:“给爹爹斟一盏蜜煎梅汤。” 紫荆轻咳了一声。 宋甜抬头看去,这才发现爹爹是与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一起过来的。 她忙坐了起来,就着池畔树上挂的灯笼一看,认出是黄连,不由吃了一惊:他如何穿着便装到这里来了? 作为殿前太尉,黄连在朝中也算官高爵显,为何会如此装扮来到她家,还直入内院? 宋甜心里急速思索着,倒是把素日见到黄连时的紧张给忘记了,起身褔了福,算是见了礼。 黄连见池塘边石桌上壶盏俱全,便道:“这里凉爽,咱们就在这里说话!” 宋志远想着黄连是太监,也没怎么避讳,吩咐紫荆再去取两个洁净茶盏来,亲自执壶给黄连斟了一盏,又给自己斟了一盏,先饮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道:“这蜜煎梅汤倒是解酒佳物,黄兄,你尝尝怎么样。” 黄连端起茶盏,尝了一口,觉得清爽适口,便道:“甚好。” 宋志远吃了几口,这才看向宋甜:“大姐儿,你寻爹爹到底有什么事?” 见宋甜看自己,他笑着道:“你黄叔叔如今与我是八拜之交,你说话不必避讳他。” 宋甜怀疑她爹喝醉了,端起瓷壶给黄连和宋志远都添满茶盏,一边思索,一边组织语言:“万寿节在即,豫王进京为陛下贺寿,我们这些王府属官自然就跟着过来了。我多时未见爹爹,心中甚是挂念,这才让田妈妈去寻爹爹。” 宋志远见旁边放着把团扇,拿起来扇了几下,又给黄连扇了几下,口中道:“我经由你黄叔叔,认识了青州大海商林七,林七八月份要组船队前往西洋,我和你黄叔叔打算入股。” 宋甜听了,又喜又惊。 喜的是她爹果真要做海外生意了,她先前通过船队私下买入大量铁火-枪给豫王,增强豫王实力的计划有了眉目;惊的是黄连为何突然与她爹如此交好,前世可一直是她爹在巴结黄连的…… 黄连聪慧绝伦,当即看出了宋甜心中所想,笑盈盈道:“大姐儿,我与你爹甚是投契,已义结金兰,你没有叔伯,把我当亲叔叔就是。”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蜜煎梅汤,道:“今日叔叔出门甚急,明日就命人把见面礼送来。” 宋甜又端起瓷壶,给黄连斟满。 她倒是了解黄连,他虽是权宦,却无甚恶名,前世待她也好…… 只是事情太过突然,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得小心提防的好。 又聊了几句后,宋志远邀请黄连到外院书房煮茶清谈,黄连却笑着拒绝了,解释道:“明日陛下大朝,到五更我得进去服侍,今日就不叨扰了。” 宋志远送罢黄连,想到宋甜方才似是心事重重,便又回转过去,要和宋甜说话。 这时田妈妈亲自下厨做了醒酒汤送了过来。 宋志远一边吃醒酒汤,一边坐在水边与宋甜说话。 宋甜吩咐紫荆:“你去旁边看着。” 待紫荆过去了,宋甜这才问她爹:“爹爹,这位叫林七的海商,送你什么礼物没有?” 宋甜记得前世在她爹爹的书房抽屉里,曾见过一把青州海商送她爹的铁火-枪,正是这位叫林七的海商送的。 宋志远闻言,放下银调羹,卷起衣袖道:“林七送了我一把西洋铁火-枪,甚是厉害,能打穿箭靶,你要不要试一试?” 宋甜前世是试过的,自然知道铁火-枪的威力,便道:“爹爹,你这把西洋铁火-枪送给我!” 宋志远颇有些不舍,看着宋甜眨了眨眼睛。 宋甜经历了两世,对她爹的性子甚是了解,知道要想让她爹这吝啬鬼出血,须得开门见山,强词夺理,温良恭俭让在她爹这里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因此当即道:“爹爹,你不是说等你百年,你所有的都是我的——怎么还不到百年,你说话就不算话了?” 宋志远沉吟道:“这铁火-枪甚是危险……” “爹爹,你不就是小气,找什么理由?”宋甜哼了一声,“林七既然是大海商,自然不会只有这么一把,你再问他要一把,再要个几十发火-药给我,我要好好练习,将来好随你去做海上生意。” 宋志远闻言有些心动。 他怀疑自己情场过于得意,以致失去了生育能力,此生也就宋甜一个闺女了。 等宋甜女官役满,离开豫王府回家,他正好四十来岁,正是把家业交给宋甜的时机,若是海上生意顺畅,到时候说不得宋甜也得参与进来…… 心中计议已定,宋志远叫来宋桐,把钥匙给了他,吩咐道:“把我书房柜子里锁的那个皮匣子给拿来。” 皮匣子拿到后,宋志远打开匣子,珍而重之地取出铁火-枪,上了火-药,演示给宋甜看。 宋甜动手能力极强,看了一遍便学会了,当场演示给宋志远看:“爹爹,你看,我学会了!” 宋志远道:“这里有两发火-药,你要不要试试?” 宋甜当即道:“爹爹,铁火-枪声音不小?咱们这宅子又浅,万一被人听到,怪麻烦的。” 宋志远觉得有理,起身便要离开。 宋甜忙跟了上去:“爹爹,你见了林七,记得多问他要些火-药,别告诉他是给我要的。” 宋志远摆了摆手:“知道了。” 宋甜又道:“爹爹,我有五日的假,要在这宅子里住,这几日你不要出去乱蹿!” 宋志远有些无奈,可还是答应了一声,步履潇洒往前去了。 临睡前,宋甜在灯下摆弄着这把铁火-枪,不禁想起了赵臻:不知赵臻这会儿在哪里…… 她打算把这把铁火-枪和这两发火-药都送给赵臻,看他能不能找能工巧匠复制出来。 早上宋志远派人去早市买了东京风味羊肉炕馍和杏仁茶,让田妈妈去后面叫宋甜。 宋甜早起来了,正在研究那把铁火-枪,听说有她爱吃的羊肉炕馍和杏仁茶,忙随着田妈妈往前去了。 羊肉炕馍肉香四溢焦香酥脆,甚是美味,杏仁茶顺滑醇厚,香甜可口。 宋甜正陪着她爹大快朵颐,小厮宋桐进来回禀:“老爷,黄大人命黄公子来送给大姑娘的见面礼。” 宋志远忙道:“甜姐儿,你去屏风后回避一下。” 黄连的侄儿毕竟与宋甜年貌相当,到底得避讳些。 宋甜却是知道,她是不必避讳黄子文的,因为黄子文绝对不会看上她。 他如今正与丽香院头牌郑银翘打得火热难拆难解。 前世此时,若不是被逼娶宋甜,黄子文早为丽香院头牌郑银翘赎了身,两人双宿双飞快活度日去了。 待他把宋甜从宛州迎回京城,郑银翘已被定国公长子沈刚赎了身,接回国公府做姨娘去了,国公府深宅大院,他与郑银翘此生再难见面。 黄子文不敢恨他的叔父黄太尉,不敢恨定国公的儿子沈刚,只敢恨宋甜。 他认为是宋甜毁了他的幸福,所以恨宋甜彻骨,待找到郑银翘的侄女郑娇娘,便要把宋甜卖入娼门,以消此恨。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然会形成佛家所谓的心魔。 宋甜决定坦然面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 雅间之外乍然相见 宋志远拿着宋桐递过来的宛红帖看。 宋甜也凑了过去, 却见上面写着:“谨具金缎二端、红缎二端、珍珠一匣、赤金头面一套、内造玉梨酒二坛、内造玫瑰花饼二罐。眷生黄连顿首拜。” 宋志远看着手中的帖子,口中叹息着道:“甜姐儿,单凭这礼单, 就能看出你黄叔叔待你还是很慈爱的。” 宋甜点头道:“这里面都是女孩子喜欢的。” 这时候小厮已经引着黄子文到了外面,宋志远忙带了宋甜出去迎接。 他们刚出去,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便走上前来, 锦衣玉带,面如傅粉, 唇若涂朱,形容俊秀, 举止谦恭,正是黄太尉的侄子黄子文。 黄子文早看见了宋志远身侧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鼻子长得与宋志远有些像,脸小小的, 眼珠子却又大又黑,乌云罩顶,面无表情, 一副别人欠了她几千两银子的模样, 严肃得很,应该是叔叔提到的宋志远的独生女宋甜。 他喜欢轻佻轻浮些的女孩子,不喜欢这种庄严肃穆的书呆子,因此一看就很不喜欢。 想到叔叔口口声声夸赞这个宋甜, 颇有让他娶了宋甜之意,黄子文心中甚是烦躁, 看宋甜越发厌恶起来,面上却乖觉恭谨,与宋志远略说了几句, 待茶汤两换,便告辞离开了。 宋甜在厅外叫住了一个叫宋柳的小厮,给了他五钱银子,低声交代了几句。 宋柳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出去了。 黄子文离开了柳条街宋宅,骑着马去了朱雀桥边的丽香院。 他的积蓄都花在了丽香院,如今身上只余几两碎银子了。 到了朱雀桥边,远远能看到丽香院的半门子了,黄子文下了马,把马缰绳扔给小厮,又扔给他一钱银子,吩咐道:“寻个地方呆着,酉时来接我。” 说罢,黄子文理了理衣领,拿出荷包,打开看了看——荷包里面是半包晶莹洁白的南海珍珠和一对赤金镶宝镯子——他翘起嘴角得意地笑了,收紧系带,把荷包收到衣袖里,昂首摇摆着往丽香院走去。 叔叔不肯给他银子,他就自己找银子。 这些珍珠,是从给宋家的那匣珍珠里拿出来的。 这对赤金镶宝镯子,是从给宋家的那套赤金头面里取出来的。 宋家那妮子就算发现珍珠少了,一套头面里少了对镯子,也断断不会去寻他叔叔说的。 他神不知鬼不觉就给银翘弄了些爱物,倒是不错。 宋柳目送黄子文进了丽香院,见有一个小丫头从丽香院出来,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似乎是要去买东西,便迎上前去和小丫头搭讪了几句,问道:“我们家公子这几日和李家娇鸾姑娘好上了,怎么今日又去你家了?” 那小丫头见宋柳清秀可喜,瞥了他一眼,道:“你家公子是哪一位?” 宋柳跟着小丫头走了几步,口中道:“我家公子就是殿前太监黄公公的侄儿啊!” 那小丫头翻了个白眼,道:“你家公子在我家银翘姐姐面前,跟条西洋哈巴狗似的,连我家银翘姐姐的脚底板都愿意舔——你说他和别家姐姐好上了?我才不信呢!” 宋柳又搭讪了几句,待那小丫头去买包子了,这才回柳条街去了。 宋志远正在书房里算账,见宋甜进来,便道:“甜姐儿,我瞧你黄叔叔这侄子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宋甜径直走过去,打开盛珍珠的匣子让她爹看:“爹爹,你看这珍珠怎么只有半匣?” 她又打开那套赤金镶嵌宝石的头面:“这套头面里少了一对镯子——这黑缎底座上原本是有嵌镯子的地方的,如今空着。” 宋志远沉吟道:“总不能是小厮偷了……” 宋甜轻笑一声,道:“爹爹,我让宋柳跟着黄子文去了,待会儿你听宋柳怎么说。” 宋柳满头大汗进来行礼:“启禀老爷、大姑娘,黄公子去了朱雀桥那边的丽香院,我打听了一下,他的相好是丽香院的头牌郑银翘。” 宋志远听罢,看向宋甜,见宋甜杏眼亮晶晶,喜孜孜看着自己,不由笑了:“你不就是怕爹爹把你许配给黄子文么?放心,你如今在豫王府做女官,在你服役期满前,爹爹不会胡乱给你许配人家的。” 宋甜可不信她爹会说话算话,可是有这句保证总比没有好,便转移了话题:“爹爹,你不是还在提刑所居着官,怎么一直呆在京城不回去了?” 宋志远眼睛看着账本,口中道:“我跟李提刑说好了,先让他一总管着,待我回去谢他。” 他又道:“待这几日敲定了跟黄太尉入股林七这次出海的事,我就回宛州去。” 宋甜沉吟了一下,问道:“爹爹,你预备投入多少银子?” 宋志远抬眼看向女儿,意识到既然想要培养她,就得开始让她接触这些了,便道:“我和你黄叔叔商议好了,一人投三万两,凑够六万两入股。” “这次若是成了,下次我就派几个得力大伙计跟船,载上咱们自己的货物一路发卖,回程时都买成西洋货,上岸后运回宛州和京城发卖。” 宋甜轻轻道:“爹爹,毕竟是三万两银子,你既然决定做这生意,不如派两个信得过有能力的大伙计先跟着走一趟,看看林七他们是怎么做生意的,先熟悉熟悉。” 宋志远听了,觉得有理,便道:“待我晚些时候去见你黄叔叔,和他商议一下。” 宋甜好奇:“黄太尉就那么容易见?” 黄太尉身为御前得宠大太监,他的外宅虽然低调,门槛却高,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宋志远端起茶盏尝了一口,美滋滋道:“如今我可是太尉府上的座上宾,我直接去见管家,管家自会带我去见你黄叔叔。” 宋甜见她爹被黄太尉哄得得意洋洋忘了形,口口声声称黄太尉为“你黄叔叔”,知道她爹就这性子,便随口捧了她爹几句,又道:“爹爹,你在延庆坊是不是开了家新铺子?” 宋志远吹嘘了起来:“我费了许多功夫,聘请到一个会造西洋镜子的工匠,在延庆坊开了一个西洋镜铺子,前铺后坊,薄利多销,生意还算不错。” 宋甜忙道:“爹爹,你带我看看去!” 宋志远满口答应了下来:“正好你挑选一套镜子,然后爹爹再带你去吃黄河鲤鱼。” 父女二人一拍即合,又都是行动派,一盏茶工夫后,宋志远骑着马,护着宋甜的马车,一起往京城最繁华的延庆坊去了。 马车在镜子铺前停了下来。 宋甜扶着紫荆下了马车,仰首看着上方的招牌——“富贵镜坊”:“爹爹,为何不叫‘宋记镜坊’?” 她家的生意,招牌都叫“宋记”。 宋志远凑近女儿,用极低的声音道:“这个铺子,朝中徐太师的管家徐桂也入了股,倒是不好叫宋记了。” 宋甜扭头看她爹。 她意识到,前世她爹暴亡后,这个镜坊无影无踪,怕是直接落入了徐桂,或者是徐桂背后的徐太师徐永亨手里。 宋甜压低声音问道:“咱们投入了多少?他们投入了多少?” 宋志远眼睛看着四周,低声道:“咱们投了一万八千两,他们投了两千两,分账是五五分账。” 宋甜杏眼瞪得圆溜溜。 宋志远叹息道:“这就是有权有势的好处,你好好奉承豫王,若是能抱上豫王的金大腿,以后咱们做生意就不用被人敲诈了。” 就算不能登堂入室做侧妃或者小妾,做豫王的情人也好呀! 宋甜和她爹在这方面十分不投机,于是默然。 宋志远招呼女儿:“进去看看!” 富贵镜坊从掌柜到伙计,再到后面镜坊制镜的师傅,都是宋志远请来的,见到宋志远自是恭敬热情。 掌柜得知跟着宋志远过来的这位美貌少女正是宋志远的独生女宋大姑娘,当即道:“大姑娘先看看,若是有入眼的,就让伙计包起来,给您送到宅子里去。” 宋甜去看那镜子,发现耀眼光洁,对着脸照,犹如一汪秋水相似,纤毫毕现,的确比铜镜清晰得多。 她选了三套镜子,让伙计送到柳条街宅子上去。 宋志远带着宋甜去后面看制镜师父制镜,口中却问宋甜:“如何要三套?是想送给上司陈尚宫么?” 宋甜笑盈盈瞅了他一眼:“爹爹,你真聪明!” 三套水银镜,她预备送给陈尚宫一套,再送给上次秦英莲事件帮她的辛女官一套。 至于姚素馨,宋甜还就是不送她。 宋志远见女儿会给上司送礼了,欢欣异常,拍手道:“甚好甚好!” 又道:“咱家这水银镜,和专卖西洋货的铺子里的镜子也差不离了,送礼倒也使得。对了,豫王有没有宠爱的房里人?倒是可以送几套过去,也是你的人情。” 宋甜忙道:“爹爹,我自有计较,你不要管。” 看罢镜坊,眼看着快到午时,宋志远便带了宋甜,步行去了前面河边的一家大酒楼,预备请宋甜尝尝正宗的黄河鲤鱼。 这家酒楼极为别致,前面门面三层,专门招待普通客人,后面却是一个花木扶疏的院落,院中临河建着一个个阁子,四面垂着细竹丝帘子,作为待客的雅间。 宋志远带着宋甜往预定好的雅间走,宋桐和紫荆跟在后面。 宋志远指着前面远一些的临河阁子道:“前面被红石榴花围着的那个阁子,就是咱们预定的雅间。” 宋甜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酒楼,不像酒楼,倒像是花园,心中很是佩服——这酒楼的老板也太会做生意了! 她正游目四顾,却见近处的那个阁子门帘掀起,几个青衣人簇拥着几个衣饰华贵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个玄纱袍白玉带,身材高挑,清俊异常,正是豫王赵臻。 赵臻也看到宋甜了,吃了一惊,素日眼尾上挑略显细长的凤眼瞬间瞪圆:“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向宋甜身侧的宋志远:“这位是——” 宋甜见后面两个人也跟着出来了,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中等身量,也算得英俊;另一个身材高挑,桃花眼瓜子脸,十分俊美风流——正是太子赵室和韩王赵致,忙道:“这是我爹。” 她知道赵臻兄弟三人乃是微服前来,不便多说,匆匆褔了福,拽着她爹往前面阁子去了。 宋志远曾随着知州江大人前往豫王府觐见过,自是见过赵臻的,不过他见赵臻的时候,赵臻高踞承运殿,头戴亲王冠冕,身穿亲王礼服,威仪赫赫,因此他一时没认出赵臻来,待进了阁子,口中兀自道:“哪里来的小白脸?甜姐儿你怎么认识的?男人长这么好看可不靠谱……” 他自己凭借英俊出众的外形驰骋情场,却不愿意招个像自己这样的女婿,因此坐下后还嘀咕着:“这小白脸爹娘怎么生他的?居然能好看到这种地步……” “对了,我瞧着他的形容略有些像豫王……” 宋甜待在阁子里服侍的女侍出去,这才低声道:“爹爹,这就是豫王。” 宋志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夏日夜晚“姐姐”来到 从樊家酒楼出来, 赵室、赵致和赵臻三兄弟戴上眼纱,在众护卫簇拥下骑马去了赵致在京城西郊的庄园。 这个庄园说是庄园,其实是一个占地广阔景致极美的皇家园林, 名唤金明池,金明池的“金池夜雨”是京城十景之一。 赵致十六岁生日时,永泰帝把金明池这座皇家园林, 赐给了赵致做生辰礼物。 华美绝伦的皇家园林,如今成了赵致的私家庄园。 进了金明池, 赵臻兄弟三人都放松之极,去掉眼纱, 约了个彩头,到赛马场开始赛马。 这场赛马, 赢的自然是赵臻。 他酷爱骑射,得空便去习练, 骑术一向高明。 赵致吩咐小厮把作为彩头的一千两银票交给琴剑,含笑道:“阿臻,每次赛马你都赢, 快把我的王府小银库给赢空了, 我可到哪里打饥荒去。” 赵臻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马鞭甩着玩,神情放松,口中道:“每次给父皇写青词, 赢的人不都是二哥你么?父皇赏你那么多东西,只差把他老人家的宫中内库给你了, 你还要打饥荒?” 他不爱读书,更不会写那些劳什子狗屁不通的青词,偏偏父皇喜欢, 常常约下彩头,命他们兄弟三人当场写就,只是每次赢的人都是韩王赵致。 赵臻说着话,凤眼眼波流转,看向大哥太子赵室,又转向二哥韩王赵致。 他不懂青词,可大哥懂啊,大哥不但懂,而且写的很不错——东宫那些侍读学士,都说大哥所写青词乃是上品。 赵室脸上还带着怡人的笑,眼中的笑意却渐渐消逝——他为了讨好父皇,在青词上下了不少功夫,自认为兄弟三人中数自己写得最好,可是每次在父皇面前评较,最后赢的都是老二赵致。 幼时他还不解,长大后如何还不明白,父皇就是偏心呗! 老三赵臻一向没心没肺,不知难过,可赵室却一直很难过。 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何父皇只疼爱关怀赵致?明明自己才是嫡长子,是太子,是皇位继承人。 赵致总觉得赵臻是在挑拨太子和自己的关系,却又不能肯定——赵臻这孩子不爱说话,偶尔开口了,也总是直来直去没有什么心思。 他微微一笑,道:“我命人拿了帖子去请朝中那几个风流博浪的年轻官员了,待人到齐,再让人在船上摆上筵席,安排几个绝好的女子服侍,咱们兄弟今日与朝中年轻俊杰泛舟湖上,品酒作诗,赏鉴美人,如何?” 赵室没有拒绝。 他身为储君,朝中年轻俊彦却都围在韩王赵致周围,确实令他烦心。 赵室想看看赵致是如何笼络那些前途光明的年轻官员的。 赵臻却甩着马鞭,把马鞭甩得噼啪直响:“我不耐烦作诗,最烦那些酸文假醋的文官,你们玩,我要回王府。” 赵致笑容狡黠:“阿臻,你是不是要去会今日在樊家酒楼见的那个小美人?她是你府里的小女官?长得可真是精灵可爱,跟小仙子似的!” 他早让人探听了,那个美貌少女,正是赵臻王府中的小女官,名唤宋甜,其父宋志远乃是宛州提刑所副提刑,也是宛州有名的富商。 赵臻似没听出赵致话中的威胁之意,哼了一声,道:“你们玩那酸溜溜的把戏,我要走了!” 他洒然一揖,摇着马鞭往前去了。 琴剑和棋书忙牵着马跟了上去。 赵致桃花眼微微眯着,看着赵臻认蹬上马打马远去。 他这个三弟,到底是真的对皇位权势没有兴趣,还是假的对皇位权势没有兴趣,他一直看不透,不过早晚他会弄个清清楚楚。 这几日得寻个时间,见一见安插在豫王府的姚素馨,好好问问她赵臻在宛州的情况。 离开金明池庄园后,赵臻径直回了福安巷的豫王府,在房里打熬了半日身子,洗罢澡又开始读宋甜让他读的戚继光所著兵书《练兵实记》和《纪效新书》。 他读得很慢,不懂的地方就做下标记,预备去向蓝冠之的父亲请教。 待到天黑透,赵臻叫来琴剑和棋书,乔装改扮后三人溜出了正院,神不知鬼不觉从豫王府后巷棋书的家出了王府。 自从听到宋甜的那句“爹爹,这就是豫王”,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宋志远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 宋甜也不管他,叫了女侍进来,自顾自点了几样酒楼的招牌菜肴,要了一壶京城有名的玉梨春酒,又吩咐女侍沏一壶雀舌芽茶送过来。 女侍很快就送了茶过来,给宋甜和宋志远一人斟了一盏。 宋甜端起茶盏尝了尝,觉得口感清淡,回味却甘甜,的确是上好的雀舌芽茶,便慢慢品尝着,等着她爹回过神来。 宋志远肉身坐在那里,灵魂却在经历飞驰人生,从宋甜被豫王宠幸开始,经过宋甜成为豫王侍妾,被封为豫王侧妃,生子,豫王登基,宋甜封妃,宋甜的儿子成为太子这些过程,最终的结局是宋甜的儿子、他的外孙成为新皇,他则作为新皇的外祖父,得意洋洋地享受徐太师和黄太尉的奉承……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接着四个女侍就各自托着托盘走了进来。 待女侍把菜肴汤馔都摆好,宋甜也不要她们侍候,让紫荆给了赏银,吩咐她们退了下去。 宋甜又安排紫荆和宋桐在阁子外安桌用饭。 待阁子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宋甜这才招呼她爹:“爹爹,醒醒!” 宋志远这才清醒了过来,接过宋甜递来的银箸,随意夹了些菜吃了,又喝了两盏酒,这才感叹道:“豫王生得可真好看啊,这就是所谓的龙章凤质!” 宋甜也不理他,只顾自己吃。 这家酒楼的黄河鲤鱼有好几种做法,宋甜点了糖醋鲤鱼和酸辣鱼片汤,糖醋鲤鱼汤汁酸甜鲜美,鱼皮焦脆,鱼肉细腻,酸辣鱼片汤又酸又辣又鲜,实在美味极了。 宋志远想到方才豫王主动和宋甜说话了,看宋甜的眼神越发慈爱起来,还主动拿起汤勺给宋甜添汤,声音也温柔了许多:“甜姐儿呀,豫王素日喜欢什么?” 他预备投豫王所好,让豫王重视宋甜一些。 宋甜把银调羹放下,又去夹素菜,口中道:“豫王喜欢骑马射箭。” 宋志远马上道:“那我弄几匹名马送给豫王!” 宋甜当即道:“爹爹,豫王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名马,普通马他不喜欢。” 宋志远:“……宝剑赠英雄,我若是送他名刀名剑呢?” 宋甜抬眼见爹爹眼巴巴看着自己,笑眯眯道:“爹爹,我不是说了么,豫王很喜欢我,你待我好,豫王自然心里喜欢了。” 宋志远打量着女儿,心道:豫王生得跟天仙似的,眼光必定也高,甜姐儿虽然美貌,却幼稚得很,豫王怕是把她当好玩的小孩子看,故意逗她,还是不要信她的好。 甜姐儿才十四岁,往后日子多如树叶儿,慢慢再往后看,不宜操之过急…… 晚些时候我先去见黄连,向黄连请教豫王在陛下那里是否得宠,再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父女俩各怀心思用罢午饭,坐在雅间里品茶,吩咐宋桐去结账。 宋桐很快回来了:“老爷,掌柜说有人替咱们把账给结了,小的问是谁,掌柜却不肯说。” 宋志远疑心是豫王吩咐人结的账,心中甚是欢欣,面上却颇为平静,带着宋甜离开了酒楼,回柳条街去了。 宋甜想着爹爹中午饮了差不多两壶玉梨春,就把宋志远送到外书房,吩咐宋梧安顿宋志远在书房歇下,然后才带着紫荆回了后面园子。 睡罢午觉起来,宋甜呆在房间里研究改良解毒药方,一下午没出去。 上次在宛州家里救治服毒自尽的钱兴娘子,对宋甜来说是极难得的经验,她路上想了一路,如今终于有时间有地方来改良配方了。 到了用晚饭时候,田妈妈带了小丫鬟来给宋甜送晚饭。 宋甜有些诧异:“我爹不在家么?” 若是她爹在家,田妈妈一般是在前面服侍她爹用饭的。 田妈妈一边摆饭,一边道:“老爷睡醒起身,就去黄太尉府上了,临去交代不要预备他的晚饭。” 宋甜心道:爹爹去见黄连,难道是和黄连商议派大伙计到林七船上的事? 西间门上未挂门帘,田妈妈一眼看到里面书案上摆着两排油纸,油纸上都是些色泽各异的碎末,忙道:“姑娘,西间书案上那些碎末子是什么呀?” 宋甜原本正在出神,闻言忙笑着道:“是我学着配药呢,田妈妈你别管我。” 她心里记挂着那些还未配好的药,匆匆用了几口,便让人收拾下去,自己又进了西间开始忙碌。 待终于重新配好解毒药,宋甜这才松了一口气,趴在榻上让紫荆给她捶背按腰——她坐了太久,以至于腰酸背痛,颇为难受。 紫荆一边用胳膊肘碾压宋甜的背,一边道:“姑娘,老爷给的那个皮匣子,我按照你的吩咐,锁在咱们要带回王府的那个皮箱里了。” 宋甜“唔”了一声。 紫荆又道:“姑娘,明日你带我逛街去,好不好?” 宋甜满口答应了下来:“京城女子引领全大安女子衣饰妆容的风尚,明日咱们去逛一逛,看一看,买些新衣服新首饰新香膏脂粉。” 两人正絮絮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传来小丫鬟桃枝的声音:“大姑娘,外面有个姑娘来见您,田妈妈让我来通禀!” 宋甜心跳忽然有些快,她一骨碌爬了起来,理了理裙子就要外走,口中道:“桃枝,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桃枝褔了福,道:“那姑娘个子挺高,长得挺好看,就是瞧着冷冷的,不爱搭理人!” 宋甜心跳更快了,脸颊也热热的,她急急下了台阶,往前疾走:“是我一个顶好的闺中腻友,我这就去接她!” 宋家宅子不大,宋甜很快就跑到了二门那里——二门那里挂着一对灯笼,田妈妈正陪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在说话。 从侧面看,那女孩子身上穿着白绫竖领对襟窄袖衣,深蓝绣花褙子,系了条玄丁香色织金裙子,身材细条,体态端庄清贵。 宋甜单是看到侧影,就知道是谁了,当即喜滋滋道:“臻姐姐,你来看我了!” 那女孩子闻言,转身看了过来,凤眼朱唇,肌肤白皙,清丽之极,简直是宋甜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了。 宋甜这些日子都是一个人,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今日见到也只是匆匆一瞥,因此激动得很,忘记“臻姐姐”其实是“臻哥哥”了,一把扑了上去,把这位“臻姐姐”抱在怀里,双臂环住“臻姐姐”纤瘦的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臻姐姐,我好想你!” 她真的好想赵臻啊! 赵臻僵在了那里,双手直直垂下:“……” 宋甜这小姑娘,也太热情了? 看来她真的是很想我啊! 也许她是把我当哥哥了,嗯,有这样一个妹妹,似乎也不错。 被宋甜紧紧拥抱着,赵臻觉得胸臆之间满满当当的,白日因为金明池而产生的不平、愤懑、难过,都一扫而空。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接着便是宋桐的声音:“老爷喝醉了,田妈妈快来接老爷!” 宋甜顾不得别的,拉着“臻姐姐”的手就往里跑,口中道:“田妈妈,我带臻姐姐往后面去了,你让爹爹别来打扰我们!” 田妈妈答应了一声,忙吩咐紫荆带着“臻姐姐”的两个丫鬟去园子里,自己到外面迎接宋志远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小楼窗内欢喜相对 宋甜牵着赵臻的手, 一直回到了楼上自己的房间,这才松开了手。 她先把赵臻安顿在了窗前的榻上,然后走到楼梯口, 吩咐紫荆送茶点果子上来。 京城宅子是田妈妈当家,田妈妈心里只有两个人——宋志远和宋甜。 在她老人家心里,宋志远毋庸置疑地排在了第一位。 占了宋志远的光, 宋甜排在了第二位。 因此在京城宅子里,宋甜这边的供应简直是极大丰富, 不过片刻,紫荆就端着托盘上来了——全是宋甜爱吃爱喝的。 宋甜知道赵臻爱吃樱桃, 便把那碟红盈盈的樱桃放到了他那边,想起他爱吃甜食, 又把那碟桂花糕放在了赵臻那边,剩下的小黄杏和炒板栗则放在了宋甜这边。 紫荆自下楼管待做丫鬟装扮的琴剑和棋书。 宋甜端起银壶, 给赵臻斟了一盏杏仁茶,见他端起饮了一口,先问道:“这杏仁茶是不是很好喝?” 赵臻眼睛看着她, 点了点头。 宋甜眯着眼睛笑了:“这是田妈妈自己做的, 我觉得挺好喝,想着你也喜欢,就让人送上来了。” 赵臻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吃甜食了,觉得这杏仁茶甜而不腻, 口感顺滑,便又饮了一口。 宋甜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 待他把一盏杏仁茶饮完,便又执壶添满,然后道:“臻哥, 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我好久没见你了。” 赵臻笑了:“中午时不是刚在樊家酒楼见过?” 宋甜摆弄着茶盏中的小银汤匙:“那算什么见过啊,就只看了你一眼罢了。” 那一刻,帘子掀开,赵臻从阁子里出来,简直如雪白牡丹花在月下绽放,让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赵臻心里盛的事情太多,唯有闲暇时才偶尔会想到宋甜,听宋甜这么一说,他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一颗心似在春风中飘摇,又似在温水中浮荡,飘飘悠悠,沉沉浮浮…… 屋子里静了下来。 外面晚风吹着白杨树叶,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不知何处传来的叮咚琴声,还有女子隐隐约约的柔媚吟唱声:“……俏冤家扯奴到窗外,一口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来……” 赵臻听力极好,听得面红耳赤,忙去看宋甜,见她正专心致志用小银剪给自己剥炒栗子,不知道听见没有。 他起身关上了窗子,心道:甜姐儿还小,这样的艳-曲,可不能让她听到。 宋甜把剥好的栗子放在小碟子里,把小碟子搁在了赵臻面前的小炕桌上,然后道:“你尝尝这个,据田妈妈说,这是山里产的栗子,特别面特别甜。” 赵臻拈了一粒栗子吃了,这才缓缓道:“这段时间,我进宫给父皇和皇后娘娘请安,跟着太子和韩王去嵩山打猎泡温泉,还跟着太子听了几日课,晚上就歇在了东宫——东宫有一位侍读学士,其父曾在戚继光麾下管理书信文书,我正好向他请教戚继光的治军用兵之道……” 自从母妃去世,赵臻就一直跟没了笼头的小野马似的,随心所欲东游西逛,反正永泰帝不大理会他,皇后也不大管他,他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和人交代自己的行踪。 宋甜静静听着,手里慢慢剥着一个板栗,待赵臻说完,她把剥好的板栗塞进了赵臻嘴里,笑盈盈道:“我从我爹那里弄到了一个好玩的,一直想给你看呢!” 她心里却道:赵臻的嘴唇好软啊,好想再摸一摸! 宋甜问她爹要了这物件,就等着向赵臻献宝的这一刻呢,当即起身去拿了那个小皮匣子,打开后让赵臻看。 赵臻好真没见过,好奇地挑起了眉:“这是什么?” 宋甜得意洋洋:“这是西洋铁火-枪!” 她把铁火-枪的使用方法和攻击效果讲了一遍,然后道:“这是那个叫林七的海商私下给我爹的,咱们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试一试,你若是觉得好,我就送给你,将来得了机会,让能工巧匠悄悄复制出来,说不定你有大用途。” 赵臻欢喜极了,凤眼闪闪发光,看着匣子里的两发火-药,颇有些遗憾:“就这两发火-药,还得留着让工匠研究,我有些舍不得试用。” 宋甜正要说话,下面就传来紫荆的声音:“姑娘,老爷让宋梧送来了一个皮箱!” 宋甜闻言,心里一动,忙道:“送上来!” 紫荆把皮箱送了上来,按宋甜的要求放在了书案上。 宋甜摁开皮箱的暗扣,掀开了皮箱的盖子,发现里面是铁制的格子,整整齐齐嵌着三排共二十四发火-药。 宋甜又惊又喜,抬眼去看赵臻。 赵臻也甚是欢喜,眼睛亮得很,摩拳擦掌:“甜姐儿,咱们找个地方试试!” “可是太晚了,我没法出去……”宋甜有些为难,不过她马上有了个主意,一拍手道,“我有个主意!” 她又道:“我先教你如何拆解铁火-枪,如何装火-药。” 赵臻虽然不爱读书,可是动手能力极强,宋甜不过演示了一遍,他就学会了,拿起铁火-枪就拆解起来。 拆解铁火-枪时,赵臻速度还算正常,待到把铁火-枪重装起来,他就手速飞快。 宋甜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连连赞叹:“臻哥,你好厉害呀!” “臻哥,你怎么这么聪明!” “哇,天呀!你真的太厉害了,这手速绝了!” 赵臻最爱听宋甜夸他了,美滋滋地把火-药装上,然后道:“我已经会拆装铁火-枪,学会装火-药了,咱们下去试试!” 宋甜让紫荆守在园子宝瓶门那里,以防有人进来,然后和赵臻来到了园子里的开阔处。 四周挂着几盏灯笼,亮堂堂的。 临时没有草靶,宋甜就让找了个旧木箱放在凳子上。 棋书在旁边地下插了几个炮仗,手里拿着火信,随时待命。 赵臻举起□□,对准旧木箱,口中数着数:“一,二,三!” 他数到三,扣动了扳机。 从赵臻开始数数,棋书就点燃了炮仗,几乎是同时,只听“嘣”“嘣”“嘣”三声巨响,火花四溅硝烟弥漫。 赵臻和宋甜忙跑去看旧木箱,琴剑打着灯笼跟了过去,却见旧木箱被铁火-枪打穿了,前后两个黑洞,散发着木头烧焦特有的气息。 赵臻和宋甜又惊又喜,四目相对,彼此意会。 赵臻握住了宋甜的手,低声道:“一定要复制出来,即使一时复制不出来,咱们也得想法子从西洋买到一批!” 宋甜拉着赵臻走到一边,轻声道:“我爹、黄太尉预备入股那个叫林七的海商的生意,要不你让人查一查这个林七的底细,若是可以,咱们以后可以通过林七,从西洋买一批火-枪回来。” “即使林七不能信任,我爹也有跟林七蹚熟了道路,自己组织船队来往西洋的打算,到时候咱们就更方便了。” 赵臻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那边却传来紫荆刻意提高了音调的声音:“田妈妈,姑娘和臻姑娘在园子里点炮仗玩呢,你老人家早些歇去,不用担心。” 宋甜忙道:“再点一个炮仗呗!” 棋书闻言,当即又点了一个炮仗,只听得“嘣”的一声,火花四溅。 田妈妈立在宝瓶门那边,看不到园子里的动静,倒是听到了炮仗声,不禁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大姑娘一个姑娘家,怎么和老爷年轻时一样,大半夜的放炮仗!” 那时候老爷都十来岁了,还是淘气极了,一天到晚爬高上低放炮仗出去逛,没个省心时候,他爹娘的亡故,才使他一下子长大,担起了家事,一步步把家业做大…… 想起当年的往事,田妈妈眼睛不由自主湿润了,叹息道:“让大姑娘别玩太久,早些和臻姑娘歇下。” 说罢,田妈妈扶着小丫鬟桃枝慢慢离开了。 宋甜喜滋滋看赵臻:“怎么样,喜欢么?” 赵臻连连点头,凤眼熠熠闪光:“喜欢,我好喜欢呀!” 宋甜有什么好的,都想送给赵臻,当即大大方方道:“都送给你好了!” 赵臻也不和她客气:“那我连匣子带皮箱都带走。” 他穿着女装,到底有些别扭,想早些回去。 宋甜也不留他了,一直把赵臻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乘坐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转身回来。 夜里下起了雨。 雨滴敲击在房顶和屋檐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甜睡在柔软干燥舒适的被窝里,听着雨滴声,想着赵臻:他这会儿回到福安巷王府了么?有没有淋雨?女装脱了不曾?是不是在洗澡…… 想着想着宋甜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宋志远命人去叫宋甜到前厅陪自己用早饭。 宋志远以前夜生活过于丰富,以致每日刚起床时气色都有些不好,如今被女儿管束着清心寡欲,生活规律,睡眠充足,倒是变得神清气爽,气色极好,人也越发英俊了。 田妈妈欢喜地打量着宋志远,口中道:“老爷,你以后还是听大姑娘的,好好保养身子,别出去瞎逛了,那些女子不过贪图你长得好看,待你年长色衰,就得靠银子去维持了,到时候你前脚走,人家后脚就把英俊小后生给招揽进去,用你的钱养小白脸……” 宋志远再不耐烦听这些,也不能让奶娘不开心,臊眉耷眼坐在那里听奶娘数落自己。 宋甜走到厅外,恰好听到了奶娘的话,当即拍掌道:“田妈妈说得好!” 她笑嘻嘻走了进去:“爹爹,你都快三十二了,暮去朝来颜色故,老大且被人嫌弃——别出去胡混了!” 宋志远被奶娘数落了半日,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斥责宋甜。 宋甜见好就收,一阵风哄走了田妈妈,又让侍候的人都出去,留紫荆在廊下守着,这才问她爹:“爹爹,你昨日不是去见黄太尉了,怎么拿了一箱火-药回来?” 宋志远沉吟了一下,道:“黄太尉进宫服侍陛下,一直未曾出宫,我等了半日,白等不着,就去见林七了,想着你说要火-药,就问林七要了一箱。”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接着道:“林七说铁火-枪和火-药,即使在西洋,也未曾普及,极为罕见,让我小心收藏,别给人看到了。” 宋甜满口答应了下来,又问宋志远:“爹爹,你见过三娘的前夫蔡大郎么?” 宋志远忙道:“我真的没杀蔡大郎!” 人人都怀疑他为了霸占魏霜儿,弄死了魏霜儿的丈夫蔡大郎,可他真的没有动手。 蔡大郎那时不但不管束魏霜儿,还鼓励魏霜儿跟他来往,就图他给的银子养家,他杀蔡大郎做什么?! 宋甜忙安抚他:“我知道爹爹没杀蔡大郎。” 她接着道:“离开宛州前,我回了趟家,三娘写了封信,让宋榆悄悄送到书院街专卖西洋货的赖家商栈,信封上写着‘蔡大郎亲启’,我悄悄拆开了信,里面写着四个字——‘妻危,盼归’。” 宋志远抬眼看向宋甜:“甜姐儿,你没骗爹爹?” 宋甜认认真真道:“爹爹,这件事紫荆和宋榆都可以作证。信是冬梅给宋榆送去的。” 宋志远是个聪明人,思绪如电,很快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正在这时,宋柳在外面禀报:“老爷,太尉府派人来请老爷过去叙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前厅之内临行感言 宋志远当即道:“拿一两银子赏来人, 说我这就过去。” 待宋柳离开了,宋志远这才道:“甜姐儿,你帮爹爹理理思绪。蔡大郎明明活着, 却失踪好几年,为的到底是什么?” 宋甜思索着前世之事,抬头看向宋志远:“爹爹, 蔡大郎若是呆在宛州,你会不会把三娘接入府中?” 宋志远想了想, 摇了摇头:“她若有丈夫,我何必把她接入府中?” 他的相好那么多, 一个个都接入府里,府里怕是都无立足之处了。 宋甜沉吟了一下, 接着道:“也就是说,只有蔡大郎失踪, 你才会把三娘接入府中。” 她想起了前世爹爹的暴亡。 爹爹暴亡,最大的受益者是吴氏。 吴氏为了独占家产,把逃回娘家的宋甜交给了黄子文。 只是吴氏当家之后, 单凭吴氏和她那遗腹子, 寡母孤儿又如何能斗得过心狠手辣的魏霜儿? 要是魏霜儿在内,蔡大郎在外,联手害死吴氏母子,张兰溪早早改嫁, 宋甜自尽,最后的得益者不就是魏霜儿和蔡大郎这两口了? 前世许多疑问, 如今都迎刃而解了。 宋甜抬眼看向宋志远,轻声道:“爹爹,若是哪一夜, 三娘给你服下某种药物,令你暴亡,然后三娘再劝说二娘带着嫁妆改嫁,家里是不是只剩下我和三娘了?外有蔡大郎,内有三娘,对付我一个姑娘家是不是很容易?待我被坏了名节,被迫自尽,接下来的宋家,岂不就只剩下三娘?您辛辛苦苦创下的偌大产业,岂不就落入三娘和蔡大郎的手中?” 宋志远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宋甜又道:“爹爹,三娘让宋榆把给蔡大郎的信送到专卖西洋货的赖家商栈,赖家商栈来自闽州,发卖的货物也都是闽州海商从海外运来的,会不会蔡大郎就在闽州,甚至有可能在闽州海商的船队做事?” 宋志远眼睛微眯,手指蜷曲,在桌子上敲了三下,道:“我这就派人去闽州,好好打听一番。” 宋甜提了个建议:“爹爹,派的人须得是蔡大郎不认识的,免得打草惊蛇,还得寻一个手艺好的画师,画了蔡大郎的画像让人带着去。” 宋志远见宋甜虑事周全,颇为欣慰:“甜姐儿长大了,越来越聪明了。” 宋甜还没怎么被她爹夸过,听了百感交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过了一会儿方道:“爹爹,用早饭。” 用罢早饭,宋志远便去了黄太尉的外宅。 早有黄连的亲信小厮等在侧门处,见宋志远来了,便直接引着他去了外书房东边的耳房里,道:“宋老爷,我们太尉正在见人,且等片刻。” 宋志远在黄太尉这里也算是常来常往了,当即含笑道:“我没甚事,不急,小哥自去忙!” 小厮给宋志远安排了茶点,这才退了下去。 宋志远哪里坐得住。 待小厮一走,他就站起身来,隔着糊着玉色蝉翼纱的窗子往外看,却见两个穿红吉服的官员走了过来,一个腰围犀带,一个腰围金带,进了上房明间,约莫一盏茶工夫,便听到黄连送他们出来的声音。 接着又是几个紫花玉带的官员过来。 一直忙碌到了半个时辰后,外面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小厮很快过来,请了宋志远去见黄连。 黄连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脸是年轻俊美的脸,可是头上戴着乌纱帽,身穿猩红斗牛官袍,腰横荆山白玉,悬挂黄金鱼钥,十分的气派,看得宋志远眼热,心道:若我的女儿将来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没准我也有这一日呢! 这样一想,宋志远心如止水,笑嘻嘻给黄连拱手作揖:“小的给太尉老爷请安!” 黄连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接触久了,还真挺喜欢聪明真实又有趣的宋志远的,笑着道:“黄兄先坐下吃茶,待我换了衣服就出来陪你。” 他虽然是饮酒饮得烂醉,这才跟宋志远义结金兰的,酒醒后却也没打算翻脸——他清楚得很,自己不过是个太监,外面那些官员捧自己,不过是看在永泰帝如今宠信自己份上。 可前车之鉴太多,皇帝的宠信是最靠不住的,今日把你捧上云端,明日就有可能把你踩在脚下,倒是宋志远这样颇有几分侠气的市井富商,待他却还有几分真心。 黄连说着话,转入屏风后,在小厮的服侍下换了衣履,这才重新走了出来。 宋志远抬眼去看,见黄连换了件月白丝绢道袍,脚上穿着凉鞋净袜,一看就是在家闲适装扮,便笑了:“今日是有好酒要请我么?” 黄连笑着引宋志远往后走:“昨日我在宫里服侍,陛下赏了我一坛上佳的内造玉梨春,我让人备了几样精致小菜,你我兄弟吃酒赏花,松快半日。” 他在宫里服侍了一天一夜,人累心更累,打算和宋志远一起说说话放松放松。 在临水的听雨榭坐定,宋志远与黄连吃着酒,赏着栏外盛开的牡丹花,听着湖心亭那边传来的歌声,惬意极了。 说话间,黄连问到了宋甜:“甜姐儿在忙什么?” 宋志远靠在美人靠上,右手执盏,右手放在身后的栏杆上,道:“女孩子嘛,不都是逛逛街买买衣料和胭脂水粉,要不就是在家里做些针黹女红。不过我家大姐儿却也不同,她很爱读书,对家中生意也颇关心,我如今开始领着她了解家中生意,待她女官服役期满,就慢慢把家业交给她。” 闲聊几句后,宋志远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了三位皇子身上,笑着问黄连:“黄兄弟,陛下只有三位皇子,不知道哪一个最得陛下之意,是太子么?” 外面人已肃清,此处只有黄连和宋志远,黄连颇为放松,身子靠向椅背,反问宋志远:“宫里那些娘娘,你觉得谁最得宠,是皇后娘娘么?” 这个全大安人都知道答案。 宋志远摇了摇头:“全天下都知道贵妃娘娘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黄连看着宋志远,笑而不语。 宋志远这下子明白了——太子身后有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娘娘不受陛下宠爱;豫王亲娘端妃早逝,没有依仗,连太子都不如;只有韩王赵致,其母乃永泰帝宠妃,他才是永泰帝最宠爱的皇子。 他借酒盖脸,又问了一句:“那豫王将来——” 黄连难得实在,道:“若是老老实实,将来一个富贵闲王倒是可以保证。” 陛下只有三个儿子,若豫王没有野心,安心地方,倒是可以保全性命。 若是野心勃勃,那就未可知了。 作为永泰帝亲信,黄连可是太了解永泰帝对萧贵妃赵致母子俩的偏爱了,全不顾当年与端妃的青梅竹马,与皇后的结发恩情,那心都偏得没边没沿了,恨不得把太子和豫王踩在脚下,把天下所有好东西都双手奉给萧贵妃母子俩。 黄连看向宋志远,似是无意道:“宋兄你若是想得一个锦绣前程,兄弟我有一个主意——” 宋志远好奇道:“什么主意?” 黄连笑容狡黠:“陛下很关心豫王是老老实实在封地做富贵闲王,还是在封地结交官员豢养军队,有不臣之心。若是甜姐儿能借你传一些消息出来,说不得宋兄你也能得到陛下青目,搏一个封妻荫子的锦绣前程。” 宋志远前面还心潮澎湃,待听到“搏一个封妻荫子的锦绣前程”,满腔热血瞬间被浇灭了——他这一生是别想封妻荫子了! 没有儿子,做什么都白搭,还是安安生生做他的官经营他的生意好了。 宋志远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道:“兄弟,实不瞒你,我这辈子怕是只有甜姐儿这个闺女了,也不想什么封妻荫子,好好做生意,多挣些家业给甜姐儿,自己也享享晚福,也就罢了。” 既然豫王只能做富贵闲王,那也挺好。 甜姐儿若是能得豫王宠爱,起码在宛州豫王的封地,他能呼风唤雨得意洋洋。 黄连听了宋志远的话,也没什么不满,反倒觉得宋志远为人豁达,颇有意趣,很值得结交,便和宋志远聊起了入股林七海上生意的事。 他很赞同宋志远提出的派得力大伙计跟着林七出海的建议,跟宋志远商议后,便命人请了林七过来,商议了一番,敲定了这件事后,就和宋志远当场兑了银子,以侄子黄子文的名义签了合同文书,派人去衙门备了案。 生意谈成,黄连陪着宋志远和林七痛饮一场,这才各自散了。 送走宋志远和林七之后,黄连正要回房歇息,傍晚再进宫服侍永泰帝,谁知小厮就进来通禀:“老爷,我等把公子找回来了。” 得知小厮是从丽香院找到黄子文的,黄连大怒,命小厮摁住黄子文,亲自执棍,结结实实打了黄子文二十棍,又带着酒意数落了黄子文一顿,话语间提到了宋甜,大意是宋甜虽是女孩子,却也关注家中生意,将来也能承继家中产业,你黄子文枉为男儿,恁事不会,只会吃酒听曲眠花宿柳云云。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挨了一顿好打,黄子文没记住叔叔对自己的教训,只记住了跟叔叔常来往的富商宋志远,偌大家产是要独生女宋甜承继的,心中不由打起了小算盘。 宋志远回到家,越想越觉得皇帝和黄连对豫王都有些居心不良,得提醒宋甜一下,便让田妈妈去请宋甜来前面说话。 宋甜听了,沉默了许久。 前世下毒害赵臻的蔡和春,到底是永泰帝的人,还是韩王的人,奉的是永泰帝的旨意,还是奉了韩王的命令,这些她一直都未曾弄清楚。 这一世,她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让赵臻早做提防。 宋甜思索良久,这才和宋志远说道:“爹爹,你拒绝了也就罢了。以后和黄太尉说话须得小心,别留下把柄。” 她也考虑过要不要来个反间计,可转念一想,像黄连这样的人精,她若是贸贸然出手,说不定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道会怎样。 与其如此,不如步步为营,以防守为要务,先护得豫王周全再说。 以后若是需要,再和爹爹商议。 宋志远这会儿已经醉得支撑不住了,答应了一声,便由小厮侍候着回房歇下了。 宋甜回到房里,坐在窗前思索良久,心里有了主意,便吩咐紫荆去问田妈妈要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又在榻上铺上红毡条,备好刀尺,这才开始裁剪。 她刚刚抱过赵臻,对赵臻的体型尺寸心中有了数,打算做一套贴身穿的舒适衣物给赵臻。 永泰帝的万寿节是五月十五,其实赵臻的生日就是五月十三,很快就要到了。 宋甜打算把这套衣服做好,送给赵臻做生辰礼物。 礼物不算贵重,却是她的一番心意。 过了两日,入股林七海上生意的事情做成,送了林七出京,宋志远又派了京城这边的亲信伙计去闽州寻找蔡大郎,安排好这些,他便打算回宛州了。 五日假期即将结束,傍晚时王府马车就要来柳条街接宋甜了。 宋甜正带着紫荆在房里收拾行李,小丫鬟桃枝却来叫她:“姑娘,老爷请你去前面说话。” 宋甜便让紫荆接着收拾,自己却跟着桃枝往前面去了。 宋志远端坐在官帽椅上,看着掀开帘子进来的宋甜,发现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气质也比先前沉静了许多,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待宋甜坐下,他英俊的脸上略带着些感伤,叹息着道:“甜姐儿,你今晚要回王府了,爹爹明日一早也要出发回宛州了,你我父女,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宋甜一句话戳破了她爹的伤春悲秋:“爹爹,待五月十五万寿节罢,豫王就带着我们这些王府属官回宛州了,最迟六月初一我休沐,你就能见到我了。” 宋志远悻悻地闭上了嘴:“……” 他这闺女,可真不像亲闺女啊,她爹的风花雪月心肠,她居然一分都没继承到,如此这般硬邦邦又无趣,别说豫王了,一般男子都看不上她。 宋甜乌溜溜杏眼看着她爹,等了一会儿,见她爹不开口,便道:“爹爹,你叫我到底有什么事?” 五月十三是赵臻生日,可是她的生日礼物还没准备好,宋甜想赶紧收拾完行李,然后继续缝制给赵臻做的那套衣物。 宋志远这才道:“京中的富贵镜坊,我打算交给你管着。” 宋甜闻言,又惊又喜:“爹爹,当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梧桐苑前开口挑拨 宋志远气定神闲:“当真。” 宋甜杏眼一瞬不瞬观察着她爹, 脑子急速运转着:“那我平时得呆在豫王府,只有初一十五休沐,怎么管富贵镜坊?” 宋志远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以后回了宛州, 富贵镜坊掌柜送到宛州的书信、账册,若是紧急,我代为处理, 若是没那么急,就留着等你回去处理, 到了年底算账,我要看看你管的这些时候, 与去年同期相比,到底是不是更赚钱了。” 宋甜最喜欢挑战了, 杏眼亮晶晶:“若是赚钱了,如何给我分红?” 宋志远见女儿精明, 心中满意,笑容加深:“若是赚钱,今年五月到十二月比去年五月到十二月多赚的银子, 除了分给徐太师府的那一份, 其余都给你,如何?” “成交,”宋甜怕她这吝啬鬼爹反悔,忙道, “爹爹,击掌!” 宋志远:“……” 看着女儿希冀的目光, 他到底伸出右掌,与宋甜击了一下。 宋甜趁热打铁,忙道:“爹爹, 我得写个合同,你我父女都摁上手印,这样我才更放心。” “自是可以,”宋志远道,“只是若与去年比赔钱了呢?你打算怎么办?” 宋甜早已胸有成竹:“爹爹,若是赚钱不如去年,就再给我一年时间,到了第三年,若是还不能更赚钱,那我就再也不提继承家里生意的事。” 宋志远见宋甜把话说绝了,反倒踌躇起来,道:“到时候再说。” 宋甜与宋志远谈罢细节,草拟了合同,邀请田妈妈做见证,督促宋志远在上面签字摁手印,自己也摁了手印,各执一份,把合同文书收起来,预备回后面去。 宋甜就要离开了,这才发现宋志远瞧着有些不一样,玉簪挽发,玉色绢道袍,腰间系了条碧绳,显得十分清新英俊,便知他今晚要去会情人了,皱着眉头道:“爹爹,你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这是要去见哪一位?” 宋志远:“……” 贺兰芯家的婆子和小丫鬟已经来请了好几趟了,他明日一早要回宛州,便想着趁有空,去贺兰芯家话别,谁知又被宋甜这鬼灵精给识破了。 宋甜猜测道:“鲤鱼巷贺兰芯家么?” 宋志远眨了眨眼睛。 宋甜确认他是要去贺兰芯家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没说什么就走了。 她爹是浪荡惯了的,去贺兰芯那里,倒是最安全的。 宋志远这些日子被女儿管束惯了,见女儿今日居然轻轻放过,没有阻拦他,简直是不敢置信。 他怕宋甜反悔,当即骑了马,戴着眼纱,小厮宋桐跟着,一路往鲤鱼巷贺兰芯家去了。 赵臻是个行动派,最烦拖延。 他得了宋甜给他的铁火-枪和火-药,当即把准备秘密前往淅川县深山矿场的蓝冠之叫了过来,把盛放铁火-枪和火-药的皮箱给了蓝冠之,让他带到矿场去,好让矿场的能工巧匠细细研究,试着仿造。 赵臻交给蓝冠之两千两银票:“铁火-枪和能装进铁火-枪的火-药,不管是谁,只要复制成功一项,就赏给他一千两银子。” 他现银不多,这两千两银子还是这几日通过赛马和比箭,从赵致那里赢来的。 蓝冠之把银票贴身收好,道:“这些银子,够在京城买个差不多的宅子了——王爷您可真大方!” 赵臻看着窗外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竹林,道:“若是能成功复制出铁火-枪和相配的火-药,别说两千两银子了,一万两银子我也愿意出。” 银子简单,没了他还能想办法筹,可这两样若能复制成功,那他就能组建起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了,到时候那些侵略大安周边的蛮夷之国,怕是要被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犯边了。 送走蓝冠之,赵臻立在窗前,见外面天色灰暗,飞沙走石,是要下大雨的前兆,不禁想起了宋甜:五日假满,她该回王府销假了,这会儿若是在路上,岂不正好遇上了雨? 想到这里,赵臻叫了琴剑进来,吩咐道:“你寻个理由,去内院东侧的几个院落里转一转,看宋女官来没有。若是没来,你就拿了伞等在二门处,待她进来,吩咐车夫驾车把她送到住的院子门口,再用伞送她进去。” 琴剑眨了眨眼睛——王爷难得交代得如此详细具体——也不说废话,答了声“是”,退了下去,果真拿了两把伞出去了。 他出去没多久,随着一阵闪电炸雷,风停了,可豆大的雨滴子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砸在铺着青砖的道路上,溅起水花来,很快就流成了小河。 琴剑穿着布绳编的凉鞋,打着伞跑得飞快,也不去内院东侧的那几个院落看了,直接便去了二门处等着。 二门门房守门的见了琴剑,巴结得很:“琴剑哥哥,雨太大了,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琴剑摆了摆手拒绝了,站在二门门檐下,生怕错过了接宋女官的马车。 守门的见状,也不敢自己在门房里躲清闲了,忙起身出来,陪琴剑站着。 果真没等多久,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驶了过来。 琴剑忙打着伞迎了上去。 原来前面的马车里坐的是姚素馨和她的丫鬟宝珠,后面的马车坐的是宋甜和她的丫鬟紫荆。 琴剑吩咐车夫:“雨太大了,路不好走,把两位女官直接送到院门口。” 他自己则跳上了宋甜坐的马车,挨着车夫坐了下来,让车夫驾着马车超到前面去——车夫还没驾车进过二门内,他担心车夫不知道路。 马车冒着大雨进了二门,驶入通往内院的林荫道,在琴剑的指挥着往前行驶着。 姚素馨乘坐马车的车夫赶紧赶着马车跟了上去。 宝珠把这些看在眼里,忿忿不平:“姑娘,宋女官的马车刚才超过咱们了,真是霸道不讲理!” 姚素馨身子软软靠在车厢上,垂着眼帘想着心事,没有理会宝珠。 宝珠见她嘴角翘起,分明是在想开心的事情,猜到她是在回味昨日与韩王的私会,不禁叹了口气:若韩王真的喜欢姑娘,如何会派她到豫王府做女官,还让她勾搭豫王? 这明明就是玩弄姑娘,还利用姑娘! 可惜姑娘偏偏跟中了韩王的蛊一般,韩王待她越不好,她就越喜欢,韩王脸越冷,她就越要**辣贴上去——真是奇怪! 马车在宋甜居住的梧桐苑门外停了下来。 月仙正拿了伞在大门口翘首以待,见马车停下,忙上前迎接。 琴剑忙也撑开伞,护着宋甜从马车上下来。 宋甜和紫荆下了马车,被两把伞遮得严严实实,一滴雨都没淋着。 她立在了门檐下,忙谢琴剑:“琴剑,多谢你!” 琴剑夹了夹右眼,然后笑了,示意是奉了王爷之命,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细说。 宋甜马上懂了,低声交代琴剑:“马车里有三套西洋镜,待会儿紫荆搬走一套,另外两套你帮我送到陈尚宫和辛女官那里,就说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不值钱,不过是稀罕玩意儿,让她们胡乱用着试试看。” 西洋镜水银镜在京城还算是稀罕物,若是陈尚宫得了镜子,在她的交际圈里宣扬宣扬,说不定也能促进富贵镜房的西洋镜销售。 琴剑答应了下来。 宋甜这才与琴剑道了别,扶着月仙打着伞往院里去了。 琴剑帮紫荆搬下来一套,然后和车夫一起赶着马车送另外两套去了。 姚素馨的院子翠竹居与宋甜的梧桐苑并排,陈尚宫给她安排的丫鬟月影也在门口打着伞等着,见马车来到,忙接了姚素馨进了院子。 宝珠一手打伞,一手提行李,甚是狼狈,见隔壁梧桐苑那边热热闹闹,王爷的贴身小厮亲自帮忙,心中又气又妒,且记在了心里,预备找机会再和姚素馨说。 两刻钟后,雨终于停了,宋甜终于在销假的最后期限酉时三刻赶到了陈尚宫居住的东偏院正房。 姚素馨已经到了,正和辛女官陪着陈尚宫在说话,见宋甜进来,也只是起身,立在一旁笑盈盈看着,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宋甜心中诧异,面上却是不显,端端正正给陈尚宫行了礼,又与辛女官和姚素馨互相见礼。 陈尚宫和辛女官说起了宋甜命人送来的西洋镜。 “哎呀,真是纤毫毕现,清楚得很!” “听说西洋镜是水银镜,不用磨,不像咱们的铜镜,用一阵子就得让磨镜叟来磨磨。” 陈尚宫好奇地问宋甜:“这西洋镜可是稀罕物,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两套的?” 宋甜微微一笑,不肯把放过这个给自家镜坊拉顾客的机会:“我家在延庆坊开了个专卖西洋镜的富贵镜坊。镜子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篆体‘宋’字,就是我家卖出的货物的标志。我这次回家见了这西洋镜,想着稀罕,就给尚宫您和辛女官一人带来了一套。两位若是喜欢,帮我家镜坊多介绍几个顾客就行了。” 陈尚宫听了,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我瞧这套西洋镜中,有一个小小的靶镜,还有两面妆镜,我下次进宫,带进去给老姐妹们都看看。” 宋甜闻言大喜,忙起身褔了福:“多谢尚宫!” 陈尚宫的老姐妹,自然是宫中的各位尚宫了,若是她们瞧中了富贵镜坊的西洋镜,宫中大批采购,可是一笔大生意。 辛女官在一边凑趣:“尚宫,您干脆多拿几面过去,让刘尚服好好看看。” 后宫六局中的尚服局,最高女官刘尚服是陈尚宫的好姐妹,正管着宫廷服装,首饰,仪仗等,后宫女子用的铜镜,也都由她分管。 陈尚宫满口答应了下来。 宋甜笑盈盈感谢了一番,又道:“我那里还有一套,您去看刘尚服时,就作为手信送给刘尚服!” 陈尚宫见宋甜如此会做生意,也是喜欢,便细细聊了起来。 宋甜与陈尚宫辛女官说着话,却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姚素馨的反应——姚素馨这次来京城,十有八-九会与韩王见面,她得试着寻出些端倪来。 姚素馨却是一反常态,在一边含笑坐着,根本不提宋甜没有送自己镜子的事,也不怎么参与聊天,分明是在魂飞天外。 宋甜暗暗记在心里,与陈尚宫辛女官又说笑了一会儿,用罢晚饭,这才和姚素馨一起起身离开了。 雨后的夏日夜晚,特别的凉爽,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花木的清香,极是好闻。 一路无话。 眼看着走到梧桐苑门口了,姚素馨忽然开口道:“宋女官,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正在给韩王和咱们王爷挑选王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夏日雨夜描画牡丹 宋甜闻言, 瞬间精神起来,停下脚步,目光炯炯看着姚素馨:“真的?” 姚素馨没想到宋甜反应这么大, 心道:宋甜瞧着云淡风轻的,什么都不在乎,却原来软肋在这里啊! 她理了理衣袖, 淡淡道:“自然是真的。” 黯淡的灯笼光晕下,宋甜的眼睛亮得吓人, 满是兴奋与热切:“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如果是真的,皇后和贵妃, 会认真周到地给赵臻挑选王妃么? “你别管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姚素馨甩了甩衣袖, 作势要走,“且等着, 过几日咱们王府也能得到消息了。” 姚素馨要走,却被宋甜给拉住了。 她的嘴甜得很:“姚姐姐,对于豫王妃, 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那里有没有人选?” 见宋甜上钩, 姚素馨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不显:“谁知道呢,反正咱们大安朝的诸位皇妃,虽然多选自勋贵人家, 却也有不少普通官员人家的女儿凭借出众的才貌被选中,譬如仁宗诚孝张皇后, 譬如武宗孝静夏皇后,再譬如穆宗孝安陈皇后,他们的父亲可都是普通官员出身, 所以谁也不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到底是打算从勋贵人家中选王妃,还是从普通官员人家中选王妃。” 宋甜挽着姚素馨的衣袖央求道:“姚姐姐,你消息灵通,再透露点呗!” 姚素馨心中得意,忍不住道:“听说韩王的王妃要从勋贵人家中选,不过次妃却要从普通官员人家选。” 宋甜杏眼忽闪忽闪:“那咱们王爷呢?” 心里却道:姚素馨说“次妃却要从普通官员人家选”,难道她从韩王那里得到了什么保证? 姚素馨想起极得圣宠人人奉承的韩王,再想想不得圣意无人问津的豫王,翘起嘴角笑了笑,道:“咱们王爷可怜见的,也没听说哪家勋贵愿意许配嫡女,应该会从民间选拔王妃!” 宋甜不爱听这话,当即道:“咱们王爷生得天仙似的,又聪明勤快,自然也得找个天仙似的聪明可爱的姑娘做王妃,到时候生出的小皇孙既聪明又漂亮!” 姚素馨难得说了句真心话:“……王公贵族选择妻室,谁看是不是聪明漂亮啊,都是看对自己是不是最有利,选择妾室,才会考虑聪明漂亮。” 宋甜笑吟吟道:“我才不管这些呢,反正咱们王爷喜欢谁,我就喜欢谁,我还要用心辅助她管理王府内院。” 姚素馨上上下下打量了宋甜一番,弄不清她是真傻,还是在做戏,故作生气道:“宋妹妹,我和你掏心掏肺说话,你却和我打官腔,罢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不和你说了!” 宋甜笑着屈膝褔了福:“那我给姚姐姐赔个不是,姐姐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这才各自散了。 洗罢澡,表面上端坐在书案前晾头发,其实却在搜肠刮肚回想前世之事。 前世赵臻未曾娶妻,韩王却是娶了王妃的。 韩王妃钱氏并非勋贵出身,而是出身清流,其祖乃江南文坛领袖钱世珍,其父乃国子监祭酒钱信。 朝中不少文官都是钱世珍与钱信的门人弟子,韩王因娶了钱氏女为王妃,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文官集团的支持。 宋甜从未见过钱氏,却听说钱氏聪明美丽,十分贤德,这样出身,这样资质的女子,若是能够成为赵臻的王妃,那该多好啊!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赵臻如今没有根基,外家定国公府作为老牌勋贵,支持的却是韩王赵致,若是赵臻能娶一位勋贵人家出身的王妃,似乎也不错。 至于那些北地胭脂,南国佳丽,诸多艳色,若是赵臻喜欢,大可封为次妃和夫人,统统纳入王府。 宋甜浮想联翩一番之后,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自己想得再美,却也不能干涉赵臻,赵臻自己想娶谁,这才最重要啊! 把这件事暂时放下,宋甜又开始考虑富贵镜坊的生意。 宋甜让月仙把剩余的那套西洋镜拿了出来。 打开镜匣,取出最小的靶镜,看着镜子右上角那个小小的篆体“宋”字,思索着如何让富贵镜坊的标志更醒目,更能让人记住。 她想到了富贵镜坊中“富贵”二字,未免有些俗气,描画在镜面上,到底不雅,如何才能把这“富贵”二字变得雅致起来呢? 这时紫荆捧着一盆白牡丹进来了:“姑娘,棋书刚才来了一趟,送来了四盆牡丹花,我瞧这盆白牡丹最好看,就拿了过来,你看好不好看!” 宋甜看着青瓷花盆中雪白晶莹如碗大的白牡丹花,很是诧异:“如今都五月了,牡丹花不是早就谢了么,如何还有盛开的?” 紫荆把花盆放在了书案上,口中道:“棋书说是王爷赏花,每位女官都有的,别的也没说什么。” 宋甜单手支颐,看着眼前洁白如玉的白牡丹,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相关的诗,忽然又有了灵感,洛阳白牡丹,既富贵美丽,又纯洁清雅,若是能画出来,作为富贵镜坊的标志,也许比单独一个“宋”字要强一些。 可是宋甜不擅画画,若是能找一个善于画画的人画出来,那就更直观了。 认识的人中,谁善于画花卉呢? 宋甜灵光一现,马上想到了一个人——赵臻! 赵臻虽然不爱读书,却善于画画,尤其善于画花。 若不是前世魂魄跟着赵臻,宋甜还不知道一向以好武著称的豫王,居然是个画花卉的高手。 只是赵臻性子执拗,一项技艺若没有达到完美,他在人前根本提都不会提,因此外人都不知道,他骑马射箭练兵打猎的闲暇,不是在习字,就是在画画。 如何才能让赵臻答应给她画几幅白牡丹呢? 宋甜很快有了个主意。 见紫荆还在旁边立着,宋甜吩咐道:“你去瞧瞧棋书走没有,若是还没走,让他帮忙把这套西洋镜送到陈尚宫那里去。” 这套西洋镜,大大小小总共八面镜子,颇有些重量,女孩子拿着有些重,还是得让棋书去送。 紫荆出去后,宋甜把这套西洋镜全都取出来检查了一遍,确定都无碍了,这才重新装回镜匣中。 毕竟是送给宫中颇有权势的女官刘尚服的礼物,还是得小心为上。 紫荆很快就过来了:“姑娘,棋书正好在外面看着小厮往翠竹居搬花,我把他叫过来了。” 这时外面传来棋书的声音:“小的给女官请安。” 宋甜吩咐棋书把自己留的这套西洋镜送到陈尚宫那里。 棋书答应了一声,指挥着小厮抬了那套西洋镜,往陈尚宫住的东偏院去了。 过了一会儿棋书过了回话:“启禀女官,那套镜子已经送到陈尚宫那里了,尚宫让小的传话,说多谢宋女官盛情,她知感不尽。” 宋甜嫣然一笑:“棋书,多谢你。对了,我还得谢谢你送来那几盆牡丹,我最喜欢其中那盆白牡丹了,若是谁能替我画几幅白牡丹,我从中选一幅做我家镜坊的标志,那该多好!” 棋书没有接话,却把宋甜的话牢记在了心里,行了个礼,便要退下。 宋甜忙吩咐紫荆:“把从家里带来的点心拿两匣子给棋书。” 她记得前世棋书喜欢吃板栗饼,便接着又吩咐道:“就拿板栗饼和桂花糕好了。” 宋甜这次过来,田妈妈给她装了一箱子各种点心,都是田妈妈在家闲来无事,亲自下厨制作的,很是精致美味。 棋书道了谢,接了两个点心匣子便退下了。 宋甜都躺在床上了,忽然开口问紫荆:“棋书给翠竹居送的是什么花?” 紫荆躺在窗前榻上,想了想,道:“好像是四盆翠竹盆景。” 宋甜有点纳闷:给满植翠竹的翠竹居送翠竹盆景,赵臻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想出来,宋甜就堕入了黑甜乡中。 她今日劳心劳力,整整忙了一日,实在是累极了。 王府正院清风堂内灯火通明,无数灯笼映得庭院里的小演武场如同白昼。 赵臻一向精力充沛,睡眠比一般人少。 他正在对着用稻草填充的假人练习步战举刀,跟不知道疲倦似的,一次次举起,一起起砍下,还不停地与教他用刀的枪棒师父探讨每次用刀的角度、力度、准确度和效果。 琴剑在一边服侍,都快要站在那里睡着了,根本理解不了王爷为何如此认真。 作为亲王,王爷即使上战场,身边也会围着许多骁勇善战的士兵,哪里用得着王爷亲自上阵与敌人贴身近战? 琴剑正打哈欠,棋书过来回话:“启禀王爷,小的已经把那些花木都送到东边院子里了。” 赵臻原本正举刀用力砍向假人的咽喉,听到棋书回禀,动作略滞了滞,却更加凌厉地斩了过去。 假人的脑袋瞬间落下。 赵臻又和枪棒师父研究了一会儿,这才道:“今日就到这里,琴剑送勾师父离开。” 他这句话出来,枪棒师父松了一口气,忙行了个礼,跟着琴剑离开了。 王爷年纪小,精力充沛,连练了两个时辰,跟不知道累似的,他的老胳膊老腿却都累得抬不起来了。 赵臻去了浴室,在棋书的服侍下脱去外衣,开口问棋书:“她说什么没有?” 棋书言简意赅:“宋女官说她最喜欢其中那盆白牡丹了,还说‘若是谁能替我画几幅白牡丹,我从中选一幅做我家镜坊的标志,那该多好’。” 赵臻闻言,心里一动,吩咐道:“我洗澡时,你把笔、纸和颜料都备好——对了,清风堂还有白牡丹么?” 棋书是这批宫里赏赐的花卉盆景的经办人,当即道:“还有两盆白牡丹。” 赵臻当下道:“把那两盆白牡丹都放到书案上。” 洗罢澡出来,赵臻呆在书房里,过了子时才回房睡下了。 棋书去整理书房,发现书案上放着厚厚一摞画,画的全是形态各异的白牡丹。 棋书没有动这摞画,熄了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过了子时,东偏院几处院落陷入了静谧之中,唯有挂在高处的灯笼在潮湿的夜风中摇动着,散发着幽幽光晕。 翠竹居正房东暗间内,睡在窗前榻上的宝珠听到床那边传来“吱呀”声,知道姚素馨还没睡着,便道:“姑娘,快些睡,明日还得去陈尚宫那里点卯呢!” 姚素馨却睡不着。 昨日与韩王私会的情景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着,令她心痒难耐,骨头酥麻,不由自主开口跟宝珠炫耀:“宝珠,我都……都自荐枕席了,他还那样把持得住,可真是能经得住女色考验的男子汉大丈夫。” 宝珠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趁着夜深说一次实话:“韩王之所以拒绝您,并不是因为他是男子汉大丈夫,而是因为他不缺女人,饱足得很,韩王府内宅,不知有多少美妾美婢。” “再说了,韩王还指望姑娘你爬上豫王的床,取得豫王信任,若是昨日要了你,那你怎么取得豫王信任?” 她和姚素馨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亲如姐妹,眼看着聪明又艳美的姚素馨被韩王弄得失魂落魄,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 姚素馨满腔爱意一场美梦,被宝珠一盆冷水浇下来,一时沉默了。 沉默良久后,她开口道:“你不懂。韩王他是爱我的,只是他的爱与凡俗男子不同罢了。他心在天下,希望我也能够像他一样,成大事不拘小节,从而成为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女人。我会努力的。” 宝珠一时也弄不清楚,是自己错怪了韩王,还是姚素馨被韩王给忽悠瘸了。 她叹了口气,道:“姑娘,睡,明天还有好多事,韩王不是让你……” 宝珠实在是累极了,含含糊糊没说完,人就睡着了。 京城豫王府也有藏书楼,就在豫王书房的后面,是个爬满常春藤的两层小楼。 在陈尚宫那里点罢卯,宋甜带着月仙去了藏书楼。 因为在宛州豫王府的经验,她很快就上手了,花了一上午时间,把藏书楼的各项事务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到了下午,宋甜正在二楼查看书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行礼声:“给王爷请安!” 得知赵臻来了,她心中一喜,忙放下手里的书,往楼梯那边迎了过去。 赵臻缓步上楼。 他今日穿着雨过天青色圆领夏袍,腰围白玉带,愈发显得面如白玉,目若明星,唇似涂丹,十分清俊高挑。 见宋甜上前行礼,赵臻也只是微微颔首,负手在书架之间踱步。 宋甜看见赵臻就开心,也不多说,欢欢喜喜跟着赵臻,预备寻找机会开口,好好问问赵臻选王妃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坤宁宫内争论亲事 赵臻走到了摆在窗前的书案边, 见上面摆着一个土定瓶,里面插着几支红艳艳的石榴花,花瓣嫣红稚嫩, 十分可爱,不禁有些手痒,伸手捏了捏花瓣。 他转头一看, 发现宋甜亦步亦趋跟着自己,湿润的杏眼亮晶晶看着自己, 跟个小狗似的,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从衣袖里掏出一叠画纸放在了书案上:“这些是我画的白牡丹,你看有没有能用的。” 宋甜也不和他客气, 拿起那叠画纸看了起来,口中道:“是棋书和你说的吗?我家在京城开了家专卖西洋镜的镜坊, 叫富贵镜坊。我觉得‘富贵’二字略有些俗气,打算用白牡丹做镜坊标记,画在镜面上, 以代替‘富贵’二字。” 她原本说着话翻看着赵臻画的白牡丹, 渐渐不再说话,专心致志欣赏着这些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牡丹花,越看越爱,连连赞叹: “这幅好漂亮, 花瓣雪白,花蕊鹅黄, 花瓣似乎在晨风中颤动。” “这幅画的是雨后牡丹还是清晨时分的牡丹?花瓣上还有水珠呢!” “这幅是并蒂牡丹?我还是第一次见并蒂牡丹,好特别!” “啊,这张好漂亮, 花朵如月,洁白晶莹,‘今日满栏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富贵又纯洁,真好!” 听宋甜不停地夸奖自己画的牡丹,赵臻嘴角翘了起来,心中颇为得意:“你喜欢哪一张,就用哪一张好了。” 宋甜闻言,笑盈盈抽出她最喜欢的那一张带露白牡丹:“我喜欢这一张,既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又清纯自然洁白无瑕,花瓣露珠皆晶莹剔透,很是清新脱俗。” 赵臻也最满意这一张,当下笑了:“好。” 宋甜忙把其余画作也都收了起来:“这些也都送给我,我题了字,再让人装裱了,挂在房里。” 赵臻慨然道:“随便你!” 他正要离开,却被宋甜叫住了:“听说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要给你和韩王选妃,你知道么?” 赵臻一愣:“我不知。” 赵致是该选妃了,可他才十六岁,这时候选妃,会不会太早了? 宋甜见赵臻是真的不知,忙道:“我是听姚女官说的,她说这几日就会有消息。” 赵臻扬眉道:“姚女官?哪一个姚女官?” 他不记得豫王府有什么姚女官。 宋甜:“……” 想到姚素馨听到赵臻这句话时的神情,她不禁笑了起来,道:“就是住在翠竹居的姚女官……就是长得特别好看,狐狸眼,杨柳细腰那个。” 赵臻不是很在意外表,道:“哦,我倒是没注意这个人。” 他自己都够好看了,那姚女官再好看,能比他还好看? 宋甜早知赵臻对女子的容貌不太敏感,不由笑了,问道:“臻哥,你想娶什么样的王妃?” 听到宋甜叫自己“臻哥”,赵臻心中说不出的熨帖,瞅了她一眼,道:“这时候选妃的话,我自己根本做不了主,还不是任凭别人搓圆搓扁,与其如此,不如再等几年。” 宋甜没想到赵臻这样信任她,居然和她说如此私密的话,不由心情激荡,抬头看着赵臻,见他眉目秀致,肌肤细嫩,尚有几分婴儿肥,脸颊上细看还有一层小绒毛,分明还是少年模样,心中越发怜惜,道:“可贵妃与韩王岂能让你如意?” 赵臻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油绿茂盛的香樟树叶,道:“我没有依仗,只能靠我自己,即使最坏的境况出现,又能如何?我只尽力做我自己罢了,若我一直努力,我的能力,我的付出,别人会看到的?” 宋甜凝视着他,眼睛湿润了。 赵臻,你说的“别人”,指的是你父皇? 前世的你,直到死去,都没等来你父皇的“看到”,你父皇的认可。 这一世的你,可不能再像前世一样,付出那么多,眼巴巴只求你父皇的认同了。 你做你自己,无愧于心就行。 宋甜轻轻道:“是人,就会偏心。比如我看你,就觉得样样都好,长得好,心善良,能力强;我看韩王,就觉得样样不好,绣花枕头,故作风流,占尽偏爱却不体恤兄弟,心胸狭隘落了下乘。” 赵臻凝神看她,见宋甜眼中含泪,心脏不由一颤。 宋甜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继续道:“即使是父母,也会偏心,有时候不管你有多好,他就是看不到你的好,只看到他偏爱的那个孩子的好。” “可是你是你啊,你终究要长大,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闯出自己的一番新天地,有妻子有儿女,有朋友有知交,有亲信有属下,爹娘对你好还是不好,有那么重要么?” 赵臻闻言,看着窗外的香樟树,陷入了深思。 宋甜的话很浅显,却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是不是过于在意父皇的看法了? 从他记事起,父皇就偏爱赵致,只要有赵致在场,赵室和他就毫无存在感。 赵室贵为太子,呕心沥血写了无数篇青词,却比不过赵致随意写的一首打油诗。 他苦心经营宛州,至今手头活钱依旧不多,赵致却常常一掷千金笼络人心。 他贵为皇子,宛州之主,却不敢交接宛州地方官员,生怕被父皇猜忌,赵致却毫无顾忌地在金明池招待朝臣…… 原来,他和赵室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永泰帝,他们共同的父皇,是他偏心偏向…… 赵臻微微低头,眨了眨眼睛,让泪水滑落,然后看向宋甜,微笑道:“谢谢你,甜姐儿。” 宋甜看到了赵臻眼中的泪水,知道他自尊心强,便装作没看到,故作欢笑道:“若是有人强迫你选妃,你就说你还小——五月十三你才过十七岁生日,还小呢!” 赵臻吃了一惊:“你知道我的生日?” 宋甜双手背在伸手,得意地翘起了下巴:“我不但知道你的生日,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赵臻观察着她的神情,忽然伸出右手:“礼物呢?” 宋甜略有些狼狈——她给赵臻做的白绫中衣,因为想用翠绿丝线在衣摆上绣翠绿的松枝松针,以至于至今还没完工——面上却甚是镇定:“明日早上你让小厮来这里拿就是。” 赵臻总觉得宋甜略有些心虚,便道:“一言为定。” 把赵臻送走之后,宋甜悄悄擦了把汗,心道:总算糊弄过去了。 晚上回到梧桐苑,宋甜也不研究药方了,也不研究富贵镜坊的标识了,也不赏花饮酒读书了,勤勤恳恳坐在榻上,对着小炕桌上的烛台,用小绣绷子撑着中衣衣摆,认认真真对灯挑绣松针松枝。 一直忙碌到了子时二刻,宋甜这才把给赵臻的中衣做好,亲自用香胰子洗了,晾在西暗间书房里阴干。 第二天早上,宋甜一醒,就先去西暗间书房,见晾在那里的白绫中衣已经阴干了,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叠好,用深绿锦袋装了,预备去藏书楼时带上。 自从端妃去世,再没有人主动给赵臻庆祝过生日,因此对于宋甜的礼物,赵臻很是期待。 早上起来,跟着教刀法的教习勾师父上完早课,赵臻就吩咐棋书:“你去藏书楼见宋女官,带一样东西回来。” 棋书话不多说,答了声“是”,径直退了下去。 类似事情赵臻一般都交给棋书去做。 他这两个亲信小厮琴剑和棋书,琴剑聪明机灵,话却有点多;棋书实在寡言,做事却靠谱。 赵臻刚洗完澡,棋书就拿着一个包裹回来了。 包裹里是一个深绿锦袋。 赵臻示意棋书下去,这才松开了锦袋的系带,从里面取出了一套白绫中衣。 这套中衣的衣料极为细密,触手柔软阴凉,放到鼻端能闻到清新的薄荷香胰子的气息,分明是刚洗过。 赵臻心里暖融融的,直接脱下身上的浴衣,换上了宋甜亲手给他缝制的白绫中衣,然后才叫了琴剑和棋书进来,开始换亲王礼服——今日乃是五月初十,按照规矩,每月逢十,他们兄弟要到曹皇后居住的坤宁宫给曹皇后请安。 到了坤宁宫,赵臻才发现坤宁宫热闹得很,原来永泰帝在坤宁宫陪伴曹皇后,萧贵妃、淑妃和熙嫔等宠妃在旁侍候,以及几个年轻得宠的昭容昭仪婕妤美人也都陪侍在侧。 赵臻行罢礼,见赵室和赵致在一边的紫檀雕螭圈椅上坐定,便也走了过去,在赵致右手旁的空圈椅上落座。 太子赵室见赵臻落座,笑着道:“三弟,父皇和母后在商议为你和你二哥选妃呢!” 赵臻俊脸微凝,心中却道:那个什么姚女官,消息如此灵通,应该是赵致的人了。 他看向赵致。 赵致含笑道:“三弟,这下你也逃不过了!” 赵臻抿了抿唇,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拈须微笑,眼神温柔,看向萧贵妃:“贵妃,致儿的王妃,你有人选没有?” 萧贵妃早和永泰帝商议好的,当即含笑道:“陛下,臣妾听说国子监祭酒钱信的长女性格温和,才德兼备,容颜美丽,斗胆请陛下做主,为致儿聘钱信长女为韩王妃。” 永泰帝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却特意看向曹皇后:“皇后觉得如何?” 曹皇后出身小户,其父曹源原是陕州秀才,因曹皇后才成为从三品高官,并无显赫背景,在宫中靠曲意侍奉永泰帝才得以存身。 见永泰帝与萧贵妃一唱一和,曹皇后心知这二人早商议已定,她哪里还会反对,当即含笑道:“陛下明圣,臣妾都听陛下的。” 永泰帝大悦,道:“既如此,朕就做主了,为致儿聘钱信长女为王妃。” 他接着道:“阿臻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迎娶王妃了——皇后,你有合适的人选么?” 曹皇后到底心存善意,看向赵臻,柔声道:“阿臻,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赵臻闻言,脑海里蓦地现出宋甜笑容灿烂的模样,心道:王妃是要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须得与自己相处融洽,若是宋甜,倒也不是不行。 他知道曹皇后是在帮自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当即道:“启禀皇后娘娘,儿臣倒是——” “臣妾倒是有一个人选!”熙嫔打断了赵臻的话,起身笑盈盈褔了福,“新任沧州总兵秦业的小女儿,秀丽婉约,才德兼备,堪为豫王妃。” 熙嫔说罢,视线与萧贵妃相接,蓦地闪开,垂下眼帘。 “秦业的小女儿么?”永泰帝沉吟着道,“朕记得秦业可是在战场上救过定国公的命,阿臻娶了外祖救命恩人的小女儿,这也是缘分……” 赵臻凤眼微眯,扫视了一圈。 在座这么多人,却无一人会为他说话。 他的眼神过于凛冽,在座众人都是一凛——这豫王年纪虽小,却非池中之物,须得小心防范。 只有曹皇后和太子赵室,避开了赵臻的视线——他们母子自保尚且不易,哪里顾得上赵臻。 赵臻起身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道:“启禀父皇,秦业的小女儿曾在儿臣王府担任女官,因故被黜,实不宜再入豫王府。” 永泰帝最怕麻烦,见赵臻的亲事如此搅缠,心中不喜,道:“既然豫王看不上秦氏女,你们有没有别的人选?” 赵臻深深一揖:“父皇,儿臣才十六岁,正是研习文武之道以报国家之时,学业未成,事业未就,何必侈谈亲事?” 永泰帝看见赵臻,就想到了当年因为端妃作祟,自己与萧贵妃两情相洽,却生生被隔开,差点离散,当即喝道:“无知小儿,先成家,后立业,人之伦也,何必多言!” 萧贵妃等的就是这一刻,柔声道:“陛下且莫烦忧,既然豫王不喜秦氏女,再加上豫王年纪确实也不大,不如先挑选几个妾室,封为夫人,侍候豫王;至于选择王妃之事,以后再说也罢。” 永泰帝一和宠妃说话,声音当即变得温柔起来:“一时哪里有合适的人选?” 赵臻虽然烦人,却生得极好,若是临时找个容貌配不上他的妾室,怕是要被言官诟病。 萧贵妃看了熙嫔一眼。 熙嫔当即道:“启禀陛下,豫王府里有两位年轻女官姚氏和宋氏,俱家世清白,容颜上佳,不如都封为夫人,先放在房里侍候豫王。” 永泰帝看向侍立一侧的殿前太尉黄连:“黄连,你去传朕口谕,宣豫王府女官姚氏和宋氏进宫,让皇后和贵妃看一看。” 若是合适,再说封为豫王妃还是封为夫人。 待黄连领旨退下,永泰帝这才看向赵臻,见他默然而立,并无反对之意,这才觉得气顺了些。 他是天子,‘天子,即天也。春生秋杀,何所不可’,哪里容得赵臻反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皇帝御前风云突变 宋甜正在藏书楼督促底下人一本本拂去书册上的灰尘, 得知消息,匆匆换了女官礼服去见前来宣旨的黄连。 黄连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女孩子。 那个叫姚素馨的女官应是早得到了消息,虽然穿着大红通袖袍和湖蓝色马面这样的八品女官礼服, 可是发髻繁复,妆容精致,越发显得清艳贵气。 宋甜大概是突然得到消息, 虽然也穿着同样的八品女官礼服,却未曾严妆, 虽然眉目天然美丽,可是与姚女官相比, 却显得稚嫩了许多。 黄连心里有数了,宣了永泰帝口谕, 跟在一边陪同的陈尚宫打了个招呼,便带了姚素馨和宋甜, 乘了马车入宫去了。 宋甜和姚素馨被黄连送到了坤宁宫偏殿里候见。 偏殿里已经有一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孩子候着了。 宋甜打量那女孩子,发现她肌肤洁白,眉目秀丽, 颇有江南女子的温婉, 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女孩子见宋甜看她,便对着宋甜笑了笑。 宋甜也笑着微微颔首。 姚素馨只看了那女孩子一眼,便不再多看了。 韩王早安排好让她做豫王妃,今日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因此宋甜不足为惧,只是这钱氏会成为未来的韩王妃, 却着实可恨。 宋甜发现了姚素馨的异常,心道:难道姚素馨认识这紫衣少女?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官走了进来:“陛下宣姚女官、宋女官、钱姑娘觐见!” 待姚素馨、宋甜和钱姑娘行罢礼, 这女官才道:“请姚女官、宋女官、钱姑娘随我来。” 宋甜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着负责传唤的女官出了偏殿,往正殿而去。 永泰帝打量着眼前这三个少女。 即将成为韩王妃的钱氏不是三个人中最美的,却是最有底蕴的,她的祖父是江南文坛领袖钱世珍,父亲是国子监祭酒钱信,赵致背后已经有了定国公府等武将出身勋贵的支持,若是娶了钱氏,就能得到整个文官集团的支持,岂不是四角俱全? 永泰帝不禁微笑起来,又去看豫王府的两位女官。 其中那位姚女官,的确十分美貌,堪堪配得上赵臻。 他又去看那位宋女官,却皱起了眉头:这宋女官美则美矣,可是也太小了?! 有十四岁没有? 永泰帝看向面无表情立在一侧的赵臻,再看看穿着女官礼服有些弱不胜衣的宋女官,不禁眉头紧锁——这两个,一个身材高挑,却是个倔头倔脑的小孩子;一个美貌精灵,却是个满脸稚气的小丫头——这俩人倒是般配,只是太像过家家了,得再等几年才能圆房。 皇帝不说话,整个大殿里都静了下来。 曹皇后心知钱氏是萧贵妃母子早就看中的,是赵致夺嫡的重要筹码,心中警惕,看着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钱氏,心里思索着应对之法。 萧贵妃倒是没想到这个宋甜居然如此美貌,明明眼睛、鼻子、嘴巴也就那样,眼睛太大了,鼻头太肉了,嘴唇略厚,可是凑在一起就说不出的好看,眼睛亮晶晶,鼻子挺可爱,嘴唇像花瓣,整个人像小仙女似的,一下子就把姚素馨给比成了庸脂俗粉。 她看了儿子一眼,觉得不该把这个宋甜选进来的,怕是会夺了姚素馨的宠爱。 永泰帝看了一边侍候的黄连一眼。 黄连是侍候惯了的,最知永泰帝心事,当即靠近永泰帝,附耳低声道:“启禀陛下,这宋氏的父亲,乃是宛州提刑所副提刑宋志远,宋志远是五品官员,高大英俊,聪慧机变,富而好礼。” 他觑了宋甜一眼,决定帮这个他喜欢的女孩子一次,道:“宋氏家世清白,性子纯善。” 永泰帝看向宋甜,见她大眼睛似小鹿一般,纯净而稚嫩,当下点了点头,道:“传朕旨意,封钱氏为韩王妃,宋氏为豫王妃,择吉日成婚,姚氏……就封为夫人,服侍豫王!” 这个宋氏到底年纪小,成亲还得好几年,就按照贵妃的安排,让姚氏做妾服侍赵臻。 整个正殿静了一瞬——除了黄连,没人会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走向,就连赵臻和宋甜,也都惊呆了。 萧贵妃讶然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用眼神安抚她——给赵臻娶一个五品武官之女做王妃,熄了他对帝位的心思,对致儿来说也是好事。 萧贵妃知道永泰帝经常天马行空,早习惯了,便不再多言。 赵臻反应很快,当即起身,走到了宋甜身边站立。 赵致见状,也反应了过来,走到了钱氏身边站立。 姚素馨原本笃定得很,谁知不过皇帝一句话,远远不如她美貌的钱氏,凭借家世成了尊贵的韩王妃,就连她一向看不上的小丫头宋甜,也成了高高在上的豫王妃,而她却只是小小的豫王妾室,连次妃都轮不到…… 她昏昏噩噩随着众人行礼谢恩,又昏昏噩噩随着众人退了下去。 宋甜只觉得如做梦一般,不过进宫觐见了永泰帝,自己就变成了豫王的未婚妻? 怎么和前世不一样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回豫王府的马车上,宋甜身子靠在车壁上,把事情整个又捋了一遍,觉得还是不对——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待马车驶入了福安巷,宋甜终于想明白了。 永泰帝同时为韩王赵致和豫王赵臻选王妃,为韩王选的王妃乃是文坛领袖清流之首的钱家女儿,为豫王选的王妃却是宛州富商出身的五品武官女儿。 娶了钱氏女为王妃,韩王会得到文官集团的支持。 娶了宋氏女为王妃,豫王连靠娶妻得到得力臂助的可能性都没了…… 这永泰帝可真够偏心的…… 宋甜想起前世她还是一抹幽魂时,曾在深夜的老梅树下,眼睁睁看着赵臻为了永泰帝的偏心痛哭失声。 今日之事,赵臻该多伤心、多难过啊…… 她只想把赵臻抱在怀中,好好安慰他…… 也罢,她做赵臻的王妃,总比姚素馨做了赵臻的王妃好,以后赵臻有喜欢的人了,再成全她和赵臻好了。 心中计议已定,宋甜整个人平静了下来,开始默默筹划以后要做的事。 姚素馨如今成了赵臻的妾室,她若老实安分还好,她若是敢坑害赵臻,宋甜不介意送她上西天。 赵臻骑在马上,却没有像宋甜想的那样难过。 他知道,今日之事萧贵妃和赵致母子计划良久,怕是要借封妃之事废了他,让他再也无法与赵致抗衡。 赵臻想过最坏的情形是自己被逼娶赵致的暗探姚氏做王妃,也想过自己拼着挨打受刑也要反抗,反正他是绝不会娶姚氏做王妃的。 谁知宋甜一入宫觐见,永泰帝居然没有按照萧贵妃赵致母子的安排封姚氏为豫王妃,而是封了宋甜为豫王妃。 想到要娶可爱的宋甜做妻子,赵臻抿了抿嘴,把即将漾出的笑意生生给逼了回去,免得被人看出他的欢喜。 永泰帝也累了,带着黄连回了崇政殿,在宝榻上躺了下来,由黄连亲自按摩导引。 黄连的按摩导引之术,乃是一绝,不过两刻钟工夫,永泰帝就感觉舒泰松快了许多。 他阖目养神,享受着黄连的服侍,忽然开口道:“黄连,宋氏的父亲,你先前认识的?” 黄连原本在给永泰帝导引疏通双腿,闻言忙跪了下去:“陛下圣明!宋氏的父亲宋志远,乃是奴才的八拜之交,奴才和他一见如故,十分相洽,还和他一起入股了青州那边的海外商船。” 永泰帝“哼”了一声道:“还敢在朕面前弄鬼,朕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黄连跪在地下,轻声道:“陛下,豫王毕竟也是陛下骨肉,奴才知道陛下心中不忍……” 那姚氏分明是韩王的暗探,他能看出来,永泰帝能看不出来? 永泰帝再偏心,也不能让豫王娶韩王的暗探做妻子,他黄连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永泰帝半晌没说话,良久后方道:“你晚间悄悄见豫王一面,告诉他成亲的吉日约在两三年后,宋氏继续做她的女官就是。” 不管怎么说,赵臻也是他的儿子,只要赵臻不痴心妄想,对帝位产生不该有的想法,他还是希望赵臻能舒舒服服做一个富贵闲王的。 黄连答了声“是”,继续认认真真按摩着。 回到梧桐苑,已是天擦黑时分。 宋甜这才觉出饥饿来——她整整大半日水米未进了——不等脱下女官礼服,忙吩咐紫荆:“去把家里带的点心拿些过来!” 她又吩咐月仙:“沏一壶西湖龙井。” 待宋甜换了便服洗罢手,各样点心和一壶热茶就摆在了小炕桌上。 宋甜坐在榻上,惬意地吃着点心喝着茶。 月仙和紫荆在一边服侍。 紫荆给宋甜斟满茶盏,忍不住问道:“姑娘,今日你进宫,到底是什么事呀?” 宋甜老神在在品尝着乳酪饼,并不搭话。 这时候隔壁翠竹居传来一声痛哭,接着就又没了声息,似乎方才那声凄厉的哭声不曾存在过一般。 月仙和紫荆面面相觑。 紫荆道:“隔壁是不是有人在哭?听着像是姚女官的声音……是不是我听错了?” 宋甜不紧不慢吃着饼。 姚素馨眼睁睁看着钱氏成为韩王妃,看着她爱的男人站在别的女人身侧,想必是很痛苦的? 可是她既然心甘情愿做韩王的工具,那就要有成为工具人的自觉。 松风堂内烛光摇曳,赵臻正在和陈尚宫说话,琴剑进来禀报:“王爷,黄太尉求见。” 赵臻挑眉看他。 琴剑会意,道:“王爷,黄太尉穿的是家常便服。” 赵臻当下明白了,黄连是以私人身份来见他的,便看向陈尚宫:“嬷嬷,你放心,宋甜她很好,以后小心防范那个姓姚的就是了。” 待陈尚宫离开,赵臻这才亲自出去迎接黄连。 黄连做一般书生夏季常见打扮,穿了件玄色丝绢道袍,脚上则是凉鞋净袜,瞧着就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学子。 他与赵臻见了礼:“微臣给王爷请安!” 赵臻忙含笑扶起了他:“太尉折煞小王了!” 两人寒暄一番,这才进了松风堂坐下。 琴剑和棋书送罢茶点就退了下去。 赵臻心知黄连是永泰帝心腹,今晚前来,必定是奉了永泰帝旨意,便等着黄连开口。 黄连尝了一口清茶,放下茶盏,这才道:“王爷,微臣此番前来,乃是传达陛下之意。”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这才道:“陛下的意思是,宋氏年纪尚小,王爷也才十六岁,倒也不必急着大婚,就让宋氏继续做女官,钦天监那边会慢慢看吉日的。” 赵臻自己其实也是这想法,他和宋甜亲近归亲近,可是成亲的话,他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父皇这样安排,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黄连知道豫王话少,见他不说话,便自己找话说:“王爷,今日殿上,微臣冒昧了,只是当时情形下,微臣也只能如此了。” 赵臻明白黄连话中之意,这是在向自己邀功——若不是黄连多了那句话,说不定那个姓姚的就要成他的王妃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太尉的好意,孤心里明白,多谢!” 黄连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到底怀着一份私心,也怕豫王会因此迁怒宋甜,因此特地解释了这么一句。 此时见豫王领情,黄连松了一口气,与豫王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黄连回到太尉府,刚在书房坐下,亲信小太监就进来禀报:“老爷,已经派人去往宛州的道上追宋提刑了。” 黄连点了点头,心道:待老宋到了,得好好在他面前表表功,这次宋甜能成为豫王妃,我可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也许是天生的缘分,对宋志远宋甜父女,他天生就带着几分好感,一见如故,亲切得很。 早朝罢,黄连坐着八抬八簇肩舆明轿回了太尉府。 他在书房院子外下了轿子,小厮上来悄声禀报:“老爷,宋提刑正在东耳房里候着。” 黄连很快就在书房里见到了宋志远。 宋志远离开了京城,已经走到尉氏县了,得了消息,连夜骑马赶了回来。 他骑马奔波了一夜,也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红而已,风姿潇洒,未带疲态,一进书房,见黄连正在小厮服侍下换衣,便噤口不言,待小厮退下,这才道:“黄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志远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女儿,如何会小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了? 黄连在宋志远面前最是放松自在,便隐去了皇室隐情,把事情来龙去脉细细讲了一遍,最后道:“老宋,这下你如何谢我?” 宋志远霍的起身,握着手走了好几圈,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我宋志远的女儿,居然要成为王妃了!” 他一把抱住了黄连,用力抱了好几下,道:“好兄弟,多谢多谢!我送你一万两银子!” 黄连还是很爱银子的,道:“那兄弟我就笑纳了!” 他是个聪明人,见宋志远看着自己,目光殷殷,猜到他想见见女儿,便道:“你若是想见甜姐儿,待我安排一番。” 宋志远松了口气,深深一揖:“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黄连知道他一定累坏了,便道:“我还未用早饭,你我一起用了早饭,你先去东耳房歇着,到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去豫王府。” 宋志远这才觉出些疲倦来,陪着黄连随意用了些早饭,便去东耳房歇着了。 早上宋甜起来,洗漱罢打扮齐整,依旧先去东偏院陈尚宫那里点卯。 陈尚宫见宋甜要行礼,就把她扶了起来,含笑道:“如今你身份不同,以后且不可如此了。” 宋甜抿着嘴笑了,道:“我一日是女官,就一日恪尽职守,尚宫请放心。” 待宋甜往藏书楼去了,辛女官这才道:“尚宫,宋女官年纪虽小,却不是那轻狂人。” 陈尚宫点了点头:“昨日宫中情形,我已经打听得知了。在那样情形下,是她,总比姚素馨强。” 辛女官冷笑一声,道:“姚素馨还不是夫人呢,已经开始拿乔了,到现在还没来呢!” 陈尚宫没有说话,抬眼看着门上垂下的细竹丝门帘,眼中满是担忧。 在宛州时生活平静如水,到了京城,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路,日日惊险万分,不知明日又会发生什么…… 萧贵妃与韩王,占尽上风上水,却还不肯给别人一条活路,这样心胸狭隘,有朝一日韩王登基为帝,如何能够容下豫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松林之中定下约定 赵臻今日又去了东宫, 专门向那位熟知戚继光用兵之道的侍读学士罗峰请教。 因太子好文,熟知军事的罗峰在东宫并不算得意,好不容易遇到赵臻这一个知音, 自然是倾囊相授,与赵臻越相处越融洽。 赵臻跟罗峰畅谈了一天,只觉罗峰如同宝藏一般, 虽是文官,对于治军却极有见解, 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便直接问罗峰:“罗学士可愿随我去宛州封地?” 罗峰半生潦倒, 蹉跎京师,没想到人到中年, 却得到了豫王的当面邀约,愣了愣, 看向豫王,见豫王凤眼清澈,很是真挚, 当即道:“若是太子殿下肯放人, 微臣自当追随王爷。” 赵臻点了点头:“你且等着,我这就去见太子。” 太子正与幕僚斟酌青词,被赵臻硬生生给拉了出来,不过他素来脾气极好, 也不恼,笑微微问赵臻:“阿臻, 你有何事?” 赵臻和太子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太子哥哥,我很喜欢罗峰, 你把罗峰给我,好不好?” 太子闻言讶然:“罗峰有什么好的?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辞,连篇像样的青词都写不出来。” 赵臻笑了:“大哥,我不也是这样么?” 在父皇眼里,在别人眼里,他也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连篇像样的青词都写不出来”。 太子:“……” 细究起来,阿臻这孩子似乎还真和罗峰一样。 他细细打量了赵臻一番,试图找出个优点出来,最后终于找到了:“啊,阿臻,你生得可比他好多了,满京城的年轻儿郎,还有谁比你好看?” 阿臻绝对是京城第一美少年! 赵臻抿了抿嘴:“……大哥,你把罗峰给我!” 太子也怕他难过,忙道:“好啦,罗峰给你了!” 说罢,他摇着头进了正殿:赵致这厮,一向防备阿臻做什么,阿臻跟个小孩子似的,天真稚气,一心只好军法兵书舞刀弄枪,能有什么心思? 赵臻目送太子的背影消失在纱幕之后,心情有些复杂。 他这个大哥,是个老好人,却不知道发现人才,留住人才,使用人才。 譬如罗峰,在治军上颇有心得,对治理地方也很有想法,而且做事细致,为人踏实,堪为能吏。 这样的人,在东宫却因长期坐冷板凳潦倒不堪。 赵臻打算观察罗峰一段时间,然后给罗峰一个县让他练手,若是能力突出,就继续提拔任用,把罗峰培养成他的得力臂助。 把罗峰带回福安巷王府之后,赵臻大方得很,立在台阶上,指着西侧的房舍:“我这王府地方大,空房子多,西侧那些院落你随便挑,若是有家眷,家眷也可带过来。” 罗峰跟赵臻接触下来,发现他十分直爽,不搞虚以委蛇那一套,便直接道:“微臣的妻女在陕州赁房居住,这就派人接她们母女过来。” 赵臻微一沉吟,道:“直接把你妻女接到宛州王府,我在京城也呆不了多久。” 他又道:“你写一封信,我派人拿着信去陕州接你的妻女到宛州。” 罗峰如今身边只有一个老家人伺候,家常也离不得,闻言大喜,深深一揖:“有劳王爷了!” 赵臻不爱废话,吩咐琴剑:“你去叫沈勤林过来,说我有事情要交给他。” 王府总管沈勤林原本是定国公府的人,至今与定国公府不少下人有亲戚关系,与其让他和那些人狗扯羊皮,不如把他远远支开,免得沈勤林呆在京城,早晚中了定国公府的拉拢之计。 沈勤林是他母妃的奶哥哥,不管怎么说,赵臻还是希望沈勤林能好好在豫亲王府终老的。 从松风堂出来,沈勤林干劲十足去东偏院跟陈尚宫做了交接,便带人往陕州接罗峰的家眷去了。 安排好罗峰,赵臻又到小演武场和勾师父练习刀法去了。 赵臻从傍晚时分一直练习到了天黑透,整整练习了一个时辰,贴身的中衣早已湿透,脸上出了许多汗,越发白皙如月。 他正端着茶盏饮水,棋书过来回禀:“王爷,黄太尉求见。” 琴剑在一边端着托盘,闻言道:“黄太尉又来做什么?” 赵臻看向棋书——琴剑的话正是他想问的。 棋书想了想道:“不知,不过黄太尉是带着宋女官的爹爹过来的,也许是宋女官的爹爹想见宋女官?” 赵臻一听,茶也不喝了,直接把茶盏放在了琴剑手中的托盘上,吩咐棋书:“请黄太尉和宋大人先到松风堂东厢房喝茶,我很快就过去。” 棋书一离开,赵臻跟勾师父说了一声,大步流星带着琴剑回松风堂去了。 宋志远和黄连被让进了松风堂东厢房。 小厮献上茶点后便退了出去。 点心是好点心,茶也是上好的贡茶,只是宋志远要见未来女婿了,哪里有心思吃喝? 他一时觉得女儿能嫁给神仙般的豫王,是大大的高攀了;一时又想到若是将来豫王参与皇位之争,并且以失败告终,那他和宋甜父女俩岂不是也在连坐灭族之列? 片刻后,宋志远又开始担心:我家多代单传,人丁不旺,若是甜姐儿将来也如此,会不会失去豫王宠爱? 作为老丈人,我要不要准备一大笔银子,好用来替女儿挽回豫王的心? 正在宋志远思绪纷乱柔肠百结的时候,外面小厮朗声道:“王爷到了!” 宋志远忙跟着黄连起身迎接。 翠竹丝门帘被掀了起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少年走了进来,随身带来阴凉的薄荷香气,分明是刚沐浴过,清新之极。 宋志远凝神看去,却见那少年肌肤极白,眉若墨画,一对凤眼流光溢彩,白衣被烛光镀上了一层光晕,清纯美好仿佛未曾被尘世沾染的仙童,正是在樊家酒楼惊鸿一瞥的豫王赵臻。 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浊气把这仙童给吹化了,端端正正随黄连一起行礼:“给王爷请安。” 赵臻不待二人行下礼去,当即伸手扶了起来:“两位不必客气。” 一时分了宾主坐下。 黄连知道赵臻不喜欢废话,开门见山道:“王爷,这位是宋女官的父亲,宛州提刑所副提刑宋志远宋大人,宋大人甚是想念宋女官,他与微臣是金兰之交,微臣便斗胆带他来了。” 赵臻正好奇地打量宋志远。 他发现宋甜的爹爹与宋甜一点都不像,宋甜是可爱娇美的小仙女,她爹单看长相气质就是韦庄词中“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样的风流浪子。 听了黄连的话,赵臻当即吩咐小厮:“去梧桐苑请宋女官过来。” 黄连也算是看着赵臻长大的,大致知道他的姓子,因此一边想,一边与赵臻闲话。 宋志远在一边观察了一会儿,便有了一个发现——豫王年纪虽小,气场却甚是强大,以至于位高权重的殿前太尉黄连,在他面前说话也是字斟句酌。 认识到这一点后,宋志远便不肯多说了,免得给未来女婿留下不好印象——他生怕自己一直以来沾沾自喜的风流博浪,到了未来女婿面前,生生变成轻浮浮浪。 赵臻却也有些好奇。 他原先听人禀报说宋甜之父宋志远是宛州有名的花花公子,如今看其言行举止,发现宋志远虽然外形像花花公子,行动却甚是稳重,不由忖度道:难道外人之言不足信,宋大人其实是位志诚君子? 茶汤才上两道,宋甜就过来了。 赵臻陪着黄连去外面散步,留下宋志远宋甜父女说话。 宋志远眼睛打量着女儿,口中轻轻问道:“外面有人听着吗?” 宋甜笑了:“爹爹,王爷一向光风霁月坦坦荡荡,不是那等小家子气之人。” 宋志远这才放下心来,道:“甜姐儿,你气色还挺好。” 宋甜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自我感觉软而有弹性,状态极好,眼睛却看着她爹:“爹,你见我做什么?” 宋志远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你如今成了未来的豫王妃,我想来给你送些银票,再问问你有什么需要。” 宋甜摇了摇头:“银票我暂时用不着,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和爹爹说一下。” 她把自己打算往宫里推销西洋镜的事情说了,又把自己想要修改富贵镜坊标识的事情说了,然后从衣袖里掏出赵臻给她画的那些白牡丹:“爹爹,这是豫王帮我画的白牡丹,你和镜坊掌柜及制镜师父商议一下,看要不要用,用的话如何改。” 宋志远没想到女儿如此操心镜坊生意,大为欢喜,道:“甜姐儿,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就该如此,我会和镜坊掌柜说好,以后你派人直接和他联系。” 他接着道:“你会做生意,将来继承家业发扬光大,手里掌握着无数银钱,这样即使豫王厌倦了你,或者嫌弃你娘家没有势力帮不到他,到时候你也可以用银子让豫王折服——这世上就没有不爱银子的人!” 宋甜听了前半段,心中甚是欢喜,待听到“即使豫王厌倦了……用银子让豫王折服”,就觉得甚是不中听了,道:“爹爹,你不要胡说八道了,银子不是万能的。” 宋志远悻悻道:“这次你黄叔叔帮你,我还给了他一万两银子谢礼呢——谁说银子不重要!” 宋甜跟她爹话不投机半句多,方才的融洽不翼而飞,蹙眉道:“爹爹,你好烦人啊,你赶紧走!” 宋志远却觉得女儿倔头倔脑甚是可爱,又看了宋甜一眼,放低身段柔声道:“我知道了,感情和银子都很重要。” 他从腰上解下一枚独玉印章递给宋甜:“这枚印章,专门用在富贵镜坊,没见到我本人情况下,镜坊的人只认印章,你传信时记得盖上这枚印章。” 宋甜接过印章收好,送宋志远出门,却又忍不住交代道:“爹爹,你回去后别再理会三娘,好好查查她和蔡大郎的事。” 宋志远“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宋甜立在廊下,目送爹爹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心中空落落的。 赵臻把黄连与宋志远送到了松风堂大门外,这才转身回来。 见宋甜到廊下迎接他,赵臻总觉得有好些话要与宋甜说,便道:“咱们去后面园子散散步!” 松风堂后,有一个满植松树的园子,赵臻平素喜欢在松林里散步。 宋甜刚送走爹爹,心里有些难受,也想和赵臻呆在一起,便“嗯”了一声,随着他去了后面园子。 赵臻带着宋甜行在松林小径中。 小径上两侧挂着不少对宫灯,松林茂密,显得灯光幽微。 赵臻试着寻找话题,只是他自知不善言辞,因此老老实实道:“我先前曾听人说,你爹是宛州第一花花公子,谁知一见之下,方知此言谬之。” “谬之?”宋甜杏眼圆溜溜,“哪里谬了?” 赵臻沉吟道:“你爹虽然外形风流博浪,人却甚是沉默寡言老成持重,因此谬之——以后我再看人,要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判断,而不是一味只听人言,偏听偏信。” 宋甜沉默了片刻,决定还是说实话,免得以后真相大白,被拆穿了太尴尬。 她轻咳了一声,道:“臻哥,我爹他,嗯,他是真的风流博浪,也真的是宛州第一花花公子,就连京城,他也至少有三位情人——起码我知道的就有三位。” 她爹的众多情人中有一位章招宣夫人,乃是安国公的儿媳妇,定国公府大太太的娘家寡嫂。 赵臻:“……” 宋甜看向赵臻:“不过我爹脸皮厚得很,他认为自己是男菩萨,专门来世间普度貌美怨女。” 赵臻:“……”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感叹:我这未来岳父,可真是世间奇人啊,只希望将来我和甜姐儿的儿女,切莫随了外祖父…… 就算是真的随了,也得有点节操啊! 转念一想,赵臻又想到了宋甜——她将来会不会像她爹那样风流多情? 他看向宋甜,凤眼之中带着一抹深思。 宋甜立即读懂了他的想法,笑了起来,道:“臻哥,你放心,我对男男女女风花雪月一概没有兴趣,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掰着指头开始盘算:“我想要制出不伤身子的不孕药然后推广开去,想要把镜坊开到全大安各处去,想要跟海外商船出海,想要见识一下各地风土人情美人美景,想要——哎,我想做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赵臻悠然神往之:“等我忙完我这边的事,我就去陪你。” 宋甜欢喜极了,拍手道:“太好了!那你我一起努力,然后一起游遍天下!” 两人四目相对,都笑了起来。 宋甜看着赵臻好看得令人心醉的脸,心道:这样相处多好啊,男女情情爱爱能有什么乐趣?还不如就这样坦坦荡荡清风明月…… 这会儿姚素馨还没有睡。 她正坐在书案前对着烛台写诗。 一首闺怨诗写就,姚素馨起身轻轻吟唱,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在坤宁宫正殿,韩王凝望钱氏的模样,心中越发难过起来。 这时候宝珠走了进来,低声恨恨道:“姑娘,隔壁被宣去了松风堂,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会不会和王爷——” 她啐了一口,道:“宋甜这小狐狸精,一直乔模乔样,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还没成亲,就开始勾搭王爷,真是不要脸!” 姚素馨把写着诗句的那张纸凑到烛台上点燃,然后道:“你放心,过两日就是万寿节了,宋甜以后就碍不了你的眼了。” 她倒是要看看,宋甜这蹄子还能得意多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殿前闹剧豫王退出 订阅正版支持快要累死的作者~  宋甜这就要离开了。 她穿了件鹅黄纱衫, 系了条月白绣花裙,发髻上只插戴着一支赤金镶嵌的珠钗,出来给宋志远行礼。 宋志远见女儿打扮得甚是齐整, 心中很是骄傲:凭我女儿的容色, 哪家姑娘能比得过? 转念想到女官遴选可不是皇家选妃,凭的是才华德行,宋志远心中不免惴惴, 拿了一叠银票交给宋甜,交代宋甜道:“尽力就行, 若是选不上, 就还回家里, 咱家这么大家业,尽着你受用——” 宋甜正满心感动, 却听到她爹接着道:“黄太尉很愿意与咱家结亲, 临行前和我说了,若是你落选, 还要我去信告知他,怕是还想让他侄儿娶你……” 想到还要嫁黄子文,宋甜满心的感动化为乌有,胸臆间满溢着厌恶与恶心,当下道:“爹爹, 我绝对不会嫁黄子文,若是非要我嫁他, 我早晚拿刀捅了他!” 宋志远:“……”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一向娇怯怯的宋甜之口, 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宋甜趁他说不出话,直接交代道:“爹爹,你若是愿意把家业留给我承继, 须得听我的话,不要和伙计的老婆勾搭,不要吃夜酒行夜路,不要胡乱吃药,不要隔墙听到吴氏来个月夜焚香祈祷,就跟个傻瓜似的感动!” 宋志远:“……哎,走走!” 父女俩原本的离情别绪都一扫而空,彼此觉得对方甚是讨厌。 这时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得知消息,也都过来陪宋志远给宋甜送行。 宋甜行礼拜别众人,头也不回出了门,上轿去了。 宋志远看着轿子离去,这才感觉到宋甜这一去,不知前途如何,也许同在一城也如天涯一般,再难相见,不禁悲从中来,热泪盈眶,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大红绉纱帕子拭起泪来。 这大红绉纱帕子上拴着一副拣金挑牙儿,分明是女子爱物,却又不知是宋志远哪个情人送他的定情之物。 在旁陪着他的吴氏和张兰溪看见了都默不作声,只有魏霜儿仗着素日受宠,撇嘴道:“老爷,这帕子又是哪家娼妓送你的?大红色的,还拴着副拣金挑牙儿,真是骚哒哒的!” 这话宋志远可不爱听,当下摔开了魏霜儿,抬腿便走了。 魏霜儿不死心,犹自道:“老爷,园子里的晚玉兰开得正好,不如让人在望花楼上摆酒,再叫来小优儿在楼下弹唱,咱们在楼上饮酒赏花观月,多有趣味!” 宋志远正在难过,哪里有心思赏花饮酒听曲子,头也不回,径直回了书房。 书房里书摆满架,先前宋甜有空就来寻书看,如今她走了,书房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 宋志远坐在书案后,心里空落落的。 生个有大志向的女儿,还不如生个没本事的,起码还能承欢膝下日日看见…… 宋甜下了轿子,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随着负责引路的媳妇进了一个绿树掩映的院子。 天早已黑透,院子里挂了无数白纱灯笼,灯笼上写着“玉梨院”三个字,照得满院亮堂堂的。 引路媳妇引着宋甜去了二楼一个房间,把她交代给负责侍候的丫鬟后就离开了。 负责侍候宋甜的丫鬟叫月仙,瘦瘦的,动作利索,却不爱说话。 她把宋甜安置好,说了声“我去给姑娘取饭”,便退了下去。 屋子里点着两个烛台,很是明亮。 宋甜起身转了转,发现这屋子原本是一间,用一座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间。 看罢外间,她擎着烛台又去看里间,见床帐衾枕简单,却甚是洁净,这才放下心来。 宋甜弯腰去摸被子,发现是崭新的缎被,白棉布里子,大红缎面,散发着阳光晒后特有的气味,心下甚是满意。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宋妹妹在么?” 是李玉琅的声音。 宋甜心中欢喜,忙放下烛台迎了出去:“李姐姐!” 一个身材小巧容颜俏丽的少女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红衣蓝裙,笑容可掬,正是谢丹的表妹李玉琅。 在外间罗汉床上坐下后,李玉琅也不说闲话,凑近宋甜低声道:“这次过初选的有三十个人,你是最后一个来到的。我到的比较早,后面来的人我都看了,有好几个熟面孔,都是豫王麾下千户之女。还有几个江南口音的和几个京城口音的,看着都不错。另外还有几个宛州城里的姑娘,对了,长得最漂亮的是一个从晋州来的女孩子,和你也差不离了,你明日见了就知道了。” 宋甜对自己的容貌还算自信,听说那从晋州来的女孩子和自己差不离美貌,也很好奇,道:“那明日可得好好见见了。” 李玉琅又带着宋甜去瞧她住的地方。 她的屋子距离宋甜这边很近,中间只隔了三个屋子,屋子的摆设也都一样,甚至连枕头被褥和被子都一模一样。 宋甜临离开,轻轻交代李玉琅:“接下来的这三日,陈尚宫会派人观察咱们,你若是想留下,就好好表现,别出什么纰漏。” 李玉琅眼睛亮晶晶:“那我若是不想留下呢?” 宋甜眨了眨眼睛。 李玉琅踮起脚尖,凑到宋甜耳畔,低声道:“其实我不想做什么女官,我爹非让我来参选。” 她娘与陕州王都监的夫人秦氏在闺中时就是好友,王都监的次子王霖和她年貌相当,原本两家都要结亲了,结果豫王府就藩,王府遴选女官,她爹就给她报了名。 宋甜听了,搜寻了一下前世记忆,轻轻道:“你得考虑好,若是不想留下,等陈尚宫单独见你的时候,你直说就是。” 李玉琅想起王霖灿烂的笑颜,一颗心软绵绵的,当下“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她虽比宋甜要大一些,可是和宋甜在一起,总有一种宋甜比她大、比她懂事的感觉。 宋甜刚从李玉琅那里回来,月仙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饭菜简单而美味。 宋甜用罢晚饭,洗漱罢就睡下了。 月仙就睡在了外间的罗汉床上。 接下来这三天,宋甜每日作息正常,得空了就读书习字,若是累了,就与李玉琅一起,或在楼上赏景,或到院子里去散步,倒也自在悠闲。 其余二十八个待选的女孩子宋甜逐渐都见到了,其中有几个生得颇有几分颜色,其中最美的正是李玉琅说的那个来自晋州的名叫姚素馨的女孩子。 宋甜见了姚素馨,只觉得她如月下白牡丹,艳丽却又娴静,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美人,自己着实比不上她。 这样的美人儿,若是家世清白,和豫王倒也相衬。 姚素馨也是一眼看到了宋甜,见她生得娇美可爱,笑容明媚,心道:这样红玫瑰花似的姑娘,居然也来参选豫王府女官,只是不知她是谁家安排进来的,不知底细如何……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 第四天考试才正式开始。 宋甜等三十个女孩子,排成一队,在一个年高女官的带领下去了陈尚宫住的院子。 院子里花木扶疏,甚是清雅。 宋甜随着众人进入大花厅,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书案,她数了数,发现一共五排,每排六个,总共三十个书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品,配的都是简单的圈椅。 她和李玉琅在最后一排寻了两个相邻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官开始发放试卷。 拿到试卷之后,宋甜先把考卷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总共有四张试卷。 第一张试卷是摘录古代典籍中的一句,只需在空白处填充缺的上下文,好在考察的是四书中简单些的文章,对宋甜来说,并不算难。 第二张试卷考察的是诗词歌赋,总共两道题,一道是默写苏轼的《赤壁赋》,另一道是作一首咏梅诗。 第三张试卷上只有几道简单的算学题。 第四张试卷考察的是策论,试卷正上方写着题目——“论心术”。 心里有数之后,宋甜开始提笔答题。 前三张试卷对她来算得上简单,真正难得是第四张策论。 答完前三张卷子,宋甜左手支颐,右手食指在宣纸上轻轻描画,思索着文章的构思。 今日考试,目的是为豫王府招收女官,那她的这篇策论,最好要围绕如何管理王府内院。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宋甜心中有了成算,提笔写下了第一句——“为官之道,当先治心”。 认认真真答完题,宋甜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便把试卷摆好,等待着监考女官前来收卷,自己却看向花厅外的竹林,让眼睛放松放松。 花厅外的竹林旁立着两个人。 宋甜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发现多出来的那两个人正是豫王和陈尚宫。 豫王戴着网巾,穿着青色直缀,瞧着就是一个俊俏的小书生,他正在看宋甜,冷不防宋甜扭头看向自己,一时有些慌乱,白皙如玉的耳朵尖瞬间变得热热的,当下移开了视线,看向一边的红漆柱子。 宋甜且不看陈尚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顾看豫王。 赵臻被宋甜看得不好意思,负着手溜溜达达离开了。 宋甜见他离开了,就闭上眼睛假寐。 陈尚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这位宋大姑娘一双大黑眼珠子,把我们王爷活生生给看走,她不会像她爹宋志远一样,是天生的情场高手? 还有王爷也挺奇怪,这会儿明明该上骑射课的,却寻了个理由,换了书生装扮,溜溜达达就过来了……难道是为了瞧这位宋大姑娘? 交完试卷出来,这三十个女孩子有的面带欣喜,有的脸色苍白,有的失魂落魄,有的成竹在胸…… 李玉琅紧张兮兮地拉着宋甜:“甜妹妹,‘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后面三句是什么?” 宋甜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有人朗声道:“‘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 宋甜抬头一看,发现是那位来自晋州的美人姚素馨,当下看着她微微一笑。 姚素馨感受到了宋甜的善意,缓步上前:“我姓姚,名香之,小字素馨,是晋州人,你们两个都是宛州人么?” 宋甜心里一动,总觉得“姚香之”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一边记忆,一边含笑道:“我叫宋甜,她是李玉琅,我们都是宛州人。” 电光火石间,宋甜全都想起来了,她当即看向姚素馨,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宋甜接了过来:“你再帮我挑选几本。” 赵臻这段时间也在随着先生研读本朝律法,自然熟悉得很,很快就又帮宋甜选了几本书。 宋甜抱着这一摞书,眼睛亮晶晶看着赵臻:“我买这几本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五十章 松风阵阵梦境旖旎 宋甜跪在赵臻右边靠后一些。 看着赵臻一向笔挺的背脊弯了下来, 宋甜鼻子一酸,眼泪溢满眼眶。 方才被萧贵妃挑剔说“仪态可差得远呢”时,她很镇定;被姚素馨在御前用毒蜘蛛陷害时, 她很镇定;把小蜘蛛扔回姚素馨身上时, 她很镇定…… 可是如今看到赵臻背脊弯下, 拉了她跪在御前,宋甜的眼泪蓦地涌了出来。 她自己不怕蒙受屈辱,却不愿赵臻如此。 宋甜清清楚楚,赵臻为何会跪在地上请求远离京城, 闭门思过。 是因为萧贵妃和韩王为了对付赵臻,对她一再出手。 是因为如今赵臻没有实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得不低头。 赵臻听力极好, 尽管宋甜尽力压抑,可他还是听到了宋甜吸鼻子的声音。 知道宋甜在流泪, 赵臻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疼痛瞬间产生,又立刻消失。 他垂下眼帘,继续跪在那里, 等待着永泰帝发话。 永泰帝打量赵臻良久, 忽然开口道:“朕听说, 你的封地内发现了储量极高的矿山。” 太子赵室惊讶地看向赵臻。 赵臻天真直爽, 虽然不爱说话, 却也不像是能藏住心事的人,封地发现矿山,居然既没有上报朝廷,也没有告诉他这个做兄长的! 韩王赵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看着跪在那里的赵臻。 这还是定国公长子沈刚前些日子见到豫王府管家沈勤林,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 赵臻思绪如电,立即抓到了永泰帝话中的漏洞——永泰帝说的是“储量极高的矿山”,而没有点明是什么矿山,这意味着什么? 极有可能是永泰帝的人只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故意来诈他。 再说了,他在宛州深山的矿山位置极为隐秘,即使当地人也找不到具体位置。 电光火石之间,赵臻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扬起脸看向永泰帝,眼睛湿漉漉的,嘴唇向上弯起,天生带着委屈相,惹人怜爱:“父皇,您是不是弄错了?儿臣封地里哪有什么矿山,倒是与臣封地毗邻的许州山中,发现了煤矿和铁矿,父皇您是不是指这个?” 永泰帝看向赵致——这是赵致禀报的消息,他已经派了密探前去宛州探查,却出发没多久,还未曾有消息传来。 赵致却是一惊:许州的确发现了铁矿,可是定国公沈潜的长子沈刚却未提到许州发现煤矿之事。 难道沈潜的四子沈正在许州同时发现了铁矿和煤矿,为了掩盖煤矿,把煤矿据为己有,只把铁矿报了上来? 今晚就去见沈刚,看他怎么说! 永泰帝原本想借矿山之事,每月敲诈赵臻一两万两银子,用来弥补赵致的亏空,这会儿见赵臻一脸委屈相,说宛州没有矿山,还说是相邻的许州山中发现了铁矿和煤矿,当下看向赵致:“阿致,到底是这么回事?” 阿致这孩子真是的,朕何时亏待过他,他却瞒着朕。 赵致忙走到赵臻身旁,拱手道:“启禀父皇,儿臣也不知!” 永泰帝知道自己这娇儿既娇且骄,说不知,就会一口咬定不知,便道:“那朕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你去调查!” 赵致答了声“是”,已经在心里把向他通风报信说赵臻封地似有矿山的沈刚大卸八块无数次了——这老东西,居然敢把许州发现煤矿这样的大事瞒了下来,当真是老奸巨猾! 赵臻见祸水东引成功,一脸委屈相道:“父皇,儿臣这次南行,再回京城不知会是何时,儿臣打算回宛州途中,绕道洛阳北邙山皇陵,祭奠母妃,与母妃告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祭奠母妃,与母妃告别”,声音已经低得不可闻了。 永泰帝原本正满怀慈爱地看着赵致,闻言似一盆冷水浇头,一时默然。 二十多年前,定国公沈潜手握兵权,镇守京畿。 他为了在帝位之争中取得定国公的支持,对沈潜嫡女沈洁百般殷勤。 得到沈洁的心后,他又以太后和文臣不希望勋贵之女为后为借口,说服沈洁同意做侧妃,另封从民间选上的曹氏为王妃。 只是自从在定国公府遇到沈洁的表妹萧如月,他才知道,自己对沈洁,对曹氏,都只是为了权势而将就,只有萧如月,才是他心头的白月光…… 可恨曹氏都能坦然接受如月,为何沈洁不能接受? 如月那样放低身段,甚至没名没分为他做了两年外室,以至于阿致晚出生两年,没能成为长子,错失皇位继承权——她沈洁有什么立场不接受? 沈洁并不是因他和如月而死,她是因她自己的执拗刚烈和不合时宜而死! 想到这里,永泰帝心里再无一丝内疚,淡淡道:“你是亲王,出行牵涉甚广,何必给地方增加负担?罢了!” 赵臻顿了顿,答了声“是”。 马车驶入了福安巷豫王府东边,在东偏院前停了下来。 宋甜扶着月仙下了马车,与辛女官一起陪着陈尚宫进了明间。 陈尚宫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神色疲惫:“你们也都累了,都坐下!” 辛女官和宋甜在东侧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待丫鬟奉过茶盏,陈尚宫便道:“你去在外面守着。” 待房里只剩下她和辛女官宋甜三人,陈尚宫这才道:“出宫时,宫正司的王宫正派人和我说,韩王府的人拿了韩王的手令,把姚素馨要走了。” 这是宋甜意料中的事情。 前世姚素馨就以姚香之为名,成为新帝赵致最宠爱的宸妃。 这一世虽然发生了许多变化,可姚素馨还是进入韩王府了。 这一世她还能不能成为宸妃呢? 陈尚宫又道:“王爷明日傍晚就要出发回宛州了,你们两个临行前若是要见见亲人,尽管和我说。” 辛女官心情有些低落,道:“尚宫,我已经见过姐姐一家人了,没什么牵挂了。” 她姐姐一家在羊尾巴胡同居住,日子过得还不错,不用再见了。 宋甜起身道:“尚宫,我打算先去看看王爷,然后再回柳条街一趟,和我爹说一下尚服局要订西洋镜的事,让铺子里提前做好准备。” 陈尚宫点了点头:“你去,王爷已经回松风堂了。” 宋甜带着月仙,慢慢向松风堂走去。 她离开东偏院时,夕阳西下漫天霞光,待她走到松风堂,夜幕已经降临,晚风渐起。 琴剑迎了宋甜进来,低声道:“宋女官,您来得正好,王爷一个人呆在内书房里,不让我们进去。” 宋甜走到了书房前。 书房里没有点灯,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宋甜抬手推开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里面传来赵臻沙哑的声音:“不要进来,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臻哥,是我。”宋甜轻轻道。 里面没有再说话。 宋甜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这才摸索着走到了窗前榻边。 榻上有一小团起伏。 宋甜眼泪扑簌簌落下。 身材高挑的赵臻,缩成一团时,真的只有一小团。 她走了过去,抱住了那一团,摸到他柔软的脸颊,轻轻吻着,吻去了他脸上的泪水,寻到了他柔软的唇,亲吻了一下,又一下…… 屋子里静极了。 外面晚风吹着松林,发出阵阵松涛,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似置身于山林之中。 宋甜把赵臻抱在怀里,低声道:“你还有我呢,我发过誓的,我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日,我才会离开。” 赵臻在宋甜怀中,浑身颤抖,终于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呜咽,哭了起来。 他早早没了母妃,以为父皇心里还会有一点点位置留给他。 今日才知道,原来父皇心里没有他,早在母妃离开的时候,他就成了孤儿,只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宋甜的手从后领探入赵臻衣内,在他光裸的背脊上轻轻抚摸着。 赵臻太瘦了,脊椎骨节节凸起。 待赵臻停止了呜咽,宋甜才低声道:“如今萧贵妃和赵致势大,即使咱们回了宛州,也依旧摆脱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手中有精锐忠诚的军队,你才会有和别人叫板的底气。回到宛州,你继续经营宛州收拢诸卫所,我负责给你弄来西洋铁火-枪,挣大笔银子借给你供养军队,咱们一起努力,总有破云出月那一日,到时候你爹哀求你,你就可以高傲地看他一眼,然后冷冷道,‘我没有这样的父皇’,拂袖而去终已不顾。” 赵臻原本满心难过,闻言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道:“我倒也没那么爱演戏。” 宋甜听到了他的笑声,心中蓦地一松,柔声道:“饿不饿?我让人送晚膳过来!” 赵臻故意道:“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饭。” 他的肚子也配合默契,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宋甜:“……” 她原本想要找个理由拒绝,可是怀里还抱着赵臻呢,赵臻不爱听人说谎话,于是老老实实道:“我倒是会做饭,只是我烧的饭菜特别难吃,真的难吃。” 赵臻总觉得宋甜什么都会,见她也有吃瘪的时候,不由笑了,道:“那我吩咐人送来,你陪我一起吃。” 宋甜美滋滋道:“好!” 赵臻不愿让宋甜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去浴间洗澡换衣去了。 宋甜歪在榻上,很快就睡着了,一直到晚饭送来,她才被赵臻叫醒。 福安巷豫王府的内厨房只给赵臻一个人做饭,饭菜异常精致美味,宋甜接连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放下了筷子,接过月仙递上来的茶盏漱口。 得知宋甜要去跟她爹说尚服局订购西洋镜的事,赵臻当下道:“今日太晚了,我派人去跟你爹说一声不就行了?” 宋甜吃得太饱,也有些懒懒的,便道:“我写封信,你派人送给我爹。” 她爹在做生意这件事上,简直是“敲敲头顶脚底板会响——灵透了”,只要她说是尚服局订购,虽然只要六十套,她爹也能心领神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货物自然是顶好的,镜匣镜套也会很精美,该送礼送礼,该请客请客,售后也会保证。 琴剑进来取信。 赵臻又吩咐琴剑:“你问一下宋大人,看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宛州。” 如今虽是太平时候,可是从京城到宛州,要经过不少深山密林,到底不算安全。 宋志远若是能跟他同行,一路有王府护卫保护,宋甜也能放心些。 宋甜在一边听了,待琴剑拿了信出去,忙笑盈盈道:“我爹的事多谢你!” 赵臻不爱听客套话,身子舒舒服服靠回椅背上:“自己人,不必客气。” 他看向宋甜。 昏黄烛光中宋甜的脸似被镀上了一层柔光,静美不可方物,他忽然想起宋甜亲吻自己脸颊和嘴唇时那种柔软温暖的感觉,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脸颊,又摸了摸嘴唇,耳朵**辣的,脸颊也**辣的。 宋甜和赵臻私下一向熟不拘礼,见赵臻靠在椅背上,那张脸在烛光中清俊得不像真人,好看得很,便一瞬不瞬看了一会儿。 她发现赵臻不看她,似有心事,以为他也累了,便道:“我会去了,臻哥,你早些休息!” 赵臻“嗯”了一声,起身送宋甜离开。 夜里外面风声呜呜松涛阵阵。 赵臻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宋甜。 早上棋书带了小厮进来侍候,赵臻把衾枕卷成一团,吩咐道:“就这样卷着全烧了。” 棋书答应了一声,让小厮在房里服侍洗漱,自己拿了那包衾枕,寻了个僻静之处,眼看着烧成灰烬,又用棍子拨了拨,把火灰拨开,这才回去复命。 宋志远果真如同宋甜所说,“敲敲头顶脚底板会响——灵透了”,用了大半日时间,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等货物和赠品都送进了尚服局,厚礼送到了刘尚服的外宅,他这才来到福安巷豫王府求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夏日炎炎一路归南 宋甜是在梧桐苑见宋志远的。 赵臻派了个十一岁的小厮刀笔替她跑腿。 刀笔径直领着宋志远就来到了梧桐苑:“启禀女官, 王爷说了,宋大人以后进出王府,不必设限。” 宋甜亲自给宋志远奉了一盏茶, 开门见山道:“爹爹,你愿意和豫王府的人马一起回宛州么?” 她清楚自己的爹酷爱自由, 如花间蝴蝶云中雁, 最不耐烦受拘束。 宋志远沉吟一下,道:“我跟着豫王府一起走,到底安全些。” 其实他更乐意自己走, 不过既然豫王发话了, 为了女儿,他还是老老实实听话的好, 免得给宋甜招惹是非。 宋甜知道她爹爱交际, 便道:“豫王不爱说话,你不要老去烦他。” 他爹爱交际,会说话, 却与豫王性格相悖。 宋志远微微一笑,爽快地答应了, 心里却思忖着:我宋某人长袖善舞善于交际,未来小女婿却是个闷葫芦,到时候外孙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性子…… 宋甜想了想, 又叮嘱他:“我被封为豫王妃,只是陛下口谕,并未明确下旨,你回了宛州,不要与别人说起,免得事情不成, 白白被人笑话。” 宋志远神情肃然:“甜姐儿,我都明白,你放心。” 那些贵人高踞云端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是可以朝令夕改,他和甜姐儿以后须得小心谨慎,免惹祸端。 待宋志远随着棋书去了,宋甜正要起身,陈尚宫那边却派了丫鬟来请她过去。 宋甜忙问小丫鬟:“尚宫这会儿叫我过去做什么?” 小丫鬟跑得一头汗,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道:“定国公夫人到了,王爷有事,陈尚宫在陪客,请您也过去。” 宋甜吩咐月仙给小丫鬟端了一碟子切好的西瓜,让小丫鬟先吃,她却到里间换女官服饰去了。 东偏院廊下立着好几个陌生的丫鬟、媳妇和婆子,人虽然多,却都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丫鬟掀开了细竹丝门帘,宋甜走了进去,却见明间罗汉床上陈尚宫正陪着一个鬓发如银衣饰华贵的贵妇人坐着,西侧圈椅上坐着一个年轻少妇和一个年轻姑娘,东侧圈椅上坐着辛女官和一个中年贵妇。 见宋甜进来,辛女官起身介绍。 原来那鬓发如银的老夫人是定国公夫人,中年贵妇则是定国公府的沈大太太,年轻少妇是大少奶奶秦氏,年轻姑娘则是定国公府四房的嫡女沈雪芝。 宋甜按仪行礼。 定国公夫人看向宋甜,打量着这位飞上枝头的乡下小麻雀,见她虽然年纪小,略带着些稚气,却甚是美貌,气质沉静,便道:“宋女官果真美貌。” 坐在西侧的大少奶奶秦氏“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老太太,您眼睛可真毒,这位宋女官可真是顶尖的美貌呢!” 宋甜态度雍容,含笑看向她。 单看长相,这位大少奶奶秦氏和她的胞妹秦英莲简直不像是亲姊妹。 秦氏身材丰满,肌肤白皙,面如满月,穿着件玫瑰紫纱衫,系了条湖色月华裙,发髻上插戴着一对满池娇分心金簪,上面嵌着成色极好的红宝石,越发衬得一张脸明艳绝伦,堪称人间富贵花。 宋甜第一次见赵臻的外祖母,不欲逞口舌之快,微微一笑,按照陈尚宫的吩咐,在辛女官左手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秦氏见宋甜不肯接招,便和坐在她旁边的年轻姑娘说道:“雪芝,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这年轻姑娘正是沈正的嫡女沈雪芝。 沈雪芝穿一件烟霞红夏衫,系了条粉白色挑线裙子,十分白皙秀美。 她发髻上只插戴着一支珍珠发簪,白皙如雪的左腕上却戴着一串碧汪汪的翡翠。 听了秦氏的话,沈雪芝没有搭腔,还对着宋甜微微一笑。 宋甜回以一笑,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听陈尚宫与定国公夫人说话。 定国公夫人心里清楚,永泰帝不可能让豫王娶高门之女做王妃,不过侧妃倒是有可能,因此除了初见时刺了宋甜一句,其余时间就无视宋甜的存在,与陈尚宫大吐苦水大发牢骚:“……一年没见阿臻了,老身着实想念得很,得知阿臻进京,老身便欢天喜地在府里候着,让大厨房备好各种阿臻爱吃的食材,只等着阿臻过来,谁知等了又等,昨日才得到了阿臻要回封地的消息,今日忙赶了过来,拼着一把老骨头,也要见阿臻一面。” 宋甜睫毛垂了下来,心道:臻哥为何不去定国公府,老太太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陈尚宫含笑道:“王爷这次进京为陛下庆贺万寿节,着实忙碌,想必定国公夫人不会怪罪他的。” 定国公夫人被人捧惯了,根本不听陈尚宫说话,只管自己说:“洁儿早早去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受待见了,阿臻连我这外祖母都不理了,到京城这些日子,也不去定国公府一趟……” 宋甜嘴角噙着一丝笑,瞧着温婉端庄,心里却道:端妃娘娘活着时,你们就投向了永泰帝宠爱的萧贵妃;臻哥倒是想重视外家,可是外家却全是赵致的人,竖着耳朵瞪大眼睛找他的破绽好讨好赵致,让他怎么去? 定国公夫人最后重重道:“这次若是见不到阿臻,老身是不会离开的!” 宋甜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那里,心里却道:不见臻哥,您就不离开,您不怕热么? 如今正是盛夏,屋子里不比花厅四面透风,再加上要离开了,根本没有用冰,宋甜不过坐了一盏茶工夫,身上就冒出了一层细汗。 她抬头看去,发现沈雪芝出了汗,肌肤越发晶莹雪白,而秦氏的妆却有些花了。 陈尚宫摇头苦笑:“老太太,您有所不知,我们王爷正在见陛下派来的人,而钦天监看好的出发时辰酉时三刻眼看就要到了,王爷哪里还有时间来见您?您有什么话,就和下官说,下官一定传达。” 定国公夫人年纪大了觉得热,兀自哼道:“老身不信,这会儿陛下会派什么大人物来见阿臻,阿臻就是躲着老身罢了!” 陈尚宫没想到定国公夫人如今越来越左性,倚老卖老到了这种地步,浑不把豫王放在眼里,便也不开口了。 定国公府大太太生得富态和善,是在座众人中最富态的,也是最耐不得热的,不停地用帕子拭着汗。 她看了对面端坐的沈雪芝一眼,心知老太太之所以赖在这里不走,是想当面把沈雪芝托付给豫王。 沈雪芝是四房的嫡女,关他们大房什么事,她要在这里陪着受热流汗? 她虽然热得妆都花了,举止依旧雍容,含笑问秦氏:“秦氏,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秦氏忙起身回话,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从罗汉床上端坐的太婆婆定国公夫人,转到了对面坐着的正牌婆婆大太太身上,笑吟吟道:“老太太实在是太想念豫王了,这样一直等着也不是事,不如我陪着老太太,去松风堂去候着王爷。” 陈尚宫缓缓摇头:“大奶奶有所不知,我们王爷年纪虽小,性子却执拗,王府规矩森严,若是违犯,立即逐出,毫不留情。” 她看着秦氏,意味深长道:“王府规矩之森严,大少奶奶岂不是感受最深?” 这是拿秦氏的胞妹秦英莲违犯王府规矩被撵走之事刺秦氏,秦氏顿时满脸通红,连耳朵尖都红透了,她讪讪地搭讪了几句,坐了下去。 又上了一道茶后,陈尚宫看了看时辰,见距离酉时还有一刻钟,便故意吩咐宋甜:“宋女官,快到酉时了,距离出发只有四刻钟时间了,你去安排人搬运行李!” 宋甜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出了明间,到了廊上,带着夏日炎气的穿堂风拂过,宋甜满身的汗瞬间消了,立时凉爽起来。 她认认真真指挥小厮和婆子,把众人的行李都搬到了放行李的马车上,然后才去向陈尚宫回话。 陈尚宫又吩咐她:“距离出发还有两刻钟,你去提醒王爷一下,免得只顾着见人,误了出发时辰,惹陛下不喜。” 在座众人都知永泰帝笃信道教,做什么事都要卜算吉凶,陈尚宫这也不算推脱。 宋甜到了外面,见刀笔在外面候着,便低声交代道:“你去松风堂瞧瞧,王爷那边预备好出发没有。” 根据方才屋里的情形,赵臻应该是根本不想见定国公府的女眷,这才让陈尚宫应付的,宋甜得根据赵臻那边的行动安排这边的事情。 刀笔一溜烟跑了。 他是赵臻奶娘的小儿子,年纪虽小,长得也跟没睡醒似的,却机灵得很,是赵臻的心腹小厮。 宋甜就带了月仙,在竹林里寻了个凉爽地界,等着刀笔回话。 不过一刻钟工夫,刀笔就跑了回来:“女官,王爷已经发出了。” 宋甜闻言,心中暗笑,当下进去回话。 定国公夫人没想到外孙子如此不给面子,根本见都不肯见她一面,就径直出发了,当即气了个倒仰。 大太太、秦氏和沈雪芝忙上前救治。 陈尚宫十分为难,皱着眉头摊着手:“这可怎么办,我们这些女官也得出发了,若是违了时辰,王爷定会责罚的……” 大太太见状,忙凑到定国公夫人耳畔,用极低的声音道:“老夫人,不能让王爷把人带走,咱们可以主动把人送去呀!” 定国公夫人原本还闭着眼睛装病,闻言睁开了眼睛,哼哼唧唧由儿媳和孙媳扶着出了门,上了软轿,在丫鬟媳妇簇拥下离开了福安巷。 送走定国公府的女客,陈尚宫也松了一口气,立在垂花门下,看着四周的景致,叹了口气道:“再回来不知又是何时了……” 辛女官也有些怅惘:“王爷要在宛州王府闭门读书,陛下又派了人监督,下次进京,怕是——唉!” 按照如今形势,下次进京,说不定是为了参加韩王进封太子的庆典。 陈尚宫心有戚戚然,也叹了口气。 宋甜却心情畅快。 离了京城,赵臻就如豹入山林鱼归大海,不但安全了许多,更自由畅快了许多。 到了城外长亭会合,宋甜发现蔡和春在和一个穿着锦衣卫指挥使服饰的人说话,旁边还立着一个也穿着锦衣卫服饰的青年,不禁吃了一惊,问了陈尚宫才知道是锦衣卫指挥使叶襄和叶襄的儿子锦衣卫百户叶飞。 锦衣卫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的皇帝侍卫,首领锦衣卫指挥使一般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直接向皇帝负责,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因此锦衣卫一直是皇帝手中一支特殊的力量。 如今永泰帝却派锦衣卫指挥使带着二百锦衣卫护送豫王回宛州,分明是不信任豫王,要押送豫王回宛州。 出了京城,赵臻一行人往南而去,到晚上就在驿站宿歇,天亮了才出发,不过半月时间,就赶到了宛州。 宋志远是酷爱自由的人,这次一路随着豫王府人马,安全倒是安全了,只是很受拘束,一到宛州城东驿站,就来向豫王辞行。 豫王穿着骑装骑在马上,这一路行来晒黑了不少,他身旁错后些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叶襄、王府长史蔡和春和叶襄的儿子叶飞。 待宋志远说完,豫王微微颔首,道:“宋女官怕是也想家了,你带她回家住些时日,待七月初一再回王府销假!” 宋甜该行及笄礼了,王府这段时间怕是不安静,还是让她避开一段时日比较好。 宋志远忙谢了豫王,自去引了宋甜的马车,从队伍中脱离,另从一条小路绕到宛州城北门进城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漏窗听笛往事惊现 这两个月宋志远不在家中, 二娘张兰溪管家,治家严谨,每日关闭仪门,派婆子看守, 她和三娘魏霜儿都不出门, 各自在房里做些针黹女红。 小厮来后面取东西, 张兰溪都派个婆子跟着, 到了晚间也是打着灯笼, 带着丫鬟婆子检查了各处门户,确定都无碍了,这才回到兰苑歇下。 魏霜儿哪里能忍受孤枕独眠, 她勾搭宋榆,宋榆不敢再理会,于是转而勾搭宋槐。 谁知宋槐虽然伶俐狡猾, 却对一个伙计家的女儿情有独钟, 不好魏霜儿这一口,也没勾搭上,她只得跟冬梅一块儿混着,每日急得眼里冒火口中声唤。 这日傍晚,张兰溪在兰苑院中葡萄架下带着两个丫鬟锦儿和绮儿做针线,听着魏霜儿在外面金银花墙前假推掐花指桑骂槐:“……大家都是小老婆, 装什么大婆?谁领你的情, 再哈巴狗儿似的舔, 人家也不会把你扶正,什么阿物……” 绮儿听魏霜儿越骂越污秽,实在忍耐不住,停下手里的活计:“二娘, 咱们就坐在这里听三娘嚷骂?” 张兰溪举起绣花绷子,比照绣绷上绣的一串葡萄和葡萄架垂下的真实葡萄,口中道:“老爷在一日,我就在宋府呆一日;大姑娘将来继承了家业,想必也能容下我——有人庇护有何不可,何必听她挑拨。” 当年丈夫亡故,她又不曾生下一儿半女,丈夫族中对她家产业早就虎视眈眈,甚至找人扮作闲汉,夜里翻她家的墙,好寻她的错处,霸占她的产业。 若不是嫁给了宋志远,她如今不知道在哪里晒牙渣骨,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那魏霜儿嚷骂了一会儿,口干舌燥,被冬梅一阵风哄了回去:“三娘,我在井里澎了个西瓜,凉阴阴甜滋滋的,您赶紧回去尝尝!” 听着魏霜儿的声音越来越远,锦儿道:“冬梅虽然掐尖要强,倒是个好的。” 张兰溪笑了笑,道:“冬梅这丫头人小心大,生得又好,还真不一定将来在哪里呢!” 主仆正说着话,看守二门的婆子却跑了过来:“二娘,老爷从京城回来了!” 张兰溪闻言大喜,忙命人去叫魏霜儿一起到仪门处迎接,自己却妆扮了一番,留绮儿看守门户,带了锦儿去了仪门处候着。 宋志远戴着眼纱骑着马到仪门外下来,后面跟着四辆马车。 张兰溪一见,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老爷又娶了几个小老婆? 她心中起疑,却笑盈盈上前接应:“妾身给老爷请安!” 宋志远被迫清心寡欲了一路,如今见了张兰溪,见她肌肤白皙,容颜秀丽,穿了件水蓝褙子,白挑线裙子,纤腰一束,身材高挑,很是清雅,心中喜欢,道:“兰溪,大姑娘在车中,快接她下车!” 这时宋甜已经扶着紫荆和月仙下了马车,后面三辆车,一辆坐着小厮刀笔,两辆装着行李。 刀笔也从车上跳下来了。 月仙和刀笔都是赵臻派来侍候宋甜的。 宋甜上前与张兰溪见了礼,笑容和煦:“二娘在家辛苦了!” 她看向宋志远:“爹爹,二娘管理家务辛苦了,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宋志远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看着张兰溪,却没说话。 张兰溪脸蓦地红了,忙指挥着小厮卸下行李。 这时一阵香风袭来,接着便是柔媚的声音:“老爷,您可回来了!”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见魏霜儿带着冬梅疾步而来。 宋志远看向魏霜儿,却见她粉脸朱唇,一双眼似要滴下水来,娇媚异常,不由向前一步:“霜儿!” 宋甜在一边咳嗽了一声。 宋志远马上想起蔡大郎之事,似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矜持地“嗯”了一声,道:“各自回房,我也去书房换衣净面,大姐儿要在家里住一个月,也得回好好去整理一下。” 张兰溪柔声道:“老爷,我命人在花园万花楼上摆下宴席,给您和大姐儿接风洗尘,可好?” 宋志远点了点头。 这时魏霜儿风摆杨柳般上前,一双水汪汪眼睛只盯着宋志远:“二姐姐既然要安排接风宴席,那我去书房服侍老爷!” 宋志远心里麻酥酥的,可是一想到宋甜和他说的话,哪里还有旖旎之思,摆摆手道:“我自有小厮伺候,你回房候着就是。” 待宋志远带了小厮回了书房,张兰溪忙张罗着安排宋甜回东偏院,见刀笔这小厮瞧着陌生,便问道:“大姑娘,这位是——” 宋甜含笑道:“二娘,这是豫王府的小厮,拨给我跑腿的,在外书房宋竹隔壁拨间房给他住,让他白日在我那里答应,晚上回去歇宿。” 张兰溪听宋甜说这叫刀笔的小厮“是豫王府的小厮,拨给我跑腿的”,便知宋甜虽然要回家住两个月,却并不是被豫王府给逐出来了,当下记在心里,自去安排。 宋甜颇为劳累,洗罢澡,在院中梧桐树下的竹床上睡着了。 紫荆和月仙忙忙碌碌收拾房间,整理行李。 金姥姥想念宋甜,这会儿便掇了张凳子坐在竹床旁边,专门给宋甜打扇赶蚊子。 待宋甜醒来,夜幕早已降临,院子里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金姥姥依旧坐在竹床边给她打扇。 宋甜声音犹带着睡意:“姥姥,我渴了。” 金姥姥忙叫紫荆送盏凉茶过来。 紫荆送了茶过来,服侍宋甜喝完,这才道:“屋子都拾掇好了,我住在东耳房,月仙住在东厢房。” 她又道:“二娘那边叫了两次了,说已经在花园玩花楼摆好了酒席,请姑娘过去。” 到了玩花楼,宋甜才知道宋志远被人叫走了,如今接风宴上只有她和张兰溪魏霜儿两个姨娘,另有两个从院中叫来的唱的,一个唤作崔樱儿,一个唤作申爱香,在旁拿着银筝玉板,放娇声当筵弹唱。 偏偏魏霜儿面赛严霜,张兰溪没情没绪,倒是宋甜有一段时间没听宛州弹唱了,颇为想念,松快地听这两个唱的唱了几套曲子,又点了几首怀古词调,这才一人赏了她们一个一两重的银锞子,命人送她们回院中去了。 一时筵席散去,各自回房。 宋甜傍晚时睡了良久,这会儿精神好得很,便带了紫荆去药库取了好些样需要的药材,让金姥姥她们都去睡觉,自己在西暗间忙活了大半夜,又配制出不少药丸子,有下毒的,有解毒的,倒也全面。 睡下后,宋甜躺在床上,思忖着明日得叫了钱兴媳妇过来,看她恢复得怎么样。 若是钱兴媳妇恢复得好,说明她的解毒药还是有效的,只需再进行部分改良…… 早上金姥姥在小灶上给宋甜做了早饭。 宋甜正在用早饭,在东偏院门口充当应门小厮的刀笔跑了回报,说一个自称钱兴媳妇的带着女儿过来了。 宋甜大喜,忙道:“快请进来!” 片刻后,一个眉目秀丽的小媳妇牵着一个小女孩进来了,正是钱兴媳妇和她的女儿绣姐儿。 娘俩一进门,就跪下给宋甜磕头:“奴多谢大姑娘救命之恩,奴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姑娘!” 宋甜忙示意紫荆扶起这娘俩,笑吟吟道:“你不用做牛做马报答我,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 钱兴媳妇忙道:“姑娘请问,奴一定好好回答。” 宋甜也不吃早饭了,拿了纸笔,一边细细询问,一边记录。 她越听越心惊:这样来自病患的真实情况,实在是太难得了。 不过宋甜自有底线,不愿用真人做实验 一时问罢,宋甜又亲自看了看钱兴媳妇的眼睛、舌苔,又看了身子别处,确定钱兴媳妇恢复健康了,心中也为她欢喜:“你余毒已尽,身子已经好了。对了,你丈夫和婆婆呢?” 钱兴媳妇笑着道:“启禀大姑娘,孩子她爹奉了老爷之命,出去做生意了,却不知是哪里。上次事情之后,二娘说大姑娘吩咐了,要把我和婆婆隔开,就赏了十两银子安家费用,让我婆婆回乡下老家住去了。” 她说着话,起身便又拉着女儿绣姐跪下:“姑娘,如今奴丈夫不在家,奴带着女儿也是孤零,不如让奴母女俩侍候姑娘,给姑娘浆洗衣服做些粗活!” 宋甜听了,思索片刻,这才道:“你这是投靠我的意思么?” 钱兴媳妇忙道:“若是大姑娘不嫌弃,奴娘俩愿写了投身文书,签字画押,追随大姑娘!” 这还是她丈夫钱兴临出发时交代她的。 钱兴虽然在宋家做伙计,却只是雇佣关系,钱兴要出远门,担心妻女在家被人欺侮,便想了这个法子,既能保全这娘俩,又能报答大姑娘恩德。 宋甜思索片刻,做出了决定:“你既然有此意,那我得把丑话说前头。” “跟着我,做得好有赏,做的不好会罚,若是敢背叛,我会一碗毒药灌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她身边的确是缺少可以使唤的亲信之人,若是这娘俩诚信投靠,倒是可以留下…… 钱兴媳妇眼睛湿润了,当下道:“大姑娘,奴不怕。奴娘俩一定好好侍候大姑娘。” 宋甜赏了钱兴媳妇五两银子,又给了绣姐一对银镶白玉梨花钗,让她们娘俩等候消息。 待钱兴媳妇带着绣姐离开了,宋甜吩咐紫荆:“去外面伙计住的地方好好打听一下,看这钱兴媳妇有没有不妥。” 紫荆一直到快中午才回来:“姑娘,这钱兴媳妇叫茜红,今年才二十六岁,女儿绣姐,今年十岁了。这茜红生得好看,自从钱兴被老爷派出去,夜间老是有人在她家后窗敲窗撂瓦,这小媳妇倒不是个风流的,一直守着女儿关着门过日子,谁也不理。” 宋甜点了点头。 紫荆又道:“这茜红娘家爹是个厨子,她跟她爹学了些本事,会烹制各种菜肴,善调各种汤水,咱们府里伙计家办酒席,都是请她前去烹制菜肴攒造汤水。” 宋甜一听,颇感兴趣:“让她傍晚来试一试,若是真的,以后就留下她娘俩在院里答应。” 茜红得知消息,下午就带着绣姐过来了,胳膊里还挎着一个大竹筐,里面居然是洗剥好的鸡鸭鱼肉和各种菜蔬,绣姐背着一个木箱,里面盛放着茜红用的各种刀具和调料。 一番烹煮煎炸之后,茜红做好了三荤三素六道菜,外加两道咸汤一道甜汤,另有两份点心。 宋甜一一品尝,发现茜红手艺着实高妙,不再犹豫,当场让茜红写下了投身文书,让宋竹带着到衙门备了案,又赏了茜红三十两银子安家费:“跟着我好好干,以后我定不会亏待你们娘俩。” 茜红欢喜得只抹眼泪:“大姑娘,晚间就让我们娘俩搬进内院住,我们一定好好服侍……” 她男人不在家,那起子捣子流氓越发猖狂了,大中午的,居然敢在后窗唱淫曲,她只能捂着绣姐的耳朵不让她听。 宋甜早有安排:“金姥姥年纪大了,让她搬进西厢房住,你们娘俩住在咱们院的门房里,晚上应门也方便。” 茜红含着泪笑了,忙行礼:“多谢姑娘,我这就找人搬家去!” 金姥姥住的门房,一明一暗两间房,前后都有窗子,东西通透,母女俩正好够住,既安全又舒适。 宋甜哪里会让女子自己搬家,当下叫了几个小厮帮她们母女把家给搬了。 安顿好茜红娘俩,宋甜正打算让人看看她爹回来没有,小厮宋梧却来了:“大姑娘,老爷请您去书房,说有事要和您商量。” 宋志远正在书房内的醉翁椅上歪着,两个青衣少年在廊下漏窗外端坐,一个吹笛,一个弹琴,乐声甚是悠扬动听。 宋甜立在芭蕉后听了片刻,整个人心都沉淀了下来,眼前似乎有寒山碧透,平林漠漠,驿楼静立…… 一曲奏罢,她这才走了过去。 宋志远见女儿进来,依旧躺在那里,神情陶醉:“甜姐儿,外面那两个乐师怎么样?” 宋甜颔首道:“甚是高妙。” 宋志远得意洋洋道:“这是豫王派人送来的,吩咐说平时在外书房伺候,你若是出门,须得让他们跟着。” 宋甜:“……” 她凝神一想,忽然觉得外面那两位少年乐师似乎有些面熟,忙叫了进来,盯着看了又看。 这两个乐师分明是一对双胞胎,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瞧着颇为清秀,一个左脸颊上有个酒窝,一个右脸颊上有个酒窝。 宋甜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前世她见过这两个人! 那是一个月夜,他俩身穿锦衣卫服饰,陪着新帝赵致来到北邙山赵臻墓前祭奠。 就是他俩! 为何这对双胞胎会出现在她家中,而且是赵臻命人送来的? s:///book/14/14923/848542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夕阳西下面授机宜 宋甜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 即使这两兄弟是韩王赵致的暗探,如今距离赵致与赵臻撕破脸还早,倒也不用太过紧张。 她端起一边小几上放着的茶盏饮了一口, 待清甜的蜜渍玫瑰花茶滑下喉咙, 这才开口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 左脸颊上有酒窝的那个拱手道:“启禀宋女官,小的叫秦嶂。” 右脸颊上有酒窝的那个随之道:“小的叫秦峻。” 秦嶂接着道:“小的与秦峻是双生兄弟,先前在蓟辽总督府中答应,后来蒙王爷青眼,这才离开辽东,进入豫王府答应。” 宋甜得知他们先前在蓟辽总督府答应, 不由一愣。 如今的蓟辽总督, 正是赵臻庶出的三舅沈介,宋甜的舅舅金云泽和表兄金海洋,如今都在沈介麾下效力。 前世沈介一直是赵臻的坚定支持者。 赵臻抗击辽军侵略时, 沈介派麾下将领率十万大军接应。 后来赵臻亡故,沈介也被解除了蓟辽总督的职务,死在了回京途中。 宋甜悬着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些, 含笑道:“好了, 你们下去歇着!” 待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宋甜这才看向宋志远:“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志远见宋甜神情严肃,当下坐了起来, 想了想道:“我早上刚到家, 豫王贴身答应的小哥琴剑就带着这两个人过来了,说豫王听说我有丝竹之好,就送了这两个小琴师过来。” 他思索着道:“当时就在这书房里,待宋竹退下, 琴剑这才又说了些话,大意是你若是出门,一定要带着这对双胞胎扮作小厮随身跟着。” 宋甜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在心里慢慢分析着。 赵臻忽然给了她两个月假,不但让月仙和刀笔跟着来了,而且又派来了秦嶂秦峻兄弟,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先顾眼前,别的事情暂且顺其自然。 心中计议已定,宋甜问宋志远:“爹爹,三娘的事,你预备怎么处理?” 宋志远沉吟道:“我已经派钱兴去闽州查探去了,钱兴来府里时,蔡大郎已经失踪了,并不认识他。” “如今还没有证据证明你三娘居心不良,只得将就着,待钱兴回来再说了。” 宋甜转移了话题:“爹爹,钱兴媳妇跟闺女写了投身文书,如今都跟我了。” 宋志远眼睛一亮:“不错啊,我的闺女知道笼络手底下使的人了!” 宋甜将来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当王妃,都得有自己的班底和亲信。 宋甜知道笼络人心,当真是长大了。 他心中欢喜,身子缓缓靠回醉翁椅中,修长手指敲击着扶手,思索了片刻,接着道:“钱兴媳妇人品很好,家世也清白,你若是使着顺手,待钱兴回来,我和钱兴说一声,把他也给你使用。” 家里那些伙计媳妇家人媳妇,看见他都是看了又看,一副羞答答模样,有几个胆大的,还会投怀送抱,倒是这钱兴媳妇,一向规规矩矩堂堂正正,从未主动勾搭他,可见人品端正。 宋甜又问宋志远:“爹爹,不是说要派两个大伙计跟林七的船队出海,你选好没有?” “选好了,就是王晗和付子春,王晗管着咱家经运河从松江贩布的生意,付子春管着从湖州贩丝绵的生意,都常在船上,我打算派他们跟着林七船队出海。” 宋甜起身,执壶给她爹的茶盏添满,又给自己添满,这才接着问道:“黄太尉打算派谁出海,你知道么?” “不知道啊,”宋志远眨了眨眼睛,“总不能是他那个侄儿?” 宋甜实在是不想见到黄子文,当下道:“若是黄子文再来咱家,别留他住下,安置在外面客栈住下就是。” 宋志远郑重地答应了:“你放心,你爹明白。” 他曾有心把宋甜许配给黄子文,这件事若是被豫王知道,倒是不美,因此以后须得避嫌。 父女两人又说了几句,宋甜起身离开,都走到廊下了,忽然想起件事,便转身撩开翠竹门帘:“爹爹,二娘把家管的挺好,你总不能只让她做事,一点好处都不给她?” “您早晚得娶太太,与其迎新,不如扶旧,倒是省心。” 她爹早晚要续弦,宋甜觉得与其适应新人,还不如就是二娘张兰溪了。 张兰溪聪明世故,细心周到,做事理智,为人还算厚道,做继母也还不错。 宋志远摆摆手:“好了,知道了!” 他明白宋甜话中之意。 女儿以后是要做王妃的。 他未做提刑时,与他家来往的女眷都是宛州富户或者小官吏的家眷;后来他做了提刑所副提刑,来往的女眷就添了许多官员家眷;以后宋甜做了王妃,他家来往的女眷怕是要跟着水涨船高。 这样的话,他须得有一个聪明理智识大体的太太来主持中馈了。 这是甜姐儿的体面,也是他的体面,得好好考虑。 宋甜带着紫荆离开了书房。 经过兰苑时,她吩咐紫荆:“你在门外等着,我去见二娘。” 宋甜知道她爹一定会考虑府中缺少主母之事。 她爹的性子和她一样,不喜欢拖延,既然方才提到,晚上应该会去张兰溪那里,好看看张兰溪合不合适。 宋甜想卖张兰溪一个人情,以报前世她落魄时张兰溪的赠银之恩。 张兰溪正在看账,见宋甜来了,忙起身招待,吩咐锦儿去准备茶点。 宋甜微微一笑,道:“二娘,我说句话就走。” 她凑近张兰溪,低声道:“我方才和爹爹在书房说话,提到了爹爹续弦之事。我和爹爹说,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哪有二娘好。” 张兰溪又惊又喜,一把握住了宋甜的手:“甜姐儿——” 宋甜凝视着张兰溪的眼睛,低声道:“二娘不是会弹月琴么?今晚在葡萄架下准备几样爹爹喜欢的菜肴,筛一壶他爱喝的金华酒,弹一曲他喜欢的曲子,再打扮打扮,热情一些……二娘会心想事成的。” 别人宋甜不了解,她爹的喜好,她可太知道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前世她最落魄的时候,大雪中是张兰溪悄悄命丫鬟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做盘缠。 这恩情,她铭记在心,如今正是回报之时。 张兰溪抿了抿嘴唇:“甜姐儿,多谢!” 宋甜笑容灿烂:“那我就等待二娘的好消息了。” 掌灯时分,宋志远果真去了兰苑。 张兰溪见他过来,心中欢喜,迎上前去,却抿着嘴只是笑。 宋志远还未曾见过张兰溪有此小儿女之态,心里一动,含笑打量着张兰溪,却见张兰溪穿着白银条纱衫,系了条绛红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拖着一窝子杭州撵翠云子网,越发显得眉目秀丽,朱唇皓齿,身材窈窕。 他揽住张兰溪的腰肢,笑着在张兰溪额角亲了一下:“兰溪今晚很美。” 丫鬟锦儿机灵,带着绣儿在葡萄架下摆好精致菜肴,筛了一壶宋志远爱用的金华酒,备好冰澎果子,在香炉里放了几枚香球。 安排好这一切,她便带了小丫鬟绣儿去兰苑大门外守着了。 葡萄架四周挂了纱帐,石桌上放了白纱罩灯,菜肴齐整,水晶壶水晶盏在灯光中闪闪发光,香炉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张兰溪给宋志远斟了一盏酒,奉了上去,抱起月琴道:“奴给郎君弹一曲《流年换》。” 她难得有此柔媚之态,宋志远心中喜欢,左手支颐,右手执盏,一边饮酒,一边倾听。 “起来携素手,整云鬟。月照纱厨人未眠……只恐西风又惊秋,暗中不觉流年换……” 琴声悠扬,歌喉婉转,在此夏夜良宵,分外动听。 宋志远上前抱住了张兰溪…… 第二天一大早,宋志远把众人都叫到兰苑,当众宣布,要把张兰溪扶正。 闻言张兰溪用帕子捂住嘴,眼睛落下泪来。 宋甜忙笑着恭喜张兰溪:“恭喜母亲!贺喜母亲!” 张兰溪哭出声来。 她爱了宋志远这么多年,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做他的不受宠小妾,在深宅之内孤独终老,谁知竟又这么一日。 张兰溪知道这件事多亏宋甜出力,心中甚是感念,泪眼模糊,叫了声“甜姐儿”,更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宋甜安抚罢张兰溪,看向她爹,笑盈盈道:“爹爹,这件事可是大事,家里得好好庆祝一番,母亲不方便出面,就由我来操持!” 宋志远见女儿欢喜,心中也很欢喜,道:“好,都交给你办。” 他到底有些心虚,抬眼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魏霜儿:“霜儿——” 魏霜儿扫了一眼张兰溪和宋甜,冷笑一声,屈膝褔了福:“恭喜老爷,喜得美娇娘。‘销金帐里,依然两个新人;红锦被中,现出两般旧物’,老爷可真有福气!” 宋志远眉头皱了起来:“当着甜姐儿的面,你混说什么?” 真是不上台面,当着未出阁的姑娘说这样的话! 魏霜儿抬眼看向宋志远,桃花眼里瞬间溢满泪水。 宋志远看得心一颤。 魏霜儿抬手用手指抹去眼泪,转身而去。 宋甜看了失魂落魄的宋志远一眼,抬眼目送魏霜儿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道:“爹爹,是不是得先请人看吉日良辰?” 宋志远这才回过神来:“咱家一向用的是阴阳先儿薛先生,我这就让人去请他。” 宋甜又跟她爹商量了几件事,见她爹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这才放下心来。 好日子定在了五日后。 这日宋甜正在明间帮张兰溪写给各家亲眷的请帖,刀笔进来回话,把一封信奉给了宋甜。 宋甜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认出是赵臻的字迹,忙拆开了信。 s:///book/14/14923/851214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汗青书肆小儿女态 信纸上只写了八个字——“今日酉时, 鲥鱼之约”。 宋甜不禁笑了起来。 她把信纸摊平在方桌上,提笔在下面空白处写了一个字——“好”。 宋甜折好信纸,放入信封中, 重新封好递给了刀笔:“把信送过去!” 刀笔出去后, 宋甜重新开始写请帖。 写罢请帖,宋甜让紫荆把写好的请帖送到兰苑,叮嘱她:“你和太太说一声,就说待会儿我去书院街买些衣料花翠,问她有没有需要我带的。” 紫荆很快就回来了:“二……太太说她什么都不需要带,让您好好逛逛。” 她把张兰溪赏的一匣帕子拿给宋甜看:“姑娘, 我过去的时候, 太太正看着人在收拾行李,预备搬到内院上房去,见我过去, 就把这匣帕子给了我,说是上好的蜀绣帕子,她兄弟从蜀地带回来的, 让我带回来给您, 拿着玩也行, 赏人也行。” 宋甜看了看,发现是六方挑线白绫帕子,花色各个不同, 十分娇艳好看, 便道:“这刺绣手法,与咱们这边不大一样,倒是更精致更艳丽。” 她选了一方绣着牡丹花的帕子,剩下的五方让紫荆拿去, 紫荆、月仙、金姥姥、钱兴媳妇和绣姐五人分了。 宋甜换了见人衣裙,待马车备好,便带着紫荆去了仪门外。 马车已经在仪门外候着了,前面驾车的车夫正是秦嶂和秦峻。 他们兄弟穿了青衣,戴了小帽,做寻常小厮打扮,瞧着也就是俊秀一些的小厮罢了。 宋甜登上马车,坐定后才道:“去书院街。” 前面不知道是秦嶂还是秦峻答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出了卧龙街,往书院街而去。 到了书院街街口外,马车停了下来。 宋甜戴着眼纱下了马车,带着紫荆进了书院街。 秦峻两兄弟一个看着马车,一个提着包袱跟在宋甜和紫荆后面,宋甜还是从脸上酒窝的方位判断出跟她的正是秦嶂——秦嶂的酒窝在左脸颊上。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宋甜也不急,慢悠悠在书院街逛着。 书院街是宛州城内最繁华之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文房四宝书册话本样样俱全。 她在一家独玉铺子里看上了一件独玉雕成的貔貅和一座独玉观音,便都买了下来,预备送给宋志远和张兰溪做礼物。 宋甜吩咐秦嶂把装在匣子里的貔貅和观音送到马车上去:“这太重了,你拿着太累,还是送到马车上去!” 秦嶂却轻轻松松拎了起来,笑嘻嘻道:“姑娘,我力气大得很,不觉得重,您不用担心。” 宋甜:“……” 她其实是想支开秦嶂。 秦嶂似乎能看透宋甜的心事,歪着脑袋,眼睛眯着,酒窝深深,笑得可爱极了:“我知道姑娘还要去书肆买书,我跟着姑娘过去,正好帮姑娘搬书。” 宋甜这下明白了,秦嶂知道汗青书肆的存在。 他既然连赵臻的这些秘事都知道,宋甜也没什么可避着他了,便道:“那就劳烦你了。” 秦嶂一手提着一个挺重的匣子,笑容灿烂:“姑娘,小的不累。” 宋甜又进了自家的宋记绸绢铺,让掌柜把新从湖州运来的绸绢拿出来,挑选了一匹淡青色湖州绢,一匹月白云绸,一匹大红织金缎子,一匹鹅黄绫,一匹湖蓝绡,让掌柜派伙计送到卧龙街宋府,又吩咐道:“记到我爹账上!” 她爹甚是悭吝,凡是她家的铺子,除了宋甜可以记在他账上,别的不管是谁,都是亲归亲,明算账。 掌柜自是认识自家大姑娘,笑着答应了一声,道:“大姑娘,铺子里有新到的杭州细绢,特别透气吸汗,夏季穿正好,也送一匹到府里?” 宋甜笑着道:“那就要月白色的。” 她爹喜欢穿月白色直缀,宋甜预备孝敬她爹一件月白杭州绢直缀。 出了宋记绸绢铺,宋甜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紫荆见宋甜走得慢,与往日逛街时的大步流星不同,忍不住问道:“姑娘,您在看什么?” 宋甜看着街道两边的铺子,道:“我在想,若是在这书院街开一个镜坊,不知道会怎样。” 生意应该会很好,这可是整个宛州的独门生意,哪个女子不爱照镜子,西洋镜可比一般铜镜清晰多了。 只要打开局面,下面就可以步步铺开,总有一日,宛州官绅富户家的内宅,都摆着她家镜坊的西洋镜。 逛着逛着,宋甜就绕到书院街后的金桂曲街。 金桂曲街街道深幽,遍植金桂,街道两旁全是书肆或者古玩玉器铺子,与喧闹的书院街相比,很是清静雅致。 看到前面木栅栏围着的满植薄荷的小花池,宋甜不由笑了,道:“咱们进汗青书肆逛逛!” 片刻后,宋甜独自一人穿过汗青书肆后面的纱门,进了书肆后的院子。 琴剑正在门后候着,见宋甜进来,笑着上前做了个揖:“ 小的给宋女官请安。” 宋甜微笑颔首,游目四顾,打量着眼前这个小院。 小院花木扶疏,绿意盎然,厢房前种着两株石榴树,挂满了红艳艳的石榴花,在油绿叶片的映衬下,红得耀眼。 琴剑引着宋甜往前走,走到了正房前,撩开青纱门道:“主子在里面候着。” 宋甜进了明间,却见里面窗明几净,全套的黄花梨木家具,简单清雅。 这时东暗间门上的帘子掀起,一个身材高挑的清俊少年走了进来,凤眼朱唇,青绡直缀,布鞋净袜,正是豫王赵臻。 宋甜却是一愣——从京城回来的路上,赵臻脸颊还带着些婴儿肥,不过几日工夫,脸颊就瘦成这样了? 这……不太对? 前世赵臻到了二十多岁,都上战场杀敌了,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没有消掉,还有几分余韵呢! 见眼前的美貌少女只顾打量自己,眼中满是审视之意,那清俊少年便低头轻咳了一声,道:“先请坐!” 宋甜这下确定这不是赵臻了——声音听着很像,可是赵臻的声音带着清泠泠的余韵,特别好听——这人不是赵臻! 她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盯着眼前这人:“你是谁?” 这时候东暗间的门帘再次被人撩起,又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出来,也是凤眼朱唇,青绡直缀,布鞋净袜,与方才那人一模一样。 他双手负在身后,凤眼亮晶晶看着宋甜,抿着嘴笑了。 宋甜确定了,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赵臻! 她闪电般伸手捏了捏赵臻的脸颊,发现手感依旧,又软又弹,这下彻底确定了,退后半步,端端正正屈膝行礼:“给您请安了!” 赵臻:“……” 宋甜又弹他的脸颊了! 见她认出来了,赵臻便抬手做了个手势。 假赵臻见了,匆匆退下。 赵臻带着宋甜进了西暗间,两人在窗前榻上坐下,他这才问宋甜:“你是怎么看出来不同的?” 连陈尚宫都没看出他和替身的不同,宋甜到底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宋甜得意得很,大大杏眼中似有星光闪烁:“鲥鱼呢?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鲜鲥鱼么?” 她上次来汗青书肆,赵臻亲口答应她,“下次我得了鲜鲥鱼,请你吃鲜鲥鱼”。 宋甜怕他忘记,还特地跟他拉勾了。 赵臻见她笑得可爱,心里似有春水荡漾,整个人身心俱酥。 他移开视线,看着外面油绿的芭蕉:“放心,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宋甜见他耳朵尖红红的,便故意调笑道:“咦,耳朵红了,脸怎么没红?哦,原来是因为一路骑马晒黑了!” 赵臻被她逗笑了,端起素瓷茶壶给宋甜倒了一盏清茶:“你到底怎么认出来的?” 宋甜不肯说,故意卖关子:“等我吃到了鲜鲥鱼再说!” 赵臻见她卖关子,翘起右嘴角笑了笑,带着几分俏皮:“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壶玉梨春,配鲥鱼吃正好。” 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宋甜从窗子往外看,原来是琴剑提着食盒过来了。 两人都收敛了笑意,各自起身用香胰子净了手。 琴剑摆好酒菜,就退了下去。 四道冷盘,四道热菜,荤素皆有,皆是罕见珍贵的身材,中间则是一尾蒸鲥鱼。 这一顿饭宋甜吃得畅快极了。 酒足饭饱,又用香茶漱了口,宋甜倚着靠枕歪在榻上,待琴剑进来撤下席面炕桌,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赵臻两个人,这才对赵臻说道:“想要我告诉你分辨真假的诀窍么?凑过来一些。” 赵臻原本端正地坐着,见她如此放松,便也倚着一个靠枕在榻上躺着,他到底有酒了,闻言居然真的把脸凑了过来。 宋甜伸出两根手指,在赵臻脸颊上捏了捏,笑嘻嘻道:“臻哥,诀窍就在这里呀!” 赵臻:“……” 他躺了回去,也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道:“我这脸脸肉特别烦人,我再瘦它都在,弄得我这么大了,看着还是跟小孩儿似的,不够庄重。” 宋甜饮了几盏酒,有些晕乎乎飘飘欲仙。 她起身去摸赵臻的脸脸肉,谁知没支撑住,一下子跌在了赵臻怀里,脸正好贴在了赵臻胸前。 宋甜用力在赵臻胸前吸了一口气,道:“好好闻啊!” 她又道:“我喜欢你的脸脸肉,摸着多好玩!” 前世作为幽魂跟着赵臻时,她好多次想摸赵臻的脸颊,手伸了过去,却根本摸不到。 宋甜的脸贴在赵臻胸前,他耳朵都快滴血了,手足无措身子僵直躺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道:“甜姐儿,我明日要出一趟远门,大约到两年后才能回来,你的及笄礼我赶不上了,我想——” 宋甜半日没说话,赵臻这才发现她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嘟着嘴还睡得挺香。 s:///book/14/14923/851214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魏霜归家波澜再起 宋甜是被紫荆和赵臻联合弄醒的。 紫荆用胳膊托着她的后颈, 赵臻左手扶着宋甜下巴,手里拿着用凉水浸透的手巾,在宋甜脸上胡乱擦了几下。 他还怕宋甜醒得不透, 特地照顾了宋甜的眼皮和鼻子,湿手巾在宋甜眼皮上鼻子上擦拭了好几次。 宋甜果真如赵臻所愿, 醒得透透的。 她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赵臻细长的凤眼瞪得圆溜溜,正凑近了观察她,手里还握着湿漉漉的手巾,随时预备再给她来一次。 宋甜挺怕那冰凉潮湿的感觉,忙挣扎着起身, 道:“我醒了, 我醒了!别弄了!” 紫荆待宋甜坐稳, 这才捂着嘴忍着笑出去了。 宋甜盘腿坐在榻上,低头垂目看自己被水滴打湿的衣襟。 她今日穿着水红衫子,被水打湿之后特别明显。 赵臻见状, 略有些羞愧, 溜溜达达往外走, 口中道:“我让紫荆拿衣服进来服侍你换上。” 宋甜心里有事,忙叫住了他:“臻哥,不必换衣服了, 夏□□服干得快,一会儿就干了。” 赵臻到底还是吩咐人送了盛着各色水果的水晶盘进来,放在炕桌上, 自己在隔壁坐好,等待宋甜问话。 宋甜拿了一个又甜又面的黄杏,慢慢吃着, 整理着思绪。 待一个黄杏吃完,她这才抬头看向赵臻:“我隐隐约约听到你说什么要出一趟远门……” 赵臻“嗯”了一声,道:“如今豫王府太多双眼睛盯着我,不管是父皇还是朝中文臣,都想把我养废,这样以后削藩时也省得麻烦。” “可我不想这样。我想做一些事情,证明我自己的价值,我不是废物,我能为国为民做事,未曾辜负百姓的奉养。” “蓟辽总督沈介,是我的三舅,一向照拂我,我想让替身代替我呆在王府,我自己则前往辽东,在三舅麾下效力,锤炼自己。” 他对行军布阵练兵打仗一向极有兴趣,早想去试一试了。 宋甜一直安静地倾听着,一直到赵臻说完,这才道:“你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就去实现,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她连黄杏都忘记吃了,背脊挺直盘腿而坐,双手放在小炕桌上,双目晶莹,眼神坚定:“你在辽东边塞从军,我在宛州家乡经商,等我们再相见,你是久经战阵的少年王,我是富甲一方的小富婆,你若是想要继续向上走,那我就为你从西洋购来大批铁火-枪和火-药弹,为你备好豢养私兵的军-费,怎么样?” 赵臻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豪情壮志溢满胸臆之间。 他向着宋甜伸出尾指:“我们拉勾!” 宋甜眼睛弯弯,伸出尾指与赵臻拉勾:“一言为定!” 赵臻与宋甜勾过手指了,却羞涩起来,低头在水晶盘里逡了一会儿,终于挑选出颜色形状都最完美的一枚梅子递给了宋甜。 趁着宋甜吃梅子,赵臻又道:“我离开之后,假豫王会寻个由头,不让你回豫王府,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他怕宋甜误会,忙又补充了一句:“等我一回来,我就派人去接你。” 宋甜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我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看向赵臻,眼中带着一抹深思:“琴剑和棋书你都带去么?” 赵臻笑了:“棋书留在王府,琴剑我带走。” 假豫王身边一定得留一个他的亲信,与调皮机灵的琴剑相比,棋书更稳重,思虑更周全,更适合留在豫王府。 宋甜又问:“秦嶂秦峻两兄弟是怎么回事?” 赵臻笑容狡黠:“反正他们会好好保护你的,你就放心用!” 他叮嘱过秦嶂秦峻,将来若是他出事,须得继续保护宋甜,一直到宋甜不需要他们,让他们离开为止。 宋甜心中狐疑,却不再多问了,又伸手拣了一枚晚樱桃,送入口中,调动舌头慢慢品尝着。 赵臻看着她,眼神温柔中带着一丝伤感。 他也和假豫王说了,若是他出事,让假豫王以豫王身份禀明永泰帝,另选王妃,还宋甜自由。 宋甜见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 赵臻立在廊下,目送宋甜身影消失在庭院里的树枝花影之后,心里涌起薄薄的凄凉。 明日一早他就要出发了,再相见不知是何时,辽东边疆随时都有战事,刀光剑影,也许他和宋甜永远也不会再相见…… 他即使离开,也得为她安排好一切。 宋甜这样好的姑娘,应该有更光明璀璨的未来。 宋甜坐在马车里,思索着前世之事。 前世许多想不通的事,如今渐渐都接上了。 为何赵臻明明对她有好感,却眼睁睁看着她嫁给黄子文? 也许那时他已经易容改装去了辽东。 为何两年后她重回宛州,会在码头遇到琴剑,而赵臻为何得到消息会去客栈见她? 也许那时赵臻已经从辽东回来。 前世真是阴差阳错,一旦错过,就再难聚首…… 这一世,宋甜想要好好把握。 你去辽东,我可以去辽东寻你。 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不信,这一世我们还会彼此错过。 回到家中,得知张兰溪已经搬到了上房居住,这会儿宋志远也在上房,宋甜便带了礼物往上房去了。 宋志远正在上房吃酒,张兰溪在旁陪他。 见宋甜进来,张兰溪忙笑着起身相迎:“大姐儿,上好的甜薄荷酒,给你斟一盏!” 宋甜笑着拒绝了,道:“父亲,太太,我去逛街,也给你们带了礼物!” 看到宋甜送他的独玉貔貅及送张兰溪的独玉观音,宋志远心中欢喜,在心里估了估价钱,开口问宋甜:“这貔貅和观音多少银子?” 宋甜说了价钱,又欢欢喜喜道:“爹爹,貔貅以四面八方之财为食,招财聚宝,只进不出,放在你书房里正好辟邪招财。” 宋志远听了,欢喜中又掺杂了许多心疼——这也太贵了?甜姐儿被玉器铺子给坑了! 他心中滴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甜姐儿,爹爹多谢你的礼物,正好摆在书房里聚财。” 张兰溪忙也笑着道:“大姐儿,我也谢谢你,恰好东厢房空着,我把这尊独玉观音请到东厢房,早晚上香,四时果品供奉,求观音菩萨保佑咱家福运昌隆财源滚滚。” 宋甜想起自己让绸绢铺送回家的货物,忙和宋志远说道:“爹爹,我想给你做件月白杭州绢直缀,就在宋记绸绢铺选了几匹绸绢,记在了你的账上。” 宋志远听到宋甜前面那句“爹爹,我想给你做件月白杭州绢直缀”,只顾着高兴,没认真听后面的“选了几匹绸绢,记在了你的账上”,眉开眼笑:“嗯,我的女儿很孝顺嘛!” 张兰溪却在一边听出来了,对着宋甜只是笑,心道:老爷精明了一辈子,他的便宜,也就大姐儿能占一占了。 宋甜见张兰溪对着她笑,凑近张兰溪,低声道:“太太,我特地为你选了一匹大红织金缎子,待会儿我让人送来。” 张兰溪也有些惊喜,忙道:“甜姐儿,你太客气——” 宋甜竖起食指吁了一声,眼波流转看了她爹一眼。 张兰溪笑了起来,不再提这件事。 夜深了,宋甜起身要回东偏院。 宋志远只顾坐定喝酒,张兰溪便起身相送。 一直送到了影壁那里,张兰溪低声对宋甜说道:“今日你出去后,你三娘的娘家妹子让她女儿过来捎信,说你三娘的娘病了。你三娘闹着要去伺候她娘,好说歹说非要回去,后来你爹就让她回去了。” 宋甜看向张兰溪:“她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张兰溪摇了摇头:“只说待她娘好些了再回来。” 宋甜又问:“二娘,你知道三娘娘家在哪里么?” 张兰溪想了想,道:“听说是在观音桥那片,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是很清楚。” 宋甜一回到东偏院,就叫了刀笔过来,叮嘱道:“你回外书房,和秦嶂秦峻说一声,让他们去观音桥三娘娘家那边看看,三娘的娘魏婆子到底生病没有,三娘有没有在娘家照顾她娘,家中有没有二十七八岁长得甚是英俊壮硕的男子出入。” 刀笔记在心里,又跟宋甜复述了一遍,确定无误了,这才一溜烟往前面去了。 又过了两日,正是李玉琅出嫁的日子,宋甜陪着张兰溪到李家贺喜。 除了宋家官中送李玉琅的压箱礼物,宋甜自己私下里又送了一对金镶红宝石玫瑰钗给李玉琅做压箱礼物。 李玉琅依依不舍,挽着宋甜的手眼睛湿润了:“甜妹妹,我这次去了陕州,陕州那么远,咱们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宋甜心里也有些难受,转移话题道:“我刚在在堂上瞧见你未来夫婿王公子了,他生得可够俊的呀!” 李玉琅有些羞涩:“他哪里俊了,生得大手大脚长胳膊长腿的,我十分看不惯。” 宋甜蓦地想起赵臻:赵臻也是长胳膊长腿的细高挑身材,偏偏宽肩细腰大长腿,倒是比李玉琅的夫婿身材更好看。 不过这个时候,赵臻行到哪里了?他夜间是在客栈投宿,还是宿在荒野? 他一路北去,身边跟的人都有谁? 虽然知道前世赵臻应是安全到达辽东的,可是宋甜依旧控制不住地牵肠挂肚。 傍晚从李玉琅家回来,宋甜刚在仪门外下车,就看到秦峻做小厮打扮,在一边给她使了个眼色。 宋甜便道:“秦峻,你来帮我把衣箱送到东偏院去。” 大户人家女眷出门赴席,中间要换衣服,因此出门都要带着衣箱。 秦峻答应了一声,抱着衣箱先去了东偏院。 宋甜把张兰溪送回了正房,这才回了东偏院。 秦峻正在廊下候着。 宋甜进了明间坐下,吩咐紫荆在外面廊下做针线,然后把秦峻叫了进来:“三娘那边怎么样了?” 秦峻行了个礼,一五一十禀报道:“大姑娘,小的在观音桥那边盘桓了两天,那魏婆子说是生病了,请了个游方郎中进去,到天黑才送了出来。” “那郎中甚是英俊壮硕,只是肌肤黑得很,脸颊上还有一道刀疤。” “郎中离开之后,魏家未曾出去抓药,小的也未曾闻到她家传出熬药的气味。” “小的一直在她家宅外晃悠,子时三刻,那郎中却又进了魏家,一直呆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换了件青色道袍,戴着眼纱出去了。” “小的一直跟着,却见那人去了书院街专卖西洋货的赖家商栈,呆了半日,再出来又是游方郎中打扮,又去了观音桥魏家。” 宋甜回忆着爹爹说的蔡大郎的模样,细细问了秦峻,最后断定,这位身材高壮的“游方郎中”,应该就是从闽州返回的蔡大郎了。 蔡大郎和魏霜儿,到底要做什么? 宋甜正在思索,绣姐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姑娘,三娘来瞧您了!” s:///book/14/14923/852394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东偏院内尔虞我诈 宋甜略一思索, 吩咐绣姐:“你且等片刻再去传话。” 她看向秦峻:“你先去金姥姥房里呆一会儿,待三娘离开了再过来这屋。” 待秦峻离开,宋甜叫了紫荆进来, 低声吩咐道:“等会儿三娘进来,你按照我的吩咐去泡两盏果仁泡茶, 就用那套四季花卉瓷器中绘着冬梅和绘着迎春的那两个茶盏,加入蜂蜜,泡得甜甜的。” 她一边想一边说:“往绘着冬梅的那盏茶里放入药物,送进来时摆在我的面前。” 紫荆有些诧异,却知宋甜做事心中自有沟壑,也不多问, 接过宋甜递过来的小瓷瓶, 装入袖中, 自去外面茶阁备好了茶盏。 一切布置停当,宋甜这才吩咐绣姐:“你去请三娘进来!” 虽然钱兴娘子给她搬了张杌子,请她在门房明间坐等回话, 可魏霜儿宁愿立在东偏院大门外看墙上攀爬的常春藤, 也不愿进门房坐下。 进宋府这几年, 她一直很受宋志远宠爱,即使继室吴氏在时,她也敢和吴氏分庭抗礼。 那时的宋甜, 不过是个沉默寡言不受亲爹重视继母待见的小姑娘罢了。 竟不知何时,宋甜在宋府越来越重要,越来越得宋志远重视, 而她魏霜儿来到东偏院,居然还要立在门口等待小丫鬟通传…… 所有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没有为宋志远生下儿子, 若是她生下儿子,宋府这偌大的家业,就都是她的了,还有宋甜这小贱人什么事? 到如今阴差阳错,只有放手做一场,洗劫宋家,杀宋家满门,然后带着大批金银随蔡大郎投奔闽州那边的海盗这一条路了。 正在魏霜儿沉思之际,大门口传来绣姐清脆的声音:“三娘,大姑娘请您进去!” 魏霜儿抬手理了理鬓角,轻移莲步,登上台阶,进了东偏院。 在她的印象中,东偏院是个极僻静的地方,院中长满了花树,角落里还有金姥姥开辟的菜园子。 如今再来,东偏院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许多人气,不像先前那样荒凉冷寂了。 “三娘来了!”宋甜那少女特有的清甜声音传了过来。 魏霜儿一抬头,却发现宋甜出来迎接自己了,她穿了件月白绫窄袖衫,系了条绣莲瓣缠枝纹的水红裙子,乌黑发髻上只戴了一朵金累丝嵌红宝石花,越发显得一张小脸晶莹洁白,眉目浓秀,樱唇嫣红。 年轻可真是好啊! 魏霜儿微微一笑,道:“劳动大姐儿出来迎接,我可不敢当!” 宋甜含笑把魏霜儿迎了进来,在明间坐下,又吩咐紫荆:“去泡两盏果仁泡茶。” 魏霜儿打量着房内摆设,见依旧是旧日模样,干干净净,简简单单,浑不像一般闺秀的屋子花团锦簇香气袭人,便道:“大姐儿这屋子还是这么素雅,看起来跟不把这里当自己的家,随时都可以离开似的。” 宋甜没想到魏霜儿看得这么透——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把这东偏院当做自己的家。 这里只是她暂时的栖身之处,她早晚会有只属于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家。 魏霜儿见宋甜只是笑,便悠悠道:“到底是没了亲娘的孩子,有后爹便有后娘,连独生女的闺房都不肯好好拾掇。” 她这是连带前面的继室吴氏,还有即将被扶正的张兰溪,全都说到了。 宋甜含笑转移了话题:“三娘,我听说魏姥姥病了,三娘去侍疾,如今魏姥姥怎样了?” 魏霜儿心中一惊,一双桃花眼只顾觑宋甜,想看看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宋甜杏眼清澈,迎上了魏霜儿的视线。 魏霜儿没看出什么来,便叹了口气,道:“她不过是人老了,病痛都来了,也请郎中瞧了,方子也开了,她却舍不得银子,不肯让人去抓药,如今我妹子还和她耗着呢,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又把我给叫去了。” 宋甜顺着她说道:“老娘人固执些也是有的,慢慢劝解就是。” 魏霜儿见明间内没有别人,忽然盯着宋甜开口问道:“我说大姐儿,你去京城前,让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解药她就吃了一次,上个月她并没有吃,却也没事。 宋甜迎着魏霜儿的视线,轻轻道:“三娘,都是些补药罢了。” 魏霜儿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紫荆用托盘端着两盏茶进来了。 她看着紫荆,待紫荆在自己面前和宋甜面前各放了一盏茶,自己面前的白瓷盏上绘着一枝嫩黄的迎春,而宋甜面前的却绘着几朵雪中红梅,心念急转,笑盈盈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冬梅,这盏上面绘着冬梅……我吃这盏!” 魏霜儿轻巧地把宋甜面前的茶盏挪到了自己面前,又把自己的那盏挪给了宋甜,然后故意看着宋甜道:“大姐儿,咱们吃茶!” 宋甜做出一副无奈的神情:“三娘,你的疑心可真重。” 她端起魏霜儿换过来的绘着迎春花的白瓷茶盏,饮了一口,只觉甜香满口,拿起银汤匙搅了搅,又吃了一口,这一口倒是吃到了不少果仁。 魏霜儿见宋甜吃了,也不好不吃,便也吃了两口,只觉得茶味过甜,盖过了果香,茶汤有些粘稠甜腻,也就一般罢了。 她放下茶盏,不甚在意似的开口问宋甜:“过两日家中就要摆酒,为太太贺喜,到时候大姐儿预备如何摆酒?” 张兰溪被扶正,宋甜出了大力,如今宋甜还要主持张兰溪扶正摆酒庆贺一事,张兰溪到底给宋甜灌了什么**汤…… 宋甜思索着道:“到时候男客在前厅,女客在后花园卷棚,请了四个院中唱的并四个小优过来,一直吃到晚间再散。” 魏霜儿笑了起来:“这样倒是热闹得很!” 她又试探着问道:“到时候酒席上用什么酒呢?金华酒太贵了,家中的菊花酒又太香了。” 宋甜笑了:“客人太多,金华酒怕我爹舍不得,菊花酒也着实太香了……这样,库房里倒是有几坛崔同知送的竹叶青和薄荷酒,到时候男客饮竹叶青,女客饮薄荷酒。” 魏霜儿记在心里,又闲扯了几句,这才告辞而去。 宋甜送了魏霜儿离开,转身回了屋子。 紫荆紧跟着她:“姑娘,方才果真被你料到了!” 宋甜微微一笑,吩咐道:“把这两盏茶都倒了,茶盏用碱面好好洗洗。” 紫荆答应了一声,自去洗茶盏。 待秦峻从金姥姥那里过来,宋甜便交代他:“这两日你兄弟俩,一个守着书院街的赖家客栈,一个守着观音桥魏家,看有没有面目黝黑身材精壮的男子出入。” 常在海上,那些海盗的手脸要比宛州本地人黑得多,其实好认。 秦峻见宋甜神情凝重,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宋甜又叫了绣姐过来,吩咐她:“你这两日得空就去门房附近玩耍,若是看见三娘或者冬梅去找宋榆,就回来告诉我。” 绣姐年纪不大,却懂事得早,点了点头,道:“姑娘,您就放心,到时候我就和厨房高大婶的女儿一起在门房那边抓子玩耍。” 宋甜见她聪明可爱,甚是伶俐,很是喜欢,便让绣姐拿出帕子来,亲自抓了好多炒好的松仁、榛子、核桃仁和瓜仁放在上面,把帕子绑好:“给你点果仁吃。” 绣姐捧着包着果仁的手帕包,谢了宋甜,开开心心跑出去了。 忙完这一切,宋甜缓步出了明间,在月季花丛前立定,一边赏玩着盛开的月季花,一边想着心事。 今日魏霜儿一番做作,倒是提醒了她,蔡大郎和魏霜儿,怕是要里应外合,在张兰溪扶正那日晚间动手。 到时候家里众人连带小厮都饮得酩酊大醉,正是蔡大郎他们动手之时…… 傍晚时分,宋甜被宋志远叫到了外书房。 宋志远拿着一封信给宋甜看:“这是京中镜坊的书信,随着提刑所文书送到宛州来的,你看看!” 宋甜接过书信,先瞅了她爹一眼,见她爹满面春风,瞧着甚是欢喜,便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看罢书信,宋甜也笑了,道:“爹爹,镜坊做了这几桩大生意,今年的进益想必不错,您可是说过,镜坊赚的钱都是我的。” 原来刘尚服把富贵镜坊送去的六十套西洋镜,全都送到了宫中有宠的嫔妃那里,宫中很快流行起西洋镜来,尚服局一次就向富贵镜坊订了一千套西洋镜。 宫中的流行很快蔓延到了京城权贵圈子,如今富贵镜坊接到了上万套订单,都排到了明年春天。 宋志远摆了摆手:“除了分给徐太师府的那一份,其余全都给你!” 对生儿子这件事,他如今已经死了心,开始专心致志培养宋甜接管家业。 宋甜心里明白,只要没有她爹没有儿子出生,她就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 前世她爹变脸,不再提家产给她,正是从吴氏有孕开始的。 这迟到的父爱,到底是有前提的…… 前提便是她爹这辈子都没儿子。 所以宋甜得自己强大起来,到时候她接管了家中产业,她爹即使老树开花生出儿子来,也碍不着她什么事了。 宋甜心中计议已定,和她爹商议起在宛州和杭州开镜坊的事。 京中流行西洋镜,风尚很快就会传到江南,得早些在杭州开一家镜坊。 宛州是宋家的大本营,自然也得开一家。 宋志远想了想,道:“单只咱们一家出钱,到底有些风险……” 宋甜微笑:“爹,您不是和黄太尉合伙入股林七的海运生意?继续把黄太尉也拉入镜坊生意,他不会像徐太师一样,出一点点钱,却要分去那么多红利。” 前世黄连被抄家,可是抄出了几十万两的家产,拉他入伙,起码本钱充足。 再说了,黄连这人一向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有一套道德准则在,合伙做生意不会仗势欺人。 另外就是在大安朝做生意,还是得有靠山的,起码这两三年里,黄连是安全的,可以做宋家生意的靠山。 至于赵臻,宋甜想要他一心一意去做他想做的事,不愿这些琐碎之事打扰到他。 宋志远心中也有此意,当下拍手道:“我的甜姐儿可真聪明,不愧是爹爹嫡亲的闺女儿,和爹爹一样精明能干!” 宋甜:“……” 父女俩又叫来葛二叔等亲信掌柜和王晗付子春等亲信大伙计,一起商量这桩生意。 这些掌柜和大伙计,都是在宋家生意中有分红的,自是用心出力。 待这些掌柜和大伙计到了,宋志远便正式宣布以后生意要逐步交给宋甜之事。 葛二叔王晗他们,早就知道宋志远这个决定了,都没有意见。 家主就这一个独生女,眼见是不可能再有后代了,家业可不就是宋大姐儿的? 再说了,这宋大姐儿也的确聪明能干,有眼光善决断,是个能接宋家生意的人。 送走葛二叔王晗等人,宋甜想起王晗和付子春八月要去青州跟着林七船队出海,便凑近她爹,低声道:“爹爹,有一个大人物,想借咱们的人,买一批铁火-枪和火-药弹回来,您看——” 宋志远也是聪明人,闻言马上猜到是豫王,也不说破,沉吟了一下,道:“他想要多少?” 宋甜想了想:“能装备二百人就可以了。” 毕竟是林七的船队,要再多怕是不好带回来。 宋志远点了点头,道:“这银子到时候我先替你出了,待镜坊你的分红到了,再还给我就是。” 宋甜正有此意,闻言大喜:“爹爹,您可真善解人意!” 宋志远笑了起来。 这时候外面传来宋竹的声音:“启禀老爷,云参将来拜!” 宋甜挑眉看宋志远。 宋志远解释道:“云参将,就是云千户,他哥云总兵在冀州边境被辽人害死,又没有儿子,如今云千户袭了职,做了参将。” 宋甜想起前世她爹去世后,这位昔日的云千户接替了她爹,担任了提刑一职,因先前曾在宋宅见过冬梅,一眼看中,就把冬梅要了过去。 冬梅过去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后来诞下一子,极受宠爱。 云提刑嫡妻病故后,冬梅母凭子贵,被云提刑扶正做了太太。 而那时的宋甜却落魄到了极点,曾经的主子与丫鬟,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世,云提刑变成了云参将,他和冬梅还会在一起么? 宋甜想看看,这一世,冬梅是否能像前世一样,抓住机会,飞上枝头,另有一番际遇。 宋甜带着心事离开。 宋志远冠带齐整,出去迎接云参将。 s:///book/14/14923/852394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花园夜宴飞上枝头 宋志远出去迎接, 只见云参将穿着大红麒麟补服走了过来,身后簇拥着许多军牢,煊赫之极。 他笑容灿烂, 请了云参将进了前门厅堂,分宾主坐下。 宋志远先吩咐小厮上茶,然后才祝贺云参将:“云大人荣擢参将,恭喜恭喜!” 云参将倒是谦逊得很,忙起身一揖:“宋大人,不敢不敢!” 与宋志远聊了几句之后, 云参将便要告辞。 他这几日就要上任, 离开宛州前要一一去拜别宛州城的官绅好友。 宋志远哪里肯放, 一把挽住了云参将的手, 吩咐小厮到后面传话,要在花园玩花楼摆酒请云参将。 云参将却之不恭, 只得留了下来。 魏霜儿今日又回观音桥魏家探望生病的魏姥姥了。 冬梅一个人在房里没意思,想起厨房院子的角落里一丛凤仙花开得正好,便过来掐凤仙花,预备拿回去捣碎了加白矾染红指甲。 她正弯腰掐凤仙花, 却见小厮宋梧急急往厨房这边跑了过来。 冬梅竖着耳朵, 听到宋梧在厨房里交代厨娘:“老爷要在花园玩花厅宴请云参将, 你们快些准备菜肴!” 说罢,他急匆匆往外赶。 冬梅心里一动, 掐好的凤仙花也不要了,全洒在了地上, 急急上前拦住了正往外走的宋梧:“宋梧,云参将是谁呀?” 宋梧见是冬梅,笑着解释道:“就是以前和咱们老爷来往的云千户, 他哥云参将死了,他袭职做了参将,不日就要去冀州上任了,今日来向咱们老爷告别。” 冬梅回到西偏院,重新洗脸梳头,梳妆打扮,换上了件白绫扣身衫子,系了条绛红缎裙,在梳得乌溜溜的发髻上插戴了几样簪钗,又戴上了一对珍珠耳环,这才往花园去了。 天已经黑透了,宋家花园内处处点着灯笼,亮堂堂的。 玩花厅位于宋家花园高处。 云参将正与宋志远在玩花厅交杯换盏吃酒说话,随意向外看去,却见水池对面游廊灯火通明,一个满头珠翠白衣红裙的女孩子正抱了琵琶慢慢在游廊里走,身材窈窕风姿甚美,凝神一看,正是自己见过的那个宋家丫鬟,似乎是叫冬梅。 宋志远正在跟云参将谈将来到冀州开铺子做生意的事,发现云参将心不在焉,只顾往窗子外看,便顺着云参将的视线看了过去,却是冬梅。 都掌灯了,冬梅为何抱着琵琶走在对面游廊里? 见云参将心不在焉,一直往对面看,宋志远不动声色观察着。 眼见冬梅越走越远,很快便要消失在游廊的尽头,云参将当下开口道:“宋大人,有一年小弟来贵府,也是在这玩花厅,贵府家乐曾上前奏唱了一套《霁景融和》,其中那位弹奏琵琶的,技艺十分高妙,小弟至今还记得。” 宋志远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云参将这是看上了冬梅。 他有心在冀州开铺子做生意,自然要巴结即将到冀州去做地头蛇的云参将,冬梅倒也不是舍不得。 宋志远只是担心冬梅是他收用过的人,经了他的手,不知道冬梅还能不能看上云参将。 宋志远借口更衣,叫来宋桐吩咐道:“冬梅在对面,你去问她,云参将在这里饮酒,问她愿不愿意来弹唱佐酒。她若是不愿意就算了;若是愿意,你引着她过来。” 冬梅这妮子一向心高,宋志远打算让冬梅自己抉择。 约莫一盏茶工夫,宋志远便见对面游廊中冬梅抱着琵琶随着宋桐走了过来。 他知道了冬梅的选择,心中一声叹息,面上却含笑和云参将说道:“冬梅待会儿便来弹唱,只是她一向在房里侍候,弹唱技艺颇为生疏,云大人可不要嫌弃呀!” 听到宋志远“她一向在房里侍候”这句话,云参将知道宋志远这是在提醒自己,他收用过冬梅,希望自己不要嫌弃。 他笑容灿烂:“各花入各眼,宋大人多虑了!” 宋甜正在西暗间药房里配药,紫荆来传话,说冬梅来了。 宋甜看向紫荆:“她要随云参将离开了?” 紫荆纳闷:“姑娘,你怎么知道?” 宋甜微笑,心道:冬梅这丫头,果真是善于抓住机会。 云参将一年到头才来宋家几次? 就这寥寥几次,冬梅却都抓住了,成功脱离了魏霜儿,逃离了宋府这泥沼深潭——在宋府,有魏霜儿在,冬梅永无出头之日,不如到外面世界去闯一闯。 冬梅是来向宋甜辞行的。 她行罢礼起身,看向端坐在八仙桌边的宋甜,心道:大姐儿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心性聪明劲儿却最似老爷,又入选为豫王府女官,将来前程必不可限量,临行前还是得来行礼告别,顺便卖大姐儿一个人情。 宋甜打量着冬梅,心道:如此资质,在魏霜儿手底下做丫鬟也的确屈才了。 想到前世,她也有心笼络冬梅,便上前扶了冬梅的手,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匣子递给了冬梅,含笑道:“你要走了,咱们相识多年,一朝分别,从宛州到冀州山高水远,再见不知何时……这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请不要嫌弃。” 冬梅听到那句“咱们相识多年,一朝分别,从宛州到冀州山高水远,再见不知何时”,一时触动心事,眼睛湿润了,不再推辞,接了过来:“多谢大姑娘。” 她看了一眼在一边眼泪汪汪的好友紫荆,不由笑了,看向宋甜:“大姑娘,让紫荆送我,我有话要和她说。” 紫荆拉着冬梅的手一直送到了东偏院外面。 她自小和冬梅交好,如今冬梅离开,她既为冬梅高兴,又舍不得冬梅,絮絮只是说:“……大姑娘给的匣子里,上面抽屉是几样首饰,下面抽屉全是小银锞子,还有五十两银票,你以后也用得着……以后在外面混得好也罢了,若是混得不好,不要不好意思,只管回来,反正有我在,姑娘不可能不接纳你……” 冬梅沉默地听紫荆絮叨着。 到了分别时分,冬梅忽然凑近紫荆耳边,低声道:“你去和大姑娘说,后日府中请客,晚间务必要小心门户,最好是暗中安排提刑所的军牢看守。” 说罢,她在紫荆肩膀上拍了一下,急急往前去了。 深夜云参将离开,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 冬梅孤零零端坐在马车中,腿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包袱里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宋甜送她的那个匣子。 她在宋府这么多年,积攒了无数簪环花翠四季衣裙。 如今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那些旧物要它作甚?还不如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离开。 宋甜正在浴间洗澡,听了紫荆的话,低低道:“我知道了,这话不要往外传。” 第二天上午,魏霜儿从外面回来了,到上房去见张兰溪。 她似乎与宋甜犯冲,不过在宋甜那里吃了两口茶,回去后就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回了娘家,也不得安生。 张兰溪如今是主母了,待魏霜儿与先前自是不同,不再亲亲热热,笑归笑,说归说,却始终端着架子,不似从前那样亲近。 魏霜儿心中暗恨张兰溪拿架子,仅余的一点点不忍烟消云散,与张兰溪说了一阵子话,套问了些明晚摆酒的细节,这才告辞回去了。 回到西偏院,魏霜儿只觉满院清冷,似无人烟,忙大声叫道:“冬梅?冬梅呢?我回来了!” 小丫鬟春兰从西耳房里跑了出来,急急道:“三娘,冬梅姐走了!” 魏霜儿吃了一惊:“走了?冬梅走哪儿了?” 春兰是西偏院的小丫鬟,魏霜儿心情不好时,又舍不得欺负冬梅,便拿春兰出气,最爱抠她掐她打她折磨她,因此春兰深恨魏霜儿,满怀快意道:“三娘,你还不知道,冬梅姐被云参将看中了,老爷就把冬梅姐给了云参将做姨娘。冬梅姐昨晚就跟着云参将走了,如今怕是已经摆过酒点过红烛,成了云参将的姨娘了!” 魏霜儿听到那句“老爷就把冬梅姐给了云参将做姨娘”,整个人呆在了那里,心中五味陈杂,颇为复杂,半日方恨恨道:“你这小妮子可恶,我回来也不出来迎接,给老娘跪在地上!” 春兰撅着嘴跪在了铺着青砖地上。 魏霜儿拿起竹棍,劈头盖脸开始打春兰,打得春兰蒙头盖脸哭叫求饶,最后魏霜儿犹不解恨,拿了一块搓衣板让春兰捧着跪在地上,这才回房去了。 屋子里没了冬梅,空荡荡的,满室冷寂。 魏霜儿坐在榻上,险些落下泪来。 冬梅走了也好,她要灭宋家满门,冬梅一向对宋家人心软,到时候看见了,心里怕是难受。 到了深夜,魏霜儿叫了春兰进来,赏了她一碗甜酒喝。 春兰喝了甜酒,很快就筋酥腿软,眼皮沉重,倒在了地上。 魏霜儿见蔡大郎准备的蒙汗药药效甚好,心中欢喜,便起身悄悄出了东偏院,一直往厨房院子那边去了。 她先前曾和看厨房院子库房的小厮宋椿勾搭过,早把库房的钥匙偷偷拿去让外面匠人配了一把。 厨房院子空荡荡的,只有廊下挂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魏霜儿用钥匙打开锁,轻手轻脚进了厨房院子里的库房,用火折子照亮,找到了摆在库房最外面架子上的几坛竹叶青和薄荷酒——因明晚请客要用这些酒,小厮提前把酒放到了外面。 解开缠在油纸封盖上的草绳,魏霜儿一边往坛子里倒蒙汗药,一边恨恨道:“张兰溪,把你扶正,宋甜却安排晚间办酒席。你也没多受尊重嘛!” 宛州风俗,妾室扶正办酒席,都是掌灯以后才开始,正适宜蔡大郎夜间杀人放火。 s:///book/14/14923/853379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紧闭大门瓮中捉鳖 魏霜儿做事颇有条理, 先一坛一坛往那几个酒坛子里放蒙汗药,然后又一坛一坛抱起来摇匀,又一坛一坛盖上油纸封盖, 用草绳绑好。 待全都忙活完,魏霜儿累得胳膊都酸了,又歇了会儿,这才熄了火折子,锁上门离开了。 厨房院子角落里有一座专门用来引火的麦秸垛。 魏霜儿离开了好一阵子,一个瘦小的黑影这才蹑手蹑脚从麦秸垛后闪了出来, 出了厨房院子, 一溜烟往东偏院去了。 东偏院正房明间内点着两盏烛台, 宋甜正趴在方桌上研究她从外书房要来的大安舆图。 紫荆在一边侍候, 见宋甜拿了支裁剪衣服用的绿粉饼,在舆图上不知道在画什么, 便问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宋甜原本是在研究在哪些州城开镜坊最适宜,后来不知不觉就开始在舆图上画赵臻前往辽东的路线,推断他此时走到了那里。 被紫荆一问,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 心中怅然, 过了一会儿方道:“随便画着玩罢了。”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外面便传来绣姐的声音:“姑娘, 我回来了!” 宋甜吃了一惊:“绣姐这么晚才回来?” 她安排绣姐在厨房院子那边守着,说好的看到三娘进去就回来回话的, 谁知绣姐一直到如今才回来。 紫荆笑了:“绣姐年纪虽小,人却是胆大得很。” 她走到门前,掀开了门上的细竹丝门帘, 等绣姐过来。 绣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还不忘行礼,褔了福,待气息稳了,这才道:“姑娘,我在厨房院子守了半日,终于守到了三娘。三娘进库房后,我从窗子里看到她往摆在外面的那几个坛子里撒了药末子,还一个个抱起来摇晃了好些下!” 宋甜见她乖巧机灵,很是喜欢,便吩咐紫荆:“把妆匣里那对白银梅花钗拿过来。” 紫荆很快把那对白银梅花钗拿了出来。 宋甜接了过来,扶着绣姐的脑袋,一边一个,小心翼翼插戴在了绣姐的丫髻上,温声道:“以后再遇到今晚这样的情形,你一定要小心,保护自己最重要。” 绣姐连连点头:“嗯嗯,姑娘,我知道了。” 见她甚是可爱,宋甜摸了摸绣姐的脑袋,又把一碟松子糖给了绣姐,让绣姐回去睡觉。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未出来,书院街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送货的接货的人来车往,就连路边的饭铺也都坐满了人。 书院街赖家商栈斜对面的牛肉汤馆因为客人太多,只得在门外梧桐树下加了一张桌子。 锦衣卫指挥使叶襄的儿子叶飞正带了两个属下坐在这张桌子上,假做喝牛肉汤,眼睛却注视着斜对面的赖家商栈。 其中一个属下低声道:“大人,这几日出入赖家商栈的人,除了闽州那边来的海盗,还有两个是东洋来的倭人,说话间看不出来,不过动作举止细看的话,与咱们大安人明显不同。” 叶飞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 另一个属下道:“大人,除了咱们,还有一拨人盯着赖家商栈。” 叶飞轻轻道:“派人盯着这拨人。” 属下答了声“是”,起身会账。 早上宋甜起来,正在梳妆,钱兴娘子过来说秦峻来了。 宋甜也不梳头了,把长发随意一挽,用根玉簪固定,到明间坐下,等秦峻过来回话。 秦峻行了个礼,开始回禀:“……这两日包括蔡大郎在内,共有十一个男子进入赖家客栈,一直到今日早上还未出来。” 宋甜看向秦峻:“这些人有何特征?” 秦峻思忖了片刻,道:“除了蔡大郎,其余个子都不甚高大,瞧着倒也黑瘦彪悍,其中有几个凶相毕露,眼睛浑浊发黄,看着像是手上有不少条人命的亡命之徒。还有两个人上身长,腿短,而且有些罗圈腿,大热的天,一直戴着方巾,瞧着像是倭寇,倭寇脑袋前面没有头发,须得用方巾遮盖……” 宋甜没想到秦峻观察得这么仔细,抬眼打量他,发现秦峻脸上犹带婴儿肥,略有些稚气,可是双目清湛,分明是极聪明的人物,便暗自记在心里,道:“我知道了。今晚家里要办酒,招待亲朋好友,他们今晚必要行动,你先去歇息,到时间去换了你哥回来,继续守着赖家商栈。” 秦峻答应了一声,自去歇息。 到了中午,宋甜看着时辰,眼看着到了她爹从衙门回来的时间,便直接去了外书房。 宋志远刚脱下官袍,换上了家常道袍,正在用香胰子洗手净脸。 宋甜一进去就道:“爹爹,我有极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 在旁侍候的宋竹和宋桐闻言,忙退了下去。 宋志远用手巾擦拭着脸,听宋甜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着听着,他握着湿漉漉的手巾忘记擦脸了,神情越发肃穆起来。 待宋甜说,宋志远看向宋甜:“甜姐儿,依你之见呢?” 他想借此事看看宋甜应对事情的能力。 宋甜早就胸有成竹了,当即道:“爹爹,我打算先将计就计,然后来个瓮中捉鳖。” 宋志远眼睛亮了起来,一把把手巾扔进了盛着水的铜盆里:“来,细细说给爹爹听!” 到了傍晚时分,男客女客陆续来到,宋志远带了两个帮闲在前面迎接男客,张兰溪则带着魏霜儿迎接女客。 宋甜则带着紫荆和月仙去了厨房院子,径直进了库房,吩咐紫荆和月仙把那几坛竹叶青和薄荷酒都从后窗扔到后面去。 紫荆有些可惜:“哎呀,可惜这些好酒了!” 宋甜见月仙抿着嘴笑,自己也跟着笑了:“傻紫荆,这是几坛加了蒙汗药和水的便宜烧酒,你若是喜欢,都送给你好了。” 她早就让人换过了,坛子是真坛子,酒却是假酒。 待几坛酒都在后窗外面砸碎,宋甜吩咐紫荆叫了两个媳妇进来,让她们把放在角落柜子里的竹叶青和薄荷酒搬到前面去,筛了送到席上。 掌灯时分,宋府前院后院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张兰溪粉妆玉琢,满头珠翠,做五品武官夫人装扮,身上穿着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系了条蓝裙,外面则是金镶碧玉带,环佩叮咚,香气扑鼻,由丫鬟扶了出来。 宋志远与张兰溪一起上前,给祖宗并先头太太金氏的牌位上了香,然后在正堂上坐定。 先是宋甜上前行礼。 接着是三娘魏霜儿上前行礼。 待礼节齐备,宋志远便去了前面,围观女眷这才各自散了,随着接引媳妇去了宋家花园。 到了戌时,男客在外面大厅上坐席,由四个小优弹唱,两个唱的唱曲;女客在后花园卷棚内坐定,由院中两个唱的在旁弹唱曲词。 卷棚四周挂着纱帘,凉风习习,香气馥郁,乐声悠扬,极为舒适。 女眷们多时未见宋甜,想起她中选豫王府女官,自然有许多话要问,谁知宋甜打了个照面,人便不见了,有人就问张兰溪:“宋太太,你家大姐儿怎么不见了?” 随着张兰溪招呼客人的魏霜儿,听到女客称呼张兰溪“宋太太”,不由银牙暗咬,心中恨极,在臆想中一刀一个,砍瓜切菜般把在座众人一一砍翻。 张兰溪含笑道:“今日筵席都是大姐儿备办的,她这会儿应该去厨房看菜去了。” 宋甜这会儿却没有在厨房。 她留下紫荆在卷棚外看着魏霜儿,自己带着月仙到外面,把安排的人手一一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了,这才又去了花园卷棚,却没有进去,而是躲在一处隐蔽角落等着魏霜儿出来。 饮酒至酣处,有几位女客已经声称头晕了,魏霜儿心中得意,眼看着快到约定时辰,便声称净手,悄悄溜了出去,径直往门房那边去了。 按照今晚的安排,家中下人也都赏了酒菜,接下来都该晕晕乎乎了。 看门的小厮宋榆坐在板凳上,正百无聊赖看对面蔡家宅子的大门——夜深了,蔡家大门早关上了,只余两盏灯笼还未熄灭——忽然闻到一阵香风,扭头一看,却是三娘魏霜儿到了,不禁吓了一跳,当即站了起来:“三……三娘,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魏霜儿笑容妩媚,走上前道:“快到子时了,家里上下都在吃酒,单是你可怜,到现在还空着肚子,水米未进?”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和一小瓶酒:“这是一个卤猪蹄和一瓶薄荷酒,你先吃了垫垫肚子。” 宋榆欲待不接,可是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他红着脸接了过来:“多谢三娘……” 唉,这阖府的人,也就三娘能想着他了。 魏霜儿眼看着宋榆开始啃猪蹄,有些急躁,便道:“你快尝尝这薄荷酒,香甜清凉,酒味倒是不浓,不用担心喝醉。” 宋榆拔开瓶塞,尝了一口,果真很甜,便一仰首,咕嘟咕嘟全喝了。 魏霜儿笑盈盈看着他——比起席上饮的薄荷酒,她给宋榆送来的可是加了数倍药量的蒙汗药酒。 宋榆喝完这瓶酒,正要再啃一口卤猪蹄,忽然觉得头晕眼花,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 魏霜儿上前踢了他一脚,确定他睡得死死的了,这才跑出大门,叫了声:“进来!” 路边停着许多辆马车,瞬间有十几条黑衣汉子从马车里跃出,提刀冲入宋府大门。 魏霜儿笑得得意,留在最后,亲手关上大门,闩上了门闩。 她刚要离开,却听到外面也传出一声闩门闩声,不由一愣,忙拔出门闩要打开大门,却发现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闩上了。 魏霜儿心念急转,意识到事情不对头,忙拎着裙裾向里面跑去。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大门和仪门之间,火把熊熊,无数穿着甲胄拿着武器的军士把蔡大郎及其伙伴团团围住! 魏霜儿大脑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去,然后转身飞快地跑到大门后面,用力摇撼着大门,大门晃动着却始终打不开,她满脸是泪,到底舍不得蔡大郎,想着死也要和蔡大郎死在一起,又提着裙子跑了回去。 蔡大郎武功高强,在江湖上也是一条好汉,跟他来的人也都是在海上做刀头舔血生意的,这些官兵,也许不是他们的对手。 蔡大郎也是如此想法,与众伙伴背靠背,手举锋利的弯刀,觑着合适的时机杀出。 正在这时,大门上方临街二楼忽然传来一声锣响,官兵齐齐向东西两端退去,蔡大郎等人被留在了大门与仪门之间。 一股股火油从二楼倾倒了下来,浇在了蔡大郎头上,瞬时把他们浇成了油气扑鼻的落汤鸡。 宋志远和宋甜父女俩各举着两个火把,从二楼窗口探出身来。 宋甜高声道:“把刀扔出来投降,不然我这就把火把扔下去,把你们烧成焦炭!” 蔡大郎彪悍异常,哪里肯降,举刀就要跃出。 谁知魏霜儿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手:“大郎,宋家妮子心狠手辣说到做到,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蔡大郎原本还要搏一搏命,谁知妻子扑了过来,一番话说得他豪气全无,叹息了一声,左手揽着魏霜儿,右手把手中弯刀扔了出去。 众海盗见状,也都跟着他把弯刀扔了出去。 新任宛州守备贺天成做了个手势,士兵闪电般冲出,把弯刀齐齐捡回。 蔡大郎、魏霜儿及众海盗束手就擒,被贺守备命人五花大绑,押解出了宋府。 宋甜这几日都提着劲儿,到了此时,才发现腿都软了,整个人都倚在了紫荆身上。 紫荆力气大,索性背着宋甜回东偏院去了。 待宋志远和张兰溪送走忐忑不安的男女客人,子时已过。 宋甜一直睡到了接近午时,这才醒了过来。 宋志远正和张兰溪在外面说话,得知宋甜醒了,忙进来看她:“甜姐儿,蔡大郎等人犯被锦衣卫接管了,宋榆也被带走了,赖家商栈也被锦衣卫查封了,他们到了锦衣卫手中,要想囫囵出来,可是难了!” 宋甜披散着头发坐在那里,瞧着有些呆呆的。 张兰溪笑着在宋志远手臂上敲了一下,道:“老爷,大姐儿还没醒透呢,咱们先回去,在上房先用饭。” 见爹爹被张兰溪一阵风似的给弄走了,宋甜便又躺了下去,很快就又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宋甜过得悠闲极了,得空就准备在宛州开镜坊的事。 眼看着距离宋甜及笄只剩下三日了,张兰溪备办好一切,命人请了宋甜过来,要和她商议及笄礼的各项事宜。 s:///book/14/14923/853379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及笄之礼静水流深 前世宋甜十五岁生日是在京城太尉府过的。 黄太尉送了她一套宝石头面和四箱四季衣物做生日礼物。 至今宋甜还记得那套红宝石头面上镶嵌的红宝石粒粒火红, 成色极好,最大的有指肚那么大,最小的也有黄豆粒大小。 后来这套宝石头面莫名其妙失踪了,宋甜一直怀疑是被黄子文偷走给他的相好郑银翘了, 不过一直未曾得到验证。 宋甜忆及前世之事, 怔了片刻, 看向张兰溪:“太太费心了,谢谢太太。” 张兰溪看着宋甜此刻明媚的笑颜, 想起她方才发呆的瞬间,不由有些心疼。 宋甜还不到十五岁, 就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 好在都过去了, 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张兰溪吩咐锦儿:“去把妆台上那个锦匣拿过来。” 锦儿答了声“是”, 掀开纱帘,进了东暗间卧室, 很快就捧着一个锦匣出来了。 张兰溪打开锦匣让宋甜看:“大姐儿,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及笄礼物, 来, 看看喜不喜欢。” 宋甜走过去挨着张兰溪在罗汉床上坐下,见匣子里是一套崭新的赤金头面, 十分华美, 忙笑盈盈起身道谢:“太好看了, 谢谢太太!” 张兰溪如今心情愉快,越发大方起来:“你是我的女儿,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她跟前夫、跟宋志远都没有生育, 以后怕也不会生育了。 而宋志远膝下也只宋甜一个独生女。 即使宋甜尖酸刻薄为人讨厌,她也得好好维持与宋甜的关系,以免老无所依, 更何况宋甜聪明善良,是个顶好的孩子。 宋甜又与张兰溪聊了一会儿,这才告辞回去了。 晚间宋志远回来,张兰溪说起自己给宋甜准备及笄礼,以及准备生日礼物的事。 宋志远闻言心中一阵心虚——他把宋甜的及笄礼忘得一干二净——面上却是一丝儿不显,点了点头道:“不知不觉,甜姐儿也十五岁了,我怎么不老啊!” 张兰溪微笑道:“老爷,您给甜姐儿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宋志远沉吟道:“这我得好好想想……” 他转移话题道:“插笄、司者和赞者可有人选?” 张兰溪道:“司者和赞者,我跟甜姐儿都商量好了,是亲戚家两个和甜姐儿玩得好的女孩子;倒是插笄,因为重要,我还没定,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商议。” 宋志远心中有了一个人选,眼波流转瞟了张兰溪一眼,道:“听说贺娘子从京城回来了,她给你下帖子没有?” 张兰溪听他提到他的情人贺兰芯,心里微微有些作酸,含笑道:“没听说幽兰街贺宅有帖子送来。” 她瞅了宋志远一眼,道:“及笄礼是甜姐儿一生的大事,插笄的人选很重要,最好是有福气的夫人。” 贺兰芯毕竟是和离在家的女子,虽然她爹爹贺大人刚刚荣升为吏部侍郎,她也不适合担任宋甜及笄礼的插笄。 宋志远立时又有了一个人选:“新任宛州守备贺天成是贺兰芯的堂兄,他的夫人倒是极有福气,夫妻恩爱,膝下共有三子两女,都是贺夫人生的。” 张兰溪奉了一盏茶给宋志远:“我都听老爷的。” 及笄前一日,宋甜被宋志远叫到了外书房。 宋甜一进去,却见一个穿着玄色直缀的青年坐在那里,凝神一看,认出是锦衣卫指挥使叶襄的儿子、锦衣卫百户叶飞,立时打起精神来。 如今赵臻应该赶到辽东了,假豫王代替赵臻在王府呆着,而叶飞正是留在豫王府监视豫王的锦衣卫,她得非常小心谨慎。 叶飞与宋甜相互见了礼,便又坐了回去,一双细长的眼睛打量着宋甜。 听说眼前这个美貌少女,是豫王的未婚妻子,瞧着娇怯怯的,谁知面对海盗和内贼时居然临危不惧。 宋志远道:“蔡大郎的案子如今由锦衣卫接手了,叶百户是来提宋椿的。” 叶飞挑眉一笑:“除了提魏氏招认的宋椿,在下这次过来还有一件事。” 他拿出一枚钥匙,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据魏氏招认,这是贵府银库的钥匙。” 宋志远饶是脸皮再厚,也不由得透出些红意来——银库的钥匙,一直是他亲自携带,连前头吴氏和如今的张兰溪,都未能掌管,竟然不知不觉被魏霜儿偷走配了一把。 若不是宋甜发现得早,他宋府满门,怕是都死在那一夜了,宋府的银库,也要被海盗洗劫一空了。 宋甜默不作声站在那里。 这个教训足够她爹印象深刻了,她自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再说什么。 叶飞见宋甜如此镇定,心中纳罕,忍不住问道:“宋大姑娘身为豫王府的女官,为何至今不回豫王府莅任?” 宋甜端端正正褔了福:“王爷仁善,考虑到下官想家,让下官回家住些时日,七月初一再回王府销假。” 叶飞笑了笑,似是无意地问道:“宋女官,豫王如今一天到晚呆在松风堂读书,他是不是很喜欢读书?” 宋甜凝视着叶飞的眼睛,道:“叶百户,这我哪里知道。” 她想起赵臻的性格,他既然要离开,就一定会安排好替身的行为举止,这叶飞怕是在诈她。 宋甜低头微笑,接着道:“不过据我所知,王爷不是很爱读书,除了一些兵书和曲谱画谱,别的书都是摆在那里白白落灰的。” 叶飞轻声道:“宋女官倒是很了解豫王。” 宋甜笑容蓦地灿烂起来:“叶百户,下官在豫王府负责的正是藏书楼!” 叶飞:“……” 他还真不知道,宋甜在豫王府管的居然是藏书楼。 他总觉得豫王似乎与先前不是很一样,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原本想诈一诈宋甜,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谁知竟被这宋甜给将了一军。 这个小美人可真不简单! 叶飞哈哈笑了起来,不再废话,告辞而去。 宋志远送叶飞回来,见宋甜立在窗前,似乎在看叶飞的背影,便道:“此人甚是狡诈,与他说话得字斟句酌,以免被他抓住把柄,纠缠个没完没了。” 宋甜和她爹商议制镜师傅的事:“爹爹,咱们在宛州的镜坊六月底就要开张了,制镜师傅如今怎么样了?” 宋志远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按照你说的,我让京城的制镜师傅分四组传授技术,每组负责的制镜环节都不同,四组已经有一组可以出师了,黄太尉来宛州时,带着他们一起过来。” 宋甜道:“这次及笄礼,我预备了几箱靶镜,预备送给女客做礼物。对了,爹爹,你让人送一套西洋镜放到太太房里,这样女客们见了,也好见识见识。” 宋志远满口答应了下来。 宋甜本来要走了,忽然想起来了,转身问宋志远:“爹爹,你给我准备的及笄礼物呢?” 不待宋志远开口,宋甜就笑眯眯道:“爹爹,以后咱家开的所有镜坊,都归我好不好? 宋志远一时有些舍不得,眨了眨眼睛。 宋甜走过去把她爹摁在圈椅中,自己立在后面开始给她爹按摩脖颈肩膀,口中道:“爹爹,你就我一个女儿,这些你早晚得给我,不如早些给我,让我也学着经营,免得等将来你一下子全给我,我手忙脚乱,被人坑陷了去。” 宋志远想了又想,竟无言以对,只得道:“那……好!” 宋甜想起贺兰芯又到宛州了,看她爹这情形,怕是前缘又续上了,便道:“爹爹,贺娘子的父亲吏部贺侍郎,是文阁老的亲信,你若是与贺娘子相交,须得好好经营这条线,说不定将来能帮到王爷。” 反正她爹是一定会与贺兰芯来往的,她越管她爹就越逆反,还不如交给她爹一个任务,她爹烦了,说不定就冷下来了。 谁知宋志远听了宋甜的话,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的闺女呀,你爹早早就为你考虑了!” 他把三根指头伸到宋甜眼前:“前些时候贺侍郎生日,我送了一千两银子并一幅《溪山归隐图》做寿礼。” “贺侍郎明知我是豫王的未来岳父,还接受了我的礼物,这说明贺侍郎及其背后的文阁老,对豫王还是有些心思的。” 宋甜看着她爹,眼中满是笑意:“爹爹,你做的很好,继续保持!” 这些正是她爹擅长的。 宋志远得意洋洋:“放心!” 他心里却道:我如此卖力地帮豫王笼络贺侍郎,甜姐儿该不会还阻止我纳兰芯做妾? 宋甜悄悄观察她爹,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件事应该与贺兰芯有关。 及笄礼这日,宋府热闹非常,豫王府的陈尚宫亲自赶来观礼,还送来了豫王的贺礼。 陈尚宫到底身份不同,略坐了坐,与宋甜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贺礼是一对崭新的樟木雕花箱子,摆在上房明间,众女客在贺兰芯的带领下,都撺掇着张兰溪当众打开,让大家见识见识。 张兰溪看向宋甜。 宋甜微笑道:“王府赏赐女官,按规矩都是些笔墨纸砚之类。” 她吩咐紫荆:“叫四个媳妇抬到后面!” 贺兰芯知道宋甜如今是豫王的未婚妻,打算借开箱让众人见识一下豫王对宋甜的重视,如今见宋甜不愿意当众打开,心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转移话题:“那四个唱的怎么去前面献唱了?让她们回来,让两套词给咱们听! 众女客都知贺兰芯是吏部贺侍郎的女儿,有心巴结,纷纷附和,一时房中又热闹起来。 到了晚间,客人全都散了,张兰溪把宋甜留了下来。 她看向宋甜:“甜姐儿,你爹又跟贺兰芯续上了。” 宋甜没有作声。 她爹实在是太风流太多情了。 宋甜正要开口安慰张兰溪,张兰溪却道:“甜姐儿,我的意思是与其让贺兰芯勾着你爹在外面胡混,不如让你爹把她抬进来做小老婆,咱们娘俩也放心些。” 宋甜思忖片刻,道:“我都听太太的。只是不知贺兰芯是什么打算?” 前世贺兰芯和离后与她爹来往,非要给她爹做小妾,以至于跟娘家闹翻,最后不明不白死了,家里也没有人为她出头。 这一世贺兰芯能顺利进宋家么? 张兰溪神情复杂:“你没见她今日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早就进了咱们府呢!” 反正宋志远一向风流,家里总得有人笼络住他,贺兰芯活泼热情直爽,深爱宋志远,不是奸诈之人,倒还合适些。 宋甜又陪张兰溪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开了。 出了正房,宋甜心中一阵雀跃:赵臻送我的到底是什么礼物呀! 想到赵臻,她又有些担心:不知如今他在辽东怎样了…… s:///book/14/14923/854251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六十章 雨声淅沥及笄礼到 夜深了, 起了风,风从南边来,刮得树枝咔嚓作响。 绣姐在前面打着灯笼。 紫荆扶着宋甜, 三人逆着风竭力前行, 刚进了东偏院正房明间, 雨滴子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被雨水激起的尘土的气息。 月仙留守在东偏院,见状忙打了水过来服侍宋甜脱衣净手。 宋甜用香胰子净了手,这才吩咐道:“把豫王府送来的樟木箱打开!” 紫荆和月仙把两个樟木箱抬起放在了八仙桌上。 紫荆擎着烛台, 月仙扯下封条, 把两个箱子都打开, 请宋甜过来看。 宋甜凑过来看,却发现一箱齐齐整整摆着六样上好贡品绸绢,一箱却放了许多匣子。 她拿出一个匣子, 摁开消息,发现是一对翡翠镯子。 宋甜拿起翡翠镯子试着戴上, 对着烛光看, 满眼碧色,成色极好。 她又拿出一个匣子打开, 里面是十五粒明珠,在烛光中散发着莹莹烛光。 宋甜不由屏住了呼吸——这些明珠可真美! 紫荆在一边数了数, 道:“姑娘, 够穿起来做珠串了。” 月仙轻轻道:“可以再寻些玉珠, 串成项链戴出去。” 宋甜又打开了一个匣子,里面却是一件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打开好几个匣子之后,宋甜终于把放在最下面的大匣子拿了出来。 她摁了一下消息,匣子的盖弹开。 紫荆和月仙都“啊”了一声, 原来里面是一套宝光灿烂的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 宋甜轻轻抚摸着头面上镶嵌的红宝石,鼻子一阵酸涩——赵臻怎么知道她喜欢红宝石呢? 他真的很好,特别好。 宋甜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雨声,思念着赵臻。 听说辽东九月就开始飞雪,赵臻在辽东会怎样呢? 赵臻永远生机勃勃,似乎从来不怕前进路上的艰难险阻,他就像一片被白雪覆压的松林,春天到来,阳光灿烂,厚厚的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水滴落下,化为淙淙流淌的溪流,万物复苏,绿意渐渐弥漫整片雪原…… 宋甜睁开眼睛,下定决心,要为赵臻做一件貂鼠大氅,再做一件厚实的清水绵袍子,在辽东飞雪前送到赵臻手中。 雨下了一夜,到了早上还在淅淅沥沥。 宋甜忙活了一日,一直到傍晚时分,终于给赵臻做好了一套白绫中衣。 她正要裁剪布料做清水绵靴子,却听到外面一阵踩水声,抬头一看,原来绣姐从外面回来了,正在廊下放手里打的伞。 月仙迎了出去:“伞湿漉漉的,先别合起来,放在一边晾着就是。” 绣姐答应了一声,把伞放在廊下,进来禀报道:“姑娘,老爷从衙门回来了。” 宋甜闻言,忙换了木屐,带着紫荆打着伞出去了。 下着雨,天色晦暗,整座宋府都在雨中静默着。 刚走到书房院子的角门外,宋甜便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笛声,听着像是“肠断江南”的调子。 她静听了片刻,只觉凄怆伤感,一颗心酸酸的。 宋甜走到庭院里,才发现廊下挂着几个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一个青衣少年正坐在廊下吹笛,却不知是秦嶂还是秦峻,旁边立着的却是宋竹。 宋竹见宋甜过来了,忙上前接过油纸伞,行了个礼。 宋甜轻轻问道:“我爹今日怎么了?” 自从有了刀笔在书房,宋竹就开始跟着她爹出门伺候了。 宋竹低声道:“老爷今日下了衙门,先去了幽兰街贺宅,谁知贺娘子的堂兄贺守备也在贺宅,正与贺娘子吵架。原来贺娘子闹着要嫁老爷做妾,贺守备不同意。见老爷去了,贺守备当着老爷的面大发雷霆,说贺娘子若是嫁给老爷做妾,以后贺家就当没她这个人。” “老爷灰头土脸回到家,就让秦峻拣‘肠断江南’‘朱楼叹’‘春色阑’这些曲子吹奏。老爷自己在房里喝闷酒。” 宋甜听说她爹又“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心中暗笑,径直掀开细竹丝门帘走了进去:“爹爹!” 宋志远坐在罗汉床上,左手支颐,右手执盏,听着笛声,用美酒浇着哀愁,谁知更添伤感,扑簌簌落下泪来:我与兰芯想要在一起,为何就这么难? 正在他无限伤心无人问的时候,却听一声娇喝,正是宋甜的声音,忙用衣袖拭去眼泪,抬头看了过去:“甜姐儿,你来爹爹这里做什么?” 宋甜就着烛光打量着她爹,见她爹眼睛湿漉漉的,眼皮略有些红,眼尾尚有泪痕,当下诧异道:“爹爹,你哭了?” 宋志远忙道:“胡说什么呢,爹爹哪里哭了,刚才有一个小蜢虫飞到我眼里了。” 宋甜在她爹对面坐下,直接道:“爹爹,你装什么多情少年?自己数数到底有多少情人!单这次我的及笄礼,就有你的三四个相好来到,她们和太太说话时含沙射影话里有话:这个故意用手去扶发髻上的银镶翡翠步摇,说是咱家珠宝楼的;那个手里拿着个大红绉纱汗巾儿,上拴着一副拣金挑牙儿,说是咱家货船从杭州运回来的;还有一个说她前些日子咳嗽,多亏了咱家生药铺里从苏州运回的衣梅,含一颗口舌生津咳嗽立马好了——你还有脸伤心,不知道当时太太多难堪,就是贺娘子,当时也有些下不来台!” “你想把贺娘子迎进门,难道想让贺娘子与贺侍郎贺守备等人断绝来往?我不是让你好好维持与贺侍郎的关系?你难道把我的话给忘了?” “爹爹,你若是想对贺娘子好,多送她些礼物,多陪陪她,说些甜言蜜语就是,别让她为了你与父母兄长断绝关系,你这不是爱她,是害她!” 宋志远呆若木鸡坐在那里,乖乖听女儿教训,觉得女儿说的甚是有理——若贺兰芯背后没了贺侍郎和贺守备,她的魅力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待宋甜吵完,宋志远臊眉耷眼道:“爹爹都知道了,别说了。” 宋甜见此计甚是有效,便见好就收,道:“爹爹,我还没用晚饭,你陪我用!” 她记得小时候,她娘金氏就是这样吵她爹的,而她爹那时候对她娘也是又爱又怕。 宋志远“嗯”了一声。 宋甜吩咐秦嶂下去歇着,叫了刀笔进来,吩咐道:“让厨房做几样我和我爹爱吃的菜肴送来。” 待刀笔出去传话,宋甜又让宋竹送了热水、手巾和香胰子过来,亲自服侍她爹洗了手擦了脸,然后又奉上了一盏热乎乎的金橘蜂蜜茶:“爹爹,喝点热茶暖暖心。” 根据她娘与她爹相处的方式,宋甜觉得对她爹不能一味温柔体贴又柔顺,得打她爹两巴掌,再给他一颗蜜枣哄着,她爹就美滋滋了。 他的那些妻妾情人待他都太好了,才让他这么没心没肺的。 宋志远接过茶盏饮了一口,甜蜜芬芳,橘香浓郁,十分可口,心道:还是亲生女儿贴心,知道这会儿该让她老子喝口甜茶…… 转念他又想到亡故多年的原配金氏,心中越发难过:若是金氏活着,能得甜姐儿如此孝顺,不知该多开心…… 想到金氏未能看到宋甜长大嫁人,死了都合不上眼,宋志远心中一阵酸楚,开口问宋甜:“甜姐儿,你来寻爹爹做什么?” 宋甜见她爹情绪正常了,便道:“爹爹,我想给豫王做一件貂鼠斗篷。” 宋志远闻言当即道:“这个法子很好,豫王冬日寒冷之时披着你送的斗篷,心里自会想到你——前些时候皮子铺从毛子国商人那里进了不少貂鼠,其中有几个极好的貂鼠,我让人送了过来,就在书房后罩房库房里放着,你拿去用!” 宋甜闻言大喜:“爹爹,让宋竹拿来我瞧瞧!” 宋竹很快就抱着一个极大的包袱过来了。 宋甜细细拣了拣,在榻上分成了两堆:“爹爹,够做两件貂鼠斗篷了,我给你做一件,给豫王做一件。剩余再给太太和贺娘子一人做一个貂鼠围脖。” 宋志远没想到闺女还记挂着自己,感动极了:“甜姐儿,明日爹爹就让皮子铺的女裁缝过来帮你缝制。” 宋甜连连点头:“嗯,这样快一些。” 待女裁缝把两件貂鼠斗篷和两个貂鼠围脖做好,宋甜和黄太尉合伙开的富贵镜坊也在宛州城书院街开业了。 开业当天,黄太尉微服从京城赶了过来。 他虽担任殿前太尉一职,管的却是帮皇帝从江南运送太湖石这个差使,一向来去自由。 开业当晚,宋府大摆宴席,招待男女宾客。 待宾客散去,宋志远特地在书房摆上精致席面,单独与黄太尉吃酒。 席间黄太尉想到宋甜才刚及笄,宋志远就让她管理镜坊生意,而宋甜也做的极好,心中颇为羡慕,称呼宋志远的字:“凌云,你家大姐儿甚好,不像我那侄儿,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镇日嫖宿在妓院中,前些时候闹着要娶妓-女回家,被我狠狠打了一顿,如今还趴在床上养伤。” 宋志远闻言,想起自己差点就把女儿许配给了黄太尉的侄子黄子文,心道:好险!幸亏阴差阳错甜姐儿去选了女官,这才没嫁给那黄子文。 他仗着自己与黄连关系亲近,直言道:“那兄弟你可够不地道的,明知你侄儿如此,还想让他娶我家大姐儿!” 黄连有些讪讪的,道:“我这不是喜欢你家大姐儿么,想让她嫁入太尉府,我也能庇护她……” 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对了,大姐儿及笄,我给她备了些礼物,这次过来都带了过来,你派人送到大姐儿那里去!” 两人吃着酒,又说起了继续开镜坊的事,黄连问宋志远:“接下来咱们去哪里开镜坊?” 宋志远思索着道:“大姐儿的意思是,如今朝廷在辽东张家口堡与辽国人进行互市,天下女人哪有不爱照镜子的,想那辽国女人也不例外,若是咱们在张家口堡那里开一个镜坊,西洋镜必将盛行于辽国富贵人家,这可是长长久久的大生意。” 他们的西洋镜虽然极为清晰,却妙在容易摔碎,镜坊的生意总会长长久久做下去。 黄连反应很快:“如今的蓟辽总督,正是豫王的三舅沈介,也与我相熟。” 宋志远与黄连在一起,简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说话做事十分省力,当即笑着道:“正是,另外甜姐儿的舅舅金云泽和表兄金海洋,如今都在沈介麾下效力,正管着张家口堡的防务。” 黄连与宋志远四目相对,都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黄连沉吟了一下,道:“咱们得去张家口堡实地看一看,不过来回怕是得一年半载了,我自是走不开,你能走开这么久么?还是干脆派个掌柜或者大伙计过去?” s:///book/14/14923/854719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十月北境风雪漫天 到了早上, 宋志远要去提刑所衙门升厅画卯问理公事,宋甜要去书院街的富贵镜坊看一看经营情况。 宋甜准备停当,留紫荆看家, 带了月仙一起去书房等宋志远。 宋志远正在小厮的服侍下套上官服, 见宋甜过来,忙问道:“甜姐儿,咱们若是要在辽东张家口堡那边开镜坊,须得去实地看看, 我有官职在身, 一时走不开, 你看派你葛二叔过去怎么样?” 宋甜原本提出要去张家口堡开镜坊, 除了张家口堡是大安朝与辽国互市之地外,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要去见赵臻。 她爹的话正中她下怀,宋甜当即笑盈盈道:“爹爹, 葛二叔胆子小,我陪他一起去!” 宋志远有些担忧:“你过几日不是要去豫王府销假……” 宋甜心中主意已定:“爹爹, 七月初一我去豫王府销假时,预备跟陈尚宫说一说,再请个一两年的假。” 宋志远听了,一时有些犹豫:“你这次出门去辽东的话, 怕是得好久见不到豫王了, 万一豫王有了——” “万一豫王有了新欢么?”宋甜笑容灿烂,“爹爹,不管豫王有多少新欢,我都是陛下钦定的豫王妃,我担心什么?” 宋志远垂下眼帘,看着小厮给他围上犀角带, 半晌方道:“到时候别说咱们是去张家口堡做生意,就说是去探望你舅舅舅母。” 宋甜也是这个打算,未来豫王妃出远门做生意,说起来总是不妥,还是探亲访友这个名目好。 父女计议已定,宋志远骑马,宋甜坐车,一起出门往东去了。 六月三十日下午,豫王府派了一辆马车过来接宋甜。 宋甜带了月仙和紫荆,辞别继母张兰溪,登车去了豫王府。 陈尚宫在和风苑书房里等着宋甜,见宋甜进来要行礼,忙起身搀扶住道:“以后不必行礼了!” 宋甜还是坚持屈膝行下礼去,笑盈盈道:“您是下官上司,行礼乃理所应当!” 寒暄一番之后,宋甜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陈尚宫问起了宋甜的打算:“宋女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若是不愿去藏书楼,倒是可以换个地方的,如今空余的职位比较多,到八月份王府才开始遴选新女官。” 宋甜听了,忙起身道:“陈尚宫,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尚宫闻言,好奇地看着她:“宋女官但说无妨。” 宋甜便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大意便是她既与豫王有了婚约,婚前见面到底不妥,因此打算请两年的假,在家苦学《女戒》《女则》,习练礼仪,以期成为配得上豫王的女子。 陈尚宫是知道豫王行踪的,听了宋甜的话,也觉得有理——如今豫王府内是假豫王,假豫王与作为未来豫王妃的宋甜常常相见,到底不甚妥当,便道:“宋女官言之有理,这样,我就斗胆做一回主,准了你的假,你收拾一下行李就可以回去了,明日我再禀明王爷。” 如今锦衣卫的叶飞还在豫王府,跟个狗一样四处乱嗅,到处打听,还是早些让宋甜离开的好。 宋甜心中欢喜,双目晶莹眼中满是笑意看向陈尚宫:“多谢尚宫做主。” 她生怕事情有变,带着月仙和紫荆回到摘星楼,略收拾了一番,又去向陈尚宫和辛女官辞行,然后便急急离开了豫王府。 这天宋志远歇在外面了,宋甜又去了豫王府,张兰溪闲来无事,请了母亲张老太太并两个娘家侄女来家作伴,又命人请了一位说书的女先生王宜姐过来,在上房明间内吃酒听书。 张老太太年纪大,熬不得夜,早早睡下了。 张兰溪带着两个侄女在上房听书。 王宜姐说唱《火焚绣楼》,正说到要紧处,小丫鬟进来通禀:“太太,大姑娘带着行李回来了!” 张兰溪吃了一惊,忙起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大姑娘如今在哪里?” 不是下午才送了宋甜离开么?如何这么快又回来了? 宋甜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太太,我在这里呢!” 话音未落,丫鬟掀开门帘,宋甜脚步轻盈走了进来,笑吟吟褔了福:“我怕太太担心,让月仙紫荆她们去收拾行李,自己先来上房见太太。” 这时张兰溪的两个侄女张青云和张绿意也都起身来与宋甜见礼。 宋甜很喜欢继母的这两个侄女,亲热地拉着手说话:“既然来了,就在家里多住几日,好好陪陪我们太太。” 张青云今年十四岁,张绿意今年十二岁,小姐妹俩也很喜欢美貌活泼的宋甜,拉着宋甜在榻上坐下,唧唧咕咕说个不停。 张兰溪知道这会儿不是问话时候,便笑着道:“都别说话了,都来陪我听王宜姐说唱《火焚绣楼》!” 宋甜和青云绿意姐俩相视一笑,不再说话,安安静静陪张兰溪听书。 王宜姐一边弹拨琵琶,一边说唱《火焚绣楼》:“……俺借着月亮光仔细观看,见一个门楼面前停,门上边挂着一块朱红匾,明朗朗大字写的清,上写着三个大字总兵府,兰总兵,哎嗨嗨,不用说就是俺的老公公,走上前去直把门来叩……” 《火焚绣楼》是宛州楚州等地民间传唱的歌谣,剧情唱词实在是有趣,宋甜也听得入了迷,一直陪着把正本给听完了。 这时夜已经深了。 张兰溪命锦儿带着张青云和张绿意去东厢房歇下,又安置王宜姐去了西厢房。 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宋甜,张兰溪这才问宋甜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张兰溪还不知宋甜与赵臻的婚约,宋甜便换了套说辞,说是为了回家跟着爹爹学做生意。 张兰溪听了,却觉得合适,道:“女官服役期满,你都二十多岁了,韶华都过去了,再寻人家,哪里有配得上你的?如今这样也好,跟着你爹爹学做生意,慢慢接管家业,我和你爹也好好相看,为你寻一个相宜的姑爷招赘进门,咱们一家一计好好度日。” 宋甜心知继母是为自己考虑,心中感激,又陪着张兰溪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离去了。 早起起来,月仙和紫荆在房里收拾行李。 宋甜叫了刀笔过来,吩咐他:“你去幽兰街贺宅一趟,当着贺娘子的面就说我明日要出门,请我爹他老人家早些回来。到了外面,再和我爹说家里来客的事。” 继母的娘和侄女都来做客,爹爹也得给继母些面子,总不能连着两天不归家。 吩咐罢刀笔,宋甜来到上房,陪着张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就带青云绿意两个表妹到花园里逛去了。 三人在花园逛了半日,摘了许多鲜花,眼见日近正午,渐渐有些热了,这才一起回了上房。 她们刚走到角门外,就见小厮宋梧和宋桐在外面立着,原来宋志远回来了。 今日休沐,宋志远正打算在贺宅宴请几个官场上的朋友,得了消息,忙离了贺宅,急急骑马回家,这会儿正在上房陪张老太太说话凑趣。 宋甜带了两个表妹去给她爹请安。 宋志远待亲戚家的女眷还是很正经的,点了点头,吩咐宋甜好好陪两个妹妹,便继续陪张老太太说话。 午饭摆了两个席面,宋甜陪着两个表妹在东厢房吃,宋志远和张兰溪陪着张老太太在上房吃。 用罢午饭,女眷要歇午觉,宋志远便带着宋甜去了书房。 宋志远一向最烦拖延,得知宋甜明日就要出发,很是赞同,让宋梧去和葛二叔说了一声,看葛二叔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又和宋甜说道:“从宛州到辽东,足足两千里路,单是秦嶂秦峻跟着还不行,我再派提刑所的一名节级和十二个排军跟随,拿了提刑所的通关文牒,护送你去辽东。” 宋甜也觉得她爹说的有理,想了想,道:“爹爹,这名节级是你的人么?” 宋志远志得意满地点头:“自然是我的人。他名唤王庆,善使一对雪花刀,刀法精妙,出招凶狠,我救了他的寡母,又帮他娶妻安家,他心怀感激,投奔我在提刑所做了一名节级。” 宋甜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爹爹,月仙、紫荆、绣姐和刀笔我都带上,金姥姥和钱兴娘子我都拜托给太太照顾了。” 宋志远看着女儿说起明日的行程,双目晶亮神采飞扬,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半日方道:“你路上小心些,宁可慢些,不要急着赶路。” 宋甜笑着答应了下来。 七月初二一大早,秦峻等人骑着马护着宋甜的马车及八车杭州绸缎出了宛州城北门,一路往北去了。 十月的张家口堡,北风呼啸,雪花飞舞,整座小城被大雪笼罩,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几个骑兵簇拥着一个少年将军纵马在雪中疾驰,在城中金守备宅子前勒住了马。 那少年将军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亲随,长腿一迈,亲自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青色棉袄的小丫鬟,她好奇地打量着门外的少年将军,见他身材高挑,一双凤眼甚是有神,好看得很,不由有些害羞:“请问您找谁?”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我是百户长宋越,是金守备捎信让我来的。” 小丫鬟忙道:“请稍等,我这就去通禀。” 这位名叫宋越的少年将军正在门口等着,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果真是宋百户?你没听错?” 他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胸臆之间满溢着欢喜,却又不敢相信,试探着上前一步,迈进了金家门槛:“甜姐儿?” s:///book/14/14923/855732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大雪纷飞明白心意 听到这声“甜姐儿”, 宋甜心中一喜,拎着裙裾就跑向大门。 在看到赵臻的那一瞬间,她停下了脚步, 立在那里,眼巴巴看着赵臻, 想要叫他“臻哥”, 又怕暴露他的身份——她已经从舅舅那里知道赵臻如今的化名是宋越了。 赵臻见状,扭头交代亲随:“你们先去郑家酒肆吃酒,戌时过来寻我。” 军营在城外,他得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 亲随答了声“是”,转身一挥手,带着众骑兵认蹬上马,驱马往前去了。 待众人离开,赵臻这才走上前, 眼睛盯着宋甜,抿了抿嘴, 神情略有些腼腆:“你怎么来了?” 张家口堡距离宛州足有两千里之遥, 宋甜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怎么过来的? 半年没见,宋甜比先前长高了一些,似乎瘦了一些, 完完全全是大姑娘的模样了…… 宋甜扭头看了身侧那个小丫鬟一眼。 这个小丫鬟名叫彩霞,是金家来张家口堡后收留的小孤女,最是机灵活泼。 她看看宋甜,再看看对面这位极清俊的少年将军,飞快地屈了屈膝,道:“表姑娘,我先去禀报太太!” 说罢, 彩霞一溜烟往里去了。 宋甜这才走上前,仰首笑盈盈看着赵臻,笑着笑着,眼睛就溢满了泪水:“臻哥,你好像又长高了。” 不过几个月没见,赵臻长高了,脸上轮廓更加明显了——只有抿嘴的时候,脸颊上的婴儿肥才会出现。 也许是经历的风雪多了,他的肌肤不复先前的白皙细嫩,却更像个男子汉了。 赵臻抿了抿嘴,伸手拭去顺着宋甜鼻翼和眼尾流下来的泪水,一颗心甚是酸涩,哑声道:“你也长高了。” 宋甜含着泪笑了起来:“我也没想到一路从宛州过来,居然会长高,还会长胖!” 她用了三个多月时间,辗转两千多里地,从地处大安朝腹地的宛州来到东北边境的张家口堡,一路增长了不少见识,领略了许多风景人情,还顺路考察了不少州县开镜坊做生意的前景,真是太有意思了。 宋甜正要开口,门外一阵寒风夹带着雪花飞入,卷在了她身上,她冷得打了个哆嗦。 赵臻见状,迅疾转身阖上大门,闩上门栓,然后解下身上的斗篷裹在了宋甜身上。 因担心斗篷滑下来,他揽着宋甜往里走:“这里太冷了,咱们到里面说话。” 宋甜被带着暖意的斗篷裹住,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把脸颊往斗篷里隐了隐,闻到了赵臻身上特有的气息,清澈又好闻,是少年才有的体香。 宋甜是第一次被身材高挑的男子揽着往前走,一时忘了反抗,眼看走到影壁前了,她忙试图挣脱,轻轻道:“臻哥,别让人看到了!” 赵臻也是第一次这样子把一个女孩子揽在怀中,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俊脸微红,凤眼水汪汪的,耳朵也热热的。 他低声道:“这里房门上都挂着厚棉帘,能看到什么?” 宋甜不再挣扎,任凭赵臻揽着一直往前走,只是一颗心在胸腔中怦怦直跳,都快要跳出来了,脸也**辣的。 走到庭院中间时,宋甜忙压低声音道:“舅舅方才带着人去城墙巡视了,如今就舅母和表嫂在家,她们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告诉她们你是我家的远房亲戚。” 赵臻瞅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原来把宋甜揽在怀里是这种感觉…… 她的身高在女孩子里明明算得上高挑了,可是揽在怀中,感觉却是那样的娇小玲珑,弱不禁风。 他想保护她,想把她置于自己羽翼之下怀抱之中…… 这种想法先前一直朦朦胧胧,时至今日,把宋甜揽在怀里,这种感觉变得清晰可感,他才第一次明确自己的心意…… 宋甜走到了上房明间棉帘前,这才侧首瞟了赵臻一眼,从他怀中挣开,又脱下斗篷还给了他。 赵臻接过斗篷,搭在左臂上,沉眉敛目,正要开口,谁知宋甜上前半步,伸手掀开门帘,回头看着赵臻似笑非笑道:“宋百户,请进!” 她特地把重音放在“宋”字上。 赵臻当时报假名的时候,鬼使神差般说了句“小姓宋,单字越”,当时没想那么多,如今才发现自己下意识用了宋甜的姓氏。 他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低头弯腰进了明间。 金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等着传说中那位宋百户进来。 她还不知道赵臻的真实身份,只是听丈夫提过是蓟辽总督沈介的晚辈,又听宋甜说是宋家那边的远房亲戚,因此心中好奇得很,只是她生得严肃,又面无表情,瞧着像是不高兴似的。 小丫鬟彩霞立在一边,探着身子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讲话:“……身材有这么高,肩膀宽宽的,长得好俊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眼睛长长的,好像湖水一样,鼻子好高,又高又直,嘴唇红红的软软的——” 正在这时,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宋甜的声音传了进来。 彩霞的声音戛然而止,抬手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看看宋甜,再看看宋百户,滴溜溜直转。 金太太双目炯炯看了过去,想看看彩霞口中这位天仙般好看的宋百户,到底长得怎么样。 赵臻行罢礼直起身子时,发现金太太一言不发还在看他,他略一思忖,便知是怎么回事了——他自幼生得好看,女子一般都爱看他,他早就习惯了——便看了宋甜一眼。 宋甜一看她舅母那样子,就知道她舅母这是看美少年看呆了,当下笑了,叫了声“舅母”。 金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心道:这位宋百户瞧着不超过十八岁,为何会好看到如此地步,竟是平生未见…… 她再看了过去,见宋百户与宋甜并肩而立,少年高大清俊,少女苗条美貌,恰是一对璧人——只是他和宋甜同姓,不知是不是同宗…… 若是同宗,那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金太太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来:“快请坐!” 她又吩咐彩霞:“还不去泡茶。” 待宋甜和宋百户在西侧圈椅上坐下,金太太这才试探着问道:“不知宋百户与我家甜姐儿是否同宗?” 赵臻一听便知其意,当即含笑道:“启禀太太,我与甜姐儿并非同宗。” 他蓦地想起同姓不婚的风俗,怕金太太误会,沉吟了一下,道:“我家原不姓宋,为了投军,假做姓宋。” 得知这位宋百户原不姓宋,金太太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脸上笑容越发慈爱起来:“宋百户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家中双亲可否康健——” 宋甜在一边咳嗽了一声。 金太太也发现自己有些唐突了,正要转移话题,谁知这位宋百户正正经经道:“标下今年十七岁,家母早逝,家父健在。家中已为标下定下未婚妻子。” 听到赵臻说“家中已为标下定下未婚妻子”,宋甜的心似被春风拂过,微微有些麻酥酥。 金太太却似被一盆冷水浇中——这位宋千户已有未婚妻子了? 她待赵臻依旧礼貌热情,却没有了方才的热切。 赵臻自然察觉到了,含笑看向宋甜。 宋甜会意,起身道:“舅母,我带宋百户去看看我给他带来的那些物件。” 她这次过来,可是给赵臻带了不少礼物。 金太太笑着点头,道:“去,早些过来,你嫂嫂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用午饭。” 她故意没有提留宋百户用午饭之事。 宋甜答应了一声,引着赵臻出了上房,往东跨院去了。 雪花漫天飞舞,即使走在走廊里,也时有调皮的雪花飞了过来。 宋甜伸手接住一片绒绒的雪花,用手指捏着,感受雪花融化的感觉,简明扼要地把自己来辽东的目的说了:“我家镜坊生意如今是我在管着,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着朝廷要在张家口堡这里推进与辽国的互市,我来看能不能在这边做镜坊生意,把西洋镜卖给辽国的富贵人家。” 赵臻负手慢行,专心听宋甜说话。 宋甜继续道:“不过我一路行来,倒是发现镜坊生意大有可为,只是我们的制镜师傅太少了,得再加快些速度,教授出更多的制镜师傅来——只是既得保证忠诚,又得保证手艺精湛,哪里能么快,只得慢慢筹划了。” 赵臻看了宋甜一眼,忽然道:“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大批保证忠诚的学徒。” 宋甜停下脚步,大眼睛亮晶晶:“是你豢养的家奴么?” 前世她无意中发现,别人在赵臻这里安插密探,赵臻也在别人那里安插密探,而他的密探似乎都来自同一地方。 宋甜隐约察觉到,即使那些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密探,级别也有挺大的差别。 譬如她身边的月仙,先前姚素馨身边的月华,就是普通的丫鬟,顶多传递一些消息,负责人就是陈尚宫。 再譬如这次护送她来张家口堡的秦嶂和秦峻这对双胞胎,就属于级别极高的密探了,而赵臻居然就这样把秦氏兄弟轻易地放在了她的身边保护她…… 想到这里,宋甜忽然意识到,其实不是她在守护赵臻,而是赵臻在守护她! 赵臻没看宋甜。 他注视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屋顶,低低“嗯”了一声,道:“月仙、秦嶂和秦峻都是。” 宋甜看向赵臻。 此时天寒地冻,冷风如刀割,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茫茫的雾气。 可在这样的寒冷中,她的胸臆之间似有一股春风在鼓荡吹拂,一颗心在这温暖春风的包围吹拂下,酥酥麻麻难以言表,半日方道:“臻哥,你待我真好。”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被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妥妥当当保护着是这样的滋味。 前世的她,有爹爹,有丈夫,有叔公,可是没有一个人真正保护她。 所以重生之后,她只能让自己坚强起来,以面对这冷酷的人世间,并试图用自己单薄的双肩担负起保护赵臻的责任。 谁知却原来是赵臻在保护她。 宋甜隔着飞舞的雪花,凝望着眼前的赵臻。 赵臻身材高挑肩宽腿长,却毕竟是少年,骨骼纤长,略显单薄。 可就是这样的赵臻,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会默不作声站出来,挡在她的前方,帮助她面对那肮脏的一切。 他是有担当的男子汉,是真男人。 赵臻没有发现宋甜的异常,兀自道:“……本城互市的市场,在北城门外,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市场,四周围着高墙,这边的人都称这互市为市圈,每月逢五逢十开闸放人,进行贸易,大安和辽国各派军队充当守市人员,维持市场秩序。” “如今进行的交易大部分是大安商人用故衣杂货交换辽人的马匹皮毛,很少进行别的交易……” 他的声音有些低,却带着泠泠的语音,好听极了。 宋甜原本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待赵臻说完,这才开口道:“我要卖的和别人都不一样,我要卖珠宝首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和和西洋镜,用这些换回他们的马匹和铁矿石。” 她看向赵臻:“我知道他们有铁矿石,你也知道,对不对?” 前世黄连曾经和张家口堡的监军韩文昭勾结,用丝绸换回大量纯度极高的铁矿石,在沧州冶炼后再运抵京城,利润极高。 赵臻眨了眨眼睛:甜姐儿怎么知道这么多? 宋甜笑眯眯道:“换回的马匹,你先挑选,剩余的归我;铁矿石全给你。” 即使没那么优良的马,到了宛州等地,也是达官贵人争相购买的极上等的马。 赵臻心情复杂:“那你远涉千里辛辛苦苦做生意是为了什么?” 宋甜笑眯眯道:“为了帮你呀!” 她的笑容在飞舞的雪花中灿烂极了:“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赵臻认真地看着她:“什么条件?” s:///book/14/14923/85682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温暖炕房温言絮絮 宋甜没有立即说话, 只是仰首看着赵臻,眼神执着而热切,似蕴着一团火:“你要康健、快活地活着, 做你喜欢做的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你的目标。” 前世她就发现了,赵臻也是有野心的。 他想坐上那个位置, 想要有所作为。 赵臻盯着她, 凤眼深幽。 周围静极了, 只有风卷着雪花飞舞着, 发出呜呜的声音。 宋甜很快又笑了起来,笑容甜美可爱:“臻哥, 等将来你有能力了, 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赵臻看着她的眼睛, 没有犹豫:“好。” 宋甜知道赵臻一向有自己的坚持, 轻易不许诺, 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因此这声“好”, 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她吸了吸鼻子, 开始向前走, 口中道:“那我可记住了,你也要记住。” 赵臻“嗯”了一声, 随着宋甜一起向前走。 东跨院正房的东暗间是床房, 西暗间是炕房。 宋甜与赵臻进了明间, 在月仙和紫荆的服侍下脱去外面大衣服, 这才一起去了炕房,在临窗炕上坐了下来。 月仙拿来洁净手巾、热水和香胰子,侍奉两人洗了手。 月仙和紫荆奉上热茶和点心, 就去外面候着了。 宋甜倚着靠枕窝在热乎乎的炕上,手里端着一盏热茶慢慢吃着。 赵臻原本还正正经经在炕桌后坐着,后来见宋甜如此,便也学着她,倚着靠枕歪在那里,果真舒服得很。 待一盏热茶喝完,宋甜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她思索良久,这才道:“臻哥,我有一个计划,你看看可不可行。” 她隐去姓名,把前世黄连和张家口堡的监军韩文昭勾结,用丝绸换回大量纯度极高的铁矿石,在沧州冶炼后再运抵京城这个过程说了一遍,然后看向赵臻,等着他的回答。 赵臻沉思良久,最后道:“可行倒是可行,只是有几个环节得有军队的配合。” 宋甜笑盈盈不说话,只是看他,跟可爱的小猫咪似的。 赵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低声道:“到时候我自会配合你。” 宋甜笑了起来,道:“七月初五是互市的日子?到时候你陪我去市圈看看,好不好?” 按照前世的记忆,此时的互市刚开始不久,还只是初五初十在市圈交易,等到了一年后,张家口堡会发展成大安与辽国边境一个重要的互市地点,城内店铺林立,大安和辽国商人自由来往进行贸易。 宋甜打算先去市圈看看,然后开始布局安排。 赵臻算了算自己的日程安排,答应了下来。 宋甜絮絮和他说着话,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赵臻发现宋甜居然说着话睡着了,不由笑了起来。 见宋甜睡得甚是扭曲,整个人窝在那里缩成一团,跟小猫咪似的,他便搬开炕桌,把宋甜的身子摆正,然后拿过一边叠得齐齐整整的锦被,展开后盖在了宋甜身上,自己则继续倚着靠枕歪在那里,静静想着心事。 宋甜就在他身侧睡着,带着少女体香的温暖气息萦绕在他的四周,赵臻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紫荆正和月仙在厢房里烤着火,听到外面隐隐传来敲门声,忙站了起来:“我去应门。” 敲门的正是小丫鬟彩霞。 她在棉袄外面又套了件青布披袄,瞧着有些臃肿,小脸却白里透红,甚是可爱:“紫荆姐姐,我们大奶奶回来了,正在上房和太太说话,问表姑娘这边好了没有,若是好了,请表姑娘和客人过去吃茶。” 紫荆忙道:“我们姑娘正在和宋百户商量家中的一些事情,先不过去,到时候我和月仙自去领午饭就是。” 彩霞得了紫荆这句话,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向太太、大奶奶回话。” 说罢,她跟紫荆摆了摆手,转身一头扎进风雪之中。 紫荆关上东跨院的门,闩上门闩,又回了厢房。 宋甜醒了。 身边热乎乎的。 她这才发现赵臻就在旁边睡着,这会儿睡得正香,他睡觉时安静极了,也好看极了。 宋甜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上了手,在赵臻脸颊上摸了摸,觉得甚是柔软,便又去捏赵臻的脸颊,却被赵臻拿住了手。 赵臻闭着眼睛,握着宋甜的手不让她乱摸,声音带着些许沙哑:“甜姐儿,这会儿什么时辰?” 宋甜一听,想起自己还没让赵臻看给他的礼物,当下掀开锦被跳下了炕,打开盛放礼物的箱子,弯着腰扒拉了好一阵子,这才寻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形锦盒。 她弹开盒盖,拿过去向赵臻献宝:“臻哥儿,我送你一个能看时辰的西洋怀表!” 赵臻这时候已经清醒了,大约是睡饱了,凤眼甚是清明,依旧裹着锦被,专心地听宋甜讲解着这个西洋怀表的来历。 原来这是海商林七送给宋甜她爹爹的,仅此一个,宋甜临出发时,从她爹那里勒索了过来。 宋甜把怀表递给赵臻:“我觉得这西洋怀表对你最有用,送给你啦!” 赵臻跟宋甜从不客气,而且他也的确需要这样一个随时能看时间的物件,便收了下来,道:“你爹爹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这西洋怀表宫里倒是也有,只是数量太少,根本到不了他手中,如今有了宋甜送他的这个,作战时倒真是用得着。 宋甜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我爹喜欢什么呢?嗯,我爹最喜欢醇酒美人,以后你得了醇酒美人,切莫自己享用,送给我爹就是。” 赵臻:“……” 送自己未来岳父醇酒美人,这种事赵臻实在是做不出来。 宋甜见赵臻表情如此有趣,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整个人隔着锦被压在了赵臻身上:“臻哥,我和你开玩笑呢,我还想我爹多活几年长命百岁!” 赵臻俊脸微红,悄悄移了移身子,换了个姿势,以免被宋甜发现异常。 他垂下眼帘,浓长睫毛扑撒了下来:“除了这个西洋怀表,你还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宋甜急忙起身:“对了,还有一件貂鼠斗篷、两套用清水绵蓄的袄裤,六套中衣,还有两双絮了清水绵的鹿皮靴,可以踩雪……” 待宋甜离开了,赵臻这才松了口气,坐了起来,却依旧把锦被搭在身上。 巡视罢城墙,金云泽带着亲兵回了家。 来到辽东后他升了官职,如今担任张家口堡的守备一职,乃是正五品的武官。 金太太接了他进房,絮絮道:“你提到的那个宋百户来看甜姐儿了,跟着甜姐儿去了东跨院,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过来——要不我让人去请这位宋百户过来说话?” 金云泽却知这位宋百户正是豫王赵臻,想了想道:“甜姐儿想要在这边开铺子,怕是正与宋百户商议,咱们不用管。” 金太太听丈夫这样说了,心中却依旧担忧:“我听宋百户说,他爹已经给他定下未婚妻子了……” 金云泽看向妻子:“宋百户的未婚妻子就是甜姐儿啊!” 永泰帝虽然未曾降旨,可这亲事却是板上钉钉的,连沈总督都知道,他每次去总督府答应,沈总督私下里总是和他开玩笑,叫他“亲家”。 金太太又惊又喜:“真的?” 又道:“若是真的,这宋百户堪堪配得上咱们甜姐儿!” 她想象了一下宋甜和宋百户并肩而立的模样,顿时喜笑颜开:“宋百户与甜姐儿,还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呢!” 金云泽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问甜姐儿。” 夫妻俩正说着话,小厮金宝跑了过来,立在廊下回话:“老爷,宋百户手下的士兵过来报信,说城外有军情,请宋百户回去主持!” s:///book/14/14923/857796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买下铺子未雨绸缪 负责传讯的士兵见金守备陪着宋百户过来, 忙上前行了个礼,禀报说有一伙辽人骑兵进入城北六十里的黄杨屯劫掠。 听了负责传讯的士兵的回禀,赵臻当即向金云泽和金太太告辞, 看了宋甜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疾步而去。 宋甜急急追了过去, 一直追到了大门外, 正好看见赵臻骑着马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金云泽在家呆不住, 也换上甲胄去守备衙门了。 宋甜陪着金太太立在门外良久, 这才搀扶着舅母慢慢走了回去。 金大奶奶谢氏已经看着丫鬟摆好午饭了,见宋甜陪着金太太进来, 忙上前道:“母亲, 大姐儿, 饭已经摆好了, 咱们先用饭!” 宋甜心中记挂着前去迎击辽国骑兵的赵臻, 面上却是不显,陪着金太太和表嫂谢丹用了午饭。 用罢饭, 宋甜又陪着金太太和谢丹说了会儿话, 见外面雪停了, 便提出要去看看张家堡这座小城。 金太太忙道:“要你表嫂跟着过去!” 宋甜却知谢丹已经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尚浅, 还没有告诉金太太, 忙道:“舅母, 我这是要带跟着我过来的掌柜伙计去看铺子, 表嫂若是一起过去,有外男在,到底有些不方便。彩霞不是本地人么, 让彩霞跟着我们过去就行了。” 谢丹在一边听了,心中感激,趁金太太不注意,对着宋甜笑了笑,用嘴型道:“多谢!” 宋甜对着谢丹眨了眨眼睛。 她做事利索,不爱拖拉,当即告辞金太太和谢丹,由彩霞带路,带着葛二叔、秦嶂、秦峻、刀笔、月仙和紫荆出了金家,步行去了张家口堡中心的十字街。 这十字街是张家口堡这座北境小城最繁华的地方,交叉成十字的两条街全是各中铺子,只是如今这些铺子基本都关门闭户,只有招牌还挂在上方,能够看出是什么铺子。 彩霞陪着宋甜等人把十字街转了个遍,然后带着他们去了小城最大的酒楼柳林酒楼,径直去了二楼雅间:“表姑娘,老爷和大公子每次请客,都是在这里,这里的跑堂的和老板都和咱家熟悉。” 果真那跑堂的一进来,看见彩霞便笑了起来:“彩霞妹妹,今日这是——” 彩霞大大方方道:“我家表姑娘想来试试你家的手艺,拣你们酒楼的拿手菜肴尽管上就是。” 跑堂笑着答应了,又恭恭敬敬问宋甜要什么酒。 宋甜给葛二叔他们要了一坛当地的杏仁酒,自己要了一壶当地的大叶青茶。 跑堂的一出去,宋甜就低声交代葛二叔:“葛二叔,待会儿你和跑堂的攀谈一下,问一问十字街这边铺子房东的情形。” 葛二叔闻言,看向宋甜:“大姑娘的意思是——” 宋甜微笑道:“咱们既然要在这里做生意,自然得先买些铺面。” 按照前世的记忆,不出意外的话,朝廷明年年初就会放开对互市的限制,一年后张家口堡会发展成大安与辽国边境一个重要的互市地点,城内店铺林立,大安和辽国商人自由来往进行贸易。 宋甜打算先买进一批铺子。 葛二叔沉吟了一下,道:“大姑娘,刚才咱们看了一圈,即使是最繁华的十字街,生意也颇为寥落……” 宋甜笑容灿烂:“葛二叔,您就信我一次,咱们这时候买铺子绝对划算。” 葛二叔早得了宋志远的叮嘱,大事都让宋甜做主,因此点了点头,道:“我都听姑娘的。” 秦嶂和秦峻兄弟在一边听着,心中很是疑惑——这张家口堡如此荒凉,宋大姑娘为何坚持在这里买铺子做生意? 待酒菜上齐,宋甜给了跑堂的五钱碎银子做赏钱,然后给葛二叔使了个眼色。 葛二叔胆子虽小,却是个生意精,当下会意,拉着跑堂的攀谈起来。 宋甜坐在一边,端着茶盏慢慢品尝,听葛二叔与跑堂的东拉西扯地闲聊。 葛二叔从跑堂这里打听出了不少消息,还打听出十字街的铺子都属于一个叫周二官人的马贩。 宋甜在旁边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不知道十字街这些铺子是什么价钱,若是便宜,我倒是想买几个铺子存放货物。” 那跑堂的闻言,当即满面堆笑道:“这位姑娘,小的认得周二官人,若是姑娘愿意,小的愿意为姑娘和周二官人这桩生意牵线搭桥!” 宋甜笑眯眯又给了跑堂的五钱碎银子:“我姓宋,在金守备府上作客,你帮我把这句话传达到周二官人那里。” 回金家的路上,葛二叔问宋甜:“大姑娘,您这次出来带了多少银子?” 宋甜笑眯眯道:“咱们带来的杭州绸缎,葛二叔忘记了么?” 这次来张家口堡,因有提刑所的节级王庆带着十二个士兵护送,再加上有秦嶂秦峻跟随,宋甜就让葛二叔和跟着过来的两个伙计押送了八大车杭州绸缎。 如今王庆还带着十二个排军居住在金家西偏院里,看守着那八大车杭州绸缎。 除此之外,宋甜还带了三千两银票,这是她爹给她的私房钱。 葛二叔这才想起放在金家东偏院那八大车杭州绸缎,不禁笑了起来:“还是姑娘考虑周全。” 下午时分,宋甜正陪着金太太和谢丹说话,金守备匆匆从外面回来了。 金太太亲自服侍金守备解下斗篷。 谢丹指挥丫鬟送来热水和香胰子,服侍金守备净手洗脸。 金守备在外面奔波了大半日,这会儿终于松快了些,在罗汉床上坐定,长长吁了一口气。 宋甜待舅舅罗汉床上坐定,忙奉上了一盏雀舌芽茶:“舅舅,外面如今怎样了?” 她知道舅舅喜欢桐柏山产的雀舌芽茶,这次过来特地给舅舅带了不少。 金云泽饮了一口茶,清苦中带着甘甜的茶液滑过喉咙,整个人舒服了许多,这才道:“我在守备衙门刚接到捷报,宋百户率军伏击入侵的辽军骑兵,斩杀二百余首级,他率众乘胜追击余寇,至今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宋甜听了,也觉惊心动魄,忍不住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祈求老天,请一定要让他平安归来! 谢丹忙在一边问道:“父亲,我让厨房给您准备几样菜肴!” 金云泽这才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便道:“让厨娘下一海碗大肉面送来就是。” 谢丹答了声“是”,自去厨房吩咐厨娘。 宋甜又拿了两碟点心放在金云泽面前,拣了一枚椒盐酥饼递了过去:“舅舅,你先吃些点心。” 金云泽一枚椒盐酥饼还没吃完,小厮就进来回禀道:“启禀老爷,周二官人派小厮来投拜帖,说一会儿就来拜访。” “周二官人?是那个贩马的周青么?”金云泽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开口问小厮。 小厮恭谨地答了声“是”。 金云泽打开拜帖看,见上面写着“眷晚生周青顿首百拜”,口中道:“我又不买周青的马,他来寻我做什么?” 宋甜在一边道:“舅舅,这个周二官人,应该是来见我的。”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舅舅说了一遍。 金云泽听了,诧异道:“甜姐儿,这张家口堡甚是荒凉,城中铺子不值几个钱的,你买它作甚?” 宋甜上前给舅舅按摩着肩膀,撒娇道:“舅舅,我和我爹商议好的,我自有主张,您就放心!” 金云泽知道宋甜一向很有主意,不是寻常闺阁娇女,当下便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舅舅都依你,不过强龙不敌地头蛇,你和那周青谈生意,舅舅得在一边看着,免得你被人给坑了。” 宋甜也想要舅舅在一边压阵,忙答应了下来。 金太太也好奇得很,便也稳稳坐定,等着那周二官人进来。 周二官人很快就过来了。 金云泽带着宋甜迎了他进来,让至上房明间坐下。 周青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瞧着中等身量,肌肤黝黑,样貌普通。 他得知买主正是眼前这个美貌的少女,心中怀疑是金守备要买,假借外甥女之名,便不再绕弯,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原来周青是沧州人,自幼父母双亡,来往沧州和张家口堡这边贩马,赚了些银子,买下了十字街总共三十六间铺子,如今他与一位幽州女子定下亲事,预备在幽州定居,因此想要处理掉这批铺子。 宋甜见周青做事简单利落,也不废话,直接问周青这三十六间铺子一共要多少银子,又道:“周二官人,您说一个总价钱,若是合适,咱们就成交;若是不合适,也就不用多谈了。” 这批铺子砸手上太久了,周青这些年赚的银子都押在了上面,他急着套银子出来去幽州娶妻安家,因此一开口就说了最低价:“总价一千两银子,不还价。” 宋甜听了这个价钱,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她原本准备至少一千五百两拿下的,周青居然要这么低! 周青见宋甜不动声色,便道:“价钱不能再低了,我当时是八百两银子买下的,有原契为证,上面盖有官府的大印。” 宋甜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来,垂目思索良久,这才慨然道:“既然周二官人急着去幽州迎娶佳人,那我也就不再还价,咱们这就做成这桩生意!” 一个时辰后,合同立成,去衙门备了案,兑了银子,金守备便派了亲信陪着宋甜和葛二叔前往十字街接收铺子去了。 傍晚时分,宋甜终于回来了。 她兴高采烈把房契拿给金守备和金太太看:“舅舅,舅母,以后张家口堡十字街的铺子,全是我的了!” 金云泽和金太太都笑了。 金云泽拈须微笑:“甜姐儿呀,你胆子可真大!” 宋甜笑眯眯道:“银子没了再挣就是,十月初五那日城外互市开市,我带着葛二叔发卖杭州绸缎去。” 金云泽点了点头,道:“到时候我陪你过去,用绸缎换得各中毛皮,一路运回宛州,若是脚程快些,应该能赶上过年前的发卖。” 宋甜忙央求他:“舅舅,您再帮我找两个懂行的一起过去,到时候也帮我和葛二叔掌掌眼,好不好?” 金云泽对外甥女一向溺爱,满口答应了下来:“你放心,舅舅自然陪你。” 宋甜忙又道:“舅舅,这几日若是有宋百户的消息,一定要和我说。” 金云泽想起宋百户的真实身份,心情有些复杂,却也没有拒绝宋甜。 转眼到了十月初四,葛二叔带着伙计把明天要去发卖的货物都准备好了,请宋甜过去再检查一遍。 s:///book/14/14923/857796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市圈喧闹明珠熠熠 金家西偏院内, 宛州提刑所的节级王庆正带领十二个士兵在廊下习练刀法。 秦嶂和秦峻这对双胞胎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这时候小厮刀笔急急走了过来:“大姑娘过来了!” 王庆听了,忙收住刀势,让士兵收队, 自己跟着秦嶂秦峻到门口迎接。 片刻后,众人便见葛二叔陪着一个头戴海獭卧兔,身穿大红缎面貂鼠皮袄,系着条鹅黄杭绢点翠缕金裙的美貌少女走了过来, 正是宋大姑娘,忙一齐上前行礼。 宋甜走了过来,含笑点头:“你们忙自己的事,我和葛二叔去看看明日要发卖的货物。” 王庆等齐齐答了声“是”,闪到一边,待宋甜进去了,这才也跟着进去。 宋甜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一切齐备, 又去看了士兵们的住处, 见都是暖炕厚被, 甚是洁净, 这才放下心来, 笑着道:“回宛州途中, 大家尽心尽力,待到了宛州,除了一人发五两银子,再加一个貂鼠, 拿回家给家中女眷做围脖或者卧兔。” 众士兵闻言都欢呼起来:“谢谢大姑娘!” 大姑娘甚是大方,一路行来好吃好喝不说,赏罚分明, 只要做得好,大姑娘赏起银子来毫不眨眼,竟比她爹宋提刑还要大方得多。 宋甜回到上房坐下,一时无事,便看着表嫂谢丹做针线。 金太太扶着丫鬟从外面进来,见宋甜什么都不做,坐在那里看谢丹做针线,便笑着说她:“甜姐儿,你也大了,多少得做些针线。” 宋甜起身扶着金太太在罗汉床上坐下,撒娇道:“舅母,我身边的紫荆和月仙针线都好,我有她们,自然就懒得动手了。” 她兴趣爱好太多,针线的确做的不多,即使给赵臻做衣服,也只有中衣和鞋子是她亲自动手的,别的都是她裁剪了让紫荆和月仙做。 谢丹笑她:“你懒就懒,还给自己找理由。” 金太太含笑打量宋甜,见她在屋里穿着浅粉对衿袄,系了条鹅黄杭绢点翠缕金裙,头上戴着海獭卧兔,越发显得小脸雪白,眉目浓秀,嘴唇嫣红,便道:“我新得了些皮子,给你和你嫂子一人做一个暖手的手筒!” 宋甜递了一盏茶给金太太:“舅母,干脆做三个——您若是不用,我和嫂嫂哪里好意思用?” 金太太正要说话,小丫鬟彩霞进来通禀:“太太,崔参将太太求见。” 崔参将太太约莫三十五六岁模样,生得小巧玲珑,甚是灵巧。 寒暄过后,她笑吟吟只是打量一边陪坐的宋甜。 宋甜端着茶盏啜饮,大大方方任她看。 金太太见崔参将太太如此,便开门见山道:“不知您这次过来所为何事?” 崔太太也是爽朗人,当下笑着起身:“金太太,请先让令甥女回避一下!” 金太太道:“咱们如今人在辽东,入乡随俗,不必讲究繁文缛节,姑娘在一边听着也无碍的。” 见金太太都这样说了,而宋甜也毫无回避之意,崔太太笑着坐下,直接开口道:“我这次过来,是受林总兵太太之托来探问一下——” 她看向宋甜,笑容越发灿烂:“金太太,不知令甥女是否许了人家?” 金太太一时有些迟疑:“这个……” 她也不知道宋甜与宋百户的亲事算不算正式定下,便看向宋甜。 宋甜对着舅母点了点头。 金太太心里有数了,便道:“我家大姐儿已经定下亲事了。” 崔太太有些失望:“哎呀,这个真是……” 见金太太、金大奶奶和宋大姑娘都看着她,她忙解释道:“林总兵的大儿子,如今在城中驻守的林游击,前两日曾见了宋大姑娘一面,回家就求他母亲央人做媒——谁知你家竟然定下亲事了。” 林游击今年才二十一岁,生得很俊秀,因为眼光太高,一直未曾定下亲事,好不容易有瞧上眼的姑娘了,谁知竟然定亲了。 金太太听了,也略觉得有些遗憾,她点了点头,道:“还是没有缘分。不过林游击年轻英俊,缘分到了,总会遇到合适的。” 崔太太跟着感叹了几句,又问金太太:“不知宋大姑娘的未婚夫婿是哪一位?” 金太太笑着道:“就是我们老爷麾下的宋百户。” 听说宋甜未婚夫婿只是个百户,崔太太有些不以为然,又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送罢客人回来,谢丹故意跟宋甜开玩笑:“甜姐儿,你还不知道呢,那林游击生得甚是俊秀,今年才二十一,已经是游击了,麾下也有五百士兵——要不咱们跟宋百户退了亲,转许林游击?” 宋甜微笑,大大方方道:“我好喜欢宋百户,这辈子就认准他了。” 谢丹笑了起来:“你就是见色起意,见人家宋百户生得好看,才这样说的!” 宋甜依旧微笑,心道:即使他生得面若钟馗,我也照样如此。 金太太有些忧虑,道:“林游击比宋百户官职高,不会为难宋百户?” 宋甜却笃定得很:“舅母,他可不是轻易能被人欺负拿捏的人,不信您就往后看!” 见宋甜还没嫁过去,就盲目信任宋百户,金太太不免想起了宋甜的娘亲,一时有些唏嘘,半日方道:“将来你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和舅母舅舅说,让你舅舅表哥为你出头,可不要学你娘,死要面子活受罪,回娘家什么都不肯说。” 宋甜沉默了下来,走到金太太身边,依偎着她轻轻道:“舅母,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经历了前世,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女子,若是把男人当做人生的重心,一切都围着对方转悠,早晚会被嫌弃的。 即使是女子,也得能自己赚钱,走有自己的路,过自己的日子。 这样无论没了谁,也都能开开心心活下去。 十月初五一大早,金云泽临时出去公干,不能陪宋甜去市圈参加互市,便派了一位马千户护送宋甜过去。 宋甜今日要做活招牌,因此打扮得格外惹眼,海獭卧兔,满头珠翠,身穿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系了条翠蓝缎裙,脸上也施了些脂粉,竟比平时更明艳了几分。 一直到登上马车,宋甜也没等到赵臻,便不再挂心,一行车马往城外而去。 葛二叔早带了人在市圈中占好了摊位,留小厮刀笔在市圈门外等着宋甜过来。 刀笔接到宋甜等人,引着往前走。 宋甜扶着月仙,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看着,却见汉人的摊位卖的都是绸缎、布绢、棉花、针线索、改机,梳篦、米盐、糖果等物,而辽人的摊位上摆的大都是水獭皮、羊皮盒、易虏马、牛、羊、骡、驴及马尾、羊皮、皮袄等物。 她把市圈转了个遍,都没发现比她家绸缎更好更出彩的绸缎,心中更加笃定。 宋甜只顾想着心事往前走,却不知这市圈中从未有过这样美貌华贵的汉人女子出现过,她经过之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卖水獭皮的辽人摊位后立着好几个辽人,其中有一个辽人青年约莫二十三四岁,生得身材高大,肌肤白皙,高鼻碧眼,甚是英俊,自从宋甜走过来,他的视线就黏在了宋甜身上,口中用辽语问摊主:“汉人女子都这么美貌么?” 辽人摊主用辽语低声回道:“禀报王子,自从来到这座城,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美丽的汉女。” 那辽人青年见宋甜走远了,忙跟了上去。 辽人摊主不放心,挥手命两个随从跟上去。 那辽人青年一直跟到了葛二叔的绸缎摊,见宋甜和摊主说话,忙挤上前,行了个礼,用流利的汉语说道:“美丽的姑娘,请您告诉我,您是天上的月亮女神降临人间么?您一定是的,请您接受我的膜拜!” 他说着话,便要单膝跪下。 s:///book/14/14923/858458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赵臻归来暖房谈心 宋甜还没见过这种架势, 忙往后退了一步。 秦嶂和秦峻就在宋甜身侧,齐齐上前一步,站在了宋甜身前。 双胞胎心意相通, 一个出左手,一个出右手,飞快地托着眼前这辽人青年的手臂,没有让他行下礼去。 辽人青年抬头要看宋甜, 却被秦峻和秦嶂兄弟给拦住了。 他探身要挤开秦峻秦嶂兄弟好跟宋甜说话,这时王庆手按刀柄闪身出来,挡在了宋甜身前:“兀那辽人,休对我家姑娘无礼!” 这时陪宋甜过来的马千户带着几个士兵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辽人青年反应很快,当即笑着道:“我姓萧,排行第六,我是来买这位姑娘的绸缎!” 葛二叔笑嘻嘻从一边闪了出来:“这位萧公子,我家货都在这边, 这边请!” 萧六郎看向宋甜, 见她被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根本看不清楚, 只得随着葛二叔看货去了。 他方才虽然有些莽撞, 做起生意来却不含糊, 知道自己外行,便让人叫了卖水獭皮的辽人摊主过来,让辽人摊主和葛二叔谈生意。 葛二叔以货易货,让同来的精通皮货生意的大伙计看了辽人水獭皮的成色, 然后用绸缎换辽人的上好水獭皮,把这一车绸缎都卖掉了。 围观的人中有一个辽国女商人,见状忙用汉语和宋甜说道:“你们不能全卖了, 得给我们留一些!” 宋甜见这个辽国女商人身材丰满高壮,妆容艳丽,很是喜欢,便道:“你们若是愿意等的话,我这就让人再去拉一车货物过来。” 辽国女商人眼睛一亮,当即点头:“我可以等。” 宋甜吩咐王庆,让他带着人押着从辽人那里换来的水獭皮回去,再运送两车绸缎过来。 那个女商人让随从去拿她们的货物去了,自己却留下和宋甜攀话:“你发髻上那支镶宝石的首饰我以前没见过,叫什么名字?” 宋甜今日打扮得满头珠翠花枝招展,就是听说互市中交易的货物都是价格不贵的生活必需品,她想试一试贵重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有没有销路,听了辽人女商人的话,当即从发髻上取下那支首饰来,递给了那辽人女商人,笑盈盈道:“这个叫金嵌红绿蓝紫宝石四季花钿!” 女商人拿在手里细看,眼睛发亮:“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得多少银子?” 宋甜微微一笑,道:“方才那一车水獭皮,勉强能换得这一支花钿。” 女商人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恋恋不舍地把花钿还给了宋甜,摇头道:“好贵啊!” 宋甜眼睛弯弯:“贵倒是贵,却也真漂亮。” 她拿着这支花钿,却不往发髻上插戴,而是拿在手里把玩。 围观人群中有几个辽人女子,其中有一个颇为美丽的辽人少女,见状忙挤了进来,用结结巴巴的汉语道:“让……我……看……看。” 宋甜见少女衣饰华贵,含笑把花钿递给了她。 少女想要试戴,对着宋甜结结巴巴道:“镜……镜子——” 宋甜看向月仙,月仙马上递了个西洋靶镜过来。 那少女接过靶镜照了照,发现这镜子不是先前买的汉人铜镜,而是一种新镜子,又轻又清晰,简直是纤毫毕现。 她左手握着靶镜,右手把花钿嵌入发髻,越照越喜欢,道:“镜……子,花……钿,我……都……要!” 她看向人群中的萧六郎,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辽语。 萧六郎摇头苦笑,另叫了一个卖貂鼠的辽人过来,用貂鼠给妹子换首饰和靶镜。 宋甜微微一笑,让葛二叔上前谈生意。 有了这个开端,马上又有人拿了各种皮毛来跟宋甜换首饰。 到了中午时分,宋甜绸缎卖出了三车,满头珠翠却卖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耳垂上的那对赤金镶嵌的红宝石耳坠,也被一个辽人商人给换走了。 宋甜见货物卖空,就吩咐葛二叔他们收摊子回去,下午再过来继续摆摊。 萧六在一边眼巴巴守了半日,但凡他想凑上去和宋甜说句话,马上就有人把他隔开。 见这位美貌的汉人少女始终不理他,萧六还有事要办,有些着急,奋力分开人群,高声喊道:“请问天仙是谁家闺秀?我这就请人去提亲!” 众人哈哈大笑。 宋甜也不理他,只顾吩咐人整理摊位。 萧六更加人来疯了:“我家有望不到边际的草场,望不到边际的牛羊,嫁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脖子一紧,直接被人提溜着后衣领给拽了出去,扭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甲胄的汉人少年,这少年生得如山窟壁画中的男菩萨一般好看,身材高挑,力量颇大,竟能把他从人群中给提溜出去。 那少年松开萧六的衣领,正色道:“请不要再骚扰在下的未婚妻子。” 宋甜早看见赵臻了,这时候忙招手道:“甄——宋哥!” 赵臻不再理会萧六郎,待宋甜出来,便揽着宋甜一起往外走:“我送你回金家。” 萧六郎远远跟在后面,一直到赵臻骑着马护送宋甜的马车离开了,这才用辽语吩咐随从:“让咱们的汉人密探去查一查,看那对男女是什么身份。” 他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美貌的汉人少女,身材苗条娇弱,笑容灿烂,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生机,如草原夏日盛开的野玫瑰一般,令人一见倾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美人娶回上京楚王府。 随从领命,自去安排此事。 回到金宅,宋甜先安排王庆带着人继续往市圈运送绸缎,然后自己带着赵臻去见金太太。 金太太忙吩咐彩霞:“快去点两盏果仁泡茶送来!” 宋甜笑盈盈道:“舅母,不用泡茶了,他是直接从战场回来的,我先带他去东跨院洗洗脸换换衣服——我这次来,给他带了些衣服。” 金太太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转念一想:甜姐儿与宋百户已经定亲,身边又有几个丫鬟跟着,能有什么? 她笑着道:“那你带着宋百户过去,待会儿我让人送午饭过去。” 宋甜一进东跨院正房,就吩咐留守在家的紫荆:“快去准备洗澡水、香胰子和洁净的中衣袄裤靴子,他要洗澡。” 方才在市圈,她就发现赵臻脸上手上虽然收拾过了,可是男人心粗,鬓角和脖颈那里还有隐隐的血迹。 赵臻一向好洁,因此她一回来就吩咐紫荆准备洗澡水。 赵臻默不作声,一切都听宋甜的安排。 还是第一次,有人不跟他商量,直接照顾他安排他,要他洗澡换衣。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既温暖,又妥帖,母妃去世之后,终于又有一个人,把他当做珍宝,妥帖地关心照顾…… 洗澡水、香胰子等物很快送进了炕房里。 炕房里烧着炕,浴桶热气腾腾,屋子里暖融融的,一点都不冷。 宋甜把洁净的中衣袄裤布袜等都放在了炕上,看向坐在圈椅中双手交叉兀自出神的赵臻:“臻哥,要换的衣服都放在了炕上。我叫刀笔进来服侍?” 赵臻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待刀笔进来,宋甜便出去了。 她有些累,到了东暗间床房里,脱去外面大衣服,在炕上躺下,原想着歪一会儿歇歇,谁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臻洗完澡,换上宋甜准备的内外衣物,觉得舒服多了。 这时候紫荆和月仙进明间摆饭,赵臻问紫荆:“甜姐呢?” 紫荆有些腼腆:“姑娘在东暗间歇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称呼“王爷”,还是称呼“宋百户”。 赵臻抬腿就进了东暗间。 宋甜在床上睡得正香。 她脸上的脂粉还未洗掉,睡着之后有一种脂浓粉艳的感觉。 赵臻坐在床边,悄悄伸出手指,在宋甜唇上触了一下,觉得甚是温暖柔软。 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觉得自己的唇似乎更软一点。 赵臻颇有格物致知的精神,便又伸出手指去摸宋甜的嘴唇,想看看到底谁的更软。 谁知这时候宋甜醒了,睡眼惺忪看着赵臻。 赵臻:“……” 他若无其事把手收了回来,道:“午饭摆好了,起来用饭!” 宋甜忙了整整一上午,这会儿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打了个哈欠道:“臻哥,你先出去,我这就起来。” 她得先系上裙子才能出去。 赵臻起身溜溜达达出去了,吩咐紫荆和月仙进去侍候宋甜。 大约一盏茶工夫,宋甜就拾掇好出来了。 她卸了妆,重新梳了简单的一窝丝杭州攒,发髻四周围着一串珠子箍儿,上穿白绫小袄,拦腰系了条红罗裙子,打扮得清清爽爽走了出来。 今日午饭都是张家口堡这边的风味,炖菜馒头加稀粥。 宋甜不怎么挑食,吃得很香。 赵臻早适应了战场上的简陋饮食,只要饿了,什么都不挑。 宋甜让侍候的人也都去用饭,明间里就她和赵臻两人。 她吃着饭,问起了赵臻这次作战的事。 赵臻不愿意多提那些血腥往事,简而言之道:“辽人骑兵进入城北六十里的黄杨屯打草谷,等我们赶到时黄杨屯已经血流成河。我率军追击一天一夜,全歼来犯之敌。” 宋甜看着赵臻,眼中满是怜惜。 前世她曾见过血战之后,满身满脸是血的赵臻,独自在内帐干呕的场景。 赵臻转移话题:“今日那个辽人是怎么回事?” 宋甜蹙眉道:“是个粗陋浅薄之徒。第一次见我,单是看脸就提出要娶我,若是下次遇到更美的女子呢?那他不知道要娶多少妻子了!” 赵臻回想了一下,那个辽人似乎生得还算齐整,可在宋甜口中却是“粗陋浅薄之徒”。 他心中莫名有些熨帖,口中却道:“你的生意怎么样?” 谈到这个话题,宋甜可太有兴趣了。 她索性放下竹箸,开始讲自己今日在市圈做生意的情形,最后得意洋洋道:“待货物全部卖完,我就让葛二叔押着那些水獭貂鼠回宛州,争取赶在过年前发卖。” “过了年,葛二叔再押运绸缎过来,到时候镜坊的伙计和制镜师傅也都跟着过来,我要在张家口堡开铺子做生意。” 说完,宋甜又意犹未尽道:“这里可真是处处是发财的机会,我得好好把握。” 见宋甜眼睛发亮,脸颊绯红,显见喜欢得很,赵臻轻轻问她:“你很喜欢做生意么?” 即使做了我的王妃,还想要继续做生意么? 宋甜用力点头:“我好喜欢做生意赚钱呀!” 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赵臻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凤眼中所有的情绪。 s:///book/14/14923/858458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甜夹了块排骨慢慢吃着, 眼睛却在观察赵臻。 以她对赵臻的熟悉,赵臻这会儿绝对有心事。 宋甜吃完了这块排骨,又喝口茶漱了漱口,这才道:“咱们大安, 贵族官宦之家的女子讲究‘贞静’二字, 除了亲戚拜访来往,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生困于深宅大院;贫贱之家的女子,需要奔波挣钱养家, 哪里还顾得上贞静自持?饭都吃不饱,孩儿嗷嗷待哺, 谈什么贞静。” “我不喜欢守在深闺, 对花流泪,对月思人, 日日虚度, 我想走遍大安,好好看看这人世间, 多多赚钱, 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甜说完, 杏眼沉静看着赵臻。 她喜欢赵臻,可是她更喜欢自由。 她想要报答赵臻之恩, 可是她也想要自由。 对宋甜来说,报恩并不是嫁给赵臻,然后守在王府深宅, 日日期盼他回去。 她这样的报恩,并不能真正帮到赵臻。 一个深闺弱女,赵臻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北境的冬日, 即使晴天,风也从未停息过。 屋子里静了下来,外面北风呼啸,屋檐下的铁马叮铃铃响成一片。 赵臻双手交叉,抵在鼻端,垂下眼帘思索着。 经历了辽人骚扰宋甜之事,他真的很想把宋甜深藏入王府,为自己生儿育女,自己一心一意往上走,让宋甜夫荣妻贵一生无忧。 可这样的生活是宋甜想要的么? 她虽然长得像深宅花园内的一朵娇花,实际上却是经得起风吹日晒雨淋,在夏日灿阳中盛开的一朵野玫瑰。 把野玫瑰移入深宅花园,隔绝风雨,妥善保护,她真的会开心么? 宋甜既不想放弃赵臻,又不愿放弃自由,她凭借直觉,凭借前世魂魄追随赵臻那几年的经验,知道眼前正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好时机,自己要想幸福,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宋甜果断出手,伸手过去,抓住赵臻的手,眼睛看着赵臻:“臻哥,按照如今的情势,我回到深闺,如何能见到你?如何能帮到你?” “我回到深闺,不过是多了一个日日因为思念丈夫以泪洗面的深闺怨妇。” “你我都还年轻,趁着年轻,我们都拼一把,你朝着你的目标走,我尽我的力量来帮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如今你才十七岁,我才十五岁,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如抓住眼前!” 赵臻,你才十七岁,或许你以后会遇到自己命定的女子,会发现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我喜欢你,仰慕你,崇拜你,可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们不如先这样走下去,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 若真是到了需要分开的那一日,我们就坦坦荡荡分开,不必纠纠缠缠夹缠不清。 赵臻抬眼看向宋甜,眼神清明中带着些少年特有的倔强。 他不善言辞,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对宋甜说,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半日方道:“你不帮我,我也要娶你。” 他抿了抿嘴,继续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以后做生意,须得隐瞒你豫王妃的身份,免得你自己不方便。” 宋甜:“……” 听了赵臻的话,她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须得好好理顺。 可是此时的赵臻,是他难得流露软弱的时候,这时候若是不出手,以后再想如此就难了。 罢了,与其慢慢理顺,不如快刀斩乱麻! 宋甜起身,走到赵臻身侧,一把抱住了他:“臻哥,你真好!我都听你的,决不让人知道我的身份。” 赵臻“嗯”了一声,却察觉到不对——他这才发现宋甜是站在他身侧抱他的,此时他的脸颊正贴在宋甜身前,他的鼻子正贴在一处温暖柔软馨香之处。 那里暖暖的,隔着薄薄的小袄,他能够闻到带着玫瑰气息的体香,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受到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觉。 赵臻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宋甜兀自不觉,用力抱着赵臻,一心一意倾诉着:“……以后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来北境军中历练,我就来北境小城经商。你回宛州,我跟着你回宛州。你去京城,我就跟你去京城。反正我跟定你了,你生得这么好看,单是每日看着你,我就好快活。” 世上居然有赵臻这样的人,外形性格无处不合她的心意。 “若是今生不能与你在一起,下一世你可得等着我,下下一世也行,我总得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赵臻身子僵直面无表情听宋甜倾诉着爱意。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拿起一方帕子,不着痕迹地送到鼻端,继续听宋甜倾诉。 宋甜难得表白,一时忘情,开始天马行空畅想未来:“……你生得如此好看,我也挺漂亮,到时候你我努努力加把劲,多生几个孩子,一定都很漂亮——” 赵臻用帕子堵在鼻端,忽然开口打断宋甜:“听说孩子容易像不知道哪一代的长辈,若是你我的儿子长得像父皇,女儿长得像我外祖母呢?” 宋甜脑海中浮现出永泰帝和定国公夫人的形容,顿时哑口无言,半天方道:“那……怎么办呀?” 赵臻把帕子团好放入手中,慢悠悠道:“我生得这样好看,不是随了哪个长辈,而是我把祖祖辈辈长得好的地方都集中在一起了,这可不一定能传给儿女,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免得生出丑孩子心里难受。” 宋甜:“……” 她悻悻地走了回去,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不理赵臻了。 赵臻不动声色把团成一团的帕子放进了衣袖里,凤眼含笑,瞟了宋甜一眼,不紧不慢道:“好多孩子就不必了,咱们生一两个就行了。” 他倒不是不喜欢孩子,他是真的担心他和宋甜的孩子长相或者性子像他不喜欢的长辈。 想到这种可能,赵臻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宋甜想到那种可能,也觉得还是不要生太多的好——不管是长得像永泰帝,还是性子像永泰帝,她都觉得好糟心! 用罢午饭,宋甜打量着赵臻,见他眼下隐隐有青晕,便问道:“臻哥,你多久未睡了?” 赵臻晃了晃头:“这两日都没怎么睡。” 宋甜忙道:“那你在我这儿睡一会儿,我去前面陪舅母。” 赵臻“嗯”了一声,起身往东暗间床房走:“炕太热了,我不习惯。” 他想睡宋甜睡过的床。 宋甜跟着进去,服侍他脱去外面衣服,待他躺下,又帮他盖好锦被。 软枕和锦被上犹留有宋甜身上特有的芬芳,赵臻侧身蜷缩在床上,闭上眼睛,只觉如同整个人陷入宋甜柔软怀抱一般,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宋甜见他这么快入睡,心知赵臻实在是累极了,心中满是怜惜。 她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赵臻乌黑的长发,又去抚摸他柔软得脸颊,最后凑了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又理了理锦被,这才起身出去了。 赵臻的嘴唇略微丰润,并不是一般男子的薄唇,却有一种纯纯的欲感,令宋甜老是想摸一摸,亲一亲。 宋甜交代刀笔守在明间,自己带着紫荆去前面寻舅母说话去了。 赵臻一觉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刀笔听到声音,忙进来服侍。 赵臻饮了些茶水,这才开口哑声道:“秦峻过来没有?” 刀笔低声道:“启禀王爷,秦峻在外候着。” 赵臻抬手扶着额头:“带他进来。” 秦峻很快就进来了,行罢礼恭谨道:“王爷,属下查探到了那个萧六郎的真实身份。” 赵臻看向他。 秦峻不敢怠慢,忙道:“萧六郎是如今辽国皇帝的同胞弟弟,楚王耶律景深,因太后出自萧氏,因此耶律景深微服出行都以萧为姓。” 赵臻没有说话。 秦峻接着道:“王爷,那萧六郎也安排了人打探宋大姑娘的情形,似有企图。” 赵臻凤眼如电看向秦峻:“消息属实?” 秦峻当即道:“启禀王爷,消息确实是真的——他们寻的一个暗探,其实我们的人。” 赵臻轻轻道:“耶律景深到底有什么企图?” 秦峻有些为难,张了张嘴,心一横,道:“启禀王爷,耶律景深似乎是想要劫掠宋大姑娘回上京。” 赵臻冷笑一声,道:“那咱们就将计就计好了。” 大安和辽国的互市,是内阁定下的大事,不能破坏,可是他可以在别的地方出手啊! 觊觎宋甜的人,他是不会放过的。 再说了,若是捉到辽国皇帝的亲弟弟,定能换回许多利益。 s:///book/14/14923/859415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白桦林中险情出现 上房明间内, 金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缝制雪貂手筒。 宋甜挨着金太太歪在罗汉床上,一言不发,似是在想心事。 谢丹走了进来, 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一碟切好的苹菠和一碟切好的雪梨:“甜姐儿, 起来吃点水果。” 宋甜“唔”了一声,从罗汉床上爬了起来, 理了理衣裙, 用银叉子扎了片雪梨喂到了金太太嘴边:“舅母,您先尝一片梨甜甜嘴。” 金太太吃了一片就不肯再吃了:“冰牙得很,你们年轻人吃!” 宋甜在谢丹旁边的圈椅上坐下,给她使了个眼色。 谢丹会意:“娘,我带甜姐儿去后院坐一会儿。” “去去!”金太太笑着道,“记得过一会儿都过来, 你们两个的手筒快做好了。” 宋甜搀扶着谢丹出了门,把在茶阁跟彩霞一起烤火的紫荆叫了出来, 吩咐道:“我给嫂嫂准备的那些东西,你回去和月仙一起拿了,送到后院。” 到了后院,宋甜这才笑嘻嘻道:“嫂嫂, 我给未来的小侄子准备了些东西。” 谢丹知道宋甜不爱虚伪客套, 笑着说了声“多谢”, 便不再多说。 紫荆很快就和月仙一起拿了礼物过来了。 原来宋甜原先不知谢丹有孕之事,如今知道了, 特地准备了六斤上好的清水绵和两匹柔软透气又厚实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做礼物。 谢丹见那清水绵甚好,忙问宋甜:“这也是你运到这边来贩卖的?” 宋甜摇了摇头。 方才在上房明间,她想的就是这个问题。 宋甜这次过来, 的确带了些清水绵,不过并不多。 今日她在市圈转了大半日,发现市圈中交易的棉花,都是普通棉花,与她带来的清水绵相差太远,她有了拿剩余的清水绵到市场上试试的想法。 若是有市场,这次葛二叔回去,就让他寻继母的兄弟进购一批上好的清水绵,赶到明年秋天运来北境贩卖。 两人正说话,彩霞却来了:“大奶奶,表姑娘,老爷回来了,请表姑娘过去!” 谢丹也要过去伺候,却被宋甜拦住了:“嫂嫂,你身子不方便,还是得多保重自己。” 走在回廊中,宋甜问彩霞:“舅舅没事?” 彩霞嘟着嘴:“老爷瞧着像是很不开心。” 宋甜心中纳闷,加快脚步,往明间去了。 金太太不在明间。 金云泽正气咻咻在明间喝茶,见宋甜进来,不待宋甜询问,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这次黄杨屯之战,自始至终主将都是宋百户,也是宋百户追击来犯辽国骑兵一日一夜,全歼来犯之敌,可是那林总兵,他给沈总督写的请功折子里,把功劳全给了他的大儿子林游击——林游击这几日负责在城内巡视,根本就没参与黄杨屯之战!” 宋甜听了,当下便道:“舅舅,您打算怎么做?” 金云泽慨然道:“林总兵虽是我的上司,可我也不能让宋百户被人抢了功劳,我也写了一封文书,详述这次作战的情形,命人快马送到蓟辽总督府。” 宋甜端起茶壶,给金云泽添满茶盏:“舅舅,林总兵难道不知道宋百户是沈总督的亲戚?” 金云泽只顾生气,这会儿也想起来了:“对啊,沈总督是宋百户的舅舅!” 宋百户,可是当今三皇子豫王啊! 他只顾生气,怎么把这一桩给忘记了? 金云泽一脸懊丧:“那可怎么办,我已经让人把文书送走了,这会儿送信的人怕是走出百十里路了……” 宋甜笑眯眯端起茶盏奉给了舅舅:“舅舅,您做的对。宋百户不好意思夸自己,有您仗义执言,他升任千户指日可待!” 这时候外面传来赵臻的声音:“多承宋大姑娘吉言!” 片刻后,门帘掀起,穿着玄色锦袍,腰围白玉带,脚蹬鹿皮靴的赵臻走了进来,便要向金云泽行礼。 金云泽这会儿想起宋百户便是豫王了,哪里敢受赵臻这一礼,忙起身拦住,最后还是宋甜在一边打圆场:“在家里都自在些,先坐下!” 赵臻有事要和金云泽说,略微寒暄了几句便道:“金守备,你我去书房详谈。” 金云泽听了,忙引着赵臻去了书房。 宋甜这会儿没事,就到西跨院和葛二叔盘点货物去了。 下午又卖了两车绸缎,剩下的几车绸缎,估计在十月初十那次互市就能卖完了。 宋甜看着伙计们把换回的水獭皮、雪貂皮和灰鼠皮都装了车,封上封条,当众吩咐刀笔:“你去柳林酒楼叫五个上好席面和五坛杏仁酒送来,让大家晚上好好吃顿酒,松快松快!” 两个伙计、王庆和十二个排军闻言,都笑着鼓起掌来:“多谢大姑娘!” 葛二叔笑得眼睛眯缝着,等宋甜带着紫荆走了,这才道:“大姑娘待咱们好,咱们也好好效忠大姑娘,大姑娘自不会亏待咱们!” 众人笑着应了声诺。 宋甜回到上房,却见舅舅在明间内吃面,赵臻却不知去了何处,不由一愣。 金云泽见状,道:“宋百户带士兵出城巡视了,过几日就回来了。” 宋甜“哦”了一声,面上没什么,心里却甚是牵挂。 她坐在金云泽旁边,给金云泽布菜,忍不住问道:“舅舅,他去的地方危险么?” 金云泽刚想说“军人去的地方哪有不危险的”,可是抬眼看了过去,却见宋甜殷殷望着自己,杏眼清澈,心里一软,柔声道:“你不必担心,这次他是去与你表哥会合,我把身边的精锐都让他带去了——这话谁都别说。” 作为一城守备,他手底下的人都离开城池了,这事须得瞒得严严实实。 宋甜自是知道利害,忙抬手捂住耳朵:“舅舅,你说了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清?” 见宋甜如此调皮,金云泽不禁摇头笑了,继续用筷子挑了宽面吃了起来。 这时金太太带着彩霞走了进来,彩霞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个海碗。 “甜姐儿,我也给你下了一碗羊肉炝锅面,快来吃!”金太太一进来就招呼宋甜。 宋甜本来不饿,可听说是舅母亲手做的面,顿时有了食欲:“舅母,我都好久没吃你做的面了!” 面宽宽的,很筋斗,羊肉切得碎碎的,炒过之后更香了,汤也鲜香可口,配着碧绿的蒜苗,色香味俱全。 宋甜一个人勉力吃完了一大海碗面,撑得难受,歪在罗汉床上让金太太给她揉肚子。 金太太一边揉,一边道:“哎呦,都是大姑娘了,来说媒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还这么幼稚贪嘴。” 金云泽在一边笑,笑着笑着,想起早逝的妹子,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低头拭去眼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转眼到了十月初十互市之日。 这日宋甜又是满头珠翠,一身绫罗,打扮得如琼瑶玉树一般,乘了马车跟着过去了。 萧六郎一直命人查探着,得知宋大姑娘又来摆摊了,便叫来亲信,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今日货物卖得依旧很顺利。 上次互市宋记商栈的名声已经传扬过去了,这次葛二叔一开张,就有好几个辽人女商人围了过来。 不过一日工夫,剩余的几车绸缎全部卖完了,宋甜带来的珠翠也都卖的干干净净,只余下耳朵上的一对独玉坠子还留着。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黯淡。 王庆带着排军押着几大车的皮货人参,宋甜乘了马车,一行人出了市圈,往城门方向而去。 从市圈到张家口堡,需要经过一段林间小道,然后才到了官道上。 而一旦拐到官道上,就能看到前面的城门了。 所以最危险的便是行在林间小道那一会儿了。 一进入白桦林,王庆便拔出了那对雪花刀,众排军也拔出了刀,全神贯注护着马车向前推进。 只听两边草丛中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声呼哨,却见刀光闪闪,无数黑衣蒙面人出现在四周,举着弯刀围了过来。 s:///book/14/14923/860847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临危不惧诱敌深入 自从进入白桦林, 坐在车中的宋甜就全身绷直,握住了挨着她坐的紫荆的手。 白桦林里的这段路,距离城门并不远, 却因为白桦林林深树密, 还是有些危险, 每次经过她都提着精神。 马车一停下来,宋甜就知道意外发生了, 伸手探入裙底, 从鹿皮靴筒里拔出两把小匕首,自己留了一把,递给紫荆一把,附在紫荆耳畔低声道:“匕首锋刃有毒,在合适的时机保护自己,用来插入敌人胸口, 一击必中。” 发现紫荆身子在颤抖,原本也有些紧张的宋甜忘记了紧张, 一下子稳了下来。 她伸出右臂,把紫荆揽在怀里,低声道:“别怕,有我。” 前世紫荆为了保护她死去,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保护紫荆。 紫荆本来紧张到全身发抖, 被宋甜揽在怀里, 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恐惧,挺直背脊, 声音发颤:“姑娘,我生死都要和你在一起。” 宋甜用力“嗯”了一声,手臂依旧揽着紫荆。 这时马车的前壁传来“笃笃笃”三声敲击, 接着便是秦峻刻意压低的声音:“我们兄弟奉王爷之命,誓死守护姑娘,请姑娘放心。” 听到秦峻的话,宋甜一颗心彻底放回了原处。 怕什么,赵臻一直在守护她呢! 宋甜整个人镇定了下来。 她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隙往外探看。 这会儿夜幕已经彻底降临,整座白桦林被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偶尔闪现的雪白刀光,才能让人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不管是埋伏在白桦林里的黑衣人,还是王庆、马千户及护着马车的宛州士兵和城内守军,都全神贯注对峙着,等着对方先出手。 四周静极了,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树上积雪落下的簌簌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伴随着的是熊熊燃烧的火把和说话声吆喝声,听着像是辽人语言,中间夹杂着一两句汉语。 马蹄声越来越近,火把照得来路亮堂堂的,接着便是萧六郎的声音:“前面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便大声呼唤道:“宋姑娘,你还好么?” 宋甜静静地往外窥探着。 紫荆听到声音有些躁动:“姑娘——” 宋甜低低安抚她:“这辽人怕是不安好心,那些黑衣人有可能也是他的人,这会儿他来扮好人,好瓦解咱们的防备心。” 跟紫荆说着话,宋甜依旧在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见那萧六郎锦衣玉带打扮得异常光鲜,满脸是笑志得意满,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略一思索,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含笑道:“萧六公子,您怎么来了?” 萧六郎率众到了黑衣人身后,那些黑衣人略一犹豫,这才有一部分转而把刀尖对准萧六郎等人。 萧六郎收敛笑容,正色道:“在下听说宋姑娘离开,想着赶上来跟宋姑娘说句话——对了,这里是怎么回事?” 宋甜笑容灿烂:“萧六公子,难道您没看出来?难道这些人不是您的人?我刚才可是听到他们在用辽语对话!” 黑衣人一阵躁动——他们一直未曾用辽语说话! 萧六郎一时语塞,他也不能肯定提前埋伏下的黑衣人到底有没有说辽语。 他正要矢口否认,却听得围住宋甜马车的黑衣人中忽然传出磕磕绊绊的汉语:“别……废……废话——” 接着便是一串叽里咕噜的辽语。 宋甜当即大声道:“萧六公子,您还要否认么?” 萧六郎眉头皱了起来,瞪了方才出声之处一眼,心道:哪里来的废物,坏我大事! 他当下一不做二不休,含笑道:“既然被宋姑娘识破,那在下就索性撕破脸皮。宋姑娘,你就从了我,我人品英俊,家道富贵,跟了我——”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快箭破空而来,径直朝着萧六郎的脑后射去。 萧六郎周边的卫士反应很快,挥刀格开了这支快箭,只听“嘣”的一声,这支快箭没入马车壁中。 谁知瞬间又有数箭连珠射来,竟是最厉害的连珠箭箭赶箭,卫士用尽全力,也只是隔开了前两支箭,最后的一支箭疾如闪电没入萧六郎肩膀。 这支箭力度极大,萧六郎瞬间向下栽倒。 黑衣人顿时乱了起来,纷纷上前保护萧六郎,场面一时混乱之极。 宋甜用力在车前壁上拍了一下,低喝道:“往前冲!” 秦嶂也在等这个机会,几乎与宋甜同时发出了指令,王庆是老江湖,马千户久经沙场,都在等这个机会,众人配合默契,护送着马车往前方冲出,把战场留给处在最外围的自己人。 马车飞驰,颠簸得车厢中的宋甜和紫荆东倒西歪。 宋甜紧紧搂着紫荆,两人靠在车厢角落里竭力固定。 后面的喊杀声惨叫声越来越远,马车驶上官道,前方城门近在眼前。 进入城门之后,马车这才停了下来。 宋甜急急问秦嶂:“要不要叫人去帮你们王爷?” 能够射出力道那么大的连珠箭,据宋甜所知,只有赵臻和他的弓箭教习。 弓箭教习远在宛州,方才射出连珠箭射倒萧六郎的人一定是赵臻了。 秦嶂见宋甜已经猜到是豫王来解围了,便说了实话:“宋姑娘,王爷自有计较,属下的任务就是把您安全送回金宅。” 宋甜沉默片刻,低声道:“传话给大家,今晚之事回到金宅都不要提,免得舅舅舅母担心。” 秦嶂答了声“是”,自去传话。 马车缓缓启动,向前而去。 金太太今晚亲自下厨,蒸了宋甜爱吃的宛州扣碗,正等着宋甜回来。 宋甜命人去柳林酒楼叫了几个席面送到西偏院为众人压惊,自己洗了手脸,换了家常衣裙,在上房明间陪舅舅和舅母用晚饭。 蒸扣碗是宛州的特色,金太太蒸了一碗条子肉,一碗肉丸子,一碗炸排骨,又蒸了一碗炸莲条,一碗素丸子和一碗炸豆腐,三荤三素,全是宋甜爱吃的。 宋甜今日受到惊吓,晚上就化惊吓为为食欲,竟比平时饭量还要大不少。 金太太在旁见了,想着宋甜是白日太累太饿了,便又给了夹了一个肉丸子:“你还在长身子,多吃点也无碍。” 宋甜用罢晚饭,挨着金太太趴在罗汉床上,眼前摆着一本书,心里却在想赵臻。 她对赵臻信任得很,坚信赵臻一定会活捉萧六郎,因此毫不担心他的人身安危,只是怕他晚间过来看自己时还没来得及用晚饭,便问金太太:“舅母,您炸的这些条子肉、排骨和丸子,厨房里还有没有剩的?” 金太太拍着宋甜的肩膀:“既然炸一次,自然炸不少的,你放心,明日还给你蒸扣碗。 宋甜撒娇道:“舅母,我觉得宋百户晚些时候也许会过来,到时候让厨房给他蒸几个扣碗,煮一小锅碧粳粥。” 金太太见宋甜居然开窍,知道心疼未来的小女婿了,不禁笑了起来:“好好好!舅母交代厨娘,晚上等着给宋百户蒸扣碗煮粥。” 宋甜小猫一般依偎着金太太:“谢谢舅母!舅母真好!” 她前世去世时也才十七岁,即使重生了,很多时候也还是小姑娘的心态,尤其是在舅舅舅母面前,爱撒娇,爱挨着舅母,听舅母絮叨…… 一直到了亥时,见赵臻还没有过来,宋甜想着城门已经关闭,赵臻今晚怕是不来了,便戴上金太太给她做的灰鼠手筒,带着月仙往东跨院去了。 宋甜在炕房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晾干头发就睡下了。 月仙在东厢房睡。 紫荆原本也在东厢房睡,只是她今晚受了惊吓,非要跟宋甜睡一屋,宋甜便让紫荆搬了铺盖过去,跟她一起睡在炕上。 子夜时分,宋甜睡得正香,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姑娘,主子过来了!” 是月仙的声音。 宋甜穿上白绫袄,系了条玫瑰红锦裙,用一根簪子随意挽住头发,便起身去开门。 紫荆被吓住了,小鸟一般紧跟在宋甜身后。 门外月仙打着灯笼,一个头戴兜帽,身穿藏青缎面貂鼠斗篷的清俊少年正立在门外,一见宋甜,凤眼含笑,声音清朗:“甜姐儿!” 正是赵臻! 他穿的斗篷是宋甜给他做好从宛州带来的! 宋甜心中欢喜,一把把赵臻拉了进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口中道:“有没有受伤?” 赵臻摇头:“没有。我很好。” 宋甜还不信,踮着脚伸手去解赵臻的斗篷,要细细检查一番。 赵臻羞得耳朵红透,却也一动不动任凭宋甜动作。 月仙一眼见紫荆呆立在宋甜身后,伸手一把把紫荆拉了出去,低声道:“咱们先回屋。” 紫荆扭头看了一眼,声音有些委屈:“我的铺盖还在姑娘炕上呢!” 月仙忍着笑,道:“今晚你跟我睡就是,保证热炕头暖被窝。你先回房里睡下,我还得过来服侍姑娘……” 她说着话,把紫荆送回东厢房安置睡下,自己又回正房服侍。 宋甜解了赵臻的斗篷,隔着衣服在赵臻背部、手臂、肩膀、腹部和腿上都摸了摸,发现他神色如常,这才相信赵臻没有受伤,便又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赵臻率众把萧六郎一伙人一网打尽,派人连夜送往蓟辽总督府了,因怕宋甜担心,他又叫开城门来到金宅,这会儿自然是又渴又饿,当下老老实实道:“很渴,很饿。” 宋甜起身吩咐月仙去厨房要茶要饭,还特地低声交代了一句:“拿一个银锞子赏厨娘。” 虽然舅母交代过厨房了,可是让厨娘等到半夜,还是得给些赏银才是正理。 不一时扣碗、热好的葡萄酒和碧粳粥都送到了。 赵臻用饭,宋甜坐在他旁边陪他。 赵臻习惯了寝不言食不语,不过宋甜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宋甜得知那个萧六郎是辽国皇帝的同母弟弟楚王耶律景深,不禁吃了一惊:“既然是辽国王爷,为何会来张家口堡这样的边境小城?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么?” 赵臻瞅了宋甜一眼,道:“我已经派人把他送到是总督府了,总督府自有能人,总会审讯出来的。” 宋甜单手支颐,“哦”了一声,道:“臻哥,这辽国王爷总是不能杀的,你这么费心费力逮他,你和沈总督想用他交换什么?” 赵臻如此费心布局,甚至用她做诱饵,那这耶律景深对赵臻一定有很重要的用处。 赵臻见宋甜猜到自己是用她做诱饵,引诱耶律景深入彀了,心里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凤眼幽深,看着宋甜。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甜姐儿会不会因此不喜欢他? s:///book/14/14923/860848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七十章 情到深处反生嫌隙 赵臻蓦地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时候他母妃刚刚薨逝。 赵臻羡慕二哥赵致在父皇面前得宠, 就想法子吸引父皇注意。 一次跟着嬷嬷在御花园玩的时候,他遇到了父皇。 父皇正抱着赵致,让他够玉兰树枝头的白玉兰。 赵臻想让父皇看到自己, 悄悄爬上了旁边一株虬曲低矮的梅树, 然后故意松手,从梅树的树枝上摔了下来。 虽然不怎么疼,他却故意大哭起来。 父皇牵着赵致的手, 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直接吩咐侍卫把嬷嬷拖下去打。 赵臻为了救嬷嬷, 跪在地上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父皇放过了嬷嬷,把他叫到御书房,当着阁臣的面, 说他“小小年纪心眼忒多”“小时不择手段, 长大必不是良善之辈”。 他涨红着脸立在那里, 身上白袍还沾着泥,静静听父皇一句句说着斥责的话。 是啊,他就是心眼多,就是不择手段…… 甚至,宋甜待他那样好, 他还利用宋甜,用她做诱饵, 设计捕获了耶律景深。 宋甜一定不喜欢他了。 宋甜没听到赵臻的回答, 抬头看了过去。 赵臻看着宋甜的眼睛, 低声道:“三舅舅麾下有一员猛将, 名叫李耀庆,是从高丽回归的汉人。李耀庆作战中战马踏空,落入陷坑, 被辽人俘虏。他作战勇猛,有勇有谋,手下六万李家军,唯他马首是瞻。” 他双手交叉:“我想用耶律景深换回李耀庆。” 宋甜依旧看着他,杏眼清澈。 她知道赵臻还没说完。 前世她就知道,一般聪明人行事是走一步看三步;赵臻行事,却是走一步看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他总是看得很远,想得很深,布置得很早。 以至于前世赵臻中毒而亡,宋甜一直不能接受——如此深谋远虑智计百出的赵臻,居然会死于最低级的投毒? 赵臻忽然觉得有些狼狈,移开视线,有些赌气地道:“我想得到李耀庆及其麾下李家军的支持。” 把心底深处的实话对着宋甜说出来之后,赵臻忽然有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放松感,类似于向宋甜表明——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看着办! 宋甜笑了:“原来如此。” 她看着赵臻:“你若是提前和我说,我会更好地配合你的。” 前世李耀庆就是赵臻麾下一员猛将,在抵御辽人侵略中立下汗马功劳。 只是此人桀骜不驯,赵臻去了后,蓟辽总督沈介也不明不白死去,再也没了能够控制他的人,李耀庆与接替赵臻的韩王赵致发生冲突,带着手底下的军队叛逃,投奔了女真人…… 赵臻抬瞟了她一眼:“我倒是不担心你,我只是怕你手底下的人露出破绽。” 宋甜知道他嘴硬,当下道:“反正你要知道,我总会支持你的。” 她想起前世之事,忙道:“我听说那个李耀庆一向桀骜不驯,你有控制他的法子么?” 赵臻看了看她,垂下眼帘:“我自有计较。” 宋甜早习惯他什么都不说,也没再追问。 待赵臻用罢饭,夜已经深了。 赵臻要回金云泽的外书房休息。 宋甜送赵臻离开。 夜色中,小厮打着灯笼,引着赵臻往前去了。 外书房东厢房收拾得洁净温暖,衾枕都是崭新的,散发着薄荷香胰子特有的清新气息。 赵臻洗漱后穿着中衣躺在床上,疲惫极了,却无法入睡。 他一直以为宋甜是喜欢自己的,所以才愿意为自己付出那么多。 经历了今夜之事,赵臻忽然不自信了。 他用宋甜做诱饵,捉住了耶律景深,宋甜却丝毫不生气,还觉得他做的很好,这说明什么? 说明宋甜很理智。 为什么宋甜会这么理智? 因为宋甜是把他当做王爷,当做上司,当做合作伙伴,却没有把他当做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赵臻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翻了个身,脸朝里侧身躺着。 宋甜如今还没遇到喜欢的人,若是她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呢? 宋甜那样聪明,又热爱自由,她会不会跟着她喜欢的人远走高飞? 到了那时候,即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把赵致踩在了脚底下,可是没了宋甜的陪伴,他日日面对着空荡荡的宫殿,满眼的陌路人,又有什么趣味? 想到这里,赵臻发现,不知不觉中,宋甜已经进入了他的生活,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觉得有些怕。 怕自己有了软肋,怕自己被宋甜轻易舍弃,怕自己像母妃一样付出一颗真心却被无情践踏…… 早上宋甜去上房给舅舅舅母请安。 金云泽已经去守备衙门了,上房只有金太太。 金太太笑着道:“甜姐儿,你来得正好,陪舅母用早饭!” 宋甜自然是答应了,却问起赵臻的起居:“舅母,宋百户昨夜来了,歇在了舅舅的外书房,他夜里睡得晚,早饭晚些时候再让人送去。” 金太太瞅了宋甜一眼,笑了起来:“甜姐儿,你还不知道呢,宋百户天不亮就走了。” 宋甜吃了一惊:“他夜里刚来,怎么走那么早?” 金太太见宋甜也不知内情,便道:“像是有急事,要赶城门开的时间,急匆匆就带着跟随的人离开了,你舅舅也不知道原因。” 宋甜心中纳闷,一直到用罢早饭,也没猜出原因,便不再多想,带着紫荆去了西偏院,送葛二叔他们运送从互市上换回的各种毛皮和人参等物回宛州。 伙计们装车的时候,宋甜跟葛二叔商议这些货物是运送到京城,还是直接运送回宛州。 宋甜担心单是宛州城,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皮货和山参。 她的意思是这些皮货和山参在京城销得更快,利润更高,黄连在延庆坊有皮货铺和生药铺,这些皮货和山参可以留一批在他那里,或者卖给他,或者寄卖,到底比在宛州利润更高且不易积压。 葛二叔沉吟了一下,道:“大姑娘您说的在理,可是没有老爷的吩咐,临时求见黄太尉,黄太尉高高在上,我哪里能见得着呀!” 宋甜很了解黄连,微微一笑,道:“我有法子。” 她把提前写好的一封信和随身带在身边的她爹的拜帖递给葛二叔:“到了京城,你让伙计在码头守着,你拿着这封信去太尉府,把我爹的拜帖给门房,黄太尉应该会见你。待见了黄太尉,你把我这封信给他就是。” 葛二叔将信将疑,接过这封信,妥善地收了起来。 货物很快都装好了,葛二叔等人要出发了。 宋甜一直把葛二叔送到了大门外,再三叮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人命比什么都重要,钱可以再挣,人命却只有一次。” 葛二叔会意:“大姑娘,我知道了,您放心!” 王庆在一边听了,心中感动,忍不住也开口道:“大姑娘,您放心,我和众兄弟以后就认定大姑娘了,一定会好好护着葛掌柜和货物的。” 他不善言辞,说话慢慢的,极讲义气。 宋甜没那么多花言巧语,却真诚善良,把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当自己人看。 江湖人讲究以心换心,以真诚换真诚。 比圆滑世故的宋志远相比,他和兄弟们都更服气聪明善良待他们真诚的宋甜,愿意跟着宋甜。 宋甜闻言开心极了:“那我等你们明年还过来!” 众人应了声诺:“大姑娘放心,小的明年还护着葛二叔过来!” 金云泽担心王庆和他带来的那十二个排军不够用,又拨了二十个精壮士兵护送葛二叔他们去宛州。 宋甜目送车队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心里不免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金守备在守备衙门值夜,晚上不回来了。 宋甜和谢丹在上房陪着金太太说话。 谢丹闲不住,拿了些白绫出来,裁剪成帕子,用绣绷绷着,预备在白绫上绣花。 宋甜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见谢丹绣的桂花甚是玲珑可爱,便也裁剪了一方帕子:“嫂嫂,我也绣一方帕子。” 金太太笑着问她:“甜姐儿,你打算绣什么?” 小炕桌上铺着红毡条,宋甜把帕子摊开在红毡条上,拿了粉饼在上面勾勒着,不知不觉就勾勒出了牡丹花的形状。 她脑海里浮现出在京城豫王府时赵臻画的那些牡丹,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想绣牡丹。” 谢丹凑过来看:“并蒂牡丹么?” 宋甜想起赵臻,不由自主道:“不,不是并蒂牡丹,是一朵洛阳城的白雪塔,一朵宛州城的红月季花。” 在京城豫王府,赵臻曾吩咐小厮送了几盆牡丹花到她的住处,其中就有一盆白牡丹花,花名唤作白雪塔,又叫玉楼春。 白雪塔花盛开时洁白如雪,晶莹剔透,层层堆积如玲珑之塔,因此被称为白雪塔,是宋甜见过的最美、最纯净、最华贵的牡丹花。 白雪塔盛开在王府花园,就像赵臻生长于皇宫大内。 不管是白雪塔,还是赵臻,都是那样好看,那样洁净,那样高贵,那样不容亵渎高高在上…… 即使两世为人,两世亲近,宋甜看赵臻,依旧像是在看高高在上的御园白雪塔,在仰视夜空中的明月。 过了半个多月,谢丹去宋甜住的东跨院做客,忽然想起宋甜绣的帕子,忙问宋甜:“甜姐儿,你绣的那个帕子呢?” 宋甜若无其事抽出了一方白绫帕子给了谢丹。 谢丹接过来一看,见上面绣的是柳间鹦鹉,便笑着道:“我怎么记得你绣的是白牡丹花和红月季花呀!” 宋甜正要把话题引开,紫荆已经从宋甜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帕子递了过来:“大奶奶,您看看我们姑娘绣的帕子!” 谢丹接过来一看,却见这白绫帕子是用浅绿丝线锁边,上面用白丝线加银丝线绣着一朵碗大的白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花心透着些绿,极为好看;牡丹花旁边,则绣着一朵小小的指甲盖大的红月季花。 谢丹:“……” 她忍着笑道:“甜姐儿,你不是说要绣一对白牡丹和红月季么?一个这么大,一个如此小,如何能称得上‘一对’?” 宋甜垂下眼帘:“对啊,京城白牡丹和宛州城红月季,如何能做一对呢?” 谢丹聪慧得很,觉得宋甜这话说的有些怪。 她思来想去,想起那个天仙般的宋百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登门了,又忆起自己当年在闺中时的一些女儿心态,朦朦胧胧有点猜到了,便温声道:“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觉得京城白牡丹和宛州红月季不搭配,可也许白牡丹觉得红月季就是好看呢!” “白牡丹心里在想什么,别人不问又怎会知道?” 宋甜思索了良久,最后笑嘻嘻道:“那我重新绣,这朵红月季花太小了,我绣成一大簇,簇拥着这朵白牡丹好了!” 她起身拿了绷子和针线,又取了粉饼,这就开始勾画底图。 不管在赵臻心里,她重不重要,她只管做自己就是。 前世赵臻也不见得喜欢她,不也得了消息就去见她,甚至抱起满身血污的她离开,把她入殓安葬么? 原来是她自己起了贪心,妄想得到更多啊! 想通之后,宋甜把那一簇红月季花绣完,就继续忙碌她的收购张家口堡房产的事业去了。 张家口堡一直作为北境对敌的堡垒存在,城中除了官员和军人的家眷、来参加互市的商人,本地的居民并不多,城中房产甚是便宜。 宋甜上午刚放出风声,声称要买十字街附近的商铺并一个宅院,下午就有人来寻她卖宅子。 宋甜花了二十多天时间,终于看中一个三进的宅子买了下来。 这宅子原是林总兵的府邸。 林总兵前些时候因故调离张家口堡,离开前把宅子卖了。 宅子距离金宅不远,由外到里总共三进院子,由东边一个回廊相通。 各房里都铺有地龙,烧起地龙,每个屋子都很暖和。 宋甜把收拾新宅的任务交给了秦嶂秦峻兄弟。 转眼就进入了腊月。 很快就要过年了。 除夕这日,金太太按照宛州风俗,带着宋甜在厨房里调了荤素两种扁食馅,预备包荤素两种扁食,等金云泽和金海洋父子到家,阖家煮扁食吃团圆饭,一起熬年。 谢丹的肚子已经有些明显了,金太太不让她做活,让她回房歇着。 谢丹闲不下来,就扶着丫鬟,在庭院里看小厮贴对联。 她正指挥着小厮把贴错的对联换回来,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看去,原来是金海洋同一个身材高挑容颜清俊的少年绕过影壁,一起走了进来。 s:///book/14/14923/861632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除夕之夜得知升官 谢丹下意识就要回避, 忽然想起北境民风自由,不像宛州那边讲究男女大防,女眷不能见外男,略顿了顿, 扶着丫鬟迎上前去, 含笑道:“大郎回来了。” 金海洋一直在边境巡视, 有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乍一见到妻子也是欢喜,忙介绍一边的少年道:“这是我的同僚林游击。” 又向林游击介绍谢丹:“拙妻谢氏。” 林游击约莫十九二十岁模样, 虽是武将, 却肌肤白皙, 形容俊秀。 他与谢丹彼此见了礼, 口称“嫂嫂”,称金海洋为“大哥”,十分亲热。 谢丹示意金海洋引着客人去外面厅堂坐, 好让人奉茶,金海洋却笑着道:“我和林二弟是过命的交情, 自是通家之好,不用回避——对了, 娘呢?” 谢丹怀疑眼前这位俊秀的林游击, 就是前些时候请崔参将太太来说媒的那个林总兵之子林游击,先回答金海洋:“娘和大姐儿在厨房包扁食,厨娘是本地人,调不出咱们老家那边的风味。” 她又含笑看向林游击:“不知前些时候调离辽东镇的林总兵——” “林总兵乃是家父。”林游击彬彬有礼答道。 谢丹正要说话,金海洋却已经引着林游击往厨房方面走:“我先去看娘去!” 他带兵在外巡视,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娘亲了,娘还不知怎样想他呢! 金太太得知金海洋回来, 急急洗了手,和宋甜一起从厨房出来,恰好在厨房院子门外遇到了。 林游击见了宋甜,俊脸微红,垂下了眼帘。 宋甜只顾看表哥,倒是没注意林游击。 她见表哥黑了些,似乎更高更壮实了,看起来神采奕奕,生机勃勃,心中也是欢喜。 彼此厮见罢,谢丹搀扶着金太太,金海洋招呼着林游击,一起去了上房明间。 宋甜却没有过去。 今晚是除夕,阖家吃年夜饭,她留在厨房看厨娘准备年夜饭,等舅舅回来,就可以开席了。 待一切齐备,宋甜正在挑选年夜饭用的酒,谢丹扶着丫鬟过来了:“父亲回来了,让她们准备摆饭!” 宋甜闻言,当即不再犹豫,定下今晚酒席就用北境这边特有的奶-子酒,让厨娘去热一下,自己和谢丹在这边等着。 她想起席面的安排,忙问谢丹:“嫂子,席面得分男女两席?” 若是只有金家人,自然是全家坐在一起吃团年饭了;如今多了林游击这个外人,分席更方便些。 谢丹点了点头,道:“到时候母亲、你和我一席,摆在上房明间;父亲、大郎和林游击一席,摆在东厢房。” 她担心宋甜生金海洋的气,当下解释道:“你表哥不知道林游击曾经托人来求亲之事,这才带着林游击过来的。你表哥在边境巡视时,遇到一股辽人马贼,敌众我寡,幸亏林游击带着士兵赶到,赶跑了那股马贼。两人是同僚,你表哥觉得林游击为人志诚,值得结交,想着林总兵阖家搬到沧州了,只余林游击孤零零一个在张家口堡,就邀请他来咱家过年。” 宋甜听表嫂絮絮解释着,不由笑了起来,挽住谢丹,道:“我才不在意呢,我长得好看,以后应该还会有人来求亲,难道从此以后我都避着走么?大大方方相处就好了呀!” 见宋甜如此洒脱,谢丹这才放下心来,道:“你这样说,我就不担心了。” 宋甜伸手隔着白绫袄摸了摸谢丹隆起的腹部,笑盈盈道:“嫂子,林游击救了表哥,我还得谢谢他呢!” “对了,我哥知道嫂嫂有了身孕么?” 谢丹有些羞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宋甜笑了起来:“我表哥若是知道,一定会欢喜极了!” 她忍不住问谢丹:“嫂嫂,那个林游击大名到底叫什么?” 谢丹道:“我听着似乎是叫林琦,字青玉。” 她想起金海洋让她帮着打听附近有没有院落典租,似是要帮林游击典一座宅子居住,便问宋甜:“我记得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张罗着买宅子,如今买到没有?” 宋甜笑了:“我买到了三个宅子,其中有一个就是林游击家的老宅,距离咱家最近,我买下来后,让秦嶂和秦峻哥俩在那边拾掇,还没去看,过完年你和舅母陪我看看去。” 虽然舅舅一家待她很好,可是明年开春,葛二叔带着制镜师傅等一大群人来到,金宅哪里够住? 再说了,表嫂明年要养胎生产,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而明年宋甜的生意就要铺开局面,到时候一天到晚人来人往,货来货往,人嚷马嘶的,委实太吵闹了。 因此宋甜预备过完年就搬出去住。 谢丹笑着答应了下来,把宋甜的话记在心里,预备晚上再跟丈夫说。 这时厨娘来回禀,说酒热好了。 宋甜就吩咐道:“开始上菜!” 一时酒菜齐备,男女两席都开始饮酒。 酒过三巡,金海洋带着林游击来给金太太敬酒。 宋甜坐在席间,趁机打量林游击,见他生得肌肤白皙,面如冠玉,甚是清俊,不由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林游击生得着实不错! 林游击饮了些酒,眼皮微红,鼓起勇气和宋甜说道:“宋姑娘,先前的事,是在下莽撞了,真是对不住!” 宋甜见他把话说开,很佩服他的坦荡,当下道:“不知者不怪罪。林游击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林游击听宋甜这样说,有些激动,涨红着脸道:“黄杨屯之战,我爹他……他对不住宋总兵,我已经代我爹向宋总兵道歉了。” “宋总兵?”宋甜诧异道,“是宋百户么?” 林游击也愣住了:“宋百户已经荣升为总兵,接替我爹,负责辽东镇的防卫——宋姑娘不知道么?” 宋甜脸上的微笑瞬间凝滞:“我还真不知道呢!” 原来近三个月没见,赵臻已经荣升为总兵了,而且管辖区域就包括张家口堡,他却一次都没来看她。 彼此距离这么近,他却不肯来。 赵臻可真狠啊! 宋甜的心阵阵蹙缩,难受极了。 她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又敷衍了两句,这才坐了下来。 金海洋和林琦离开之后,宋甜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 这中奶-子酒喝起来甜甜的,带着甜蜜的奶香,后劲却足。 金太太已经察觉到宋甜的异常了,见宋甜又斟了一盏饮下,忙拉住了宋甜的手,把酒壶拿开,道:“这酒后劲大,你别再喝了。” 谢丹也试着宽慰宋甜:“甜姐儿,宋总兵刚升了职,一定忙碌得很,他又年轻,单是那群老兵油子就不会服他,总得慢慢收拢人心。等他闲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金太太没有说话。 如今宋总兵就在城中,却看都不看甜姐儿,连个消息都不曾传来,可见待甜姐儿也不够用心。 如今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呀? 宋甜大大杏眼似蒙着一层水雾,亮晶晶的。 她拈着空酒盏,笑容灿烂:“舅母,一家人难得在一起,我想再饮一杯!” 宋甜心口空空的,难受得很。 她酒量差,喝点酒就想睡觉,正好喝几杯酒回去蒙头大睡,忘记烦忧。 金太太拗不过她,只得亲自给她斟满,看着宋甜饮下,便让丫鬟把酒壶酒盏都收走了。 用罢饭,宋甜有了酒意,扶着紫荆回东跨院了。 金太太把林琦安置在外院金海洋的书房歇下,等金云泽回来,问起了宋百户荣升宋总兵的事。 金云泽默然片刻,道:“宋总兵如今是我的顶头上司,他不提甜姐儿,不提亲戚关系,也不提到咱家看望甜姐儿之事,我也就没有和你娘们提。” 金太太还不知道宋百户的真实身份,纳闷道:“宋百户不会是荣升了总兵,嫌弃咱们甜姐儿配不上他了?” 金云泽过了一会儿方道:“且等着瞧,若他真是这样想的,那他也配不上咱们甜姐儿,断了就断了。” 金太太气得心口疼:“这么近,居然一次都不登门来看甜姐儿!这姓宋的,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又是沈总督的亲戚,嫌弃咱们甜姐儿了么?他不稀罕咱们,咱们也不稀罕他!” 宋甜回到房里坐下,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不知何时落泪了,而且泪水居然结冰了…… 她坐在那里,伸手抠下脸上的冰屑,用指头捏着凑在烛台前看,却发现已经化成了水。 洗漱罢,宋甜见紫荆早在炕上铺设衾枕,便脱去外衣,钻进暖乎乎的被窝躺了下去。 被窝早铺在炕上了,暖意隔着厚褥,自有一中舒适之感。 宋甜滚了滚,让锦被把自己紧紧裹住,闭上了眼睛。 没有赵臻陪伴,有温暖的被窝也好啊! 过完年,得赶紧去看看秦嶂秦峻把院子收拾得怎么样了,尤其是地龙,一定要让他们好好修…… 她挣好多钱,有温暖舒适的宅子,没有赵臻陪伴也没关系…… 宋甜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夜深了。 密集的鞭炮声早已停息,偶尔会响起一两声炮仗声,干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幽微的火-药气息,似乎被冻在了空气之中,无法散去。 马蹄声由远而近,在一个崭新的大门外停了下来。 身穿藏青缎面貂鼠斗篷的赵臻下了马,仰首看前方崭新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方挂着一个黑漆匾额,上书“宋宅”二字,旁边挂着一对灯笼,上面也是“宋宅”二字。 住在新宅子里的秦嶂秦峻得到消息,出来迎接。 赵臻随着秦嶂秦峻进了大门。 秦嶂殷勤地引着赵臻往前走,口中道:“主子,您要不要先看看房间里面?都是按您的吩咐修整的,铺了地龙,还铺了厚厚的地毡,瓷器摆设也都是从京城运来的。” 赵臻摇了摇头:“我在外面转转就行。” 秦嶂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主子,刀笔刚才从金宅过来了,要不要属下叫他过来回话?” 赵臻没有说话。 秦嶂当即给秦峻使了个眼色。 过了一会儿秦峻就带着刀笔过来了。 刀笔早得了秦峻的吩咐,行罢礼,便道:“主子,今晚金宅热闹得很,林游击随着金千户到金宅过年,宋姑娘帮金太太准备了席面,全家聚在一起,饮酒说话,一直闹到亥时才散,小的也是刚刚回来。” 赵臻眉头微蹙:“林游击?” 刀笔恭谨地又施了一个礼:“启禀主子,这位林游击,就是先前林总兵的儿子林琦。” 秦嶂在一边忽然插了一句:“主子,这位林游击,就是寻了媒人去向宋大姑娘求亲的那个林游击。” 赵臻:“……” s:///book/14/14923/863114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腊梅林中彼此巧遇 秦嶂察言观色, 开口问道:“主子,属下带您去后面院落看看?” 赵臻莫名地有些烦躁:“太晚了,不必去了。” 秦嶂又道:“主子,您这会儿回守备衙门么” 作为辽东镇总兵官, 赵臻的总兵府位于张家口堡以北的辽海城, 他来张家口堡, 临时住在张家口堡的守备衙门后衙。 赵臻沉默了片刻, 道:“回守备衙门!” 送赵臻出去的时候,秦嶂活泼得很, 啰啰嗦嗦道:“主子, 属下明日一早还得去金宅见宋姑娘, 宋姑娘明天要去城隍庙, 属下兄弟随从保护……” 赵臻一直沉默地听着,一直到认蹬上马,骑在了马鞍上, 这才开口吩咐道:“明日扈从宋姑娘,须得用心。” 秦嶂秦峻齐齐答了声“是”, 恭送赵臻在亲兵簇拥下离开。 金家待客十分周到,林琦歇在外院金海洋的书房, 除了他带来的小厮林富, 金家另派了一个小厮元宝供他使唤。 元宝是金海洋的书童,今年才十二岁,一张大圆脸,胖乎乎的,还挺可爱。 林琦洗罢澡出来,见元宝送了些洗漱用的物件过来,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 上面绘着两朵盛开的白牡丹,甚是可爱,便拿起来把玩,顺口问元宝:“这里面是什么?” 元宝解释道:“林公子,这里面盛着抹脸的香脂,北境天气太干,洗罢脸用香脂抹脸,特别滋润。” 林琦扒开塞子,把青瓷瓶举到鼻端闻了闻,只觉香气清淡悠远,甚是好闻,有心给远在沧州的母亲和妹妹带一些,便问道:“从哪里可以买到这个香脂?” 元宝笑了:“这香脂咱们张家口堡可买不到。这是表姑娘家在宛州的胭脂铺里卖的,您瞧这里——” 他凑过来指着瓶身给林琦看:“这对白牡丹旁边有金色的小字‘宋记’,正是表姑娘家产业的标记。” 见林琦眼中满是好奇,元宝笑嘻嘻道:“这香脂真的好用,林大人您不如试试看。” 林琦在元宝的指点下,倒了些香脂在左手手背上,发现这香脂是浓稠的青色液体,散发着怡人的清香,用手指晕开,肌肤舒适之极,先前用香胰子洗后产生的干燥感瞬间消失了。 “这种香脂还真不错,”他忙问道,“你们表姑娘那里还有货么?” 元宝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表姑娘这次过来,送了不少给我们太太和大奶奶,倒是不知道表姑娘那里还有没有了。” 林琦记在心里,忽然想起晚上提到宋百户荣升为总兵之事时,宋甜似乎吃了一惊,便先拿一块碎银子赏给元宝,然后状似随意地问道:“我来到你们府上才知道你们表姑娘与辽东镇新任宋总兵定了亲,为何我们在军中未曾听过这件事?” 元宝也有些纳闷:“宋大人先前还是宋百户的时候,倒是常来我们宅上走动的,这几个月不知怎的,一直未曾登门,因此我们都不知宋大人荣升的事。” 想到小小年纪的宋大人,一跃而上成为自家守备大人的顶头上司,元宝叹息道:“按说定了亲,彼此是亲戚,三节六礼该有的,可是过年宋大人也没派人来走动,许是宋大人做了大官,看不上我们表姑娘了!” 林琦闻言,心中隐隐生出欢喜来,又问了元宝几句,这才让元宝退下了。 虽然到了北境,可金家依然顽强地坚持着宛州风俗——大年初一入庙烧香。 大年初一早上,金云泽要到守备衙门轮值,便由金海洋护送母亲、妻子和表妹去城中的财神庙烧香。 因谢丹怀有身孕,乘坐马车有些颠簸,所以金太太、谢丹和宋甜坐了三顶暖轿,由金海洋、林琦与秦嶂兄弟等人骑马护送,出门往城隍庙去了。 城隍庙位于城东一片苍翠松林中。 下了轿子,宋甜一行人步行进入松林,沿着铺着红砖的甬道往前走。 金海洋陪着谢丹在前,宋甜与林琦一左一右陪着金太太在后,一边走,一边说笑。 秦峻等人远远跟着后面。 林琦把话题引到了昨晚元宝送去的香脂上:“宋姑娘,这种香脂十分清香滋润,我想给家中姊妹和母亲带一些回去,请问您那里还有货么?” 宋甜一听生意上门,欢喜得很,笑容灿烂:“我这里暂时没货,不过过完年二月底三月初,我家的伙计就会从宛州运送货物过来。” 她接着道:“我们宋记胭脂铺的这种香脂,有白牡丹香脂,有玉梨香脂,有腊梅香脂,有素莲香脂,还有玫瑰香脂,年龄不同,用的香脂也不同——令姊妹今年多大了?” 想到自家妹妹,林琦不由微笑:“我家小妹今年十四岁了,特别淘气。” 宋甜热情万分地推荐:“令妹十四岁,可以用玫瑰香脂和玉梨香脂;令堂可以用素莲香脂。我那里还有几瓶,今日回去,我让人给你送去。” 林琦的爹爹贵为总兵,他的母亲姊妹若是能使用她家的香脂,也许能为她家带来不少生意呢! 林琦笑着答应了下来:“那我先谢谢宋姑娘了!” 金太太微笑着听林琦和宋甜搭话,到了这时便插了一句:“甜姐儿,你不是说白牡丹香脂适合年轻男子使用,干脆也送一瓶给林游击。” 宋甜笑着答应了下来。 一时进了财神庙。 张家口堡财神庙供的财神乃是关帝爷。 关帝爷像前灯烛莹煌,香烟缭绕,幢旗不断,宝盖相连,颇为庄严肃穆。 宋甜对发财很是执着,虔诚得很,跪拜祈祷毕,又缴纳了一两银子香油钱。 林琦身为武将,虽然不拜财神,对忠勇的关帝爷却甚是推崇,因此也拜了三拜,奉上了一两香油钱。 张家口堡的财神庙香火甚是寥落,好容易遇到贵客上门,自是热情得很,主持吩咐沙弥在方丈中摆下茶点,请金太太等人入座:“小僧略备茶点,众菩萨请入座!” 金太太等人进入方丈坐下。 主持吩咐小沙弥端了素饼清茶进来,安置在方桌上,自己在旁陪坐,请众人用些茶点。 金太太等人随意用了些茶点,与主持说着闲话。 谢丹坐不住,想要逛逛寺庙,金海洋自然是要陪着出去。 金太太笑着道:“我年纪大了,懒怠动弹,大姐儿,林大人,你们年轻人也都跟着出去逛逛,留彩霞和元宝在这里陪我就是。” 当下四个年轻人出了方丈。 金海洋陪着妻子走在前面,轻声说着话。 宋甜不想打扰表哥表嫂柔情蜜意,便特意落后几步,与林琦走在后面。 因是大年初一,这财神庙内甚是寂静清幽。 林琦先前曾来过这里,一边走,一边给宋甜讲解庙内钟鼓楼和藏经阁的典故。 宋甜与林琦接触久了,发现林琦与想象中不同,脾气很好,为人踏实诚恳,说话做事不急不慢却很有原则,而且很斯文,这些都跟赵臻有些像,而且长得也有几分像赵臻,因此对他很有好感,听得很专注。 四人把财神庙逛了个遍,林琦道:“出了财神庙山门往东走不远,有一片腊梅林,我曾陪伴小妹在里面游玩,小妹还收集腊梅上的雪烹茶,不知如今腊梅枯萎没有。” 金海洋闻言看向谢丹:“我记得你先前在宛州时,也曾采集过梅花雪——” 谢丹也想起了往事,眉眼皆是笑意:“后来我烹了梅花雪水给你沏茶,茶味是不是很好?” “清茶中带着梅花清香,很是特别,”金海洋想起往事,不禁叹息,“不知何时,你我才能再回故乡……” 林琦心里一动,看向宋甜:“不知宋姑娘何时回宛州故土?” 宋甜原本还满眼笑意,闻言笑意瞬间消失,过了一会儿方道:“待这边生意稳定了,我就回宛州。” 前世赵臻在辽东呆了两年。 这一世不知会不会和前世一样。 宋甜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只有永泰帝和韩王跌下来,赵臻才能真正安全,因此她打算一边做生意,一边追随赵臻,这样若赵臻还像前世一般中毒,她也能立即施救。 想到这里,宋甜想起自己早想寻些野兔之类试验解毒药物,便看向林琦:“不知林大人是否打猎?” 林琦点了点头:“闲暇时候我倒是常去城外打猎。” 宋甜微微一笑:“大人若是猎得活兔子,请给我一些,我自有用处。” 林琦满口答应了下来:“我原本打算初三那日带人出城打猎,若是猎得野兔,一定给你送去。” 四人说着话,慢慢悠悠往山门外走去。 到了林琦所说的腊梅林,宋甜发现腊梅花虽然还在,却大多都有些干萎了,心中不免遗憾:“哎,这些腊梅都过花期了,再看得等到明年冬天了……” 林琦闻言忙道:“我记得东南角有一株晚梅,此时应该还在盛放,你且等着,我给你折一枝过来!” 不等宋甜开口,他就急急往东南方向去了。 待林琦走远,谢丹挽着宋甜的手,轻声道:“这林游击为人着实不错。” 宋甜没说话。 金海洋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不可胡说。” 不一会儿林琦就举着两枝盛放的腊梅疾步而来,一枝给了谢丹,一枝给了宋甜:“宋姑娘,你看这支腊梅如何!” 宋甜把腊梅举到鼻端轻嗅。 林琦眼巴巴看着宋甜,等着宋甜回答。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都看了过去,却见一个凤眼朱唇清俊高挑的锦衣少年沿着梅林边缘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 走近一看,原来是是新任辽东镇总兵宋越。 s:///book/14/14923/863114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锦帘之后开口表白 宋甜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赵臻了, 乍一见到他,当真是眼前一亮。 她从头到脚把赵臻看了一遍, 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确定赵臻又长高了,肩膀比先前更宽了,是个男子汉模样了——只是那张脸依旧带着些许婴儿肥,尤其是这会儿抿着嘴,瞧着就是不开心的模样,看起来脸颊鼓鼓的,更像小孩子了。 这时金海洋与林琦已经回过神来,齐齐上前行礼:“属下给大人请安!” 赵臻微一颔首:“起来!” 他看向宋甜。 上次见面还是十月初十夜间, 如今已经是新年的大年初一了。 他和宋甜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宋甜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 肌肤白皙嘴唇嫣红,气色好得很呢——看来根本没想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宋甜牵了谢丹一下,两人一起褔了福。 赵臻有些赌气, 声音越发冷淡:“不必多礼。” 宋甜扶起了谢丹, 笑盈盈看着赵臻。 林琦在一边悄悄观察, 心中起疑。 他原以为宋总兵自从升迁,就不再登金宅的门, 应是嫌弃与宋姑娘的婚事了。 如今再看宋总兵的态度, 却着实有些奇怪, 太像上位者了, 而不像是姻亲。 林琦又打量宋甜,却见宋甜笑盈盈看着宋总兵,满眼的欣慰, 不像是女子看心中恋慕的男子,反倒更像娘亲看事业有成十分争气的儿子,抑或是为了弟弟付出良多的姐姐在看功成名就的弟弟…… 总之,这对未婚夫妻相处的情形实在是令人费解…… 赵臻自是知道宋甜在盯着他看,心中隐隐有些欢喜,却依旧板着脸,看向金海洋和林琦:“据探报,辽人极有可能趁我方过年之际进行偷袭,如今张家口堡各卫所正副千户正在守备衙门商议迎敌之事。” 金海洋和林琦:“……” 倒是林琦反应更快,他拱手道:“大人,属下与金千户这就去参与议事。” 赵臻凤眼如电看向金海洋。 熟悉的眼神令金海洋浑身一僵——眼前眼前这位“宋总兵”,不是他表妹的未婚夫,而是他的主子豫王! 金海洋反应了过来,恭谨地拱手道:“主子,属下这就过去。 听到金海洋称宋总兵为“主子”,林琦心中疑惑,却未多想,依旧恭敬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这位宋总兵年纪虽轻,气场却实在是太强了,他这会儿背脊上冒出了密密一层汗,潮湿粘腻,难受得很。 “去!”赵臻这才漫声道,“贵府女眷,我会派人护送回去的。” 金海洋与林琦又行了个礼,这才后退两步,然后急急离开了。 赵臻这才看向宋甜与谢丹:“还要继续逛么?” 谢丹飞快瞅了宋甜一眼。 没见宋越的时候,她觉得宋越自从越级升迁做了总兵,就再也不来看望宋甜,实在是负心势利之极,因此心里想的是若宋越提出退亲之事,正好撮合宋甜与林琦。 这会儿见了宋越,谢丹才发现宋越气场如此之强,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低头屈膝,偏偏又生得仙童一般,两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效果,令她不由自主觉得:宋总兵能看上我家甜姐儿,可真是我家甜姐儿的福气呀! 若是我家甜姐儿错过了宋总兵,以后可怎么办呀,与这位天上仙童般的少年订过婚,又如何能看得上俗世间的男子? 宋甜却迎上赵臻的视线,脆生生道:“逛倒是不想逛了,不过我们得去接了舅母,一起回家——你若是有事要忙,尽管忙去,秦嶂秦峻护送我们回去就行了。” 赵臻看向宋甜,心道:你方才不就是想要那个什么林琦送你么,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赌气一般道:“我送你们回去。” 谢丹悄悄打量赵臻,心道:宋总兵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好心要送我们,口气却如此不善…… 宋甜却早习惯了赵臻这态度,杏眼含笑:“你送我们呀……好!” 赵臻瞟了她一眼,心道:不乐意我送么?我还非要送你回去了! 反正他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林琦接近宋甜,宋甜是他的,就算宋甜不喜欢他,他也不会把宋甜拱手让人。 到时候他娶了宋甜,到那里就把她带到那里,外面的野男人别想接近她,早晚她会喜欢上他。 金太太已经从庙里出来了,正带着彩霞和元宝在看山门外放生池里的锦鲤,见面无表情的宋越护送宋甜和谢丹过来,吓了一跳,忙道:“宋——宋大人怎么过来了?” 赵臻拱手行礼。 金太太想起他如今贵为总兵,正是丈夫的顶头上司,忙还了一礼:“大人请勿多礼!” 宋甜上前挽住金太太,笑容灿烂:“舅母,表哥和林游击因公事到城外去了,宋大人护送我们回家。” 金太太忙道:“多谢多谢!” 看着宋越那张生人勿近的俊脸,她哪里敢麻烦宋总兵,急急道:“宋总兵公务繁忙,咱们就别打扰宋总兵了,由家人护送着回去也就罢了。” 赵臻待金太太十分客气,当下道:“没有打扰——各位,请!” 金太太当真是有些消受不了仙童似的总兵大人对自己的殷勤——一方面仙童太好看了,如同仙苑白牡丹一般,她不由自主总想欣赏一下;一方面仙童年纪小小却位高权重,如今又有悔婚的嫌疑,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仙童相处——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宋甜:“甜姐儿——” 宋甜笑盈盈扶定金太太:“舅母,既然宋大人如此殷勤,咱们就不要不识抬举了!” 说到“不识抬举”时,她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含着笑意瞟了赵臻一眼。 赵臻恰好也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赵臻移开了视线,握拳抵在鼻端,轻轻咳嗽了一声。 宋甜觉得好笑,扶着舅母往前走。 彩霞上前搀扶着谢丹走在后面。 眼看快要走出松林了,金太太一颗心总算是平复了些,这才发现出些不对来——宋总兵一点都不避嫌,一直走在宋甜的身侧。 她悄悄看了又看,还是觉得宋总兵与宋甜是一对璧人,心里不免又活泛起来:若是宋总兵不退亲,那该多好呀! 到了金宅,赵臻并没有提出告辞,而是一直把金太太、宋甜和谢丹的轿子送到了金宅二门外。 金太太扶着宋甜下了轿子,发现宋总兵正看自己,一双凤眼似会说话一般,似是等自己开口挽留,便轻咳了一下,道:“今日多谢宋大人了,宋大人若是不嫌弃,请到寒舍用些粗茶淡饭。” 赵臻正等着金太太这句话呢,闻言却不肯轻易答应,十分矜持地做沉吟状。 宋甜是最了解他的,见状心中暗笑,故意道:“舅母,人家宋大人官高权重,日理万机,哪里有空到咱家用饭——” “多谢金太太。金太太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了。”赵臻打断了宋甜的话,凤眼清泠泠看了宋甜一眼,带着几分示威之意。 宋甜不想他留下,他偏偏不如宋甜的意。 金太太笑着道:“好好好!” 又道:“宋大人,请——” 宋甜杏眼里满是狡黠:“舅母,我跟宋大人有话要说,先带他去东偏院。” 金太太和在一边围观的谢丹都吃了一惊,婆媳俩齐齐看向宋越,想看看这位一直表现得凛然不可侵犯的仙童宋大人,究竟会是何反应。 赵臻没有出声,向金太太揖了揖,乖乖地跟着宋甜去了东跨院。 金太太:“……” 谢丹目送宋甜与宋大人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后,扶着金太太去了上房明间。 待金太太在罗汉床上坐下,谢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茶,奉给了金太太。 金太太啜饮了一口热茶,放下茶盏想着心事。 谢丹在一边低声道:“母亲,我瞧宋总兵对咱家甜姐儿,不像是无情的模样……” 金太太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方道:“再看看,甜姐儿做事自有分寸。” 进了东跨院正房明间,宋甜在月仙服侍下脱去大红缎面皮袄,一马当先在榻上坐了下来,然后看向赵臻,眼中含笑嘴角翘起:“你也坐!” 赵臻见她穿着白绫对襟袄,系了条鹅黄杭绢点翠缕金裙,坐在那里越发显得腰肢袅娜,面若芙蓉,一双含情杏眼只是看着自己笑,得意洋洋,可恨得很,赌气解下斗篷递给月仙,偏偏走过去在宋甜身边坐下了,口中却道:“榻铺设得更软一些,我坐榻上!” 宋甜见他嘴硬,也不拆穿,见月仙和紫荆送了热水、香胰子、手巾和香脂等物进来,便站起来,帮赵臻卷起衣袖,服侍他净手。 月仙拉了紫荆退了下去。 锦帘垂下,明间里只剩下赵臻和宋甜。 待赵臻净罢手,用手巾拭去水渍,宋甜凑过去细看,发现赵臻白玉般的手背上有几道红痕,分明是冻出的裂口,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怜惜:“这手怎么冻成这样了?” 赵臻的手被宋甜柔软温暖的手握住,宋甜身上香馥的气息幽幽袭来,他忽然觉得十分委屈,低声道:“不是冻的,是我用香胰子洗手洗的。” 宋甜瞬间明白了——赵臻有洁癖,每次从战场上下来,都要拼命地用香胰子洗手,这是洗得次数太多,又不知道涂抹香脂,才导致手背上有了道道裂口。 她不再说话,取了香脂,倒了许多在赵臻双手手背上,轻轻揉搓,好让香脂散开。 赵臻仰首看向宋甜。 见宋甜嘴唇嘟着,嫣红润泽,十分可爱,他不由自主咽了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 宋甜忽然开口道:“你为何这么久不来看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方便去看你的。” 听到宋甜那句“你为何这么久不来看我”,赵臻瞬间呆住了,他看向宋甜,一颗心怦怦直跳——宋甜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盼着我来看她? 宋甜低头看他。 见赵臻凤眼清澈,十分好看,她也有些呆住了。 赵臻抿了抿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低道:“我以为你不想我来看你。” 宋甜不由笑了起来:“你生得这样好看,我看见你就开心,如何会不——” 赵臻闪电般伸出手,抬手摁住宋甜的后脑勺,把她压了下来,嘴唇贴在了宋甜嘴唇上。 这是宋甜前世今生第一个吻——前世黄子文嫌弃她,说她是小鸡崽,理都不理她——她空有从魏霜儿那里学来的理论,也看了不少坊间香艳之书,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反应,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赵臻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可他是男人,仿佛无师自通一般,伸出手臂抱住宋甜,撩起宋甜裙子,把她摆成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姿势,继续仰首吻她。 宋甜急着说话,谁知一张口,赵臻趁势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赵臻终于松开了宋甜的唇,双臂却铁铸一般,揽着宋甜的腰肢,让她贴在自己身上。 宋甜浑身发软,身子微颤,脸偎着赵臻的脸,若不是有赵臻的手臂在支撑着,她早滑下去了…… 她察觉到了赵臻身子的异常,心里想起了香艳话本里一个风流姐儿的一句玩笑话——“马瘦毛长,人瘦什么大”——又觉得自己太粗俗,脸**辣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臻开口道:“我去见我三舅,请他做主,你我成亲!” 他再也不想跟宋甜分开了。 这一生一世,他要和宋甜在一起,做一对柴米油盐俗世夫妻。 在做豫王和豫王妃之前,他们先做宋总兵和总兵太太宋氏。 s:///book/14/14923/863908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北境春天喜事频传 在那一瞬间, 宋甜觉得这提议很好。 她也想和赵臻在一起。 和赵臻在一起,想一想就觉得像做梦一般,美好得令人不想醒来。 可是…… 宋甜揽紧赵臻, 闭上了眼睛, 竭力让自己变得理智起来。 可是赵臻才十七岁, 她也才十五岁,他们都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现在还不是成家立业儿女情长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宋甜道:“现在成亲是很好, 可若是生下长子呢, 他到底算是嫡长子, 还是庶长子?对孩子会不会不公平?” 宋甜的这句话令赵臻如披冰雪,瞬间清醒。 是啊, 他和宋甜现在成亲,孩子以后怎么办,是宋家子,还是赵家儿郎? 宋甜发现赵臻身子瞬间僵直,心知他听进去了,不禁又起了调笑之心,道:“不过咱们现在成亲,也不算坏事。” 赵臻“嗯”了一声,声调微扬。 宋甜喜滋滋道:“我爹一定会很开心,孩子都姓宋好了, 这下宋氏后继有人了!” 赵臻想到宋甜爹爹喜出望外的模样, 不禁也笑了,松开宋甜,道:“到时候咱们孩子还是可以挑一个姓宋的。” 宋甜这时候才发现白绫袄被赵臻扯开了, 中衣也凌乱得很,抹胸也露出来了,忙低头整理。 赵臻看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宋甜不小心露出来的肌肤,发现丰白莹润泛着浅粉,他正是血气方刚时候,哪里忍得住,忽然把宋甜压在了榻上,又吻了上去…… 待赵臻移开,宋甜气喘吁吁看他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她怎么看都看不够,单是看着他,就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不知过了多久,赵臻俊脸微红,凤眼微湿,咬了咬嘴唇,正要再凑上去,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月仙的声音:“启禀主子,城外有急信传来!” 赵臻顿了顿,在宋甜唇上吻了一下,翻身下榻,起身穿上靴子,一边整理衣袍,一边问道:“传信人如今在哪里?” 月仙道:“正在大门外候着。” 赵臻回首看了宋甜一眼,凤眼幽深,最后化为一句:“等我回来。” 他撩开门上锦帘,大踏步向外走去。 宋甜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锦帘落下,赵臻离开。 她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自眼角滑下。 赵臻这一去犹如黄鹤,杳无消息,一直到了三月初,这才有了消息传来。 原来辽国楚王耶律景深被俘,辽国被迫用俘虏的大安将领李耀庆换回耶律景深。 为了报耶律景深被俘之仇,辽国人趁汉人过年,大年初一夜间在北境全线攻打大安。 辽东镇总兵宋越与新任蓟州镇总兵李耀庆两军联合,多次击退辽军进攻,与辽**队在辽国境内的碎蜂河谷对峙。 宋甜听着金云泽的讲述,回忆着前世之事。 前世到了三月,朝廷派了名臣苏中和过来与辽人谈判,最终确定了开放互市的条例,张家口堡成为互市的桥头堡,越来越繁华,成为北境名城。 后来大安与辽国间摩擦不断,战争从未真正停息过,可是作为互市的重要城市,张家口堡却繁华依旧,一直到宋甜身故,这里依旧欣欣向荣。 金云泽正在和妻子、儿媳和外甥女讲说:“……大郎与林游击都在宋总兵麾下,这次作战,也立下不少战功,宋总兵为人公平,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宋总兵年纪虽小,却着实有本事,蓟州镇总兵李耀庆,一向桀骜不驯,连沈总督都拿他没办法,他却最服气宋总兵,看着宋总兵就像儿子看爹一般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矮矮墩墩的一代悍将李耀庆,个子才刚到豫王肩膀那里,偏偏最喜欢追随豫王,豫王出现在哪里,李耀庆就跟到哪里,一向凶悍的小眼睛冒着光,视线始终追随豫王,金云泽就忍俊不禁:“你们没见那场面,李耀庆明明与宋总兵平级,却总是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宋总兵哈哈哈哈哈哈!” 宋甜闻言也笑了,心道:难道前世就是在这时,赵臻把桀骜不驯的名将李耀庆收归麾下? 金太太也笑了起来,道:“宋总兵立下如此大功,不知朝廷会怎么封赏他?” 金云泽却是知道内情的,闻言脸上笑意收敛,低声道:“陛下偏心韩王,得知有宋总兵这样的年轻名将,一定会让韩王派人过来笼络宋总兵。” 朝廷派来谈判的使团正在途中,不日就要来到张家口堡,韩王派来的人应该会是使团中人,见了宋总兵,若是认出宋总兵正是豫王,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金云泽不禁叹了口气,看向宋甜——屋子里这几个人,只有宋甜和他一样知道内情。 宋甜也想到了这一点,抬眼看向舅舅,眼中满是忧虑。 金家是豫王府出身,自然偏向豫王,因此金太太忿忿道:“凭什么呀,韩王是陛下的儿子,咱们豫王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为何如此偏心!” 谢丹即将生产,正捧着肚子在一边听,闻言也道:“陛下也的确太偏心了,一点都不掩饰,全天下谁不知道他老人家偏心?” 金云泽叹息道:“陛下偏心,不止咱们豫王倒霉,如今更倒霉的还在东宫呢!” 他虽是武将,却也听到些风声,皇太子赵室因冲撞了天子宠妃萧贵妃,被永泰帝勒令在东宫闭门读书,已经三个多月未能见到朝中大臣了。 金太太见气氛低落,当下转移话题,看向宋甜,温声道:“甜姐儿,今日有些晚了,你就别回家了,歇在舅舅舅母家!” 过完年没多久,宋甜就搬到了新宅子居住,虽然她时不时的还会过来,金太太却每每舍不得她,恨不得她日日留在金家陪自己才好。 宋甜扭骨糖似地依偎着金太太,撒娇道:“若是要我留下,舅母得亲自下厨,用鏊子给我做宛州的春韭菜菜盒。” 金太太满口答应了下来,又问谢丹:“大郎媳妇想吃些什么呀?” 谢丹虽是宛州人,对宛州饭食却没执念,含笑道:“母亲做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就是。” 金太太这才看向金云泽,笑容满面:“他爹,我知道你喜欢吃春韭菜做的菜盒,放心,今日一定管够!” 金云泽拈须微笑,道:“韭菜也就春天这一季好吃,过了季节,就跟草似的了。” 众人说说笑笑,宋甜还操心着自己的生意,叫了小厮刀笔进来,吩咐道:“你去和秦峻说一声,让他再去城外看一看,若是葛二叔他们来了,也好引了家去。” 刀笔答应一声,一溜烟去了。 谢丹不禁笑了起来:“甜姐儿,你这小厮从哪儿来的,倒是机灵得很!” 宋甜原本想支吾过去的,转念想到了赵臻的做人宗旨——赵臻从不说假话,要么不说,要么含蓄些,但是坚持不说假话,这样就不会说漏嘴被人拆穿——她想了想,说了实话:“我身边的这些人,在里面侍候的月仙,在外面侍候的秦嶂、秦峻和刀笔,都是豫王府的人,暂时给我使用。” 谢丹听了,一下子懵了:“都是豫王府的人啊——豫王为何如此大方?” 月仙她是常接触的,沉默寡言,性子温柔,做事周全,举止做派一般闺秀都比不上。 秦嶂秦峻这对双胞胎,长得俊秀不说,性子幽默,做事妥当,宋甜把事情交给他们,没有不办得妥妥当当的。 就说刀笔这个小厮,年纪小小,不爱说话,却机灵得很,简直是“敲敲头顶脚底板会响——灵透了”。 这样的人才,豫王府为何都给了宋甜? 金太太也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这些人都是宋甜雇来的。 金云泽却是知道内情的,当即道:“甜姐儿是豫王府的女官,豫王府关照她自有道理。” 金太太却想到了宋甜和宋总兵的婚事,忧心忡忡道:“那甜姐儿跟宋总兵的亲事,豫王府会不会阻拦呀?” 金云泽笑了起来:“不会。王爷巴不得促成这件事。” 宋甜听了,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忙拈了一粒糖炒松子吃了。 谢丹拍了拍手,道:“我懂了!” 她看向屋中诸人,眼睛亮晶晶:“豫王欣赏宋总兵,宋总兵娶甜姐儿,豫王府就能笼络宋总兵了!” 宋甜大大杏眼里满是笑意,她起身走过去,抱住谢丹:“嫂嫂,您说得很有道理,我可是要帮豫王笼络宋总兵的,将来见了豫王,我可得给自己请功。” 谢丹总觉得宋甜话里有话,可是细想却又挑不出毛病来,最后伸手捏了捏宋甜的脸颊:“你就淘气!” 晚上金太太果真下厨用鏊子做了金云泽和宋甜爱吃的春韭菜菜盒,搭配着张家口堡这边的特色烤羊肉、大骨头炖萝卜和稠粥,一家人吃得饱饱的。 金云泽去衙门巡视了,谢丹回后面歇息,宋甜在上房明间陪着舅母说话。 她今晚吃了韭菜,吃的时候开心,吃完却总觉得嘴里有味,用牙擦沾了青盐刷了无数遍,犹觉不足,又噙了好几枚桂花香饼和薄荷香饼,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金太太见宋甜噙着香饼,脸颊鼓鼓,跟小松鼠似的,话都没法说了,不由莞尔,正要打趣他,却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刀笔的声音:“启禀姑娘,葛二叔他们进城了,老爷也来了!” 宋甜听了,一下子呆住了——爹爹也来了?爹爹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她顾不得许多,把嘴里噙的桂花香饼和薄荷香饼咯嘣咯嘣咬碎吃了,忙叫了刀笔进来:“我爹为何会过来?他不是还做着官么?” 她爹可是宛州提刑所副提刑,能轻易离了任所么? 刀笔有些迟疑,看了在一边坐着的金太太一眼。 宋甜一摆手:“舅母是自家人,你说!” 刀笔这才道:“朝廷派使臣来北境与辽国谈判,黄太尉是副使,想着老爷思念姑娘,就把老爷也加进使团带了过来——如今老爷已经转任北境三镇皇店巡视御史,不再担任宛州提刑所副提刑。” 宋甜闻言吃了一惊,起身道:“我爹如今在哪里?” 皇店又名官店,是朝廷在各商旅要道开办的寄存商旅货物的场所,另有刺探情报的功能,对朝廷极为重要,而皇店巡视御史一职一般只有皇帝亲信才能担任。 她爹这可是由武官转任文官,还升了职,可够厉害了! 刀笔忙道:“大姑娘,老爷随着黄太尉在驿站,说待公事完毕,再来拜见金老爷金太太。” 宋甜当下告辞金太太,带了刀笔回自家宅邸见葛二叔等人去了。 s:///book/14/14923/865450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春日深夜亮出底牌 新宅这会儿热闹得很, 大门外挂了无数灯笼,士兵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半条街亮如白昼, 无数辆马车排成一队, 正在一辆辆从洞开的宋宅大门进入宅子, 秦嶂、秦峻、葛二叔和王庆等人正来回跑动指挥。 见到宋甜带了紫荆和刀笔过来,秦嶂兄弟、葛二叔和王庆等人忙过来行礼。 宋甜含笑道:“你们继续忙, 我让人去柳林酒楼订了席面,忙完大家喝酒吃肉松快松快!” 王庆等人笑着拍手叫好, 继续忙碌去了。 宋甜叫了秦嶂过来, 吩咐道:“你现在就去柳林酒楼, 让他们有什么好的酒菜尽管上,做好赶紧送过来。” 秦嶂笑着答了声“是”, 牵了匹马出来,打马急急往前去了。 秦峻负责与葛二叔带来的四个伙计一起登记货物,他拱手行了个礼,道:“多亏姑娘让我们把西隔壁宅子买了下来建成库房,要不然这么多货物,根本没地方放啊!” 宋甜微笑道:“咱们可是要大展拳脚做生意的,自然需要大的仓库来存储货物。” 秦峻又回了两句话,那边葛二叔叫他,他忙拱手告辞,继续忙碌去了。 宋甜在上房明间坐下, 命小丫鬟叫来厨娘, 吩咐道:“把家里储存的羊肉和鸡都用大锅炖了,等晚些时候酒席送来装在盆里送上去;家里储存的杏酒和奶-子酒也都热了,到时一起送上去。” 厨娘离开之后, 宋甜心事重重,在房里踱步。 月仙和紫荆见了,都有些担心,两双眼睛直盯着宋甜。 紫荆自小跟宋甜,到底胆子大些,试探着问道:“姑娘这是在担心什么?” 宋甜见屋里没有别人,眼前的月仙和紫荆也都是自己亲信,便开口道:“朝廷派了使团来谈判,其中副使黄太尉,还有我爹,对豫王都很熟悉,我打算提前和他们说一声,免得到时候见面尴尬。” 紫荆想了想,道:“姑娘,不是说老爷在城中驿站里么,让刀笔再跑一趟,请老爷忙完过来,不就行了?” 宋甜觉得有理,道:“那就让刀笔再跑一趟!” 至于黄太尉,宋甜觉得她爹应该有法子解决这件事,她准备把这桩麻烦交给她爹。 张家口堡的驿站终于安静了下来。 朝廷使团各自洗漱安歇,护送使团前来北境的锦衣卫拿着武器在外巡视着。 宋志远陪着副使黄连离开了朝廷正使苏中和下榻的院子,慢悠悠负手往黄连的住处走。 回到院中,黄连总算是松快了些,让侍候的人回避,自己和宋志远在庭院里散步闲话。 他伸了个懒腰道:“苏中和这人,能力强是真强,性子倔也是真倔,从不正眼看我们这些内臣,没想到你倒是得了他的青眼。” 其实宋志远也不算正直的人啊,凭什么他就能得了苏中和的喜欢? 宋志远微微一笑,负手而行,步履风流:“我若是真心想让谁开心,那就真能让谁开心,这是我的本事,不信的话,你把我引荐给陛下,看我能不能得陛下欢心。” 这句话他早就想和黄连说了。 黄连扭头打量他,见他的确如临风玉树一般,单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股清新爽朗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信,我信好不好。这样,等这次回了京城,我就把你引荐给陛下——毕竟将来要做亲家的,总不能一直不认识?哈哈!” 他早就发现了,宋志远还真有讨人喜欢的特质,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人人都信任他,都觉得他不会背叛自己,把事情交给他,大家都很放心。 就连倔头倔脑的苏中和,这一路过来,不大搭理他这副使,倒是常把宋志远叫过去说话。 宋志远瞟了黄连一眼,道:“你别笑,我是真的想巴结陛下。” 他在黄连这里一向没有秘密,当即说出了心事:“我家门第太低,豫王又不受陛下宠爱,我担心将来他们小两口吃亏,想着我若是能得陛下青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为豫王转圜一二。” 黄连没想到宋志远一片爱女之心,居然能想得这么远,默然片刻道:“没想到你这么疼爱甜姐儿。” 宋志远听了这句话,心情十分复杂,最后叹了口气道:“可恨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不疼女儿我又疼谁去?待我一闭眼,这世上也就她是我的血脉了……” “我家多代单传,如今这世上,就甜姐儿一个人和我血脉相连……” 黄连没想到一向瞧着没心没肺的宋志远居然还有这细腻心思,心有戚戚然,揽住他的肩膀道:“总比我强,我爹娘一死,我哥就把我给卖了,如今我哥那一窝孩子,子子孙孙不知道多少了,全都等着吸我的血。跟我血脉相连的人倒是不少,还不如没有。” 他不愿谈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转移话题道:“没想到北境三月了,还这么冷,幸亏鹏举你提醒我带了御寒衣物。” 鹏举正是宋志远的字。 宋志远父母早亡,原本无字,黄连与他甚是相得,就自作主张给他起了“鹏举”这个字,宋志远还挺喜欢,就一直用了下来。 宋志远笑得得意:“还是我家闺女大姐儿在信里告诉我的,说北境这边,三月还会下桃花雪,甚是寒冷,让我路上带足御寒衣物。” 想到女儿,他当下道:“苏大人已经安歇,我想去看看我家甜姐儿,我如今得你之力,升职入京,以前的生意却是不能再做,以后都得交给甜姐儿,须得当面和她说一说,做个交割。” 黄连也有些想念宋甜了,当下道:“我陪你一起去!” 恰好宋甜派来的小厮刀笔到了,宋志远安顿好驿站这边的事情,与黄连一起骑了马带着随从去了宋宅。 宋宅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葛二叔代宋甜在西院招待众伙计及护送的士兵饮酒,宋甜却安安静静在上房明间看秦峻送来的账册。 这次她爹也看中了北境互市的商机,除了镜坊的制镜师傅、胭脂铺的女师傅和首饰铺的技工,还运送了六十大车的货物过来,有杭州绸缎,松江白绫,湖州丝绢,还有各种制镜制胭脂水粉和制首饰的原材料。 宋甜看罢账册,递给了月仙:“你把这些都誊写在账上。” 她做生意喜欢账目分明,除了铺子里掌柜手里的账册,她这里还另有账册,以便对账方便。 月仙接过账册,自去东厢房忙碌。 宋甜心事重重,索性出了明间,带着紫荆到廊下赏花。 前几日林琦没来由地派了几个亲兵过来,除了两笼野兔,还送来了几株含苞待放的野生黄木香,说是林琦在山谷中发现的,想着她喜欢,就让人送了过来。 宋甜很喜欢黄木香,就让人种在了上房廊外,谁知种下不过几日,这些黄木香就全盛放了,一朵朵嫩黄的小花在春日寒风中摇曳着,还真是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宋甜摘了一朵木香花,正细看花瓣,刀笔却又进来了:“姑娘,老爷和黄大人到了!” 宋志远与黄连微服联袂而来,却见仪门外灯笼高挂,一个身穿杏黄锦袍,系了条月白挑线裙子,身材高而窈窕的美貌少女迎了出来,圆脸杏眼,唇色娇艳,肌肤白皙,十分美丽,不是宋甜又是谁? 宋志远又是欢喜,又是伤感:“我的大姐儿长成大姑娘了,爹爹如何会不老?” 黄连却客观得多:“将近一年不见,大姐儿起码长高了半头,是个大姑娘模样了。不过你却没老。” 宋甜在爹爹和黄连面前自在得很,一边引着他们进上房,一边道:“我不仅个子长高了,还比去年胖了三十斤。” 宋志远打量着女儿:“你哪里胖了?明明更瘦了好不好!” 黄连看了看,道:“是不算瘦。” 永泰帝喜欢瘦美人,如今宫中以瘦为美,就连萧贵妃都瘦得快要被风给吹走了,宋甜这模样到了御前,怕是不受待见。 不过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健壮些身子骨更好。 三人进了明间,宋志远和黄连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宋甜让紫荆去外面守着,自己却先行了个礼,道:“爹爹,黄叔叔,我有一件极机密的事要与你们说。” 宋志远和黄连见宋甜如此郑重,也都收敛笑意看向宋甜。 黄连看了宋志远一眼,然后看向宋甜,开口道:“说,何事?” 宋甜不管爹爹,只是看着黄连:“黄叔叔得先发誓,愿意帮我保守秘密。” 黄连笑了:“说,叔叔都答应你。” 宋甜嫣然一笑,道:“黄叔叔,爹爹,如今在北境与辽国对峙的辽东总兵宋越,正是豫王。”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三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宋志远反应很快,从去年七月到如今,宛州城的豫王待他一下子冷淡起来,见面也似不认识一般,而且很少出现在人前,先前他也曾暗自疑惑,怀疑豫王是后悔定亲之事。 如今听了宋甜这句“如今在北境与辽国对峙的辽东总兵宋越,正是豫王”,先前的那些疑问,如今都有了答案:原来宛州那个“豫王”,却是假豫王;北境这位宋总兵,才是真豫王。 他看向宋甜,见她目光炯炯盯着黄连,马上领悟到女儿这是要让黄连彻底登上豫王的船,当即称开口道:“子蕖,这个秘密甜姐儿既然告诉了咱们,咱们怕是脱身不得了。” 子蕖正是黄连的字,还是当今永泰帝给他取的。 黄连一时懵了。 他虽与宋志远亲若兄弟,待宋甜也亲近,可是,他真真切切是永泰帝的人啊! s:///book/14/14923/865450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风云变幻重回京城 宋志远看了女儿一眼, 眨了眨眼睛,大黑眼珠子灵活地往门口方向转了转。 宋甜明白了爹爹的示意,曼声道:“爹爹, 黄叔叔, 这会儿都快子时了,你们也都该饿了, 我去看着人做些宵夜送来。” 说罢, 宋甜褔了福,退了下去。 两刻钟后,宋甜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宵夜来了!” 锦帘掀起, 宋甜亲自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在榻上方桌摆好酒菜, 请黄连和宋志远入座。 黄连拧着眉抿着嘴,秀美的脸上带着一股狠意,一屁股在榻上坐了下来。 宋志远对着宋甜笑了笑, 在黄连对面坐了下来。 两荤两素四个小菜, 外加一壶热好的杏酒。 宋甜执壶为黄连和爹爹斟了酒,絮絮道:“厨房还醒了面,待会儿我让她们下碗素面送来。” 黄连有些沉默, 连饮了四五盏酒, 待素面送来,又用了半碗面,这才起身要走。 宋志远还要留下了跟宋甜交割生意上的事,便与宋甜一起送黄连离开。 走到了明间门口, 黄连驻足,回头看宋甜,见宋甜正殷殷看着自己, 心中叹息,低声道:“也罢,都是冤孽。” 既然宋甜认定了豫王,那就帮豫王,反正他没家没口的,也不用担心连累子孙。 想到这里,黄连看向宋甜,低低道:“甜姐儿,你放心,即使见到了宋总兵,我也不会多说的。” 宋甜忙道:“陛下那边——” 她自然知道黄连身负向永泰帝密报之责。 黄连有些无奈:“你放心!” 宋甜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如同春日暖阳:“谢谢黄叔叔!” 黄连看着宋甜的笑颜,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似乎是在梦中,又似乎是在前世,宋甜也这样对着他笑,叫他“叔父”。 他曾断断续续做过一个梦,梦里有宋甜。 在梦里,宋甜像是他的女儿,又像是侄女,会帮他管家,替他养花,给他做衣服,收到他送的礼物时会笑得灿烂…… 梦中他被锦衣卫带走问话,一回头,他看到的是眼中含泪的宋甜,她急急出来送他。 黄连记得自己无声地对她说了句“快逃”。 在梦中,他知道宋甜身边的老嬷嬷会读唇语,宋甜也会…… 眼前灿烂笑着的宋甜,梦中看着他离去流泪的宋甜,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一起,令黄连有些恍惚。 黄连想起了李商隐的那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有时候他真的会迷惑,究竟何时是梦,何时是现实。 宋甜见黄连神情复杂看着自己,忙又叫了声“叔父”。 她原本是要叫“叔叔”的,谁知脱口而出,叫的竟然是“叔父”。 听到这句“叔父”,黄连不再迟疑,道:“我这边你请豫王放心;至于苏中和,让豫王自己想法子,苏中和认识豫王的。” “苏中和论公,是户部尚书;论私,是文阁老的同窗。他的身份地位非同寻常,豫王得好好想想怎么争取苏中和的支持。” 据黄连所知,韩王赵致虽然娶了江南文坛领袖钱世珍的孙女为王妃,得到了朝中不少江南出身的文官的支持,可是如今掌控内阁的文阁老,却是北方出身的官僚,并不买韩王的帐。 宋甜眼睛亮晶晶连连点头:“谢谢黄叔叔。” 想到宋甜会嫁给豫王,黄连又道:“让豫王小心蔡春和。” 说罢,他撩开锦帘出去了。 宋甜和宋志远目送随从簇拥着黄连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转身回了上房。 父女俩商谈良久,确定了交割生意之事。 宋志远又谈起了入京做官之事:“我离京前把南城柳条街宅子西隔壁的宅子买了下来,安排了人收拾,说不定过年咱们全家就能在京城团聚了。” 宋甜忙叮嘱道:“把太太和金姥姥她们也都接去,宛州老宅留几个老家人看守门户就是。” 宋志远答应了下来。 父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家事,宋志远这才道:“使团一路往北去辽海城,你黄叔叔那边,我继续和他说,你就放心!” 事关赵臻,宋甜上心得很,又叮嘱了她爹一番,这才送她爹离去了。 回到房内,宋甜坐下思索良久,这才吩咐月仙:“去叫刀笔过来。” 刀笔过来后,宋甜让他靠近,低低说了一段话,然后道:“你复述一遍给我听。” 刀笔当即复述了一遍,和宋甜所说一字不差。 宋甜不禁微笑起来,叮嘱道:“三天之内,你能把话传到宋总兵那里么?” 刀笔点头,眼睛清澈而坚定。 宋甜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厨房里刚做了宵夜,过去吃饱了再睡,明日一早出发也不迟。” 刀笔答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宋甜一直忙碌着开铺子建作坊。 没过多久,张家口堡十字街就多了不少新铺子,有绸缎铺、绒线铺、脂粉铺和珠宝楼,甚至还有一个卖西洋镜的富贵镜坊,虽然生意还有些寥落,可是铺子看着崭新齐整,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去看。 宋甜做着生意,却也关注着大安与辽国谈判之事。 两国使团在大安境内的辽海城谈判,两**队却在辽国境内的碎蜂河谷对峙,如此打打停停中,半年时间过去了,两国合约最终签订,辽国把碎蜂河谷以南疆域割让给大安,大安则同意在张家口堡、辽海和蓟州三城全面互市。 一个月后,大安使团由辽东总兵宋越护送着来到了张家口堡。 这天傍晚,使团正使苏中和由宋越陪着来登张家口堡的城墙。 两人身后跟着不少亲随和士兵,浩浩荡荡,簇拥着他们登上城墙。 苏中和向后摆了摆手,士兵和亲随皆停住脚步。 走出一段距离后,苏中和停下脚步,扶着雉堞,眺望着远处的连绵群山、白桦林、松林和草原。 赵臻沉默地立在他身侧。 过了许久,苏中和这才开口道:“如今合约签订,北境暂时安定,王爷有什么打算?” 他看向赵臻:“王爷乃天潢贵胄,总不能一生一世呆在北境。如今朝中太子被迫隐退东宫读书,韩王结交朝臣拉帮结派,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赵臻微笑:“苏大人,北境之事,孤自是功成身退;朝中风云,暂时与孤无干。” 苏中和拊掌而笑:“我大安需要的是有魄力、有能力护佑大安之主,而不是长袖善舞用联姻固权的软蛋,王爷自管韬光养晦,苏某自在朝中为王爷效劳奔走!” 赵臻看向苏中和,眼神真挚:“孤定不负苏大人所托。” 苏中和是文阁老的忠实同盟。 赵臻许诺登基后给内阁更大权力,争取到了苏中和的支持,接下来赵臻需要做的便是取得文阁老的支持了。 两人达成一致,都爽朗地笑了起来。 如今正是十月底,大安人要过年,辽国人要备冬,因此张家口堡虽然寒冷,却热闹得很。 宋甜正由葛二叔和几个掌柜陪着巡视铺子。 在张家口堡开的这些铺子生意都上了轨道,生意都很不错。 宋甜把铺子都巡视一遍,已是傍晚时分,这才在秦嶂秦峻等人护送下带着紫荆和刀笔回了宋宅。 她进了仪门,犹在叮嘱紫荆:“你待会儿把新到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绫拿八匹,大红织锦缎子拿两匹,称二十斤清水绵,再拿上那对赤金脚镯,一起送到舅舅家去。” 紫荆笑嘻嘻道:“脚镯是送给金大姐儿的么?” 金大奶奶终于生产了,生了一个极可爱的女儿,小名唤作金大姐儿,冰雪聪明白白胖胖,是金太太的心肝宝。 想到表哥表嫂的长女金大姐儿,宋甜笑得眼睛弯弯:“金大姐儿太可爱了,戴上脚镯,将来学会走路,叮铃铃直响,一定很好玩!” 紫荆点头赞同:“金大姐儿真是聪明可爱!” 眼看着要进上房明间了,紫荆却又道:“对了,姑娘你什么时候也成亲生一个可爱的大姐儿?我可等着带大姐儿呢!” 宋甜正要反驳她,却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对啊,甜姐儿,你都十六岁了,什么时候成亲给爹爹生一个可爱的孙女呢?我老人家也等着带孙女呢!” 是爹爹! 宋甜欢喜极了,急忙掀开锦帘走了进去:“爹爹你怎么来了?” 宋志远正坐在圈椅上饮茶,见宋甜进来,笑了起来:“今日使团路过张家口堡,我想着来瞧瞧你,就过来了。” 宋甜先吩咐人去准备酒菜,然后想起黄连没来,忙问宋志远:“爹爹,黄叔叔怎么没来?” 宋志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道:“宫里出了点事,他连夜赶回去了。” 宋甜闻言,杏眼一下子睁得圆溜溜,轻轻道:“爹爹,宫中出了什么事?” 宋志远叹了口气,道:“太子疯了。” 宋甜:“……” 前世太子后来的确疯了,可这都是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啊! 宋志远早收敛了笑意,低声道:“陛下为了断绝太子与朝臣来往,把太子幽闭在东宫读书,谁知还不到一年,太子就疯了,一天到晚写青词,要读给陛下听。 宋甜听了,怔在了那里。 前世在北邙山皇陵,她的魂魄曾经无数次见疯了的废太子赵室写出一篇又一篇青词,哭着读给先皇永泰帝听。 这一世,赵室依旧摆脱不了前世的结局么? 那赵臻呢?他能不能避开既定的命运? 宋志远也想到了未来女婿,轻声道:“我刚接到你黄叔叔秘密命人传来的急信,说陛下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对宋总兵的身份有所怀疑,已经悄悄派人去宛州宣豫王进京,你得赶紧想法子通知豫王,让豫王处置此事。” 宋甜忙道:“爹爹,我这就去安排。” 她顾不得招呼爹爹,急急走出去,叫来刀笔叮嘱了一番。 刀笔凝神听罢,飞快地离开了。 待刀笔离开,宋甜又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这才回了明间。 父女俩是一样的性子,安排了人去告知赵臻,便不再操心此事,一边用饭,一边谈生意上的事。 宋志远端着酒盏轻轻晃动着,道:“甜姐儿,家里的生意你得全接过去了,正好张家口堡这边生意都稳住了,你跟我回京,跟着使团走,有军队护持,毕竟安全些。” 宋甜也有此意,便道:“爹爹,你们使团何时出发?” 宋志远道:“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宋甜算了算时间,道:“可我明日早上得再见一见各铺子的掌柜——” 这时候外面传来紫荆又惊又喜的声音:“姑娘,有贵客来了!” s:///book/14/14923/866358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烛光杯影揭开底牌 宋甜刚站起身, 月仙就掀起了锦帘。 一个戴着斗笠,穿着青布道袍的瘦高个子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掀起斗笠露出脸来, 一双凤眼灿若明星, 鼻梁高挺,嘴唇嫣红,正是豫王赵臻。 宋甜欢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捂住嘴巴立在那里,眼睛瞬间湿润——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赵臻了! 她真的好想赵臻! 赵臻见到宋甜,也是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了。 他手里拿着斗笠,大步上前, 向宋志远躬身行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宋志远也是呆住了——他没想到赵臻居然会来到宋甜这里, 而且会纡尊降贵给自己行礼。 按说这会儿赵臻不应该在陪着苏中和, 竭力争取内阁对他的支持么? 这次使团来到张家口堡, 护送的人正是辽东镇总兵宋越, 也就是赵臻。 宋志远得到黄连传来的密信, 明明可以告诉赵臻, 却没有直接告诉赵臻,而是让宋甜派人去告诉赵臻, 为的还是宋甜。 只是没想到赵臻这么快就来到宋甜这里, 那他见到宋甜派去的人没有? 宋志远心乱如麻,忙起身还礼。 宋甜也想到这一点了, 她上前一步拉住了赵臻:“臻哥, 我派刀笔去见你,你见到他没有?” 赵臻笑了:“在路上遇到了。” 他看向宋甜,眼神温柔:“你要说的话, 刀笔都和我说了。” 宋甜和宋志远都看向赵臻,宋甜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问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宋志远也想问这个问题,眼睛盯着赵臻,等着他回答。 赵臻见宋甜父女俩都眼巴巴看着自己,笑容加深:“咱们坐下说。” 宋甜亲自斟了一盏茶,送到了赵臻手里:“你先喝口茶。” 又问他:“还没用晚饭?跟我爹一起喝杯酒如何?” 赵臻自然是答应了,在宋甜原先的位置坐了下来,用紫荆送来的湿手巾擦了手,与宋志远对坐饮酒。 宋甜打横坐下。 接连饮了三杯酒之后,赵臻这才开口道:“太子是假疯。” 不待宋甜开口,赵臻便道:“是我让他这样做的。被父皇关了这么久,大哥已经濒临疯狂,常常自言自语,无故哭泣,有时会几天几夜不睡,一直在写青词,写完就一篇篇立在庭院里读,说是读给父皇听……” 他抿了抿嘴唇,眼中现出恨意:“我得到消息后,与皇后密谈,为了救大哥性命,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大哥只有疯了,父皇才会放心,才会放过他。” “大哥如今终于‘疯了’,父皇正在筹划废太子立韩王之事,在立韩王之前,父皇会把原先指向太子的矛头,全部指向我,直到我像大哥一样,或死或疯,无法与赵致抗衡。” 宋志远听了,觉得浑身发冷:“王爷,你和太子,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 赵臻眼中含泪,亮晶晶的,浓长的睫毛也有些湿。 他嘴角扯了扯,呵呵笑了:“在父皇眼中,只有萧贵妃才和他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赵致才是他的儿子,我和大哥都是时刻提醒他曾经为了得到权势屈服的证据,是他的屈辱,是内阁掣肘他的工具,是赵致登上帝位的绊脚石,只有把我们这两块绊脚石一脚踢飞,他和萧贵妃、赵致,才是名留青史的完美的一家三口。” 宋志远因为过分惊诧,半日方道:“真是疯子,真是疯子啊!” 永泰帝可不就是疯子么! 可怜他宋志远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女儿,常常担心百年之后宋氏绝嗣。 陛下有三个儿子,却非要弄死弄疯两个,只剩下那个心爱的——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将来记到史书上,后人怕是都不会相信。 宋甜是经历过前世的,自然知道赵臻说的都是真的。 她握住赵臻的手。 赵臻的手微微发颤。 前世她还是一抹幽魂时,曾在深夜的老梅树下,眼睁睁看着赵臻为了永泰帝的偏心痛哭失声。 宋甜知道永泰帝做的事对赵臻的打击有多大,从小到大,他都和太子一样,期望用自己的优秀来换取父皇对自己的夸赞,却直到长大成人,才明白原来他越是表现得优秀,他的父皇就越想把他扼杀,好给最心爱的儿子赵致铺平道路。 宋甜握住赵臻的手,低声道:“臻哥,我,我爹,还有黄连,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赵臻含着泪笑了,抬眼看着宋甜和宋志远,道:“父皇宣召我进京,我这就进京,倒是要看看,他老人家究竟想做什么。” 宋志远忽然道:“这会儿谁守在外面?” 赵臻道:“是我的人。” 宋志远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他端起酒盏,作势往酒盏里抖了些东西,道:“王爷若是能和内阁联合,再把负责京畿防卫的人换成自己人,我可以想法子让陛下——” 宋志远举起杯子,把酒液缓缓倒在了炕桌上,眼睛看着赵臻。 他可以想法子跟黄连联合,出手毒死永泰帝。 赵臻没想到自己未来岳父居然是个潜在的野心家,不由笑了,道:“岳父大人,我自有计较,到时候再说。” 他沉吟了一下,道:“一定要等各方面都做好万全准备,再动手也不晚,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赵臻轻轻道:“第一步,就是想办法让父皇调宋越及其麾下军队进京。” 宋甜忙道:“你不就是宋越—— 赵臻凤眼熠熠生辉:“如今宛州的豫王,正是我的表弟沈博,我三舅的儿子,他自少年就在军中成长,熟知军事,我和他到京城会合,我做豫王,他做宋越。” 宋甜还是觉得这个计策不是很完备:“你和他长得那么像,陛下不会怀疑么?” 赵臻微笑起来:“我舅舅家好几个表兄弟与我都长得相似,沈博之所以最像,是因为易容之故,换回身份后,洗去易容,我父皇也看不出破绽的。” 宋甜想象了一下见到好多与赵臻相似的人的场面,不禁有些神往。 宋志远点头道:“也就是说,王爷您要留下,等朝廷宣布选调宋越及其麾下军队进京的旨意?” 赵臻点头。 宋甜笑了:“爹爹,那可太好了,我跟臻哥一起进京好了——正好我生意上的事还没处理完!” 宋志远看看赵臻,再看看宋甜,觉得这一对小儿女实在是般配之极,心中欢喜,道:“好好好!爹爹先回京城给你收拾闺房。” 宋甜认真道:“爹爹,我喜欢后园小楼,还住在那里就好。” 宋志远满口答应了下来。 宋甜想起林七船队出海的事:“爹爹,林七船队出海都一年多了,什么时候回来?我让钱兴他们出海买的铁火-枪,买到没有?” 宋志远思忖着道:“按照约定的时间,船队应该在明年二月回到青州海港……” 赵臻想起自己让蓝冠之暗中组织人仿制的铁火-枪和火=药弹,他这一年多一直在北境,竟不知进度如何。 宋甜起身到外面吩咐丫鬟去厨房要醒酒的酸辣鱼汤。 待宋甜一出去,赵臻便起身,郑重地给宋志远拱手行礼:“岳父大人,这次回到京城,我想要迎娶甜姐儿为妻,请岳父大人恩准。” 他再也不想和宋甜分开了。 以后无论是生是死,是富贵还是落魄,他都想和宋甜在一起。 只是如今他前路茫茫,担心宋志远不愿,因此想要先请求宋志远的同意,回京再去向父皇请婚。 s:///book/14/14923/867192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从夜至明离情依依 宋甜吩咐罢转身回来, 正好与她爹走了个对头:“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去?” 宋志远行色匆匆,摆了摆手道:“我有急事要去做, 有事明日一早见面再说。” 宋甜忙送他到仪门外。 宋志远的亲随都围了上来,服侍宋志远披上披风, 戴上兜帽和眼纱, 又扶他认蹬上马,然后簇拥着他出去了。 宋甜心中疑惑,回到上房明间,却见赵臻独自坐在小炕桌前, 正端着盏酒在吃。 她有些纳闷:“臻哥, 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走得这么急?” 赵臻竭力抿着嘴忍笑:“宋大人急着回驿站了。” 他没想到宋志远居然跟宋甜是一个脾气,性急得很,有事情就要立即去做, 不爱拖延。 宋甜坐下后,大眼睛盯着赵臻,等着赵臻说实话。 赵臻实在受不了被她这样盯着,终于说了实话:“岳父大人很赞同你我的亲事, 有些事他需要苏中和帮忙, 因此急着去见苏大人了。” 宋甜纳闷:“苏中和不就是这次使团的正使, 爹爹有什么需要苏大人帮忙的?” 赵臻微笑不语。 宋甜知道赵臻不爱说话, 便自顾自猜测着:“我爹这么急着走, 一定是想到巴结苏大人的法子了,他这个人,想要巴结谁,简直是让人防不胜防难以拒绝……” 赵臻给宋甜斟了一盏酒递给她,凤眼含笑:“你对你爹还真挺了解。” 宋甜怔了征, 道:“是很了解。” 经历了两世,怎么可能不了解? 她端着酒盏饮了一口,温热的酒液滑了下去,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宋甜忽然道:“我爹对我的爱是有条件,他若是一直没有儿子,就会把我放在重要的位置,为了我愿意去做许多事情;可我爹若是有了儿子,你就看,我很快就会被他抛在脑后——所以啊,我爹没有儿子挺好的。” 赵臻这是第一次听宋甜这样说话,说出这样的话。 眼前的宋甜,不像平时那样活泼、笃定、坚强,而是有一点勘破一切的沧桑感。 他伸手握住宋甜的手,温声道:“以后你有我,我只喜欢你。” 赵臻不是很擅长言辞,因此跟宋甜说话,都是说大实话。 宋甜原本还有些惆怅,听了赵臻的这句话,不由笑了起来。 这句话当真是越品,她就越欢喜。 是啊,我不是爹爹的第一选择,可我是你的第一选择,你也是我的第一选择。 宋甜直起身子,猛地凑了过去,越过小炕桌在赵臻额头上亲了一下:“臻哥,我也只喜欢你!” 前世时,我也只喜欢你,虽然你并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宛州少女,曾经默默地喜欢过你,默默地听从家人安排嫁人,最后轰轰烈烈死去…… 直到死去,她也只喜欢过你。 每当长夜难熬时,她常会想起你,想起初见你时的惊艳。 那个明月般的少年,高悬夜空,高不可攀,却照亮了她短暂的少女时代…… 宋甜一触即离。 赵臻觉得额头似被轻啄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宋甜。 宋甜迎上他的视线,杏眼明亮而灼热,嘴唇嫣红丰润。 赵臻脑子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澎”的一声断了,他长腿一迈下了榻,弯腰打横抱起宋甜,直接进了东暗间,把宋甜压在床上亲了起来。 东暗间卧室里没有灯,明间的灯透过珠帘照了进来,是唯一的光源。 许久之后,宋甜的轻笑声传来:“臻哥,我来教你。” 她可是跟魏霜儿这高手学过的,比赵臻这笨蛋厉害多了。 赵臻声音黯哑:“……嗯。” 毕竟后面还有皇室大婚,新婚之夜还有嬷嬷检验,赵臻不敢在这时真的发生什么,那样会对宋甜不利的。 宋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是赵臻的唯一,她被赵臻融化,她如荡秋千荡到高空,然后似烟花在夜空突然绽放…… 原来做女人是这种感觉啊…… 不知过了多久,赵臻在宋甜唇上吻了吻,哑声道:“我想洗个澡……” 想到赵臻的洁癖,宋甜不禁笑了起来,懒洋洋道:“你去西暗间炕房,炕房后有浴间,黄铜管子接着地龙的热水,拧开就可以洗澡。” 这还是秦嶂那个机灵鬼模仿金明池温泉的原理给她修的,简直方便极了。 赵臻有些羞涩,又亲了宋甜一下,起身离去了。 宋甜窝在那里,觉得全身上下直到指尖都麻酥酥的,整个人懒洋洋的,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魏霜儿教她的东西可太有用了。 歇息过来后,宋甜去了炕房,拿了一本书歪在炕上翻看着。 赵臻穿着白绫浴衣从浴间走了过来,微湿的长发披散着,也在炕上坐了下来。 宋甜见他不看自己,细看的话耳朵尖还是红红的,跟红玉雕就一般,可爱得很,不由笑了起来,拿了个锦缎靠枕递了过去:“你也歪着歇一会儿!” 赵臻从善如流,倚着靠枕躺在炕上,眼睛看着上方的雪白承尘,想着心事。 宋甜也在想心事。 赵臻要等朝廷旨意下来,才会带着军队开拔,宋甜细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跟着军队开拔,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也不方便。 宋甜打算明日一早跟着她爹爹一起回京,正式接管京城和宛州的生意。 她今夜得见一见张家口堡所有的掌柜和伙计。 原本宋甜想着会继续在张家口堡这边呆一阵子,一切都好说,如今事出突然,她得提前离开,得把事情都安排妥当。 如今张家口堡这边的生意,她占八成,黄连占两成,宋甜想要改一改,改为黄连占两成,她占七成,掌柜占半成,伙计平分半成,王庆及十二个护院则由宋甜发放工钱。 这样的话,生意的好坏就跟每个人息息相关…… 心中计议已定,宋甜先让秦嶂去通知个铺子的掌柜和伙计过来,然后吩咐月仙送笔墨纸砚和小炕桌过来,爬起来先写了两封短信,一封交给秦峻送到驿站给她爹爹,一封交给小厮送到金宅,然后开始起草与掌柜和伙计们的新合同。 赵臻依偎在宋甜身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后,赵臻发现炕上只有自己,宋甜不知去哪里了。 不远处的书案上点着罩灯,灯光荧黄,光线很暗。 他的身上搭着锦被。 房间里温暖如春,弥漫着浅淡的薄荷香和玫瑰香交织在一起的气息。 赵臻在浴衣外穿上斗篷,起身出了上房。 月仙正在廊下暖阁坐着,见赵臻出来,忙上前行礼:“主子,姑娘这会儿正在外院正堂见铺子里的掌柜和大伙计。” 赵臻微微颔首:“在前引路。” 在外院侍候的人都是赵臻给宋甜的人,自不会阻拦赵臻。 赵臻便立在廊下看着。 厅堂里灯火通明大门洞开,宋甜坐在正中间的官帽椅上,东边和西边的圈椅上满满当当坐满了人,甚至还有加座。 赵臻立在外面数了数,发现在座掌柜和伙计总共有二十二个,其中有十位是女子。 他在外面静立了半个时辰,见厅堂里的会议将散,这才离开了。 他一直觉得宋甜娇弱稚嫩,须得自己细心照顾。 经过今夜,赵臻才发现宋甜外在娇弱稚嫩,可是她在经营生意的时候,既杀伐决断,又不乏细致。 他的宋甜,很厉害很有本事,能够独当一面,被许多人信任依赖着。 赵臻不禁微笑起来,大步流星向后院走去。 宋甜回到后面上房,见赵臻已经起来了,正在西暗间等着她,顿时又惊又喜,扑进了赵臻怀中,揽着赵臻,在他脸上啾啾啾啾亲了好几下。 腻歪了一会儿之后,宋甜从赵臻怀中挣脱,跪坐在炕上开始说正事了:“臻哥,我想了想,我还是明日一早跟我爹一起回京城!” 赵臻挑了挑眉。 宋甜思忖着道:“你这次回京是以宋越的身份,说不定还得放出风来,说宋越是沈总督之子沈博的化名——这样的话,我跟着你回去,是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再说了,我作为女眷跟着你们,怕也会影响你们军队的行军速度?” 宋甜看着烛光中赵臻完美的侧颜:“臻哥,我不想因为我给你添麻烦。” 赵臻沉默良久,忽然道:“成亲后,京中王府你想住在哪儿?” 宋甜没想到赵臻突然转移话题,“呃”了一声,笑盈盈贴了过去,伸手摸了摸赵臻柔软细嫩的脸颊,淘气地弹了弹,道:“自然是你住哪儿,我就跟着你住哪儿了,我可没打算跟你分开住。” 她知道皇室贵族夫妻一般都各有各的住处,男子在妻妾房里行走,妻子却要常常独守空房。 宋甜不愿这样,她就是要和赵臻在一起。 赵臻笑了起来,在宋甜唇上吻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你打算住哪里,我就让人收拾哪里做你我的居处。” 宋甜窝在赵臻怀里想了又想:“我记得你挺喜欢松风堂的,要不,咱们还住在松风堂?” 她记得赵臻恋旧,不管是京城豫王府,还是宛州豫王府,他的住处都叫松风堂,陈设格局都极为相似。 赵臻“嗯”了一声,道:“那还让秦嶂秦峻收拾,他俩了解你的喜好。” 宋甜很是欢喜:“如此甚好。” 她有什么需要和想法,也可以直接和秦嶂秦峻说。 宋甜压在赵臻身上撒娇:“臻哥,我喜欢洛阳牡丹,你得在松风堂后面给我开辟出一片牡丹园。” 赵臻被她压得心猿意马,含糊地应了一声。 ……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絮絮说着话,一直到拂晓时分,这才意识到分别的时刻到了。 宋甜起身,拿了一个锦匣递给了赵臻:“臻哥,等我离开后再打开。” 她又道:“里面有一封信,里面写着辽国境内铁矿的大致方位,了解此事的人的名字。” 这件事牵涉到前世在太尉府的记忆,宋甜只能帮赵臻到这里了。 赵臻以为这是宋甜帮他打听到的,抬眼看着宋甜,凤眼里满是惊讶。 宋甜神情郑重:“臻哥,你要相信我。” 赵臻点了点头:“我信你。” 他一直都信任宋甜。 在这个世上,若是连宋甜都不能信任,他还能信谁? 大宋使团的车队在军队护卫下离开张家口堡,向西南方向而去。 宋甜的两辆马车紧随在宋志远的马车后,并不显眼。 扮作辽东镇总兵宋越的赵臻带领众人立在城墙上,目送车队逶迤而去,渐渐消失在丘陵山林之间。 他心里空落落的,回到营帐打开了宋甜留下的锦匣——锦匣里除了一封封好的信,便是厚厚一摞银票了。 赵臻:“……” s:///book/14/14923/867505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回到京城巧遇侧妃 大安的京城位于北方, 刚进入腊月,城中就刮起了北风。 飞沙走石肆虐了整整一天之后,傍晚时分,灰暗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 雪花飞舞中, 前往北境与辽国谈判的使团终于自北城门进入京城。 宋甜的马车在距离京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与使团车队分开, 绕到东城门进了京城, 径直往城南柳条街去了。 腊月的柳条街, 不再像春夏时分那样柳条轻拂绿意盎然,雪花飞舞在光秃秃的柳条上, 平添了几分萧条之意。 马车在宋宅大门外停了下来, 守门的正是从宛州带来的小厮宋槐和宋柏。 宋槐和宋柏自是认识赶车的秦嶂秦峻, 忙打开大门,让马车驶入大门。 宋柏帮着搬取行李, 宋槐自去内院通禀。 宋甜正扶着紫荆的手下车,却见一个瘦小精干的老婆子急急走了过来:“大姑娘回来了!” 原来是宋志远的奶娘田妈妈。 宋甜笑盈盈扶住了正要行礼的田妈妈:“嬷嬷,我可不敢受您的礼,我爹会骂我的。” 田妈妈正要说话,却听到仪门内一阵脚步声传来,当下转身看去, 口中道:“大姐儿, 应是太太过来了!” 雍容华贵的张兰溪扶着锦儿走了出来, 含笑道:“大姐儿回来了!” 宋甜见张兰溪气色甚好, 当下上前行礼:“给太太请安。” 张兰溪不待宋甜福身下去便把她搀扶住了:“外面冷,咱们回上房明间说话。” 锦儿上前半步, 笑嘻嘻屈膝行礼:“给大姑娘请安。” 宋甜看向锦儿,见她梳着妇人发髻,已是妇人打扮, 猜到锦儿应是被收房了,便笑着道:“快起来,以后我可得叫你锦姨娘了!” 锦儿其实早就被她爹收用过了,收房做姨娘也是应该的。 锦儿闻言有些羞涩,红着脸道:“大姑娘,您叫我‘锦姑娘’就行了。” 按照规矩,丫鬟出身的姨娘,一般不能称姨娘的,譬如锦儿,就被府里人成为“锦姑娘”,显得比姨娘又矮了一级。 宋甜却是知道锦儿是张兰溪的心腹,瞧了瞧张兰溪,见她殷切地看着自己,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笑吟吟道:“叫锦姑娘不好听,就叫锦姨娘,等我爹回来,我和他说。” 她爹风流归风流,却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坚持,其中有一条就是轻易不抬姨娘,外面相好那么多,家里通房丫鬟也不少,却硬生生都没抬姨娘,仿佛做他的姨娘是兼荣耀难得的事情似的。 锦儿大喜:“谢谢大姑娘!” 张兰溪心中也是欢喜,吩咐在一边笑吟吟只是看宋甜的田妈妈:“田妈妈,今晚给大姐儿办的接风宴,可就要看您老了!” 田妈妈闻言,忙道:“我这就去厨房安排去!” 见田妈妈风风火火走了,张兰溪一边陪着宋甜往里走,一边问道:“老爷如今行到哪里了?何时能回家?” 宋甜看着飞舞的雪花,轻轻道:“爹爹随着使团入宫了,今晚极有可能不回家了。” 张兰溪叹息道:“你爹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她悄悄问宋甜:“你爹这次出门这么久,有没有添新人?” 宋甜抿着嘴只是笑。 她爹一向自喻为肉身布施专门慰藉世间怨女的男菩萨,这一路回京,怎么少得了桃花运? 单是宋甜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了。 不过这些是不能跟太太说的。 进了上房明间,宋甜宽了外面大衣服坐下,又在丫鬟服侍下用香胰子净了手。 锦姨娘奉上了福橘果仁泡茶。 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福橘果仁泡茶,宋甜这才微笑道:“太太,我一路看着我爹,不许他再纳妾进门,您怎么谢我?” 张兰溪一听就懂了——宋志远风流归风流,倒是没给府里增添新人口——顿时笑了起来,吩咐丫鬟绮儿:“把我给大姑娘做的绣鞋拿出来。” 将近两年没见,绮儿已经长成清丽的少女了。 她脆生生答应了一声,掀开门帘进了西暗间炕房,很快就捧着一个匣子出来了。 锦姨娘在一边侍候,这时就上前接了过来,打开匣子给宋甜看:“大姐儿,这是太太亲手给您做的两双絮了清水绵的绣鞋,您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 宋甜看了看,发现一双大红遍地金高底鞋,一双宝蓝缎面平底鞋,都絮了清水绵,正适合现在穿。 她笑着道:“我这两年个子长高了,脚也长大了些。” 在锦姨娘和绮儿的服侍下,宋甜把这两双绣鞋都试了试,发现合脚不说,穿上极为柔软暖和,心中不禁有恍若隔世之感——在张家口堡时,她也和当地女子一样穿鹿皮靴——从荒寒的北境回到京城这绮罗丛中,她还得慢慢适应。 月仙带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见宋甜。 那小丫鬟生得面若芙蓉,身段婀娜,甚是美貌。 宋甜凝神细看了一番,惊讶道:“这是……绣姐儿?” 绣姐儿抿嘴笑了:“是我呀,姑娘!” 宋甜忍不住笑了:“两年不见,你这小丫头怎么长这么好看了?” 绣姐儿有些羞涩,又有些开心:“我这是随了姑娘呀!” 宋甜不由笑了起来,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张兰溪进京的时候,把东偏院宋甜的人——金姥姥、钱兴媳妇和绣姐全都带进京城了,如今就安排在后园门口的一排房子里。 这个人情宋甜领下了。 她认真地谢了张兰溪:“太太,谢谢您。” 张兰溪看着宋甜,温声道:“大姐儿,你帮了我许多忙,我都知道,都记在了心里。” 两人都是聪明人,心里明白就是,不再多说。 月仙是来送宋甜给张兰溪带的礼物的。 得知锦儿成了姨娘,她顺手也给锦儿准备了一份。 宋甜给张兰溪的礼物是上好的雪狐皮子,够她做件皮袄了。 给锦儿的则是灰鼠皮子,够她做个坎肩。 不一时摆上酒菜,张兰溪坐在主位,宋甜坐在客位,锦姨娘和田妈妈打横作陪,四人欢饮说话,一直吃到了亥时,这才各自散了。 绣姐儿打着灯笼,宋甜扶着月仙往后面园子走,却见大雪纷飞,外面已是白色世界,红灯笼映着白雪,别有一种清冷意趣。 钱兴媳妇和金姥姥正在园子门房里烤火说话,听到脚步声,忙出来迎接——原来金姥姥下厨做了几样宋甜爱吃的菜肴,热了宋甜爱喝的薄荷酒,只等着宋甜回来。 宋甜原本已经有了酒意,却不愿拒绝金姥姥的拳拳之心,便又陪着她们吃了顿酒,直吃得酩酊大醉,交代月仙给众人分发礼物,便扶着紫荆上楼歇息了。 等宋甜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时分了。 紫荆把锦帐挂起,拔步床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宋甜有些不适应,拉高锦被遮住了眼睛。 紫荆捧着一盏温开水过来:“姑娘,起来喝口温开水就清醒了。” 宋甜闭着眼睛把一盏温开水喝完,果真清醒了。 紫荆和月仙一起服侍宋甜起身,绣姐儿则负责来回运送热水——她瞧着娇弱婀娜,力气却大,端起一大盆热水轻轻松松。 外面雪已经停了,白雪映着糊着窗纸的窗子,屋子里也甚是亮堂。 宋甜洗漱罢,坐在妆台前梳妆。 绣姐儿进来禀报:“大姑娘,太太派了绮儿姐姐过来,说老爷随着黄太尉去温泉行宫觐见陛下了。老爷命宋梧回来传信,说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让京中各铺子的掌柜来家里见您。” 宋甜想了想,吩咐绣姐儿:“你去和宋梧说,先不必让掌柜们来看我。” 她打算把自家这些铺子一个个转一遍,看看具体的情形。 绣姐答了声“是”,自去传话了。 宋甜梳妆罢下了楼,披着大红锦缎斗篷,穿上张兰溪送她的那双大红遍地金高底鞋,踩着雪去了前面上房。 张兰溪正等着宋甜一起用饭。 她招呼宋甜进来,然后道:“你爹捎信让各铺子掌柜把账目都送了过来,让你先看一遍。这些账本箱子如今都在外书房里锁着,待会儿我让人送到后面去?” 宋甜忙道:“那就麻烦太太了。” 她打算晚上再看账。 张兰溪笑着道:“麻烦什么呀!” 她起身吩咐人去外书房,让人把盛着账本的箱子抬到后园小楼。 刚过未时,一辆马车驶出了柳条街宋宅,往延庆坊方向而去,驾车的小厮身穿青衣,戴着毡帽,正是秦嶂。 京城的街道皆是青砖铺就,道上雪已经被清扫过了,却依旧有些滑。 秦嶂小心翼翼地驾驶着马车,口中还隔着车壁和宋甜说话:“……主子说了,要用松风堂做新房,还要在松风堂后面园子给您修建一个牡丹花圃和一个暖房,秦峻回去忙这件事了。姑娘您有什么想法尽管吩咐我们兄弟,我和秦峻都一定帮您完成。” 宋甜想了想,道:“我觉得你俩在张家口堡给我修的浴间就不错。”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后面横冲直撞驶了过来。 秦嶂忙驱赶着马匹避让。 待那辆华丽的马车平安通过,向前疾驰而去,秦嶂这才道:“姑娘,方才那辆马车是韩王府的马车,坐在车夫旁边的是韩王的亲信是石忠明。” 宋甜心中纳闷,却没有说话。 到了延庆坊,马车在富贵镜坊斜对面停了下来。 宋甜没有立即下车。 秦嶂上前隔着窗子低声禀报:“姑娘,韩王府的那辆马车也在前面停着。” 宋甜把车窗打开,随着秦嶂的指示看了过去,却见富贵镜坊前停着不少辆马车,其中一辆特别华丽,车厢上绘着韩王府的标志。 见对面一个小伙计拿了个扫帚正在台阶下扫除积雪,宋甜便低声吩咐秦嶂:“你去问一问,看韩王府是谁来富贵镜坊了。” 秦嶂答了声“是”,施施然走了过去,很快就问了出来,过来低声禀报:“是韩王府的姚侧妃。她带了人亲自来挑选西洋镜,说是要给韩王妃做生日礼物。” 宋甜挑眉看他:“韩侧妃?” 秦嶂忙解释道:“启禀姑娘,就是先前咱们王府的女官姚素馨。她改名姚香之,攀上了韩王,不久前刚为韩王生了一个儿子,韩王为她请封了侧妃,听说连韩王妃都得让她三分。” 宋甜闻言并不吃惊,前世姚素馨用姚香之之名进入韩王府,深得赵致宠爱,后来成了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 她沉吟了一下,道:“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先在这里等着,静观其变。” 姚素馨那样精明,应该知道富贵镜坊是她家和徐太师家合开的铺子,她这次过来,是真的为韩王妃选购礼物,还是有别的企图? 按说姚素馨贵为韩王侧妃,她想要挑选镜子,只要吩咐一声,富贵镜坊自会送货上门去供她挑选的…… s:///book/14/14923/868907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八十章 初入京城风雪袭来 富贵镜坊内部共分两层, 下面是招待一般顾客的地方,登上松木台阶上了二楼,则是招待贵客的雅间。 姚素馨坐在二楼雅间内, 白皙细嫩的右手搭在红漆栏杆上, 双目含笑看着一楼伙计做生意的情形。 富贵镜坊以前的掌柜调到杭州开新铺子了, 新掌柜姓钱, 是从大伙计提上来的,生得白净体面,笑眉笑眼陪着姚素馨, 递茶送水服侍得十分周到:“……侧妃是贵人,如何踏足我们这小店?您只管派人说一声,我们就把镜坊内的珍藏全都送到韩王府,供侧妃您挑选……” 姚素馨体态娴雅坐在那里, 眼睛瞟着下面情形, 背脊却挺得极直,下巴也抬得高高的。 她如今是韩王侧妃,出门一趟若是带上全副仪仗的话, 那今日的事就别想做了。 下午时分,下面顾客越来越多,很多一看就是富户贵人家里的管事或者体面些的家人, 一买就是几十套西洋镜, 都是留下地址, 让富贵镜坊的伙计送货上门。 姚素馨在这里坐了两刻钟, 盘算了一下,发现富贵镜坊整整卖出去一百一十三套西洋镜,还不算那些零零星星卖出去的。 听说西洋镜的成本并不高,这两刻钟就能赚这么多银子, 那一个时辰呢?一天呢? 若是她能得到制镜技术,把镜坊生意推到全大安,这一年下来赚的银两怕是要堆成金山银山。 她虽然生了儿子,可是韩王却更宠爱韩王妃,因为韩王妃的娘家能给他朝堂上的助力。 若是她能做成这件事,每年给韩王十万两银子,韩王一定更加宠爱她…… 有了富贵镜坊,她手里就有了一座金山,等韩王登基掌权,韩王妃娘家渐渐式微,她生的儿子就有了入主东宫的希望…… 想到这里,姚素馨抬起纤巧的手指,在红漆栏杆上敲了敲,道:“你们富贵镜坊的老板,是不是宛州提刑所的宋大人?” 钱掌柜是富贵镜坊的老人,如何不知这位姚侧妃先前与宋家大姑娘的纠葛? 他微微一笑,略带着些矜持道:“我们富贵镜坊的老板,并不是宋大人,不过背后的股东,却有宋大人。” 富贵镜坊的老板,如今可是宋大姑娘,而不是宋大人。 “有宋大人?”姚素馨斜斜看向钱掌柜,“难道除了宋志远宋大人,还有别人?” 钱掌柜嘴角翘了翘,道:“启禀侧妃,还有徐太师府的管家徐桂和黄太尉府的管家黄涛。” 言下之意就是富贵镜坊背后的股东,除了宋志远,还有徐太师和黄太尉。 姚素馨闻言心中一惊——她还真不知道富贵镜坊背后居然还有徐太师和黄太尉。 不过转念一想,姚素馨也笑了起来,道:“还挺复杂——对了,我听说你们宋家的生意,如今都交给了宋大姑娘?” 即使富贵镜坊背后的股东有徐太师和黄连,她也不怕。 韩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如今皇太子赵室发疯,韩王入主东宫指日可待,即使是徐太师和黄连,也得让着韩王。 再说了,她只想抢走宋家的股份,徐太师和黄连尽可以坐山观虎斗,又损不着他们的利益。 钱掌柜嘴角翘起,分明是笑模样,眼中却带着警惕之意:“侧妃这是何意?” 心中计议已定,姚素馨懒洋洋道:“我和你们宋大姑娘也算是故人了,你去帮我传话,就说我看上了她在富贵镜坊的占的股,让她开个价。” 钱掌柜没有说话。 姚素馨瞟了他一眼,抬手在手边小几上敲了敲,意味深长道:“我知道宋甜已经到了京城,我等着宋甜的回音。” 说罢,她扶着身侧服侍的女官的手站了起来。 女官和丫鬟簇拥着她,给她戴上帷帽。 姚素馨在众女官丫鬟簇拥下昂首下了楼,穿过富贵镜坊的大堂,出门登车。 马车往前疾驰而去。 钱掌柜出来送客,目送韩王府的人簇拥着姚侧妃离去,面带沉思转过身。 他刚登上台阶,镜坊的一个小伙计就匆匆从里面出来,低声道:“掌柜,大姑娘来了,在后面账房等您。” 闻言钱掌柜扭头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疾步进了镜坊大堂,穿过大堂,去了后面镜坊。 富贵镜坊后面的制镜作坊有好几个工棚,分别进行不同的制镜环节,东侧有一座两层楼,一楼是制镜师傅和伙计们的住处,二楼则是账房和钱掌柜的住处。 钱掌柜一进账房,便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正坐在圈椅上,杏眼圆脸,肌肤洁白,樱唇嫣红,观之可亲,正是富贵镜坊的新老板宋大姑娘。 他忙拱手行礼:“小的见过大姑娘。” 心里却道:两年不见,大姑娘真的长成大姑娘了,不像先前,虽然好看,却稚气得很。 宋甜起身还礼,请钱掌柜坐下,开门见山道:“韩王府的姚侧妃来咱们镜坊做什么?” 钱掌柜:“呃——” 大姑娘毕竟是大姑娘,还是像先前一样,不喜欢说废话,也不喜欢听废话。 他直截了当道:“大姑娘,姚侧妃想收买富贵镜坊您手里的股本。” “收买我手里的股本?”宋甜看着钱掌柜,“她怕不是想收买?你把方才的情形细细和我说一遍,从她进镜坊开始说起。” 钱掌柜略一思忖,开始讲述。 宋甜坐在那里,专注地听着钱掌柜的叙述。 钱掌柜说着话,看向宋甜,见她分明是在认真听着,可是雪白的牙齿却在撕咬下唇的干皮,下唇都沁血了,不禁替她疼得慌,忙道:“大姑娘,你的嘴唇都沁血了!” 宋甜用手指一抹,看了看指肚上的血,道:“天太干了。” 她凝神思索的时候,有咬嘴唇的毛病。 听钱掌柜说完,宋甜心中也有了计较。 她看向钱掌柜:“韩王府那边,我来处理;镜坊这边,就交给钱掌柜了。” 钱掌柜忙道:“大姑娘,在其位谋其政,这是小的分内之事。” 宋家各铺子的掌柜和伙计,都是有分红的,他挣得比人多,自然得操更多的心负更多的责任了。 宋甜一边想,一边道:“晚上我就派人来镜坊这边,保护镜坊的安全。若是有人来砸镜坊,就当场拿住,这样方能寻找姚侧妃的把柄。” 她觉得这件事应该是姚素馨自己的主意,和韩王无关。 韩王就算再贪婪,也不至于在这时、以这样□□裸的方式掠夺霸占她的产业。 他会做的更细致,更隐蔽,也更彻底。 如果能证明是姚素馨自己的主意,那就好办了。 回柳条街的路上,宋甜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壁问秦嶂:“你现在能寻到二十个身手敏捷的闲汉么?” 秦嶂听力极佳,一边驾着车,一边问道:“是要用来帮富贵镜坊看家护院么?” 宋甜“嗯”了一声,道:“需要在镜坊后院住一段时间,事情结束,我自有谢仪。” 迎面一辆马车横冲直撞疾驰而来。 秦嶂一牵马缰绳,“欤”了一声,让马车靠南行驶,躲过了迎面的马车,这才道:“您请放心,我回去就安排,这二十个精壮汉子今晚就到位。” 宋甜知道秦嶂安排的是赵臻的人,便不再多问。 一行人回到柳条街,已是傍晚时分。 马车停在了在仪门外。 秦嶂蹲身为宋甜安放脚踏。 宋甜下车时弯了一下腰,用极低的声音吩咐秦嶂:“你去查一查,姚素馨和韩王妃的关系。” 秦嶂抬眼看向宋甜。 这会儿夜幕已经降临,仪门外还没有张挂灯笼。 宋甜的眼睛在黯淡的光线中熠熠生辉。 秦嶂答了声“是”。 得知她爹已经回来了,正在上房歇息,宋甜便带着月仙直奔上房。 宋甜绕过影壁,发现上房内灯火通明,丝竹声声,便停下脚步,待一个上菜的媳妇拎着托盘过来,便拦住问道:“今日上房有客?” 若是继母张兰溪的客人,她就不过去了。 那媳妇见是宋甜,满脸堆笑屈膝行礼:“给大姑娘请安。” 又道:“大姑娘,贺侍郎家的贺娘子来拜访太太,被太太留下吃酒。太太让家乐在旁弹唱,让锦姨娘在一边作陪,煞是热闹。” 宋甜听到上房传来贺兰芯的娇笑声,便道:“我爹也在?” 那媳妇是个聪明人,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笑眯眯看着宋甜。 女客自有太太招待,男主人哪能在场? 不过贺娘子与老爷情分不同,自然得老爷也在场了。 可是说出去毕竟不好听,因此她不肯明说。 宋甜见她机敏,吩咐紫荆赏她二钱碎银子,让她下去了。 待那媳妇一走,宋甜转身带着紫荆出去了。 田妈妈正带着个丫鬟拎着食盒过来,恰好在角门外遇到了宋甜,忙道:“大姑娘,我让人再送些酒菜到后院去,您先用了再歇息。” 她也觉得上房这会儿有点不堪,不肯让宋甜过去。 宋甜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您寻个时机,悄悄和我爹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生意上出了些事,我必须今晚见他。” 田妈妈是宋志远的奶妈,在宋志远面前天不怕地不怕,满口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一定把话带到。” 到了上房,田妈妈盛了一碗醒酒的酸辣鲤鱼汤送到宋志远面前,趁机附耳低声道:“老爷,大姑娘回来了,因为生意上的急事要见您。” 宋志远原本醉意朦胧,修长的手指放在紫檀案上,随着乐声打着节拍,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盯着对面的贺兰芯眉目传情,听了田妈妈的话,如披冰雪,当即把田妈妈亲手做酸辣鲤鱼汤吃了,用清茶漱了口,留下张兰溪陪伴贺兰芯,自己摆了摆手,起身洒然离开。 s:///book/14/14923/870419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前途险恶开始布局 雪又开始下了。 风声呼啸, 雪花飞舞。 外书房外面的廊下空无一人。 不远处转廊的暗处却隐着两个人,一个是刀笔,一个是秦峻安排的小厮。 他们沉默地监视着外书房外面。 外院书房内, 铜火盆的木头熊熊燃烧, 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火盆上方悬着的铜壶里水烧开了, 咕噜咕噜冒着水汽, 与外面呼啸的风声呼应, 越发显得温暖而安谧。 宋甜窝在铜火盆前摆着的一个圈椅内, 手里捧着茶盏,把白日姚侧妃要吞下富贵镜坊之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宋志远心中原本有了主意, 可是一抬眼看见女儿坐在对面, 正凝视着铜火盆里的火焰,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珠子一转,道:“甜姐儿,你打算怎么应对这件事?” 宋甜双手握在一起,抵在鼻端, 道:“爹爹,我想知道如今朝中的形势。” 宋志远老老实实道:“我进入京城官场时间太短,所知道的都是黄子渠告诉我的。” 宋甜笑了:“爹爹, 黄叔叔已经是京城官场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了。” 宋志远也笑了,起身从案上的黄金莲花盘里拿了一个橘子剥开, 橘瓣递给了宋甜吃, 却把橘子皮扔进了铜盆里。 在橘皮的散发的香气中,他坐了下来,道:“你问得太泛泛了, 再具体一些。” 宋甜把半拉橘子塞入口中,含糊道:“韩王、姚侧妃、韩王妃及韩王妃背后的钱氏家族,还有朝中文臣,对,还有内阁。” 宋志远坐了下来,身子窝在圈椅里,开始说自己知道的消息:“韩王娶了韩王妃,得到了钱氏及钱氏门人弟子出身的江南官员的支持,可如今内阁却被北方官僚出身的文阁老把持,因此韩王与韩王妃关系比较微妙。” “子蕖说,姚侧妃能生下庶长子并进封侧妃,其实是韩王对韩王妃及其背后的钱氏家族的一个警告。” “太子已封,陛下坚持立韩王为太子,内阁则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贤,应从韩王和豫王中挑选更贤能的立为太子。” “内阁得到了超过半数的大臣的支持,与陛下杠上了,因此陛下带了萧贵妃去了嵩山温泉行宫。 “豫王奉召入京,因为遭遇多次暗杀,受伤颇重,尚在途中。” 宋志远的话蕴含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宋甜听罢,闭上眼睛思索良久,这才睁开眼睛道:“爹爹,豫王如今很危险。” 宋志远点头道:“可不是呢!” 他已经随着黄连见过永泰帝了。 因为黄连,宋志远发现永泰帝真是一朵奇葩——居然把女人看得比儿子还重要,居然是真的想要弄死豫王! 永泰帝听了萧贵妃的话,认定解决内阁与他对峙这个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弄死豫王赵臻。 统共三位皇子,太子疯了,只要弄死赵臻,只剩下韩王赵致,内阁没有选择,只能同意立赵致为太子。 宋甜曾经无数次想过前世赵臻如何破局,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弄死赵致,利用手里的兵权和内阁的支持,架空永泰帝。 而在张家口堡最后一夜,赵臻向她交了底,他正是在这样做。 宋甜看向宋志远:“爹爹,您和黄叔叔说一声,辽海总兵宋越正在想法子调回京城,负责京畿防护,让他也在旁边出点力。” 宋志远点了点头,道:“我明日就去见子蕖。” 他忽然又道:“甜姐儿,林七的船队从海外回来了,我刚接到消息,他正押着一批货物从运河乘船北上,过年前应该能赶到京城。” 宋志远说到“一批货物”这四个字的时候,有些意味深长。 宋甜立刻听明白了:“爹爹,那批铁火-枪到了?” 宋志远得意地一笑:“嗯。你要二百支,我和林七给你翻了三倍,总共六百支,火-药弹管够。” 他和林七是商人,做生意自然是要冒险的,如今他们都把宝押在了豫王身上。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宋甜开心得跳了起来,搓着手围着铜火盆转来转去:“这可太好了!真好!” 有了这个好消息,姚素馨带来的烦恼算什么呢! 宋志远见女儿如此开心,心中也是欢喜,道:“姚素馨那件事你预备如何处理?” 宋甜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小事一桩,爹爹您等着瞧!” 宋甜离开之后,宋志远正在书房内闭目假寐,小厮宋竹走了进来,低声道:“老爷,贺娘子想要见您。” 宋志远睁开眼睛看他,桃花眼清明异常。 宋竹轻轻道:“雪越来越大,太太留贺娘子在府里过夜。” 宋志远想起宋甜的那句“辽海总兵宋越正在想法子调回京城,负责京畿防护”,当即道:“请她进来!” 贺娘子的爹贺侍郎,可是文阁老的心腹,他想跟贺侍郎做笔交易。 第二天宋甜呆在家里与京中各铺子的掌柜会面,却派月仙带了小厮出门,把京城延庆坊最好的首饰铺子和成衣铺子逛了个遍——她在张家口堡呆了太久,已经跟不上京城贵女们穿衣打扮的趋势了。 当天下午,月仙选购了不少首饰,并把京城最有名的女裁缝及弟子请到了家中,开始给宋甜赶制衣物。 到了晚上,宋甜终于得了空回到小楼,月仙赶紧把今日选购的珠宝首饰拿了出来:“姑娘,您看看这几套怎么样?有从咱家的首饰铺子选的,还有从别家铺子选的。” 宋甜正与紫荆月仙看首饰,秦嶂回来了。 秦嶂脱掉外面落满雪的斗篷,随手递给了紫荆,拱手行了个礼,这才道:“姑娘,小的幸不辱使命。” 宋甜做了个“停”的手势,待侍候的人都退下后,这才道:“你说!” “王爷早就命暗探接近韩王妃的奶娘张嬷嬷,今日属下通过这个暗探,把两种药物都交到了张嬷嬷手中。” 宋甜低声道:“接下来,就要看姚素馨自己了。她若是安安生生,自然能活着;她若是作死,自然会死。” 两种药,一种是药量极大的绝育药,一种是甜蜜蜜的毒药,都经过宋甜多次提炼,药效极好。 s:///book/14/14923/871004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白雪红梅妻妾心结 秦嶂离开后, 宋甜有些疲惫,让紫荆和钱兴媳妇带人准备了热水,用屏风隔开, 脱光衣服进入浴桶, 闭上眼睛开始泡澡,。 身子浸入热水中后,宋甜的脑海里浮现赵臻的模样——她太忙了, 自从回到京城, 就没有再好好想过赵臻。 赵臻在灯火通明的背景中,冷淡地看向宋甜。 他在满目绿意中,向她微笑。 他骑在马上,回首看她, 凤眼中含着笑意。 他压在她身上,缓缓吻下,极为立体精致的五官越来越近…… 热水在浴桶里激荡,在宋甜身前动荡。 他可真好看啊, 那种好看,给人视觉的冲击,能够激荡人心,能够让人忘情…… 每次见到他, 宋甜总是能感觉内心的躁动和雀跃,骨头都是酥麻的, 整个人都是欢喜的…… 对宋甜来说,赵臻与前世一样,始终是高悬夜空的明月。 她一直仰望,却不敢奢望拥有,每一次的相聚, 对她来说,都像是最后一次狂欢,所以她才会一次比一次大胆,一次比一次疯狂。 宋甜甚至未曾想过要拥有赵臻。 她只是想让自己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强大到能帮他度过前世注定的死劫,强大到能帮他实现理想,成为想成为的人。 而她即使为此离开也没什么…… 紫荆拿了洗发的何首乌香胰子和润发的玫瑰油过来:“姑娘,我来帮你洗头发!” 姑娘在妆扮沐浴这些事情上讲究得很,她可得好好服侍。 洗罢头发,宋甜坐在浴桶里,和坐在浴桶外凳子上为她用玫瑰油按摩头发的紫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不知怎的话题就扯到了为紫荆寻找夫婿这件事上了。 紫荆一口拒绝了:“姑娘,您就别操心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宋甜抬眼看她:“那你是什么打算?” 紫荆有些害羞地笑了:“我一直伺候你,等你和豫王成亲了,我还伺候你,一直伺候到——” “伺候到什么时候?”宋甜好奇地问紫荆。 紫荆想了想,道:“伺候到豫王年长色衰,没了美貌的时候!” 宋甜:“……” 紫荆又补充了一句:“姑娘,自从见过豫王,我就觉得这世上男子容颜不过如此,比他五官好看的,气质却甚是俗气;气质也还好的,长相却与他差得远;长得好也有气质的,偏偏个子还没你高;个子也算高的,长得也算好,气质也不错的,偏偏又肩宽背阔敦实厚重;还有别的都好的,却有些娘娘腔,还不如您更像男人——总之,豫王是大安第一美少年,我想跟在姑娘身边,好好欣赏他的美貌。” 宋甜抬手遮住脸笑了起来:“你这奇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紫荆理直气壮道:“天生的啊!我长得丑,就喜欢看长得好看的,喜欢看姑娘你,喜欢看豫王,看不到你俩的时候,看看秦嶂秦峻解解馋也行。” 宋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再让人送些热水进来,我再冲一遍就起身。” 紫荆临离开,忽然扭头道:“姑娘,我脸上的瘢痕,我娘也有,我舅舅也有,我姥姥也有。我不想生出孩子像我一样。这辈子我不打算成亲了,我就想一直陪着你服侍你。” 说罢,她低着头出去了。 宋甜半晌没说话。 前世她和紫荆那样亲近,紫荆都没跟她说过这个秘密,这一世却坦然说了出来,这是不是证明这一世的紫荆,比前世的紫荆更加的坦诚? 是不是证明这一世的紫荆,比前世的紫荆更和她亲近? 宋甜不由笑了起来,眼睛却湿润了。 想要不生孩子也可以成亲啊,宋甜可是有法子让紫荆不生孩子的。 将来若是紫荆遇到了喜欢的人,宋甜一定会帮她追求幸福的。 洗罢澡,宋甜裹上浴衣出去,开始和月仙一起挑选搭配衣服的首饰,研究京城最新的妆容。 紫荆不懂这些,在一边好奇地听着看着。 月仙最会妆饰打扮,她白日出去一趟,已经把京城流行的趋势看到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回到家里就开始自己琢磨,这会儿宋甜一叫她过来,月仙便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宋甜。 宋甜认真地听着,和月仙讨论着。 紫荆还有些不明白:“姑娘,您够好看了,还这么讲究做什么?” 宋甜抬手摸了摸紫荆的脸颊,笑嘻嘻道:“傻丫头,我们在张家口堡呆久了,虽然也满头珠翠绫罗绸缎,可是到了京城,在京城女子眼中,咱们的穿衣打扮却是过时了好几年,我很快就要见到姚侧妃和我未来的妯娌韩王妃了,在这上面我可不能丢王爷的脸。” 紫荆吓了一跳:“姑娘,你要去韩王府,他们会不会——” 宋甜微微一笑,道:“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韩王还嫌杀我脏了他尊贵的手。” 可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韩王自然会快准狠出手,杀死赵臻,杀死赵臻最亲近的人,包括她。 所以宋甜打算等到最佳时机出现,若是有机会,她会先出手,先下手为强。 过了三日,女裁缝把连夜赶工做出来的衣服送了过来。 宋甜打扮齐整坐在明间,刀笔在外传话,月仙在里面陪她。 不多时,京中各铺子的大伙计便押了货物来到。 富贵镜坊送来了整整二十套西洋镜。 绸缎铺送来了经运河从杭州运来的最新的绫罗绸缎。 胭脂水粉铺送来了一匣匣香脂香膏和香油。 瓷器铺送来了最好的瓷器。 待货物齐备,宋甜让人把礼物分成两份,只是一份上加了五千两面额的银票。 她亲手写了两份礼单,有银票的那份是给姚侧妃的,没银票的那份却是给韩王妃的。 忙完这些,宋甜吩咐刀笔:“拿了我的拜帖去韩王府求见韩王妃,把两个礼单都奉上,说我这就去拜访韩王妃。” 刀笔答了声“是”,行了礼退了下去。 宋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吩咐月仙和紫荆:“帮我妆扮换衣,我要去见韩王妃和姚侧妃了。” 今日天气晴好,韩王府花园里的梅花开得甚好,白雪红梅相互映衬,自是美不胜收。 韩王妃钱氏便带着来正院上房向她请安的众姬妾前往花园踏雪访梅去了。 梅林中白雪皑皑,梅花盛开,白梅莹洁,蜡梅玲珑,红梅艳美,煞是好看。 梅林中的花厅内生着地龙,燃着壁炉,虽然前方只挂着轻纱帘幕,花厅内却一点都不冷,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毡,檀香袅袅,花香细细,精致果品摆满紫檀长案,贡品美酒盛满玉壶,当真是豪华又风雅。 韩王妃钱氏出身清贵的江南钱氏,善诗善画,风雅得很,这些姬妾自然投其所好,在花厅内有的作画,有的赋诗,有的拈花,有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煞是热闹。 韩王府另一位侧妃沈氏笑着问韩王妃:“王妃,今日姐妹聚在一起,如此风雅有趣,姚侧妃为何没来?” 她出身定国公府,父亲是武将,自己又生得艳丽,身材丰满有致,颇得韩王赵致宠爱,只是说话一向直来直去。 韩王妃知道她没什么心眼,因此也不甚防备她,含笑道:“派人去请她了,她没有过来,说是大公子有些咳嗽,她担心得很,没心思过来玩耍。” 沈侧妃哼了一声,道:“一个奶娃子罢了!” 她又用只有韩王妃能听到的声音道:“几个月大的孩子,花麻痘疹还没见,哪里就能养活的大?可别将来一场水痘下来,狗咬尿胞──空欢喜!” 韩王妃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却没说话。 姚素馨初入王府,怯生生的,谁都不敢得罪,日日在她这里奉承伺候,送茶倒水,甚至在她生病时还要割股煎药。 自从生了庶长子,得了王爷宠爱,姚素馨就开始趾高气扬,连她这做王妃的都不放在眼里。 昨夜王爷本来在她这里歇息,大半夜的夫妻二人正在烛缠绵,姚素馨那边就派了人过来打门,说是大公子高烧。 王爷当即起身去了。 这一夜不曾回来。 早上韩王妃派人去问,姚侧妃却说大公子烧退了,只是还有些咳嗽,等病彻底好了,她再带着大公子去向王妃请安。 想到这里,韩王妃的眼神有些冷。 她是正妃,没想着要独霸王爷,却也容不得有人挑战她的尊严。 时近中午,侍候的人送来了烤架和新鲜鹿肉,在雪中烤鹿肉给众位女眷佐酒。 韩王妃素来娇弱,不爱吃这些腥膻野味,便让这些姬妾自在玩耍,自己却带着侍候的人回了上房。 她正在与奶娘张嬷嬷说话,女官进来回禀:“启禀王妃,豫王妃宋氏派人送了拜帖和礼单过来。” 韩王妃有些惊讶:“她不是在宛州么,何时来了京城?” 沉吟了一下后,韩王妃道:“拜帖和礼单都送上来!” 看罢拜帖和礼单,韩王妃神情有些凝重。 拜帖是给她的,可是礼单却是她一份,韩侧妃一份,而且韩王妃那份上还多了五千两银票。 张嬷嬷忙问:“王妃,怎么了?” 韩王妃把礼单递给张嬷嬷:“嬷嬷自己看。” 张嬷嬷是钱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出身,书香世家的贴身大丫鬟,自是读书认字的。 她看罢礼单,心下也是诧异:“宋氏这是做什么?为何给韩侧妃这么重的礼?这礼单可比给您的重多了!” 韩王妃也是不解,道:“等一会儿见了她,我相机询问!” 她不在乎这些礼物,可是宋甜给姚素馨的礼单硬生生比给她这做王妃的多五千两银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s:///book/14/14923/872099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韩王内宅妯娌见面 秦嶂率领一队豫王府侍卫骑马护送宋甜的马车到了韩王府, 直接驶入王府,在仪门外停了下来。 韩王妃在一群女官丫鬟的簇拥下在仪门外候着,见一个高挑甜美华衣丽服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忙含笑迎了上去。 她与宋甜寒暄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宋甜。 听说这位未来豫王妃是几天前刚赶到京城的, 可是从首饰、衣裙和妆容上看, 却极为得体,并无过时之感。 宋甜也是笑意盈盈, 与韩王妃彼此见了礼,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韩王妃。 与上次相见比, 韩王妃瘦了好多, 颧骨有些过于明显了,衣裙虽然华丽, 却有一种弱不胜衣的韵致。 宋甜与韩王妃携手登上候在仪门外的暖轿, 往内院而去。 韩王妃与宋甜并肩坐在暖轿中, 寒暄几句后,便相视一笑,只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题, 免得有什么话泄露出去。 暖轿一直抬进了韩王妃住的宁馨院, 这才停了下来。 韩王妃携了宋甜的手一起下了暖轿,在众人簇拥下进了上房会客的起居室。 服侍的女官送了茶点便退了下去, 在廊下守着。 起居室里只剩下韩王妃和宋甜。 韩王妃雍容一笑, 把两份礼单放在了紫檀小炕桌上, 开门见山道:“不知弟妹这是何意?” 宋甜闻言,方才满脸的欢欣渐渐消散,眼中满是无奈之意,叹了口气, 道:“王妃,我这也是不得已……” 韩王妃看着宋甜的眼睛:“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我知道你家豪富,可这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一出手就是五千两,我们王府可不止姚侧妃一位侧妃,还有沈侧妃呢,夫人也好几位,你总不能都拿银子去砸?” 宋甜挺直背脊看着韩王妃,眼圈渐渐红了,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王妃,您不知道我有多难……” 韩王妃见她突然就红了眼圈湿了眼睛,心中吃惊,忙拿了个洁净帕子递了过去:“弟妹,擦擦眼泪,有什么事牵涉到姚侧妃,尽管和我说,我再不济,也是韩王的正妃,韩王府的女主人。” 宋甜拭了拭眼泪,这才把姚侧妃跑到富贵镜坊,要强买富贵镜坊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然后道:“王妃您有所不知,虽然姚侧妃背后有韩王,口口声声是为了韩王,可姚侧妃的要求我不能答应啊!” 听到宋甜说“虽然姚侧妃背后有韩王,口口声声是为了韩王”,韩王妃心里一沉:这件事难道王爷也知道?王爷不是这样眼皮子浅的人,定是姚侧妃拿着王爷做筏子,在外败坏王爷名声! 宋甜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她一边拭泪,一边诉说道:“王妃跟我自不必说,韩王是豫王的兄长,您就是我的嫂嫂,我也不瞒您,索性和盘托出,这富贵镜坊,虽是我家生意,可是股东却有徐太师府和黄太尉府,只是交给我家经营而已。” “如今我爹爹把镜坊给我管理,姚侧妃开口就要买我家镜坊,我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如何去跟徐太师府和黄太尉府说……” 韩王妃脸上尚余一丝微笑,心中却道:如今正是夺嫡的紧要关头,豫王是劲敌,徐太师是文阁老的同年至交,黄太尉是陛下亲信——王爷绝不会为一个富贵镜坊得罪豫王、徐太师和黄太尉,应是姚氏那眼皮子浅的贱人打着王爷的旗号在外狐假虎威! 心中计议已定,韩王妃温声道:“弟妹,我这就命人把姚侧妃请来,当面问她,若是属实,我定给你一个公道,你看这样可好?” 宋甜拭去眼泪,起身端端正正给韩王妃行了一个礼:“多谢王妃做主,我先在屏风后候着,到时候与姚侧妃对质。” 韩王妃点了点头,吩咐嘴严的亲信丫鬟去请姚侧妃,然后吩咐掌管妆奁的女官取来自己的胭脂水粉等物,亲自为宋甜补妆。 约莫过了两盏茶工夫,派去的丫鬟自己回来了,眼皮红红的,似是哭过:“启禀王妃,姚侧妃说昨夜服侍王爷,有些劳累,身子不适,王爷让她在房里歇息,不让她过于劳累。等好些了她再来给您请安。” 宋甜在一边听了,大大杏眼中满是同情,白皙细嫩的手指伸了过去,握住了韩王妃的手,声音里带着同情:“嫂嫂,算了,姚侧妃既如此得韩王宠爱,想必不好得罪,我不能让嫂嫂难做人,这样,我先送她五千两银子,看能不能令她满足;若是她还不满意,我再跟徐太师府和黄太尉府那边商议——” 韩王妃心中怒极,微微一笑,反手拍了拍宋甜的手,朗声道:“弟妹,你放心,这件事我既然插手,断不会半途而废。” 她如何听不出,宋甜那句“她既如此得韩王宠爱,想必不好得罪,我不能让嫂嫂难做人”,是说因姚侧妃受宠,所以她这做王妃的在韩王府被姚侧妃压制住了。 宋甜那句“若是她还不满意,我再跟徐太师府和黄太尉府那边商议”,则是在威胁她,威胁韩王府,要把徐太师和黄太尉都拉进这件事中。 宋甜双目盈盈,背脊挺直,正色道:“我相信嫂嫂。” 她没说王妃,特地说的嫂嫂,反倒让韩王妃借此事收拾姚侧妃的心更加的坚定了——若是连一个出身低微的侧妃都掌控不了,以后拿什么在妯娌面前立足? 韩王妃吩咐奶娘张嬷嬷:“带上严女官,再带上几个健壮些的婆子,务必把姚侧妃请来——不要提我这里有客之事。” 张嬷嬷一向替韩王妃掌管着韩王府内院,颇有些权威,答了声“是”,点了几个人浩浩荡荡出去了。 宋甜知韩王妃这会儿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借今日之事炮制姚素馨,便只拣了些京中风物宛州风物之类话题说,把时间消耗了过去。 约莫过了两三盏茶工夫,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张嬷嬷便进来通禀:“启禀王妃,姚侧妃到了。” 宋甜起身,含笑与韩王妃褔了福,轻轻道:“嫂嫂,我先去屏风后。” 片刻后,一阵衣裙的窸窣声传来,接着便是姚素馨的声音:“妾身见过王妃。” 韩王妃凝视着眼前这个清丽无双的女人。 先前的姚素馨还带着几分青涩,如今生了孩子,多了许多风韵风情,怪不得王爷爱她。 可是再爱,王爷却也得明白,这王府之内,妻是妻妾是妾,不可乱了尊卑,也不能因为宠爱妾室,就让这妾室在外败坏他的名声,替他招惹政敌。 姚素馨见王妃一直不说平身,只得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两腿渐渐开始颤抖。 她并不开口求饶,而是一力坚持着。 反正待会儿她若是瘫软在地,正好能借此向王爷告状。 韩王妃,一个不会生子的王妃,又没有女人的风情,一向不得王爷宠爱,王爷每每歇在韩王妃房里,都是为了韩王妃的娘家在勉强应付。 这样不受宠的正妻,还想压在她这为王爷生了第一个儿子的宠妾身上,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姚素馨的腿又酸又疼,实在是支撑不住,故意慢慢倒了下去,整个人瘫在了厚厚的大红地毡上,用衣袖掩面,哀哀哭泣着道:“妾身惶恐,实不知错在哪里,以至于被王妃这样折磨,求王妃告知——” 听了姚素馨话中那句“以至于被王妃这样折磨”,韩王妃冷笑一声,道:“姚侧妃,我问你,你是不是去了富贵镜坊,要从豫王的未婚妻宋大姑娘手中强买下富贵镜坊?” 姚素馨正一边哀哀哭泣,一边想着待会儿如何去向王爷告状,听到韩王妃这句话,心中一惊——宋甜来告状了?告状我也不怕,我是为了给王爷弄银子,见了王爷我也不怕! 想到这里,仰首看向韩王妃,话里软中带硬:“王妃有所不知,妾身这都是为了王爷,为了韩王府,王爷如今豢养着无数门客,用钱供着那些朝中官员——” 韩王妃没想到这姚素馨什么都往外说,当即咳嗽了一声。 姚素馨只顾着诉说,没看到韩王妃的脸色,自顾自诉说着:“王爷手底下还有几万人吃——” 张嬷嬷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姚素馨的诉说。 姚素馨整个脸被打偏到另一边,她的半张脸都失去了知觉,过了一瞬,才明白过了自己是被韩王妃的奶娘给打了,当机立断,身子摇摇欲坠,整个人向旁边软了下去,做出被殴打晕倒的模样来。 韩王妃不是韩王,没有这怜香惜玉的心,对着一边侍立的两个女官抬了抬下巴。 两个女官出列,把姚素馨给搀扶了起来,其中那个严女官口中道:“侧妃可不敢晕倒,不然下官还得泼上一盆冷水把侧妃浇醒。” 姚素馨一听严女官要用冷水把自己浇醒,不敢装晕了,星眸微闪,幽幽醒转,抬手捂着脸只是哭。 韩王妃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当下略提高了些声音道:“弟妹请出来!” 宋甜很快从屏风后闪出。 她向韩王妃褔了福,又跟姚素馨打了个招呼,这才在客位上坐了下来。 姚素馨没想到宋甜在屏风后,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原本涨红的脸一下子吓得煞白:天啊,我究竟说了什么? 她整个人从锦凳上滑了下去。 韩王妃恨恨道:“姚侧妃,今日我就做一次主,富贵镜坊之事就此作罢,以后切不可再打着王爷旗号在外勒索人,败坏王爷清名,若是再犯,我就进宫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做主。” 姚素馨兀自回想着自己方才到底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不敢狡辩,低低应了一声。 韩王妃又吩咐道:“姚侧妃犯了错,按照王府规矩,该闭门思过三个月——张嬷嬷,这件事就交给你!” 张嬷嬷答了声“是”,带着人把姚素馨给“请”了下去。 雷霆般处理罢家务,韩王妃这才郑重地向宋甜致歉,又把礼单还给了宋甜:“弟妹,你与三弟不久就要大婚,你我本是妯娌,不须多礼。” 宋甜谦让了又谦让,到底留下了礼物,只收回了那五千两银票。 送走宋甜,韩王妃思忖良久,吩咐亲信严女官:“你去外书房见王爷,就说我有要紧事要和他谈。” 姚素馨若是不处理,迟早会祸害王爷,牵连王府,她正好借今日这件事压一压姚素馨的风头。 s:///book/14/14923/872797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新年将近赵臻归来 宋甜坐在马车中, 想象姚素馨被打耳光的场景,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今日是月仙陪着宋甜出门的,她在倒座上坐着, 见宋甜如此开心,忙问道:“姑娘为何如此开心?” 宋甜笑眯眯道:“坏人得到了惩罚,我这好人难道不应该开心么?” 她很讨厌“杀人放火金腰带, 修桥补路无尸骸”,她喜欢的是“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可惜这人世间, 大部分时候都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月仙闻言也笑了,正要说话, 她背后的车壁却被人敲了三下,接着秦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姑娘,咱们是否直接回府?” 宋甜想了想,道:“去朱雀桥。那边有一个黄河鱼馆,鱼做得特别地道,我带你们去尝尝。” 黄连喜欢吃鱼,前世曾让黄河鱼馆的厨子到府内做过宴席, 鱼的确做的很地道很鲜美, 以至于宋甜记到现在。 秦嶂带着笑意的声音隔着车壁过来:“是, 姑娘。” 宋甜心情甚好:“算上跟咱们一起去韩王府的王府侍卫, 看需要定下多少席面和多少坛金华酒, 大家都松快松快。” 秦嶂答了声“是”,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一个时辰后,宋甜的马车终于回到了柳条街宋宅。 下了马车, 宋甜带着月仙走在前。 清瘦的秦嶂一手提着一个巨大的食盒走在后面。 秦嶂带回来的两个食盒,一个交给钱兴媳妇,让她整理一下,让留守在家的田妈妈、钱兴媳妇、绣姐儿、紫荆和金姥姥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酒;另一个食盒则由秦嶂带回前面,跟刀笔、宋竹等小厮一起享用。 宋甜则带着月仙去见张兰溪。 到了上房角门外,宋甜问应门的小丫鬟:“太太这会儿有空么?” 小丫鬟年纪虽小,回话却清楚有条理:“大姑娘,太太在见客,是户部刘大人的太太和两位姑娘。” 宋甜懒得应酬,便笑盈盈道:“太太既有客,我晚些时候再去给太太请安。” 她转身带着月仙回了后面园子。 晚上宋甜正在给赵臻写信,宋梧打着灯笼过来请宋甜去外书房:“大姑娘,老爷在书房等您。” 宋甜带着紫荆和绣姐儿,随着宋梧去了外书房。 书房里点着一座赤金枝形灯,满室光明。 宋甜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酒香与梅香氤氲在一起的气息,抬眼一看,却见她爹正坐在锦榻上,手边的黄花梨木小炕桌上摆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枝红梅,花瓶前则摆着白瓷酒壶酒盏,另有一碟佐酒的糖松子。 宋甜在小炕桌另一端坐下,见她爹手边的酒盏空了,就执壶给她爹斟满。 宋志远很满意女儿的服侍,美滋滋抿了一口酒,道:“甜姐儿,爹爹告诉你个好消息。” 宋甜抬眼看他,杏眼晶莹,等着宋志远自己说出来。 宋志远又拈了一粒糖松子吃了,道:“豫王要回京了。” 宋甜当即精神起来,轻轻道:“爹爹,是哪个豫王?宛州的豫王,还是辽东的豫王?” 宋志远含笑道:“自然是我的女婿豫王。” 他倚着背后的锦缎靠枕,懒洋洋道:“豫王可真有本事,居然说动了文阁老。文阁老出手自是不同凡响,如今兵部的调令已下,辽东镇总兵沈博率部进京,替代驻守京畿的神机营,接手京畿防卫。” “沈博?”宋甜有些诧异,“沈博不是蓟辽总督沈介的儿子么?” 沈博是赵臻的表哥,也是替代赵臻呆在宛州豫王府的假豫王。 宋志远依旧歪在那里,桃花眼却甚是凝重:“前些时候,蓟辽总督向陛下上书,自陈辽东镇总兵宋越乃是他的儿子沈博,为了在军中历练,冒名宋越,因屡建战功,升任辽东镇总兵。” “当年陛下在潜邸时,沈介曾救过陛下,后来陛下登基,沈介也出了大力,因此陛下一向信重沈介,不但不降罪,还在朝会上褒奖了沈博,文阁老的门生在这时趁机提出调沈博入京换防,陛下当场允了。” 宋志远说着话,一双桃花眼观察着女儿,见她听了自己的话,眼睛闪闪发光,脸颊泛红,肌肤也泛着光,分明是极欢喜的模样,心情不由有些复杂,似乎有些酸溜溜的。 宋甜却不知她爹的想法,拍手道:“爹爹,这样可太好了!” 她虽然知道赵臻聪明能干虑事周全,可是此中一环扣一环,实在是太过于复杂多变,因此一直在担心。 如今从她爹爹这里听到好消息,她心中欢喜得很,笑盈盈又给她爹把酒盏添满,道:“爹爹,你好厉害,消息好灵通呀!” 宋志远被女儿一夸,顿时忘记了醋意,道:“你也不看你爹是谁?我想打听什么打听不来?” 通过黄连的引荐,他已经多次觐见永泰帝了,今日永泰帝还特地宣了他过去,让他和黄连一起陪着吃酒听曲。 如今就连贺兰芯的爹贺大人见了他,也不像先前那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宋甜又把今日去韩王府的事简单跟她爹说了一遍,然后道:“爹爹,韩王妃出面,想必姚素馨会消停一阵的。” 宋志远听了,冷笑一声道:“消停不了多久的,不信你往后瞧!” 韩王赵致这样的男人的德性,他可比谁都了解,姚素馨再浅薄贪婪,可是在韩王眼中,姚素馨就是比稳重贤惠的韩王妃有吸引力。 再说了,对韩王妃的娘家钱氏,韩王永远觉得钱氏给他的支持还不够多,因此隔三差五就要给钱氏添点堵。 宋甜没指望韩王妃真的能禁锢姚素馨三个月,能给姚素馨些警告,让她别来挑事就行了。 反正宋甜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姚素馨再犯贱,只要一冒头,宋甜就把她打下去。 宋甜又和宋志远说起了制镜师傅教徒弟的事。 她和制镜师傅商量以后,把制镜流程分成六步,如今分了六处教授徒弟,每个徒弟都只会其中一个步骤,学出师就分派到各地富贵镜坊的分店去,按年涨工钱,到了一定年资,成为大伙计就可以参与铺子里的分红。 父女俩又商量了一阵子。 把事情都谈完了,宋甜要离开了,见她爹懒洋洋地卧在榻上,便问道:“爹爹,你不去陪陪太太么?” 宋志远默然。 他昨晚刚去了一个情人家中,这会儿原本有些懒怠动,可是想到张兰溪毕竟是自己的正妻,把家管的很好,对自己的独生女儿也很疼爱,还是得多陪陪她的,便道:“我这就过去。” 宋甜微微一笑:“爹爹,我顺路送你过去!” 在她看来,她爹既然把张兰溪扶正了,就得好好待人家,以心换心,以真情换真情。 宋志远听女儿都这样说了,笑着起身,在小厮的服侍下披上斗篷,与宋甜一起往上房去了。 第二天宋甜正在听首饰铺子的掌柜回话,张兰溪派丫鬟绮儿来请宋甜:“大姑娘,太太请了京城有名的裁缝吴娇云来家了,要给大姑娘量体做几件过年穿的衣裙。” 宋甜含笑道:“你去和太太说,我忙完这边的事,过会儿就去。” 吴娇云是个又高又瘦的中年女子,生得不算美丽,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她常在京城官宦人家内宅行走,说话极风趣,跟张兰溪聊得开心,道:“我听说你家大姑娘是未来豫王妃,豫王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你家大姑娘能被选为王妃,应该也是极美的?” 张兰溪微笑:“都是陛下做主,我家寒门小户,姑娘虽好,却哪里能配得上豫王。” 吴娇云又说了几句,忽然神神秘秘道:“听说朝中一位重臣家的姑娘,对咱们豫王是一见倾心,宁愿做豫王侧妃,可惜她爹爹不同意,这件事也就罢了。” 张兰溪见这吴娇云话有些多,便不肯接话,只是笑罢了。 这时外面传来丫鬟的通禀声:“太太,大姑娘到了。” 话音刚落,门上锦帘掀起,一个身材高挑的美貌少女走了进来,笑盈盈向张兰溪行礼。 得知眼前这位就是未来的豫王妃,吴娇云连连赞叹:“哎呀,宋大姑娘真是阆苑仙葩,和豫王真真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打发走吴娇云,张兰溪把吴娇云的话说给宋甜听,然后道:“甜姐儿,要不要我打听一下这位闺秀是谁?” 宋甜笑了,道:“太太,豫王生得好,人品好,喜欢他的闺秀定然不少,我若是个个都要担心,那日子也就别过了。” 张兰溪觉得宋甜的话很有道理,叹了口气道:“这王公贵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若是想不开,日子还怎样过呀!” 宋甜低头品茶。 她看惯了她爹莺莺燕燕左拥右抱,觉得真是脏得很。 即使跟豫王在一起了,宋甜也不愿豫王三妻四妾。 若不能是彼此的唯一,不如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反正宋甜生得美丽又有钱,还会挣钱,哪里会缺好男人。 伤心自然会伤心的,可是这样也好,豫王就永远是她的月亮,挂在夜空的月亮。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北方的小年。 时近过年,京中各铺子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宋甜担心出现店大欺客之事,便一个铺子一个铺子查访。 这日她正在富贵镜坊二楼与钱掌柜说话,一个在外面看守门户的汉子匆匆进来禀报:“大姑娘,钱掌柜,外面来了一群人,正在和咱们的人纠缠,瞧着像是故意惹事。” 宋甜看向一边立着的秦嶂:“你去外面看看情况,想法子打探一下,看是不是韩王府姚侧妃派来的。” 这段时日,她家也就和姚素馨有些纠葛。 秦嶂很快就回来了:“姑娘,是姚侧妃派来的,领头的人我认得,是韩王在京西杏花营庄子上的护院。” 宋甜略一思索,道:“你去传话,让咱们的人假装拦一拦就放他们进来,待他们砸够了,务必捉住他们,我自有计较!” 她这次要让姚素馨大大地出一次血,看她还来犯贱。 秦嶂一出去,宋甜便吩咐钱掌柜:“看好他们破坏了多少财物,一一记录在账,算出银子来。” 钱掌柜刚答应了一声,就听见一阵喧哗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一群凶悍之极的汉子就拿着棍棒冲进了富贵镜坊一楼。 伙计们忙护着顾客出去。 那些凶汉也不阻拦顾客离开,只管论起棍棒开砸。 这些西洋镜何等精致贵重,一面面被打碎,发出清脆的声音。 宋甜在二楼静静看着。 整个富贵镜坊被砸得一片狼藉,为首的凶汉指着富贵镜坊的大伙计叫嚣道:“告诉你们宋大姑娘,以后若是再敢惹我家主子,你们宋家的生意,我们挨个砸!” 大汉身后忽然传来清朗好听的年轻男子声音:“我是宋大姑娘的夫婿,你家主子是谁?我倒是要见见。” 那大汉扭头看去,却见一个高挑清俊极好看的青年立在身后,身后簇拥着无数全幅甲胄手扶腰刀的士兵,他吓了一跳,一时双腿发软,话也说不出来。 赵臻摆了摆手:“把这起子贼人全都绑了。”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齐齐答了声“是”,忽的包抄上去,两人对付一个凶汉,很快就把这十几个闹事的凶汉全都给绑了。 赵臻吩咐道:“现在就去后院审问,一刻钟后来见我回报。” 待士兵全部散去,宋甜蝴蝶也似从楼梯上飞了下来:“臻哥!” 赵臻抿嘴一笑,上前两步,一把接住了从楼上冲下来的宋甜。 s:///book/14/14923/873624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各怀心思赵臻上门 听宋甜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臻略一思索,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宋甜点了点头:“应该是姚素馨指使人做的,一定不要让姚素馨太猖狂!” 又道:“我今日也跟着过去, 我要亲眼看姚素馨吃瘪” 赵臻“嗯”了一声, 叫来琴剑,吩咐他去跟钱掌柜办这件事。 宋甜快两年没见琴剑, 发现他长高了, 也张开了, 穿着比先前沉稳多了。 琴剑专注地听赵臻说完, 答了声“是”, 行了个礼退了下去,自去和钱掌柜说话。 这时候负责审问的人走过来回话:“启禀王爷,那些人是韩王府姚侧妃派来的,为首的人是韩王在京西杏花营庄子上的护院,如今庄子已经成了姚侧妃私产。据那护院交代,姚侧妃派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寻人砸了富贵镜坊。” 赵臻微微颔首:“把这些人绑上, 午后随我去韩王府。” 那人答应了一声, 自去安排。 宋甜见这里满堂狼藉, 到处都是西洋镜的碎片, 不是说话地方, 便问赵臻:“臻哥,你何时到的京城?” 赵臻扶着宋甜往外走。 到了门口, 他从月仙手中拿过眼纱, 帮宋甜戴上,然后道:“我早上才到京城,已经往宫里递了手本, 等待陛下接见。如果今日没有旨意的话,我晚些时候就去韩王府,二哥说要给我接风。” 宋甜听懂了赵臻话中之意——从现在一直到下午,如果永泰帝没有宣他入宫,他就一直陪着自己——笑盈盈道:“快中午了,咱们去朱雀桥那边,我先请你吃顿好吃的,然后咱们再和琴剑钱掌柜他们会合,去韩王府闹一场。 ” 赵臻点头答应了,扶着宋甜上了马车,自己带着人骑马跟着车,一起往朱雀桥去了。 到了黄河鱼馆,宋甜要了间雅间,点了几道黄河鱼馆的招牌菜肴,又要了一壶金华酒。 雅间外面虽然有赵臻的人守着,可毕竟是在外面,宋甜担心隔墙有耳,便不与赵臻多说,两人专心致志品尝美食。 用罢午饭,到了外面,宋甜才发现多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她仰脸看赵臻:“臻哥——” 赵臻笑容略有些腼腆,温声道:“到车上再说。” 搀扶宋甜上了新来的那辆马车,他也长腿一迈,钻进了车厢里,挨着宋甜坐了下来。 月仙登上了后面宋甜的那辆马车。 马车开始行进。 赵臻这才道:“方才在外面说话不方便。” 宋甜好奇地敲了敲车厢:“难道在马车里说话很方便?” 她的手指敲在蒙了一层牛皮的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宋甜又去看车窗,发现车窗已经闩上了,严丝合缝。 赵臻一直微笑着看宋甜这里敲敲,那里摸摸。 不管宋甜做什么,他都觉得好可爱。 宋甜确定车厢能隔音,喜欢得很:“臻哥,这车真不错!” 赵臻见她杏眼明亮,跟小孩子似的,可爱极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这车是给你准备的。” 车身是墨绿色的,车帘是碧色锦缎,车壁糊着月白潞绸,上面绣着绿色藤蔓,车座上蒙着的锦缎是碧色的,都是宋甜的喜好——这是他特地命城外庄子上的工匠为宋甜做的。 宋甜一向喜欢各种深深浅浅的绿,只是平常不肯纵容自己,没想到赵臻都记在心里,还真的为她准备了这样一辆马车。 她有些感动,伸手把赵臻抱在怀里:“臻哥,你可真好!” 赵臻原本正要说这辆马车能够挡住刀剑箭的攻击,冷不防被宋甜抱在怀里,宋甜身上的芬芳气息一下子包围了他,他一下子懵在了那里,只有一颗心怦怦直跳。 宋甜抱紧赵臻。 她真的好喜欢赵臻啊! 宋甜柔软丰满的胸部紧紧贴在赵臻的身前,他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美妙的梦境之中。 宋甜抱了一抱就松开了赵臻,继续去研究这辆马车了。 赵臻悄悄抬起双臂,环抱在了胸前,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甜姐儿,我这次见了陛下,就向陛下恳请早些定下婚期,把你迎娶进门。” 宋甜闻言,睁大了眼睛:“臻哥,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赵臻有些害羞,耳朵红红的,垂下眼帘,掰扯着修长的手指:“我想早些和你在一起。” 宋甜故意眨了眨眼睛,伸手揉了揉耳朵:“臻哥,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赵臻见她淘气得可爱,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凑上去吻住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赵臻终于松开了宋甜。 宋甜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比巴掌还大的西洋镜,对镜照了又照,嘟着嘴道:“嘴唇都肿了,待会儿怎么去韩王府闹事呀!” 赵臻有些心虚,忙道:“你不用去,我自己去就行。” 宋甜这么美丽,他二哥赵致十分没节操,他不想让赵致见到宋甜。 宋甜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和赵臻还未曾成亲,跟着赵臻去韩王府的确有些不合适,便道:“那我先回家等你的消息。” 赵臻瞟了她一眼,答应了下来。 把宋甜送回柳条街宋宅后,赵臻带着人去了韩王府。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韩王赵致在萧贵妃宫里陪永泰帝和萧贵妃用了午膳,这才出宫回了王府。 他先去了内院正房,陪王妃钱氏说了会儿话,把话题引到了姚侧妃生的大公子身上,等着钱氏体贴地主动开口让他去东院看大公子。 他妻妾虽多,膝下却只有大公子这一根独苗,心里自然是喜欢的。 一向极有眼色极配合他的钱氏这会儿却有些不识趣,含笑道:“王爷,大公子白白嫩嫩,又聪明又可爱,臣妾也喜欢得很呢,不如臣妾陪您去东院看看大公子?” 赵致看了钱氏一眼,笑了起来:“走,你我夫妻携手而行,倒也别有趣味。” 如今钱氏的堂兄,新任礼部尚书钱巩是江南官员的领袖,隐隐已有与文阁老分庭抗礼的人望,他可得好好笼络。 细细想来,他和钱氏是夫妻,是盟友,倒也不必为了姚素馨让钱氏不开心。 钱氏面对丈夫,笑得温婉,心中却凛然——姚氏越来越得宠,早晚有一日会成她的心腹大患,须得早些动手除了才是。 夫妻俩各怀心思,亲亲热热携着手,在女官丫鬟簇拥下,往东院去了。 姚素馨在王府门房里收买了一个小厮,因此韩王一回王府,她就得到了消息,当下指挥着众丫鬟服侍她重新洗脸梳妆换衣,又吩咐奶娘想法子把大公子弄醒。 听到外面通禀,说王爷王妃到了,姚素馨一愣,扯了扯唇角,道:“她来做什么!” 丫鬟们都不敢吭声。 姚素馨很快便对着镜子酝酿出怡然的笑,然后在丫鬟簇拥下迎了出去:“妾身给王爷王妃请安。” 韩王打量着姚素馨,见她发髻上只插戴着一支碧玉簪,一张脸薄施脂粉清丽无双,身材苗条却也凸凹有致,极有风情;再看看身边的钱氏,满头珠翠妆容呆板,虽然瘦却无风韵——妻妾一番比较,自然是姚素馨更得他的心。 他笑着扶起了姚素馨,左手牵着姚素馨,右手挽着王妃,一起进了明间。 坐下后赵致又让奶娘抱来大公子逗弄。 当着韩王的面,姚素馨对王妃恭敬得很,不肯坐下,立在那里端茶倒水服侍得很是周到,一副做小伏低柔柔弱弱的模样,越发衬得钱氏僵硬无趣。 赵致见了,心中欢喜,开始盘算赏姚素馨些什么。 一时房里欢声笑语,甚是和乐。 钱氏正听姚素馨向韩王撒娇,却看到一旁侍立的严女官给她使了个眼色,当下寻了个理由出去了。 片刻后,钱氏重新回来,在赵致右手边坐了下来。 赵致心中计议已定,预备再给姚素馨一个铺子做私房——他前些时候被姚素馨在床上侍奉得尽兴,把京西的一个庄子赏给了她。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通禀声:“启禀王爷,豫王求见! 赵致当下把怀中婴儿交给姚素馨,起身道:“我去外面见赵臻。” 钱氏微微一笑,挽住了赵致的手臂:“王爷,豫王还没见过大公子?不如请他来东院,让咱们大公子也见见他这位三叔父。” 赵致略一思索,道:“如此甚好。” 如今父皇正在谋划立他为太子之事,赵臻虽然没用,却毕竟也是皇子,能笼络还是笼络的好。 不过若是文阁老他们一心要扶赵臻上位,那就别怪他这做哥哥的心狠手辣了。 想到这里,赵致吩咐传话的人:“请豫王到东院来,就说孤想让他见见孤的长子。” 约莫一盏茶工夫,豫王到了。 进来通传的人犹犹豫豫道:“王爷,豫王带了好些人过来,其中有十几个人是被捆绑着的……” 赵致有些吃惊,眉头皱了起来。 姚素馨心中忐忑,褔了福,随着钱氏退到屏风后去了。 赵臻洒然进入东院,与出来迎接的赵致见了礼。 赵致看着赵臻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皱眉道:“三弟,你这是何意?” 赵臻神情肃穆:“二哥,我这是请你评理来了。” s:///book/14/14923/875427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理直气壮双方对质 姚素馨却知这位豫王虽然不爱说话, 而且生得跟仙童似的,却是个狠人,因此听到那句“二哥, 我这是请你评理来了”, 脸一下子就白了。 据她的消息,豫王自从上次离开京城回封地,越发深居简出,将近两年时间绝迹京城, 虽然永泰帝命人宣他进京,可是他却一直寻找理由拖延, 因此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进京, 为何突然就出现在了韩王府? 难道他是为宋甜这小蹄子出头做主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 姚素馨越发胆怯, 低垂粉颈,咬着手指, 思索着如何应对。 钱氏正专心听屏风外豫王与韩王说话,没有发现姚素馨的异状。 赵致心中惊讶, 满面春风上前挽住赵臻:“三弟,在廊下说话毕竟不便, 咱们进屋里说话!” 与赵臻分宾主落座后,赵致又吩咐人上了茶点,这才含笑道:“三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臻懒得说话, 抬手指了指随他进来的钱掌柜:“这是延庆坊富贵镜坊的钱掌柜。二哥,让钱掌柜说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赵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含笑看向钱掌柜。 钱掌柜上前,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然后便简明扼要地把韩侧妃派人到富贵镜坊打砸的事说了一遍。 赵致越往下听,脸色就越冷。 他知道,按照赵臻的性子,没把握是不会找上门的。 既然赵臻敢闹上门,那必定是拿到了姚素馨是幕后主使的证据。 赵臻待钱掌柜说完,吩咐琴剑:“把被砸碎的西洋镜碎片都抬进来。” 琴剑当即出去,指挥着人把六大篓西洋镜碎片抬了进来。 与此同时,钱掌柜也拿出了记录富贵镜坊今日损失的单子。 赵臻看向赵致:“二哥,富贵镜坊虽是我岳丈的生意,背后股东却有徐太师府和黄太尉府,今日之事,我岳丈也做不了主,恰好我赶到,就越俎代庖替他来寻二哥评理。” “打砸富贵镜坊的那起子歹人,全都被捉住,也都招认了,其中为首之人,正是二哥在京西那个叫杏花营的庄子的人,据他们招认,是韩王府姚侧妃指使。” 他看着赵致,凤眼冷冽,声音平淡:“二哥,要不要把为首的带进来你审问一下?” 赵致心中怒极,知道姚素馨办了蠢事,无可抵赖,一脸沉痛慨然道:“既然三弟人证俱获,二哥还有什么可说?是二哥治家不严,所有的损失,都由二哥来承担!” 赵臻当即吩咐钱掌柜:“钱掌柜,把今日富贵镜坊的损失单子呈上来。” 钱掌柜当即上前,先恭恭敬敬给韩王行了个礼,然后奉上了单子。 韩王哪里会理会这些细务,含笑道:“些须小事,哪里还用得着一条条看,报个总数给我就行。” 钱掌柜看向赵臻。 赵臻点了点头。 钱掌柜有了倚仗,当即毫不客气地把损失报了出来:“启禀王爷,富贵镜坊今日的损失,一共是六万七千三百九十六两白银,抹去零头,赔六万七千两银子也就是了。” 明间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赵致原本神态从容意态风流,用茶碗盖子轻拂素瓷茶盏内的清茶,听到钱掌柜报出的赔偿数目,动作一滞,一双利目看向钱掌柜。 钱掌柜被看得两腿发软,竭力让自己稳住,声音微颤道:“启禀王爷,小的这里有富贵镜坊每日摆放货物的细目,上面每日都有小的和四个大伙计的签字画押。今日的也在上面。” 赵致深吸一口气,俊美的脸上漾开笑意:“不必看了,想必这京城也没人敢讹诈本王。” 他吩咐贴身小厮:“你去本王的书房,取六万七千两银票过来。” 赵致心中愤怒到了极点,却在竭力压抑着自己,只是最后那个“过来”两字,却似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带着森森冷意。 屏风后姚素馨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整个人软软地坐在锦榻上,快要支撑不住了:六万多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必须得想一个法子,不然王爷会活剐了我! 韩王妃钱氏这会儿可都听明白了,不动声色坐在那里,等着看姚素馨如何应对。 姚素馨终于想到了法子——打死都不承认! 她当机立断,扶着炕桌站了起来,积蓄了些力量,大声道;“你们这是讹诈!” 听到屏风后传来的这句话,韩王右嘴角向上挑了挑,笑容有些残酷——姚素馨这是嫌他还不够丢人啊! 他咳嗽了一声。 钱氏与赵致配合默契,当即看了一边服侍的严女官一眼。 严女官带了两个丫鬟扑了上去,一把制住了姚素馨,同时捂住了姚素馨的嘴,不让她再出声。 姚素馨心知自己完蛋了,一边无声挣扎,一边拼命地给抱着大公子的奶娘使眼色——只要奶娘弄哭大公子,说不定王爷就心软了! 谁知奶娘似瞎了聋了一般,抱着大公子直往后退,缩在了韩王妃钱氏后面。 姚素馨心知大势已去,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赵致恭而敬之送走赵臻,疾步赶了回来,见姚素馨被丫鬟制住,当即上前,一耳光打了上去:“贱人!” 将近七万两银子,够他做多少事了,只因为这贱人眼皮子浅,就这样生生被赵臻给讹走了! 姚素馨挣脱开束缚,挣扎着扑上去:“王爷,王爷,你听我说,都是宋甜——” “啪”的又是一声脆响,赵致又一个耳光甩在了姚素馨脸上,把她打得脑袋都偏到了一边:“蠢货!” 姚素馨委顿在地,满脸是泪,梨花带雨,仰首看着赵致:“王爷,妾身都是为了王爷……” 想到方才损失的那六万多两银子,赵致越发暴怒:“贱人,你还要狡辩!” 他看向钱氏:“王妃,大郎以后交给你了,至于这贱人,以后就关在杏花营庄子里!” 钱氏神情肃穆,答了声“是”。 赵致扬长而去。 钱氏在屋子里,隔着锦帘听到赵致吩咐下人:“把赵臻送来的那些人,全都打杀了,埋在花园里做花肥。” 她眼中有些空,拈起帕子抵在鼻端,轻轻念了声佛。 宋甜回到家中,去上房见张兰溪,谁知今日不巧,宋志远一个同僚的夫人带着三个女儿来做客,这三位姑娘与宋甜年龄相当,当下张兰溪便留下宋甜陪客。 这三个女孩子早知宋甜是未来的豫王妃,对她很是好奇,略处了一会儿就熟悉起来。 宋甜也是活泼爱玩的性子,就带着她们在西暗间炕房里打叶子牌赌输赢。 宋甜她们正玩的开心,丫鬟月仙却来回话,张兰溪便把宋甜叫了出去:“大姐儿,月仙过来寻你。” 宋甜忙下了炕,理了理裙裾,出去与月仙说话。 月仙行了个礼,道:“启禀姑娘,铺子里的人来结算账目。” 她对着宋甜眨了眨眼睛。 宋甜会意,当即向张兰溪及女客告罪,又和刚认识的三位小伙伴解释了几句,这才带着月仙离开了。 待宋甜离去,张兰溪含笑向女客解释:“我家铺子里的账目,我一向懒得操心,都是我家大姐儿在算。” 女客听了,自是奉承:“你家大姐儿可真聪慧!” 宋甜回到后面,还没走到小楼前,便看到了在廊下立着逗鸟的赵臻,心中欢喜,忙拎起裙裾快步跑了过去:“事情都忙完了?” 赵臻戴着黑毡帽穿着青衣,做铺子大伙计装扮,瞧着却格外的清俊白皙:“嗯,都忙完了。” 宋甜直接牵着他的手:“到屋里说话,外面太冷了。” 赵臻乖乖由宋甜牵着手,拉进了小楼里。 月仙和紫荆送罢茶点便退了下去,起居室里只剩下宋甜和赵臻。 宋甜用香胰子洗了手,剥了一个橘子要递给赵臻。 赵臻靠着靠枕歪在那里,凤眼亮晶晶看着宋甜:“我手还没洗——” 宋甜听出赵臻是在撒娇,心里甚是甜蜜,剥了一瓣橘子喂进赵臻嘴里:“这是桂州的贡橘,又酸又甜,汁水丰厚。” 她爹如今也算天子近臣了,家里这种贡品水果倒是不缺。 赵臻尝了一瓣,很喜欢这种酸中带甜的橘子,还想再吃,却不说话,一双清凌凌凤眼只是看着宋甜。 宋甜会意,当下又喂他吃了两瓣。 两人歪在锦榻上,一边吃橘子,一边说起今日的事。 得知要回了六七万两银子,宋甜开心极了:“太好了!” 她又问赵臻:“那姚素馨呢?她可是罪魁祸首!” 赵臻才不管什么姚素馨马素馨,当即隔窗叫琴剑:“琴剑,你来说那个什么馨。” 琴剑在廊下答了声“是”,一五一十把通过暗桩从韩王府打听得来的消息说了。 得知姚素馨被关进了庄子里,她生的儿子也被赵致给韩王妃养了,宋甜心中快意之余,又有些淡淡的悲哀——姚素馨虽然有错在先,可是母子分离之痛,宋甜却也感同身受…… 赵臻见宋甜神情黯然,当即道:“将来你我的儿女,就养在咱们房里。” 宋甜听了,欢喜极了,扑上去捧着赵臻软软的脸颊,揉搓了好几下——赵臻脸颊柔软有弹性,她实在是喜欢揉摸。 赵臻早被宋甜揉惯了,四肢摊开,任凭宋甜“□□”。 宋甜揉了一会儿,见赵臻眼睛水汪汪的,心里一动,缓缓凑了过去,吻住了赵臻…… 良久之后,宋甜依偎在赵臻怀里,絮絮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赵臻声音有些哑,宋甜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两人依偎在锦榻上,絮絮说了好一阵子话——基本都是宋甜说,赵臻听。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 宋甜正要叫丫鬟进来点烛台,外面却传来棋书略有些喘的声音:“启禀王爷,陛下宣您即刻进宫!” s:///book/14/14923/876576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寒风呼啸多方博弈 御书房暖意融融, 龙涎香的气息氤氲着。 御案上大花瓶里插着几枝红梅,令庄严肃穆的御书房多了些灵动之色。 永泰帝坐在御案后,正提笔写字, 似乎不打算理会躬身行礼的赵臻。 赵臻早习惯了,行罢礼自己直起身子, 立在那里等待永泰帝开口。 太子赵室就是前车之鉴。 赵室给永泰帝行礼, 永泰帝若是不开口,他就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 他的倔强和敏感成为永泰帝捅向他的一把好用的刀, 无数次伤害了他, 把他逼到了疯狂的边缘,如今只肯见皇后、太子妃和赵臻。 永泰帝写完那章青词,这才抬眼看向赵臻,道:“朕听说,你回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你二哥的晦气?” 赵臻没有说话,平静地站立着, 一双凤眼淡漠纯净, 带着微凉的冷意。 永泰帝一见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生气,提高了声音道:“赵臻,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六七万两银子, 轻轻巧巧就讹过去了,你瞧瞧你, 一身的小家子气, 还有一点皇子亲王的胸襟和体统么?” 赵臻抬眼看向永泰帝,眼尾如凤凰羽翎挑起,眼睛黑白分明, 凌厉凛然。 一息之后,他垂下眼帘,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 解释?用不着解释,反正无论他怎么解释,父皇总是觉得赵致是对的,他是错的。 永泰帝见他倔头倔脑的模样,更生气了,顺手拿起手边的碧玉狮子镇纸顺手就砸了过去:“你是亲王,能不能要一点脸!” 赵臻脑袋一歪,碧玉狮子镇纸从他颈边飞过,砸在了紫檀木落地长窗上,发出一声巨响,落在了铺着厚厚地毡的地上。 看着油盐不进的赵臻,永泰帝气得胸口发闷,身子靠回宝椅椅背上,喘着气恨恨瞪着赵臻,一张脸涨得通红。 黄连一直竖着耳朵立在廊下,听到里面动静不对,忙掀开锦帘走了进来:“陛下!” 他躬身快步走了过来,从一个白玉瓶里取出一粒丸药,服侍永泰帝服了下去。 永泰帝渐渐恢复了正常,用手捂着胸口,似是跟黄连说,又似在自言自语:“这逆子不能留在京城了,宛州也不行,宛州距离京城太近了……” 赵室因病隐退,他打算立赵致为太子,却遭到了内阁的屡次阻拦,如今内阁甚至提出既然非嫡非长,韩王可以,豫王也可以。 赵臻不能再呆在京城了,内阁会利用他来对抗皇权。 宛州也算富庶,而且处于南北交界,交通便利,留赵臻这逆子在宛州,会成为阿致的心腹之患,须得把他远远支开…… 想到自己和萧贵妃的儿子赵致,再看看眼前桀骜不驯的赵臻,永泰帝一颗心越发冷硬,开口道:“赵臻,你不是喜欢舞枪弄棒排兵布阵么?去为朕守卫边疆!你的封地改为桂州,以‘桂’为封号,桂州近海,听说盛产水果,也算是个福地了,明年大婚后,你就带着你的王妃前往封地!” 黄连原本正在为永泰帝按揉肩颈,闻言抬眼看向赵臻——桂州与京城远隔万里,潮湿炎热,满是瘴气,一向都是流放犯罪官员之地,若是如此,赵臻以后就要远离大安朝的政治中心,被迫退出皇位的争夺了。 赵臻抬眼看向永泰帝,心中最后一抹温情消失殆尽。 他沉声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永泰帝眼神复杂看着赵臻缓缓退下,心中略有些愧疚,便吩咐黄连:“黄连,你送送豫王,好好开导开导他。” 黄连答了声“是”,忙追了出去。 赵臻大步流星走在白石铺就的甬道上,四周是空荡荡的广场,远处灯笼光照了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的身旁落后半步,正是一路急追的黄连。 再往后,才是缀在后面一路急追的随从。 黄连知道这是难得的说话之时,便一路紧随,用极低的声音道:“王爷,婚期之事,微臣与宋大人会想法子的。” 永泰帝打算让赵臻完婚后前往新的封地桂州,那他们就想法子尽量把婚期往后拖,待万事俱备,再举行豫王大婚典礼。 没法子,他既然被宋志远宋甜这父女俩拉上了赵臻的船,又不能去检举揭发这父女俩,就只能稳稳呆在船上,与大家同舟共济,一起向前行进。 赵臻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探自己,微不可闻地“嗯”了声,摆了摆衣袖,甩开黄连,疾步向前去了。 黄连跟着又走了几步,这才止住步子,做出一副失魂落魄难过之极的模样,眼睁睁看着豫王在众人簇拥下往前而去,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然后去向永泰帝复命。 听了黄连的回禀,永泰帝难得的没有生气。 他叹了口气道:“他在北方呆久了,乍然要去炎热的南方,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朕就不与他计较了。你去传朕旨意,让礼部为豫王选定大婚之期,待他完婚,就带了王妃去桂州。” 黄连答了声“是”,知道永泰帝还没说完,因此并没有立即退下。 永泰帝思索片刻后,又道:“你去朕的私库里领八万两银子,派人悄悄送到韩王府给阿致,这孩子家大业大,花销也大,被赵臻敲诈了一顿,不知该多着急。” 黄连早见惯了永泰帝的偏心,波澜不惊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赵臻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哪里也没去,径直回了京中王府。 此时已经很晚了,松风堂书房内点着赤金枝行灯,明晃晃的。 陈尚宫、沈管家和王府长史蔡和春作为王府老人儿,自然都来询问今日进宫之事。 得知永泰帝要把赵臻改封为桂王,封地换到极其偏远的桂州,陈尚宫忧思满面,满眼不忍,安慰道:“王爷,下官陪您去桂州,您——” 看着面无表情玉雕仙人般的赵臻,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声音也更咽了——永泰帝实在是太偏心了,豫王自小生长于北方,根本受不了桂州的湿热瘴气! 沈管家气愤得很:“王爷,陛下太偏心了,老奴这就去定国公府求见老王爷,让老王爷去见陛下!” 蔡和春心中感叹:陛下还是做出了选择,把豫王弄到桂州去,到了那湿热瘴气之地,豫王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样韩王进封太子之路就更加平坦了。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陛下既然信重韩王,那他就投靠韩王,如此方算忠诚。 蔡和春心中盘算着,面上却是一副理智模样,冷静地为豫王分析各方形势,最后得出结论——前往桂州就藩,是豫王的最佳选择。 赵臻挥了挥手:“都退下,孤累了。” 到了亥时,棋书过来禀报:“王爷,陈尚宫去了刘尚服的私邸。” 赵臻“嗯”了一声。 刘尚服是皇后的人,陈尚宫应是去刘尚服那里打探宫中消息去了。 棋书又道:“沈管家去了定国公府,蔡长史换装隐藏行踪去见韩王了。” 赵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默默思索着。 沈管家虽然出身定国公府,对他却一向忠心耿耿,只是过于憨直,容易被人利用。 至于蔡和春,若不是离开宛州前宋甜提醒他一定要小心蔡和春,他还不至于如此提防蔡和春,派人跟踪了蔡和春将近两年,还真是收获颇丰。 蔡和春绝不能留了。 外面松风阵阵,呼啸而来,似在赵臻耳畔环绕。 赵臻越发觉得孤独,低声道:“准备一下,我要去柳条街。” 他本来就不盼望永泰帝对他有父子之情,今日在御书房中发生的事,也只是令他更加心寒而已。 赵臻长得高高大大,已经不再是稚弱的小童,可是此时的他,心中那个稚弱的小童依旧存在,正孤独地缩在他内心深处。 他想去见宋甜。 也只有宋甜,心中只有他,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令他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让他从陪伴了他许多年的孤独中走出来…… 凭着黄连与宋志远的交情,宫中御书房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宋志远耳中。 今晚黄连不用在宫中轮值,因此约了宋志远在家中吃酒。 宋志远早早去了黄太尉府,得知黄连还未从宫中回来,便在黄连的书房等他。 他在黄连这里如同自家一样自在,倚着靠枕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艳-情话本细细品味。 宋志远旁边的紫檀雕花小炕桌上放着一个白玉果盒,里面分成四个格子,分别盛着糖莲子、糖栗子、糖松子和五香榛子,都是宋志远爱吃的。 宋志远一边读书,一边吃零嘴儿,身旁还有黄连的亲信小太监在一边斟茶倒水,实在是惬意极了。 黄连回到书房,看到宋志远如此享受,不由叹了口气,洗罢手在小炕桌另一边坐下,待侍候的人都退下,又命亲信守在外面,这才道:“老宋,出大事了。” 他一五一十把今晚宫中之事说了一遍。 听黄连说了王要改封桂州的消息,宋志远当即坐了起来,道:“我不能去桂州,多年前我去那边做生意,结果出了一身红疹子,难受极了,只得离开了,损失了不少银子。” 女儿要随豫王去桂州,他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得靠独生女养老送终的,自然得跟着去桂州了,可他实在是不适应桂州的气候啊! 黄连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宋志远明白黄连之意,叹了口气,用蚊蚋般的声音道:“老黄,至少得先想法子延迟婚期,这样豫王就能留在京城;然后咱们再把韩王给弄死,太子疯了,韩王死了,陛下再讨厌豫王,也只有豫王一个皇子了……” 黄连没想到宋志远胆子这样大,目瞪口呆看着宋志远:“老宋,你的胆子可真肥啊,如此灭九族之罪,你就这样轻轻巧巧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你不怕我去向陛下检举揭发?” 宋志远桃花眼亮晶晶:“你不会。你是我弟弟,做弟弟的如何会去检举揭发哥哥?!” 黄连:“……” 是,他还真不会去坑害宋志远。 知己难求,更何况是宋志远这样能读懂他的知己,他这辈子也就宋志远一个了。 没了宋志远,人生该多么寂寞无趣啊! 黄连沉吟了一下,道:“如今的礼部尚书钱巩是韩王的妻舅,立场自不必说,可是钦天监监正余东海,却是吏部侍郎贺大人的连襟,贺大人是你的野丈人,怎么做你自己揣摩,不过你得把今晚之事和你的打算告诉甜姐儿,让她知会豫王。” 宋志远笑了:“我从来不会做好事不留姓名,我帮了豫王,自然会让他知道,让他对我家甜姐儿更好一些。” 黄连自是知道宋志远为人,便道:“别急着走,我让人上羊肉锅子,再让人烫壶酒,咱们就着锅子吃酒。” 宋志远自然答应了下来。 夜深了,柳条街宋宅内灯火已经寥落,远远望去,只有后面园子的小楼内还有烛光透出。 宋甜还没有睡。 傍晚时赵臻被宣入宫。 没有得到赵臻那边的消息,她哪里能睡得着? 紫荆端着金姥姥为宋甜炖的一盅鸡汤走了过来:“姑娘,已经快子时了,豫王应该也歇下了,您也早些睡!” 宋甜摇了摇头,道:“他知道我在担心他,一定会有消息传来的。” 紫荆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还是觉得豫王今夜不会过来了。 她走到外面廊下,正要把挂在外面的鸟笼拎进室内,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看去,却见有人打着灯笼走了过来,待那人走近,却原来是钱兴媳妇。 钱兴媳妇走得气喘吁吁:“紫荆,姑娘歇下没有?秦嶂领着一个人来见咱们姑娘!” 宋甜在房内听到钱兴媳妇的话,当即提高了声音:“快请进来!” s:///book/14/14923/877275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小楼冬夜相依相偎 小楼一楼地板下面烧着铜地龙, 房间内颇为温暖,大约是宋甜用了玫瑰花油的缘故,玫瑰花的芬芳在房间里氤氲浮动着。 赵臻从寒风呼啸的外面进入温暖馨香的房间, 强烈的反差令他有一种进入洞天福地的感觉。 宋甜亲自服侍赵臻脱去外面的斗篷,月仙紫荆送上热水和香胰子,钱兴媳妇带着绣姐儿送来了炭炉和金姥姥做好的鸡汤锅子。 不过一盏茶工夫, 赵臻便舒舒服服坐在炕房内, 面前黄花梨木炕桌上摆着被小炭炉煮得咕嘟咕嘟直冒泡的鸡汤锅子, 对面则是穿着家常衣裙的宋甜。 紫荆送上一壶烫好的桂花酒,月仙摆好放置各种荤素菜肴的高几,这才一起退了下去。 宋甜且不急着问赵臻进宫后发生的事,而是先盛了碗鸡汤递给赵臻:“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赵臻接过素瓷小碗, 低头看去, 却见鸡汤冒着热气, 上面浮着几片翠绿的芫荽,香气扑鼻。 他慢慢啜饮着,美味的鸡汤喝下, 整个人渐渐暖和了起来。 宋甜把在鸡汤锅子里煮好的薄羊肉片夹了出来, 放进了赵臻面前的小碟子里,又挑了赵臻平素还算爱吃的荤素菜肴放到鸡汤锅子里煮。 待赵臻吃得有三分饱了, 宋甜这才斟了两盏桂花酒,递了一盏给赵臻:“放了桂花蜜的桂花酒,你尝尝如何。” 她爹实在是太爱吃甜食了, 就连她家的桂花酒也与别家不同, 加了上好的桂花蜜,甜蜜而粘稠。 赵臻喝了一口,抬眼看向宋甜, 眼睛亮晶晶:“好甜啊!” 宋甜给他夹了一箸煮好的小青菜,口中道:“我爹喜欢吃甜酒,太太就命人准备了好多甜酒。” 她抬眼看向赵臻,眼中柔情脉脉:“不过酒甜些也好,你吃的苦太多了,我想送你一些甜。” 赵臻凝望了宋甜片刻,垂下眼帘低声道:“老天不是把你送到我身边了么?有你哪里还有苦。” 宋甜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赵臻居然会说甜蜜蜜的情话,不由微笑:“嗯,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赵臻又饮了几盏酒,这才把御书房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宋甜听了,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握住赵臻的手:“臻哥,咱们一起想法子。” 前世这件事应该也是发生过的,可是赵臻并没有因此前往桂州,可见这件事是被他解决了的。 这一世赵臻应该还有法子解决。 宋甜又给赵臻斟了一盏酒:“臻哥,你有什么打算?” 赵臻心中早有了决定,当下道:“我先想法子推迟婚期,然后待各方时机成熟,再促成一件不用我去桂州的事情发生。” 宋甜笑了:“我也觉得先推迟婚期是最好的法子!” 她想起钦天监监正余东海正是贺兰芯的亲姨父,忙道:“臻哥,推迟婚期这件事,可以交给我爹去做。” 赵臻闻言,诧异地看向宋甜:“岳父有什么捷径么?” 他自己是打算让文阁老过问一下这件事。 赵臻已经和文阁老这一派系结盟,文阁老自然不希望他前往桂州,给赵致可乘之机。 见赵臻有些惊讶,宋甜笑得狡黠:“你就放心,我爹应该有法子的。” 赵臻抿着嘴笑了,道:“先让岳父试一试,若是不行我再出面。” 两人商议好这件事,便开始专心致志品尝美食。 赵臻见到宋甜,罩在外面的那层铠甲一下子全消失无踪,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不由自主多饮了几盏酒,酒意上来,再加上为了赶路,一天一夜未曾睡觉了,因此有些昏昏欲睡。 他正和宋甜说着话,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歪在那里睡着了。 宋甜陪着他饮了几盏,也有些晕晕乎乎,便让紫荆和月仙收走锅盏杯盘等物,她和赵臻隔着小炕桌,各自枕着靠枕盖着锦被随意睡下了。 这会儿韩王府内院上房内,韩王妃钱氏却还未曾入睡。 大公子乍一和亲娘分开,哭个不停,虽然有奶娘哄着,却依旧不依不饶,叉着胳膊蹬着腿哭个不停。 钱氏原本便浅眠,被这小婴儿一哭,更难入睡了,焦躁地坐在榻上,捧着奶娘张嬷嬷递过来的参汤慢慢喝着。 张嬷嬷叹了口气,道:“都丑时了,大公子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钱氏放下汤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着些疲惫:“他一个小孩儿,舍不得与他亲娘分开才哭,这说明他聪明伶俐。” 张嬷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抬手示意房里侍候的人退下。 待无外人在场了,她这才轻轻道:“王妃,我听人说,女子若是一直不孕,可以先抱一个小孩儿养在自己身边,过个一年半载就会怀上自己的孩儿——这叫引窝。您要不要把大公子彻底留下,给您引个嫡子过来?” 钱氏看向张嬷嬷:“引窝?彻底?” 张嬷嬷冷笑一声道:“姚素馨那贱人,别的本事没有,在床上却的确有些本事,王爷现在生气,说不定何时就想起了与她在床榻之间的情意,把她从庄子上给弄回来,到时候大公子又被她抱走,您不是白白费了这许多心么?” 钱氏心里一动,口中却道:“嬷嬷的意思是——” 张嬷嬷做了个手势:“干脆把姚素馨弄死算了。” 见钱氏不说话,她接着道:“我弄到些药物,闻着甜蜜蜜的,服用后似睡熟一般,就算是让仵作来验,也验不出什么来。” 钱氏闭上了眼睛。 姚素馨生的这个孩子,聪明又漂亮,她还真喜欢上了。 她会好好疼爱这孩子的,总比这孩子在姚素馨手里,被亲娘当做邀宠的工具强。 片刻后,钱氏的声音飘飘渺渺:“嬷嬷,这件事由你经手,做的干净些。” 张嬷嬷答了声“是”,道:“王妃,您就放心。” 这药是她儿媳妇马氏弄来的,听说是定国公府内宅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姬妾用的,十分有效。 宋志远在黄连那里喝酒到半夜,索性歇在了那里,早上直接从黄太尉府出发去衙门点卯了。 从衙门回来,宋志远先在书房坐定,思索良久之后,这起身漫步往后面园子去了。 他有事要跟宋甜商量,也想顺便看看宋甜的住处怎么样——张兰溪再好,毕竟是继母,宋志远觉得自己这当爹的还是多操点心的好。 宋甜正睡得香甜,朦胧间听到紫荆在叫她:“姑娘,老爷来了,您快起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糟糕,赵臻还在我这里呢! 宋甜当即从床上爬了起来,睁开眼睛去寻赵臻,却发现自己好端端睡在床上,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个锦被,根本没有赵臻睡过的痕迹……昨晚的一切似乎是一场梦。 紫荆见宋甜发呆,知道她还没清醒,端着一盏温开水过来喂宋甜一口一口喝了,低声道:“半夜时王爷就起来了,他把您搬运到了二楼,把您放在了床上,又帮您盖好被子整理好枕头才离开了。您呢,睡得呼呼的,跟小猪似的,都被人从楼下抱到楼上了,却一直都没醒……” 宋甜这才意识到昨夜并不是梦,赵臻是真的和她一起吃酒聊天了。 想到是赵臻抱她上楼的,她心里甜甜的,有些幼稚地问:“他怎么抱我上楼的?” 紫荆把空茶盏放回床前小几上,双臂伸出,做了个托举的姿势。 宋甜忍不住又笑了:“我可不轻,难得他有力气把我运上来。” 这时月仙走了进来,道:“姑娘,老爷说让你快些起床洗漱,他说完话还有事要忙。” 宋甜应了一声,掀开锦被预备下床,却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寝衣,心道:咦,谁帮我脱去外衣的? 她看向紫荆。 紫荆看懂了,低声嘀咕道:“是王爷帮您脱掉的,他不大会脱,忙了好久。” 宋甜心中越发甜蜜,麻利地洗漱梳妆,打扮齐整,下楼去见她爹。 宋志远把一楼各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大到门窗、木地板和家具的材质,小到屋里的摆设,都细细检查了,最后发现都还不错,张兰溪是个用心的好继母,他也得投桃报李,待张兰溪更好一些。 这时候宋甜从楼上快步下来了,见她爹正负手弯腰盯着起居室的枝型灯细看,便叫了声“爹爹”。 宋志远一转身,见宋甜下楼太快,吓了一跳,忙道:“慢点慢点!” 宋甜见只剩下三个台阶了,索性一下子跳了下来,稳稳落地,笑吟吟走过去道:“爹爹,到底有什么事?” 宋志远屏退侍候的人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然后问宋甜:“我下午就带着礼物去见贺大人,你把这件事跟豫王说一声——咱们做了好事,得让豫王知道。” 宋甜点了点头:“爹爹,你只管去,我来跟豫王说。” 宋志远洒然起身:“等着爹爹的好消息!” 他大步流星往外去了。 紫荆陪宋甜目送宋志远的背影,待完全看不见了,这才道:“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世间那么多男子,我觉得只有豫王和咱们老爷走路好看。豫王像是仙人,说不出的优雅;咱们老爷则潇洒得很,跟风吹竹林一般,就是好看。” 宋甜瞟了她一眼,道:“我爹是宛州第一美男子兼花花公子,自然不是白来的,我敢说他连走路的姿势和摆衣袖的幅度都是练过的,你信不信?” 紫荆不禁掩口笑了:“我信我信!”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三十。 宋志远宋甜父女俩整个上午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宋志远忙着给徐太师府和黄太尉府送股息;宋甜忙着给京中各铺子的掌柜和伙计按约定分红。 一直忙到了中午,父女俩这才松快了一会儿,一起到上房陪张兰溪用午饭。 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十分的放松。 张兰溪盛了一碗菌菇鲜汤递给宋甜,道:“我刚从齐夫人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见宋志远和宋甜齐齐看向自己,两双眼睛说不出的相似,都是眼珠子黑而大,黑白分明,十分清澈,张兰溪不禁笑了,道:“齐夫人说,韩王府姚侧妃殁了,好像是前夜从楼上跃下来,到了天亮被人发现,人都冻硬了。听说姚侧妃所出大公子被韩王交给韩王妃抚养了。” 宋甜没有说话,心里却道:姚素馨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害死了她? 根据谁得利谁出手的原则,害死她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钱氏。 喝了一口汤之后,宋甜看向宋志远:“爹爹,婚期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 s:///book/14/14923/878261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除夕之夜遥寄相思 宋志远沉吟一下道:“怕是得过完年才会有消息传出来。” 宋甜也知这个场合不好多说, 便转移了话题,问张兰溪:“太太,你方才提到的齐夫人, 是不是上次带三位姑娘来咱们家做客的那位齐夫人?” 张兰溪道:“正是。她家三位姑娘一嫡两庶,都到定亲事的年纪了,齐大人瞧上了黄太尉的侄子,想着咱家跟黄太尉家走得近, 让齐夫人寻我打听打听呢!” 宋甜一听, 忙道:“黄太尉的侄子?是那个黄子文么?” 见张兰溪点头,宋甜心里一惊,想起那三个姑娘跟自己打过叶子牌, 都是挺可爱的姑娘, 可不能被黄子文给糟践了,忙道:“太太, 这黄子文可不是什么好人,谁嫁他谁倒霉——不信你问我爹!” 张兰溪闻言看向宋志远。 宋志远沉吟了一下,道:“子蕖这个侄子,是个口气大没本事爱嫖=妓的软蛋, 子蕖派他去收账, 结果他把收来的银子都花在了丽香院头牌郑银翘身上。” “前些时候郑银翘被定国公长子沈刚赎了身,接到国公府做姨娘了, 那黄子文哭闹了几日, 子蕖想着他总该消停了, 谁知如今又和一个叫郑娇娘的小□□好上了, 据说那郑娇娘还是郑银翘的侄女,真是恶心人。” “子蕖觉得他这侄子和他哥哥一样是个软蛋废物,只知道依靠别人, 出事了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因此正烦心呢!” 张兰溪听了,嘴巴半天没合上:“那我可得赶紧跟齐夫人说一声,她家好好的姑娘,可不能嫁给黄子文这样的人!” 宋志远瞅了张兰溪一眼,道:“齐大人自己时常奉承子蕖,难道不知道子蕖家里这点烂事?怕是他想借这件事巴结子蕖罢了!你若拦着人家,人家说不定还以为咱们故意拦着他与子蕖结亲家呢!” 张兰溪一时有些迟疑。 宋甜在一边听着,心道:齐家那三个姑娘,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被黄子文给糟践了,须得想一个法子,让黄子文自己滑下去…… 她思索片刻,含笑看向她爹:“爹爹,其实黄叔叔不必如此烦恼,与其让黄子文日日在京中碍眼,不如帮黄子文赎出郑娇娘,再给他几百两银子,让他带着郑娇娘回原籍安身,这样黄叔叔眼不见心静,黄子文也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岂不四角俱全?” 宋志远瞅了宋甜一眼,心知女儿这是在坑黄子文。 可是站在黄连立场上,这样做还真是合适,起码解除了黄连的烦心事…… 宋志远用银汤匙舀了些汤,慢慢吃了,然后道:“嗯,我见了你黄叔叔,和他说一声。” 宋甜笑眯眯夹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桂花糕给了她爹:“爹爹你最好快一些,免得宋大人按捺不住,寻官媒上门,把女儿许给了黄子文。” 物伤其类,前世她的悲剧,不能让别的女孩子再重复一遍了。 赵臻从外面回来,忽然命陈尚宫把库房簿册送到松风堂。 陈尚宫不知赵臻要做什么,忙带着手下的女官抬着库房簿册去了松风堂。 这些簿册分门别类记录着豫王府库房里的物件。 赵臻直接吩咐人取出记录珠宝首饰的簿册,翻开后细细看了起来。 他专门看库房里最贵重的珠宝。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赵臻翻动书页的声音清晰入耳。 片刻后,赵臻缓缓道:“这匣宝石,这匣南海珍珠,这套红宝石头面,这套翡翠头面,待会都送来我看看。” 陈尚宫用朱砂笔做了个标记。 赵臻又命人取来记录库房中的绫罗绸缎的簿册,选了几样贡品锦缎,让人也送过来。 陈尚宫吩咐人去库房取赵臻点名的珠宝绸缎,回头看赵臻,却见他坐在书案后面,眼睛瞧着书案上的花瓶,神情略有些冷清,忙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赵臻抿了抿嘴:“没什么。” 宋甜那样的好,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宋甜,可是刚才看簿册,他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没什么好东西,心里不免有些酸楚。 待那些珠宝绸缎送到,赵臻又仔细看了看,吩咐陈尚宫把珠宝全换成新的檀木雕花匣子,绸缎则用上好的大红纱罗从新包好,又认认真真写了帖子和礼单,叫来棋书,当他带人送到柳条街宋宅给宋甜。 棋书行罢礼,又谨慎地问了一句:“王爷,小的是大张旗鼓送过去,还是悄悄送过去?” 赵臻瞅了他一眼,道:“悄悄送到宋宅就是,不要招摇过市。” 棋书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书房里只剩下赵臻和陈尚宫了。 陈尚宫打量着赵臻,发现比起去辽东前,赵臻个子更高了,肩膀也更宽阔了,五官俊俏,背脊挺直,腰身挺拔,是个男子汉的样子了。 当年端妃娘娘怀中的小婴儿,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若是端妃娘娘还活着,看到豫王如今这样子,不知道多开心…… 赵臻正在想心事,听到抽噎声,看了过来,见陈尚宫在流泪,心里也是一叹,低声道:“陈尚宫,你陪我去给我母妃上注香!” 从供奉着端妃娘娘牌位的梨香楼出来,陈尚宫忽然问道:“王爷,今日除夕,宫中是否有宴会?” 赵臻负手而行,口中道:“有宴会,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宣我前去。” 先前除夕夜的宫宴由曹皇后主持,自然有他一席之地。 如今赵室病情严重,曹皇后在后宫越发没了存在感,后宫女主人也换成了萧贵妃,而先前的除夕夜宴也变成了永泰帝、萧贵妃和赵致的家宴。 不过明日一早的正旦大朝会,他还是要参加的。 陈尚宫心中难过,道:“若是端妃娘娘还活着,看到陛下这样偏心,不知该多难过……” 赵臻没有说话,却加快了步伐。 他不爱听这样的话。 先前他也会因为父皇的偏心难过,也会因此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可是认识了宋甜之后他才发现,与其沉浸在幽怨难过的情绪中,怨妇一样抱怨别人对自己不好,不如自己去努力,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靠自己也能过得开开心心。 赵臻大步流星越走越快,似乎这样就能远离幽怨的情绪。 陈尚宫拭去眼泪,却发现赵臻已经走得远了,不禁愣住了:王爷可真是—— 走那么快做什么呀! 她想要赶上去,却发现自己到底有了年纪,根本追不上王爷,索性扶着丫鬟慢悠悠走着,欣赏着这王府的除夕夜色。 团年饭用罢,宋志远、张兰溪、宋甜再加上锦姨娘,四人围坐打叶子牌。 一直玩到了亥时,宋甜有些累,便让田妈妈帮她打叶子牌,自己却带着紫荆回后面园子去了。 宋甜还没走到院门口,远远就看见秦嶂正和一个小厮立在院墙外竹林边说话,便停住脚步:“秦嶂,前院不是给你们备了酒席么?你不在前院吃酒玩耍,到后面来做什么?” 秦嶂答应了一声,带着那小厮从阴影里出来,给宋甜行礼。 就着院门口的灯笼光,宋甜才发现那小厮原来是棋书,不由笑了:“棋书,你怎么来了?” 棋书微微一笑,恭敬地奉上了帖子和礼单,低声道:“宋姑娘,我们主子命我给您送新年礼物,这是主子亲手写给您的礼单和帖子。” 宋甜接过礼单和帖子,想要看,却又舍不得看——赵臻不爱写信写帖子,偶尔得到他的信札,宋甜总是用香胰子洗净手,然后珍而重之地坐在书案后拆开细读。 她捏着礼单和帖子,轻声道:“到里面去说!” 看罢把帖子,宋甜抿嘴笑了——赵臻跟她爹可真不一样! 宋甜小时候看过她爹写情书。 她爹先把锦笺熏得香香的,然后在锦笺上抄写一首清客代笔的缠绵情诗,最后往锦笺上洒上几滴桃花水——冒充思念的泪水——待阴干了才装入信封。 而赵臻的帖子,只有寥寥两三句话——我选了些礼物给你,礼物并不贵重,你自己随意处理即可。 可宋甜就是不喜欢她爹那种情书,觉得太肉麻;她喜欢赵臻这样有一说一简单明了的信帖,就像赵臻的为人,稳重实在,大大方方…… 这时候月仙已经研好了墨,等着宋甜写回书。 宋甜提笔蘸了些墨,悬在那里想了又想,最后放下笔看向立等着回信的棋书:“你们王爷今晚用不用进宫?” 棋书心知王爷有事是不瞒宋甜的,当下老老实实道:“今晚陛下要陪贵妃娘娘和韩王,除夕宫宴取消了,王爷不用进宫。” 宋甜吃了一惊,忙道:“那你们王爷今晚在哪里?在做什么?” 棋书想了想,道:“王爷就在松风堂,应该会习练一会儿刀剑和骑射,然后就回去歇着了。” 宋甜心中一阵酸涩,除夕原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赵臻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 她声音有些哑,道:“我想这会儿去看你们王爷,可以安排么?” 棋书连连点头:“ 小的是乘马车来的,您若是不介意,可以穿上斗篷,坐上马车随着小的去王府。” 王爷那样孤单,若是能见到宋姑娘,一定开心得很! 宋甜大喜,吩咐月仙:“把我那件墨绿织锦面的斗篷拿出来!” 又吩咐紫荆:“把我给他新做的那几套衣服和靴子也都拿上!” 一刻钟后,一辆瞧着极普通极常见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宋府的后门。 宋甜带着月仙坐在马车里,想到要见赵臻了,心跳有些快,脸颊也有些热。 她正要和月仙说话转移注意力,谁知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宋甜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到车外传来低而好听的男声——是赵臻的声音! s:///book/14/14923/878912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九十章 温泉山庄仇人相见 宋甜瞬间体会到了心花怒放的感觉。 她双手放在膝上, 身子前倾,眼中满是欢喜, 笑盈盈看着车门处。 车门打开,车外立着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 宋甜忍耐不住,轻轻叫了声“臻哥”。 那人轻笑一声,探身进来。 一阵幽幽寒香传来,正是赵臻身上的气息。 宋甜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热乎乎的脸贴在了赵臻光滑犹带寒意的脸上, 满心都是欢喜。 赵臻把宋甜抱下了马车,放在了地上,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想来看看你。” 宋甜仰首看他:“我也想去看看你。” 两人一时都有些痴了。 赵臻伸出手臂, 把宋甜紧紧搂住, 许久没有说话。 宋甜环抱着他劲瘦的腰,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 听着赵臻的心跳声。 良久之后,赵臻松开了宋甜, 轻声道:“我送你回去。” 外面太冷了。 虽然没有下雪,也没有刮风, 可是这刺骨寒气似能透过衣服, 割在人的肌肤上。 宋甜“嗯”了一声, 却仰首看着他, 笑盈盈道:“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她看见赵臻就欢喜,脸上的笑容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脸颊都有些作酸。 赵臻自然是答应了,挽着宋甜的手, 一起进了宋宅的后门。 宋宅后门的门房,是秦嶂安排的人。 月仙和秦嶂打着灯笼在前面走,琴剑和秦峻跟在后面。 宋甜这次直接带着赵臻去了小楼的二楼。 她推开二楼她的卧室隔壁房间的门,用灯笼照着让赵臻看:“臻哥,我给你准备的房间!” 房间洁净而干燥,白色青色的帐幔,黄花梨木家具,深色的木地板,素瓷摆件——全都是赵臻的喜好。 他看向宋甜,没有说话,可是凤眼含笑。 宋甜用火折子点亮了书案上的烛台:“以后你再留宿,就舒舒服服在床上睡。” 每次赵臻留下,都是在榻上随便对付,她有些心疼。 赵臻轻轻“嗯”了一声,烛光中凤眼亮晶晶,五官立体,好看得很。 宋甜看得一阵心悸,她不敢再看,扭头指着黄花梨木床道:“我让人用清水绵做了厚厚的床褥软枕,你今晚试试怎么样!” 赵臻的脸莫名有些热,他抬手摸了摸脸颊,道:“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宋甜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当然有了,我带你下去用宵夜!” 金姥姥自从来到京城,也没别的事情可做,老是觉得宋甜瘦了,只要宋甜在家,每天晚上都要给她准备宵夜。 用罢宵夜,赵臻回房在屏风后洗澡。 宋甜换上寝衣,刚卸了妆,正要睡觉,钱兴媳妇忽然过来禀报,说锦姨娘来了。 宋甜有些诧异:“让她在楼下起居室等着,我这就下去。” 她略一思索,随意挽了头发,披上披袄下了楼。 宋甜一进起居室,锦姨娘便上前行礼:“大姑娘,请屏退侍候的人,妾身有话要跟大姑娘说。” 见锦姨娘如此神秘,宋甜也好奇起来,摆了摆手。 月仙和紫荆都退了出去。 锦姨娘见这俩丫鬟被宋甜训练得如此默契,忍不住笑了,道:“大姑娘,方才老爷都要睡了,忽然写了个纸条封好交给我,让我悄悄给大姑娘送来。” 宋甜接过封帖,拆开一看,却见帖子上香香的,潦草地写着一行红字——“林七的船明日子时到运河白杨树庄码头。” 她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举到鼻端,吸了吸鼻子,道:“这是用香膏写的么?” 锦姨娘的脸有些红,眼睛快要滴出水来,声音也柔柔的:“老爷是用奴的簪子蘸了奴的香膏写的……” 她不识字,也不知写的是什么,老爷也不肯说。 宋甜:“……” 她这个爹可真不愧是风流俏宋郎,真是够了。 宋甜打量着锦姨娘,发现锦姨娘白皙高挑,形容秀丽,是个颇有风情的少妇了,心道:怪不得我爹喜欢! 她爹不喜欢年轻女孩子,不怎么动家里的丫鬟,就喜欢有风情的少妇。 锦姨娘被宋甜这么打量着,不但不羞涩,反倒迎着宋甜的视线,甜蜜蜜娇滴滴问道:“大姑娘还想问奴什么?” 宋甜略觉肉麻,当即正色道:“……我爹还说什么了?” 锦姨娘以前不这样啊,如今得了宠,怎么也来越甜滋滋了? 宋甜可和她爹不一样,她喜欢赵臻那样沉默冷静有担待身上摸着硬硬的男人,不喜欢甜蜜蜜有风情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少妇。 锦姨娘想了想,道:“老爷说见了人,报出他的名号即可。” 宋甜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锦姨娘,多谢你跑这一趟。” 锦姨娘有些害羞:“老爷让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大姑娘不必谢奴。” 宋甜到底还是送了锦姨娘一对莲瓣金簪,送了她出去。 想到赵臻得知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宋甜有些按捺不住,急着要去告诉赵臻。 她淘气得很,溜进了赵臻的房间,隔着屏风跺了跺脚,叫了声“臻哥”,然后笑嘻嘻道:“臻哥,我要过去啦!” 正泡在浴桶里想事的赵臻吓了一跳,忙用浸湿的手巾遮在身前:“甜姐儿,你别乱来!” 宋甜嘴里说着“我可真过去啦”,却掇了张圈椅在屏风后坐下,然后道:“臻哥,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赵臻有些好奇:“什么好消息?” 宋甜小猫一样窝在圈椅里,轻轻道:“林七的船载着六百支铁火-枪和几十箱火-药弹,明日子时到达运河白杨树庄码头,你派人报出我爹的名字直接接走。” 赵臻半日没说话。 他正在策划一件大事,这批西洋铁火-枪至关重要。 这样的大事,岳父竟然就这样告诉宋甜,而宋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告诉他,仿佛不是什么大事,不曾帮到他什么一般。 赵臻不由自主微笑起来:甜姐儿父女俩……可真可爱呀! 宋甜又道:“我爹爹在鄢陵县温泉乡跟黄太尉合买了个庄子,明日爹爹要带着全家去鄢陵泡温泉,估计等我回来都过正月十五了……” 隔着屏风,赵臻似乎看到宋甜跟个小猫咪似的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软软的,柔声道:“我忙完这边的事,就去寻你,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宋甜听了,开心得很,跳下圈椅道:“我要去看看你!” 不待赵臻说话,她就跑了过去,两手扶着浴桶壁,探身过去,在赵臻的唇上用力亲了一下,杏眼弯弯:“臻哥,我会想你的!” 宋甜都离开好久了,赵臻还在抬手摸自己的嘴唇,心道:甜姐儿的唇,又软又热又香,真的好想亲…… 这时他发现了自己身子的异常,有些无奈,忙转移注意力,开始盘算明日的安排。 明日不知道赵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得早做防备。 此时韩王府内院上房内灯火通明。 韩王妃钱氏洗罢澡出来,正端坐在妆台前打理晚妆,隐隐听到东厢房那边传来婴啼声,忙吩咐丫鬟:“去看看大郎怎么了。” 丫鬟很快就引着张嬷嬷和奶娘过来了,奶娘怀里还抱着大郎。 奶娘抱着大郎施了个礼:“启禀王妃,大郎睡醒了,哭了两声,吃了些奶就不哭了。” 钱氏伸手摸了摸大郎白嫩的脸颊,见他不哭不闹,眼珠子随着自己转,甚是可爱,喜欢得很,又逗弄了一会儿,这才让奶娘抱回了东厢房。 张嬷嬷笑嘻嘻道:“王妃,大郎如今和您亲着呢,早晚会引来二郎三郎。” 她又低声道:“到时候大郎只认您是母亲,哪里还记得姚素馨那贱人!” 钱氏闻言,屏退服侍的人,低声问张嬷嬷:“我记得给姚素馨用的那药是你儿媳妇马氏从定国公府弄来的?” 张嬷嬷满脸堆笑:“正是呢!” 她又道:“ 王妃,说起我这媳妇,可真是千伶百俐,她如今在定国公府内院小灶上做厨娘,善调汤水,十分得国公夫人欢心。她家这是家传的手艺,如今她妹子也学成出师了,正要找一个大户人家安身立命。” 钱氏一听,道:“既如此,和你儿媳妇说一声,让她妹子来咱们王府试一试!” 张嬷嬷就等着王妃这句话呢,满脸堆笑:“多谢王妃恩典,我明日就和她说。” 初一早上,紫荆早早就把宋甜给叫醒了:“姑娘,豫王天还黑着就走了,说是要进宫参加什么大朝会,吩咐我们不要叫您,让您多睡一会儿。” 宋甜抱紧怀里的绣花软枕,闭着眼睛,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今日是宋家祭祖的日子。 因祠堂还在宛州,宋志远就因陋就简,带着妻子和女儿遥遥拜了拜,然后一家人乘马车出城往京畿的鄢陵县泡温泉去了。 到了自家的温泉庄子,宋甜发现整个庄子似乎都被白雾笼罩着,庄子里种了许多梅花,正在盛开,香气袭人。 她家刚安顿下来,齐大人、齐夫人就带着齐家三个姑娘赶来了。 宋甜有了小伙伴,开心得很,四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住在一栋小楼里,一起泡温泉,一起赏花,一起打叶子牌,一起读书,煞是开心。 转眼间到了正月初五。 这日宋甜正和齐家三个姑娘在梅林里散步,张兰溪的丫鬟绮儿却从前面过来传话:“大姑娘,太太说了,外面来了男客,让你们先别去前面!” 宋甜吃惊:“男客?谁呀?” 若是赵臻,她爹不可能不让她去见的。 绮儿道:“大姑娘,是黄太尉的侄子黄公子!” s:///book/14/14923/880230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第九十二章 拜访邻居熟人相遇 听说来客是黄子文, 宋甜心里一阵腻歪,带着绮儿到一边说话。 她原本想着这一世跟黄子文不再见面,不再有交集就是最好的结果, 谁知这黄子文居然又来了。 宋甜看向绮儿:“黄子文来温泉庄子做什么?” 绮儿也有些纳闷:“按说黄公子若是奉了太尉老爷之命来拜访老爷, 起码应该拿着太尉老爷的拜帖,可是他刚才来时,让人送进来的是他自己的帖子。” 宋甜一听,便猜到黄子文这次过来,应该是自作主张过来的, 黄太尉并不知道。 她略一思索,吩咐绮儿道:“你跟我回房, 我有事要交代你。” 宋甜跟齐家三姐妹说了一声, 便带着绮儿回房去了。 她写了张纸条, 叠好交给绮儿:“你寻个机会悄悄给我爹。” 绮儿小心地把纸条收起来,这才退了下去。 温泉庄子前院的厅堂内,宋志远正和齐大人一起陪黄子文说话。 小厮宋竹出来斟茶, 把一个叠好的纸条给了宋志远, 低声禀报道:“老爷, 大姑娘给您的。” 宋志远打开纸条看了看,却见上面写着一句话——“爹,黄子文若是开口借银子,就借给他五百两,让他写欠条按手印。” 看罢纸条, 宋志远嘴角含笑, 若无其事地把纸条叠好放进了衣袖中,继续听黄子文与齐大人扯淡。 齐大人先前曾打算从女儿中挑选一个嫁给黄子文,以拉近与黄太尉的关系, 谁知他去试探黄太尉的态度,刚开了一个头,黄太尉便抱怨自己这侄子不上进,专爱救风尘。 他一揣摩,猜到黄太尉大概并不想管这个侄子的闲事,而且也有不想结亲之意,便也不再提起,转而专心致志拉近与宋志远的关系,曲线巴结黄太尉。 黄子文与齐大人扯着闲篇,心里有些着急,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悠,寻找着向宋志远开口借银两的机会。 他叔叔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拿出银子帮他给郑娇娘赎了身,他正欢喜呢,他叔叔就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让他带娇娘回原籍鄂州居住。 他不敢违逆叔父,只得带娇娘上路。 黄子文得了这三百两银子,跟郑娇娘正在兴头上,就先去给郑娇娘买了件貂鼠皮袄,打了几样金首饰。 等黄连命人送他和郑娇娘离开,他才发现三百两银子只剩下二三十两碎银子了。 回到家乡,这二三十两碎银子哪里够他花用? 因此黄子文路过鄢陵时,想起黄连提到过宋志远带着家眷在温泉庄子上过年,便顺路拐到温泉庄子,想寻宋志远打个秋风。 齐大人是个聪明人,见黄子文一双顶灵活的眼睛不停地瞟宋志远,便知他有话要和宋志远密谈,当下借口更衣,起身到后面去了。 见齐大人离开了,黄子文忙起身做了个揖道:“侄儿奉了叔叔之命回籍探亲,一时缺少盘缠,求宋伯父不拘五百两,或者六百两,多少借与侄儿些,他日定如数奉还。” 宋志远闻言笑了,心道:甜姐儿倒是先猜到了,这厮果然是来接银子。 他沉吟了一下,道:“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是生意人出身,讲的是有凭有据……” 黄子文一听有戏,急急道:“宋伯父,侄儿可以给您写欠条摁手印!” 宋志远叫来宋竹,低声吩咐了几句。 宋竹去了后面,不多时就提着一个提盒过来了,行罢礼便打开给宋志远看:“老爷,总共五百两银子。” 提盒里齐齐整整放着六锭大元宝,明晃晃亮闪闪的,看得黄子文都移不开视线了。 宋志远微微颔首:“给黄公子!” 黄子文接过匣子,满心欢喜,忙不迭地感谢着:“多谢伯父!” 宋志远命人请出齐大人做中人,当场让黄子文写了借据摁了手印,也不留饭,直接送黄子文离开了。 打发走黄子文,宋志远吩咐宋竹去跟宋甜说一声。 宋甜正坐在西暗间炕房临窗的炕上看书,听了宋竹的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宋竹离开之后,宋甜看着手边的书,发了一阵子呆。 人的性子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按照黄子文和郑娇娘的性子,无论多少银子,到了他们手中,总会很快挥霍一空。 黄子文没了银子,郑娇娘自然会离开他重拾旧业。 黄子文这人既没有本事,又没有胆量,只会在妇孺面前挥拳头。 宋家有他的欠条,他怕宋家讨账就不敢进京,以后还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呢。 想到这里,宋甜眼睛酸酸的。 前世的她,从小被继母教授三从四德,在家从父,既嫁从夫,被黄子文拽着坠入深渊,临死前的爆发,是她积攒了多少年压抑的反抗…… 重生之后,换了一种活法,自己做自己的主,自立自强,宋甜才发现原来人生这么美好。 如今眼睁睁看着黄子文一步步滑向深渊,宋甜有一种诡异的解脱感——原来前世用夫权和暴力把她踩在脚底下的黄子文,不过是这样一个愚蠢的可怜虫!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后日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了,京城要举办上元灯会。 齐大人还有三个姑娘未曾许人,自然不想错过上元节赏灯走百病的热闹,因此一大早一家五口就辞别宋家人,乘了马车回京城去了。 宋甜跟齐家三个女儿玩得很好,乍一分别,心里不免空落落的。 张兰溪见宋甜没了玩伴,有些落寞,当下便命人去请隔壁温泉庄子的女眷来家中做客。 隔壁温泉庄子名叫寒梅山庄,主人乃是翰林院的翰林学士崔明哲,崔明哲如今在京城轮值,住在寒梅山庄的是他的夫人崔夫人、儿子崔涵和女儿崔姑娘。 崔夫人个子不高,身材圆润,长相富态,一看就是个生活平顺无忧无虑的官家夫人。 崔姑娘约莫二十一二岁年纪,生得高而苗条,只是颧骨略有些高,眉毛也挑起,显得有些厉害。 宋甜见到了崔姑娘,彼此通了姓名,才知崔姑娘正是有名的女诗人崔梦雅。 她虽然不会作诗,却喜爱读诗,因此开心的很,热情地与崔梦雅攀谈着。 崔梦雅原先想着宋大姑娘身为未来的豫王妃,却管着家里的生意,即使美丽,却定然鄙俗之极,因此虽然彼此是邻居,却也不曾来拜访过。 谁知见了面聊了天,她发现宋甜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相甜美的美貌少女,而且谈起诗词文章颇有见地,顿时大生好感,当天上午来宋家温泉庄子做客,下午她便下帖子请张兰溪和宋甜到她家寒梅山庄赏梅玩耍。 崔家的寒梅山庄面积只有宋家温泉庄子的一半,却更精致风雅。 宋甜随着张兰溪来到崔家,正与崔夫人和崔梦雅坐在起居室说话,崔家的丫鬟进来禀报:“启禀夫人,大公子带着表公子过来了!” 崔夫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表妹家的外甥了,闻言大喜,忙道:“快请进来!” 崔梦雅忙起身道:“母亲,我带宋妹妹去后面梅园赏花去。” 崔夫人笑吟吟看向张兰溪:“宋夫人,您看——” 张兰溪笑了:“让女孩子自己去玩,咱们在这里自在说话。” 如今男女大防虽然不像前些年那样严格,可宋甜毕竟是未来的豫王妃,该小心谨慎些的。 崔梦雅带着宋甜出了起居室,沿着走廊往东走,预备从东边的月亮门去后园。 谁知她们刚走出去,便见到丫鬟引着两个年轻人过来了。 崔梦雅与宋甜都是大大方方的人,既然遇见,便停下脚步彼此厮见。 宋甜早听说崔涵是去年的探花郎,心中甚是好奇,早想见识一番了,当下看了过去,却见两个年轻人一个身材高瘦,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与崔梦雅长得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崔涵了;另一位约莫二十一二岁模样,肌肤白皙,形容俊秀,却正是林琦林游击——她在北境的熟人! 见到林琦,宋甜先是一惊,接着就想起自己在北境时可是“宋总兵”的未婚妻,顿时有些慌乱——林琦可别当面揭穿她呀! 她当即朝林琦使了个眼色。 林琦自然认出了宋甜,因为过于惊喜,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宋……宋姑娘?” 崔涵和崔梦雅兄妹在一边看了,都有些惊讶。 崔梦雅忙道:“表弟,你认识宋姑娘?” 林琦发现宋甜给他使眼色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睛满是惶急看着宋甜。 宋甜已经镇静了下来,微笑道:“我曾在舅舅家见过林游击。” 林琦到底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这会儿也恢复了平静,镇定自若道:“嗯。不过我因为立下军功,沈总兵替我向朝廷请封,如今我已经是参将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提到“沈总兵”三个字时,眼睛直盯着宋甜。 当时的宋总兵,如今恢复原来身份,成了沈总兵,甚至调入京城,做了京畿大营的指挥使,而他作为沈总兵的属下,也跟着调入京城。 崔涵在一边听了,笑着道:“表弟,我记得你说过,你的顶头上司沈总兵,乃是蓟辽总督沈大人的儿子,先前隐姓埋名在军中历练,因战功升任总兵后才恢复本姓。” 林琦看了宋甜一眼,道:“正是。” 宋甜在一边听了,总觉得再站在这里攀谈下去,自己的身份怕是要被揭穿,到时候说不清楚,当机立断,含笑开口道:“既然都认识,崔公子,林参将,不如你们先去见崔夫人,然后大家一起去后面梅园赏花。” s:///book/14/14923/883189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上元之夜马车旖旎 <ul class="tent_ul"> 到了后面的梅园, 宋甜才明白为何崔家的庄子叫寒梅山庄。 满园的白梅盛开在寒风中,如白玉雕就一般玲珑剔透,风中氤氲着幽幽梅香, 似乎梅香也是寒冷的。 崔梦雅极为聪慧,早看出宋甜主动提出到梅园散步, 是有话要与林琦说, 当下向崔涵开口道:“哥,北坡那边的梅花似乎开得更好,你陪我去折一枝!” 崔涵含笑点头, 与崔梦雅一起往前去了。 待崔氏兄妹走远,宋甜这才看向林琦, 道:“你跟着沈博一起进京的?” 她一直在想如何跟林琦开口, 这会儿已经有了主意了。 林琦注视着宋甜:“正是。” 他试探宋甜:“你见过沈总兵了?” 宋甜摇了摇头,道:“在北境时,我与沈博所谓的订亲是假的,离开北境,我们自然不会再见面。” 林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宋甜伸手拈了一朵梅花,放到鼻端嗅了嗅,在幽冷梅香中轻声道:“我是独生女,将来要继承家中生意, 自然得多多历练,可我毕竟是女孩子,孤身一人, 总会遭遇到种中非议,在北境时,我之所以声称与沈博订婚,是为了避免麻烦。” 林琦神情苦涩:“我, 也是所谓的麻烦吗?” 宋甜看向他,眼神清明:“是。我本无心,何必要误导你?” 林琦心里难受极了,比上次得知宋甜是总兵大人的未婚妻更难受。 他是个理智的人,心里清楚,宋甜说的是对的,做的也是对的,她既然对自己无意,若是黏黏糊糊,那才是不对的。 可是他还是难受极了。 过了一会儿,林琦鬼使神差般问出了一句:“那现在呢?现在我有机会了么?” 宋甜没想到林琦会这样问,她诧异地看向他,决定还是不给他希望的好:“我已经有了未婚夫了,我很喜欢他。” 林琦再次遭受重击,他抬手抚在胸前,扭头看别处,过了一会儿方道:“这次是谁?不会又是骗人的?” 想起赵臻,宋甜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这次不是骗人。不信你可以去问别人,我是天子钦定的豫王未婚妻。” 林琦常年呆在北境,初到京城,还真不知道这一桩亲事,他看向宋甜,心中满是诧异,想要问,又担心伤了宋甜的心,斟酌了又斟酌,这才开口道:“豫王贵为亲王,陛下为他选择王妃,不是该从……从……” “该从世家高官之女中选择?”宋甜坦然地看着林琦,替他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前世的她因为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赵臻,因此每次相遇,都是默默看着他,然后走掉。 这一世确定了赵臻对她的心意之后,宋甜想起前世之事,朦朦胧胧有一些后悔:前世的她,若是再勇敢一些,也许她和赵臻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她和他也许还会死在政治算计中,可是他们却曾经相知相守相濡以沫过…… 林琦俊脸涨红,却没有再开口。 宋甜微笑起来:“若是从政治利益上计算的话,他自然是迎娶名门高官之女更好,可是谁让他那么喜欢我呢?喜欢就喜欢了,爱就爱了,他也没法子啊!” 林琦:“……” 他盯着宋甜看了片刻,忽然想通了——这样自信骄傲又坚定的宋甜,不也是他喜欢的宋甜的模样么? 林琦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他端端正正向宋甜揖了揖:“以后我就恭祝贤夫妇白头偕老多子多福!” 宋甜端庄地还了一礼:“我也祝你早日寻到心仪之人。” 她抬眼看向远处正在折梅的崔梦雅,又看了看眼前的林琦,抿嘴笑了:“我先回去了,你帮我跟崔姑娘崔公子说一声!” 见到张兰溪之后,宋甜寻了个借口,先带着紫荆回自家温泉庄子了。 正月十五晚上,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用晚饭,张兰溪这才说起隔壁崔家的事:“……原来崔家邀请林参将到庄子上来,是两家有意结亲,先让林参将和崔姑娘彼此相看,不过我瞧林参将生得甚好,怕是看不上崔姑娘。” 宋甜在一边听了,含笑道:“太太,我倒是觉得崔姑娘聪明善良,兰心蕙质,锦绣在怀,若林参将有眼光,一定会看上崔姑娘。” 张兰溪听了,抬眼看向一边默默用饭的宋志远,笑盈盈道:“老爷,你怎么看?” 宋志远优雅地用帕子拭了拭嘴唇,道:“若是我选择妻子,最重要的是看是不是聪明,心胸和眼界是否开阔,长相倒是其次了。” 反正他想要漂亮女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妻子嘛,考虑到后代,自然是聪明智慧更重要,若是陪嫁丰厚,那就更完美了。 宋甜和张兰溪相视一看,都笑了——她们自然了解宋志远,觉得他没说实话,对宋志远来说,选择妻子,有钱才是最重要的! 用罢晚饭,宋志远带着宋甜去了书房。 书房内半透明料丝灯灯光莹洁,兽金炉内焚着百合香,书案上大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红梅,颇为风雅。 宋志远用红泥小炭炉煮泉水为宋甜泡茶。 他把淡绿色茶水注入素瓷茶盏,放到了宋甜面前,道:“我年轻时也曾去杭州贩过茶。” 宋甜听到那句“我年轻时”,不由抬头打量宋志远。 她这爹爹才三十多岁,本来就英俊,又善于保养,瞧着跟二十多岁似的,口口声声“我年轻时”,听着略有些违和。 宋志远自己却不觉得,以贩茶经历引入,开始谈自己这些年做生意的经验。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既然打算把生意交给女儿,自然要开始传授做生意的诀窍了。 大约是宋志远善于教学之故,虽然是生意经,宋甜却丝毫不觉得枯燥,认真地听着,遇到疑问还要发问,父女俩饮茶谈天,时间过得很快。 赵臻来到书房外面,恰好听到书房内宋志远正在谈如何对待金银:“……金银之类,最要紧是流动起来,若是得了金银,全都窖藏起来,又有什么意思?有了金银,就要去做生意,让金银进进出出,越来越多,还有对掌柜和伙计不要吝啬,他们是为你赚钱的人……” 一直到宋志远的谈话告一段落,赵臻这才示意宋竹通禀。 见到赵臻,宋甜欢喜极了,杏眼亮晶晶:“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赵臻对着她一笑,然后对宋志远揖了一揖,提出要接宋甜去他的庄子上看烟火:“……岳父大人,我让人在庄子上扎了几架烟火,想请甜姐儿去看看,恳请岳父大人允准。” 宋志远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拒绝,不过是依礼问了几句,便同意了。 宋甜笑容灿烂,辞别宋志远:“爹爹,你去跟太太说一声,让她不必悬心。” 她很尊敬张兰溪,却始终喊不出“母亲”这两个字。 她的母亲,从来只有一个,就是她的生母金氏。 因此不管是对前继母吴氏,还是对如今的继母张兰溪,她都是以“太太”来称呼。 赵臻牵着宋甜的手到了外面,早有马车等在那里了。 待宋甜进了马车,赵臻也跟着上了马车。 待马车开始行进,宋甜这才好奇地问赵臻:“你刚才说什么庄子,我怎么不记得你在这附近有庄子?” 赵臻不禁微笑起来,道:“其实不是庄子,是位于运河边的京畿大营,我担心岳父大人不同意你去,所以才故意说是庄子。” 宋甜一听是军营,顿时有些迟疑:“我如今是女装,进军营合适么?” 赵臻看了看宋甜,伸手从倒座上拿了一个包袱递给了宋甜:“这里面是一套男装,你先换上,这样跟着我就没事了!” 宋甜眨了眨眼睛:“在这里换?” 在马车里,当着赵臻的面换衣服么? 车厢里挂着气死风灯,亮堂堂的。 灯光中赵臻俊脸微红,低声道:“我背对着你就是。” 宋甜见他连耳朵都红了,有心逗他,伸手去抚他的眼皮:“那你得闭上眼睛!” 赵臻慌忙闭上了眼睛,还特意转身面对车壁。 宋甜笑了起来,解开赵臻给她的包袱,发现里面是一套青色的小厮衣服,甚至连发带和靴子都帮她准备好了。 赵臻闭着眼睛面对车壁,耳畔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宋甜雪白玲珑的身子……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他忙试图转移注意力,开始盘算今夜与文阁老见面要谈的事。 赵臻正想得入神,肩上忽然被拍了一下。 “臻哥,我换好了!” 赵臻睁开眼睛转身看去,却见对面倒座上一个清秀的青衣少年正笑眯眯看着自己,不是宋甜又是谁?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觉得除了宋甜胸前略有些违和之外,别的都还行,便在车里翻动一番,寻出了一件玄色罩甲递给宋甜:“穿在外面,身形就不显了。” 宋甜当着赵臻的面展开罩甲穿在身上。 赵臻见她不会束男子腰带,便道:“我来帮你。” 他探身过去,帮宋甜束带。 赵臻修长的手指在宋甜腰间忙碌着,清澈的气息弥漫在宋甜身周,宋甜直觉一股酥麻之意从腰间泛起,瞬间传遍全身,更奇怪的是闻到赵臻身上的气息,她浑身有些发软…… 赵臻给宋甜束好带子,一抬头发现宋甜眼睛水汪汪的,丰润的红唇近在咫尺——他一时有些痴了,怔怔看着宋甜。 宋甜见他傻乎乎一直不动,决定听从自己的心,伸手搂定赵臻后颈,然后吻住了他…… s:///book/14/14923/883936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婚期已霍定磨刀霍霍 <ul class="tent_ul"> 马车驶入了运河之畔的军营。 赵臻戴上兜帽, 下了马车,与迎接的人会合,大步流星向前而去。 宋甜混在随从中, 紧跟在后面。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赵臻等人进入一个训练场。 训练场上摆着无数架烟火, 每架烟火后都站着一个士兵,而训练场另一端则竖着无数靶子。 几个士兵簇拥着一个穿着甲胄的人迎上前迎接,齐齐向赵臻躬身行礼。 宋甜立在赵臻后面,就着士兵手中火把的光,发现来迎接的那人长得与赵臻很像, 只是年龄要大一些, 肌肤更黑一些,身形更壮一些——这位应该就是新任京畿大营指挥使沈博了,也就是先前假扮赵臻的人。 赵臻与沈博低声说了几句话, 便随着沈博登上了观礼的高台。 宋甜作为赵臻亲随, 自然也跟了上去。 她立在高台上往东眺望, 东方一片灯火辉煌,如同天上宫阙, 应该就是上元节的京城了。 没过多久,只听一声号令,几十架烟火被齐齐点燃,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火光闪耀光芒万丈。 宋甜察觉到不对,悄悄往高台边看了看, 却发现在爆竹声烟火光中无数火光射向靶子, 鞭炮声与铁火=枪射击声响成一片,烟火气息弥漫在整个演武场——原来赵臻趁今晚元宵节灯会让士兵练习射击! 演习结束后,赵臻与沈博及几位亲信军官在大营里商谈, 宋甜静立一侧,负责沏茶。 待沈博等人离去,赵臻伸了个懒腰,含笑看向宋甜:“甜姐,累不累?” 宋甜摇了摇头:“我不累。” 她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内心犹在震撼:赵臻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了! 和前世不同,这一世他是真的要反抗了! 赵臻见宋甜不说话,有些担心,走过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甜猛地站起,一把抱住了赵臻,双手揽紧赵臻的腰,脸埋在赵臻胸前:“臻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听了宋甜的话,赵臻胸臆之间春风激荡,鼻子酸酸的,他抬起手臂,拥紧宋甜,低声道:“我今夜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我在做什么,我,想让你有心理准备……” 他和宋甜是一体的,荣辱与共祸福同享,他不想瞒着宋甜,让她被蒙在鼓里,而是想让她自始至终参与在自己的大业中。 宋甜深吸一口气:“嗯。臻哥,我会一直陪着你。” 赵臻心情激荡,松开宋甜,伸手抬起宋甜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唇…… 上元节过后,宋志远携妻女回到京城柳条街家中,一家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宋志远每日去衙门应卯,宋甜照管生意,张兰溪管着中馈。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 这日傍晚,黄连戴着眼纱微服来到柳条街宋宅。 送走黄连后,宋志远命人叫来宋甜,屏退侍候的人,轻轻道:“甜姐儿,萧贵妃病重。” 宋甜杏眼瞬间睁得圆溜溜:“爹爹,她是真病还是假病?” 宋志远如今管着皇店,跟宫里那些人常打交道,算是看清了许多门道,笑了笑,道:“真病还是假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借这个病做什么。” 宋甜双手合十,在屋子里踱着步,大脑急速运转着。 这一世的走势已经与前世不同,她得好好想想。 片刻后,宋甜转身看向宋志远:“爹爹,萧贵妃总不会是想表演临终托孤的把戏,借此逼永泰帝与大臣对峙,封韩王为太子?” 宋志远皱着眉头道:“她病倒的消息还未放出,你先让人把消息传给豫王,让豫王早做打算。” 宋甜点了点头,自去安排刀笔传话。 刀笔离开之后,宋甜还有话要问她爹,便又去了外书房,却被宋梧拦在了外书房院子大门外。 宋梧有些尴尬,结结巴巴道:“大姑娘,贺娘子刚过来,正在与老爷说话……” 宋甜:“……” 经过许多波折之后,她爹与贺兰芯一直来往着,也不知道谁是谁的外室,如今连她继母都懒得理会了。 宋甜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得空跟我爹说一声。” 如今正是三月,天气多变,前几日还阳光灿烂蔷薇盛开,转眼间就春雨绵绵,整整下了五六天,时至今日,晚上还是有些寒冷。 宋甜裹紧身上的浅粉绣花披风,沿着蔷薇花小径向前走。 紫荆走在前面打着灯笼,遇到好看的蔷薇花,还特地举高灯笼照给宋甜看:“姑娘,你看着这片蔷薇花,是深红复瓣的,真好看!” “姑娘,这里居然有雪白的蔷薇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可惜是单瓣的。” 主仆俩一路走走看看说说,惬意得很,原本两盏茶工夫的路程,被她俩整整走了半个时辰。 待走到后园门外,紫荆远远便看见绣姐儿打着灯笼,与钱兴媳妇立在那里,似在张望,便道:“姑娘,绣姐和她娘在大门口候着咱们,怕是有什么事情!” 宋甜也看到了,“嗯”了一声,脚下早加快了步伐。 林七上次进京,与她爹和黄太尉敲定今年继续合伙做海上生意,如今钱兴作为宋家的伙计,已经跟随林七再次往海外去了,因此钱兴媳妇和绣姐儿娘俩还跟着宋甜住在园子里,专门负责应门。 见紫荆打着灯笼引着宋甜过来,钱兴媳妇忙带着绣姐儿迎上来,褔了福,凑近宋甜低声道:“大姑娘,王爷来了。” 宋甜又惊又喜,忙加快步伐登上台阶,进了园门。 小楼起居室内,赵臻正坐在榻上,面前小炕桌上摆着几样酒菜。 金姥姥正眉开眼笑立在一边服侍,见宋甜进来,忙道:“姑娘,您也饿了?快洗洗手来用宵夜!” 宋甜一看便知道金姥姥给她准备了宵夜,见赵臻来了,爱屋及乌,先给赵臻摆上了。 她笑眯眯答应了一声,在月仙服侍下脱去披风,又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在赵臻对面坐了下来。 金姥姥看看娇美可爱的宋甜,再看看清俊贵气的赵臻,只觉得他们如一对金童玉女一般,养眼得很,心满意足退了下去。 待金姥姥退下,屋子里服侍的人也都退下,宋甜这才嘟着嘴道:“姥姥老是觉得我太瘦,每晚都要给我做宵夜,说要把我养胖一些——你看我脸都圆成什么样子了!” 赵臻细细打量宋甜,也觉得她胖了些,不过他喜欢宋甜胖一些,抱在怀里软软的,捏着也软软的,便道:“你的脸圆圆的,多好看呀!” 他的下巴太尖,他不喜欢,就是喜欢宋甜大大眼睛圆圆脸。 反正宋甜无论长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若是再胖一些,他就更喜欢了。 宋甜:“……” 她懒得搭理赵臻了,端起酒壶,斟了两盏酒,递了一盏给赵臻:“喝酒!” 赵臻察觉到宋甜不开心了,端起酒盏尝了尝,决心再补救一下:“甜姐儿,你胖一些气色更好,又白又嫩,白里透粉,多好看呀!” 宋甜瞟了他一眼,想到他不知道姑娘家在想什么,总比自己爹爹对女人心事了若指掌的强,便笑了起来,道:“我让刀笔去报信,你见到他了么?” 赵臻摇了摇头。 他这阵子很忙,今晚跟文阁老在龙泉茶楼秘密见面,谈完事情忽然很想宋甜,就微服悄悄过来了,根本就没有回王府。 宋甜便把萧贵妃重病之事说了。 赵臻其实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他端着酒盏,垂目思索着,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被烛光镀上了一层金光,有一种神圣的美。 宋甜凝视着赵臻,等待他思考,欣赏美少年。 片刻之后,赵臻抬眼看向宋甜,微笑起来:“贵妃不管真病还是假病,我都会让她真病。”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管是永泰帝,还是萧贵妃,他都不会放过的。 宋甜从来都很相信他,伸手握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臻哥,我相信你。” 饮罢两盏酒后,赵臻忽然开口道:“甜姐儿,你我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四月初六。” 如今赵室因病隐退,避居嵩山别业。 永泰帝龙体虚弱,常年多病。 东宫不可一日无主,永泰帝与内阁因太子人选问题,已经多次对峙,永泰帝甚至从二月开始罢朝到现在。 除了赵室,永泰帝膝下只有韩王赵致和豫王赵臻两个皇子,永泰帝坚持立长,内阁坚持立贤,如今正相持不下。 萧贵妃在这时“病倒”,怕是要逼永泰帝狠下心来,让赵臻早些大婚,然后前往桂州就藩,从此退出大安朝权力核心的争夺。 宋甜原本正放松地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朵蔷薇花,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怎么这么急?” 赵臻伸手握住她的手:“这就是萧贵妃为何要病倒呀!” 若是先前,永泰帝还会考虑到内阁及群臣的立场,缓行他大婚就藩桂州之事。 如今萧贵妃下午刚病倒,傍晚永泰帝就宣文阁老等入宫,驳回了钦天监呈上的吉日吉时——十月十六,而是当场定下四月初六作为豫王婚期。 文阁老等人以日期过于仓促为由再三进谏,可是永泰帝拂袖而去,径直下旨让礼部开始准备大婚之事。 从宫里出来,文阁老当即命人传话,与赵臻秘密见面,就是为了商谈如何应对此事。 要与赵臻成婚了,宋甜心情却有些沉重——赵臻的大婚,意味着他要离开京城,前往桂州,远离大安的权力中枢——这让她如何开心得起来? 赵臻却笑了,他紧紧握着宋甜的手,凤眼似有星光闪烁:“早些成婚也好,你我能日夜相守相伴。” 宋甜却知他志向高远,眼睛湿润了,道:“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此时韩王府内院上房内点着赤金枝型灯,满室通明,如同白昼。 韩王妃穿着宽松的锦袍,扶着腰在明间内踱着步:“不知贵妃娘娘如今到底怎样了……” 她又问道:“王爷还没回来么?” 她的亲信严女官静立一侧,闻言道:“王妃,王爷还没回来,也没派人回来传话。” 韩王妃回到锦榻上坐下,依旧有些焦虑。 这时候张嬷嬷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小丫鬟手里提着食盒。 张嬷嬷先褔了福,笑吟吟道:“王妃,您如今有了身孕,可得勤补着些,不为您自己考虑,也得为腹中的小公子考虑呀!小马氏给您炖的补汤,您尝尝怎么样!” 如今她那儿媳妇马氏的妹子小马氏来到韩王府,专门在内院上房负责王妃的小灶。 小马氏果真厨艺高妙,得了王妃和王爷不少赏银,她这引荐人也算面上有光。 韩王妃接过张嬷嬷奉上的汤盏尝了尝,不知不觉吃完了一盏,便道:“这汤不错,你去吩咐小马氏,让她再炖一盅,预备着给王爷做宵夜。” 她很喜欢小马氏炖的汤,鲜美清淡,甚是滋补,不像一般厨子炖的汤那样油腻腻的。 如今朝中气氛越来越凝重,韩王忙碌得很,有时回到王府已是半夜时分,须得好好补补。 s:///book/14/14923/884897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尔虞我夺诈招招夺命 <ul class="tent_ul"> 赵臻没有立即回答宋甜的问题。 如今他和赵致表面看兄友弟恭, 其实剑拔弩张,都在等对方先出手。 宋甜一直看着赵臻,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 便道:“你的选择,一直都是对的,我相信你。” 赵臻抿嘴笑了,道:“也就这段时间了。” 事情必须在他大婚前后解决, 这应该是他和赵致的共识了。 赵臻又与宋甜说了会儿话, 因明日还有事情要做, 便起身要离开。 他安排好了蓝冠之带着人在梧桐斜街街口接他,不能让蓝冠之一直等着。 宋甜帮他系上斗篷的系带, 仰首看他, 忽然心里有一种乱乱的感觉,当下开口问赵臻:“你是骑马来的, 还是坐车来的?” 赵臻笑了:“自然是骑马。” 天气又不冷,他一个大男人, 哪里会矫情到坐马车这个地步? 宋甜忽然环住他的腰:“你今晚不要骑马。你乘坐我的马车离开, 就是你命城外庄子上的工匠为我做的那辆能隔音、车壁很厚的那辆马车。” 赵臻哪里会为这件小事违逆宋甜,当即答应了下来。 宋甜命绣姐儿去叫来秦嶂秦峻兄弟,让他俩赶车护送赵臻豫王府。 那辆特制的马车停在宋宅后门内。 待赵臻上了马车,宋甜探头进去, 就着气死风灯看了看,见车帘是碧色锦缎,车壁糊着月白潞绸, 上面绣着绿色藤蔓,车座上蒙着的锦缎是碧色的,就连车座上放置的锦缎靠枕都是深碧色的, 不由微笑起来——这可真是姑娘家乘坐的马车呀! 她认真地检查了一遍两边窗子,确定都紧紧闭上,闩上窗闩,这才作罢。 赵臻见她担心,柔声抚慰道:“跟我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你就放心!” 宋甜笑眯眯“嗯”了一声,忽然凑近赵臻,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一回去,就弄死蔡和春。” 既然赵臻和赵致的对峙已经开始,那蔡和春怕是也要动手了,须得先下手为强。 赵臻抬眼看她,凤眼中似有暗火燃烧。 宋甜却不再多说,下了马车,看着马车门闭上。 棋书等人骑马簇拥着马车,出了宋宅后门,往街上驶去。 时近子时,虽未宵禁,京城街道却依旧静悄悄的,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马车辘辘的行驶声和马蹄得得声清晰可闻。 进入梧桐斜街之后,树荫渐渐浓密,街道很是阴暗,饶是马车上挂着气死风灯,也只能照出前面不远的路。 赵臻端坐在马车之中,肌肤忽然有一种刺刺麻麻的感觉。 这是他在战场上曾多次感受到的,一种可以称之为杀气的气氛。 赵臻抬手在板壁上有规律地敲了几下。 在前面赶车的秦嶂和秦峻接收到赵臻的指示之后,秦峻发出几声鸟叫,把赵臻的指令传达了出去——“有埋伏,大家做好准备”。 片刻之后,街道上方的梧桐枝叶忽然震动起来,氤氲在四周的梧桐花的甜香似被利刃截断,无数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全都奔着车厢而去,却都发出“嘣”的一声,箭簇插在车厢上车身上,却不能深入,箭尾颤动几下,便又落了下去。 在暗箭射来的瞬间,赶车的双胞胎配合默契,秦嶂赶着马车,秦峻用盾牌护着秦嶂,马车在箭雨中疾驰而过。 第一波攻击未曾奏效,第二波攻击接踵而来,无数黑衣人从茂密的树冠间跃下,雪刃闪着光砍了过来。 赵臻的扈从举刀迎战。 在一片混战中,秦嶂秦峻赶着马车疾驰向前,很快便与前来接应的蓝冠之会合。 蓝冠之把带来的人分成两拨,一拨继续护送赵臻马车回王府,一拨随着他冲进了梧桐斜街。 回到豫王府,赵臻端坐在松风堂内,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小厮走了进来,通禀道:“王爷,蔡长史求见。” 赵臻右嘴角挑了挑,似带着些邪意:“让他进来。” 王府长史蔡和春很快就走了进来,行罢礼起身,满眼慈爱:“王爷这么晚了,为何还没睡呀?是不是失眠了?” 他又道:“陈尚宫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几日都不见影踪。” 赵臻似笑非笑看着他:“嗯,孤这几日晚上都睡不着,也不知为何。” 陈尚宫被他派去见皇后了,自是不在王府。 蔡和春笑了起来:“王爷这是心事太重了,因此失眠,微臣倒是有一个法子,保准王爷一觉到天亮。” 赵臻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放在了黄花梨木方桌上:“什么法子这么灵验?” 蔡和春满脸和煦,如温和的长者:“王爷,微臣失眠时,让人热些桂花酿,香香甜甜喝下,暖暖和和入眠,哪里还会失眠?” 赵臻抬眼看他:“哦,那就请蔡叔给我也安排一些热桂花酿!” 蔡和春眼中满是慈爱:“王爷,老奴这就去给您热桂花酿。” 赵臻目送蔡和春退下,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一点点消失。 蔡和春,沈管家,陈尚宫,都是他母妃留给他的老人儿。 沈管家和陈尚宫对他的忠诚屡经考验毋庸置疑,倒是蔡和春,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蔡和春亲自端着托盘送了热好的桂花酿过来。 他微笑着把酒壶和酒盏放在了黄花梨木方桌上,一边用开水烫酒盏,一边絮絮道:“壶是银壶,酒盏也是银盏,倒是省了验毒了……” 蔡和春当着赵臻的面,斟了两盏酒,一盏推到了赵臻面前,一盏放在了自己面前,口中道:“王爷,老奴陪你饮一盏。” 说罢,他端起酒盏作势欲饮。 赵臻嘴角翘了翘,端起另一盏酒,借衣袖的掩饰,飞快地往酒盏里放了些药末子,然后道:“蔡叔,我饮你那一盏,你饮我这一盏!” 他把自己那一盏酒放到了蔡和春面前。 蔡和春就等赵臻说这句话呢,端起赵臻送过的酒盏一饮而尽,口中道:“哎,王爷还是这样小心,连你蔡叔都不信么?” 他早服用过解药了,根本不怕中毒。 赵臻凝视着蔡和春,轻轻道:“蔡叔,我的确不信任你呀!” 蔡和春正要打个哈哈,却发现舌头已经僵硬,根本无法调动,一股麻痹之意从舌根生发,渐渐向喉咙、向鼻孔,向全身弥漫,他发不出声音,不能呼吸,喉咙也似被堵住,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赵臻低声道:“拖出去。” 四个小厮闪了进来,两个飞快地拖走了蔡和春,另外两个揭走了地上的地毡,换上了新的细草地席。 韩王府内院上房。 韩王妃毕竟是双身子,用罢宵夜,有些疲惫,倚着靠枕歪在榻上歇息。 张嬷嬷心疼她,斜签着身子跪在一边,为她按摩有些浮肿的脚:“王妃,王爷说不定早去沈侧妃或者哪个夫人侍妾哪里了,您还是早些上床歇息!” 韩王妃阖目微笑:“你不知,如今他再不和先前一样,回来得再晚,都会先来看看我的。” 张嬷嬷低下头,继续为韩王妃按摩有些浮肿的脚背。 她虽不懂朝中之事,可是常听王妃跟王爷谈起,也知如今韩王与豫王在争夺太子之位,以文阁老为首的北方官员支持豫王,以王妃堂兄为首的江南官员支持韩王。 这个时候,王爷不巴结奉承王妃才怪。 不过即使到了这时候,王爷对那些侧妃夫人侍妾,不也还是想睡就睡,只是先到王妃这里点个卯罢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丫鬟的通禀:“启禀王妃,王爷回来了!” 韩王妃忙扶着张嬷嬷坐起身,抬手抿了抿鬓发,微笑着看着大步流星进入明间的赵致,柔声道:“王爷回来了!” 见赵致眉开眼笑,满脸喜气,她又问道:“王爷有喜事?” 赵致在她身边坐下,一边举手由丫鬟服侍着用香胰子洗手,一边道:“明日一早会有好消息传来,你就等着瞧!” 他派人跟踪赵臻多日,终于发现了赵臻今夜的异常行踪,安排下多重杀招,想那赵臻定然脱身不得,今夜便是赵臻殒命之时。 想到这里,赵致笑容加深,道:“我有些饿了,让人送些宵夜来!” 韩王妃看向张嬷嬷:“你带着人把宵夜拿过来。” 别人去她不放心。 张嬷嬷忙褔了福,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韩王妃了解赵致的饮食习惯,安排的宵夜清淡美味,几样精致小菜,半碗碧粳米饭,一盅补汤。 赵致今日劳心劳力,体力消耗极大,难得地用了不少宵夜,连那盅补汤也全喝了。 用罢宵夜,赵致又安抚了韩王妃一会儿,便道:“我睡觉打鼾,影响你休息,我还是到书房歇着!” 韩王妃笑容温软:“去!” 赵致离开没多久,张嬷嬷派去打探的小丫鬟就跑了回来:“启禀王妃,王爷去了红梅阁。” 韩王妃脸上的笑意早不见了。 红梅阁住着定国公长子沈刚送赵致的女人,京城名妓郑银翘。 不知过了多久,韩王妃叹了口气:“随他去,我也该歇息了。” 朦朦胧胧睡到半夜,韩王妃被张嬷嬷叫醒了:“王妃,王……王爷出事了!” 韩王妃乘坐着过肩舆来到了红梅阁,扶着张嬷嬷和严女官的手进去,却见房内亮堂堂的,赵致精赤身子躺在床上,身下一滩血水。 床架上吊死了一个女人,正是郑银翘;床尾也吊着一个光身子女人,却不认得是谁。 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韩王妃幽幽醒转,听得有男声在隔壁说话,忙侧耳倾听,发现是大太监黄连在和太医说话。 “确定是脱阳之症么?” “太尉,王爷酒色过度,肾水竭虚,太极邪火聚于欲海,又服用了虎狼之药,夜御二女,唉!” “我这就回宫禀报陛下,贵妃娘娘卧病,还不知此事呢!” 韩王妃再次晕了过去。 s:///book/14/14923/885623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图穷匕安见各自安排 <ul class="tent_ul"> 松风堂明间内点着烛台。 随着竹帘外的光线渐渐明亮, 室内的烛光变得黯淡起来。 赵臻端坐在黄花梨木方桌旁,手边放着一盏浓茶。 一夜未睡,他也只是眼下略有些青晕, 眼睛依旧明亮, 年轻的肌肤依旧泛着光晕。 终于有人送来了赵臻等待的消息:“启禀王爷, 韩王昨夜暴毙。” 赵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退下!” 宋甜给他的毒药, 他交给手下的能人,加入了别的成分,若是服下, 死因便是纵欲过度, 其它什么都验不出来。 权力之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昨夜若不是宋甜提醒他, 让他乘坐那辆马车,说不定今早活下来的人就是赵致了, 而他则会带着一个不光彩的名声死去。 来报信的人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赵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品味着茶液苦涩之后的回甘, 并未有回房歇息之意。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过了一会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蓝冠之的声音:“王爷!” 小厮撩开门帘。 蓝冠之昂首进来,笑吟吟向赵臻拱手行礼:“王爷,蓝某幸不辱使命!” 赵臻原本紧绷的脸,瞬间放松了下来:“坐下喝点茶,我让人送上早饭,你我一起用。” 蓝冠之答应了一声,笑嘻嘻道:“王爷,我得先用香胰子洗洗手脸!” 赵臻就着烛光看去,发现蓝冠之脸上尚有血迹, 当下笑了,吩咐人送来热水、手巾和香胰子,服侍蓝冠之清洗手脸。 蓝冠之洗罢手脸过来,见早饭已经在方桌上摆好,很是丰盛,当下便伸手先拿了一个小包子塞进口中:“忙了大半夜,我快给活活饿死了!” 赵臻亲自递给他一双银箸:“用箸吃!” 蓝冠之把包子咽了下去,这才道:“王爷,您和以前真不一样了。” 赵臻挑眉看他。 蓝冠之又吃了一个小包子,这才道:“若是先前,我这样满身血腥进来,你必定会让小厮把我弄走洗剥干净换上洁净衣物,才会让我再回来,如今您没以前那样瞎讲究了。” 赵臻微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方道:“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 经历过战场的血雨腥风之后,他先前的许多矫情毛病如今都没了。 蓝冠之先填了个半饱,这才道:“昨夜我带了人杀入梧桐斜街,那些人到最后,全都自杀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我按照你的吩咐,接着就去了柳条街暗中扈卫宋宅。宋宅倒是静悄悄的,这一夜未曾受到骚扰。” 赵臻用银汤匙舀了些粥吃了,这才道:“你继续安排人保护宋宅,她或者宋大人若是出门,就让人乔装跟随。” 如今正是特别时期,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保护好宋甜。 蓝冠之答应了一声,又补充道:“王爷,您就放心!” 用罢早饭,赵臻洗漱一番,这才回房睡下了。 黄连安抚韩王妃良久,又安排太医给韩王妃看脉息,确定韩王妃无碍,这才回去向永泰帝覆命。 永泰帝跌坐在宝榻上,脸色苍白,听黄连回禀完,这才哑声道:“确定致儿不是中毒?” 黄连斟酌着语句道:“启禀陛下,据太医院何正奇、荣域之两位太医的检验,韩王的死因乃是脱阳之症。” 永泰帝拿起太医何正奇呈上的医案——“酒色过度,肾水竭虚,太极邪火聚于欲海,又服用了虎狼之药,夜御二女,精尽血出,脱阳而亡”。 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低声道:“封锁消息,别让贵妃知道。” 永泰帝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儿子好色,可他一直觉得,少年人哪有不好色的,等过了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就好了,就会清心寡欲专心做事了。 谁知赵致永远不会活到清心寡欲的年纪了…… 黄连答了声“是”,退下前觑了永泰帝一眼,眼睛瞬间睁大——永泰帝居然一夜白头! 昨夜命他出宫前往韩王府时,永泰帝还是满头乌发,瞧着气色还不错。 不过一夜之间,永泰帝居然就白了头! 原来韩王的死,对永泰帝的打击居然这么大! 退出御书房后,黄连立在廊上,望着廊外的月桂树,一时有些怔忡——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深思熟虑,不可轻举妄动。 他计议已定,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压抑的恸哭从御书房里传来。 是永泰帝的声音。 黄连半日未动,最后摇了摇头,慢慢离开了。 永泰帝正歪在宝榻上假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中间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是萧贵妃的声音! 她还是知道了。 永泰帝心脏一阵蹙缩,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他忙扶着小太监的手坐起,等着萧贵妃进来。 萧贵妃冲了进来,撞进了永泰帝怀中,差点把他撞倒:“三哥哥,我们的致儿他,他去了呀!到底是谁害死他的?一定是赵臻!对,一定是赵臻!三哥哥,你要为致儿报仇啊!三哥哥!三哥哥啊—— 永泰帝用力抱着萧贵妃,柔声抚慰着:“你放心,我一定会为致儿报仇的。” 萧贵妃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呜咽着道:“定是赵臻那讨债鬼害的,致儿没了,他是唯一的得利者,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永泰帝拥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喃喃道:“你放心,我不会放过凶手的,我会为咱们的致儿报仇的……” 把萧贵妃哄睡之后,永泰帝坐在宝榻上,默默想着心事,一直到小太监进来通禀:“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叶襄叶大人到!” 永泰帝低声道:“让他去偏殿候着。”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永泰帝去了偏殿。 候在偏殿的叶襄忙行礼迎接。 永泰帝把昨夜韩王府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然后吩咐道:“朕给你十天时间,调查出韩王之死真相,务必抓住真凶,以慰韩王在天之灵。” 叶襄恭谨地答了声“是”,等着永泰帝接下来的吩咐。 永泰帝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昨夜赵臻在做什么?” 锦衣卫按照他的吩咐,这几年一直在监视赵臻。 叶襄是永泰帝的亲信,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当下就开始叙述:“……亥时三刻,豫王离开豫王府,前往柳条街宋宅,自宋宅后门进入,一直到将近子时才乘坐马车离开宋宅;子时初刻,豫王一行人行至梧桐斜街,受到刺客袭击,豫王马车逃出重围,回到豫王府,一夜未出。” 永泰帝闭上了眼睛,身子靠回宝椅中,过了一会儿方道:“查探韩王死因时,以豫王为主。” 叶襄答了声“是”。 永泰帝又吩咐道:“继续派人监视豫王府,另外宋宅也派人看起来。” 叶襄退下后,永泰帝命人叫来黄连,吩咐道:“朕记得致儿有一个庶长子,养在王妃膝下,你去一趟韩王府,把这个孩子连带他的奶娘丫鬟都带进宫!” 赵臻是不是想着赵致死了,就该轮到他继承皇位了? 呵呵! 想得美! 他宁愿隔代让皇孙继承,也不会便宜赵臻这个狠毒杀兄的饿狼猛虎。 黄连很快就把韩王庶长子赵逊及服侍他的奶娘和丫鬟接进了宫里。 永泰帝把小皇孙和侍候的人安置在了御书房后的崇明楼,让亲信女官照看。 萧贵妃如今病得发昏,根本没有精力照看小皇孙了。 不过有小皇孙在宫里,她日日见着,早晚会把注意力放在赵致的骨血身上,渐渐就会忘记致儿亡故的悲伤了…… 安排好小皇孙,永泰帝继续忙碌,命人宣定国公沈潜和京畿大营指挥使沈博进宫。 如今负责京城防卫的京畿大营指挥使沈博,乃是沈潜的孙子,须得再叮嘱沈潜一番,让他督促沈博做好战备,免得将来收拾赵臻,宛州卫所那几万人造反时京中无人防守。 宛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赵臻又极会练兵和收买人心,因此得早做防备。 一直到了下午,宋甜被宋志远叫到了书房里,才得知了韩王赵致的死讯——这时韩王赵致因马上风暴亡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宋志远叹着气道:“昨晚你贺姨过来,是来告诉我,你和豫王的婚期定了下来,就在下个月初六。我本想着今日再告诉你的,谁知竟出了韩王暴毙之事,不知道你和豫王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 宋甜没有说话,却把一盏放了槐花蜜的松子泡茶奉给了她爹爹:“爹爹,你吃盏茶静静心。” 宋志远只吃了一口茶,就把茶盏放下了。 他心事重重,到底坐不住,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往外张望,见刀笔立在廊下守着,就连宋竹也没在外面,心下大定,转身回来,低声问宋甜:“甜姐儿,如今太子病了,韩王死了,是不是该轮到豫王做太子了?” 宋甜:“……” 她沉吟良久,这才道:“陛下跟贵妃娘娘,这会儿怕是正咬牙切齿怀疑是豫王做的手脚,他们恨不得立时三刻弄死豫王,哪里会让豫王做太子?” 宋志远纳闷道:“听说太子现在半疯,一天到晚念叨着写青词,陛下不选豫王,难道选旁支子弟?就算是傻子也不会不要自己儿子做继承人,反而要旁支的人继承家业,更何况是天子!” 宋甜从一边的花瓶里掐了一朵月季花,放到鼻端闻了闻花香,然后轻轻揪了一片月季花瓣,低声道:“爹爹,一则陛下跟一般人不一样,在陛下心中,只有贵妃娘娘和韩王是无比重要的,豫王随时都可牺牲;二则韩王虽死,他却有一个庶长子养在韩王妃膝下,更何况韩王妃还有了身孕,也许又是一个小皇孙。” 宋志远实在是弄不清永泰帝的心思,悻悻道:“豫王都要二十岁了,小皇孙才多大?再说了,豫王生得好看,为人聪明灵慧,宽容善良,不让他做太子,让一个奶娃娃做太孙——陛下脑子有病!” 宋甜却知道,永泰帝和萧贵妃一定会让赵臻一命抵一命,不管赵致是不是赵臻弄死的。 天子步步紧逼,赵臻也不得不奋起反抗了。 宋家,也得想好如何应对了。 至于她,她是一定要陪着赵臻的,无论生死。 想到这里,宋甜看向宋志远:“爹爹,韩王暴毙,豫王岌岌可危,京中风雨欲来,不如你寻个理由,带太太前往江南避祸,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就带着太太前往青州,随林家的人出海到海外去,自在逍遥。” 宋志远吓了一跳:“那你呢?” 宋甜笑了:“爹爹,我自然是要陪着他的。” s:///book/14/14923/886683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