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佞臣》 楔子 注:本书大致仿照东汉官制以及东汉社会背景,行政区域划分大致仿照三国时期的设定。所有解释都在作品相关里,若有需要可查看。其中官制爵位以及封王封侯的制度或多或少碾碎重塑,行政区域仅仅是仿照三国但并不完全一致,有我自己的设定,与史实并无关系,请不要深入追究!礼节制度缺失处请见谅,莫要细究!谢谢!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此书。 楔子 “梵花一举落间平,奸雄复世不垂名。逐世静守难归停,恨久天道绝尽情。修罗混沌不惜命,愿得君解永生题。三千世界繁华尽,只求结发到霜银。” —— 雷霆暴雨扑面而来,江南吴越风雨飘零,坐落会稽最高山峰处的越王宫深陷刀光血影之中。狂风将神宫的窗户猛地拍开,发出可怕的吱呀声,案几上的砚台纸墨已七零八落的被扫在了地上。 发出嘶吼的狂风夹带着雨点卷起殿内到处散落的帛书。 简岑拿着血淋淋的剑,站在殿中央。 地上的血泊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五六个穿着素衣宫装的仆婢,男男女女交叉着倒在一起,一张张青铁阴白的脸上瞪着一双几乎瞠目的眼,死不瞑目。 其中还有一个像是死透了又回光返照似的,猛地抽搐两下,嘴唇无力张合着,唇角冒出一串串带着血的泡沫,似乎挣扎着,两眼泛白,鼻间冒血。 简岑举起剑狠狠的砍了过去。 那人的头颅被锋利的剑砍的飞了出去,脑浆流了一地,整齐断裂的脖子间喷出的冷血溅在简岑玄色衣袍上,浓烈的血腥味不断在大殿弥漫。 他们都是越王简岑的仆婢,最小的不过只有八岁。但因为通通背叛了简岑,而被他亲手处置。 角落里躲着的小太监张宇看着这一切浑身发抖。 简岑俊秀的脸庞沾满鲜血,表情木然仿若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忽然,那双阴森森发着光的眸朝角落里的张宇看了过去。 小太监浑身猛起鸡皮疙瘩,瘫软的坐在地上,不断惊恐的朝后移去,嘴里疯狂的求饶:“大王饶命!饶命!大王!奴婢从未背叛你...!大王!” 简岑提着剑,慢慢朝张宇走了过去,犹如嗜血恶魔一般盯着他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剑锋与地砖摩擦着,发出“嘶”的声响。 这刺耳的声音令张宇惊慌失措,巨大的死亡恐惧涌上心头,他看着那个像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般的男子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在他还未反应之际,忽感冰凉的剑锋刺入胸膛,令他浑身猛地抽搐起来,没过片刻便觉一股窒息撕痛与阴冷将他吞噬。 小太监猛烈挣扎了一会儿,血泪沿着眼角不断涌出,他张着两片唇,苍白痛苦的小脸上沾着自己胸膛的热血。少时,他乱蹬的脚渐渐平息,遂没了声息。 简岑握着剑柄,盯着满殿的尸体麻木不仁。 越王宫守不住了。 他的耳畔,仿佛听见了城外王师大军前来清剿逆贼时的激愤呼喊。不需多久,这里即将被王师占领,他多年来所作一切谋划皆散。 成王败寇,胜为天下共主,败为史中奸臣。 一切都结束了。 两年前,燕朝皇帝司马徽手中突然冒出一支兵力胜强的御守军,以强攻之势三败越国,一路攻入豫章再至鄱阳。越王简岑迫不得已,带王军一路北上奔回国都会稽。 司马徽乘胜追击,一路攻至会稽。简岑遇不逢时,王宫兵卫仆婢接二连三叛变归朝。他身边的文武百官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几乎令他众叛亲离,一朝孤立无援,便是连守卫王宫的最后防线也打破。 他必死无疑了。 简岑摇摇晃晃的站在殿中央,失魂落魄的盯着此时榻上依然死死沉睡着的江梦萝。 他迟缓的转过了身,目光失焦落在那沉静的美人身上,木讷的眼神终于露出一丝丝希望以及浓厚的不舍。 宫门外已隐隐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简岑大步朝江梦萝走去,坐在榻边,颤抖的手指十分贪恋的触碰这她的面庞。冷静片刻,他轻轻推了推她。 沉睡的女子眼睫猛地一通轻颤,整个人颤栗的睁开双眼。 “阿萝。你...醒着?”简岑嘶哑的嗓音证实着他此时内心的疲惫不堪。 “嗯。”这名被唤作阿萝的女子点了点头。 “阿萝...皇帝就要打进来了,你怕么?”简岑轻声问着。 “何惧之有?阿萝只要能与大王在一起,死生不惧。”江梦萝纤细的臂膀拥着褥子,窗外的闪电呼呼作闪,光亮印在她的脸上,天生一副倾城无暇的容貌,此刻玉容虽血色尽失,明亮的眸却镇定非常。 “寡人乃是逆臣,你若与我一同在神殿被俘,不知你又要受多少折磨....”简岑垂下眸子,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一条条筋脉依稀可见。 “燕帝残忍无道,大燕朝民心丧尽,到处生灵涂炭,这样的王朝就算没有大王,日后也会被他国所灭。所以,大王不算逆臣。至少,在阿萝心中,你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若不是受小人算计...大王绝不会落此境地!大王!阿萝不怕受折磨,只怕不能同大王永世在一起。” 美人柔弱身躯依靠在简岑身侧,神情始终坚定不移。 两人忽而沉默。须臾时光,简岑忽然将江梦萝拦腰抱起,跳出神殿大窗之外,朝外奔去。 “阿萝,寡人不会让你受折磨,亦不会让你死。寡人指天发誓,这辈子于民于社稷寡人问心无愧,独独欠了你一场封后典礼,未曾与你永结为好。往后,你要好好再找人家,莫要再被牵扯进王权之争。” “大王!” 简岑抱着美人一路奔至宫廷之外,谁料正预备让江梦萝从密道逃出,大燕朝王师已破神殿大门,一路朝他们追来。 江梦萝立即从简岑怀抱跳出,拉着他一路狂奔。 二人被逼至悬崖断壁,终是被迫停下脚步。 身后领军追来的司马徽望着断壁之上狼狈不堪的两人,忽而仰天大笑讥讽道:“简岑!众叛亲离的滋味可好受?你若将江女交出,朕或可饶你一命!” 简岑拦臂一挡,站在江梦萝身前道:“你休想!” “死到临头了,故做什么姿态!让你用女人来换一命,已是对你莫大的宽容!”司马徽满目厌恶,冷冷盯着眼前这个身着玄衣,头戴冠玉的男子。 简岑怒目圆睁,冲上前欲与他最后一战,却被江梦萝拉住了衣袖。 他转过头朝她看去。 “大王何须与这种人多言?”江梦萝露出微笑,握住他袖中冰凉的手,上前一步,美目怒瞪司马徽道:“燕帝!你厚颜无耻至极,所说之话一概不能信,又叫我如何信你能饶大王一命!” “小美人....你信朕!你若跟朕,朕一定会饶了你这情郎。”那司马徽见江女站出,立即色迷迷的说道。 江梦萝冷笑:“你如此残暴无能,嗜血成性,你的国迟早有一日会毁于你手,等着瞧。燕帝!你会遭报应的!” 司马徽听不得这样的话,大怒道:“江女!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江梦萝却再懒得同他多言,她转身牵着简岑的手,微微道:“大王,阿萝死也要同你一起。” 简岑猛地一颤盯着她的眸,苦涩痛楚道:“终究,我答应你的,一事未成....而今却要你伴我一起...” 江梦萝摇了摇头,拉着他退后两步道:“我欲嫁与君为妇,怎料世事无常?纵然这一生再行一遍,我依然愿意同你一起。” 两人退至崖壁,朝身后的万丈深渊看去,抬眸互相对视一眼。 简岑轻轻道:“崖下,是为毒瘴之林,一跃而下,死无全尸。” 江梦萝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简岑还以柔情一笑,唇角抿着的笑意是江女此生见过最耀眼的光芒。 司马徽见两人频频往后退去,心下提上一口气,语气竟慌张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话音落罢,便见简岑与江女二人互相牵着手,自毒崖之上一跃而下,坠了下去。 “不!”司马徽冲至崖边,眼睁睁瞧着江女坠崖,厉声嘶吼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目充满了失望。 强劲的风似乎要将江女的浑身撕成碎片,一股钻心之痛自身体各处传来。 ..... “简岑!覆泱!” 榻上的美人猛地惊醒,大汗淋漓的坐起,不停喘息。 她满面苍白,手中紧紧握着一卷竹制古籍史料,正摊开到了一节。 史籍记载:崇绥二十七年,割据大燕北方的越国被灭,越王简岑与传世奇女江氏双双殉情坠崖,至此大燕再归平静。 美人倚靠长榻,轻袖拂面,眼里泛起泪花。 简岑死无全尸,而她却被救回,终日躺在这软榻上苟且偷生。 三百三十五年过去了,神书上再无覆泱的下落,她只能疯狂寻找那人曾存活于凡世的证据。简岑不过是覆泱被贬下凡历劫中的一世,因死相太过惨烈,孟婆竟寻不到覆泱之魂再做投生。 她终日如痴如狂,心痛难忍。 这一切都要从一千八百年前,九重天祸眼大乱,妖魔众出之事说起。 江梦萝作为南云都都主,女娲族的继承人;作为天下人的妙铛上神。为了天下苍生,前去封锁祸眼,却不幸身中祸眼恶咒,寿命只剩七日。 夫君白禾星君覆泱以命格元神朱雀魄祭祀梵花谷,屠尽谷中生灵,致使人间大乱才取的解除恶咒的方法,将她救回,也因此铸下大错。 六界因梵花谷被毁而争战四起。天帝震怒,命人将覆泱押送至诛仙台行诛刑之法。覆泱的父亲白止星君求情,才得以饶他一死。 天帝怅尧曾经当着众神的面询问覆泱,若覆泱对此事有反悔愧疚之意,天帝或许可免他之罪。 无奈覆泱宁死不悔。 天帝大怒,即刻将其贬入凡间,以他的命格元神朱雀之魄立下诅咒。使得覆泱坠入凡间为人,受尽轮回凄苦,世世不得好死,永世不得重回九重天。 她为了解除覆泱身上的诅咒,自封元神,落为法力全无的凡俗之人,在人间寻觅千年,历经覆泱的数十次轮回,亲眼看着他世世死于非命。 她本以为,或许简岑就是她解开覆泱诅咒的转机,可最后简岑却被她害的死无全尸。 覆泱到了简岑这一世后,在人间便再无踪迹。 江梦萝曾无数次寻找黄泉孟婆神书记载,却再也找不到覆泱投胎转世为人的踪迹。 一转眼,三百三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人间朝代更替,瞬息万变。 司马徽的大燕朝最终在他的残暴统治下被灭于魏帝之手。 再后来,大魏动荡,王莽篡权,凡间再次陷入战争之中。江梦萝于乱世多次寻找覆泱的下落,却终是无果。 开成末年,魏朝后人——沦落为贫农的南平世子宁常元联合魏室旧臣,领兵起义,自宜都结兵,一路攻打,击垮王莽之权,定都洛阳,光复魏室,再次使得宁氏登皇座,称帝王。 建武元年,宁常元定国称魏帝,登基入殿。 一代代皇帝更替,到现在也有一百零九年了。 江梦萝怔怔的盯着手中史籍看,容貌绮丽却血色全无。 倏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千珊冲入了屋内,兴高采烈道:“姑娘!找到了!奴婢找到了!白禾星君此世,入了大魏淮王府!” 江梦萝全身起了一个激灵,立刻坐起身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千珊望着道:“是真是假?” 千珊猛地一通点头道:“千真万确,孟婆的神书上有了记载。” 江梦萝正高兴着,又见千珊按下了喜悦之色转而有些忧虑道:“只是....或许这一世...姑爷的命格更是凄苦。” 她皱了皱眉,脸上喜悦一扫而净,满脸疲惫道:“你还是回南云都测算过了...结果如何?” 千珊垂下眸,沉默少时道:“奴婢自南云都测得:姑爷此世落入大魏皇室,成为权臣宁铮之子宁南忧,深陷皇权斗争的泥潭,父子相杀,兄弟反目。” 屋内一阵沉寂。 片刻,江梦萝又像是打起了精神,沉着吩咐道:“准备一番...启程洛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章 洛阳城下,侠盗江小 第一章 大魏建康元年,新帝宁南权登基,帝年少,时势不稳,朝中无人相辅,唯鄱阳淮王一脉尚为己用。帝为固权,封淮王宁铮为摄政王,命其速离分封之地,入京辅政。 建康六年,帝羽翼渐丰,渐恐摄政王之势,意欲暗中铲除宁铮。然,宁铮势大,各方权势盘根错节,坚不可摧,欲动摇时,已无计可破。彼时,大魏虽有摄政淮王宁铮干政,但魏帝宁南权并非傀儡,虽权势不及宁铮,却依然可以与之抗衡。 然,帝年少落病,此后常常缠绵病榻,奋力与摄政王抗衡之时,体况愈下。而大魏七大士族势力亦趁此时机逐渐丰厚,分裂之势愈加明显,各族包藏祸心,割据一方,政局动荡不安。大魏内忧不止,远处西土的中朝国大肆兴兵,侵扰大魏边疆,战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似宁静的大魏,实则暗潮汹涌。 江南一代,会稽之地,东接于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间者阔焉,是世间最为神秘,屹立千年不倒的强大帮派水阁发源之地。 而于建业一带,后而崛起之夜箜阁与之稍有抗衡,二者极大的扼住了大魏粮草与军需之咽喉。边疆战火不断,帝与淮王虽内斗不止却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水阁与夜箜阁。为填军需,帝与淮王都暗中派遣人马前往会稽、建业游说水阁与夜箜阁之人。 建康七年春,会稽水阁服于朝廷,与帝建立联系,以资军需粮草,保卫大魏边疆。 一时之间,帝在水阁之势拥护下,与淮王之争占尽上风。淮王情急,竟暗中遣出杀手截杀水阁与帝之人。帝震怒,彻底与淮王撕破脸皮。 淮王势危,焦灼不堪,其次子宁南忧向父请缨,愿意亲往建业游说夜箜阁为己用。三月后,宁南忧带回夜箜阁使者与淮王一脉商谈粮食军需之要,由此归顺淮王之势。 此动荡之势,摇摆难定,水阁与夜箜阁的无端牵扯使得大魏之势更显危急。一场正统与权臣之间的较量,各族争权分裂与一统的混战随着各路阴谋被揭露后正式开始.... “站住,别跑!”一声气势汹汹的厉喝声自洛阳城天子脚下一条小胡同里传来。十来个大汉于洛阳城上东门西大街北处相通的南巷胡同里奋力向前跑着。而窜在这十几个大汉身外几米的左不过是一个个头没多高,浑身粗布麻衣,一身乱糟糟的小乞丐。这乞丐年纪虽小,体力却胜过身后数十个壮汉。 他跑跳的正高兴,转头看着身后咬着他不放的十几个壮汉个个追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于是站在原地,手指着他们几个哈哈大笑起来,“十几个壮汉追不过我一个孤身少年,这要是传出去,你们家大人的面子里子岂不是全都丢光了?” 那领头的大汉歇在原地,大喘了几口气,听着这乞丐少年的话,险些没被气死。 “你个从土窝里蹦出来的小兔崽子。今日,我若不将你抓了去毒打一顿,到还当真对不住我家大人!”大汉撸起袖子,狠狠擦了头上的一把汗,便等不及的又追了上去。 小乞丐呵呵一笑,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狗尾巴草噙在嘴里向那些壮汉啐了一口唾沫,“我街头江小的名头,可不是你们能够欺辱的,先抓到我再说大话!” 话音刚落,那少年转身一跃便又朝着另一条胡同里钻了进去,一身轻功倒是十分了得。 那些大汉看呆了眼,一时间怔在那一处,等到一醒神,狡猾的少年早不知溜到哪一处去了。 领头的人气得一跺脚,向身后招了招手怒喊道,“给我追!今日将那小子拿下者,重赏!” “喏!”身后一众大汉满声满势的喊了一喊,接着一群人便都往胡同里猛扎。洛阳靠近上东门西大街的郭区可是京城中人头最多的地界。一众十几个壮汉在小街道里奔走相寻,惹得街道里正走的安稳的人们惊吓连连,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十几人寻一少年,在这郭区中找了半宿竟半丝痕迹也没寻到,免不得让领头的那壮汉气得牙痒痒。 “老大,满郭区都寻过了,愣是没见着那小子!”身后人气喘吁吁的报着话。那领头大汉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骂道,“妈的,这当真见鬼了?东北郭区不过就这么些地,他能跑去哪?” 那领头的汉子气不过,往四处到处张望,突然被一块石子猛地砸了眼睛,一股子钻心眩晕之痛传来,那大汉惨叫一声,随即破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往老子头上扔东西?”他揉着被砸的左眼,瞪着右眼到处找人。 “喂!胖头嘟嘴的壁虎爷,您还当真眼瞎呀!我搁这坐了半宿,看着你们寻人,我都累了。”瓦屋顶上不知哪处忽然传来讥讽取笑之声。一众壮汉却都虎躯一震,四处慌忙张望起来。 江小坐在一处平屋屋顶上,悠哉悠哉的荡着双腿,瞅着底下寻了半日还未找到他的无用大汉,不由得唇角一扯,眉眼耷拉下来,只暗觉无趣,遂而转身一跃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待到壮汉们反应过来,人早就不见了。 领头大汉猛一跺脚,气结于心,冷下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对身后手下啐道,“寻人将洛阳城的乞丐、流浪汉都带至中都府!” 数十大汉抱拳呼喝一句,“喏!”遂于街头而散,扎入人堆,不一会儿功夫便都消失了踪迹。 京都,攘攘熙熙的京街上难得一见如此追人猛打却扑空无果之景。半日内,街头小巷皆传江小之传奇,成为人们饭后谈资。 此名江小之人,三月之前,不知因何辗转入京,一身补丁破布的乞丐衣却在街头混得风生水起,不仅招揽了全京城的街头乞丐为己所用,而且竟与这些流民乞丐在京城天子与淮王脚下做起劫富济贫之事来,短短一月,江小带领数十人劫遍了京城中富得流油且与百姓结下恶缘的官员府邸,并将这些劫来之财悉数变卖后散入平民百姓之手,一时之间获得了京城极多百姓的拥护。 江小成为民心所向,这不得不让朝廷之下奉命捉拿江小的中都官曹尚书赵琪一个头两个大。江小此人,不仅民心所向,且变化无常,有数十人见之面貌皆言不同。因而赵琪更不知江小究竟是何模样。 此事耽搁数月,当今魏帝与淮王接连施压于赵琪,无奈之下,赵琪与府中师爷商定一计,于街头设十几壮汉衙役假装强抢民女。演一出戏来引江小现身,那江小既是个侠义心肠,遇到这样的场面定然会出手救下被强抢的民女,到时,十几壮汉相围不怕抓不住一个江小。 只可惜,这赵琪算得了江小会现身,却并未算得此人武功奇高,十几壮汉竟不敌他一人之力,这少年狡猾非常,竟将中都府下十几壮汉衙役耍于股掌之中,戏弄了一整个早上,后突然消失不见,更让众汉气得头脚发麻,抓狂不已。 赵琪听此消息,大为失望,于府中大动肝火。此次抓捕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再一次极大增加了江小于洛阳百姓心中的好感,让中都府的脸全部丢尽,成为了整个洛阳饭后的笑柄谈资,赵琪焉能不气? 而此刻,这个让中都府上下鸡飞狗跳的少年江小躲藏于东北郭区众多家户中的一间无人平屋中,动作利索干净的换上了一套粗布麻衣,稍稍打理了一番发髻,随后伸手一摸脸,竟生生撕下一张脸皮来。少年转了个身,迎上照进屋里的阳光,渐渐显出了真实面貌,他冲着窗口摇晃着的柳叶凝神望着,映着阳光,细长的柳眉轻轻蹙起,一双眸流盼妩媚,转着一份幽深的伤意,秀挺的琼鼻,粉腮微晨,朱唇轻抿,且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江小于此停留许久,微勾唇,纤细白嫩的手指抬起,推开了平屋的门,徐徐而出,细看而去,虽一身粗布,却有窈窕身姿盈盈而来,出尘气质不言而喻,定睛一望,胸脯二两微微颤动,显然江小乃为女娇娥。 江小离开平屋,悄悄朝着后巷而去,在这大小街坊中摸索徘徊了约莫一柱香后,江小绕到了一间极其普通的平宅前,推门走了进去。 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里面的人像是被惊着了一般,瞧见现身的江小,匆忙朝着屋里唤了一声,“薛大哥!姑娘来了!” 看着本来在堂前打着瞌睡的小孩儿被突然惊醒,一脸慌忙的样子,江小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柔声对这看门的小童道,“午后闷热,实在令人昏昏欲睡,你若是守夜太困,此时便下去休息一番。” 小孩儿受宠若惊,连忙朝着江小磕头,感激涕零道:“多谢姑娘体恤!” 江小微微颔首,迈步向屋里走去。此时平宅内堂间,一个男人听见了小童的呼唤声,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只瞧着出来的那人衣衫不整,青丝乱散,嘴唇脸颊边还留有被人啃咬过后的痕迹,浑身上下泛滥着迷离与未消散下去的火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青巷之谜,青巷之行 江小立即敛了温柔的眉眼,面上只剩下一股冷怒。 “姑...姑娘!您怎得这个时辰来了?”那人被江小这冷如冰的目光扫的浑身颤抖起来。 江小淡淡眯起眼,不答话,却朝着外堂放置的蒲团与案几边上走去,跽坐而下,手指习惯性的敲起了膝盖。 空气极静了一会儿,站在堂内衣衫不整的男人却渐渐发起了抖,满脸铁青。 “噗通”一声,那男人似顶不住压力,哭丧着脸跪了下来,嘴里大喊一声,“阁主饶命,属下知错。” 江小微蹙眉头,月容之上依然平静,良久呼出一口气,略微冷淡道,“薛必?你的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我身边给你拨出去的人竟被你用来通风报信?” 那被称作薛必的男子顿时吓得魂不守舍,只伏跪在地上,不停歇的说着,“阁主饶命!”。 江小轻咳一声,表情虽无变化,语气里却流出了怒意,“水阁于京城之中,并未落稳,各处烟花女子的身份底细虽是查清,却总有一两处遗漏,你刚来京城,便行事这般鲁莽,想必我水阁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薛必惊恐地伏在地上,浑身发着颤,悄悄抬起头朝江小看去一眼,颤道,“阁主...薛必知错,请责罚,但求阁主莫要将薛必赶出水阁。”他双手抬起,于江小脚下大行拜礼,磕了重重的几个头。 江小眯眼,沉默许久道,“局已布好,魏帝那处也已说明,青巷之行,迫在眉睫,你薛必行事我也知晓,只是非常时期,万事小心。” 江小这话一出,伏趴在地的薛必这才小心吐了一口气,满头大汗道了一句,“属下明白。” 江小扭头朝着内堂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里面那位姑娘,今夜不必回楼了,令人手脚双绑,送至会稽水楼,做个粗使婢女且可,你若疼惜,安排人好生相待,我不希望在京城处还有她的身影。另,这间平宅弃了。” 薛必不敢多说什么,连忙点了几个头道,“属下遵命。” 江小黛眉轻锁,软步慢抬,盈盈离去,出了平宅后,那扇陈旧的木门被她“啪”的一声用力关上。 薛必便被隔绝在内,他瘫软着坐在地上,只觉惊魂未定,恍惚了许久,才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裳。 他深叹了一口气,沉步向内堂移去,被一堵后墙隔开的庭院内,一扇雕兰明窗微掩,舍门虽紧紧被锁,可舍内窈窕倩影却从窗纱处反衬出来,纤细柔软,让人看着心动难耐。 薛必只是出神的盯了两眼,便只觉得浑身膨胀起来,他暗自皱眉,啐了一声想道,青巷焉水楼的女子果然不是一般的难缠。若今日不是阁主及时闯入,只怕他当真会中了媚惑之术。 只是阁主又是怎么知晓他将焉水楼的风尘女子带到了此处? 薛必心中升起的疑问合情合理。他跟着江小多年,从不知江小所想,也难以揣测此人的心思,更难知她究竟如何将水阁扩大成了如今的地步? 江小,原名江梦萝,她并不是什么街头丐帮的领袖,而是建康年间最神秘的商权帮派水阁的阁主。 水阁,建于会稽,屹立千年不倒,几乎无人知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由何人建起。世代水阁阁主之名皆为江梦萝,女子之身。且为江南第一美人,其人盈盈出阁,乃使天下失色,若能临见,当如洛神降世,无人能及。 曾有数名风流才子前赴后继的赶往会稽,盼能睹其芳容,以饱眼福。 也有人以“吴郡洛神柳风姿,花容玉骨夺魂丝。”、“笑掩秋扇芙蓉开,娇靥入梦惊影来。”来形容她之美貌。 且此类引她为形,作词作诗的不在少数。 只是这样的惊鸿掠影,只存于人们口口相传之中,却从未有人瞧过水阁阁主江梦萝的真实面目。 薛必有幸,得以见其面貌,她胜于传言之美,让人越看越是难掩爱慕之意。不得不说,江小确确实实是人间绝色。 她的美不仅在于色,亦在于其不输男子的性格以及满腹才华与谋略。若非依靠她的智慧,水阁绝不能到如今的地步。 此刻,江小走出平宅所在的闾里,朝着洛阳拥挤的街头行去,没一瞬的功夫,再朝她看去时,那张天香之容已被满脸褶子,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顶替了去。 江小此刻乔装的样貌挤在人群中便让人完全注意不到。她随着人群的流动,步履蹒跚的行至位于马市与耗门西大街之间的巷口前,停下了脚步。 她杵着不知何处拿来的拐杖,目光深邃的朝着这条与众不同的小巷里望去。 位于江小面前的这条热闹非凡的街巷,有一个名称,唤为青巷。偌大的洛阳城内也只有这一条小巷中的来往人群皆是贵族子弟的打扮。 此巷繁华非常,乃为高官贵族云集之地,茶楼酒肆皆是洛阳之中无可比拟之地,此地处处金宇辉煌,奢侈无度,若将它移至大魏皇宫相互比较也丝毫不逊色。且按其地理位置来讲并不能算是一处好的建筑之地,若需建成如今这般,不知耗费几多人力物力。有人却依旧费下千金功夫于此打造了洛阳城独一无二的贵族街巷。 而这青巷之中任何一家商铺皆归属与一人,也同是此人在此建下如此令人瞠目结舌之巷。他是整个青巷的东家,也是南方建业一代首屈一指的商派夜箜阁的阁主。他被世人称之为宁九爷。此人拥有国姓,身世频频遭世人怀疑,其人也如其身世一般,神秘无迹,查无可查。九爷从不露面,即便现身,也终日以黑纱斗笠披身。其于众口传言之中的事迹倒是与江梦萝有的一拼。 江小目光凝滞的盯着此巷,眉宇间埋藏起深深的忧虑。她停留了一会儿,便再一次杵着拐杖朝着东南郭区行去。位于太学府对街的一条大巷中,有着一座朴素干净的宅院,此宅姓江,是为江小于京中的府邸。 江小慢悠悠的走在人群之中,悄悄溜至江宅后巷中,踮脚朝着墙头飞去,一转眼间没入江宅消失不见。而满大街的人没有一个察觉了方才还于人群中央蹒跚而行的老妇人此时的踪迹早已不翼而飞。 江小自后门入了自家宅院中,早已候在后门的千珊瞧着姗姗而来的身影,立即俯身行了一礼恭敬唤道,“姑娘回来了。” 江小点点头算作应答,面无表情的向花园里行去,千珊招呼了两名婢女备了女式衣裙跟在江小身后。 “姑娘此刻归来,准备几时动身前去睿王府?”千珊问的急切,似有不安。 走在前面的江小察觉有异,脚步略微顿住,轻声询问,“怎么?今夜不能依照时辰行动?” 千珊稍愣,犹豫再三开了口,“姑娘尚不知,薛必今日请回宅的女子并非寻常女子。那女子乃是睿王前往焉水楼时常让徐三娘送去厢房之人。薛必在此女子面前暴露了水阁行踪,这女子便必然不得留于京城,只是今夜睿王本要前往焉水楼,若发现这女子不见,只怕会察觉不对。” 江梦萝吐出一口气,眉头微拢,冷哼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冷得能掉下冰渣的语气让她周身三尺之内都寒意十足。 千珊打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姑娘可要清去那女子记忆再放回焉水楼?” “不必。”江小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顺手抽走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手中捧着的衣裳朝着内室走了进去。 千珊又是一顿,急忙跟上去,还未踏入内室,江小便粗鲁的将门“啪嗒”一声关上。 千珊很是无奈,站于门外,虽急得满头大汗,却依然不敢出声打扰内室中更衣的江梦萝。 少顷。江小冷怒的声音向外传来,“你去,让薛必滚回会稽,若无我命令,且让他不必再回洛阳。” 千珊顷身一抖,低头急忙答道,“喏。姑娘可还有吩咐?” 江小像是提了一口气又道,“今夜让弟兄们依照之前商定的行动。” 千珊再一点头应了一声。 “姑娘,只是焉水楼那边,徐三娘要如何交待?若睿王知晓....”千珊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她还未听见答案,眼前紧闭的雕窗门便被轻巧的打开。江小换了一身黛青色蝶纹云锦的曲裾深衣,清雅的衣色将她衬似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江小很快平了怒,方才还冷若冰霜的面上此时却带了一丝笑意,“千珊,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 千珊瞧着江梦萝娇容之上的笑意,只觉浑身鸡皮竖起,头皮浅浅发起麻来,“千珊已跟在姑娘身边整整两千年。” 江小听见她这一句答,面上的笑容即刻消失不见,“你既然跟了我两千年,还需问我要向徐三娘如何交待么?” 千珊盯着江小那双藏满心事的眸,怔了许久道,“姑娘的意思是...找人假扮这女子混入焉水楼,也依旧可以拖住睿王?” 她将江小话中意思猜测了几分来,觉得既然江小说商定计划不变,又不将那青楼女子送回焉水楼的话,为了不让徐三娘与睿王察觉,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寻自己的人顶替进去。 江梦萝那双漆黑明亮的眸转了一转,挑眉道,“不错。” 千珊浅顿了语气,眸中一滞又问,“可,姑娘要安排什么人去?” 江小面对她这疑问,突然默了声不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缘未解,情未散 千珊同样凝滞了一会儿,忽然将双瞳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姑娘不会是想亲自去顶替?” 江小又挑了挑眉,笑着问,“怎么?不可以?” 千珊立即摇头,坚决否定道,“万万不可!姑娘!就算您之后同样要入睿王府,去姑爷身边,但也不适合以这样的方式去靠近他。” 江小环起手臂,似有不满,“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管我的事了?想让我一纸诏令,将你绑回南云都么?” 千珊面露难堪,瞧着江小之意已然坚定不移,自己也不晓得以什么理由阻止了。 江小见她沉默下来,眸中亮光逐渐淡了下去,“我知,此举无疑是冒险,可为了他,这两千年里,我哪一次靠近不是冒险?” 千珊欲言又止,盯着江小那张逐渐被忧伤遮满了的容颜,不禁生出一丝心疼,“姑娘如若想去,可要应了千珊一件事。” 江小停顿了目光,浅笑道,“你说。” “姑娘要答应千珊,此次洛阳之行落幕后,与千珊一齐回南云都解除您身上的封印。”千珊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盯着江小看。 江梦萝目光一沉,逐渐将笑容散去,“千珊,你知,我若解了法术禁印,只会扰乱这里的凡人气运,若我因己私,伤了旁人,又与怅尧有何区别?” 千珊听江小提及怅尧,不由心头一酸,咬牙切齿道,“天帝怅尧,当真无耻之徒。” 江小疲于应话,向她摇了摇手道,“你下去,我知,定是千询来寻了你,他劝我,你却不能,这两千年,你一直跟着,这三千世界只有你懂我的决心,我不希望你同其他人一样反对我的决定。” 她浮现哀容,眉眼鬓角皆是沧桑,千珊见不得她如此,心口猛地揪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最后终究将劝说的话咽了下去,“姑娘若不肯,千珊遂回绝千询,只是姑娘一定答应千珊,万不能如百年前那般,不顾肉身之躯,与...姑爷一同跃入毒瘴深崖。” 江小听着千珊止不住担忧的语气,脸上的表情稍稍温和了一些,“我知道了。” 千珊这才肯点头,叹息一声,微微俯身行礼,转而从内室向前厅行去。 江小倚在门边,拧了拧眉心,凝滞的目光投向院内枯叶凋零的海棠花,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悄悄勾起唇角。片刻过后,她的眸光黯淡而去,冲着满院飘落的海棠道了一句,“覆泱,我又来寻你了。” 千珊行去了前厅,还未掀开珠帘,便隔着屏风瞧见了屈膝跪在堂前的薛必,她略微诧异,停在屏风后看着薛必笔直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走了出去,“你这一次到是处理得快,姑娘前脚刚回屋休息,你后脚便到了这?” 薛必低着头,满脸涨红。 千珊又继续道,“姑娘方才吩咐了,你不必继续留在京城了,且回会稽,若无姑娘命令不准踏入洛阳。” 薛必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朝千珊看去,眼里透出一丝惊恐,“姑娘怎会动如此大的肝火?” 千珊听此语,浅蹙了眉头道,“薛必?你道这是何处?会稽么?” 薛必屏息,脸色难看起来。 “若是从前,你风流成性,会稽春语阁任凭你带多少个女子回了家宅,姑娘都不会多说一句,只因会稽是水阁的地盘。若此次姑娘只是前来京城游玩也就罢了。但是姑娘此次领着众多兄弟潜入京城,是为了进行与魏帝商榷好的计划。如此隐蔽之事,姑娘与众兄弟做的小心翼翼,你却好!水阁脚跟还未站稳,便敢将青巷的焉水楼的女子带回自己的宅子?你可知那女子的常客是何人?”千珊有些恼怒,一想起江小要因薛必这个浪子赴一场本无需前去的惊险之行,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薛必脸色大变,唇色苍白起来,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结结巴巴道,“是...谁?” “睿王。”千珊吐出这两个字,便死死盯着薛必看,怒意渐深,“你也是水阁的老人了,大是大非上却丝毫不改从前的毛病!” 薛必听闻睿王二字,吓得瘫坐在地上,面色死灰,“那...这一次岂不是坏了阁主的计划?” 千珊瞧见他惨败的脸色,心中憋着的闷气才算松下来,“你也晓得坏了姑娘的计划?姑娘此次发了大慈悲,只是将你赶回会稽罢了。若换作从前...你知晓是什么后果?” 薛必眼中浮现浓重的悔意,朝着前厅主座用力磕了几个头,面色铁青道,“多谢阁主之恩。” 千珊不想同他继续多说些什么,便命人将薛必带了下去,缓了缓又觉奇怪。她在前厅来回踱着步,越发觉得薛必此次行事实在太过鲁莽,正因太鲁莽,她才察觉有所不对。薛必虽风流成性,却也是跟在江小身边多年的人,在大是大非前还是有些分寸的,此次却做出如此之事,难免不让人生疑。 “怎么,现如今才察觉不对么?”屏风后,江小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传出的声音让千珊一颤。 千珊倏然转过头,惊异地盯着屏风后的身影道,“姑娘何时来的前厅?怎么不命人知会一声?” “想来便来了。”江小盈盈身姿缓缓从屏风后徐步而来。 千珊顿了一下问道,“姑娘已经察觉薛必的不对了么?” 江小面无惊色,略微点头,朝着正厅门前的石子路上投望而去,“薛必想必被人设了局才会前去焉水楼,他毕竟跟了我多年。如今水阁进京,他了解此事的绝密与重要,不可能犯下此等低下的错误。” “姑娘的意思是?”千珊若有所思的看向江小,眸中逐渐深邃起来。 “因薛必,此番水阁的行踪,恐已被宁九知晓,睿王与宁九同谋,此时此刻怕也知晓了。”江小跽坐于正堂的绒花团垫上,慢悠悠说了起来。 千珊心中也有猜测,但或多或少的奇怪道,“此次我们计划详密,他宁九是何以打听水阁动向的?竟能提前设局引薛必入焉水楼?” “你且勿忘,宁九是何人?”江小冷笑一声,“敢于建业设下夜箜阁,隔断水阁先前运粮之路,又在短日内迅而崛起,到如今已能与水阁抗衡可见,他绝非寻常之辈。魏帝与淮王争权,这许多年互相于对方身边设下的细作不计其数。若宁九擅加运用,我们的行动未必密不透风。” “此番说来,是魏帝那处出了问题?”千珊道出结论,眉头紧锁,担忧道,“姑娘可要派人与魏帝知会一声?” 江小却满脸不快地摆了摆手,面上冷意起泛,“此事确实要与他禀报,却不是此时。况且你以为魏帝其人不知身边有细作?” 千珊一惊,半惑不解地问,“魏帝与水阁合作,岂能不让姑娘您规避风险?” 江小冷哼了一声,眸中暗沉的光投出一丝阴郁,“宁南权生性多疑,身边心腹之人都要以其死士跟随,明为保护,实则监视。我水阁方与他建立联系几年,他若彻底信我,便不是与宁铮争权的魏帝了。此番如此,只怕是魏帝想要试我,不仅想看我如何应变,还想试我是否忠心,又是否能以掌控?帝王自古无情,伴君如伴虎。千珊,你要明白,皇室之人皆不可信。” 千珊长叹一口气道,“诺,千珊知晓了。那...姑娘接下来预备如何?” 江小嘴角勾起,面上冷霜稍稍退却,淡然道,“魏帝既想要我表忠心,那么我自然要表忠心,今夜之行,全全依照计划进行,只能成,绝不能败。此后,事成。我会修封书信与魏帝言明前因后果,提醒他小心身边人,再替他查明奸细之事便可。” 千珊点头,面色略微难看道,“姑娘...”她迟疑不说,犹犹豫豫。 江小知晓她要说些什么,于是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感情用事。此役方始,我知晓一切当以小心为上。” 千珊舒了一口气,作揖告退,疾步而去,只为向洛阳京都内所有水阁之人传达江小之令。 江小归了宅院后 庭,绕过回廊进了卧房。沉色老旧的屋梁压得较低,江小微弯身子径直走向卧房对门墙边的梨木矮塌床,雕刻细致的鸢尾图飞舞在床沿横木之上,她在床头高枕下翻寻片刻,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丝绸包裹着的东西。 只见江小盯着那东西良久后,深呼了一口气,揣放入了怀中。她斜靠在床栏上,盯着斜前方挂于陶砖瓦墙之上用木框围起拉直的缣帛出神。 缣帛之上,画着一名俊美男子,那男子身着一身淡紫直裾长袍,胸前衣襟微微敞开,像是由人用力扯开一般,露出一片精瘦铜色的皮肤,其相貌英武不凡,神明爽俊,一双剑眉星目炯炯有神,丰采高雅,轮廓分明的脸庞仿若雕画,高挺的鼻,深凹的眼窝不似中原汉人,颇有几分异域风姿。其身姿挺拔,萧萧肃肃,如松如林,当是人间之绝。 此时此刻,栩栩如生的他似也正凝神望向江梦萝,黑亮的眼瞳中不知透露着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燕姬春娘,往事疑 江小望得出神,神思略微困顿,不知游神去了何处,所思向往又是何种景象? 她安静地等,似等着英姿伟岸的他能亲口同她道一句,“阿萝”。又在等等着画中人有一日能将她从这里带走。 等到厢房板门上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她才像是忽然被什么惊醒了似的回了神,黑洞洞的眸瞳一紧,放空松弛的神情立即绷了起来。门外,恰好传来了千珊的询问声,“姑娘,公子那边传来了消息。” 江小放置在身侧的双手莫名一紧,她神色显得有些慌张,转而又懊恼的叹了一口气,似在埋怨自己,她沉默了许久道,“什么消息?” 外面候着的千珊道,“薛青称,城将军已然支撑不住,公子使计暂保阴平,但淮王已暗中派出人马围城,西北皆是淮王人脉,若他与中朝合谋,阴平必失。公子言,将军急需曹氏兵符。” 江小略蹙青眉,捏了捏发酸的鼻梁,眸珠一转言道,“青巷埋伏的兄弟们可有准备完备?此次行动我们必须万无一失,睿王一旦发现曹氏兵符不见,水阁的人需迅速从洛阳撤出。不若如此,恐有险象。” 千珊郑重答一句,“阁主且将心定下,行动一旦成功,弟兄们便会即刻出城,绝不为阁主留下软肋把柄。” 江小于内室沉吟一声,半响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试了温度与色彩的眸忽而变得炯炯有力,“既是如此,便传令下去,预备行动。” 她站起身,向卧房外走去,拉开沉重的板门,千珊已端着一套精致的长纱候在一边。 “姑娘,薛必带回阁的女子名为燕春娘,自西域而来,天生媚态,喜穿薄纱,露骨勾人,又从小习得媚惑之术,不仅能惑人心,甚至勾魂夺魄。睿王视其为知己,常与其于焉水阁雅间诗酒相答,此人不可小瞧,她知晓睿王诸多事宜。千珊还查到,此女与睿王儿时似有牵连,薛必此次可是惹了个大麻烦。燕春娘与青巷其他人不同,她后来居上,在睿王面前很是得脸,似乎与宁九有相同的地位。若非如今形势所迫,不得透露半丝消息出去,此女便不得藏于水阁。” 千珊将燕春娘的来历交代清楚,眉宇间的担忧更深一层,“若姑娘执意假扮燕春娘,难保万无一失,青巷水深,姑娘保得定自己可逃?” 江小被问得有些倦怠烦心,于是无奈道,“若我不去,换了他人前去,只怕更无出逃机会。你莫忘了,睿王武功高强,世人中难寻他人与之匹敌。” 千珊被她噎住了话语,转头一想,略觉得有些道理,阁里培养起来的女子们虽个个皆是易容高手,却不胜武力。与睿王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若今夜行动失误,只怕会将性命葬送其中,这是江梦萝最不愿瞧见的场面。 她稍微放下不安的心,继续向江小述说与燕春娘有关之事,“燕春娘自西域前往中原,历经三次地方动 乱,据说曾在陇西住过一段时间,睿王对她颇为照顾也似是因此缘由。当然,燕春娘知恩图报,私下中也替睿王做过不少事。不过千珊并未查到此女究竟在陇西时与睿王发生过什么。” 江小默默听着,心底却亮如明镜。 千珊又接道“睿王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人,这燕春娘出现后,睿王便不再寻找,可见她在睿王心中地位。” 她说到此,忽然一顿,惊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立即紧张的看向江小。 江小余光扫到了她的动作,啼笑皆非道,“你莫要多想,我不会因此生气。” 千珊面色一窘,满脸通红,更不敢往下说了。 主仆两人沉寂了许久。 江小盯着院落假山旁纷纷落下的枯叶道了一句“千珊,你不必如此为我担忧。” 千珊听着她略有些无奈苦涩的语气,又忍不住一阵心酸,“姑娘,燕春娘是一个极大的变数,您当真不考虑将其记忆清除?” 江小转过身盯着千珊那双认真的眸,突而盈盈一笑道,“若她是水阁老人,这个危险的变数自然不存在了。” 千珊一时之间难以辩清江小清晰好看的眸中散出的光芒究竟是真是假。她愣了许久,忽而恍然大悟道,“燕春娘竟然是姑娘您的人?” 江小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道,“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我需利用薛必不知此事来作一场戏,只有戏作得像了,才能让睿王信了燕春娘,信她真的替他潜入了水阁卧底探查去了。你也知道,睿王是多疑之人。” 千珊哑然,瞪着一双眸,忽而不知该言说些什么。 江小将她手中捧着地轻薄绸纱拿起,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千珊,燕春娘儿时之事,你也不必查了。此事我一清二楚,今夜之行,我为自己留了后路。” 她拿了衣裳转身离去,只留千珊一人处于震惊与难以置信中的久久无法自拔。 她怎么也料不到,燕春娘竟是江小在多年前便已于睿王心里埋下的那根线。往事微微发酵,便更容易成为人心中一抹挥之不去,印象深刻的光影。 江小熟知这点,更擅用这一点。 千珊沉默下来,她似乎总是低估江小的能力,总害怕毫无法力的江小在人间遭遇不测,她是从小到大跟在江小身边的。江梦萝自幼失母,父亲失踪,最亲最爱的姑姑也弃了俗世,不管是穷桑还是南云都,都像是千斤重担压在江梦萝与公子身上,可她却从来不言苦。江梦萝活着,就像凡间生生不息的太阳,散发着热光,温暖、简单并快乐。 可自从白禾星君被贬入凡间。江梦萝吃过的苦,忍下的心酸,受过的煎熬甚至比她受身世所迫而承受的压力还要多。 但她依然怀抱希望,从不言弃。 千珊将这些都看在眼中,因此才会更加心疼,更想守护在江梦萝身边。恍神间,千珊想起了这么多年的许多事情,越发心酸难忍,只怨上苍到底为何要这番对待江梦萝? 合上的板门岑寂了几刻,又“啪”得一声被打开,江小从里面走出,她已换上燕春娘常穿的衣饰,只着轻薄白纱,丝衣抹胸,紧紧裹着曼妙身姿,下身围着一圈轻便的丝绸长裙,隐约能瞧见她里面穿着的白色亵裤。外面只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绸纱外袍,将白皙水嫩的肩膀拢于沙下,若隐若现,精致漂亮的锁骨突显而出,配之其角绝色的容颜,便使得这院落所有景色都黯然无光起来。 千珊看呆了眼,只觉自己一介女流都要被掳获了芳心。 江小被她灼热紧追的目光瞧得有些发麻,不由微微咳一声,以此提醒千珊。 千珊先是怔住,后又脸红一笑,“姑娘...此去一定小心。” 江梦萝温和地点了点头,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 洛阳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墨绸丝滑映嵌青绿天际,一丝渺漫神秘,似预示着此城今夜注定不平凡。 江梦萝被千珊自马市高墙边送至与耗门西大街相接的青巷中。 夜市已闭,洛阳城内各处街巷皆已通黑昏暗,路上行人无几,自然无人瞧得清江梦萝的模样,此刻,她已易容成燕春娘的模样。 此时的青巷完全不同于夜市与街巷的昏沉,它被通明的灯火照耀得绚烂夺目,江小悄悄入了青巷后,候在马市墙角的千珊才转身离开。 江小将燕春娘的七分妩媚学到了骨子里,美眸流盼,身姿摇曳,慢悠悠踏着一双燕尾剪花的圆头木屐向亮如白昼的焉水楼行去。 焉水楼,洛阳城内独具特色的青楼妓院。入夜之时,非但没有女子们在外招揽客人,甚至连男女欢愉,嬉戏之象也少之又少。 江小手中持着一把薄纱蓝丝绣成的雀扇,扇面上一只高傲的蓝羽孔雀,神态挺拔,眸光轻蔑。她抬脚上了焉水楼的台阶,四排镂空明纱,雕兰刻画的扇门齐齐打开。大堂间红烛摇曳,从里面传来悦耳的琴瑟声。无寻常青楼之拥攘,显得略有些寂静。 她盈盈而走,放眼望去,辉煌精致的楼阁里,左右对称,各摆放了八团蒲垫与沉色檀香桌几,蒲团上皆有一男一女依偎而坐,酒樽整齐摆放,醇厚的酒香飘满整个大堂,正前方由红绸绫缎,木基长廊搭成的歌舞戏台上,正有舞姬与乐姬同台击奏飞扬。 江小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焉水楼的大堂,眸光流动,很快寻到了正坐于角落陪客的徐三娘。 焉水楼的徐三娘,虽已是半老徐娘,却依然风韵十足,丝毫不逊色于这楼里的年轻女子。她掌管着洛阳城内最富庶金煌的青楼之地,手下的女子们也个个才貌出挑,姿色一绝。所以但凡京城的贵族们皆喜于焉水楼找乐子,这里的女子们的滋味绝不是市井中的青楼可比的。她们一个个“功夫”了得,皆为魅惑勾魂之高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 与之交锋 正因如此,这些年来,朝中大员的消息才会被青巷幕后的宁九牢牢抓在手中。而近两年,朝中势力愈加不均衡,众多官员向宁铮倾倒,都是因着宁九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他们私下做下的不闻之事,皆被焉水楼的女子们挖了出来。而这些事情不大不小,却刚好能抄家灭族。有了这些把柄在手,朝中官员岂有不归附宁铮的? 大魏朝堂之中,真正为官清廉,正直忠诚之辈寥寥无几,但凡有点料子的,皆被宁九扒拉了个干净,可见此人之厉害。 江小定了定神,朝角落里正低头依偎在一名肥硕又丑陋的男子怀中的徐三娘走去。 远远的,江小摇着圆扇,娇滴滴的唤了一声,“三阿娘,春娘燕姬来晚了,给阿娘赔罪。” 江小这一出声引得迷离的两人纷纷向她看去。 她扬起纤纤素手轻挠了一下那男子的胸膛,眼神娇柔,语气温软带怒,却有一种我见犹怜之感,使得身旁的男子立即从江小身上撤回了目光,低下头用力吻了下徐三娘红艳小巧的唇,哈哈大笑道,“天底下的美人再美也抵不过徐三娘你啊!” 徐三娘应声而笑,长袖微掩面庞,故作娇羞,可那男子并未立即打消对江小的心思,亲完徐三娘的香嘴,又色眯眯地看向江小,对怀中美妇人道,“三娘不向我介绍介绍这位美人儿么?焉水楼何时出现了如此美貌的女子?” 徐三娘瞥了江小一眼,眉眼间迅速略过一丝忧虑,遂而又瞬时换上了俏笑娇颜,玩笑着嗔道,“大夫果真满嘴谎话,方才还说任何人都比不上三娘我...” 她云容娇红,美目流盼,一双手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身旁男人,意图转移他对江小的注意力。 江小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一声未吭。那男人被徐三娘撩拨的满身热火,眸眼间便似饿狼一般,却又不知为何忍耐了下去,他似是看定了江小,想要拥她入怀,坐享软香满怀,肥厚的唇边竟流下了一丝莹亮液体。 徐三娘心知肚明,她本就是半老徐娘,虽犹有韵存却也有年老色驰之相,吃惯了肥肉老肉的男人自然想换个新鲜的尝尝。她倒也不恼,只是这燕春娘是睿王的人,她是半分也不敢让人打燕春娘的主意,正焦急地想着如何引开身旁男子的注意力,又责怪起这个燕春娘来的太不是时候,叫她十分难做。 江小依旧不做声,她想瞧一瞧徐三娘究竟会以什么方式化解此情此景。此人虽然年岁渐长,却依然能如此吸引男人,其魅惑撩人之法可谓登峰造极,但她信,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人比燕春娘更能蛊惑人心。 只是,徐三娘还没想出什么对策来,焉水楼便又走进来了一人。 那人一袭玄衣深袍,中衣衣襟口处有简单的云线蟒鳞纹绣穿,外有灰色长纱披之,纱袍之上有竹林穿影,摇曳似景,头戴玄银雕叶纹的小冠,脚蹬卷云纹紫金长筒靴,踏着稳健的步伐向江小行来。 “燕姬今日去了哪里?孤白日来寻,夜时又来寻,如今才见着你,当真叫孤着急。”沉稳浑厚的声色传入江小耳中。 这熟悉至极的声调令江梦萝为之一颤,心口便忽有一只莽撞小鹿跳个不停。她未敢转身去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一阵清香悠然飘来,长袖一挥,她便被揽入了那人怀中。 江小立即收了心,警惕起来,她娇媚地趴在那人的怀中,软声细语道,“大王莫怪,燕姬这就赔罪。” 而此时,搂着徐三娘的肥硕男子将眼光投向来人身上时,瞬时吓得魂飞魄散。 来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深邃黑眸似射寒星,两弯眉峰似剑锋利,浑如漆刷,气宇轩昂,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挡之气。 此人正是洛阳城内令人闻风丧胆,见之一刻便魂不附体的睿王宁南忧,小字昭远。 他年纪轻轻,因由父亲之官职特殊,便已册封藩王,获有封地,却依然被天子允准留于京城。 宁铮有三子,长子宁南清,小字伯远,乃为天骄之子,才武双备,是为宁铮最得力的助手。幺子宁南昆,小字明远,乃为其掌上之珠,纵娇宠于一身,为人骄傲自负,才学满腹,虽心智城府不如其长兄宁南清,但脾气秉性最与宁铮相似。 唯独次子宁南忧平平资质,无才无德,又残暴无度,贪色成性,很是不招宁铮待见。但因他嗜血狂暴,贪财敛宝之性,父亲又是宁铮,洛阳城上下无一不畏惧其性、其势。生怕某一日宁铮这二儿子突然降灾于自身,都对他避之不及。 “下官不知,这位美人是睿王您的人。下官知错!”那肥硕男子此时浑身火热被宁南忧周身寒气震慑的消散全无,整副肥壮浑肉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栗起来。 “卫大夫好兴致,想必我父王交于你的事务都处理干净了,你竟如此放松?”宁南忧皮笑肉不笑,暴戾的气势却十分自然地流露出来,这令他怀中的江小也不由心颤了一下。 卫大夫登时满头冷汗,跪在宁南忧脚下用力磕了几个头,浑身发抖道,“睿王恕罪,下官这就回去!下官...下官...”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徐三娘见势不妙,便急忙满面笑容地上前向宁南忧行了一礼道,“大王莫气,是三娘几日未见卫大夫,于是派了小厮去请了来,这才....”她故作娇羞掩面俏笑。 江小便察觉身边的人稍稍松弛了一点,她心底暗暗想到,怕是宁南忧心中令有疑问要与燕春娘独论,已没了心思再纠缠下去,只见他冷着一张脸,紧紧揽着江小一句不吭,转身向焉水楼朱红长梯走去。 江小乖顺地由着他带离了大堂,在一干人等的注目下与宁南忧走去了二楼雅间。彼时那卫大夫已吓得完全瘫软在地上,徐三娘怎么扶也扶不起来,不由啐了一声,鄙夷起来,只觉得这世上有些人当真是毫无相较之可能。 江梦萝紧紧跟随宁南忧入了雅间,板门被睿王“啪”一声用力关上,她微微蹙了眉,知晓正事来了。 “燕姬今夜出逃可有危险?”宁南忧进了雅间便立即松开了江梦萝,两袖垂摆,负手而立,眉宇间隐去了方才堂前的不快,面对江小假扮的燕春娘很是客套。 江小也即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落落大方道,“大王不必为婢子担忧,那水阁薛必已被我牢牢抓住,只是...水阁阁主江氏女实在不可小觑...也不知她如何晓得我媚惑薛必之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好在最后结果依然让婢子成功入了水阁。虽只是个粗使婢女的身份,但若大王信燕姬,水阁之况,我必在两年之间查探清楚。” 宁南忧沉思了半晌,盯着江梦萝的一举一动,不松分毫,似要将她看穿似的,那如鹰般尖利的目光扫着江小,令她胸口窒息。 江小心间打起鼓来,神经紧绷着,表面却依然要装作云淡风轻。 她不由苦笑,回忆起每一世见到他,她似乎都会无比紧张,其实她自己也并不明白到底她在紧张什么?她盯着宁南忧这张与她卧房里挂着的画像中人一模一样的脸,心情复杂。 宁南忧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着往下说道,“你若不能随时将水阁消息传报于我也无妨,在江氏女手下还是一切小心,保命为上。” 他似乎信了江小就是燕春娘,并未察觉她与往日的不同。看来,睿王也并未似传言所说一般与燕春娘亲密无间。他待燕姬只算是客气,也有几分将她归作自己下属的意思。而这一切,大概是因着十三年前的一桩旧事了。 这桩旧事恰好是江梦萝特地在宁南忧幼时埋下的一段旧情。她有着她的忧思,她想,倘若这一世的他因皇权之争对她下手,那么这段旧情就是她用来保命的符篆。 江小计算着时间,估摸着睿王府那边一柱香后该有动静了。她恭顺乖巧地冲着宁南忧笑道,“谢大王关怀,婢子定当小心。” 她嘴角这略显寂色的笑意,让对面的宁南忧忽有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他不由怔住,心底有些疑惑。燕春娘与他并非许久未见,为何他会有这种感觉? 江小走至雅间席座的案几旁,拎起烧得温热的紫砂壶为宁南忧斟了一樽酒,青铜鹿纹的酒樽被江小递至宁南忧眼前,她娇俏一笑,“大王,燕姬此次一别再难相见。这杯酒,还望大王赏脸喝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章 逐步布局 宁南忧抿唇,一双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眸盯着江小,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待江小言尽,伸出一只修长洁白,骨骼分明的手来,接过她递来的酒樽,略微点头,而后仰头尽饮道,“一干而尽,燕姬可放心?” 江小掩着笑面,待他将手中酒樽转了方向,樽口朝下,向她证明滴酒不剩时,江小知晓自己不该再留于此地了。千珊此番应已从睿王府撤退,不过多时,火势渐旺,王府那边便该有人前来报宁南忧了。若此时她不走,眼前之人便会立即察觉不对。若发现她不是燕春娘,又或是察觉燕春娘有所奇怪之处,那么她的棋局便会功亏一篑,一年来的筹划就会全都白费。届时,便是连燕姬此路都会行不通了。 江小郑重其事的跪地而拜,向他磕了两个头以表忠心,而后直身作揖,“燕姬拜别,望大王珍重,告辞。” 说完此番话语,江小便即刻起身,自二楼雕窗一跃而下,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了身影。 宁南忧立于雅间,盯着那抹消失的身影失神许久,不知忆起了什么陈年往事,眼神竟有一丝失落。 江小逃离了焉水楼,此时千珊已在马市墙角处等候。她迅速脱身与千珊会合。 等在青巷前的千珊在夜色茫茫间瞧见江小奔来的身影,浑身的紧绷这才缓了下来。 江小见到千珊开口第一句便问的是睿王府的状况,“兵符可拿到?” 千珊展露笑容,“烛影功夫了得,已经拿到,我已让人快马加鞭送去陇西,公子与薛青也得到了消息,此时亦于陇西等候。” 江小听此言,点了点头。时逢秋末,夜寒凉,江梦萝穿的单薄,冷风一来,不由打了个寒颤,脸色略显惨白,千珊见状,急忙将身上的软绒披风解下披在了江梦萝身上。 一身暖流向江梦萝全身涌来,她苍白的脸色才稍稍缓了一缓。 她又道,“算时辰,睿王府这把火该是很旺了。千珊,令弟兄们万不可掉以轻心,睿王一旦离开青巷就动手。” 江小搓着自己的手,哈着气。千珊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大可放心,今夜之行开门大吉,必能成功。倒是您,还是同千珊回家宅休憩?已是秋末,您的病又该闹腾了,怎能在外受如此寒风侵体?您如今可不是神仙,又遭封印反噬,若得风寒,又该磨去半条命。” 千珊语重心长的劝说江小,她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人间一年又一年,你也是越来越啰嗦了?我不去,我不放心青巷之中的弟兄们。” 江小难得一见的耍闹小脾气,千珊啼笑皆非,又丝毫拿不住她,不由苦恼。最后只能妥协,陪着江小在寒夜里挨冻。 江小此时已撕去燕春娘的假面,与千珊两人缩在角落里盯着青巷的一举一动。不一会儿时间,便只闻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一名穿着绫罗绸布,简素家仆便装的男子骑着马向青巷奔来。 他在青巷前急刹马蹄,马儿长嘶一声,他遂即翻身而下,火急火燎地朝焉水楼的方向奔去。巷口寂静了半刻,便只见宁南忧一身玄衣,面色霜结,双眸燃怒地从巷口中奔了出来,他飞身跃上那匹小厮骑来的马,长鞭一挥便疾行而去。身后的小厮无马可骑,只能步行飞奔,意图追上那已不可能追上之人。 江梦萝呼了一口气,确认宁南忧已离开后,转头询问千珊,“衣服可有备好?” 千珊锁紧双眉,面色也凝重起来,她点头道,“备了。阁主与我一同去换?” 话音落罢,两人急色匆匆地闪入黑夜之中,淹没了身影。不出一刻,这二人已经穿上云缎绣甲的曲裾袍衣,头扎金角奇兽纹路的玉冠,化身为两名达官贵族的公子哥,儒雅地向青巷走去。 其实江小与千珊没必要易容变装再潜入青巷,但江小有所忧虑,若此行不妥,恐有人丧命。青巷中的水阁兄弟大多数都是自小入了水阁的,虽不知这千年中她因凡人寿命所限而失了多少旧人,但她是个向前看,注重现今的人。至少,在她可控范围内,她并不希望有人因替她卖命而改变命格,死于非命。 青巷一有不妥,若她在,好歹还可以控制事情的发展方向。 她二人刚进青巷没多久,马市墙头上便飞奔过一抹黑影。 烛影归位,行动就绪。江小与千珊混入青巷人群中没多久,青巷便开始骚动起来。宁九设于巷内看守的侍卫以及长随小厮不知何时少了一大半。此时,青巷中东门西街入口,有一行人悄悄朝睿王府的方向离去,装扮皆是王府家丁的模样。 青巷守卫离去没多久,一群高挑强壮的夜行衣者突然涌入青巷之中,惹得巷落之中惊叫连连。 一个身着深青色戎袍的蒙面男子冲在最前面与青巷余下的小半守卫打了起来,一时之间青巷中混乱不已。尖叫声、厮打声、谩骂声、喊叫声混杂一团,这十几个大汉涌入青巷各处店铺抢夺财宝。此事未定,巷中又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群着青巷守卫之衣的壮汉们,人手一袋粮草扛在肩上,向青巷外飞奔离去。一切顺利进行。 江梦萝心中定下了许多,在混乱的人群中顺势拉着千珊往外面冲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于拥挤的人潮中,不知去向。 这一夜,睿王府藏宝阁走水,火势极大,睿王家丁冲进火海拯救古玩宝贝,待火势渐灭,却发现睿王视之为命的曹氏兵符不知去向,失了踪迹,而云贵聚集之地的青巷也不知何人洗劫一空。宁九自水阁商粮陆运道路上抢夺而来的粮草以及半数被藏匿的军饷全部被同一伙人光明正大的自青巷之中劫走。 赵琪在青巷发生骚动后便立刻调动手下中都官徒隶五十余人前往围截,却不曾想洗劫之人做足了准备,待赵琪赶到时,他们已经消失于洛阳城中,无迹可寻。 一夜之间,洛阳城发生两件如此震惊朝野的大事,传遍城内城外的大街小巷,令百姓们对中都官曹尚书一职产生了质疑。坊间传闻,此火烧睿王府,洗劫青巷之事乃是江小之手笔。于是江小其人的传奇色彩愈加浓郁起来。 此事上传天听,天子震怒,但比起天子更加愤怒的乃是摄政淮王宁铮。 摄政淮王与天子相争,凡大魏之民已无一不知,内斗闹到如此地步,明眼人皆知睿王府走水,曹氏兵符被盗乃是淮王一党的巨大损失,而身陷党争的各位大臣更在意于青巷洗劫之事。 众所皆知,江湖两大鼎立相对的商帮之派水阁与夜箜阁各服于天子、淮王,两派之间私下多有激烈斗争,夜箜阁所在的建业恰好挡住了水阁于会稽的水运之路。而宁九又屡次劫取水阁向边疆运输的军粮。水阁一直未给予反击。 于是众臣猜测,此次青巷洗劫很有可能是水阁借侠盗江小之名做下的事,又或是那侠盗江小本身便是水阁之人。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中都府成为洛阳众矢之的。天子与淮王两道旨意颁下,要求赵琪于三月之内将江小捉拿归案,若不然,便革职查办。之后下狱流放以及墨刑皆有可能。 赵琪于府中接旨,差点没当场被吓得尿裤子。这事他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若无法追回曹氏兵符,缉拿江小,那么他便算是彻底得罪了睿王。可若他真的追回了兵符,缉拿了江小,那么便等同于得罪了当朝天子。无论哪一条路上,他已无法独善其身,不由狠狠咒骂闹出此事的江小。 此时,江氏家宅中,江梦萝坐于正厅与水阁众人商议后续之事,冷不丁的背后冒出一股寒气,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立于她身旁的千珊立即将手中拿着的绒袄盖在了江梦萝的身上,责怪道,“阁主还是莫要贪凉了,入冬了,要注意些。” 江梦萝将绒袄往自己身上扯了扯,又拿起沉色案几上的雀纹手炉往怀中抱了抱,继续往下说起。 “此次行动的兄弟们皆要送回会稽,那中都官曹尚书赵琪虽懦弱无能,却也不是傻子,他为官多年知晓此事哪边都不讨好,因此他哪边都会尽量持恒。只要我们的人不在洛阳城,他自然不会将手从洛阳城内伸出去。烛影,此事你一定要做好。” 她对堂下右座的一名身着深青曲裾袍。身材魁梧,立体有型的脸颊上却被刺了一个黥字的男子说道。 那男子便是水阁右堂舵主烛影,是除薛必薛青外,江梦萝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烛影挺直背脊认真听着江小交代的事宜,尔后郑重的点了点头,“阁主放心,属下一定护住诸位弟兄的安全。” 天气愈加寒冷,江小的脸色因这锐寒的天气变得愈发苍白,只不过坐于席上半日,就已经支撑不住,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又对坐于左席的一位少年苍发,面相清秀,身着灰白色上袄衣内搭棉绸曲衣长袍的男子道,“拂风,此刻陇西安置的人已被兄长调派了去,虽曹氏兵符已快马送去陇西,但四海之内夜箜阁无处不在,兵符被盗之消息很快就会传至陇西,我已有所防范,拦截消息的传递,你定要保证送符之人,在这两日之内安全快速抵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章 宁铮发难 那名被称作拂风的清秀男子抬手作揖道,“诺。” 江小实在扛不住凉意,又匆匆嘱咐了几句,便在千珊的搀扶下离开了正堂。 千珊盯着江小惨白的脸色不由心疼至极,“姑娘,昨夜当真不该与我们一同等在青巷,这几日天气愈来愈冷,才入冬,您便已用上了手炉与炭火,洛阳天寒,日后您又该如何是好?” 江小搓着手,冻得发抖,哈出一口热气笑嘻嘻道,“你知我病弱,多做些暖身的热食与我吃便好啦。总归我身边还有你,有你在,我可不会被冻着。” 千珊见她嬉皮笑脸不由心间无奈,可江小许久未露出这样的笑容,她也再不忍心打扰了。 江小今日高兴,全是因为昨夜之事办得漂亮,青巷之行成功意味着离她的计划又近了一步。她心中自然雀跃不已。 自夜箜阁归属淮王一脉所用后,魏帝之势自上风逐渐偏转而下,夜箜阁来势汹汹,水阁虽有防范,但也有不足。大魏西疆多为宁铮人马,似如今中朝侵犯边疆之情境。魏帝虽派了心腹之臣镇远大将军城阁崖远征边疆,但宁铮必不肯放过如此揽功至机,再加上西疆天时地利人和,实为除去城阁崖的绝佳机会,可水阁于西疆却难以立足,江梦萝想要保住城阁崖,便只有夺取曹氏兵符一计。 陇西一带有曹氏军权驻扎,曹氏乃为大魏开国功臣,昔日被世祖封为平定王,领世祖之诏设军营,独掌陇西兵权,引领曹家林颂军守卫陇西边境,此次中朝兴兵,这现任平定王曹勇,字锦叙,表明愿为城阁崖保驾护航共同抗击保卫边疆。 但中朝与大魏之役开始不到一年,曹勇却突然撤去拨给城阁崖的兵力军队,与城阁崖解除盟定。 两股兵力军队分道扬镳,虽并未敌对,但曹勇自此之后,便对宁铮暗中联合西疆势力逼迫城阁崖,又接二连三地将成郁军内部作战密议告之中朝之人,使其频频陷入险境的各种行为视而不见。 没了曹氏军的保护,城阁崖寸步难行,腹背受敌。 一年前,水阁归于魏帝。江梦萝悄悄遣人入了西疆,暗中相助城阁崖,又派薛青入成郁军助城阁崖除内部奸细,这才从险境中找出一点活路。 江梦萝知道曹勇当时突然撤兵全因宁南忧。 曹勇之妹名为曹秀,乃为宁南忧之母,曹秀年轻时喜医救人,又爱云游,曹勇担心其妹,便赠与曹秀兵符以便妹妹一旦有险能立即凭此兵符与各地军营调动人马相救。 曹氏先祖当年曾与世祖一起征战平定天下,又待人十分宽和,因此在大魏开国整顿军队,建立军权时于各地军营中遗留了不少曹氏亲信。后,曹氏先祖为保世祖政权军权统一,主动辞去大司马一职,归乡雍州,替大魏守住素有“四塞之地”的陇西,世祖感其恩,特赐刻有曹字的青铜兵符,以示皇恩,特许林颂军只听命于曹氏一族或持兵符者。 自此,这兵符便被后人称之为曹氏兵符,而林颂军也就成了曹家军。曹氏有此殊荣,也不敢忘本,本族一直谨记先祖遗训,为了保宁氏皇权,从未自陇西踏入中原。 但人间亲情总难舍难分,纵使平定王曹勇遵守遗训,却对胞妹曹秀难以割舍手足之情,无论她有何要求,只要曹勇能做必然应下。因而对于宁南忧这个外甥,他也是爱屋及乌,有求必应。 因而两年前,宁南忧曾修书于曹勇,只是请他保持中立,并无要求其参与党争的过分之举。曹勇看在外甥的面子上,自然会给宁铮行方便,只要他不去保护城阁崖,接下来的事无需他动手,宁铮便会自行解决。 但宁南忧或许没有料到,建康四年冬,曹秀自扬州鄱阳被宁南忧接回洛阳的路上曾遭匪盗袭击,烛影恰好经过,出手相救,曹秀贴身婢女碧芸为答谢救命之恩,曾许诺烛影一个请求。 而此番,江梦萝让拂风互送的送符之人正是那婢女碧芸。有亲妹贴身婢女持符相见曹秀并加以请说。想必西疆困境便可有所缓解。 江梦萝自青巷劫出的军饷粮草已从一年前水阁悄悄开辟的另一条陆运道路上向城阁崖他们送了过去,这一来,城氏多日来无法解决的军饥也可缓解。 此次,江梦萝领着水阁众人为魏帝扳回了一个局面,宁铮看在眼中,焉能不气? 江小盯着院里凋零的落叶,拢了拢身上的绒袍,为宁南忧担忧起来。 此时,睿王府一反往日的寂静清冷,本该门庭冷清的主府大门前却停着五匹黒棕鬓毛烈马所拉的金钲车,车上鸾凤云纹雕刻精致。数十家仆凶神恶煞地站在马车前,路上行人见此景,急匆匆地绕道而走。 府内,正堂。 一名着玄深直裾朝服,衬以吿缘领袖的中衣,腰间束以赤绶白玉,脚蹬翘头墨色率履,头戴八寸远游冠的中年男子,巍然跽坐于正前方的团席上,他相貌姣好,英宇似剑,人到中年,却依然佻达风流,俊朗无双。 此人便是摄政淮王——宁铮。 此时,宁铮的那张脸阴沉的可怕,堂下跪伏着一名玄衣蟒纹云衣曲裾袍的男子。屏风两旁的婢子家仆们见此景大气不敢喘一声,纷纷屏住呼吸,站直身姿,低着头,不敢抬头相看。 “你,堂堂一个睿王?连府中藏宝阁都受不住,竟让市井毛贼盗了兵符?宁昭远,难道是为父近日太给你面子,让你不知所以,毫无戒备心了么?”堂上正座的人大发雷霆之怒。 就冲着宁铮这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朝服便知,他是下了朝便急匆匆来了睿王府兴师问罪。 “抬起头!看着我!你说!若曹氏那处出了问题,你该如何同我交代?” “父亲息怒,孩儿已让宁九快马加鞭前往陇西相告舅舅。”宁南忧沉声说着,拜着礼,不敢有所放松。 宁铮想起今日朝堂之上魏帝的假意慰问与讽刺不由再次恼火起来,顺手拿起放置于身前案几之上的青瓷杯用力朝宁南忧掷去,“无用之徒!要你何用!”宁铮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扯了扯衣摆前的褶皱,拂袖离去。 宁南忧随着宁铮的脚步变动着跪礼的方向,最后面朝王府门口恭敬道了一句,“恭送父亲。” 他伏地屏息,直到门前了无动静才缓缓地直起了身体。青瓷杯砸乱了他的发冠,头皮深处传来刺股之痛。可宁南忧的脸上却无丝毫痛意。 他在堂前跪了很久,一旁立着等候的一名中年素衣曲袍,面相慈蔼温和的男人见此情景,不由无奈叹息,忍不住心疼起宁南忧来。此人名为季先之,字博渊,是王府大管事。 季先之自少年时便陪伴在孩童时期的宁南忧身边,一直照顾着他,陪伴着他长大,是唯一知晓他这一路以来走的多么艰难,多么痛苦的人。 “主公无需再跪了,代王已经走了,您起来。”他弯腰上前,想要将宁南忧扶起。 宁南忧怔神许久,听见季先之在旁叫唤,面无血色地朝他看去。季先之满眼心疼,本应乌黑的头发已有花白之象。可他明明与自己毫无干系,只因与母亲是至交好友,他便能够倾尽一生来陪伴,而且宁铮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从未正眼看过他一眼。 宁南忧不禁觉得可笑,他嘴角微微上扬,沾满苦涩,“季叔,你看,这就是我的父亲,从未关心过我是否煎熬,只在乎他的权和势。” 他说的很平静,毫无波澜,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起他来。 季先之不知所措,想不到如何去安慰,在一旁局促不安。 宁南忧缓缓站了起来,拂了拂衣摆,将散乱的发冠理好。他明白,他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也明白,这辈子他们之间不会有一点父子之情。可他还是会有所期盼。 “代王此番发难,主公预备如何?”季先之安慰不了,只能询问宁南忧接下来打算怎样。 他冲着季先之微微一笑道,“无需预备怕,就等着父亲过几日派人来传话,让我禁闭于府中。” 他没能控制好局势,很有可能已将西疆的局面搅得一塌糊涂,宁铮近期绝对不会再让他插手此事了。 “主公不去查那江小了么?”季先之提出疑惑。 “有什么可查的?季叔不是也瞧出那江小正是水阁之人么?”宁南忧浓密墨眉平展,负手而立。 他盯着地上碎成五瓣的青瓷杯,冷笑一声,“水阁江氏,怕是过些时日便要成为京城新贵了。” 洛阳的风云俱变,宁南忧并不惊惧,他这辈子没有怕的时候,他眸中凝起一股黑蒙蒙的冷意,遥望远处假山,沉寂了下来。 此时,阴平之战焦灼不堪,三年前中朝从汶山向西走水路到达魏境,自疆线向东,陆路进击大魏边城阴平,又自汉中、兴势两军齐发,一路攻打边境小城,致使大魏失守六座城池,三月后阴平关失守,城阁崖远征西疆与曹勇联手才夺回阴平,宁铮所派二品骠骑将军刘平于汉中抗击中朝军,一年艰苦作战的才夺回失守的两座城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章 公子计无双,妙解难题 这种朝局势本来可以避免,奈何大魏当朝者内斗,边境之战竟也斗得你死我活,中朝便于其中坐收渔翁之利。边境百姓苦不堪言,但统治者却坐视不理。 江梦萝领水阁之人在未归魏帝一派时,便时常暗中相助边境将士,可硝烟四起,战事汹汹,再多的雪中送炭也无用,边城生灵涂炭之景比比皆是。只有平息战争,才能为大魏百姓真正带来福运。 于是江小毅然踏入皇权纷争,辛苦筹备一年多,终见成效。拂风招呼水阁四海河山的兄弟一路护送婢女碧芸去了陇西。 薛青于城前郊外驿站焦急等候,两日后,拂风终于将碧芸带至薛青面前。 战势急迫,薛青顾不得与拂风叙旧,领着碧芸快速奔去了陇西郡内。二人快马加鞭行至位于治所狄道的平定王府。 天色漆黑,平定王府外,有一人焦急等候,其蓝衣华裳,曲裾直袍,摆下缝绣万年青图,两袖边缘有兰纹相扣,立于府门前,淡白的月银光色下将他精致的脸庞照了出来,这人生得一副丹唇外朗、高挺鼻梁、明眸渐开、面白如雪的容貌,算得上是国艳仙材。只是脸上沉重凝然的表情让人看得同他一般心情烦躁。 倏地,王府右侧通向城门的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男子眸眼一亮,向前走了几步,看了过去。 薛青在天色完全被黑幕遮住前赶回了平定王府,一下马,便即刻扶着婢女人碧芸向门前等候的男子奔去。 “公子!”薛青急匆匆向那男子作揖。那绝色男子急忙上前将他扶起道,“莫要这么多规矩,快!随我入府!” 薛青满脸通红,是焦躁心急之态,他身边立着一名穿着打红斗篷,严实裹着的妇人。三人简短行李作揖,便向王府主堂走去。 此时此刻,平定王曹勇正候在正堂。堂前的身影挺拔魁梧,遥望而去,这人面貌生的十分忠厚朴实,眉宇间又不失行伍之人杀伐决断之气。不过一会儿,小厮便前来报了一句,“大王,姑娘身边的婢女碧芸来了。”多年以来,平定王府的下人们还是习惯称呼曹秀为姑娘。 曹勇想起妹妹定了定神道,“让她进来。” “诺。”小厮应了一声,便将碧芸等三人引进来。 正堂厅前,烛影摇动,薛青一身朴素外袍跟在蓝衣公子身后,陪同碧芸入了厅。 三人按礼拜见曹勇。一番作揖行礼后,曹勇看向了立于烛影中那位身姿挺拔的蓝衣公子道,“江公子果然不欺曹某。” 蓝衣公子拱手相向,微微鞠躬道,“大王此番可信江某?” 曹勇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才道,“要调用我曹家军还需曹氏兵符,若舍妹当真有意,必会将兵符交于公子。” 蓝衣公子点头微笑道,“碧芸姑姑已将兵符带来,请大王校认。” 一旁,穿着大红斗篷的女子放下帷帽,抬起头,这才看向曹勇。这张熟悉的脸,曹勇已有十年未见,心中忽然涌起多番感慨。 “奴婢碧芸拜见大王。多年未见,大王可安好?”妇人正视着曹勇,那张略有沧桑,眼角带着淡淡尾纹的脸,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清秀明丽的模样。她向曹勇行了跪礼,缓缓起身后冲着曹勇微笑起来。 “一别十年,孤并无不妥,阿秀她可好?”曹勇心急询问妹妹的情况。碧芸却避开了曹勇的提问,“姑娘此次命我将兵符带来,也是想与大王道一句,不必为她担忧。”她从怀中拿出一块青铜虎符,虎身之上刻有一个曹字。 曹勇接过兵符,还未开口言说什么,碧芸便又道,“姑娘此次命我前来,还想让我提醒大王一句,曹家先祖一生汗马功劳,对大魏忠心耿耿,望大王谨记先祖遗训,忠于正统,顾全天下苍生百姓。” 曹勇凝起眉来,哑口无言。 蓝衣公子见状上前一步弯腰行礼道,“望大王能亲自去瞧一瞧,阴平关的大魏百姓们,若大王不肯给予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便真的走投无路了!” 曹勇长叹一声,无奈道,“孤何尝不知,百姓战士如今所受之罪?”他抚摸着手中的兵符沉思片刻道,“罢了,既然江公子拼尽全力,又将碧芸带至孤面前相求,孤便应了你。即日起随你前往阴平关,同镇远大将军一同抗击中朝!” 蓝衣公子见他终于同意,眉眼间才有所舒缓,曹勇看向面前淡淡微笑的碧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兵符,长呼一口气道,“碧芸,这兵符你带回去交于阿秀,告诉她,孤必不忘祖训。”他将兵符郑重其事的交于碧芸,双眼坚定。 那妇人似亦有触动,接过兵符后再次向曹勇行了跪拜礼道,“大王珍重,碧芸便不留于此了,婢子需早归洛阳。若不然,姑娘会担忧。” 蓝衣公子身边的薛青在此时上前作揖道,“还请大王允准我与碧芸姑姑先行告退。” 曹勇懂得碧芸为何匆匆要走,虽说她乃是曹秀的贴身婢子,在睿王府有着崇高的地位,却并不入宁铮的眼,宁铮那厮若在西疆发现了碧芸的踪迹,只怕会为宁南忧平添许多麻烦,这是曹秀不愿瞧见的。 他允准了薛青先行带着碧芸离开,将蓝衣公子一人挽留了下来。 “江公子。”曹勇以对待贵宾的方式一般朝他行礼一拜,“足下为民之大义实令曹某敬佩,若江公子愿意,日后可称曹某一声锦叙兄,不必再唤大王,曹某年长于公子许多,虽说于政事愚笨却也自诩为忠义之辈。而今因舍妹被卷入党争,着实惭愧。” “锦叙兄说笑了。我江某此生并非佩服过几人,却实在敬佩锦叙兄你。这陇西乃是黄土贫瘠之地,而兄长你明明文武双全,心有大志,抱负于胸,却因祖训甘愿守在黄沙艰苦之地,为陇西做了许多连当朝天子都无法做到的事,又怎是愚笨之人?兄长便唤江某梦直即可,阴平一战若胜后,梦直定要与兄长促膝长谈,论一论这天下之事。” 蓝衣公子姓江,名呈轶,字梦直,乃是江梦萝的表兄。 两月以前,在江梦萝进京为魏帝策划青巷之行时,他便已来到了西疆。两月以来,他替城阁崖挡去不少风险,才使得宁铮至今未曾除去城阁崖,奸计无法得逞,又是他事先截断了所有陇西之地的信铺,杜绝洛阳消息传入陇西,再只身一人前往平定王府游说曹勇。他这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正是江梦萝为这次能够联合城阁崖与曹勇设下的另一条路。若青巷之行不通,江呈轶也可凭自己说服曹勇前去救援阴平。 次日,曹勇随江呈轶领五万曹家军快马加鞭向阴平赶去。 彼时,城阁崖已带领大魏军队留守于阴平关的五千人马死守城门整整三日三夜,大魏损失惨重,护城河已成血池,到处都是鲜血与残肢,黄沙白骨卷起凄声厉喝,入眼尽是这座城关的千疮百孔。 江呈轶与曹勇及时赶到,自东西两面悄然夹击中朝军队,又与城阁崖里应外合,打了一天一夜,才击退中朝。中朝多日以来的消耗,也不能支撑他们继续作战下去,只能落荒而逃,至此阴平关才从危机之中解除。后。 此迅迅速上达京城,朝野上下皆欣喜不已。没过多久,西疆便接连传来捷报,洛阳城上下百姓雀跃欢呼,天子大赦天下之罪以此庆贺。与此同时,江呈轶之名也随着他为城阁崖帐下军师,为其与曹勇出谋划策,又同之一起征战沙场,拿回失守城池,守住大魏边疆而名扬天下。 一切尽在江梦萝的计划中,水阁算是趁此机会为魏帝狠狠的扳回了一局。 睿王宁南忧因先后失兵符与军粮被宁铮斥责禁锢,一连十几日,宁铮几乎日日都要上班来睿王府寻他的麻烦。 更令宁铮恼火的是,阴平捷报传来不久,那枚遗失的曹氏兵符又不知被赵琪用什么方式寻回,交还于宁南忧手中。这不禁让宁铮开始怀疑此事之中有没有睿王的参与。否则,赵琪不会这么巧合的在曹勇与城阁崖联手后恰好将兵符追回。 于是乎,在京城接连一月的满城庆贺与欢喜中,睿王府的压抑沉寂,府内人心惶惶,胆战心惊之态与府外之景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此刻,宁南忧跽坐于书房内,手拿一卷兵书正凝望出神,他脸色苍白透青,额角有一处殷红伤处一直延伸至眉下正滴着血,令人看得触目惊心,惹人心疼。片刻之前宁铮才从睿王府离去,他盯着竹卷上所刻之字的,只觉得额角伤处火辣辣的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愈发恼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的握住竹简,漆黑的眸中隐忍,怒意,心冷,伤怀,疲惫各种情绪溶杂在一起,令他更显惨白。 书房寂静片刻,帘前便传来季先之的声音,“主公,宫中之事已经完备,那魏帝果真对水阁有疑,只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 班师回朝 帘外的声音略显迟疑停顿。 宁南忧闭上眼,手指缓缓松开了竹简,慢慢吐出几个字道,“继续说。” 这沙哑疲惫的声音使得季先之为之一颤,不由垂眸一叹道,“水阁那位事先已修书一封说明兵符之事,魏帝虽有疑,却并未多说,已信了水阁那位。” 宁南忧知晓是这样的结果,寒眸徒然睁开,冷面言道,“知道了,下去。” 季先之站在帘外,知晓此时无论劝慰宁南忧什么,他都无法听入耳中,便只有听命退下。 宁南忧曾在江小将兵符还于他后,立即命季先之联系宫中之人于魏帝面前故意提及此事,只说江氏虽替魏帝于西疆挣回了颜面,使帝大胜一局,却未曾将兵符上呈魏帝,甚至未曾言明一句便给赵琪行了方便,让他将兵符还与了宁南忧,可见其有异心,不诚于帝。魏帝生性十分多疑,这种小事反而能被挑起疑心。宁南忧也确实在魏帝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只是他并未想到水阁江氏动作何其之快,竟早早备好手信,在阴平关大获全胜后即刻上呈天子言明魏帝身边有细作告密,又以一番诚恳之语将归还兵符之缘由详细的告知天子,后亲自入宫面见天子,平息了魏帝之疑。 水阁江氏女城府之深,谋略之多已完全超出他的想象。宁南忧深觉日后对付此人会十分棘手,不由蹙额烦忧。而此时此刻与他同样烦忧的还有一人。 江宅,江梦萝宴请水阁诸位舵主,又论功行赏,安抚人心,府内上下一团和气,这样的欢愉之景,江小似乎并不该烦恼什么,她的确是高兴的,可酒宴过后,这片欢愉也随客人的离去而冷却,江宅又恢复一片凄清。江梦萝立于卧房前的庭院中,盯着满院光秃秃的海棠枝,心事重重。千珊为她披上绒毛斗篷,又送上了手炉,轻声责怪道,“姑娘方才酒席上本已吃了那么多冷茶,怎么如今还这样站在廊下受冻?” 江梦萝捂着唇轻咳几声,脸色有些发白,冲着千珊俏皮的笑道,“这不是等着你给我的将披风和手炉拿来么?千珊,离了你,我可当真不行。” 千珊哭笑不得起来,陪同她一同立于廊下,盯着我她眉下散不去的忧愁片刻后无奈道,“姑娘在担忧什么?” “没什么。”江梦萝整个人缩在斗篷里,紧紧抱着手炉,哈出一口热气。 千珊又道,“姑娘是在为睿王担忧么?” 江梦萝眸中一怔,遂而苦笑道,“我前日听闻,宁铮日日前往睿王府,想是又对他发作了,看着他难受,我也难受,千珊,你说我是不是自找麻烦?” 千珊看着她担忧的神情,不由叹道,“姑娘,有些事,本来就是我们不能控制的。” 江梦萝闪了闪眸,盯着那蔚蓝的天空道,“冬至了,表兄也该自西疆而归了,吩咐下去,该为表兄接风洗尘了。” 千珊立于她身后,温声应答道,“诺。” 时转飞逝,只是几月时日,已有风云俱变之势。 腊冬,洛阳城内下起鹅毛大雪,远在西疆的镇远大将军城阁崖、平定王曹勇、骠骑将军刘平以及江呈轶历经三月的浴血奋战,终于可以击败中朝大军,大魏获胜,将中朝军兵赶回了疆线之外,守住了边关城池,平息了历时三年的边境之战。 建康九年初春,边疆局势稳定,魏军随城阁崖班师回朝,与其同行者自有军师江呈轶。 熬过三个月的寒冬,江梦萝病弱的身体稍稍有所好转,但初春依然天寒,千珊不准她出门,江梦萝只得窝在屋中,百无聊赖。 这天,千珊做了热食于后厅摆席,江梦萝想热闹一番,便让人请来了烛影与拂风,正当三人畅谈时,门庭侯着的小厮却急匆匆跑了进来。 “阁主!公子于府外落马停车了!”这小厮面上欣喜至极,江梦萝蹭的从座上站了起来,似乎并未料到江呈轶会这么早归。 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小女儿姿态,提着裙摆向门前奔去。 此时,江呈轶已经步行至后厅小院前,江梦萝未出院落便见他立于她庭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表兄!”江梦萝满脸的喜悦的唤了一声。 江呈轶习惯性地张开手臂,她便冲入他怀中,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江梦萝十分依赖地在他怀中蹭了蹭,然后抬头冲他笑嘻嘻道,“表兄信中不是说还需些时月才能归来么?” 江呈轶轻轻环着她的腰,满眼宠溺与无奈,唇角带上一抹柔柔地笑意,温声细语道,“怕你担忧,所以拜别了将军,快马加鞭先行归来了。” 战场凶险,江梦萝虽觉得以江呈轶的谋略与武功不会轻易受伤,但还是会不自觉的担忧,于是在千珊给薛青修书询问西疆战况时,总会多问一句江呈轶是否安好? “薛青受了伤,你可要去看看?”江呈轶提及薛青,眉梢起了丝忧虑, 江梦萝听此语,不由蹙额疑惑道,“薛青怎会受伤?为何不报信言说?” 江呈轶见她满脸担忧,不由浅叹一声,“将军班师回朝途中,淮王那边还不肯放弃机会,途中行刺,那时恰逢全军休整,将军顾虑诸位将士奔波劳累,命守夜兵将也必须入眠休憩,便没了防守,幸我与薛青于将军帐中商议归程余事,薛青替将军挡了一刀,我与将军合力才将数十名刺客拿下,薛青伤势较重,军中药材稀缺,无法医治,我想着秦大夫在你府中,也怕你着急,故未修书,便带着薛青先行赶回来了。” 江梦萝又急道,“薛青此刻在哪?”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方才下了马车,千珊已扶着他去了厢房,想必此时秦大夫已然在为他诊治。” 江梦萝点点头,抬眼瞧见他眼中血丝,不由心疼道,“表兄赶路辛苦....不若先去休息,我去瞧瞧薛青。” 江呈轶两天两夜未合眼,一直顾着薛青的伤势,只恐其伤势继续严重下去,虽仍然极其疲惫,可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去见薛青。” 江梦萝知晓表兄重视薛青,若不能确认薛青无事,定然无法安心下来,于是也就不再相劝。 薛青伤势的确严重,江梦萝去看时,他虽还清醒着,但胸前刀伤渗出的血汹涌不断,千珊在一旁手慌脚乱,一盆盆血水端出厢房,令人觉得触目惊心。 看着江呈轶一直紧凝的眉头,她不禁也担忧起来。 幸而居于府中的医者秦冶是一个在世神医,待到半个时辰后,他满手鲜血的走出来与江呈轶道明薛青无事,这二人脸色才有所缓和。 安置好薛青后,江呈轶才有空与江梦萝坐下好好叙话。“我听千珊说,你的病如今依然反复,秦大夫也时常拿不准脉象,你这番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笔直地跪坐于团席上带着担忧与责怪看向江梦萝。 面对将江呈轶的顾虑,江梦萝却不似对待千珊那般搪塞又或者绕开话题,她带着些愧疚叹道,“是梦萝让兄长忧心了。” “阿萝 你应该清楚,现在你并非上神之身,又因这许多年来受过不少伤,落下许多病根,身子本来就弱,前些时日怎能偷偷溜出去与烛影一同去猎场骑马打猎?” 江呈轶的志文令她不由一怔,随后立即明白定是千珊告的状,于是无可奈何又小心翼翼的细语道,“千珊不让我外出,我日日日待在府中,无聊至极。况且那日远游,我并未上马骑行,只是居于猎场席位看结果。”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眉顺眼的坐直,垂下了头。 他见江梦萝不敢多语,也不忍继续责备,江梦萝本就是个骑马打仗的性子,让她闲于宅中,确实是为难她了。 他又无奈又忧虑,最后只能化作一句,“罢了,只许这一次。”其实这话,江梦萝不知听了几遍,表兄次次都会纵容,可每次纵容都会令她更加愧疚。因为之后,江呈轶会更加忙于奔波,为她寻取稀有药材治病,每每疲惫不堪,惹她心疼。 讲实话,在这世上怕是只有江呈轶能治得了她。正因如此,千珊才会将她偷偷溜出去之事告知于他,也是想要她能够收敛些,顾惜着自己的身体。 “城将军半月后将抵达洛阳。届时魏帝定要召见我。阿萝…这江宅需得修缮一番了。”江呈轶收起笑颜与她谈起正事来,“一旦我入了朝,就应将水阁与江宅区分开来了。” “兄长放心。此事早已预备下来,上东门辟云巷的思音坊早在一年前便已经营起来,房四叔与闫姬照看着,拂风看护。耗门东大街郊区民巷里备了两间民房供兄弟们居住。烛影分管着,另有雍门东大街两处据点,广阳门东街钱庄,洛阳四处消息皆可收摞,水阁也有处可商榷大事。五日后,烛影便会前来将府中之物尽数转移。届时,兄长可命人改造内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章 江氏女呈佳 江梦萝一一交代清楚,江呈轶这才点头应声放下心来。初春,冷风起。院内海棠长出新芽,就像如今的局势一般,新机慢慢冒出了枝头。 半月后,城阁崖领军回朝,军队入了洛阳城门,满城百姓夹道欢迎,坐于黑鬓棕身烈马之上的城阁崖向城内一望而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民众冲着他们欢呼招手,他本可坐马骑行于街接受百姓祝贺,却还是翻身下了马匹,与众将一同步行前往南宫觐见天子汇报边疆军政。 而此时,江呈轶在得知城阁崖归程后,便携贺礼前往了城府等候。 将军归朝,百官相贺,天子询问,入朝论政,汇报军情,一来而去也需几月。江呈轶便伴在城阁崖身边,日日同他一起出行。经将军引荐于朝堂之中拜见了天子与百官,江呈轶于朝堂之上的得体言行令宁南忧青眼相加,魏帝当着众臣之面夸赞江呈轶智谋无双,满腹才华,实在是为官大才。帝喜,众臣皆喜,纷纷祝贺天子觅得良才。 待到天子论功,封赏有功军将之时,他被城阁崖带在了身边。江呈轶对于天子封赏有所预料,却并未料想到魏帝会直接将他封官东府司主司,并同时担任太子太傅一职。 东府司是世祖魏平帝于建武中元四年组建的中央监察与参政机构,东府司主司是皇帝亲自任命,主司手握大权,地位与本朝录尚书事的太尉不相上下。直接掌管御史台,有监察、弹劾百官,复查疑狱,又同时与少府分权掌管尚书台,手握大权,参与朝政。 若是封官太子太傅也就罢了,太子宁无衡年时八岁,而江呈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擅谈儒论道,于文坛之上小有名气,在大魏国土广布门生,的确是东宫最佳的太傅人选。 但这东府司主司之位却不同了。先帝仙逝后,当今天子登基,东府司主司之位一直空悬,诸多世家子弟为了这个位子争得头破血流,可如今谁也没想到,魏帝一句话便将这个香饽饽的硬塞给了江呈轶。 这是大魏当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封官晋升之象,无人有此殊荣,便是连当年征战沙场多年的曹氏先祖也是军功累累,政绩惊人,又为开国元老才被世祖直接封为大司马。 此功赏令朝野哗然,群臣纷纷上奏反对,却一一被魏帝压下,便是连宁铮也替天子压下这些反对之潮。于是众臣便不敢继续议论此事。 江呈轶一时之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了众矢之的。 其实众臣皆未料到宁铮会支持江呈轶直升主司之职,他此举不由为江呈轶引来众多怀疑与非议,也引来了众人的羡慕与嫉恨。 江梦萝知晓宁铮此举的意义,于是更担忧起江呈轶的处境。宁铮这般大张旗鼓的支持江呈轶不过是想离间他与魏帝的关系。当然魏帝宁南权并非昏君,自然明白他是何意,可他却生性多疑,难免对水阁存下疑心,另有之前兵符未曾上交于他一事本就让他略有不适,这样一来,魏帝不免会时时试探江呈轶,若帝不能与水阁齐心,那宁铮那边的暗箭简直防不胜防。 况且,魏帝直升江呈轶官职之事,本就是他对江呈轶的试探。此次江呈轶因为替城阁崖出谋划策而名扬天下,手握洞察天下之势堪比精督卫的水阁千机处,可时时替魏帝监察百官,的确是当下东府司主司的最佳人选,可他十分年轻,年岁不过二五,若令他官任主司,朝野上下定有不服。此时,若江呈轶人品尚佳,必然能凭自己才能来平息非议。 且,身居高位所担之责便越大,每一步需小心翼翼,前有魏帝一派不服之人等着纠错,后有宁铮一派明刀暗箭源源不断。比起让江呈轶担一小职,不如将其才能最大化利用又能以困境震慑其人,令他与水阁皆不敢居功自傲。 江呈轶却并不忧心自己,封官后只一心想着江氏入京第一场宴席如何操办,此宴不可不办,可如今之势又不能大办,否则更令人非议。 江梦萝知道此宴席是表兄为她而办,若非因她,此宴本可不办。表兄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她与宁南忧相见,一片苦心令她无言相劝。 初春三月下旬,江呈轶以乔迁洛阳,江宅修缮完工之喜宴请诸位大臣,淮王宁铮与其三子皆在其内,太子是为主司弟子,亦遣官入江府为先生庆贺,江宅便成了那日内最热闹的场所。 江梦萝于内宅挺远里屋梳妆,远远的便能听见外堂鼓乐琴瑟之声,不知为何,忽觉烦闷,便趁着千珊替她寻秦冶诊脉时,溜出了后院。 她一溜烟出了西厅,打算自庭后矮墙翻出江府,于是纵身一跃,施展轻功于墙瓦间飞跃,几个跳跃,便要飞出府外,却在此时听见有人忽然厉喝一声,“何人于主司府放肆?!” 江梦萝脚下青瓦差一点未踏稳,好在收的及时,正有些恼怒,忽觉得身后有掌风袭来,她立即潜身一绕,灵巧的躲开了那人的袭击。身后之人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世间竟有人能躲过他的掌风。 她转身与那人面对面,差一点没从墙头吓得栽下去,好巧不巧,她恰好遇见了与江呈轶散步言话的宁铮一行人。袭击她的正是睿王宁南忧。 宁南忧自然不知江梦萝是何人,瞧见她之美貌,不由有一瞬的凝怔,江梦萝趁他怔神时,立即想要逃走,宁南忧却猛然反应过来,又朝她袭去,于是两人便在瓦墙之上打了起来。 江梦萝身形之快是宁南忧完全没有想到的,她毫无女子柔弱之态,武功极高,两人空手相搏几个轮回,宁南忧都没有占到一丝便宜,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想趁江梦萝不注意时转至她的背后控制,却未料到这女子脚下轻点,下腰转身与他巧妙错开,又旋身下跃迅速躲到了江呈轶身后。 宁南忧有些恼怒,于瓦墙间翻个身继而又向江梦萝袭去。此时,江呈轶急忙制止道,“还请睿王息怒,这位是在下家中小妹,一向胡闹惯了,没有规矩...” 江梦萝紧紧抓住江呈轶后背的衣裳,躲在后面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宁铮一行人皆一脸疑云的看向她。 宁南忧自然讶异,他万万没料到江呈轶之妹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上前作揖抱拳道,“是孤唐突,本以为是主司府中闯入了毛贼,不曾想竟是江主司家妹。” “什么不曾料到,我既然能够在江府自由行动,你便应该想到我是江府之人...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江梦萝从江呈轶身后冒出了个头,一脸不满,心直口快的说道。 江呈轶见她装模作样,不禁想笑,却还是忍住了笑意,面色严肃道,“休得放肆!还不快上前行拜礼面见诸位大王?如此胡言乱语。果真是我平日太过宠你。” 江梦萝表面假作第一次见到兄长如此怒喝,瞪大双眼,一瞬间眼泪汪汪,又不得不听从兄长之语,垂头丧气的弯腰行礼,语气乖顺柔弱道,“江氏女呈佳,拜见诸位大王,江氏女方才失礼了,请诸位大王恕罪。” 她依照礼制向宁铮与其三子一一行礼后,便退至江呈轶身后,端直姿态乖乖地站着。 明王宁南清与德王宁南昆正盯着江梦萝目不转睛的看着。此女之貌美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绝色,清丽动人,明眸皓齿,娇容艳唇,如此明媚娇俏使人见之便心中愉悦,难掩心中蠢蠢欲动。 宁铮立于一旁轻轻咳一声,这二人才略有收敛的转回目光。 “主司之妹,武学如此高强,倒令寡人有些惊诧,寡人次子宁南忧一无是处,唯独这武学乃为洛阳第一人,却不曾想令妹在他手下能毫发无伤。”宁铮面色微冷,双眸审视般向江呈轶看过去,似是不适。 “淮王谬赞了,想必睿王方才是对小妹手下留情了,否则便凭小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早就被睿王所制服了。”江呈轶面无惊色,笑靥夺目,似乎并不在意淮王是否高兴,嘴上恭维,却将江梦萝牢牢护在了身后。 宁铮挑了挑眉尖,眸眼看向远方,不说话。江呈轶见他不言,又道,“还请诸位移步前厅正堂,客人将齐,酒宴开席,江某盼与诸位饮酒畅谈。” 宁铮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面露不屑,拂袖而去,其三子跟之其后,在江家下仆的引领下走向前厅。 江呈轶落在后面,待那四人走远,他才拉过江梦萝笑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如此会作戏?” 江梦萝面色微红,无奈道,“大概是保命的本能,兄长就别笑我了。” 江呈轶丝毫没有惊扰淮王一行人之后的惧怕,反而笑呵呵地说道,“估计过几日,我这妹夫便会自动找上门来喽...到时,兄长我定要为你备上厚厚的一份嫁妆。” 见他一直笑,江梦萝又涨红了脸,她晓得江呈轶一定以为她方才为了能够早些见到宁南忧便故作了一场戏,在他们一行人来此时,跳进了他们的视野。 她不由喟叹,想着自己以前的表现也没那样急切,为何表兄会如此看待她? 但她懒得去解释。于是,用力瞪他一眼,以眼白对之,不屑一哼,扬长而去。 江呈轶觉得好笑又无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日升夕落,天际边所浸染之气总是千变万化,江梦萝坐等在西厅院落的小亭中,正安静出神的盯着花园流淌的细河,不知想着什么。 此时,她的耳边忽而传来一声轻声呼唤,“江姑娘。” 江梦萝一怔,转过头去,便见一个中年简素衣袍的男子正弯腰向她行礼,立于她身前。 她微微蹙额疑道,“你是...” “在下乃是睿王府郎中令,姓季,我们主公有请姑娘移驾假山后园,欲向姑娘致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章 他的谋划 季先之沉声说着,双手一直拘着礼,半分不敢放松。 江梦萝略显诧异,慢悠悠起身回礼问道,“大王为何要向我致歉?” 季先之答,“方才主公冒犯了姑娘,着实过意不去,因此特命我来请姑娘,本应主公亲自前来,只是令府西院为私府,主公不便进入,只能烦请姑娘了。” 江梦萝面色微红,急忙摇头道,“还请季叔回禀睿王,是我先失了规矩,方才还在大王面前出言不逊,只是若江氏女前往西庭外与睿王相见。怕也是不合规矩,兄长若知道定然责怪我不知礼数。” 季先之也不去再做邀请,他知晓若一个大王再三邀请重臣之妹前往相见却被拒绝,传出去难免被王亲贵族所嘲讽,到时睿王便会成为洛阳城之笑柄,实在有损尊严。 他向江梦萝又行一礼,便弯身告退。 江梦萝长吁一口气,只觉有些头晕目眩。她想,宁铮应该已经正式的将表兄当成政敌了。接下来的明枪暗箭皆会冲着江呈轶而去,但宁铮绝不会放弃拉拢江呈轶,表兄之才,令人惊叹。大魏皇帝得此助手,日后会如何令?宁铮想都不敢想,若日后不能拉拢,他将会对表兄出手,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会将江呈轶拉下马。灭族抄家,甚至暗杀皆有可能。 她凝眸沉思了起来,手指轻轻敲起白玉石案几的光滑表面,思量着下一步如何行棋。 傍晚,前来祝贺拜访的诸臣与诸侯王们皆辞行拜别。 宁铮与其三子出了江府,驾了车直接去了睿王府。驾车的季先之知晓,他的小主子又将遭殃了。 果然车驾一在睿王府前停下,他便瞧见宁铮阴着一张脸,寒气森森地率先下了车,往府内疾步而去,宁南清与宁南昆冷着脸,趾高气扬的下了车。 季先之在一旁候着,待到宁南忧自车驾上一跃而下,负手立于府门前,凝望那三抹远去的身影,神色寂寥下来,“你看在父亲眼中,在兄弟眼中,我似乎永远都是多余的,这许多年,我究竟在期盼些什么?”他像是在同季先之说着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季先之不由触动酸鼻,上前道“主公就莫要如此多虑了。我们快些进去。” 宁南忧只是一时的伤神,很快他又恢复成冷若冰霜的模样,“季叔,去查江氏及其妹,切记细考论究,我须知其底。”季先之点头应了一声,宁南忧便向府内踏步而去。而此时,宁铮已跪坐于正堂,明王与德王一左一右的端坐着。三人气势汹汹,没有一个是好脸色。 宁南忧来到正堂,面色凝重,向正座宁铮揖礼一拜道了一句,“父亲。” 宁铮寒霜满面,闷不吭声,一旁的明王宁南清先开了口道,“二弟今日当真令我刮目相看,江氏曲曲一介女子,你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淮王府的脸今日可都丢光了。” 宁南忧弯着身,抿了抿唇沉声道,“兄长言之极是,是弟之错,折辱家门之名尤为不该,还请父亲降罪。” 然而,此时宁南昆却冷哼一声不屑道,“二哥贯会事后请罪自罚,事情成了如今这般,父亲最要面子,此事一旦传出去。那皇帝的人听了可都要笑掉大牙了。” 宁南忧立于大堂中央,一直弯腰保持作礼之势,低着眉眼,就等着宁铮开口说话。 堂下沉寂许久,宁铮才张口言说起来,冷言冷语道,“昭儿,为父并未有责怪汝之意,只是江氏一族实力着为惊人,江氏女不过一介女子,其武力却远胜于你。想必江呈轶手下之人皆不会是平庸之辈。这个江氏若日后真的崛起,却不为我所用,只怕,为父这许多年来于洛阳经营的局面将会有崩盘之象。” “父亲预备接下来如何?”宁南忧早知宁铮并非纠结于江氏女胜他之事,冷面寒霜也不过因为愁乏于应对江呈轶。他并未在意宁南清与宁南昆两兄弟之嘲讽,只一心紧盯着宁铮的动作,又接着道,“江呈轶若不能为己用,父亲还是趁早将其除去。” “不。江梦直此人才学广通,江湖与学坛间都颇有名气,若贸然除之,只恐会惹众怒,为父把持朝政多年,手中势力虽庞大,却也知天下人是怎样看我的,与天子对峙,意图揽权,不过是个奸诈狡猾的权臣,江呈轶所牵连之人颇广,若我暗中动手除去,只恐日后消息不慎传出,失了大半人心,那时大业将毁于一旦。好在,此刻陛下并未对江呈轶完全放下心来,若帝不能与之同仇敌忾,那么我们便有机可趁。” “父亲的意思是,将江呈轶揽入麾下又或是借陛下之手除去他?”宁南忧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宁南清便抢先应了宁铮的话,提出疑问。 宁铮扭头看向宁南清,面色稍稍温和了些,露出满意的眼神点点头道,“不错。” 宁南忧见此情景,置于袖中的手缓缓曲起,眼神黯沉了下去。 “那父亲要如何做?”宁南昆也询问起来,一双眼铮亮分明,透着一股子崇敬之意。宁铮面露慈爱之意,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笑道,“明儿饱读诗书,先生日日夸赞,你觉得如今为父应如何去做?” “如今之势,当以联姻为佳,我听闻那江呈轶极爱其妹江呈佳,一向很听他这个妹妹的话,若淮王府能与江府联姻,以此控制江呈佳,那么江呈轶自然会慢慢归顺我这一方。”宁南昆说的条条有理,眼里放着精心,一看便是别有用心。他这话不由让宁铮深深蹙起眉头来,“明儿是看上了江氏那女子了?”他以父亲的口吻询问一句。宁南昆自然晓得瞒不住自己的父亲,于是脸颊微微一红,跪于一旁默不作声。 宁铮叹道,“江呈轶如此宠其妹,又怎会肯将其妹嫁入你府中?况且,我绝不同意将江氏女嫁与你,她兄长毕竟还是水阁之人,明儿你身居要职,若让她入了你的府,保不齐会出什么更大的差错。” “可是....父亲...”宁南昆还想争辩。宁铮却立即制止道,“此事不可再议,你便断了这个念头。江氏女的确美貌动人,可这样的女人将来一定会害了你。”宁南昆见他如此坚决,便只好闷声下来。 “这江呈轶着实让人难以下手。”宁南清于一旁也皱了眉头说道,父子三人坐堂思考,完全忘了现下还立于堂下的宁南忧。这使得他的脸色愈加发冷,待到淮王父子三人从睿王府离去。宁南忧沉而缓地坐入堂前主座,面色已是惨白,寂静片刻,他突然用力挥袖将案几上的茶盏酒樽全部扫到了地上,那双黑漆漆的眸中尽是怒意。 堂下清扫的下仆被他吓得全都伏地大拜,口中惊唤道,“大王恕罪!” 宁南忧那只修长白皙的右手放置在案几上渐渐握成了拳。 此刻,季先之恰好自府外而归,瞧见主堂一片狼藉,心中一急,以为宁铮又对宁南忧动了怒,便急忙冲上前去,却见宁南忧满脸阴郁坐在主位上。 “主公怎么了?”他上前轻声询问。 宁南忧片刻失神,见来人是季先之,便轻轻缓了缓眉间冷意道,“季叔这么早归来,可是查清了那江氏一族?” 季先之点了点头答道,“查清了。那江氏兄妹原籍为长安积云巷一户普通人家,江呈轶之父乃是从军之人,五年前奔赴前线,战死沙场,掩骨黄土,家中得了份抚恤,这兄妹俩便拿着这笔钱币去了会稽。水阁阁主江梦萝与江家祖上有血亲之缘,又见这兄妹俩聪慧无双,便将他们收入了水阁。听说那水阁阁主与江呈轶之妹一见如故,又因小字与她名一样,便更加欢喜,常与之谈诗论道,不过这水阁机密之事,那阁主只与江呈轶言说,那江呈佳被她兄长护得太好,脾气古怪高傲,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正因如此,她也并不适合替水阁做事。反倒是江呈轶,在水阁之中似乎有着极高的地位。” 宁南忧安静的听着,右手不由自主的转起了左手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那扳指纹路清晰,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瑶台玉凤,瓣如匙莲。这扳指紧紧扣着宁南忧的拇指,并不是很能转得动,可他似乎习惯于此,固执的想要转动。 “看来,这江呈轶我是必要拿下才可。”他沉默半响突然道。 “主公要如何做?” “联姻。” “联姻?” “方才三弟提出此法,我也正想到,只是在父亲面前这种话由我言出,会显得无稽可笑。父亲自然不肯那江氏女嫁于三弟,毕竟三弟乃是父亲心之所傲,江氏女纵然才高,却是敌之妹。而我则不同了。我不过是庶子之身,又不受宠,身边除了夜箜阁与精督卫,几乎没有其他。而机密要事,父亲也从不与我商议。若我能娶江氏女,则如虎添翼。不仅能平父亲心下之急,亦能慢慢将江呈轶握于手中。”宁南忧仔细同季先之分析一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章 圈套 季先之却皱了眉头,“主公这是要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赌注么?夫人若是知晓...” 宁南忧苦笑一声,不言。季先之见此,知晓是劝不过来了,便只有哀叹,又问道,“那您又准备如何迎娶江氏女,那江呈轶可是决计不肯将妹妹嫁入一个虎狼窝中的。” 宁南忧眸中暗光紧促猛缩,沉下脸色来道了一句,“他不肯,便换一法,逼其妹应下。” “如何相逼?” “我自有定数,如今只待四月初二,城皇后生辰之宴。”宁南忧没有说明他的计划,眸中隐去尖锐的光芒,暗自握紧了双拳,仿佛对江氏势在必得。 四月初二,乃是当今皇后城氏生辰之月,天子与城氏十分恩爱,城皇后入宫多年却几乎承接了天子所有恩宠,魏天子后宫妃子不过两名,但这仅仅两名妃子也丝毫争不过城氏的荣宠。因此,城皇后的生辰,天子必定大办,宴请群臣相贺。届时,江氏作为新贵之臣,淮王宁铮做为皇室宗亲皆会在受邀之烈。 而宁南忧等的就是这个日子。江呈轶因天子赏识,高居主司之位,礼应携亲眷入宫拜谢,却迟迟未有动作,便是为了等城皇后生辰之日入宫谢恩。 宁南忧这一天一早便已令季先之与宫中线人作了联系,安置好一切后,驾了马车去往了淮王府,跟着宁铮一同往皇宫禁内而去。 而江府,江呈轶与兄长同乘一辆车也驾马前往了皇宫,一路上两兄妹坐于马车之上,沉寂安静。薛青驾着车,千珊坐于一旁,面色有些暗沉,她心系于今日宴会之上,江呈佳的行动,自然情不自禁的忧虑起来。 马车里,江呈轶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江呈轶盯着她略白的脸色,不由锁住了眉头道,“阿萝难道害怕了?” 她笑叹一声道,“兄长忧心了,阿萝没有怕。说起来也可笑。今日之行动,我既希望他上钩,又希望他能思虑到曹夫人而放弃。” 江呈轶听她此语,并未多语,只是缓缓坐了过去,一如既往默默的向她张开了双臂。她见他冲着自己温和的笑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迅速钻入江呈轶的怀中,在感受到他怀中的温暖后,她的眼泪便像是开了闸一般,不断的冒出眼眶坠落下来。 江呈轶对她的安慰永远是无声的,无需多言,有时候只用一个温暖平和的拥抱就能平息江呈佳心中所有伤感与痛苦。 他永远是治愈她伤口的良药。 江呈佳无声哭泣了很久,才把头从他怀中抬起,一双清秀明亮的眸变得有些红肿。 他看着她红肿得似兔子一般的眼睛,便毫不留情的嘲笑了起来,“阿萝这双兔眼,只怕覆泱瞧见了要十分嫌弃了,最好这样去,致使今日行动失败,咱们再令想他法入睿王府。” 江呈佳立即红了脸,耳根子上也爬上了一朵朵粉红的云霞,她因眼泪洗刷而变得亮晶晶的眸炯炯有神地望向江呈轶,恼羞成怒道,“兄长忒不正经,小心我一纸书信寄给沐云,叫她来了洛阳坐主江府。” 江呈轶一听见“沐云”二字,便立刻耷拉了脑袋,低眉丧气道,“小阿萝,你还认我是兄长么?若再动不动拿沐云来压我,小心我扔下凡间一切,归了穷桑,再不管你。” 这语气里,甚至还有些撒娇的意味,江呈佳有些啼笑皆非道,“果然沐云便是兄长的命中注定,阿萝也是难得瞧见兄长你慌张无措的样子,这世间也只有沐云能令兄长你这般了。兄长你都躲了阿依几百年,还不准备同她和好么?” “哼,叫我与沐云和好?除非郁姑姑亲自来捉我回去。只可惜就算沐云逃出了桃花谷,姑姑与姑父也绝不会现身于世。”江呈轶不屑的冷哼一声。 她被他不屑一顾,死不回头的模样逗笑,笑的接不上气,“兄长不该再唤姑姑姑父了,该唤爹娘,这事七百年前,我就纠正过,要让阿依听见,又该训你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了。” 江呈轶捏了捏鼻子,撇过头,一脸愤恨道,“便是因她这般霸道无理,我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躲着她。” 江呈佳被他愤懑的表情逗得哭笑不得,刚准备与他再说些什么,外面便传来薛青的声音,“公子,姑娘,到了。” 俩兄妹对视一眼,默契一笑,互相搀扶着自马车中微弯身体站了起来。江呈轶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便即刻转身,张开双臂将梦萝抱了下来。 此时,开阳门前已有轿顶停放,双辕马车也停了几辆,大臣们都已纷纷入了宫。江呈轶抬头望着这座古旧沉闷的宫门,眸中色彩愈加强烈。 兄妹俩一前一后在宫前小黄门的指引下去了生辰宴的主场——南宫崇德殿。 天子宴请宾客常于崇德设礼置宴,朝贺相谈,皇后的生辰宴使得此刻本该沉寂森严的宫墙内院热闹起来。 江呈轶与江呈佳分男女席坐。这使得兄妹俩人必须分开。于是梦萝便随着皇后宫中首领宦官黄成的引领下先去向皇后行了大拜朝贺之礼,这才有资格入了宴席。 大臣所携带的女眷皆于长秋宫椒房殿恭祝皇后生辰之乐。江梦萝并不喜这样的宴席,于是请了辞,出了殿,只说出去方便一下,散散心。她出了大殿的门,向前宫廷回廊行去,曲折回旋的长廊似无尽头一般,空空幽长。江梦萝的越发觉得眼前景象颠倒旋转的厉害起来。她皱了皱眉头,只觉一股燥热自心底向全身支脉缠绕而去。 她急忙定住了自己的穴脉,按住脉搏细细查探了一番,惊觉体内似有异样。于是想以内力控制此番异样,却已是来不及。一股炽热奇痒钻心似的在她身体每一处盘旋不去。她知晓定是方才宴席之时,有人于她茶中下了药,可这种事她于江府时便已想到,只是预计着下手之人会于皇后领女眷去了南宫崇德殿后才下手,却不料那人竟于生辰正宴未正式开始前就对她下手。 江梦萝紧紧蹙着眉,挺着摇摇欲坠的的身体想要往回走,若此时,她消失不见,一定会为表兄添麻烦,表兄特地等到今日才进宫,携着她便是为了向魏帝谢恩,此前魏帝对表兄始终未有入宫答谢之事有所不满,认为他傲慢轻待于帝,是为不尊。若此时表兄不能携她一同向魏帝谢恩,只怕会加深此二人之间的嫌隙。 她脚步跌跌撞撞,拼命地想要往椒房殿奔去,眼前的景象却愈加模糊。 幽深复杂的宫廊使得她失去了方向。脚下一软,跌坐于冰冷的砖地上。而她身上的那股热痒之意也愈加浓烈。 半刻未到,她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隐约中,她似瞧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向她漫步而来。沉稳有律的脚步声令她心慌害怕起来。她知,来人是谁。于是死死咬住了唇,心间不由自嘲一句,嘲笑心底那份对他的期盼。明明,她知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依旧会想他或许不会这样做。 江梦萝伏地,身体微微抽搐,于他面前,狼狈不堪。 此时,站于她身前的人正是计划好这一切的宁南忧。他一身玄衣,蹙眉凝视着这个伏于地砖之上,面色彤红,难掩痛楚之色,不断挣扎的女子,心间竟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痛意。 他这样寂静地凝视了一会儿,便弯腰将这女子横抱而起,于长廊回道中,折了几条路,入了一间凄清寥落的冷殿中。 季先之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见宁南忧抱来了那位江姑娘,面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却知事情到了这番地步,已经无法回头。于是他便急忙对宁南忧道,“主公快些入殿,奴于门前看着。” 宁南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将江梦萝抱至殿内侧房床榻之上放下,转身牢牢地关住了格门。 他挺立于门前,远远地看着于塌上满面春红,不断扯着衣襟,妄图缓解燥热的的江梦萝,眼底忽然出现一丝犹豫。 他悄悄靠过去,坐于床沿,凝望着她那张清丽妩媚的容颜,心底拨动四起。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拳头握起,闭上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宁南忧轻轻扶起江梦萝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上,随后又替她定了穴脉,打算用自己的内力为她将体内迷药药性散去。 他将掌心抚于江梦萝背后,缓缓用力,却逐渐发现,她体内火热的药性在他内力的摧动下更加沸腾起来,似欲以灼火将她烧成灰烬。 滚烫的触感令他心惊起来,怀中女子也不安的扭动起来,撕扯着衣裳,只听见“嘶”一声,江梦萝胸前一大片的布衣被猛烈扯开,露出一片雪白,令宁南忧倒吸了一口气,心中不由惊疑起来,到底宴席上,下入江梦萝盏杯之中的是什么药,怎会如此强烈?他明明有吩咐,只需药性温和的蒙汗药便可。他只想令江梦萝晕厥一段时间,再由他用内力替她散去药性,等她醒来便好,并未曾有伤她之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章 情动 可如今这情势令他不由担忧起来,看样子,江梦萝体内的药性已无法压下去。宁南忧面色逐渐难堪起来,正飞速思量着怎么办时,一双娇柔无骨的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腰。 他眸光微微一怔,又忽觉背上重重压上一团滚烫炙热,令他顿时将思绪全部扯了回来。 江梦萝此时双手双脚并用,整个人死死缠住了他。她身上自带的清香几乎占满了宁南忧的整个脑海。她已无一点清醒的神智,只觉得自己的寻到了一块天然冰玉,寒凉冰冷,令她全身炽热瞬间消散了许多。 她无意识的呢喃与呻吟令宁南忧几乎双目瞋红。 他不知自己为何对江梦萝有如此之强的欲念,便似燕春娘那般风姿妩媚,妖娆多姿的女人。他也未曾动过一丝欲念。只是面对江梦萝,他似乎格外把持不住,明明只见过两次,他对她的感觉却格外的熟悉。 宁南忧僵持着身体,手握双拳逼自己散去浑身燥热,却是无用之功。江梦萝越缠越紧,甚至令他逃脱不得。放眼望去,他的额上已青筋暴起,难以坚持下去。 江梦萝愈加不满于现状,整个人转了过来,扑坐在他的怀中,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在宁南忧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全身倚倒在他的身上。 宁南忧彻底慌乱起来,他这一生从未有一刻觉得似今日一般狼狈不堪,不知所措。 迷情之药令江梦萝失去了自我,而一直僵着身体的宁南忧更加无所适从起来,到底是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他没有任何经验,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只觉下腹愈发艰涩起来,他闭上眼,面色惨败,最后忍不可忍,终将怀中女子压在身下。 江梦萝再次无意识的呢喃一声,传入宁南忧耳中,就像脑海中一直紧绷的弦被突然剪,即刻爆发。 他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寻着那张娇艳欲滴的粉唇吻了上去,另一只手向上一伸,扯开了绑住床帐的红绳,白纱长帐霎时散落,罩在他们的身边,遮去了无限春光。 只见白帐上人影攒动,帐内春色涨溢,令人面色燥红,血脉膨胀。 巫山云雨几时休?只待缠绵有尽时。 窗外春虫鸣响几声,季先之瞅着时辰,只觉焦急。 屋内,江梦萝昏沉入睡,躺在宁南忧怀臂中,身上一丝不挂。宁南忧抱着她,眸中火光冲天已然消散,却不知何时新添了一份柔情与温软。 他低着头,凝望着正安静躺在他怀中熟睡的女子,她姣好的容颜令他眼前浮现了一些陌生的景象,这不由得使他心中沉浮微动起来,他会觉得她如此眼熟。 他一直不敢动,只是扯过自己的外袍为江梦萝轻轻盖上,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竟比平时多了份温柔与细心。 怀中女子不知睡了多久,宁南忧一直未敢惊动,一直小心翼翼的抱着,没过多久,他便已觉得整个肩头乃至手臂都麻木起来。 又过了片刻,江梦萝才悠悠转醒,她睁眼的那刹那,才倏地找回自己理智,但一切为时已晚。江梦萝发现自己赤身裸体,面色再次发红起来,迅速扯过盖在她身上的唯一一件玄色衣袍将自己的浑身上下全都遮了起来。 她从他的怀中突然窜起,使得宁南忧有一瞬的失神。只见江梦萝裹了以躲到床榻角落里去,一脸憎意地看向了他。 他平躺着,只能用另一只未曾麻木的手撑起自己缓缓坐起。宁南忧半侧半躺,眯起眼看向她,声色因欢愉过后而变得沙哑,“江姑娘。”他轻声唤了一声。 江梦萝恼羞愤懑,不由冲他啐了一声骂道,“呸!真令我想不到,睿王竟是如此无耻之徒!” 宁南忧见她长牙舞爪,脸色涨红,眼角情不自禁的染上了一丝笑。他慵懒的支撑着自己,一只修长腿从覆盖在他下半身的薄纱里屈起,起伏的胸膛也随之露了出来,精壮有型,还带有缠绵后残留的一片绯红。 江梦萝见此情景更加无措,面色红润的几欲滴出血来。 “我的确无耻。满城皆言我无耻,我又能如何?也只能无耻下去才不负众望。”他冷笑一声,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喉间淌出,带了一丝寂寥与苦涩。 江梦萝轻咳一声,其实心底听不得他这样的语气,因为这一切的开始皆是因为她。 只是此时,她还需继续装下去。 “真是笑话,何需听说他人所言,你毁了我清白,难道是旁人指使你的吗?”她红了眼眶,满眼憎恶。 可能是这样的憎恶刺痛了宁南忧,他眼眸中原本还有的柔色霎时消散。脸色逐渐冰冷起来,“姑娘不必多虑,我...会负责,会娶姑娘为妻,会让你做我的王妃,会照顾你一生。” 他的语气逐渐结了霜冰,令江梦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难过起来。 她躲在角落里,眼泪便始料未及的滑了下来。见她突然满眼泪光,宁南忧再次慌了神,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平静,缓缓向她靠去。 江梦萝顿时惊起,手拳一出便向他袭去。宁南忧目光一沉,抬眼望向她,利索地躲开了她的拳头,又将长腿一扫,预令她绊倒,却不想江梦萝速度之快。她立即反应过来,抱着一身玄衣袍一转便跃过了他的双腿,两人在榻上打了起来。 她不依不饶,他紧追不放。两人滚打的不分上下,直到季先之焦急的呼唤声自宫门外传来,两人才停了下来,“主公,陛下自南宫寻过来了,现在满宫皆知江姑娘失踪,您...快些出来。” 宁南忧向外懒懒地应了一声道,“知道了。”江梦萝冲着他质问道,“睿王如今还这样冷静,当真不愧是摄政王的儿子!你难道一点也不怕陛下怪罪于你?不怕我兄长与你淮王一脉彻底决裂?” 她恼羞成怒,裹着玄衣的手颤抖的厉害。 宁南忧嗤笑一声,尤为不屑,“当今陛下可保不了你的清白,你若想保清白,便只能嫁与我,别无他法。”他掀开身上的薄纱赤身下了床榻,走向屋内右置的衣箱前,拿出了一套玄衣曲裾袍与白衫,坦然自若的穿上,立于明窗前,松散着发髻,朝江梦萝望去,带着一抹森然霜寒的微笑。 江梦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赤红着脸色。她盯着他的脸,忽然心底生出一丝悲哀。 “睿王如此相逼,难道不怕我为保名节,饮刀自尽?”她正视着他,强装着镇定,高扬头颅。 “呵~”他轻笑一声,媚惑而动声,脖间的喉结轻轻滚了两下,又道,“姑娘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么?” 江梦萝一愣,不由怔住,还未反应之际,便见宁南忧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长剑。 她的脸色猛然惨白了起来,失声道,“你要做什么?”她已轻轻曲起腿准备冲过去,却见他迅速准确的执着长剑划向了自己的手臂。 “哔。”一声,长剑撒出一片血腥,江梦萝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淡然无惧的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划出了一道血口,鲜血不断自他一尺长的血口中涌出。 江梦萝见到他受伤,瞬间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克制不住自己冲了出去,惊慌失措的奔至他身边,用手帮他捂住了伤口,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冲着他怒道,“为何如此伤害自己?你知不知道我....” 她忽然停住,未说出口的那句话便哽在喉间,吞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宁南忧脸色逐渐惨白,明明手臂剧痛难忍,却硬是装的自若无惊,他瞧见江梦萝这满脸的担忧,不由觉得奇怪起来,然而还未等他询问一声,他已觉晕眩起来。 江梦萝咬起牙,不由暗骂自己蠢,抬眼又瞧见他摇摇晃晃几欲跌倒,便再次无措起来。 宁南忧此时突然趁她不注意,手背猛的打向她的脖颈,致使江梦萝晕倒在他怀中。他单手抱起她,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榻之上,凝看了她一会儿,情不自禁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转身离开。 此时长剑之上被他抹上的媚药已从伤口入了他的血液,令他浑身再次燥热起来,宁南忧冲向门,伸脚用力踹开,跌跌撞撞的出了屋,守在殿前的季先之一眼便瞧见受了伤,步履蹒跚的宁南忧,不由大惊失色的奔上前道,“主子怎的受伤了?” 宁南忧不说话,只觉眼前晕眩至极,他几乎是摔出了殿门,扑伏在地上,而此时,魏帝便像是被他算计好了时间一般恰好行至冷殿前的长廊上。 宁南忧的突然现身使得陪着皇后前来寻找江梦萝的魏帝惊得后退,跟在天子与皇后身后的十三名宦官立即冲了出来将宁南忧团团围住,“大胆!是何人惊扰圣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章 一环接一环 内府总管崔迁厉喝一声,拨开人群察看,见倒地受伤之人乃是睿王宁南忧便立即转头屈身向魏帝行礼道,“陛下,是睿王殿下。” 魏帝蹙了眉头,看向躺在地上,面色惨白,鲜血泗溢的人,冷道,“睿王怎么受伤了?” 这时,一直立于宦官身后的季先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魏帝猛得磕了几个头道,“陛下恕罪,大王本是准备了贺礼想要向皇后祝寿,却不曾料到有刺客袭击,致使大王重伤,老奴恳请陛下唤太医为大王诊治。” 魏帝听此解释,脸色阴沉下来,剑眉紧蹙,不怒自威道,“季大人可不是如此粗心之人,怎会放任你家大王被刺客袭击?” 季先之面露惊恐,装得愧疚后悔,又磕了几个头痛苦道,“老奴罪该万死,没能护住大王周全,请陛下降罪!” 魏帝冷笑一声,不屑道,“朕可不敢替你家主子惩罚你,还是等睿王醒来再说。崔迁,去传太医!” 崔迁得令,即刻鞠礼退下。 而就在此时,宫墙之上,一个黑衣剑客忽然飞身而下,拿着剑便向魏帝冲了过去,嘴里怒喊道,“狗皇帝,拿命来!” 众人皆惊,手忙脚乱地冲了上去,时间便是刹那瞬时间,魏帝猛然朝后退了几步,却只见一抹玄色扑在自己面前替他挡了一剑血光,却被刺穿了肩骨。 宁南忧笔直地立于魏帝面前,面容惨无血色,鲜血将他身上的玄衣染得更加深黑。他紧闭双眼停滞了几秒便彻底晕厥过去。 宁南忧此举令满座皆惊,尤其是魏帝。在空气突然寂静一刻后,魏帝即刻怒道,“都傻了么?将刺客抓起来,入牢缉押,听候审讯!崔迁!快传太医!” 在场侍卫皆因睿王舍身之事而惊异失神,直到耳边传来天子怒喝,这才冲上前去与刺客厮打起来。 魏帝跪于宁南忧身边,焦急的唤了几声,“昭远?昭远!朕的话,可听得见?”他用力的拍着宁南忧惨白的脸颊。可倒地不起的宁南忧没有任何回应,唇色也愈加浅淡。 城皇后已满脸铁青,似是被吓得不轻,片刻惊缓,她才同样跪于宁南忧身边,替魏帝一同唤着宁南忧。 待到太医匆匆行至,一群人便拥簇着天子与皇后朝宣德殿金麟阁行去。 冷殿内的江梦萝就这样被众人遗忘。崇德殿中,等候天子消息的江呈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江梦萝会失踪本在他意料之中,却未想到,皇后与天子已亲去找寻多时也无结果。殿上,众臣皆因天子离席去寻江氏女而议论纷纷。 天子亲陪皇后去寻一个家臣之妹,而抛下诸臣不理?听起来似乎有些滑稽可笑。 江呈轶本是归属天子一派,此刻却被同党之人所排挤起来。人人皆言其藐视天威,居功自傲,此刻才坐居主司之位便已如此,日后不知会傲慢到如何地步。 而众人心里如何想却并不是江呈轶所在乎的,他在乎的是天子的想法。江呈轶已经察觉宁南忧想要做些什么,但此刻他已无法挽回局面,只有另行一路。 只是大殿上群臣对江氏女的议论还未消退。崔迁便又领着几名小黄门来到了大殿之上,告知天子遇刺,睿王舍身救主而昏迷之事。 这不由令群臣皆惊,诸臣皆以为是天子寻到了梦萝,因而派遣崔迁前来告知,却未曾料到内宫中发生了如此大事。 “崔总管!”此时,坐于大殿前座右侧的一名身着青色暖春直裾朝服,腰附金印紫绶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唤住了正预备退下的崔迁。 这男子已近不惑之年,两鬓飞霜,方正平和的脸上有微微胡茬,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眸炯炯有神,眼角已尾纹密布,其相貌虽平凡无奇,却有种天生自出的威严与气度,再仔细一看,又觉得他是个精深沉稳,野心勃勃之人。此人乃为当朝司空——付博。 崔迁停在付博面前,微微躬身行礼道,“司空大人有何吩咐?” 付博自跽坐的案几前缓缓起身,下巴微抬,眉眼轻挑,似乎极其不屑于同崔迁这样的内侍总管说话,但又不得不上前询问几句,于是语气里充斥了厌恶之意,“陛下遇刺遭险,那行刺之人可有抓住?陛下与皇后皆受惊扰,身为人臣,礼应去慰问关切,不知崔总管可否通报一声,使我们前往内宫拜访。” 崔迁自然听得出付博语中的不屑,于是面色略微一沉,却依旧态度和善道,“陛下如今安抚着城皇后,睿王于内宫之中,此刻也尚未清醒,实在不得间诸位大臣,付大人对陛下之忠,为人臣之义皆为楷模,您的关切之意老奴便在此替陛下收下,但避免再次惊扰后宫诸位妃嫔,付大人及诸位还是侯于前殿,稍息片刻。” 他此话说的圆滑,溜了个弯,将底下另一批想要入内宫查探实情的臣子们的话堵了回去,又转而捧了付博一把,言其关切之心为臣子应做,暗中夸耀,敬佩一番,不至于付博应被驳回而觉得失了面子。 江呈轶一直坐于席上听着前面的动静,想着或许不过多时,他该前去魏帝面前狠狠哭泣一番了。他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淮王席位,端起了面前摆放的酒盏,一饮而尽。淮王今日并未前来保和殿,但今晨烛影却无比明确的瞧见淮王与其三子一同驾车前往了皇宫。不知为何,入宫的只有宁南忧一人。 江呈轶暗中盘算了起来,饮酒时便听见崔迁又向付博作礼言说了几句,接着便带着身后一众黄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崇德殿。 付博的脸色似红又透着青,很是古怪,不知是因不得入内宫探望天子的缘故,还是因崔迁一而再再而三的驳回了他的话。 总之,付博这副像是吞了一颗石子,卡住喉咙喘不上气,面红耳赤的模样,令江呈轶不由微扬了嘴角,颇觉好笑,又觉讥讽。 他理清了思路,定了定眼神,便继续装作担忧小妹焦躁不安又不得失了礼度,强忍心中慌乱的模样跪于席位之上。 而此时,宣德殿内的宁铮不知何时去的内宫,满脸焦急得等候在偏殿内。金麟阁中,宁南忧一直昏迷不醒,魏帝与城皇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脸上神情慌乱,生怕睿王真的在内宫出了什么事情。宫女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来回在阁中奔走。医女与太医好不容易止住了宁南忧胸口的血,又查出他体内已入骨的媚药。值班的太医姓孙,名齐,字寿。 此时此刻,他不由懊悔今日同他人换了班,摊上此等要命之事,令他惊恐难安。睿王伤势极重,治不好,不仅陛下会要他的命,摄政淮王宁铮也一定会让他为睿王陪葬,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株连九族。 孙齐越想越害怕,胆颤心惊的写下药方,命身边的医童医女速速取药熬煮。 正当他擦着满头的大汗,紧绷神经之时,魏帝开口询问道,“孙卿,睿王到底如何?” 孙齐浑身一抖,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跪于天子面前强忍惧意答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忧,大王的伤势虽重,却并未伤其筋骨,此时已然止住了血,伤口也已处理缝合了起来,只是...” 魏帝不由皱了眉,见他迟迟不答,疑惑道,“只是什么?” 孙齐揖着手,埋着头,浑身冷汗轻声道,“大王不知何时中了媚毒,此毒凶悍无比,虽已解了一部分,却依然入了大王筋脉之中,难以清除。” “媚毒?”魏帝提了一个音调,英眉紧拧,看向一直侯于一旁焦急等待的季先之道,“睿王如何中了媚毒,季大人可知?” 季先之早有预料天子之问,“扑通”一跪,大拜惊慌道,“回禀陛下,想必是刺客与大王缠斗时,被其所伤,那刺客之剑上含藏媚毒,才使得大王中毒并发。” 孙齐听此话又急忙言道,“陛下,睿王殿下右臂有一剑伤,想必便是这媚毒入体的缘由。” “哦?朕现在倒是好奇,那刺客究竟想要做什么了?”魏帝声色沉了下来,似有隐隐怒气,脸色冷凝道,“常卿,朕希望你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常玉,是以掌管洛阳宫全城禁卫军的卫尉,此刻亦然诚惶不安,听魏帝问话,上前揖礼垂头答道,“禀陛下,刺客已然抓住,只是无论臣如何拷打逼问,都无法令其吐露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魏帝冷哼一声,目光讥讽的看向常玉,似笑非笑道,“常卿这卫尉之职到是做得极佳?今日刺客的剑晃到朕的面前,睿王替朕挡了一剑,禁卫军却手慌脚乱,不知所措。如今,朕想知刺客自何处来,竟也毫无可能了?” 常玉不由浑身一激灵,即刻跪地伏拜道,“陛下恕罪,是臣今日失职未察,才令得刺客入了宫禁,又因臣无能,问审不了犯人,令陛下怒深,是臣之过,但请陛下息怒,降罪于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章 无理的请求 “你堂堂卫尉,看不好这宫禁,出了如今之乱,朕自然要罚!今日,若睿王醒不过来,朕拿你是问!”魏帝冷怒低吼道,令常玉再次激颤磕头道,“陛下息怒。” 天子龙颜大怒,使得整个金麟阁的人皆跪地大拜,异口同声道,“陛下息怒。” 屋内寂静片刻,床榻边轻轻飘来一声虚弱呢喃,“皇兄...息怒。”这声音绵软无力,令魏帝立即转过了头,向床榻上看了过去,见宁南忧睁开了双眼被医女扶着靠在床框上,满面苍白的向他望过来,便疾步向他走了过去。 城皇后也跟着魏帝小步奔了过去。 “老六可还有不适?”魏帝坐于床沿,见宁南忧醒来,满脸的疑虑也稍稍缓解了些。 “六弟,你总算醒了。陛下可被你吓得不轻。”城皇后在一旁附和着关切道。 宁南忧惨淡一笑,低眉揖礼道,“皇兄费心了。” 魏帝满眼探究的朝他看去,沉默片刻又道,“适才,孙卿与朕说,你中了媚毒,此毒难见,朕恐你伤势加重,欲抓刺客,得到解药,替你解毒。只是这刺客狡猾至极,常玉虽已擒住,可他身上却空无一物,也致死不肯言明幕后之人。老六可对这刺客有何印象,为何你也遭了这刺客袭击?” 宁南忧低着眸,似有着什么心事,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臣弟....不知。臣弟被那刺客袭击,之后一直神智不清,臣弟惭愧。” 魏帝便知不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也并未任何指望,于是浅叹一声道,“好在,孙卿医术了得,定能替你去除骨中媚毒。有他在,保你无事。” 这话语中沉甸甸地分量使得跪于一旁的孙齐猛地一颤,脑门上的冷汗不断渗出,内心只觉欲哭无泪,他此刻也不知被天子这般信任与赏识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宁南忧一直沉闷着不说话,似藏着什么心事。 魏帝见他一直呆滞沉闷着,不由再次疑心起来,沉着声询问道,“老六可是有心事?” 宁南忧黑眸一动,剑眉紧蹙,挣扎了一番,忽然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绸被,滚下了床,伏拜在魏帝面前。魏帝倏的一惊,眉头紧锁,面色黑沉道,“你这是做甚?” “陛下恕罪,臣弟犯了大罪,恐言明令陛下动怒,所以先行请罪。”宁南忧哑着声音虚弱地说着。 “六弟犯了什么大罪要如此向陛下请罪?你身上有伤,不若起来好好说?”城氏见魏帝的脸色愈加阴沉,屋内气氛越来越怪异,上前一步委婉的打破了逐渐僵硬的局面。 “陛下,臣弟恳请陛下赐婚臣弟与江氏呈佳。”宁南忧并未理会城皇后之言,伏地不起,语气中充满愧疚。 魏帝面色一僵,黑眸沉冷了起来,“六弟何出此言?” “臣弟身中媚毒,无法控制自己,神志不清时与...与江氏女...臣弟深知不应如此,却...臣弟该死,辱没了江氏清白,请陛下降罪责罚,但如今江氏因我受辱,臣弟实为愧对,求陛下赐婚,令她为我妻,让臣弥补愧意。” 宁南忧不给眼前人喘息的机会,将此事说明,声色沉稳至极,听不出有任何紧张与惧意。 魏帝逐渐曲起手指,紧握成拳,手臂上清晰可见的青筋暴起。 “江氏女现如今在何处?”他咬着牙询问,忍着满墙怒意,眼神森寒而起。 “江氏女因臣弟辱没清白,想要寻死,臣弟...将其打晕...臣弟悔不当初。但臣弟不忍她因臣弟而彻底毁了一生,请陛下开恩赐婚!” 魏帝的眼神死死的钉住宁南忧看,一字一句道,“六弟不觉得今日的所有事显得有些太巧了么?” 宁南忧只装作听不懂他话中之意,轻声道,“臣弟也不明白,究竟是何人想害陛下与臣弟?” “朕....需问过江卿与江氏女之意,方能答你。”魏帝闭上眼,半响只能说出这一句话,心间怒意只能完全吞下。今日宁南忧在众目睽睽之下因救他而受重伤,若他寻不到合适的理由,便不能处置宁南忧。 江氏女之事,也只有赐婚之法,魏帝知晓宁南忧定然做好一切准备,若他不肯赐婚,降罪责罚于其人。宁南忧定然会将江氏女被辱之事闹得满城皆知,令江氏女无颜存于世。女子失节是大事。江氏女若出了事,江呈轶以及水阁便自然会与他出现隔阂,那么对他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正当宁南忧准备谢恩时,崔迁自门外疾步行来,揖礼禀报道,“陛下!江主司携妹请见...主司满脸怒意...说要....质问睿王。不知陛下可否召见?” 魏帝面色又是一沉,问道,“江氏女...寻见了?” 崔迁应声答道,“是。” 魏帝沉寂片刻道,“也好,你们三人同堂对峙,朕才得以定一定此事。” 崔迁得令,退出门外。 宁南忧伏跪不起,魏帝冷哼一声道,“六弟还需做好准备,虽你为我大魏皇室血脉,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铸下如此大错,虽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朕也不得偏私于你,若江主司讨要说法,朕定会还他公道。” “臣弟尊陛下之令,必当承此责,万死犹不悔。”宁南忧磕头谢恩,嘴角微微勾起,沉着答道。 对于江氏女,势在必得。 宁南忧晃神间又想起江呈佳那张愤怒倔强的脸,不知为何心底竟泛出一股甜意。 江呈轶随崔迁指引,入了金麟阁。一见魏帝便跪地伏拜道,“臣江呈轶拜见陛下。” 魏帝见他行大拜之礼,不由锁眉,缓步走上前去躬身去扶江呈轶,“江卿不必多礼。” 江呈轶却依旧跪地不起,低眸锁眉,满腔怒道,“陛下,臣需跪着才好,臣请陛下为臣讨一个公道。” 魏帝顿了顿伸出去的手,略有些尴尬的收回,轻声道,“令妹之事,朕已听闻,主司放心,朕定会替你讨一个公道。” “臣谢陛下!”江呈轶重重地磕了个头,抬眼便瞧见宁南忧正一脸愧疚的盯着他看。 “睿王殿下此刻也恰好在此啊,想必陛下便是自睿王您这处听闻舍妹遭遇不测之事的?”他愤然的盯着宁南忧,阴阳怪调,满是嘲讽地说道。 “确是孤所说,令妹之事,孤悔犹不及。”宁南忧装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跪在地上,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病怏怏的依靠着床沿。 “殿下如今的悔又有何用?此事一出,岂是你一个悔字便可平息的。殿下毁了舍妹一生,这笔帐,如何也算不清楚!”江呈轶激愤不已,若不是魏帝在此,他顾着礼法,始终压制着自己,否则只怕早已冲上去,挥拳狠狠揍宁南忧一顿了。 魏帝于一旁默不作声,待江呈轶说完才又问道,“江卿,令妹现于何处?此事她为当事人,不若听一听她之所想?” “禀陛下,小妹自觉无颜见人,适才于殿外不肯入内,小妹实不能再受打击,此刻正侯于侧殿等臣替她要回一个公道!”江呈轶面对魏帝的和颜相劝不予理会。 魏帝眼瞳微微一动,转过身,默默地看了城氏一眼, 夫妻二人眼神交错,心有灵犀似的冲着对方一同点了头,紧接着屋内便传来了城氏的声音,“陛下,臣妾同为女子,愿去劝慰江主司小妹以解其苦,为陛下分忧。” 魏帝点了点头,面对城氏露出了旁人难得一见的温柔道,“有劳皇后。” 城氏微扬唇角,浅浅一笑,便自金麟阁内退了出去。 魏帝跽坐于案几前,平息了心中焦躁,同江呈轶心平气和道,“江卿认为,睿王该如何才能弥补其所铸下之祸?” “陛下,王子犯法自然与庶民同罪!”江呈轶并手相揖,低头恳求道。 魏帝见其并未有饶过宁南忧之意,心中疑虑不由放下许多。 “江卿可否听朕言一计折中之法?”他凝眸看向江呈轶,语重心长道,“令妹之事就算杀了朕这不成器的六弟也无法挽回,与其此番两败俱伤,不若朕下旨赐婚,让令妹做睿王嫡妻正妃,一生衣食无忧,如此,即可保全皇室颜面,亦可全了令妹的颜面?” 魏帝此刻心中又升起一计,既然事情至此地步,便只有让宁南忧与江梦萝成婚一路可走。宁铮再如何同他相斗,也终究是皇室之人。宁南忧如今做出此等丑事,若无法好好掩盖过去,便是让天下看他大魏皇室的小话。宁南忧既然想要与江氏结亲,那么他便成全他。 江呈轶早就料到魏帝会将计就计,却还是装作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大拜正言道,“陛下,恕臣失言,睿王是何脾性,这洛阳城上下皆知,他虽为皇亲贵胄,却无恶不作,淮王为保皇室颜面,又替他遮掩了多少?这天下人或许不知其真脾性,但臣却明了于心。臣理应替陛下分忧,以报皇族颜面。可臣亦是小妹长兄,这血浓于水的亲缘又叫臣如何能够亲眼见小妹嫁给一个品行不端之人毁了一生幸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章 作戏 他不顾睿王是否在场,当众驳了魏帝的话,话语难听至极。这叫宁南忧敛了眸,逐渐冷然起来。 江呈轶此番言语到是令魏帝有些吃惊,于他印象之中,江呈轶此人是个脾性谦和,知书达理,能言善道,处世光明磊落,但因自小经历许多,故而饱运世故。与人相处时,以礼先礼,后而义,绝不会得罪于人。可此番,他却直接忽视了睿王的存在,公然驳回他之建议,倒令魏帝有些难堪了。如此看来,这江呈轶极其宠其妹之言,并非虚言了。 他正欲开口言说些什么,一直跪于一旁默默寡言的宁南忧却在此时开了口,“主司大人,我知自己往日乃是个浪荡酒徒,不务正业,资质平庸。但我...此次诚心悔过,江姑娘是因我而毁了名节,若日后嫁人难免受辱,我...实在于心有愧。江大人!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若令妹嫁入我府,我必倾心相待,遣散府内侍妾,此生唯令妹一人于府,细心呵护!” 宁南忧此刻完全放下了睿王的身份,不以孤自称,诚心至极的揖礼相拜。江呈轶皱一皱眉,一转眸,丝毫不领其意,向魏帝再拜道,“臣向陛下请旨,降罪睿王,替臣妹讨一个公道!” 魏帝知江呈轶此次决不会松口应下此事,不禁无奈起来,“江卿何必如此?六弟既然立下重誓,必然言出即行,你又何苦相逼?” “陛下,并非臣相逼,臣今日本意欲携妹进宫向陛下谢恩,陛下知遇之恩,令臣万分感谢,臣随城将军入洛阳前,常听将军提及陛下英武,为主上正严苛,对皇室中人与天下平民一视同仁,绝不会姑息养奸。如今,陛下却为保全颜面,欲将臣妹所遭之难强压而下。臣试问陛下,若此事发生在皇室任一位公主身上,陛下可会就此平息了事!?” 江呈轶言语愈发激烈,只叫魏帝听了满肚怒气,喝斥道,“放肆!江卿如此失态,倒叫朕失望至极,朕如此已是为令妹着想,你竟还不知好歹!怎么江卿身居高位,便忘了为臣之道么?” 江呈轶面红耳赤,眼瞳依然有隐隐怒意,抬眼正视魏帝言道,“陛下大可辞去江某主司之位,江某今日一定要为妹妹讨回公道。” “你!”魏帝气得头脚晕眩,差一点便站不稳脚步。 宁南忧于二人身后,却缓缓弯起了嘴角,待二人争执的最激烈时,他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弟愿自罚以平息江大人之怒,臣弟愿降级罚俸,闭门思过。” 魏帝此时满脸燥怒,听他此语,稍稍缓了缓脸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半响,他又道一句,“江卿今日既然想要公道,那么朕便给你一个公道。既然方才睿王已自请责罚。朕便贬斥其为淮阴侯,罚俸三年。此罪罚已是极大,若江卿还觉得不够,那么朕便封汝之妹为成平县主,礼位皆同皇室公主之尊,如何?待汝妹与睿王大婚后,礼遇皆高于侯位,主掌侯府之权,今生今世,睿王不得休妻。此法可令江卿心服?” 江呈轶面色一阵红一阵青,盯着魏帝许久道了一句,“陛下体恤,我江氏一族难承圣恩...请陛下降罪...” 魏帝不由大怒道,“江梦直,汝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呈轶毅然无悔,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魏帝,不肯让步。 此时城皇后与江梦萝便像是算计好时间一般,在这君臣二人争执最为难分之时入了金麟阁。 “兄长万不要因我顶撞陛下。”一声娇弱沙哑的交换从门前传来。江梦萝身着白色素衣,泪眼滂沱的站在金麟阁门前,城氏搀扶着几乎摇摇欲坠的她。 江梦萝端庄行至魏帝面前,跪地大拜,含泪言唤一句,“臣女江氏呈佳拜见陛下,请陛下饶恕兄长大不敬之罪。” 魏帝自江梦萝来到金麟阁中,便一直盯着她看,见之绝色容颜,心中怒意忽而全部消散,也不由为之倾城之貌而惊叹。但只是一瞬,他迅速的将目光收回,不在有所触动。 他脸色阴沉,转身负手行至主座,屈膝坐下冷然不语。 江梦萝满眼泪光,哽咽着说道,“陛下,臣女愿听陛下安排,嫁与睿王为妻,与其相敬如宾,终老一生。” 江呈轶惊诧的转过头看向她,满脸心疼道,“阿萝这是?” “兄长,阿萝知晓兄长疼惜之意,只是,如今事至此地,又有和解?与其令陛下与兄长君臣不和,倒不如阿萝嫁入睿王府,终此争端。”江梦萝轻轻抹去眼角泪珠,小声劝慰道,“况且...此事的确不是睿王殿下之错,要怪便只能怪那刺客歹毒...谋害皇家子嗣,甚至还要谋害陛下...” 她此话说出,一直隔岸观火的宁南忧却不禁一愣,心中奇怪起来。他并未想到江梦萝会完全将她被下药之事掩盖过去,于此时替他说话。 江呈轶也不知应再说些什么,盯着江梦萝许久,最终无奈道了一句,“若阿萝愿意,臣愿听陛下安排。” 魏帝见此情形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心底依然存着对方才江呈轶那般耿直态度的怒意,于是面色依然冷凝着道,“既是如此,便按照朕方才所言。朕今日很是疲惫,都先退下。大婚事宜朕便交于皇后亲操。” 他垂下头,疲累的捏了捏鼻梁。 宁南忧被季先之缓缓搀扶着起来,向魏帝行礼尊道,“谢陛下恩典。” 魏帝抬眼见他虚弱不堪,不禁蹙了蹙眉头,转头对一旁听命的孙齐说道,“孙大人这几日便随睿王回府,侍奉左右,直至睿王伤势痊愈再归太医令述职。” 孙齐被唤了名,立即战战兢兢的上前一步,待魏帝说完急忙应道,“臣遵旨。” 他胆颤心惊的跟在宁南忧的身后朝金麟阁外走去。 江呈轶与江梦萝却退至一旁并未急着告退。待到宁南忧一行人离开。江呈轶才再次上前跪地一拜向魏帝陈词。 “陛下,请容许臣暂留于此。”江呈轶缓声说道。 魏帝睁开半眯的眼皱眉道,“江卿还有何话要说?” 江呈轶看了一眼侍于一旁的崔迁。那崔迁便立即懂得了他的意思,便急忙向魏帝行礼道,“陛下,既然江大人令有事禀报,那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魏帝盯着江呈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遂即点了点头准许了他。 崔迁便即刻带领着金麟阁所有侍婢从阁内退了出去。 江呈轶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崔迁将金麟阁的板门关上后,他才开口说道,“陛下,请恕臣方才失态...但,臣不得不如此。臣在前来金麟阁前便已说服舍妹,此事虽对舍妹不公,但事情即已经发生,臣一族,便只能退让一步。臣妹亦然愿意为大魏退让一步。然,臣深觉,今日之事乃是睿王与淮王暗中谋划成事,否则何来如此巧合之事?臣猜想,睿王作此谋划无非两种目的,第一是想拉拢臣归为淮王一党,第二则是想要令陛下与臣君臣相疑。既是如此,臣只能将计就计,让其以为已达成目的,否则日后,还不知有多少明刀暗剑...只是,时间紧迫,臣未有机会同陛下言说臣的计划,以至于方才殿前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他磕头请罪,一字一言诚恳无比。魏帝虽已料到江呈轶之谋策,却不曾想其心思城府已到了这种地步。 江梦萝此时于一旁一言不发,只是跟随江呈轶一同行礼。 魏帝浅叹一声道,“也罢,既是做戏,江卿也不必如此同朕请罪...只是接下来的路,愈发难走,既然令妹因此情境入了睿王府,可令她于睿王身边细细探查夜箜阁底细。对令妹的亏欠,朕会一一补上。即使日后,令妹想要与睿王合离,朕也允许,并定然会为汝妹另寻佳婿。” 他不经意间将想令江梦萝入睿王府中查探夜箜阁之事说出,又做出让步,替江梦萝考虑到了未来。 江呈轶知晓这是魏帝给予江氏的最大补偿,于是也不再言说什么,只是磕头谢恩道,“臣及臣妹谢陛下圣恩,定为陛下鞠躬尽瘁。” 两人行了礼,便一同从金麟阁退出。江呈轶小心翼翼的扶着脚步泛软的江梦萝。城皇后注视着互相搀扶的二人离去,良久叹一口气道,“陛下获此兄妹二人相助,日后定将夺回大统。” 魏帝若有所思的盯着离去的兄妹二人,浅声说道,“那水阁阁主果真不欺朕,这江呈轶当真是麒麟之才,但愿这江氏兄妹不负朕之所望。” 江梦萝与江呈轶踏出了金麟阁,向宣德殿外走去,大殿正堂,宁铮正扶着宁南忧站于殿前,似等着这二人出来。 兄妹俩脸色灰白难看的经过他们的身边,宁铮蹙着眉头唤住了江呈轶,“江主司。寡人在这里替我儿致歉,令妹之事....寡人亦觉得万分愧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章 大婚 江呈轶停下脚步,一脸愠怒的转过身道,“淮王此时来说此事,未免太过刻意,我江氏一族,可承受不起您这位摄政王的致歉。” 话音刚落,他便扶着江梦萝,气冲冲的离开了宣德殿。 宁铮略一脸讥讽的盯着这兄妹二人离去,随后脸色温和的转过身在宁南忧面前蹲下对他轻声说道,“昭儿,上来,为父背你出宫。” 宁南忧一怔,显然未曾料到他这位父亲会做出此番举动。 “父亲这是作甚?孩儿可以坚持。”宁南忧声色略有些颤抖沙哑。 “怎么?受了如此重的剑伤还要强撑下去?”宁铮有些嘲讽的朝宁南忧看去。 他忽然就明白,宁铮并不是心疼他受了伤,难以坚持,而是想要在众人面前做出慈父的模样。 这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宁南忧微微轻笑,略有些自嘲,良久应了一声道,“有劳父亲了。” 他轻轻靠上宁铮的背脊,被父亲缓慢轻柔的背了起来。这一刻,宁南忧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波动,唤起了儿时记忆中那一丝仅存的温暖记忆。他紧紧咬着牙,盯着宁铮的侧脸,不由再次憎恨起来。 父子俩一步步缓缓走出宣德殿,向洛阳宫外走去。 天色近暮,夕阳的血红逐渐布满整个天际,干涩的风轻轻吹着这座城,莫名有一丝哀寂。 竖日,魏帝命崔迁分别前往睿王府与江府传旨。 一道册封江氏呈佳为成平县主的圣旨,一道贬斥睿王为淮阴侯的圣旨,一道赐婚于睿王、江氏女的圣旨,令整个朝野上下哗然。 众臣有所耳闻内宫所发生之事,皆对此议论纷纷。 司空府,付博得到宫中密报,知晓此乃淮王父子为江氏兄妹做的局,不禁蹙眉深想。帝与淮王皆争江氏。这江呈轶于朝廷中已掀起前后两次风波。如今魏帝很是依赖江呈轶,依赖水阁来对付摄政淮王,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一直以来付氏正处于魏帝一党的权力中心,此番江氏却几乎代替了付氏。不过也正是因为江氏的出现,付氏才有机会隐去光芒。这几年来,他的动作太过明显,已然引起魏帝的怀疑。若要成大事,必需韬光养晦,而江氏则是契机。 付博饮一杯茶,盯着手中的书卷看了许久,最终缓缓的露出了笑容。 贬斥的旨意下达后,明王与德王曾打着关心的幌子轮番前来嘲讽宁南忧。后来的半月里,倒是有不少人因着江氏的关系登门拜访,但皆被季先之拒之门外。宁南忧因伤告假,在家多日不曾早朝。他在皇宫替魏帝挡的那一剑,恰巧刺中从前的旧伤,因而身子亏损不少,总觉食之无味,面色渐而变得败黄。 季先之实在心疼至极,于是开口劝道,“小主子...一月后便是您与江姑娘的大婚典礼,此典礼乃为城皇后亲自操办,您可千万保重身体,万不能在这种关头出错。毕竟那江氏如今是万人瞩目,记恨他与您的不在少数,尤其是明王与德王两人,此番您设计成功与江府联姻解决了代王这几月的心头大事,已令这兄弟二人十分不满....他们定然会寻法子来找您的麻烦...您...” 宁南忧见他唠叨个不停,便有些不耐烦道,“季叔过虑了,我还没那么脆弱。父亲的无视,我早就看惯了。一月后的大婚,我自有分寸。只是...这次剑伤实在太重,我险有些恢复不过来。” “主公心底明白便好。”季先之叹着气,话锋一转论起这几日的朝堂之事,“春末水涨,据隆中来报,因暴雨连月,汉水高涨,堤坝被洪水冲塌,已经淹了沿岸村庄,隆中地势低洼本就容易被淹,此时河水高涨,灾况愈演愈烈,不仅仅隆中发了大洪,连带着襄阳、南乡、魏兴一片都遭了殃。因这场大洪,汉水沿岸几座城的田亩几乎颗粒无收,洪灾中淹死数人,又因无粮饿死数人。主公您养伤的这几日,汉水沿岸的城已连夜上奏陛下,请求赈灾...” 宁南忧趴在榻上,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头道,“不用说,父亲应是为三弟求了这赈灾的差务?” 季先之先是一滞,后点头讶异道,“主公猜的不错。代王的确为德王殿下求了此差...同司空大人闹得很是不愉快。” “付博原本想派何人前去?”宁南忧随性问道。 “自然是其子侄,前些日子刚上任民曹尚书付名越。” “付博的算盘打的极好,赈灾一向是肥差,无论怎样总能从其中捞到点好处,只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宁南昆定然不会放弃。他手下庄头上欠下几万石的亏空还未还清,定然不想被父亲发现。只能通过这次赈灾捞点油水,能补一点是一点。他去求父亲替他要这个差事...父亲的态度如何?” “代王自是高兴。” 尽管努力克制,宁南忧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落寞,“德王此次离开洛阳,或许是一个转机。” “主公要怎样做?” 宁南忧遮住眼中的失落,侧过头道“眼下京中事务繁多,待官粮筹备好,也需四月底了。宁南昆自南乡往隆中去,必然会在漕运上做些手脚,将赈灾的官粮换成糠粮,将隆中救命的官粮高价倒卖至灾地的粮商手中,从中获取油水。命吕寻在漕运的官船上安排几人。旁的不要盯,只需将那几艘放置赈灾官粮的船看好。定要清楚那些官粮最后都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再借机慢慢赎回来。修坝的钱两也要仔细记录来往去处。” 季先之见他突然停住不说,便接了一句,“之后?” “之后?你先这么吩咐。且先瞧瞧我那位三弟,到底会不会对我起歹心?”宁南忧想起宁南昆的嘴脸,冷冷笑了一声。 他知,自那日江氏家宴后,宁南昆便一直对江氏女念念不忘,还曾多次请求父亲,表明非此女不娶的心意。偏偏此时他施了计谋,逼迫江氏女下嫁,使得宁南昆的想法彻底幻灭。 此刻的宁南昆应当对他恨之入骨才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受此夺婚大辱,他不信宁南昆能够忍下去。 他凝神望着白帐,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冷凝了下来,“季叔可知...此次吕寻安排入宫行刺的人是何底细?” 季先之一愣,蹙眉道,“主公为何这样问,此人难道有问题?” 宁南忧停顿半晌道,“此人或许是宁南清的底细。” 季先之心中一惊道,“奸细?此人吕寻细细查过,是可用之人,怎会是...” 宁南忧冷声道,“吕寻...或许需要好好监察一番了。” “您是说....吕寻那处出了问题?”季先之满脸疑惑的问着。 宁南忧不吭声,季先之便即刻知晓了他的意思,不言一句默默退了出去。 斜靠在床榻上的宁南忧满脸冷霜,想起一日前从常玉那处接到的密报,便更加阴郁起来。 常玉拷打,那名刺客并非没有供出幕后主谋,他亲口对常玉说,此次刺杀的幕后真凶就是睿王。若常玉不是他的人,那么恐怕他早就被魏帝顺手处理了。 常玉从那刺客身上寻出了明王府特有的缣帛残片,那残片之上有特意缝制的兰纹,是宁铮特地派遣丝织纺的人为宁南清冠礼赶制出来的贺礼。 或许宁南清并没有料到那名刺客在接到他之命令后没有将缣帛文书烧干净。他更没有想到常玉会是宁南忧的人,这才露出了马脚。 这刺客是吕寻对季先之再三确认没有问题的人。可如今却出了问题。不禁让宁南忧对吕寻产生了怀疑。 宁南忧闭上眼,舒了一口气,脑海中思绪复杂,无法入眠。试想起一月后与江呈佳的大婚,不知不觉露出了这几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尔后,又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立即撤去笑容,恢复冷然,心情却越发杂乱。 对于江呈佳,他心中的感觉很是奇妙。这是他多年来孤身一人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躺在床上静静的思量,不知不觉便放空了自己,忽然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月的时日如同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城氏忙碌一月,便等着五月初四这一日。 一清早,睿王府前便无比的热闹,魏帝派遣来的人几乎挤满了整个王府。宁南忧在侍者的服侍下换上了礼服,玄色直裾外袍,绣着鸳鸯戏水叠文图,上好的纁色云锦作为下裳,边缘的黑色滚边以金丝挑出了八爪蟒纹图,蔽膝是棕红色,束以深色腰带,头戴爵弁玄冠,脚穿赤舃鞋履,腰间挂着一串缨红流苏,正中央垂下一组叠云纹样的深红勾金丝的绶带。他就这样被人拥簇着出了王府,上了八乘骑座的婚车。 而此时的江府,城皇后所派来的人更是将江呈佳的闺房挤得一丝站地都没有。 江呈佳身着绣花夹裙复襦,足穿蹑丝履,青丝缠绕着玳瑁光与牡丹金簪,腰间挂配流苏与纨素,耳间挂有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一步一态温婉文雅。此前城皇后已命宫中教习嬷嬷教了江呈佳一月礼仪。此时她便宛如真正的公主一般,端庄优雅至极。待千珊为她遮上面纱,主仆二人便在宫中内人的引领下去往了皇宫。 因他夫妻二人身份特殊,又是天子亲自赐婚。因而宁南忧与江呈佳的大婚行礼之地便正在南宫崇德殿大殿之上,于万众瞩目下成礼。 江呈佳坐于八乘大轿上,千珊陪于一旁,明显的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不由失笑道,“主子怎的此时开始紧张了?” 江呈佳掀了掀马车的窗帘,朝外面看了一眼,瞧见江呈轶骑马护在左右这才呼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后道,“是了,也不知怎的,忽然不安稳起来,有些焦灼。千珊,我怕等等见到他会慌乱不堪。” 千珊见她脸上堆起一坨红云,哭笑不得道,“姑娘你每一世见姑爷都如此,千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江呈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团热,也轻轻自嘲道,“计划了这么久,总算是进了他府中,我希望这一世能够将他成功带回九重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章 唯你独一 “姑娘放心,总有这么一天。”千珊瞧见她眼中的期盼,不由自主的的心疼起来,于是轻声安慰道。 江呈佳点点头,双手紧紧攥了起来,心中不明为何愈发的紧张起来。 待到马车从侧门行至崇德殿,江呈佳在千珊与一众侍女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向正殿大堂内走去。 正堂的礼者分站成礼长廊的两侧,一张红绸长丝直通上座主位。 江呈佳在兄长的陪同下入了侧殿,自屏风处绕出,此时宁南忧也恰好上了台阶。他一身玄色带浅红慢步踏来,英气勃发,倜傥俊朗。季先之与江呈轶分别将他们送至堂前与侧殿屏风后,便退居于两侧,停止相送。 宁南忧大婚,宁铮不出面,曹秀得病,只有季先之充做淮王府长辈前来相送。江呈佳便因此再次心酸难忍。 她站在宁南忧的对面,远远的望着他,目光不知不觉中有些痴迷。 堂前穿着礼服的仪官对照礼简朗声读道,“韶华美眷,卿本佳人。值此新婚,宴请宾朋。云集而至,恭贺结鸾。” 两人按位站定。 待吉时到,宁南忧被侍者引入场。 新郎入场,仪官颂诗,正婚之礼。赞曰:“昔开辟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 自今礼毕,别懵懂儿郎,营家室安康。荣光共度,患难同尝。愿关雎之声长颂,悠悠箫声龙凤呈祥。不离不弃一曲鸾凤求凰,同心同德不畏华岳仙掌。 比翼鸟,连理枝,夫妻蕙,并蒂莲。夫天地草木菁灵,可比真爱佳缘。高山之巍,皓月之辉,天长地久,山高水长。” 宁南忧端礼受教,向仪官拜礼作谢,仪同时回礼并引侍者迎新娘入堂。 宁南忧对蒙着纱面的江呈佳一揖,请其进门,引其来到正堂前。 仪官此时迎一对新人上台。 宁南忧便再此时又作揖,江呈佳随夫行礼,紧接着便是侍者递上红巾。 二人用红巾相牵,缓缓上台。 这二人行过沃盥礼又行同牢礼。 到了合卺礼这一步,江呈佳已有些腰酸背痛,她半低着眸,用余光扫视着宁南忧。只见他依然端坐在对面,没有丝毫放松,便也不敢有所松懈。因江呈轶特地交代江呈佳不得饮酒,若饮会出大事,司礼的人才将合卺酒换成了特制的合卺茶,待侍者将他饮过一半的茶递到了她面前,她才稍稍掀开面纱,又掩面将剩下半杯茶饮尽。 江呈佳一直以为宁南忧行拜礼时心不在焉,于是便也没有收拢自己私底下的小动作。今日腰部的缠带绕的太紧,她忍不住稍稍拨弄了一下,却被对面的宁南忧尽收眼底。 却不知为何,宁南忧莫名觉得江呈佳的一切动作都很是可爱爽利,令人目不转睛。 合卺交杯后,总算到了拜堂礼。 两人在仪官的吆喝下拜了天地高堂,又互相一拜,才算夫妻礼成。直到最后一步结发礼,江呈佳才敢稍稍松懈一些,一旁陪同的千珊站于一旁,轻轻剪去她垂边的一缕发丝。与宁南忧身边的侍者递来的另一缕属于他的发丝交织在一起,又置于魏帝特意为他二人准备了的同心锁中,才算真正礼毕,意喻白头偕老,比翼双飞。 江呈佳就这样被稀里糊涂的送入了侧殿的新房之中等待宁南忧的到来。 其实,若按照宁南忧如今淮阴侯的身份不得有如此盛大的婚礼。但魏帝只说因宁南忧救驾有功,贬斥为淮阴侯一事可大婚半月后再遵旨令,迁出睿王府,入住侯府。 这样,宁南忧成婚礼的仪仗便依然按照王制行礼安置。而江呈佳则是天子亲封的成平县主,礼仪又同皇族公主。这礼便格外的盛大。而按照县主嫁入侯府之礼,必然要于宫中置办新房,行礼。于是这礼成之繁琐便更胜旁人。 一天下来,江呈佳几乎像是打过一场硬仗一般,浑身酸痛不已。千珊不得入房,只能守在新房外听命,便看不见此时她家姑娘此时脸上的无奈与疲惫。 江呈佳端坐在榻上,刚想着让自己放松一会儿。厢房的板门却忽然松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吱呀”,门被推开。 她急忙坐直,于是刚刚软下去的身体再次疲惫的撑了起来。 她低着头,余光中瞧见一个玄色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她走来,带着一身酒气。 江呈佳忽然就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 宁南忧轻步走到她的面前,盯着她被面纱遮去的容颜看了许久。 江呈佳等了眼前人许久,也没见有个动静,不由奇怪。于是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他。只见宁南忧此时也正盯着她瞧,瞧得十分认真。 她一触碰到他的目光,便像惊弓之鸟一般低下了头,脸上红云愈加火热。可这样的举动到了宁南忧眼中,便成了怕他。 “江姑娘不必怕我。我不会再强迫你什么。”他沉声说着。 随即,江呈佳便觉得身边的软垫陷下去了一点,他坐在了她的身边。 宁南忧端坐着,似乎也有些紧张。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的转过身,对江呈佳温柔的说道,“虽....我不会再强迫你,但...你的面纱还是....” 她听他犹犹豫豫的声音,心底不禁觉得好笑起来,可表面并没有表露,只是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乖巧的说道,“妾的面纱..自然需君侯来揭。” 宁南忧听到她的准许,这才伸出手将她耳边的纱带解开。 今日她的妆容将她的清丽遮去,却又多了一份妩媚。面纱被他除去后,这张倾城之容便落入他的眼中,让他在难移开双眼。 他目光有些炽热的盯着她看。 江呈佳被他看得有些发麻,终于决定开口。谁知还未说话,眼前的人又忽然站了起来,紧接着便开始自顾自的脱去外袍与衣裳,招呼了婢子拿来洗漱热水,于一旁清洗去了。 江呈佳觉得有些好笑,发觉好像除了她自己紧张以外,似乎宁南忧也格外紧张。这却一点也不像今世的他。 明明处心积虑得到,既然得到,她以为他便不会再在意什么。可却没想到,似乎这人还挺在乎她,否则也不会这般紧张了。 江呈佳轻轻咳一声,低下头,安静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宁南忧听见她的动静,转过头见她似是一脸失望般的垂下头,便微微蹙起了眉头,犹豫了一番,他放下手中方巾,重新向她走去。 江呈佳正发着呆,倏的发现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她目光一怔,抬起头,便见宁南忧面无表情的向她递来一只手,眼神飘忽不定的看着一旁道,“时辰不早了,夫人也洗漱休息。” 她懵懵地看着他,最后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将手搭了上去。 宁南忧并没有看见她的笑容,他有些心神不定。当她将手交给他时,他略略有些诧异。他以为,江呈佳会十分厌恶他。毕竟,他得到她的手段太过无耻。 可他却没有意料到,江呈佳似乎并不排斥他。 两人沉默寡言的洗漱着。江呈佳将千珊唤了进来,隔着屏风褪去婚服,换上薄纱裙与中衣,便从屏风后走出,再次坐到床榻边等着宁南忧。 她盯着窗前的红烛许久,那人才从隔间走出。此时他只穿了一件中衣与亵裤,半露胸膛,慢慢走过来。江呈佳的目光一下子便被吸引,白皙的脸便“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她立即将目光转开,恰巧撞上了那双黑漆漆的眸。 宁南忧盯着她,很快便察觉了她的满脸通红,于是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衣襟,反应迟钝的愣了半晌,才明白她在脸红些什么,便扬起一丝笑,负手向她踱步而去。 他坐在床头,她坐在床尾。中间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 “我有几件事要说。”她终于开了口,声音细软柔和。 宁南忧略略应了一声,等着她说下文。 江呈佳顿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道,“如今,我既然已经嫁给你,那么便认定你是我夫君,至此之后会专心致志唯你独一。我不会因你设了圈套逼迫我江氏一族与你结亲而怨恨你,你也不必认为我会恨你。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逼迫我,若我当真不愿意,便会自行了断绝不会给你机会。这就是我想说的。” 他轻轻锁了眉头,心间对江呈佳的讶异又多了一层。 “夫人不怨我便好。”他温和的说了一句,便没了话。 江呈佳舒了一口气,又见他没了动静,不禁无奈道,“君侯还想端坐在这里多久?” 他眸眼一怔,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我。”随后又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只能愣愣的盯着她看。 她注意到他胸口那道极长的伤疤,记忆又被扯到了一月前,不禁心酸起来,于是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伸出手将他的衣襟掀开,盯着那道赫然醒目的伤看了许久,眼前便模糊了起来。 他被她看的有些燥热,急忙扯过衣襟将伤痕遮住,不自然道,“不早了,睡。” 江呈佳小声问道,“君侯这伤...是不是很疼?”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他。宁南忧有些不解,并不知她为何眼中突然有了泪光,于是略微慌乱道,“我这伤无妨,你勿担忧。” 江呈佳喉中依然有许多想说的话,却还是理智的控制住了自己。她知道此刻的她不能再继续暴露更多的情愫。 她垂下头,脱去自己的鞋袜,一声不吭的躺到了榻的角落里,默默蜷缩起来。 宁南忧心中莫名被她触动,虽不知心底那种悸动是什么,此刻的他却突然很想抱住她。 自母亲病了以后,他便在没有听见除了季先之以外的人询问他疼不疼,他就像是被人遗弃了一般,只能独自一人扛下一切。 宁南忧掀开锦绒被,朝她悄悄靠了过去,一双手从她的腰际两侧穿到前方,轻柔的揽住了她的腰,紧接着他便感觉到她微微一颤。 他又继续贴近了一点,靠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既然已是夫妻,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 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之上,令她再次熏红了脸。她没有应话,但却默默的向他怀中再靠近了些。 宁南忧微勾起唇角,下巴抵着她的秀发,闻着她身上的清香,缓缓闭上了眼。 江呈佳一入夜手脚便会冰凉,怎么也热不起来。宁南忧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这点,细心的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包围起来,又让她的双脚贴着他的双腿,为她取暖。 这一切,他做的很小心,并不想惊动似乎已经熟睡的她。只是此时的江呈佳根本无法入睡,她依赖的躺在他的怀中,满心喜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章 克制 宁南忧抱着怀中温软不敢动,因两人团在一起,渐渐的燥热起来,于是更加入不了眠。 她呼了一口气,安静的闭着眼,却莫名察觉腿根处似有什么滚烫坚硬的东西挺了起来,不由一惊,稍稍前移了一点。这一移便让宁南忧晓得她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自然能感觉的到自身的反应,又因她的略略移动而感到一丝尴尬,脸色红润起来。他实在不知自己为何面对江呈佳如此把持不住,这让他十分烦躁。 江呈佳察觉了他忽然僵直起来的身体,偷偷笑了起来,思量一番,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转过身,唇间擦过了他的喉结,顺势躲入了他的怀中。 她清晰的听见他的喉间发出“咕噜”一声,然后他整个人彻底僵硬了起来。 江呈佳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宁南忧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被怀中的女子操控了一般,不舍得再去强迫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只能任由热火燃着自己,什么也发泄不出来。此刻听见她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便更加羞恼起来。 江呈佳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眯着眼笑道,“君侯怎的如此老实?” 他顿了一秒,眯起了双眼,扬起音调哼道,“夫人认为我老实?” 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眸笑道,“我已是你的妻子,君侯不必忌讳什么。” 宁南忧眼神一滞,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有些看不明白。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道,“睡,明日还需向父亲问礼。” 江呈佳低低应了一声,又往他怀中挪了挪,紧紧抱着他,闭上了眼。她知道他并不想折腾她,他始终觉得今日礼节太多,已然将她累着,于是宁愿克制自己,也不愿碰她。 他依然细心,这点从未改变,江呈佳低声哼笑一声,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安稳了下来。 而怀中的温软炽热让宁南忧实在难以凝神,他不由得蹙了眉头,低低叹了一声。江呈佳窝在他怀中,感受到这些年来前所未有的安全与温暖,渐渐的便放下了心中所想,入了眠。 宁南忧闭着眼,一直逼迫自己入睡,却无法驱赶浑身燥热与不安,只觉得下身肿胀难忍,艰涩不已。 他一直屏息安静的躺在江呈佳身旁,没一会儿便听见她传来沉稳的呼吸声,温声细软。他这才呼了一口气,无声无息的将自己的双手从她腰间抽出,然后迅速下了榻,向厢房屏风外的隔间走去。 他大半夜的往隔间的浴桶中放了满桶的冷水,又一头钻进水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在外守夜的小黄门听到动静,立即爬起身,敲了敲隔间的窗轻声问了句,“君侯?” 宁南忧从水中冒出来,只觉周身凉意四溅,舒爽至极。听见守夜的黄门叫唤,又怕吵醒江呈佳便低声道了一句,“这里无事了,下去休息。” 小黄门点点头应了一声,便又靠在窗板下面睡了过去。 宁南忧泡在冷水中许久才逐渐冷静下来,等到浑身涨热好不容易消散后,他才从水中起身。再回到榻上时,便瞧见江呈佳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角落里,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一般缩成一团。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在她身边躺下,总算有了一丝困意。 一天的疲惫令他在消去困扰后,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长夜漫漫。此刻的两人,却都放下了对彼此的防备,睡得无比安稳。 江呈佳睡了这一世有史以来最安稳的一觉,第二日睁眼,习惯性的想要唤千珊,转头便看见宁南忧正沉沉的睡着,便默了声。 他就这么真实的躺在她的身边,闭着双眼,呼吸均匀。 江呈佳的慢慢靠近他,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心间喜悦依旧满满当当。 她略略思考了一会儿,从床榻内侧悄悄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新房,打开了板门。此时千珊已候在门外等着她苏醒。 江呈佳小心的将门关上,对千珊露出笑容道,“你可知这里的小厨房在何处?” 千珊打趣道,“姑娘时隔多年,要亲自下厨了?您这话若是公子听见,定然伤心难过。” 江呈佳瞪了千珊一眼,佯装要打她,“如今你倒是很会编排我?” 千珊低笑道,“奴婢可不敢,昨日奴婢已经向掌管此殿的内官打听过了,小厨房在就在新房东侧,姑娘快去,一会儿姑爷就该醒了。” 江呈佳低低哼了一句,又瞪她两眼便去了小厨房。 千珊盯着她满满欢喜的背影,替她高兴也替她发愁。 江呈佳满心想着如何将这一世的覆泱牢牢地抓在手心之中,自然没有在意千珊藏在眼底深处的情绪。覆泱最爱她的厨艺,无论哪一世都一样。她一直觉得,她的厨艺可以牢牢栓住覆泱的胃,令其再吃不下其他人所做的菜,这一生独独唯她。 她很快便找到了千珊所说的小厨房。守在门前的小黄门见一位穿着婚服的俏丽姑娘来了此处,不禁有些诧异。再仔细端详一番她的模样,小黄门立即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于是急忙行礼请安道,“奴婢给成平县主请安。” 江呈佳摆摆手,和颜悦色道,“不必多礼。” 她径直走进厨房中,小黄门惶恐的跟在其后问道,“成平县主可是要用膳食?我这就去唤人来为县主做膳。” 江呈佳笑道,“不必麻烦了,你去门外守着。我亲自下厨。” 小黄门略有些震惊,张嘴欲再说些什么,又觉不妥,便应了话,退出门外。 江呈佳觅得几样食材,便开始在陶灶上捣鼓了起来。 而此时,宁南忧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因常年以来的习惯,下了榻,便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戎装,拿了剑,出了房,准备晨练,转身便瞧见千珊守在房前,见他出来,恭敬行一礼,唤了一声“君侯。” 他才忽然记起,自己昨日方成了亲,已有了妻子。可他的这位娇妻一大清早便不再房中,才叫他一时之间未曾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冷冷的应了千珊一声,便自顾自的持着剑在院中习起武来。他并不问江呈佳去了哪里,倒是令千珊有些奇怪。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自东厨处传来阵阵香气。千珊候在宁南忧身边都闻见了远远飘来的香气,他自然也闻见了。 正当宁南忧奇怪着从何出飘来如此扑鼻的香味时,江呈佳便不知何时自厨房而出,赤手空拳朝习着武的他袭去。 宁南忧即刻反应过来,右脚一退,旋身一转,瞧见来人是她,便急忙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中,然后与她空拳打了起来。 江呈佳没有拼尽全力与他相斗,可宁南忧依然察觉到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正当他预备继续与她打斗。她却突然转了个身朝他怀里撞去。 宁南忧下意识的怕她摔倒,便急忙搂住她的腰际,抱在了怀中。 江呈佳笑嘻嘻道,“二郎日日都要晨练么?” 宁南忧一怔,沉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二郎。”她靠在他的怀中,轻声唤道。 宁南忧因她的这声唤,心间微微颤动了一番,他盯着她的侧颜,蹙着眉道,“从未有人这样唤过我。” 江呈佳脚点地,缓缓转身面对他,满面笑容道,“即是没人叫,那最好,日后我便这样唤你。” 宁南忧只觉得自己越发的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日前还因他以卑劣手段得到她而愤然不平。大婚后却没有任何芥蒂的将他当做夫君,虽然她昨夜已然将这些同他说明,可依然令他很是讶异。 他沉着脸,不说话,一直盯着她看。江呈佳盯着他深邃的眸,一下便读懂了他的心思,于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知,你在疑我,不信我。可不管如何,我既然嫁给了你,自然也希望我日后的生活能够似他人一般幸福快乐。我不会自怨自艾的责怪自己,责怪你。二郎,你我二人成亲,日后便好好过日子,可好?” 她一直踮着脚说话,话音落下,便有些站不住朝后摇摇晃晃的跌了两步。 宁南忧轻轻将她一抱,再次揽入怀中,叹了口气道,“夫人如此说,像是我太过小气了。” 他温柔的答道,见她小心翼翼的拽着他胸口的衣襟,像是害怕碰到他的伤口,不由心间一软,低头在她额间一吻道,“我不疑你,只是奇怪为何夫人这样早起来?” 江梦萝靠在他的臂弯,小声撒娇道,“二郎不若唤我阿萝?家中兄长也是这般唤我。” 宁南忧低低哼笑一声,脸上寒霜皆被她化去,低声吟唤道,“阿萝。” 千珊于一旁看着这二人卿卿我我,不由目瞪口呆,心中感叹,这世间男子包括姑爷皆逃不过她家姑娘的柔情相待。姑娘施施然站在那里,便有一群男子倒于她的石榴裙下。姑娘动动手指,舞舞剑,可和一群江湖人称兄道弟。再怎样矜贵高傲的男子也得痴迷于姑娘的美貌与才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章 怀疑 江呈佳轻轻牵起宁南忧的手,朝着侧殿的厅房走去,笑眯眯道,“我为二郎做了羹食。” 宁南忧再次表示讶异,低声疑道,“贵胄千金深居闺闱,怎行庖厨之事?你兄长于府中也许你下厨?” 江呈佳哼了一声,不屑道,“旁的千金贵胄自然不允入庖厨之地,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我不一样。我自小同兄长四处漂泊,家中只有我与兄长二人。兄长四处谋生,我总要学会些什么,才能替他分去些劳苦忧愁。” 她这轻视千金贵女的模样叫他觉得十分好笑。她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忌讳,眼瞳干净的似块璞玉,让他心间也跟着畅快许多,整个人也少了些阴沉。 江呈佳叫来小黄门将她清早上起来做的餐食端上厅来,温声说道,“我也不知二郎爱吃些什么,小厨房中有什么,我便做了什么,二郎莫要嫌弃。” 侍者端上羹食。杏鲍菇炖汤熏肉、云腿煎蛋、嫩鸽子炖粥等一连几盘菜皆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宁南忧暗自生疑,一脸探寻的看向江呈佳奇怪道,“阿萝倒是与我心有灵犀,这些恰是我爱吃的?” 江呈佳知道他定然又起疑心了,于是心间升起一股无奈道,“二郎可是又疑我?这般奇怪的眼神看我,倒像是再看贼。我可不屑于去同你身边人打听你爱吃些什么,厨房内有些什么食材,我便依样做了,平日里我也爱吃这几道菜。二郎若再疑,也不必同我信誓旦旦的言说什么信我的鬼话了。” 她很不高兴的撅起嘴,眼中露出了些委屈的神情,转过身再不理他。宁南忧微微叹了一口气,拿起食筷,夹菜默默吃了起来。 一道云腿煎蛋,令他入口即惊。自小到大,他倒是从未吃过这般脆嫩的蛋饼,云腿香软糯口,回味无穷。宁南忧眼中放光,自顾自的吃起来,也不管旁边的江呈佳是否依然在生气。 江呈佳自然已听见他的动静,只是他没来哄,她便不肯转身同他一起进食。宁南忧才终于察觉自己的不妥,于是一人默默平移至她的身边,悄声为她盛了一碗鸽肉粥道,“该用膳了。时辰已然不早。夫人等等还需同本候一起去向皇帝谢恩,向父亲请安。” 他有些不自然的碰了碰她的手臂,轻轻说着,已是拉下脸皮同她说话。江呈佳自然知晓此时不该继续再同他生气,于是便一脸委屈的转过身,面对着他,冷冷道,“君侯日后...还疑阿萝么?” 宁南忧叹道,“我一贯这个性子,也不是疑你,你莫要多心。” 江呈佳很会把握分寸,也清楚能让宁南忧说出此话已是不易,若再撒娇卖乖,便会适得其反。 于是她便接过宁南忧为她盛的粥,低语一句道,“二郎也莫要生气,的确是我太强求你了。” 她低低柔柔的讲了这样一句,有些失落,微微垂下头乖巧的吃着粥,倒是令宁南忧莫名心疼起来。 他不知该再与她说什么,便起身再次坐回自己的位置。 两人突然沉寂下。 待到宁南忧放下筷子,江呈佳也同时食毕。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宁南忧此时主动开口道,“走,该去给皇帝谢恩了。” 江呈佳点点头。宁南忧瞧着她的脸色不太好,顿在原地想了一想,向她伸出了手唤道,“阿萝。” 她见他伸出手,有些受宠若惊,突然顿住不知所措。宁南忧无奈一笑,牵住她的手,将她向外面带去。 江呈佳忽然觉得,似乎这一世的覆泱并不是那么难相处。 “今日谢恩,你兄长也同样会去。”他牵着她缓缓朝回走去,路上轻声询问一句。她微微一怔道,“兄长自然是要一起去谢恩的。”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道,“可我父亲不会去,阿萝可会介意?” 她微微蹙起眉头道,“说起父亲,为何他连我们的大婚也不露面?”她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有些好奇的问道。 宁南忧听她提及此事,脸色便马上变得阴沉下去。他撇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大婚之日,是德王母亲王氏的生辰。” 明明他的语气平淡无奇,没有丝毫波澜。可她心中依然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知,自己这般装无知,已然戳中了他心中最痛的地方。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她此时,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为了笼络势力而费尽心思,使尽手段得到的棋子。她晓得此时的自己在他心中根本不算什么,甚至连妻子都算不上。他愿意与她做戏,愿意与她相敬如冰,不过是因为想要通过他笼络兄长。 她面露难堪与愧疚,小声道,“我...对不起。” 宁南忧冷笑一声,身体侧与她之前,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面容。紧接着她便听见他说了一句,“无需同我说对不起。” 他牵着她走回新房,便放开了手,自顾自走向隔壁的厢房关上了门。 江呈佳立于房前,略微失神,千珊一路跟过来,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拉的听了进去。她见江呈佳失魂落魄的站在大院内,便浅叹一口气,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县主还是快些换下婚服,眼下这时辰不早了。” 千珊的提醒让江呈佳回过了神。她眼神一敛,脚步一挪,收起所有的情绪,转而向新房里走去。 千珊急忙招呼身后婢子跟上,为她换衣。 片刻后,江呈佳从屋子里出来,已换上进宫觐见天子的朝服,侯在门前等着宁南忧出来。一旁的小黄门却在这个时候对江呈佳说道,“侯夫人...君侯此时已先行前往南宫拜见陛下。他吩咐小人,让您您不必再等,此刻便随小人前往南宫侧殿拜见皇后殿下。” 宁南忧没有等她? 江呈佳有些诧异。她落下眼眸,低低自嘲起来。她不知自己是哪来的自信,竟然认为宁南忧好相处。 她冲着那小黄门点了点头,端着礼道,“那边有劳公公引我前去南宫了。” 小黄门回礼,弯腰躬身在前面引路,一路上江呈佳异常沉寂。叫跟在她身后的千珊越发的担忧起来。 明明这二人早晨还好好的,可不知怎会突然变成如今模样。 江呈佳去了南宫侧殿拜见城皇后,一番行礼谢恩过后,城皇后便一直同她带在侧殿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一上午,她连宁南忧的影子都没见着,他便这样将她晾在皇后着。魏帝也将城皇后晾在侧殿。直到晌午,也没有宫人传话说要用膳。江呈佳肚子里窝了一顿火气,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城皇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于是在一旁不动神色的说道,“六弟妹可是乏了,我见你神思困倦。不若同我先前往前厅用膳。陛下与淮阴侯怕是还有事要商议。” 江呈佳勉强撑起精神道,“娘娘不必顾及妾,妾便在此等候君侯。” 城皇后听她此话,轻锁住眉头道,“你若在此等,怕一日也见不到他。方才陛下身边的近侍已来报过,淮阴侯已归淮王府。” 江呈佳转过头,蹙起眉头朝她看去,“娘娘方才还说,陛下可能与君侯有要事商议,怎得现在又说....” 城皇后叹气道,“本宫也是怕你难过,方才只是想让你稍稍放松些。哪知你非要等着六弟。本宫也不能让你白等。” 她微微张口,言语哽在喉中,随后叹道,“既是如此,妾也不好拒了娘娘好意。这晌午已过,想必娘娘也有些饿了。妾便服侍娘娘前去用膳。” 江呈佳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一礼,城氏看着她满脸的淡漠,亦是于心不忍,但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应了一声以表认同。便带着江呈佳去了前厅。 江呈佳跟在她身后,眸中有一丝微动,似想到了什么,缓缓的将满面的冷然收了起来。心中有了一计算定。她想,大概,兄长与魏帝此刻应已侯在了前厅。就等着城氏将她带过去了。 而宁南忧也并非不见她,也并非不带她前往淮王府一起向淮王请安。他怕是被天子赶出的宫,才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她忽然便明白,今晨宁南忧为何突然会说起兄长进宫谢恩之事,又提及了淮王。原来是在此处等着她。他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是天子与兄长故意插进他府中的一颗棋子。 那时,她没有深想,听他提及淮王,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戳痛了他的伤口,也难怪后来他连等她都不想,丢下她一人入了宫。 此时,她一人被留在宫中,而宁南忧却被天子赶去了淮王府。这局面实在难解。也令人觉得可笑至极。 江呈佳胡思乱想着,跟在城氏的身后,来到了前厅。 正堂中,上座,魏帝果然已跽坐在厅中。 席坐的右侧,坐着一位年岁尚小,却已然有了些君王英气,俊朗非凡的小少年。江呈佳知,这小少年便是那位年纪方满八岁的小太子宁无衡。而坐在席坐右侧的则是城阁崖与江呈轶。 侯在正堂的崔迁见城氏带着江呈佳走了过来,便急忙朝着里面报了一声道,“陛下,皇后与淮阴侯夫人已侯于外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章 虎毒不食子 魏帝此刻正与江呈轶交谈,听此报声,长袖一挥道,“宣。” 城氏领着江呈佳走了进去。随即在魏帝面前行了大礼。 城皇后笑语盈盈道,“陛下怎得来了前厅用膳也不同臣妾说一声?妾可要在后厅等的望眼欲穿了。” 魏帝略有些病态的脸上露出淡淡一笑道,“皇后莫怪。朕与主司恰巧谈及夫子论道,一时之间忘了时辰。崔迁这奴才竟也不提醒,到叫你等了这许久。” 城氏一进来,坐于右侧的那位英气勃发的少年便缓缓起身,立于案几边等着城氏同天子说完话后,才行礼一揖唤道,”母后安好。” 城皇后似是许久未曾见过太子,眼中尽是思念,但依然在众人面前克制了自己,得体的对太子温和一笑道,“太子勿需多礼。” 江呈佳一直默默的站在城氏的身后,知晓今日魏帝怕是要与她摊牌,于是脸色并不是很好。 而此时,被魏帝找借口赶出宫的宁南忧此刻正骑马赶向了淮王府。 黑鬃烈马停在王府巷子里。宁南忧翻身而下,独自一个人从王府侧门走了进去。虽王府中无人阻挠他进出,但也并没有人上来接待他。宁南忧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一人负手慢慢走到正厅庭院中,遥远一望,便瞧见宁铮与宁南清跪坐于堂中,正用着膳。 他扯了扯脸皮,稍稍露出了些笑容,预备向宁铮请安。但刚行至堂前,他便隐隐约约听见宁南清提及了自己。 宁南忧顿住脚步,想到宫中那个几乎置他于死地的刺客,眼中不由自主的呈现出一抹戾气与杀意。他转身一绕,躲到了假山后。 此时堂前,宁南清说起宁南忧来,眼中充满了不屑与不喜,“父亲,虽二弟娶了那江氏女,但此事也有些奇怪,若依照魏帝的性子定然不肯将江氏女赐婚与他。此番举动,怕是想要通过那江氏女,通达淮王府内部,让其做我淮王府的一个底细。” “江氏女想要接近我淮王府机密,还没那么容易。恰好,昭儿身边也只有一个夜箜阁与精督卫,并不打紧。”宁铮显然并不把江呈佳放在眼中。 可那宁南清却不依不饶。 “父亲可觉得二弟此番做的实在不妥,他明知道三弟喜那江氏女,却为了博得父亲夸赞,设下此计,将那女子娶进门。这是为不义。又心高自傲,根本不知防范那女子。我今日听得宫内线人所说,二弟与那江氏女很是亲热,完全失了平日的冷漠。似要被那女人勾去魂了。”宁南清尖酸刻薄的诋毁着宁南忧,丝毫不留情面,似乎这个弟弟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只不过是一个同姓的过路人罢了。 “他当真与那江氏女走的极近?”宁铮皱起眉头,略略不适道。 “儿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宁南清语气确凿。 宁铮的面色便愈加不佳,“即是如此,昭儿也不太适合再继续待在洛阳了。皇帝将其贬斥为淮阴侯,众人如今皆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皇帝动了如此大火。此事也需平一平。” “父亲的意思是?”宁南清心中暗喜,却依然装作并不明白宁铮之意。 “临贺近日多有动 乱,临贺郡太守顾安两日前曾密报城氏,被我的人暗中截下获取了信息。根据顾安密信所说,临贺动 乱所抓的人,无大魏国籍,推测是外族之人,很有可能为中朝所来的奸细。中朝攻打大魏三年之久,损失颇多,那城阁崖更是在战场上砍下了中朝三皇子的头颅,已然与中朝结下大仇。临贺恰巧是城阁崖母家。临贺的动 乱不可能来的如此巧合。大约是中朝想要对城阁崖下手了。”宁铮凝着眸,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宁南清即刻理解了他是何意,“父亲是想要...借刀杀人?” “国敌之刀,让城阁崖母族灭于中朝之手,也算是成全了他一族对陛下的忠心不是么?”宁铮冷笑起来。 宁南清却有些不乐意道,“父亲要将此等事情交于二弟去做么?” “怎么?让你二弟做此事,你到不乐意了?”宁铮瞧着他变了脸色,笑眯眯的说道。 宁南清气道,“父亲这分明是想要二弟一步步参与到大事中来...您明明...” 宁铮伸出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随即又说道,“为父并非想要昭远立功。只是觉得此事他去做最为合适。若失败,也不会牵连我淮王府,更不会牵连你们兄弟二人。” 宁南清先是一怔,后又像想通了什么,同他父亲一般露出了一丝笑意。 而此时,立于假山后的宁南忧,脸色愈发的阴沉,一双拳头死死握住,手背青筋暴起,几乎断裂。 他在假山后又停留了一会儿,便转身悄然离开了淮王府。 一路上,他的脑海中盘桓着父亲与兄长的对话,越发觉得周身阴冷起来。 宁铮想要贬斥他去往临贺驻守,要他挑动中朝密细与临贺乱兵除去城阁崖母家蒋氏的势力。若此事成,城氏一族定然会被重伤。 当年琅邪城氏之所以能够跻身于大魏七族之首不仅仅是因为城氏一族出了一个当今独受恩宠的皇后城阁浅,更是因为城阁崖母家临贺蒋氏的助力。 临贺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蒋氏却是当年辅佐世祖光复大魏的元老功臣。蒋氏与陇西的曹氏一族都是世祖所倚重的重臣之族。当年,蒋氏一族在世祖仙驾后,便归居临贺,渐渐收敛了本族的风头,只规规矩矩的做一方大士族,安稳的过日子,也因此自七大家族中退了出来。等到琅邪城氏崛起,城阁崖的父亲城月山娶了蒋氏嫡女蒋怜,蒋氏才又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蒋氏与城氏结亲后,便竭尽全力辅佐城氏一族。虽说当年蒋氏隐世于临贺,不再参与朝政,但自家实力依然十分雄厚,否则也不可能到如今还依然名列世家百族的前位。 但,若宁南忧前往临贺除去蒋氏一族之事失败,蒋氏察觉,并联合城氏反击。那么宁铮便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一人头上,让他一人担这谋害忠臣之罪责。宁铮自然不会让魏帝杀了他,但却不会替他保住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最多留他一条命苟延残喘。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招金蝉脱壳。 可这些计策,宁铮却用来对付他。宁南忧眼眸中露出了一丝苦意与悲凉。 他独自一人向睿王府中行去,牵着马,面色苍白。 宁南忧神情恍惚的走到府门前,抬头朝前一望,便见一抹娇小的身影立于大门前。江呈佳不知何时出的宫,此刻正同她身边的婢女千珊侯在府门前等着他归来。 他微微一怔,收起满脸的阴沉,面无表情的向她走去。 江呈佳眼尖的瞧见宁南忧独自一人牵着马朝王府走来,于是急忙上前迎去,温声细语道,“君侯怎是一人归来的?” 她招呼了身后的小厮,将宁南忧的烈马疾风牵了下去。又接过宁南忧脱下的披风,跟在他身后朝府中走去。 季先之原本想要迎接宁南忧,见江呈佳先他一步,便于府门顿住了脚步。 宁南忧面无表情,并不理会江呈佳的询问,只是低头不啃声的往里走。他的脚步走的极快,叫江呈佳根本无法跟上。 她欲唤住宁南忧,季先之却忽然往她身前一挡恭敬道,“夫人还是莫要在此时打扰主公。主公方从代王那处回来便一脸晦气,定然又受了代王的训斥。” 江呈佳沉默下来,眼底深处浮现出一丝无奈与心疼,望着宁南忧独自一人孤单的身影,心中不是滋味。 直到晚膳,江呈佳也未曾见过宁南忧一面。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许任何人进入。江呈佳担心他胸前的伤口未愈,便去了灶房煮了些养伤的粥汤,带着千珊给他送了过去。季先之守在书房外,拦住了预备进去的江呈佳。 她略有些恼,盯着季先之无奈道,“君侯一日未出,季大人难道不担心?” 季先之脸色温和道,“夫人,主公若是饿了,自然会命小人做膳食。夫人便不必担忧了。” 江呈佳见说不通他,便只有冲着书房中喊道,“君侯,妾做了些吃食,君侯多少吃些...” 书房中并无任何回应,季先之便再次下了逐客令,“夫人还是回去...” 江呈佳低下眸,露出失落的神情,将手中端着的膳食交予了季先之,无奈的嘱咐道,“我瞧他胸前的伤势并未好透...身子这般熬下去定然不行,还请季大人劝劝他。” 季先之轻轻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定会规劝。” 江呈佳有些迟疑,站在书房门前等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浅叹一声,转身离去。 季先之待她离去,端着手中飘着香气的汤粥,朝里面唤了一声道,“主公可要吃一点?您一日未进食...的确有碍伤势恢复。” 书房里没有回应。季先之等了半晌,里面才淡淡的传来一句,“不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章 毒打 季先之又问,“那...夫人这膳食如何处置?” 里面又一声冷淡,“倒了。” 季先之听见这话,眼中露出些无奈,随后正准备应声,便听见里面又传来声音道,“慢着。你放在外面。随它去。” 季先之端着膳食,有些诧异的望着映在窗纱上的身影,愣了一番才道,“是。” “季叔,你先下去。不必在门前守着了。”里面的人淡漠的说着。季先之知晓,宁南忧此时只想一人安静的呆着,于是应声退下。 书房里的宁南忧领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在确认季先之已经离开后,他跽坐于案几前盯着上面放置的竹卷犹豫了一番,最终悄悄放下了门闩,推开了门,盯着放在屋外角落里的膳食,思虑三秒,迅速的端起,又再次栓上门,回到漆几前端坐下来。 他摸着还温热的陶碗,满是阴霾的脸上稍稍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打开碗盖,一股糯香便扑鼻而来。 宁南忧默默的吃了一口,热腾腾的汤汁入口便化为浓郁的香气,米粥十分软糯,这种羹食他从未吃过,却不知为何总有一股熟悉至极的味道。 他独自一人默默将一碗粥喝尽,原本糟糕的心情似乎也好受了些。 江呈佳一人回到宁南忧在大婚前特意为她建造的云乘阁中,跽坐于院落中搭起的一座高台上眺望此阁之下的格局,这座院落构造十分别致,清雅淡然,整齐有度。一看便是宁南忧花了心思专门令人为她筑造的。她喜好清雅之地,他特意打听完备,显然是想要讨好她。此院落非四月之功不能建成。他对江氏一族的心思自兄长于西疆一战成名后便已存于心中。江呈佳凝滞着目光,又想起今晨于南宫之中同魏帝说起的话,便满是愁容,千珊侍候于一旁,见她时常失神,不禁担忧道,“姑娘怎么了?” 她黯淡的眼眸略略一动,有些苦涩道,“千珊...或许,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洛阳了。” 千珊不解道,“姑娘何出此言?” 江呈佳端起陶壶,斟了一杯茶,慢慢抿入一口,眸瞳微动,望着与高台对立的那座书阁,目光有些迷离,“魏帝与宁铮皆不愿意饶了他。” 千珊走到江呈佳身边,跽坐于她的斜后方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忧,千询曾于南云都中算过一卦,姑爷此世命数有一转机,定然不会再似从前。” 江呈佳沉默不语,正想着心事,便隐隐约约听见外院传来杂乱的声响。她蹙起眉头,瞧了一眼即将落下山的太阳。 映在天际边一道道霞光似猩红的鲜血一般,熏染了洛阳的天,如同这变幻莫测的人心,叫人焦灼难安。 江呈佳听那杂乱声愈加嘈杂,便急忙自高台青阶之上,领着裙摆迅速的跑了下去,千珊急急忙忙的跟上。她走至云乘阁与外院相连的回廊上,朝正堂府内望去。只瞧见一群黑压压的人拥簇着一个身穿靛蓝色曲裾服的男子朝王府里面走来。 她躲在石柱后面观望着,紧接着便瞧见一直将自己闭锁在书房中的宁南忧不知何时去了正厅堂前,此时向那来势汹汹的人迎了上去,面色十分惨白。 来人,正是摄政淮王宁铮。 宁南忧迎上前去,谦恭行礼,做足礼数道一句,“父亲怎么来了?” 他低着眸,眼中似有丝讥笑。 宁铮没有看他一眼,面色冷峻的提着衣摆,上了厅堂,跽坐于正座之上,一声不吭。 “父亲这是怎么了?何事使得父亲如此生气?”宁南忧只装做不知宁铮此来何意,轻声询问道。 宁铮瞥了他一眼,眼眸转了转,满脸冰霜的说道,“你,倒是越发的孝顺了?” 宁南忧微微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宁铮冷哼一声道,“怎么?你救驾有功,又娶了那江氏女,便连子女应有的晨昏定省都没有了么?如此,你心中还有什么君臣父子之道!?” 对于宁铮的训斥,宁南忧并不意外,且十分冷静淡然,他弯着身子稍稍思虑了一番,随后缓缓起身,满面亏欠道,“是儿子不孝,请父亲责罚。” “不错,我的确要责罚你。”宁铮满脸怒意,眼见着宁南忧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便立即想起曹秀那双永远露着对他的不屑的眼眸,那双眼铮亮,很是漂亮。那个女人高傲矜贵,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的胸腔中倏的便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怒火,即刻冲着一旁侍奉这的小厮道,“来人,取家法来!” 宁南忧眉宇间轻轻一顿,望向宁铮,眼眸中尽是不解,夹杂着一丝又一丝的失望,他满面惨白的问了一句,“父亲...要因此缘由对儿子动家法?” “怎么?难道,昭儿觉得向为父请安一事并不打紧么?你眼中可还有‘孝’一字?是不是认为你手中有了一个夜箜阁,有了精督卫,有了个江氏,便可以放纵无度,目无父兄了?”宁铮盯着宁南忧这张透着异域神资的容貌,心中恼意便愈发的深刻。 宁南忧默了声,待小厮取来家法,他忽而冷冷一笑,朝着宁铮跪了下来。 宁铮看着他脸上的冷笑,不由得怒火攻心,愈发无法冷静下来,竟直身而起,径直走向那拿着家法的小厮,一把夺过那根估摸着有五尺长的戒板,朝宁南忧的身上狠狠的打了过去。“你如此不孝,不尊父兄,不守君臣父子之道,还不知悔改,当真是丢尽我淮王府的脸!” 那涂着黑漆的戒板重重的落在他的身上,一股巨痛便自他的背脊向全身扩散开来,宁南忧咬着牙,原本铁青的脸色因上下颚紧紧相合而变得通红。 宁铮似是气急,可睿王府的下人显然不知代王究竟因何生如此大气,他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拿着戒板狠狠的抽打着宁南忧,丝毫不留情面。宁南忧的脸色自通红再次变得铁青,又从铁青变得苍白。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吭一声,纵使双目已变得殷红,也只是紧咬牙关,不曾叫疼。 宁铮却像是止不下来一般,不断的抽打着他。他被打的趴倒在冷冰冰的瓷地上,宁铮却怒吼着让他继续跪着。 宁南忧努力的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却因下身被打的几乎麻木而无法动弹。他颤着气,好不容易爬起来继续跪着,宁铮却挥起一板在此将他打趴下。 他一月前的剑伤并未痊愈,此番遭此毒打,心中一直郁结的血气便一下控制不住,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狼狈至极的趴在地上。 他咬着牙,想要在此站起来,宁铮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他努力撑着自己,让自己不至于被疼晕过去。可宁铮却像是发了疯一般的毒打。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突然察觉背后有一团柔软的东西压了上来,他猛地惊醒,一张脸毫无血色的抬头望去,只发现江呈佳不知何时冲了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戒板在她的身上落下两记。只听见她闷哼了一声,跪在他身边,用身体护住了他,抓住宁铮手中的戒板,满脸恐慌道,“父亲这是要将二郎打死么?父亲何至于动如此大的肝火?” 宁南忧听着她的声音,低低的喘了一口气,意识稍稍清晰了些。 宁铮见江呈佳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才恢复理智,停下了扬起的戒板,立于她的面前,有些呆滞。 他瞧见宁南忧那身玄青色的曲裾袍上印上一片深色,已是血肉模糊,眼眸猛地一缩,即刻想要去扶他,可又因脑海中曹秀的那张脸停止了动作。 他站在江呈佳面前,半晌未动。顿了一会儿,便猛地将手中戒板摔在地上,愤然离去。甚至将他此行的目的都抛诸脑后,从睿王府急匆匆的离开。 江呈佳揉着肩上火辣辣的痛意,靠在他的身边,慌乱的唤了一声,“二郎...” 宁南忧的双腿以及臀部剧痛难忍。他闷着声,想要用手撑起自己,却难忍痛意,狼狈不堪的趴下。江呈佳看着他背后湿淋淋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熏红了她的双眼。看着他如此,她的心间便犹如刀绞。“二...二郎。”她双眼浸满泪水,颤着声道,“你...”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万分心疼他此番的模样。 可宁南忧却并不领她的情,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依然将她猛地推开,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朝前面移去。直到抱住可以支撑着他站起来的石柱,他才停止了挪动。 江呈佳呆滞的坐在地板上,就这么眼看着他一步步挪动着自己,不啃一声的离开了她的身边。他靠着自己从地上缓缓爬起。他的发髻此时早已散乱,可他依然端直自己的背脊,哪怕根本无法挺直。 他艰难的朝着自己的栖亭轩移去。并不理会此时跪坐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的江呈佳。 她愣了半宿,想起他浑身的伤,迅速的将满脸的眼泪擦干,朝着宁南忧的栖亭轩奔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章 情绪失控 宁南忧一瘸一拐的回了内庭宅院,王府的内侍无一人敢上前搀扶。他独自一人咬牙死撑着走进栖亭轩,又绕了几个回廊。可他的意识却逐渐薄弱,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青石砖路上。所有的坚持便在此刻瞬间瓦崩土解。他躺在地上,嘴角勉强撤出一丝微笑,双眼逐渐阖上,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江呈佳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回廊之中,一眼望见昏迷的他,心间不可抑制的慌张害怕起来。她冲了过去,满眼的泪光,手足无措的跪在他的身边,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 小廊的景逐渐模糊,温柔的风轻轻拂过这座充斥着哀伤的宅院,不留一丝情意的离开。似乎上天从未眷顾他们一般,总将一切美好击碎于回忆之中,将残酷的现实留下,一步步的预谋着,用尽一切击垮他们心中仅剩的温柔。 宁南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曾有一个小姑娘在他一片狼藉的童年中留下了模糊的身影,那是一抹令人留恋的背影,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能够触碰到的温暖。他沉睡着,一直想,就这么留在那段记忆中再不醒来。 可,母亲被折磨的画面很快在他的梦中接踵而至,眼前的景象便如同人间地狱一般折磨着他。当母亲被人死死的扼住白皙的脖子,一双手向他拼命的摇晃着,漂亮的眸中透出窒息般的绝望时,他浑身发抖着,想叫却叫不出任何声音,他被人死死的钳制着,不断挣扎,却无法逃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至亲被人凌辱.... 他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冰冷的空气猛然灌入他的胸腔,令他一时之间无法呼吸。很快,他便察觉到背脊传来的剧痛。 宁南忧紧紧的锁住了眉头,一双眼瞋红的向榻上挂着的白纱望去,面如死灰。 他无神的盯着屋梁看了很久,转了转几乎快要僵硬的眼瞳,一行清泪从眼角毫无征兆的滑下。他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此时,屋子的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凉风轻轻自门口吹入。他听到动静,僵硬的转过头朝门前望了过去。只见江呈佳端着铜盆热水站在门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宁南忧睁着眼,如同木偶一般,一双眼无神且绝望的盯着她。 江呈佳一直垂着头,蹑手蹑脚的将手中的铜盆放下后,再转头去看他,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 她万分惊喜,失声唤了一句,“君侯!” 宁南忧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呈佳握住他冰凉的双手,满眼期翼道,“你总算醒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动了动唇,沙哑着声音道,“你...一直在这?”他问的小心,甚至带着丝期盼。 她红了双眼,默默点了点头道,“你昏迷了一日一夜未曾醒,孙太医说...若你今日不能醒来,怕是会有生命危险。好在你醒了过来。” 宁南忧继续盯着她,沉默了下去。 江呈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鼻间已酸涩难忍。她避过他的目光,转身拿起丝巾放在铜盆中浸了浸,再转过身已满眼通红。 她颤着声道,“君侯能否翻身?孙太医言,君侯的伤...需两个时辰上一次药...” 他缓慢而迟疑的动了动眸,没有应她,却咬着牙试图翻动,可浑身并无半点力气。半晌,他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不必为我上药。这些伤不碍事,从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死不了。” 他说的十分坦然,轻描淡写的将一日前在堂上发生的一切都一笔带过。 江呈佳拿着丝巾的手微微一顿,强忍着的眼泪便在这一刻突然冲破了泪堤,掉了下来。她跪坐在床榻边,通红着眼,颤抖的问道,“君侯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宁南忧见她落泪,不由一怔,紧接着慢慢的沉下了目光嘲讽道,“你...在可怜我?” 江呈佳难忍心中剧痛,紧紧握着手中丝巾,垂下头哽咽起来。宁南忧见她不回话,眼中露出一丝嘲意道,“我从前如何过来的,无需夫人操心。” 他转过头,闭上眼。 江呈佳咬着牙,疯狂地克制着心中蔓延的酸涩。她十分小心的扶住他的肩膀,想要帮助他将身体转过来。可宁南忧却紧紧蹙起眉头冷然道了一句,“滚出去。” 她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眼中的泪花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她没有理会他的冷言厉语,自顾自的将他慢慢转了过去。宁南忧此刻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她摆布。可他极度厌恶她这般的自说自话,低声冲她嘶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此刻的他不像平日里那个隐忍克制的宁南忧,更像一个被戳破内心最柔弱之处的孩子,想要筑起最后一道防线,保护那个满心脆弱的自己。 江呈佳不理会他的恶语相向,轻柔的揭开他的衣裳。宁南忧那张满是伤痕,血肉模糊的背脊便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咬着牙,双手颤抖的用丝巾为他擦拭着伤口。酸涩,心疼,愧疚,绝望,怒火交杂在她的心间,使得她的手猛烈的颤着。但她努力的克制着,克制着心间无以言喻的痛,替他清理了伤口。 江呈佳再将丝巾扔回铜盆中,那盆中的水已经变得殷红。 宁南忧疲惫的靠在枕上,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反抗她,最后嘶吼变成了哀求,“江梦萝,请你出去。” 他唤出了她的字,低落的唤声中充满了无助。江呈佳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夺门而出,冲到回廊上,崩溃大哭。 她哭的难以克制,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抱着自己,浑身抽动了起来。千珊一直守在附近,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赶了过去。远远的,便瞧见一个较小的身影倦缩在角落里,无助至极。 她红了眼圈,缓缓的蹲在了这个哭的像个孩子般的姑娘身边,将她拥入怀中,小声安慰道,“姑娘,千珊在。姑娘,不必伤心。姑娘,不是你的错。” 江呈佳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看向千珊,泣不成声。 这是千年的煎熬,每一世的覆泱都活在地狱中。而独自一人的她,每日踩在刀刃上,看着覆泱如此,痛不欲生。 “千珊...”她只能唤出这两个字,杂乱至极的情感交织着,令她不知如何表达。 她的无助,她的心酸,她的疲惫。千珊都看在眼中,就像无人能够理解覆泱一般,这个世上也从未有人能够体会江呈佳心中的痛。即便是她,也终是无法理解。她只是无比心疼,心疼着这个本来爱笑,却在时间的洪流中逐渐失去了自己的姑娘。 宁南忧并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只是疲惫至极的阖上眼,困倦至极。 江呈佳靠在千珊的怀中无助的哭了许久。千珊便依着她,陪着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千珊跪坐的双腿彻底麻木。江呈佳才渐渐收了自己的情绪,慢慢抬起头。那双红肿的不像样的眼中此时平复了所有的情绪,脸上却不动声色的换上了厌恶与憎恨的表情。她垂下眸,再开口说话声色已是沙哑,“季先之可有回来?” 她低低的问着。千珊一顿,轻轻蹙起眉头道,“没有。” 江呈佳疲惫的站起身,揉着发麻的双腿,将千珊从地上拉起,然后默不作声的朝云乘阁走去。这府中到处都是眼线,睿王府中所发生的一切,淮王与魏帝那处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全部知晓,她与宁南忧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她虽然失态的大哭一场,却并非没有自己的算计在其中。 她的崩溃与大哭会让魏帝以及宁铮认为她与宁南忧夫妻不和。会让这二人认为一切皆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江呈佳忽觉得可笑起来,如今的她连自己都要算计进去,只是为了保住自己,保住宁南忧。 若她真的与宁南忧靠的太近,表现的太过于亲密,便会惹来魏帝与淮王的猜疑。毕竟她是被宁南忧强逼着嫁入睿王府中,就算再如何听天由命,再如何忠诚于天子,也绝不会这么快进入一个妻子的角色,因为女子失节不是小事,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这般快就接受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为自己的夫君。若她没有同宁南忧大闹,魏帝便会认为江氏是有预谋的陪着宁南忧演了这一出戏,从而对兄长产生怀疑,对水阁产生怀疑。 而宁铮则会认为宁南忧为色所迷,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对付江氏,若有必要,为了夺走宁南忧手中唯一的夜箜阁与精督卫,他甚至可以舍弃这个儿子。 若她与宁南忧夫妻不睦,魏帝与淮王对他们的怀疑便会大大消减。 江呈佳与千珊互相搀扶着归了云乘阁。 待到两人踏入阁院主卧,将屋门紧紧锁住的那一刹那,江呈佳才将那满脸的憎恶收回,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章 争吵 千珊见她表情转换如此之快,立于一旁也目瞪口呆。 江呈佳见她这般表情,垂下眼眸浅叹道,“伤心归伤心,说到底...这次他会遭受宁铮如此责难,也全是因为我与他大婚后没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才会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我一心想着,日后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心中便无比欢喜,得意忘形,不知收敛。” 千珊于一旁沉默。 江呈佳低着眸道,“季先之可是去了临贺?” 千珊惊讶点点头道,“主子怎得知晓?” 她皱着眉头,面色冷凝起来,“近日,临贺又多有动 乱,此事想必要追溯到城将军月前于战场之上取了中朝三皇子的性命一事。临贺动 乱,必有中朝人从中作梗,城氏高居其位,中朝皇帝必然不好动手,而城将军母家蒋氏一族乃为临贺世家,他们便想从此入手,意图让城将军也遭受丧亲之痛。蒋氏若出了问题,那么多年来依靠着蒋氏权势的城氏一族必将遭受重大打击。 前些日子,临贺郡太守顾安曾分别寄信与兄长及城阁崖。他与兄长的那封信中说及此事,我便有所预料。我一直以为宁铮会有所动作。可几月以来,他一直按兵不动,大概是因为没有适合的人前去。我想,二郎怕是在与我大婚前便知晓了临贺动 乱一事,想要于宁铮面前邀功,便事先吩咐了季先之前去临贺做准备。 江呈佳将前后因果说清,千珊只有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道,“难怪姑娘之前说,我们即将离开洛阳...若是此番,姑爷岂不是...” “他不去也必须得去,若是不是因为娶了我,宁铮或许不会让他去办此凶险之事。”她的手指轻轻的敲着膝盖,难忍自责,无助至极,“千珊,或许,我这一步棋走错了。” “姑娘,你何必这样想,若你不出现,就算淮王肯放过姑爷,姑爷的两个兄弟又怎肯放过他?”千珊轻轻在她身边站定,然后将她环入怀中柔声安慰着。 江呈佳依靠着她,双眼肿痛,很是疲惫。 “记得吩咐拂风与烛影在临贺做好准备...万不能让蒋氏出问题。”她的眸中透出一股难言的深邃,一望而去,看不清尽头。 千珊应声,瞧着江呈佳满面的惨败,愈发担忧起来。 孟月微凉,纵使天气温热,夜却依然森寒。江呈佳站在屋牖前,被入夜的凉风吹得生冷,千珊为她披上绒衣,小声嘱咐几声,便退了下去。她看着时辰,一扫之前所有的伤意,一心念着宁南忧的伤,按照太医孙齐的嘱咐,拿了外敷的药去了栖亭阁。 季先之一走,宁南忧身边几乎没有人侍候。偌大的王府,上下几百号人,几乎无一人敢靠近栖亭阁,便是连侍卫也只是在阁院外头守着。江呈佳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上,不由心生凄凉,萧瑟难忍。 她一路行至他的卧房,正准备推门进去,又想起他晨起时的态度,心中便有些不适,最终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并未直接推门而入。 只是,她敲着门板半日,也无人回应,于是往纸窗里望去,隐隐约约瞧见屋内情景,再往榻上一瞧,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江呈佳愣然,立于原地想了一番,转身朝着他的书房走去。 她走于廊上,还未转角,便远远的瞧见书房灯火通明,一挺拔俊秀的身姿映在窗纸上,很是修长。江呈佳松下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绒衣,朝书房行去。 她走到窗前才发现,门前竟有一小童守着门,便有些诧异。那小童似乎十分疲惫,累的已然倒在门前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江呈佳见她头上束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用红绳绑着,圆嘟嘟的脸颊因熟睡而变得有些润红,倒在地上呼声很大,身上穿的很是单薄却一点也不怕这夜里的凉风。她的身边放着一个铜制花边矮炉,烧着兽金碳。那暖炉烤的她身边很是暖和。 这碳炉一看便是宁南忧书房中放置的东西。她低眸猜起这小童的身份,没过半晌,又觉得可能这碳炉并不够小童取暖,终究是睡在门口,还是会染上风寒。于是她解下身上的绒衣往小童身上温柔的一盖。蹲下时看清了那小童的脸,这孩子五官生的极像季先之。她便有所猜测,这孩子怕就是季先之那刚刚年满七岁的小女儿季雀。 正当她准备起身去唤内屋的宁南忧时,面前的木雕扇门却在此时被打开。 江呈佳一怔,抬眼望去,便见宁南忧倚靠在门框上,满是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丝困倦,向门前睡着的季雀看去,却意外的发现江呈佳不知何时来了此处。 他缓缓锁住眉头,默不作声的盯着江呈佳看。 她站起身,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一双修长的手捂住了唇,还未反应过来,便以被他拉入了书房中。 她满面懵然,站在门前,瞧见他蹑手蹑脚的踏出门槛,艰难的扶着腰,缓缓跪下将地上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进了屋,放置在这间房闲置的榻上。 江呈佳默默的看着他做好这一切,看着他在将小姑娘放下的那一刻生生的扯动了背后的伤处,痛的龇牙咧嘴。 她急忙奔过去,宁南忧却再次拉起她的衣袖将她往外面带去。 他此时穿着一身宽松的盈白衣袍,凉风一吹,掀起他的衣摆,令他不由得冷的打了个哆嗦。 他一声不吭的在前面走着,她也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走着。看着他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她便再次红了眼。 宁南忧将她带回了卧房,满脸吃痛的靠在榻前喘息,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看她,见她不出声,他顶着沙哑低沉至极的嗓子轻声说道,“怎么?我白日那般粗鲁的让你滚,还要这般贴上来?” 他的询问中夹杂着深深的嘲讽,使得江呈佳再次不适起来。她低下眸,嘴角耷拉下来,面色僵硬的说道,“君侯以为自己是什么?璞玉么?对妾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妾只是在尽妾的本分。我是你妻,这辈子只能是你的妻。你受伤,难道要我袖手旁观不成?” 她略有些委屈不满的说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眸中透着满满的伤怀。 他又默了声,整个人倚靠在床榻边上,其实难以坐稳。背部以及臀部的伤势叫他坐立难安,但他不想在她面前狼狈不堪。他尽量坐稳,连自己都没有意料到他在她面前如此注意形象。 他坐定,默默的朝着她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意思是叫她过来。江呈佳皱皱眉,脚下迟钝的朝他走去,似乎每一步都走的极其不愿意。 宁南忧看出了她的不耐,双眼有些失神,失落的垂下眸。 “虽...你不能袖手旁观,但...也不必勉强自己。若是不愿意何苦来这一趟,受我的气?”烛影中,虚弱的他显得十分单薄,让人忍不住心疼。 江呈佳没过一会儿便将自己伪装起来的冷怒全都打破,脚步加快朝他身边走去。 宁南忧正回想着今日晨起对她的态度,一边有些懊恼,一边又无法说服自己同她说一声抱歉。 正愣着神,莫名察觉腰际多了双手臂挂了上来。江呈佳不知何时悄悄钻进了他的怀中,又因害怕动着他的伤口而有些不知所措。她脸上的无奈与心疼表露无遗,叫宁南忧心神慌乱起来。 她总是这般突如其来的关怀,叫他无所适从。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如何看待她。不明白究竟他要拿她如何是好。 他的心中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盯着江呈佳的侧脸,这种感觉便愈加明显。 宁南忧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强装镇定道,“不是来给我上药的么?怎么就抱着不撒手了?”他的语气突然之间变得温柔至极。 话语一出,令两人都是一愣。江呈佳怔怔的盯着他许久,遂即低下眸,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她企图将自己的情绪遮掩过去,于是面部表情便更加僵硬起来。 江呈佳松开了手,要从他怀中脱离,去拿放在案几上的外敷药。还没踏出一步,却被他轻轻一扯再次拉了回去。她脚下不稳,撞进他的怀中,一不小心便用力的扯到了他背后的伤。只听见宁南忧猛地倒吸一口气,浑身一颤,却还是将她揽着不放,也不说话。 她心中因他的一抖而颤,急忙询问道,“定然是扯到了伤口,君侯怎么这样小孩子性?” 江呈佳着急的想要去掀开他的衣裳,瞧一瞧伤口。宁南忧却不肯,抱着她不撒手,像个孩子般,又不说话,只是闷着声。 她又不敢动静太大,怕他的伤势恶化,见宁南忧不肯放手就只有随着他,放弃了挣扎。 许久,她又无奈的道了一句,“君侯这样抱着妾,伤口真的不疼么?” 宁南忧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道,“怎么不叫我二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章 和解 江呈佳并未料到他会这样问,她一直以为宁南忧其实并不喜自己这样叫他。她怔愣了一番,轻轻笑道,“若妾叫二郎,二郎可愿将妾放开?” “不放。”宁南忧低低说着,语气沉闷,一直灰暗的眼底逐渐的升起了一丝温度。 这像孩子般的玩闹语气叫江呈佳也哭笑不得。 “你,莫要生我今日的气。那时,我太狼狈。而我,并不想你瞧见我如此狼狈之态。”宁南忧一字一句吐露心中想法,只是迫切的想要江呈佳知晓今日的他并非有意。 他心中惶惶不安。在他人生中这数十年来的无尽黑暗中,江呈佳的忽然闯入,就像一抹阳光,令他的封闭的心口被打开了一个角。多年来的孤独早已让他习惯一人承受一切。他无法想象,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子扑在他的面前,替他挡去父亲的责难,因他受伤红了眼,因他怀疑因他误会而委屈难过。 哪怕她可能带有目的,哪怕她可能只是与他做戏,哪怕他知道他不该对她动情,可他还是动摇了,那颗他曾经以为已经坠入地狱的心,此刻好似有了一线生机。 他控制不了自己,终是无法令自己远离江呈佳。 江呈佳听着他的话默不作声。宁南忧半天没听见动静,于是低下头朝她看过去,见她满脸不高兴的靠在他的怀中。 “你...很生气?”宁南忧迟疑一顿,浅叹一口气,有些失落。 江呈佳眨了眨眼,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推开他的手臂,站起身默默的去拿放置在漆几上的小瓷瓶,又将一旁烧的滚烫的水炉拎起,往放置在入门右侧台几上的铜盆中灌了满满一盆的热水,取了块丝巾放入水中浸湿,端着铜盆再次来到榻边。 宁南忧一直盯着她瞧,便是在等一个答案。 她看着他那双黑眸中夹杂的些许期待,便无奈道,“君侯还是让妾先替您处理杖伤。” 他一怔,面露寂色,缓缓垂下头,似是有些失望。江呈佳瞧见他的神情,不动神色。她轻轻将他的袍带解开,替他褪去外袍,又小心翼翼扯开他上衣的系带,再掀开衣裳往他的背部看去,此时他背部绑着的白色绸布已然渗出了血,红成一片。江呈佳解开绑在他胸口的白色长条绸布,宁南忧便一直斜靠着盯着她看。不知不觉中,她觉得自己变得燥热起来,洁白无暇的脸颊升起一朵朵红云,遮住了她的疲倦,显得有些俏皮可爱。 孙齐绑的结,她本就解不开,再加上宁南忧这般凝望,叫她更加慌不择路,抓着这个布结扯了半天也不曾被解开。她气呼呼的磨了磨牙齿,面色愈加的绯红。宁南忧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小动作以及脸上千变万化的神情,觉得很是有趣。 江呈佳将头埋得更低,只微微抬起一双眸,死死的盯着那个打不开的结看,扯了半天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手心里却不知为何全是满满的凉汗。她无比小心的将他满身缠着的布条解开,看着手中满是血迹的白绸布条,她的鼻间再次酸了起来。 宁南忧津津有味的盯着她看,嘴角悄悄扬起。布条全都拆下,宁南忧露出一片精瘦却宽厚的胸膛,在他平静的呼吸下,轻轻起伏波动着。江呈佳的一双眼忍不住的往他胸前瞟,于是脸颊便越来越滚烫通红。他瞧着她满面通红,害羞扭捏的模样,心情便很是愉悦。她转过身取来浸泡好的丝巾,为他擦拭伤口。宁南忧便随着她的动作乖乖在榻上趴了下来。 他的脊背上有太多新伤旧伤叠加,已完全摸不出平整的一块,每一处都有些触目惊心。她一步步擦拭到腰际,忽然便停了动作,脸色毫无征兆的殷红起来,她结结巴巴的同宁南忧说道,“君...君侯...可否解一下裤带?妾...” 宁南忧一怔,转过身愣愣的朝她看过去,瞧着她通面窘迫,一脸尴尬的看着他,便再忍不住心中笑意,浅浅笑起来,在摇曳的烛光中笑得十分温柔好看。 江呈佳只觉得没脸见他,于是将头压的更低,耳垂娇红似火。 他不言一语,从榻上单臂支起身体,另一只手扯开了系在腰际的裤带,轻轻褪去一半,又重新趴了回去。江呈佳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小心的将他的裤子再往下扯了扯,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宁南忧眯着眼,本没想太多,倏的察觉她还在扒自己的裤子,于是先是一怔,脸色也迅速彤红起来,皱着眉头哑着音轻轻咳了一声道,“夫人...?” 江呈佳一惊,慌不择路的应了一声,“可是妾弄疼了?” 他哭笑不得的朝她看过去,“我未曾伤在腿部。” 江呈佳如梦惊醒,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扯着他的腰带,还在一个劲的往下扯。她反应过来,慌张的松开他的腰带,眼巴巴的望着他尴尬的说道,“君侯勿怪,妾...妾只是想为君侯擦拭伤口。”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道,“我知道”。他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满是笑意的盯着她看。 江呈佳只觉无地自容,竟不知她对宁南忧的心思已龌龊到这种地步... 她急急忙忙的为他上了药,取来干净的白绸布条,替他将伤口缠绕起来,便慌张的想要逃跑。宁南忧却不曾给她这个机会。 在她替他绑好了结,正要起身去洗丝巾时,宁南忧突然将她揽入了怀中,低低的笑了起来,喉中发出悦耳却致命的笑声,只叫江呈佳浑身都颤动了起来。她想要掩饰自己的慌张与羞愧难容,于是在他怀中挣扎起来。越是挣扎,面色便越是赤红。 宁南忧紧紧的抱着她不放手,低声嘶哑道,“阿萝可愿意原谅我今日的胡闹?” 江呈佳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埋得很低很低,小声嘟囔道,“我要是生你的气,今晚就不会来你这。” 这句轻语呢喃轻轻飘进他的耳中,令他再次愉悦的扬起嘴角。她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的呆在他怀中,只是一直将自己的脸藏着,不敢抬头看他。江呈佳闭着双眼越想越觉得自己没脸没皮,色胆包天,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丢脸之事。 宁南忧见她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动也不动,便心中一片柔软。正当他心满意足的抱着江呈佳,闭上眼准备休憩片刻时。突然听见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她微微一动,面色窘红的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满眼迷离道,“都这个时辰了...谁来找君侯?” 他低头盯住她,十分认真且固执的说道,“叫我二郎。这是阿萝自己提及的,难道阿萝忘了?” 她一怔,一开始未曾反应过来,待他话音落定,她忽然再次红了脸。不知为何,她现在突然唤不出一句“二郎”来,总觉得羞于宣口。她白璧无瑕的脸颊此时再次潮红一片,张口欲言,可偏偏什么也说不出。 屋外的敲门声又响了一阵,紧接着传来了一阵稚嫩清脆的童声,“主公主公,爹爹来信啦,主公主公,你可在屋中?” 这小童急匆匆的唤着,可屋中已然没有声响。 江呈佳趁此机会想要逃跑,便讨好似的同宁南忧道,“君侯,屋外有人找,这个时辰了定然有急事,君侯可先处理要事。”她满眼期翼的说着话,十分期盼宁南忧能在此时放开她,暂时放她一马。 宁南忧却不依不饶。他凝视着她,双眼如潭,美髯凤目在烛光的映衬下好看至极,一字一句无比坚定道,“唤我二郎。” 她揪着他胸口的衣襟,有些慌乱,但最终硬着头皮,娇娇弱弱的唤了一句,“二郎。” 他愉悦的哼了一声,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尔后冲着外面的小童说道,“直接进来。” 江呈佳有些惊愕,没料到宁南忧竟当着她的面让那小童进来。若她想的没错,屋外的小童,便是方才在宁南忧屋前呼呼大睡的那位小姑娘。方才这小童提及季先之的信书,她原以为宁南忧会避开她,却不曾料到宁南忧并未有防范她之意。 她低头环顾了一番如今他二人的躺着的姿势,不由羞燥惊慌道,“二郎可否等等让她进来,我们...” 此刻的宁南忧并未裹上上衣,除了背部的伤处被白绸布条紧紧缠绕,其上身几乎全部裸露在外,腰间裤带松松垮垮的挂着,并没有系上。而她发髻凌乱,衣裳因他也不整至极。此番姿态如何能叫一个孩子瞧见。 只是还未等她说完,那小童已经推门而入。江呈佳眼疾手快的扯过摆放在宁南忧身边的被褥,将自己完完全全的罩住,躲在里面不说话。宁南忧将她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中,不由发笑。 屋门前,一个梳着包子头的小童提溜着一双铮亮黝黑的眸,朝屋内冒出了个头,贼兮兮的朝宁南忧的榻上望去,恰巧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小童一笑,露出脸颊两边的小酒窝来,眉毛微微弯起,像月牙似的,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贝齿,笑嘻嘻道,“主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章 甜言蜜语 宁南忧淡淡嗯了一声,小童便即刻从屋外窜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方绢帛迅速朝他奔去。 “爹爹的信,方才到,奴不知为何睡过了...还请主公责罚...”小童咧嘴笑着,脸上并未有任何愧疚与歉意,也不曾有过害怕宁南忧的神情,同他十分的亲近。 宁南忧接过小童手中的绢帛温和的说道,“下去。今日让你来,我未曾同碧芸姑姑说过,只怕这下母亲该找你了。” 他并未在意小童今日偷了小懒在书房前睡过去的事情,只嘱咐了她快些回去,便低下眼眸,翻开手中书帛,读了起来。小童好奇的向往上凑着看,宁南忧抬眼朝她冷冷瞧过去。她便仿佛吃了瘪一般,悄悄将头缩了回去,瞪着一双扑朔朦胧的大眼古灵精怪的笑了起来,“主公莫要介意,雀儿只是想爹爹了。” 宁南忧嗯了一声,便不再搭理她。小童自觉无趣,便只好作礼道,“那,主公,雀儿便先行退下了。” 他没理会,靠在床榻上,认真的看着书帛。小童走到屋门前,倏然回过头再次冲着宁南忧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雀跃的说道,“主公好好与夫人恩爱,雀儿等着主公带夫人前去曹夫人那里请安...”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一直躲在被子中憋着气不出声的江呈佳差一点没噎着一口气,她惊异万分,并不晓得这小姑娘是怎么看出她在此处的。 小童说完这句话便疾速冲出屋外,将扇门重重带上,还上了门闩。 江呈佳猛地从被褥中冒出头来,一脸诧异的朝宁南忧看了过去道,“她是如何知晓我在这的?被褥盖着她本该瞧不见我的...” 宁南忧满是笑意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温声道,“季雀最是机灵,什么也瞒不过他。阿萝日后不必躲她。” 她盯着他眼中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很久,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半晌,她面红耳热的反应了过来。此刻的她明明便是他的妻,又何须躲着旁的人?方才那般,倒像是在偷情。 宁南忧见她呆呆的模样,更觉好笑。笑归笑,他并未忘记正事,再次铺开手中的书帛阅览起来。只是越看,他的脸色便愈加的严肃起来。江呈佳靠在一旁,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呆着,也不好奇季先之的这封信中到底有些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不吭一声。 待到他放下手中书帛,随手放置于漆几上,她才敢开口道,“二郎,时辰不早了,阿萝这便告退,该归云乘阁了。” 她一直未走,不仅仅是因着宁南忧手中拿着季先之的信,更是因着他一双臂膀紧紧搂着她,并不给她机会溜走。宁南忧眯上眼,目光轻柔的落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过了身,放在她腰际的手臂逐渐松弛。江呈佳以为他这是默应了她,于是便准备起身离开。却没想到,他呼出一口气,吹灭了置与床头漆几的烛光,然后理所当然的将她再次抱紧怀中,闭上眼道,“阿萝既是我的妻,那么夫妻岂有分房而睡之理?” 他的声色十分亚涩,却低沉悦耳,微微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垂上。江呈佳的胸脯仿佛被措不及防的一撞,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起来,整个脸颊红云满布。他的臂膀越收越紧,叫她避之无由。她不知为何,今夜的他十分撩拨人,随口一句话便能将她说的面红耳赤,想入非非。 江呈佳闭上眼,努力吸了一口气,壮了胆,干脆不管不顾起来。既是夫妻,何必避讳什么? 她也厚起脸皮来,转过身,缩进他的怀中,双臂环住他的腰腹,往他怀中蹭了蹭道,“睡就睡,二郎如此,倒像是我怕了你一般。” 宁南忧哼笑起来,找了个舒适的睡姿,然后缓缓合上了眼。只是靠在他怀中的江呈佳似乎有些不安起来,一直翻动着,柔软的身体总能有意无意的在他胸口磨蹭,于是环抱着怀中温软没多久,他便察觉下腹渐渐出现了异状,竟隐隐胀痛起来。他双眉蹙了蹙,不禁对自己的自律产生了怀疑。怎么,一碰见她...他也不是很明白,怎么一碰见她便如此的把持不住? 宁南忧多年以来独自一人,自小便超乎常人的自律,有着非比寻常的自控力。却独独对江呈佳无法克制,这叫他觉得十分羞恼。 江呈佳其实睡不眠,心中一直有着心事,便一直不肯入睡。所以一直小心的翻着身,生怕扰了宁南忧的眠,正当她在寻找一个可以入睡的睡姿时,身边的人也跟着她动了动,这才发现原来他并未入睡。她抬起头,在黑暗中朝宁南忧瞧过去道,“二郎怎得还未入睡?” 他被她不断蹭动,仿若拂风掠过般的挠着胸口,岂能无动于衷,于是低声道,“许是今夜燥热,有些睡不着。”他刻意压制着满身的欲念,声色便自然而然的哑涩起来。 听他炙热的口吻,江呈佳倏的反应过来,黑暗中惊慌失措的将头埋入了被褥中道,“是阿萝扰了二郎的好梦...二郎身上还有伤,需好好养着,快莫要想其他了,早些入睡。阿萝保证,接下来绝不会乱动。” 她急急忙忙的想要制止宁南忧此刻脑中的想法,考虑到他浑身的伤,便毅然觉得不妥,于是不似大婚那日有意引导他,而是斩钉截铁的打消他的念头。 只是他此刻心内对她的渴望肆意发狂的疯长着,叫他十分难忍。宁南忧知晓,她一定又察觉了他的不对,于是同她一般,也羞红了脸颊,他压低声色,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着,“阿萝放下心,我不会多想。”他只一心想着不要让她误会自己。他实在不想令她认为自己便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虽然可能,在她眼中,设计逼迫她嫁入他府中的自己就是个衣冠禽兽,但他依然想要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丝端正。 但此话不知为何,传入江呈佳的耳中,便再次成为了撩拨的话。 她也开始燥热起来,眼神逐渐迷离,情不自禁的再向他靠近了一些。这一靠近差一点叫宁南忧没有把持住。他用力的咳了几声,只觉喉间干涩无比,但已然努力保持着冷静道,“别动了。” “二郎...”她低低唤一声,依靠着他迷迷糊糊闭了眼。他锁紧眉头,低头望她,见她小小一只乖巧的窝在他身边,两只软绵绵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双腿并拢不自知的抵在他的下腹,渐渐的默了声。 “阿萝,装睡不大抵用。”他戳破了她的鼓面,叫她装也不知怎么装下去,她呢喃娇哼了一句,继续装作自己已经入睡,不去理会他。宁南忧的下腹已经异常不适,他只觉自己无法继续忍下去,知晓她在装睡,终于持不住那一点端正,一双手饶过她的臂膀,从她的胳肢窝处轻轻抱起,将她整个人拎了上来。 江呈佳身姿娇巧,便被毫无防备与抵抗的提了过去。她惊恐的睁开双眼朝他看过去,颤着声道,“二郎要作甚?” 宁南忧不作答,只是将手伸入被褥,摸到她的腹部。江呈佳立即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便感到他停在她腹上的手渐渐扯开了系在腰间的衣带。他轻轻解着她的衣裳,又绕下去小心的褪下她身上的小裤,然后慢慢向她靠近而去。 江呈佳吓得紧绷起身体,转头一想,这种亲密之事她与他又不是没做过,怎么突然如此害怕?她自己也不晓得如何解释此刻心中情绪,只是忽而酸涩,忽而甜蜜,忽而忐忑不安。宁南忧慢吞吞的靠在她耳边,声色无比艰涩道,“阿萝...可以吗?” 他在中间停顿许久,也忍耐多时,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想要遵循她的意愿。 江呈佳羞涩至极,知他此时定然已是难耐,可却还是怕伤了她而停下,便心生暖意。她极其艰难的点了点头,遮住面,几乎不敢正视他。 宁南忧得到允准,停下的动作便立即继续了下去。她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颤栗,或许是不安,或许是担忧,又或许是激动。 他低低凑过来,吻住了她的耳垂,小心翼翼的亲吻着。她的耳垂滚烫如同火烧,他的唇亦是炽热不已。 他小心摸索,生怕弄痛了她,动作极其温柔。 江呈佳面露痛楚,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不敢触碰他的背脊,害怕触动他的伤口,又羞于叫出来,只有默默忍受。 不同于那日凄清冷殿中的她,今日的江呈佳十分青涩,宁南忧也同样正在进行他这辈子第二次男女之事,并不是那样熟练,甚至很是生涩,但又同时很是畅快。他已忘记了背脊上的伤,腰间力道也莫名狠戾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章 喜欢 江呈佳惊异于他的体魄,明明晨时还因背脊的庭杖之伤而无法动弹,晚间去瞧他便已能坐于书房批改文书,此刻又像是没受伤一般,如此...这超乎常人的体力叫她完全无法承受。 她开始无法以理智思考,意识也有些飘然远去,无意间低低闷哼了几声,却给了他更大的刺激。她起先忍着,到最后便直接叫不出声来,哭哭啼啼的梨花带雨,被他的那股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的劲儿吓得魂飞魄散。 但他并未停止,这一折腾竟然闹到了深夜。月色愈发凛冽,洛阳被笼罩在乳白之中,一片银光雪色。宁南忧躺在凌乱褥絮上,待到喘息渐渐平息,已然浑身散架瘫软的江呈佳陷入沉寂,疲累的昏睡了过去。 他斜靠着,满身是汗,只觉难受。于是轻手轻脚的取来丝巾,浸了浸水先替江呈佳擦拭了身子,清理了秽 物,又将自己理了一遍,便重重的躺了下去,搂着已沉沉入睡的江呈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阖上眼睡了过去。 江呈佳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清醒时,天已大亮,她才惊觉有所不妥。今日本该是她同宁南忧一起先去曹夫人居住的暮寻轩请安,如今这个时辰,早就过了晨醒。身旁的人早已不见,她不禁惊异,想着他浑身是伤,怎么大清早又到处乱跑? 于是急急忙忙起了身,刚一动,便觉得下半身酸涩而又沉重。她顿了顿,想起昨夜情景,羞涩而甜蜜的展开了笑容,缓慢迟钝的掀开被褥,扭头一看,便瞧见漆几上已整齐的摆放了一套衣裳,想是宁南忧替她准备好的。 江呈佳拿过衣裳,悄悄穿上,下床时只觉双腿酸涩绵软站都站不起来。此时,紧紧封住的门倏地被轻轻推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姿缓缓踏入了屋中。 她抬头对上那人的眼,便见那人一双眼满含柔情,黑洞洞的目光里都是她的身影。江呈佳不知为何又羞红了脸,缩回放下床榻的双腿,不知所措的遮住自己的双颊,不敢直视他。 宁南忧此刻峨冠博带,身姿清朗,仿佛扫去了所有伤意。他踏着沉稳的脚步朝江呈佳靠过来,见她闭目羞涩,双手遮面,心中忧怜欲深。 他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躲在里面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时辰不早了,阿萝还不起吗?” 江梦萝稍稍打开手指,从缝隙中睁着一双黑漆漆明亮的美眸朝他望去,郁闷的道了一句,“二郎还好意思说,我这个时辰起来,到底是谁惹的祸。” 她小声的嘟囔,叫宁南忧怡悦起来。 他伸出手,从她的腰腹抱住,稍稍使力,便将她带进怀中,令她坐于他的膝上,然后令小小一只的她靠在他的胸膛,柔声道,“昨夜是我的错。” 他的呼吸扑在她的脸颊,炽热至极,这叫江呈佳猛地从他怀中站起,接着满脸绯红的从屋中冲了出去,不敢再于卧房停留,生怕宁南忧再次做出什么事情来。 屋内传来低醇浑厚的笑声,余音绕梁,如山间清泉洌水温柔有力。 江呈佳站在屋外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只觉面颊滚烫。宁南忧随着她的脚步走出,便被阳光下站定的她再次迷了双眼。 此时的她穿着今晨他特意命人置备的广袖流仙裙,披着凌乱却柔顺的青丝,绯红满面的立于院中,眉目略带着迷离之意,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勾魂的柔情,腰际不盈一握,冰肌玉骨,仙姿佚貌。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他脑中蹦出这一句,只觉宋玉这句词用来形容江呈佳最贴切不过了。 宁南忧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走过去为她披上,温声道,“如今还并未入夏,晨起依然凉的很,小心些,莫要着凉。” 他替她系好氅带,随即理所当然的牵起她软绵绵滑 嫩的手,然后朝回廊走去,饶过压低的长廊屋梁,径直走向她的云乘阁。 最后,停留于一间她从未去过的屋子前,推开了门。 江呈佳一直处于茫茫然的状态下,被他推进房内,正疑惑着想问他为何将她带来这里,抬眼便瞧见面前站了个披着斗篷,正细细观察她的美妇人。 她瞪着一双眼,与那妇人互相打量着,略顿几时,那美妇人蹲身向她行礼恭敬道,“奴见过淮阴侯夫人。” 江呈佳略点点头,亦是十分敬重,浅浅弯身回礼道,“想必尊下便是碧芸姑姑。江氏呈佳,字梦萝于此向姑姑见礼了。” 她端庄大方,礼数周全,亭亭玉立,气质如兰。那美妇人满眼赞赏的朝她点了点头,面色和蔼可亲道,“侯夫人客气了。奴不过曹夫人身边侍者,担不起夫人行大礼。奴,此来,是遵了君侯之意,前来为夫人束发理裳。” 江呈佳发起愣,转身向立于她身后的宁南忧投去目光,满眼疑问。 只见他不发一语,面色温和的冲着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屋子。那美妇人小步挪来,拉住她的手臂便往里面带。 宁南忧将门带上,侯在屋前,望着满院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凝望着出了神。 他立于廊中等候了片刻,约莫有一柱香的时日,身后的屋门被人小心推开,江呈佳在碧芸的搀扶下,自屋内踏出门槛向他走去。 宁南忧转过身,便被花木雕窗前立定的女子晃了眼。 美人素裙锦衣,丰容盛鬋,峨眉凤眼,美目流盼,风韵十足。 润红的骄阳为青色天际凭添一抹色彩,稀稀落落从屋廊缝隙间洒落下来,照在她的身上。她在那明亮雀跃的光色中冲着他扬起甜甜的笑容。 碧芸立于两人身后,将宁南忧的所有神色都收进眼底,心间骇怪,于是对身边这位女子更侧目起来。想她这位小主子,自小不近女色,孤傲清冷,虽坊间传言将他描述的不堪入耳。可她却是极其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今日,他却亲去请她来云乘阁为这少夫人梳妆,还言明,要去暮寻轩拜见小姐。瞧着,是对这江氏女上了心。 碧芸再次细细打量江呈佳,心底也暗暗赞叹一句。想起那夜冷冽寒风中,那位华衣锦袍,眉目如画,满身正气,如松如柏的少年,更增添了几分对江呈佳的好感。江家公子的亲妹当是不差,若抛却身份,确实是小主子的良配。 宁南忧冲着她回了个笑,道,“时辰亦是不早,若驾车去往暮寻轩,到了母亲那,应当晌午了,恰好用膳。阿萝你可想吃些什么?” 他牵起她的手,缓缓朝外行去。 碧芸瞪着这两人,似乎惊呆了,于他们身后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这男子是她看顾长大的小公子。宁南忧因小姐与淮王的恩怨,很小的时候便孤僻冷淡,少语寒冽,从不对旁人随便露出笑意,也从不曾对旁的人如此温润。 江呈佳跟着他的脚步,因着一身广袖流仙,不太方便,于是走的稍稍慢了些。宁南忧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她俏皮一笑道,“二郎这话当是我问你。母亲都爱吃些什么?我可入厨作与你们吃。” 宁南忧听着她的话,便自然而然想起了她做的羹食,只觉垂涎欲滴。他垂眸,眼睫厚厚盖了下来,浓密细长,阳光粘于其上,随其颤了颤。半刻,一双炯炯有神的眸朝她投去满满的期翼,“母亲喜食素。阿萝若愿意,便作些素食与我们吃?” 江呈佳瞧见他期盼的眼神,展眉一笑道,“自是可以,二郎想吃什么我便做什么。” 宁南忧喜形于色,忽觉自己将情绪表露的太明显,于是又忙掩去面色之上的悦色,扯了扯唇角,慢慢挂下脸。等绕到府中尽是下仆的地方,他摆出冷脸的模样,轻轻放开了她的手,加快脚步朝府外行去。 江呈佳晓得他是想避开王府的眼目,便配合着他,装作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慢慢腾腾的向府外移去。 成婚四日,她其实早该同他一起前去拜见曹夫人,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新婚第二日,他便遭了宁铮的责难,受了那么大的罪,明明身上的伤还未好,便迫切的想要带她去见曹夫人。虽,这是儿媳该做的。但江呈佳知晓,曹秀与宁铮对宁南忧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义。曹秀是他的至亲至爱,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而宁铮虽是他的父亲,可与他来说不过一场噩梦。他不愿她同他一起拜见宁铮,只是觉得不值。他不想委屈她,更不愿意前往淮王府,让本就对她抱有妄念的宁南昆瞧见她。 江呈佳明白一切,明白他心中的倔强,也更心疼这些年一直走在刀刃上,如履薄冰的他。 宁南忧疾步走出府,门前小厮已经停稳篷车,放好置台,等着他上去。他三两步跃上马车,身形轻快,待江呈佳慢吞吞移来,才一声不吭的伸出一只手来拉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章 见礼 等到碧芸坐上了另一顶轿子,他才吩咐车夫驾马离开王府。篷车锦帐紧紧封着,宁南忧靠于内塌,面露困倦,神思困顿起来。他闭上眼,本准备小憩一会儿,可车子太颠。他背后又全是伤,自然坐不住,没过片刻便以疼的受不住,睁开眼偏侧过身,整个人倾斜着坐于车上。 江呈佳知他此时定然难受。见他萎靡困倦,便知他今日起的甚早。 依照宁南忧谨慎细微、隐忍压抑的性格,哪怕宁铮将他打的如何下不了地,他也不会因此再不去请安。好在她与他大婚不过几日,不必还朝参政。只需晨起去向宁铮请一次安便可。 可若是他昨夜睡好也罢,偏偏...江呈佳有些恼,忍不住在心底暗暗骂他一句,明明伤成这副样子还要如此不自量力。想他此刻定然比昨日醒过来还要虚一些。若他要以这副身子去往临贺那种地偏潮湿的地方,怎能受的住? 江呈佳想到这里,心间便泛起一丝丝心疼来,默默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二郎可要依在妾身上休憩?这样会稍稍舒适些。”宁南忧半眯开双眼,瞧见她拍了拍自己瘦小软弱的肩膀,瞪着圆乎乎的眸眼一脸认真的朝他看来。 他思绪片刻,实在疲倦难忍,便向她颔首,一句不说,选择横躺下来,枕着她的膝,阖上眼休息去了。 江呈佳感到膝上沉甸甸的分量,又怕车子太颠簸,令他不适,于是尽量坐稳了些,牵住他垂下去的手掌。一手环着他的腰腹,一手护着他的脑袋,动作万分轻柔。 宁南忧闻着身边幽幽暖香四溢,只觉前所未有的安稳,迷迷糊糊中竟也睡了一会儿。 昨夜的他虽只睡了一个时辰,却一反往常的踏实。亦或是太累,他睡得很是沉,今晨起来时其实神清气爽,只是这会儿有她在,他不知为何便放下所有防备,困顿起来。 待到篷车慢慢驶过街巷,在洛阳的大道上急行,慢慢转去了上东门,自城门驶出往郊外佛云山而去。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极长的嘶鸣,哒哒的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估摸有两柱香的时刻,车夫勒马悬停。江呈佳于车中亦是昏昏欲睡,等到门外小厮朝内唤了一声,“君侯,夫人。到了。” 江呈佳这才惊醒,睁开一双朦胧的眼,低头瞧见宁南忧睡得很沉。她掀开帘子朝窗外瞧去,便见他们停于一座炊烟渺渺的青耸高山前,山前石阶一梯一梯修上去,错落有致,小路两旁种下的青竹此刻已是茂盛,一棵棵连成一片,生挺凌云,凛冽坚硬。 她扯了扯宁南忧的衣袖,小声唤了一句道,“君侯,醒醒。已到了。” 他双眉一蹙,呢喃哼了一句,不肯醒来。江呈佳啼笑皆非,纤细小手轻轻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子,然后往他脖颈间吹了一口气道,“二郎,起来啦!” 他只觉脖间一股温热的气流扫过,暖暖的痒痒的撩动着,令他浑身一颤,迟钝的睁开双眼,目露迷惑。 宁南忧动了一下,撑起身子,睡眼朦胧的松了松肩膀,望江呈佳处瞥了一眼,瞧见她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他心间一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遂即下了车,然后伸出双臂准备接江呈佳。却见她一瘸一拐的从车中弯腰走了出来。 他略略顿眉,沉声询问,“腿怎么了?” 她拎着裙摆,温温软软道了一句,“方才坐的久,有些麻了。” 宁南忧一怔,想起自己确是枕着她的膝睡了一路,于是黑眸微微闪烁起来,深藏一丝悸动。他默下声,张开怀抱将她自马车上抱了下来,在江呈佳还未落地站稳时,他忽而将她横抱而起,小心翼翼揣入怀中,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了句,“这里的山路有些多,我抱你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避讳,只叫江呈佳熏红了脸颊,芙蓉面颊埋在他的胸口,低声道,“君侯...这里...还有许多人。” 佛云山在洛阳很是出名,因着山上有一座广华寺。此寺千古名刹,静谧幽雅,山青水秀,人杰地灵。不仅仅为佛教僧众,善男信女所仰慕,也为骚人墨客常往来,他们到此饱览山水,吟诗作赋,以发思古之幽静。自古以来,咏颂广华寺山水风光的诗词歌赋达百篇。可见其名盛古久。 明帝在位时,曾于永宁元年大肆修建佛寺,传扬佛思,这广华寺便是其中最受明帝注重的一座山寺。因而前来一观其貌的游人络绎不绝。宁南忧在入山口,人来人往之地将她打横抱起,自然十分引人侧目。但他并不在意,勾着唇角低语一句,“不怕,你是我妻,无人敢说什么。”这略有些霸道不讲理的口吻只叫江呈佳心间再次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她红了脸,只有缩在他怀中躲着,遮着面。 他稳着脚步,一步步朝山间石阶沿路走去。她总担忧他的伤支撑不住,半路也要求宁南忧将她放下,却不料这人固执的很,就是不肯。江呈佳无奈,可见他面色平静并无丝毫不适,便也渐渐放下忧心。 宁南忧一路将她抱到筑于半山腰的暮寻轩前,才小心将她放下,又询问一句,“腿可还麻?” 江呈佳依然抱着他的脖颈,脸红耳赤的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嘀咕一句,“不麻了。” 她此时像个小猫一样挂在他的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腰腹不肯将埋着的脸露出,极是依赖。 宁南忧颇觉好笑,于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抱住她,将她从怀中揪了出来,柔道,“怎么?赖上本侯了?” 她瞪着一双因闭眼而变得有些水雾朦胧的美眸,面颊绯云,讨好的牵起他的手,绕过细细道,“好了好了,二郎,我们快些进去,莫要让母亲久等。” 他轻哼一声,牵住她的手往半山腰间一座独立的竹园小庭走去,这座轩阁提名为暮寻。“暮落云山观竹群,登峰拨雾将新寻。”乃为二十五年前平陵乃至长安第一才子窦寻恩路经佛云山所写下的诗句,此为暮寻轩提名由来。江呈佳进了竹园,沿着大片竹林中梳理出来的一条碎石小路朝着隐隐约约透出一角的庭院而去。小径幽长,迎面有爽风吹过,徐徐而拂,吹来一阵扑鼻素香。 再往前走,便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慢行北处,石径渐远,逐而平坦宽豁,低楼稳落,雕甍绣槛,皆隐于葱林之中,拨开淡雾,趟过群竹葱树,只见院庭厢庑齐落有致,幽廊勾连,屋院小巧别致,不似竹林高峻壮丽。一时进入正院,踏于石阶之上,便见一个扎着包子头髻顶着两根青色飘带,一身武服的小童自内徐徐而出。 江呈佳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昨夜前来王府送信的季雀。 只见这小童笑嘻嘻冲着江呈佳大行拜礼,声色雀跃道,“奴见过候夫人。” 江呈佳微微蹲下身,请她起来,温和笑道,“不必多礼。” 小童感激一笑,又敞手朝廊内一请道,“曹夫人已候在前厅,等着二位过去。” 宁南忧点点头,牵着江呈佳朝正厅走去。朴素无奢的正堂里清一色的竹身漆几,两侧跪了几名侍婢。 堂座正方,一名美妇人跪坐于暗沉色的梨木雕案几前,正研茶做道。 宁南忧上前一拜,带着江呈佳见礼,两人跪拜于厅堂间,恭敬道,“母亲万福,儿带新妇前来向母请安。” “新妇随夫向母亲问安,母亲福寿安康。”江呈佳待他话毕,紧接着诺诺软软的说着,倒是乖巧。 堂座的美妇人甚至未抬眼,一只纤纤素手扶杵于瓦盆捣弄,阵阵清香悠然飘出。接着,又用筛子筛成细末。筛柄轻轻敲击瓷碗,发出咚咚之声。 她不言,江呈佳自然不敢起身。 一时之间主堂内寂静不已。 半刻,跽坐的美妇人手中揣了一块布,拎起碳炉上摆着的铜壶,揭开雕纹壶盖,将茶末倒入壶中,再放置于碳炉之上煮沸。 铜壶的水还未沸腾,美妇人终于开了口,“抬起头,让我瞧瞧。” 江呈佳听言,缓缓起身,仰头正视朝那妇人瞧去,这才真真正正瞧见曹夫人的真容。 此妇虽人已至中年,双目却依旧湛湛有神,虽面色有些病态苍白,但修眉端鼻,香墨弯画,胭脂淡匀,颊边微现梨涡,直是倾国倾城,不似生过儿郎的母亲,一眼望去年岁也不过摽梅之年待以出嫁的姑娘,谁能想到她已年过四旬。 曹氏仔细打量了一番跪于堂前的江呈佳,见她谈吐雅然,姿态不凡,仪礼自然,便心生满意。但她并未于面上表露出来,只是轻声询问道,“江氏呈佳,字梦萝可是?” 江呈佳端了臂,双手与肩平齐,行礼一鞠道,“正是儿媳。” 曹氏微微点头,又问,“家中父兄唤汝何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九章 吕寻 江呈佳答,“家中兄长唤儿媳阿萝。” 曹氏垂下眸,此时铜壶中的水已沸,清冽茶香于堂间飘旋不去,愈发浓郁,她烫碗摆盏,放定了位置,缓声道了一句,“入席。” “诺。”夫妻俩应一声,归了座,一起跽坐于竹文案几前。 “碧芸,斟茶。”曹氏浅淡的唤了一声。候在厅外的碧芸应了一声,小步迈进,替宁南忧与江呈佳烫了茶盏,拿起放置在小漆几上清洗过了的茶海自铜壶中舀一平茶水,为三人小心斟茶,待到盏中沫饽均匀方退下离开。 曹氏端起茶盏,拂袖遮面微微抿茶品味。夫妻二人待其品完,才端盏同赏茶香。 “母亲的病可有好些?儿久未来请安,心中愧惭难安。”宁南忧放下茶盏,侧着身关心道。 曹氏却不看他,只是低头继续烧制茶饼,接着研磨成末,懒懒的答一句,“此庭比你那王府安静许多,我在这住的舒适,病自然会好些。” 他不禁微微一颤,眼中落寞下来,却依然恭敬回道,“母亲喜悦便好,心情若佳,病也自然好些...” “昭儿今日来此怕是有事?”曹氏不理会他的客套话,见他迟迟不言来意,便顺势打断了他的话,询问起来。 宁南忧明显一怔,浅声叹气道了一声,“儿来,是想问,母亲可愿随儿前往临贺?” 曹氏持着茶匙的手一抖,撒了些细末出来,她蹙起青眉,不悦道,“这是怎么了?要去临贺?” 江呈佳此刻也愣住,并未料及他会在此处提出临贺之事。 宁南忧敛眸答,“儿惹了父亲不悦,又惹了天子不悦,洛阳自然容不下儿。” 曹氏眉间起了担忧,美眸朝他望去,张唇欲言些什么,却最终不曾说出口,“什么时候动身?” 他其实有些期盼母亲能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她一带而过,什么也没问。 于是垂下眸不动声色道,“预备七日后动身,母亲要随行么?” 曹氏思索片刻,挂着脸答,“自然。” 她不多说一语,极其冷淡,未过片刻,便面露疲倦,冲着他二人摆了摆手略有些不耐烦道,“回去,我乏了。” 她甚至不曾留夫妻二人于暮寻轩用午膳,江呈佳本准备大展身手,为曹夫人好好做一顿膳食,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宁南忧心中苦涩,但也不敢继续扰了曹氏的清净,便屈身行一礼,与江呈佳从堂中退了出去。 走在曲折长廊之上,宁南忧的神色并不是很畅快。江呈佳在一旁默默跟随,也一声不吭。待到季雀将夫妻两位送出暮寻轩,他才同她开口道,“去临贺一事,我未曾同你说起过。你可介意?” 江呈佳怔住,尔后摇头道,“不介意。” 宁南忧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抬脚往山下走去。江呈佳急忙跟上去,见他沉默着,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有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她在他身后,忍不住悄悄叹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在这世上,曹氏是他身边唯一一个会心疼他的亲人。今日一见,却只察觉到了这母子二人的疏离。 曹氏对于她这个儿子,心中怕是只有憎恨。因他是宁铮的儿子,是她这辈子最恨之人的血脉,哪怕宁南忧是她辛苦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也敌不过她心中对于宁铮的憎恶。 一路上,江呈佳一直不说话,宁南忧曾几次转头向她看去,她都心事重重的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这令他英眉轻蹙,待到二人下了山,坐上了马车,他忽然开口询问道,“在想什么?” 江呈佳一惊,抬头望了他一眼,心中情绪复杂万分。她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对他的心疼,于是摇摇头,轻声道,“没想什么。” 宁南忧低低苦笑一声,心中其实万分清楚她此刻的心情。 “是否觉得本侯不似传言中那般残暴,同时觉得本侯很可悲?”他的目光有些阴冷,脸色也逐渐阴郁起来。 江呈佳浅浅的皱起眉头,不言一语。 宁南忧敛眸冷了下来,一张脸黑沉不已,“江梦萝,我无需你同情。你只需记住这一点便好。你嫁入我宁府,你兄长江呈轶为你做的一切,我不是不知。我晓得他为了你将我查的一清二楚。 我愿意同你做戏,也不过是因为愧疚罢了。至少,你是因为我毁了一生。为了还那份愧疚,我愿意对你好。可这并不代表,你便有资格进入我的生活。” 他突然冷漠下来,言辞语句争锋相对,态度完全不似昨夜。语气冰冷的让她如坠冰窖。 江呈佳打了个寒颤,盯着宁南忧看了许久,忽而嘲讽的笑了笑道,“原是做戏,君侯的戏真好,大可与伶人相比。” 宁南忧心间猛猛一颤,苦涩难堪,他闭上眼哼笑道,“我本是这样的人。活在戏里的人,也无需清醒。” 江呈佳撇过头再不理他,心中难言的痛苦,明明知晓此刻的他是因着她瞧见了他最为脆弱的一面而发脾气,可不知为何她便控制不住心间怒意。宁南忧又再将她往外推,他不允许她真正的靠近他。 其实她完全可以理解,为何他的脾气会如此喜怒无常,忽暗忽明?多年来他依靠着自己一人在淮王府中存活下来,分府另住还需日日向宁铮请安,时不时需防范宁南清及宁南昆的明刀暗剑,他活着的二十余载没有一日处于光明之中,他的世界是黑暗的,看不清路。这令他将自己与旁人相隔,像个刺猬一般扎伤别人亦扎伤自己。 可她依然恼了,恼他不信自己,恼他宁愿自暴自弃。 尽管她找不到理由恼他。因为在宁南忧看来,她不过与他相识几月,见面未有几次便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其余的并未有任何可令他相信她的事实道理。更何况她还是江呈轶之妹。 她生气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般以言语伤他。可还是觉得恼羞,明明她未曾言一句,他却莫名发火,叫她如何克制心中情绪? 她亦是要脸面的,若一个劲的贴上去,倒是显得奇怪,显得她对他有所图,甚至连尊严也不要。 篷车缓缓驶进睿王府的青巷里停稳。她冷着脸,一句话不言,不等宁南忧发话,她便自己从车中钻了出去,气呼呼的走进了王府之中。 这几日里,宁南忧已经着手让人准备清府之事,预备着搬入淮阴侯府之中,虽他知晓这这睿王府宁铮一定会替他留着,但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到底居于何处。只要日后不阻碍他的计划,一切他都无所谓。 宁南忧盯着江呈佳气急败坏,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眸暗沉了许多,面色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他的确是不想她因着母亲与父亲而可怜他同情他。同时也更不想她因自己而遭到宁铮的怀疑。 宁南忧起身,缓缓自篷车而下,朝王府中走去,府内一众下人纷纷投来目光。他环顾一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大堂角落里一名正在忙着务事儿的小厮,眼光愈发阴冷。 近期,他清府,倒是莫名混入了不少生面孔来。虽他一向不管这府中奸细,因为就算他们在,也不能伤到他什么。他从前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并没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就算之后拥有了夜箜阁,商讨大事时,也一向同宁铮一起,绝不会擅自做主。宁南清、宁南昆就算是想找到什么错处,也找不到。但自江呈佳入府后,就不一定了。 宁铮虽想揽江氏为己用,但自然同时也会疑虑江氏的用心。他定然不希望自己同江呈佳靠得太近。 宁南忧越是靠近江呈佳,江氏一族便越是危险。江呈轶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这样的人就算是将妹妹嫁入了他府中,也不会轻易叛变魏帝,为他们所用。 江呈佳若刚新婚不久,便同他形影不离,宁铮必然会对她起疑。他的父亲,他很了解,他清楚的知道父亲的狠毒。若是江呈佳挡了父亲的路...那么她便必死无疑。 宁南忧想的很清楚。就算江呈佳的确抱着目的嫁入他府,那她的命这辈子也只能掌握在他的手中,旁的人休想动她一根汗毛。 正于角落里忙碌的小厮察觉到了他的凝视,满脸疑惑的朝他看了过来,宁南忧却在此时恰好扭过了头,错开了目光。 天色已渐渐收拢了光色,逐渐的,拉上了浓稠的墨色,同时遮去了天际边一片又一片的霞光,变得暗沉起来。 他面无表情的朝栖亭阁走去,眼神随意的扫了一眼栖亭阁周围,顿了几秒,走了进去。 仔细朝那碧瓦朱檐的墙头上,隐隐伏着几个黑影,浓稠的夜色几乎将这些黑影融于墨色中,如若不认真查看,是绝对瞧不出来的。 宁南忧稳步走进长廊,折了几路走向了书房。推开门,屋内灰暗一片,银白的光自窗格洋洋洒洒的照进来。有一黑色身影藏在角落中,正暗暗等着他走进屋中。 宁南忧面无波澜的关上门,背着那黑影慢悠悠的拿出火折子将烛台的灯点上,他一语不发。那黑影却像是熬不住了一般,突然朝他的方向一跪,情绪激动道,“主公万安,吕寻来晚了。” 那黑影腰戴宝剑,在逐渐燃起的烛光中露出了真面目。他一身夜行衣,跪在角落里,对着宁南忧行大拜之礼。 宁南忧动作轻慢的甩了甩手中火折的火苗,吹一口气灭掉火光,然后旋身跽坐于案几前,不抬双眼,目光直直的盯着放置在桌上的两封绢帛书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章 精督卫 “主公!吕寻办事不利,请主公惩罚!”那黑影再次磕头,只听见咚的一声,宁南忧的眼眸轻轻转了转,冷笑道,“没必要磕的这样重,我又不吃了你。” 被称作吕寻的男子魁壮高大的身躯猛地颤了颤,更加颤抖的道了一句,“请主公责罚!” “说说看,我需责罚你什么?”宁南忧终于抬起眼,一双寒光阴戾的眸朝吕寻瞧去,面色铁青。 “属下用人失察,至主公伤重,牵连主公大计,实属该杀!”吕寻痛心疾首的答道。 宁南忧却不屑一顾,“倒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宁南清那点手段不足放于心上,我再怎么蠢,亦不会死在他的手上。” 吕寻只觉周身凉意满贯,令他张惶失措。 “主公英明!”他内心极其害怕,若是宁南忧发作了,或许他还会好受一些,可偏偏眼前这位贵公子一句责罚也不曾有,倒是叫他惶恐。 “先别急着拍马屁,我且问,你可知你安排的人为何有问题?”宁南忧挑挑眉头,冷声问道。 “禀主公,属下亦不知为何有问题,属下曾盘查过此人多次,盘查时,季叔也于一旁。我二人实在未看出端倪,还请主公赐教。”吕寻的确不知其中缘由,只能如实禀报,内心忐忑不安的看向宁南忧。 “你当然查不到,被水阁做过手脚的人,怎么可能让你查得到?”宁南忧拿起桌上绢帛书信掷到吕寻面前,不悦道,“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查清。只是,吕寻,你还是太过轻敌,以至于忽略了这些疑点。” 吕寻目光一顿,急忙拿起面前那封绢帛书信,展开阅览。 他越读越是心惊,并未想到自己手下管理的精督卫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 “明王为了谋害主公,竟然敢用水阁之人?”吕寻目瞪口呆,并未料到如今这番结果。 “接着看,无需着急询问。”宁南忧起身斟了一杯清水,缓缓喝下,垂着眸不动声色道。 吕寻急忙朝下看去,还未读完,便已浑身瘫软倒靠在身后的墙上,满身虚汗道,“属下...有罪...请主公责罚。” 他这话已经说的有气无力,神情无望。 宁南忧的指尖在温热的茶盏上停留片刻,习惯性的摸起了大拇指之上的扳指,轻轻转动,思索起来。 屋内一片沉默。吕寻瞧见宁南忧愈发沉闷的脸,便愈加不安焦躁起来。 一柱香后,宁南忧仿佛自思索中回过了神道,“季叔从你精督卫中查出的这七个人,似乎平日里与你的关系都不错?” 他轻声疑问一句,吕寻便吓得浑身发抖,即刻磕头认罪道,“属下与这七人关系的确尚佳。主公,属下忠心可鉴,但失察有罪,属下罪该万死。” “说了,你不必死。让他们死便够了。”宁南忧扬起嘴角,低声呢喃着,似是讥讽嘲笑。可正是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叫吕寻茫然失措,整个人再次跌坐于地上。 “我的话你听好,我限你一月内将精督卫整顿干净,且日后的侯府内不许留下一个奸细,季叔已查出部分奸细,名令就在漆几之上。一月之后侯府若还有奸细,便让你老娘拿你的项上人头来赎身。”宁南忧自案几后优雅端庄的起身,迈着沉稳有声的脚步走向书房门口,推开门,离开了这里。 吕寻此时已是满头冷汗的伏在地上,微微抬眼盯着那抹悄然远离的身影,心间便似波涛浪涌,惊骇难平。 他知,这个平日里对他百般信任的男子已对他起疑。 吕寻拿起房中那两份绢帛书信,满脸愁容的自书房而出,踮脚一跃,飞上了屋檐,很快便在夜色中消失了身影。 宁南忧面色沉冷的立于长廊阴影之中,盯着那抹身影的消失,目光愈发的深邃。逐渐的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整个人也愈发的冰寒。 精督卫中所查出的七人皆与吕寻关系尚佳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设局。是为了引得他对吕寻起疑。他知,无非是天子、明王或德王其中一位想对吕寻下手。夜箜阁的人他们管不到,可他们却惧怕吕寻的精督卫,这是祖父亲手交于他的兵卫,便是连宁铮也无资格插手。 精督卫是明帝宁云城一手培养出来的兵卫队,当年的精督卫郎将之职便相当于光禄勋七属之一的羽林中郎将。其下所掌管的兵卫皆是明帝亲自挑选,并严格训练的侍卫。此兵卫本属明帝私人,不在中央军内,所食之俸禄也不从国库中出账,而是食禄于明帝私账。 永宁年间,宁铮虽受明帝宠爱,但明帝因惧怕出现党争之象,为了权衡,在宁铮冠礼成人后便让其做了个无权无势的藩王,守着鄱阳、豫章两地为国,便连国号都是明帝随意圈出鄱阳二字而受封的。自受宠的皇子沦为鄱阳国的淮王,当世之时,宁铮遭受众人嘲讽,也曾入宫质问明帝。 宁南忧便是那时见到了自己的祖父宁云城。第一次相见,明帝便十分喜欢宁南忧,儿时常常带着他玩耍,哄他睡觉。七岁之前,宁南忧有母亲疼爱,虽父亲不喜,也还有祖父疼惜,过的还算快乐。明帝对他之疼惜无可比拟,甚至于仙逝之时旁人一概不见,只让人将他唤至南宫侍驾。宁南忧眼睁睁的瞧着明帝断了气,断气之前,便将这掌管精督卫的令牌及印绶皆交予了他。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何偏偏是他得到了明帝的疼惜,又为何明帝会将精督卫交到他手中,这明明是明帝一人呕心沥血培养出的兵卫。 很快,精督卫由他掌管的消息便令朝野上下皆知晓。消息散播之快只叫整个大魏所惊叹。可宁南忧却并不惊讶,他知晓,这定是明帝生前便安排好的一步。宁云城便是想让大魏君乃至臣都晓得,宁南忧是他庇护之人,无论是谁皆不可动。就算这世上有人想要他宁南忧的命,也难以达成,只要明处暗处的人一动手,必然先被精督卫知晓,将暗杀行动扼杀于摇篮之中。 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就算这些年来,他被父兄、被天子处处压迫、被外界议论、被整个大魏所唾骂,也依然安稳坐定,保有一命的原因。 他感激宁云城的疼爱,若不是他这位祖父,只恐怕他没命活到现在。但同时也正是因为他所掌握的精督卫,令天子、明王、德王十分忌惮,精督卫所涉及的各方势力复杂至极,牵连甚广,掌握此卫等同于将天下动势皆掌于手中,这便导致天子、诸侯个个都想设计将精督卫自他手中夺过,夺取他手中这唯一的权势。 就算精督卫在他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手中并不能在大魏朝局之中掀起什么波澜,甚至连宁铮都不屑于从他手中夺取此掌管之权,依然有许多人因此想要至他于死地。 吕寻祖上乃为明帝时期的车骑将军吕率,吕氏一族皆是忠臣良将,只听命于明帝一人,明帝驾崩后,吕率便上表先帝,归锦还乡,再不参朝政。十三年前,吕氏被奸人所害,全家上百口人全部覆灭。吕寻一路逃亡被宁南忧所救。先帝在时,曾暗派人手刺杀宁南忧夺取精督卫印绶,当时的精督卫郎将卫高因救宁南忧而毙命,此后精督卫便由他亲自掌管。 吕寻的出现,使得宁南忧寻到了下一任精督卫郎将。于是,他庇护了逃难的吕寻,并救下了他年迈的老母亲。吕寻感念其救命之恩,便留于他身边做了属臣。此人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人,心中又有为家族报仇雪恨,洗刷冤屈的执念,自然对宁南忧言听计从。宁南忧提及想让他做精督卫郎将一事,吕寻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哪怕后来宁南忧要求季叔以最严峻的手段训练他,差点将他逼死,他也不曾后悔自己做了这个选择。 吕寻,便是他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宁南忧冷笑,明王想要以此等雕虫小技离间吕寻与他,着实幼稚。 此劫对于吕寻来讲也算是一份考验,宁南忧对他有足够的信心。 宁南忧慢慢悠悠的自回廊晃到栖亭阁的院堂中,便见一名黑衣者死死的压制着一名穿着他府中家仆之裳的人立于院中似在等他的到来。 宁南忧目光轻悠悠的瞟了那两人一眼,面色冷峻无情道,“杀。”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栖亭阁,身后那名黑衣者得到命令,一声不吭将此人带离了王府,朝洛阳附近的山头疾行而去。夜晚的山间,吹着寒冽的风,时不时传来动物的鸣叫与嘶吼,黑色的幕布里,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与夜色融于一体的黑衣者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在那家仆的脖颈上狠狠的抹了过去。汹涌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湿润的泥土之上,地上的鲜艳在黑夜之中显得有丝诡异。 大片的血腥味在这片丛林中飘散开来。那被压制的家仆便像杂草一般被人丢在了黑漆漆的夜色中,瞪着几欲崩裂的双眼,不断的抽搐着身体,渐渐、渐渐慢慢逝去了生命。 无人关怀此夜中于王府消失的人究竟是谁,无人关怀这个逝去的年轻生命他穷其一生究竟做了什么。 人命如草芥。 那黑衣者的脚步在林间稍作停留,亲眼瞧着地上的人从挣扎到放弃,从恐惧到绝望,最终陷入无尽的长眠中。待到那人死透了,黑衣者旋身一转,跃入漆黑的丛林中,离开了这里。 —————— 睿王府。 宁南忧自栖亭阁而出,心中思绪杂乱不堪,脚下犹豫,却还是转头向江呈佳的云乘阁走去。他不知自己是怎样想的,一方面任凭自己的脾气同她闹僵,一方面又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去见她。待到自己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云乘阁的院前。 他神色恍惚,想起自己下午对她的态度,不由叹息一声,低下眸难忍失落。今日他将江呈佳带去暮寻轩拜见母亲,便是个错误。他用什么手段得到的江呈佳,母亲怎么会不知晓?他还可笑的盼望着母亲能对他有一丝丝的疼惜与爱怜,就像儿时那般。 可是,他忘了,忘了这么多年来,他在不同的死人堆中摸打滚爬,在一次又一次的陷阱中存活下来,早已肮脏不已。母亲讨厌这样的他,就像讨厌父亲一般,深深憎恶着他。 宁南忧颤了颤眼睫,浓密的眼睫盖住了眼眶下的青色以及眼底的酸涩苦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章 迁府事宜 夜色中,自云乘阁高台之上隐隐传出古琴婉转之音,断断续续传至了他的耳中。宁南忧双眉轻蹙,疲惫的睁开眼,仰面朝远处的高台上望了过去。 他瞧见模模糊糊的一抹身影正跽坐于高台之上拨弦弹奏。 花落月缺人自瘦,独守空台奏琴愁。 月色中,他独自一人立于照壁前,遥望高台之上的佳人,借着冷风愈发的清冷。 他在此守了一夜,等到高台琴音息止,待到云乘烛光扑灭,佳人入梦亦不曾离去。他是个孤独的人,是个不肯放开心扉的人。是个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他没有资格触碰这人世间留存的美好。江呈佳对于他而言,便是不可触碰的梦境。若梦醒,等待他的便只有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地狱。 日夜轮回,时光飞逝,甚至叫人无法抓住它的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晨起,宁南忧面色铁青的归了阁。 季先之也于此时自临贺赶了回来。 洛阳一连几日来静悄悄的,朝局平淡无波,悄无声息。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宁南忧新婚假毕,回朝覆事,一大清早便去了南宫。江呈佳窝在卧房里不肯出来,整个人都蔫蔫儿的。 千珊于一旁看不下去,便催促道,“姑娘也该起了,姑爷今日回朝覆事,王府一应事务也许姑娘去处理。这几日姑爷着手准备清府之事,姑娘什么都不曾过问,可不像个侯夫人的模样。” 江呈佳却斤斤计较起来,“我不去,让他自己弄去。” 千珊奇怪道,“姑娘究竟因何事同姑爷如此生气?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奴婢瞧着姑娘昨日还高高兴兴的同姑爷去拜见曹夫人,怎么下午归来便那般的怒火冲冲?” 江呈佳冷哼一笑,自嘲起来,“我当我自己有多大本事,能够让他对我百般温柔,言听计从,到底不过是同我做戏。从前在九重天嫁给他的时候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气。他若是不喜我便直说就好,先是对我好,后又喜怒无常的同我闹。当真比简岑还难伺候!” 千珊听她提及简岑不由一愣,心间微微不适起来。简岑是宁南忧的前世,而前世的简岑与姑娘甚至连连理都不曾结,便双双投崖自尽。 想起当年事,千珊脸色便即刻变了。姑娘同简岑双双殉情,她与公子寻到两人时,姑娘已经奄奄一息,就差那么分毫,姑娘便命归西天。千珊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背后冒出层层惊汗。 江呈佳见千珊突然不说话,转眼望去,便瞧见她满脸青白的立于一旁发呆,立即明白她是又想起了前世之事。 于是急急忙忙安慰道,“你害怕什么?那是从前,这一世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千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姑娘还要说话算话才好。姑娘就算不念及千珊,也许念及公子与沐云姑娘。当年之事,公子与沐云姑娘差点冲上九重天找天帝拼命,那景象奴婢此时都不敢深想。” 江呈佳唉声叹气道,“从前之事就不必提及了,我答应你此世我绝不会如此。” 千珊还欲说些什么,最终止了声,不在劝下去。 江呈佳盯着千珊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心间愧疚满当,不由浅浅呼了口气,轻声道,“罢了。我起来,帮着他管一管这王府之事。” 她边说着,边掀开被褥,坐在塌边穿好自己的鞋袜,小声嘀咕了一句,“千珊,你再像这样啰嗦,小心薛青不娶你。” 千珊满脸怔愣的盯着下了榻匆匆换衣的江呈佳,反应过来后,脸色便从青白一下子变得涨红无比,她结结巴巴道,“姑娘在说什么浑话?奴婢同薛青没有半丝关系,姑娘如何这般说!” “没有关系吗?那你紧张些什么?”江呈佳贼兮兮的笑道,猝不及防的挂了挂千珊的脸颊道,“你这脸皮都红成什么样了?兄长可都同我讲了,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莫要狡辩。” 千珊对上江呈佳狡黠的目光,心间一抖,耳垂便也飘上了红云,声音小了许多道,“千珊不曾对薛青动此心思?” “千珊,你若当真喜欢薛青,我又不会阻碍你们。人这辈子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与他相守也不容易,能有的时光好好珍惜便可。你无需顾及你神族的身份,你是我南云都的人,是我视作亲妹妹的人。我自然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不要像我一般,求而不得。”江呈佳穿戴好衣饰,迅速梳洗一番,便出了屋子。 千珊立于屋中,目光愣愣的盯着江呈佳娇小的身影,不知不觉中便湿了眼眶。江呈佳吃过太多苦头,才不想千珊也跟着她一同吃苦。 江呈佳站在屋外等着千珊出来,却迟迟不见身影,于是一脸茫然的往屋中望过去,却见她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便好笑道,“不过瞧你这傻乎乎的模样,薛青八成不会娶你!” 千珊被一语惊醒,通红着脸色气得在屋中跺脚道,“姑娘怎能这样说!” 江呈佳嬉笑起来,不知不觉中,心间的一篇雾霾与伤感烟消云散。 宁南忧此时恰好下朝归来,预备去瞧一眼江呈佳,走到云乘阁照壁前便已隐约听见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他驻足于阁院前,不敢打扰这样的清脆欢笑。 江呈佳同千珊笑闹一阵,便渐渐收敛起来。虽说这云乘阁几乎没有什么婢仆伺候,仿佛宁南忧知晓她喜爱清静特意安排的一般。可这里依然不同于江宅,不能任由她们主仆二人随意嬉戏。说到底,江呈佳也只是为了逗千珊高兴,让她莫要因自己的事情,成日的哀叹忧愁。 笑闹着,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今晨,千珊接到密报,说是季先之已归洛阳,想必也就是今明两日,这偌大的王府便将清空,入住侯府了。 她嘴上说着不管,但心里还是记着自己的身份,若她嫁入侯府之中,却连个当家主母的权力都没有,会让魏帝质疑她是否能够担起大任。 躲在照壁后的宁南忧听着脚步离院前越来越近,便悄然旋身离开了此处。 他脚步匆匆,早已来到照壁前的江呈佳听见了院前的脚步声,迅速认出了那是他的脚步声,于是急忙上前去追,绕过照壁往院门外一瞧,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宁南忧踮脚飞过了墙头,转身一跃,在瓦屋脊梁上迅速奔走,归了自己的栖亭阁。他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频频想去见她,频频这般鬼鬼祟祟失了身份。 他不明白心底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也并不明白心中对她的那种朦胧心酸的情愫究竟是什么。明明她不过是他计划中一枚不可缺少的棋子,可宁南忧还是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期盼。 江呈佳停在院落门前,满脸失落的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中不是滋味。千珊追了出来,江呈佳便即刻将面上的情绪收起,面带微笑的同千珊往前厅走去。 此时季先之恰巧自前厅绕了廊道来云乘阁寻江呈佳。两人便在花园中碰见。 季先之先向江呈佳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夫人安康,又接着恭恭敬敬道,“今日主公上朝已向陛下言明迁府之事,这迁府一事主公三日前便已让老奴着手准备,如今府内家仆婢女的人员名册已尽数记录下来,主公言明必须夫人过目,待到确认无误后,再请夫人同老奴一同清点府内一应物品。” 他交代了来意,倒是让江呈佳有些出乎意料,她实在有些看不透宁南忧,昨日方同她置过气,今日便换了个态度,也不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莫不是实在试探她会不会对他府中机密之物有所窥探?她藏了心思,面向季先之温和的笑了笑点头道,“倒是叨扰季叔了,我这边随您去。” 季先之低下眸应了一应,便退于江呈佳身后,等着她先走。 两人向前厅走去。此时厅内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皆是她需一一对照名册核对的家仆婢女,需记下数量,于府中从事何事,入王府之缘由。 淮阴侯所用仪仗不及睿王,因此自王府迁入侯府用度需大大缩减,从前睿王虽是小小藩属国的大王,等级不及代王,却好歹也是郡地之王,用度还是同明王及德王一样。可如今却不能如此,虽然宁南忧身上仍有官职所任,食禄朝廷,藩国封地亦不曾被收回,但却不能越过侯爵等级,万事需得小心。 江呈佳翻着王府名册,满脸不悦。千珊拿着季先之奉上的名册一一询问记录府中仆婢的来历、从事何事、所取月钱。寻查下来,一一记录于竹卷之上上呈与她。她不看还不知道,这府中竟冗积着不少无用之人,仔细翻查,竟发现有大半人不知来历,也不知于王府从事过何事,其之繁杂比比皆是。只叫她看的头疼。她晓得宁南忧放任府中仆婢,也不查他们的来历,却不想如此放任,竟丝毫不管? 她将这些不知来历,无所事事之人尽数圈出,统统自名册之中删去,上百号仆婢最终被她删去了大半,只剩下六十号人攘攘杂杂的站在前厅院中惶惶不安。这几十个人生怕这位顶头的主母大人将他们也踢出王府,无处可去。 江呈佳吩咐千珊与季先之给除名之人各自分发一贯钱,算是打发了他们。最后挑挑拣拣又将剩下的六十余人中删去了几个不机灵的又或是太过于机灵的才算作罢。 季先之与一旁瞧的目瞪口呆,江呈佳这一排摸,王府内冗积的无用之人全都被她除去,当中还除去了不少混进来的奸细,甚至包括魏帝这些年陆陆续续安插进来的人。 他于一旁看的满面是惊,不过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想来着江呈佳好歹也是江主司的妹妹有如此干练的本事自然正常。 江呈佳这一忙活便是一整日,直到戌时三刻才真正清点完毕。 彼时,她几乎累的直不起腰来,疲惫至极。千珊搀扶着归了云乘阁,又歇了一会儿,便洗漱入睡了。 于堂前清点账册的季先之在江呈佳离去后,亦将所有册目理清,带去了栖亭阁。 当季先之将一摞竹卷账目及名册一一摆在宁南忧面前时,他清楚的瞧见了自家主子露出了惊诧的神情,略吃惊的询问道,“这些都是江氏今日之果?” 季先之习惯了江呈佳的雷厉风行,早已平静下来,于是波澜不惊的点点头说道,“主公,您这位夫人绝不可小觑。” 宁南忧哑然失笑,想起她的嘻嘻笑笑与娇巧,便无法将她与雷厉风行四字联系起来,想他初次与她相见,也没料到她的武功竟然比他还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二章 启程临贺 江呈佳果然是个奇女子。 难怪那水阁阁主江氏女会同她成为挚友。 “怎么样?对待魏帝安插进来的人,她可有手软?”宁南忧低眸思虑起来,又询问一句。 季先之将名册翻至后面一面,摆在宁南忧面前道,“夫人没有丝毫手软,一一查问下来,将这几位全都自仆婢名册中划去了。” 宁南忧一顿眉,实在不敢继续小瞧这女子。他本想测测江呈佳是否同魏帝一伙,如今却看不透了。 江呈佳能毫不犹豫的将魏帝的人从名册之上划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确不知魏帝在谋划什么,江呈轶因心疼其妹,根本未曾将魏帝之意传达下去。要么便是她故意如此,若不能舍弃些什么,便换不来他的信任。 可如今他也看不透江呈佳究竟是哪一种可能。大婚之日,她清楚的同他说明白,言明她既然嫁与了他,便自然将他认为夫君,既是夫君,那么从前之事她可以不介意。但宁南忧却不信,虽那时他是庆幸的。但自母亲处归来,他便清醒了,女子失节乃是大事,江呈佳不可能不介意。这其中也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当真便是那份开朗豁达的性子,虽心底介意,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就像她所说,她也希望像寻常女子一般过上与夫君蜜里调油,幸福美满的日子。要么便是她在装,装作不在意,只是为了靠近他。 但若她的心机当真如此深沉,也不该大婚后便主动靠近他,这太过刻意,太过虚情假意。这样一看又像是她率性所致。 宁南忧发现,江呈佳便犹如一团迷雾般,让人猜不透看不清,甚至一不小心便有迷失于雾中之风险。 他轻轻翻动着名册,越翻越是奇怪,抬眼朝季先之问道,“询问仆婢来历的是何人?用何种方法询问的?这些来历不明之人,我记得之前季叔也查访过,似乎户籍记录是清晰的?怎得到她这里便成了户籍不明了,不知何人贩卖而来了?” 季先之缓缓跽坐在宁南忧面前,一边为宁南忧做着茶,一边轻声道,“这也是老奴当时觉得奇怪的地方,奴当时之时查出了这些人究竟是何人派遣而来,亦查出了他们的户籍登记以及贱籍转卖的先后记录。可夫人手下的那名唤作千珊的婢子却说他们皆不明来历,户籍登记所述信息及贱籍曾卖入何人之手的记录皆不清不楚。老奴好奇不过,曾前去旁听千珊询问下仆。 发现,夫人手底下的这位婢子,倒是一位老江湖。她竟以欺诈之术连哄带骗的将这些人唬住。这些细作就算是忠直之人,只忠于他们上头的人,也顶不住这婢子的哄骗欺诈,他们本就是捏造的身份,千珊还抓住其中遗漏之处不放,死死咬住,才叫他们方寸大乱,到最后不知所云,也同刚入王府之时所说不依。” 宁南忧英眉轻锁,眸中不解、惊奇、疑惑的目光纷纷向季先之投去。 季先之亦是不解,只觉千珊此人也同她的主子般扑朔迷离。 宁南忧倒是第一次瞧见季先之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季叔也有不明白的时候?” 季先之已然许久不曾瞧见他这位小主子露出今日这般的笑容,不禁一怔道,“奴只是同主公一样觉得夫人深不可测。” 宁南忧却并未放在心上道,“她是混过江湖的,自小同江呈轶在泥泞中跌打滚爬过来,会一些这种江湖之术很是正常。现如今我们需在意的是,此女或许比其兄长还不好对付。” 季先之盯着他瞧了许久,见他在此恢复从前那种阴沉忧郁的神情,无奈道,“主公,或许夫人...并未曾有与你相斗之意,或许她只是想和你好好的生活。” 他突然这样想劝,叫宁南忧很是诧异,于是疑问道,“季叔怎么这样想?” 季先之拿起茶海为宁南忧斟了一杯茶,语气略带些心疼道,“主公,曹夫人不会愿意瞧见您这般的。她病后,虽性子的确冷淡许多,但也时常同碧芸说起主公您,对您皆是惋叹与失望。曹夫人...” “季叔你不必说了,我知母亲怎么想。你别忘了,我乃父亲之血脉,母亲有多恨父亲,我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恨父亲,便有多恨我。”宁南忧并不想听季先之的话,便毅然决然的打断。 季先之心中为其揪起一片疼意,想要将当年真相说出口,却最终沉默了下去。瞧见宁南忧露出疲累的神情,他心中亦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德王应已到了隆中?”宁南忧没在意方才的话,如常询问起来。 季先之回过神答,“不错。前日隆中来报,说德王殿下已将赈灾钱两各自分支下去,主持修坝了。” “可有异常之处?” “依照主公所说,我们的人细细记录了钱两分支去处,账目清晰完整,皆可查询来源,看似并无不妥。但参与修坝的兄弟们发现德王殿下将修坝所需石料以及木材换成了比之低劣的施工物资。可不知为何,我们的人记录的账册上却毫无端倪。” “好一招偷梁换柱。”宁南忧听罢,扬了扬眉头,将头后仰搁至暖枕上,闭目歇下。 室内出现一段奇怪的静默。 季先之不知何意,跪于一旁轻问道,“主公何意?” 宁南昆闭着目淡淡道,“三弟要贪这修坝的赈灾钱两,自然不能叫人看的出来。那账册必然要遮掩过去。” “但...隆中呈上的账册并非德王府中账册,而是我们的人亲自前去核对,细察录下的。这如何遮掩过去?” “季叔莫不是忘了...我们这三个兄弟之中,老三最是警惕灵敏,做事一贯小心翼翼,是最像父亲的人。他要贪,也会不露痕迹的贪。这世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老三与石料、木料商户做了协商,让他们对外宣称德王所卖木材石材皆为上等,并承诺从中让利,使得这些商户有钱两可赚...那么这些做这些买卖的商户,自然会替他瞒下。如此一来,无论是哪路人前来探查,所得到的账簿名录皆是一样的。” “主公是说...这些买卖的商户也在自家的产业里做了假账?” “不错。”宁南忧点点头,“季叔,命人悄悄从这些商户的进货途径入手查起。定要将宁南昆瞒下的私账查出。” 季先之侍在一旁,心间油然升起一股赞叹之情,默默的点了点头。 宁南忧靠着软枕,背脊瘙痒撕痛一阵一阵的传来,令他神情微变。 季先之将他之变化收入眼底,于是悄悄起身,对他行一礼道,“主公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迁府,还需诸多事宜。且临贺之行已做好万全准备,您需养足精神。” 宁南忧的确已经坚持不住,他背脊上的伤渐渐长成了疤,奇痒无比,隐隐的有些许撕裂的疼,根本不能久坐,于是准了季先之的辞退。 待到季先之退下后,他便独自坐于书房的榻上,解开上衣,替自己上药,胡乱涂一通后便靠于窄榻上闭了眼。许是昨夜一夜未眠之由,他极其疲惫的昏睡了过去。 竖日,他依旧照常去上早朝,江呈佳也继续处理府中事务,两人便像是从不相识一般,见了面也只是互相应一声,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丝毫交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莫有三四日,直到宁南忧自请前往临贺平定地方动 乱的呈奏被宁铮与魏帝两人批准后,府内一行人在预备着动身前往临贺。 临贺地偏至极,从洛阳出发驾车前往也要约莫两月的功夫,路途是极其遥远的,且驿道崎岖并不好走。于是江呈佳吩咐仆婢带足干粮与衣物,又逐一备齐了路上需要用的东西这才自京都出发前往临贺。 江呈佳特地要了一辆篷车与宁南忧分坐。她打定主意不理他,也没人能管得了。季先之将此事报与宁南忧时,他也只是淡淡应下,便独自一人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府内主公与夫人不和,做下仆的也跟着心惊胆战,偏偏他们这位君侯与侯夫人皆是不好惹的性子。 宁南忧出行,其父兄无一相送。这与他之前驾马前往建业说服夜箜阁使者一事的情景完全不同。不过他倒也不在意,于是天不亮便悄悄离开了洛阳。 江呈轶因公务缠身亦不能前来相送,离开洛阳之前她不曾再见兄长一面,这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从洛阳到新野,不算夜行,最起码需要五日。一行人连夜赶往新野,终于在第三日的夜晚到达新野驿馆中歇下,主仆上下一行人皆累的疲惫不堪。舟车劳顿,江呈佳甚至不等宁南忧自马车上下来,便已只身一人入了驿馆。 而此时的驿馆之中早已有人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宁南忧虽是个不受宠的皇室子弟,现如今又从藩王贬斥成了淮阴侯,但总有明帝那点庇护所在,因而地方驿馆也不敢慢待他。 江呈佳在侍者的指引下去了厢房,跟在其后的宁南忧也随着侍者一起去往为他们准备好的厢房,又向那侍者道了谢,待他退下后,他便想要入屋休憩。谁料江呈佳刚一踏入房中,便拉住了门,站在门前不让宁南忧进去。 他顿住了脚步,面色有些尴尬,便沉下了脸色道,“你这是做什么?” “君侯还是另寻一间房睡去,平日我们于府中亦不是同房而睡,此番出门,若打破规矩倒是有些不好。”她说的振振有词,十分自然,仿佛拦着他不让进来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宁南忧登时有些啼笑皆非,“我好歹也是堂堂淮阴侯岂有被妻拒入房之理?让开。”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同她命令着。 江呈佳愈听愈是恼火,于是更加不肯放他入内,天不怕地不怕道,“君侯的身份可吓不到我。您莫不是忘了,小女子不才方被天子封为县主,位同皇室公主,论身份,我可不怕你。” 他瞪大眼睛仿佛不可置信,阴沉沉的盯着江呈佳道,“夫人当真不放本侯进去?” 江呈佳将门轻合,只露出一张脸,恶狠狠的道了一句,“怎么?君侯难道还想打一架?君侯难道忘了在江府时败于我手下之事了?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话音刚落,她便气呼呼的将门狠狠一关,上了栓,便滚到了榻上,休憩去了。 宁南忧被关在厢房外,脸色慢慢变得黑沉,又觉无可奈何,只好转身去往这驿馆馆长处询问有没有其余空下的厢房。谁知那馆长一脸为难的同他说道,“望淮阴侯恕罪,此前上面将您要来的消息传达下来,我们便只为您与夫人备了一间房,现如今实在没有多余的房...” 宁南忧心中郁结,满脸黑森森的盯着这驿馆馆长瞧,瞧的馆长浑身冷汗直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三章 拒之门外 半刻自他嘴中蹦出几个字来,“下去。” 那驿馆馆长便像是得到了赦免一般,迅速的溜了下去,不再停留。 宁南忧郁闷的回到厢房前,准备开口,又觉得难以启齿。就算他从小失宠,无人关怀,也无人敢这样将他拒之门外。堂堂一个君侯若因此无房可憩,日后传出去,岂不是面子里子全都丢光了? 他气不过,便用力的敲了敲门板,冲着里面道,“江呈佳!你虽被封县主,但本侯好歹是皇室血脉,如此将本侯锁于门外成何体统?!” 里面的人疲惫至极,刚入梦便被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于是不耐道,“在我这里,我便是体统,君侯爱怎样说都同我无关,今夜君侯去同季叔挤一间屋也好,总之就是别进我这屋!” 江呈佳丝毫不顾他此刻蹭蹭上涨的怒火,说完此话,再次倒头便睡,睡得极香。 此后任凭宁南忧如何在外面敲门,她皆不应,只自顾自的睡着。 宁南忧从最初的愤然到后来的无奈,他疲累不已,可怜兮兮的靠在厢房的板门上,第一次觉得人生遇见了大难题。 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拿不住一个女子,这般落魄的流落在外,只能依着板门休憩。 夫妻两人的厢房在驿馆的最南侧的主卧房,规格最高,因此也无人会途径此地,自然也无人会知晓他堂堂淮阴侯竟被小女子欺负到如此田地。 江呈佳便是算计好了,她这般闹腾不会丢了宁南忧的面子,让此事传播出去,才会做出如今这事。她很大胆,就是断定宁南忧拿她无法。 宁南忧靠在板门上合眼休憩,却越想越气,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实在气得不行,不知是气醒的还是被新野反复无常的天气冻醒的。总之,他睁了眼便再也睡不着。 于是再次猛地拍了拍门,气呼呼道,“江呈佳!你出来,同本侯打一架!若本侯输了,你便继续在屋里睡!若本侯赢,后半夜你睡外面!” 这半夜忽而传来的敲门声将睡梦中的江呈佳猛地惊醒,在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后,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瞅了瞅天色,思索一番便冲着外面道,“君侯可莫要后悔!” “本侯说话算话!”宁南忧沉着声道。 他停在板门前一刻,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闩有松动的声响,门被打开。江呈佳小小的一个站在他面前,笑眯眯的盯着他瞧,“君侯最好记住自己的话,莫要出尔反尔。” 宁南忧沉着脸不悦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侯算是君子么?”江呈佳不客气的嘲讽道。 宁南忧一顿,目露森寒,半刻咬牙切齿道,“打不打?” “打!夫人我便让君侯输得心服口服!”江呈佳挑挑眉头,不屑的说道。 她的话音还未落,便已出手向宁南忧袭去。 他没想到江梦萝会突然袭击,于是冷声道,“夫人说本侯不是君子,难道夫人这偷袭的行为就算君子了?” 江呈佳笑笑道,“君侯难道没有听说过兵不厌诈么?” 宁南忧见她还能笑得出来,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两人打作了一团。 但很快,这两人之间便分出了胜负,宁南忧逐渐接不住她的招式,即使江梦萝已然收回了四成的武力,宁南忧因身上的伤并未好,再加上连续几夜未曾休憩好,状态不佳,很快便成为了江呈佳的手下败将。 他立于院中,挂着更沉的脸盯着江呈佳看,良久叹气道,“本侯输了,本侯认输。夫人请回。” 江呈佳耸耸肩,一脸无辜道,“是君侯执意要同我打,您可莫要同不懂事的小女子生气...” 她将自己形容成不懂事的小女子,倒叫宁南忧气得哭笑不得。江呈佳心中终于解气了许多,扭头毫不留情的离开,板门被她再一次啪的关上,宁南忧只能继续可怜兮兮的靠在门板上休憩。 他当真是小瞧了江呈佳,同他在一起时,明明动不动就被他撩拨的面红耳赤,看上去也温婉。却没想到,脾气硬起来竟然这般刁蛮,叫他无奈。 他心中气恼,却也没办法。的确他的武功虽已是大魏榜首,却没料到江呈佳却不显山不漏水,就这么来到他的身边,轻易将他打败。 宁南忧一向心高气傲,却也是个武痴,他认输,就算身上有伤,也认了。他的确不及江呈佳。 板门寂静了片刻,突然再次打开。宁南忧没有任何预料的朝屋子里倒了下去,差一点磕到脑袋。 江呈佳一脸惊吓的朝后面退了退,便见宁南忧怒意甚足却又忍着的站起来盯着她瞧,“夫人又做什么?” 江呈佳呵呵笑起来,小声道,“我想了想,后日还需赶路,君侯不若进来?我为你临时搭了一张榻。” 宁南忧一怔,目光越过她朝屋里望去,便瞧见洒满月色的青砖地上铺着厚厚的被絮,还有一条叠好的被褥放置其上。 他更加沉了脸,阴森森道,“你让本侯睡地上?” 江呈佳满脸坦然,无比认真道,“君侯靠着板门都可以休憩,地上自然也可。” “江呈佳!”宁南忧气得再次唤出了她的大名,就差没原地跺脚。 江呈佳又一次挑衅的冲着他笑道,“君侯,有地方睡总比在外面睡好。君侯也打不过我...就莫要想着同我换床榻了。况且,君侯身为七尺男儿,岂有让女子睡于地上的道理?” 她眼中透露着狡黠的目光,只叫宁南忧无计可施。 他顿了半晌,又听见她道,“若君侯不愿,那我便关门了。” 她说着便作势要将门锁上。宁南忧急忙用手扣住门板咬牙切齿道,“本侯愿意。”这话他一字一句的蹦出来,叫江呈佳听着心情又愉悦了不少。 这些天他的冷漠与不理不睬令她十分不适,心中郁结多日,如今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她放开门板,又一人滚到床榻上和衣休憩去了。 宁南忧停在门前,见她缩到了榻上去,才踏入了屋内,躺在铺在地上的被絮上,和衣而眠。他实在过于疲惫,安稳下来后便很快入了眠。 驿馆的南厢此刻才真正的安静下来,被夜晚的寂静所笼罩,逐渐默了声。 江呈佳睡此一觉,第二日醒来便觉神清气爽。一睁眼,往塌下一瞧,便见宁南忧依然沉沉的睡着。她悄悄起身,理了理有些皱了的裙摆朝门口走去。 她动作小心的取下门闩,蹑手蹑脚的自屋内溜了出去,睡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宁南忧毫不知情。 他睡得昏天暗地,从未这般舒展放松的睡过。待到醒来时,已经时晌午十分。天闪着刺眼的光,从窗格里照进来。他睁开睡眼朦胧的眸,盯着周身的环境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到新野驿馆中住下。又想起昨夜之事,他扭头朝身后的床榻上看去,便见榻上被褥已然叠好,整齐摆放在床头,榻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宁南忧起身,朝屋外走去,匆忙唤了几名侍女服饰洗漱,又理了理衣裳,便去前院向曹夫人请安。 他到时,已经瞧见江呈佳待在母亲的院子里忙前忙后了。 宁南忧眼瞧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在母亲的厢房中进进出出,不由晃了眼。他定了定神,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向曹夫人的屋子走去。 江呈佳就在他面前跑来跑去,便像是瞧不见他一般,自顾自的跑进屋中,又抱了许多衣物冲出来,交到守在门前的婢女手中,而后再次钻了进去。 她对宁南忧的到来熟视无睹。这不禁叫宁南忧心间郁闷。 他轻轻踏过门槛朝曹夫人的屋子里走去,刚一进门便闻见一股扑鼻而来的菜香。他扭头朝屏风后望去,便见母亲与江呈佳跽坐于案几前,似说着体己话,两人相谈甚欢,很是开心。两人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冒着热气,很是鲜香,只叫他不知不觉的滚动了喉结。 他停在屏风外,迟迟不肯进去。直到曹夫人无意间发现了他,唤了一句,“昭儿。”宁南忧才动了动身,踱步过去请安。 “儿晚起了,未曾晨省,请母亲恕罪。”宁南忧伏身一拜,恭谨言道。 曹氏向他略略点头,轻声道,“倒是无妨,我也知你这几日疲惫,身上又有伤,怕是睡到方才才醒?” 曹夫人今日很是温和,有别于前几日的冷淡与不耐,倒是叫宁南忧有些吃惊。母亲已经好久未曾这般关心过他,虽只是语言上的关怀,但宁南忧依然觉得讶异。 他将自己的情绪的掩藏的极好,半分也不曾透露,跽坐于曹夫人身边露出浅淡的微笑道,“儿贪睡了,一觉醒来,竟不知已是晌午。” “你也是极巧,正撞上了阿萝做的一桌子好菜。”曹夫人面露微笑朝一旁乖巧的江呈佳投去目光,神态和蔼,“既是如此,恰好同我们一起用午膳了。” 江呈佳冲着曹夫人甜甜一笑,躬身直起,两颊漾起笑容,露出两枚浅浅梨涡,恭敬道,“儿媳侍候母亲用餐。” 正说着,江呈佳拿起摆放在桌前的小碗替曹夫人盛了一勺糯米鸡汤,温声细语道,“母亲先尝一尝这糯米鸡汤,暖暖胃,会舒服许多。这童子鸡是儿媳晨时去择选的,童子鸡肉质鲜美嫩滑,佐以糯米、胡椒,合而为汤,口感最是软糯爽口,此汤能补脾益肾,补虚调 经可以补脾固精、收敛止带。母亲脾虚,最适此汤滋补。” 曹夫人和婉道,“阿萝有这份孝心自是好的。”她接过瓷碗,拿起勺子盛了一口。只觉糯汤入口清爽,夹杂浓浓鸡香与糯米甜丝丝的味道,清香四溢,味鲜可口。 她眸中透出惊诧的目光,向江呈佳投去赞许的目光道,“阿萝的手艺倒是一绝,京中贵胄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这双纤纤细手怎么这么小年纪便入了庖厨,厨艺如此精湛?” 江呈佳垂眸低语道,“儿媳自小随兄长四处漂泊,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日夜劳苦,无暇顾及家中大小事。儿媳便帮着兄长作些事情,兄长口味刁钻,儿媳望其归家舒展身心,便自研厨艺,便是希望兄长于家中享受美味。” 曹夫人微微露出心疼的神情道,“倒是苦了你。” 宁南忧与一旁默默不语,听着江呈佳与母亲的对话,微微蹙起了眉头,眸中皆是疑惑与惊虑。他并未想到江呈佳竟然这么快便同母亲相处的如此欢畅。 曹夫人发现宁南忧一直在一旁沉默着,便柔声道,“昭儿也尝尝这糯粥。” 她亲自为宁南忧盛了一碗粥,面色亲善蔼然。宁南忧有些怔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顿了一下,接过曹夫人递过来的碗,心中情绪四起。 “儿谢过母亲。”他的眼角莫名觉得有些湿润。 他即刻垂下眸,遮住眸中涌动的涩意,慢条斯理的吃一口。 江呈佳笑呵呵的同他说道,“君侯早膳未食,多食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四章 冷战? 宁南忧朝江呈佳看了一眼,随意应了一声,便同曹夫人说起话来,“母亲昨夜休息的可好?” “我倒是休憩好了,怕是下人们都还没缓过来,怕需得在新野多歇息几夜了?”曹夫人带了点征询的意味说着。 在宁南忧的计划中,本是明日便继续启程,如今曹夫人这样说,他便知,母亲是心疼季先之与碧芸二人,便点点头道,“一切皆依母亲。” 三人围着案几食膳,气氛也渐渐暖和起来,江呈佳见宁南忧脸上略略有了些笑容,心间不由也温暖起来。 待到午膳用罢,夫妻二人自曹夫人那处出来,一前一后的在石子路上走,江呈佳走的极快,宁南忧便在她身后慢慢跟着。 两人回到后院厢房,一句话也没搭上。江呈佳进了屋,拿了卷驿馆小厮送上来的竹书看了起来,也不准备理会宁南忧,不似方才在曹氏处还同他说说笑笑。 宁南忧哭笑不得,不知这世上怎会有人变脸比他还要快,他有些无可奈何。 两人互不打扰,于屋中安安静静的做着各自的事情,一坐便是一日。 江呈佳于未时三刻,又去这驿馆的灶房亲自做了晚膳给曹夫人送去,宁南忧昏定时去请安,曹夫人便觉得奇怪,随意问了一句道,“你们夫妻二人倒是稀奇,明明在一个屋子,怎的到我这来请安却一前一后?” 宁南忧苦涩一笑,悄声叹息道,“儿惹了阿萝不快。” 曹夫人听着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也懒得再问。 宁南忧又待在曹氏屋中好些时候,才归了后院。 此刻的后院依然如下午一般寂静,厢房的窗格上隐隐透出了些烛光,宁南忧于屋子前停留了一会儿,犹豫片刻推门走了进去,打算同江呈佳化解这几日的冰霜,谁知屋子的门刚一推开,便有芳香自屋中幽幽散开。 屋内漆几上摆放了几盘糕点与清粥,江呈佳却不知为何并不在屋中。宁南忧眉心轻蹙而起,迈过门槛朝屋里走去。 他正疑惑着,江呈佳便出现在了门口,瞧见他已经从曹夫人那处归来,便唤了一声道,“君侯回来了?” 宁南忧转过身,便瞧见江呈佳又端来了些许新鲜蔬果来,便轻轻应了一声道,“同母亲多说了会儿话,回来有些晚了。” “君侯晚膳未用,不饿吗?”江呈佳提醒了一声,宁南忧才察觉腹内空空,饥肠辘辘。 方才他去母亲那里时,母亲已用过晚膳,也多问了他一声,宁南忧只说吃了,因那时不是很饿,现如今闻着这些糕点的香味,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 “原本是不饿的,自母亲那归来,倒是饿的有些难受了。”宁南忧如实回答。 “我听季叔说,这几日的晚膳君侯都没怎么吃,像是胃口不佳。君侯背上有伤,本就没有好好休养,想是伤了脾胃。我便做了些可口的糕点与清粥。君侯来尝尝?” 江呈佳端着蔬果慢步走至漆几前,跽坐下来。宁南忧亦同时坐下,盯着她面上的笑容竟察觉到一股寒气森森。 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道,“夫人怎的突然关心起我来?昨夜不是还让我睡在外面,说受冻也是不要紧的?” 宁南忧若有所思的盯着漆几上,色味俱佳的糕点,又瞥了她一眼。 江呈佳冷笑道,“怎么?君侯以为我在这些糕点中下毒吗?” 他不作声,而是默默的拿起漆几上的一块糕点,江呈佳却直接上筷子轻击了一下他的手背不高兴道,“君侯既然觉得我下毒,那便不要吃我做的东西。” 宁南忧拧紧了眉心,见她愈发的不懂规矩,没大没小便板下脸道,“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江呈佳更加不悦道,“君侯便只会说成何体统么?” 他扬扬眉道,“若无体统,何以成国成家?” 江呈佳却不屑道,“君侯眼中的家国,便只是体统?” “夫人有何解?”他瞧见眼前的小女子的眉眼间闪烁着狡黠与灵动,心间其实并未有任何恼怒,也并未介意她的放肆。江呈佳率性而为,性子不隐不藏,这样真实活泼的性子是宁南忧从未接触过的。他喜欢这样的性子,总觉得呆在她的身边很是舒心,不必多想,便能够自然而然的享受到人世间少有的温情。 “前人云家国之治,皆言‘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此为天下之主治理国朝社稷之重,而我不过小小女子,想不了那样多。虽体统礼度为治国之必要,却也并不是家国所涵盖的意思。国为千户人家,而家则系于夫妻和睦,子女弟兄恭敬互尊。此是为孝则家风,礼义廉耻皆系于出生教授,但推至相处,若日日次次按照体统礼度去做,便没了温情,也少了夫妻子女之间那点自然之联系,相互之间被礼度隔绝,逐渐便禁锢于此,实在无趣的恨。我则认为,家国必有体统,但温情须在,不必如此死板。” “夫人倒是对《诗经》通读,颇有见解。”宁南忧并不对她的这番话做出评鉴,只是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展露出这些天难得一见的笑容道,“自小听惯了那些夫子说起家国天下,如今听你这番说辞倒觉得新奇的很。” 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在教她规矩,到最后却变成了她来教导规劝他。 江呈佳叹气道,“君侯快些吃,我也不至于心黑手狠到如此地步,我若恨极你定然当面锣对面鼓,同你大打一场,绝不会害人性命。” 宁南忧低低哼笑,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便即刻被它入口的酸甜可口与嫩软缠住了心神,只觉香甜软糯,全部咽下后,唇齿间还留有余香,回味无穷。 他已不是第一次被江呈佳的厨艺所折服,也在某一刻时,觉得自己似乎捡了一枚无价之宝归为己用。 江呈佳只是以几盘糕点来化解了这几日来与他的寒霜,相较于前几日来说,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好似稍稍缓和了一些。夫妻二人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那日自暮寻轩归来后争吵的话题,似乎想要忘怀。 就在宁南忧以为两人之间有所缓解,想要同江呈佳去榻上卧寝同眠时,却再次被江呈佳赶下了床。 只听见这小女子搬出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道,“君侯的伤,多睡睡硬地铺好的会更快些。这法子是我兄长的一位从医的朋友告之与我的。伤初,需以软物环绕。但此刻君侯的伤已几乎结疤,便不必事事细心呵护,只需调节脾胃之虚便可。” 这话听着倒像是有几分道理,可宁南忧儿时随母亲读过一些医书,晓得江呈佳都是在一同乱扯,便啼笑皆非道,“夫人这理由漏洞百出,实在无法说服我。” 江呈佳却不管不顾,眼瞧着似乎要说不过他,便跺了跺脚道,“总之,君侯继续睡地铺。” 她也不多做说辞,晓得他要揭穿她,便急急忙忙解下了帷帐,躲进了榻里,不在同他搭话。 宁南忧孤零零的被推下床,又想厚着脸皮的躺上去,却见江呈佳伸出一只脚来,恶狠狠道,“君侯要是敢上来,便别怪我不客气。” 他苦涩无奈的笑起来,只好抱着江呈佳扔给他的被絮,一个人理好床铺,一个人默默睡去。 于新野驿馆呆着的几日,宁南忧几乎与榻无缘,江呈佳态度十分坚决,不肯让他上塌,倒是叫他又是恼,又是无可奈何。 自新野启程的那一日,江呈佳依然不同宁南忧多说一句,哪怕平日里她会尽到妻子的本分去照顾他,尽到儿媳的本分去向曹氏请安。但其余,她便再没有和他多说一句。 江呈佳做到了同宁南忧相敬如宾,两人客客气气,虽偶尔有所任性与胡闹,也只是同他怄气。但大抵不似大婚那几日般粘着宁南忧,只一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宁南忧说不上是舒心还是难过,看着她这般待自己,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不知所措。 一行人再次上路,浩浩荡荡的自新野出发。驿馆馆长扶额长叹,一连几日来的提心吊胆叫这馆长夜夜不眠,好在终于送走了这几尊大佛,他也稍微舒适了些。 侯府车队马不停歇的赶至武陵临沅,又在临沅调整休息了四五日。 季夏渐热,草长花开已至六月,万物竞茂,于斯为盛。车队整顿过后,自临沅出发继续前往临贺时,天也逐渐燥热起来。 隅中未过,这热气腾腾的空气使得坐于篷车之中的江呈佳觉得胸闷气短。 她有些头晕目眩,靠在千珊怀中休憩,天子送行的队伍在将他们一行人送至武陵便与宁南忧辞行返朝秉差。 一路上,车驾安稳行驶,驿道上亦是平静安谧,前往临贺的路程似乎真的像表面那般平静如水,并无波澜骤生。 然而淮阴侯的车驾自武陵绕道前往零陵,从山路而行时,一群埋伏在山脉间的素白衣客,随着他们的车驾蛰伏而行,蓄势待发。 暗中互送江呈佳的烛影发现了这一切,眼瞧着这行人渐渐靠近了淮阴侯的车队,他不禁心急如焚。江呈佳的身份不得暴露,烛影就算发现了不对,也不得上前保护,只好将这消息悄悄传给千珊。 烛影混入宁南忧的车队,逐渐绕到江呈佳的篷车后,袖中迅速甩出一颗石子卡住了篷车的车轮。 车驾突如其来的停顿,叫江呈佳与千珊差一点自车塌上滚了下来。 江呈佳心间一惊,不由得拧了眉心冲着外面轻道一句,“出什么事了?” 车夫下车查看,即刻发现车轮间卡了一个小石子,不偏不倚的塞进了木架里,叫车轮无法移动。他急忙朝车里到了一句,“夫人莫担忧,只是石子卡了车轮,稍等片刻便好。” 江呈佳听着车夫的回答,只觉得奇怪。山路石子在怎样多,也不会恰好卡住了车轮,另其动亦不能动。 她察觉不对,低声对护着她的千珊道,“你下去,怕是烛影有什么事要同你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五章 混乱 千珊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烛影一直暗中随车队而行,车轮不会突然卡住,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她点点头,从篷车上跃了下去。江呈佳闭眼坐在矮榻上,脑中思绪纷乱。 千珊下了车,装作查看车轮情况,在篷车附近晃悠,有奴仆压低了脸自她身边轻轻经过小声道了一句,“此路有险,林中有人埋伏,人数众多,你务必保护好阁主。” 那确实是烛影的声音,千珊听的清清楚楚,脸色微变,随意环顾了一遍此条山路周遭景象,若有所思的低下眸思索一番,然后冲着车夫吩咐了一句道,“夫人正午睡,动作稍微轻些。” 那车夫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千珊便再次从登梯上跳上了车板,弯腰走进了篷子里。 车子随着千珊的动作细微的摇晃了一下,江呈佳缓缓睁开眼,向千珊看去,面色慢慢凝重下来,“如何?” 千珊移到她的身边,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烛影言,此山路有伏。” 江呈佳凝住眉尖,纤细的指尖稍稍掀起篷车的窗帘,往外看去,正好瞧见前面循声而来的季先之朝她的篷车走来。 她将手收回,便紧接着听见一段对话。 “车轮可能修好?”季先之沉沉的问着。 那车夫满头大汗的蹲在篷车下,气喘吁吁道,“季叔莫要着急,石头卡在轮子木架深处,需慢慢移除,不可心急。修是定能修好的。” 季先之瞧了瞧天色,叹息一声道,“既是如此,车队便稍作休憩。” 那憨憨的车夫“哎”了一声,便继续低头与那卡进去的石子做斗争。江呈佳眸间转动,脸上的神情也愈发的沉重下去。 “姑娘想要怎样做?若山中之险烛影能带弟兄们解决,便不会来同姑娘说,此番他这样做,怕是...” “便是这个道理,现在车驾还未进山,若从此调头反转,去走平路,自然能够化险为夷。但我只怕突然这样同君侯说起,他会起疑。”江呈佳愁眉不展道,“烛影此次带了多少水阁兄弟?” “约莫有三十个左右。”千珊同时忧心起来。 江呈佳定了定神,沉思片刻,最终自坐榻上起身,弯身下了马车。底下候着的侍者急忙于一旁搀扶,恭谨的问道,“夫人不是午休?怎得下来了?” “我坐了一日,有些腰酸背痛,下来走走。无妨,你们忙你们的。”江呈佳摆摆手,朝着前面两架车看去。 曹夫人与宁南忧怕是此时都在休憩。 她估摸着山中埋伏之人定然是冲着宁南忧而来的。江呈佳一下子便联想到了宁南忧手中握着的精督卫。前些年宁南忧确实位居江湖各大暗杀榜的榜首,但精督卫实力强悍,又忠心护主,宁南忧躲过一劫又一劫,久而久之,这便成了江湖上悬赏金最甚,却最难完成之任务。明明这两年已然平静下去,但不知为何今日再次开始? 江呈佳有一种直觉,认为此次冲着他们来的这伙人,并不是为了精督卫的印绶。 那是为了什么? 她凝神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迈步向曹氏的马车走去。若无法阻止这群人,那么她便必须将曹氏保护好。宁南忧此生弱点便在于他的母亲。若曹氏出了事,后果便不堪设想。 宁南忧的武功姑且不讲,这世间能与他匹敌的怕也没有几个人,再加上他身边的季先之深藏不漏,他的安全暂得保证。但曹氏身边只有仆婢碧芸一人,虽有护卫于马车四周,但一旦起了骚乱,却并无贴身保护的人。如此,若对方人数众多,便可能趁乱绑架曹氏。 不管埋伏之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若他们想要威胁宁南忧,必然先对曹氏下手。 江呈佳慢慢走至曹氏的马车旁,千珊亦跟着,两人停于车前,先是询问了身边的车夫一句,“母亲可在休憩?” 那车夫俯身行礼道,“秉少夫人,夫人的确正在午憩。” 江呈佳微微凝了凝眉,谦和道,“那我便在外面等母亲醒来。” 那车夫正准备说话,便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带着鼻音与厚重困意的女声,“阿萝可是寻我有事?” 江呈佳一顿,即刻弯身向里面回话道,“儿媳不孝,叨扰了母亲午休。儿无事,只是坐于篷车太过沉闷,望同母亲说说话。” “也好,我正头痛,你且上来。”里面的人似乎很是困倦。 江呈佳应了声,一旁的小厮便即刻替她摆好登梯,她便提着裙摆上了车。千珊守在外面,一刻也不敢有所松散。 曹夫人此时正枕在碧芸身上,闭着眼捏着自己的人中处,面色有些惨白。 江呈佳担忧道,“母亲可是太过疲累?” 曹夫人被碧芸缓缓扶了起来,稍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瞧见眼前的姑娘满脸忧心,心间便不自觉的放下一丝柔意,温和的说道,“自然是累的。不过也不打紧,待到夜间好好睡一觉,睡眠了,便好了。” “你这孩子可觉疲累?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曹氏睁开整双眼,眸中带着迷离困意,鬓云乱洒,态浓意远淑且真,自有种美人初醒散漫迷茫之态。 江呈佳听她的困意,温婉推辞道,“母亲还是在睡一会儿,儿媳无事,并不疲累。” 曹秀看了她好久,似乎才将目光聚焦她的身上,那双眸有些木讷失神,她懒得去再问,实在困得很,便又靠在碧芸身上闭上了眼,轻轻应了江呈佳一声,又睡了过去。 江呈佳又想着如何让曹氏去劝宁南忧改换平道去往零陵,思考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心间一惊,急忙掀起窗帘往外看去,便只见山坡那头一群身着青衣的蒙面男子同一群白裳之人缠打了起来。她在那群青衣之人中一眼便认出了烛影。 烛影已然和他们打了起来,紧接着她听见后方传来尖叫声,不知又从哪处冲出了一群白裳蒙面人,就在她所乘坐的篷车周围一涌而上,风驰电掣的将整队车驾团团包围,话不多说一句便拔出腰间长剑与随行侍卫厮打了起来,然而这些侍卫显然不是这群白裳蒙面人的对手,很快惨叫声一片。 宁南忧似并未料到此番情景,心中一惊,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曹氏的安全,于是急忙跃下马车,朝曹氏的马车奔去。 一波又一波的蒙面人自山口处涌出,竟全部都是冲着他们而去的。季先之心惊胆战,拼命护在宁南忧身边,两个人被涌身而上的蒙面人缠住,打斗期间焦急万分的朝曹氏的马车看去。 此时,江呈佳自曹氏的马车中冒出了个头,朝着急切想要冲过人群,而不顾自己受伤的宁南忧高声呼喊道,“君侯将自己照顾好,母亲这处有我!” 宁南忧听到隐隐约约的高喊自远处传来,他朝着母亲的马车一看,发现江呈佳不知何时已在车驾上。 他稍稍喘了一口气,心间不安放下了一点。 曹氏被这嘈杂的声音惊醒,掀开帘子一瞧,满脸煞白起来。 江呈佳急忙护在她身前,坚定有力道,“母亲莫要害怕,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她娇小的身躯挡在曹秀面前,面上凝重不已,一双眼虎视眈眈的盯着马车外妄图进来的白裳蒙面人。 江呈佳赤手空拳同那些想要钻进马车的人打斗,来一个便踹出去一个,来一双便踢一双。曹秀看的眼花缭乱,碧芸亦是惊诧难抑。外面的人眼瞧着这马车刀枪不入,竟然执起佩剑狠狠的朝马车中乱插进去。 江呈佳眼瞧着躲在马车中已然不行,便于车中旋身一转,双手双脚并用,将车驾的后板踢了个粉碎,又回头急促的唤来千珊道,“千珊,快拉马,带母亲走!!” 千珊得到命令,手中不知拿来一把短刀,迅速结束了一名正向她挥剑砍过来的蒙面人的性命,脚下一动,手中短刀切开绑住马匹与车驾的绳子,蹬脚飞跃,牢牢坐上马,朝着曹秀的方向而去。 她在雷电不及的瞬间,将曹秀与碧芸都拉上了马,扬鞭一挥,自人群中疾速冲了出去。 曹秀坐于马上,双手紧紧抱住千珊腰际,回头朝淹没在一群白衣蒙面人里,到处躲避着剑光的宁南忧,眼前浮现出另一名男子被团团围困,最后中剑身亡的情景,浑身颤栗起来,尖叫道,“快回去!昭儿!我要救昭儿!” 她突然挣扎起来,千珊险些驾不稳马。碧芸手忙脚乱的压制,曹氏却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不断的尖叫,那叫声中充满了恐惧,似乎在极度惧怕着什么。 千珊怕她跌落马下,只能道一声,“曹夫人,千珊对不住了。” 正说着,她手背朝曹氏后颈狠狠一击,令其晕倒在碧芸怀中,而她转身驾稳了马,飞驰而去。 江呈佳轻轻踮脚,转身飞向车顶,躲过了蒙面人的袭击。她看着千珊驾马而去的身影,又瞧见山沿小路边一抹深青色一闪而过,便知烛影跟了上去,于是心间安下许多,在不断同蒙面人的打斗中,江呈佳朝着被围在一群刺客之中无法脱身的宁南忧飞去。 此时宁南忧与季先之分身乏术,不断躲避中,纵然武功再过高强,也敌不过人多势众,江呈佳双脚狠狠踹向两个执剑朝宁南忧背后袭去的蒙面人,于空中跻身一跃,翻转落地,同他背靠着背站在了圈子里。 宁南忧见她过来,紧蹙眉头道,“母亲呢?你怎么过来了?” “君侯放心,母亲已上了千珊的马,这里离武陵驿馆不远,千珊会安顿好母亲,护送卫队方从武陵驿馆返程不久,若能快马加鞭追一追,想必一会儿便有援军前来。”江呈佳急促的在他耳边说着,眼角流光四溢,唇边扬起一丝冷笑。叫转头看她的宁南忧一时之间失了神。 “君侯小心!”宁南忧不注意时,有一蒙面人挥剑刺了过来,江呈佳大步跨出,挡在他的面前,一脚便将那人踹飞了出去,于是宁南忧刚刚于心间凝起的一丝朦胧感即刻碎裂一地,不复存在。这个女子要说用机灵温婉形容再适合不过,却也有如此野蛮一面。 宁南忧一直不说话,佩剑已被鲜血染红,江呈佳以为他还在忧心曹氏,便安慰道,“君侯且放心,千珊自小服侍我,武功不比我低,必然不会有事。君侯尽管将背后交给我,专心致志对待面前毛贼,今日我们必能杀出重围。” 其实,宁南忧并未再有忧心,江呈佳将话一说出,他心间便莫名安定许多。便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他会这么信任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六章 交易 “我知,夫人一切小心。”宁南忧向她点头。夫妻俩相视一笑,迅速与蒙面人撕打起来。 江呈佳赤手空拳,宁南忧本想将手中宝剑交给她,却瞧见她就算赤手空拳,亦然游刃有余。于是默默收回剑,放下心安心对抗眼前冲过来的蒙面人。 很快,江呈佳抢过了敌人的剑,身形灵巧的穿梭在蒙面人之中,她发现,这群蒙面人是靠着特殊的手势进行交流,寻着这些手势,逐渐的她找到了这群人的领头。那领头之人藏的极好。并未有区别打扮,只混在刺客间,不断指挥着。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江呈佳即刻绕出人群,趁着那人混在人群中不断指挥时,用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顺脚踢飞了身后一个袭击而来的蒙面人,在那个领头人转身看向他的时候,她的剑顺势刺入了那人的冠中。 那领头人一颤,手中的剑锋刚要指向江呈佳,却见她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抽出长剑,在他大腿上狠狠的砍了一道。 领头人只觉腿部传来剧痛,他低下头准备做救急行动,却忽然察觉到脖间传来丝丝凉意,一把雪亮锋利的剑抵在了他的颈脉间,紧接着他便听见对面的女子轻蔑的道了一句,“别低头,你的冠会掉。” 领头人被挟持,这群蒙面人果然陆陆续续的停下了搏斗。宁南忧惊诧的看着身边都渐渐停手的蒙面人,目光向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江呈佳,眼神里充满了探知。 这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迷惑了,更不清楚了。 领头之人黑沉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惊讶,朝她冷冷一笑到,“冠已散,掉与不掉又有何妨?” “冠掉了无所谓,如果头没了,那就不是小事了。”江呈佳扬起眉头,盯着这人笑,笑得灿烂无比。 领头人忽而察觉了一丝寒飕飕的凉意,眸中亮光晃动。 “姑娘以为,这样便能威胁到我?”他不屑道。 江呈佳将手中长剑一旋,准确而精巧,灵敏而又迅速的,用长剑的背面迅速打向领头人的两面脸颊,一切行云流水之动作后,那把剑又原封不动的回到了他的脖间。那领头人的脸颊在江呈佳剑背狠狠敲击下,迅速的红肿起来。方才她的两击几乎将此人的牙板全部击碎。那人和着两颗黑乎乎的牙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看来是个忠心的,牙后槽藏了那么多毒?”江呈佳努努嘴,看向那人腰间挂着的一串流苏与香囊,眯着眉眼笑道,“你的妻儿在家等着你,自杀可不是什么好选择。让我猜猜,他们可是在武陵?” 那领头人满脸惊异的盯着江呈佳看了半日,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低着嘶哑的音,含糊不清的质问道,“你如何知晓?” “方才不知,现在知道了。”这女子婉转一笑,狡黠的目光里揣了一丝蔑视。 “若是家人被挟持,我们或可帮你。就当是为自己的儿女积些德,少杀些人罢,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买卖?” “没人能帮我,除非杀了你们!”领头之人激愤道。 “若我愿意帮你,必然能将你妻儿救出。”宁南忧沉默许久突然出声,“只要你肯说出要杀我们的理由。” 他慢慢走过去,在江呈佳身边站定。周身的蒙面人皆不敢妄动,一双眼紧紧盯着江呈佳那把铮亮的剑。 看来是一群有情有义之人,江呈佳暗自想着。这群人都十分紧张此领头人,便说明他在这群人之中的威望极高。若是她当真动了手,恐怕局面便不是那样好控制了。 “你要怎么帮我?”领头人苦涩一笑,目光中充满绝望,嘴中不清不楚的询问着。 “那要看看你值得我帮到那一步了。”宁南忧盯着他,深邃黑眸一动不动,嘴角扬起笑,“你是武陵临沅本地人,家住东黑巷三十二户,家中共有五口人。你名为赵拂。前几日被人诬陷暗害当地大员,被武陵郡太守判定抄家灭族?” 那领头人瞠目结舌的瞪着宁南忧看,声色颤抖着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不巧,临沅我多住了几日,去拜访那武陵郡太守时,恰好看到了他案几上摆放的卷宗。你的名字便在其上。”宁南忧平静的说着。 这名称赵拂的男子目光忽而憎恶狰狞起来,“孙弛这个狗官!联合程家害我一门,以此卷宗威胁我杀人!你若当真可以救我父母妻儿,我便什么都告诉你们。” “程家?”宁南忧略略一顿。 江呈佳于一旁提醒道,“武陵程家,同左冯翊窦氏沾亲带故,算是百门世家的末位。” 宁南忧蹙眉疑道,“你如何知晓?” 江呈佳流畅自如的扯谎道,“也是不巧,家兄同他们一家有仇。”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又继续转头冲着赵拂道,“我可以答应你。” 赵拂冷笑,“口头答应无用,我要亲眼看见我父母妻儿无恙才作数!” 宁南忧不应他,将季先之招呼过来,低声吩咐道,“传信吕寻,命武陵精督卫找寻赵拂一家,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 季先之点点头,便转身自此山口前离开,牵过一匹马迅速朝武陵城奔去。 “现在,你可信我?”宁南忧盯着赵拂,沉声一句,“想必你听说过精督卫之名,他们无所不知,你的妻儿很快便能寻到。” “我要等,等看着我父母妻儿平安的到我面前,我才能相信你。”赵拂其实不信任何人,就算他从前于道上听过精督卫的威名,但皇族之人比起程家更不可信。 “可以。阁下不若就在此处同我一起等。”宁南忧并不觉得恼,爽快的答应。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江呈佳有些惊讶。 或许从前对他的刻板映象,导致江呈佳对于这一世的覆泱只有一个定位,便是残暴无度、冷血无情。 现如今看来,他外面的名声全是此人故意宣传出去的,目的怕是让人不敢靠近他。 偏偏,她愿意,她迫切的想要待在他的身边。 于是山口间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一群白裳蒙面人,同一群身穿华裳武服,却满脸黑泥污渍的侍卫以及个个凶悍无比的侍婢面对面对峙坐下,互相瞪着对方。 江呈佳同宁南忧与赵拂随意找了块干净的地坐下,同样相互对峙。 她忽然被眼前这一群虎视眈眈,气势汹汹的侍婢逗笑。赵拂与宁南忧同时看向她,大大的眼中充满了疑问。 江呈佳解释道,“我只是未曾想到,我们临行前挑选的侍婢个个都这样英勇彪悍。” “夫人挑选出来的,自然不会多温婉。”宁南忧以为她在笑什么,却不想理由这样简单。他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话语间嘲讽起来。 意思是,她挑的人尽是些剽悍之人,她亦同她们一样,半丝女子应有的温婉也没有。 江呈佳瞪着闭上眼的宁南忧道,“君侯不觉言语间有些过分了?” 宁南忧闭着眼,冷冷道,“这是实话,夫人需自省。” 这是嫌弃她不够秀丽端庄,温柔可人了? 江呈佳撇了撇嘴角,赠给他一记白眼,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宁南忧一直眯着眼看她的神情,瞧见她万分不屑的丢来一道白眼,心间好笑起来,却死死压制住了面部神情。 赵拂坐在夫妻二人对面,忽而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着一股虚幻莫名而又刺眼的光芒,倏的嫌弃自己多余起来。 江呈佳闭眼回想兄长对武陵程氏的评价,慢慢沉入了思索之中。 武陵程氏,现任家主程越是个一无是处之人,以酒囊饭袋来形容最适合不过。不仅仅是此人,程家传承一脉,德行皆不佳,只因私下商贾经营出色,而勉强保住世家之名,族中子弟毫无积极进取一说,因而多年以来,一直被世家大族瞧不上。于是乎,这程氏也不再争取更前位的世家名头,只在武陵兴风作浪,同武陵郡太守沆瀣一气,为虎作伥,在民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原本大魏七大名门世家之一的窦氏同程氏还有些关联,见程氏一族如此堕落,便逐渐不与往来,淡了关系。只是程氏还不知天高地厚,为了让自家不被挤出世家之列,他们每年都要从自家中商号铺面里贡奉万两雪花银北上赠予窦氏家主。 窦氏才勉强扶持一把,却将他们惯的愈发娇纵。江呈轶早就瞧他们不顺眼,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他们之手,他早就想要设计整治,只是一直未曾找到机会。 江呈佳想,怕是这次,宁南忧将会抓住这个机会,她想起烛影亦曾说过,他同武陵当地一恶霸世族有着极深的愁怨,若不是当年她与兄长救下了他,现在的他必然已与程氏家主程越同归于尽了。依照宁南忧的性子,在查清此次行刺之事后,孙弛必死无疑,他也的确死不足惜,也算是替报了烛影当年之仇。 约莫过了两刻,三人便听见山口林子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江呈佳回眸望去,便见季先之驾马狂奔而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疾速飞驰。 “君侯,人已经救下。”季先之高声呼唤。 他随即勒马悬蹄,翻身而下,尔后奔至身后马车前,将帘子掀了起来。里面有一对老夫妇以及貌美清丽的少妇与小童缓缓自马车上走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七章 背后 赵拂瞧见了自己的老父母、妻子与儿子,激动的语无伦次,眼前瞬间模糊不清,这个铁铮铮的男儿留下了心酸的眼泪,他即刻冲了过去同父母妻儿团聚。 宁南忧心下诧异,并未料到季先之这么快便将人带了过来。 季先之脚步匆匆来到他身侧,低语道,“赵拂的父母妻儿...并未被严加看守。吕寻是在东郊荒废的庙宇中寻到人的,他们...像是已被人救出来了一般。” 宁南忧眉头一跳,心下奇怪起来,他默默地看着赵拂与家人拥泣,暂且压下了疑问,眉目间因眼前温馨的场景不自觉的带了些笑意。 江呈佳一直站在他的身边,余光瞥着他,心间带了一丝暖意。 赵拂同家人团聚片刻,也并未忘记有正事要办,于是摸了摸脸颊上的泪水,朝宁南忧走去,他站在宁南忧的面前,忽然跪地大拜,声音颤抖着说道,“淮阴侯恕罪,草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不该当。草民叩谢淮阴侯救命之恩。” 赵拂一家齐齐跪下,泣不成声。 宁南忧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微微皱起眉头,上前将他扶起道,“不必感谢,我救你家人也不过是想要从你嘴中得知究竟是谁想要杀我。” 赵拂抱拳拱手,严肃起来,“此事容我同君侯细细说来。” “赵某于半月前,曾收到一封密信,不知何人所写。其言,淮阴侯宁南忧半月后将路经武陵,要我领着兄弟将其截杀,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赵某从前虽是江湖白帮舵主,但早已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愿意待在赵某身边的兄弟,也是过命的交情,我们只想在武陵做些小生意好好过日子,却未料到突来此事。赵某起先寻不到寄密信之人,本不是很在意,直到孙驰联合程家,硬生生为赵某按上罪名,又抓我父母妻儿以为要挟。赵某这才迫不得已。” 宁南忧听着,面色愈发暗沉。 赵拂继续说道,“赵某也曾暗中动用从前的人脉查询此信由来,我的人一路寻至左冯翊的信铺便断了消息。赵某寻不到幕后主使之人,又曾在与孙驰以及程越周旋时,试探过他们二人,发现此二人并不知密信之上究竟要我刺杀何人,只是知晓有人命赵某取一个大官儿的性命。似乎此幕后之人对于孙驰以及程氏很是重要,使得这二人唯命是从。君侯,赵某所知只有这些。” 宁南忧面色忽青忽白。江呈佳亦是愁云满面,此事之后的主谋人很是明显。赵拂追踪密信来源,在左冯翊断了线,此人又能命令程氏与孙驰伪造案卷,陷害赵拂,绑架赵拂父母妻儿以为要挟。这一项项皆是大罪。在这背后能为他们遮掩的人,只有一种可能。 左冯翊窦氏。 夫妻二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几个字。 可江呈佳却想不明白,为何窦氏要对宁南忧下手,左冯翊窦氏虽是七大名门世家之一,近些年却并不在朝堂之上活跃,似有隐世之意。早已不理会淮王与魏帝之争,亦从不参与任何党争,此刻却忽然派人刺杀宁南忧,当是奇怪罕见至极。 宁南忧盯着赵拂,一字一句道,“赵拂,你所说句句属实么?” 赵拂十分肯定的点头道,“是。” 宁南忧满脸阴霾,季先之于一旁瞧着,心间也无法平静。左冯翊窦氏与陇西曹氏从前极为要好,两家乃为世交。曹秀嫁入淮王府后,窦氏为了避嫌,已多年未曾与曹氏往来,交情渐渐淡薄。虽然如此,两族之间也并未结仇,怎会到了今日刺杀宁南忧之举?这是季先之所不能明白的。 “赵拂,你可恨那孙弛与程氏?”此时,沉默已久的宁南忧突然开口道。 赵拂听此问话,显然一怔,眼眸即刻暗沉下去,似有隐隐恨意,“恨。孙弛狗官与程氏不知残害多少平民百姓。实话不瞒,赵某曾有幼弟,本是一家和美,但在幼弟十三岁时,那狗官孙弛却强行将弟弟送入军中充当杂役。阳嘉四年末,武陵蛮夷盛行,永和一年,蛮徒单奇自称为王,据其险隘,大寇郡县。先皇遣成卫将军邓全发南郡、长沙、武陵兵万余人,乘船泝沅水入武溪击之。孙弛里应外合,然轻敌失策,遭单奇反击,围府屠城。孙弛为保命,竟召集军中事多孩童杂役替他掩身出逃,不顾众人死活,火烧太守府,带着程氏一族自暗道出逃。而舍弟便在太守府众多被活活烧死的杂役之中,可怜他小小年纪,命丧黄泉,实属冤屈!” 赵拂讲述过往,感慨激愤,不甘犹怨,愤然不已。 江呈佳听着,却愈加觉得此事耳熟不已,似乎在哪处,听人说起过一样的经历。 她细细回想,忽然忆起江呈轶曾对她说起过烛影的过往。 当年兄长与她在巴丘刑场之上救下烛影,他便对程氏与孙弛有极大的仇意。后来才知,他被勾陷入狱,正是因为他在永和一年亲眼瞧见孙弛与程越火烧太守府,将蛮氏与军中杂役孩童烧死府中。孙弛为了灭口,对他一路追杀至巴丘,并暗中勾陷他之罪责,硬说他是蛮氏叛军余孽。 巴丘令李钊有心清查烛影身份,以免误杀,可孙弛却执意要李钊立即处死烛影,李钊不肯,想要查清真相,却被孙弛以家人威胁。李钊无奈,但认为这其中定有隐情,后经过他之努力,悄悄以黥刑处罚并流放了烛影,让其随军逃离武陵,但孙弛却不知为何发现其迹,派人暗杀。此过程中,烛影被恰巧路过此地的兄长与她救下,这才脱离险境。 江呈佳定了定眸,又想起一桩事来。烛影之名乃她所取,意为就算生艰苦难,似烛光摇曳脆弱,也要像烛影一般,点亮之时,生生不息。 其原名并不叫烛影,而唤赵乾,字原生。 赵拂,赵乾? 可有这样巧?皆姓赵? 烛影的过往,又同赵拂的小弟太过相似...难道? 江呈佳心底升起一个猜测,但并不是十分的确定。 烛影从不曾同兄长与她提及他的家人,并不是不愿提及,而是因为烛影十四岁那年,因一场高烧而失去了儿时的记忆。其实她与江呈轶都清楚,这些年烛影从未有一刻停止寻找他的亲人,即便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从未曾放弃过。 对于烛影的身世,江呈佳一直有些疑问。从收留烛影起,她便惊讶的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块上佳的翡翠冷玉,其上刻了一个卢字。这玉的来历,她在水阁卷轴之上见过,乃为弘农百年书香门第卢氏一族之物,名为崔玉,是卢氏世代家主的象征之物。可此玉却出现在了烛影身上,这让她觉得烛影之身份并不简单。她曾问过烛影,这崔玉的来源。烛影说,这是他自小佩戴,从未离身的物件。 因此,她曾一度认为,烛影极有可能是常猛军谋逆案中被抄家灭族的卢氏一族的后代。 但今日赵拂这番诉说,同烛影的过往重合,又让她觉得烛影的身世扑朔迷离。若烛影是赵拂小弟,那么他身上那块崔玉又是从何而来,为何卢氏世代相传的家主佩玉会在他的身上? 她蹙眉认真思考着,心中疑惑也越来越多。 紧接着她又听宁南忧道,“既然恨,可愿意同我一起,查清这背后真相?刺杀皇室血脉无论怎样都是死罪。若能抓住其中证据,必然能将这二人绳之以法,报你幼弟之仇,诛杀害群之马。” 赵拂诧异的盯着宁南忧看,眼神迷惑万分,“传言,淮阴侯嗜血成性,残暴无度,常欺百姓,置民生安危于不顾。今日看来,传言只是传言。” “传言止于智者。”宁南忧与赵拂相视一笑,大有一种相逢遇知己的意味。 江呈佳瞠目结舌,左瞧瞧宁南忧,右看看赵拂,慢慢的不安的凝起了眉头。她晓得宁南忧这两人此时乃是互相利用,笑容背后皆不知藏了些什么。 “季叔,整理行装,返程武陵。我们去会会那武陵郡太守孙弛。”宁南忧嘴角微微一扯,冷冷一笑,看向顶头那抹慢慢降下去的阳光,眸中的光愈发寒冷。 江呈佳随行一齐赶至武陵。宁南忧与季先之故作怒气冲冲前往太守府。江呈佳本是想要一起去,但宁南忧却支开了她,叫她先去驿馆寻曹氏。 她知,宁南忧一方面心中担忧着曹夫人,一方面也并不想让江呈佳陷入此事之中。他认为窦氏此次行动背后一定有着其他人的催动,暗箭难防,他需万分小心,不想让江呈佳涉险的同时,亦是放着她江氏女的身份。以免她得知此刺杀之事的幕后真相后告知江呈轶。 江呈佳心里如同明镜,清楚明白宁南忧心之所向,于是并不多做恳求之语。他既然不愿意她去,她便不去。 她在候府随行侍卫的护送下,到达了驿馆,而驿馆之外,天子亲赐的护卫队恰好返程救援。千珊骑马疾速奔来,在驿馆前勒马停下,踮脚自马上飞下,朝江呈佳跑来。她拉着江呈佳转了一圈又一圈,神情紧张,嘴中不断念叨着,“姑娘可有事?姑娘可有受伤?” 江呈佳啼笑皆非的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便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能有什么事?再不济还有君侯护着我。无妨。” 千珊面色稍稍缓和,接着道,“姑爷呢?没事了么?” “瞧,都说胡话了,有事我还能站在你面前吗?”江呈佳摇摇头,破位无奈。 千珊长舒了一口气道,“无事就好。” “母亲在哪?她可好?”江呈佳问起此事,脸上带了一丝忧虑。 千珊怔了一怔,有些犹豫道,“曹夫人...受到惊吓,像是旧病复发。” 江呈佳愣然,立即蹙起眉心道,“怎么回事?” 千珊刚刚放松的神情再次沉重,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曹夫人似乎是回想起从前的往事...” 江呈佳脸色刷的变了,她急急忙忙冲了进去。还未到达曹氏的厢房前,便听见里面传来花瓶破碎的声音,清脆响亮,紧接着便听见里面有妇人嘶声裂吼,尖叫不止,“滚!你们都滚!!滚出去!” 她迅速冲进屋中,便只见碧芸姑姑站于一旁,彷徨不敢前进,脸上的满是心疼,一边轻柔的唤着“姑娘”,一边感伤落泪,无措至极。 江呈佳转头询问千珊道,“孙齐何在?快将孙齐唤来。” 孙齐孙太医自宁南忧于宫中受伤后,便被魏帝派去宁南忧身边服侍,本是想待宁南忧病好,便可归太医令,却不曾料到魏帝直接将命他为淮阴侯医令,自此之后跟随宁南忧身侧照顾起居安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八章 他字岑生 此次前往临贺,孙齐亦然随行。 千珊点点头,奔出厢房去寻孙齐。 江呈佳小心翼翼的向曹夫人靠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温声道,“母亲,我是阿萝。” 曹夫人此时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劝,她疯狂的冲着江呈佳尖叫着,边叫边惊恐道,“别过来!别过来!滚!不要碰我!” 她心惊胆战的盯着曹氏看,亦是不知所措的站着。 曹氏面色痛苦恐惧,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的画面,她揪着自己的发髻,使劲的拍打着脑袋,哭喊道,“岑生...岑生!你不要对岑生动手!畜牲畜牲!” 岑生?此是何人? 江呈佳拧起眉心,还想向她靠近,碧芸却拦住了她。 她转头朝她看过去,便只见碧芸姑姑冲她摇了摇头小声一句道,“夫人如此,就算唤来了孙齐亦无法医治,只能遣散众人。少夫人还是先出去,老奴常年应对此象,有法子。” 江呈佳回头朝门前望去,发现厢房前已陆陆续续被引来了几个人,在门前探头探脑。她认为碧芸言之有理,便点点头应了声,悄悄自房内退了出去。 她将门前一众人全部遣散,带着千珊回到了几日前住下的厢房。 刚一进门,千珊便好奇的询问起江呈佳道,“姑娘,这个岑生是何人?” “大概是母亲的故人。”江呈佳沉眸思索着,眼神不定的闪烁着。她亦是好奇,这个岑生究竟是谁?难道曹秀与宁铮之间除了那段羞耻难言的回忆之外还有其他隐情藏于其中? 她知晓此刻曹秀如此发疯,完全是因为晌午之时,那样混乱的画面刺激了她,令她回忆起不堪痛苦的往事才会如此疯癫失常。 十七年前,曹秀嫁入淮王府中七年。那时恰逢宁南忧七岁生辰,淮王宁铮却在此日做出了一件令人发指的恶事。 他遣派十几壮汉将曹秀团团围住,公然侮辱毁灭其之清白。曹秀被数人玷污,差一点便命丧黄泉,此后七年一直疯疯癫癫,精神失常。此事乃为一桩丑闻,宁铮自然不会将此消息透露半丝出去,便将当时知晓此事之人全都灭了口,除了将亲眼瞧见母亲被污痛不欲生的宁南忧留了活口外,其余目睹之人皆死于非命。 此事极少数的淮王府旧人知晓,旁人一概不晓。 江呈轶于十二年前曾与一名淮王府旧人一起流落蛮夷之地,两人相依为命,差一点便命丧草原,葬身鹰肚。 此过命交情才让江呈轶之后从此人嘴中套出不少淮王府旧事。 其中之一便是曹秀被辱之事。 当年,她自兄长嘴中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心中亦是万分心疼。她晓得曹秀从前是个怎样的姑娘,就这样被宁铮毁了一生。 她于房中躇足片刻,最终决定去太守府寻宁南忧回来,曹秀之苦,只有他这个做儿子的懂得。她冲出厢房,还未行至驿馆大门前,便已瞧见宁南忧已匆匆朝曹氏的住处走去。 她诧异的看着急匆匆奔进来的一行人,正奇怪着为何他此刻归来,又瞧见跟在其后的碧芸姑姑,便明白了原委。 宁南忧推开曹氏的门,只见曹夫人正将自己的脑袋往木榻的硬板上撞,满脸泪珠,披头散发。 他心间一痛,两三步跨到曹氏身边,失声唤了一句,“母亲!母亲!儿子来了。母亲是我,我是昭儿。” 陷入疯癫痴迷之中的曹氏好似听见了这一声唤,抬眼满眼通红的看向他。看着他与那人极相似的眉眼,她痛苦的闭上了眼,呢喃一句,“岑生...是我负了你。是我,害了你。” 宁南忧微微一颤,将曹氏搂入怀中,温柔至极的拍着她的背脊,眉头紧紧蹙着,难忍心间酸涩,低哑着声色道,“母亲,你放心,儿子一直在您身边。” 曹氏涕泗滂沱,靠在他的怀中抽泣着,浑身发颤。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脑海之中一直有一个身影自她面前满身是血的倒下去,她又像是被这样的情境所刺激,猛的将宁南忧推开,用力捶打着他的肩膀,尖叫道,“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滚!宁铮!滚!!” 宁南忧一声不吭的承受着曹氏的拳头,脸色亦越发的惨白。 曹夫人最终哭的噎了口气,断断续续间,体力撑不住,晕倒在了地上。 宁南忧大惊失色,立即蹲下将她抱入怀中,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母亲...母亲!” 曹氏满面疲倦,紧紧 合上眼。他心急如焚的将曹秀抱起,小心谨慎的放在床榻上,然后朝外唤了孙齐一句。一直侯在外面的孙齐以及碧芸听见里面的叫唤,便立即推门走了进去。 院外,同一群黑压压的侍婢站在院中等候的江呈佳心中难以平复。她从未想过曹夫人的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今日看着碧芸波澜不惊的神色,她便知,这些年,曹氏常常疯癫失常。 孙齐进了厢房后,里面便在没动静。季先之一直陪着江呈佳在外面等,待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便遣散了所有的婢仆,回头见江呈佳依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便上前缓缓询问一句,“少夫人可要先回去?主公今夜怕是需要陪夜。” “无妨,我便在外面候着,你不必理会我。”江呈佳摇摇头,一双黑亮的眸盯着屋子里燃起来的烛光,面色惨淡担忧。 季先之见她一直关注着曹夫人厢房里的动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陪她在外方等候。不知过了多久,碧芸悄悄自厢房中走出,本想着同季先之说几句,却发现江呈佳还在门前候着,便有些诧异,于是徐徐上前询问道,“少夫人怎得还在这里?” 江呈佳不理会她的询问,而是反问道,“母亲怎么样?”她满脸的焦急,很想知晓里面究竟如何。 碧芸先微微福礼,压低声音道,“孙医令替她施针,夫人此刻已经安睡。君侯在屋里陪着,少夫人就莫要忧心了,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回去休憩。” 季先之在一旁应和,江呈佳又朝里面瞧了一眼,纸窗上映出宁南忧模糊的身影。她心间微微一颤,垂下眸,失落至极。 她想,此时的他,一定万分难过。 可侯在外面的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无法劝慰他,无法抚平他心中惊慌与无助。无法给予他这辈子都不曾得到的温情。 她低低叹息一声,在夜色中掩去了落寞的神情,温软道,“也罢。姑姑好好照顾母亲,若君侯坚持不住,请姑姑唤我前来守夜。” 碧芸再次弯身行礼,点头应声道,“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了。” 江呈佳点了点头,带着千珊转身离开了前院,回到了厢房中。 千珊服侍着江呈佳洗漱入了眠,便也退了出去。 江呈佳斜躺在榻上,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之中,察觉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将放在她身边的被褥拿了下去,一阵悉悉索索的铺床声传入她耳中。将本就睡的不眠的江呈佳惊醒。 她转过身,透过纱帐瞧见宁南忧宽阔深厚的背影跪在地上忙碌着。 江呈佳眼眸里渐渐浮起了一层水雾,逐渐凝合成一滴泪,滚落了下来,她低低唤了一声,“君侯,不若上来同阿萝一起睡?地上太寒。” 她决定不同他置气了,瞧着他疲惫无助的身影,于心不忍。 就算之前他的话再怎样过分难听,江呈佳也不打算在同他怄气下去。赶路的这一个月,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不必在继续这般分床而枕。 纱帐里传来微弱细小的唤声,宁南忧浑身一颤,身形定住,几秒后转身朝里面躺着的娇小的身躯看去,声色沙哑疲惫道,“怎么还没睡?” “君侯不在,阿萝无法安眠。”她不在冷淡的对他,语气也亲切了许多,大概是怕他心中再因他又添堵一事,便放缓了声调,柔柔的说道。 “今日怎么不同我闹了?”他音色低沉,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话音未落,他缓缓起身,朝榻边走去。江呈佳动了动,坐起身,将纱帐挽了起来,见他走过来,坐在了榻沿边,便慢吞吞的移到他的身边,伸手替他解衣裳。 宁南忧自然的侧过身,张开手臂任她摆布。他的眸光缓慢的落在了江呈佳身上,盯着她的侧颜许久,顶着沙哑的色音道,“我听碧芸姑姑说了,你今日在外面侯了一日?” “阿萝不过心中担忧母亲。”江呈佳低低呢喃一声,纤纤细指灵巧的解开他的外裳,一件件脱下,又为他理好,折放在榻前,接着拍了拍她身侧的空位道,“不早了,君侯早些睡,莫要将自己累坏了。” 宁南忧默了声,瞧着江呈佳自然而然的躺下,小小一团缩进了被褥里,侧过身继续睡了。他面露温软,轻轻扯过她拽在手中的被褥,重重的压在她身边,阖上眼,疲累至极。没过一会儿,便已经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江呈佳小心翼翼的转过身,面对着熟睡的宁南忧,瞧着他精致的眉眼上藏满了疲倦,眉宇没有展平,紧紧挤着,不曾放松,似乎很是不安。她便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想要抚平他眉尖的忧愁与难安。可手指悬在他眉宇之间突然停住,心间不舍得再去打扰他好不容易的沉眠,于是微弱的亮光中静静的瞧着他,不知看了多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九章 曹氏的悔 宁南忧睡得很沉,但因心中总还惦念着曹氏,没睡片刻便渐渐的醒了过来。此时天微微亮,不过卯时三刻,身旁的人儿却早已不见,被褥中还留有余温,看样子才离开不久。他蹙起眉头,捂着发昏的脑袋踉踉跄跄的下了榻,拿起榻前案几上新放置的衣裳换好,走了出去。他脚步匆匆的朝曹氏的屋子走去,此时里屋早已亮起了灯。 屋前的侍婢见他来了,刚准备行礼叫唤,便被他出手制止。宁南忧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那小侍婢莫要出声,自己一人立于屋外朝纸窗上看去。 江呈佳天不亮便去了曹氏房中侍候,碧芸守了曹秀一夜,此刻已经双目布满血丝。她轻声同碧芸道,“姑姑先去睡罢,天快亮了,我守着便好。” 碧芸亦不做推辞,只是向她行了礼,便退出了屋子,走之前又吩咐屋外守夜的仆婢留意屋内动静,若曹夫人醒了便立即来报。 宁南忧瞧着纸窗之上的剪影,心间如波如澜。他没有进去,只是默默守候在曹氏门前,等着天亮。 曹氏早已苏醒,此时此刻亦恢复了神智,她慢慢睁开眼,便瞧见江呈佳守在身边,正在水盆中洗着丝巾。她尽量放轻了声音,挤干丝巾后,转了过来。曹氏再次闭上双眼,假装还在沉睡。 她替曹氏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热汗,又为曹氏捻了捻被角,靠在一旁继续守着。曹秀眯着眼,看着眼前模糊的江呈佳,稍稍迟疑了一下,轻轻堆起了眉心,动了动嘴唇,干涩沙哑的朝着江呈佳问了一句,“阿萝,替母亲煮杯茶可好?” 她一惊,朝曹氏看去,便见曹氏双眸稍稍睁开了一条缝,唇色苍白干涸,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病怏怏的靠在榻上,声音微弱细小。 江呈佳急忙起身应了一句道,“母亲稍后,儿这就去。” 案几上有碧芸早就备好的茶末,她倒了些放入茶皿中细细碾匀,煮一壶水待到里面冒了热泡,便将粉末倒了进去,用茶勺稍稍搅拌,便盖上了茶壶的盖,放置一旁煮沸。曹氏很喜喝茶,也不知是因何缘由。 宁南忧亦忧为喜爱饮茶,其之狂爱程度不输曹氏。母子俩爱茶如命也叫她引之为奇。旁的人爱茶,是喜茶道,他们俩只独独爱那茶末,且品茶亦是挑的很,定要茶沫色白如雪才肯饮。这二人白水倒是喝的少,这一月来只见他们母子日日饮茶,甚至以茶代水,也是稀奇的很,若不是富贵人家,怕是也消耗不起这名贵的茶饼,日日煮喝。 江呈佳虽心中疑惑,却在嫁入府中的这一个多月来日日研习茶道,已能做出一手好茶来,倒是用心的很。等了片刻,她斟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向曹氏走去。 曹氏挣扎着坐了起来,浑身虚弱的斜靠在榻前,满面浑白失色。 “母亲,茶还有些烫,小心入口。”江呈佳细声嘱咐着,跽坐于床榻前,双手将茶奉上。曹氏接过茶盏,瞧着盏中色白好看至极的茶末,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江呈佳,拂袖遮面缓缓抿了一口,眸中便显露出了惊喜之色。 她抬起头向江呈佳看去,满眼赞赏与欣喜道,“阿萝这茶道相较于一月前大有进步。” 江呈佳被夸赞,心间喜悦几分,朝着曹氏恭顺言道,“母亲过奖了。” 曹氏盯着她认真的瞧了一会儿,眼前一直浮现出昨日晌午时这姑娘娇小的身影不顾一切挡在她身前的情景,于是清了清嗓子温柔的询问道,“阿萝难道不怨昭儿以非常手段将你迎娶入门么?” 江呈佳知她这话之意,于是稍稍低下眸,显得有些落寞悲寂,低声呢喃道,“母亲愿意听我实话么?” “但说无妨。”曹氏宽慰着,冲着她和颜悦色的笑着,并不想给予她太多审视的目光与压力。 “说是不怨,阿萝自己也不信。姑娘家家还待字闺中,便被人设计...叫我如何不心寒。一开始我恨,我怨。可我晓得,即使再怎样怨恨,这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除了昭远,其他人我也无颜再嫁。 我抱着认命的心情嫁给他,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可嫁给了昭远,我发现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凶神恶煞,混账无耻。他娶了我,便说一定会对我负责。他也做到了,他待我比待旁人要温柔许多。 他心细如发,总能察觉我的喜乐悲哀。就算我使了小性子,他也能够包容。他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冷血残忍,他有着一颗温暖的心,只是同我所处环境不太相同而已。所以现在我嫁给他不怨了,也不悔,往后也只想好好同他过日子。” 江呈佳诚心诚意,恳切的说着,黑沉沉的眸子闪着星光。 曹秀瞧着她的模样,不知不觉中便想起了从前的自己,眼底浮现一丝伤痛,轻声同江呈佳道了一句歉,“阿萝我儿,我替昭儿同你道声歉。是母亲未曾教导好昭儿,叫他走了黑路。” 她心间一片柔软冲着江呈佳而去,渐渐放开心怀,愈发的喜欢眼前的这个姑娘。 江呈佳笑笑,“母亲,亦不是您的错。夫君并非心思不纯,只是无人相伴,孤苦的很。我不怪他,亦不怪您,您无需同我致歉。” 曹秀短叹长吁,又是心疼江呈佳,又是懊恼当初她没有阻止宁南忧铸下此等大错。这孩子若是能够与昭远相逢在好的时日里,定然是他的良偶。只是现在却不一定了。 她虽为女子,却也因为宁铮清清楚楚的晓得朝堂之事。她甚至逼过宁南忧,逼迫他与宁铮为敌,狠狠责打辱骂过他,在对她来说黑暗阴森,肮脏不堪屈辱至极的七年里,她几乎每一日都在折磨自己,折磨宁南忧。 曹氏一开始并不喜江呈佳,甚至认为她的出现,就是来提醒自己,宁南忧几乎重蹈覆辙,同当年的宁铮对待她的手段一样,用卑劣至极的手段得到了江呈佳。她本该杜绝这一切的发生,可因为她自己,使得宁南忧成为同宁铮一样的人。 她有愧于黄泉之下的岑生,有愧于曹家世代忠烈的祖先。 她瞧着眼前的姑娘,心中愧意愈发深重,于是声色愈发轻柔道,“你不怨便好。” “阿萝可愿听母亲说件往事?”曹氏拉过她的小手,放在手心,低声说道。 江呈佳点点头,乖顺道,“母亲尽管说,阿萝听着。” 曹秀长叹一声,言起一桩关于宁南忧的往事,“我年少时,刚刚生下昭儿不过两年,他天资过人,两岁时便已能识些字,算是淮王府几兄弟中开蒙最早的,可他的父亲却因我极其不喜他。三岁时,他因一句天真童言惹怒了他的父亲。这么小的年纪便遭到了一通责训与暴打。当时的昭儿不过三岁幼 童,痛的哇哇大哭,被奶母子送回我房中时,浑身是伤。若换做旁的孩童定然于母亲怀中痛哭流涕。可怜他小小年纪,竟为了不让我担忧,一声不吭,就像晓得我知道他被责打会痛心疾首一般。那样小的年纪便学会了忍痛。他的隐忍,他的闷不吭声,皆是因为我。他之所以从早到晚都板着一张脸,也皆是因为我。 阿萝,母亲很后悔,小时未曾给予他关爱,待他稍稍大些,又疏远了他,待他极为不好。我很痛苦,想要靠近他,却又时时想起自己的过错,而不敢轻易同他致歉。直到你的出现,阿萝,我瞧见他改变了一点点,碧芸同我说,昭儿同你在一起时,脸上有了些笑容,他常年寒冰如雪,不许任何人靠近,却同你在一处时,曾露出舒展的神情。可见他心中对你不一般。现在,我庆幸昭儿能够娶你为妻。可也担忧,忧心哪一日你因他忽好忽坏、古怪难测的脾气而弃了他。” 曹秀真切的盯着她看,一番言语充满诚意,这多年来,她从未像昨日那样害怕,虽然时常神志不清,却也知道自己究竟在执着与什么,可昨日当她瞧见那一波波的刺客全都向宁南忧冲去时,她的确于心中深深恐惧起来。她始终还是对宁南忧有所惦念与愧意。 江呈佳反握住曹秀的双手,一双眸坚定有力的看向她,用着极其肯定的语气道,“母亲放心,儿不会做那样一个人。儿向往一人一双一生一世,既然认定了他这样一个人,一定不离不弃,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都绝不会有弃了他的想法。” 她黑亮的眼眸里闪耀着光芒,那是对他满满的眷恋。曹氏才知,这姑娘已对昭远种下情根。 而此时立于屋外的宁南忧一字不拉的将她二人的话听入了耳中,沉黑深邃的眸前莫名染了一层湿意,叫他略略涩了双眼。他听着曹氏的话,多年来沉积在心头的苦痛似乎由内而外慢慢散发而出,叫他心酸涩苦,难忍痛意。 这世上寻到一位懂他的人不易,能听见母亲这般发自肺腑的说出此番话亦是万般不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章 正戏 宁南忧垂下眸,又立了一会儿,便跨步离开了曹氏的屋前,去往了季先之住的厢房。彼时碧芸已经带着小季雀梳洗完毕,正预备着送她去先生那里读书,便见小主子站在了他们院子外面,在等着谁。 碧芸便知,他是来找季先之的,于是往屋里唤了一声道,“博渊!主公来了。” 屋子里传来急促的一声回应,便见季先之摞了一叠被絮,推开了门,往门前的放着的小缸中一放道,“主公怎么来的这样的早?” “主公主公,雀儿以为今日见不到您嘞!”小童瞧见宁南忧,亦是欢乐无比的扭过头,笑嘻嘻道。 碧芸却皱了眉头,严厉道,“胡闹,越发没大没小了。” 小童脖颈一缩,躲进碧芸怀中,小声道,“娘亲次次凶我,当真可怕。” “怕还躲到你娘怀里?”季先之笑呵呵的走下台阶,揉了揉季雀的毛茸茸的小脑袋,满是宠溺道。 随后,他转身向宁南忧行了礼道,“雀儿玩闹惯了,是奴未管教好,望主公海涵。” 宁南忧并不在意,挥了挥手,往日一直冷着的脸,今日却不知为何稍稍扬起了嘴角,似乎心情尚佳。 季先之先是诧异,后又很快平复了心间惊奇,习以为常。自那位江氏姑娘嫁入候府之中,主公便不再与往日相同,时长会露出笑容,且不再日日阴郁。他实在替他高兴,可有时也会担忧,若这位江氏女并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若因为她的兄长对主公做出什么伤害之事,那么主公.... “季叔,昨日没能去成太守府,今日那赵拂因在东云巷里等着一同前往,看时辰已快到约定之时了,我们需快些。”宁南忧仰面看了看天,面色严肃下来,同季先之说道。 季先之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碧芸在此时替他拿来了外袍,为他系上,并轻轻嘱咐一句,“千万小心,保护好主公,保护好自己。” 季先之满面柔情的冲着她笑了笑道,“知道了,夫人,” 碧芸姑姑老脸一红,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啐一声道,“去你的。”话音落下,她扭身带着季雀离开了小院。 宁南忧瞧着这二人略有些羡慕,待到季先之理好外袍走出院,他才收敛了目光,又恢复了往常不苟言笑的模样。 季先之跟在后面,关切问了一句,“主公这样早来,奴未曾命人煮食,主公早膳未食,可觉脾胃不适?” “不打紧,想必那赵拂也是天不亮就从家中出来,候在街巷了,我同他上街吃一碗面食便可。”宁南忧随意答了一句。 季先之轻轻蹙了眉尖,晓得宁南忧是想将赵拂归为己用,可他还是担忧这其中有什么不妥,遂而叮嘱道,“主公切勿放松警惕,那赵拂或有不妥,昨日武陵精督卫之首千城救下赵拂妻儿老小,未曾费力,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救出,想必其中令有蹊跷。” 宁南忧眸中一凝道,“我知,但那赵拂恐怕并不知此事,昨日若不是夫人将他自人群之中找到,怕他不会停手。瞧着他的急切,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况且若无我吩咐精督卫,他妻儿老小的确无法被救出。除非,有人故意如此,引我查其中真相。” “故意之举?”季先之疑了一句,忽而恍然大悟道,“主公是说,有人利用赵拂,想要主公去查左冯翊窦氏?” “也不尽然。”宁南忧淡淡说着。脚下步伐加快,朝着驿馆外行去。 而东云巷内,赵拂确实如宁南忧所言早就候在了那里,待宁南忧同季先之驾马而来,他立即弯身行礼毕恭毕敬道,“拜见淮阴侯。” 宁南忧坐于高马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露微笑道,“赵兄不必多礼。” 赵拂亦不多话,脚踏马垫,翻身而上,勒住缰绳道,“君侯先请。” 宁南忧点头称善,调转了马头,与赵拂一同往小路朝太守府奔去。 “赵兄想必等了许久,早膳可食?不若同我先去巷子里用一碗面食?”宁南忧面向小路,迎着风,稍稍提高了音调向赵拂询问道。 “君侯肯上街吃面食?”赵拂有些诧异,侧过头瞧了宁南忧一眼,又继续拉住缰绳,看着方向朝前面赶去。 “赵兄这话,宁某便有些听不太懂了。”宁南忧勾唇笑道,“难道王侯将相便不可吃民间小巷之食?宁某知晓赵兄之意,不过质疑我乃皇室子弟怎肯屈就自己同你一起适用早膳。宁某邀宾纳客,并不看其身份,若志趣相投,乃为可交之人,又或是利益相合,便不会顾及其他,相交即可。人生在世,何必想这样多?” 赵拂话语一噎,面露愧色,知晓宁南忧一眼便瞧透了他的心思。晓得他是在试探,试探宁南忧是否在利用他。 宁南忧亦然好不遮掩,直说明了的指出他二人便就是因为各自的利益相聚,而宁南忧之所以肯屈尊同他一起,也不过是觉得在这个时间段内,他是可交之人罢了。 宁南忧信他,信他并无不端之意,信他的所说之话,同时亦警醒他,千万不要同他说谎,否则下场又是什么,便无人可测了。 赵拂想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便也不再疑虑什么。至少他肯定,这个坊间传言中,残暴无度,狡猾至极的淮阴侯,其实并不尽然,亦是个正人君子。 还是那一句话,谣言止于智者。 他若继续相疑,那么便是蠢不可言,自寻死路了。 宁南忧其实不怪赵拂疑虑重重,的确皇权贵族之人的话,皆不可信。 “君侯既然盛情邀请,赵某岂有拒绝之理?”赵拂应了话,扬鞭向马一击,浅笑起来。 两人一同用了膳,算是正式达成联盟。 辰时一刻,太守府方才大门敞开,门庭外,站着两名凶神恶煞的士兵,手握佩剑护卫府门。 宁南忧翻下马,朝空旷的府衙内瞧了一眼,提着衣摆,身姿端直的走上了那汉白石铺出的石阶。拿起置于府门前的击冤鼓架之上的鼓槌,用力的敲响了鼓面,面色严峻。季先之同赵拂一齐立于他的身后,亦是满面严肃。 “大胆!何人击鼓?!”府衙报堂尖叫一声,自内而出,昂首挺胸斜眼朝着门外看去。眼瞧着外面站着一位玄衣华服,白玉冠髻,气宇轩昂的公子拿着鼓槌正用力击鼓,这报堂衙内看清楚那人正脸,立即想起了几日前太守亲自前来迎接此人的场景,于是吓得腿下一抖,脸色惨白的跪下,大拜喊道,“淮阴侯安康!奴拜见淮阴侯!” 宁南忧并不理会此人,继续敲着鼓,面色愈发阴沉。 “君侯怎得敲起这击冤鼓来?可是有什么事?若有事直接同我家大人说便可...”报堂小衙内跪在地上半日,见宁南忧依然在敲鼓,并未有停下之意,便急忙贴上笑脸问道。 “怎么?你们家大人需要我亲自去寻么?”宁南忧继续敲着鼓,一双眼如坠寒冰似的盯着他看,语气渐渐不善。 着报堂衙内倒还没有说上些什么,府衙内便又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吼声,“何人如此放肆在外喧哗?陈二你不要命了,任他敲打?太守此刻正批公文,若叨扰了他,少不了你的责骂!” 赵拂听的出来,那声吼乃是孙驰身边最为倚重的师爷张恒所传出。 只见一个下巴上堆着满满一撮黑胡子,长相肥腻的中年男子晃着肥胖的身躯踏出了门槛朝府外击冤鼓看去。这张恒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抱着一把利剑,满面怒容的赵拂,于是便恼了,也不再仔细瞧瞧他旁边站着的是谁,便怒意颇盛的冲着赵拂道,“赵拂?你大清早来此敲什么击冤鼓?不要命了?” “张师爷可是误会赵某了,击鼓鸣冤的可并不是在下。”赵拂环着手臂,冷眼讽刺着,眸光一瞥,将张恒的目光朝宁南忧引去。 张恒一怔,正想着是谁给了赵拂这般大的胆子,转眼瞧角落里一看,便见淮阴侯一袭玄衣锦袍,正负手站在府门前,双眸满含冰霜的瞧着他。那股森寒之意几乎能将他瞬间冻住。 “君侯?您...”张恒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一双眼瞪得溜圆,遂即想到自己方才的话,登时背后爬上丝丝凉意,普通一声跪下,大伏大拜道,“下官见过淮阴侯。” “你们太守府除了报堂衙内,你这位师爷,可还有第三个人替孙驰前来询问击鼓鸣冤者乃为何人?”季先之没等宁南忧出声,便上前同那张恒不客气的讽刺道。 张恒心中一颤,朝着地上猛磕两个头,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贴上笑容道,“君侯恕罪,是下官狗眼不识,下官这就去上报太守。” 说着,张恒便预备起身退下去,却听见季先之冷喝一声道,“跪下,谁允许你起身?” 那张恒即刻被吓得趴在地上,更加不敢随意动弹,“君侯恕罪!” “你,来替本侯敲,本侯倒是要瞧一瞧,武陵这位郡太守,到底官有多大?昨日官衙拜访,私府拜访皆不肯见,今日击冤鼓响了多时亦不见人影,想来这武陵百姓定然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府内等人不许上报门外等候之人是本侯,且让本侯瞧瞧他何时升堂审问?”宁南忧缓缓踱步至门前,指着那报堂的衙内轻声嘱咐一句,语气之寒显然以达到了顶点。 那衙内先是一颤,后急忙磕头道,“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一章 公堂 于是匆匆起身,点头哈腰的接过宁南忧手中的鼓槌,继续击打击冤鼓。 张恒满头冷汗,浑身发颤着跪在宁南忧面前,一个劲儿的懊恼自己没有看清人便大呼小叫。 击冤鼓又继续响了三刻,报堂衙内敲得手酸臂疼,但眼瞧着宁南忧一动不动的立于府衙外,亦不敢放松警惕。渐渐的府衙阶梯下,一群又一群的凑热闹的人朝太守府挤了过来,纷纷往府内探望,又朝立于门前的这位气质不凡的贵公子身上看几眼,低下头互相窃窃几句,便转身离开。 而此时,府衙内堂终于有了动静。宁南忧远远的瞧见那孙驰一身朱红色朝服,头戴二梁进贤冠,大步走至大堂正座案几前,跽坐而下,一脸不耐烦的朝身边侍者摆摆手道,“将那敲鼓之人领上堂来,本官倒要亲自听一听他有何冤屈,在此敲个不停?张恒在哪里?陈二呢?今日这两人都跟死人一样么?外面都吵成什么样了?竟不处理?!都活腻了么?” 那侍者倒是被孙驰一身戾气吓得不轻,满脸惨白失色,一骨碌滚下台阶,连滚带爬的冲向府门前。孙驰不耐烦的瞧着那小侍者跌跌撞撞的背影,阴下脸,对站在堂鼓边上的衙内冷一声道,“愣着干什么?响鼓啊!没看见我上堂了?” 那执着鼓槌的衙内急忙敲起堂鼓,鼓声急促起来。 被孙驰骂着奔向府衙门前的侍者听着那鼓声差一点没跌下去,刚跨出府衙的门槛,便瞧见一个玄衣贵公子立于门前,满眼深邃冰寒的望着他,平静无波,却比里面那位更加令人窒息。 “这位公子,不若跟小人入堂?”那侍者低头弯腰,卑微谦恭的说着,面上的惨色险些挂不住。宁南忧轻轻瞥了他一眼,嘴角一勾,一句话不说,只轻轻点了点头以表同意。 那侍者不知他身份,但瞧着堂前朝着这公子跪下的张恒便也明白,眼前这人怕是比太守还要不好惹,毕竟这武陵郡内,孙驰为大,张恒跟在他的身边,最为受宠,如今也吓得魂不附体的于此跪着,眼前之人自然身份不凡。 于是,那侍者双手一伸,恭请宁南忧进堂。 玄衣公子连一记目光也不曾给他,满脸沉沉,踏着稳健的步伐向大堂内走去。季先之与赵拂跟在其后。几乎趴跪在地上的张恒见着眼前巍然不动的黑金靴逐渐离自己远去,整个人瘫软的倒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孙太守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武陵多年来的油水将他养的脑满肠肥,只见他一手撑着脑袋,正不耐烦的等着敲鼓之人进来,听见脚步声,便满是不耐烦道,“堂下乃为何人,报上名来!太守府衙门前击冤鼓可是你随意敲之的?有什么重大冤情?可有上报临沅令?” 宁南忧一声不吭的来到他的面前,立于堂前,一动不动的盯着孙驰敲,目光愈发的冷淡。 孙驰见堂下无声,脚步却停了下来,便觉得奇怪,正要发怒,抬起头朝堂下站着的那位玄衣公子看去,这一看便吓破了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瞪着一双圆溜的眼,震惊诧异道,“淮阴侯?” “孙大人好大的官威?”宁南忧冷笑道。 孙驰后颈冒出一股森森寒气,浑身发着颤,朝宁南忧看去,随后又一骨碌爬起来,大拜在宁南忧脚下,满头大汗道,“淮阴侯恕罪!下官...下官不知是...淮阴侯驾临...” “怎么?若今日不是本侯而是平头百姓前来敲击冤鼓呢?你又预备如何?”他讥讽着,双眉轻拢,一双眸尽是隐怒。 “君侯恕罪!君侯恕罪!是下官怠慢。”孙驰此时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还顾得上听清宁南忧话中之意,只一个劲的磕头不敢松懈。 要说他一个武陵太守原本是不必怕一个不受恩宠的君侯的。毕竟淮阴侯不过一个爵位,算不得什么。但,宁南忧再不受恩宠也是摄政淮王宁铮的儿子。要说这淮王,天下人谁不知他与天子争势,权倾朝野?便是连天子的几位皇子冠礼成年封王后都需前往封地,不可继续留于京都之内。然,这宁铮一句话,便让其三子封王国,获丞将,却不必前往封地王府。此等待遇,又岂是他一个小小太守能够得罪起的? “孙大人莫要让君侯恕罪了,君侯言语中何曾责怪你?”赵拂憎恶的盯着地上这个与平时判若两人的孙驰,满眼皆是不屑。 孙驰平日蛮横霸道,趾高气扬,到了宁南忧面前也不过是个吓得尿了裤子的狗官,这叫他心中更加气愤,气自己位不高权不重,无法替自己伸冤,无法保护家人。 这世道如此,他即使再怎样义愤填膺,也无能为力。 孙驰听见万般熟悉的声色,浑身一动,微微抬起眼朝赵拂看了过去,不禁脸色大变,失声道,“赵拂?!你怎会在此?” “孙大人,我如何在此,您不知么?”赵拂轻笑,遂即一转,嘴角耷拉下来,满脸寒霜道,“你可知道,那封密函之中,要赵某刺杀的是何人?” 孙驰心间一凉,脑门上渗出寒意,有着不祥的预感。他见赵拂身边的宁南忧脸色越发的难堪,疾速理清脑中思路,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咽了一口口水道,“何...人?”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宁南忧此时却扬起了嘴角,弯下腰向他凑过去,一双眸中包含笑意道,“正是本侯。” 这句话便像一道惊天霹雳狠狠的打在孙驰的心口,令他猛的一下断了一口气,几乎呼吸不上来,他跌坐在宁南忧面前,迟疑道,“怎会是您?” 他愣了许久,倏的反应过来什么,即刻爬起来,伏跪在宁南忧脚边,不停的磕头道,“君侯莫听小人诬陷,我从不知他说的什么密函,他要杀什么人我从来不知,君侯明察!” “孙大人说的好。本侯便是来此查清此事的,本侯倒是想瞧一瞧,究竟是何人要杀本侯。”宁南忧笑起来,径直走向主座,端正的坐于案几前,拿起惊堂木狠狠往大堂的地上狠狠一掷。 那孙驰被惊堂木落地的重响惊的浑身散软,吓得发起抖。他晓得,那赵拂定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抖露给了宁南忧,此时事情定然瞒不过去了,若他继续替程越隐瞒,那便是将自己往死路逼,他那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半宿,最后结结巴巴道,“君侯...君侯,下官冤枉!君侯!都是...都是...都是这武陵程氏命下官这样做的。” “武陵程氏是何人?”宁南忧扬扬眉,假装不晓得那程氏是何人。 “程氏乃为武陵大世家,临沅当地人,他家于武陵权大势大....下官...下官实在奈何不得啊。”孙驰将所有罪责全都往程氏一族头上推,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装出一副被人胁迫之态想要博取宁南忧的同情。 赵拂瞧着他这般,心底便犯恶心,愈发的气愤,刚想冲上去,便被宁南忧拉住了胳膊,他回头一看,便见他摇摇头,冷下脸示意他莫要轻易动手。 赵拂压了心头怒火,收起拳头,又站回了宁南忧的身边。 “孙大人既然这样说,那孤也不能真正冤枉了好人。”宁南忧朝季先之摆了摆手。季先之收到命令,便即刻朝着堂外拍了拍手,喊了一句,“带进来。” 赵拂正皱眉奇怪着,不知宁南忧要做些什么,便见三两个戎装持剑的侍卫架着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步伐齐声的走进了太守府大堂中。 那发髻凌乱不堪,衣裳破洞百出的中年男子被这三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狠狠的往地上一摔,痛的惊呼一声,大喊大闹的尖叫道,“到底是那个王八羔子?!敢动我!” 他抬眼朝着正堂跽坐的宁南忧望去,眼中充满了疑惑,揉着满身满脸的疼痛,从地上盘坐而起,怒气冲冲道,“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遂即这人环顾一扫,便瞧见了站在那贵气公子身边的赵拂,顿时火上眉梢,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便动身便喊着,“赵拂!是你小子!是也不是!敢动老子,你要不要命了!” 此人便是那武陵大世家程氏的家主,程越。此人年至四旬下,虽被打的几乎辨不出原样,却依然能从眉宇间看出些俊朗,身材消瘦的很倒是与这孙驰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胖一瘦完全不搭调。 宁南忧昨夜便命武陵精督卫将此人抓住囚禁。季先之领命,自然要给此人一些教训,于是二话不说便命几个武功好的重重暴打了此人一顿。 程越自小娇生惯养,养到年岁四十多,油皮都没有破过一次,哪里遭过如此大罪?昨夜只挨了一轮打,便已经哭爹喊娘的直呼受不住,今日晨起,整个人便如同散架了一般,似一滩烂泥。 可此时,见他还有力气叫喊,季先之轻哧一声道,“看来昨夜并未打够,今日竟然还有力气在此叫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二章 窦三少 程越听见这一句,转头愤怒的朝说话之人看去,满面皆是憎恨道,“你到底是何人!” 跪在一旁,浑身已然冷汗淋淋的孙驰不知如何是好,他倒是想要提醒程越,上座何人。只是赵拂却一直盯着,并不让他有此机会。他便只能听着程越胡言乱语,越是如此,他那张胖的几乎看不见眼睛的脸便越是惨白。 “季叔,不若报一报本侯家门?”宁南忧有些烦了,习惯性的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声色沉了下来。 “诺。”季先之应了声,故意清了清嗓子道,“武陵程氏程越,你听好。堂下坐着的,是大魏摄政淮王二子宁南忧,上封淮阴侯、官至车骑将军,掌管精督卫,下设精督卫郎将,悉察天下动态。” 程越听入耳,脸色即刻变了。他抬眼望向正坐于堂前,正冷冷瞧着他的这位玄衣公子,眼神茫茫然生出一股绝望,颤抖着嘴皮子道,“君侯怎会驾临武陵郡?小人自问未曾惹怒君侯,为何会遭致如此暴打?” “赵拂,你且来说说是何缘由?”宁南忧转了目光,盯着大拇指上的戒指凝望着出了神。 一旁,处于惊骇之中的赵拂被他这一句话惊醒,忍不住心中惧起。宁南忧这悄无声息的将程越囚禁的行动令他心间掀起一波骇浪。 他愣了半宿,才恢复过来,盯着那程越道,“程大人,你可知前几日送至我府上的那封密函中,叫我刺杀的是哪一位朝廷命官?” 程越怔住,下意识的摇摇头,又忽然惊觉他其中话意,于是狡辩道,“赵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怎知送至你府上的那封密函是什么?” 他很快调整了话锋,撇开自己,不肯承认他晓得赵拂那封密函之事。 宁南忧眸中露出了些笑意,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孙驰,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眸。这程越看起来倒是比这位武陵太守孙驰要滑头些。 他冷笑一声道,“程大人不知此事?” 程越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下意识低下眸,却不经意间瞧见了一旁几乎伏拜在地上的孙驰,浑身僵硬起来。 他方才一直不曾注意身边,忽略了孙驰在此,于是心间大骇起来。瞧这情景,他早该反应过来,孙驰大概是将他供出去了。依照这淮阴侯与赵拂方才所言,那密函之上所谓刺杀的“朝廷命官”...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位淮阴侯? 程越想到了正处,便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宁南忧会对他动手。于是浑身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从地上一骨溜滚了起来,而后伏趴在地上,惊慌失措道,“君侯冤枉,小人不知...不知那密函之上要刺杀的人...是...是..您。” 宁南忧呵呵笑了一声,看着程越惨白的脸,不由冷笑起来。这程越反应倒是快,不过片刻,便明白眼前局势,果真是多年拍着窦氏的马匹,比那孙驰倒是圆滑聪明许多。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能留。 “程越,你听说过本侯手下掌管的精督卫?”宁南忧继续冷冷发起问来。 满面苍白的程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声色带着深深的惧意道,“小人有幸,有所耳闻。” “说来听听,你都听闻了些什么?”宁南忧轻飘飘的说道。 程越却结巴起来,不知如何说起,只是背上凉意四起。 “怎么不说?”宁南忧嘲讽道,“你若不说,本侯同你讲一个故事可好?” 程越颤抖的更加厉害起来,还未应答,便听见宁南忧继续往下说了下去,“多年前,本侯身边也出现了一个不知好歹,想要刺杀本侯之人,你可知那人被精督卫怎样了?” 程越完全不敢应声。 宁南忧漫不经心道,“那人被车裂了,五马分尸,死后不允入土为安,四肢分散,被野狼刁去了。” 程越顿时吓得瘫软成泥,满身黏滋滋的汗水将袍子全都紧紧的裹在了他的身上。他面前浮现出自己被车裂的场景,愈发难以克制心间那份极度的恐惧。 “君侯饶命,君侯饶命!!”程越的身躯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的颤抖起来。 “你要我饶了你什么?想同我澄清些什么?”宁南忧冷冷道。 程越吞了一口口水,大口喘着气,颤抖的说道,“半月前,有...有人命我给赵拂...伪造一份案卷,告他暗害武陵大员。并以此案卷威胁他杀密函之上的人。但...但小人并不知那密函之上真正的内容,那命我做此事的人也警告过我,不要妄图知晓密函的内容。我...我...” “这样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奉命行事?”季先之疑问道。 程越疯狂的点了点头,满眸皆是惊恐。 “那么是何人给你下的命令?”季先之继续询问道。 程越迟疑了一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结结巴巴道,“这...这...” 季先之瞧他不愿意说,便朝着站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侍卫挥了挥手道,“拖下去,车裂。” 程越猛地一动,尖叫道,“君侯饶命!小人说!小人知道是谁!” “何人?”宁南忧语气已经不耐烦起来。 “是...是...左冯翊窦家三少。”程越咬一咬牙,满面失色,自眉角滑下一滴汉,将幕后之人拱了出来。 “窦月珊?” 倏的,大堂之上的温度猛地降低了几分。 “正是。” “你确定?”宁南忧抬起眸,犀利目光朝程越看去,满眼的探知。 程越感受到了他那抹审视的目光,愈发的害怕起来,他始终不敢抬头,几乎忘记了身上所有的疼痛,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小人不敢欺瞒君侯。” 宁南忧忽而松了一口气。 难怪这桩事中漏洞如此之多?原是他把玩戏耍的局。 程越与孙驰供出了幕后之人,一旁的赵拂本是更加激愤,转眼看向宁南忧,却见他满脸轻松之态,竟还有一丝愉悦,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宁南忧知,窦月珊绝非要杀他。 那么,窦月珊无缘无故作此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宁南忧缓缓将眉头放平,眸中一动,便似想到了什么,站起身,疾步朝府衙外走去。 被车裂吓得屁滚尿流的孙驰此刻浑身剧烈颤抖,眼瞅着宁南忧似要离开,心下本是一喜,谁知那人突然转过头来冲着他道了一句,“孙大人还是递表请辞,告老还乡,不必继续待在武陵了。” 话音落罢,宁南忧才拂袖离开。 孙弛听他声音渐渐远去,已被吓的魂飞魄散,此时哪敢反驳宁南忧的话,便只有磕头谢罪应道,“下官明白。” 程越早就吓得瘫在地上。赵拂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跟着季先之一道往外走去。 季先之追上宁南忧,在他耳边低语道,“主公,孙弛与程越二人不做处置了?” “你说呢?”宁南忧嘴角一扬,冷然笑起。 季先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但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半退了一步,退居他的右后方。 宁南忧翻身上了马,等着赵拂与季先之。却见赵拂一脸疑惑的站在太守府前望着宁南忧,觉得奇怪道,“君侯这就回去了么?难道那程越就不处置了么?” “人做天看,孙弛与程越做下无数伤天害理之事,自有人惩治,赵兄不必担忧。”宁南忧自马上俯视着他,“此刻,宁某要前往临沅郊外一趟,赵兄可愿陪同宁某一同前去?” 此刻,就连季先之也不知道宁南忧要做些什么,更别说才同他相识一日的赵拂。 愣了半响,赵拂答道,“赵某愿意奉陪。” 宁南忧在他面前一直以宁某自称,给足了他尊重。赵拂知晓,此人有意招揽自己。而他也并不排斥。 家中妻儿老小靠他一人保护终究不行,这世道,若身后没有靠山,便会任人欺凌。 赵拂上了马,同宁南忧一同扬鞭而去。 此时,太守府的青梁屋檐之上,一直躲在角落里趴着的江呈佳眼瞧着宁南忧离去,便悄悄翻身而下,俯身悄然的驰行在座座屋脊之上,朝宁南忧的方向飞快的奔去。 窦月珊,字子曰,窦氏现任家主窦寻奋的幺子。乃是宁南忧儿时玩伴。此人才华横溢,其才堪比其叔父――当年长安第一才子窦寻恩。窦月珊虽然极具财赋,却也不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子弟,窦寻奋的大儿子窦月长以及二儿子窦月阑皆在冠礼成年后便被老爹举荐,已有官任。而窦月珊虽有颇有才气,冠礼成年后,其父却始终不肯举荐他入仕为官。 他虽满腹才华,却始终不能施展心中抱负。从某种意义上同宁南忧一样,很小时便学会了隐忍,韬光养晦。 江呈佳早时自曹氏那处出来,便命千珊装作自己待在驿馆之中,然后赶到了太守府,便一直待在瓦屋顶上,将堂上情景看的一清二楚,自然也将这几人的对话听入了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三章 窦寻奋的杀意 在听到窦月珊这个名字时,她亦是极为讶异的。窦月珊这些年一直同宁南忧有私教,这二人常有联系。此番,又怎会派人前来刺杀宁南忧?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江呈佳一路跟着宁南忧一行人,来到了临沅城西郊外斜坡之上的登山亭前,远远的便瞧见有一位着红褐色曲裾袍的男子等在亭中,面前正抚着一把玉琴,轻轻拨弄。 宁南忧远远的看着那人,眼底顿了一下,对季先之与赵拂吩咐道,“你二人便在这里等着。” 话音未落,他便下了马,独自一人朝登山亭走去。 山坡上隐隐传来细微的挑弦声,清脆悦耳。宁南忧拧着眉头,走上台阶,那挑弦声便刹那间收了音。 “昭远。”那人轻唤一声,自亭中央站起,转过了身。 此人一身云锦红褐曲裾袍,两袖间穿绣细叶纹,眉目清冽俊朗,轮廓格外分明,宛若姣姣明珠,英武才气不凡,浓眉一扬,眸间淡出了些笑意道,“左冯翊窦月珊拜见淮阴侯。” 他行礼拜见,规规矩矩,叫宁南忧不适起来。 窦月珊见宁南忧一直紧蹙着眉,紧盯着自己不说话,面上有些尴尬道,“君侯这般看着我做甚?” 宁南忧冷哼一声,转过眼朝山头眺望过去,语气平淡道,“做此戏局来引我同你见面究竟何意?你可知将我母亲...” 他顿住话语,面上彻底冷了下来。 窦月珊知道他此刻是真的不悦了,于是撇撇嘴道,“若是正经去见你,你可愿意见?” 宁南忧不说话。 窦月珊委屈巴巴道,“昭远多日未曾送信与我,难不成是嫌弃我了?” “窦月珊!”宁南忧朝他瞪了一眼,面色冷凝起来。 “罢了罢了,怕了你还不成?越发没有小时候有趣了?怎么去了京都竟变成这般不能开玩笑的人了。” 窦月珊收了话语,赠一记白眼给他,碎碎念起来。 宁南忧又皱起眉头道,“你废这么大的功夫将我引来此地?就是为了和我见一面么?” 窦月珊状似无谓,不正经道,“怎么,你的发小甚是思念你,不可么?” “哦?即是如此,那么我便走了?”宁南忧瞧他依然油嘴滑舌的说着话,便挑挑眉作势要走,“反正现在你也瞧见我了。” 他说完,便转身往亭子外走去。 见宁南忧真的抬脚就走,窦月珊急眼起来,脱口而出道,“此次行刺,也并非全是我做局。” 宁南忧顿住脚步,面色慢慢沉了下去,他转过身对上窦月珊的双眼,奇怪道,“你这是何意?” 窦月珊的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他认真的盯着宁南忧道,“半月前,递给赵拂密函的人并非是我。让程越与孙驰勾结陷害赵拂,又将赵拂妻儿老小囚禁的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宁南忧脸色一变继续问,“那是谁?” “我父亲。” 宁南忧凝目,“窦伯父?” 窦月珊默默点了点头。 “这么说...赵拂的父母妻儿是你救出来的?” “是。” “可为何程越会说...幕后指使人是你?” “十天前,我曾拜访过程府。”窦月珊老实交代着。 宁南忧冷哼一句,“难怪程越会认为...写给他的帛书是你所递。” “除此之外,昨日跟随赵拂前去你车队行径路途做下埋伏的人中,有一半是我雇的打手,我令他们跟在赵拂那帮兄弟身后,装作白帮之人。一旦赵拂对你不利,便会立即出手相救。” “你倒是安排的仔细。”宁南忧瞥了他一眼道,“这是为了不让你父亲发现你来过这里的踪迹,所以只能暗中救我?” “那人终是我父亲,我还是怕他的。”窦月珊干笑几声道。 “你就不怕程越或是孙驰将你的踪迹透露给你父亲么?” 窦月珊立刻挺起胸板,指着宁南忧狗腿的说道,“这不是有你嘛?我相信你不会放过程越与孙驰的。” “说得到是轻巧!”宁南忧见他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便忍不住扬起拳头。 窦月珊急忙一躲,咧开嘴冲他呵呵笑了起来。 宁南忧再次丢给他一记白眼,忍下气道,“但是,你父亲...为何要对我动手?” 他藏在袖中的拳头渐渐握紧,一双寒眸中逐渐充满了戾气。 “我不知,此番我前来,亦是要将老太太的话带给你。” “窦太君?”宁南忧一怔,眼眸中深重的戾气稍稍缓解了一些。 “是,老太太嘱咐你,若父亲动手,精督卫不必手下留情。”窦月珊沉声说着,语气坚定。 宁南忧更是诧异,动了动眼眸,继续询问道,“窦太君还说什么?” “老太太还说,日后窦氏除了我与她,任何人趁机同你说了什么,一个字也不要信。”窦月珊的回忆起一月前待在窦太君身边时的情景,依样还原叙述给了宁南忧听。 “窦氏有何人要同我说什么?”宁南忧看着他,满脸疑惑不解。 窦月珊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我问过太祖母,她一字不肯言。” 宁南忧愁眉不展,心间愈发觉得迷惑不解。 窦月珊又道,“此次,我来寻你,便是告诉你这些。我已出游一月,不便继续在此久留,今夜便要返程。昭远,我不希望你出事,你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 宁南忧凝眸看向他,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嗯。” 窦月珊不放心的瞧了他一眼,想了一想,最终抱着那一把玉琴,转身离开了登山亭。 他不能离家太久,若超过两月时日,怕是父亲会起疑心。老太太也交代过,若见到宁南忧,将话交代彻底后,便立即归家,不可留恋久留。 窦月珊匆匆离去,只剩宁南忧站在亭间苦思冥想。 显然,窦月珊一番无厘头的交代,叫宁南忧为难起来。 窦寻奋突如其来的杀机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令他更奇怪的,则是窦太君让子曰转达给他的话。究竟为何窦太君会提醒他要警惕窦氏之人? 他满脑子凌乱思绪,无法理清,浑浑噩噩的走向山坡下。赵拂与季先之两人急忙迎了上去。 “主公,怎么了?”季先之瞧见宁南忧的满脸的黑沉与苍白,便急忙询问道。 赵拂立于一旁不敢多问,只是静静站着。他不知方才宁南忧去见的人究竟是谁,又为何片刻下来,他就像是听闻了什么惊骇传闻一般,面色如此之差? 他好奇,但他晓得,他这样一个外人不便多问。 “回驿馆。”宁南忧翻身上马,未曾吐露一字,便扬鞭驾马而去,甚至不待季先之上马。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季先之立即知晓,定然是那窦三少告知了什么大事,才叫宁南忧神态如此失常。 江呈佳一直躲在登山亭附近,窦月珊的话她听的一清二楚。眼瞧着宁南忧驾马朝驿馆而去,她便急忙自树林中窜出,飞快的朝驿馆的方向奔去。 宁南忧的速度极快,江呈佳刚刚赶回厢房坐下,还未换下便服,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千珊因穿着江呈佳的衣服,已然来不及换下,便急忙自窗户跃出,躲了出去。 江呈佳拉过被褥,将自己塞进了被褥中,整个人牢牢的裹住,不透一丝缝隙。宁南忧的脚步在厢房前停下,一阵细微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便传来他的声音,“夫人?可在房中?” 她故作被惊醒的模样,含含糊糊道,“君侯?” 宁南忧听见她半梦未醒的呢喃声,暗暗皱了眉头,又接着道,“夫人在小憩?” 江呈佳窝在被窝中,迅速将自己的便服脱下,塞到垫絮下,枕着脑袋,用浓密的青丝遮住了高枕,待到瞧不出端倪后,她才软软糯糯道,“昨夜没有睡好,自母亲那归后,便忍不住睡了一会儿,君侯怎么不进来?” 宁南忧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不应话,但推门走了进去,缓缓踱步至床榻边,便瞧见江呈佳整个人缩在被褥里,小脸睡得红扑扑,一双眼带着迷雾,努力瞪大双眼看向宁南忧,但是不是阖上眼皮,像是要睡过去。 宁南忧见她这样小的一团,心中一闪而过的奇怪便渐渐释然了,心底铺满一层柔软道,“夫人既然还睡着,那便继续睡。” 江呈佳听见这话,眼皮子立即耷拉下来,睡了过去。 宁南忧站在她的床头顿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没一会儿,她便听见扇门被合上的声音,于是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了下来。 江呈佳睁开一双眼,眸光逐渐凝聚在一起,慢慢蹙起了眉头。宁南忧怎会驾马归来,便即刻前来她的屋子?难道她方才跟踪时,被他发现了什么踪迹? 可这一路跟踪以来,宁南忧几乎毫无察觉,否则也不会任由她在周围潜伏偷听。 然而江呈佳,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屏息功,就算她的武力的确比宁南忧高上几倍,但依然被宁南忧所察觉。 宁南忧自太守府前往郊外时,便觉有人跟踪,也闻得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但下意识寻找时,却不曾瞧见一星半点的人影。 他甚至想,难道是自己半日未见江呈佳,便颇为想念?于是刚刚赶回驿馆便着急着想要来瞧一眼她,见她睡眼朦胧,小巧一团缩在被褥里,他心间悬起的石头便安然落下。只要跟踪之人并不是她便好。 江呈佳就这样凑着巧将宁南忧蒙蔽了过去,也几乎吓得瘫软,无法动弹。 等了半宿,她认为屋外确实没有人后,便起了身,将枕下的便服叠好放入了衣箱中,做的一丝痕迹也没有才敢放下心来。 窦月珊的话让她非常在意,左冯翊窦寻奋不是一个鲁莽之人,更不是一个为了一点点权势便要将人置于死地之人。此番却要对宁南忧动手,这也令她百般诧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四章 冰酥雪酪与清茶软糕 窦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背后的真相,叫江呈佳迫不及待的修书一封,吹哨唤来了一直守在附近的烛影。 她将手中锦帛郑重其事的交给烛影,并吩咐他务必八日内快马加鞭送至江呈轶手中。 烛影点点头,刚准备离开。江呈佳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来,将他叫住道,“你便莫要回洛阳了,叫人送去便可。” 她想起了烛影的身世,思索一番,最终决定将他留下。 烛影有些诧异,但他从不质疑江呈佳所做的决定。在他的认知中,江呈佳的命令胜过一切。 他点点头,翻身入了驿馆后方的树林中,很快便消失了身影。 江呈佳穿好衣裳,坐于铜镜前束发,此时千珊早已换下衣服,又是普通一身浅绿,行至江呈佳门前,扣了扣门。 里面的人道,“进来。” 千珊轻轻推开门,瞧见江呈佳此刻坐在铜镜前挽发,便自然而然的走了过去,替她打起发髻来。 “君侯去了哪里?”江呈佳悄声询问道。 千珊于她耳边小声告知,“此刻正在季先之的院子里。” “赵拂可在?”江呈佳继续问。 千珊点点头。 江呈佳锁了眉头又道,“看来,君侯是要将白帮揽入麾下了。” “白帮已然解散,君侯招揽赵拂,又有何意义?”千珊不解。 江呈佳替她解答道,“白帮虽然解散,但赵拂此人行事光明磊落,为兄为弟十分仗义,因而帮里的弟兄依然愿意听他号令。白帮未曾解散前,虽无法与水阁相比,却也在江湖中有着举足轻重之地。若君侯招揽此人,此后必然如虎添翼。” 千珊顿了顿眸光,忽然明白过来,“君侯本不必前去太守府当面审孙弛与程越,私底下用精督卫去审便可。可他却亲自带着赵拂前去审问,便是想看看赵拂的反应,先替赵拂出一口恶气,使得赵拂对他言听计从。” 江呈佳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笑道,“这次脑子倒是灵光了许多?” “赵拂归顺,对我们而言不是坏事。此事暂且不论。窦月珊这次阻止了其父暗中对宁南忧行刺之事就要归还左冯翊...但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千珊,你且去帮我做件事,寄一份书信与薛必,叫他一路设点,护送窦月珊归去。”江呈佳细细嘱咐道。 千珊点点头,替她盘好了发髻又道,“姑娘,前几日薛青来了信,说是沐云姑娘...来了。” 江呈佳起先一怔,遂即抬头望向她,惊异道,“她怎么来了?她...不是被姑姑锁在桃花谷了么?” 千珊面露迟疑,踌躇片刻才道,“奴婢以为,那桃花谷可是锁不住沐云姑娘的。” 江呈佳垂下眼睫,隐隐有些笑意,最终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那看来,兄长这些日子不得消停了?江府估计被阿依闹得鸡飞狗跳了?” “薛青寄信前来...便是同我说起此事。公子想要寄信与你诉苦,沐云姑娘便将他写的锦帛都扔进了炭盆里。公子嚷嚷着他没有自由,两个人便在府上打了起来。”千珊眼瞧着江呈佳笑的如此欢乐,心下舒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沐云姑娘打不过公子,气得烧了公子的卧寝....眼下怕是驾马赶去了临贺...” 江呈佳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唇角的笑高高挂着,突然就这样停止,一时间脸色变得奇怪难看。她瞪大了眼道,“沐云驾马...去了临贺?” 千珊瞧着她的脸色瞬间变换,于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不错,薛青的确在信中这般说,算上路程,沐云姑娘再过一两日便能赶上我们。她总要在临沅驿馆歇着的,说不准便同我们遇上了。” 江呈佳大惊失色道,“完了完了,小魔王来我身边,怕是我耳边也不得安宁了。她定然狠狠的揪着我大骂兄长。” 千珊瞧见她视死如归的神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站在江呈佳身后道,“姑娘与公子当真不愧是兄妹,一遇见沐云姑娘,什么矜贵也不存在了。” 江呈佳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故意不同我说的?” 千珊对上她的犀利的眸光,心虚起来,转而将目光看向了别处,结结巴巴道,“奴婢没有...薛青寄信也不过十日之前...” 她倒是说的堂而皇之,正大光明。江呈佳听见便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千珊道,“薛青十日前寄来的信,你现在才同我说?” “千珊,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我告诉你,沐云来了,要是弄得我与君侯鸡飞狗跳,看我如何收拾你!”江呈佳伸手就向千珊的额间点去。千珊却迅速闪开,笑嘻嘻的打开房门,边往外冲,便笑道,“姑娘日日烦忧,我瞧着沐云姑娘来了也好,您就不会这般日日愁眉不展了。” 她一溜烟窜了出去。江呈佳也懒得追,哭笑不得自铜镜前站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呈佳松了松肩膀,疲倦的揉了揉肩胛的酸痛,眼瞧着就要到午时,她提起裙摆朝厨房行去。 宁南忧自季先之处出来时,已过了快过了午时,肚中倒是饿的发昏,便想着去瞧一瞧曹氏,于是朝曹夫人的院子走去。他还未踏入厢房,便已听见江呈佳的笑声,于是心底莫名一暖,走了进去。 他在屏风外先向曹夫人一拜道,“母亲,儿子来请安。” 曹夫人似正与江呈佳说的欢,面色也不似早时那样苍白,稍稍好转了许多,听见宁南忧的声音自屏风另一端传来,缓了缓神色,轻咳了两声道,“进来。” 宁南忧嘴角轻轻弯起,脚步亦比寻常轻快许多,踱步朝里面走去。 他还未掀珠帘,便闻见屏风里处传来浓郁的奶香味。江呈佳安静的跽坐在曹夫人身边,正替她敲着腿,满脸笑容。 曹夫人瞧见宁南忧目光直直盯着案几上那一碗冰白如雪,如同冻乳一般,奶香四溢的羹食以及色泽青绿,看上去便很爽口的糕点看,便温和的笑了起来道,“这是冰酥雪酪与清茶软糕,阿萝替你留的,都不让为娘继续吃,只记得你还饿着,快坐下用。” 宁南忧有一瞬失神,怔怔的瞧向江呈佳,却见这小姑娘目光一丝半点也没往自己身上瞟,而是正经的瞧着曹氏道,“母亲瞎说什么?阿萝做的几碗雪酪与茶糕可不都给您吃完了?阿萝哪里有点击君侯...阿萝只惦记着母亲了。” 曹夫人亲昵的点了点江呈佳的鼻间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做了两份,瞧着我吃饱了,才将这些又端了上来。方才是谁拦着我不让我继续吃的?” 江呈佳略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小声嘀咕道,“这酥酪本就是凉的,母亲喜欢也不得多食,阿萝是为了母亲着想。” “罢了罢了,也是我贪嘴,谁料你做的这样好吃,叫我难以抑制?”曹夫人满面慈祥宠溺的瞧着江呈佳,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的温婉,眉眼间皆是高兴。 宁南忧瞧着眼前这样的光景,只觉一股暖意环绕全身。在江呈佳未嫁与他之前,他去暮寻轩向母亲请安。母亲一贯冷冷淡淡,从不与他有过多的话语,不是瞧见他厌烦,便是发病时疯疯癫癫将他误认成了父亲,对他责打辱骂。他已经许久不曾瞧见母亲露出这样高兴平和温柔的笑容了。 他心底庆幸,庆幸是江呈佳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 宁南忧正出神的想着,思绪纷乱。曹夫人瞧着他站在屏风旁,半日未曾有动作,便笑道,“昭儿,你杵在那里作甚?你若不吃这雪酪与茶糕,母亲可就吃了。” 曹夫人同他打趣起来,令宁南忧再此怔愣。 他点点头,乖巧的走到曹氏身边坐下,曹夫人将那碗冰酥雪酪递过来,他便实在忍不住心底的酸涩,猛地低下眸,强忍眼前一片模糊,拿着羹勺的手有些颤抖。 江呈佳知他在忍,便拉过曹氏,继续聊起家常。她替他遮掩过去,宁南忧悄悄抹去眼角泪花,深邃好看的眉眼上沾染了笑意。 他迅速理好自己的情绪,这才端着碗吃了起来,才一口入唇间,便觉得这酥酪鲜新美味,其色敢与佳人赛雪肤。饮罢相如烦渴解芒生齿颊润于酥。 他惊叹起来,夏日闷热烦躁,午间吃下这一碗倒是十分解暑。配着有些清苦的清茶软糕,口感最佳,不腻亦不寒胃,三两块吃下,腹中竟不可思议的温热起来。 冰酥雪酪撒上切的细碎的果粒,吃起来很是别样。酪、生酥、熟酥和醍醐,他吃过不少,而这些也是羹食的配料。他从未食过江呈佳做的这种酥酪,完全以酪与生酥为主料配上冰块,却一点也不腻口,反倒很是解暑解渴。 他倒是有些不解,江呈佳怎会做这样多奇奇怪怪的羹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五章 曹氏的叮嘱 这清茶软糕亦是他从未吃过的,糕点酥软温热,清甜不腻带着一丝茶饼的苦意,吃起来很是爽口,从前他以为的茶糕,不过是喝茶时必备的甜软糕点罢了。哪曾想可这世上竟真有人以茶入糕,做出此等糕点。 江呈佳瞧见了宁南忧面色上的好奇,便不由笑了起来,“君侯定是未曾吃过冰酥雪酪与清茶软糕,方才若不是母亲同你说了它们的名字,怕是君侯都不知这些是什么?” 宁南忧笑起来,“不错,我从未吃过这种甜水糕点。这些可有来由?” 江呈佳笑笑,眼角带了些得意道,“这世间怕是无人会做冰酥雪酪与茶糕。我儿时家中父母还健在时,姑姑与姑父时常来做客。这些都是姑父教我做的。” “姑父?”宁南忧诧异起来,“夫人娘家府上,主公亦下庖厨?” “因姑姑不善下厨,口味又十分刁钻,只吃姑父做的羹食。”江呈佳甜甜笑起,想起从前的日子,眼底的流光便星星点点的闪了起来。 “那,阿萝的姑姑姑父定然恩爱非常。”他浅笑起来。 江呈佳瞧着宁南忧,目光渐渐变得迷惘。这句话,覆泱从前亦说起过。只是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说起的了。 “的确,阿萝儿时一直很羡慕姑姑姑父二人的相处方式。”江呈佳想起了从前在南云都时的时光眼中不自觉地便流露出一丝惦念。 “母亲、君侯,阿萝有一件事需同你们讲。”江呈佳转开了话题,收了对从前的回忆道,“兄长,几日前曾寄信过来,言说嫂嫂多月未见阿萝,想念的紧,又盼望着能拜访母亲您以及君侯,早已从洛阳赶来了武陵临沅,怕没几日便到了,望母亲与君侯于临沅多住几日,候一候嫂嫂的步伐。” “江大人已有妻?”曹夫人有些吃惊,宁南忧也轻轻皱起了眉头。 “不错,兄长两年前方大婚,大婚没几月,兄长便投了军,嫂嫂一直在长安候着他的消息,直到两月前,兄长在洛阳安定了下来,这才派人去接嫂嫂。说起来,嫂嫂便是姑姑与姑父的唯一女儿,兄长与嫂嫂自小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儿时便定下了亲。若不是因为父亲战死,母亲抑郁而终,兄长与我不得不背井离乡,嫂嫂早该在兄长冠礼后便嫁入江府了。他二人着实不易。”江呈佳交代了几句,便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是亲上加亲,果是一桩好姻缘。”曹夫人笑了笑,夸赞道,“你夫妻二人大婚时,我倒也曾偷偷前往皇宫,在故人的帮助下,悄悄瞧了一眼,你那位兄长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想必,能与他相配之人也定然不错。我们两家既是姻亲,你嫂嫂要过来,我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只可惜,现如今,全府上下举家而出,不能盛情款待,于这驿馆中是否太过于寒涩?” 江呈佳连忙摇头道,“本是一家人,母亲不必准备许多,只是要委屈母亲,在这驿馆中停留几日,等一等嫂嫂的行程了。” “也好,昨日上路出了那样大的事情,府内上下皆受到了惊吓,自然须得好好调节一番,况且离昭儿上任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并不着急走。”曹夫人应了下来。 江呈佳点点头,起身微微福礼道,“多谢母亲。” 曹秀转过头朝一直闷吭着不发一言的宁南忧望去,又碍于江呈佳在此,梗在心头的话便欲言又止。 一旁的碧芸瞧见了自家主子的神情,晓得她有事要同主公说,便急忙向江呈佳道,“少夫人,奴在小厨房中炖了药,是夫人要用的,那药味苦,夫人晨时食了您做的蜜饯,才肯喝药。早时的蜜饯,夫人已吃完,少夫人不如同奴再去做些?奴也试着做了做,只是那蜜饯的味道始终不如您做的。” 江呈佳眼尖儿,自然也瞧见了曹氏的神色,于是知趣儿的点了点头道,“我这便随姑姑去。母亲,儿媳便先告退了。” 她起身又行了一礼,便跟着碧芸的脚步往外走去。 曹氏便等着碧芸将门带上,等到二人渐渐远去,逐渐听不见脚步声后,她浅浅地叹了声气,扭头朝宁南忧看去,温声关心道,“昨日打斗可有受伤?” 宁南忧受宠若惊的看向她,默默无言瞧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让母亲挂心了,儿无事,几个小贼伤不到儿。” “没受伤便好。”曹氏点点头,又责怪道,“我听碧芸说,你昨夜守了我一夜,白日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你本就没修养好,何必为难自己的身体?” “母亲,儿不觉得为难,只要母亲一切安康,儿便心安。”宁南忧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温度,有些僵硬地扯出笑容。 “你今日早晨,便是去处理昨日的事情了吗?”曹氏试探的问道,“可查出昨日行刺之人……是谁?” 宁南忧略有些不习惯,母亲从前从不过问这些事情,突然问起来,倒是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只是他也忘了,每一次他在外被行刺,都会令人瞒着曹氏,不放出一丝一毫的消息让她知晓。若不是这次曹氏与他同行,恐怕她这辈子也无法真正感受到宁南优的处境到底有多么危险? 宁南忧含含糊糊地遮掩过去道,“不过是山间小贼,并无什么幕后之人。母亲莫要操心。” 曹氏总有些不安,心底藏着往年之事,难以平复,最终决定交代宁南忧一句,“昭儿,小心左冯翊窦氏。” 曹氏的这句话宛若一颗石子加入了平静无波的湖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宁南忧眼底露出些惊愕的目光,不解的瞧向曹氏道,“母亲为何会这样说?为何会让我小心左冯翊窦氏?母亲不是一向与他家老太太窦太君交好吗?” “除了窦月珊以及窦家的老太太,其余人你一概不要信,不要多问什么,昭儿,听母亲这句劝。”曹氏不言缘由,只是郑重其事地同他这样讲道,一字一句皆让宁南忧情不自禁地心惊胆战起来。 “母亲可是知道了些什么?”宁南忧满眼奇怪地看着她,仿佛不可置信。 曹氏瞧见他这样,心底的不安便渐渐蔓延出来。她有种猜测,昨日的行刺,怕是同窦家脱不了干系了。 “昭儿,你且老实告诉母亲,昨日幕后指使行刺之人,是否是窦家的人?”曹氏略微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激动的情绪。 曹秀病况不稳,不能遭受刺激。宁南忧担忧她病疾复发,便掩瞒道,“不是,幕后行刺之人乃是武陵临沅程氏,同窦氏毫无关联。” 可曹氏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一般,脸色突然大变道,“武陵程氏程越?” 宁南忧双眉忽然紧蹙道,“母亲怎会识得武陵程氏程越?” 在他昨日从赵拂口中听到程越这个名字前,他甚至都不知道百门世家中,武陵程氏居于末位。这样并无名气的世家家主,一直远居洛阳的母亲怎会知晓?难道母亲同那程越是故人? 曹氏眼神涣散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情景,竟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她倏的拉住了宁南忧的手,一双惨白修长纤细的手竟如冰雪般的凉。她紧紧地握住宁南忧的手,声音发颤道,“是谁?程越受了谁的指使?” “母亲……”宁南忧瞧着曹氏有些激愤,便安慰道,“只是程越。” “是谁?究竟是谁指使的?”曹秀此时就像是听不进宁南忧的安慰一般,疯狂的询问着,渐渐开始失控。 “母亲莫要激动,儿告诉您,母亲,放松下来。”曹氏整个人抽搐起来,宁南忧急忙坐了过去,将曹氏揽入怀中,温柔地哄道。 曹秀一直呢喃着,宁南忧没了办法,害怕她再次像昨日那般发病痛苦,便轻声道,“是子曰,是窦月珊。母亲放心,只不过是子曰引我出来见面而设的计,并无其他。” 曹氏听见窦月珊之名时,眼神猛地一震道,“他是否同你说了什么?” 宁南忧轻轻拍着曹秀的后背道,“母亲勿要多想,子曰不过多日未见我,甚是思念,才会引我相见。” 曹秀却抓着他不放,硬是要追根问底,“窦月珊他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母亲为何要追问?窦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宁南忧着实不解,终究忍不住心中疑问,反问了一句。 曹秀却突然缄口不言,冷下了脸色,挣扎着从他怀中坐起,轻轻推开了他道,“罢了,我不问了,你若不愿意告诉我,便下去,我乏了。” 宁南忧从头至尾都不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一双眼愣愣的看着曹秀,半侧半跪的靠在案几边。 曹秀的面色变得惨白沧桑,一早上的好气色再次消失,她疲累地起身,朝塌上行去,自顾自的盖上了被褥,转身扭头便睡了下去。 宁南忧心中再次燃起一阵苦涩,他不明所以,不知曹氏究竟为何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向睡了下去的曹氏行了礼,尊道,“母亲好好休息,儿告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六章 安平候入京 曹秀安静的躺着,不曾应声。 宁南忧敛了眸,慢慢从屋中退了出去,心底的疑惑亦越来越重,他站在曹氏门前停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主厢房。 还未回到自己的院子,便瞧见季先之站在照壁前,眉头紧蹙,满面阴霾。 “季叔?”他唤了一声。 季先之抬起头朝他看去,即刻挪步上前拜礼,“主公。” “季叔可有何事寻我?”宁南忧轻声询问道。 “主公,借一步说话。”季先之拱了拱手,向前一步道。 宁南忧便立即知晓定然是夜箜阁又或是水阁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于是同季先之绕道去了安僻处。 “出了什么事情?”宁南忧奇怪道。 季先之面色愈发沉重,“付沉来报,安平候入京了。” “窦寻奋去了洛阳?”宁南忧握紧的双拳忽然一颤,“因何缘由?” “主公,难道忘了?安平侯三年前返乡,主事长安行宫修筑,如今修葺完善,行宫已复,自然需要返京复命。”季先之与一旁提醒道。 宁南忧一怔,倒是完全忘记了这桩事情。 “但安平候此时入京,奴总觉不妥,是否太巧了些?三少前脚才到临沅告知主公窦太君的叮嘱,这安平候后脚就去了京城。据老奴所知,今年三月,长安行宫便已竣工了。”季先之提出疑问,接着又说起一事来,“另外,周源丞还查到...这安平侯在离开长安之前,曾先派人前往洛阳查访一桩十七年前的旧事...安平侯将此事遮掩的极好,周源丞暂时查不出究竟是哪桩旧事。” 十七年前的旧事? 宁南忧紧蹙双眉,思虑良久言道,“命人盯住安平侯的动静,随时来报。另外,孙驰与程越可着手准备处置了?” “孙弛已上表请辞,任其轩四日后便会收到辞表。小人预备在孙驰离任返乡之时,与山间设伏。至于程越,他家中人际复杂,想要他死的人有一大把,随便抓个人,便能处置了。” “孙驰便那么办了,既然要做出马贼劫杀的样子,其族人也不必留活口,以免后患。但程越先不必动手,我需问他一些事情。”宁南忧将孙弛轻描淡写的带过,并指明要审程越。 季先之面儿上有些犹豫,迟疑了一番道,“孙驰家中有一刚出生的婴儿,不足三月,主公或许将他留下。” “若将此婴孩留下,将来其长大,顺藤摸瓜,后果会是怎样,季叔应是比我清楚。”宁南忧并无半分怜悯,更懒得再去讨论孙驰的事情。 他此举,不过是为了拉拢赵拂,同时亦是为了震慑其乖乖为己所用。灭族,乃是替赵拂幼弟报仇,也是给他的一个警醒,叫他想定了一切跟随他,便不要生出叛意。 但季先之却于心不忍,毕竟成年人之间的恩怨,又与孩童何关? 只是宁南忧决定的事情几乎无法动摇,他便也只能听命行事。 而恰巧经过他们附近的江呈佳将这段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入了耳中,不免心惊寒凉起来。她总以为宁南忧骨子中还是善良的,却忘了他的善良早已被心底扭曲的黑暗所压抑,他只有靠着狠厉决绝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他想要护住的人。 江呈佳面色冷凝,匆匆离开,端着手中的蜜饯又朝着曹氏的房中走去。碧芸先她一步,归了曹氏的院子,先服侍了曹氏用药,之后便退出房守在屋外。 待江呈佳端了做好的蜜饯过来,碧芸微微福礼道,“少夫人且去休息,夫人喝了药,已睡下。现下怕是不便进去打扰。” “也罢,时辰亦不早了,母亲是该小憩一会儿。姑姑,我便先行告退了。”江呈佳福了福身子,将手中蜜饯罐交给了碧芸,便离开了院子。 归去的路上,她脑中一直回想着宁南忧与季先之的话,愈发觉得胆寒。孙驰的确罪大恶极,在武陵为虎作伥多年,祸害百姓,致使此地民不聊生,他死,乃是天命。可孙家族人却显无辜。千珊自阁中调出了孙家的卷宗。孙氏一族,世代书香门第,以“立身正直”为家训,虽家境清苦,却也不失风骨。传至孙驰这一代,因孙老太太过度娇纵,致使孙弛养成了如此脾性,但也仅仅是孙驰如此。 孙老太太知晓自己娇宠儿孙过多,为抚其正,特意替孙驰讲了一门好亲事,娶了一个德行端正的妻子过门。孙弛虽同程氏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欺辱打骂百姓。可那孙夫人却爱民如子,私底下无论是替孙驰收拾残局,还是关心民生,都做的尽善尽责。也正因为如此,百姓们对于孙弛的厌恶、仇恨、怒火才有稍稍好转。这样的人却要因为自己嫁了一个猪狗不如的夫君而丧了性命,岂不是太冤?况且那孙夫人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不过是个婴孩,来这世上一遭,还未睁眼便要因此丢了性命,怎能不叫人唏嘘? 脑中思虑再三纠结片刻,她决定出手相救。孙弛不必相救,可孙夫人及其孩儿必须救。 江呈佳心底打定了主意,便交代嘱咐了千珊。想着沐云要来,江呈佳又计划起一件事来,于是急忙招来躲在附近的烛影,吩咐道,“明日怕是沐云便要到了,你且装作她的随从,一起前来。” 烛影却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道,“阁主,这样是否不妥,若淮阴侯查出属下的身份,又当如何是好?” “不必担忧,一向便是拂风在明,你在暗,夜箜阁关于你的卷宗并无多少,倒是不必担忧君侯瞧出来。”江呈佳明白他的顾虑,心中也是隐隐担忧,此事她心中并无笃定。 烛影沉默了一会儿,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江呈佳瞧,轻声道,“阁主。” 江呈佳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此刻充斥着悲怆寒凉的眸中似乎包藏了许多苦楚。 她隐约察觉烛影昨夜怕是去做了什么事。一件血腥之事。 “昨夜,你去了哪里?”江呈佳没等烛影继续往下说,便自己询问了起来。 昨夜宁南忧晚归。烛影亦不在附近。他的确是屏息高手,为了不让宁南忧察觉,或许一直躲在四里之外,可江呈佳对他太熟悉,更何况她如今虽是不死凡身,但作为女娲后人,她的五官五感与凡人并不相同,六里之内的动静若是她刻意去感受,皆能察觉的一清二楚。可昨夜,烛影的气息却销声匿迹,让她丝毫感觉不出。她昨夜的确觉得奇怪,但又想着许是阁中有事,烛影离开了一段时间。可整整一夜,她睡得不眠,好几次刻意感受,却半丝他的气息也不曾闻得。 烛影也晓得瞒不过她,垂下了眸道,“去了孙府。” “去杀孙弛?”江呈佳慢慢蹙起眉头,眸光尖锐起来,看向烛影。 这锐利的目光夹杂隐隐阴寒,叫烛影忍不住打了个颤道,“是。” 他有些忐忑不安,满脸踌躇道,“他与我有仇。” 江呈佳面色并不好看,不理会他的辩解,继续往下问道,“孙弛已死?” “死于密室。”烛影没有否认。 江呈佳盯着他,冷道,“你可知道,淮阴侯亦要杀他?” “我知,正是因此,我才要先他一步。孙弛的命,我想亲取。”烛影因她寒冰似的眸光而颤抖,但依然挺起骨头,认真道。 “既然你心中明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江呈佳的神情突然松懈了下来道,“我现如今的身份无法替你教训孙弛,逼他辞官还乡的还是淮阴侯。你想亲自报仇,我也不怪你。” “还请阁主责罚我自作主张。”烛影听她的话,浑身又是猛地一颤,立即低头拱拳道。 “此事你无错。”江呈佳摆了摆手,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孙夫人你可有动手?” “未曾,孙夫人同我无仇。”烛影老实答道。 江呈佳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有所缓解,点了点头道,“孙弛的辞表怕是要有些日子才来,后日将其暴尸街头,于街公示。以侠客魑魅的身份写一封书帛。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烛影眸光一怔,面露不解。 “孙弛还未离任,便死于家中,难免招来宁南忧的怀疑。但若被魑魅暴尸街头,便能将真相掩埋。”江呈佳解释道。 “可侠客魑魅...若知晓此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烛影却满是愁恼道,“此人心高气傲,与江湖杀手不同,他很有底线,若不是他做的...他怎肯任由人冠上杀人之名?” “魑魅杀的人不计其数,此人侠义心肠,嫉恶如仇,早些年便已瞧不惯孙弛。如今人死,就算冠以魑魅之名,也无妨。况且此事只是做给君侯看的,不必在意魑魅如何,那魑魅也无法知晓是你所杀,不会牵连我们。”江呈佳细细讲来,只是片刻,便已将所有事情都交代了清楚。 烛影点了点头,暗自佩服江呈佳思索之快。 “孙弛族人,在我与君侯离开后,派人暗中互送回孙弛家乡。”江呈佳又嘱咐了一句。 孙弛被烛影所杀,倒是一件误打误撞的好事。此番一来,宁南忧便不会派人对孙家族人下手。孙弛刚刚上表请辞,便被人所杀,如此巧妙的时机,赵拂必然不会相信此人乃为魑魅所杀,所能联想的人也是宁南忧。这般亦能替宁南忧招揽赵拂为己用。 江呈佳知晓,孙弛一旦被暴尸街头,宁南忧定然觉得奇怪,但无论怎样,只要她救下孙家族人,必然会引起宁南忧的怀疑,如此倒不如用魑魅打下迷障,叫他无迹可寻。 江呈佳又再三嘱咐烛影明日一定要同沐云一同前来,才安心自馆外山林归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七章 温柔 她自驿馆出来,已然过了两刻,消失的时间有些长,为了避免宁南忧的怀疑,她翻墙去了千珊那处,恰好瞧见宁南忧往那边而去。 她心中一惊,急急忙忙溜进了千珊的房间,匆忙找来一套戎装换上。千珊于隔壁呆着,未曾察觉江呈佳的到来。 江呈佳执剑走出千珊的厢房,趁着宁南忧还未曾到这里来,便自顾自的耍起了剑来,一边耍剑一边冲着千珊喊道,“千珊,可有水?” 正待在隔壁小屋中给薛青写书帛的千珊听见这声音,不由手下一抖,狠狠的在书帛之上划了一道黑痕。仔细听外面的动静,猛地惊察道宁南忧的气息,便急忙将书帛塞进了怀中,匆匆往屋外走去。 江呈佳在外耍剑,院外的细微无声的脚步悄悄停下,其主人却未曾真正现身。 千珊立即应了江呈佳一声道,“水烫,夫人且再等等。马上就好。” 江呈佳继续舞剑,一直候着宁南忧的身影,一双耳朵紧绷竖起,仔细听着外方的动静。 逐渐的,那抹熟悉的气息自近而远渐渐消失。江呈佳知晓,宁南忧离开了。 但她并不敢放松警惕,又继续舞了一会儿剑,才缓缓停下,疲累的满头大汗。 千珊这才上前道,“姑娘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小声询问着。 “方才出去寻了烛影一趟。”江呈佳回着话,将剑收起。 “君侯察觉了?”千珊想起方才院外那细无声的动静,心间后怕。 “怕是察觉了。定然是归了房瞧不见我,又去了小厨房,或是母亲那里寻我,最后才到你这来。”江呈佳气喘吁吁又道,“倒是快递给我一杯水,渴死了。” 千珊瞧见她疲累喘气的模样,不由无奈道,“喏,姑娘稍等,水真的烫。” 她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朝屋里走去,替江呈佳冷了一杯水,走出屋子,递给了她。 江呈佳一饮而下,还是觉得口干舌燥道,“拿这茶盏做甚?该是换个大缸来。” 千珊哈哈笑了起来,“哪里就有这么渴了,姑娘不过是舞了会儿剑。” “我今日就未曾定下来过,让你给我换个缸便换,哪有那么多话?”江呈佳怨气满满,瞪了千珊一眼,任性的很。 千珊哭笑不得道,“好好好,姑娘莫要着急,我这就去。” 江呈佳连喘好几口气,将手中的剑放在了院中石几上,一屁股坐在了院子的石阶上,擦了擦脸上的汗。 千珊拿了盛汤的碗替江呈佳打了满满一碗的热水,转身便瞧见江呈佳毫无形象的坐在了石阶上,于是急忙走过去道,“ 姑娘怎的就这样坐下来了?我这屋子是下人房,还有其他人呢。如此不雅,若让人说给了君侯听怎么办?” “你这院子里没别人啦,我还察觉不出来么?”江呈佳笑道。 千珊仰头瞧了瞧天,才发现已过申初,院里的仆婢们怕是都去了前院收拾被褥垫絮去了。 她重重舒一口气道,“姑娘在我这喝了水,还是快快回去。以免君侯起疑。” 江呈佳接过她手中的碗,咕咚咕咚的饮了下去,酣畅淋漓道,“倒是畅快了,我这就走,你不必赶我。” 她委委屈屈的瞪了千珊一眼道,“想必是我打扰你同薛青写信了?” 千珊老脸蹭的一红,低头无措道,“姑娘又说胡话。”她跺一跺脚,转身躲进了屋子里,也不再理会江呈佳。 江呈佳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的碗放在了院中石几上,又理了理仪容,朝前院走去。 宁南忧一直在房中等着江呈佳归来,待到门前传来她的脚步声,他才有所动静。 厢房的门被推开,江呈佳一身戎装,满面喜悦的走了进来,便瞧见宁南忧端坐在案几前,正写着什么。她悄悄走进去,一人到了隔间浴房,倒了半桶凉水,半桶热水,便褪去衣裳,坐了进去。 正当她舒舒服服的仰着面靠在浴桶里休憩时,宁南忧放慢了脚步悄悄走近了浴房,瞧见她仰面疲惫的阖着眼,便温声问了一句,“怎么这样累?早晨不是睡过一觉了?” 江呈佳睁开迷离的眼,朝宁南忧看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如今是光着身子的,于是急忙贴着浴桶,手忙脚乱的遮住胸前,整个人都往水里埋去,还没沉下去,便只感觉胳肢窝被人轻轻一带,又拉了上来,只听见他责怪的语气道,“呛了水如何是好?” 江呈佳面色红润起来,靠在浴桶边捂着,继续悄悄往水下钻,只露出小小的脑袋道,“君侯怎得就这样进来了?” 宁南忧不动声色,站在她面前,自顾自的脱下了外套道,“今日一日奔波也甚是疲累,方才本想同你叙叙话,却没想到,夫人归来便直接去了浴房。” 她瞪大眼睛看着宁南忧,见他将外衣脱下挂在一旁的衣屏上,又接着脱里面的中衣,于是结结巴巴道,“君侯想同我叙话便叙话,作甚脱衣裳?” “自然是洗浴。”宁南忧面不改色道,眼瞧着脱得只剩下内里的一件亵裤。她急忙转过了身,面红耳赤的躲在下面小声道,“我正洗着,君侯不若到外面等一等?” “本侯衣裳都脱了,难道夫人就这样赶我走?”宁南忧轻笑一声,声色宛如泉水叮咚动听,江呈佳又将自己埋进了水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宁南忧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刚刚说了不要埋水,怎么不听?若真的呛到该如何是好?”他登了木梯,下了水,将江呈佳整个人托了起来。 “夫人可要沐发?”他将她的柔顺青丝小心拢起放在手心,沉声询问道。 小小浴桶中坐了两个人,本就拥挤的很,更何况此刻她光着身子,总是必不可免的同他挨在一起。她也没听清宁南忧的话,满脑子想着她要如何出去。 宁南忧见她没反应,嘴角轻轻勾起,将发着愣的她勾臂一拎,抱到了自己的膝上。江呈佳惊呼一声,纤细小手慌忙的抓住他的肩膀,倚靠在他的胸前,满面赤红彤云,羞怯道,“君侯作甚?” “我方才问,可需要沐发?”宁南忧像哄孩子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炽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面颊上,叫她的面色更加赤红。 “自然要的,今日舞剑,出了许多汗。”她低声细语的答了一句,只觉脸颊彤红燥热。她几乎无法正视此刻他们二人的姿势。 江呈佳此时同他面对着面,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身上,两个人赤裸着身子贴在一起,浴房之中的热意便愈加明显。 宁南忧目不斜视,面色如常,只是脖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将软绵绵的她轻轻抱着,又摞起她的头发,拿着小瓢勺起水来,打湿了她的发丝,又伸手将一旁烧着的粟黍水到了些许出来,试过水温后慢慢自她头顶,避过面颊朝着后方浇去。 他动作十分小心温柔,慢慢的替她揉着青丝,一遍又一遍的清洗,接着再用椫为她轻轻梳理。江呈佳的发丝很是柔顺乌黑,宁南忧一直怕弄疼了她,动作便异常的缓慢。江呈佳却渐渐的放松下来,面色的燥红稍稍退下去了些,也任由着他替她沐发。 宁南忧瞧见江呈佳闭上双眼,红润的小脸上带着丝丝甜笑,靠在他的肩头,软绵绵的卷缩成一团,趴在他的胸前,满足的拱了拱小巧精致的鼻子,柔软乖巧,叫他心间一片温软。 他将手轻轻伸到她的背后,轻轻抱着,生怕她摔到水里去,又小心翼翼的替她清洗了一遍身子,才单手拿瓢,将自己洗沐了一遍,待他一切弄完。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女子已阖上眼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瞧着她熟睡的侧颜,嘴角扬起,在她耳边低声轻唤一句道,“夫人,该起来了。” 这小女子微微动了动身子,嘟嘴呢喃几声,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总之又继续睡了过去,只叫宁南忧啼笑皆非。 他不再去唤她,而是轻手轻脚的将她单手抱在怀中,从一旁的衣屏上抽来丝巾,替她裹住了身体,这才下了登梯,将她横抱起来,出了浴房,放在了床榻上。他侧着身,瞧着她红彤彤的脸,心中一片柔软,轻轻拉过被褥替她盖上,又拿来洁净长布,替她擦拭湿漉漉的青丝。待到发间水珠差不多被挤干,他又细细擦了一遍,直到将她的头发弄干,才蹑手蹑脚的走到一旁,悉悉索索的擦干了自己身上的水珠,换上了衣服又坐到了案几边上,读起书来。 江呈佳其实一直装睡着,眼瞧着他将自己抱着放在了床榻上,悄悄离开,便以为他穿好衣裳又要出去,却半天不曾听见推门而出的声响,不由郁闷起来。 她一直窝在被褥里不动,宁南忧也安安静静的坐在案几前,悄无声息的翻动着竹卷。 江呈佳实在闷不住,睡了半晌,便装做恍恍惚惚的苏醒,呢喃嗯哼一句,睁开了眼,悄悄坐起来,拉着被褥,揉了揉双眼道,“君侯什么时候洗浴好的?” 她装作什么也不知,满脸懵懵然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八章 疑心 宁南忧不抬眼,瞧着手中书卷轻声说道,“刚刚。” 江呈佳拥着被褥,光溜溜的白嫩双肩漏在外面,躲在床榻里,打了个哈气。 他听着那边半天没有动静,弯了弯嘴角,抬起眸子朝她看去。瞧见她毫不顾忌的将肩膀与手臂全都漏了出来,便略沉了沉眸色,起身替她拿了套外衣走了过去。 她有些困倦,揉了揉沾了些湿气的眼睛,嘟囔了几声,便准备将自己裹起来,转身抬眼一瞧,便见宁南忧拿着白裳朝她走了过来。 她慢慢瞪大眼睛,一时之间忘记了动作。直到他将外裳披在了她的肩头,沉声说起话来,江呈佳才回过神。 “傍晚还是凉的,怎得这般不注意?”宁南忧语气温和的责怪起来,替她系上了衣带。 江呈佳满足的扬起笑意,冲着他眯起了双眼喜滋滋道,“瞧君侯这样,像是不同我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宁南忧坐在她身边,替她捻了捻被角,无可奈何道,“也不知这一个多月以来,到底是谁将我堂堂一个淮阴侯赶到床下睡地铺去的?” 江呈佳挑挑眉头道,“那是君侯自己找罪受,谁叫君侯莫名奇妙冲我发火?” 她胆大的说着,似乎料定宁南忧不会同她置气。事实上,他也懒得同她置气。 宁南忧无可奈何道,“是我自己找罪受,也不该同你发火,本是我的不对,我同你致歉,可行?”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泛出一层层的宠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顺手滑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江呈佳的双眼眯成了月牙,眼瞧着宁南忧不问她下午的行程,便暗自松了一口气,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 “谢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宁南忧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句话,叫眯上眼的江呈佳半睁了一只,疑惑道,“君侯作甚突然谢我?” “没什么。”宁南忧又将话隐了下去,只是静静看着她,不作声。 江呈佳在心底思索一番,便晓得他是在谢什么。曹氏这些日子对他已然好上许多,完全不似一月多以前,她瞧见的那般。母子俩之间的氛围被她逐渐调和起来,宁南忧自然对她有着感激。 但他不愿说明,她便也不想多说,装作不懂他是何意,糊弄了过去。 江呈佳一直眯着眼,困劲上来,愈发的昏沉,在他面前不断打着哈气,揉着朦胧胧的双眼。屋子里一直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股沉香初闻时不已察觉,闻得久了,便让人产生了一种昏沉之感。 她缓缓阖上眼,忍不住那一阵阵席卷而来的倦意,不一会儿便困得不行,昏睡了过去。宁南忧就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闭上眼,沉沉的靠在墙角渐渐平稳了呼吸声。良久后,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小声唤了一声,“阿萝?醒醒。” 江呈佳此刻已不省人事。宁南忧眸中柔光渐渐暗沉下来。他将她缓缓放平,让她靠在枕上安心入睡。随后站起了身,走向了屋子里的暗角处,将藏在里面的小香炉取了出来,用水浇灭了里面还在燃烧的香料,又继而放回了原处。 他打开江呈佳放置衣裳的木箱,一件件清点着,眼尖的发现,有一件长衫白衣的折法同旁的衣裙折法略有些出入,于是慢慢将这件白裳抖了出来,仔细检查着下摆,便显而易见的发现裙摆下方沾染了些许沉灰。这些灰染的痕迹各不相依,不像是平地行走时染上的污渍,倒像是奔行在屋檐间,不小心染上的。 宁南忧本就有些黑沉的眼眸,便更加黯淡下去。他面色有些阴郁,将被他抖出来的白裳在依照原样原封不动的叠了回去,盖上了衣箱。 他默默的朝着浴房前摆放着的绣履走去,轻轻蹲下,捡起那双小巧的履鞋仔细查看。绣着雕花的履鞋一尘不染,看上去像是刚刚换上不久,这样崭新的程度令宁南忧面色更加郁沉下去。 江呈佳今日在千珊那处换了衣裳,连带着鞋子也换了下来,便是害怕宁南忧看出她曾经离开过驿馆。可她没有料到宁南忧非比寻常的洞察,还是察觉了不对。 宁南忧将她的鞋履摆回了床前,满面寒霜的立在榻前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悄悄的自房间离去,踮脚一跃,上了屋檐,毫无声息的离开了驿馆。 他辗转了几个巷落,最终自灰瓦白墙上飞下,转身入了临沅街头拐角处的小巷。此刻有一身穿深墨色的身影牵着一匹马正侯在墙角处,等着他前来。 季夏之日,白日渐渐延长,已是傍晚,天依然亮堂堂的。 宁南忧跃下墙头,立于巷口。角落里的身影便牵着黑棕烈马走了出来。 “主公当真要去?” “去。”宁南忧头也不回的答道,遂即牵过那人手中的马儿,轻轻拍了拍马身,似是在安慰它。 “疾风已喂足了饲料,这几日也修养好了。主公可放心。”那人自墙角的暗影处走了出来,定睛一瞧,正是季先之。 宁南忧嗯了一声,便蹬马,一跨而上。 他拉着缰绳,俯视着季先之,暗沉的黑眸中露出一丝冰寒,“今夜看好夫人的院子以及千珊。” 季先之一怔,不明他是何意道,“夫人出了问题?” “季叔,我有一个猜测。今晨徘徊在我身边的人是江呈佳。”宁南忧向远方眺望过去,眸色愈发的深长。 “夫人?”季先之仰头看着他,眸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另外,明日我需从程越嘴中听到点东西,望季叔莫要让我失望。”宁南忧瞧了瞧天色,算了算时辰,又匆忙嘱咐一句道,“江呈佳已中了绫香,我会在她醒来之前赶回来,切记,这个时段,不能出任何差错。” 季先之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宁南忧扯了扯缰绳,扬起手中长鞭,啪的一声落下,只听见小巷中传来一声马唤嘶鸣声,一道黑影疾速自巷口冲了出去。 季先之站在街头看着尘土飞扬中那抹越来越远的身影,面色起了一层忧虑。 宁南忧驾马北去,一路循着窦月珊离去的路而去。马匹飞驰在官道上,他手中时时拿着精督卫的绶印,官道之上的卫兵瞧见前面来人亮出精督卫绶印,便纷纷不敢阻拦,替他扫清了所有官障。 很快,他便追到了江陵。 依照窦月珊的脚程,此时应该于南郡歇脚养马。宁南忧赶到那时,天已全黑了下去。窦月珊此次出行是以游山玩水之名,因而不可能下住驿馆,必然是寻间客栈打发一夜。 宁南忧寻到江陵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客栈,将马停在了门前,走了进去,吩咐了小二将马匹送到马厩中,便要了一间上等房住了进去。待到小二离去,他又从窗户翻了出去,攀着窗椽往上一翻,沿着屋檐,一间一间客房找了过去。 他算的不错,也足够了解窦月珊。没过一会儿,他便在西边的上房找到了正躺在榻上悠哉悠哉读着闲书的窦月珊。 宁南忧从屋檐之上翻身自敞开的窗口跃入了他的屋中。窦月珊此时只穿了中衣与襦裤,被窗口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眼瞧着一个玄衣长裳,头冠白玉的男子自窗边走过来,他捂着乱窜的心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我倒是谁?” 他放松片刻,又惊奇起来,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宁南忧瞥了他一眼,拎起在一旁叠好的被褥扔到他身上冷冰冰道,“盖好。” 窦月珊给了他一记白眼,拉过被褥盖在了自己身上,啐了一声道,“小古板,真不如儿时有趣。” 宁南忧自顾自的抽走他手中拿着的竹卷,瞧了一眼,满脸不屑道,“尽看这些奇门杂类,要是叫先生瞧见,必然要责罚你。” “先生在冀州,天高地远还管不着我,倒是你,怎么来寻我了?”窦月珊疑惑起来。 宁南忧默不作声,沉闷了一会儿道,“我怕是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窦月珊蹙起眉头不解道。 “程越既然同我母亲认识,同你父亲的关系必然不浅。头天我将他揍了一顿,虽派人严加看守了,但他突然失踪,必然引起程家人的怀疑。今日下午季叔发现程氏替窦氏送信的人消失了,怕是窦氏盯着我的人就在附近。你父亲大概已经晓得你同我见面了。”宁南忧面色略有些凝重。 窦月珊在听见他说的话后,皱起的眉头渐渐展开,眉开眼笑道,“啧啧啧,瞧着,看来是担心我的安危了?” 窦月珊一向不得窦寻奋的喜欢,如今若是再让窦寻奋晓得窦月珊搅黄了他为宁南忧设下的局,只怕窦寻奋要狠狠打骂他一顿,尤其这程越同窦寻奋认识,更会让窦寻奋对窦月珊感到厌恶。 宁南忧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程越同你父亲到底是什么干系,你也不考虑清楚,便做局引我相见。如今还在这里同我嬉笑?” 窦月珊见他怒气冲冲,便晓得他是当真生气了,于是没脸没皮的蹭上来讨好道,“好好好!是我的错,这次我的确不够细心...可也是为了保护窦氏,好歹那也是我的亲爹,我的族人。你的手段,我又不是不清楚,若直接将苗头引向窦家,你还不得将我家掀翻了,查个底朝天?” “现如今,就算我不想查窦氏,也必须查了。”宁南忧将手中竹卷扔到他怀中,垂着眸盯着地上叹息道,“我母亲要我小心你父亲,这让我不得不在意。付沉来报,你父亲如今已入了洛阳,这接二连三,不同人不同时间的嘱托,叫我无法安心不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九章 刺杀 “你要如何查?”窦月珊正经起来。 宁南忧沉寂片刻,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问道,“子曰,你可记得你七岁那年,窦氏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怎么突然这样问?”窦月珊被他问的毫无头绪,英眉轻蹙而起。 “你且回想一番。”宁南忧盯着他,并未接下他的话头。 窦月珊仔细回想起十七年前的旧事,隐隐觉得头痛,摇摇头无奈道,“我七岁同你分开,被父亲带回窦家,太祖母便将我带去了庄子里住,家中发生了什么我倒是不清楚。” “窦太君将你带去了庄子里?”宁南忧疑问一句,听不出什么思路,又继续问道,“那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之后?”窦月珊呢喃一句,皱眉深想了许久,忽然疑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年我在庄子里住了大概一月,家中便突然传来三叔逝世的消息。太祖母几乎哭断肠,命我替叔父守孝,之后大病了一场。那一次我印象十分深刻,太祖母差一点一口气背过去,我与父亲以及几位兄长没日没夜的看护,太祖母才苏醒过来。我其实一直对三叔的死很是怀疑,按照父亲的说法,三叔是归家时被路遇的匪徒所害,可祖父却并不追究那匪徒过错,反而遮掩了过去。太祖母还因此同祖父大吵了一架,至于吵了些什么,我倒是记不太清了,只晓得他们提及了先帝。” “先帝?”宁南忧只觉当年之事愈发的扑朔迷离,思索片刻后对窦月珊嘱咐道,“子曰,你且也听着,这件事,你千万不要涉入太深,无论你父亲最后如何对我,你都不要管。” “你是想起了什么?”窦月珊并不理会他的叮咛,满面疑惑道。 “我总觉得,你父亲突然对我动手,同当年长辈们之间发生的旧事脱不了关系。”宁南忧忧心满满,再三叮嘱道,“此事,你莫要插手了,从中脱身。” 窦月珊不由给了他一记白眼道,“你以为还有可能吗?太祖母叫我前来给你传信,便是想要我从中帮着你一些。事到如今,我再抽身而去又怎么可能?你且放心,我终究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再怎样他也不会对我下狠手。” 宁南忧见他不听他所言,不禁有些无奈,正预备着再劝,却忽然噤了声,整个人防备起来。 窦月珊见他忽然警惕起来,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小声询问道,“怎么了?” 宁南忧站起身,对他做了噤声的姿势,然后悄悄靠到墙边,贴着墙,迅速自怀中拿出蒙布,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他今夜穿着墨色便行衣,吹灭了窦月珊屋中灯亮后,躲在暗处,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窦月珊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靠在床榻上正奇怪着,便瞧见纸窗上映出了人影。 他心中一惊,不由握紧了拳头,随即转身,闭上眼,拥住被褥装作沉睡。 宁南忧屏息凝神,又渐渐察觉周围越来越多的杀气,忍不禁握住腰间剑柄,一双眸冷冷的盯着客房的窗户与扇门。 随着那杀意愈发浓重,一群夜行衣者毫不遮掩的冲入了窦月珊的客房中。扇门被猛力踢碎,又自窗户处跃入一两个带刀黑衣客。 一行七八人全都朝着躺在床上装睡的窦月珊而去。 便在此时,宁南忧拔出腰际长剑,翻身一跃挡在了窦月珊身前,同这七八个夜行杀手打了起来。 窦月珊猛然睁开双眼,抽出一旁挂着的佩剑,立在榻上警惕着周围。 他不会武功,如若今夜不是宁南忧前来,怕是当真要在江陵丧命了。 眼瞧着宁南忧于七八人之间缠斗,窦月珊心急如焚。宁南忧身手的确好,但也抵不过七八个身手都十分矫健的江湖杀手的不断轮回攻击。 正当他想着如何解此局面,自窗口又跃入一人,朝窦月珊直直而去。 宁南忧武功即便再高,也总有漏网之鱼。当他察觉危险转身朝窦月珊看去时,肩头防不胜防的被狠狠砍了一刀。他眉尖微微一蹙,手中佩剑旋转,长腿一扫,狠狠的踹开了缠上来的刺客,又迅速自其中脱身,扑到了窦月珊面前挡住了那行刺之人的长刀。他一把推开了窦月珊,不顾肩上剧痛,咬着牙厮杀起来。 窦月珊已被此刻场景惊的满面仓惶。他手忙脚乱,不知该帮些什么,阴暗的夜色里,他几乎看不清楚宁南忧的身影,只能手持一把亮剑,小心谨慎的应付着周围袭来的杀手。 宁南忧出师不利,先受肩伤,血流不止,很快便失血过多,头晕目眩。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只有强忍。 正当场面形势糟糕不已时,这间江陵最大的酒楼客栈,又不知自哪里跑来一群青衣侠客,涌入窦月珊的客房,将那一行七八人的夜行杀手团团围住,让宁南忧有了喘息之时。 窦月珊一人孤零零的站在榻上,艰难的瞪着双眼想要看清楚那混作一团的人群里究竟谁是宁南忧,便忽然察觉有人拽住了他的襦裤,立即惊慌失措,抬起手中长剑大喊一声,“尔等小贼,胆敢行刺本爷,且受爷一刀!” 他的长剑刚刚劈下去,便被轻易的擒住了剑锋。窦月珊使劲儿动了动剑柄,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将剑锋抽出,却听见低下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喊叫声,“你若再拔,我这双手算是废了。” 这熟悉的口吻中阵阵无奈之音叫窦月珊大惊失色,急忙扔掉手中剑柄,还没蹲下去确认是谁,他便再次听见底下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哀嚎声。 窦月珊那把佩剑狠狠的朝宁南忧的头顶砸了下去。 他精疲力竭朝窦月珊看去,只觉自己这些年没死在他的手下,怕是三生有幸。 “窦子曰!”宁南忧咬牙切齿的念了一声,依靠在床前,喘着气,满头冷汗,“愣着做甚?快带我走!” 窦月珊蹲下刚准备扶他,便瞧见他那双眸中满是无奈。于是无辜的撇了撇嘴,立马将身中剑伤的宁南忧背到了身上,然后在屋中杂乱撕打成一片的人群中,找寻出路,并一直嚷嚷着,“让一下。”似乎屋里这群人不是冲着他窦月珊而去的一般,面色波澜不惊。 宁南忧趴在他的背上,快被眼前的景象气晕过去,他拎着窦月珊的耳朵颤着声道,“悄悄溜出去就是了,非要再次引起这些人的注意么?” 窦月珊冲着他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会武功。更何况还带着你这一个大活人,你以为我可以悄悄溜出去?” 瞧见他死乞白赖的模样,宁南忧啼笑皆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此刻真想拿一把剑直接在窦月珊脖子上抹一刀,叫他背过去得了,省得自己在这里吃力不讨好。 窦月珊这厮丝毫没在意,屋里缠斗的这两波人皆是冲他而去。 此刻的宁南忧愈发头晕目眩,亦实在没力气去挑窦月珊的差错,等到窦月珊从客房扇门挤出去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窦月珊衣衫淡薄的立在众人面前,背上还背着一个蒙着面受了重伤的墨衣客,一时之间场面尤其诡异尴尬。 窦月珊呵呵一笑,急忙背着宁南忧从另一头的小廊奔了过去,一边疾速奔行,一边冲着愣在他客房前不知所措的堂厅小二道,“店家还是快些报官,杀人需偿命,有人黑夜潜入我房中,重伤我与我的侍卫,兹事体大,还望店家想清楚!” 那小二还未反应过来,只愣愣的瞧着他离去的身影,又瞧见那间打闹厮杀声频频不断的客房里时不时被踢出一人,又继续冲进去浑打于一处,几乎将整间房屋拆的底朝天,案几、酒樽、花瓶、茶盏碎成一片,哗啦啦的声响从里面传出,又听见轰然倒塌的巨响。小二本不敢靠近,但听见这一声巨响,便实在忍不住,小步奔走过去,便瞧见里面的鹤唳风云雕金屏倒在地上,几乎被踩的稀巴烂。里头一群带刀持剑的人纷纷朝他看过来,眼神气势汹汹,浑身上下充满杀意。小二尖叫一声,即刻晕倒在了门前。 窦月珊并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一溜烟窜出了厢房客住的小院,从小道绕至侧门,出了此间酒楼客栈,一路朝附近的医馆狂奔过去。 他走的十分急,昏沉过去的宁南忧被他的脚步颠醒,皱起眉头,满面惨白道,“你要去哪?” 窦月珊理所当然道,“自然带你去医馆。” 宁南忧急忙扯住他的肩头道,“不可。” 窦月珊停下脚步,扭头朝他看去问道,“为何?” “我与你见面不可让人知晓。”宁南忧有气无力的说道。 “现在还管这些干嘛?你不要命了?”窦月珊蹙眉不客气道,语气里皆是责怪。 “不行,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碍事。十五岁那年战场厮杀,孤立无援,满身是伤也都挺过来了,千万不得因为这点小伤暴露行踪。”宁南忧吊着一口气,死死扣住窦月珊的肩头,努力自撑着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章 幕后之人 窦月珊眉头紧紧挤在一起,十分不悦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你遮着面,不会有人瞧见的,还是跟我去医馆。” “子曰,我知道你担心我的伤势,但,大局要紧。”宁南忧挣扎起来,令窦月珊寸步难行。 良久,窦月珊只有无奈道,“罢了,我真是拗不过你。”他浅叹一声,找了个街角雨棚下,将面庞惨无血色的宁南忧轻轻放下。 他盯着宁南忧背后那一道深长的伤痕,眸中充斥着担忧,心里很是难受,“宁昭远,日后能否先将你自己保护好,再去保护别人?”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遂即就要去扯自己身上中衣做成布条替他包扎。宁南忧急忙拉住,忍着肩膀之上的剧痛,慢慢憋出了个笑容道,“只穿了一件中衣,在撕成布条,你穿什么?这可是大街上,不怕旁人瞧见?” “君子立身有道,况且我一大男人又不是女子,袒露胸膛又能怎样?我怕什么?”窦月珊一脸奇怪的瞧着他。 “咳咳~”宁南忧继续笑道,“不怕旁人以为你是断袖?” 窦月珊愣了一会儿,忽然赤红了脸道,“龌龊!哪个人敢这样想?” “哈哈哈...”宁南忧盯着苍白的脸色开怀大笑起来,越笑越是无奈,拍了拍窦月珊冰凉的手,然后自顾自的撑起身体,从地上缓缓站起来,靠在墙上有些虚弱无力。 窦月珊反应了一会儿,才突然明白过来,宁南忧这分明就是在逗他玩儿,气急败坏,瞧着他忍痛带笑的模样,又不知要骂些什么,只好叹息道,“你不去医馆,又不要我给你包扎,伤成这样怎么回临沅?” “无妨。”宁南忧紧紧握着拳,依靠着墙板,闭上眼休憩一会儿又道,“我可以撑住,疾风是一匹好马,它识路,你不必担忧。” 窦月珊晓得宁南忧是个倔脾气,也不再多问。 “你可瞧出今日,来杀你的人是谁?来救你的人是谁?”宁南忧喘息一声,右手绕过去捂住左肩的伤口,咬牙道。 “房中无灯,我看不太清。”窦月珊满脸郁闷,又细细品了品宁南忧这句话,瞪大眼睛道,“莫不是你晓得他们是什么人了?” 宁南忧嘴角勾起,呵呵冷笑起来,“你可瞧见这些人所用之剑?” 窦月珊摇摇头道,“我连你都看不清,站的又远,他们所有之剑可有什么玄机之处?” 宁南忧解释道,“我同这些人打斗之时,仔细观察过他们的剑锋、剑脊。这七八个人所用之剑表面皆以渗碳同刃部淬火,使得剑刃坚硬、锋利,此锻炼之术有一个缺处,若是铸炼过程中,剑范粗糙,剑脊便无法保证韧性。此乃为白剑锻造术中一直无法解决的难题。然而,洛阳城中有这么一匹铸剑工匠在近两年来解决了这一难题,他们所铸白剑不仅能够保持剑刃的坚硬锋利,亦可令脊部仍保持较好的韧性。此锻造秘籍并不曾外传。而这一批工匠只听命于一人。” 窦月珊眯起眼道,“听命于你父亲?” 宁南忧低下眸,慢慢暗沉下去,冷然道,“他们所用之剑术,是德王府下惯用的。” “是宁南昆所派之人?”窦月珊蹙紧的眉头便一直没有展开过。 “我这个三弟...这些日子怕是一直跟在我附近。”他挑了挑眉,眸中黑漆难测。 “只是...他为何要来刺杀我?”窦月珊心生疑惑。 宁南忧凝目严肃,舔了舔干裂的唇虚弱道,“这正是奇怪之处。” 他轻轻拍了拍窦月珊的肩膀,努力缓了缓舌腔的干燥,继续道,“所以,你我二人见面之事更不能被人知晓。宁南昆为何要杀你,只有他继续行事,才能露出马脚。他若一旦知晓今夜出现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必然会立即收手。 总之,你记住,今夜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是你的贴身护卫。明日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昨夜护卫深受重伤,失血过多而亡,并一定要替此人讨回公道,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将南郡闹得鸡犬不宁,让荆州刺史尚何琨知晓此事,让众人都知晓有人要杀你,只有这样,此后你一路方能平安。” “你这话说的容易?若官府人查问起护卫坟头又该如何?”窦月珊哭笑不得。 宁南忧又喘了几口气,费劲的调整了一个姿势,从宽袖中拿出一块扁玉交到他的手中,郑重其事道,“拿着此物去寻江陵精督卫。让他们从江陵死囚牢中寻一人出来,冒充我。” “你的精督卫不是不能随意调动?且除了你之外,他们不会保护其他人的么?他们肯听我的?”窦月珊嘀嘀咕咕的说道。 宁南忧扯了扯黏在伤口上的丝绸,疼的龇牙咧嘴,气喘吁吁道,“精督卫是不便露面,毕竟还得防着天子之疑,我不过是大魏权争中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已经因这精督卫招来天下杀手,哪还敢让他们随意出来?虽他们不便随意出来,但我的话他们不敢不听,替你寻个死囚易容换装,他们还是可以的。” “所以,今日你前来护我,连精督卫都不知?”窦月珊又问。 宁南忧实为烦躁,用力扯掉伤口附近染了血的绸布,接着又迅速拉起袖子,解下腰带将血肉模糊的左肩整个包扎起来,疲累道,“若他们知晓我来了此地,还等旁的人来救我们?” 窦月珊听着他的话,便记起后来冲进他客房中的那一群青衣客,疑惑道,“后来救我们的又是谁?” “水阁之人。”宁南忧想也不想,直接答了出来。 窦月珊惊奇道,“为何会是水阁之人?比起救我,他们不是更愿意瞧见淮王府窝里斗么?若我死了,你必然会查清真相替我报仇。 ” “我也不清楚为何。”宁南忧这样回答着,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想起了江呈佳的身影。 “话说回来,你怎么晓得救我们的人是水阁之人?”窦月珊又察觉了不对,转过头上下扫视着宁南忧,纳闷起来。 宁南忧不说话,抬头瞧了瞧天色,眼瞧着便要到子时,他咬咬牙,转身朝着那客栈背后的马厩走去,声音略略沙哑颤抖道,“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窦月珊奔上去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你这样认定是水阁的人?” “子曰,勿要多问。”他停下脚步,目光深沉的看向窦月珊。 宁南忧的左肩此时已无法动弹,但还是迅速撑起自己的精神。窦月珊见他不肯说,便只有点了点头,应了下来,“也罢。我便老老实实听你的。”他收回了自己的疑问,陪着宁南忧朝着马厩走去。 他将疾风从马厩中牵出来,交到宁南忧手中,瞧着他根本无法扭动一直僵硬着,此刻依然在冒着血的左肩叹一声道,“你确定自己一人可以走?” 宁南忧接过缰绳,脚下一踮,有些吃力的坐上了马背,单手牵了牵绳,将马头调转过来,冲着窦月珊道,“都说了不必担心,婆婆妈妈,叫人烦。记住我说的话,将此事闹大,然后平平安安的回左冯翊,呆在窦太君身边不要再出来了。” 窦月珊还预备说些什么,宁南忧便已经用腿夹了夹马肚,疾速驾马冲了出去。 眼瞧着宁南忧的身影越来越远,窦月珊衣衫单薄的站在马厩前,忽而察觉一丝凉意,将自己团团抱住,哆嗦了一会儿,孤零零的朝客栈走去。 宁南忧驾马速度极快,不顾肩上伤口渗血,剧痛难忍,只一心赶回临沅。 等到疾风在临沅东侧门停下时,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疾风跑了一晚上,此时已然同他主人一般筋疲力竭,但依然未曾停下,驮着宁南忧赶往了驿馆。 宁南忧停稳了马,翻身而下,跌跌撞撞的便往里面走,却瞧见驿馆中一片狼藉,血迹斑斑。他心中一惊,皱起眉头,脚步匆匆往里面奔去,还未走到内院,便瞧见季先之火急火燎的冲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一章 陷入危险的江呈佳 他面目冷然,迎上去急急询问道,“季叔?这是怎么了?” 季先之瞧见宁南忧归来,一行老泪猛地错落而下,紧紧抓住宁南忧的双手,倏的跪下,仰头望着他,声色颤抖道,“主公,一切皆是老奴的错!请主公快些去救夫人!” “夫人...?母亲出事了?”宁南忧第一时间想到了曹氏,心中不由大惊,就要朝着曹氏的院子奔过去。 季先之却拉住了他,继续哭道,“曹夫人无恙,是...是少夫人...” “阿萝?”宁南忧浑身一颤,脱口而出。 季先之含着泪,悔恨至极道,“刺客进了驿馆便直接朝曹夫人奔去,对方实在太多高手...我们抵不住时,少夫人醒了过来,照她之武功,本不打紧,却因中了绫香的毒...而难以催动内力,体力不支...被那群刺客抓去了....是老奴,明知道她中毒体虚,根本无法运作武力,却还是放任她去了曹夫人的院子...主公!主公恕罪!” 宁南忧只觉得脑中神经一痛,皱起眉头,一股莫名的恐惧与害怕在他心间蔓延开来,逐渐将他包围。 他满脸阴寒,盯着季先之一字一句问道,“是何人?” 季先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咽了口气道,“照身形,是德王府下侍卫。” “你确定?” “千真万确,老奴绝不会看错,领头的黑衣客乃是德王府门下的施安将军。那双眼老奴绝不会认错!”季先之斩钉截铁的说道。 宁南忧双拳紧紧握住,手背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零陵治所泉陵方向。”季先之如实禀报。 宁南忧遂即转身向驿馆门前奔去,谁知此时一个身影从外面匆匆奔来,拦在了他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抱拳道,“主公万不可去!此定为德王所设下的局!您若是去了只怕会中了他的计!” 他此时已双眼瞋红,浑身阴冷道,“让开!” “主公!大局为重!这么多年来,您什么都挺过来了,万不能在此时暴露自己!”那人死死的抱住宁南忧的双腿,声嘶力竭的劝道。 “吕寻!难道你要主公看着江氏女死么?若夫人死了,江呈轶绝不会放过主公。主公如今在朝中根基并不稳...虽那江氏亦是新贵,但他背后有魏帝撑着!一旦彻底同主公反目成仇,那么主公还怎么在朝野立足!”季先之跟在宁南忧身后,瞧着眼前的人拦住他们的脚步不肯移动半分,便焦急难耐。 此前拦住宁南忧前行脚步之人,正是自洛阳快马加鞭匆匆赶来的精督卫郎将吕寻。 “季大人!我们都知主公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主公在代王身边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他隐藏实力,隐藏朝野党羽,甚至不允许精督卫现世,只能暗下行动又是为了什么?”吕寻激愤怒斥季先之,满面通红道,“现下局势愈加明了,代王已然发现主公在暗下揽摞势力,德王此次行动很有可能便是试探,若主公暴露,代王又会怎么做?我想,不必我多说,季大人也应该知晓!” 吕寻所说不假,一番激烈怒喝叫季先之空荡荡的脑海复明了些什么,突然醒悟过来,他沉默下去,面上的焦急转化成了忧虑。 “让开!”宁南忧迈出一条腿,继续想要往外走去,可吕寻死死抱住宁南忧的双腿不撒手,他不由恼怒起来,冷面怒喝吕寻道,“吕承中!” 他怒意满满的喊出吕寻的字,一双满是阴霾的眸死死钉着他,干涸的唇间渗出一丝血,整个人很是焦躁。 “主公!今日您若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救那江氏女,属下一句怨言也不会说!”吕寻拼命的拦着他,铁血军人的铮骨与忠诚在宁南忧面前崭露无遗。 对他而言,宁南忧是赐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若没有宁南忧,此刻的吕寻早不知埋于哪片黄土之下化为枯骨了。 宁南忧心中念着江呈佳,尤其恐慌难抑,他不知心中此般捣腾复杂,五味杂陈的感觉究竟因何而起,他只知晓,她此刻有险。他不想做那个无力者,像当年他眼睁睁瞧着母亲被欺辱,却无能为力。 “吕承中!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他怒斥着,脚下步伐十分坚定的往外跨,接着实在烦躁,便转头朝季先之命令道,“将他给我拉开!” 季先之瞧见他眸中隐隐藏起来的那一丝绞痛与慌乱,便急忙应了一声“诺!”,伸手奋力将吕寻拉开,喊道,“吕将军!我知你为主公好,但...江氏女对于主公亦至关重要。” 吕寻因与刺客打斗,本就受了伤,自然抵不过季先之的拉扯与宁南忧的推搡。 片刻,宁南忧挣扎出来,抓住疾风的缰绳,一旋身,坐上了马。 吕寻一身戎装跪在驿馆面前,依然想要劝宁南忧,于是口中不停嘶喊道,“主公难道真的要为一个女人而放弃这么多年来的布局么?红颜祸水啊!主公!” 季先之使劲拉着他,生怕他冲到疾风面前跪下,抱住马腿。 宁南忧紧紧蹙着一双音眉,精致面庞浮现一丝坚定,用无可置疑的语气道,“本侯知吕君之意,本侯亦晓得轻重,只需精督卫一只队伍随我前往泉陵救江氏女,其余人不必跟上!” 他自信不疑,发亮的黑眸中投射犀利目光,硬气的朝吕寻道,“她是我的结发妻子,不管立场如何,这辈子,她生与我同衾,死亦与我同穴。若我不救,便同我父亲一般无二!” 吕寻面朝向宁南忧跪着,还未继续开口说话,只见宁南忧牵起缰绳,掉转马头,冲着驿馆外一排跪着听命的精督卫吼道,“精督卫听命,上马!南下,去泉陵!” “诺!”跪在驿馆前的十几二十人铁血将士异口同声发出一声震天喝叫,接着便动作一致,齐刷刷的拉住缰绳,踩住马镫,飞身上了马。 宁南忧扬鞭一挥,口中喝一声,“驾!”疾风便听随主人之命,冲天长鸣嘶叫一声,马蹄急抬,冲着临沅城门奔去。其速逸尘断鞅,像极了此刻它主人跌宕起伏,满心难安,只想快些寻到江呈佳的心情。 而此时的江呈佳被人捆绑着扔在马车上,一路奔波前往泉陵,她嘴中被塞着一大团棉花,双手双脚皆被牢牢束缚,想喊喊不得,想逃逃不得,偏偏快马奔腾,车上颠簸至极,只叫她眩晕难忍,面色苍白。 回想起方才于驿馆中的种种场面,她不禁奇怪自己为何突然使不上内力,才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她渐渐记起在宁南忧离开之前,自己闻到的一股香气,便凝了眸,深思起来。难道是宁南忧在焚香之中下了迷药,才叫她一觉醒来内力尽失? 江呈佳满脑子乱糟糟的思绪,难以抑制心间的愤然,只一个劲的挣扎。还没想出个办法挣脱,马车忽然急刹而停,她差些因惯力从马车中甩飞出去,好在那马车的帘子被牢牢封住,若不从外面打开,里面是无法冲破的。 她狠狠撞在布帘上,喘了一口气,刚准备挣扎着坐起来,便听见车外传来几名男子的对话声,“大王可有交代这妇人该如何处置?” “处置?你想如何处置?大王之前便说,若能够将这江氏女掳走,便将她带到他的屋内,好生伺候,这话难道你听不懂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王难道不是要我们将这妇人看牢,以此引淮阴侯现身么?” “蠢货!大王之意,自然是想要享用这妇人。” “竟是这般?可大王为何要抢这妇人?” “你到底是怎么被录用进来的?如此蠢笨?你难道未曾听说过淮阴侯设计抢走了大王的姻缘么?这妇人本该嫁入德王府做侧妃,如今却成了淮阴侯夫人,大王能忍下这一口气么?” “的确忍不下。” .... 江呈佳跪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对话啼笑皆非,眼眸里露出了些凌厉暗光。那宁南昆果然对她贼心不死。在江府,她便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原本想着,嫁入淮阴侯府之中,宁南昆心中的小心思会被他父亲宁铮压下,如今看来...宁铮是要对宁南忧动手,才会默许宁南昆对她下手。 她还未想清楚,马车的布帘便被打开,两名壮汉即刻将她架起往外拖去。江呈佳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拖走,嘴中一直发着呜咽之声,不断的挣扎着。 此刻她的发髻凌乱,白净的脸上沾了大半污渍,却依然有着一股我见犹怜之资,让夹着她的两名壮汉瞧着便不由自主的放轻的手脚,生怕弄疼了她。 江呈佳被五花大绑的带到了零陵太守张遣私宅上。一路送往了北面的宅院。此院重兵把守,架着她的两个壮汉在院子的照壁前停下,往里面报了一声道,“大王!江氏女带到!” 只听着宅院里传来小厮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后,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大王说,带她进来。” 这两个大汉“诺”了一声,便又拖着江呈佳往里面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二章 神秘的沈攸之 江呈佳被人拎到此院主厢的隔壁一间房中,扔在了床榻上。那两个壮汉瞧见眼前这小女子满面痛楚的从榻上缓缓坐起,心下细细想了想,是不是自己扔的没轻没重。但很快,这两名大汉便收回了他们略有些贪婪的目光,转身朝外面走去。 只听见扇门轰的一声被牢牢关上。 江呈佳费劲儿的坐起来,倚靠在榻栏上,暗暗喘了一口气。她还未打量此间厢房,便又听见,扇门被猛地推开,紧接着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她低头朝着门前亮处看去,便瞧见一抹黑影渐渐朝她靠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 江呈佳抬头望去,便瞧见一个身着深青色雕叶图,绣扣团簇云纹的曲裾袍衣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此人眉目间与宁铮很是相像,生的高大魁梧,仪表堂堂,长眉八分剑气凌凌,唇薄鼻高,说出去亦是个美男子,但总还是缺了他爹的那几分凛然威意与风流。 “江姑娘。”宁南昆冲着她颔首。 江呈佳呜咽几声,使劲挣扎着,可惜嘴中被牢牢塞住只能两眼汪汪的看向宁南昆。 只见,美人倚靠于榻,衣衫凌乱,美发青丝零零散散飘落而下,一双清亮美目半含朦胧泪光,白皙精致的面庞上满是污渍,柔弱至极。叫人瞧见难忍心间疼痛,仿佛是有人暴殄天物,令此尤物痛楚至此。 宁南昆急忙上前,将江呈佳口中的棉絮拿了出来,致歉道,“实属抱歉,这般绑着你也是迫不得已。” 江呈佳却不领情,啐了一声恶狠狠道,“呸!什么迫不得已!无耻之徒!” 宁南昆眸光略微一动,犀利的看向她,隐住怒意平和道,“江姑娘,此刻你在我手中,说话还是注意些。” “宁南昆,你当叫我一声嫂嫂!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不怕天下人指责么?”江呈佳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恶声恶气的说道,清脆的丽声叫宁南昆越听越是喜欢,但又因她这一声嫂嫂而更加怒了起来。 “你本该是我的女人。”宁南昆有些恼了,上前捏住了江呈佳的下颚,冷冷瞪着她,恶狠狠道。 “呸!”江呈佳朝他吐了一口唾沫,“你怕是梦做多了!我现在是淮阴侯的妻子!亦是你二哥的女人!” 宁南昆被喷了满脸沫渍,眸眼的冷怒愈发深重,捏着她下巴的手加重了力度,慢慢将她逼入了角落里,“江氏,你不要不知好歹!” 江呈佳冷笑起来,面上并未露出任何恐惧害怕的神情,反而从容不迫道,“宁南昆!你若敢动我,江氏一族,乃至水阁阁主江梦萝必然会将你碎石万段,叫你德王府从大魏除名!” 眼前的男子猛地一怔,盯着江呈佳瞧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相信水阁会因你这样一个女人对我出手?” “那你便试试。”她眸间狡黠一转变得晶亮,唇角缓缓勾起。 宁南昆被她眼中这一抹自信弄得犹豫起来,他垂眸转了一转,警惕的看向厢房的窗外,眼瞧着院内空荡荡,心中舒了一口气。 他嗤之以鼻道,“也不知江呈轶私下是如何教你的。你当真以为这样唬我便能令我停手?” 他捏住江呈佳的手忽然松开,紧接着便用力将她往床上一摔,负手立于榻前居高临下道,“我不会如宁南忧那般卑鄙无耻。在我未同你行礼成亲,洞房花烛前,我不会对你动手。” 宁南昆的眸中露出鄙夷与不屑,似想起了什么,满是鄙弃的皱了皱眉头冲着外面吩咐了一声道,“来人,寻几个老嬷嬷,替江姑娘梳洗。吩咐府下摆宴设席,准备婚事诸宜程,按照我昨日吩咐的去做,今夜我与江姑娘大婚。” 江呈佳眼眸中露出惊诧目光,她知晓宁南昆对她动了心思,却没想到念想如此迫切?明明洛阳中,她与宁南忧大婚,宁南昆不吭一声,那几日甚至销声匿迹,今日却跑到武陵同宁南忧抢妻,这般行为倒是令她不解了。 屋外传来低低一声“诺。” 紧接着便有奴仆推门而入。江呈佳透过纱帐朝门前看去,便瞧见几名上了年纪,屈背弯腰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宁南昆朝门外走去,走前又吩咐一句,“还请嬷嬷将江姑娘洗的干净些。” 江呈佳听见他这一句,不禁觉得哭笑不得,将她洗干净些?难道还要将她下锅煮了吃了不成?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将她当作了一道菜食的原料? 她挑挑眉,其实心里晓得宁南昆是在厌弃她已嫁为淮阴侯妻,不是当初那个冰清玉洁,一身傲骨,不怕权贵的闺阁女子。他是在嫌她脏。 江呈佳嗤鼻一笑,越发看不起宁南昆。此人在她面前装作一副痴心样,又要故作正人君子,不轻易对她动手,转身便又换了一个样,当真是让人倒胃口。 宁南昆出了屋子,还未平复心情,院子外便有一人急遽朝廊下冲来。 他定睛一瞧,只见施安气喘吁吁的奔至他面前,俯身大拜,拱拳相向道,“禀报大王!淮阴侯已带人马自临沅朝泉陵城冲来!” 此人人高马大,体格彪悍,身着青铁玄甲,腰间配有环首铁刀,张眉努目,相貌十分粗犷,跪于台阶之下,等着阶上立着的贵公子回话。 “带了多少人马?”宁南昆凝眸仔细询问道。 “一行约莫只有二十几人。”施安如实禀报。宁南昆眼中却露出诧异之色。 “二十几人便赶来泉陵救江呈佳?宁南忧真是不要命了?”他扬眉不屑道,“这几年来,宁南忧倒是越发的不如当年了...” 他转身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低眸一笑道,“他这么重视江呈佳,若是得知今夜我要同她成亲...会怎样想?” “施安...”宁南昆眸间暗藏一丝杀机,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遣你麾下兵将于泉陵周围设伏,待他过来,慢慢逼近。我倒要瞧一瞧精督卫会有多少人来救他。” “诺!”施安又行一礼,便起身小拜,退了下去。 宁南昆大步迈向北院的书房,推开门,便只见里头有一人正候着他前来。 他进了门,慢悠悠将扇门拴上锁,走到屏风后,坐于漆几前,端了茶壶,倒了一杯,才抬头朝站在屏风前一直冲着他弯腰保持礼姿的人道,“江陵传回了什么消息?” 清晨的微光自窗前洋洋洒洒而入,渐渐将那躲在暗处的身影照了清楚。那人着一身降红深色曲衣长袍,看起来稀稀落落,挂在他身上很是宽大,发髻冠起,以狭长一根枯树木簪盘绕而起。他瘦骨如柴,满脸褶皱,面上镶着一个酒糟鼻,面色红通,嘴唇干裂渗血,看上去与他身上那套华丽的深服长裳完全不搭调。观察至此,此人给人之感觉的确非常平庸,且相貌粗丑,让人不适。可再往上看去,却很容易被他那一双炯炯有神,黑漆明亮的眼眸吸引目光。那双黑沉的眸中似乎暗韵天下之事,犀利精明,让人过目难忘。 “主公还是莫要着急,请许下官先行拜礼。”一出声,便是尖酸之音,听着便叫人难受。只是端坐在案几前的宁南昆却十分淡定,像是已然习惯。 他微微朝那人颔首,便自顾自的品起茶来,遂即又觉这茶涩苦,不满的嚷嚷道,“也不知爹爹为何喜欢这茶?难品至极,涩苦,茶色亦不好看。” 立于屏风前的那人却像是听不见宁南昆的嘀咕一般,先是下跪一拜,又行大礼,磕了两个头才缓缓从地上起身,又归于一旁弯腰曲背的站着。 “郎中令可说了...”宁南昆又抿了一口茶,皱起眉头,任由苦涩在唇舌回荡,遂即实在忍不住,急急忙忙吐到痰盂中,面色愁苦的摇了摇头。 立于一旁的人轻轻一笑提醒道,“主公喝不惯这茶,便不要硬着头皮尝试,否则会吃苦头的。” 宁南昆顿了顿眸光,偏继续拿起茶壶又替自己斟了一盏茶,不满道,“郎中令是想提醒我...若一口气吞不下江氏与宁南忧,便放弃?” 那人低头又是一笑,笑意藏在眸中深不见底。 “下官并无此意。是主公曲解了下官之意。”此人说话缓慢,一字一句却饱含力量。 “沈攸之。够了。我晓得父亲派你前来我府之意。”宁南昆有些恼了,又继续道,“你若不好好做你这郎中令之位,后果便会如同郭少谦一般的下场!” “主公还是莫要在下官身上动心思。下官不是主公能动的起的...”这被宁南昆称作沈攸之的人半分不让的行礼回驳了过去。 “你!”宁南昆被堵话语,瞪着此人,半天才道一句,“真不知父亲看上你哪一点,为何要将你从冀州挖过来给我做郎中令?” “这.....主公需得去问一问代王。”沈攸之又是缓和一笑,礼度不缺,但态度却能气死人。 宁南昆气煞,又不得破口大骂,只能憋下一口气道,“罢了,我方才问你,江陵传来了什么消息?我派去的人是成还是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三章 城下对峙 “禀告主公,是败。”沈攸之泰然自若的答道,仿佛一点也不怕宁南昆会因此发怒。 “败?!”宁南昆果然怒了起来,“我派遣了诸多高手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会败了?!” “线报来传,昨夜有高手护在窦月珊身边,且水阁之人最后现身。” “高手?” “不错。” “什么高手?窦月珊身边有什么高手?” “据说是他的护卫。” “护卫?”宁南昆眉间紧蹙,觉得奇怪,“窦月珊自左冯翊出发,乃是独身一人,怎么可能有护卫跟随?” “的确是他之护卫,昨夜夜间刺杀,那护卫为护窦月珊而亡,此事被窦月珊紧紧握在手中,大闹特闹,闹至了江陵令府之上。窦月珊身份特殊,若此事再往上闹,闹到南郡太守或是荆州刺史处,便不好收场了。”沈攸之气定神闲的说着。 “郎中令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宁南昆听着沈攸之的语气,心里很是不适,抬眼向他望去。 “自然是停手。”沈攸之平心静气的为宁南昆分析道,“窦月珊闹得人尽皆知的缘由便是想要以官衙相护,众目睽睽之下,您若再出手...绝无胜算,此时闹到最后,传至洛阳陛下耳中,便是一项重罪。” 宁南昆思考良久才道,“罢了,既是如此,自然不能再继续显露太多。” “大王可还有什么想问?”沈攸之问道。 宁南昆满面愁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名护卫可有验尸?” “验了。的确刚死不久。” “江陵精督卫可曾有动静?” “并无。” “我就是觉得奇怪,窦月珊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护卫,为何之前父亲的人跟踪,从未发现禀报过?” “大王,世事难料,窦月珊昨夜也应该不曾料到您会派人去刺杀他?” 这话传入宁南昆的耳中便成了讥讽,他恼羞不已,朝他瞪了过去道,“沈大人难道是父亲特地派来气我的么?” “是...也不是。”沈攸之竟还回答了下去,他朝宁南昆略略一瞥笑道,“代王让我事事提点着您,凡事都不要操之过急。” 宁南昆心中有气,瞧见沈攸之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于是无语半晌,最终起身阴沉着脸冲出了书房。 “大王,还是小心着身子,莫要太过生气。”沈攸之又加了一句,微弯着嘴角送宁南昆出了书房。 宁南昆怒意上头,刚准备转身怒骂沈攸之,此时却听见施安的急报从后面传来,“大王!” 他面向着书房,脸色青白相间,听到这声叫唤,便十分不耐的转过身朝施安看去,正准备问怎么了。 施安便开了口急急报道,“大王!泉陵山间官路埋伏皆被淮阴侯一一击破,此刻他一行二十几人已围在了城下。” “然后呢?”宁南昆看了施安一眼,只觉莫名,面色不善道,“跑过来告诉我有什么用?” “属下是来请求大王之意......是否对他?”施安面对宁南昆满含怒气的话音有些微愣,于是说话时便有些踌躇犹豫。 “不留活口。无需留情。”宁南昆毫不留情的说道。 紧接着他便下意识的往书房里探了一眼,接机嘲讽道,“沈大人此时不会再劝我三思后行?” 沈攸之接着行礼,那双炯亮的眸子里的笑意深不见底,“一切皆依大王所说,下官无有不依。” 宁南昆又被他堵住了话语,气得拂袖而去。 那施安尴尬的跪在书房阶下,此时竟不知该不该离去。他敬畏宁南昆,但似乎更怕书房里的这位郎中令。 沈攸之悠哉悠哉的从屋里漫步而出,一双犀利之眸紧紧盯着施安道,“施将军为何还跪在这里?” 施安浑身一颤,恭恭敬敬的冲着他道,“先生未走,属下不敢先行。” “大王都走了,你自然也可以走了。”沈攸之努了努嘴,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瘦瘦弱弱的小个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大王走了,但先生未走。” “施将军此话,我可不敢当。德王府内的主公是大王,不是我。”沈攸之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慢哉哉的语气里有着凌然的戾气。 施安不知为何很是惧怕此人,立即垂头拜礼道,“先生恕罪,是在下不知礼数。在下这便告退。” 他行了礼,便急忙站起身要退下。 沈攸之却在他转身时突然开口道,“施将军还是要注意些。毕竟对方是淮阴侯。倘若真的有生命危险,精督卫必然倾巢而出。若是救江氏女定然不合代王与他之约定,但若是救他自己,再多的精督卫...也是有理可说的。凡事,都应该有个底线,不要将人逼急了。别让人反咬大王一口。” 施安顿住脚步听完沈攸之的一番吩咐,不由心间急躁难平起来。 转身再看去,沈攸之已不知了踪影。 施安喘了一口气,细细想着沈攸之的嘱托,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十分赞同。 此次宁南昆设局,引宁南忧前来,本就是想要试探宁南忧到底有多少精督卫可随时调动使用。多年前,宁南忧曾向宁铮承诺过,指明这精督卫虽掌天下事,但必定为宁铮所用,虽行天下路,但不替任何人遮掩保护,只在宁南忧身险之际出手相救。精督卫绝不会救除了宁铮父子四人之外的人。 宁南昆此次便是想要逼迫宁南忧动用精督卫来救江呈佳以此破了此诺,叫宁铮与之彻底离心。 然,宁南忧此时只带了二十几人前来,且对方身形装扮,以及武功刀法皆不是精督卫之法,而是军中之法。便说明宁南忧并未动用精督卫。若此时对他赶尽杀绝,那么到时精督卫倾巢而出,便失去了此设局的意义。 虽能测精督卫实力,却也让宁南忧抓住把柄,若他记恨宁南昆,上表天子,事情便会翻转变样。到时一切矛头便都会指向宁南昆。 施安便往外走,便是叹息。代王将沈攸之派遣而来,果然没错,若他当真按照大王之命行事,那么之后的局势便会对德王府极其不利。 但眼下这局面也是叫施安难做,既不能将宁南忧逼上绝路,又不能让他冲入泉陵城内。此事两难,实在不知何解。 而泉陵城外,宁南忧自临沅一路北下,又破泉陵官道山外重重埋伏,一路杀至城墙之下,一身青墨长衣更加深黑,皙白修长的双手沾满鲜血,尤其手中握着的那把剑,不知多少亡魂斩于他之剑下,浓郁艳红的血水自剑身慢慢滑落而下,化成血珠子垂落在地,绽放出鲜艳的花儿。 他满身戾气,冲着城墙上一排举着弓箭瞄准了他的弓箭手怒道,“施安何在?!” 那一排弓箭手蓄势待发。施安也恰好此此时赶到,立于城头往下俯视,盯着宁南忧道,“城下何人?” “淮王三子宁南忧,大魏淮阴侯是也!”宁南忧厉声报上自己的名号,抬起剑柄,沾血的剑锋指向了施安,怒气冲冲道,“施安!我奉劝你!且将我妻交出!否则莫怪我剑下无情!” “君侯说些什么?谅下官听不太懂?尊夫人怎会在我手上?君侯莫不是在同下官开玩笑?”施安先与其周旋,在慢慢于脑中想着对策。 宁南忧冷笑一声道,“施安,既然是替你家大王办事,也不必在此同本侯遮掩打晃!临沅驿馆内留有你刺杀本侯的证据,若本侯一纸状书递到陛下面前,且看他会不会保你!” “君侯恕罪,下官不过泉陵的护城将军,奉命保卫此城安危,如今城中发生大事,全城戒备,不得进出,若君侯想入城,还是改日再来为妙!” “城中有何大事?施将军不放同本侯讲一讲?”宁南忧满脸厉色,叱喝道。 “君侯恕罪,此为秘事,下官不方便透露。”施安大喊着,站在弓箭手中央,手势准备着,若宁南忧强闯,他便下令射箭。 “既然是护城,施将军这么多箭手对准本侯又是何意?难道本侯是什么侵城者么?”宁南忧讥讽道。 “禀告君侯,实在对不住,此乃代王有令,叫施某一定要守住此城三日,无论来人是谁,若是硬闯格杀勿论。” 施安想了一想,直接搬出了宁铮的名头,倒是叫宁南忧有些意外。 但他眸中升起一丝戏谑之色,嘴角暗暗勾起,拿着剑正准备自马上一跃而起。泉陵城的周围却不知哪里冲出一大批士兵,气势雷动,轰轰作响,上百号人迅速将宁南忧一行二十多个围得水泄不通。 宁南忧紧紧蹙着双眉,声色冰寒的冲着施安呵斥道,“施将军这是何意?本侯并未强闯城墙,你这是要赶尽杀绝么?” 施安瞧见城下突然围住宁南忧的一群士兵,不由大惊失色,心间对此景象毫无防备,立刻惊觉不妥。 他不知自己手下何时有这么多人去了城墙根设伏?仔细打量这上百号人,盯着他们所穿铠甲,所配刀剑皆是他麾下军将。可他明明未曾下过这样的命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四章 泉陵之战 施安记起沈攸之的叮嘱,急忙朝城墙下围住宁南忧等人的兵将喊道,“尔等还不快退下?” 怎料那群士兵中有一领头将士执着环刀冲着城头的施安道,“将军不必担忧,我等定然不负将军所望,护城墙,决不让任何人踏入泉陵一步!” 那领头之人铮铮有词,施安细看而去,瞧他头戴铁制头盔,里头黄巾露出一角,脸却陌生,不禁皱起了眉头,此人他怎么从未见过?还未来得及回想。底下上百号人便在那领头兵的呼喊号令下对宁南忧一行二十几个人动起了手。 施安大惊,急忙朝下呵斥道,“放肆!本将军并未下令!都给我停手!” 怎知,那上百号兵将就像是听不见他的号令一般,与坐于马上的宁南忧缠斗起来。 其手下一众二十几人皆飞身下马,抽剑挥锋,厮杀起来。宁南忧怒火冲天,脚下狠狠踹开一名拿刀砍来的小兵,又一剑刺穿另一名小将的肩胛,冲着城墙喊道,“施安,诛杀本侯难道亦是代王的主意么?” 施安眼瞧着无法对城墙下百来号士兵下达命令,又听见宁南忧此般怒意重重,一时之间踌躇犹豫,闭上双眼长呼了一口气,最终咬咬牙对弓箭手命道,“城墙之下违背军令者!抬弓!杀!” “诺!”一声齐齐的应答声传来,城墙数十名弓箭手对准下方百来号人,数箭齐发,且并不避开宁南忧等二十余人。箭雨袭来,那二十余人顺势将宁南忧围在中央,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他牢牢的保护起来。 一众人不断躲避兵将砍杀以及乱箭雨林,很快便已有些抵不住,宁南忧未穿盔甲,此刻已然受了不少伤,再加上昨夜左肩被砍的那一刀,他此时汗如雨下,双眼瞋红,早就杀红了眼。 突然他对着山头那边高喊一句,“都是死人吗?!还不现身?难道要本侯身首异处,你们为本侯报仇么?” 施安心中只觉不好,城下显然逼得太急,箭雨悉数落下,虽是诛杀违命之人,但此情景,却像是他将宁南忧逼至如此境地。 而此时,山头前忽而涌现一片黑压压的人马,他们个个身穿戎装,佩戴精刀短枪,疾速朝宁南忧奔来,声势雷动浩荡。此刻,宁南忧显然已与施安撕破脸皮,乌泱泱一片精督卫将中发出阵阵嘶吼声,“主公身险!诛杀施安!!” 城墙头上的施安面色阵青阵白,如此之多的精督卫,看上去便是事先准备好的。他凭着多年的前线经验,忽然便想明白了城下那一群不知从何冒出的百号士兵究竟为何不听他之命。原因根本在于他们根本不是他军中兵将,自然不为他之命所动。这根本是宁南忧设好的局,便是想要借此情境让精督卫理所应当的前来救人。 宁南忧深陷其中,精督卫绝不可能袖手旁观,而之后,武陵精督卫倾巢出动,其营下竟有五百号人不止。施安很快估摸出大约有多少人前来营救宁南忧,立刻派兵遣将,于城门内坐下部署,又即刻多增几十弓箭手。既然事已至此,他不必犹豫什么,若今日将淮阴侯斩于城下,灭了武陵精督卫,不留活口,那么他还能伪造江湖高手刺杀,淮阴侯一行人全军覆没,甚至,可说精督卫失察渎职,将此兵卫营一举拿下。 但若今日他无法斩杀宁南忧,便定然会如沈攸之所说,德王定然会被宁南忧反咬一口,势必不妙。 施安很快做好了此役的布防,也想通了其中的利弊要害。今日宁南忧于城下,不知何时受了伤,想来也一定不如往日那样难对付。他沉眸一顿,心底立即下了决策,盯着宁南忧,最终手持长枪,自墙头一跃而下,施展轻功朝被围在中央的宁南忧刺去。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若他成功取下宁南忧首级,必然令精督卫军心溃散,到时自然溃不成军。 宁南忧执着剑,立即警觉施安的前来,于是那双黑沉沉的眸更加沉淡几分,血剑一挥,与那施安战了起来。 此刻的宁南忧受了重伤,显然不是施安的对手。 施安此人的名号,在大魏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武功高强,虽不及宁南忧这大魏第一高手,却也并不逊色于大将军城阁崖,在武学与兵书上颇有造诣。从前大将军亦对他颇为看重,后他却应得罪了自己的上司,而被发配边疆驻守三年不得归都,此后渐渐埋没,销声匿迹。多年来,施安于边疆前线厮杀,虽是代罪之身,却因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终究破例自小兵一路自门下督、裨将军、偏将军升至荡寇将军姜峮的别部司马。 但,或许正是因他之领将之才才会遭人嫉恨,在姜峮驻守幽州时,他自雁门关驻扎地随行前往,却遭贼人陷害再次被夺职下狱,姜峮思顾当时幽州与鲜卑战事未结,无心理会施安之冤屈。彼时宁南昆替父巡查幽州虎啸军,适逢施安被处置,恰巧出手相救,此后查明真相,便被宁南昆收于门下,现任常山郡中尉,是以掌管德王府下封地大小军政,算是宁南昆跟前红人。 如今他被宁铮找了个由头遣派至泉陵,说是助零陵郡太守处理军事政务,实则便是为了今日助宁南昆对宁南忧下手。 其人对宁南昆忠心不二,一心一意要报边疆之恩,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倒是一个忠义之士。这样的人,若助他大计,必然有益无害。宁南忧眼眸闪了闪,平坦的嘴角弯起一个微不起眼的弧度,心中细细盘算起未来之事。 他一边与施安缠斗,一边将两指放在唇边,用力一吹,示意周围埋伏之人先将城墙几十弓箭手清除干净,以免留有后患,后又设计将施安引入乱刀箭雨之中,故意被其砍中背脊,吐血倒地,发髻散乱落下,一张脸惨白骇人至极。 精督卫见此情景,立即激愤不已。宁南忧倒在地上,被数多精督卫团团围住,有人手忙脚乱替他止血。而施安见势不妙,便即刻想从众人中脱身,于是脚下一踮,便施展轻功朝墙头飞去,谁知脚腕却忽然被一双手狠狠一拽,摔在了地上。 于此同时,方才城墙之下对宁南忧等二十余人动手的那百余号穿着施安军中戎服的兵将果然反身攻击施安起来。又有数十人飞上城头诛杀弓箭手。 施安还是失算,于是朝城内大喝一声道,“开城门!迎战!精督卫之人一个不留!” 他扭头,挥下长刀朝拉住自己双脚的兵卫看去,一人战数百人,拼命往里面杀去。既然无法逃出去,那么他便一定要让宁南忧死于他之枪下,哪怕血染长枪,身中数剑,也要护住德王,报其恩德。 朱红城门被缓缓打开,一片呐喊厮杀声自里面传出,与宁南忧精督卫数量相当的军兵奋力冲了出来。 局面再次混乱不堪。 而此时身居张府的宁南昆,正预备着大婚事宜,期间多次前去江呈佳屋中看她。这女子倒是因双手双脚被绑,只能顺从奴仆摆布,却对他十分不屑。 可却是因她这般桀骜不驯,宁南昆更加深了心中那几分迫切想要得到她的欲望,恨不得天现在便黑下来,同她拜堂成亲,待今日宁南忧死于城外,他带走精督卫绶印,江呈佳亦将成为他的女人。 城外的仗打了一日,天的确很快的黑压压的铺上了一层幕布,遮住了唯一一点零零散散落下来的月光。 施安手下训练出来的兵将并不逊色于精督卫。宁南忧自城外攻至城内,也未曾料到施安于城内布下如此之多的防线,若昨夜不是吕寻赶来武陵,带来了大批人马,只怕今日他胜算全无。 施安此人攻于兵法,城中设伏防不胜防,宁南忧已将所有可能全部交代给了吕寻,却依然中了他几道埋伏,军士大伤。 正当施安准备召集全部人马最后一攻时,太守私府上的门房却在此时不知死活的冲到了城门前,高声大报,得意洋洋道,“大王与江姑娘大婚,命将军速战速决!” 施安只惊觉不妙,心底不免怨怪起宁南昆心急过剩,太想看宁南忧惨败之态,竟如此迫不及待的将此事曝露出来。 如今正是宁南忧与精督卫处于下风之时,此时挑衅言说大婚之事,无疑会鼓动对方士气。而施安也料的不错,宁南忧果然怒愤了起来,刚刚有些萎靡下去的士气在他之拼命之下,更胜之前,焦灼之势一触即发。 宁南忧不知何处爆发的力量,明明已重伤难忍,却似拼了命的砍杀他营下兵将,又大吼一声,“杀!!” 施安心如鼓雷,即刻瞧见穿着他营下戎服的数名兵将突然转身将矛头对准了他,局势便突然大反转起来。 他猛然惊颤,才发现,他手下兵将竟然也有宁南忧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五章 宁南昆败逃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就是宁南忧故意示弱,引他入套,待他以为要胜之时,又给予重击。他迅速从打斗中抽身出来,眼瞧着自己的人渐渐被宁南忧逼入绝境,他果断下了命令,“步兵留下,其余人随我走!” 正当城门前的打斗愈演愈烈之时,张遣私府上不知为何莫名着了火。 本是喜色一片,立即被火海包围。着火点正是宁南昆所居的北院,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赤红的火焰将四处烧的浓烟滚滚,映衬在月色下愈发显得狰狞,满院传来尖叫呐喊声,只听见“走水了!走水了!”的呼唤声,紧接着便是一众奴仆手忙脚乱的在院子里奔走,手中提着一桶又一桶的水,往火光冲天的院子里浇去。 在屋中换好婚服的宁南昆听到外面的动静,急急忙忙的冲了出来,眼瞧着南边的院阁着了火,不由大惊失色,阴鸷起来,随手抓住一个下人询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会走水?” 那下仆吓得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大王恕罪!奴婢也不知为何会走水,现火势极大,寻不到着火点...” “江姑娘呢?”着火的南边小院正是江呈佳被囚禁的地方。如今院中大火,宁南昆提起一口气,忽然有些恐慌。 那下仆急忙道,“江姑娘同几位老嬷嬷都在南院中,方才南屋起火,奴婢们便已将他们转移到了西厢...大王不必担忧。” 宁南昆听此言,心口才喘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但他心中依然隐隐担忧,于是抬脚朝西厢走去,想要悄悄江呈佳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他自花园斜路穿过廊院,绕了几条石子路,到了西厢,却只见门前侍卫倒了一大片。于是心中猛然惊措,火速破门而入,扇门被狠狠踹开,之间里面婢女嬷嬷乱七八糟的横躺交错,不省人事。 他于房中到处寻找,就是寻不到江呈佳的身影,不禁气急败坏的冲出屋子,一路狂奔至张府门前,冲着守在那里的军将吩咐道,“立刻全城搜查!江氏女逃了!” 领头的守卫大惊,急忙招呼所有兵将,吩咐左右探查,离开了张府,到处寻找江呈佳的下落。 而此时的南院小屋里,一个檀香木色沉重的木箱略微动了动,紧接着箱盖被轻轻挪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木箱中钻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妾室红装,美目浓妆,红唇皓齿,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十指好似鲜嫩的葱尖,足抵红莲,婀娜妩媚。 江呈佳流转着一双灵动清明的眸,三两下拆掉冠在她头上的发饰,然后稍稍活动了自己的筋骨,从后窗翻了出去。 她没有急着逃走,便是希望宁南昆将府门外的侍卫都调走,这样她才能更加容易的逃出去。南院的那把火正是她偷偷摸摸打翻了烛台所致。如今她归心似箭,方才在屋中听见外面侍卫的窃窃私语,知晓了宁南忧此时正于泉陵城内与施安苦战。那施安武力强悍,谋略过盛,宁南忧对付起来或许有些困难。她心下焦急难耐,更知晓此为宁南昆所设之局,所以更是忧心。 此刻的她内力终于恢复了不少,至少同人对打不成问题,但浑身还是有些酸痛,大约是绑了一日的缘由,手腕脚腕传来隐隐的刺痛,令她飞转在屋檐上时差点失足摔下去。 她一路躲避追兵,转了许久才找到了出城的路,却在此时瞧见一身玄衣,执一把血剑的宁南忧带着精督卫仅剩的两三百人冲向了张府。她不由一颤,瞧着他衣衫褴褛,浑身都是伤口,便心急的冒出了头想要冲到他面前阻止。谁知此时,施安驾马带着一匹浑身浴血的兵将迅速奔至了张府门前,堵住了宁南忧的路,并派遣了人前去通秉宁南昆。 江呈佳皱一皱眉头,忍下了心中担忧,打算躲避片刻。若她此时出现,说不定会令宁南忧心神不宁,添上许多麻烦。 宁南昆于府中正巧着急着,便瞧见自府门前奔来一个小将,以为是寻到了江呈佳,便立即迎了上去问道,“可是寻到江氏女了?” 那小将显然一愣,随后立马低头垂眸,双膝扑通一声跪下,抱拳道,“大王,将军命我前来禀告大王,淮阴侯率三百精督卫杀入了城中朝这边而来,还请大王尽快自暗道出逃!” “宁南忧杀进来了?”宁南昆骇怪起来,声调情不自禁的升高了一度道,“他此时怎可能调度如此之多的精督卫?不是说随行只有他府下二十几名侍卫么?” “将军言,此时事后他会亲自同您说,但请大王先行离开泉陵,莫要被宁南忧抓住您留于此地的把柄,事后可将一切罪责推到他的身上。请大王听沈攸之一句话,对江氏女罢手。” 那小兵将施安的话交代清楚,便即刻从地上爬起来,又恭敬拱拳道,“大王,请让属下护送您出暗道。” “施安这是战败了?”宁南昆似乎并未料到此番之景,总有不可置信,心中燃起一股剧烈强硬的不甘情绪。 “大王,莫要管这些了,还是快随属下出城!”那小兵显然心急如焚,时不时盯着府门前的状况。 宁南昆落下眸,没思虑多久,果断转身朝着张府西侧的幽径小道奔去,看着满院还在救火的奴仆,眼下微微一沉,即刻转身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兵道,“去吩咐全府护卫,不必继续救火。凡今日见过我之人,格杀勿论!” 那小兵被宁南昆眸中那抹阴鸷狠恶的目光吓了一跳,但凭着多年跟在施安身边的经验,他很快镇定下来,低下头在心底暗暗喘气一声,遂即应道,“诺!” 宁南昆脚下一顿,不甘的握紧了拳头,遂即转身入了深黑的夜色中,消失了踪影。 这一夜,零陵郡太守张遣府上火光冲天,一群穿着银灰甲胄的士兵,无情挥下手中长刀,将手无寸铁的奴仆们斩首异处,这个烧的灰败的小院血流成河,尸堆如山血肉横飞。 江呈佳刚刚从别处返回张府,才爬到屋檐之上,便亲眼目睹了这府内的森然血色,心中骇然,于是从屋顶站起身,就要翻身而下,想尽自己的可能挽救一些无辜之人。肩头却猛地一沉,她回头一望,发现烛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泉陵,此刻正趴在她的身边,一只强有力的手用力按着她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道:“阁主,别去。” 她的面色苍白,双掌向烛影袭去,想挣脱他的钳制下去救人,却被烛影轻易躲过。 “阁主,你身中毒素,麻痹了筋骨,到现在为止还未曾恢复,下去只能送命!”烛影提醒道,“让属下去。” 说罢,他执着剑就从屋顶一跃而下。 江呈佳此时却听见张府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精督卫的人马已近。烛影在那群士兵中厮杀,想救下那一群被逼至角落的仆婢,却不敌众人,频频受伤。 府外马蹄声逐渐逼近。江呈佳立即从屋脊跃下,想助烛影一臂之力,但天不允其意,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仆婢被那群兵将数刀砍杀,皆一刀毙命。 那一瞬间,巨大的自责愧疚将江呈佳包围,她心头一麻,已知事情无法挽回,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她只能选择将烛影带离此地,避免暴露。 一夜之间,张府之中所有奴仆皆死于非命,冤魂难消,整个宅院陷入一片森森阴气之中。施安趁乱挣脱时,瞧见了这一片景象,心中怔然寒生,只觉百骸巨惊,难以抑制的颤抖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憎恶起宁南昆的狠辣无情,自责自己不曾将宁南忧斩杀于城外,才导致这些无辜的仆婢还未走完自己的一生,便丢了命,魂归荒野,死不瞑目。 但,施安很快便强迫自己记起宁南昆对自己的恩情,忍下心中那一股泛上来的森寒,领着手下仅仅剩下的百余人兵将朝泉陵城侧城门狂奔离去。 宁南昆逃得狼狈不堪,此役失策,而应该随行的郎中令沈攸之却早已不见,不知是去了那里,但此时的他已无心思考虑这些,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才能够掩埋泉陵此事。显然光靠灭口张府上下奴仆并不够。难道真要他舍弃施安这名大将替自己这次失败的战事做掩饰? 他心中自然也犹豫起来,一时之间拿不准注意。他在城外山头等了施安一会儿,一直不见踪影,便遂即下令命王府上下人马即刻启程先行离开此地。 而此时,张府门前没了护卫拼死防守,宁南忧领着数百人一路呐喊着冲进了这座已然死气沉沉的府院。 一入眼,竟发现院中横尸遍处,地上鲜血淋漓,到处躺着死相凄惨的奴仆。宁南忧双眉紧蹙,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即刻命人在偌大的宅院中寻找江呈佳的身影,却并未曾寻到任何她的踪迹,不禁心惊胆战起来,此刻的恐惧焦急全部涌上。 吕寻此时刚刚入城,驾马赶到张府时,宁南忧正准备率领精督卫剩余二百余人继续追击宁南昆,寻回江呈佳。 瞧见宁南忧如此不冷静的行动,吕寻再也不能任其任性妄为。于是再次挡在了宁南忧的面前,同身后百余名卫士一同跪下劝谏道,“主公三思!若此时追击!精督卫死去的三百英魂便会变得一文不值!主公!莫要功亏一篑!” 宁南忧心焦塞堵,执意道,“这次你们谁也无需跟上来,我一人前去!” “主公!您疯了?您身上大小伤口不断,如此独身前往,等同送命!”此时,便是连季先之也不允许宁南忧如此冒险,与吕寻同样跪在他之面前,拼命阻挡他的脚步。 “主公!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我们不防先做调整,再定计策,前去救援!” “请主公三思!” 一众几百人冲着宁南忧齐声央求。令他的脸色愈发的冷淡阴沉。 宁南忧心中焦灼,一旦想到江呈佳此刻或许有着生命危险,便控制不住的颤栗起来,他最终无法克制自己,冲着身前跪了一地的精督卫怒吼道,“都给我滚开!!” 就当他执意要自侧门追击而出时,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清丽的唤声,“君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六章 思之狂哉,辗转反侧 他的身形倏的一顿,浑身不由自主的僵硬了起来,转身朝黑漆漆的夜色里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火红衣袍的娇小身影站在张府的门庭前,满面苍白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宁南忧手中紧紧握住的剑就这样猛地坠落在了地上,他怔愣的看着那个身形许久,脚下即刻生了风,朝她狂奔了过去。 他什么都无法再想,此刻只想将她拥入怀中,一日的恐惧惊颤在此时仿佛才缓缓落下。江呈佳的脚此时便像是生了根一般,顿在门前,满心欢喜的瞧着他朝自己奔来。 在他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霎那,江呈佳闻见了他身上一股浓厚而沉重的血腥气息。她不敢动,转眼一瞧,便只见他左肩上赫然一条赤红已然结了一层血痂的伤口。那伤痕触目惊心,令她忍不住鼻尖一酸,眼中雾泪飘起,刚想责问。 他却已然坚持不住,双手钩住了她的脖子,腿脚一软,眼前便是昏沉一片,紧接着便没了意识,跪倒下去。 江呈佳惊呼一声,顺着他的拉扯扑在了他的怀中,两人一起跌倒在台前。她惊慌失措的起身,跪坐在宁南忧身边,将他抱在怀中,紧张的喊道,“二郎!二郎!!” 吕寻与季先之脸色大变,分别惊叫道,“主公!”遂即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江呈佳满面惊恐,冲着他们吼道,“还愣着作甚?!快将君侯抬进去!孙医令在何处?快寻他来!!” 此时此刻,她的大红衣袍上染湿了一片,贴在了她的身上,伸手一抹,殷红一片,刺眼夺目,令她双手不断发颤。 季先之上前将陷入昏迷之中的宁南忧背到了身上,一路小跑在张府中寻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将人放在了榻上。 宁南忧彻底昏死过去,躺着的榻上本有一条白月丝绸,他只躺了片刻便已然湿红了一大片,血迹蔓延而出,令守在一旁的江呈佳瞪目心颤。 “季叔!孙医令还未来?”她焦急询问。 季先之面上亦是焦躁道,“吕寻已去寻...要等上一会儿...” 她紧紧握着宁南忧略有些发凉起来的手,心急火燎道,“来不及了,烦劳季叔快些寻一些干净的长布,现如今需先给君侯止血方可。他受如此之重的伤,季叔怎得也不拦着...” 江呈佳急得哽咽起来,泪珠在眼眶中不断滚动,顺着眼角滑落。 她转头瞧着宁南忧紧紧皱着的双眉,干裂的唇与毫无血色的脸颊,心中便犹如刀绞。 季先之哀叹一声,转身匆忙前去寻找可用的净布,又吩咐人找来架炉煮水。 江呈佳跪在床榻边上,小心翼翼的去解他的腰带,一件一件将他的衣衫脱了下来。只见里面一间白色中衣此时已然血染成了红衣,到处皆是刀剑划破的口子。 那白布绸衫已与他的伤口黏在了一起。江呈佳泣不成声的替他慢慢扯动着伤口周围的绸布,转头却见睡梦中的他的眉尖愈发紧蹙,便吓得停了手。她瞧着他身上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鼻尖愈发酸涩难忍。 江呈佳忍了忍漫遍骸骨的痛,咬牙替他清理伤口,将那一层几乎完全黏在他身上的内衬衣衫撕了下来,嘴中一直念叨着,“你忍忍...忍忍,马上就好...” 梦中的宁南忧难安恐惧,反手紧紧掐住她的手腕,力大颤抖。 江呈佳瞧着他的胸膛背脊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眼泪便如滚珠一般不断落下。那些旧伤新伤不断重合,上一次他被责打后,伤口结成的硬痂还未完全掉落,此时便又添新伤,层层叠叠的伤口看起来骇心动目。 季先之寻来了几条干净的长布,又灌了一盆热水端来,要为宁南忧擦拭伤口,却被江呈佳一把夺了过来。她忍着话语之中的颤,对季先之道,“出去...季叔,我来。” 他一怔,盯着江呈佳那双已然哭肿的双眼,心中一动,悄声叹息道,“诺。”于是缓缓退出屋子,将门带上,驱走了围在院中泱泱簇簇一群人,守在院外,忧心不止。 宁南忧其实早就坚持不住,如若不是江呈佳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还打算继续扛着,甚至单刀直入宁南昆骑行队中,将她救出。 可在他瞧见她的那一刻,心间的慌乱不安便立即松懈了下来,一连两日来的疲惫与痛楚也接踵而至。他太过疲惫,一切全靠寻到她来支撑自己。见她安然无恙,心中大石坠地,自然再也支撑不住。 江呈佳替他擦去浑身的血迹,清理了伤口,一直坚忍着满心的愤然与悲痛,又为他换上干净的衣,陪着他坐了许久许久。 他熟睡着,安静至极,好看的眉从未展平,似再隐隐约约担忧着什么。她曾多次想要将他的眉抹平,却只是徒劳。 江呈佳再不敢动他,于是倚靠在榻边安静的瞧着他,一刻也不松懈,生怕自己错过了他的苏醒。 她就这么瞪着眼干坐了许久,等到孙齐替昏睡的宁南忧把好脉,上好了药离去后,她才终于歇了口气。她跪在榻边许久,也终究熬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在一旁打起了瞌睡。 一夜睡得战战兢兢,就怕宁南忧突然醒过来要水喝,到了第二日实在熬不住,便仰面倒在榻边,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却感觉似乎有人轻轻将她抱起放到了榻上,又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江呈佳闻着身边传来的一股幽香药草之息,逐渐昏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深夜。梦中猛地惊起,睁眼朝周身看去,却见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榻上。她心底惦念着宁南忧,急急忙忙要起身,却发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的腰紧紧环住,令她挣脱不得。江呈佳转头瞧去,便只见宁南忧半睁着眼,虚弱苍白的躺在她的身边,嘴角裹了一层蜜糖般的笑,满眼盈盈温柔的瞧着她。 江呈佳生怕扯动了他的伤处,急忙乖乖躺下,同他面对着面。又忽然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奇怪,于是莫名其妙的红了脸颊,赶忙垂下头,低下眼眸,想要遮掩过去。 宁南忧不说话,默默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满眼失而复得的喜悦,他轻轻环着她,许久才道,“可还累?要不再睡一个时辰?” 他此时与她之距离不过微毫,炙热气息喷在江呈佳的额上,温热暖溺。 江呈佳小声道,“不困了...二郎何时醒的?” 宁南忧瞧她一直垂着头不肯瞧他,便觉有些好笑,于是收回一只手,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令她缓缓仰头,又玩闹般的在她的鲜嫩红唇上温柔一啄道,“阿萝怎么不敢看我...?” 他的唇因干裂渗血而变得有些粗糙扎人。江呈佳的唇上传来酥麻刺痛,脸立即抹上一层红雾,低低道,“二郎怎得刚醒就不正经?” 宁南忧对她这般容易羞红的小样子爱不释手,又将她拥入怀中,想起昨日清晨归去驿馆时得知她被掳走的消息时的惊慌失措,便不禁再次后怕起来,他喃喃自语道,“幸好,我没有将你弄丢...对不起...” 江呈佳安静的躺在他的怀中,听着他这句喃喃,心底暖意上泛,情不自禁的环住他的腰,仰面向他凑了过去,有些调皮故意,也有些安慰的意味,她张口咬住了他的下巴,令宁南忧倒吸一口气,闷闷哼一声,她才松开牙齿,咧嘴冲他笑起来,眼角却沾染了些湿意,“二郎是该庆幸,若不是我机警,没让那宁南昆占到便宜,只怕你今日瞧见的便是一具挂于白绫上的尸首了。” 他心间一颤,盯着她的眼眸道,“净说什么胡话?我不准你死。” 江呈佳却坦然道,“倘若我当真被宁南昆那狗贼所欺辱,我绝不苟活于世。这世间,我只属于你一人。” 宁南忧愣愣的盯着她瞧,良久叹道,“傻瓜...日后不许提死一字。”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将软绵绵瘦瘦小小的她紧紧揣在怀中,不肯放手,心中早已软的一塌糊涂。 “二郎。”两人沉寂了片刻,江呈佳忽然抬起眸看他,轻声道,“答应我,若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因为我...冒生命危险...” 宁南忧似乎没料到她突然说起这个,先是微微一怔,后又笑道,“我现在可以答应你,但日后若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够理智。” 他这是变相的同她说否。 江呈佳只觉眼中一热,鼻尖酸了起来道,“二郎这是耍无赖。” 宁南忧浅浅一笑,将她环入怀中,低声沙哑着道,“的确是耍无赖了。夜深了,再睡会儿?”他低头宠溺道。 江呈佳靠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生怕扯痛了他的伤口,小声应道。遂即迷上了眼,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已是次日的清晨。 她迷迷糊糊中,朝自己身边摸去,手指间却只能触碰到一片温热的被褥垫子,于是立即睁开了眼往身边看去。身旁的榻上,此时应该躺着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江呈佳脑中一片空白,睡得有些迷糊,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时辰,看着窗外大亮的光,眉头一皱,匆忙下了床榻,朝门外奔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七章 回忆 她推开门,刚准备询问守在门前的小厮。 转头一瞧,便见宁南忧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小院里,正与季先之交谈。 她缓缓移过去,轻声呼唤一声,“二郎?” 身前的人停住了与季先之的交谈,缓慢的转过身看向江呈佳道,面色苍白,却带着浅浅微笑道,“夫人醒了?” 江呈佳点点头,瞧见季先之站在一旁未走,便识趣儿道,“这个时辰,君侯可用过膳?我去准备些吃食?” 她转身还未曾踏出一步,便被拽住了手腕。江呈佳有些诧异,回眸看向他。 宁南忧未作声,只是轻轻将她带进怀中,温和道,“刚醒就要忙个不停?你也累了好几日,就歇着,那些事情,叫下人去做就好了。” 季先之眼瞧着此状,便行了礼,恭敬道,“主公,那老奴便先告退了...” 宁南忧点点头算作应答,接着便转过头对上江呈佳那双有些呆滞的眸柔柔道,“阿萝可还觉得疲乏?” 季先之缓缓退下,迈步离开了这个小院落。 江呈佳余光瞟着那抹身影,片刻道了一句,“只是有些酸痛。二郎...你的伤太重,这才歇了多久,一大早起来便这样劳心劳肺,快同我回房。你睡了两日,身上该换药了。” “好。”他勾着唇角,眉梢慢慢爬上一抹暖色,自然而然的牵住她的手,一步步有些蹒跚的往屋子里走去。 “不过...今日下午..我们该离开这里了...临贺离这里也不过一日的路程。这一路上出了这样多的事情,皆是因为车驾停停留留,才会如此。”他沉吟着。 江呈佳眉头蹙起来道,“你的伤如此严重...虽孙医令替你缝合了伤处,但一日路程颠簸,伤口定然会重新裂开。怎能如此胡闹?” 宁南忧扬起的嘴角不曾落下去,浅浅低语道,“有阿萝在,我倒是不怕。季叔替我要了一辆四马的车驾,里头的木榻倒是很大,我躺着便好,不会有事。” “那也不行!”江呈佳嘟囔起来,很是不满,在台阶上站定,瞪着背过身的宁南忧,气呼呼道。 她突然定住,宁南忧便被扯了下来,脚下一滑,差一点没有站稳,于是扭头停下来看她,一脸的无可奈何,温柔的哄道,“好好,那便歇几日。不过,我们还是得换一个地方。这府邸毕竟是郡太守张遣的私宅。” 江呈佳这才肯答应下来。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踱步朝屋中而去。她略略垂下头,跟上他的脚步往屋里去。 两人将扇门合上,便一起去了榻上。江呈佳取来一旁备着的长布与膏药,又朝外吩咐了一句,命小厮将中药煮好,才肯坐下。 她替宁南忧解着衣裳,看着他衣裳上的血迹,脑海中又浮现了前夜张府那片血海的景象,心间猛地锤痛,于是鬼使神差的说道,“二郎...我...有个请求。” 宁南忧一顿,半眯着眼偷偷朝她看去,沉着声平稳道,“讲。” 江呈佳被他这个“讲”字惊醒,忽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宁南昆逃出泉陵,临行前竟下令诛杀张府上下六十几个仆婢,我躲在暗处亲眼所见,却无法以一人之力将这些无辜人救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命丧于此。你可否...为他们置办棺木,让他们入土为安?”虽是她无意说出口的话,但此刻的江呈佳一双眼里还是抹上了一层浓浓的期盼,声音略略有些颤。 宁南忧倒是没有料到江呈佳会提及张府这群惨死的奴仆,于是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嘴角缓缓耷拉下来道,“张府的这些仆婢助纣为虐...将你囚禁于此,你还要让我为他们置办棺木?” 他显然有些排斥。 “我此次虽然被宁南昆抓来,但这张府的奴仆却也给了我不少便利。几个替我梳洗打扮的嬷嬷甚至商量着,怎么帮我逃出去...但,如今宁南昆败,他们因此丧命...这些人,不过是听命于主人家,本应尚有好的人生,此刻却魂丧孤野,死的如此凄惨,我到底不忍。”江呈佳已极力克制自己心中那点悲绪,语气尽量放的平静了些。 她那双晶亮的眸中带了些泪光,似是自责。 “夫人在自责自己未能救下他们?”宁南忧问道。 江呈佳垂下眸,卷长的眼睫颤了颤,忍声道:“是,我自责。” 宁南忧默不作声,沉闷下来。 此刻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垂着头,纤纤细手紧紧握拳叹道:“当时,若我武力恢复...就可以救他们。若,能早些找到君侯,他们或许不会惨死。宁南昆那狗贼,如此残忍无道,我恨不能将他一剑刺死。” 或许是因为她在自责当时没有及时返回张府阻止这一切,自责自己没提前料到宁南昆灭口的举动。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了情绪,有些失控。 宁南忧听着,心底不知泛起一丝什么情绪,瞧着江呈佳此刻伤感的眉目,沉寂片刻道,“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夫人不必太伤怀,宁南昆此举日后必遭反噬,定然自食恶果。那些人,我已经命季叔找了一片良地埋下了,立了碑,也命人送信去了他们的本家中。” 江呈佳替他脱了衣,又解开了中衣的系带,听他这般说,放在衣结上的手不禁一颤,眼中便涌出了一层泪蒙蒙,紧接着,便有滴滴晶莹的泪珠不断涌出。她坐在他面前,鼻子酸的厉害。 “得人者兴,失人者崩。” 那时她在凡间游历,恰好乘船自汶水北上,却在汶水河畔无意间撞见了一群贵族子弟拿人命消遣的景象。 岸上,一群衣装华贵,面呈油光,肆意狂笑的纨绔子弟,正命手下家仆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们鞭笞抽打,甚至手持大刀肆意砍杀。血腥可怖的场面令人惊悚。可那群纨绔子弟却开怀大笑,甚至于指着惊恐难耐,跪下朝刽子手不断磕头求饶的小乞丐嘲讽取笑。江呈佳见此景,心间怒火膨胀,本就要施展法力出手相救。 覆泱便在此时突然现身,他站在汶水河畔,一身紫衣轻飘,将那一群不将人命当回事的贵族子弟挨个暴打教训了一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子弟踢到了汶水之中,救下了一群衣衫褴褛被人打骂甚至砍杀的乞丐。 那日,她记得十分清楚。 这个身着紫衣袍服的男子立于河畔,居高临下的冲着那一群在水中挣扎着的纨绔高声冷道,“可知这世上有这样一句话,‘得人者兴,失人者崩’,你们如此对待无辜之人,日后必然遭受天谴,轮入畜生道。” 她立于船头,慢慢朝岸上靠近,见他等着这些纨绔子弟一个个精疲力竭,无力继续拍打身边的水花,快要淹死时,紫袖轻轻一挥,又将这些人救了回来。 他只是惩戒,想要这些贵族子弟明白陷入漩涡,无法自救的恐慌,以及面对死亡的巨大阴影。 这世间,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分的很是明白。那群被人追赶着鞭笞,砍杀的乞丐不过是富贵大户闲来无趣时,通过此等残忍之法取乐的物件。他们在贵家眼中,什么也不算,他们的命轻贱无比。 但他们的命,在覆泱眼中格外重要。 江呈佳脑中不断回转着从前的记忆,,还夹杂着对张府那些冤死的仆婢的愧疚,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眼泪如泉涌一般不断地往外冒。 宁南忧见她如此,便六神无主起来,中衣半系不系,匆忙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因前夜的场景吓到了?” 江呈佳猛地从回忆中醒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纤细玉指上皆是珠光水意。她怔怔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抬头仰望着他的面颊,轻声道,“不是....二郎放心。我不过是想起从前同兄长在外流浪讨生活的日子,难过罢了。” “是因为这些死去的奴仆.....令你想起了从前不欢快的记忆?”宁南忧轻轻搂着她,总觉得方才江呈佳的面色太过于沉寂悲伤,那股浓烈的伤感叫宁南忧莫名有股窒息的熟悉。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曾经在某时某刻,亦曾同样见过江呈佳这般苦涩难抑的神情。 “是。但.....这些都过去了,我不过心中有所不甘。替他们冤屈而已。”江呈佳努力扯出一丝微笑,抹干了眼泪,从他怀中坐起来,又继续替他将中衣褪去,解开内袍的带子。 作者有话说:小说到此,已是上架一周整,前十五万字细细琢磨,也有我十分固执之处,因一直喜欢谋略,总想要写一写这样的故事。故事的缘起,是高中时突发奇想,假若一个文武双全,才貌皆有的奇女子爱上佞臣又如何?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故事结尾?于是就有了江梦萝与宁南忧这两个角色,从定他们的人设到自己将这个故事啃透了吃定了,有了大概的模型。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也经历了多重挫折,身边的人曾反对我做这件我热爱的事情,但我还是固执的坚持了下去。 在写这本书之前,也写过另一本书,算是这本书的前身,此书的主角是老书中的子女一辈,虽说旧书写的并不好,但也为本书做了一些铺垫,也十分感谢一些一直以来支持的书友们,虽然人不多,却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接下来,我会以更加热忱的态度对待这本书。尽我最大的力量将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都写好!请大家多多支持!忠心的感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八章 亲密 江呈佳将他身上缠着伤口的布带小心翼翼的摘下来,原本白净的布条早已被染的猩红。 宁南忧露出满是鲜红刀疤伤痕的上半身,目光热烈的盯着江呈佳看。她垂着眸,慢吞吞的拿起放置在一旁的草药汁水与伤膏,小心翼翼的为他上着药。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毛茸茸的头发,细声细语道,“我知你的不甘。” 只是浅浅一句,却又在江呈佳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在替他抹匀了伤口上的药膏后,她动作轻柔的为他缠上了布条,颤着音小声道,“日后莫要在因我如此不惜命了。瞧瞧你身上的伤...” 她说着说着,鼻子又酸了起来。 宁南忧无奈的喘了一口气,双臂伸出,绕到她的胳肢窝下,轻轻一拎,又将她抱进了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从后面轻轻环着她的腰际颇为无奈道,“也不知你可是雨神转世,怎么这么爱哭?小哭包?” 她呜咽着,嘴中含糊不清道,“可你不答应我,我心中难过。我害怕。” 宁南忧慢慢将下巴搭在了她瘦弱娇软的肩头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答应还不成?” 江呈佳扑哧一笑,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呵呵道,“这样还差不多。” 他紧了紧抱着她腰身的双手,低低呢喃一句,“夫人...我饿了。” 江呈佳觉得好笑,扭过头看他,见他闭着眼,薄薄的唇轻轻嘟起,似有些不满,于是笑道,“二郎方才还说不饿。” “早就饿了...”他将整张脸窝在她的脖颈间,有些贪婪的蹭着她嫩软白净的皮肤,语气里出现些罕见的撒娇味儿。 “哈哈...”江呈佳被他下巴上胡渣弄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疼痒,下意识的躲避,仰面笑呵呵的靠在他一边未受伤的肩头道,“二郎这是作甚?” 宁南忧低声沉吟一声,将她的腰肢抱在怀中,寻着她娇红粉嫩的脸颊轻轻一啄道,“不干什么。” “二郎饿了便饿了...我去吩咐下面的人快些将午膳端过来。”江呈佳本来微红的面庞一下子变得彤红欲滴,于是伸手去推,又想到他身上的伤,不敢用力,手掌间不由自主的绵软无力。 “倒是不必。”宁南忧咧着嘴,莞尔一笑,又搂的紧了些道,“夫人...” 他似唤非唤的呢喃,配之悦耳动听之声色,轻轻拂过江呈佳的心头,令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脸色愈发鲜红。 宁南忧已经很久未曾碰她了,自上一次争吵后,她便一直不允他上榻入睡。直到近几日,稍稍好了些,她却依然不允他靠近,两人虽同眠一榻,却睡着两件被褥。 此刻瞧她哭得梨花带雨,宁南忧心中一片柔软与心疼,偏偏她还是个容易害羞的性子,又不太在意肌肤间同他不经意的摩擦,这一来二去,他这一月以来不断被压抑的欲望便逐渐升了上来。 正当江呈佳有些燥热,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宁南忧便又悄悄凑了过来,很快盯准了她的唇,一只修长宽厚的手扶住她的脑袋,有些干裂冰凉的薄唇期之而上,深长缠绵的探了进去。 江呈佳甚至不曾反应过来,便陷入了这个温情似水般的吻中。 他慢慢将她放下,整个人躺在榻上,手掌微微用力一捞,便令娇小的她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江呈佳沉醉于此深吻之中,并未察觉此时她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多么令人血脉膨胀。她闭着眼,被吻的满面嫣红,眼神迷离着,娇嗔起来。宁南忧悄悄褪去她的衣裳,逐渐将玉软花柔的她剥了个干净,光溜溜的抱在怀中,任意欺负起来。 江呈佳惊察他之欲意,再想挣脱已然来不及。她被吻得没了什么力气,软绵的推着他,却已然不得反抗。宁南忧在她耳边低低笑了一声,娓娓动听道,“夫人莫要想逃。” 她满眼昏沉茫然,脸颊之上的润红蔓延至脖颈,白净似玉的耳垂也鲜红欲滴起来。她不吭声,随着他的动作。 宁南忧还是顾及着自己身上的伤,也怕江呈佳因此自责,于是行事时动作十分轻柔。 片刻后,他微微喘着气,抱着怀中闭眼含羞,乖乖埋在他肩窝里的江呈佳十分小心道,“可有弄痛你?” 怀中人半晌不回话。宁南忧偏也不着急,轻轻环着她的腰际,等着她回。江呈佳此刻正努力从方才的云雨之中回过神,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宁南忧哪来这么大的精力,身上没一处是好的,却依然还有力气同她... 她想起自己方才同他的姿势,便又慌张起来,实在难以驱赶脑门与脸颊上的羞燥之意。本不想理他,可没过一会儿,他的手便又在她的腰际间游走,吓得她急忙躲了过去。 宁南忧颇觉得好笑,扬起好看的嘴角,又继续在她耳边磨着。 这样没过多久,江呈佳便从他怀中传来一声如蚊叫的小声回答,“没有。” 宁南忧将她从怀中捉出来,看着她满面娇红,心中便一片爱怜道,“夫人可会怪我?” “不怪...”江呈佳被迫与他对视,只觉慌乱,匆忙低下眸,一双娇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抵着他的胸膛。 他满足的哼了一声,带了些歉意道,“是我不好,总惹你哭。” 江呈佳一怔,抬起眼瞧向他,一双眸弯成了月牙道,“二郎..你很好,你无需同我道歉。” 正当两人浓情蜜意之时,外面忽而传来了敲门声,只听见一小童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公...主公?我爹让我来通报您一声,曹夫人此刻已然在悦来客栈住下,很是担心您,想要见一见您。” 宁南忧微微侧过了身,思量许久,声音沙哑道,“那便去准备一下,命全府的人待行。一刻钟后,前院整装离开。” 屋前的小童清脆的应了一句又接着道,“那主公是在这里用膳,还是前往悦来客栈同曹夫人一起用膳?” “同母亲一起用膳..你吩咐下去,多准备些素膳。”宁南忧答完了话,便回过身,勾过被褥将他与江呈佳团团包裹住,在被窝里打算在同她亲热一番,正当江呈佳笑呵呵抵抗时,小童又问道,“主公,爹爹说...还请主公与少夫人快些去往悦来客栈。说是少夫人那位嫂嫂昨日清晨便抵达了临沅。” “谁?”江呈佳耳尖听到这一声报,便急忙从被窝里钻出来,却没过两秒又被宁南忧拖了进去,牢牢压在身下不可动弹。她又好气又好笑,醒着嗓子冲屋外高声一句,“雀儿,你说我嫂嫂到了?” 这被棉絮盖住的朦胧之声传至门外守着的小童耳中,变成了呜咽哭泣。这小童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立即变得焦急起来,急吼吼的冲着里面喊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江呈佳一把掀开蒙过头顶的被絮,气喘吁吁道,“没事儿。雀儿你且去告诉母亲,我们随后便到。” 季雀儿听着里面的声音,奇怪起来,小小的眉弯挤在了一起,有些奇怪,最终还是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屋里,一双大手再次将絮褥举上头顶,黑通通的被窝里,江呈佳瞪大眼睛看着宁南忧,据理力争道,“君侯可不能纵欲过度...凡事都要克制些...” 宁南忧抱着她不依不饶道,“本侯哪里纵欲过度?夫人倒是说说,是谁让本侯倚地而眠,这一个多月来...不准我上榻的?” 江呈佳刚想反驳,便感觉一双宽厚修长的手在她腰间似羽如毛的轻轻挠了起来,只觉一股奇痒自腰际自上而下传来,令她百骇皆颤,她忍不住扬起眉眼,喉中流淌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君侯...” 宁南忧此刻嘴角眉梢皆是温软宠溺,听着她清脆响亮的笑声,心里暖洋洋道,“说说看,夫人日后可还同我分床而眠?”江呈佳一丝不挂,被他这样挠着,自然受不了,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泪花,娇声道,“若君侯肯同我好好过,我自然不会再将君侯赶去睡地铺。” 他慢慢带着她从被絮中冒出了头,笑意洋洋的盯着她道,“你说的。日后不许反悔。” “那君侯日后也不许同我随意争吵了。”江呈佳弯着眸笑嘻嘻道,只觉方才忆起前世之事的阴霾与苦楚皆消散不见,此刻她心中有的是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看起来有些阴鸷,心底却容易温软,也并非那般寡情的男子。 宁南忧松下手,将她轻轻托起,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将她抱在膝上道,“不早了,你早膳也未食。我们早些去母亲那。” 江呈佳靠在他身上低低嗯了一声。 他凑过去咬了咬她粉嫩的耳垂,只察觉怀中人儿一颤,才眉开眼笑的松开了她,从榻上起身,穿了衣裳披了外袍,蹬上紫金深靴,理了理领口,替她拿了一套干净的长裙连衣以及外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九章 行罢 江呈佳拥着被褥,屈坐在榻上,接过他递过来的衣裳,便预备换上,谁知宁南忧目光灼热的看过来,似乎并未有避开的想法,便不由得红了脸颊,娇嗔道,“二郎这样看着我,叫我怎么换衣?” 他伸出手,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开怀的笑了起来,随即转身,向屋外踏步而去。 宁南忧替她关好了门,便只觉浑身酸痒裂痛。欢愉时,他也未曾注意些什么,此刻歇了下来,反倒是有些恶作用在自己的身上显现了。他只觉身上伤口撕裂般痛,不由苦笑自嘲起来,果是他太看得起自己,总觉得身上这些刀伤与剑伤算不得什么,还像从前一般,不管伤多重,还能随行点兵,骑马打仗。此刻不过男女欢愉,却险些扛不住,有些疲惫不堪。 他动了动筋骨,面色微白,慢吞吞朝前院走去。 江呈佳见他离开,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儿,才肯动弹。她缓缓穿上了衣,动了动双腿,只觉有些酸麻。 一炷香后,江呈佳才从屋中出来,此时宁南忧已在张府外候着的马车中等她出来。 她朝屋前停着的马车走去,季雀立在一旁瞧见她款款走来,便急忙拿了蹬梯,又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一步步送她入了马车。宁南忧此刻躺在木塌上,很是疲惫的合着眼,正沉沉睡着。江呈佳靠过去,轻手轻脚的坐在他的身边,盯着他熟睡的侧颜,眼底笑意渐深。待季雀掀开马车正准备问可否前行,江呈佳才转过身有些担心惊醒宁南忧,于是抬手做出噤声的动作,冲着季雀摆了摆手,示意可行车前往客栈。 车轮一动,睡下的宁南忧便蹙了蹙眉,惊醒了过来。 江呈佳柔声道,“君侯睡,有我在呢。现下车已行,要去往悦来客栈。等到了,我唤你。” 宁南忧仰头瞥了她一眼,眉梢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遂后牵了牵她的衣袖,示意江呈佳再靠过来一些。 她看着他这似孩童般撒娇的动作,便觉无奈好笑,于是悄悄靠过去,让他将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宁南忧心满意足的合上眼,继续睡了过去......... 江呈佳垂着头,低着眸就这样一直注视着他,越看心中越是欢喜。如今,她同他之间算是有了一层牵扯。她能瞧的出来,宁南忧是感谢她的,感谢她缓和了他与曹夫人之间冰封似寒窖般的关系。至少,她的出现,令原本冷淡寡情,心死如灰的曹夫人有了笑容。凭着这一点,宁南忧便愿意好好待她。但这不意味着宁南忧已然解除了对她的怀疑。 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晓得此时的自己在他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江呈佳压下这些低落的情绪,细细想起方才千珊匆匆去她屋中告知的事宜。拂风来报,说是施安已被精督卫所抓,不知被囚何处,毫无下落。这不禁令她担忧起来。此人落入宁南忧手中,只怕是必死无疑。偏偏此人与兄长关系不浅,又与城阁崖是旧交,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虽没怎么见过此人,可江呈轶却在她面前夸赞过,说他忠肝义胆,为人正直不屈,且有恩必报。后来她听施安入了宁南昆旗下,兄长还感叹了一番,只说可惜了一尊好材。 要说兄长与施安的缘起,还得从六年前说起。那时兄长曾为了阳嘉二年常猛军逆案一事去过幽州,混入虎啸军中打探,与施安是同一期入伍的人,两人见面如故,相谈盛欢。在军营之中几乎成为了拜把兄弟。后来兄长打听到了自己想知的事情后,便以家中族老逝世为由,向主营之将请意还乡守孝,离开了幽州与施安相别。虽施安或许不知当今的江主司就是当年那个曾与他称兄道弟的小兵头子,但她知,兄长对此人感情颇深。若知施安出事,必然相救。 况且施安此人,才干于一众将军中十分突出,行事果断狠辣,又有一身刚烈血气,只是被恩情所困才会替宁南昆行事。 可即便施安多年来替宁南昆行事,伤天害理之事却也并未做过,他有自己的底线,也不会盲目听从宁南昆之命。 这么多年来,他做过唯一一件并不合理,且无情决义的事,便是泉陵城头放箭射杀他并未确定身份的那几百个身着他营所军将衣饰的将士。但他亦是再三犹豫,才肯动手,这才令宁南忧钻了空子。 此事她在那日出逃张府时,也略从军将口中听得一些,宁南昆手下侍卫埋怨施安过于顾及营下兵将,爱兵如子,才会令宁南忧钻了空子,造成如今局面....... 于是她想施安此人,心中必然还有一丝良知,并不曾恶至根基,若能好好劝说感化,将来必然能够改过自新,成为栋梁之材。 江呈轶现如今虽有城阁崖一力支持,但于朝势中并不稳。若施安归了水阁,凭着江呈轶与他之私交,也能助益良多,若如同城阁崖城将军一般,心属正统,或许江呈轶于朝局之中便多了一道防线。 大魏朝局如一滩浑水,污浊不堪。现在位的魏天子虽寡情多疑,但在治国之道上却多为百姓思量,倒也算是个明君。可正因魏帝与淮王争权,这些年来,国势愈下,各郡国世家涌动不安,地方管理疏松,已有凝权之势,实是险然,这对未来继承君位的太子宁无衡非常不利。 江呈轶曾与她说过,他之所以愿意参入大魏朝局不仅仅因着她一人,更是因着这位东宫太子宁无衡。江呈轶自穷桑而来,除了想替她出一份力之外,亦是带着穷桑女帝的密令才入了凡间。 六界气运势图之上有所显示,凡界大分大和是为必然,但其中凶险难比,又有原本身为白禾星君的覆泱入局,显然破了气运势图,其走向掌控若略有偏差便会对凡界带来致命之击。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后,凡界便归穷桑所管。女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便圈点一人作为凡界气运势图之中,最终将一统天下之人。 那人便是宁无衡。此人魂神极好,根骨不凡,能解此危局。但此局复杂,宁无衡再怎样根骨不凡,也敌不过覆泱之神运侵扰。若一旦有差错,这凡界便将万劫不复。于是江呈轶领命下凡,封去神身,这才同江呈佳一起入了大魏。 太子宁无衡虽是八岁小儿,但心智异常成熟,谋略心计虽远不及其父,但亦是年少神勇,敢听敢说敢做,一身傲骨,见地不凡。五岁熟读兵书,六岁便能将夫子四书倒背如流,通晓各家思想,融汇治国之道,更何况其身边还有城阁崖那样的舅舅。江呈轶与他在机缘巧合下见过几面,对他颇为赞赏。他对她说过,太子在一众同龄人之间,不仅才能十分出色,且有怜悯善德之心,他身居高位,却肯代替魏帝前往西疆鼓动军将士兵,又跟随城将军对自阴平逃至武都的难民躬身屈膝,亲自布施粥摊,以解民苦,还替重伤军兵亲自上药安抚。那时的宁无衡不过七岁小儿,所流露的已然不是同龄孩童的稚嫩之气。他异常稳重成熟,他的身上,早有了君王凌然之气,亦有平复这普天战火,令百姓富足安乐之雄心。江呈轶那几日一直跟在这小少年身边,见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种对难民的疼惜,对军将的爱护,每一缕情绪皆诚恳不已。小小年纪,却有着这般君王之气,令他身心叹服。 江呈轶此番诚心诚意归于魏帝,也只是为了太子,为了凡界免遭飞来横祸。但他一人深入龙潭虎穴,险阻重重,江呈佳又怎能不担忧?她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若施安能够悔改,她定然是不希望施安出事的。倘若她能够替兄长策反此人,将他拉入太子一党,替兄长行事,也利于兄长于朝廷中站稳根基。 江呈佳眸中目光愈发深刻起来....... 出神片刻,马车在一座古朴的楼前停下。季雀从帘子外探了个脑袋出来,冲着她俏皮一笑,轻声道,“夫人.......悦来客栈到啦!” 宁南忧此刻还未醒,江呈佳便冲着季雀点了点头,又招了招手轻声道,“你去禀报母亲,我们马上就到。” 季雀盯着她好一会儿,又瞧了瞧闭着眼睡得正香的宁南忧,不由甜甜的笑了起来,龇牙点头,高高兴兴的窜下马车,颠颠的冲进客栈去寻曹秀去了。 宁南忧很是疲惫,江呈佳也任由着他睡,并无意唤起他。 似乎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车外季雀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宁南忧才转转悠悠自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瞧见江呈佳还乖乖的坐在木榻上,端直着身子,由他枕着她的腿。 宁南忧缓缓坐起,伸手用指腕轻轻勾了勾江呈佳的鼻尖轻声责怪道,“怎么到了也不唤我?我枕着你双腿睡了这样久,可有腿麻?” 他轻轻替她揉起了已然酸麻的膝盖。江呈佳只觉膝前传来涩涩酸意,冲着他乖巧的笑道,“我总觉你太累,明明伤势这样严重,还要胡闹.......便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 宁南忧听着,心间升起暖意,牵住她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走去。 “你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忧。我身上这些伤也并无大碍,好在只是皮肉伤罢了,也未曾伤筋动骨,只是失血过多,一时晕厥而已。从前行军打仗,比这严重的伤,也是有的。我不是都活下来了?” 他安慰着江呈佳,却令她心中不是滋味........ 宁南忧少时之事,她全都知晓,也亲眼瞧过他鲜血淋漓的躺在死人堆里,无人相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章 诸事并疑 从前,他随宁铮行军,远走幽州,冲在前线,曾被刺穿肩胛,痛不欲生,倒在一群死人堆中,也无人察觉。后来他凭着自己还存有的意识,一步步爬回了战地军营。可军中环境寒苦贫乏,找不到好的药材,宁铮也并不在意他的死活,便是连医令也不曾派去瞧他一眼。宁南忧只能靠自己一人忍痛拔剑,咬牙缝合伤处,硬生生将切开的肉粘合到了一起,他一人这样熬过来,险些没命回去见曹秀。 再后来,城皇后生辰那日,他被刺客所伤,同样刺穿了肩胛,亦是同样旧伤之处,可他一声不吭,像是早就习惯如此一般,更加令人心酸。 好在自小他的自愈能力便很是惊人,虽总遭受宁铮之毒打,又受过各种不同的伤,却依然活了下来,亦是奇迹。 江呈佳握紧了宁南忧的手,令他微微一怔,扭过头看她,却见她垂着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若有所思的思量一番,最终眸中收起一丝不解,继续向客栈内行去。 悦来客栈是为泉陵最大的行居住宿之地。曹氏等人晨时来到这里,已等了许久,早在栈下备下了膳食,只等着宁南忧与江呈佳前来。 此刻宽亮的堂前,正有一人外罩雪白绸缎纱衣,身着广袖留仙裙,端直背脊侯在曹氏身边。此女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螓首蛾眉,带着掩语浅笑,正同曹氏交谈。 江呈佳与宁南忧穿过回廊前院,一路行至堂前,远远的便瞧见一个面貌清丽难掩,神采奕奕的姑娘立在曹秀身边。她瞧见这姑娘,便立即喜形于色,松开宁南忧的双手,朝堂前奔去,一声脆响唤了一句道,“阿依!” 那白衣姑娘听此唤声,眼中目光略微一滞,循着声音探过去,便瞧见一团鹅黄浅色的娇小身影朝她奔来,于是面露喜色,三两步上前,同江呈佳抱成了一团。 “我许久未见你,当真想念。”沐云顾不得身旁还有他人,一脸感慨道。 江呈佳眉眼皆染笑意,后端礼略行道,“嫂嫂安康。” 沐云略略一怔,见她行礼,这才想起她身处何处,于是退了两步,同样躬身微福,还了个礼。 曹秀眼瞧着这姑嫂二人久别重逢,欢喜满面的模样,便想起从前年轻时的日子,于是笑呵呵开口道,“好了好了,都入座...可开膳了。” 江呈佳点点头,拉着沐云嬉笑嫣然的入了一旁的客席,这才起身朝已然在一旁跽坐的宁南忧走过去。 沐云一入席,便端详起眼前这位玄衣青叶,高冠白玉的男子。他面如冠玉,带着一丝异域容样,同上座的曹秀很是相像,也同她记忆之中覆泱的模样几乎并无差别,独独少了眼角边上的泪痣。 她一直默默观察,眼瞧着宁南忧一步一行,皆待江呈佳十分温柔,便晓得这夫妻俩过的很是不错,于是暗自放下心来,吁了一口气。 客栈小厮上了菜,三人等到曹氏动了筷,才纷纷用起膳来。江呈佳的注意力一直在沐云那处,自然忽视了身边宁南忧的动作,端着小碗正吃着,忽而发现碗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菜食,堆作一座小山,令她瞪大眼,有些吃惊。 她扭过头看向宁南忧,见他依然坚持不懈的往她碗中夹菜,便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凑过去小声询问道,“二郎这是作甚?” 宁南忧面无表情的回道,“用膳需心,做事莫要三心二意。” 她看着他略略黑沉的脸,不由笑了起来。她晓得宁南忧这是吃起沐云的醋来,怪她到现在都未曾注意到他。于是亦颇为无奈,端起小碗专心致志用起膳来,便吃着,也边往他碗中夹菜。身边的男子黑沉的脸色这才有所缓解。 待到四人用过膳,江呈佳特地请了曹秀的意,同沐云一起去了偏房叙旧。她甚至未曾同宁南忧打招呼,便从厅中踏了出去。 堂上只剩下曹秀与宁南忧两人。曹氏瞧见宁南忧面色惨淡,一直恹恹地盯着江呈佳离去的方向,似有些不高兴。 曹氏不免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孩子...还不允许阿萝同自家嫂嫂叙旧了?心眼儿何时这样小?” 宁南忧一顿,一开始并未发现自己此刻的失落,经曹氏这样一提醒,反倒反应过来,不免苦笑起来,他竟然如此在意江呈佳的一举一动。他回过神,转了转身子面向曹氏,浅笑道,“母亲莫要打趣我...” 曹氏瞧着他眼角眉梢的安然与悦色,心间亦温软。 “我听博渊说了...你受了不少伤?可要紧?”曹氏忧心起宁南忧的伤势,询问了一句。 他一愣,似是没料到季先之会将他受伤之事告诉曹氏,于是眉间一皱,正准备开口,却又听见曹秀开口道,“你也莫要责怪博渊,是我频频追问,他实在瞒不下去,才如实讲于我听的。” “让母亲担心了。”宁南忧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道。 “你是我儿,我自该关心。”曹氏见宁南忧至此依然同他生疏不已,心间愧意更胜。 “母亲莫要忧心,儿的伤皆是些皮肉伤,未曾动筋伤骨,并无大碍。”宁南忧安慰着曹氏,眼中露出些和光,嘴角轻轻扬起,似是想向曹氏证明他无碍。 曹秀盯着他略微苍白的脸色,心下忧心,此刻却不动神色。她晓得宁南忧的脾气,这些年他在外面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他从不会对她言一句,只一人默默承受。好在,现如今来了个江呈佳,也能替他分担些心中苦楚。 她缓了缓忧心仲仲的神色,冲着宁南忧点点头温声道,“昭儿,你始终要记住...日后行事前往小心,既然有了挂心的人,便要惜命。” 曹氏终究忍不住提点了一句。对于他,她自小便未曾给予什么,如今他年过二十,正意气风发,作为母亲的她亦只能在这方面提醒几句。 曹秀的这番叮嘱叫宁南忧动容起来,过去十几年,母亲从不曾对他说过此番话,此刻听来,自然不是滋味。 宁南忧点点头,起身拜礼沉声道,“孩儿知晓,母亲且放心。” 曹氏张口还欲说些什么,见宁南忧敛着神色端坐在下方,便忽然不想继续说下去,悄声叹气道,“罢了...你去忙。想必你还有不少事需处理,我便不扰了你了。” 话音落罢,曹秀在碧芸的搀扶下缓缓起了身。 宁南忧立刻自席座蒲团上站起来,前行一步,躬身一拜道,“儿送母亲。”音罢,便预备上前搀扶,却瞧见曹氏摆了摆手道,“不必送我,你且快回去好好休息,我有碧芸陪着,无碍。” 曹秀同碧芸缓缓朝堂厅外行去。宁南忧顿在厅前,心下袭来一股强烈的失落,怔怔望着曹秀离去,直到那抹纤细冷淡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他才回过神来。 多年来的疏离,使得这母子二人虽于心中互相关怀,却终究打不破横在他们之间的屏障,无法往前迈出一步。母不知子,子亦不解母。 宁南忧怔愣了许久,方从堂前离去,季先之早已在庭院外候着,预备将他带去厢房。宁南忧行动缓慢,步履蹒跚,季先之看着心疼,忍不住上前搀扶,却见他摆了摆手,苍白的面上云淡风轻的笑道,“季叔怎么也同母亲一样了?你知道的,这些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也无须太过在意。” 季先之长叹一声,应了一声“诺”,便往后退了一步,跟在宁南忧身后,一同朝厢房走去。 他这位小主子,从不喜旁人瞧见他脆弱无助的一面,因此即使再难,身上伤处再痛,亦要坚挺,装作无碍。刚毅的脾性倒是像极了曹秀年轻时的模样。 宁南忧一路行过廊间小路,听见假山后传来江呈佳同沐云的嬉笑声,于是驻足凝神望了一会儿,远远的瞧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十分雀跃,他心中犹起一丝爱怜,就这样默默的瞧了许久,直到季先之出声提醒,才肯离去。 去往厢房的路上,他询问起季先之程越之事,眉梢的悦色也逐渐淡了下去。 季先之答,“昨日已然吐露了些,只是这其中有一些无论我们如何拷打询问,他始终不肯吐露。似乎是有人在背后掐着他妻儿的性命,才令他如此隐瞒。” “他都吐露了些什么?”宁南忧接着问。 季先之道,“将同曹夫人如何认识交代了个清楚,又说起当年一桩关于窦寻恩的旧事。” 宁南忧疑道,“窦寻恩?” “不错。” “其言何意?” 季先之又道,“程越只说,当年窦寻恩并非死于盗匪之手,而是窦氏中人所下毒手。” 宁南忧皱了皱眉,想起窦月珊同他说起的话,不免心惊起来。 “他怎会知晓窦寻恩并非死于盗匪之手?”宁南忧又问。 季先之道,“此事说来也巧,程越言当年对窦寻恩下手的那一群人中,他亦在场。” 宁南忧即刻停下脚步,面色惊疑的看向季先之,奇道,“程越亦在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一章 细细询问 “是。”季先之点点头。 “那么他死活不肯言明的又是什么?” “在我继续询问当年为何窦氏中人要对窦寻恩痛下杀手时,程越却止了声,后来我无论如何动刑,他也不肯再说一句。程越此人最是懦弱无骨,若不是有人拿住了他的把柄,他不会如此宁死不言。我于临沅四处打听,虽知此人风评极差,却待妻儿十分之好,也是个顾家之人人。想是他背后之人,将他妻儿拿捏于手,他才不肯说。” “季叔,我想,这程越并非不肯说,而是的确不知。你细细一想,可觉得窦氏一族会将除去窦寻恩的理由告诉一个经不住严刑拷打,品行脾气奸诈狡猾,欺软怕硬,又并非窦氏族亲之人?就算程越爱护妻儿,可生死关头,窦氏也不敢保证他能够为他妻儿挺下去。”宁南忧发问,眉头紧凝。 季先之面色凝重,细想一番,只觉的确是这个道理。 “主公言之有理,这样一说来,程越对后来的事...的确一无所知了...”季先之沉吟片刻,满面愁容道,“如此...线索便又一次断了。” “当年窦寻恩遇害之事另有蹊跷,我们得知这一点,便已足够继续探查下去,季叔也不必忧心。”宁南忧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轻声说着,“只是这程越既然没有用处了,自然也不得继续留下去。在他族中寻一个与之有仇之人,动动手脚,杀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对程越的处置,面无表情的推开厢房的门,一路朝矮榻案桌行去。 季先之跟随其后,踏过门槛,转身锁门,上前屈身替他铺开软垫,扶着他坐于软垫之上,才继续道,“德王此次借着赈灾修坝的名义出了洛阳,却奔赴零陵治所泉陵,想对主公痛下杀手...主公可有想好反击之策?” 宁南忧低眸略略一想,不知为何浅浅笑了起来,“这话吕寻也提过,不过他则认为...我需忍下这口恶气,不做反击。此次本就是父亲试探,才会纵容三弟如此...季叔怎么不但不让我防着些,忍一忍...还要让我反击呢?” 他抬眸笑语盈盈的看向季先之。 季先之中年沧桑的脸颊上悉数皱纹因扬起的笑而挤在了一起,“奴了解主公。您定然算计好了法子...既能够打消代王的怀疑...又可反击回去。您不会忍气吞声。” “若吕承中能如季叔这般知我,这些年我也不必同他费许多口舌了。”宁南忧叹一声,忽而沉寂下去,默不作声起来。 他仰面躺着,盯着悬梁发起呆来,面前渐渐浮现出一抹强健有力的身影。那人在闪闪发光的圈影中缓缓回过身,面貌精神抖擞,扬着和煦的笑容缓慢悠长的冲着他唤了一句,“昭儿。” 宁南忧愣怔的看着那抹虚幻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勾起笑意,无意识的唤了一句,“老师。” 季先之听此低喃,不由眉睫一跳,冲着他唤了一声,“主公?” 一声轻浅的唤声令宁南忧从无尽的往事中回过了神,在一转目光,便见一张脸悬在自己面前,带着焦虑与担忧的神色。 他清醒过来,收了心绪,神色沉重起来,“季叔,我想...是时候可以动手了。” 季先之起先呆滞,片刻后反应过来,心下一颤道,“主公...准备?” “老师等不了太久...不是么?”他倚着矮榻,转眼瞧着窗外青蓝色的天,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了一句,又躺下去接着道,“两月前在隆中收集的关于宁南昆的罪状...此刻皆可用上了。” “主公是想...将这些都抖露给天子,让天子处置宁南昆?”季先之提问。 宁南忧却摇了摇头,“不,不是让天子处置宁南昆。” 季先之面露不解,抬头看向他。 “是要让天子处罚我。”宁南忧淡淡道。 “处罚您?”季先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愕然。 “不错。”宁南忧坦然道,“只有先让父亲放心,接下来才可慢慢还击。季叔,那尚书仆射段兴可用上了。他恨我入骨,你且以德王笔迹书写一封帛书。命人送至尚书台,交到朱自成手中。让其故意透露于段兴知晓。在将这些罪证移交尚书台,定要说明,漕运官粮被劫是我滥用精督卫之权,又是我...在将官粮悉数变卖后,一路逃至零陵。德王为了缉拿我...追至零陵郡泉陵县与我一战,致使泉陵财民俱损。将那几名盯着宁南昆变卖官粮的精督卫送到段兴手上,告诉他这是劫取官粮的盗匪。且让这几个兄弟嘴巴莫要太牢,审问两句后...便把我供出。再去通知南乡郡太守,让他同这个段兴做一场戏。” “主公这样做有何用意?”季先之不明为何宁南忧要将德王的罪证背到自己身上,“若一个不小心...对主公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季叔且放心,我难道会害自己不成?”宁南忧轻声安慰,遂敛了眸,淡淡道。 季先之仔细一想,隐隐发觉宁南忧的这些安排漏洞百出,更像是一局戏码,且是特地为德王设下的戏码。 他不放心,但又知宁南忧心思缜密,想是这其中并不会出太大差错,便松了一口气,应了下来。 紧接着季先之又想起一事来。 “主公,老奴...还有一事禀报。那武陵郡太守孙驰...昨日被发现惨死在临沅街头。” “惨死街头?”宁南忧抬眸瞥了季先之一眼,疑问道,“季叔不是安排人手,预备装作劫匪屠杀?” “的确如此..孙驰上表不过几日,荆州刺史批令允准也许一月光景,老奴本是预备在孙驰一族回乡途中动手...却不知何人先我一步...令孙驰浑身赤裸,满目鞭痕与刀伤,曝尸街头。” “死相如此惨烈?”宁南忧漫不经心的询问一句,脸上的神情很是平淡,并未曾起任何波澜,倒是令季先之有些诧异。 “主公不觉奇怪?孙驰怎会无缘无故曝尸街头?”季先之询问道。 宁南忧转眸向季先之瞥过去,沉声言道,“你可从孙驰身上的伤痕看出些什么?” 他转移了话题。季先之微微蹙眉答道,“孙驰身上的伤,像是死后所致。” “倒是有趣。”宁南忧低笑了一声,眸间冷然起来,“或许孙驰是死于他自家的密室之中也说不定。” “主公之意?”季先之迟疑一句,“有人令孙驰曝尸街头,又残忍鞭笞刺砍其尸...是为了掩埋身份?” “不错。”宁南忧向他投去一丝赞同的目光,沉下声来,“你可知为何那人要在孙驰死后,还要如此残忍对待?” 季先之凝眸思索半日,摇了摇头不解问道,“主公知晓是何缘由?” “试问江湖之中何人善用长鞭,身侧弯刀从不离身?” 季先之再一顿,眸光忽而一亮道,“侠客魑魅。” “不错。大魏之中,善用长鞭颇有造诣,又以一柄青玉弯刀行走江湖之人便只有魑魅。”宁南忧点点头道,“此人嫉恶如仇,善使手段,又残暴无比。恰好应了孙驰身上这些伤。取孙驰性命之人...便是想要我们认为此乃侠客魑魅所下之手。孙府此刻...早已搬空了?” 季先之惊讶的看向宁南忧应声道,“不错,昨日傍晚我亲去查访,孙氏一族,皆已从临沅离开,不知去向。我盘问寻访孙驰私宅一周,说是孙夫人领着一家老小天不亮便匆匆出了城,离开了临沅往南边而去了。” “看起来那幕后之人还安排好了孙驰的家人。”宁南忧冷冷一笑。 季先之眉头紧锁道,“主公可要老奴派人前去追踪孙氏族人?” “不必了。我倒还要感谢这位诛杀孙驰之人,替我省去一桩麻烦事。”宁南忧淡淡道。 依照季先之所说,这孙驰怕是在他还未出城去见窦月珊时,便已身亡。他便自然而然的联想起那日江呈佳不对。越发觉得她那日偷偷溜出驿站,定然同着孙驰的死脱不了干系。 他的确宠她,却并不代表已然对她完全放下了戒心。宁南忧始终认为,江呈佳最终愿意嫁于他不仅仅是因着,他做出那等不堪之事,更是因为有替他兄长扫清朝局障碍之心。 无论如何,他亦是宁铮次子。从他入手,再慢慢打探消息,也未尝不是个合理的解释。 宁南忧知晓江呈佳并不似她表面那般看上去不韵政事,纯然简单。这个能与水阁阁主江梦萝比肩称友的女子,又怎可能真的心中只藏儿女私情,没有半点宏图之志? “主公.....像是已然知晓诛杀孙驰之人是谁?”季先之见他目光愈发暗沉下来,便试探着问道。 宁南忧不做回答,默默收起心中猜想。 见他沉默半晌不说,季先之便知宁南忧并不希望他继续追问下去,于是自觉的跳过了这个话题,自怀中掏出一份竹卷与书帛躬身递了过去,恭敬道,“主公,此为洛阳近一月的邸报。另外.....赵拂想见你一面。” “因何事?”宁南忧没抬眼,接过季先之递过来竹卷与书帛,缓缓打开,看了起来。 “赵拂经此次一战,欲与江湖作别,弃名从仕,带领白帮弟兄跟随主公行大事。”季先之一直弯着身,听着宁南忧问起,便不慌不忙的答道。 “我倒是没有想到,他肯直接弃了他与江湖之中的名号,归从于我。”宁南忧挑眉冷道。 季先之答,“赵拂说,他知君侯招揽之意,也很是敬佩君侯对妻子的情意,便冲着您这一点,他愿意为您所用。他认为您并非传言之中那般寡淡无情,残暴无心。” 宁南忧扬眉看向季先之,提高了音调,“他这样看我?” “是。”季先之点头作答。 宁南忧却自讽起来,“这么些年,到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说本侯。” 季先之眸光一滞,听他此言心间不免有些不是滋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章 他之谋划 阳嘉五年末,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与邓氏、宁铮联手平定了五侯之乱,但因种种缘由,长鸣军依然落入了外戚邓氏之手,后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一时之间与虎啸顶峰相对。本是两支亲如兄弟的军队,却落成如今这般争锋之局面,令大魏子民唏嘘不已。 可如今宁南忧却将这个名字说出了口,且着重强调其乃是精督卫下军队,这不禁令赵拂瞠目结舌。 “君侯言...长鸣军乃..君侯精督卫麾下之军?”赵拂似乎听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结巴巴的说着,世人皆知长鸣军落入外戚邓氏一族手中,却不知长鸣军同精督卫的这层关系。与此同时他又意识到,这样机密的事情,宁南忧既然讲给他听了,那么他这辈子若想要退居农野便再无可能了。 宁南忧不说话,定定的看着他。 赵拂被他这灼灼目光看的心中打起鼓来,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道,“是小人鲁莽,不该多问。” 这话头一落,宁南忧才肯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冷声道了一句,“长鸣军,本侯也不好插手太过,否则便会被邓氏所察觉,因而,只能命你任一营扶义将军钱晖的别部司马,长鸣军一营功绩最小,亦最不受关注,将你安排在那里,是最安全之处,你可愿意?” “小人,无有不依,别部司马对于小人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赵拂这一生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于长鸣军中混一个别部司马来当,除了惊异之外,也别无其他感受。 “赵拂。”宁南忧又唤其名,认真严肃道,“你要考虑清楚,做了这个别部司马,长鸣军未来之归属处,便全靠你一人争夺。” 低着头拱拳相向的赵拂听见此言,心头不由大骇,急忙抬眸看向宁南忧问道,“君侯此话...何意?” “长鸣军落入异姓之手已然多年,但它毕竟归属精督卫麾下,本侯也是时候该收回手中了。”宁南忧直白的说道,转而紧紧盯着赵拂道,“本侯走这一步...最好的助力者,便是你赵拂。赵拂,我,要你入长鸣军后,想尽办法,拿到主营领将绶印。” 赵拂浑身微微颤起,满面愁容浮现,不知如何作答,他心中既是惊诧激动又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不曾意料,宁南忧对他之期望与信任,竟如此深厚。 正是因着宁南忧用人不疑,对他百分信任,令赵拂对他之效忠之心愈发深刻起来。赵拂沉默片刻,自席座起身,双手放置身前摆礼,跪到屋中正堂前,拂袖大拜,狠狠磕了几个头道,“属下必不负君侯所托。” 宁南忧轻轻扬起嘴角,冲他颔首,将手中之茶一抿而尽,对着偏房侧边的屏风处道了一句,“吕寻,出来。” 赵拂还未起身,便听见左侧传来盔甲轻拂地板之微响。他侧过身朝屏风处看去,只见一人身穿银铜铠甲,手持一把亮剑缓缓走了出来。 “属下精督卫郎将吕寻拜见主公!”那人单膝跪地,双手抱剑握拳,向前一拱,略行一礼恭敬道。 “不必多礼。”宁南忧拂拂袖,示意他起身。 吕寻点点头,起身退居季先之身侧立直。 宁南忧道,“人,我已经给你找来,这几日便可与钱晖暗下联系,送赵拂去往北地。切记,要钱晖将戏演的像一些,莫要让崔英看出来。” 吕寻应了一声,面上却露出一些迟疑之色来。宁南忧眼见,余光一瞥便将其神色收入眼底,但却并没有立即询问,而是冲着赵拂道,“北地境况骇人,匈奴百年以来一直侵扰着大魏边疆,长鸣军常年于北地驻守,应对匈奴之突袭。这几月,匈奴有异动,想是不日又将起一战,钱晖乃一营领将,战时必然上阵厮杀。由此,你前往之时,与钱晖跟在主营后抓准时机先立一功。到时钱晖自然会替你求一功赏,任你为别部司马。我能帮的便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全靠你自己。” 他细细交代一番,赵拂连连点头,终而露出疑犹道,“主公所说一切,赵拂必行,只是...北地遥远,赵拂这一去,便不知经年归期...还望主公护好我家人。” 宁南忧垂下眸,轻轻应道,“你且放下心。你的家人即日起,便送至建业,有夜箜阁看护,这样你可安心?” 赵拂一愣,又一次出乎意料。夜箜阁之势大,最出众的便是其集数百江湖武派于一阁,最不乏武力高强者。若他的家人有夜箜阁相护,他便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于是感激涕零的再磕一头,双眼朦胧道,“谢主公大恩!” 宁南忧弯弯嘴角道,“不必谢我。若有一天你当真能够将主营邓氏踢下长鸣军主将之位,那本侯还需仰仗于你。时辰亦不早,你且先去同你家人告别,明日出发北地。” 赵拂一颤,伏地大拜又重重磕下几个头,便起身言明告退。 待他出了偏房,从小院离开,整个屋子也忽然沉寂下来,冷的如同冰窖。 “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半刻后,宁南忧突然开口对吕寻道。 一直站于一旁面色凝重,沉默不语的吕寻听他话音落罢,这才上前双膝跪地请示道,“主公为何执意要用赵拂?这个赵拂...并不了解长鸣军之序...如此单枪匹马进入邓氏视野...定然不能助主公大计功成...如何能用得?” “那按你所说,认为何人能担此大任?越崇么?”宁南忧面色渐渐寒了起来,抬眼看向吕寻。 “主公!越崇乃是主公您精心培育领将,当年主公同属下言明收复长鸣军之意,属下便认为越崇最为合适,只有他能够替主公排忧解难,早日收回长鸣军!可如今主公却要用赵拂,恕属下心中难服。”吕寻是个直肠子,心中若有疑虑与不快,必然要说出来。 宁南忧冷眼看着他,提问一句,“我且问一句,越崇祖上是何人?” 吕寻一愣,如实答道,“明帝亲信越奇之孙。可...越奇将军骁勇善战...忠肝义胆,先帝登位后,却因邓氏伙同当时权势滔天的广平侯、中山侯、东莞侯、襄阳侯、魏兴侯铲除朝中异己,霸占朝野,而被人所害...其祖上所受之冤屈更胜于属下。” “你既然知道的这样清楚,还要问我为何不可么?”宁南忧尖锐的目光从他的面庞上扫过,略微有些阴沉。 “当年,邓氏连同五侯诬陷越奇通敌卖国,先后连续牵连了多少明帝亲信?你祖上也因此遭了难。无论这些人是否是被诬陷,如今的史册上,记载的是他们的污名。而越崇乃是当年那场常猛军谋反主将之孙,是罪臣之身。他能够活下来,全靠精督卫一力掩护。我费尽心思令越崇洗刷身份,重新予以莫远之身份,将他投入长鸣军之中,并不是为了让他去争夺长鸣军领将授印,而是为了让他接触更多军将士兵,为日后常猛军的复辟作完全准备。 你不是不知,越崇的身份一旦暴露,引来的会是什么腥风血雨?更何况他现在身处的长鸣军,不管是暗地还是明面,终究还是掌握在邓氏手中。邓氏手握宰割大权,而我...以及精督卫都无权插手,在世人眼中,精督卫绝不可与大魏军将有任何关系,一旦越崇出了事,我们谁也救不了他。他也终究与你不同,他是谋逆主犯的后代,当年之事未曾平冤昭雪,你如何能够叫他抛头露面,引人注意?到时,只会引来更多天下人的指责。 吕寻,我知你心中焦迫。可,凡事总得一步步来。” 宁南忧细细分析,语重心长的同吕寻说着,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肃穆之情。 吕寻彻底沉默下来,皱着眉头,脸色忽青忽白。他沉寂了片刻才开口道,“是属下鲁莽了...请主公恕罪。属下...只是认为...代王已察觉主公之意图,于是心中焦虑过盛...” 宁南忧轻轻叹道,“大事将近,当年的所有真相,都已查清,而朝内之势也已蓄势待发,所幸这些年的准备并没有白费...我虽不能亲自将我父亲绳之于法,但我答应过老师的...一定会做到。所以你不必焦虑,我心中自有成算。” 吕寻面露惭愧之色,垂着头道,“诺,属下这就同钱晖联系。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宁南忧点点头,正当吕寻刚准备退下时,他又开口道,“慢着。” 吕寻半起了身,又匆匆跪下,又拱拳道,“主公还有何吩咐?” “邓夫可知...泉陵之战?” 吕寻道,“属下已派人将此消息故意透露给了邓夫。据洛阳宗正府来报,那邓夫得知此事,便立即备下了案卷,泉陵及隆中收集的百家书也送到了他手中,邓夫已寻人去细查。” “朝中关于我的折子...可有备好?”他慢慢蹙起眉头询问道,一双眸盯着案几上的卷轴,有些阴森。 吕寻点头应道,“主公放心,付沉已联系了朝中数名德王殿下手底下的人,明日一早,待邓夫将案卷以及百家书呈上,便联名上奏弹劾。” “奏疏弹劾之意可有说明我滥用精督卫私权?” “说明了,属下命人加急将您写给付沉之书帛送至了他手中。不过几日,满朝将知泉陵之事。”吕寻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认真的答着宁南忧的话。 “段兴那处安排的怎么样?” “一切全按照主公之意,属下仿照德王书信一式两份,分别交至尚书令朱自成与那尚书仆射段兴手中。所有隆中录下的状书,册录也都已递交给朱大人。朱大人也照您的吩咐,故意将此事透露于段兴知晓。那段兴果然不出主公所料,趁朱大人外出...将这些状书与册录都掉包了。” 宁南忧严肃的面色这才稍稍松弛了一些,又接着道,“还有一事可有安排妥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一章 兄弟相见 “主公是指人证物证?” “不错。” “都已安排妥当,泉陵受到重创,主公自张府私宅离开后,张遣也携带家眷归城,城中之惨象,再加上城门城道上死伤多数的德王府兵,足够证明德王曾驻守于此地。施安被俘后,其军中安插的人也都联系妥当,当初抓了夫人的那两个军汉被我们握了把柄在手,必然会为您作证。”吕寻一一交代清楚,垂着头等宁南忧说话。 “很好。”宁南忧微微笑道,“一个时辰后,我会将写好的奏疏交予你。待奏疏一旦传达入京,立刻诛杀施安座下副将陶荪,剩下的事就按我所说的去办。” 吕寻俯身一拜道,“诺。” 宁南忧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鼻梁,冲着他摆了摆手道,“下去。” 吕寻抬头一望,瞧见宁南忧有些惨白的脸色,心中关心正欲问出口,又见他闭上了眼,便止了声,悄悄退了下去。 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语的季先之等着吕寻离开,才看向宁南忧,欲言又止。 闭着眼睛的宁南忧感受到了那丝目光,便习惯性的蹙了蹙眉头道,“季叔今日一句话都未曾说,可是被我惊到了?” 季先之满腔难言之绪,盯着他的侧颜,最终叹了一声道,“主公...前些年不是答应了老奴...绝不插手长鸣军之事么?” “季叔为何不愿我插手长鸣军之事?”宁南忧听此语,微微露出一丝犹疑,抬起眼向他看去。季先之从前便不让他插手长鸣军之事,似乎害怕着什么。以至于后来,他安排越崇进入长鸣军之事也未曾同季先之说过。直到如今,赵拂前来,所有的事已准备妥当,他才将季先之叫至当场,让他知晓此事。 季先之张了张唇,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说真正的缘由,只是扯了慌道,“长鸣军中,邓氏根基太深...老奴害怕主公因收复长鸣军而遭遇不测。” 宁南忧看着他,总觉得他还有什么话未曾说出。可见他不愿开口,宁南忧便选择了尊重他之想法,徐徐安慰道,“季叔且放心,我绝不会亲自去插手长鸣军内事务...我之所以会挑选赵拂作为收复长鸣军的重要人选,也是因为,他同我之关系最浅。您放心,此事绝对不会牵连到我。” 事已至此,季先之已然不能阻止,便只有顺着宁南忧之意点了点头。 “此事暂且不论,我这里还有一事需季叔去查。”宁南忧轻声转移了话题,从袖中拿出一卷古籍竹简来。季先之即刻起身,徐步移至宁南忧身边跪坐而下,接过了那卷古籍。 他轻轻打开那竹简,粗略一看,惊的抬起眼朝宁南忧看去,“主公在何处寻到的《天瑞》?” “我住的厢房之中。”宁南忧面色镇静,眼神却也略略有些紧促,“季叔...我想...或许先生来过此地,又或许,他...与宁南昆同行。 您且帮我去冀州查一查他之踪迹...这些年先生一直不愿意见我,责怪我一意孤行,背离了老师所教授的道理,认为我狠辣。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冀州,可,这《天瑞》是先生最喜之古籍。他绝不会将它轻易丢弃。一定,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离开冀州。 您一定要帮我查清楚。” 他越说越是有些激动,苍白的面色因起伏略大的情绪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喏。”季先之郑重的点了点头,将那古籍又递还给宁南忧,便匆匆退了下去。 而此时,江呈佳已将客栈与府内随行者打点好,命下仆将物件都收拾了干净,恰巧从曹夫人的院子里出来,迎面碰上了从偏房离开的赵拂。 那赵拂瞧见江呈佳迎面向自己走来,便急忙弯腰行礼道了一句,“夫人万安。” 江呈佳微微 冲他颔首,便带着千珊朝厢房行去。 此时的沐云恰巧带着烛影从院中小廊右侧走出,碰上赵拂时,无意间朝着江呈佳的方向瞥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刹那间碰撞,又毫无痕迹的错开,一个朝里走去,一个朝外走去。 赵拂急匆匆的往外赶,此刻想着快些同家人团聚,并未注意从右侧奔过来的人影。 “砰”的一声,赵拂不知自己同何人相撞,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痛呼一声。 他抬起眼,朝撞他的那个人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宽袖曲裾长袍,上绣白纹,腰间配了一把玄铁黑青长剑的男子抱着手臂站在他的面前,正冷着一张脸盯着他看。 赵拂皱了皱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有些不悦,待他再转头仔细去打量那男子时,忽然便愣在了那里。 此人生的极像他的幼弟,虽眉眼间多了许多刚硬之气,但赵拂晓得自己绝不会认错弟弟的脸。他心间波澜起伏,盯着那男子愣愣的看,一时之间也忘了说话。 这时,从那男子身后传来一声轻柔温婉的致歉声,“这位兄台...可有受伤,实在对不住,是我走的太急了些...” 沐云从烛影身后跨了一步,走上前,向赵拂行礼致歉。 方才,她故意疾行于廊上,便就是想要故意撞上赵拂。她晓得烛影一定会挡在她的面前,如此一来,赵拂便能第一时间瞧见烛影。 而此刻的赵拂正沉浸于震惊之中,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烛影看,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本躲在烛影身后的姑娘。 “兄台?兄台?”沐云看着赵拂瞧见烛影后那一副失魂落魄,满脸惊诧的样子,便知江呈佳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烛影紧紧拧着眉头,瞧着眼前此人一直盯着他看,不免觉得奇怪。他知此人是白帮帮主赵拂,之前赵拂于山间伏击淮阴侯的车辆,他曾远远的瞧过一眼,因此记得赵拂的大概模样,如今撞见,自然很快便想起他是谁。 只不过,为何他觉得这赵拂的长相有些眼熟呢? 烛影不知自己这种印象是从何而来,于是蹙着一双眉头,脸色渐渐暗了下去。 赵拂缓了许久,才听见沐云的唤声,便扭过头朝她看去。两人双目对视,便双双愣在了那里。 “敢问兄台,可是...白帮帮主赵拂?”沐云故作惊讶道。 赵拂盯着眼前这位白白净净,生得既好看的小姑娘,面露激动难掩的喜色道,“原是恩人姑娘!怎会如此巧合?” 他又细细打量了沐云一番,见她身着锦衣华裳,梳着堕马髻,青丝间戴着一根雕琢精致的玉簪,五六根流苏自簪上垂下,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完全不似四年前于济南时,他见到的模样。 四年前的沐云,一身玄色侠衣长袍,于大河之上将他救下的场景,他永世皆不能忘。他赵拂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英气绝伦,侠义肝胆的女子,更何况四年前,她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年了的小姑娘,却有一身超凡出尘的武艺令他叹服。但自济南一别后,他便再不曾见她一面,本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相遇,谁能想到,此时此刻他竟在泉陵再次遇见她? “恩人姑娘,怎会在这里?”赵拂有些好奇的问道。沐云此刻的打扮,更像是贵族之中受宠爱于一身的千金,让他不敢僭越半步,悄无声息朝后退了半步,弯腰拱拳行着礼。 “我..是此地拜访亲戚的。”沐云不能直说她此行的目的,便遮遮掩掩的说了过去。 赵拂应了一声,随之注意力便又转移到了烛影的身上。半晌,他向沐云再拜礼,询问起烛影的名字,“敢问恩人姑娘...您身边的这位是?” 沐云故作怔愣,转眸瞧了烛影一眼道,“此人乃是我夫君的贴身侍卫,我前来泉陵拜访亲戚,夫君特地遣了他随时护我周全。” 她向赵拂轻声介绍着烛影,眼神向烛影瞟了过去,示意他向赵拂致歉。 一直冷着面的烛影目光微微一滞,随即点头应下,脚下步伐微转,弯身向赵拂行一礼道,“这位兄台,方才是在下唐突,请兄台恕罪。” 赵拂急忙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所幸并无大碍。” 烛影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又继续抱着双臂站在沐云身边,不吭一声。 赵拂见他这般冷漠,心下犹豫三分,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转身问道,“敢问兄台大名?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兄台。” 烛影听他这般问话,眼底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有些不解,但还是应答了一句,“在下名为赵乾。” “赵乾?”赵拂彻底愣在了原地,听着这熟悉的名字,那些本以放下的往事便又回到了眼前。他忆起小弟儿时冲着他笑的模样,想起他少年时抱着小弟在街市里玩耍至深夜,因不归家而被父亲母亲狠狠责骂的景象,想起小弟十三岁时,被那狗官孙驰强行抓去充军时的离别之景,想起母亲总爱乾儿乾儿的唤着小弟,问他小弟可有归期? 一时之间,酸涩、苦闷、愧疚齐齐涌上了赵拂的心头。此刻的他几乎可以确认,眼前的这名青年,正是他失散多年,以为已然命归西天的小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二章 烛影的身世 他直勾勾的盯着烛影看,眼眶渐渐变得通红。烛影被他盯得浑身不适,本就紧蹙的眉头挤得更加厉害了些。他很是不悦道,“敢问这位兄台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沐云瞧见烛影满脸的不高兴,便急忙站出来打圆场道,“赵兄,如此机缘巧合...可否愿意同我前去吃一盏茶,叙叙话?” 赵拂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急忙忙的收回情绪,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忍住心间的万分激动,低下头弯下腰,冲着沐云一拜,婉拒道,“恩人姑娘的好意,赵拂心领了,只是赵拂还有急事需去办...若下次有机会,赵某一定还要当面叩谢四年之前的救命之恩。” 他虽认为眼前这名唤作赵乾的男子很有可能是他的小弟,却也还有理智,若此时莫名其妙上前相认,恐怕也不现实,更何况他也不是十分确定此人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赵拂思量一番,便冷静了下来。 沐云也没挽留,这本就是做戏一场来测一测这赵拂看见烛影时的态度,也无需同他太客气。 赵拂点点头,再拜一礼便匆匆自客栈离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有些心酸艰涩,沐云立于客栈门前略有些不忍,良久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往客栈里走。 谁知烛影却挡在了她的面前。 沐云抬眼望他,疑道,“你作甚?” 他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一步,双袖并拢,微微朝前一拱拜了一拜道,“夫人今日让我与这赵拂相见是何意?” 沐云一顿,也料到他会猜到,便也没打算作什么掩饰,挑挑眉头道,“这事,你别问我,且去问你那位主子去。” 烛影双目微微一滞道,“阁主?” 沐云点点头,并未否认。瞧着烛影愣在那里,她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从他侧边往里面走了进去。行至花廊下,烛影才匆匆跟了上来,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她预备入厢房之中收拾行李,他才突然开口道,“夫人...那位赵拂...可是同我有什么关系?” 沐云眉头一皱,烛影便知那赵拂的确同自己有关系。他双目滞涩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语气低了下来,“夫人,阁主可曾同你说起那赵拂原籍归何处?” 她犹豫了一番,开了口,“不必她同我说,也不必我告诉你。你应该晓得,这赵拂乃是武陵临沅人,原本住信河村三巷,后迁居城内。” 烛影双眸猛然一缩,略略颤了起来。 信河村三巷.... 这些熟悉的字眼在他的脑海中一扫而过,令他心间猛颤起来。 “夫人说的是真的?”他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并不敢轻易相信。这些年他无数次前往临沅查询过往之事,只能记得信河村三巷这几字,其余之事他一概记不得。十四岁那年,他于孙府那场大火之中逃出,半条命都快没了,后被孙驰程越追杀,又感染了风寒,曾高烧一场,醒来后,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从前之事便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忆起那日大火之后,他的一路逃亡。再后来,他便遇见了江氏兄妹,这才有了归属之地。 但他脑海之中一直有着一层模糊的记忆。他也晓得,或许那些他怎么想,都忆不起来的那些人,或许就是他的亲人。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很陌生,包括那块刻有卢字的玉佩,他只知道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物件,却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人替他系上,又是什么人叫他永远不要摘下来。 他思念亲人,却并不敢奢望。 而此刻,得知赵拂原住在信河村三巷,又因那点莫名的眼熟,他将赵拂的身影同记忆里那个模糊宽厚的背影联系起来,只觉心情复杂。 见他满眼期待真诚的目光,沐云浅叹一声道,“我同你说假的作甚?” 沐云知道,烛影此人心思沉闷,虽什么都不说,但并不代表他便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年他私下无数次在武陵郡寻找亲人的下落,这些江呈轶同她说过,梦萝亦曾与她说起过。烛影看似铁面无情,一身硬骨,心间也有着一股铁汉柔情。 烛影满面彷徨与激颤,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多年来,他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无论他多努力的查询,都一无所获,此刻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欣喜若狂。 他思量片刻,摸了摸挂在腰际的香囊,又朝沐云一拜道,“夫人...烛影有一事相求。” 沐云晓得他要作甚,并不阻拦,只是轻轻颔首道,“去。你家主子...也正是这个意思。你寻了他们这么多年,如今有了点线索,自然要好好抓住。” 烛影无言对答,只是满眼感激的看了沐云一眼,微鞠一躬,便转身急匆匆的离开了院子。 沐云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烛影消失于廊下,这才转身入了厢房。 屏风后,早有一人侯在了案几前,等着她归来。 沐云盯着屏风上映出来的人影,无奈的压了压嘴角,踱步朝她走去。 “你都听见了...?”她绕到屏风后,站在案几前小声道。 江呈佳做了一壶茶,正端着茶壶斟茶,见沐云走了进来,这才抬眼朝她看去,并轻轻应了一声,“嗯,都听见了。如此甚好。沐云,谢谢你。” “谢我作甚?这事就算你不说,我要是知道了,也会助他们兄弟二人相认。”沐云在她面前放下了所有的端正,一屁股坐于蒲团上,毫无形象的端起江呈佳为她沏的一杯茶,仰面一口饮尽。 江呈佳瞧见她这般毫不顾忌的模样,不禁无奈道,“旁人一走,你便暴露本性了。” 沐云摆摆手,将茶盏伸到了江呈佳的面前笑道,“我还要。” 她扬起无奈的笑,又替沐云斟了一杯。 “虽...赵拂认出了烛影,但...我依然认为烛影之身份一定不仅仅限于武陵临沅信河村三巷一户小小农户之子。他身上的那块崔玉,来历不凡。”江呈佳叹道,“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波折。” 沐云又将手中茶盏倾倒过来,饮得酣畅淋漓,浓绿的茶渍沿着她的嘴角滑下来,她急忙抬袖去擦,却被江呈佳狠狠的打了下来。她正不满着,便瞧见江呈佳拿出一块方布来,替她拭了拭嘴角的污渍,这才满足的露出笑来。 她将整个身子伏在案几上,撑着头盯着江呈佳看,心不在焉道,“烛影的身世你就莫要操心那么多了,他们兄弟二人相逢,日后想要查...机会总多的是,你何须此刻烦忧?” 江呈佳浅笑道,“你说的都对。” 沐云见她敷衍的模样,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忽而想起昨夜江呈佳喝醉时,立于假山之上的情景,暗暗皱了眉头道,“你可知你昨夜饮酒...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胡话?” 江呈佳一怔,脸上立即扑上一层红晕,结结巴巴问道,“我...昨夜...” “你昨夜将他唤作覆泱...险些没将我吓死。”沐云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了些责怪的意味。 “我昨夜唤他覆泱?”江呈佳也愣怔起来,捂着脑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的姑奶奶,日后你可千万莫饮酒了...”沐云见她满脸一无所知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劝道。 江呈佳捂着脸,满脸懊恼道,“我...昨夜饮酒是怕他疑心我。这样倒也好,昨夜我饮过了,日后他应是不会再让我饮酒了。” 她想起今晨时,在宁南忧脸上瞧见的满面疲累,便知昨夜他一定被她折腾的够呛,想来他日后估计也不敢再让她饮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三章 整装出发 沐云叹一声,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便听见厢房外传来了千珊的声音,“姑娘...车驾都已备好了,可预备启程了。” 江呈佳一听,微微皱起眉来,轻声询问道,“君侯的车轿可有备好棉絮?要软和的,可按照我的要求预备了?还有一应碳炉置台、茶壶、文案墨几、白布丝巾、药材等...” 江呈佳絮絮叨叨的说着,千珊便忍不住捂住嘴暗暗笑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道,“我的好姑娘,您交代的事情,奴婢自然会好好准备。您放心,都布置好了,保准君侯不受辇车颠簸,连累伤势。” 听着千珊这打趣的语气,正喝着茶的沐云便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盯着江呈佳笑嘻嘻道,“你这细心的,仿若那辇车木榻能让你预备布置成卧房了。” “他身上的伤好歹也是因我而起的...”江呈佳缓缓起身,瞪了瞪正咧着嘴笑的沐云,满口无奈道,“再说,他是我夫君,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且快收拾收拾行装,看你这闲暇的模样,像是不准备同我去临贺了?那我今夜便修书一封,让兄长派人将你接回去?” “得了...你唤得动江呈轶?那死鬼恨不得我走的越远越好。”沐云不屑的瞥了江呈佳一眼,随即也起身往榻上行去,从里头掏出个包袱来,举到她面前道,“这行装我早就理好了。你也放心,我也只在你这里呆两三个月,替你解决些难事,助你在临贺稳下来,我便离开。那死鬼不愿我回去,我偏要回去,呆在他身边烦死他。” 沐云气鼓鼓、恶狠狠的说着,满口“死鬼死鬼”的叫,让江呈佳哭笑不得。 “你这死鬼的字眼和谁学的?”她转过身,弯着眼眸,满脸笑意。 “我在洛阳时,同城将军的夫人学的。”沐云挑挑眉头道,“这位夫人可令我佩服,便似城将军那般高大威猛,铁骨硬汉的人都被她管的服服帖帖的...我要是有她那本事,你兄长也不至于到如今还同我闹变扭,于是我便一心想要向她学习。” 江呈佳听这话更是想笑。她也是见过那城将军的夫人的,那位夫人可是个豪爽奔放的人儿,与洛阳城内的官宦女子不同,没有贵胄千金那股子娇滴滴的劲儿,自她嫁入城家起,便随着城阁崖骑马打仗,还曾替重伤不醒的城将军上过战场,砍过匈奴人的头颅,于黄土间撒过热血,是个十足的巾帼英雄。她的性子同爷们儿一般刚硬得很,沐云要是同这位夫人学习,那兄长更是要躲她了。 “你可别继续学下去...”江呈佳想了想沐云唤兄长“死鬼”,拎着耳朵骂的场面,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行了行了,你莫要管我学谁,总之我总有一日会找到对付江呈轶的办法。”沐云冲着她摆了摆手,提溜着包袱同江呈佳一起朝厢房外走去。 千珊退居她二人身后,一起朝客栈外行去。 宁南忧此刻早已上了辇车,待江呈佳在下仆的搀扶下,入了轿,便见他正闭着眼的侧靠在绒毯上休憩。 她小心翼翼的提起裙摆,弯着腰蹑手蹑脚的往里面移去。 宁南忧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悄悄盯着江呈佳看,见她鬼鬼祟祟的坐在格窗前,端起一旁放在碳炉上的水壶往备好的盆中倒了些热水,又拿了丝巾浸湿,悄悄朝他移过来。他急忙闭紧双眼,不动神色的将头转到内侧,自然的翻了个身,发出一声长呼,装作睡得正熟。 江呈佳本以为是自己弄醒了他,一颗心立即悬了起来,但见宁南忧转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她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晨起时,宁南忧不准她检查伤处,因是怕她担忧。但她今晨也听旁的人说起了她昨夜干的混账事。马厩的小厮说,昨夜她拉着他绕着整个客栈跑了数圈。千珊说她昨夜在房中大吵大闹,也是宁南忧哄了一夜才消停下来。 他的伤虽是皮肉伤,没伤至内腑脏器,但也不轻。昨夜她那般折腾,他的伤口定然又裂开了。这才缝合了没几日,有她在身边,宁南忧的伤便一直无法愈合,至今为止,都未结痂止血,布条一次接着一次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她。 江呈佳心里过意不去,又怕他不愿自己替他处理伤口,便想趁着他熟睡的时候下手。 她小心翼翼的将他慢慢从内侧转过来,令他躺平,便动手替他解腰带,揭掉包在身上的布条后,便见遮在里头的伤口一片猩红,皮肉从伤缝处向上翻开,竟有些化脓,一层浅黄色的脓夜黏合着凝固的血液,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江呈佳万分心疼,不由责怪起自己来。 她紧紧蹙着眉头,拿着湿布替他将伤口清理干净,又小心翼翼的重新为他上了药,裹了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这才歇了下来。 宁南忧瞧着她满心满眼的心疼与担忧,不经意的扬起嘴角,心间流过一股暖意。 夏日燥热,江呈佳因害怕惊醒他,擦伤换药时都十分轻缓,以至于轻松下来后,浑身已然湿透。她拿起放置于案几上的摇扇,烦闷的扇了几记,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宁南忧,见他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便坐在榻沿,侧着身,替他摇起扇来。 宁南忧睡得很安稳,不似平日夜中,总是容易惊醒。她盯着他的颜,慢慢出了神。他透着一丝丝的缝隙眯眼盯着江呈佳瞧,忽而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江呈佳打起瞌睡来,撑着头,手中拿着的摇扇也渐渐不稳,不知是昨夜闹得太久还是什么,她眼圈下一片乌黑,脸上尽是疲色。 他心下有些疼惜,还未睁开眼,便见江呈佳一张娇俏的小脸狠狠的向他砸来。 “啊!”江呈佳磕到了他的下巴,鼻子重重的砸在他的脸上,痛的龇牙咧嘴。她抬起头,捂着脸,满是痛苦的呜咽嘟囔起来。 她揉着额头和鼻子,只觉痛彻心扉,紧紧闭着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转眼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急急忙忙低下头去瞧宁南忧,只见他痛楚彻骨的绷着一张脸,白皙的下巴上被硬生生磕出一个红印,鼻子旁也通红了一片。 江呈佳惊慌失措道,“二郎...二郎你可有事?” 宁南忧忍着痛,咬咬牙,睁开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盯着江呈佳看,气得有气无力道,“夫人这是要谋害亲夫?” 她满脸窘迫,也顾不得额头上嫣红的一小片,从榻上滑落下来,掀开布帘,急急忙忙冲着辇车外随行的千珊吩咐了一句,“千珊,快去取一个鸡蛋来。” 千珊坐在马上,愣愣道,“主子要鸡蛋作甚?” 江呈佳揉着额头,瞪了她一眼道,“让你拿就拿,哪里来的这么多话?”她急匆匆的说着,又放下帘子,躲回了马车里。 此刻宁南忧已然坐起身,捂着下巴,正满脸无奈的靠在榻上盯着她看。见他坐起,江呈佳吓了一跳,贴着车壁,有些不好意思道,“君侯...醒了?” 他苍白无力道,“再不醒,等着阿萝砸死我么?” 江呈佳满面尬意,耳垂飘上一层微红,偷偷凑了过去,赔上笑脸道,“二郎莫要生我气,我太困了...实在是不小心。” 宁南忧见他凑过来,下意识的躲远了些,有些防备道,“夫人..还是离我远些。” 她盯着他的小动作,可怜兮兮的嘀咕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疲累的闭上眼,揉着隐隐作痛的颞颥,不吭声。江呈佳坐于一旁也不敢开口,直到千珊从窗前递来一颗煮熟冷好的鸡蛋,她才不至于尴尬的坐在那里。 她急急忙忙用一块干净的丝巾将鸡蛋包起来,双膝跪在绒毯上,轻手轻脚的朝他身边移过去,替他缓解下巴上的肿痛,见他一张俊脸被自己砸出了两处瘀伤,便心疼起来,小心翼翼的对着他的伤口吹了一吹,细柔的用鸡蛋替她消肿。 正当她满心满意的包含内疚之意,越发的难过时,宁南忧忽然睁开了一双凉幽幽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江呈佳被他这突如其来般的吃人眼神吓得结巴起来,“二..二郎这样瞧着我作甚?” 宁南忧无可奈何道,“阿萝认为我作甚?” 他心间满是燥热,这小姑娘完全不知她自己在做些什么,一个劲的冲着他吹气,又小心至极,如同轻羽一般挠在他心头,令他不由热血上头,难抑欲念。 江呈佳瞧着他双眼中冒出的火光,心中不禁一颤,急忙想要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抓住。 她慌张的盯着他,瑟瑟道,“君侯作..作甚?” “阿萝这是撩拨了我,又想逃?”宁南忧温和一笑,即刻将她拉进怀中,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环住她的腰身,叫她摆脱不得。 “君侯...二郎,昭远...使不得使不得,你身上的伤都起脓了,可不能在继续折腾了。”江呈佳两只纤细小手扣住环在她腰际的手腕,使劲儿推着,想要从他怀中挣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四章 喜怒无常的侯爷 见她惊慌失措,宁南忧低低一笑,鼻尖默默在她颈间蹭了起来,干涸的唇有意无意的划过她的肌肤,令江呈佳浑身一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面色潮红起来,还未来得及抵抗,宁南忧便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正预备寻机轻下去,谁知此时马车的锦帘忽然掀起,吕寻冒出了个头,冲着里面唤了一句,“主公!” 吕寻没头没脑的掀开锦帘,便瞧见自家主公正抱着夫人亲热,顿时直了眼,愣愣然的盯着,也忘了说话。 江呈佳见此情景,便趁机从宁南忧怀中逃脱了出来,往车壁角落里多去,双袖遮面,羞得见不得人。 宁南忧面色一沉,怫然不悦。他扭过头,乌亮的眸里多了几分寒森森的意味,盯着格窗外呆愣愣的吕寻道,“你是越发胆大没规矩了?” 吕寻被他那寒光四溢的眸惊的回过了神,一张铁面上多了几番尴尬与燥热,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是...是属下不知规矩,还请主公责罚。” 宁南忧蹙了蹙眉头,扶额摆摆手道,“罢了,你可有什么打紧的事要报?这么急躁?” 吕寻低下眸,不敢同宁南忧对视,清了清嗓子道,“秉主公,施安死活不肯随精督卫入京,途中已逃了两次,打个半死...言说想要见少夫人一面。” 躲在角落里,将整张脸埋在臂弯里的江呈佳登时一怔,心间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这个施安此时要见她作甚? 宁南忧眯起眼,挑眉重复了一遍吕寻的话道,“施安将军要见夫人?” 吕寻点了点头,应答道,“不错,施安指名道姓,要见夫人。” 宁南忧的眸子漆黑一团,看不清是何情绪,一望无底,他沉默片刻道,“知道了,下去。” 吕寻应一句“喏”,便赶忙将锦帘放下,也不敢作任何停留,生怕宁南忧寻他算账。但同时对与江呈佳的反感又多了几分,自从这江氏女入了府,他同主公说话的时机与地方愈加少了,实在麻烦至极。偏偏主公被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他想要宁南忧清醒过来,可无论如何劝说都不见效,不免令他对江呈佳更加防备不喜起来。 马车里,江呈佳已抬起了头,恰好对上宁南忧探过来的目光,装作并不知施安已被宁南忧所抓,吃惊道,“季叔不是说...那施安潜逃,不知去向了?二郎什么时候将他抓住的?” “大约两日以前。”宁南忧平静答道。 简短的对话过后,两人之间突然莫名其妙的沉默了下来。 半晌过后,他突然开口道,“阿萝...同这位施安将军是何关系?” 江呈佳一时语塞,对眼前境况迷惑不解,心下一片絮乱。她不知这是宁南忧故意安排的戏码想要套她的话,还是施安真的想要见她一面。 “我倒是想问问那施安,为何想要见我一面?君侯怎么反问我同他的关系?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却险些陷我失节于宁南昆那个恶贼...这种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我能同他有什么关系?”江呈佳露出满脸的厌恶之情,撇过头不想理会宁南忧的询问。 宁南忧一怔,脸色难堪起来。他虽知江呈佳指的是施安并不是他,心底却还是没有来的恐慌起来。他知,她嫉恶如仇。虽如今表面上她愿同他琴瑟和鸣,装作一团和气,可心底对他的怒意,对当初他的不择手段的厌恶与愤然并不可能那么快消失。 如她口中所说的伪君子...他与宁南昆又何尝不同? 他的眼神暗淡下来,强抑心中没由来的酸涩,逼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她,淡淡道,“施安既提出了这要求,我也不好不替他问,夫人可愿去见他一面?” “见他作甚?不见。”江呈佳毫不犹豫的说着,语气里充满着对施安的抵触。可她越是这般,越是令宁南忧心间不适。仿佛此刻,她拒绝的是他一般。 宁南忧一张面容渐渐黑沉下来,逼迫自己从她的温柔乡中醒神。这几个月里,同江呈佳的相处,叫他险些忘记了自我,险些忘了她的兄长是谁,江氏背后之人又是谁。他为她,不顾一切冲入泉陵相救,为了她甚至愿意舍弃布好的局。这些不可思议的行为与想法于他脑海之中旋转一周,叫他彻底清醒过来,也叫他那颗已慢慢被她融化了的心再次冻住。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忽而觉得马车里闷的慌,冷声冲着外面驾车的车夫到了一句,“停车。” 江呈佳听他冷语,忍不住心头微颤,不安起来,急忙询问道,“二郎作甚?” 他不回话,不知怎得耷拉下了脸,待车夫将马车停稳,便预备下去,却被她扯住了衣袖。宁南忧面无表情的扭过头,见她一双美眸里夹杂着丝许不安,心下终究不忍,略略皱眉道,“车中闷得慌,我下去走走。” 江呈佳不知他又在闹什么脾气,心下委屈,却顾及着他的伤势没有发作,小心翼翼哄道,“可是我呆在这里的缘故...?二郎身上有伤...莫要多行,还是在马车里休憩。我去同嫂嫂乘坐一辆便是了。” “不必,你呆着。”宁南忧声色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还是潜意识中怕惹她伤心。 她瞪着一双大眼,乌亮乌亮的眸子里涌出一丝惊慌失措,轻声道,“君侯...是因阿萝不愿去见施安生气了么?若君侯想让阿萝去见,阿萝去见便是了。” 宁南忧背影微顿,双眸如寒潭般冰凉,他转过头,冷冷的盯着江呈佳看,目光里满是探究怀疑之意。 她不知眼前人究竟因何生了气,总之觉得他不对劲,心下更加委屈起来,于是垂下头叹道,“君侯好生在马车里休憩,妾退下了。” 她突然自称妾,一切仿若又回到了第一次拜访曹氏后,两人不欢而散的场面。宁南忧本能的想拉过她,抱到怀中来哄,却克制住了自己,袖中的手却渐渐曲成了拳头。 江呈佳颇为狼狈的从马车上下来,一阵热风迎面吹来,令她瞬间红了双眼。她失落的站在马车外,听见里面的人冷冷传来一句,“行车。” 她愣愣的看着车驾从自己面前缓缓移动,向前赶去,鼻间不由酸涩起来。 骑马跟在后面的千珊瞧见这一幕,不由一惊,急急忙忙驾马行至一遍,蹬着马磴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牵着马向江呈佳跑来。 “姑娘怎得从马车上下来了?”千珊询问一句。 江呈佳垂下眸,忽而夺过千珊手中的缰绳,迅速抽出她手中握着的马鞭,一蹬脚,旋身上马,扬鞭一挥,呵斥一声,“驾!” 顷刻间,人与马便似离弦的箭一般从车队里冲了出去。 “姑娘!夫人!姑娘!!姑娘!”千珊大惊失色,心急追出去,无奈江呈佳驾马疾行,她追出去几里,便眼睁睁瞧着江呈佳消失于山林之中。 “怎么回事?”宁南忧听到动静,掀起锦帘,蹙紧双眉冲着一旁随行的小厮问道。 那小厮被江呈佳出乎意外的行为惊得不知所措,又闻主公厉声询问,不禁吓得叩地而拜,满脸土色道,“夫人她...驾马冲了出去。” 宁南忧眼中一怔,即刻朝前望去,只见千珊奔于山路间,没几里便停了下来,满面焦急的往回走。 他立马从马车中窜出,奔至疾风身边,拍了拍马背,蹬上马镫,扬鞭一挥,追了出去。 千珊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便是想要再牵一头马去追江呈佳,却见宁南忧紧握缰绳,驾着疾风自她面前飞驰而过。 她顿了几秒,反应过来,又着急地冲着宁南忧那抹疾驰而去的背影喊道,“姑爷,您身上有伤,让奴婢去寻夫人!君侯!” 话还没喊完,宁南忧也消失在山林之中,这令她不知所措起来。 主公与夫人一前一后离开,使得侯府车队方寸大乱。一直侯在曹夫人马车旁听命的季先之还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只察觉到前面的车队停了下来,于是正准备上去问情况,却见千珊急急忙忙冲了上来同他道,“季大人,快些派些人手去寻君侯与夫人。他二人似有争吵,现下双双驾了马,冲出去了。” “什么?君侯身上还有伤,这怎可使得?”季先之蹙眉惊道,急忙向曹夫人通禀一声,又嘱咐尾随于车队的吕寻看顾好曹秀的安全,便令几名小厮驾马随他去寻那夫妻二人。 千珊原本要去,被季先之拦下,叫她护住曹秀与沐姑娘的安全,于是便没随行,但亦是满脸的焦躁不安。 吕寻骑着马,也忧心起宁南忧伤势来,极想随着季先之一同前去寻找,但又放心不下曹夫人的安危,只能呆在原地不动。他见千珊在车驾前着急的跺脚,便心生不满与怨怼道,“果然女人事儿最多。” 他的话茬正是说给千珊听的,言语之中的讥讽与厌恶皆是冲着江呈佳而去。千珊一听便知,于是恼火的转过头瞪着他道,“不知吕将军在说谁?” “我说你家姑娘!”吕寻气愤道,“先前便是因着你家姑娘,害的主公身受重伤。如今她又这般任性的驾马逃走,给主公添了多少麻烦?我同你说,若是君侯因此,身上伤势发作有什么好歹,我绝对不会饶过你家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五章 束手无策 “吕将军,还请说话客气些!你若再敢如此诋毁我家姑娘,别怪我不客气!”千珊气得牙痒痒,冷冷瞪着吕寻咬牙切齿道。 吕寻听罢此话,也没个好脸色,扯着嗓子还想继续骂,却被听到动静从马车上下来的碧芸一声喝住,这才敛了脾气,牵着马站在一旁不甘的瞪着千珊。 曹秀此刻正于车上小憩,睡得熟,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碧芸吩咐了人好生伺候,便移步去了前面。瞧着千珊忧心忡忡的立于车队前,便缓缓上前安慰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忧。君侯与夫人都是有分寸的人。季大人也已带着人马去寻,不会有事的。我们便在此地等着,季大人行事快,指不定天黑前便能将君侯与夫人带回来。” 千珊铁青着脸色,见来人是曹氏身边的碧芸姑姑,便稍稍缓和了神情,行了礼道,“姑姑说的是。是千珊过于忧心了。” 此时,跟在车队最后面的辇车上的沐云也听到了动静,急急下来查看,得知此消息,心下亦是猛地一惊,拉了马就要去寻,被碧芸一把拦下,这才没有冲出去。车队乱成一团,能主事儿的便只有碧芸姑姑一人,但好在全府上下也都是服她的,因而她的嘱咐也令一队手忙脚乱的下仆小厮、侍卫、军队渐渐平和了下来。 江呈佳驾马狂奔于树林之中,找到一片空旷宁静的地界,才停下马来。她牵着马,漫步在山林小径间,闷闷不乐。她望着自林叶缝隙散落下来的点点光亮,满目惆怅。 她寻了块干净的小石坐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突然有些懊恼自己就这般赌气的驾马冲出来。正当她将自己心口那些杂乱的情绪理干净,准备上马返程时,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驾着疾风仓促奔来。江呈佳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委屈与恼怒便再次翻涌而上,她皱起眉,跺了跺脚冷哼一声,拉住缰绳,旋身一跃又坐上马背,扬鞭驾马朝前奔去。 “阿萝!阿萝!江梦萝!江呈佳!”宁南忧瞧见她停马休憩的身影,本准备勒马停蹄。谁知这小姑娘脾气倒是大得很,见自己来寻,竟又纵马奔走,于是心下一急,急忙冲着她唤了几声,最后气得喊出她的大名怒道,“你若再不停下...” 宁南忧的话还未曾说完,江呈佳便毫不犹豫的打断道,“我若不停下来,君侯预备怎样?拿处置你军营里犯事儿的兵将一般,赐二十军棍么?” 她想起他对自己的态度,便更加恼火,于是扬起马鞭对准马屁股又是狠狠一抽,继续向前狂奔而去。 宁南忧蹙起眉,黑脸一张怒意勃勃,“江呈佳,莫要仗着本侯宠你,以为本侯不敢罚你!你若再不停下,等本侯抓到你,当真赏你一顿军棍!” 奔在前面的她更是怒道,“那君侯便凭本事来抓我,在这里说什么空话!” “江呈佳!”宁南忧气急败坏,一鞭抽在疾风的屁股上,勒紧缰绳,压了压马肚,加快了速度,待到快要同她的马并行。宁南忧倏的放开了马缰,脚下用力在马镫上一蹬,腾空而起,旋身朝江呈佳的马上飞去。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宁南忧便已坐在了她的身后,一手拉住马缰,一手环住她的腰际,冷冷道,“本侯武学不如你,难道轻功也不如你?” 这突如其来的怀抱与冷言令江呈佳浑身一颤。她咬咬牙,扭头朝宁南忧瞪了过去,“君侯来寻我作甚?在马车上不是要赶我出去么?” “胡闹些什么?我要走,你不让。你自己说要去车外透透气,怎得反倒成了我的错?”宁南忧微微抽了抽眉头,铁青着一张脸,一双黑沉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前方,拉着缰绳,企图将马停下。 江呈佳偏不如他所愿,扬起马鞭对准马屁股,又是一鞭抽下。马儿惊鸣嘶叫一声,四蹄更加奋力的朝前狂奔。 “我胡闹?究竟是谁在闹?”她气呼呼道,“我自问嫁入你府中后,一心一意的伴你左右,没有半点私心。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脾气,我甚至不知我到底那一句话得罪了你,这般不明不白的受你的气....我...我招你惹你了?你这般对我?” 她觉得宁南忧简直不可理喻,如今竟还责怪她胡闹。 他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好的时候能对她贴心贴肺,柔情入骨;凶的时候,对她冷淡无情,甚至不愿见到她。每每都令她抓心挠肝般的气愤,但却奈何不得。 江呈佳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一双眼中不自觉的涌出了层层雾气。她越想越是委屈,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缰绳,继续朝前奔去。 宁南忧只觉缰绳一松,一个不稳,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好在自己眼疾手快,修长双腿冲着马肚轻轻一勾,才在马背上坐稳。他心下掉了一口气,胆战心惊的抱着江呈佳的腰际,无奈道,“是我的错,我不好,我惹你生气了。阿萝别闹了,跟我回去。” 他强硬的口吻慢慢缓和下来,带了些小心翼翼的哄。 江呈佳又剜了他一眼,冷着脸道,“你叫我不要生气,我便不生气,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宁昭远,我说实话。我江呈佳不是洛阳城里那些贵胄千金,大家闺秀。我从前不过是个跟随兄长走南闯北,四处流浪的野丫头。我不懂什么规矩,也没那些闺秀们的气度礼仪,不是个大度之人。我向来有一说一,你对我好,我便也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也没必要贴上一张脸去讨你的好!” 宁南忧只顾着同她争抢缰绳,也没听清她再说些什么,一心想要抓住她握住马鞭的另一只手,生怕她再次扬鞭,将他从马上颠下去,于是嘴中只能不断的重复念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突然冲你发脾气。怪我怪我,心思太深,扭扭捏捏。觉着你厌恶施安那样的人,心底其实也应该对我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厌恶至极。” 江呈佳一听更加来气,右手灵巧绕过他大掌的围捕,拂袖一挥,又一辩打了下去。马儿受了三鞭,有些惊吓,愈发难以操控。宁南忧头皮发麻,忍不住冲她怒道,“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宁昭远!”江呈佳连字带姓的喊着,一双水灵灵雾蒙蒙的眼里多了几丝戾气,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宁南忧微微一怔,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将缰绳与马鞭交至他手中,整个人灵活的从他怀中转了一圈,背对着马头,在马背上完全反过来坐着。她将双脚从马镫上伸出来,勾住宁南忧的腰际,小手狠狠揪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扯,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看着,大眼瞪小眼。 宁南忧被她这样危险的动作吓得面色惨白,一只手紧紧勒着缰绳,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生怕她从马上滚下去。他皱着眉,一边用余光扫视着前面的路,一边怒瞪着她道,“你不要命了?这马受了惊,你还敢这样坐?快转回去!” “我不!”她任性的摇摇头,揪着他的衣襟恶狠狠道,“宁昭远!我同你说过多少遍了!虽说当初你娶我的手段的确不光彩。但我又不是一个无心之人。这几月你待我怎样,难道我感受不到么?” 她这气势十足的模样令宁南忧哭笑不得。 紧接着,他又听见江呈佳道,“我都不在意从前的事了,难道你一个大男人还要在意?你是有多扭捏?”她骂骂咧咧的冲他发火,龇牙咧嘴的模样叫他觉得好笑,便忍不住扬起了眉梢。 “笑什么?好笑么?”江呈佳虎着一张脸,盯着他眼角起的笑意,咬牙切齿道,“还是你认为我说的这一切都很可笑?” 面对她的质问,宁南忧束手无策,浅叹一声道,“是我小肚鸡肠,总认为你怨我。我终究是摄政淮王之子,是大魏人人皆知的佞臣、权臣之子,又是人们传言中的无心阎王。而你嫉恶如仇,最是记恨这些人...我总觉你怨我,待我不是真心。” “是,你的确是大魏人人唾骂的摄政王宁铮之子,可那又怎样?我已嫁你为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你是山间盗匪,海中恶盗,城中恶霸,这辈子我也只能是你的夫人,既然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不如待在你身边。我相信,有我陪着,终有一天,你会慢慢便好。况且坊间你的那些传言不过是传言。我嫁入你府中,并不曾瞧见你滥杀无辜,搜刮民财,眼见为实,我相信我自己见到的。”江呈佳大声说着,一字一句无比坚定。 宁南忧沉了眸,低下头瞧了她一眼,若有若无的苦笑道,“你想改变我?殊不知命由天定,我生下来就是权臣之子,是奸臣,是你们应该嫉恨的恶人。你要如何改变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六章 竟然怕兔子? “是!你的确是佞臣之子!可人的好坏又同他的身世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从前做下过十恶不赦之事,我也坚信,我既嫁于了你,未来某一天,终能够改变你。”江呈佳说出一直埋在心中的话,语气愈发坚定。 他沉寂片刻,还想再说些什么,江呈佳却突然抱住他的脖颈,将唇贴了上来。宁南忧漆黑的双瞳倏然放大,心跳瞬间停止。 他死死勒着缰绳,一刻不敢放松,想要同江呈佳分开,谁料这小姑娘不知哪来的力气,摁着他的头强吻,就是不肯放。 宁南忧哭笑不得,只能一边同她唇齿缠绵,一边控制受惊的马儿,弯着腰身小心翼翼的护着江呈佳。 受惊的马在他的操控下渐渐平复下来,马蹄逐缓停下,最后停在山腰处,不走了。 他舒了一口气,江呈佳也在此时气喘吁吁的放开了他。 宁南忧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只觉浑身一松,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江呈佳身上,没了力气。 “还气我么?”半晌过后,他弱弱地问了一句。 “气。”江呈佳从嘴中蹦出这个字。 宁南忧立马坐直了身子,黑亮的眸朝她看去,万般无奈道,“我都如此赔礼道歉,你还气?” 江呈佳盯着他那张被自己啃得通红肿胀的唇,禁不住扑哧笑出声。 他见她露出笑容,又赔着笑道,“看你这样,是不生气了?” 她挑挑眉头,推开他,踩住马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一身不吭的走到一旁。 宁南忧摸了摸额头,又一次感到挫败。 人生头一次,他觉得,似乎这世上也有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情,也有他处理不了的事情。 宁南忧跟着她的脚步,跳下了马,朝江呈佳走去,悄悄从她身后抱住了她,小声呢喃道,“夫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跟我回去,天快黑了,山林中并不安全。” “气归气,跟你回去是另一桩事。我不想让母亲担心。”江呈佳绕过他的话头,并不打算就此轻易放过他。她推开他,缓缓朝马儿走去,牵着马慢慢往回走。疾风跟着主人的脚步朝他们奔来。宁南忧嘘一声,令它止住蹄步,随即牵过疾风的缰绳同江呈佳肩并肩漫步于山林间。 他回味着江呈佳方才说的话,心下愈发不是滋味,犹觉得可笑。 宁南忧从不知她对自己有着那样的想法。江呈佳那句改变令他心中发涩,活在淮王府的这些年,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早已令他污浊不堪,便是连先生都不愿继续留在他的身边,认为他无药可救,江呈佳又有什么自信认为他会因她而改变? 他垂着眸,思绪繁杂,叹了口气忽而开口道,“阿萝明日...随我去见一眼施安将军如何?” 江呈佳双肩轻轻一颤,默不作声的蹙起了双眉,冷声道,“君侯为何想让我去见施安?” “那施安既然指名想要见你,我也想知道他还要耍什么花招。阿萝且放心,我会陪着你一同前往。”宁南忧对江呈佳的疑心经过此番这么一闹仿若渐渐平息了下去。 江呈佳谨慎小心的听着他的话茬,确认他不再疑她,才暗暗放下一颗揣揣不安的心。既然是他亲邀自己去见施安,那么她若再继续推脱反倒觉得可疑。 她转了转双眸,思量再三道,“君侯说好的同我一起去,莫要中途退出去。我不喜那施安,也不想同他单独见面。” 宁南忧扬起眉梢,低低应了一声“嗯”,悄悄绕至江呈佳身边,顺其自然的牵起她的手,似有意讨好。 江呈佳虽没有反抗,却也不乐意理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片暮沉沉的光从林叶缝隙间笼罩下来。山腰树林间逐渐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 宁南忧的神情逐渐警惕起来,不断用余光扫视周围的动静,似乎在害怕着什么。江呈佳原本出神想着别的事情,突然察觉手上传来隐隐的压制与疼意,便不禁皱了眉头,抬眼两人紧握的双手看去。只见他的手背暴起青筋,修长的手指泛起青白,不知因何紧张起来。 江呈佳试图抽了抽手,他却握的十分紧,不给她一丝一毫的缝隙。她忍不住疑道,“君侯作甚将手握的这样紧,难道还怕我突然逃跑吗?” 宁南忧不说话,一直紧绷着神色的瞪着这四周树林,面色铁青。她仰面望他,只觉他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对劲,于是又问,“二郎这是怎么了?” 此刻,茂盛的树林中再次传来异动,宁南忧下意识的扭过头查看,面色更加难看起来。江呈佳发觉了他的古怪,以为他察觉到这山岭周围有什么,便立即放平心思,用心以耳去听周围的动静。但片刻过去,她并没有听见丝毫躁动,林中偶尔传来的声响不过是这片山岭间的小动物夜间出来寻食不小心弄出的动静。 正当她想着宁南忧究竟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紧张,林子中忽然窜出了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小兔,朝他们狂奔而来。江呈佳瞧着那小小的一团,心下柔软一片,即刻想要上前抓住。宁南忧却在此时忽然甩开了她的手。她一愣,转过头去看他,身旁却已空无一人。 江呈佳一脸惊奇疑惑,探头四处寻找皆不见其踪影,于是轻轻唤了一句,“二郎?” 此时此刻,那突然消失不见的人,缓缓从马儿疾风的背后露出了个发冠,再渐渐露出一双眼,满脸铁青的盯着离他们不远的那只小白兔,双拳紧紧握起,很是紧张恐惧,但还是大着胆子应了江呈佳一句,“阿萝,我在这里。” 江呈佳循声望去,只见他七尺高的个子,弯腰躲在疾风的身侧,一双手扒拉着坐骑马垫,正惊慌失措的盯着她看。江呈佳甚少瞧见他这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道,“你这是做甚?为何躲在马后面?” 宁南忧那张英武不凡,俊朗倾城的脸此时却被硬生生吓得失了血色,一改往日的阴沉冷然,显得有些可爱。 他不答她的话,冒出来的一双眼死死瞪着地上那只小白兔,半步不肯挪动。江呈佳扭头看看他,又扭头盯着地上蹲着的那只白兔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喊道,“君侯莫不是怕这只小兔?” 宁南忧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呈佳在他面前笑的涨红了脸,分毫不敢上前。 “君侯...”江呈佳露出狡黠的目光,伸手将那缩成小小一团的白兔抱在了怀中,冲着宁南忧笑嘻嘻道,“君侯看...这小兔多可爱?”她故意将小兔抱到他的面前,咧开嘴笑道,“君侯也来抱一抱?” 宁南忧对上那兔子红彤彤的眼睛,大惊失色的朝后退了几步,沙哑着声音冲着江呈佳颤抖着说道,“你...你将它拿远些,莫要靠近我!!” 见他慌里慌张的逃开,江呈佳更觉得有趣,于是抱着那只小兔,继续朝他靠了过去,不怀好意的笑道,“君侯...兔兔那么可爱...你抱一抱嘛。” 宁南忧瞪着她怀中的兔子,只觉呼吸渐渐困难起来,紧接着浑身发起颤,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他连连朝后退去,惧怕到忘了言语。江呈佳笑起来,一双眸弯成了月牙,见他吓得花容失色,只觉扬眉吐气,心中委屈恼怒一扫而净。宁南忧对上她那双满是星光的眼,有一瞬时的失神,心下也畅快了不少。但见她抱着那只可怕的兔子依然在不断的靠近,他便一下子拉回了理智,不断的压制着心底的恐惧冲着江呈佳道,“它一点也不可爱,莫要靠近我!阿萝,听话,把它放了...或者杀了,总之不要让它出现在我面前!” 江呈佳有些吃惊,并没料到宁南忧如此害怕,总以为他是在逗她开心,于是装作一脸不可置信的嘟囔道,“君侯怎能这样说?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杀掉?”话音落罢,她又故意向他靠了几步过去。 宁南忧面沉如水,全身上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打起颤,他死死咬住发白干裂的唇,装似哭诉,双手紧紧握住腰际间的剑柄,作势拔出,最后忍耐下来,有气无力道,“阿萝...我并未同你开玩笑。放下它,莫要让它靠近我。” 她隐隐察觉了不对,终于止住了脚步,见他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也收起了笑容。江呈佳看了看抱在怀中的小兔,转了转眸,最终蹲下身,将它轻轻放入草丛中,并驱袖将它赶走。 宁南忧见此情景,心中吊着的一口气猛地放下,双腿就像是被顷刻间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倒在地上。 江呈佳回过头,瞧见这一幕,心脏立即悬停,惊叫一声,“二郎!” 这下轮到她自己惊慌失措起来,江呈佳迅速奔至他的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叹道,“这是怎么了?” 宁南忧努力呼吸着,只觉喉腔剧烈的疼痛着,鼻翼间能够喘息的空隙愈发狭隘,他瘫软的坐在地上,虚弱苍白的靠在她的怀中,昏昏沉沉道,“日后...莫要再这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七章 惊现虎啸军 “二郎为何这么怕...?”江呈佳还没问完,宁南忧便昏厥了过去,倒在她怀中一睡不醒。 江呈佳将一颗心脏提至了嗓子眼,慌乱的唤道,“二郎!二郎!君侯?君侯,醒醒!快醒醒!莫要吓我!?” 她满脸惊慌,颤抖着去解他的腰带,一只手伸进他的里衣,轻轻一抹,便觉察到一团湿气与血腥扑来。她伸出手,只见一片刺眼的猩红落在她的指尖,顺势流入掌心,狰狞可怕。 宁南忧身上的伤口因急速驾马前来寻她,彻底崩开,已然血流不止。可她却没发现他的丝毫不对,只因他身着玄衣,血色融入一片黑色之中,令她看不出半点不妥。江呈佳鼻酸起来,此时此刻无比后悔,懊恼自己方才为何要如此任性,没有顾及到他的伤势,只顾着自己出气。 江呈佳握住他有些发凉的双手,坐在地上孤立无援。她心间慌乱不已,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一手压着他胸口裂开的伤口,一边想着如何将他带离此地。 她努力呼了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尔后轻轻将宁南忧扶起扛在肩上,一步一晃的朝前走去。现下这种情况,她定然不能带着他在骑马,只能慢慢往回走,好在他们跑的并不是很远,方才也已走了一段路,应该很快便能寻到车队。 宁南忧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令她寸步难行,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移,没走几步,她便听见山前有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便有隐隐火光传来。江呈佳心中一喜,本以为是季先之带着人马来寻,正准备上前高喊一声,让来人注意到他们。谁知,她还没喊出声,便被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唇,转眼间便被拉入树林间,躲到了高昂茂密的草丛里。江呈佳反应过来,欣喜若狂的朝身边的人看去,便见宁南忧强撑着睁开了双眼,一只手紧紧抱着她,另一只手费劲的捂着胸口的伤处,额上出了细细的汗。 江呈佳满心满眼皆是他,心下着急,也没在意前方来的人马,刚要询问,又见宁南忧迅速的做出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 她这才察觉不对,于是按捺住心下的担忧,竖着耳朵细细聆听不远处疾行而来的马蹄声。 来人所驾之马,马蹄落地传来的声音不似家马一般轻便,更显厚重沉闷,像是军马才能发出的声音。她有些诧异,心下觉得奇怪。此路通往临贺,却并不是官道,宁南忧为了节省路程与时日,特地选了一条山路前往临贺。此地荒野山林,十分偏僻,若是走私马匹倒有可能选择此路来行,但军马却险少行此路。江呈佳扭头朝宁南忧看过去,压低声音悄悄在他耳边询问道,“是军马...这里怎会有军马行至?” 宁南忧听此,眸光微微一颤,显然有些意外,“阿萝好耳力,听得出这是军马?” 江呈佳面色严肃,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小声道,“不难,我自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况且兄长从过军...我跟着兄长在军营里带过几年。军马还是家马,我轻易便能分辨得出。只是,为何这里会有军马?” 宁南忧并没有回答,只是又将她抱紧了些,压在草丛间,屏着息,静静等待着那队人驾马靠近。渐渐的,林间那片火光化成了一群身着青铁鱼鳞甲,沉玄披膊,腰胯牢系铁衣垂缘,全副武装的军将。 这群军将,个个手持青铜环首刀,腰际配有宝剑,军马左侧垂落着纹路似虎的钩镶盾,右侧又挂有材质上佳的弓弩。 江呈佳心中疑惑不解,黛眉挤成了一团。大魏军中,能够穿青铁鱼鳞甲,同时配有宝剑、青铜环首刀、钩镶盾以及弓弩的军将并不多见,必是上等将卫才能有如此配备。只是她猜不透这群人究竟来自哪个军营,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忍不由的不安起来。她正细细观察着这一群人,宁南忧却在此时突然靠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阿萝...可有听说过虎啸军?” “虎啸军?”江呈佳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异样,她盯着眼前这一群人,忽然觉得一切有了解释。 大魏最强军队,便属宁铮麾下的虎啸军。虎啸军之配备乃为大魏顶尖,难怪这一群人所配置的武器这般完备。 “不错,这群人怕是我父亲麾下虎啸军一营的士兵。”宁南忧脸色愈发惨白,忍着浑身疼痛猩热,强撑着说道。 “既是你父亲军中兵将,为何我们要躲?”江呈佳皱一皱眉,装作什么也不知的询问起来。 宁南忧却在此时沉默不语。眼瞧着那一群军将在山径间下马休息,似要向他们这边行来,宁南忧便急忙拉着她一同压低了脑袋,将两人完全隐于了草丛之中。 两人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来人发现他们的存在,紧接着这群奔马劳累的士兵便交谈了起来。 一段对话传入了他二人耳中。 “将军,快些下马歇歇脚,再有几个时辰,也就到临贺了。”一个小兵冲着林子那头喝了一声。 接着,一声沉闷浑厚的应答声从两人的右侧传来。那人到了一句,“这就来。”两人便又听见右侧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下马声,鱼鳞甲与环首刀的摩擦声有规律的起伏着。 “将军,此次代王究竟叫我们一营来临贺做些什么,您知道么?”此时又有另一个小兵开口询问起来。 那被称作将军的人却呵斥了一句,“问那么多作甚?多问无益,你们安心跟着我后边做事便好。” “将军,并非我们好奇,只是代王此次加赏我们一营三帐这几人,又派我们来临贺这样的异乱之地,实在令我们难安...”那小兵不死心又继续问道。 “代王此举我也甚觉奇怪,但主公之想法,于我们又何干?我们只需做好代王交代的事便好,其他事也不归我们管。代王说了,此次若事情办得好,归去便能令我们加官进爵。”那将军也迟疑了一番,最终没想太细,不耐烦答了一句。 那几个小兵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便没再继续问。又是一阵沉寂后,不远处又传来上马的悉索声。几声长斥鞭打,马蹄声便再次响起,一阵尘烟飞扬,那群军将扬巾而去,没过多久便渐渐消失了踪影。 待他们走远,宁南忧这才喘了一口气,从草丛中缓缓支起身,有些费劲的坐了起来。 江呈佳担忧他的伤势,急匆匆的从后面抱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身上,少费些力气。 “君侯可还撑得住?”江呈佳瞧着他惨白似雪的脸,万般心疼道,“是我不该...不该如此任性的出来,竟让怒意控制了心绪,忘记了君侯的伤。” 她自责起来,令宁南忧一直阴沉着的脸上好不容易多了丝笑意。他懒懒的靠在她的身上,喘着气道,“你知道错就好。” 江呈佳没反应过来,还一个劲儿的点头,待到神智清醒,才意识到他又在占她言语上的便宜,于是不高兴道,“君侯又在瞎说什么?我没错,错的是君侯。若君侯没有突然对我发脾气,我也不至于如此。” 宁南忧见小姑娘反应的快,无奈且无力的笑了笑,只能做了妥协,“好,好罢,是我的错。阿萝莫要再同我置气。” 江呈佳又气了一会儿,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只觉呆在这里不是办法。宁南忧身上的伤还需快些处理,否则再次感染便不好了。于是她轻轻扶起他,轻声在他耳边道,“君侯可以起来吗?你架着我,我们回去...你身上的伤...不能拖下去了。” 宁南忧疲惫道,“不必。我估摸着,季叔也在附近了。再等等,他会寻到我们。” 江呈佳瞧着他一直捂着胸口伤处,更是焦虑道,“可你的伤势...” “夫人放心,死不了。”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仿若一点也不在意他不断流着血的伤口。 “君侯...你怎得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江呈佳忍不住责怪起来,声音亦有些哽咽生涩。 “怎么就不爱惜自己了?”宁南忧见她难过起来,浅叹一声道,“夫人太过担忧了...莫要乱想,我知道自己的身子。” 江呈佳沉默下去,看着他苍白无力,虚弱不堪的模样,心下再次自责起来。 宁南忧昏昏沉沉的靠在她身边,有些神志不清的说道,“今夜...你见到虎啸军之事,莫要同旁人说起。” 她蹙起双眉疑道,“为何?此事可有什么不妥?” 他用力呼吸着,疲累道,“我与我父亲,不似你想象中那般...我同他关系并不好。他...他派遣虎啸军前往临贺...定有什么秘事,可此事你知晓,反而对你们江氏一族不妙。若你能保守秘密,便无碍。” 宁南忧开始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说起话来。 江呈佳见此,脸色愈发的灰土,焦灼不安道,“君侯,你万不要睡过去,同阿萝说说话。” 宁南忧却愈发的沉闷下去,卷翘的眼睫颤抖着,双眸缓缓合上,眼看着快要昏厥过去。她满脸焦急,抚了抚他的额头,才惊觉滚烫异常。 江呈佳惊的收回手,手慌脚乱起来,不停拍打着他的脸庞,企图唤醒他。 他身上的伤势很显然的恶化了,伤口感染化脓牵扯到了内腑,导致此刻发起高烧,才会如此昏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六章 宁铮的计划 城皇后紧紧抱着魏帝,不敢放松,眉目间是浓浓的关切与担忧。 秦冶略略抬起头,看了榻上的这两人一眼,心下涌现一片酸楚,一丝恨意便从眸中渐渐显出。 江呈轶隐隐觉察到他身上的戾气,犹觉惊悸不安,急急忙忙出声提醒了一句道,“陛下无恙,多谢秦先生相助了...” 城皇后听此语,从满心满眼的担忧中稍稍回过了神,转过头冲着秦冶露出友好的笑意,温柔道一句,“有劳先生!多谢先生!” 秦冶从瞬息而逝的往事中缓过神,双目凝滞片刻,忍下心涩再朝城氏一拜道,“草民万不敢当一个谢字。” 他行完礼,便自觉朝江呈轶身后避去,不让城氏寻机同他搭话。 江呈轶这才松下一口气,满头的凉汗。 城氏觉得江呈轶与秦冶之间有些奇怪,但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一双水灵眸转了又转,最终缓下疑惑,慢慢将魏帝扶着枕在高枕上,端庄高雅的站起身,亲自向秦冶拜谢道,“秦先生医术如此高明,此次亦算是救驾有功...本宫与陛下皆是一诺千金之人,待陛下醒来,必然重赏于你。” 秦冶闷不吭声,放在袖中的两只手死死的掐住,低着头冷嘲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草民并不想要什么赏赐,也不需什么赏赐。” 他阴阳怪调的说着,站在他身前的江呈轶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突然很后悔将秦冶带到宫中。 城氏轻蹙黛眉,总觉得这个秦先生对她充满敌意,正欲问些什么,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沙哑的唤声。 “皇后。”虚弱绵长的喘息在城氏耳边响起。 城皇后一怔,扭过头,瞧见魏帝微微睁开了眼,正看着她。 皇后欣喜若狂,即刻奔至他的身边,握住魏帝冰凉的手,泪眼蒙蒙道,“陛下,您终于醒了!” 魏帝瞧着城氏发红的眼眶,心头一暖,紧紧攥住她的柔荑,浅浅道,“让你担心了。” 城氏哽咽着,靠在他的身边凝噎了片刻,才想起这宫内还有外人正在,于是匆忙坐起身,同魏帝道,“陛下...这次多亏了江主司,带来了灸治圣手秦先生...这才救了您。” “江主司来了?”魏帝虚弱的靠在城氏身上,冷眸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江呈轶,嘲讽道,“江卿不是说...得了病,需在府中养病么?” 江呈轶一听,急忙下跪一拜,端着礼恭敬道,“陛下,您就不要嘲讽臣了...这种情势若臣不在府内躲一躲,避避风头...想必这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吐死我了。” 魏帝不作声,寒眸牢牢的钉住他不放,仿佛要吃人,“江卿如此装病来欺骗朕...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江呈轶垂下眸,装作一副苦愁难忍的样子小声求饶道,“还请陛下体谅臣之心。不管怎样,那淮阴侯毕竟是臣如今的妹夫。臣还是避嫌的好。” “避嫌?你到是轻松,朕封你主司之位作何用处?”魏帝气不打一处来。 江呈轶自任官以来,政务倒是勤勤恳恳,太子跟在他身后也是越学越好。本以为这次宁南忧弄下个这么大的烂摊子,江呈轶多少会帮衬着点自己处理此事,却没料到,驳斥宁南忧的折子才呈上来,他竟立马称病告假,不理政事了。 “陛下...臣,自淮阴侯从洛阳出发前往临贺时,便已派人跟在侯府车驾之中,这一个半月以来,淮阴侯并无异常。”江呈轶眉目凝重起来,“且,半月前...臣妹曾修家书一封,命人快马送至了臣手中。臣所知的事情本貌与众臣所述完全相反。臣心下疑虑,又不想错怨旁人,这才称病于府,实则仔细查探了一番。” “你这是何意?”魏帝稍稍来了些精神,支起身子疑问道。 “这...”,江呈轶迟疑一番,朝城皇后看了一眼,又看着满宫跪着的侍婢,闭唇不语。 城皇后心领神会,敛了敛神色,从魏帝身旁抽身而出,略行一礼道,“陛下,太子还在外候着,臣妾先出去瞧瞧,就先行告退了。” 魏帝点头默认。 城氏即刻屏退左右,顺势也将秦冶带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寝宫便只剩下江呈轶与魏帝两人。 “江卿现在可以说了?”魏帝将后脑勺枕在倚栏上,松了一口气懒懒道。 江呈轶这才畅快说道,“臣妹家书中说...德王殿下趁着淮阴侯外出之时,将其掳去泉陵...以此逼迫淮阴侯...这才有了泉陵之战。” “令妹...莫不是为了替六弟隐瞒什么?”魏帝深思蹙额,凉眸寒气森森的与他对视,“我可是听说淮阴侯夫妇可是恩爱非常啊...江卿,令妹若是对淮阴侯动了真感情,她说的话,便皆不可信了。” 江呈轶心下一颤,解释道,“臣妹若不尽心尽力侍候,只怕无法替魏帝监看淮阴侯。” 魏帝虽然心中依旧怀疑,但语气却稍稍转变了一些,“若按照你所说...此次隆中赈灾食粮与钱两被劫的罪魁祸首难道另有其人...只是那人嫁祸给了淮阴侯?” “依臣所见...大抵如此。”江呈轶恭敬道,“臣以为...纵然淮阴侯才能再怎样不如德王以及明王,终究是摄政王之子。摄政王此番却坐怀不乱,不仅没有半分替淮阴侯求情之迹,更是要求陛下处罚...此事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的确,这正是朕想不通的地方。”魏帝脑海里浮现出宁铮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面色僵硬起来。 “陛下...朝堂之上,贬斥淮阴侯的折子,几乎一夜即成。一时之间大臣都因此事上奏驳斥,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不错,此事,朕也深感奇怪。但,朕后来细细命人一查,发现这些最初上奏贬斥淮阴侯的人,皆是宁南昆之人。”魏帝眯起双眼道。 “陛下,且想一想,淮阴侯为何会请旨前往临贺?” 魏帝眉头一跳,冷道,“临贺动 乱,他请旨前往助临贺郡太守顾安平定此乱,实则想要对蒋氏下手,击垮城氏一族的后防。” “不错。此事必然是其父之意。既然摄政王想利用淮阴侯暗地之中除去蒋氏一族,那么怎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让淮阴侯出事?”江呈轶的提问令魏帝眉头深锁。 魏帝反复咀嚼着江呈轶说出的这番话,愈加觉得有理。 这次,看来是他心急,只一心想着若是能够除去宁南忧,那么蒋氏一族或许还可保一段日子。可却并未深想,以宁铮之势,若是存心陷害蒋氏,失去了这次动 乱的机会...也会有其他时机将蒋氏拉下水。说不准,此次隆中之事...便是宁铮调虎离山之计,其目的便是想要自己放松警惕,最后再来致命一击。 魏帝不由冷哼一声,“这怕是又是他们父子几人的计谋,为了除去蒋氏一族,他们倒是费劲了心思。真是好一招声东击西。” 江呈轶缓了缓又接着道,“陛下所言极是,不仅此事奇怪。臣近日还察觉...驻守幽州的虎啸军...一营中至少有一帐之人皆消失不见,且消失有两月多余。” 魏帝咳了两声,直起身道,“有此事?江卿可有查到那一营之人去了哪里?” 江呈轶略略压低了头浅声言道,“这一营三帐之人离奇消失,臣已派人细细盘查,发现他们沿着北平一路往泰山奔去,最后在琅邪消失了踪迹。” “琅邪?”魏帝挑了挑眉,声色逐渐压低沙哑起来,“城氏本家琅邪?” “是。” “摄政王到底要做些什么?”魏帝蹙额深思。 江呈轶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先是稳住了魏帝。 他也只能替宁南忧做到这一步,此事他插不了手,也不希望魏帝插手其中混杂不清,于是隐瞒了自己所知的,按下心思不语。 江呈轶同魏帝两人论了许久,才从内宫出来,城皇后此时正与从太子以及秦冶站在外面等候。偏殿之中,左右侍婢皆被屏退,大殿里只剩三人。他秦冶老老实实的呆着,并无可疑的举动,一直提着的心才松下片刻。 随后,他收起脸上沉重的神情,向皇后浅行一礼,接着才转身朝太子礼拜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这眼前个子小小的少年郎急急忙忙上前一步扶住江呈轶,稚嫩的声音清脆响亮,“老师不必多礼。” 江呈轶谢了一声,便直起了身,“殿下既是来侍疾,本不该侯在外面。快些进去。” 城皇后站与一旁默默看着,一耳听入江呈轶的这些话,眉头一皱,眼里泛起一丝不安。太子转身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请求道,“母后,就让孩儿去照顾父皇?” 城氏呆滞片刻,缓过神,低下头看见了少年眼眸里的忧虑,于是微微叹道,“你且去。” 太子得了允准,这才按规矩行了一礼,跟着崔迁朝内宫行去。 太子离去后,城氏原本还挂着一丝温和的脸庞瞬时黑沉下来,不悦的冲着江呈轶道,“江主司方才之言...是在责怪本宫没有及时让太子入宫侍疾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七章 恶疾缠身 江呈轶躬身行礼,压低了头道,“皇后殿下,您不允太子侍疾,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陛下因年少旧疾,体弱多病,这一月来因感风寒,时常卧病于床,这期间,便是连宗室子弟都前来侍疾数次,太子却不曾侍疾过一次,已遭人非议。如今陛下突然晕厥,满朝皆知,若太子不能侍疾于帝,必遭闲言碎语。皇后殿下应知..如今奸臣当道,太子是为陛下唯一血脉,乃是万众瞩目。若不时时克己复礼,只怕会使得朝野上下言说太子德不配位,令小人有机可乘。” 城氏不满道,“衡儿不过八岁。主司是否要求太过严苛?本宫只是担心,衡儿这孩子心忧多虑,若瞧见陛下这般,定然惊恐....” “皇后殿下。陛下不过是今日心中郁结才会变成如今这般,实则无碍,过后便能大好,并不是什么重病。殿下又何必担忧太子因陛下病况而忧思过度呢?” “我...”城氏被堵住话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紧接着她又听见江呈轶道,“除非...陛下之状况...并不似眼前见到的这般...看似无碍。” 城氏心中一惊道,“你这是何意?” 江呈轶凝目望向她,和声道,“这一月,臣因为太子授课,留宿太子宫中,发现太子时常召见太医令丞苏筠。臣起初以为...是太子身体不适。可后来却发现,太子每日召来太医苏筠,谎称为自己诊脉,却是为了询问陛下之状况。” “苏筠都同太子说了些什么?”城氏迫不及待的询问,脸上的焦急惊慌展露无疑。 江呈轶顿住,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不语。 城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有些尴尬的收起神情,眸色黯淡下去。 “苏大人什么也没同太子说。”江呈轶又接着道,“但臣曾去拜访过苏大人。” 城氏面露紧张神色,又想掩瞒,玉面花容略显仓促。 “苏大人也对臣只字不提。但,一旦当臣询问起陛下是否安康时,苏大人总是刻意回避。臣便觉察不对。臣入仕三个多月以来,时常与陛下以及大将军会面,与他商讨政事时,陛下时常面色突然变得惨白难堪,面呈痛苦,仓促离席,只余我与大将军独自论定意策。”江呈轶将自己起疑心的过程说明,便直截了当的问道,“臣斗胆,请问皇后殿下,陛下是否已病疾缠身多日?” 城氏沉默不语,眉头深深蹙着,停顿半晌才道,“江主司凭何而定?” “半月前,苏大人告假回乡,本应南下渡江,可他却一路悄悄北上,往冀州而去,想必是为了陛下寻药去了。臣一直不敢肯定,直到今日将秦先生请来...才知,陛下的病竟已严重至此。” 城氏愣住,扫了一眼秦冶,奇怪道,“秦先生明明言说陛下无碍。江主司在胡说些什么?” “臣将秦先生请入宫中前,曾拜托他细细为陛下诊脉,查看是否有碍,且臣与秦先生约定,若探得陛下病因,也需称陛下无碍,只需悄悄示意臣结果如何便好。陛下如此千辛万苦的隐瞒病情,是为防歹人起歹心。臣既然说过,助陛下匡扶正统,锄奸惩恶,必然也要考虑陛下一份苦心。”江呈轶拎起官袍,郑重其事的往城皇后身前一磕道,“还请皇后谅解臣一片忧心,莫要责怪臣自作主张。” 城皇后一言不发的看着与江呈轶一同跪下的秦冶,难看的脸色愈是黑沉,片刻后她道,“陛下,不希望任何人晓得他真正病况,包括太子。” 江呈轶皱皱眉道,“太子聪慧至极,怎会猜不出陛下之病况?太子年岁虽小,但心智异常成熟。这一月来日日寻机询问苏筠,便说明太子已然猜出娘娘您不许他侍疾的缘由。” 立春不久,多番与魏帝接触的江呈轶很快便察觉了他的病情。年前,在还未入洛阳时,他便在江呈佳那处有所耳闻,说大魏当今这位天子因年少落病,与淮王撕斗,耗费太多气力,看似健康精神,实则不然。 否则正值壮年的魏帝也决不至于因宁南忧一事在朝堂上气晕过去。 魏帝隐瞒自己的病况,江呈轶完全能理解。现如今的大魏,时局动荡不安,宁铮操控朝局,权势滔天,纵然帝能够抗衡,但也不能事事顾全。若此时魏帝恶病缠身的消息传出,宁铮必然起势,推八岁太子监国。 太子宁无衡虽心智成熟,性格沉稳,但终究还是孩童,所思所虑,自然比不过宁铮这个老狐狸。若当真由太子监国,宁铮必然掌控全局,挟持监国储君以令天下诸侯,到那时,时势便会陷入不可挽回之地步。 但他却想不明白为何魏帝连太子也要瞒着。太子此次三番五次召见苏筠更容易令宁铮察觉不对。 “主司不知...陛下年少落病,身子却还没有那么弱。大人可知...建康四年春闱猎场陛下遇刺一事?” “略知一二。”江呈佳点了点头。 建康四年,魏帝围场狩猎,忽逢刺客,以一抵十,被刺一剑,重伤昏迷。猎场谋刺,本是宁铮暗下杀手,可事后查无实证,无法寻出真凶。他便诬陷当时任上的光禄勋宁士礼,说他玩忽职守,令陛下深陷险境,趁着陛下伤病齐发,沉睡不醒时,发落了宁士礼。因此事,宁士礼被撤职流放。此事令江呈轶记忆十分深刻。 “世人皆以为,当年那场刺杀是奔陛下而去。但实则不然。建康四年,衡儿方不过四岁。摄政淮王为了绝陛下后脉,在陛下围场狩猎途中,妄图杀死衡儿...幸而陛下察觉异样,驾马而归,救下了深陷包围之中的衡儿,却因此被一箭贯穿腹部,后来又因重伤感染引发了旧疾....再加上这些年忧思过度,劳心劳力,精心调养下竟然也无多大用处...到如今体虚力竭,竟到了恶疾难除的地步。衡儿两岁便已记事...四年前陛下为救他而身中一箭的场景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也正因此,衡儿才会如此勤学苦读,年及八岁,却已满腹经纶。他十分听从陛下与本宫的话,从不反驳,心智成熟的让本宫心酸。若此时...让衡儿知晓了陛下这病的源头便因四年前的那场围猎...衡儿或许会自责无比,愧疚满心,更加苛待自己。“城氏想起当年之事,漂亮的眼眸里便满含泪水。 秦冶与一旁看着,心中并不是滋味。 江呈轶皱起眉头朝他看了一眼,便见秦冶深锁眉尖,闷闷地点了点头道,“大人,陛下的脉象薄弱,气虚干渴,脏腑亏损,的确是因四年前受伤所致。” 他这才明了魏帝对太子的一片慈爱之心。 “江主司可愿...同本宫与陛下将此事瞒下,万不能让太子知晓。”城氏声声请求起来,真挚诚恳。 江呈轶则道,“臣知陛下一片慈爱之心。臣自然愿意答应陛下与皇后。但臣有一问。苏大人是否曾为陛下开过一副汤药将陛下的病况隐藏了过去,使得陛下的脉象看上去便似感染风寒一般,这才将那些前来侍疾的宗室子弟隐瞒了过去?” 城皇后眼神一滞,默默点了点头道,“是。” “那么殿下为何不用同样的方式瞒住太子?”江呈轶不解道,“陛下真正的病因既然无法查出,为何不让太子侍疾?如此反倒能够瞒过太子?” 城氏面色发僵,似有无奈道,“苏大人替陛下研制的药方,虽能使得陛下病状看上去类似风寒,脉象浮沉不定,使得太医令众人判断不出。但衡儿自小酷爱医书,儿时便已有模有样的替旁人把脉,本宫虽然后来严令禁止他触碰医书,可他却私下偷偷查看,竟自学成才。曾与苏筠比试一场,小小年纪医术竟已压了苏筠一头。苏筠的起先研制的药方,药效并不稳当,瞒过一般太医还可,若是想要瞒过衡儿,却并不可行。” 江呈轶倒是忘了,这宁无衡天资聪颖,学什么像什么,天赋惊人。魏帝想要瞒过他这个儿子,也确实不易。 城氏再次央求,江呈轶回过神,弄清楚来龙去脉后,这才肯点头答应,心底也即刻有了对策。 “臣斗胆,有一提议。秦先生灸治之术,出神入化,不如将他留在宫中,在苏大人不在的期间,可替陛下诊脉,隐瞒病况。” 城氏看向秦冶,心里想着,此人诊脉也知晓了陛下的病况,既是如此倒不如留于宫中,一方面方便监察,另一方面也正如江呈轶所说,在苏筠不在的这段时日,看顾陛下。苏筠为寻药材,迫不得已离开京城,临行前替陛下煎了一副汤药,言明只要陛下这一月内不受剧烈刺激,便能保陛下一月无虞安康。可偏偏遇上隆中之事,令陛下气结昏迷。 秦冶见城氏一直不言语,便打躬作揖道,“若皇后与陛下不嫌草民拙技,草民愿为皇室效力。” 城氏踌躇片刻,终是应道,“本宫耳闻秦先生盛名,知先生躬治天下贫苦百姓,颇有善德美名。若先生愿意为陛下效劳...本宫自然喜不自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八章 卫尉岳桡 秦冶弯身一拜,感谢城氏大恩。 看着眼前情景,江呈轶松了一口气,将秦冶送入宫中比他预想之中还要顺利。 江呈轶安下心,又对秦冶叮嘱几句,便到了宫门落锁的时间。他出宫时,天已黑蒙蒙一片,夜归江宅未过多久,薛青便从宫内得到了消息,言说淮阴侯递了一折奏贴与魏帝, 江呈轶提起一颗心,立即问道,“陛下可看了奏贴?” 薛青跽坐于堂内,双手撑着腿道,“崔总管挡下了。陛下未曾有缘见到那封信。” 江呈轶落下眸,一番思量后浅浅道,“奏贴现如今在何人手中?” “卫尉岳桡手中。”薛青答道。 江呈轶紧绷的神情才松弛下来,放下心道,“岳桡是陛下之人,想必无恙。” 薛青却略略蹙眉,神色迟疑,似有话要说。 江呈轶拿起面前雕兰画金的酒樽,吃一口冷酒,心下燥热的一片瞬时凉爽许多,余光瞥向薛青,见他欲言又止,便疑问道,“可是有话要说?若是有,莫要遮遮掩掩。” 薛青这才道,“属下近日发现,卫尉岳桡...半月前做了一桩奇怪的事。” 江呈轶握住酒樽的手一颤,立即抬眼盯着他道,“如何奇怪?” 薛青面色浓愁道,“两日前,阁内传来消息,说是在巴丘发现了岳桡手下禁卫军的踪迹。” “禁卫军?”江呈轶黑眸一沉,心中生疑,“难道是陛下的指令?可巴丘有何事需要陛下出动禁卫军?” “这也是属下不明白的。”薛青接着道,“之后,薛必再想寻查禁卫军踪迹,却发现他们已从巴丘消失无踪。” 江呈轶低头沉思,反复猜想片刻,脑中便突然浮现出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可能,“前些日子...千珊是否曾传消息回阁,命拂风所领千机处寻查过零陵太守张遣在泉陵之战事发时的踪迹?” 薛青点点头答,“是,千机处的消息皆会传至属下手中过目。千珊确实下过此令。” “那么寻查结果如何?”江呈轶面露紧张之色。 薛青面露不解,皱了皱眉道,“张遣夫妇以及张家族老在泉陵之战前半个月便被送至了城外山庄居住,有打手看守,不得归城。” “打手为何人所雇?” 薛青道,“依照判断,应是德王所派。” “判断?拂风难道未曾查明那打手是何人所派?”江呈轶犀利质问。 “此事...不是显而易见,乃是德王之人么?”薛青被问的有些懵,话语间有些结巴起来。 江呈轶眉头紧锁,面色铁青道,“拂风可有命人记录,那些打手的着装?” 薛青点了点头道,“记了的。” “说来听听。” 薛青面露犹疑,惭愧道,“属下并未仔细查看。” 江呈轶不可置信道,“薛青,你从未犯过此等错误。” “属下这便将卷宗寻来。”话音落罢,薛青便一溜烟的冲出堂前,一路绕着回廊往内阁行去。 江呈轶端着瓷壶,吃了一樽又一樽的冷酒,慢慢将内心的惶恐平静了下来。待到薛青气喘吁吁的将竹卷取来,他放平的一颗心便在一次悬了上来。 他沉着脸,声音也逐渐夹杂了寒霜,冷冷冲着薛青道,“念。” 才坐稳的薛青手忙脚乱的打开竹卷,念起归档案宗所述,“吾阁之人所寻,数百人囚零陵太守张遣一族于山幽庄内,不得出入。违者,鞭笞惩戒。太守张遣据理力争,遭百人所控,至重伤。今,吾人知,其数百打者身着农衣,配长剑,着官靴,正为武官。打者长剑乃银铁软剑,杀伤无数,乃为皇室所派。” “银铁软剑?”江呈轶抓住了重点,更是彷徨起来。 薛青此时亦是一惊道,“禁卫军方能佩戴的...银铁软剑?公子...难道说在巴丘消失的禁卫军...去了泉陵?可,陛下为何要派遣禁卫军前往泉陵?难道泉陵之战,陛下知晓?” 江呈轶黑眸含霜,心下微凉,“今日我入宫,在陛下面前提及泉陵一战,阿萝被宁南昆所掳,陛下对此完全不知情。若岳桡并非听命于陛下,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岳桡是淮王的人。” 薛青一怔,迷惑道,“可...陛下身边的细作之前...不是已被姑娘查出?乃是殿前御墨全素么?” “全素确实是淮王府遣派而来的细作,本藏得深,毕竟是跟着陛下从东宫出来的老人,若非四年前陛下围场重伤,他或许不会暴露。但早已暴露,陛下心知肚明。当初,薛必前来京城之事,没过几日便被夜箜阁知晓的缘由,全因陛下故意将此事透露给了全素,才致使薛必陷入圈套,险些暴露。此事完全是陛下故意为阿萝下套,只是想看看阿萝是否正如传闻所说,又是否对他忠诚,可以操控。青巷事毕,阿萝修书一封,说明青巷来龙去脉,证据直指全素,替陛下除去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才平息了陛下心中怀疑。但,这并不代表,陛下身边就没有其他奸细所在。” 薛青忽而想起宁南忧那折奏贴,急忙提醒道,“那淮阴侯的奏贴岂不是?” “若德王与淮阴侯同时出事。淮王必然选择保护德王宁南昆。此奏贴必会被岳桡伪造。或许明日,呈于陛下面前的就是一折认罪奏贴了。但,所幸,这奏贴刚到他手中,岳桡应当没那么快上报于宁铮。找寻能够模仿淮阴侯字迹的人也没那么快。”江呈轶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从矮榻上下来迅速穿好鞋,对薛青吩咐道,“替我备套夜行衣。我亲自去一趟岳府。” “公子,此事便让属下前往。”薛青跟在江呈轶身后,愧意满满。 江呈轶瞥了他一眼道,“岳府防卫森严,其府下家丁个个都是高手。薛青,莫要接自己接不了的任务。” “可是,公子...”薛青还想说什么,江呈轶却毫不犹豫的打断,“你若真想帮我,便呆在府中。那岳桡是个十分机敏之人。我若一不小心被他发现,还需你在府中替我做准备。” 话音落罢,江呈轶便迅速回了后院。 薛青叹息着,无可奈何的前往密室,替江呈轶备了一套夜行衣,动作迅速的为江呈轶送了过去。 夜色浓重,抬头仰望天际,星月交辉,泛出奇妙之光照耀着大地。 江呈轶拿了配剑,换上夜行衣,又在院中摆了小兽铜炉,点燃了一炷香,嘱咐薛青,若香燃三炷,他还未归,便立马待人来寻。而后纵身一跃跳上屋脊,与浓黑的夜融为了一体。 薛青站在院中,眼睁睁瞧着他离去,心下既是不安又是惭愧。若他稍稍细心一些,便能由银铁软剑联想到禁卫军...也不至于令江呈轶今夜冒此危险。他守着青炉的香,乖乖等着江呈轶归来。 以前他从未觉得三柱香如此漫长,盯着火光满满燃烧至底部,他也愈发的焦躁不安。 一炷香燃尽,薛青点燃了第二柱香,又燃尽了第三炷香。江呈轶依然未归。薛青立即起身,手握配剑,展轻功,一跃于屋顶便准备出府寻找。 “薛青。” 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唤,于是猛然回头,只见江呈轶早不知何时回到了府内,完好无损的立在院内,正弯着嘴角看向他。 薛青一颗悬然难安的心瞬时落地,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自屋顶一跃而下,冲着眼前的一声玄色长衣,却挺拔无双,俊朗非凡的男子跪下一拜道,“公子!” 江呈轶见他突然拜自己,不由往后退了几步道,“作甚突然拜我?” 他弯下身将薛青扶起。 薛青面色涨红,愧疚难当,“若非属下行事不细,公子也不必亲自冒此险。” 江呈轶温和道,“不必如此慌张无措。下次注意便可。” 薛青听他语气之中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放下心,又见江呈轶两手空空,便奇怪道,“公子难道...没有将奏贴偷出?” 江呈轶挑挑眉道,“不必拿了。那奏贴已是淮阴侯的认罪书。” 薛青一惊道,“岳桡动作这么快?” “不是岳桡动作快,是我们都小瞧了阿萝这位夫君了。”江呈轶盈盈一笑,望着天际挂着的明月,眸中深邃。 薛青面露疑惑,“公子此话何意?” “你可还记得,半月前,太子因淮王私下与匈奴有所联系的密报,深夜入宫面见陛下之事?”江呈轶轻声道。 “属下记得。” “那是淮王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太子,且还是深夜时分。目的便是为了让太子入宫面见陛下。” “淮王为何故意将自己与外族通书的消息告诉太子?” “我且问你,陛下为何信任岳桡?”宁南忧没有正面回答薛青,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因岳桡曾与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一起出征边关,同匈奴作战。那场战役中...岳桡舍身救了陛下,差一点重伤而死。岳桡事事忠心于陛下,因而陛下十分信任岳桡。” “那又为何,在后来陛下登基后,任岳桡为卫尉,却并不重用岳桡,而重用常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十九章 反转 薛青思索片刻答,“陛下登基后,岳桡变成了陛下的暗棋。陛下表面并不重用岳桡,但实则不然。陛下时常以崔迁的小徒弟梁岳为系,命岳桡为其处理机密要事。” “你答的不错。”江呈轶点点头又道,“而正是因着这两桩事情,岳桡才会逐渐被宁铮所策反。” 薛青吃惊道,“岳桡被策反?” “千机处曾记载,岳桡与其薛氏恩爱非常。”江呈轶继续道,“但无奈天意弄人,薛氏却在阳嘉四年春的辽西之战中失踪,至此之后再无踪迹。而那时岳桡恰好因舍身救主而重伤昏迷,没能及时寻找其妻。当时的陛下为避免岳桡的伤情加重,便将此事瞒了下来。陛下也曾派人到处寻找薛氏的下落,可却遍寻无果。最终岳桡知晓此事,悲痛欲绝,可并未责怪陛下的隐瞒,反而更加感激。 薛氏出事后,岳桡本想辞官远走寻妻,但皆因陛下而将这样的心思压下。安帝在位的整整五年中,匈奴、鲜卑以及羌氏与大魏的战火从未停止。岳桡自小跟随陛下左右,十三岁便从直属东宫的北陵军内脱颖而出,十四岁上了战场,在与鲜卑一战中在烈火焚烧的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以一当十,得胜归来,被封为成校将军,至此一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安帝在位时期,不仅边疆战火纷飞,内部局势也动荡不安。阳嘉二年三年先后出了常猛军逆案以及五侯之乱致使大魏国库空虚,国政岌岌可危,安帝又身染恶疾,身为太子的陛下一人监国,困难重重。岳桡只能暂且放下夫人之事,与陛下一同稳定朝纲。 他本以为,陛下待他便如亲兄弟。但谁知,先帝驾崩,陛下登基后,封岳桡为卫尉后,便不再重用于他。陛下将岳桡当作暗棋。可满朝官员却不是这样认为。朝中盛传岳桡功高震主,引陛下猜忌才会沦落至此的谣言。这世道人情冷暖随着权势而动。岳桡不受重用后,门庭冷落,除了守着自己的本职,私下从未停止寻找薛氏。久而久之,岳桡的俸禄便不够支撑他雇人远乡寻妻,查找线索。半个月前,岳桡终于向陛下请辞,想要亲自前往辽西或是鲜卑找寻薛氏。但陛下不允,这二人便起了冲突。才令淮王有机可乘。” 薛青恍然大悟,“岳桡与陛下心生隔阂,才令淮王渔翁得利?” 江呈轶点了点头道,“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陛下与岳桡之间日积月累的误会,更是因为淮王的一手谋划。” “淮王在其中...做了什么?” “陛下登基后,淮王便盯上了岳桡。自陛下登基后,岳桡便再不受重用,失去皇恩傍身,生活凄惨。这一切假象或许旁人相信了,但淮王这个老狐狸却不信。他知陛下将岳桡当作了暗棋。于是私下里一直注意岳桡的行动;也知道岳桡于江湖之中雇人远走辽西寻找薛氏。于是,以重金打赏岳桡所雇之人,让那人时不时放出些薛氏的假消息,使得岳桡一直对此人寄予期望后,再不断的抬高寻人所用雇金,最终使其一生积蓄全部花尽。如此一来,便令岳桡迫不得已,向陛下请辞。陛下为了挽留岳桡,自然对其重视起来。 而淮王偏在此时,故意把自己同匈奴羌氏通书的消息告诉太子,令太子深夜秘密面见陛下。他送至东宫的那封帛书,正是淮王委托匈奴人寻找薛氏的书信。这令陛下联想至岳桡的身上。陛下生性多疑多思,以为岳桡因一女子与他决裂,多番试探。可知,这样的怀疑对于一直效忠陛下的岳桡来说即是诛心。紧接着,淮王再将薛氏的消息送至岳府,同岳桡谈判,这才令岳桡被成功策反。” “好阴毒的心计。”薛青不由叹服,背后掀起一阵凉意。 “淮王此计更是一箭双雕,不仅仅令岳桡变成了他的人,更是令常玉心惊胆战。淮王一直对常玉与淮阴侯的关系存有怀疑,便恰好利用此局试探常玉。太子深夜入宫觐见陛下,正好是陛下多次试探岳桡的时机。常玉被陛下冷落,又见岳桡平凡出入南宫,自然心存疑惑。此时,淮王再以薛氏的消息为要挟,让岳桡派遣手下禁卫军前往泉陵对张遣夫妇及张家族老进行看顾。常玉便自然认为,这是陛下所下密诏。一旦常玉将此事告知淮阴侯,那么淮阴侯必然认为是魏帝在此事中动了手脚,若是他沉不住气,常玉便会被牵连。到那时,常玉究竟是谁的人便自然水落石出。” “难怪一切时机都这般巧合?便是连属下都认为,陛下对常玉起疑,改用岳桡...对常玉似有杀心。”薛青听的心惊肉跳,再次蹙额道,“如此精巧的一盘棋局...淮阴侯一不小心便会中招。” “但,阿萝的这位夫君在他父亲身边多年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早就成了人精。若细想此事,必然察觉不对。再加上他手上的精督卫实在厉害,甚至堪比千机处,很快便知此事连同泉陵一战皆是他父亲摆的棋局,也自然晓得了这岳桡现如今已是他父亲的人。若此次他想反击宁南昆,便不可能让自己亲写的奏贴落入岳桡手中。” 薛青问:“那...此刻在岳卫尉手中的奏贴是?” 江呈轶瞥了他一眼,缓缓朝内院行去道,“自然是假的。虽然不是认罪贴,但内容却半句未提泉陵之战,只是寻常的请安奏疏。今夜是我们白担心一场。不早了,薛青,且回房休憩。待明日且有一场好戏要看。” 薛青急急忙忙跟了上去,接二连三的提问道,“公子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江呈轶伸了个懒腰,随性道,“我猜的” 薛青惊愕的瞪大双眼道,“这如何能够猜的出来?” “答案皆在千机处的卷宗里。”江呈轶松了松筋骨,纵身一跃飞上屋檐,在翻了两个跟头便到了主屋凝月堂。 吹着热风的廊上,漆黑一片。薛青呆呆的站在那里,心底对于江呈轶更多一层佩服。 两日后。 一封不知来自何处的谴责书传遍了整个洛阳的大街小巷。与此同时,崔迁在岳桡之前,将宁南忧亲写的奏贴交至了魏帝手中。 宁南昆的恶行昭然若揭。就在前日,坊间责骂的对象还是那个杀人如麻,无德无才的阎王宁南忧。而今日,风向剧变,德王宁南昆突然成为了人人口诛笔伐的恶霸。 清晨,江呈轶正享用着厨房新做的小点心,端着新呈上的冷酒快活的饮着。薛青便匆匆忙忙自院外奔了过来。 “公子今日...还不上早朝么?”他气喘吁吁跑到江呈轶面前坐下,面色通红。 江呈轶饮着酒,细细品着其中辛辣,一股火热涨上脑门,随意瞥了薛青一眼道,“这大清早的,作甚如此匆忙着急?” “公子,属下今日前去市上,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薛青舔了舔唇就要说出口,江呈轶却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话,“且等等,让我来猜猜。” 薛青一怔,停住了话语。 江呈轶将手中冷酒饮尽道,“可是大街小巷皆知泉陵一战的真相了?” 薛青满脸讶异的看向他,愣愣道,“公子呆在家中怎么....?” 江呈轶叹了一口气道,“淮阴侯不比德王。德王尚有淮王相护,但淮阴侯只能靠自己。若此时...他不借用舆论扭转风向,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引到德王身上。” 薛青“嘶”了一声,盯着江呈轶看,满眼探究,“公子,真是神了?您这又是猜的?” 江呈轶呵呵一笑道,“等着。今日也不必早朝了。” “前日陛下当朝晕厥,现下休息一日,已差不多痊愈。您前日刚去瞧了陛下,今日又告假...不太好?”薛青劝道。 江呈轶笑眯眯的看向薛青道,“我是说...陛下不必早朝了...” 薛青不解地问:“此事闹得整个洛阳无人不晓...陛下怎会罢朝?” “正是因为人人皆知此事,陛下才要避一避。”江呈轶叹道,“此事无需我们插手。薛青,老老实实同我等着看结果便好。淮阴侯准备齐全,这一局,无论德王能不能将隆中赈灾之事办好,他必输无疑。就算有淮王在一旁相助也来不及了。” 薛青见江呈轶悠悠哉哉的喝着冷酒,忍不住唠叨一句,“公子...您这大清早的便吃冷酒,小心夫人回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呈轶便甩过来一记白眼。薛青只好乖乖的缩了头,不说话。 江呈轶一手捧着酒壶,一手拿着酒盏,盯着手中雕兰画金的樽杯,舒适的靠在矮榻的长枕上道,“继续盯着宫中动静,沉住气,莫要风风火火,没有定性。” 薛青点了点头,乖乖退下,才走出院子没多久,又折了回来,向里屋尊敬的问了一句,“公子,还要再备些冷酒吗?” 没过片刻,里头传来醉醺醺的声音,“多备些。” 薛青叹了口气,满脸无奈。 江呈轶嗜酒如命,若是哪日离了酒,只怕这世上便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了。薛青轻轻摇了摇头,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朝局之势瞬息万变。街坊间拿宁南昆一事当作饭后谈资,说过也就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章 判刑 魏帝一党欢呼雀跃,因为比起淮阴侯,看着德王宁南昆栽跟头更让他们觉得舒适畅快。 相对于魏帝一党,此刻的淮王府许是整个洛阳城内最为此事焦心的地方。 宁铮因那封传遍大街小巷的谴责书,正阴着脸跽坐在堂前。明王听到消息没多久便从府中赶了过来,一直陪坐到如今。 “父亲,此事显而易见,就是二弟做下的...”宁南清终于忍不住沉默提了一嘴,却被宁铮狠狠剜了一眼。 但他并不死心,义愤填膺道:“父亲为何不信是二弟所为?父亲之前不是还怀疑二弟私下在京城揽括势力...?” 宁铮眸色愈发深沉,抬起眸与他对视,“你怎知我怀疑他?这话我只同明儿说过。” 这话使得宁南清一怔,竟一时堵住了话语。 “父亲...这是...这是在怀疑儿子么?”宁南清面露失落,垂下头来。 宁铮皱着眉,沉默片刻,转移话锋道,“此事绝不可能是你二弟能够筹备得来的。” 宁南昆转头一想,觉得有些道理。这些年宁南忧不但受陛下打压,更受父亲压制,虽说在朝中任了个车骑将军的职,但手中却无实权。他的精督卫又常年不在京城之内。要想在半个月内筹备好这一切,又将那封谴责书洒满大街小巷,闹得满城风雨,就凭宁南忧绝无可能。 然,宁铮不仅仅想到这些,更是疑惑两日前,岳桡手中拿到的那封奏贴。明明奏帛长书中所写的乃是宁南忧自身安全抵达临贺,任兵马指挥,带领平息临贺动 乱之事,怎么到了皇帝手中便成了泉陵的事实真相? 那封奏贴究竟是不是自临贺而来?这令宁铮充满疑惑。岳桡被策反,此事无人知晓,更别说宁南忧会提前察觉,而备下假的奏贴,让自己放下防范了。此番行计,常玉并无异常,看样子也与宁南忧无关,难道真的是他自己多疑了么?宁铮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但一个多月以前,他曾查到宁南忧私下调查常猛军逆案,难道此事也是误报么? 宁铮知,他这个二儿子对于阳嘉二年的常猛军逆案一直耿耿于怀,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毕竟参与谋反的卢氏一族当任家主卢遇是他幼时恩师,所以这些年,他一直不允府内人触及当年逆案的卷宗,就是怕宁南忧涉入其中。 一月以前,在他得知宁南忧私下调查当年逆案的卷宗后,便有意纵容宁南昆在前往隆中的路上折路而行去了零陵,甚至还命岳桡调遣禁卫军事先将张遣一家囚于城外山庄,以便宁南昆下手。原本他是想给宁南忧一个警告,让其不要继续调查逆案之事,顺势测一测他这个二儿子身旁究竟有多少精督卫可供调用。 但他没想到的是,宁南昆下手不知轻重,明明有沈攸之在身侧,却一意孤行,硬是逼得精督卫现身护主,导致他这一计失去了意义。 宁铮有些懊恼,果是自己平日里太过宠爱宁南昆,凭着他是三兄弟中脾气秉性最像自己的缘由,任由他胡闹,未曾好好管束,以至于就算沈攸之在宁南昆身侧也不能规劝,导致如今这般结果。 正当他想着如何能替宁南昆遮掩隆中之事时,府内范师爷匆匆向主堂行来,急匆匆报了一声,“代王!” 宁铮正头疼着,听见这一声,满脸霜寒的抬起脸道,“又怎么了?” “施安座下副将陶荪在隆中畏罪自杀...不知何时已...已..送至了廷尉府上。” “啪嗒..”一声,陶碗猛地坠地随成了两半。 范师爷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一个。 “陶荪畏罪自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什么时候转送到了洛阳?德王呢?宁明远呢?他是死人么?”宁铮终于压制不住心中怒火,蹭蹭几步冲到了范师爷面前吼道。 “代王息怒!”堂上侍候的仆婢皆跪地而拜,连带着宁南清也不由心下一抖,跪了下来。 “父亲,莫要如此动怒,先问清楚状况。”宁南清此时最是冷静,扭过头向范师爷细致询问起来,“可有说那陶荪因何畏罪自杀?” “启禀明王殿下...廷尉处传来的消息,说陶将军...是...是因内心愧疚不安,认为愧对百姓与陛下...所以才...”范师爷结结巴巴地说着。 “那陶荪是什么德行难道孤不知?他要是因那些刁民而惭愧,就是活见鬼了!”宁南清一听便知是假话,怒斥一句道,“范师爷难道未查到其他的什么?” “倒也不是没查到。”范师爷伏地低语接着道,“臣与郎中令同商,去了一趟青巷与夜箜阁宁九会面。这才得知...那陶荪的家人似是被水阁之人绑了去...这才...” “水阁?江梦萝?”宁铮咬牙切齿道。 “是。”范师爷颤颤巍巍的说着,“陶荪将军被运至廷尉府,手中拿着一封信。” “信中写了什么?” “说是...说是愧对于隆中百姓,愧对零陵郡泉陵县突遇战火的百姓...为了揭穿明王殿下的罪责,陶荪连夜造了数百张谴责书...特向洛阳百姓说明一切。”范师爷汗流浃背,浑身发颤,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已是满脸苍白,努力咽下一口唾沫,等待着宁铮回话。 “陶荪生前不为民,死后倒是让人敬佩啊?”宁铮忽然发笑,缓缓转过身,走到案几侧边,轻轻拿起摆于其上的茶盏把玩着,整个厅内无比寂静。 范师爷摒着气,精神紧绷,徒然听见耳边响起炸裂般的陶碎声,瓷片碎渣狠狠朝他击了过来,令他下意识的朝后一躲,面色惨淡道,“代王...” “这下,寡人总算是知晓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了。”宁铮发出咯咯的咬牙声,眼神阴沉可怖。 宁南清壮着胆子回了一句,“是...主司江呈轶?” 宁铮没理会,几乎等同于默认。他握紧了拳头,一口闷气吞下,闭上眼努力平息怒气。 片刻后,他拂袖离去,留下冷冷一句,“范离,派人前往幽州做番准备。这些日子怕是明儿要去那里呆一段时间了。” 宁南清听其意不由大骇,急急追问一句,“父亲难道不准备救三弟了么?” 远远的,那人负着手冷冰冰道了一句,“不救。他自己弄出的烂摊子,且让他自己收拾。任何人都不需求情。” 宁南清心下扑通扑通的乱跳,面色姜黄,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父亲一步步朝主院内屋迈去,没有丝毫犹豫。此刻,他便清楚的明白,宁南昆的罪已是板上钉钉,无法挽回。他心中升起一丝庆幸,微微扬起了嘴角。宁南昆一走,父亲身边便只有他一人,或许日后父亲会对他更加重视。 跪在堂前的范师爷却吓得魂飞魄散,抬袖蹭了蹭鼻尖要滴下来的汗,依旧一动不动。这堂前还有一位祖宗未走,叫他浑身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半步不敢移。 宁南清缓缓站起,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慢悠悠走向范离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轻声道,“范师爷辛苦了,孤这便走了,还望师爷好好看顾父亲大人。” 那范离受宠若惊,连忙点点头应道,“应该的应该的。” 宁南清轻哼一声,迈步向王府外行去。 正如他所想,宁南昆此局乃为死局,不管如何都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没过多久,魏帝便下令命宗正寺与廷尉府主查泉陵之案,紧接着原先咬着宁南忧不放的两名装扮成盗匪劫粮的精督卫兵在廷尉堂上突然翻供,直言指出他们二人乃是被严刑拷打,逼着指证淮阴侯劫财劫粮,实在熬不住这才应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一时之间,隆中苛扣赈灾粮草以及变卖粮草为私钱的大案也落在了宁南昆的头上,细细查下去,发现几日之前,尚书仆射段兴所呈上指证宁南忧的罪证皆是宁南昆私下苛扣钱两盗换劣质修坝建材,购买糟糠充作赈灾粮草以此从中牟利的铁证。 魏帝大怒,命人立即召回身处隆中治灾的宁南昆,又顺势任命司徒李成义之子,李显为新任赈灾钦使前往隆中、魏兴等地。 三日后,宗正寺公示处判之刑,罚没德王府三万石钱两,贬德王为常山侯,没收其封地,流放幽州三年。宁铮动用了多层权势,好不容易才令魏帝将收回的封地再次归还,其余责罚,他便在无能为力了。 宁南昆初闻此噩耗,被押回京城待审时,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总认为是前来传旨的御司弄错了,一气之下挥刀要杀那御司,被陪同李显一同前往隆中的常玉一把拦下。 但事实已定,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用。 一路上,宁南昆坐于囚车之中,不断嘶吼辱骂,“孤未曾做过这些事!这是淮阴侯的阴谋!是宁南忧的阴谋!孤要见淮王!要见陛下!” 但这一路只遭到洛阳百姓的唾骂。京城街巷之上站满了人,看着宁南昆已然高傲的站在囚车上,便纷纷拿起手下能够到的东西向他砸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一章 流放 “啪”一声,不知从何方飞来一个鸡蛋,狠狠的砸在宁南昆的发冠上,通红的蛋黄与透彻的蛋清混合着从他的玉簪上流下,令他黑了脸。他满心怒火,齿间被磨得咯吱咯吱响,“是谁敢砸孤!不要命了?” 此时,坐在囚车之前领兵的一名校尉冷笑着扭过头冲着宁南昆嘲讽道,“常山侯,您还是改口...莫要再继续自称孤了...您还以为您是高高在上的德王殿下么?” “你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竟敢如此同孤说话!”宁南昆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气急败坏的说道。 那校尉冷笑一声,不屑鄙嗤道,“属下...不过小小校尉...属下之名不足挂齿,就不告诉君侯了。” “孤乃德王!孤是摄政淮王之子!孤且看你们谁敢动孤!”宁南昆挣扎着。 一旁的百姓听到他这般嘶喊,民愤便达到了顶点,一时之间各类不同的杂物朝囚车上扔去,一群人骂骂咧咧道,“这种人便该废除爵位,永远流放!陛下宅心仁厚,念其皇室身份,只是贬斥他为侯,他竟还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一大街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乱乱糟糟的骂着,将宁南昆的怒吼遮盖了过去。 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说出的话也毫无遮拦,越骂越过分,但囚车前的校尉再没转过头理他。 江呈轶坐在江宅大院里乘凉,一边听着薛青一项一项的报着外面发生的事,一边津津有味的饮着冷酒,吃着点心。 “另外...那陶荪死后...一家子人都消失不见了,属下仔细查了一遍...发现见过孙老夫妇的人都说...是从会稽来的人将他们带走的。”薛青说起另一桩事,面露犹豫,有些担忧,“摄政淮王...查寻一番过后...认为会稽来的那些人是..是阁内人。” 江呈轶猛地顿住,喉中辛辣冷酒将他呛住,一阵狂咳,愣了许久,压着嗓子道,“淮阴侯竟然将此事...栽到了我头上?” 薛青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恐怕是的。” 烈酒呛得他满脸涨红,待江呈轶缓下,一张俊脸略略青白起来。他盯着黑夜里的那一轮明月惨惨的笑了起来,“只怕摄政王今后对我更是厌恶憎恨了...” 薛青忧心道,“那公子可要有什么防范?” 江呈轶靠在长椅上,后脑勺枕着玉枕,悠哉道,“宁铮是个狠辣阴毒的人,若不先发制人,我们的防范多半无用。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身在这虎穴之中,事事都小心提防着些,一步一行谨慎细微便可。” “喏。”薛青应了一声又道,“还有一事,千珊不久前来信,说...施安被囚于淮阴侯手中。” 江呈轶抬起眸看向他,目光中有些讶异,“千机处派人四处寻找施安的下落都不曾寻到,原来是落在了他的手中?怎样?可有施救的可能?” 薛青如实答道,“淮阴侯既然选择在此时对付德王...想必是要通过此事展开他筹备多年的计划,第一个对准矛头的便是尚书左丞邓元,而施安将军则是离间邓元与陛下的一柄利箭...如此一来...只怕淮阴侯不肯轻易放过。但...千珊信中所说,姑娘似是已在筹备此事。让公子您不必太过挂心,只需时时盯着洛阳这边的动作便好。” 江呈轶挑挑眉头,笑了起来,“阿萝出手,看来施安也不必我们花费心思施救了,她定然有法子。此事我们便不必管了。” 薛青听令点了点头,又命人替公子上了一壶冷酒,便跽坐于在一旁审查着千机处今日送来的卷宗,一册册仔细批阅。 江呈轶闭上眼,不知不觉便入了迷糊之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贺的天愈发燥热,火伞高张,这个小城全城戒严,更是沉浸在一片抑郁之中。 宁南忧醒来后又修养了两三日,因身体恢复得快,已能下榻行走,再加上京城之事办的十分成功,又令宁铮解除了对他的试探,他自然心情大好,身上的病况也好转起来。 而江呈佳则不同,一入夏,她那头痛脑热的毛病愈发的深重起来,千珊千小心万小心的侍候着,生怕她再出什么事。 沐云时时来探,两人轮番看顾,江呈佳也很是无奈,被迫用了许多汤药,浑身上下缠绕着一股药香之气。 她生病的这数日,宁南忧那边没曾派遣一人前来探望,冷清的小院里只有她与千珊两人,仿佛阖府上下都将她遗忘了一般,不闻不问。惹得沐云这个暴躁的脾气恨不得将这驿馆拆了,同宁南忧狠狠打一架。 江呈佳却并不在意,她知,这后院无一人侍候,定是吕寻安排的,宁南忧并不知情。 吕寻对她极为不满,认为自她嫁入侯府之中,宁南忧新伤旧伤日日添,没一刻消停,都是因她之过。 无人前来后院侍候,她反倒清闲的很,听着千珊念着从洛阳传来的邸报,心思全放在了如何去见施安一面?再过几日,怕是魏帝便要派遣廷尉府左右监前来抓捕施安了,若她再不去见那施安,只怕便没有机会了。廷尉府左右监皆是宁铮的人,若施安落在宁铮手中,为了避免魏帝再寻到什么不利于宁南昆的证据,他一定会灭施安的口。因此,宁南忧或许在这几日便要秘密押送施安前往洛阳,交到尚书台左丞邓元手中。若真到了那时,想必施安一旦暂时收押于邓府私牢之中,便会遭人暗中行刺,并死于邓元之手。 她知道宁南忧为报恩师之仇,小心翼翼谋划了十年之久,如今朝局正是时机,他的第一发利箭所要射的必是当年常猛军逆案中首当其冲,带头驳斥卢氏与越氏的邓氏长房长孙——邓元。 这邓元乃是魏帝多年来的得力心腹,虽如今只是个左丞之职,却因母家邓氏势力,在朝中如鱼得水。但正因他邓氏一族权势一日日的做大,割据庐陵郡为一方,于扬州管制之权愈发庞大,甚至于扬州刺史苏刃也是邓氏门生。魏帝对此颇为忌惮。 若施安死于邓元之手,在这个关头,魏帝必然不会相信这是巧合,一旦同邓元之间起了龃龉,那么他接下来的计划便会更加容易。 她坐在院外乘着凉,千珊便在一旁守着,轻轻替她按揉着颞颥,为她缓解因头风剧烈发作而带来的痛楚。 片刻,许久未开口的江呈佳突然话道,“明日,你去一趟郊外与侯在那里的拂风见一面。” 她喘着气儿,有些费力道,“告诉他,将施安父母照看好。他妻儿的遗体好生安葬。另外...传信至洛阳,命人寻一名罪证确凿的死囚,易容成施安的模样...一旦施安入了邓元私牢之中,便将施安换出来。记住,让弟兄们伪成城阁崖家府之卫 ,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千珊蹙额道:“姑娘是想在洛阳策反施安?” 江呈佳轻轻叹道,“只能如此。我如今这状况,就算君侯带我去见了施安,只怕也没什么用。更何况这施安是个固执至极的人,有恩必报,若单单靠我用嘴皮子去说服他,施安绝对不会听信我们的话。他被宁南昆所救,只有打破这两人之间的联系,让他知道些厉害,才能令他回头。” 千珊点头应了一声好,便继续替她按摩。 江呈佳靠在躺椅上,缓缓闭上眼,预备小憩一会儿,后院的照壁前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令她微微抖了抖眉尖,睁开了眼。 “谁来了?”她察觉千珊将手移开,便虚乏的问道。 千珊立于江呈佳身后,面对着院前缓步行来的人恭敬行了一礼唤道,“主公。” 江呈佳混沌的脑袋立即清醒了过来,抬眼朝远处映在一片漆黑中的身影望去,挣扎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君侯?”她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便见一双整洁干净的靴子停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个似从画中走出来般的人物此刻正微微扬着嘴角看着她。 江呈佳多日的愁容,突然烟消云散。 “阿萝。”那人浅浅的唤了一声。 江呈佳慌慌忙忙的起身,忽觉一阵晕眩,脚下一软就要跌下。 宁南忧心中一跳,冲上前将她揽入怀中,面露紧张道,“这是怎么了?” “无碍,许是躺久了,有些虚乏。”江呈佳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想要将头风之事掩盖过去。 他却并不轻易听信她的话,转眼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千珊,一脸严肃道,“夫人怎么回事?” 千珊迟疑一番,瞧见江呈佳冲着她挤眉弄眼,示意她莫要说出实话,心下便是万般无奈。 “夫人...”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闭了闭眼咬咬牙道,“夫人头风旧疾发作,已然不适了好多日。” “头风?”宁南忧沉下脸,看向江呈佳,满脸关切道,“你怎么也不向我通秉一声?” “只是旧疾,习惯了,也无需向君侯禀报。”江呈佳靠在他怀中低低道,“况且前几日君侯伤病且重,若我还在此时添乱...便实属不该了。” 宁南忧凝目盯着她片刻,搂着她的腰左右瞧了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二章 面见施安 见这院子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仆婢侍候,神情冷了下来,“我昏迷这几日,只有千珊一人在你身边?” 江呈佳婉转一笑,倚着她,虽面色苍白,笑颜却似花朵一般,“我习惯了人少,之前还在王府的时候...我院内也只有两三人侍候...现下不比之前,府内又在临行前裁去了许多婢子与奴仆。君侯您前几日又沉睡不醒,哪里还能抽调得出人手来看顾我?” 他盯着她憔悴苍白的面容,微乎其微的叹息一声,一言不发的将她拥入怀中,静静抱着。 “君侯的伤...可好些了?”江呈佳见他不说话,轻轻问了一声,担心自己这般在他怀中会不小心牵动他的伤处。 “已无大碍,孙医令说我底子好,若能再静养半月伤口就能慢慢愈合了。”他温声细语道,“你无需太过担忧。” 她乖巧的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享受着此刻的温情。 两人又沉寂许久,宁南忧才牵起她的手入了院屋。 “这几日居于驿馆之中,行文拜访终是不便。一日前,似有中朝密探潜入城中暗访,不久后郊外便又出了一件暴力伤人之乱,临贺郡太守顾安知我早已抵达,昨日趁着我清醒的时候前来拜访,说是陛下在临贺拨了一处宅院作为兵马指挥府,府内用物也已基本备好,明日我们就搬进去,那时,再让季叔为你院子里添几个小厮使唤。” 江呈佳低低嗯了一声,低着头踏进了屋。 千珊赶在他们之前,将屋中的几盏青灯点燃,随后退出屋,轻轻将门带上,便侯在了廊下。 “君侯这伤,还是莫要多动的好。”江呈佳操心着,见宁南忧径直往矮榻上走,便急急忙忙将床榻上的三个软枕拿了过来,替他垫在了身后。 他微微勾唇,拉过她的手,轻轻往怀中一带,半侧着身依靠在软枕上,温柔道,“阿萝明日...可愿去见施安?” 江呈佳眼神一滞,僵了僵脸。果然,他并不是单纯来看她,但这样也好,省了她在动心思想着怎样去见施安?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垂着头故作不情不愿道,“一切全凭君侯安排。” 宁南忧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低低安慰道,“你放心,我会陪着你一同去。”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宁南忧又在她院中呆了片刻,应顾及着江呈佳的旧疾,以及自己身上的伤,没过多久便离开了。 江呈佳一人坐于房中,失去血色变得有些泛黄的面上带着淡淡的失望。 千珊将宁南忧送离了院落,便推门走了进来,见姑娘郁郁寡欢的坐在榻上,不由奇怪道,“主子...君侯这不是没事了么?都能自个儿行走,还来看望您...您怎么还这样闷闷不乐?” 江呈佳盘着腿靠在榻上,轻声道,“今日他来看我,我自是高兴。只是...”她突然顿住话语,半晌后才呢喃自语道,“也许是我的幻觉...” 千珊露出不解的目光,刚想继续追问,便见江呈佳面露疲惫的躺下,扯过了一旁的褥子盖上,扭过头闭上了眼。她只好默默闭上嘴,不继续问下去。 江呈佳抱着被褥,回想起方才宁南忧的神态语气,总觉得他对自己刻意疏远了一些,对她摆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未曾见到他的缘故。她的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失落与伤怀。 “姑娘。”千珊见她并未入睡,心下担忧起来,“您可是因明日要同君侯一起前去郊外面见施安而感到不安?其实奴婢觉得...那施安不见也罢。姑娘已经预备在京城救下他,又何必此时去见那施安招惹姑爷怀疑?” 江呈佳头痛的捏了捏鼻子,努力将脑海之中那些不安的想法挥去,侧过身冲着千珊摇了摇头道,“无论洛阳内的安排如何,施安我都必须去见。其一施安是个忠诚板直的人,凭他的性子,只要可以护住宁南昆,他不怕一死。他对宁南昆的信任不仅仅在于当初的提携之恩,更是因为他的双亲皆被宁南昆看顾着。然,淮王为了灭口,派人前去了施安家中,杀死了他的妻儿。幸而拂风及时赶到,救下了施安那对年老的父母,而施安被关在城郊外,对于这些消息丝毫不知。我若不设法提醒他一番,只怕他绝不会轻易跟着拂风前来救援的兄弟们走。洛阳营救争分夺秒,不可有一丝纰漏。这其二,则是因为君侯。” “君侯?”千珊疑惑道,“君侯怎么了?” “此时此刻,是施安要求见我,我若为了不让君侯怀疑我而坚决不去,反倒可以。与其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同他一起去会见施安。再者,你以为施安为何突然向吕寻提出要见我一面的要求?” 千珊怔了一番,对于这一点,她真的不曾多想,只一心以为这施安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现在想起来确实奇怪:姑娘与施安毫无干系,在临沅时,是施安将姑娘强行掳走,使得姑娘差一点失节于宁南昆,照理说两人算是结了仇。施安心底应该清楚,他见到姑娘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却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未免显得有些突兀,“施安莫不是想通过姑娘...寻找时机逃走?” 江呈佳扶着裂疼的额,有气无力道,“他并非想要逃走。若是他当真能够凭一己之力逃出去,也不会到此时还被囚禁。” “那是因为什么?” “为了替他的主子做最后一件事。”江呈佳舔了舔干涩的唇淡淡的说道。 千珊眸中一顿,片刻后忽然茅塞顿开道,“这施安...是为了离间您与君侯?” 江呈佳虚弱言道:“是了,为了离间我与君侯。但这施安本不是会耍阴谋的人,骨子里还算正直,所以这样的计策绝不是他在刑讯逼问的情况下还能想到的。” “姑娘的意思是...这是君侯身边的奸细告诉他的?”千珊这才觉得事情并没有她像的那样简单。 江呈佳点点头,“若我没有料错...只怕明日我去见过施安后,便会有人伪装成阁内弟兄前来营救施安。” “何人?宁南昆?”千珊追问。 “宁南昆虽然脾气秉性最像淮王,行事却十分浮躁,谋略远远不及其父。若说老谋深算、阴险狡诈这两点当是明王宁南清更像淮王。他想利用我的名义救出施安,又同时可以令君侯对我产生怀疑,到时一举两得,他只管看戏便可。”江呈佳再次否定千珊的猜测,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宁南清。 “况且营救施安对于淮王与宁南昆来说并无好处,因此,一旦他们知晓施安在何处,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将他灭口。但宁南清却不一样,若是能够利用施安再狠狠打击宁南昆一次,令宁南昆对君侯的恨意更加深刻,于他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此人惯会坐收渔翁之利,狠辣程度不逊色于淮王宁铮。” 千珊听着她的分析,内心惶惶不安道,“如此...姑娘您还要去见那施安作甚?这般下去,君侯定然会怀疑您的。” “傻瓜...”江呈佳平静的弯了弯嘴角浅笑道,“君侯也不是吃素的。这奸细藏得极深,泉陵一战中,君侯有所察觉此奸细的存在,所以故意设局,抛出施安这个诱饵,为的就是等鱼上钩。” “也就是说...施安前几次之所以能够从吕寻手中逃出...是因为君侯故意...放水?”千珊吃惊道。 江呈佳说得口干舌燥,疲乏的很,再懒得开口,只轻轻点了点头。 千珊只觉思绪乱成了一团,苦恼道,“姑娘,为何这些我看不出来...姑娘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沉浸于此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江呈佳一眼便能看破其中的门道?她等着躺在榻上的姑娘回句话,却出乎意料的等来了姑娘细微的呼噜声。 她有一瞬的失神,朝江呈佳望去,只见榻上缩成小小一团的姑娘牢牢的闭着双眼,侧过身呼呼的睡了过去。 千珊失笑,替她捻了捻被褥,便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辰时三刻,西院便派了人来唤她。 昨夜无梦无扰,一觉睡醒睁眼,天已大亮。这莫名的一夜好眠令江呈佳浑身睡得酸痛,但好在缠着她几日的头风渐渐去了,整个脑袋也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梳洗过后,她才出了屋子,面色已然大好,不似昨日一般虚软无力。千珊看着,心底喜悦道,“孙医令的药当真有用,若换做平常,姑娘的头风发作六七天都是有可能的。没想到您喝了孙医令的药,三日便已大好。” 江呈佳不作声,心底也隐隐有些诧异,这孙齐医术如此高明,怎么之前在太医令中当差时未曾被提点? 待到两人行至院门照壁前,便见吕寻侯在那里,正等着江呈佳过来。 她慢慢踱步过去,轻咳一声。 正出着神的吕寻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身子略略一颤,面儿上立即浮出了一丝排斥的神情,但为了宁南忧,他还是强制的压制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三章 小娘子 吕寻循着规矩,转过身先向江呈佳行了一礼道,“属下参见夫人,夫人安康。” 他低着头,抱拳跪地。 江呈佳眉头一挑,退后了几步回礼道,“吕将军有礼。” 吕寻这才起身道,“君侯已在外候着了。夫人且跟我来。”他面无表情的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向前请了一礼。 江呈佳不作声,点了点头,往临贺驿馆外行去。 行至门前,便见那驿馆馆长似乎正与宁南忧接待着什么人。 今日的他,换上了他最喜爱的那套玄衣蟒纹云锦曲裾袍,外罩浅灰长袍纹样竹林穿影,头冠玄阴雕叶的小冠。这一身装扮称的他整个人意气风发。江呈佳面上露出了一些古怪。这件衣裳宁南忧只在她面前穿过两次,后来自洛阳迁府至临贺,他便一直穿的是便服,从未如此精心打扮穿戴过,怎么今日这样隆重? 她疑惑着,悄悄移步上前,正准备唤他,却听见一记温婉娇柔的说话声从前面传来。 “昭弟怎得消瘦了这样许多...?”这声低低的问候声中充满了关切之音,令站在宁南忧身后的江呈佳猛然一怔,怪异起来。于是朝右边略略移了几步,再朝那边望去,只见门口出现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江呈佳有些意外。 这个小娘子,比宁南忧看起来要小些,二十左右的年纪,却不知为何要唤他一声昭弟。其青丝梳成堕马之态,显然已是嫁为人妇。她的容貌甚是美丽,尤其双目生的出色,视人犹如夺情。身段极好,一身素色曲裾裙也掩不住呼之欲出的丰熟,又额外替她添了几分不同味道。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精致,以金丝为边,纹扣着一簇簇海棠花样的团扇,轻轻摆着。 她似察觉到右侧有人看向了她,于是立即收回一直停留在宁南忧身上的目光,偏过了身,朝江呈佳的方向看来。 与之对视,江呈佳略略失神。 少妇柔声询问一句,“这位是?” 片刻,耳畔传来宁南忧的温润的声音,“这是内子。” 江呈佳又是一怔,带着些诧异望向宁南忧。平日里的他除了对她,待人一向冰冷,怎么今日? 随即,那少妇才微微提起裙裾,冲着她行了一礼,双眸在她面庞上定了定,露出亲切笑容:“原是弟妹,我月前便有耳闻,南阳城中都在传,淮阴侯夫人有喻日摛华之容。今日一见,果然叫人倾心,便是我也欢喜的不行。” 江呈佳微微欠身,还了个礼,并未出声。她正等着宁南忧为她引见一番,却瞧见他甚至不曾瞧她一眼,转过头便又与那女子说话去了。 “君姐行路颇为劳累,不若先在驿馆休息片刻?待晚些时候,我接你同母亲一道去府邸。”宁南忧谦谦有礼,待这女子万分温和,甚至好过对她的态度。 江呈佳心中微微不快,却也说不出些什么。 少妇笑着颔首道,“我正要去拜访姑母,昭弟且安心去,我与姑母便在这府内等候。” 宁南忧点了头,顺其自然的牵住发起呆的江呈佳的手,轻声道,“我们走?” 江呈佳醒过神来,抬眸朝他看去,默默无声的点了点头。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在经过那少妇身边时,清晰的感受到了自那女子身上传来的一丝敌意。她心中诧异,扭过头瞥了那少妇一眼,见她冲自己扬起和善的笑,又不禁质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小夫妻俩上了马车,小厮驾马向前行驶,吕寻也匆匆向那少妇作别,才驾马追了上去。 宁南忧才休息没几日便不听季先之的劝导,偏要此时下榻出门,他胸前背后的伤口牢牢包扎着,见不得一点风。偏偏日头烈的很,他穿的密不透风,里头的内襟自然已是被汗水打湿,咸滋滋的汗珠滚入伤口间,便传来火辣辣的疼。他不适的靠在车内长榻上,怎么坐都不舒服。 江呈佳隐约猜到他是热的,便将头探出窗外,从千珊那处要了把扇子,悄悄移坐过去,替他扇起风来。 宁南忧正闭着眼,忽觉面前凉风阵阵传来,便睁开了双眼,看着江呈佳撑着臂膀倚靠在车窗上,略略向自己倾斜过来,摆着摇扇替他驱赶热气,脸上却已有细汗聚集成滴,心头不由略略一动,伸出衣袖替她擦去额上顺着眉边从脸颊两侧滑下来的汗珠道,“今日头可还疼?” 她摇了摇头,温软一笑道,“昨日君侯来看我,不知怎得夜里十分好眠,睡了一觉后,今晨起就不疼了。” 宁南忧眸眼一顿,笑呵呵道,“看来...前几日阿萝头风不愈全都怪我了。” 江呈佳面色酡红起来,轻轻嗔道,“君侯又不正经。” 他因她微红的面颊而愉悦起来,一早上起来的烦躁竟轻易的扫空,舒畅的吐了一口气。 马车没行多久,便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直到车外的吕寻低低唤了一声,“主公,到了。” 他们才动身,从帘子后面钻出来。 宁南忧伤重,上下车都格外小心。季先之亲自为他放好踩脚的杌子,慢慢搀扶着他走下来,跟在身后的江呈佳也小心翼翼的顾着他。 下了车,一行人便来到一间古朴破旧的平宅。江呈佳打量着这周围的环境。就这么一间宅子,安置在一堆荒草杂木之上,乱砌成堆的石头七横八躺的留在宅院门前,挡着被人硬生生踩出来的荒芜小道。 几人顾着脚下,慢慢往宅院里走去。推开门吱呀一声,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的血腥味,熏得江呈佳捂住了鼻子。 宁南忧见状,便轻轻拉住她,将她往身后一带。 吕寻走在前面,院子里到处都是腐朽的烂木,野草杂花茂密,只隐隐约约能够看清脚下一条蜿蜿蜒的小道,通向对面紧闭的屋门,连院前的照壁都没有。 这院子破败至此,平添了一层阴森之感,更何况里面浓浓的血腥之气萦绕着。 吕寻与季先之先行去了屋子前,待到宁南忧牵着江呈佳来到沾满灰尘的木门前,他们两个才推开了老旧腐朽的格窗门,冲着里面喊了一句,“主公和夫人来了。其余人先退下。” 紧接着便听见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江呈佳瞧见有五六个身影从屋内的大窗中钻了出去,没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 等到屋子里的动静停下,吕寻才放下拦着的手。 江呈佳这才跟着宁南忧入了屋。 暗沉沉、灰蒙蒙的一片,再加之浓重的血气,这间屋子像极了死囚的牢房。 屋内到处堆放着杂草,有“吱吱吱”的声响传出,宁南忧面色忽然一变,声色都颤抖起来,“季叔。” 江呈佳没反应过来,扭过头去瞧他,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屋外,脸色惨白惨白。 季先之听着里头细微的动静,皱了皱眉,朝着吕寻瞪了一眼道,“怎么做事的?不是说了...主公不能瞧见圆毛的动物?” 吕寻挠了挠头,壮硕的身体微微一颤,有些尴尬道,“主公来之前,我已命人清理过了...但也许这里是郊外...所以老鼠格外多。” 宁南忧又离那间屋子躲远了些,只觉得呼吸都不怎么顺畅,冲着季先之摆了摆手道,“季叔陪着阿萝,吕寻跟我去外面。” 吕寻被点名,只好乖乖的跟着宁南忧出去。 季先之留在屋内,颇为担忧宁南忧的状况,神情凝重。 江呈佳有些不知状况,冲站在自己身边的季先之问道,“君侯...害怕圆毛动物?” 怪不得,之前他那样害怕林中的那只兔子,还嚷嚷着要把它弄死,原是因为害怕? 季先之点了点头,伸手向前一请,“君侯想是进不去了。便让老奴陪着夫人去里屋见施安将军。” 她见他错开话题,便顺着点了点头,这才迈开步伐朝屋子里行去。 两人转了个弯,来到一处挂满了刑具的隔房。 江呈佳往里面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昏暗的角落里,发现了气息奄奄,躺在一堆稻草上,浑身上下缠着布条的施安。 “施安将军,您要见夫人,夫人此时来了,您却闭眼视而不见么?”季先之打破了诡异沉寂的身份,冲着里面躺着一动不动的施安嘲讽着说道。 稻草上的人听见声音,浑身抽搐了一下,似乎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他似是想要挣扎着坐起,睁开黑幽幽的眸子,躲在暗处朝江呈佳看来。 江呈佳凝眸,面上没一点害怕,镇静无比道:“听君侯说...将军想要见我?” 那人蠕动着,张了张唇说道:“多谢夫人成全,屈尊来此阴诡可怖之地见我一面。” 他的声音一出,倒是令江呈佳很是意外。 施安的嗓子已然哑得不行,干涩之中含带着沙沙的声音,低沉的几乎让人辨别不出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倒是不必谢我...若不是君侯,我本是不愿来见你的。”江呈佳面露厌恶,扭过头,不愿看他。 季先之与一旁默默观察着,一言不发。 接着那施安又道:“可否请季大人...退一步?让我同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意料之中的请求,江呈佳十分不愿的打断道,“我同你没什么话要单独说的。季大人不必理会他。施安,你若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便赶紧说。我并没有闲功夫在这里同你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章 鸿门宴 名唤宋阳的独眼少年心下一震,脑子飞快运转一番后答:“想必阁主是为了两日后那乌浒王与淮阴侯会面之事。” 江呈佳微微勾起唇,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道:“不错。你既然知道的这样清楚,想必也对此事有所准备?” 宋阳立即欣喜点头答道:“属下探知,乌浒王将会面地点定在了广信城郊的庄子里。已命人潜入了那庄子做准备。” 千珊听着倒是有些讶异,苍梧乃是交州与荆州的交错之地,很是重要,公子与姑娘一向看重此处,尤其是郡城治所广信。这独眼少年真是个玲珑剔透心的,样样清楚,也难怪能被房四叔任命为广信领主。 这宋阳的安排倒是省了江呈佳再去费心思打探,她暗暗松了气又接着道:“此番我前来也不仅仅为了两日后的会面,临贺郡太守顾安两日后也要前来此处。宋阳,我需你做好周全准备,保护顾安周全。还有,会面当天,我需混入庄子内查探情况,需人掩护。此两件事,你可有把握做好?” “阁主放心,此事便包在我身上!”那独眼少年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没有半分犹豫。 “既是如此,你便领命吩咐下去,这两日且让弟兄们注意休息,养精蓄锐等待两日后的会面。”江呈佳嘱咐关问了一句。 独眼少年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拜谢了江呈佳关切之恩,便从内堂退了出去。 外堂的四舵之人早已等得迫不及待。一见宋阳出来,便迫不及待的围上去询问为何阁主亲自钱来了广信。 内堂里,江呈佳注视着这独眼少年宋阳走出堂屋的步伐十分豪迈爽利,与他矮小的身高以及略有些清秀面甜的容貌甚是不搭。 千珊若有所思道:“从前我也是听过房四叔说,他在淮南识得了个极具英雄气概的少年,十分适合担当这广信城的领主。今日一见,倒是有几分气度。” 江呈佳挑挑眉道:“四叔的看人的本事还是阁内一流的,但愿这个宋阳能是我们救下顾安的关键。” 千珊点点头附和道:“姑娘且安下心,一切还需等到两日后才能见真章。今夜我们便早些休息,等着明后两日跟着这宋阳前去查看这广信的地势地形。” 江呈佳沉寂下来,端正坐于内堂,丝毫没有起身的想法,纤细长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她思考事情时常常习惯这样。千珊见此,便止了声,一声不吭地等着她。 没过多久,她才略略动了动身,对着千珊道了一句:“夜深了,咱们去休息。” 千珊不多问,低声哎了一声,便扶着江呈佳往里屋走去。 这普通简陋的小平宅地处南向,正迎着阳光,且后屋的采光也极好,月色一丝不拉的照入窗户中,剔透莹白。 千珊与江呈佳和衣睡在狭窄的床铺上,很快便因三日连夜赶路的疲惫而沉睡过去。 广信不同于临贺的是,这里多了许多异族之人,白日的大街上更是多了许多中原从来没有过的特色小摊小贩,五花八门、丰富多彩。这本是可游历见解一番的好地方,江呈佳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看这些。八月初一,即是宁南忧与那乌浒王见面的日子。 自那日抵达广信后的两日,在宋阳的安排下,她与千珊伪装成那庄子里的农妇,一直躲在城郊的庄子里,等着顾安的到来。 果然正如江呈佳所料一样,顾安接到了宁南忧匿名寄来的密函,带着县衙十五位府兵赶来了苍梧广信城,提前在此城中做下准备。 江呈佳在庄子里潜伏了两日,始终未曾瞧见早就抵达此地的宁南忧。 八月初一当天,她像往常一样偷偷穿行在庄子大宅附近,本以为不到会面的时辰她怕是见不到宁南忧了。 谁知事情既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顾安不知因何突然出现在农庄内,一路被人牵引着来到了这座庄子的庄主大宅内。 江呈佳本无所事事的呆在屋脊上,盯着广信的这片天际出神,转耳便听见一声甚为熟悉的声音。 “本侯倒是诧异,竟能在此地见到顾大人?”低沉富有磁性的音色传来,使得正出着神的江呈佳立即牵回了思绪。 她伏身趴在屋顶小心翼翼朝屋下看去,只见她多日未曾见到的宁南忧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庄主私宅之中,而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她等了两日的顾安。 一时之间她等的两个人都出现在了面前,江呈佳便有些吃惊。 事情似乎并不像她所想一般。这两日,宋阳时刻派人盯着广信城门方向的动静,迟迟未见顾安身影。她与千珊几乎日日守在这庄内主人的私宅周围,也不曾见过宁南忧。 那么这两人是怎么凭空出现在此地的? 她凝着眸眼,有些想不通。下面的两人正交谈着,她便竖着耳朵听起了他们的对话。 “君侯对我的动向倒是清楚的很。”顾安嘲讽道。 “诚然,我昨日得到顾大人前来广信的消息,一时好奇,才会使了点手段,查到了顾大人的落脚之地。想来顾大人与那广信县令十分交好,才会在临贺如此重要的关头前来此地?”宁南忧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中带着冰冰冷的凉意。 “君侯既然知晓我来此地是与旧友叙旧的...为何还要派人将旧友那间书斋团团围住,逼迫我前来此处?”顾安面色难看,眸眼死死盯着他看。 宁南忧忽而露出了笑容,淡淡道:“顾大人真的是来叙旧的?据我所知,六日前,顾大人曾收到一封帛书...不是么?” 这话使得顾安心中一震,面露吃惊神色,道:“你是如何知晓的?莫非那封帛书...竟是你所送?” 宁南忧倏地沉寂下来,盯着顾安默默的看。那双幽幽黑眸如一泽深潭,虽平静但也幽深的可怕。 顾安猛地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六日以前,他于府上突然收到一封匿名帛书,里面附上了乌浒族个别部落与中朝此次发起的动 乱相关的罪证以及乌浒王约见宁南忧的书信。那些证据他派人细细查过,皆有迹可寻,一样样令人心惊,他不得不重视起这封帛书,因此才来了广信。 虽然他心底隐隐猜测到此帛书极有可能是是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但也万万没料到六日前的那封帛书竟是淮阴侯递送到他府上的。 “不知君侯究竟打的什么算盘?”顾安心下揣揣不安起来,其防范之态皆藏于眼底,对于眼前此人十分警惕。 此次他前来广信,为了以防万一,也作了一番周密防备,倒是不必害怕淮阴侯会对他怎样。可他此次却算漏了一处。广信县令胡光乃是他的旧友,他与胡光的交情甚少有人知晓,正是如此,顾安才选择去了胡光的书斋之中落脚。且这间书斋乃是胡光私产,亦是鲜有人知,他才能够放心住下。谁曾料宁南忧竟能查到胡光的头上,令他的行踪暴露。事后此人还拿书斋一等人的性命做要挟,将他带来此地。 这必是事先作了一番调查与谋划才能成的。很显然,这是宁南忧特地为他设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引来广信。但,宁南忧费尽心思,将他带来此处的缘由究竟是因为什么呢?观望现在的形势,宁南忧似乎并没有要杀他之意。 宁南忧一如既往的冷下一副面道:“本侯既然请顾大人到此处,便是要与大人详说本侯的算盘。” 他顿了一顿,接着转身朝身后的宅院里行去。走了四步路,回过头见顾安还站在那里,他才说道:“顾大人,请。” 宁南忧微微屈身,客客气气的对顾安说道。 顾安犹疑迟钝一番,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紧接着两人便入了屋堂,躲在屋顶的江呈佳便换了个方向,慢慢朝内堂移去,还没从屋檐上方翻身下来,就瞧见宁南忧同顾安来到了宅院里。恰好假山流水处设了席座,案几上备了两盘点心。 “顾大人,请坐。” 宁南忧五指并拢轻轻朝席座对面一请,接着自己提了袍子跪坐在案几前。 顾安一顿,先向宁南忧行了一礼,这才坐了下来。 宁南忧若无其事的食用着桌上糕点,也不同顾安说什么,似乎是等着他来问自己。 顾安踌躇片刻,忍不住向宁南忧问道:“君侯此番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男子十分坦然自若,眸子中平静无波:“本侯的意思,想必顾大人也猜到一二。本侯特地将顾大人请来此处,自然是想要同顾大人说一说今日傍晚本侯与那乌浒王会面一事。” 顾安怔怔然,不明其意,也不信其人,一双眸反复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看出个洞来,“一月前,君侯与下官提及临贺动 乱之中有乌浒人参与其中,可今日君侯却要与那乌浒王会面,这实在令下官不解,不知君侯对此作何解释?” 宁南忧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不以为然道:“我以为顾大人很清楚我究竟为何会与乌浒王会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与顾安联手 顾安有些惊诧,对于宁南忧这句反问,他显得有些懵滞。 宁南忧并不遮掩,冷笑一声道:“试问大魏朝堂之上谁人不知本侯前来临贺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安默不作声,双眸紧紧盯着此人看。 “本侯不防大胆告诉顾大人,此次本侯之所以会向陛下请旨前来临贺,正是奉了我父王之命,前来阻挠大人与蒋氏一族平息临贺动 乱,要根除蒋氏一族。”宁南忧竟堂而皇之的向他说明了此事。 这不仅仅令顾安惊愕,更令躲在屋檐上偷听的江呈佳吃惊。 她并不曾料到宁南忧会同顾安说出这番话。 顾安此时沉下了面孔道:“君侯为何要同下官说此事?” “顾大人,本侯既然同你开诚布公,自然是想要你能够阻止此事。”宁南忧转起拇指上的扳指,眸中带着一丝笑,那笑却不曾到底,有些深不可测。 顾安半信半疑道:“君侯乃是摄政王亲子,此事既然是摄政王交付于你的,你怎肯让我来破坏阻止此事?” 宁南忧转着扳指,垂着黑眸淡淡道:“顾大人兴许不信,此次我前来临贺,家父早就算好了一切,若剔除蒋氏一族败,那么本侯便是此事最好的替罪羊。” ......... 对面的人一阵窒息沉默。 少顷,对面的人传来话。 “下官...与君侯并无深交,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政敌....您不觉得您今日同下官说出这番话...着实不妥吗?”此事被宁南忧戳破了面堂鼓,顾安也不必继续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十分耿介的说着。 “本侯自知身份,只是本侯也不想被亲生父亲如此利用。既然顾大人想替城将军、替陛下保住蒋氏一族,何不与我各取所需呢?”宁南忧转着扳指的动作忽而停了下来,抬眸向顾安定定望去,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宁南忧诡诈狡猾,但也正如他所说,若蒋氏一族有难,淮王定然会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这个不得宠且没什么用处的淮阴侯身上。因此,顾安手中那封乌浒王与宁南忧通信的帛书便不能指证淮王是幕后主使。 此次顾安前来不仅仅是为了阻止乌浒王以及中朝的行动,更是为了抓住淮王与中朝私下勾结,撺掇乌浒王扰乱大魏边防的直接证据。 然而,宁南忧这措不及防的示好态度却让顾安充满疑惑,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君侯竟想与自己联手阻止淮王。 他沉默许久又问一句:“君侯乃是诚心诚意么?” “若非诚心诚意,本侯也无需将本侯与那乌浒王通信的帛书交到你手上。”宁南忧凝视着他淡淡道。 顾安不知宁南忧所想,但此时他自身深陷此人的包围之中,纵使他已命跟着自己前来广信的十五府兵分别去往周边县城通知边防区与城阁崖交好的军领前来待命,可他总归要顾及胡光一家人的性命。 淮阴侯宁南忧的心狠手辣,他多少也有耳闻。现下他也只有先答应与宁南忧联手,方能保住一刻安宁。 “若君侯真心诚意,下官自然愿与君侯一同阻止此事。”顾安思虑良久,最终拱了拱手,决定先稳住宁南忧,于是应了下来。 “不知君侯期盼下官如何做?”顾安思量一番询问道。 此刻,宁南忧的一张冷面上多了几分郑重严肃。 他道:“本侯盼顾大人能在今日傍晚扰乱本侯与乌浒王的会面。” 顾安又吃了一惊道:“君侯莫不是开玩笑?若下官当真扰乱会面,消息自会传入淮王耳中,难道君侯不怕被淮王责怪么?” “顾大人。” 宁南忧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尊唤一声,转了话题,低沉客气道:“据本侯所知,你于广州的人脉也不在少数,应该也或多或少知晓,几日以前本侯府中师公陈旭抵达了苍梧郡。” 顾安心中一跳,蹙起眉盯着宁南忧,有些诧异。 淮阴侯一向以其残暴无良、无德无才、胸无城府、好色贪财的恶名闻于世。淮王宁铮极不喜他,于是也不为他在朝中谋高位。虽此人手中有明帝留下的精督卫,擅知天下事,但也这一方权力也被宁铮与陛下牢牢限制住,不得施展。 世人皆知,淮阴侯不过是个手无实权,极不受宠的皇室子弟。这多年来,无论朝局如何动荡,有权有势者几乎无人将他放在心上。 但近日,宁南忧这一番话却让顾安暗自心惊起来。 眼前此人既能设计将他引来广信,又有能力查到胡光的私属书斋。现下竟连他这些年偷偷在广州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人脉都知晓。纵观其谈吐举止,这点点滴滴透露出的消息,便知这位君侯或许并不似传言那般胸无大志。 顾安早该料到的,从宁南忧设计娶江氏女那日开始,这位君侯便已经开始在这大魏朝局中崭露头角了。 对面稳坐着的男子见他一直默默无言,又开口说道:“不防告诉顾大人,本侯府上师公陈旭正是家父遣派而来。此番他之所以会来苍梧的缘由,便是去同那中朝隐藏于苍梧的细作头领见面的。陈旭已与中朝的这位细作头领谈妥。” 此话被宁南忧毫无顾忌的说出,使得顾安再蹙了蹙额。 宁南忧聚神凝眸接着说道:“今夜,中朝安插在苍梧的细作头领会来此地。顾大人若想阻止中朝与乌浒王联合侵扰边防,便必须将此人抓住。我虽不知此人何时前来,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前来。但有一点却很清楚,他不会露面。若想要引他露面,只能烦劳顾大人同我一起做一场戏。” 顾安听着,将思路理清后,便也没那么惊诧与难以置信了。 他静寂片刻道:“君侯要怎么做?” 宁南忧这一席话的确不错,中朝于大魏边防安插的细作不在少数,且常年驻于此,根基深厚。而引领命令这些细作的头领则藏得更深,他们绝不可能因为要除去临贺蒋氏便将头领暴露,令多年来辛苦建立的情报网毁之一旦。 “申时末刻,孟灾会抵达此庄,本侯会将会面时辰拖至戌时二刻,顾大人需在本侯与乌浒王见面之时,闯入此宅之中,打乱会面之局。”宁南忧淡淡道。 “若下官打乱会面之局,那头领岂不是更不会露面?”顾安面露不解。 “他的确不会露面。但就算没有顾大人闯入宅中,此人也不会亲自现身。”宁南忧继续说了下去,“前几日,师公陈旭归府,本侯手下的人得知一则消息。中朝极为重视此次同乌浒王的会合联手......因而负责此次联络的人必然是其情报网的头领。所以,此时此刻,此人就算不在会面地点露面,人也必定身处广信。 待到戌时二刻,城门早已落锁。若此时让他得知我与乌浒王会面之事败露,他必然如惊弓之鸟,需马上离开此地。无论如何,这广信还是我大魏之地,他想要逃走必然会费一番功夫。本侯已在广信城三处出城点都布下了人。 若此人想逃必然会露出马脚,届时便是我们一举抓获好时机。” 顾安并未想到他已准备的这么周全,但纵使这样,他依旧怀疑宁南忧此计的可行性,因为此事变数太多。 “君侯此话说的容易。此人潜伏于大魏边防多年未曾暴露,想必心计谋略皆不可比常人。若他猜到君侯之意,躲在城中不出,等候时机而逃,君侯又当如何?” “顾大人大可不必担忧此事.....我自有办法逼他出城。”宁南忧倒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顾安不知宁南忧究竟做了什么安排,半信半疑道:“若君侯有万全之策,下官愿意配合。” “如此,就有劳顾大人了!”宁南忧见他答应,便郑重其事的拜了一礼。 话音落罢,顾安便预备起身,此时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吕寻走了上来,拦住了想要离开的顾安,强制将他带到了宅子北边的客房之中。 一直躲在屋顶上偷听的江呈佳此刻的面色十分凝重。见院中两人互相散开,分别去了宅中不同的地方,她也悄悄从屋檐上小心翼翼挪了下来,迅速从大宅往山下的小屋移去。 此时此刻,千珊与宋阳一直候在山下的小屋中等着江呈佳归来。 独眼少年站在窗前张望着山上的动静,心中有些焦急,他扭头向千珊询问道:“千珊姑娘.....阁主怎么还未下来?会不会是在山上出了什么事?” 千珊跽坐在屋内的地席上,手中正剥着从农田里摘回来的毛豆,漫不经心道:“你且安下心,阁主的屏息功厉害得很,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够察觉得出。”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江呈佳去了那么久,千珊心底其实也有些慌乱,但越是这种时刻,她便越不能比下面的人表现得更紧张,否则反而会起反效果。 宋阳瞧着她面无波澜,毫无担忧的神情,焦急的神色也稍稍缓了缓,安心许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训斥宋阳 忽然这农家小院的大门被人悄悄推开,紧接着又听见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千珊耳尖,立即从地席上站了起来,朝屋外踏了出去。窗前的宋阳听到动静也急忙跟了出去。 两人冲到门口,只见易了容的江呈佳站在大门前,似乎在想着什么。 “阁主!”千珊急急唤了一声。 江呈佳醒过神,抬眼望了她一眼,略略颔首,抬起脚步往屋里走去。 “阁主...山上情况如何?属下本有消息想要上山告诉阁主,谁知方才山中忽然被精督卫筑起一道防线,令属下无法通行...对了...阁主是怎么从那防线中冲下山的?”宋阳立即上前将自己的焦虑与疑问说了出来,这小少年跟在江呈佳身边一刻不离。 面前这个易了容的少女神色紧绷,一直蹙着眉头不说话。 少顷,她似想定了什么,这才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默默等着的千珊与宋阳。 “我且问你们,顾安是不是昨日便入了城?住在广信县令胡光的私属书斋之中?”她开口问起此事,眸眼定定望向宋阳。 这独眼少年一怔,神色有些惊异道:“阁主怎会知晓?这便是属下想要上山告知阁主的...” “那顾安...被淮阴侯发现了踪迹,此刻已被请到山中庄主屋宅内坐着了。”江呈佳沉下声淡淡提及此事。 宋阳吃了一惊道:“怎会?外面的兄弟们一个时辰前才将消息送了过来...况且...这山庄所有能出入的地方都有弟兄们守着...若淮阴侯将顾大人带到此处...我们不会不知...” 江呈佳忽然缄默,定定的盯着他看。 这眼神瞧的宋阳心中发毛。 千珊在此时插了一句道:“此山必然由其他入口是你们没有查出来的。否则...我与阁主这几日也不会费尽心思寻找淮阴侯的身影,却始终不见其人。” 江呈佳接着千珊的话又道:“你可知我如何从精督卫的防控下溜了出来?” 宋阳迷惑不解的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知。” “山庄南边有一十分隐秘的陡峭小径,那里并无人看守。”江呈佳似有怒意,隐隐抑制着脾气道,“淮阴侯之所以会凭空出现此地,便是从那里上山的。那陡峭山径周边并未设他的精督卫,则是因为他不想让人发现此处捷径。他以此路径的陡峭山形以及茂密丛林做掩护,与精督卫郎将吕寻一同上山,目的便是为了躲开这山上四周的眼睛上山于庄中同顾安见面。” 江呈佳一字一句,异常耐心的同宋阳说清楚。越是细说,她的眸子中隐隐的怒光便越是明显。 宋阳听此一段话,脸色立马通红,胸口一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匆匆跪下抱拳,局促不安道:“此事乃属下疏漏...才令顾安大人身陷险境。请阁主责罚。” 这独眼少年颤抖着,面色殷红的能滴出血来。 江呈佳呼出一口气,稍稍压了压涌上来的脾气,声色缓了缓:“并非我要责怪你。宋阳你记住,入我阁中,切记六字‘谨慎、心细、周全’,切勿妄自定论,也不可说自己安排的计划中毫无纰漏所在。阁中所行之事,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每一步都极其危险。此刻你虽只是阁中的领主,统领一县之中的四舵兄弟,但无论是哪一舵的兄弟,他们皆将自己的命交在你手上,他们身后也有他们的家人。 一旦你这里出现了不可逆转的错误,他们甚至可能会命丧于此,届时他们的家人将会失去家中的主心骨,妻子失去丈夫,父母失去儿子,子女失去父亲。这样的遗憾与愧疚是你这一辈子都消受不起的。所以,万不得过于自负自信。 此番,怕是潜藏于谷中的兄弟们已被淮阴侯发现了踪迹,若在潜伏下去,恐有无法预计的危险。眼看这时辰已快至申时末刻,等到那乌浒王孟灾抵达此处,或许精督卫的看守会稍稍松懈一些,到那时,你随我一同从小径入山,通知兄弟们从此处撤离。” 她的一席话令低头跪着的宋阳更是无地自容起来,他羞愧难当的伏下身朝江呈佳猛地磕了一个头道:“属下受教,谨遵阁主之命!” 江呈佳见他将自己的话都听了进去,是个知错能改的性子,便也不想继续深究,只是淡淡抚了抚袖叹道:“你先下去忙。山外还有许多事需做。那广信县令胡光一家现只恐被淮阴侯所困。我需你们保证他一家的安全。” 宋阳受命,又是一拜,更是敬佩尊重道:“喏!属下领命,先行告退!” 独眼少年一直垂着头,屈着身一步步朝屋外退去。 千珊站在江呈佳身边,眼眸一直紧随宋阳而去,待到那少年彻底在屋门前消失踪影,她才转过头对江呈佳叹道:“姑娘训人的飒飒英气真是不减当年。这不禁让奴婢想起当年千寻做错事...姑娘你训他的场景了。” 江呈佳余光朝她一瞥,送了一记白眼道:“宋阳领了命,你倒是闲了下来?难道这宋阳是房四叔极力赞扬的人,就无需你在一旁提点了么?今日,本可阻止顾安被君侯带到此处,可你们却失了在君侯之前找到顾安的先机,现如今竟然还在这里同我感怀起往事了?” 她毫不客气的骂着。将千珊训得耷拉下了脑袋,面色潮红。 江呈佳盯着窗外一片万里无云的蓝天,凝着眸冷声道:“方才我于山上,见到君侯与顾安达成协议,要于今夜活捉中朝安插在边防多年的情报网头领,同时阻止此次中朝与乌浒联手袭击大魏边防。他这样的计策倒是令我也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 “君侯竟要与顾大人联手?”千珊惊出声,脸上写满了疑问。 “顾安迫于无奈已然答应。千珊,你说...他如今做出此番举动...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并不想对顾安动手?” 千珊垂着头,见江呈佳一脸期盼的朝自己看来,心中虽然不忍但还是以客观的态度说道:“姑娘...属奴婢直言...君侯一向是个心思缜密的...顾大人是君侯此路上的阻碍,以君侯脾性,必然将其除之。” 千珊斩钉截铁的对她说着。江呈佳听之只觉涩苦。 她自然知晓宁南忧的脾性,可心底就是不愿意相信他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伤害一个忠君清廉、效于百姓的好官。但,这十几年来,宁南忧所作血淋淋之事都摆在那里,他伤害过许多无辜之人,这些都是无法抹去的事实。若越奇老将军与卢夫子泉下有知,看着宁南忧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又该作何感想? 江呈佳心中五味杂陈,捂着两鬓青丝,烦忧的思绪令她头额隐隐作痛。 午后凉风总是一阵又一阵的吹过山间开垦出来的农田,拂过山间流淌下来的清泉,悄悄溜进了农屋中。 世间红尘千变万化,少不得流逝的时光在背后推行。 申时末刻,总会如约而至。 宁南忧所在的这座庄子,坐落于广信城东郊的小鹿岭上,农田环山而绕,山泉引水而下,是当地有些名气的农庄,名为冷泉庄。 到了傍晚,天色渐渐被一层白雾轻烟罩住,挂在天际边的赤阳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芒,映射在那层淡淡水雾之上,反衬出一片似火烧一般的云彩,连绵成片的彩云霞光低垂着,衍生出一抹烟丝,轻轻拢着青翠绿杉、磅礴山河,像极了脸红的小姑娘温柔的抱着厚实沉稳的小伙子。 蜿蜒曲折的小鹿岭下,身着玄色蟒纹云衣曲裾袍的宁南忧早早地领着吕寻以及府内师公陈旭候在了冷泉庄的入口。 少时,从鹿岭右侧的平道上忽而传来轰鸣的马蹄声。 崎岖的坡路卷起一股尘烟,挥挥洒洒四处飞扬,只听见一声叱马怒叫传来,远远望去,山岭拐角处出现的那一群黑点越来越大。 一个身披宽大皮氅,内衬深褐色的大袍,面部宽平,有着较高的颧骨,下巴微微突出,两眼深凹,虽是塌鼻梁,但五官合在一起长相还算英武俊气的中年男子驾着身下那匹红鬃烈马正朝着冷泉庄的入口匆匆赶去。 此人便是乌浒一族的首领,大魏三位异姓王之一的乌浒王孟灾。 立在冷泉庄门前许久的宁南忧听见从山岭那边传来的隆隆声响,便知今夜他真正需要对付的人来了。 马群很快便奔至了山庄门前,逐渐放缓了步伐。 “吁!”一声粗犷豪迈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红鬃烈马的惊叫嘶鸣,那个异族男子牵着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他一边控制着马儿的走向,一边将目光投向了冷泉庄那座高挂牌匾架于平地的庄门。不近不远,正好瞧见站在冷泉庄三字牌匾下的宁南忧。他眯起双眼,盯着眼前这个有着高挺鼻梁,眼窝深凹,五官如雕如塑,长相不似普遍南方男子一般文弱秀气的人看去。 脑海中闪过一个不怎么常用的词——钟灵毓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陈旭必死,无可犹疑 汉人应该是这么形容五官英气的少年?孟灾迟疑一顿,想了一想,决定不再费劲去思考这种问题。 他坐于马上朝着那背脊挺立的俊朗男子喊了一句:“敢问阁下何许人也?” 等到孟灾问话,宁南忧这才慢悠悠从庄子里向前一步,走到了他的马前,抱拳客气道:“淮阴侯宁南忧见过乌浒王。”说罢他按军制行了一个军礼,向孟灾的一双眼直视而去。 “阁下怎知吾是乌浒王?”孟灾沉下眸,定定望向宁南忧,似在试探。 “大王身下这批红鬃烈马乃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广信山路众多,崎岖难行,能在此地驾行红鬃烈马的人甚少。您又恰在冷泉庄停下,不正是要与本侯会面的乌浒王么?”宁南忧淡然道。 孟灾定了定,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他本是不屑于向此人回礼的,但转而一想,此番即是来谋求大事的,这淮阴侯便是他与中朝情报网的头领达成协议的中间人,并不好得罪。于是孟灾挑了挑眉,拱手抱拳朝宁南忧躬身回礼道:“孤有幸,能睹摄政王之子真容。这冷泉庄孤甚不熟...还请君侯带路。” 宁南忧遂而点了点头,谦和退了一步超前屈身一请道:“大王先行。” 孟灾瞥了他一眼,大步流星的朝庄子的入口行去。宁南忧紧跟其后,吕寻与陈旭则落后一步。 小鹿岭并不高,冷泉庄的庄屋正在半山腰间,因而几人走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庄屋。 进了庄子,管事儿的庄头便急急上前将孟灾往庄院里面引去。 宁南忧便趁此时朝身边的吕寻看了一眼,又迅速的瞥向紧跟在乌浒王身后的陈旭,幽深的眸中放出些不明色彩。 吕寻立即读懂了他的意思,脚步一顿,轻轻将陈旭拉住低声在他耳畔道:“陈大人,属下有一事需请教,不知师公大人可否随属下出来一趟。” 陈旭一怔,不知吕寻要做什么,眼下正是与主公以及乌浒王谈及中朝计划的时机,他怎能离开?那中朝细作头领一直都是同陈旭联系,因而也只有陈旭知晓此人今日会何时抵达冷泉庄。 “吕将军要请教老夫什么?可否待主公将正事办好再言?”陈旭低声拒绝道。 吕寻压着身又在他耳边言了一句:“陈大人,您这几日不是一直在寻找令爱么?我有几则消息,不知陈大人愿不愿意听?” 陈旭一滞,面露喜色道:“将军所言是真?” 吕寻点点头认真道:“大人放心。属下一介莽夫说不出假话。” 陈旭盯着走在前面的宁南忧与孟灾,内心有些犹豫,却抑制不住那颗想要知晓幼女在哪的心,于是沉思片刻道:“也罢...我便同你出去片刻。” 两人悄悄从宅院里溜了出去,往院门外行去。 正在此时,庄头渐渐转了方向将孟灾往客房引去。 那孟灾面露疑惑,扭头向宁南忧询问道:“君侯将孤引入客房是何意?申时末刻已到...” “大王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是赶了多日的路,也是疲乏至极。你我二人要等的客人现如今还未到达此地...因而,烦劳大王再次等候一番。” 孟灾精锐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视一番,迅速思考一番道:“可有具体时辰?” “具体时辰只有府下师公陈旭知晓...”宁南忧扭头朝身后看去,孟灾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却见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原先跟着的两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宁南忧眸色一顿,假装不知他们何时离开,面露尴尬道:“许是内急...师公怕是方才除去了。大王莫要着急,先去客房休息片刻。一炷香后,我自会派人领大王前往前厅,让师公与大王说明此事。” 孟灾忍不住皱了皱眉道:“罢了...孤的确累得很,就先去休息一番。” 话音落罢,他并不等宁南忧再开口说恭维的话,便跟着庄头身后扬长而去,似是很不耐烦与宁南忧交涉。 停留在院子中央的宁南忧还是依照礼制朝着疾步离去的乌浒王行了一礼,抬起眼眸时却露出一丝讥讽之笑。 庄院外,刚刚同宋阳一起通知了所有探子撤退的江呈佳才从山下赶来,便瞧见吕寻匆匆领着那位淮王安插在宁南忧身侧的师公陈旭朝右侧的林园里匆匆而去。 她心下觉得奇怪,眼看着这个时辰,那乌浒王孟灾已然抵达庄院,陈旭是联系中朝细作统领的唯一之人,现下应该同宁南忧一起与乌浒王商讨协议之事,怎么眼下却跟着吕寻出了庄院。 出于好奇,她悄悄跟在这二人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陈旭匆匆随着吕寻的脚步来到庄院右后侧的林子里,开口急急询问道:“请将军莫要再卖关子,小女此时究竟在何处?” 吕寻背着陈旭不知作何表情,躲在草丛中的江呈佳只听见他淡淡说了一声道:“自然是被主公救了回来。说起来,令爱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与中朝细作私奔,甚至成了婚?” 陈旭猛地一震,瞳孔用力一缩,嘴皮子有些打颤道:“将军知晓了?那...小女现如今可好?她在何处?” “师公大人还有心思管令爱的死活么?”吕寻冷笑一声。 陈旭眸光一顿,只觉有股寒意从他的脊椎慢慢爬上了后脖:“将军这是何意?” 吕寻此刻已将手悄悄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就等出鞘,待陈旭问完这一句,他忽地抽出锋利长剑迅速转身,一剑挥出,陈旭还没来得及迈步逃走,剑锋便挥过了他的脖子,一股温热的鲜血从陈旭那苍老的遍布褶皱的脖间喷出,洒在硬实的土地上。雪白的剑染了血,剑锋割断了陈旭即将含出口的救命,也割断了他的命脉。 江呈佳目睹此景,瞪大了双眸,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只觉胸口一颗心脏怦怦跳的极其厉害,似要呼之欲出。 陈旭猛地栽在地上,头朝下狠狠抽搐两下,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双手拼命捂着脖子上那刀口喷涌而出的血,张口呓语两句,仿佛在说着什么。 吕寻冷眼瞧着地上还在死亡边缘挣扎着的陈旭嗤笑一声道:“师公大人,您的确有千谋万略,满身才华,可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便是替淮王卖命,你若不是淮王派到主公的身边的探子,这些年又替德王做了不少事...或许主公还能饶你一命。只可惜...” 他啧啧了两声。只见陈旭口中冒出浓浓血色,没过一会儿便撇过了头,没了动静。 吕寻十分镇定的在怀中掏出一方丝绢轻轻擦拭着剑锋之上沾染的血迹,对着林中随意道:“都出来。将此人悄悄运出后山,找个地方埋了,做的隐秘些,莫要让人发现。” 他一声令下,林子中不知从哪里涌出七八个身着戎装的精督卫,迅速上前四人为伍抬起陈旭的尸体往山下奔去,剩下的几人则是在林中洒血的地方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没一会儿便将这里死过人的痕迹弄得干干净净。 正当江呈佳心惊疑惑,不明吕寻此时除去陈旭何意时,林子里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啧啧啧...我周源末当真不如吕将军。” 她看见,深林处慢悠悠走来一人。江呈佳定睛一望,竟发现此人从头到脚,除了声音者外,容貌年龄穿着打扮都与方才被杀的陈旭一模一样。 她有些吃惊,眸光一敛继续看了下去。 只听见吕寻有些不耐烦的冲着那人道了一句:“周源末,你能不能同你兄长学学...不要纵使这样不正经?” “我便是我,作甚要学周源丞的性子?”那男子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吕寻却并不想同他多说,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看你这副皮囊装扮的倒是与那陈旭毫无差别,若非声音不像,我倒是觉得是那陈旭还魂招呼我再杀一次。” “那当然,我周源末的易容之术,也是敢同那位水阁阁主江梦萝比上一轮赛事的。”那男子抬起下巴朝着吕寻哼了一声,随即转了个调,模仿起陈旭的声音又道,“时辰不早了,快带我去见主公。” 明明上一刻他的声色还是那种沉稳却透着些青涩的少年音,此刻便已与陈旭苍老沉重的声音别无两样。吕寻虽讨厌此人的性格,但对他绝佳的易容变音之术还是十分的中肯与敬佩的。 他点了点头,便领着易容成陈旭模样的周源末朝庄院里行去。 江呈佳观望了吕寻杀陈旭,又以旁人替之的全过程,此刻低着头,全身隐藏在草丛之中,面色冷凝了下来。 周源末、周源丞。这二人的名字听的她分外耳熟。 可她究竟在哪里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江呈佳忽而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诧异的望向前面两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很是吃惊。 周源丞、周源末。这周氏兄弟二人,不正是夜箜阁阁主宁九的左膀右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周源末的出现 她的脸色渐渐由惊诧变为凝重,夜箜阁宁九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临贺郡中他的人出现在关内侯府,又对拂风出手致其重伤。现如今周源末也出现在这里,甚至假扮陈旭相助宁南忧。但她知宁九虽然表面上与宁南忧达成了协议,骨子里却是不肯与皇室为伍,替他人卖命的人。又怎会相助宁南忧到这个地步? 江呈佳紧紧蹙着眉头,悄无声息的跟随在吕寻身后,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翻过庄院围墙,动作迅速的在里面找了一间空屋子,易容成了院里的仆婢。 这几日来潜伏打探情况时,她已完全将庄子内所有仆婢的换班情况都记在了心中。她早就盯准了前厅侍客婢女中的一个,此时趁着她落单,快准狠的将其打晕,拖入宅院的杂草间。又将她双手双脚并绑锁在房内,这才顶着这婢女的皮囊混入了宅院中。 吕寻带着周源末去了宁南忧所在的南厢,江呈佳所扮的婢女恰好是庄头指派去南厢送茶水的其中一个。领头的小管事带着四五个婢子端着茶水往廊下行去,弯弯绕绕了些路程才至宁南忧的门前。 小管事小心翼翼的敲了敲,在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进来”后,才敢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此刻跽坐在主座上的宁南忧正饮着茶,吕寻与周源末分别坐在两边。她随着管事的脚步,端着手中的茶碟以及茶碗,来到吕寻的小桌旁,缓缓跪下替他磨茶煮茶。直到仆婢们替主人与客人斟好了茶,在管事的招呼下往屋子外走去,堂内都是一片寂静。江呈佳转身低着眉眼跟着前面的仆婢往外走时,忽而感觉身后有一束尖锐的目光盯着她瞧,令她不自觉的蹙了蹙娥眉。 身后,宁南忧目光紧紧追随着面前这个背对着她小步往屋外踱步而去的婢女,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他并未太过在意,当所有仆婢都退出了房间,他也自然而然的收回了目光。吕寻却注意到了他的神色,高兴道:“主公莫不是对方才那婢女感兴趣?那婢女的确姿色一绝,样貌虽然不及江氏女,但却比她温婉许多。她是源末特地从江南寻过来的...此女在没入阁中为仆婢前还曾是水榭歌台出了名的歌女。” 这话一听便知是没经过大脑直接说出的,周源末在一旁听着立即跨下了脸色,余光偷偷朝主座上的那位看去,只见他面色沉然似有不悦,心中自然咯噔一下道:“承中!你在说些什么?这婢女何时比得上夫人?主公又何时说对那婢女感兴趣了?” 吕寻一听,立即犟嘴道:“谁说不是...” “咳咳...”宁南忧垂下眸,拿着手中的茶盏,盯着里头泛起的茶沫看了看,又忽然略微用力的放在了案台上,打断了吕寻的话。 吕寻听到声响猛地一惊,急急忙忙看向主座,见君侯脸色不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立即拱手抱拳低下头道:“主公赎罪,属下口无遮拦,冒犯了主公。” 他将脸埋了下去,有些懊恼的闭了闭眼。宁南忧近日最烦提及江氏女,偏偏自己心底带着对江氏女的偏见,好不容易见宁南忧的目光在别的女子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他便急急想要降低江氏女在宁南忧心底的好感。却不想,这行为恰好撞到了铁墙上。 宁南忧没理会也不作声。气氛变得尤为诡异。 周源末来回瞧着他俩,面露尴尬之意,于是急急忙忙暖场道:“主公同那乌浒王约定的一炷香时间,眼看着快要到了。吕寻,我们还是快些对一遍,免得一会儿出了什么差错。” 吕寻敛声屏息,偷偷向主座瞄了一眼,见之神色稍稍缓和,这才敢回了周源末一句: “自然记得。” “若届时乌浒王见顾安前来,你该如何做?”周源末放不下心,开口问。 “先拦下那孟灾,然后告之此乃主公之计划,说明今日夜,乃是特地为顾安设的局,让他配合演戏。” “接下来呢?”周源末再问。 “接下来我什么无需做,交给你便好。” “不错。”见吕寻果然还记得这些,周源末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接着道,“今夜切莫与孟灾说太久,他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神思皆很谨慎,你若多说只会有更多破绽。” 吕寻嗯了一声。两人便又没了话语。 宁南忧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品着茶,不知为何从茶沫里品出一股异常熟悉的味道,他皱着眉头觉得此事奇怪,想着想着便出了神,根本没注意去听吕寻他们在说些什么。 待到屋内突然寂静,他才稍稍转回了心思,抬眼望向齐齐看向他的两人,平静道了一句:“怎么不继续说了?” 周源末在心底嘀咕一句:这本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纯属调解气氛,哪曾想你竟然还开小差? 他眸眼一转,见宁南忧一直端着茶盏不放,总要小口小口抿着茶沫品尝,就觉得很奇怪,于是自己也端起茶来尝了一口,觉得这茶的味道除了有一股别样的浓香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这别样的浓香,想是精通茶道的人都能煮出。可即使这样,又为何能引得主公如此在意? 他平时很少见到宁南忧这般,于是出于好奇他问道:“主公...似乎对这第二盏茶很是感兴趣?” 宁南忧彻底回过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的深幽稍稍凉了些,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周源末更觉奇怪,正欲开口继续问。 谁知宁南忧竟开口问起了吕寻道:“你同方才最后一个出去的婢女像是很熟?” 忽然被问的吕寻一愣,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答道:“只是偶尔曾在水榭歌台见过她倾城一舞,后来歌台遭逢了变故,源末见她可怜,便让她入了阁。此次也是听季大人说...这乌浒王孟灾极喜江南女子,这将她带了过来。” “所以,今夜客宴...这女子会为孟灾献舞?”宁南忧若有所思问道。 吕寻迟钝的点了点头,不知宁南忧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一旁的周源末却觉得事情有些有趣起来。这些年,宁南忧身边能够近他身的女人除了燕春娘以及如今成为他妻子的江氏女,便只剩下那位下邳东勤公之女李湘君了。宁南忧不近女色,外面所传的一切关于他贪色好色的传闻也是他故意命人放出去的消息,不过是为了在淮王面前装成一无是处罢了。 现如今他竟对一个江南小歌女感兴趣?周源末见宁南忧沉沉的眸一转便知事情没那么简单。 难道那小歌女是主公的熟人?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觉得说不通,一时之间让自己想的无比郁闷。 虽然宁南忧提及了歌女,吕寻却不敢再继续多问,生怕继续收到来自主公的眼神刀片。 一炷香转眼燃尽。宁南忧不错时辰,一分不拉的唤了仆婢前去客房请孟灾前往前厅议事。 吕寻站起身深深呼了一口气道:“源末,你可准备好?今夜的好戏即将开始。” 周源末挑挑眉,摸着黏在下巴上的假胡子有些兴奋的笑道:“早已迫不及待了。” 宁南忧走出了厢房。一转眼便瞧见方才来东厢的那五六个婢女与小管事正站在院中候着。 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那个躲在最后面的小婢女身上,转而若无其事的朝前厅行去。 吕寻与周源末匆匆跟上。 前厅,待三人坐下。那孟灾才随着仆婢的脚步往厅堂行来。 孟灾一入厅堂,不必一旁小厮引座,便主动去了为尊座的右前侧。 宁南忧嘴角一直轻轻扬着,仿佛并不在意他此举,只是周源末却同吕寻默默对视一眼,似有些不悦。 “淮阴侯倒是准时。一炷香分刻未迟?”孟灾端起放置在面前小桌上的茶盏,面露不屑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令他他饮罢只觉穿喉,又后知后觉的常出此茶的涩苦,立刻皱了眉头。 他本就品不来茶,旅途劳顿再加上来之后并未听到什么确切有用的消息;去了客房休息,后来却得知宁南忧将他带来的十几号人马通通赶到了山下;此刻上了前厅,饮的又不是自己喜爱的酒,一时间火气便上来了,他冷冷瞥了宁南忧一眼。“这冷泉庄的待客之道真是令孤诧异?淮阴侯来之前难道未曾打听过乌浒的待客之礼么?孤喜酒却不喜茶,如今还以如此烫茶待客,当真是令孤长了见识?” 吕寻一听有些气不过,明明主公都已将庄院里最好的茶饼端了上来,煮茶的水也是天未亮便命人去茶园里收集的露水,明明刚斟好新鲜热乎的茶水本就是慢慢品的,却怎料这孟灾如此不识好歹?他张口欲反驳,只见宁南忧冲着他抬起了手掌,示意他不要多嘴。 “是本侯招待不周。乌浒王赎罪。只是大魏向来以茶尊客...本侯也是一时糊涂,忘了乌浒以好酒侍客的习俗,又不知您爱喝冷水茶。”宁南忧谦谦尔雅的道了歉,随即拍了拍手命人上了酒,又命人将煮沸的茶壶放置在冷水中片刻,待到茶水冷却又重新为孟灾斟了一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歌舞一曲 这道歉话听的吕寻生气,下面仆婢行云流水的一番煮茶也令他心里不快,可这是主公的决定,他也不好说什么。 一旁的周源末见这过程全都看入眼,却不像吕寻那般气恼,反而在心底笑了起来。宁南忧这话语里赤裸裸的嘲讽之意只怕这乌浒王是听不出来的,试问大魏那一家高门显贵煮茶待客以冷茶侍之?如此做茶后再以冷水故意凉却的方法,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也只有乌浒王这样不懂品茶的人才觉得冷茶是真正的茶道。 乌浒王的确不懂宁南忧话中嘲讽,见他替自己重新摆了宴饮酒水,面色也稍稍好转了些,话锋一转又问:“方才那位内急出去的师公陈旭是堂下哪位?如今可否同孤说一说中朝的真正想法?” 他往堂上坐着的其他两位扫视了一番,眼里露出一股鄙夷。 见这孟灾如此轻视的模样,吕寻心底压着一股怒气,但又不能发出来,只能忍着不出声,撇过头都懒得去看孟灾一眼。 周源末听到孟灾提及陈旭,急忙从座位上起身朝孟灾隆重行了一礼恭敬道:“大王恕罪,小人方才实在内急难忍才会离开片刻。” “既然大王问了正事,小人也不好继续掩着不说,中朝那边与我联系的细作头领派人同我说,他今夜戌时二刻才会派人前来此处。因对方身份特殊,的确不能如此贸然在白日前来,故而我们也只有妥协。”周源末便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说辞答道。 “戌时二刻?”孟灾听到准确的时间,神色有些古怪,但转念一想又觉周源末说的有些道理。 毕竟是中朝密探,的确不便在白日前来此处。 但恐怕他呆在这冷泉庄也不是个办法,他带来的人马现下不在自己身边,着实令他有些不安。在会面之前,他绝不能独自一人呆在此处。 孟灾存了个心眼又道:“既然如此,那孤便至戌时二刻再来这冷泉庄。孤于广信县恰有一处私宅,便先去那里稍作休息。” 吕寻见孟灾果然如主公所料提出要离开这冷泉庄,便上前劝了一句道:“这恐是不妥。” 孟灾朝他瞥了一眼,冷淡问道:“你又是何人?” 吕寻这才向孟灾介绍起自己:“秉大王,武夫不才,正是君侯手下精督卫郎将吕寻。” “吕承中?”孟灾凝眸在脑中搜寻一番,最终唤出了吕寻的大名。 这又令周源末吃了一惊,没想到正如宁南忧所说,孟灾对吕寻很是了解,看来那曾于同这个孟灾细说了很多有关于精督卫之事。 吕寻心下也是一震,但面色平静答道:“正是末将。” 孟灾嗤了一声,问:“你说为何我离开冷泉庄不妥?” “大王有所不知,近来那临贺太守顾安似是找到了乌浒之前参与临贺动 乱的证据,此时正对广州虎视眈眈。据末将调查,那广信县令胡光与顾安交情颇深,又十分忠于当今大魏陛下,对此处防范盯的很紧。恐是不好对付。大王您于广州叱诧风云,想是这里无人不知您。若是一旦看出个什么破绽,今夜会面怕是会毁于一旦。” 吕寻字字中肯,也说得有几分理。前两日,路途中,孟灾得到广信县密信,说是那县令胡光正与苍梧太守商议城郡严守之事,恐是自己这一年派人多多少少参与的暴 乱里有些痕迹露了出来,令这些汉人警觉了。 他思索一番又道:“孤去哪里无所谓,只是孤向来呆不惯自己一人。还望淮阴侯能将孤带来的那帮侍卫安置在庄院内,同孤共处一处。” 既然他去不了别处,那么便绝不能一个人在这庄院。 见孟灾望向自己,宁南忧放下手中茶盏笑道:“自是可以的。方才我领手下之人将大王近侍拦在山下,只是为了他们接风洗尘罢了。此番应该也修整好了,若大王不放心,我即可唤他们上来。” 孟灾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宁南忧这么快便答应下来。难道方才是他多心了? 他本以为,宁南忧将他的近侍通通带至山下是有着其他针对他的谋划,此番看来却好像不是。 孟灾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 淮王宁铮派遣到部落里的校尉曾于早与他指明,若想此次成事,搓一搓那关内侯蒋善以及临贺太守的锐气,得到广州数地的管辖权,便必须同淮阴侯一起谋划。 曾于还说,让他不必担忧淮阴侯是否会对他不利,说此人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生的确实是十分俊俏,却中看不中用,一生唯唯诺诺从不敢顶撞宁铮半句,性子还很古怪,很不得宁铮喜欢。 眼下看来,此人的确很是畏首畏尾,半分不敢与他辩驳,仿佛他说什么,此人都能应下。 想到这里,孟灾更是不屑起来,冷冷哼了一句道:“还有劳淮阴侯了。” “大王客气了。”宁南忧朝他抱了抱拳,恭敬道:“离戌时二刻还有一段时辰。大王舟车劳顿,也因好好进膳休憩一番,本侯特地为大王摆了宴席歌舞,还望大王能尽兴。” 他故意装出的讨好,在孟灾听来便成为了胆小。果然是传闻中的草包子弟。之前孟灾便有所耳闻这淮阴侯杀人不眨眼,仗着他老子的权势欺男霸女,但在淮王在魏帝面前却如一条狗都不如,处处讨好旁人。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假。此番也来讨好他,还特地置办了酒席,只怕是这淮阴侯自己想要玩乐,借着这个由头特地摆下的,果然到了哪里都遮不住一副纨绔的德行。 孟灾私下想着,不知不觉对宁南忧便没那么防范了。 “孤的确劳累,既然淮阴侯有心,孤也不好拒绝。”他点点头算作答应。 宁南忧便又抬抬手。紧接着便听外面的庄头朝庭外唤了一句:“乐起,传歌舞!” 紧接着便有四五个乐师领着七八个伶人上了场。 堂内曲音流淌,悦耳迷人,一时之间便将因孟灾而起的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压了下去。 而此时,正在东厨忙碌的江呈佳听到灶厨外头有人唤了一声她所扮婢女的名字,于是急急忙忙奔了出去。 只见一个小姑娘站在灶屋外正有些不满的看向她。 江呈佳一怔,觉得奇怪道:“红茶?你唤我?” “不然是何人?”这小姑娘撅着嘴,很是生气道,“前厅的歌舞开始了,你怎么不去候场呀?此番你好不容易被周公子带来此处,不正是想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么?” “前厅开始歌舞了?”江呈佳面色一僵,又立即换上一副懊恼的神色叹道,“哎呀,我只顾着为周公子做膳了,竟忘了此事。多谢你提醒。”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脸上装出一副欣喜神色,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急忙要去前厅。 唤作红茶的小姑娘略有些嫌弃的拉住她叹道:“你就打算穿这一身?” 江呈佳上下打量了自己这一身青衫长袖的衣裳道:“来东厨之前,管事便让我换了这舞服,这衣裳不是很好?” 红茶啧啧道:“哪里好了?你穿上一点也衬不出气质。”正说着,这小姑娘一直藏在背后的左手便拿了出来。 她递给江呈佳一套极其漂亮的赤色广袖流仙裙,这裙上还用金丝勾着线,是一团团盛开的海棠,甚是好看。 江呈佳有些吃惊道:“你哪来这样贵重的舞服?我不能穿...”她急急忙忙将裙子塞回红茶怀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红茶有些不耐烦道:“总归是正紧得来的,你便穿上罢。”她再往江呈佳怀中一塞,也不等她在说什么,便急匆匆的奔开,大步冲至廊下回过头冲着她摇摇手道:“记住啦!好好表现!” 这个小姑娘站在廊下冲着她笑得十分开心。 江呈佳不知不觉中鼻子一酸,心头有些感动。 见小姑娘在廊下消失了身影,她这才回过神来。细细想起前厅之事,难怪方才那管事的让她先换上舞服在去东厨帮忙,原是这冷泉庄内今夜为那乌浒王准备了一场宴席。还好她方才机警,反应了过来。 只是她倒是没意料到自己打晕的这个婢女竟然是个歌女。且还对那周源末有些意思。 江呈佳微微勾起唇,原本她还在想如何进入前厅侍候,观望情势,现下也不必发愁此事了。她做歌女便是极好的掩护。 想来...周源末将她打晕的这个婢女带到此处是为了那乌浒王孟灾。听说孟灾极其喜爱江南女子。这婢女样貌生的很是好看,标准的鹅蛋脸,且正是江南女子。 她拿着手中的舞裙急匆匆归了后院的空屋,换上了衣裙,又去草房确认了那婢女是否还晕着,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往前厅去了。 庄头似乎正在寻她的下落,见她穿着一身红袖长裙高贵典雅的站在外庭,先是怔了好久,后来才高兴的围着她打转道:“美,果然是美极了!你快些去。乐师已奏了三四曲,也该你出场了。” 江呈佳点点头,拎着裙摆往厅内行去。 当她听到里头奏起了关雎之音,便知自己该上场了。 一身赤红长裙躲在一群青衣长衫的舞女身后,缓缓入了场,在身前那群舞女甩袖跳出莲花步转了一圈散开后,她便像是一朵盛放的海棠突然冲出青叶的重重包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江呈佳婉转妩媚一笑,舞起水袖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舞动倾城 刚一上场,这姿色佳人便将厅堂众人的目光都牢牢吸引住,片刻不离。右侧的孟灾瞪大了双眼,双眸紧紧跟随此女而动,仿若被其吸走了神魂一般。 江呈佳的婉转身姿似一朵出水芙蓉飘在上下浮动的池水之上,一扬一收、一瞥一笑皆妩媚倾城。 其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悠长水袖十分有技巧的抛向天空,一击而出。时而轻舒云手,手中长袖一收卷起在轻轻飘出便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主座上的宁南忧瞧见此女一身朱裙长纱,眉目如画,舞姿曼妙无人能及,那带着波澜水光的亮眸含情脉脉别有一种勾人姿态,不知不觉中心底竟然萌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那双幽幽波动的美眸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转了转眼瞳,一直微微轻扬的嘴角此刻缓缓坠下。 堂中那翩翩起舞的女子便如万花丛中一点精灵一般四处撩拨着众人的心旋。 左右对合而坐的吕寻与周源末皆惊于此女的舞艺中无法自拔。吕寻从不知晓这女子除了歌喉极佳竟还能如此翩翩起舞,宛若轻燕飞行。 周源末更是惊诧,没想到她竟不显山不漏水,藏着这样绝妙的舞技。 一曲舞罢,众人似还未回过神一般愣在那里。直到宁南忧带头鼓起了掌,一旁早就因此女美色而呆滞了的孟灾这才回过神,立即附和着呼喝一声道:“好!姑娘的舞姿当真绝妙至极!” 堂内顿时掌声雷动。 江呈佳微微轻喘,舞完也不忘端正姿态轻轻收回散落在地上的长袖,随即躬身屈步向前行了一礼道:“奴婢拙技,实在不登大雅之堂,在此献丑了。” “诶!姑娘这是过于谦虚了。”孟灾哈哈笑道:“你方才这舞真真儿是天下一绝,那曼妙轻盈的步伐姿态比孤这一生所见的舞女都要好看,孤很是喜欢!” 江呈佳冲着孟灾甜软一笑,眉目间生出一丝媚意,身姿微转柔柔弱弱道:“大王谬赞了。” “哈哈哈!”孟灾兴高采烈的大笑起来,“孤今日有幸在此处遇见如此美人,实乃毕生之幸。” 主座端坐着的宁南忧眼眸一弯淡淡附和道:“大王尽兴便好。” 孟灾转过身看向堂下站着的舞女,特意放低了粗犷的声调温和的询问道:“不知孤可否得知美人之名?” 江呈佳见他询问,便冲着孟灾微微颔首低声轻柔道:“秉大王,奴婢名唤水河。” “千山百木映水中,大河小河叠影重。”一旁的周源末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诗来,引得几人纷纷向他投去目光。 他神情一滞,抬眼与众人对视,略有些尴尬道:“小鬟之名讳可是出自这句诗?” 江呈佳低下头,面色一片酡红,玉袖遮面浅浅笑道:“陈师公真是说笑了,婢子不过一届歌姬...大字不曾识得几个,名讳也是在水榭歌台时,客人取来的...实在不知师公说的这句诗是何意。” 周源末脸色稍稍缓了缓道:“是我的错...倒是令汝提及了伤心事。” 宁南忧盯着眼前交谈的两人,又看了看一旁目光从未离开那舞女身上的孟灾,轻轻咳了一声道:“水河,想是乌浒王对你方才之舞很是感兴趣...你还不快快服侍大王用膳?” 只见堂下美人略略一颤,缓缓转过身,盯着堂上端坐着的君侯仔细看了一眼,便拜了礼遵命道:“喏。” 她迈着莲步慢慢朝孟灾行去,眼眸嘴角皆带着暖暖笑意道:“大王,请让婢子服侍您用膳。” 这软软糯糯的温婉之声传入孟灾耳中,仿佛瞬间能将他甜的融化了一般,他那双眼眸一直盯着江呈佳的脸半分不肯离开,冲着她痴痴的点了点头道:“一切都依你。” 宁南忧瞥了一眼阶下的状况,又抬了抬手命庄头将宴席继续下去。 席中,江呈佳想尽办法讨好孟灾,一边还要费劲的躲避着他的咸猪手,没过一会儿脸上便显得有些疲惫。 而此刻的宁南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注意力总是往这名唤作水河的舞女身上看。他知晓,这名舞女便是之前在东厢中为他做了一壶茶的婢女。 明明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但他就是觉得这女子的双眼有股令他格外熟悉心动的灵气。 继而,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江呈佳俏皮的笑容。他略有些烦躁的挥去面前叠叠而起的重影,放下手中茶盏,拿起一旁的酒盏喝了起来。 吕寻很快便注意到宁南忧的不对,见他竟然难得一见的饮起了酒,不由得惊愕。 江呈佳同孟灾笑语宴宴的说着这话,不断斟酒的过程中,这孟灾也彻底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宴饮进行了一半,这孟灾因不断饮酒而口中干涩至极,竟又想喝茶。侍候在一旁的江呈佳无法拒绝,只有乖乖的拎起放在他身边的茶具,替此人煮茶。 恰在此时,宁南忧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见她要做茶,便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看。 只见此女烤茶饼时,另一只手习惯性的敲起了膝盖,很自然的盯着炉火发起呆来。这细小的动作令宁南忧立即皱起了眉头,眸中透出一丝疑惑,于是继续盯着这女子看。 紧接着他便发现这女子打茶匀沫时的种种小习惯都令他格外熟悉。而他也很快弄清了这股熟悉之感的来源。 从前江呈佳为他做茶时也有这些小习惯。 在阶下的舞女水河替孟灾斟完一盏茶后,终于发现了他紧盯的目光。宁南忧迫不得已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江呈佳机警的转过头,见君侯依然闭着双眼,听着庭前乐师的奏曲,便以为是自己方才出现了幻觉。 她再回过神,便发现孟灾一双长满了茧子的手又向她的腰际转来。于是急忙旋身躲过,笑语盈盈道:“大王,多喝些...” 孟灾始终占不到她一丝便宜,不但未觉得生气,反而更激起他心底一片想要占有的欲求。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江呈佳盯着孟灾的这副嘴脸,不由冷笑起来,于是悄悄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极小的瓷瓶,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往孟灾的酒中到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尔后又贴上笑脸,劝着孟灾将此酒饮下。 她若无其事的继续服侍孟灾用膳。没过多久,此人便觉腹内有一股火辣之感,皱了皱眉,又觉并非疼痛。 江呈佳再斟了一盏酒,又往孟灾碗中夹了些菜,扬着笑容道:“大王,来...也不能一直饮酒,该吃些膳食。” 孟灾忽觉腹内不适,一股体内将要排泄的感觉传来,于是急急忙忙站起身,甚至不曾向宁南忧请示说明,便绕道从厅内屏风后往外冲去。 宁南忧见他突然起身冲出去,心中一惊,追着后面急忙问道:“大王这是怎么了?” “如厕!”一声震天大喊传来,众人只见那背影雄厚宽广,身材魁梧的男子疾步匆匆的奔出了院子,抓住一脸茫然的庄头一溜烟便消失不见了。 吕寻脸色微变,扭过头朝宁南忧看了一眼,见他冲着自己努了努嘴示意跟上去,这才起身紧跟孟灾步伐朝外奔去。 堂内乐曲继续着,江呈佳面色如常的呆在孟灾坐席的左侧,乖巧的等候着他归来,心里却打起了算盘。 无意间,她纤细的手指摆放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起来。 宁南忧本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但恰是孟灾离去,他一转眸朝江呈佳看去,再次瞧见了这更加令他万分眼熟的小动作,心中一颤。 他面色突然从平淡转为阴沉,心中燃起一股隐隐的怒意。 一盏茶的时间,孟灾便从外而归,似是难受的很,脸色惨淡,从屏风后绕回来做到席座上时,整个人都虚弱了几分,也没什么力气再继续打江呈佳的主意,恹恹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呈佳见他归来,便主动靠了上去,轻声细语的慰问道:“大王这是怎么了?可是饮食不当,脾胃有些不适,闹了肚子?” 孟灾虽有些虚脱,却并不忍让美人一人冷落在旁,于是回以勉强一笑浅浅道:“孤没事,倒也不是闹肚子,孤并未觉腹内疼痛,许是连着几日劳累赶路所致,倒也无妨。今日有幸遇见美人,自然不能错过这样好的机会,我们继续!定要尽兴!” 江呈佳附和着他弯起嘴角甜甜的笑着,又替孟灾添了些菜食,亲手用筷子加了些素菜,一只纤纤玉手小心翼翼在筷子下方接着,慢慢递到孟灾面前道:“大王,定是你方才空腹喝了许多茶和酒才会变成如此...快吃些菜食填一填肚子。” 孟灾被她迷得不清,整个人都要陷入她水光波澜的美眸与软绵温暖的语气中,听话的点了点头。 “啊...”江呈佳轻轻一声,示意他张口。 孟灾便跟着“啊...”了一声,张开了一张嘴,将美人替他夹过来的菜食包入口中,满脸享受的咀嚼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吃醋 宁南忧在一旁将这全过程都看在了眼里,黑幽的眸子里此时已火光四溢,全身上下都不太对劲了。此时,他已完全确定,现如今装作这名唤作水河,侍候在孟灾身边的女子正是应该老实呆在临贺指挥府内江呈佳。 瞧见她满脸娇媚浅笑的侍候着别的男子,他只觉心口有一堵石墙立着,压着他喘不过气,愈发令他恼火不适起来。 他忍着,时刻告诫自己千万莫要再这个时辰冲动,可内心却愈加难受起来... 厅内一切似乎照旧如常,吕寻与周源末都纷纷等候着戌时二刻的到来。 忽然,主座上的人拍案而起,惊诧四座。堂内歌舞奏乐的乐师与伶人纷纷停下了动作朝正座的宁南忧看去。 只见他俊秀的脸上黑沉沉一片,阴森的可怕。 吕寻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起来。 “君侯这是怎么了?”周源末眉头一蹙,一骨碌从席座上起身朝宁南忧一拜,急忙问道。 孟灾此时也是一愣,盯着宁南忧那张阴沉冷漠可怕的脸,噎住了话语。 堂内气氛片刻冷凝,只见宁南忧忽然从座位上走下了阶台,踱步走至那名身着赤红仙裙的舞女身边,握住她不足一握的纤细手腕用力往身前一拉,冷冷的瞪着她道:“水河!你可知罪?” 江呈佳被他用力一扯,脚下差点没站稳,满脸惊诧的盯着眼前此人看着,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孟灾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愕然也有些被人打断了兴致后的不悦,抬眸对宁南忧道:“君侯怎么突然动怒?如此不知怜香惜玉,将水河美人吓得如此惊慌失色。” 宁南忧缓了缓脸色,对他道:“绕了大王兴致,本侯实在抱歉,只是...这婢子实在胆大...竟敢对大王做出不敬之举。” 孟灾一脸茫然道:“她做什么了?” 宁南忧这才转回了眼神,盯着江呈佳冷然道:“水河!别以为...本侯未曾瞧见你在大王酒水之中撒了些什么!” 江呈佳吃了一惊,此事她做的十分隐蔽,下药前还特地确认了宁南忧是否在注意孟灾,怎会被知晓? 她面色惨白的盯着宁南忧看,盯着他幽深的黑眸,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该不会她被宁南忧看出了什么破绽...难道他竟然猜出自己是谁了么? 江呈佳明显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股拼命压制的怒意,那怒意与现在他所表露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孟灾听着宁南忧的话,先是大惊失色,急忙查看自己浑身上下有何不对之处。盘腿调息片刻,只觉内腑很是顺畅,并无什么不妥。他不禁神情古怪迷惑起来,对于眼前状况一头雾水。 “君侯是否瞧错了?孤并未觉得有那里不适?” 在面前这一男一女互相对视几秒后,孟灾忽然出声道。 这话使得江呈佳立即反应了过来,她用力甩开宁南忧紧握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不安道:“君侯冤枉...婢子并未做过什么...君侯定是看错了。大王...您相信婢子,婢子并未曾对您下药。” 她先喊了两声冤枉,便急急央求起孟灾来。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挠的孟灾心头一阵心疼。 见不得美人遭罪的孟灾此刻仿若失去了所有的思考,一颗心全都被江呈佳牵着走。 “淮阴侯就莫要无缘无故责怪一个下人了,你既然诚心诚意让这美色与才艺都绝佳的水河姑娘侍候我,就莫要因她未曾在你面前露出此等绝技,不曾服侍过你而觉心中不平了。”孟灾将宁南忧这突如其来的怒气与责怪全都归咎于他看上了这个舞女,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屑。 随后,孟灾扶起地上跪着的江呈佳,在她还未站稳时,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一脸挑衅的向宁南忧看了过去。 江呈佳惊呼一声,入了孟灾的怀中,面色猛地僵硬住,再想要将孟灾的双臂挣脱开来,却已然错过了时机。 她下意识的朝宁南忧看去,只见他的脸色比方才更阴沉了几分,眼中蹭蹭燃起的火光似乎能将她与孟灾生吞活剥。 她不免尴尬的冲着他一笑。江呈佳心底知,宁南忧定然是察觉了什么,正怀疑她究竟是不是水河了。 她努力定下自己一颗疯狂乱跳的心。方才她于坐席中已然从孟灾口中套出了不少话来,又一直关注着吕寻与周源末的动静,现已大致知晓宁南忧究竟要做些什么。她此行目的达成,便自然计划起如何从这众目睽睽之下逃走? 眼瞅着外面的黑漆漆一片天色向大地压了过来,她心中默算着时辰,想是戌时二刻即刻将至,一旦顾安闯入堂中,眼下的局面自然便可解开。 宁南忧此刻的眸子死死钉着孟灾搭在江呈佳腰际的手,胸腔一片沉闷和酸涩之感让他异常难受。 就在此时,宅院大门被突然踢开。 顾安按照约定的时辰,带着几百号身着府衙戎袍的士兵冲了进来,将庄院前厅团团围住。 孟灾此刻本还沉浸在温柔乡中。倏然间,顾安出现在此处,令他出乎意料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宁南忧!”顾安直呼其名,装作一脸惊诧道:“我万万未曾想到,今夜于冷泉庄同乌浒王密会之人竟然真的是你!” 趁着孟灾的目光被站在庭前的顾安所吸引,江呈佳悄无声息的从他的怀中挣脱而出,又小心翼翼朝一旁慢慢挪去。恰好吕寻与周源末此时的注意力也全在顾安身上,她想要溜走也是轻而易举。 她背过身刚准备逃跑,便察觉到了一束滚烫的目光,宁南忧此时的目光并未因为顾安的到来而有所转移,他盯着这个想要趁着众人不注意溜走的小姑娘,面色别提有多难看。可尽管这样,江呈佳还是大胆的离开了,因为她知道宁南忧此时绝对不会因她而破坏早已布好的局,于是她就在这抹炽热的注视下飞快的躲到了侧边的屏风后,并迅速从通往后院的小路逃了出去。 江呈佳出了内庭,绕到后院里,气喘吁吁的在假山后停了下来。她仔细想着自己方才在席间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宁南忧对她的身份有所察觉。可想了许久她也没弄明白自己是哪里出了错。 她并不在意宁南忧究竟有没有知晓她是谁,因为无论如何,只要她未曾被他抓个正形,一切就还有辩驳遮掩的可能。现如今,她定然不能继续扮演这个名唤水河的姑娘,只好先恢复成原来农妇的样貌再做打算。 于是她迅速归了后院的草房之中,眼瞧着被她打晕的水河还未苏醒,她手脚麻利的将自己藏好的衣服与人 皮 面具拿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好。再将水河被困的双手双脚解开,将她拖了出去。 待她安置好一切,便准备悄悄从院墙处翻出去。 方才她从堂上各种迹象以及孟灾所说的话中已将宁南忧此次真正的计划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正当她预备下山计划着如何营救顾安时,忽觉身边掠过一阵细微凉风,这气息虽并没有那样明显,看起来似乎只是寻常波动,但江呈佳却从其中嗅得了一丝熏香之味。 这味道令她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抬起头朝屋檐上看去,果然发现一抹潜伏在夜色之中,几乎快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迅速朝庄院的背面逃去,似乎要从山侧逃走。 她立即收了此刻的思绪,翻身飞上了屋檐,朝着方才那黑影窜离的方向追了出去。 她一路追着那黑影往小鹿岭的西侧奔去,路途中那黑影似乎察觉了她的追踪,在树林中反复躲藏,疾速而奔,想要将她甩掉。但怎料江呈佳轻功十分了得,他想尽方法却始终无法甩掉她的追踪。 无奈之下,那黑影猛地转过身,竟径直朝她扑了过来。 江呈佳起先一惊,但她多年习武,几乎是习惯性的躲开了此人的攻击。 两人穿梭于树林之中交起手来。 本是沉静的森林瞬间被这二人弄得沙沙作响。似乎两人都有着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引人注意的想法,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动作,但在交锋时却也同时凌厉起来,丝毫不让对方一步。 江呈佳武功高强,没过一会儿便让此人觉得对打很是吃力起来。 终于,那人似乎实在扛不住江呈佳游云惊龙般的拳法,忽从腰间散出什么,只见林中顷刻间升起一层大雾。江呈佳立即用袖子遮住了面。待到雾气散去,那黑衣人也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她蹙起眉头,停留在林中片刻,又迅速朝更西侧的陡坡奔了过去。 她很清楚,方才逃走的黑衣人就是今日一直潜伏于冷泉庄内的中朝细作。此人已然逃走,想必不过多时,广信城内应该就会起一片骚动。 她需加快脚步下山寻千珊他们了。 与此同时,庄院宅内的正堂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竹屋疗伤 于是乎,一众三十几个乌浒兵互相传喝道:“精督卫在前面!大王说了!谁能够活捉他们,重重有赏!” 宁南忧背着江呈佳,向坡上狂奔而去,吕寻紧跟其后。 一行人朝没有乌浒兵的那头逃走,很快众人便再次听见前方传来了铁皮足履踢踏泥土的声音。另一队乌浒兵从上坡往下赶来。 这让精督卫一众人大惊起来。 宁南忧停下脚步,沉思两秒急忙朝吕寻吩咐道:“让兄弟们四人一组,分散开来!莫要聚在一起。你也跟着他们走!” 吕寻吃了一惊,急匆匆道:“我跟着他们走了,主公您怎么办?” 宁南忧皱皱眉,目光一瞥,瞧见了自己脚边的断崖壁,他冲着吕寻道:“莫管我,吕承中,这个时候我命你先顾好自己的命!他们要抓的是我,若我在他们面前失踪...想必他们也不会花心思去寻你们。趁这个时间你们躲起来!待与周源末回合,再来找我!” 吕寻极度不安道:“主公您要做什么??” 此时,两边的乌浒兵都朝这边赶来,宁南忧抓起挂在断壁上的藤崖草,贴着崖壁纵身一跃竟然跳了下去。 吕寻瞠目而视,失声大吼道:“主公!!” 二十几个精督卫同时惊叫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抹玄色身影从崖上坠落下去,消失不见。 此时两边听到动静赶来的乌浒兵正巧瞧见宁南忧跳崖的一幕,纷纷怛然失色的奔了过来。吕寻紧握双手,忍着心间的彷徨与焦急不安,带领着一众精督卫分散成四波朝这条小径的四处散去。 大部分赶来的乌浒兵目光皆被从崖上跳下去的宁南忧所吸引,极少部分的人注意到分成好几拨到处逃窜的精督卫。即使后来发觉了,再想追上去,却发现晚了一步,那些银白色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下糟了!大王说过...那淮阴侯必须将抓活口,这荒山如此之高的断崖...他跳下去...也不知还有没有命!” 一群乌浒兵围在方才宁南忧纵身跃下的断崖边,面露愁容。 “现在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想来这坡路到断崖低谷也有路,快通知军内,加派兵力搜山谷!!”军兵里一个说得上话的军兵头领冲着身后一群小兵命令着。 乌泱泱一片乌浒兵立即在荒山四处散开,有的前去大营通知孟灾,有的则奔下山坡,寻找入断崖山谷的路。 宁南忧抓住那藤崖草跳下去的霎那,单手用力抓住了江呈佳的腰际,猛地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胸前,然后背脊贴着断崖的石壁一路滑了下去。 剧烈的摩擦使得他的背部异常滚烫,断崖石壁上突出的细小石子划破了他的衣裳,接着划破他的皮肤,在灰黄的崖壁上拖出一长条血迹并向崖底快速延申了下去。 背部的剧痛传遍了宁南忧的全身,令他摧心剖肝。 他单手扯着拿藤崖草,动作敏捷的在手背上绕了几圈,不顾藤崖草上长着的尖刺,忍着痛,双脚蹬了崖壁,好不容易在石壁的上半段停了下来,整个人冷汗倍出。 他望了望怀中昏厥的江呈佳,松了口气自言自语对她说道:“江呈佳,为了你,我算是连命都不顾了。” 他用力拽着藤崖草,目光深邃的看着怀中女子那张紧闭双眼苍白不堪的脸,休息片刻后,放开脚下蹬着的石块,任凭自己朝下滑了下去。 这断崖的半壁中央,有着一处被根深茂密的苍天大树群遮住的一间空中竹屋。 也不知是何人所建。 宁南忧很小的时候和一位恩人来过这里,因而对这里印象非常深刻。 这空中小屋有一处用藤崖草缠绕制成的长梯垂落至谷底,因此从荒山谷底爬上来很容易,但从荒山山腰跳下来,却不能保证还能不能活着到这座小屋了。 他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才跳了崖,不单单是因为害怕吕寻出事,他更怕怀中这个姑娘的伤势会因为没有及时救治而恶化。 他知道藤崖草因生长环境恶劣,所以本身十分坚固,就算受到外界强大的拉扯之力也绝对不会断裂。只要紧紧抓住藤崖草,他还不至于和江呈佳一同坠崖而死。 宁南忧慢慢拉着藤崖草跳到了竹屋前面搭在枝桠上的台面上。拽着藤崖草的左手已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口四周沾满了藤崖草的刺,不断有血珠从中冒出来,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抱着江呈佳,朝竹屋里走去。 十几年了,这里的陈设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每一样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宁南忧又想起了年少时的记忆,不由触景伤情。 他在屋中转了一圈,才行动起来。他将江呈佳轻轻放在角落里靠着,手脚麻利的在草屋中收拾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直到屋内主卧一尘不染后,他才小心翼翼将江呈佳抱去了榻上。 然后又去主堂的木箱里寻了套陈旧且沾满灰尘的衣,用力扑了扑上面的灰尘,然后挂在竹屋外台面周围的围栏上,从屋前的苍天大树上砍了些枝叶下来,用屋里那顶老旧的火炉子烧起火来,又在与主堂相连仅仅只用一片布帘相隔的小灶屋里寻了个炖汤的小盅,又从山谷下引管而上的泉水中捞出一桶水,拎到屋子里烧起热水来。 这一切备好后,他又拉着挂在草屋旁边的藤崖草软梯慢慢下了崖壁,在崖壁的缝隙里寻了些补气血的药材。 等到他剁好药汁,将热水端到屋里。江呈佳早已浑身打颤,手脚冷得似乎坠入冰窖一般。 宁南忧掀开自己的衣袍,从里衣撕扯出四五条白布,拧成一长条绷布,然后扶着江呈佳,慢慢将她的外袍里衣褪去。 她白皙的背部此刻染满了猩红可怖的血迹。背脊两侧分别插着两枚铁镖,镖头深入肉中,伤口微微往外翻开,血肉模糊,看的他触目惊心。 宁南忧仔细替她检查了伤口,见镖头并未插到要害这才舒了一口气,这镖头若是插到要害只怕他便不能替江呈佳拔出铁镖了。 她的伤口四周的肉鲜红一片,并没有变得发紫,想来那铁镖上并无毒素。 他放心许多,可没过多久又发起愁来。 眼下这种情况,他并不能掉以轻心。铁镖插在她肉中太久,周围撕裂开来的伤口已有凝血之势,在这种时候拔镖并不好。但若再晚一些些,恐怕她的伤口便会因为铁镖的铁锈而恶化。 宁南忧想了一想,最终决定替她拔除镖头。 他先用热水替她擦拭了伤口周围,然后一鼓作气捻住镖头的尾部,用力拔了出来。 生硬冰冷的铁物从江呈佳背部分离,这种撕扯摩擦使得她痛彻心扉,昏睡中的她眉头紧皱在一起,死死地咬着下唇忍着这股钻心之痛,素白修长的双手死死抓住腿的两侧,浑身颤抖得厉害。 宁南忧见怀中姑娘即使痛的窒息,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也绝不叫喊,便不由自主的心疼起来。 想来,这丫头从小受过的苦不比他少,或许是因为从小持家,不想让兄长担忧,所以也同他一样,一贯将苦往自己肚里咽,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格。 他靠在她身侧低声在她耳畔道:“你要是疼就别忍着。我不是你兄长,你疼不疼也与我没多大关系。” 江呈佳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说这一句,心头一痛,努力睁开眼,只看到身边一个模糊的身影。于是她将下唇咬得更紧了些。 宁南忧见她生生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脸色便黑了下来,他将自己的左手伸到她的嘴边,面无表情道:“要是疼,咬我也行。” 她耷拉着脑袋,心中因为宁南忧与那湘夫人不清不白的关系以及他这一个月对她冷漠至极的态度而幽怨愤懑,于是气呼呼的张口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酥麻刺痛的感觉从他手臂向宁南忧全身爬了上来,他微微抖了抖眉头,不理会江呈佳此时的怒气,继续替她拔除背部的镖头。 四枚铁镖全部拔出,江呈佳刚刚有些凝合的伤口便再次崩开,如泉涌般的鲜血从伤口流出。他用冷泉水替她擦拭血迹,在将剁好的药沫涂在她的伤口上,最后眼疾手快的用绷布替她缠好了伤处,这才重重呼了一口气。 他转头,见江呈佳还不依不饶的咬着他的手臂,于是冷不丁嘲讽一句道:“你即便是想要咬掉我的一块肉,凭你现在的力气恐怕也办不到。” 话音落罢,他轻而易举的捏着她的后脖,让她唇齿无力自然而然松开了口,然后坦然自若的收回了手臂。 江呈佳此时因背部伤口渗入药汁的刺痛而清醒了许多,她靠着宁南忧的肩膀,瞪着一双明媚双眼冷道:“君侯这是瞧不起人?等我好了.....” “等你好了怎么样?”宁南忧挑衅的看了她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棠玉镯 “自然要同君侯约战!”这小妮子冷冰冰怒道。她心口的那团火已经憋了一个多月,其实早就憋不住了。她总在想凭什么?凭什么宁南忧如此忽冷忽热的对待她?凭什么他心情好时就把她抱过来宠着亲着,心情不好时就随意践踏她的一颗心? 见她这般咬牙切齿恨极了的模样,宁南忧不怒反笑道:“你要是有本事半个月里好全,本侯也乐意同你一战。好好歇着罢!” 江呈佳盯着他半天吐出几个字道:“你且等着瞧。” 宁南忧不以为意的挑挑眉,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淡淡道:“你要是有那个力气和我较劲儿,还不如好好休息。”他不客气的反击着,然后拿过了她被血染红了的战袍与内搭的长衣,再趁着她不注意,手背狠狠劈了她的后颈。 江呈佳只觉脖后一痛,脑中一片空白,昏了过去。 他轻手轻脚的把江呈佳放躺在木榻上,盯着她苍白的面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江梦萝,好好睡。” 宁南忧站起身,将她染血的长衣战袍搭在了一边的衣屏上,随即处理起自己的伤口。 他脱下玄衣外袍,衣袍背后蟒纹金线勾勒的纹路已经被崖壁尖利的石子全部磨 花了,湿漉漉一片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擦了擦长木箱上放着的那面古旧铜镜,拿了些药,对着那面铜镜费劲儿的擦拭着背上的血迹。趁着屋点燃的烛光,铜镜里那一片古铜色的背脊上全是深深的划痕,几乎将他从前的旧伤痕碾的支离破碎。 这些触目惊心的划痕从他的后颈处一路滑到腰际,鲜血淋漓。 宁南忧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算药汁深入背部伤口传来剧痛,也没有令他颤动。 待他为自己清理包扎好了伤口,又从老旧的木箱里寻了两床不是特别脏的被褥,替江呈佳和自己铺好,黑沉沉的天际边也渐渐有了一丝亮光,一抹淡淡的橙红色挂在远方,仿若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宁南忧守着烛光细想着今夜江呈佳忽然出现的场面,心中七上八下起来。 无论是今夜宴会上的水河,还是后来穿上精督卫战袍的陌生脸...都是这个小姑娘易容出来的。江呈佳清晰的知晓他的一举一动,不然就不会在冷泉庄出现。她既然能逃过季叔以及临贺精督卫的双眼,这么轻易来到他身边,便足以证明这个小姑娘从来没有对朝堂之事袖手旁观,现在凭谁来和他说江女从不参与朝局之事,从不知他兄长在谋划些什么,宁南忧都不信。 或许正如吕寻曾经说过的一般,江女...当初之所以能够答应嫁给他,背后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当今天子抓住他的把柄,甚至于抓住淮王府的把柄。 就像他当初费尽心思娶她一样,江呈佳也存了算计,才会在大婚后,那么快选择原谅了他,选择对他好。 她这样擅长易容,武功高强....甚至擅长蛊惑人心。 呵。 他低下眸颤了颤眼睫,心里酸涩起来。他虽然不明白心中那股模糊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必须承认,自从江呈佳嫁入府中,他冰冷无趣的生活似乎有了改观。 他觉得身边有了一丝牵挂以及令他向往眷恋的温暖。这是他平生从未得到过的。 宁南忧心底曾经也冒出过将她当成身边人,家人的想法。这种想法每次都会因为他想到惨死的卢夫子、死无全尸的越老将军而破灭。大仇未报,他有什么资格享受人间温情? 江呈佳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关心与爱护。他也并非不知。今夜他见江呈佳出现在这里,忽然觉得这些好,这些爱护不过是这个女子用来掩饰伪装的外壳,一切目的不过是为了替她兄长掌控淮阴侯府的一举一动。 可是...今夜,在江女毫不犹豫的挡在他面前,替他挡去了那四枚铁镖的刹那间,宁南忧恍惚了,犹豫了。 她从不吝啬表达对他的想法,她做得坦坦荡荡,与他大婚后的这小半年的时间,她似乎从未对他起过任何歹念,反而更多的是维护他,照顾他。 宁南忧觉得,江呈佳就是个谜团。 他靠在窗前,吹熄了蜡烛,盯着床榻上的姑娘发呆。 这一宿,他没有想要入睡的念头,不光因为背后火辣辣的疼,更是因为心中一堆乱糟糟的思绪。 直到窗外阳光飘飘洒洒照进了这间竹屋,宁南忧才慢吞吞的从窗边的小矮榻上起了身,拎着他与江呈佳的外袍长衣去了屋外。 这衣服显然不能再要了,但这屋里屋外能给他们两人穿的衣裳并不多,且大多数都因陈年积灰而散发着一股酸臭霉味。若是不晒一晒,只怕也没办法穿,若是因为衣服不洁净而导致伤口恶化便不太好了。 好在他们两个人的里衣算是干净。 宁南忧想着,衣袍上的血迹是除不掉了,破损的地方却还是能够缝补缝补的,于是满屋子寻找针线,然后抱了衣服坐在竹屋外的长台上缝补衣袍上的窟窿。 这缝缝补补间,他便发现了江呈佳穿在战袍内侧长衣的不对处。 江女的这件长衣里侧似乎缝制了一个隐秘的口袋,这口袋里好像还装着什么。 出于好奇,宁南忧用手中的小刀扯开了那口袋,便只见一个布囊荷包掉落到了他的身上。他隐约觉得这荷包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宁南忧拿起荷包,只觉得里面沉甸甸的,似乎是只玉镯。 于是他不由奇怪起来,是什么玉镯值得江呈佳这样特意缝补口袋,并如此小心翼翼藏匿携带? 宁南忧打开了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成色透明晶亮的镯子,上面雕刻着六朵盛开的海棠花。他满眼震惊的盯着手中的这个镯子看,心中隐藏尘封的那段过往就像被突然打开一般浮现在了眼前。 这个镯子...是...当年他流落沙漠之中...被一个小姑娘所救后,赠与她的东西。 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亦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寻找的人。 他也曾寻到了那个小姑娘曾经的仆婢燕春娘,却从春娘口中得知...那个小姑娘当年在西域呆了一段时间,有一次外出后便再没有回来过。 宁南忧一度以为她死了。 现在,突然看见当年他赠予她的信物,一时之间心内波涛骇浪。 江呈佳...是谁?她到底是谁? 宁南忧心口被这个问题扯着,一阵阵发麻。 他愣愣的盯着竹屋台前的大树枝桠,不知心底是什么感受。 山谷间一阵阵暖风吹过,这片遮住小竹屋的大树林被风挠的发出瑟瑟吱呀声。 屋里的江呈佳一觉睡醒,睁开眼还是黑乎乎的夜晚。 她动了动身子,抬眼朝榻边看去,发现宁南忧跽坐在她身边守着,此时此刻正闭着眼休憩。 江呈佳因为背部的疼痛而无法仰睡,但因为一直侧着身子她的左手臂现在完全麻木,甚至动一下就会令她浑身难受。 宁南忧只是闭目养神,自然很快感受到了榻上的动静,于是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朝她看去,见她睁开了眼此时也正朝自己看过来,便温柔道:“醒了?” 他出奇的温柔,令江呈佳一怔,呆呆的盯着他看。 “君侯...吃错药了?”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宁南忧听着,冷幽幽的眸光朝她脸上一滑,黑下了脸。 江呈佳见他恢复了老样子,这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君侯您黑着脸才像君侯嘛...不要对阿萝这么温柔,太吓人了。” “你说什么?”这喃喃自语一字不拉的落入宁南忧耳中,令他一双眼直勾勾向江呈佳澄亮的眸子看去,死死瞪了半晌愣是被她气笑道:“本侯这么吓人?” 江呈佳见他嘴角弯起竟然笑了,于是立即讽刺道:“别....君侯您千万别笑,您一笑更吓人了....我伤还没好呢....您这样,我都怀疑您要对我图谋不轨了。” ???? 宁南忧盯着她那双狡黠的眸眼,心底起起伏伏,奇奇怪怪。 他扬起眉,讽刺且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扫视了江呈佳一遍,淡淡道:“你觉得我还能怎样对你图谋不轨?你身上还有什么本侯可图的?” 江呈佳被他那股仿若看穿了她内在,锋利的几乎能够将她浑身上下穿着的衣服都把拉干净的目光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本身她也没穿多少衣服,身上只有一件中衣披着,于是这种被人看光了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她面色微微燥热起来,有些恼羞成怒道:“是啊,君侯把我身上该图的,该要的都拿走了...现在却不准备负责了。” 她阴阳怪调的说着,整个人钻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倔强的瞪着他。 宁南忧慢慢朝这小姑娘凑了过去,弯起嘴角在她耳畔低声轻语:“谁说我不准备负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儿时之缘 江呈佳的面皮滚烫,一朵朵红云从她的耳畔慢慢爬上了脸颊。她遮着面,觉得更加燥热。 她活了这么久,什么风浪都见过,什么惊天波涛都不怕,却独独经不起覆泱的撩拨,无论覆泱转世成为了什么人,又变了多少,这一点似乎从未改变。 总之一句话,人前的江呈佳有多么镇定自若、处事不惊,在覆泱面前,她就有多慌张。 宁南忧见小姑娘不吭声便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不想对你负责...便不会将你娶进门。” 一句话将江呈佳刚刚浮上头的热气一下子浇灭,她有些委屈的盯着宁南忧看,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顷刻间浸满了泪水。 她冒出了头冷道:“原来在君侯眼里,将我娶过门就算负责了是么?” 宁南忧一怔,脱口反问道:“不然呢?让你做我的侯夫人难道不算负责么?” 江呈佳忽然觉得,这一世的覆泱就是块朽木,无论她怎样雕刻,怎样付出真心,这人愣是半丝想法也没有。 “君侯,我眼里的负责。是你我相敬如冰,白头偕老;是你我拥有那份蒹葭之情;是之子于归,宜室宜家。难道君侯以为...我与你大婚之时所说的话都是假的不成?难道君侯真的只是将我当作控制江氏的一颗棋子么?我,江梦萝,从头至尾对你说过的誓言没有一句是假的。” 她从榻上坐了起来,一板一眼无比认真的同宁南忧说着,越说越激动。 宁南忧被她说懵了,坐在她身边呆若木鸡的看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见她气鼓鼓的瞪着他看,一副“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的表情,让宁南忧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还没有人敢这样和我说话。江梦萝,你真的特别。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你特别,小小女子竟身怀绝世武功。婚后,我更觉得你与旁的女子不一样,对于我这个在婚前就玷污了你的清白,又同你兄长是政敌的夫君...你没有丝毫害怕,也从不逃避。反倒积极同我相处。 这样的你..让我不得不怀疑,可是你的坦率真情又不像是做戏。你今天说的这番话,很动听。你一向很会说动听的话。我承认,你的每一次诺言都让我觉得无比温暖,我也想相信你。可是,我不敢。你说你只是想同我白头偕老,但是...你却清楚我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一直监视我一般,若非如此,你昨夜也不会突然扑上来救我。你身边究竟有多少你兄长的人我不知,你究竟有没有参与朝局,又或者是不是为水阁所用,我也不知。对于你,我一概不知,你又让我如何同这样的你...毫无猜疑的过一辈子?” 他也正经起来,郑重其辞的说着。 “你不信我,为何不早点说?”江呈佳苦笑道,“你若是早点说,我们何至于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我说了又怎样?你会告诉我吗?”宁南忧自嘲道。 “会。”没曾想,江呈佳无比坚定的开口答道。 这个“会”字令对面的男子一颤。 不等他开口问,江呈佳又说道:“我承认我嫁给你,的确有私心,但却不是为了替兄长监视你淮阴侯府的一举一动。兄长他绝不会逼迫我什么。宁昭远,其实包括你我二人的相遇,以及宫廷之内我毫无防备的饮下你下在我茶中的迷药....这一切我都有所预料。我知道你要利用我控制兄长的一举一动,让他无论在替陛下做任何事时都要先想到我的安全,从而迫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你想拿我向你的父亲邀功,好让他更加离不开你的相助。这些我都知道。” 她突然一五一十的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令宁南忧心内惊骇。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的让宁南忧以为她在说假话,这些只是她瞎编出来的假话。 可她那双眸又无比真诚。 “君侯,我还可以坦然告诉你。即使我兄长替陛下行事,也绝对左右不了我的想法。我江梦萝若想过什么日子,也不是旁的人能够操控的。” 宁南忧的眸此刻黑沉的可怕。他紧紧盯着江呈佳看。 尽管那双浸满寒意的眸子不断扫视着她,这个小姑娘却依然坦荡自如的看着他,没有半分退避。 “你,带了什么私心入我府?” 少顷,他开口问道。 “此事,我不能告诉你。”江呈佳却出乎他意料的拒绝了回答。 宁南忧低下眸沉默了一会儿慢腾腾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圆润晶莹的镯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带了些期盼道:“阿萝,你...之所以会答应嫁给我的原因...是否是因为这个镯子?” 江呈佳看着他手掌上的那枚海棠玉镯,脸色大变,立即伸出手想要抢过来,宁南忧却眼疾手快的收回了袖中。 她一改方才的态度,冷冷瞪着他严肃道:“还给我。” 宁南忧并不依,深邃的眸子定在她身上,沉沉道:“告诉我,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个镯子?” 江呈佳盯着他的面容,眼前浮现了前世种种,一时之间鼻间酸涩难忍,很快她的眼眶变得通红。 “你猜到了。”她低低道。 宁南忧一顿,盯着她轻声问:“我猜到了什么?” “我是当年那个陪着你走出沙漠的小姑娘。”江呈佳不打算继续掩瞒,她将这个镯子一直贴身带在身边,为的就是今天。 这句话让对面的男子心头狠狠一颤,虽然已有预料,可他心里此刻依然澎湃汹涌,“当年凉州沙漠之中....那个将我从白眼狼王嘴中救下的小姑娘,就是你?” 他迟疑的问出口。 江呈佳点点头,微红的眼眶慢慢堆积起泪珠。 得知当年的小姑娘就是江呈佳时,宁南忧便如泥塑木雕般坐在那里,失去了语言,心乱如麻。 阳嘉一年,父亲将他一人丢入了凉州通往西域的大沙漠之中。整整两个月,他在沙漠中疯狂寻找生存的方法,身侧无一人相助,伴着他的只有狼群可怕的嘶吼声、尖叫声、以及吞噬撕裂食物的摩擦声。那时的他仅仅十岁。沙漠之中,他孤独绝望,每日每夜都被死亡的恐惧所包围。 后来,他被狼群中的白眼狼王盯上,陷入狼群的包围,只差那么分毫便成为了狼王嘴中的肉食。那时,是一个披着红衣斗笠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了黑漆漆的沙漠中,用悦耳动听的哨声将狼群吸引了过去。 他至今还清晰的记着,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姑娘以哨声引狼,最后设计将狼群引入流沙之中的场面。 数十匹狼挣扎着、撕扯着、尖叫着想要从流沙之中挣脱而出。可它们越是想要挣脱,就陷得越深。 红衣小姑娘救了他,才让他得已苟活。 再后来,这个小姑娘以及紧跟在她身侧的小婢女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三个人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相依为命,每日拼命寻找出去的方向,每夜抱团取暖,续命支撑。 那个时候,宁南忧唯一的精神支柱便是母亲曹氏,老师卢氏以及越老将军。这三个人让他每每想要放弃,一死了之时重新燃起希望。而那个红衣小姑娘就是给予当年那个还是少年的他,在望不见尽头的沙漠中唯一一点温暖的人。 第三个月月中,他们终于找到了出去的方法,看到了敦煌绿洲,看到了希望。 当他们三人长途跋涉,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抵达绿洲营帐后,因为两个多月的磨难与疲劳晕倒在了当地人的营帐前。 再等他醒过来,红衣小姑娘与她的婢女早就不见了踪影。 在那之后,宁南忧也曾多次寻找。却从燕春娘口中得知了小姑娘失踪的消息。 他怎么也不曾料到,江呈佳就是当年的小姑娘,世事兜兜转转竟然让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那么。你从一开始,便知我是当年沙漠之中与你同行的少年?”宁南忧垂下头轻声问。 “是。”江呈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她又问:“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我想娶你,想利用你,于是将计就计嫁给了我?” 她答:“没错。” 他再问:“当年...你消失之后,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你死了。” “我没死。我一直好好的活着。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在我当年离开救我们的那个敦煌人的营帐后,我就晓得了。我晓得你是大魏淮王次子宁南忧。” 他缄口沉寂,脑中过了一遍往事,心头所有的疑惑似乎在这一刹那都解开了。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江呈佳会对自己好,为何会为他奋不顾身? 原来,一切从儿时那段为时不长却令双方记忆深刻的半月相处开始,就已注定了他们二人今后的相遇,今日结成连理。 “可笑我寻你多年,从未放弃....却不知原来你就在眼前?”宁南忧低落自嘲道,“我曾发过誓,若寻到你,要倾尽所有对你好...现在想想,我都对你...做了些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以偏见视人,何来公正? “你也不必自责,你没对我做什么,今夜我都这样坦白了,你还不明白吗?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若说你设计算计我...我又何尝不是呢?”江呈佳淡淡道。 宁南忧偏过身,向床榻对面的窗外眺望过去,心间忽有一种萧瑟之感。 见他不说话,脸上的喜色也慢慢黯淡下去,江呈佳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下去。 她低哼了一声,落下眸失落道:“即使我坦白了身份...你现在依然在怀疑我对么?” 他宽厚的身影微微颤动,静静坐着沉默不语。 “宁昭远,你不要不说话,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能说的,我都告诉你。”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变得有些沙哑。 “....”坐在她身侧的这个男子轻声叹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能想明白。你既然能够得知我在苍梧的行踪,想必在水阁的地位也不低。昨夜你又在宴席上瞧见了那临贺太守顾安破门而入的情景,想必后来前去荒山,也不仅仅是为了寻我?” 宁南忧扭过头又看向她。 江呈佳同他对视,眼神没有半分躲避,“你猜想的不错,水阁之上除了阁主,我的确可以调动一部分兄弟为我所用。因而,我查到你这几日会与乌浒王孟灾见面,可据我所知那孟灾并不是个善茬,我害怕你出事,所以我来了苍梧。 当我看到临贺太守顾安竟然来了此地,我便猜到...你要对顾大人动手。你来临贺的目的只怕不是为了平定这里的灾祸,而是为了让着灾祸来的更大一些。你的父亲,淮王或许想要借着这场灾祸将临贺蒋氏一族灭族。顾安,与城阁崖交好。若是将他除去,在临贺也就无人能够阻止你们父子二人除去蒋氏了。 我承认,当我猜到这些时,心里很难过。宁昭远,我知你绝非狠绝毒辣之人,自我嫁给你。看你待府中下人,大到管家,小到打扫落叶的仆婢,你一概善待,从未苛待于他们。府中仆婢虽觉得你冷冰冰不好接触,却没有一个认为你是外界传言中的那个暴虐残忍之人。这些,我都有眼睛,我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我想阻止你错下去。顾安在冷泉庄凭空消失,我知道...是你或者是孟灾将他囚禁了起来,我跟去了广信城,得知你被孟灾当成了人质禁在他的军营中时,也的确想到或许顾安也同你一样被孟灾困在了乌浒军中。 我前往荒山不止为了你,也是为了寻机将顾安救出来。” 她很快便承认了,连说辞都天衣无缝,这让宁南忧更觉心慌,觉得悲凉。 “所以说...你认为我会对顾安动手?”他平静的看着她,缓缓问道。 这话令江呈佳一愣。她轻轻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相信我并非外界传言之中的残暴之人。但实际上...你还是认为我会对顾安下毒手,会与父亲沆瀣一气...会残害忠良,会引战临贺,令大魏边防不得安宁...会将蒋氏一族连根拔起。”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刀刀刺入了江呈佳的心。 “我...”她哑口无言。 江呈佳从不曾意识到这个问题。她一直强调自己是相信他的,可事实上,她对他的想法却同世人一般无二,带着对权臣宁铮的偏见,对他极不信任。 “是不是连你自己也没意识到,其实你早就拿着世人对我的偏见来看待我了?”宁南忧言辞犀利,让江呈佳完全答不上话。 他弯起嘴角,忽然笑了。 “或许,你也没有想到...当年与你相互依偎在沙漠中寻找生路的少年今日会变成这个样子。” 宁南忧从袖子中掏出那枚藏起来的海棠手镯,朝她靠过去,轻轻捉住她的手腕,温柔地为她戴上。 晶莹剔透的镯子在烛光的映射下隐隐显现出了上面盛开的海棠花纹。 他道:“这枚镯子...的确配你。” 他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江呈佳,抑制着满心的失落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的确是你心中想象的那种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哪怕会伤及无辜,我也绝不停手。” 江呈佳此刻靠在榻上,听着他的话心中猛地沉痛,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喉中传来一股生疼的刺痛感,浑身上下绵软了起来。 她企图动了动,却发现全身筋脉皆虚乏无力,丹田无法调息,手脚酸麻难忍。 江呈佳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慌的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 宁南忧站起身,望着她淡淡道:“你放心,只是一些软筋散。依你平时的武力,这种东西怕只能困住你一日的光景。即便你现在受了伤,这东西恐怕也只能困住你三日...三日之后,它自然会散去药力。在这期间,你好好休息。” “你...你要做什么?”因为药效发作,江呈佳的嗓子完全哑了,她喊不出声,见宁南忧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宁南忧再看了她几眼,最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他将主卧的竹门带上,转眼便瞧见站在竹屋台前的身影。 听见里面传来动静,门口的人才动了动转过了身朝宁南忧看来。 那人穿着一身灰白相间的锦袍,头上戴着一个黑玉冠,面庞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挺拔英俊。 他见宁南忧走了出来,便立即躬身向他一拜道:“主公。” 里头穿着单薄里衣长袍的男子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拿过那套放置在桌上崭新的玄衣,动作迅速的换了起来。 片刻后他问:“外面都准备好了么?” 门口那人应道:“准备好了,您放心,代替我假扮陈旭的人是我一手培养的徒弟月牙。他扮相极好,也很机灵,撑个三天并无问题。” 此人正是之前装扮成师公陈旭的周源末。 现在他已褪去陈旭那张苍老的面皮,露出了真容。真实的他俊朗不凡,虽说比不上宁南忧,却也算是秀色可餐的类型。 “另外,我让你寻一个婢女,可有将她带来了?”宁南忧接着问道。 周源末回答道:“带来了。”随即拍了拍手,一名身着浅绿色棉袍的小婢子这才从一旁缓缓走到了门口,低着头冲着面前的玄衣男子屈身行礼。 见一切都以安排妥当,宁南忧这才松了一口气,正预备从竹屋台前垂下去的梯子离开这里,最后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这次,若非因为是她,我不会让你来这里看着。周源末,你记住我的话,这三日里,你必须牢牢看紧她,不能让她有闪失,更不能让她寻机溜走。三日之后,你再将她带回临贺。” “喏。”周源末向宁南忧揖了揖礼回答道。 玄衣男子这才从藤崖草悬梯上爬了下去。 周源末见宁南忧的身影渐行渐远,转过身朝竹屋主卧里透出的那丝烛光看去,心底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使得主公这棵万年铁树开了花,让他如此舍命保护? 这个竹屋嫌少有人知晓,周源末也是因为跟着宁南忧前来此处拿回当年卢夫子留下的遗物才知道原来这座荒山断崖壁下的苍树群上竟然建了一座竹屋。 所以今日鸡鸣时,吕寻寻到自己说主公带着江氏女拉着藤崖草跳下了崖壁时,他便立即猜到了这里。 今日傍晚,他本是抱着且来寻寻看的想法来了此处。 当他瞧见主公真的带着江氏女来了这处竹屋时,心底还是有些诧异的。虽然他知道宁南忧从不会做冒险之事,定然心中有了成算才会动手。但他真的没有料到宁南忧竟会为了救治江氏女而不惜弄得自己一身伤。 宁南忧背后的刮痕他也看了,伤口里的嫩肉都被尖利的山崖壁石翻了出来,可想而知当时的他得有多痛苦。 那种伤口就连周源末这种曾经厮杀于战场之上,受过无数伤的人都不寒而栗。 他忍不住叹息,不知这个江氏女出现在宁南忧的生活之中究竟是幸事还是祸水? 凝想少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唤,“周公子...依照主公的吩咐,里头的姑娘是不是应该换药了?婢子现下可能进去?” 他带来的婢子见他一直望着主卧的窗户出神,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周源末醒过神,朝这婢子看去,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应道:“你去。” 那婢子见他准允了,这才端了一应涂抹的药膏与绷布走了进去。 江呈佳此时有气无力的靠在榻上,心内焦急不堪。宁南忧以软筋散将她困在这里,方才她又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便差不多晓得是那周源末寻到了他们。 她虽然不知这里是何处,但总能猜到他们应该还在荒山之内。 宁南忧此刻离开,想是继续去完成他的布局了... 可明明,她方才瞧见了他眼中的失望,她以为一切不似她想的那样,宁南忧并不想对顾安动手,也不想制造更大的动 乱,她以为宁南忧或许还有着别的计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章 被嫌弃的吕将军 但...这些一闪而过的想法随着宁南忧的转身离去而被彻底击碎。 如今,他以这种方式将她软禁在这里,难道不是害怕她再次出现打乱他的布局么? 可笑的是,方才的自己竟然有一瞬间生出了质疑自己的想法。 在他面前,她简直不堪一击,任何想法都会因他而变。 她正想着如何尽早散去体内药效的方法时,主卧的竹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令她眼熟的绿衣婢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江呈佳盯着这婢子看,待到婢子抬头朝她暖暖一笑轻轻唤了一声:“女君”,她才看清了这婢子的容貌。 红茶?江呈佳有些惊讶。 水河被埋在尸堆之中,醒后哭哭停停、伤心欲绝一直唤着的就是红茶的名字。江呈佳以为这个叫红茶的婢子必然凶多吉少,要么重伤不治,要么早已丧命黄泉,却没想到她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这绿衣婢女见倚在床头的倾城美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心底疑惑道:“女君为何一直盯着婢子看?可是婢子脸上有些什么?” 江呈佳反应过来,眸眼一转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垂下眸答道:“奴唤红茶。” “红茶?”江呈佳重复念了一遍又问:“你可知道水河是谁?” “水河?”这婢子喃喃起这个名字,随即抬头问:“女君认识水河么?” 江呈佳盯着红茶的反应,很快在心底打起了小算盘。若她想从这里逃出去,恐怕现在眼前这个小婢女是能够帮她的唯一人选。 她凝了凝神答道:“我在冷泉庄救下了她。” 红茶紧接着担忧的询问道:“那...水河现在的状况如何?” “她以为你已丧命,伤心欲绝,梦中还唤着你的名字。没想到...”江呈佳淡淡叹息道。 红茶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愧疚,自言自语道:“我假做自刎的场面终究被她瞧见了。瞧见了也好...认为我死了...她也就不会执迷不悟了。” 江呈佳听见她这话,心里有些诧异,但此刻她的整颗心全系在宁南忧身上,也没什么心思探究这两姐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茶醒了醒神,抬头便见女君上下打量着她,于是有些慌张,整个人拘谨起来:“婢子方才失仪...还请女君恕罪。” 见她如此恐慌,江呈佳不由失笑道:“不必在意那些繁琐的礼节。你是来替我换药的?还愣着做甚?” 红茶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端着软膏与绷布进来的。她红了脸,即刻点头应道:“喏。”然后将手中的小瓷瓶与布条放在了江呈佳榻前的小案几上,凑了过去。 江呈佳十分配合的脱下了身上的中衣,任这个小姑娘替自己上药,顺便想着等会儿如何诓骗她帮自己。 而这边,宁南忧出了山谷,才走到山前,吕寻便已带着一众人马冲下来与宁南忧相见。 “主公!主公!”吕寻瞧见山下月色中的那抹玄色身影,别提有多激动,手中带着火把,嘴中大声唤着宁南忧,奔到了他面前。 “主公...您没事真好...”吕寻差点哭出来,围着宁南忧转了好几圈,丝毫没有察觉被他围在中间的玄衣男子有多么嫌弃。 “吕承中?”宁南忧平静的唤了一声。 吕寻应了一声抬起头朝他看去,满眼泪花。看见宁南忧完好无损,他几乎老泪纵横。 “你这样...是觉得我不能活着回来了么?”宁南忧皱皱眉,冷冷瞪着他道。 这熟悉的森森寒气虽令吕寻习惯性的打了个颤,心里却觉得无比温暖,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没办法见到主公,等候消息的这一天一夜里,他不止一次冲动的想要将孟灾的人头取下,若不是周源末拦着,后来又得知主公安全无碍,恐怕现在荒山已经乱成了一片。 “主公...话不能这样说,您跳下去的时候,属下一颗心都要跳出来,真的吓坏了....”吕寻贴着脸皮一本正经的说道。 宁南忧瞥了他一眼,抬脚往山上走去,绕过了这个话题,问起了山上的状况道:“孟灾现在在哪?” “源末好计策,已将孟灾控制住了,他带来的八千乌浒军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吕寻仔细的将具体情况同宁南忧说了起来。 “那顾安如何?他带来的那些兵将如何?” “这个主公不必担忧,孟灾被控后,我们将顾安与他的那些军领都送了出去,囚在广信城内的一座旧宅里,派遣了重兵把守。”吕寻答道。 宁南忧点了点头,便沉默了下去。 一队人加快脚步朝山腰行去。 “主公...这孟灾既然今夜生出如此野心...我们不妨也按照他之前想用来针对精督卫的法子,将他控在手中,对乌浒军发号施令?”吕寻憋了半日的想法,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一脸期待的看向身旁的玄衣男子。 宁南忧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怎么...你是看广信精督卫的兄弟们人多,想要送人头么?” 吕寻被驳回了想法,一脸迷惑道:“将孟灾控在手中...怎么就成了送人头?那中朝细作统领与顾安不是也被我们控在手中?” 宁南忧道:“我将那中朝的细作首领控在手中,是因为今夜他带来广信城的中朝人只是情报网中的一小部分,且广信城全城被锁,这个消息不会被传出去,也就不必担忧其他散落在广州各处的中朝细作会知道统领被抓之事,方便我们用他们领头的口吻来行事。而我将那顾安控在手中,是因为他带来的援兵,广信精督卫完全可以监控。” 吕寻还是没能理解:“可是...顾安的援兵...数量其实也不小于乌浒军,我们也只是控制住了他们的七位军领以及顾安...” “顾安是什么样的人,孟灾又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宁南忧停下脚步,漆黑发亮的眸子盯着吕寻问道。 “这和他们二人...是什么样的人有关系么?”吕寻被他盯得心头发麻,声音不知不觉的变小了些。 “吕承中,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当年才名辉盛的吕大人之子?难道那些史籍名卷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宁南忧被他气的啼笑皆非。 “主公...你知道的,属下自小就不爱读书...”吕寻挠着头狡辩起来。 “....”宁南忧实在懒得同他继续说下去,索性解释起来:“顾安与孟灾不同。多年前,在顾安还未自请旨意前来临贺当太守时,那临贺郡都尉佟武就已经在这里了,他在军中威望很高,且性情高傲,除了关内侯蒋善之外,从不听旁人命令,之前的临贺太守同他闹过很多矛盾。 但自从顾安来后没多久,这个佟武便对他心服口服,从此之后他便只听蒋善与顾安的号令。不仅仅是他,临贺郡防军、郡统军众多兵将对于顾安这个人,也是拥护得很。顾安会令人如此信服,不单单是因为他的才情,更是因为他为人正直爽快,有一说一,又会体恤下属。你去打听打听,同他关系要好的这几个县城下的县防军、县统军都对他赞不绝口...这样的人被我们抓在手中,才算抓住了要害。一个受人爱戴的人,他的下属才会真正在意他的死活。 可孟灾残暴无章,周源丞派去乌浒境内的人之所以那么顺利的助黄蛮谋反成功,有一半的缘由就是因他民心尽失。这样的人即使手下有心腹死侍,也只是个别,这八千乌浒兵在真正关头也不会任由异族之人操控他们。乌浒一族荣誉感极强,你们当着他们的面将孟灾控住...若再用他的性命做要挟,命令他们做些什么,到时候他们若是不愿因孟灾一人之命而被异族所控,在紧要关头反咬我们一口...只怕我们哭都来不及。” 他废了大半天口舌同吕寻说明此事,转过头瞧见吕寻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主公思虑周全,是属下考虑不周。”吕寻躬身作揖,晃眼的火光也没遮住他慢慢涨红的脸色。 “打住,别拍马屁。”宁南忧懒得同他继续说,迈开停住的脚步,继续加快速度往山上行去。 “主公...若是依您的意思...我们到山上就要将那孟灾放出来?”吕寻跟着他屁股后面继续问道。 “嗯。”宁南忧低低应道。 “可...这孟灾被我们所控,当时狼狈的很...如此一来,恐怕不愿再与我们合作。”吕寻再追问。 “放心...他会愿意的。”宁南忧似乎将这些都想好了,早有成算。 “可是...” “你怎么有那么多可是?”宁南忧有些不耐的打断了他,回头瞪了吕寻一眼无奈道,“你不嫌烦吗?” “属下...属下笨嘛...夫子不是也说过...不懂就要虚心求教么?”吕寻被他这么一冲,怂兮兮的缩了缩头,有些变扭的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正式商议 宁南忧蹙了蹙眉,目露奇怪的眼神,扫了吕寻一眼,转过身就再没理过他。 这是一种极度嫌弃的目光。 吕寻感觉自己深深受到了打击。 他乖乖闭上了嘴,跟在自家主公身后一脸垂头丧气。 一行人走了大概三盏茶的时间,才抵达山腰精督卫与乌浒军扎营的地方。 数百个精督卫如雕塑般立在在一处营帐前,将孟灾被控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对面是气势汹汹,却不敢乱动的乌浒军。 精督卫后,扮成陈旭的周源末徒弟月牙瞧见吕将军带着主公前来,立刻欣喜的迎了上去。 宁南忧在吕寻的护佑下入了营帐,月牙也紧跟其上。 灯火通明的帐内,孟灾被两个精督卫刀架着脖子,满脸铁青的坐在那里。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宁南忧将手负在身后,慢慢走了进来。 孟灾瞧见站在营帐前的玄衣男子,心口憋着的一腔怒火立即涌了上来。他拍案而起,骂道:“宁南忧!孤果真是看走了眼!还真是小看了你!你到底要将孤关在这里多久!?” 见他如此发怒,宁南忧也不急,反而慢悠悠的朝他走去,面上表情淡淡,一声不吭的往主座上的蒲团一坐,从案几上放置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饮尽。 孟灾气的头晕眼花,刚刚想要冲上去质问,用刀架着他脖子的两个精督卫趁时说了一句:“乌浒王小心些,刀剑无眼,莫要伤了自己。” 孟灾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凉意,万般无奈的压下怒火,往后退了两步又坐回了原地,面色气的青紫。 少顷。 宁南忧解决了口渴才开口说道:“大王,你我二人如今变成这样的局面,全凭您一手好计策...既然您对本侯丝毫不留情面,本侯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孟灾听着话头,咬牙切齿道:“是!确实是孤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你如今又是何意?难不成想要放弃这场交易不做了么?你若如此,你父亲知晓了定不饶你!陈师公,我说的是也不是!?” 他朝站在营帘前的月牙看去,一双犀利的眼刺在他身上,差点让他稳不住。 宁南忧也顺着孟灾的目光朝月牙看去。 只见这个顶着陈旭苍老的面皮,套着陈旭那一身靛蓝色絮袍长袖衣,身形与周源末、陈旭一般无二的男子并没有露出惊慌,反而镇定向前一步走,朝孟灾拜道:“大王,小人之前就说过了,我家代王与您建立联系,达成这场交易的基础就是保证我家君侯的安全,而今若不是我家代王有所防范,只怕现在还不知是怎样的混乱局面...您如此背弃信义,还要反咬我们一口...实在令人难以信任。” “你!”孟灾见陈旭站在宁南忧这边,一时间被堵住了话语。 不过,陈旭站在宁南忧这边也在孟灾意料之中,虽说淮王宁铮与他次子宁南忧的关系并不好,甚至互相猜忌,但终究是父子,大是大非上总还是站一条线的。 这些道理孟灾都明白,他只是气不过,今晚一手好牌竟然就这么被自己糟蹋了,闹成了现在这个地步。 营帐忽然静下来,仿佛连绣花针坠地都能听得清。 少时,宁南忧在这静得发慌的气氛中突然开口道:“若大王还有心达成协议,本侯愿意放大王自由,只是...之后的调凭...还请大王莫要在擅做主张了。” 他这话的语气稍稍放软了些,像是在请求。 孟灾一愣,没过多久,脸上便浮现出不屑的神情,他还以为这个宁南忧的骨头有多硬,没想到这么快便提出放他自由的条件。 “但,大王若还对精督卫以及我父亲那边有什么想法,我劝您还是将这些想法放下。就像今夜,陈师公有办法救我出来,又将您控在此处一样,日后您要是再轻举妄动,也就别怪我无义了。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才能,但说到的事情还是能一一做到的。”宁南忧在孟灾暗自嘲讽时,低沉出声提醒道。 这是给孟灾的警告。 孟灾不蠢,自然听得出来。但他总想,一个小小的淮阴侯能掀出什么风浪?眼下先将协议达成,等时机成熟,他再做别的打算,自然有的是办法教训宁南忧。 孟灾冷着脸挑挑眉道:“今夜之事的确是孤的错,还望淮阴侯见谅,孤也是心急,害怕那位淮王只是拿孤当作消遣...” 宁南忧明白,孟灾此刻消下火,或许是因为这个生性狡猾的男人此时正打着别的算盘,想来这场战役临近结束,孟灾还会反咬他一口。 但他早有防范,此刻坦然道:“还请大王放心,我们诚心诚意与您做交易,若不真诚,今夜抓捕那顾安与中朝细作统领也就不会通知您了。” 孟灾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道:“也罢,倒是孤太过小心了,孤在这里给淮阴侯赔罪。” 他站了起来,精督卫的两把刀依旧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动弹不得,于是眉头一皱朝宁南忧看过去,显然心情不悦。 宁南忧得了孟灾的眼色,漆黑的眸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嘴角微微勾起,仿若才想起精督卫依然控着孟灾的这茬事,徐徐缓缓对这两个拿着青龙刀的精督卫道:“还不快将刀放下?” 那两个精督卫得了命令,这才将举起的长刀放下。 孟灾的脸色才算有所好转。但这么一闹,他几乎是铁着脸朝宁南忧简略的拜了拜,以此草率的表达了歉意,然后像是忍着怒火一般道:“既然淮阴侯诚心与孤达成协议...我们总需商量一下对策?” 两日的煎熬,终于等到此刻切入正题,宁南忧心口此时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稳了稳心绪道:“自然是要的。大王还请入座,且容陈师公细细同您说来。” 孟灾憋着闷气,将自己的怒意调停,冷着面孔继续跽坐在原来的客席上。听着宁南忧拍了拍手,命人抬进来了一幅用缣帛黑线穿缝绣制的苍梧至临贺的具体地形图。 一旁闭嘴不言的陈旭在此时站到了这幅地形图的旁边对着孟灾客气道:“大王且看。苍梧至临贺途中要经过五个县城,共有七条路线可通往。但顾安此时在我们的手上,以他谨慎小心的性格极有可能在离开临贺时便通知了关内侯蒋善以及郡都尉佟武在全郡做下防范。此刻顾安超过六日未归,临贺郡定然拉响了禁戒。所以寻常以往通向临贺的捷径定然都被封死。 但半年以前,我与吕将军曾奉命来过苍梧办事,那时我们穿行苍梧西侧靠近漓水的山脉时发现那里有一条路直通临贺,虽然路途有些艰险,需要穿过三片森林,但经过精督卫将近三月的部署,此处捷径已完全可通人行,大王完全可以放心使用,途中会有君侯设下的精督卫为您护航。届时,您可以领着八千乌浒军从此处向临贺发起袭击。 待大王向临贺发起攻击后,我们会仿照那中朝细作统领鹧鸪的口吻向隐藏在临贺郡内的的中朝散兵发起号令,配合您的突袭先一步将临贺治所县城以及周边小县城的治安打乱。” 月牙伶牙俐齿的解说着,思路十分清晰。 孟灾谈及此事,自然投入了进去,很快他便质疑道:“就算临贺郡没了顾安的指挥,但孤可深知那关内侯蒋善与郡都尉佟武并不是好惹的角色。临贺这一年多来的动 乱虽耗兵不少,但据孤所知你们大魏天子也在这其中暗自给佟武拨了不少兵。临贺郡受了这么多次动 乱,依然能保持根基,足以说明,郡内防军以及统军都十分强大。更何况还有蒋家兵在其内。难道你们以为光靠鹧鸪那厮在临贺郡布下的散兵与孤的八千军就能攻陷临贺?” 月牙扮作的陈旭莞尔一笑道:“光靠大王的八千军自然不够。所以代王在桂阳郡内...准备了援兵。此事小人已经安排妥当。还请大王放心。” “你虽这样一说...可有凭证?”孟灾自然不会立马信他的话。 陈旭却弯唇笑道:“若说凭证这东西...小人只是侯府小小师公,自然是没有的。但,若小人同大王说一句谎话,立即割颅以报。” 他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孟灾也没有什么继续不信的理由了,于是点点头道:“孤就信你一回。” 孟灾又问:“桂阳援兵夹击临贺虽增强了此事的可行性,但...事后我能得到些什么?” 他终是将此行真正目的问了出来。 淮阴侯与他达成协议的目的,他知道,曾于也明明白白的说过,淮王欲除蒋氏一族,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大王,除去蒋氏一族,您乌浒一族日后在大魏边防就少了一层阻碍...这不就是对您有利的事情吗?”陈旭反问道。 “蒋氏一族倒了,大魏依然能扶持旁人来护卫边疆,到时候我乌浒一族是否真正自由又另当别论,你让孤损失八千兵祝你们一臂之力做这种没有实际利益的事情,是不是想的有些太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动荡之势,危亡之际 孟灾挑挑眉朝陈旭看去。 月牙一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蒋氏一族若被囚后,又没有顾安相救,大王您自然可占领临贺郡地。临贺作为大魏边防的军事要地,当今天子不会坐视不理。届时,您大可以拿着蒋太公蒋善以及临贺做要挟,要求天子将广州一半的管辖权交到您手中,扩充乌浒疆域,打通乌浒与苍梧、合浦以及高凉的通商口。”宁南忧接过了孟灾的话,替月牙解了围。 孟灾将目光投向他,面露讥讽道:“淮阴侯倒是为孤做了一手好打算,难道不怕此事失败,日后败露时,大魏子民会唾骂你是卖国贼么?” “正如大王所说...此事只有失败后才会败露,但父亲与我都有必胜之心,所以大王完全不必担忧。况且,我宁南忧在大魏的坏名已经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了,也不惧旁人说我是卖国贼。” 他这话大有破釜沉舟之意,直接向孟灾表明自己丝毫不惧,定要将这桩交易做成。 孟灾挑挑眉向他抱拳拱手道:“既然淮阴侯如此有信心,那么孤也不愿做那唯唯诺诺的小人,如此,今夜协议便达成,三日后孤自然会领乌浒八千军按照陈师公的计划从捷径赶往临贺,与君侯会和。” 这话说完,孟灾便起了身,朝宁南忧略一拜后,便转身朝营帐门口走去。 帐内无一人阻拦,吕寻眼睁睁瞧着孟灾出去,心底还是憋着一股气。 等到这个披着皮氅的粗鲁男子大摇大摆的从精督卫的营帐里踱步出去,走远了,吕寻才敢开口道:“主公,孟灾这厮竟然真的答应的这么爽快,会不会有诈?” “他本就是来同我达成交易的,今夜之事只是他想要手中再多一个筹码才会那般行事,既然他见奈何不了我,总不能亲自毁了这桩交易,到时候带着八千军兵双手空空的返回乌浒境内让那些部落首领看笑话?”宁南忧不屑道。 吕寻啧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您且看这厮的嘴脸,当初明明是他递了书信来请主公您一见,事后却桩桩件件全凭主公你布置,让您受尽冷眼...我们将他奉为座上宾,如此巧言软语的供着,他还要如此算计如此低看人一等,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你说的这事...也并不怪孟灾看不起我。想一想便知,定是那曾于在孟灾面前说了我许多不当。曾于是父亲瞒着我偷偷派去广州的,后来去了乌浒在各大部落中周旋,最后劝说孟灾与我主动搭线,这些他心里其实很明白。他只字未提曾于,表面像是主动递信与我,可实际上他打心眼里觉得,若不是曾于相劝,他根本不屑于同我搭话。这才有了书信邀请后的那封请求书。” “说是请求...其实就是对主公您的命令,属下最看不起这种人了。戏懒得做全,还疑神疑鬼,屁话连篇。”虽听了宁南忧的一番安慰,可吕寻却并不解气,嘴上替自家主公报着不平。 宁南忧微弯唇角,语气温和道:“行了,别在这里抱怨了,下去准备。一个时辰后便启程归临贺。那中朝细作统领鹧鸪定要看押好。” 吕寻收到命令,领着一旁站着的月牙朝营外行去。 且说宁南忧下达命令后,与吕寻一道带领精督卫一行两千人押送鹧鸪星夜驰行返程临贺。 翌日晌午方从山径至郡郊,将鹧鸪一人看押于郊外庄头,确认无误后,即刻命人仿鹧鸪之笔记口吻修书一封,派人匿名悄悄递往郡城之内。 顾安多日不归,郡地正如宁南忧所料,堆起防守戒备。那郡都尉佟武亲自前往郡境周边固守,不放任何人马随意出入。 宁南忧、吕寻至郊外山林休憩,分一半精兵装作临贺郡统军,与郡地边城四处城门燃起大火。 底下郡城兵将大乱,闻说东门西门突缝大火,火势如梭箭之快,城门突烟四起,令边线小城警铃大作。有兵匆匆上城墙,报于佟武。此时城内忽冒火光,城门之火已殃及池鱼。边城之内,百姓自相逃窜,践踏左右,死伤无数。城门守不住,吕寻带着那一半乔装郡统军的兵卫趁乱混入城中,一路向西朝治所奔去。 此时,鹧鸪书信传达至治所之内的中朝细作,郡地东南西北七股势力揭竿而起,起兵人数不小于四千。 城内大乱,佟武迫不得已归返治所,急速奔往蒋公侯府通报此事。 蒋善火速集兵,出城镇压七股动荡之势,怎料郡地之内四处大火,民众惊恐,纷纷携私物冲向城门,郡内之下统有六七县,竟层出大火之势。 驻守各县城门的县防军、县统军压制不住惊慌失措的百姓,城门被破,一时之间郡地内皆呈东逃西窜、人仰马翻之态。令蒋氏军无法清剿作乱之兵,形势愈加严重。 然城内之乱未解,桂阳突传急信,请求关内侯蒋公出兵急救。 桂阳郡内私兵盛起,扰乱郡地治安,城郊集结大军一举朝临贺奔去,恰与蒋善之孙蒋禅的两千军正面相迎。 两军对峙,正于长麓山峡谷底。此处地势较为平缓,易攻难守。 领桂阳私兵之人正是前往乌浒劝说的曾于。 蒋禅不识此人,大喝一声问道:“来者何人?可是桂阳援军?” 曾于啐口一声骂道:“援军你爷爷,蒋禅!老子是乌浒王孟灾座下大将飞猛!今日就是来取你狗命!” 正说着,他不等蒋禅答话,手提铁枪,腰际挂剑,引数十骑兵向前,朝蒋禅袭去。那蒋禅疾速抽刀拿盾,直取曾于,交马双击间,将他长枪刺倒。曾于遇险,心下大骇,暗骂低估了这蒋禅,于是夺路而走,杀其骑兵,挑头砍下一人头颅。 蒋禅见兄弟见了血,立即大怒,呼喝一声道:“兄弟们!给我杀!!” “杀!!”背后两千大军阵阵嘶吼传至,惊动山峡,飞鸟四处逃窜。 两军自傍晚厮杀,往来冲突,杀至夜息,长麓山峡谷血河一片。要说这曾于领军之力不如蒋禅,两时已过,桂阳宁铮私兵死伤大半。曾于负伤而战,很快占了下风。 正在两军呐喊互杀之际,自西侧谷径又撞出一军,直直朝蒋禅扑去。蒋禅与曾于厮杀,虽占上风,但也损失两百良将,见西侧又来一军,且规模重大,立即大惊。 曾于见援军已到即刻大笑道:“蒋禅乖孙!今夜我必取你首级!” 他大喝一声,挺枪纵马,直取蒋禅。禅抵敌不住,躺腰而下,拽马缰绕行一圈,未躲过,被刺背脊,疼痛难忍,即刻驾马逃回阵军之内。 曾于叱马紧追。 两军对一军,死伤肉眼可见。 蒋禅吃大亏,只剩一千二百兵,见势不妙,恐敌不过两支私军,即刻领兵绕于峡谷中,寻找躲避防守之地。 却说这长麓山蒋禅死守桂阳往临贺峡谷之径,被处处紧逼,渐成下风;那临贺郡内形势亦是严峻难挡。 城内中朝细作作乱,蒋善领三子七孙全部出战,依旧无法制止此恶态发展。 郡城之内乱作一团,焦头烂额,郡城之外又传来急报。只说那乌浒王孟灾不知何时领八千大军直压边线小城。 兵临城下,佟武一时之间两难防控,急躁难安。蒋善镇定出策,嘱咐佟武先领五千军专心致志抵御外敌。 佟武得令,即刻调动两千蒋家兵与三千郡防、郡统军直奔郡城门下。 两军交战,临贺彻底陷入烽火狼烟中。乌浒、蒋兵血杀一夜,正是紧要关头,桂阳传来救援之息。 蒋禅步步被逼,以仅剩八百兵抵御对方三千军,就快守不住临贺的防线。 蒋善得知消息,心中大骇,不知桂阳兴风作浪是何人私兵,却听孙儿属将报道:“那人自称孟灾座下大将飞猛!蒋太公!还望速速派加援兵救三公子!” 临贺郡的防军与统军加起来不过一万五千兵,加上他蒋家兵也不过三万兵,如今孟灾乃领八千精兵对临贺势在必得。 除去前方城内防守的五千军,城外还有厮杀的五千军。各县城之内抵御细作之乱的兵将悉数相加也有一万五千左右。余下的五千多兵有两千兵归指挥府掌管,三千兵守各处城门,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将能够供他调动去救蒋禅? 此刻内外交困,蒋善急火攻心差点背过气去。 此时关内侯府外,一人玄衣长袍,驾于马上飞驰而来,身后跟着指挥府两千精兵以及两千精督卫人马朝蒋善赶来。 见淮阴侯匆匆赶来,蒋善原本青白苍老的脸便更加黑沉起来。 那人下了马,出于晚辈向前辈之礼,恪尽礼仪向他恭敬一拜唤道:“蒋太公!” 蒋善对于此人并无好感,一张脸拉的极长冷淡道:“不知淮阴侯来此作甚?” 宁南忧面露严肃,仔细道:“城内动 乱,兵马指挥使怎能不知?若如此,岂不是辜负陛下遣晚辈前来此处的苦心?还望蒋太公谅解晚辈此时才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真相如何? “你的意思...是要领精督卫与指挥府下两千兵助临贺一臂之力?”蒋善问。 宁南忧压低了身量答道:“正是。” 蒋善一脸诧异的盯着他看。 宁南忧此时又说道:“蒋太公,晚辈真心诚意前来相助,还请太公给晚辈这个机会。” 蒋善着实不敢相信这个淮阴侯宁南忧会真心相助,难知此刻他肚子里有着什么阴谋诡计,顾安几日前离开临贺时,曾同他说过,若临贺有事,指挥府万万不可信。如今临贺便如顾安所言当真有事了,让他忍不住怀疑到眼前这个男子头上,说不准,眼下这一切就是他一手安排的。至于目的,蒋善不想也明白,无非是消耗他们蒋氏军,想要将蒋族连根拔起。但眼下事态焦灼,这临贺偏远,暂时寻不到救兵,能用来援助的的确只有指挥府了,他似乎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他眉头一皱想出一计妥帖之法:“既是如此,还请淮阴侯领这四千精兵先前往郡地边线支援佟武将军。” 宁南忧眸光闪了一闪,低着头应道:“好,晚辈这便带着人手前往边城。” 他再朝蒋善拜了拜,转身便准备带着四千人马飞奔前线。 没踏出两步,蒋善突然唤住了他道:“君侯且等等!” 宁南忧眼眸一定,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朝蒋善看去问:“蒋太公还有吩咐。” 蒋善蹙眉沉吟片时道:“你且稍等片刻,老朽同你一道前往前线。” 宁南忧面不改色,仿佛早知他会如此。 只见蒋善转过身冲着前来禀报桂阳军情的军士道:“快去街市通知蒋齐,让他带着三千军去长麓山救小三!速度要快!” 那军士眼含泪花,得此命令,即刻磕了几个响头应道:“属下遵命!”随即站起身飞速上马冲向街市。 蒋善看着身后跟了他几十年的两名老将朱策与白嵘,郑重嘱咐道:“眼下这情势...我不得不离开蒋府。你二人留下...若有敌来犯,务必守住此城!” “主公!我二人战场上从未离开您半步!您一人独去,无人相护,怎使得?”那朱策宽肩肥 臀,高大威武,脸上一把白胡,看上去平时并不注重打理,耳顺之年却已然精神抖擞,体格强壮。此刻见蒋善要独自出征,还是同那心怀不轨的淮阴侯一道,便心急如焚的挡在他面前劝道。 白嵘亦是一脸不愿,这人个头虽不及朱策,但一身杀伐英武之气也绝不输于他。 蒋善重重拍了拍他俩的肩,一丝不苟道:“你们安下心!我绝不会有事,且护好临贺,护好蒋府。等我回来!” 那白嵘与朱策相视一眼,面孔浮现严肃神情道:“既是如此,还请主公将府上两百精兵带上!” “不可!府内绝不能无兵看守!你二人且好好护府!莫要再多说!我走了!”蒋善严正拒绝,接着转身离去。 白嵘朱策二人随即冲着蒋善跪拜一礼,呼喊道:“还望主公记得承诺,属下等您凯旋归来!” 蒋善没再回头,踩住马镫,一旋身上了马,披风扬起,人至花甲却宝刀未老,犹有当年风姿。 “君侯,走!”蒋善冲着依然站在原地的宁南忧呼喝一声。 那玄衣男子无声点头,翻身上马,随着这位曾令他一度钦佩的老将军奔向了郡地边线。 这边,蒋太公与宁南忧出发的同时,关内侯府外,吕寻带领着五百精督卫埋伏在周围,注视着白嵘、朱策的一举一动,另有夜箜阁数十人已偷偷潜入蒋府四处查探。 而此时,被宁南忧囚于荒山山谷竹屋之中的江呈佳虽蛊惑了红茶,也设计从竹屋中逃出去过几次,最后都被周源末抓了回来。 她不知外面的情况如何,整个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难安。 宁南忧已离开了两日,她身上的软筋散消散了许多,但依旧不足以支撑她逃离荒山谷底。 正当她以为,自己只能等着身上的软筋散散去后,才能再想法子逃出去时,谷外寻了她三天三夜的千珊终于带着送样来到了荒山谷底这片苍树林,凑巧发现了苍树之上,建在崖边的竹屋。 周源末一人自然不敌众人之手,很快便被制服。 千珊见到多日未见的江呈佳,多日挂在脸上的不安恐慌瞬间消散。当她瞧见江呈佳浑身绑紧绷带,脸色惨败,气色全无时,心头猛地一沉,心疼道:“姑娘,让你受苦了。” 江呈佳此时却没心思同她安静团聚,眼见千珊与宋阳找到了此地,她心里除了雀跃便只剩焦虑,她不等千珊吐露这些天来无时无刻的担忧,抢过话头问道:“桂阳...桂阳有消息传来吗?千珊?临贺怎么样?还有...洛阳如何?施安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去了京城还是如何?” 两日的与世隔绝使得江呈佳内心充满煎熬。 “姑娘...你别急。”千珊见她话说得语无伦次,又忍不住难过起来,“奴婢都会告诉你...你身上的伤...这么重,莫要熬坏了身子。” 江呈佳看着她的神情,心慌不已。 “是不是...临贺出事了?薛必的状况如何?桂阳私兵他有控制住么?”她不顾千珊的关切,不停追问,想要一个答案。 千珊迟疑犹豫两分才缓缓道:“临贺那边全部封锁,我们的人无法进去。拂风费尽周折才传来消息。说是...蒋禅战死桂阳...乌浒王孟灾占领了临贺。蒋太公成了乌浒阶下囚。他的其余三子六孙...都死于中朝人手,顾安...顾大人...我们还不曾得到消息。只知道佟武被人一箭射中心口坠城而死。” “什么?”江呈佳满脸苍白,呆愣愣的盯着千珊看,心间像被长刀狠狠划出了一道血口一般,撕心裂肺的疼。 她在临贺布下人脉网,到处打探消息,从临贺追到苍梧,从广信追至荒山,都只是为了阻止宁南忧掀起动 乱,阻止他对顾安、对蒋氏动手,可是她准备了这么久...到最后却什么也都没有阻止... 她失魂落魄的盯着千珊看,瞳孔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千珊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开口道:“姑娘...你也别伤心。或许...这其中还有其他内幕...或许不是真的。” 江呈佳挣扎着下了床榻,对千珊道:“带我出谷,回临贺!” 千珊急忙拦下她道:“姑娘!你背后的伤很严重,我方才听那红茶姑娘说...你中途费了好大的力气想逃出谷,伤口恶化的有些严重。你现在这样,是受不了颠簸的。” 江呈佳浑身失了力气,双腿发抖的站在千珊面前,拽住了她的双手,带着哭腔道:“我只是想要确认...我只是...” 只是想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做的。 见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千珊一阵阵的心疼,她一把拥过了江呈佳,哽咽道:“姑娘,一切都还没亲眼瞧见。您不是一向坚信眼见为实么?虽然这些是拂风传来的消息,但是临贺全城封闭,里面究竟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也不能完全信了拂风的话。” “所以,我要回去。”江呈佳更加坚定的说道。 千珊一怔,才发觉自己被她绕了进去。。 “带我回去。” 千珊听着她带着些鼻音的乞求,心酸难过起来。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姑娘,我真是拿你没法子。” 她摇了摇头,扶起虚弱的江呈佳朝竹屋外走去。 竹屋外的宋阳见阁主走了出来,急忙奔了过去。千珊瞥了他一眼道:“你去准备一辆马车,今夜启程去临贺。” 宋阳盯着江呈佳血色尽失的面庞,质疑道:“阁主现下受的这一身伤...如何能够经得起舟车劳顿?” 江呈佳靠在千珊肩头,闭着眼不说话。千珊叹了口气语气坚决道:“莫要多问了,快去办。” 千珊都这样说了,宋阳也只有领了命令,匆匆爬下了藤崖草的悬梯。 待一行人准备好,宋阳再将被打晕了的周源末抬上了另一辆马车,一行三五十人便朝临贺出发而去。 路程中,江呈佳时不时让宋阳再快些,明明身上的伤处已有些撑不住,可她依然咬牙坚持着,只盼能够早点抵达临贺。 一日半夜的赶路,等到他们到了临贺郊外,江呈佳浑身上下的衣裳早就被冷汗浸湿,打着颤,昏昏沉沉,紧紧抱着千珊。 宋阳将马车停在了郊外,这才掀开帘子对里面的人道:“阁主,临贺到了。” 只见里面的两个姑娘紧紧挨在一起。 千珊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莫要出声。此刻江呈佳迷迷糊糊靠在她怀里,似入了梦。 宋阳立马闭上了嘴不敢出声。 可江呈佳依然醒了,她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喉间干涩难忍,见马车停了下来,她轻声问道:“可是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满目疮痍 宋阳瞅了一眼千珊的脸色,见她满脸无奈的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是的,咱们已到了临贺郡城郊外...只是现下城墙四处看守得紧,未必能够混的进去。” 江呈佳忍着背上的剧痛,咬着发白的嘴唇慢慢起身,脱离了千珊的怀抱,用劲儿撑着自己下了马车。 千珊紧紧跟上,有些着急道:“姑娘...现在边城封锁,我们没办法和里面的兄弟联系,您还是在郊外等两日...我去想办法。” 江呈佳像是没听见千珊说了什么,一个人努力往前走去。 “夫人这样,是进不去的。”就在这时,后面的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唤。 江呈佳顿住了脚步。 宋阳与千珊相互对视一眼,朝载着周源末的那辆马车看了过去。 只见这身着灰袍棉衣的男子不知何时挣脱了绑在手上的绳子,掀开了马车帘子,从上面一跃而下。 江呈佳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冷看向他。 周源末踏着沉稳脚步向她走来,带着些尊敬道:“属下有法子带着夫人进城。” “你有什么办法?”江呈佳全靠意识强撑着,说话声也比平时轻了很多。 周源末拿出了挂在腰际的玉牌道:“主公临行前,给了我这个,有了此物,我们一行人便可进去。” 江呈佳盯着周源末手中的那块玉牌看了很久道:“三日已过,他要做的、该做的事情看来都已经做完了。君侯给你这玉牌的目的...想来就是让你在三日后将我带回来?” 见江女猜到,周源末一点也不讶异,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要你将我带回来作甚?瞧一瞧临贺满城的尸体么?”江呈佳嘲讽道。 周源末沉默不语。 只听见江女叹息道:“走...不是要带我进去么?”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平淡。 周源末迈出脚步朝边城城门前行去。江呈佳跌跌撞撞的跟上去,千珊赶忙上前一把扶住了需要倚靠的她。 宋阳也想追上去,却被千珊拦住。 “你带着那个红茶去见水河...这几天呆在郊外的庄子里等消息。” 宋阳想了想,自己跟着阁主入了城怕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说不准还会倒添麻烦,于是应下后,便转身招呼同行的车夫与兄弟去了。 周源末与江呈佳站在边城外,城墙驻守的乌浒兵很快便瞧见了下方站着的那三人。 领头的军士立即招呼了人下去问情况。 紧闭的朱红城门被缓缓打开,里头有人疾步匆匆奔了出来冲着江呈佳他们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周源末一句话不说,上前递了手中那块玉牌。 那小兵眼中一震,半天迟疑道:“你们且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那小兵拿着玉牌奔回城门内。那扇大门又被轰的一声关上。 三人在城门外等了片刻,才见那小兵再次打开城门来到他们身边。这一次他的态度截然不同,冲着周源末与江呈佳恭敬道:“两位请进。” 小兵又将玉牌双手奉还。 周源末默默拿过玉牌,领着江女朝城里行去。 这座城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颓败一片,大街上虽已被清理了一遍,可依然能见斑斑血迹。 此刻不过晨时,原本大街小巷吵吵嚷嚷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说笑声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一条空荡荡的长街。 有人专门驾着马车赶来了门前迎接他们三人。 千珊扶着江呈佳入了马车。周源末坐在车篷外,手中拿了鞭子哧马一声,向临贺治所赶去。 考虑到江呈佳的伤势,他特地放缓了速度。 江呈佳掀开车窗花帘,朝外看去,一眼望去满目疮痍,这座郡城此刻寂然无声,甚至静得有些可怕。 再往前行去,他们通过了两座县城,从白日至傍晚,终于来到临贺县前,这座郡城治所此时此刻的城墙头上正高悬着一具穿着朱夏朝服的尸体。 他的头颅被结实的草绳牢牢捆着,随着晚风轻轻吹拂,将他已失重了的身体缓缓的转了过来。 顾安那张异常惨白铁青的脸赫然出现在江呈佳的眼中。 她心口猛地跳了起来,忽觉背后一股寒凉爬满了全身,让她腹内翻腾一阵,恶心之感冲了上来。 千珊也惊的瞪大了双眼,失声道:“顾安...死了?” 江呈佳死死盯着那具尸体,捂着闷到发慌的胸口,难以自控的发起抖来。 待治所城门打开,周源末才驾着马车朝指挥府奔去。 他像是故意似的,特地在城门前停下,等着江呈佳瞧见顾安的尸体后,又带着她从蒋公的关内侯府绕了一圈。 从前蓬勃生辉的蒋府大门此时此刻完全敞开,里头的青石砖上铺满了血迹。 她亲眼瞧见里头有乌浒兵拖着蒋氏族人的尸体走动。 江呈佳将双手越攥越紧,最后竟生生磕出了血迹。 千珊瞧见,惊呼一声道:“姑娘,你这是做甚?” 江呈佳此刻一动不动,目光呆滞的盯着外面的这一切瞧着,心上被划满了口子。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残忍。 没想到,他连一丝希望都不给她。 “姑娘...您不要自责,我们真的尽力了...水阁能够派来临贺的人都被派来了...可纵使这样也一定抵不住孟灾与姑爷伙同中朝人联手...”千珊小声在她耳边说着,生怕驾马的周源末听见。 江呈佳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犹如泥塑般靠在窗边,一动不动。 她信他么? 信也不信。 正如宁南忧所说,若她信他,也不会处处布防,想在危急时刻挽回形势。 可她始终相信,覆泱就算转世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所以,她一直坚信,宁南忧骨子里有着覆泱的善良。 但是她似乎错了。 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 马车缓缓停了,周源末在外面轻声唤了一声:“夫人,指挥府到了。您可以下来了。” 江呈佳盯着这座简陋破旧的屋宅,觉得陌生,觉得寒冷,甚至有些害怕。 千珊见她没有想要下车的意思,忍不住推了推她道:“姑娘,咱们到了...” 江呈佳觉得千珊的声音忽近忽远,让人怎么也抓不住,她扭头朝千珊看去,只觉鼻腔里一股热流淌下,眼前灰黑一片,晕了过去。 千珊愣愣地瞧着她晕倒在自己怀中,惊叫道:“姑娘!你别吓我!醒醒!” 江呈佳沉入睡梦中,只觉得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远,直到她再也听不见。 梦中,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第一次在湘水边,遇见那个紫衣黑发的少年。 时光荏苒,渐渐的这个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模糊了脸庞,冲着她挥挥手似乎在告别。她拼命的摇头,止不住掉下眼泪,一双手疯狂向前抓去,却怎么也碰不到那少年的衣角。 她耳畔仿若听见了天帝怅尧的怒声:“白禾星君触犯天规,不知悔改,即日起,逐出九重天,施以禁神咒,六道轮回,永生死于非命,再不得入神籍。” 她跪在偌大的九霄云宫,求着怅尧收回成命。 一次次,她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画面一转, 前世简岑同她坠崖的情景突然在她面前重现,司马徽那声尖叫将她猛地惊醒。 “....简岑!” 大梦初醒,如醍醐灌顶般令她全身被冷汗浸湿。 转过头,便瞧见宁南忧守在她的床榻边,面色疲倦不堪,见她睁开眼,才露出一些喜色。那双布满血丝的瞳眸紧紧盯着江呈佳看。 “你醒了?” 江呈佳仰面定定望着他,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瞳眼,苦涩道:“君侯守着我...真是辛苦了。” 这客套的话语,陌生的语气令宁南忧一震,他垂下眸淡淡回了一句:“不辛苦。” 江呈佳偏过头,不想再去理会他。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 “你在怪我?是怪我将你独自一人抛下么?”宁南忧低声询问道。 “君侯想多了,妾怎么会怪你。”她闭上眼,不想同他多语。 宁南忧静静坐在床榻边,见她侧过身分明是不想见到自己,心中沉沉一痛道:“阿萝。我知你怪我...你若有什么话,直说。” “妾没什么可说的。”她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也没什么想问的么?”他接着追问道。 “你要我问什么?”听到他这句反问,江呈佳有些烦躁,转过头,从榻上坐起身直直盯着他看道:“问你为什么要杀了顾安?问你究竟为什么要因为卢夫子一封血书让蒋氏一族都成为阶下囚?还是问你为什么要顺从宁铮之意,联合中朝、乌浒把临贺搅成一滩污泥,一滩沾满血腥的污泥?你究竟要我问什么?” 宁南忧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手背上蜿蜒的青筋暴起。 “你知道卢夫子?知道那封血书?”他盯着她,瞠目而看,眼眶中的血丝更加骇人。 “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来临贺不仅仅是为了讨宁铮的欢心,也是为了寻找那封藏于蒋府的卢氏血书。我都知道。宁南忧,嫁给你之前,我一直坚信你不是不分是非,残害无辜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世间公道 就算从前你做错了什么,我总觉得,只要我诚心诚意的陪在你身边,一定能够让你回心转意,让你放下从前那些恨。可是,事到如今我才知,我大错特错,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沙漠中曾给予过我温暖,曾为了救人,不惜舍去自己水囊中最后一点水的人。当年的那个少年,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伤害旁人。是我错了,是我太天真了。”江呈佳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宁南忧没有转过头去看她,静静的坐在床榻边盯着屋内那盏暗沉的烛灯,低声呢喃道:“你既然知道卢夫子曾留下血书,想必对当年常猛军逆案一事也有所了解。” 江呈佳靠在榻上闭上双眼,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沿着脸颊滑落至下颚滴在了被褥上。 “我知晓当年常猛军一案,卢夫子和越老将军含冤而死,至今背负着叛国谋逆之骂名,我也知晓你想替他们洗刷冤屈的心情。我知道卢夫子留下的那封血书中或许承载着当年的真相,你迫切地想要找到这封血书,我可以理解。但临贺的百姓、顾安、蒋氏一族他们做错了什么?”江呈佳含泪质问道,“难道一生匡扶正义,一颗赤胆忠心,以天下为己任,以爱民为己责的卢夫子就愿意看到你,为了替他以及越老将军复仇而伤害无辜之人,忠义之辈吗?” “老师的确是仁人志士,生前于家为国,献出了自己一颗碧血丹心。永宁一年,中朝联合匈奴、羌氏、以及大魏周边数十小国同时攻打大魏边疆,边防数十城失守,大魏连连败退,眼看敌军就要从北地一路南下攻入中原腹地,是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惧艰险,手拿大魏旌节顾身一人进入敌国联军的军营,离间了匈奴、羌氏与中朝之间的关系,致使联军战策部署功亏一篑,夺回了大魏边防失去的那十几座城池,将异族人从中原腹地驱逐了出去。 阳嘉一年,三十七岁的先帝登基为帝,因朝内外戚专断独行,诸藩王君侯势力愈加庞大,朝政不稳,国库空虚,内忧外患层出不穷。也是卢夫子,为了巩固新帝政绩,助先帝在猛兽如洪的朝局中立稳脚步,凭一己之力,游说各国王侯,收权割藩,不惧与众诸侯为敌,一心效忠于先帝,缓解当年权分之势。 阳嘉二年,权盛一时的广平侯、中山侯、东莞侯、襄阳侯、魏兴侯怂恿先帝推行苛政,不顾国情,加大征税,掠夺民财,增强征兵之策导致民声怨沸、苦不堪言。也是卢夫子不畏强权、不怕触怒天子,强势觐言,当着众臣之面驳斥痛骂五侯所做所为,他一心为国为民,为先帝鞠躬尽瘁,忠贞不二。可是他最后得到了什么? 常猛逆案发生后,那些曾夸赞他是忠义之士的民众,那些卢夫子拼了命相护的百姓又做了什么!大魏天下,这广阔之土上!竟然没有一个站在卢夫子的身后。这些所谓的无辜百姓对他唾骂、侮辱,甚至叫嚣着让卢氏一族从大魏永远消失!他所爱的人,所护的人却让他即使死了也无一处安栖之地,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宁南忧说完这些,转过了身子,一双染满怒气的眼紧盯着江呈佳看。 “你的双眼被仇恨所遮掩,早已看不见这人间还有温情所在。难道你忘了吗?当年常猛军一案发生后,多少卢夫子的门生,受过他恩惠的人集体请愿要求朝廷还他以及越老将军的清白?”江呈佳心口发凉,看着有些疯魔的宁南忧,觉得有些不可理喻,“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复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卢夫子愿不愿意你这样做?愿不愿意你因为这场无休止的报复受到更多的伤害或者伤害更多的人?难道他就愿意看到现在的这一切吗?” “当年卢氏门生集体请愿又如何?这天下给他们公道了吗?他们换来的是什么?与卢夫子同罪!诛连九族,永世不得入仕途!而那些被炉夫子拼命保护的民众们又在做什么?他们对着这些慷慨赴义的卢氏门生诅咒恶骂,他们为了保命,甚至将曾施恩于他们的门生赶出了京都,赶出了自己的家乡,有些甚至被他们逼迫的离开了大魏!” 宁南忧愤而起身,满目通红,铮铮男子眼眶中竟也含了泪,“我不怕天下人唾弃我,我不怕这局中的明刀暗枪,我不怕与人为敌!这世上我只求一个公道!既然没人能给我,那么我只有自己争取,哪怕这样会让我坠入地狱,我也要做下去! 你说我伤害无辜之人?难道当年被屠戮的卢氏、越氏、慕容氏、吕氏四族满门上千条人命不无辜?常猛军留守京都被牵连的万余兵将不无辜?卢夫子护着天下人的时候,天下人感其恩德。夫子被诬陷,被推上断头台时,天下人又做了什么?” 他揪着心口处,愤然落泪,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天下人,在四族被满门抄斩前,假装正义之士,推波助澜,群情激愤,联名上奏请求先帝立即处置四族满门!对于这些人,我有什么可怜惜的?” 江呈佳怔怔的盯着他看,不知眼前人心中仇恨已如此之深。她不知此时的自己应该反驳什么。此刻面对宁南忧的怒火,她无言以对,似乎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在此刻有所坍塌与坠落。她竟然觉得他说的这一切有那么几分道理。 “正如你所说,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沙漠里的少年了。”宁南忧背过身,影子在烛光中拉的很长很长。 他缓缓将自己的情绪抑制下去,闭上眼,一行泪便从眼角坠落。 他冷静了许久,努力忍着上涌的颤动再次开口道:“所以,不要再对我有所期盼。也不要试图改变我什么。我固执的很,无人能够改变,即便是你,也不可能。你若是想通了,或许你我还能相敬如宾,若是想不通,那么我们之间便是一条死胡同。” 宁南忧拂袖而去,紧闭的房门被他轰的一声打开。一直候在外面,将他们的争吵全都听入耳的千珊忍不住一惊,缩了缩脑袋,往墙边一靠,垂下了眼眸。 只见宁南忧踏过门槛,站在了她的面前沉沉叹了口气道:“照顾好你家姑娘...别让她身上的伤再恶化了。” 千珊微微一颤,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男子,只见他一脸疲倦,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有些怜悯起来。她应了一声,“喏。” 玄衣男子略略冲着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北院,朝后院新建好的书房行去。 千珊松了一口气,见宁南忧走远了,这才转身入了卧房。一进门,便瞧见江呈佳死气沉沉的坐在榻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床榻斜对面燃着的烛光看。 她忍不住叹气道:“姑娘,事情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即使想要挽救,也没办法了。倒不如想一想如何将蒋太公和他几个儿孙从地牢里救出来。” 江呈佳似乎没听到她的说话声,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千珊又唤了一声道:“姑娘?” 江呈佳依然没什么动静,千珊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去拿绷布和药物,又端了一碗早就熬好又加热了两次的药朝床榻边走去。 闻着那股浓重的草药味,江呈佳忽然开口问道,“铁衣可有事?” 千珊一怔,没反应过来,端着手中的食案(就是现在的托盘)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无碍,据说拂风在临贺战乱发生之前...就将铁衣从指挥府带出去了。” “我从昏迷睡了几日了?”她又接着问道。 千珊坐到她身侧,将食案放在床榻边上摆着的低矮案几上,答道:“已有三日。” 江呈佳继续追问:“你可曾和拂风联系上?沐云安全吗?” 千珊停顿了很久,端起食案上的那碗中药递到了江呈佳面前道:“姑娘将药喝了,我就说。” 江呈佳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千珊拿过空了的药碗这才道:“沐云姑娘很安全,姑娘不必担忧。”她弯下腰,拿起绷布准备替她背部伤口上药。 “千珊。”忽然,江呈佳十分郑重的唤了她一声。 她顿住身形,抬头朝江呈佳看去,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江呈佳认真地说道:“你...将千询召唤过来。我想见云耕姑姑。” 千珊彻底僵住,迟疑了半响问道:“姑娘...是想要测算姑爷这一生的劫难了么?” 江呈佳落下眸,盯着手上的那枚海棠玉镯,淡淡道:“对。” 千珊有些惊慌道:“姑娘!若请云耕姑姑出山测算凡人命劫。只怕...您会遭到反噬。当年千珊为了寻找姑爷魂魄投生之处,请求长老测算,受过反噬之苦,千珊以仙身接受反噬都扛不住...姑娘...您如今乃凡人之躯,反噬之痛会要了您的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间大劫 “终归是要有这一天的,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总有一日我会因为覆泱去见云耕姑姑。千珊,你去安排。”江呈佳的话音平静无波,没有丝毫畏惧之感。 千珊不解道:“姑娘...您下凡寻姑爷这么多年...即使走投无路也绝对不会想去见云耕姑姑测算命劫,可如今却突然提出这等要求...若是您不同我说明缘由,又让我怎么放心召唤千询?” “还记得七年前我曾同你提过的人间大劫么?”江呈佳抬头与她对视。 千珊皱皱眉头问道:“穷桑女帝说过的人间大劫?” 江呈佳低声应道:“不错。为了化解这场劫难,女帝在凡界气运势图钦点了一名根骨极佳的凡人作为帝星,希望他能够使得乱世平复,一统天下。但因为凡界有覆泱的神气所干预,使得女帝亲自敲定圈出的这位凡人周围的帝王灵气有所缺失消散。而那被赋予帝星灵气的凡人正是当今大魏太子宁无衡。为了阻止覆泱扰乱凡界势运,同时辅佐宁无衡平定乱世,兄长特地从穷桑入了凡世,与我一样化作了凡身,入了大魏朝局。” 千珊听得细致,更加不能理解江呈佳为何要找云耕,于是提问道:“这事,奴婢也清楚。可它与您要寻云耕姑姑出山有什么联系呢?” 江呈佳听到她这么问,面露不安,缓缓垂下眼眸道:“你不觉得奇怪么?覆泱被贬下凡,虽说神气因上万年的修为暂时无法彻底化解为凡气,但...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下凡历劫、被贬入轮回道的神仙...怎么偏偏是他的神气阻挠了帝星的帝王灵气?” 千珊沉眸一想,面露惊诧道:“难道说....女帝口中所说的这万年难得一遇的人间大劫...乃是姑爷造成的?” 江呈佳转着手腕上晶莹剔透的镯子,苦笑道:“你且想一想,我化作凡人后在这凡间呆的这一千多年来...这天下哪一次发生大乱不是与他有关?如此一想,可是细思极恐?” 千珊听到她的推测,心中也骇然起来:“姑娘...或许是多虑了...” “但愿是我多虑了。”江呈佳闭上眼,默默在心底祈祷着。 若是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除非除去覆泱或者化解他周身神气令他与九重天再无缘分,否则这天下便无法归为平静。就算穷桑女帝姑姑圈定了再多的帝星,给他们送去了再多的帝王灵气也无法化解这场劫难。因为这劫难的本身便是覆泱的神气。 江呈佳握紧了拳头,澎湃不安的心绪令她始终处于害怕之中。 “千珊,若是这几日能联系到拂风,便让他打探一下临贺精督卫的地下暗牢在何处。当然太守府的地牢、临贺治所内八处地下交易场所的密室都要查探清楚,蒋太公他们兴许就被关在这其中的某一个地方。还有...若是有机会...将顾大人的尸身从城头取下来...好好安葬。” 她嘱咐完了云耕姑姑的事,转头便与千珊分析了蒋太公被关的地牢,提及顾安时,心口又猛地刺痛了一下,眼前立即浮现了顾安尸首被悬挂于城门前的模样。 千珊将她的话记在脑中,点了点头道:“这些奴婢都会去办...姑娘这几日就好好养伤,若是有任何消息,奴婢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她拿着手中的药粉与绷布替江呈佳处理了背后已有些发炎的伤口,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荟萃楼...姑娘还要去么?” 江呈佳趴在床头答道:“不必了。让铁衣好好在拂风那里呆着。临贺如今这般,想必荟萃楼也多少受到了牵连。况且,当初我想去荟萃楼的原因是想调查夜箜阁与卢氏的干系,现下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千珊一听,觉得她这话头并不简单,张口继续问道:“姑娘已知晓夜箜阁与卢氏的关系了?” 江呈佳突然缄口不言,半天没有回答,千珊望过去时,便发现她闭上了双眼,看上去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千珊无可奈何,为她包扎好伤口后,便端着食案从屋内退了出去。 后院。 宁南忧自北院出来后,一直黑沉着脸,入了书房,便瞧见季先之已候在那里。 “主公?您总算来了...”季先之唤了一声,朝门前玄衣男子望去,只见他脸色铁青的垂着眸,心情似乎十分不佳。 “去把周源末叫过来。”宁南忧周身森冷的寒气令季先之略有些诧异。他能猜想的到,定是主公与夫人大吵了一架。 季先之了解他的脾气,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多问,于是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宁南忧坐在案几前,撑起脑袋,双目失神的盯着面前案几上的一沓卷书看。 没等片刻,门前传来了一阵沉稳脚步声。 周源末踏过门槛,站到他面前,双手作揖一拜道:“主公寻我?” 宁南忧抬起头朝周源末望去,眸子犹如一泉寒潭般幽深冰凉。 周源末却波澜不惊,面不改色的起身站直,对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的望去。 这对峙相视持续了许久,宁南忧才吐出一个字:“坐。” 周源末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端正着坐姿继续看着他。 “江女看到的那一切...都是你故意所为可对?”宁南忧咬牙切齿的问道。 周源末并不推脱,很爽快的答道:“的确,是属下故意为之。驾车的路径是属下精心挑选的。” “为什么这么做?”宁南忧将双拳紧紧握住道:“我明明有告诉过你,不要让她看见临贺这一切。” 周源末那双明亮的眸子盯着眼前的玄衣男子语重心长道:“主公...吕寻果然说的没错,您当真被这江女迷的失去了神智。难道您没有发现,只要江女出现在您身边,您就无法理智么?” 宁南忧浓密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移开目光,静静跽坐在那里不说话。 “若您不能切断与江女的联系,那么她必将成为您前行道路上的高墙。”周源末见他不语,便继续劝道。 三日前,周源末还没今日这般惧怕江女,想要主公与江女断绝关系。而这三日以来,明明他已经密切监视江女,却还是令身受重伤的她逃出谷底数次。 此女心计谋略皆十分了得,武功也奇高无比,她在水阁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吕寻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猜不透。 这样的女人,若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便是一大祸害。 宁南忧隐忍计划多年,为得就是眼下他们所作之事,若是因为江女功亏一篑,那么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付了。 连吕寻都懂得的道理,他周源末又怎么会不懂。 “主公...那湘夫人多日未曾见您,倒是憔悴许多..属下远远瞧过一眼,像是过于思念您。若是您这几日有空闲,还是去瞧瞧...李湘君虽不是什么贞洁女子,但她手中的下邳和南阳以及魏氏的人脉都是助您除去邓氏一族的锋利刀刃。您既然当初做出了决定,要利用李湘君手中势力,此番便不该突然对她冷落。” 江女因伤昏迷三日,这三日里,宁南忧寸步不离的守在她榻前,哪都不去,升至连吕寻见他一面都难,更别提那李湘君了。 吕寻时常跑来同他抱怨,也无奈至极。李湘君之前因临贺战 乱吓得不轻,时常梦魇,今日甚至同曹氏提出要归南阳公主府,幸亏曹氏极力挽留,才让她重新住了下来。 周源末也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今日来劝,也是希望宁南忧清醒过来。 “我知道了。”宁南忧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应了一句,语气中充满失落。 “主公明白属下一片苦心变好。”周源末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心中也高兴。 “但是,周源末,我要同你说清楚。”宁南忧定了定眸,仿若下定了决心道,“至今往后,无论我如何,无论最后我们有没有成功,你、吕寻以及周源丞不得对江女动手。倘若让我知道你们伤了她一丝一毫,就别怪我不念及主仆情谊了。” 周源末惊诧的望着他,眸中露出不解。纵使他们三人犯了再大的错误,宁南忧也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狠绝的话。 这,分明是警告。 而今日,这个他们心中从不会因为一件事、一个人偏袒任何一方的男子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出言告诫他们。 周源末哑口无言,忽然不知要答些什么,心中震惊之余,更觉得江女是个祸害了。 “我说的话,你最好记好。”宁南忧再强调了一遍。 周源末反复斟酌了很久才道:“属下遵命。” 听到他这声承诺,宁南忧才转开目光,打开案桌上放置的卷宗,对他道:“下去。月牙在太守府呆了太久了,孟灾并不好糊弄,你找时机将他替换下来,别让你这个徒弟再折在你手中。” 周源末身形略微一顿回道:“喏。” 见他满脸无奈的离开,守在门前的季先之也轻轻叹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算无遗策 待这周源末走远,季先之才转身入了书房。 宁南忧抬头朝他看了一眼道:“季叔这样看着我...也是想劝我远离那江女?” 他摇了摇头道:“老奴不会干涉主公的私事,您与夫人之间...并不是我等能干预的。” 宁南忧低落的情绪在他这一番话后,稍稍平复了些,“罢了,不论此事...这几日...江呈轶还坚持不懈的往这里寄帛书么?”他看季先之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落定猜测,抬头问道。 季先之点点头道:“主公...可要瞧一瞧?这位主司大人的心智毅力乃至谋略可是不凡,若是您得他的相助,想必在京城亦会顺利许多。” 宁南忧疲惫的捏了捏鼻梁,只觉双眼酸涩,休息半刻后轻声询问道:“江呈轶,共寄了几封书信?” “自德王隆中贪案事发后的一个半月里...江主司共寄了八封信。”季先之仔细算了算答道。 宁南忧冷笑一声:“他还真是不屈不挠啊?” 季先之也颇有些无奈道:“江主司如此耗费人力来回给主公您写帛书,也算是一片诚心。” “诚不诚心,我暂且不知。” 季先之听这话,有些迟疑道,“那...主公的意思是要继续拒绝?” 宁南忧抬眸朝他看了一眼道:“他都这么费力的递书信了,我要是还拒绝,岂不是太刻薄了?” 季先之一愣道:“您这么说...是同意了?” 宁南忧点了点头道:“在除邓氏这条路上,我们与江氏并不冲突。” 玄衣男子黑沉沉的眸光定定地望向了窗外,此刻的黑夜无比沉寂,也正如他此刻的心情般。 该来的总是会来。 京城,洛阳。 自一个半月以前的隆中一案,魏帝派遣廷尉左右监二人前往抓捕躲藏于零陵一代的施安未果后,朝野从最初的沸热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这还未完全平复下来的波潮很快便因临贺、桂阳的一纸战报再次掀起了涛浪。 桂阳郡都尉张北昨日驾马疾冲入京,本是直奔皇城,中途却被淮王之人拦下,请去了摄政王府。 天子与淮王都十分关注临贺方向的动静。 张北被拦截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宫中。天子坐于宫中,听闻那张北入了淮王府便再未出来过,心中焦虑不安。恰于此时,江呈轶领着太子宁无衡匆匆奔入南宫之中。 魏帝见这二人脸上神情皆无比凝重,心中顿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江卿如此着急的带着太子来见朕,可是有什么大事?”魏帝强装镇定,抬头询问道。 江呈轶看着魏帝惨败病色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有些不忍心说出口了,生怕他这么一说出口,天子会气晕过去。 他顿了片刻,朝着魏帝扑通一声跪下,向他大拜道:“太子与臣同时得到消息...临贺...被乌浒王孟灾占领...桂阳此时亦处于水生火热之中...蒋太公一家现如今不知是生是死、太守顾安已死。” 魏帝拿在手中的茶盏猛地坠地摔成了四瓣。 他抬起眼朝江呈轶看去,一字一句加重语气重新问道:“你...再说一遍?” 江呈轶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回答,身侧的太子却在此时开口道:“父皇!请允儿臣带兵,随城将军前往临贺,夺回失地!” 太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使得一旁的江呈轶深深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朝太子瞪了一眼。 宁无衡接到老师这满含警告的目光,心中微顿,细想起自己方才的话,才觉自己太过着急,说的话实在鲁莽。于是急忙同江呈轶一起朝他的父亲跪了下来,伏地不敢继续多语。 坐在高座之上的天子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二人,大殿陷入一片寂静。 魏帝沉默许久问道:“江卿,事情当真已到这般地步?” 江呈轶等着他问这一句才开口道:“陛下,殿下也是因过度担忧蒋太公,一时间失了方寸。事情还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眼下临贺全城封锁,臣的人出不来也进不去,消息的可信度并不高。” “朕今日听闻...那桂阳郡都尉张北昨日驾马入了京城,却被淮王拦截,绑去了王府,至今杳无音讯。临贺此事也许并非虚言。”魏帝握紧拳头,病态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江卿,年前你在朕和城将军面前打了保票...说只要有水阁相护,蒋太公、关内侯府绝对平安无事,现如今这局面难道就是你要给朕看的?” 江呈轶却不慌,缓缓起身,朝魏帝揖了小礼道:“陛下莫要着急,今日臣进宫除了想要将此消息告诉陛下之外,还想告诉陛下,此事,臣有所准备。希望陛下能够配合臣。” 魏帝皱了皱眉头道:“你有准备?什么准备?” 江呈轶顿了一下,盯着魏帝身边侍候的崔迁看了一眼。 魏帝挑了挑眉,对崔迁道:“你且带着人先下去。今日南宫无需扫除,让外面的仆婢都躲远些,不必前来侍候。” 崔迁将双手举过头顶,做了揖礼姿势拜道:“喏,奴婢这便吩咐下去。” 待崔迁带着左右侍奉的仆婢退出大殿,魏帝才接着问道:“什么准备还需朕屏退左右?你也知崔迁是老人了...” 江呈轶这才开口道:“臣接下来所说之事...除陛下、太子陛下以及臣之外...万不可再有第四人知晓。” 魏帝开始好奇道:“究竟是何事?” 江呈轶答道:“临贺无恙,蒋太公无恙、临贺太守顾安亦无恙。” 一旁的宁无衡听到此话,惊的瞪大了双眼,稚嫩的脸庞上透着一股燥红,眸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老师这话...可是真的?”这少年惊的合不拢嘴,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 上座的魏帝脸上也是一片惊异,实在难信他的话。 江呈轶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臣怎敢对天子撒谎?这欺君之罪,臣还担不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魏帝此刻满眼疑惑,深黑的瞳眸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俊秀倾城的男子看,心底惊骇难平。 “张北入京,的确是想要向陛下禀报临贺失守之事。但临贺被全城封锁,张北作为贵阳郡都尉也并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臣得到消息,才知,外界之传闻皆是顾安顾大人与蒋公联手故意散播出去的。”江呈轶继续说道。 “此话是何意?”魏帝蹙起眉头。 江呈轶答道:“陛下不是很早之前便想除去那广州刺史、以及乌浒王孟灾么?这二人狼狈为奸,仗着淮王之势为虎作伥,常年于边防走私军火,使得大魏南境军阀混乱难治,时常发生战乱,耗费侵扰民生。如今,趁着此次的临贺战乱,顾大人与蒋公寻到了除去这二人的好时机,于是故意散出他二人已被孟灾俘虏之消息。” “可有确切消息?”魏帝对江呈轶的话半信半疑,并未全信。 宁铮此次下了血本,据他所知宁铮在桂阳凝集了不少兵力,花了大半年时日在临贺布置,又将次子宁南忧送去了边境,其可谓是准备周全。魏帝早就料到终有一日会有这么一战,只是他寄希望于江呈轶、蒋善、顾安三人,之前也并非那么担忧。但今日听闻噩耗,心中尤为害怕,此刻又听江呈轶提及反转之事,自然不敢相信。 “臣的人与蒋太公取得了联系,送来蒋太公亲笔帛书一封,陛下可要看一看?”江呈轶从袖中掏出一卷帛书,双手奉上,低头答道。 魏帝抓住了希望,自然渴望确定这消息,于是急忙道:“快拿给朕瞧一瞧。” 江呈轶从地上起身,弯着腰身,抬着双手将帛书送到了魏帝面前。 魏帝迫不及待的接过帛书,迅速打开,蒋太公苍劲的笔法即刻映入了他的眼帘,这熟悉的字体令他立即确定这封手书确实是蒋善所写。帛书之中的确如江呈轶所说,毫无差池。 “如此一来...”魏帝松了一口气道,“蒋公与顾大人之后的行动又是什么?” “此事便不必陛下操心,陛下若信臣,交给臣来办即可。”江呈轶弓着腰身诚恳的说道。 魏帝定了定神又道:“江卿也需同朕稍微交代一番。” 江呈轶直起身,站在魏帝面前淡淡道:“陛下可知忍耐二字?” 魏帝一怔,凝眸朝他看去,见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男子镇定自若,无半分忧虑,心中也沉稳许多。他点点头即刻信道:“朕信你。便不多问了。” “多谢陛下信任,只是臣还有一事要交代。”江呈轶感激揖礼,再次抬眸又提起一事。 魏帝问:“何事?” 江呈轶答:“想必那张北最多明日便能从淮王府中出来...届时,他必要再前往宫中向陛下禀报临贺之事,陛下只需装作完全不知,便可。” 魏帝低眸思考了一番道:“张北性子端正率真,想必也不会因淮王之势屈服,但他这样的性子,心中有什么事,也最容易让淮王看破。朕明白你的意思,无论如何,朕会照往常一样,不会让宁铮看出什么破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联手 江呈轶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道:“陛下不仅仅要让张北看出您已知晓此事,但却隐忍不发的样子,还需装作卧病不起,无心朝政的模样。” 魏帝再次皱起眉头,沉沉问道:“哦?这是为何?” 江呈轶笑道:“陛下不是说...信臣所言?既然信臣所言,那么等此事了结,臣替陛下扳回一局,再向陛下解释也不迟。” 望着眼前人胸有成竹的模样,魏帝默了声,低下眸冥想这其中的细枝末节,沉默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眼恢复了些神韵,冲着江呈轶道:“朕,信你。就配合你一次。”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宁无衡站在大殿上,稚嫩的脸庞上充满疑惑,实在不知他的老师与父皇都明白了些什么。 江呈轶依礼拜别了魏帝,又陪同太子去了趟东宫,这才转道回了江府,一路上思索着下一步应怎么做。 宁南忧将临贺被乌浒族占领一事的消息全部封锁,以至于临贺被占至今日已有小半个月,京城还无一人知晓。可临贺之内,宁南忧虽然联合顾安与蒋氏做了场戏,瞒过了孟灾以及那些乌浒军士,却未必能瞒得过淮王府的探子。 顾安未死、蒋氏一族未成俘虏的消息也并非密不透风,宁南忧虽已极力遮掩,甚至劝说孟灾封闭整座城池,但淮王府安插在临贺的人层出不穷,即便他严防死守,也总会有不利的风声传到宁铮耳中。张北之所以会被宁铮绑去淮王府,想必便是宁铮听到风声后起了疑心的表现。 或许正是因临贺全城封锁,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才会令宁铮觉得更加奇怪,若是京城风平浪静,一点临贺的消息都没有,甚至连魏帝都没有什么动静,他自然会觉得是魏帝与水阁在暗中策划什么,从而警惕起来。 一旦他有所防备,必会派遣心腹前往临贺打探消息,且此人必是官职、身份皆能压过宁南忧一头的明王宁南清。若宁南清去了临贺,必将成为宁南忧除去孟灾与广州刺史宋宗的绊脚石,如此一来,大魏边防的走私团伙便不能根除。 而孤身一人赶来京城,想要告知魏帝临贺之事的张北,性情耿直,与临贺佟武乃是北陵军三营同一期出来的军士,关系要好,又是桂阳郡都尉,算得上是最了解临贺状况的人,宁铮自然觉得能从张北口中得到确切消息。 若宁铮连张北之话也不信,便只有魏帝得知消息后的表现才能将他心底的疑心打消。 江呈轶之所以进宫将此消息告诉魏帝,第一是不想让他因此事加重病情;第二,只有魏帝知晓蒋公与顾安未死,才会放下心来配合他演一出戏。他并非想让魏帝装作不知临贺之事,而是要他装作已知此事。 今日,他领着太子避过了宫内所有人悄悄入宫,除了魏帝心腹崔迁之外,旁人皆不知他们二人入了宫。既是他故意绕开了宁铮的眼线,淮王府自然探不出宫中消息。可宁铮越是无法掌握宫内消息,便越会觉得奇怪。 张北被绑去淮王府的消息,是宁铮故意放出来的,其目的就是想要探查魏帝之反应。 若魏帝看上去完全不知此事反而会让宁铮起疑。 因为在宁铮眼中,蒋氏是魏帝极力想要保护的,临贺也一定布满了魏帝与水阁的探子,他绝不会相信魏帝至今不知临贺出了什么事? 所以不管魏帝是假装不知此事而是当真不知此事,都会让宁铮觉得事有古怪,从而对临贺、对宁南忧产生怀疑。 而宫中替宁铮传递消息的,便是卫尉岳桡。 岳桡为了寻回妻子,必然对宁铮言听计从,他铁定将魏帝这几日的行程、乃至魏帝的一举一动都一五一十的告知宁铮。 于是,江呈轶在赶去东宫与太子会合之前,在岳桡往淮王府送去的那份记录天子行踪的帛书上做了手脚。 眼下宁铮收到的应该是魏帝早已得知临贺被占、蒋氏一族沦为乌浒阶下囚、顾安身死的消息。除此之外,他还添油加醋的在里面写了魏帝得知此消息后气得一敛数次晕厥不止,卧床不起,食不下咽的状况。 虽说魏帝愿意配合他演这出戏,但伴君如伴虎,眼下他不能将计划和盘托出,也就无法让魏帝对他彻底放心。 若此事,他无法完美了结,只怕魏帝对他的信任又会消减几分。 紧接着,江呈轶又想起方才太子于大殿之上的鲁莽一语,让他忍不住担忧起来。这数月以来,江呈轶与宁无衡的关系愈加亲密,他也可以确定,这少年确实如姑姑所说,是天生的帝王。 可宁无衡就算再怎样年少老成、智谋双全,也终究只是个没有经历过挫折与绝望的幼狮。他在城皇后与魏帝的保护下,依然只是个丰衣足食、思想单纯的阔富子弟。 虽从小跟着魏帝对政事耳濡目染,可在审人、识人、用人上却大大不如他的父亲。若他一直有魏帝相护,只怕扛不住之后的人间大乱。江呈轶想,是时候寻个时机,带着宁无衡历练一番了。 他想了许久,盯着空荡荡的牛车,不知怎得便有些疲惫,脑中莫名浮现了沐云的身影。 那丫头现在不知在哪里,安不安全.... 他坐在牛车中,正出着神,耳边便传来了薛青唤声,“公子!” 江呈轶慢慢缓了过来,有些迟钝的掀开了帘子,朝薛青看了一眼道:“怎么了?” 薛青有些奇怪道:“公子,属下都唤您好几声了?您想什么事情想的这样入神?” 江呈轶不知为何,面色有些恹气,没应薛青的话,从牛车里钻出来,纵身一跃跳下车板。 薛青见公子脸色不佳,便急忙跟了上去。 江呈轶一路沉默寡言的入了府,在踏入书房前突然止住了脚步,在门槛前转过了身。一直低着头走路的薛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就要朝公子身上撞上去。谁知江呈轶却单手抵住了他差点撞上来的头。 薛青匆匆朝后退了几步,慌慌张张的就要跪下。江呈轶又一只手扶起了他,略有些嫌弃道:“你我都认识多少年了,何比动不动就跪拜?” 薛青一愣,抬眼看向江呈轶。只见江呈轶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薛青不禁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 “公子怎么突然转过身?”薛青觉得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 谁知却见江呈轶面色一僵,整个人竟有些扭捏起来。 薛青怔怔盯着他看了半天,也没见江呈轶说出半个字。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才听见江呈轶叹了口气道:“沐云...还没抵达洛阳么?” 薛青听见这断断续续、小心翼翼的问句,才猛地明白过来,原来自家公子突然扭捏是因为思念夫人了。 他不禁哑然失笑。 江呈轶见薛青满脸笑意的看着他,顿时觉得有些尴尬,面色立马燥红起来,他不自在的咳了咳道:“不是说她已经赶回来了,到如今也有小半月了,还没见到人影,我也是担心她的安全。” 薛青见江呈轶狡辩着,不由心底发笑道:“阁主此时的处境也十分危险,公子怎么不担心阁主?” “那能一样么?”江呈轶面色更加红润了,“你们阁主可比沐云那个榆木脑袋聪明许多。” 薛青听着更想笑了,还未开口回答江呈轶,便突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怒喊:“说谁榆木脑袋?江呈轶!江梦直!你是不是很久没被我修理了?皮痒了?” 江呈轶闻之色变,条件反射似的朝尽头那个娇小的身影望过去,有些后怕的退了几步,然后立即转身朝书房里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书房木门拴上。仿佛来的是只吃人的老虎。 眼瞧着沐云突然出现,薛青也有些出乎意料。 沐云冲到江呈轶的书房门前,气势汹汹的拍打着门道:“江梦直!你这个缩头乌龟!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躲回去了?还有脸说我是榆木脑袋!” 这震天的嗓门无辜波及了站在廊下的薛青。他急急忙忙遮住耳朵,脚下生风,蹿出了走廊,朝后院奔去。 江呈轶躲在书房里,有些讨好的说道:“我是说梦萝榆木脑袋,说了多少遍都不听,非要趟苍梧那趟浑水...没说你...” 沐云一听更来气了,龇牙咧嘴的骂道:“江梦直!你敢说却不敢承认!还拿阿萝当挡箭牌!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江呈轶辩解道:“我哪里不敢承认了?我刚刚不是承认了么?” “你哪里承认了?你分明是狡辩!”沐云死揪着这一点不妨,气的小脸通红,甚至有些委屈道:“我连夜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一进家门,还没歇下来,你就惹我生气!这日子不能过了!” “又来了?”江呈轶靠在书房门后,很是无奈道:“阿依...你每次的话总是这么几句...我...又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和好 “有本事你就出来,当着我的面,将当年的事解释清楚,我就不闹了。”沐云叉着腰站在他的门前吼道。 江呈轶听她再次提及往事,心情烦躁郁闷起来,站在屋内有些恼火道:“解释?你究竟让我给你解释什么?” “你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傻?”沐云眼里忽然涌起了泪花,听着他隐隐有些怒气的话音委屈道,“三百年了....你还是不肯解释当年为何要在你我二人大婚之时抛下我一人,独自离开...你从前说的那些诺言难道都是假的么?我这些年受尽八荒六道的嘲讽,难道看着我如此难受,就是你的目的么?” 她带着鼻音控诉着,豆大的泪花一下子便从眼眶里挤了出来,让江呈轶紧紧握住门栓,就要忍不住打开门,将她拥入怀中。 可当他想起那些往事,心中的那股冲动便强压了下去。 江呈轶靠在门上,仰天望着屋梁,神色惨淡。 “阿轶...我只是等你给我一个答案,告诉我你当年究竟去了哪里...如果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可以谅解,我也不会再继续怪你...”沐云从委屈到乞求,孤零零一人站在他的门前,双手轻轻放在那扇紧闭的门上,语气低微道,“...三百年了,你一直躲着我...就不能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给我一个答复么?你知不知道...这三百年...我有多想你,多怀念从前?” 扇门轻轻一动,里面的人打开了门,沐云没有防备的跌入屋内,冲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有些惊慌,想站起来,却被江呈轶紧紧抱在了怀中。 沐云仰起头朝他看去,才发现此时的他也同样眼眶通红,含着泪光。 “你若是早说你想我,我就不这么躲你了。”江呈轶低声温柔的说道。 沐云两眼泪汪汪,一脸不解道:“什么意思?” “大婚时,我不是故意抛下你一人,那时...穷桑雀族叛乱,我接到消息只能赶回去,碧玲婚宴开始时...我被敌人缠住...无法脱身...后来重伤昏迷,更无法赶到碧玲...” 沐云有些惊愕的盯着他看,哽咽道:“这些事...你直接和我明说就好了...为何要躲着我?” 江呈轶脸色有些不自然,双眸不断瞥着别的地方,有些扭捏的说道:“那就要怪你在那之后瞒着我..与.旁人相亲...我重病在床,百口莫辩,想找你解释的时候,却看见你同旁的男人谈情说爱,若你是我...你会不会生气?” 沐云眨了眨眼,盯着江呈轶开始逐渐变红的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道:“你就因为这点小事和我怄气怄了三百多年?” 江呈轶回瞪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提高了八个音调道:“你说这是小事么?那我问你,之后你同那东海的二皇子拉拉扯扯了好一段时间算不算大事?你都说过要嫁我为妻,却还念着别人,难道我不该生气么?!” 明明方才是她质问江呈轶,怎么现在反倒颠倒了过来? 沐云小小的脑袋里闪着大大的疑惑。 “你方才不是气势汹汹让我给你一个答案么?怎么现在轮到自己就不知道怎么说了?”江呈轶趾高气昂的瞪着她,眸子里还有一丝得意。 “我怀疑你在故意扯开话题...”沐云从他怀中挣脱,退了两步,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环起手臂道:“难道阿萝从没有告诉你...那些相亲宴都是我阿爹安排的?江梦直...你可真是我阿爹的好徒弟...这哄骗人的本事真的一模一样,我阿娘果然说得对,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 江呈轶瞪大双眼,一脸呆滞道:“你的相亲宴是...师父给你安排的?” 沐云见他满脸的疑问,看上去好像的确不知此事的模样,心中又有些动摇道:“阿萝当真未曾同你说过此事?” 江呈轶叹了口气无奈至极道:“那丫头天天忙着寻覆泱,哪有时间管我的事?你也瞧见了,在这凡界...还是我管着她。” 他这话倒是说的一点也不假,江呈佳为了覆泱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的确没有精力再去管旁的事。 沐云也不是知晓真相,还要继续胡闹下去的人,她冲着江呈轶翻了个白眼道:“阿爹看着你忒不靠谱,连大婚典礼都可以缺席,认为你配不上我,才会安排那些相亲宴。但是我沐云这辈子只喜欢你江呈轶一个人,其他人一概看不上。至于那个东海二皇子嘛....简单来说,就是他情路坎坷,喜欢一个人却爱而不得,难以达成心愿。我当时刚巧路过东海,也是和他不打不相识。为了帮他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我在东海费了好长一段时间...” “嗯...大体就是这样了。”沐云点点头,检查了一遍自己有没有说漏什么,自言自语道。 江呈轶挑挑眉道:“?你这一段解释就想打发我了?” 沐云有些恼道:“那你还想怎样?” 江呈轶走上前两步,一把搂住了沐云的腰,笑眯眯道:“再说两声你想我...我就信你...” 沐云的脸色噌的一下变得通红无比,她狠狠剜了江呈轶一眼,用力推开了他,啐了一声道:“呸!不要脸!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要脸!” 她捂着赤红的脸奔了出去。 江呈轶便靠在门框上得意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也不自觉的愉快了起来。 但很快...沐云便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调戏便报以捉弄。 正要到晚膳时,薛青吩咐厨房将膳食准备的丰盛些,却意外在东厨院里瞧见了沐云。而她,正在灶屋里生火做饭。 薛青揉了揉双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三天不见公子就立马上房揭瓦,火烧书房的夫人。 沐云细心挑选江呈轶爱吃的蔬菜,亲自下厨,哼着歌别提有多高兴。 薛青却看得满头冷汗,胆战心惊的问道:“夫人怎么会突然为公子做膳?” 沐云扭头瞥了他一眼,笑嘻嘻答道:“你家公子同我和好了,终于肯对我说实话了。我自然要做些他爱吃的膳食嘉奖一下他。” 薛青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语气十分温柔,脸上笑意满满的姑娘。 沐云见薛青呆头呆脑的站在那里,表情仿佛像撞了鬼一般,心底狂笑不止,面上却平淡如水:“你先下去。今日公子的晚膳不必你们操心了。” 薛青得了命令,连连点头,哎了几声,走出了灶屋。 院内凉风朝他轻轻吹来,他忽然觉得背后寒意四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前的最后一波宁静。 等着院里那个青袍小厮消失,沐云的嘴角才逐渐有些控制不住的疯狂上扬起来。她从怀中逃出一个小瓷瓶,盯着锅里正煮着的膳食,偷偷笑道:“江梦直,让你瞎吃醋,让你躲我,让你调戏我!别以为你说了实话,我就那么容易原谅你。” 她拔开塞在瓷瓶口上的塞子,将里面装着的粉末往锅中尽情挥洒了进去。 江呈轶在书房中批写文书一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奇怪着为何今日薛青没来给自己送膳食,薛青便从院子里急急赶了过来。 他放下手中笔墨,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随意朝薛青问了一句:“晚膳准备好了?” 薛青一怔,有些迟疑道:“还没有。” 江呈轶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奇怪了...平日这个时辰,你早就备好晚膳了,今日怎么回事?” 薛青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半天道:“其实...今日您的膳食是夫人准备的,夫人说她要亲手做...不让我们插手,像是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到现在还没好...” “沐云亲自下厨?”江呈轶面露惊喜的神色道,“这丫头的厨艺完全得了师父和阿萝的真传...做的那是相当好吃...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 薛青略有些不安犹豫道:“公子确定是口福么?夫人可从来没这么安静过...会不会...她又想到了什么法子整您?” 江呈轶拍了拍他的肩膀,胸有成竹道:“你放心,今天不会了...” 话音落罢,他便满脸笑意的朝前厅行去。 薛青见自家公子丝毫没有危机意识,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心底替公子捏了把冷汗。 沐云此时,已端着装好盘的膳食坐在前厅乖乖地等待江呈轶过来,心底还有一种压制不住的小雀跃。 江呈轶带着薛青来了前厅,看着案几上摆着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他忍不住咝溜一声吞了一口唾沫对沐云温柔道:“有劳夫人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沐云脸上洋溢着笑容轻声道:“你也在书房一下午了,快尝尝我做的好不好吃?我烧的可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江呈轶点点头,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摆放在中间的油煎豆腐,往嘴里一塞,本是高兴得意,心里还十分甜蜜,可当他一口咬破豆腐的脆皮,里面麻辣的汤汁便立即充斥了他整个口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章 捉弄 这汤汁辛辣无比,江呈轶只觉得喉咙忽然被烈火燃烧,让他痛不欲生,他麻溜的将那半块豆腐吐了出来,却还是阻止不了凶猛的烈火在他的整个喉腔内蔓延。 他像扔掉烫手山芋一般,将碗筷往桌上一扔,整个人从蒲团上窜了起来,张大嘴巴,伸出舌头,连连用手扇着风。 一旁的沐云瞧见他上蹿下跳,脸色被辣的满脸赤红的样子,终于再也憋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江呈轶被那股辛辣呛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猛地咳了一阵,哑着声音瞪着沐云断断续续的说道:“你...加...的...什么...辣椒?” 薛青瞧见自家公子这般模样,立马着急起来,脚步颠颠的为他倒凉水,却被沐云一声喝止住:“别给他倒水,且让他辣着。” 薛青僵住身子,转过头望向沐云,只见她方才还满是欢笑的脸庞此刻却黑沉了下来,于是只好求助般看向了自家公子。 江呈轶瞧见薛青战战兢兢的模样,倒吸了口凉气,喉中火辣辣撕痛的感觉愈加强烈,直接说不出话来了,他万般无奈,只能冲着薛青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薛青得了令,逃似的冲出了前厅,并吩咐众人今日莫要去前厅侍候。 江呈轶捂着脖子,有些颓废的坐了下来。 沐云挑挑眉看着他道:“怎么现在不同我嬉皮笑脸了?” 江呈轶瞧了她一眼,哀叹一声,冲着她招了招手。 沐云瞧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于是不情不愿的靠了过去。 只见他拿手指从茶盏里沾了些水,在案几上写了几个字:还生气吗? 都被辣成这样了,他居然不生气,还反问她有没有生气? 沐云心中一动,面上强装着冷漠道:“生气,怎么不生气?我气了三百年,哪有那么容易消气?” 江呈轶扬起笑容,眸中闪着点点星辰,他用袖子擦干了桌上的水,又重新写了几个字道:还有什么法子?一起对我下手。 沐云看着案桌上的水字,鼻子一酸,却心口不一的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吗?我有的是方法折磨你。” 江呈轶听着,眼中露出宠溺的目光,写道:好,都依你。 沐云忍不住了,一下子红了眼眶道:“都依我?我这么能折腾,你都依我,还要命吗?” 江呈轶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又继续写道:命给你都无所谓。 沐云眼眶里立即起了一层水雾,她颤着声道:“你是不是傻子呀?我这么闹腾,你还能宠着我?” 江呈轶耸了耸肩,将她拉进怀中,为她拭去眼泪,哑着声音在她耳边道:“没办法,谁叫我爱你。” 沐云鼻子酸的更厉害,眼睛也有些痛,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江呈轶见她哭的惊天动地,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想大声询问又说不出声,想写字给她看,可这小丫头闭着眼睛一个劲儿的哭,根本不理他。 于是,他只好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哄着,一边擦去她眼角的泪花。 沐云哭哭啼啼半宿,哭得嗓子哑了才肯罢休,她疲惫的靠在他怀里,紧紧抱着江呈轶的脖子道:“我不生你气,我想你了,我只是想你了。” 江呈轶眼里尽是温情,低眸看着她,见她娇小身影微微颤抖着,他抱的便更紧了一些。 “我知道,我晓得了。我不会离开你了。也不会再躲着你了。”他缓了好一阵,喉咙间的辣意才慢慢淡了下去,现在勉强能说出话来,但依然有些沙哑。 沐云点点头,朝他怀中蹭了蹭道:“你把我弄哭了的这笔帐,你要怎么算?” 江呈轶笑道:“那你把我弄得心疼了的这笔帐怎么办?” 沐云一愣道:“你心疼什么?” 江呈轶道:“我最爱的人哭了,难道我不心疼吗?” 沐云扑哧一笑,从他怀中稍稍起身坐起,靠在他的肩膀上,盯着他好看的脸颊道:“那...扯平了?从前的事,还是今天的事,我们都扯平了?” 江呈轶叹道:“依你。” 沐云揉着他的脸颊,笑嘻嘻道:“阿轶最好了。” 沐云将他的脸揉成一个又一个形状。 江呈轶乖乖的呆着,没有反抗,反而任由她揉着。直到眼前的姑娘喜笑颜开,他才升起一计,双手在她腰间轻轻挠了起来。 沐云和阿萝一样最怕痒,这样一挠,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虽然她笑起来声音并不像阿萝那般悦耳好听,反而生出一股豪爽之意。可偏偏,江呈轶就喜欢这种带着些豪爽,带着些娇嫩的笑声。 两人玩闹了一阵,有些疲累的靠在一起。整颗心还没完全静下来,便听见厅内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江呈轶捂着肚子有些可怜的看向沐云,低声撒娇道:“阿依,我饿了。晚膳没吃,我快饿死了。” 沐云瞧着那一桌冷掉的饭菜叹了口气道:“谁叫你上来便吃油煎豆腐,明明其他的菜也是你爱吃的。” “可是...偏偏你最了解我,只在我最爱的豆腐里加了辣椒粉...”江呈轶有些委屈的撅起嘴,像个孩子般朝沐云靠去。 沐云被他一句话堵住,也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只能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去给你热一热菜。” 谁知江呈轶却拉住了她,沐云有些不解的望向他,只见他带着些讨好的语气道:“顺便替我温一壶酒好不?” 沐云皱起眉头,心底腹诽起来。江呈轶此生最怕辣,一丝辣也吃不得,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喜欢喝味道辛辣的酒?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我在豆腐里撒的粉末是天椒粉...那是最辣的粉末,今晚你的喉咙且有的受,暂且不能饮酒...你乖...咱们明日喝?”沐云哄道。 江呈轶有些失望的松开了手,乖乖点头道:“好。” 的确,现在他的喉中还一阵又一阵的疼。 沐云起身,拿着食案端了菜便走出了庭院。 江呈轶一人等在厅内觉得周身有些凉,便唤了一声薛青,这才发现薛青这厮早不知躲去了哪里。 他摇了摇头,从廊下回了趟书房,取了两件披风,一件自己披上,然后拽着另一件去了东厨。 沐云正在里头忙碌着,他悄悄走进去,从她身后为她披上了披风。 这丫头却被吓了一跳,惊的向后一窜,差点同他打了起来。 江呈轶一只手钳住了她乱窜出来的两只小手,皱了皱眉头道:“你这是干嘛?刚和好,就要谋杀亲夫?” 沐云见来人是他,不由白了一眼道:“谁让你走路没声的?活该。” 江呈轶见她凶巴巴的样子,笑着打趣道:“阿依,有的时候...你应该温柔一点,这样我会更喜欢。不要成天这样凶悍...” 沐云见他像是皮又痒了,抄起锅铲就要向他打去:“我就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会阿萝那般的温柔!你做梦!” 江呈轶机灵的躲开,笑呵呵道:“好好好....你凶巴巴我也喜欢,你温柔我也喜欢,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沐云听到这话才肯罢休,慢慢了放下锅铲。 “我该问你正事了...你说洛阳出了事...要我尽快赶回来帮忙?出什么事了?”沐云边忙碌着热菜,边问着。 江呈轶靠在东厨门前,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中甚是满足,听到她这样问,便也正经答道:“不是洛阳出事,而是隆中。” “隆中怎么了?”沐云疑惑道。 “施安你可还记得?”江呈轶反问道。 沐云:“记得。” 江呈轶:“烛影与那赵拂见了一面后,刚从北地返回...尚武行派遣去隆中的探子为了寻施安,竟然一个都没有生还...所以烛影亲自去了。可去了这些天也没个动静。我怕是不好。 但京城这里我离不开...想着若有一人能替我也行。只是闫姬与房四叔这两日因为去寻太医苏筠,不在京城...我暂且找不到与我身形差不多的人替代。你不曾封住法术与神身?幻化成我的模样,留在京城替我两日可好?” 沐云:“你要去隆中?” 江呈轶:“嗯。” 沐云忍不住拧起眉头道:“江呈轶,隆中去了那么多人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了消息,覆泱的人,明王、淮王的人都在找施安。如此一来,隆重便像是一张布满陷阱的大网,你若去了,也不一定能够找到施安。 你可别忘了,现在的你,封了神身,同凡人别无一二,一旦受伤,也是必死无疑。如今你却叫我替你在京城看着,让我眼睁睁瞧着你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么?” 江呈轶知道她铁定会担忧,于是嘴角弯弯勾起故作轻松道:“你夫君就算现在封了神身,体内却也留着女娲后人一半血脉,有上苍大地护着,不会有事的。况且...你觉得这凡世间有人打得过我么?” “别如此狂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要去,我不反对,但你必须毫发无伤,全须全尾囫囵个的回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沐云恶狠狠地同他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香肠嘴 江呈轶笑道:“我还没去呢...你就这么不看好我,这么不愿我去嘛?” 沐云看了他一眼道:“我的确不愿意你去,可眼下这形势我也不能阻止你去,如今只能盼着你安全归来。” 江呈轶要做什么事,只要有他的道理,沐云便不会阻止,她能做的只有支持他、相信他、默默陪伴他、替他处理一些琐碎的小事。 而正是沐云这份从未宣之于口的心意才会令江呈轶对她愈发动容与喜欢。 “你放心,有什么事儿,我会第一时间想着你,绝不会让自己受伤。我还欠你一场婚礼,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便回京城来正正经经迎你入门。” 江呈轶郑重其辞地说道,面上别提有多严肃。 沐云端着热好的菜,扭头瞥他一眼,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剜了他一眼道:“别的不说,阿轶,有时候你的废话真是一大堆。在凡间迎我入门又有何用?再说了婚礼什么的不重要,我要的是你宣告八荒六道,我是你的妻子,别再让六界中那些你的红颜知己找上门来就行。” 江呈轶撇撇嘴,心中腹诽道:这丫头忒不解风情。 “你要的饭菜好啦,快去吃点!吃完好同我说一说,这两天临贺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赶路住在零陵的客栈,听见贵阳那边传来消息说,临贺被乌浒人占领? 我赶回来之前本来想和阿萝见一面,可你催得急,我就连招呼都没同她打一声便回来了。现在临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跑了。改明儿她又要说我重色轻友,到时候就全怪你。”沐云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江呈轶叹道:“只怕你想见这丫头,这丫头还不一定想见你。唉,这事说来话长,随我去书房。前厅风太大,再坐一会儿,怕是要着凉了。” 沐云点点头,将膳食与米饭装了盒,拎着食盒,同江呈轶一到出了东院。 两人绕了几个回廊,便走到了书房前,江呈轶细心的替她拎过了食盒,推开门,让她先入了屋。 “这天气开始转凉了,也不知阿萝的病怎么样?我是真担心啊!你若是不催,我就不回来了,阿萝一个人在那边我真不放心。”沐云一个劲的叨叨,顺带着又剜了他一眼。 江呈轶只觉啼笑皆非,为她解了肩上的披风,又摆了案几,将食盒里的膳食都取出来,替她先盛了饭,温柔道:“你也忙碌了一下午,先吃点,我慢慢跟你说。” 沐云晓得她若是不乖乖吃饭,眼前这人怕是一个字也不会跟她讲,无奈之余,她只好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饭,吃了起来。 江呈轶笑眯眯地看着她吃饭的模样,停顿片刻,自己也盛起饭来,边吃边问道:“你在未接到我的信前,阿萝是不是让拂风安排了铁衣去了趟指挥府?” 沐云眨了眨眼睛,点点头道:“的确是,那几日覆泱不在府内,想必阿萝是去找他了。” “阿萝确实是去找覆泱了,可中间出了些问题,阿萝受伤了。”江呈轶叹息道。 “什么!阿萝受伤了,她又受伤了?”沐云有些恼怒道,“是不是又是覆泱让她受伤的?” 江呈轶见她有些激动,急忙安抚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他将事情原委完完整整地同沐云讲了一遍。又将宁南忧的计划说了一遍。话说完后,便觉口中干渴,倒了杯茶喝。 沐云放下碗筷,愁眉苦脸道:“照你这么说,覆泱根本没有对顾安与蒋公的关内侯府动手?甚至孟灾占领临贺都是假象?但是,阿萝却信了这些假象?” 江呈轶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毕竟覆泱挂在城门前的那具尸体身形样貌都与顾安别无一二。” 沐云唉声叹气道:“你说这两人也忒能折腾了,明明是误会,可是却一个不愿意相信,一个不愿意解释,真是没救了。” 江呈轶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二人当年争吵时,不也是一个不愿意听,一个不愿意解释么?” 沐云听这话倒是一愣,撑着头想了半天道:“你说得有些道理。这感情的事,别人还真的掺和不了,得让他们自己解决。” 她扭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眼瞅着天都黑成一片,压压一片乌云在顶头罩着,看着别提有多压抑。她心底便有些烦闷道:“这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我就先走了。” 江呈轶见她要走,便急忙拦住道:“你怎么就要走了?” 沐云回过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么晚了,难不成我还陪你在这里批写审阅这些卷宗啊?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我为了赶路,两夜没睡好了。” 江呈轶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心底的那点小九九便更加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了,扭捏了半天,愣是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放。 直到沐云恼了,他才从口中蹦出几个字道:“去我房睡?” 沐云上下扫视他一眼,然后无情的甩开了他的手道:“江梦直,你可真会做白日梦呀?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虽然你我在月老那里牵了红线,也写了婚书,是正经夫妻了。可你欠我一个公道,之前洞房花烛前,你逃走了,现在你不八抬大轿娶我入门,休想我和你睡一间房。” 江呈轶发懵道:“你刚刚不是说...婚礼什么的不重要么?” 沐云一时尴尬起来,缩了缩脑袋,水灵的眼瞳在眼眶里一转,强词夺理道:“小姑娘的话你也信?是不是傻?” 这话刚说完,她便挥了挥衣袖,大摇大摆地从他的院子里走了出去。 江呈轶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前,有些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摸了摸下巴,无奈地摇了摇头。 沐云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现在觉得并不尽然,应该改成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垂头丧气的关上书房的门,收拾了碗筷,又自己打水烧水梳洗了一番,便躺在里头窄小的榻上仰望屋梁柱。满脑子全是沐云的小身板。 想想今夜那么好的机会,他却没捞到一点油水,令他不由骂自己不中用。 这两日他的确也累得很,没过一会儿,便困意上头睡了过去。 沐云归来,江宅却不像她往日在宅中一般,难得获得了一夜宁静,本来江府的下人们都心惊胆战的猜测着他们的女君大人今夜又会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人定时,这座宅邸静悄悄的只剩下昆虫吱呀呀的叫唤声,主屋那边也不同往日一般灯火通明,今夜主公似乎很早便睡了。下人们便更加觉得可怕。但偏偏,这一夜就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翌日,一清早,薛青便来敲了敲房门。 睡梦中的江呈轶一下惊醒,睁眼望了望窗外,发现才不过卯时三刻,于是打着哈气隔着门向薛青问道:“这么早来唤我作甚?” 他说着话,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嘴唇相比往日来讲,变得有些沉重,竟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开口说话。 江呈轶下意识的摸了摸,又觉得没什么异常,正好听见薛青站在门外问道:“公子莫不是忘记了...今日要上早朝?” 他坐在床上,睡得有些昏沉,脑子也有些不清楚,听到薛青这样提醒,拍了拍脑门道:“还真的把这事忘了。你进来。” 薛青得了令,手中端着水盆,拿着毛巾,招呼着两个婢子便推门走了进去。 谁知抬头瞧见江呈轶的第一眼,便吓得把手中的水盆扔了出去。热水撒了一地。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江呈轶一脸莫名其妙的抬头朝他望去,皱皱眉道:“什么怎么了?” “您的嘴唇...是...是被猪啃过了吗?”薛青憋着笑,目光紧紧盯着江呈轶的嘴唇看,有些不忍心的说道。 江呈轶眉眼一怔,佯装恼怒道:“你瞎说什么?” 眼瞧着薛青身后的那两个婢子也开始笑了起来,江呈轶才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急忙抢过婢子手中的铜镜对着自己的嘴唇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眼看过去,当真把他吓得不轻。 这妥妥的一张香肠嘴长在他的脸上,肿胀的仿佛能挂上一个菜篮子,别提多壮观可怕了。 江呈轶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的爹娘啊??” 薛青憋着笑,实在忍不住补了一刀道:“公子的嘴难道是被谁的爹娘毒打了一顿?” 江呈轶回过头给了他一记白眼,然后有些愤愤地朝他身后的两个婢子道:“把女君请来!” 那两个婢子早就忍不住笑了,相视一眼,朝江呈轶揖了揖礼,奔出屋门的那一刻便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江呈轶气急败坏的对着铜镜,不断照着自己的香肠嘴,只觉得欲哭无泪。 薛青扑哧一声笑出声。 江呈轶立马抬头给了他一拳威胁道:“你要是再笑,便滚回会稽,到戒律宫领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离开洛阳 薛青立即收了笑容,强忍着笑意问:“公子这样...还要去早朝吗?” 江呈轶有些狂躁道:“去什么去?这样怎么去?不去了!我等等写份奏疏,今日只好告假了。” 薛青在一旁“哎”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呈轶朝他投去冷冰冰的一记飞刀道:“我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好了?你现在惯会取笑你家公子?” 薛青忍俊不禁道:“公子...属下昨日提醒过...夫人肯为您做菜...那简直等同于母猪会上树...都和您说了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想来您这香肠嘴就是被夫人昨天那辣椒辣的?夫人用的什么辣椒,这么厉害?” 江呈轶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说过暴风雨前的宁静这句话?我怎么不记得?” 薛青一怔,想了想狡辩道:“属下没说过吗?属下说过的呀,难不成属下是在心里说的?” 他挠了挠脑袋,想起自己好像的确没说过这话。 江呈轶嘶了一声,瞪着怒目冷道:“你不是在心里说的,难道是我在心里说得不成?” 薛青“嘿嘿”干笑了两声,有些替他抱不平道:“公子要是早有这觉悟,您的嘴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夫人也太狠心了些...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说谁狠心呢?” 薛青的话音刚刚落下,外面便传来了沐云的疑问声。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男子装直裾袍,袍子上用银线勾勒着团簇的紫荆花模样,一头浓密的青丝被一圈圈缠绕了起来,用精致的和玉长冠固定了发髻,活脱脱一个俏哥儿。 薛青有些诧异的盯着沐云看,疑惑道:“夫人作甚穿公子的衣服?” 沐云仰着面,笑眯眯得盯着薛青看:“一时兴起罢了。” 江呈轶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沐云看,一时间将嘴唇变肿了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对沐云温和道:“我有多久未曾见过你穿男装了。” 沐云瞥了他一眼,这一瞧,才看见他红肿的双唇,起先是吃惊,后来干脆不忍不藏的大笑了起来:“阿轶...你的嘴...忒好笑了。” 江呈轶呆滞一瞬,有些气恼道:“你还好意思笑?我这副模样,今日早朝也去不了了。” 沐云走到他身边,盯着他肿胀的唇,既心疼又觉得好笑道:“我也没想到天椒粉能让你的嘴变成这样。想来你是对这粉末过敏了....不过没关系...今日用冷白巾敷一敷,明日就能消了。” “可我今日,要入宫见魏帝和秦冶,你这样一来,让我如何去见?”江呈轶带着埋怨以及浓重的撒娇语气同沐云说话,令一旁站着听着的薛青瞪大了双眸,怔怔的盯着他家公子瞧,整个人呆若木鸡。 此时此刻,薛青眼中的江呈轶简直与往常判若两人。 他不禁想:这还是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风趣幽默、智慧无双的公子么? 他薛青这辈子都没见过公子对哪个人撒过娇,今日公子怎么能用这么恶心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 沐云是习惯了江呈轶对她这样撒娇,但同时也意识到,他只对自己这样。于是下意识的朝薛青看去,果然瞧见他一脸青紫色,奇怪的眼神在她与江呈轶之间扫来扫去。这眼神让她有些窘迫,捂着嘴轻轻咳了一声,提醒江呈轶道:“有人在...你语气正常点...” 江呈轶这才记起薛青还在这里,于是立马变了脸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先退下。我有些事要同夫人说。” 薛青顿感气氛有些微妙,于是连忙应道:“喏!公子那份奏疏还是快些写下,属下好让人送去宫中。” 江呈轶点点头。薛青便匆匆从屋中跑了出去。 沐云等着薛青走远,这才关上屋门对江呈轶道:“你这次去隆中,是不是连薛青都要瞒着?” 江呈轶盯着她,微微一笑道:“不愧是阿依,如此懂我。” 沐云抬眼瞥了他一眼,拿起婢子放在门前小桌上的白巾,放进已经冷掉的水中浸了一会儿,拿出来挤干了水分后,抬起手在江呈轶红肿的嘴唇周围轻轻擦拭着,然后接着问道:“为何不告诉薛青?” 江呈轶微微弯下身子,配合着她的小个子,顺从着她的动作道:“薛青若是知道我要亲自去隆中,铁定拦着...” 沐云好奇的问道:“真是奇怪了...你怎么不怕我拦着你?” 江呈轶笑笑,伸出手搂住她的腰际:“因为我知道你一向不会拦着我。” 沐云看着他满脸笑嘻嘻的样子,再配上那张香肠嘴,顿时有种自己错嫁了人的感觉。她颇有些嫌弃的推开他,将白巾塞到他手中。 然后在原地转了个圈,浑身旋出一股五彩之光,瞬间幻化成了江呈轶的模样,原本矮小的个子也瞬间增高许多。 “我幻化成这样可行?可有哪里不太相像的?”沐云站在他面前认真问道。 江呈轶望着对面这个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道:“远看自然看不出端倪,幻化成这样的程度也不亚于梦萝的易容术了。” 沐云点点头,扯了扯身上穿着的衣袍,抬眸问道:“你何时出发?” 江呈轶又再次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你这变幻术相比三百年前要进步许多啊?” 沐云凶凶的瞪了他一眼道:“别说其他废话,快点告诉我你何时出发,我顶替的这些日子需要作什么?” 江呈轶看了看外面的天,答道:“等等去见了魏帝与秦冶,我便离开。” “这么急?”沐云吃一惊道,“我以为你还要等两天,毕竟我刚回来。” 江呈轶听她这么说,眉开眼笑道:“你这是舍不得我了?” 沐云一瞧见他这般笑眯眯不正经的模样,便有些来气,于是挥起袖子打了他一拳道:“舍不得个屁!我刚回来,你就跑路,分明就是不愿看见我。” 江呈轶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沐云挥起小拳拳,心里有些膈应肉麻起来:“阿依,你先变回来...别拿着我的模样对我撒娇。” 沐云一愣,哈哈笑了起来:“你也觉得你自己撒起娇来很让人肉麻恶心了?想想刚刚薛青看到的...哈哈哈...江梦直...你在薛青心里那英明神武的公子形象...怕是彻底毁了。” 江呈轶面色一疆,有些不自然道:“我...哪里撒娇了?” 沐云接着笑,笑得合不拢嘴,江呈轶一气之下,伸出了手在她脑门上狠狠的敲了一记。 “啊!”沐云捂着额头,施法变回了原样,矮小的个子站在他面前,委委屈屈的盯着他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是君子!” 江呈轶颇有些无奈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该说正事了。” 沐云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坐到蒲团上。 “等到巳时一刻,我便离开。时间不多,我大概同你说一说。我前往隆中,最多不会超过六日。这几日里,除了早朝,朝堂中的任何人你都不要接触...”江呈轶嘱咐道。 “若是魏帝要召见我怎么办?” “你放心,今日我一定要见魏帝的缘由便是为此。待我入宫,自有一番说辞,让魏帝这六日里都不会寻你。”江呈轶心中自有谋算。 沐云见此便也不多问,只管点点头应了下来。 “六日,你只需老老实实坐守家中,等着我归来便可。” “答应我,不可受伤。”沐云两眼无比认真的望着他。 江呈轶那双黑沉沉的眸中,柔情四溢,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答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接着,他又同沐云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写下了一封奏疏,让薛青送去了宫里,请了今日早朝的假。 两人一同吃了早膳,江呈轶便换了便服,带了帏帽,匆匆赶往了宫中。 他从东侧门入了皇城,悄悄去了南宫,见了魏帝一面后,又赶着时间去了趟太医令,嘱咐了秦冶几句,便拿着打包好的行李,乔装打扮独自一人出了洛阳。 江呈轶出发去了隆中寻找施安。 同一时间,临贺中,宁南忧带着顾安等人在郡城内一座相对安全的小县城中,与藏匿于此的蒋公一门相见。 一切,都按照他们二人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顾安被精督卫控制了数日,也听闻了临贺郡地内的惨状,本是焦急不堪。谁知宁南忧却突然出现,说要带他去见蒋公。 被囚禁多日的顾安早已有些疯狂,此刻根本不信宁南忧的一字一语。 但当蒋公真的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时,顾安也有些吃惊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顾安一脸惊诧的盯着面前这个身着玄衣蟒纹袍的男子,难以理解为何蒋公会出现在此地? “如你所见...蒋太公并未似传闻中一般,被孟灾囚禁于太守府的地牢中。”宁南忧挑挑眉,沉声对顾安说道。 “难道...是你救了蒋公一门?”顾安紧紧盯着他看,说出自己心中这个令他难以信服的猜测,面色有些难看。 宁南忧耸耸肩道:“这要看顾大人如何理解...?您心中的想法,我也左右不了.....不是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复仇 顾安迫切的朝蒋善看了过去,满心满眼都是疑问,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蒋善却站在他面前沉默寡言。 顾安顿了顿,扭过头朝宁南忧看去:“那...蒋禅呢?蒋禅在哪里?” 传闻说,蒋府三少蒋禅在前往桂阳支援中与乌浒人一战牺牲了。眼下,看见蒋公毫发无伤的站在他面前,顾安心底升起了希望,觉得可能蒋禅的事也是谣传。 可就当他满脸期盼的朝宁南忧看去时,却见这个玄衣男子垂下了头。 他心底咯噔一下道:“蒋三少爷...难道...” 宁南忧皱了皱眉,垂着眸子,有些惋叹道:“他没死...但失了条手臂和一只腿。我的人赶去时,他在尸堆中挣扎。若是再晚一些救治,可能就没命了。” 顾安面色难看,颤抖的问了一句:“是不是你...让他变成这样的?” 宁南忧抬眼望向他,眼睛炯炯有神,没有丝毫躲避:“顾大人,若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那么我也不必废这个功夫再将他救回来...” “说不准...”顾安冷冷的盯着他道,“你是为了威胁蒋公替你做什么事,才会救他。” 宁南忧眼光里透出一丝诧异,转而浅浅一笑道:“不愧是顾大人,真是一语中的。我的确是为了让蒋公信我,才会救这蒋三小公子。” “你到底...将我与蒋公汇聚到这里作什么?”顾安此时握紧双拳,满身戒备,对眼前这个男子充满了厌恶。 宁南忧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盈盈笑道:“我知道...顾大人现在肯定想杀了我,我也能理解...只是,若不是当初顾大人在冷泉庄中未曾遵守你我二人之间的盟约,也不会造成如今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局面。” 顾安冷哼一声:“我若是遵循了盟约,恐怕你也不会饶了我...与其如此,倒不如拼上一拼。” “顾大人,您要是老老实实遵了盟约,或许我精督卫不会查出您手中掌握的那么多条人脉,而他们也不会因为您在我手中而被迫听我号令...难道您没发现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吗?”宁南忧讽刺道。 顾安脸色更阴沉了些,当时他为了抓捕孟灾与宁南忧,解救胡光一家,才急昏了头,后来被宁南忧与孟灾抓住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宁南忧就是利用他提前找好后援,以为万无一失的心理,将他手里那点人脉全都查了出来,以便于操控在他手中。 “少废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顾安实在厌烦同面前这个男子多说一句。 宁南忧晓得顾安已对自己厌恶至极,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交易:“顾安,你不是一直想要除去孟灾与广州刺史宋宗么?他们二人通过我父亲的关系...在大魏边疆贩卖军火,私下与占婆等小国以及中朝来往,从中谋取暴利,企图挑拨各国对边防进攻,多年来,荆州边境,整个广州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像顾大人这样惜民如子的清官,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了?” 顾安冷着脸,始终没有弄清楚宁南忧究竟想要做什么,“我的确对他们恨之入骨。更是无比憎恶你父亲,若是你想让我饶了他们一命,我告诉你,你做梦。” “难道本侯费尽功夫将你与蒋公汇聚于此地,就是为了让顾大人您饶了这两个人?您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么?”宁南忧哼笑一声。 “怎么...难不成你是来助我们除去宋宗和孟灾的么?”顾安讽刺起来,冷目怒瞪宁南忧。 宁南忧却望着他笑而不语。 他这样的笑容让顾安心中猛地一惊。 “既然事情已经谈道这个地步...本侯也就不兜圈子了。”宁南忧切入了主题道,“我可以助你们除去孟灾与宋宗,也可以将这些年他们贩卖走私军火军粮的窝点全都告诉你们...让你们连根拔起。将大魏边防这个毒瘤彻底挖干净。” “宁南忧...你当我顾安是傻子么?这么轻易相信你的话?你就算在不得宠,也终究是淮王之子,你要我相信你会帮助我们对付你父亲的人?这些年宋宗在边境走私谋取的暴利,有三分之二全都流进了你父亲的钱囊...而这些钱两又有多少进了你的口袋...这样好的敛财路...你会轻易替我们除去?”顾安讥讽道。 “顾大人说的不错,我的确不该帮着外人去对付宋宗...此人乃是我父亲培养了多年的心腹...除去了他,相当斩断了我父亲在大魏边疆一条有力的臂膀。”宁南忧点点头,轻挑眉承认了下来。 顾安冷哼一声,没接他的话,目光充满不屑。 宁南忧低笑道:“但...我宁南忧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宋宗...和我有仇,纵然他是我父亲的心腹,我也不会让他活过他的五十大寿。他这辈子做过的恶事太多了,享受过的日子也太多了,实在不该继续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了。” 他这阴森森的冷笑声让顾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安用异样的目光朝宁南忧看去,问道:“你和宋宗有仇?” “实不相瞒,仇还挺大的。”宁南忧沉下声,阴冷道。 “什么仇?据我所知,你和这宋宗的关系还不错?”顾安自然不肯相信。他一向只信自己查到的一切,信自己知道的一切。 “顾大人...可知道阳嘉二年的常猛军谋逆案?”宁南忧终于说道此事,心中紧绷的弦也一点点送了开来。 顾安听到这几个字,面上猛地一怔,有些惊异的看着他,忽然觉得宁南忧有些不可捉摸。 见他沉默,宁南忧像是早有意料的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十三年前的血案了...当时的顾大人或许还在学塾中念书,听夫子念礼...您一定很敬重您的老师。我也很敬重我的老师,可是我却亲眼瞧见我的老师死在了我的面前。” 顾安吃了一惊,呆滞的看着宁南忧,下意识问道:“你...的恩师...是?” “太子太傅,当今天子的老师...卢氏家主——卢遇。”宁南忧说出这个名字,藏在袖中的手便迅速蜷缩,凝成一个拳状,筋骨被握的发青发白。 顾安难以相信的盯着他看,整个人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从不知,宁南忧竟师从过当年名满京城,甚至自成行书卢体一派的卢遇卢夫子... 想来,这段往事,怕是很少人知晓。 瞧见宁南忧慢慢变得通红的眼眶,顾安心底已相信他所言的要除去宋宗,和宋宗有仇的这些话,或许并不是假的。宋宗此人,在还未被淮王调任广州刺史前,正是指证常猛军谋反的太尉邓国忠门下的政客。据说当年的谋逆案中,这宋宗提供了不少有利证据,才让当时的东府主司马良定了常猛军的罪名。 据说当年马良也追查过常猛军逆案中的奇怪之处,但后来不知为何,突然于家中暴病而亡,有人说他是年纪大了,自然而然的积病成祸,丢了性命,也有人说马良死于谋杀。可当时安帝根本没心思查找这些,身为国丈的清河公马月因弟弟去世,痛心疾首,也差点跟着而去。后来清河公只要一听到有关于马良之死的传闻,便会气病在床上,于是安帝便下旨不许再议主司马良之死。马良究竟为何突然暴亡,便无人得知了。 顾安想起自己曾看过的这些卷宗,心底愈发觉得寒怯。 他一直敬佩越奇老将军与卢遇二人,当年他还在学塾苦学时,便希望将来有一日能见一见这二位,只是期望还未曾实现,便忽而得知这二人联手谋反之事。卢遇与越奇的为人,天下人都看在眼中,年少时的他也是一直固执的不肯信这二人会联合谋反。入了仕途后,他也曾私下查探过此案,却始终查不出什么。但其中重重可疑的痕迹与线索,让他更加觉得当年的常猛军一案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难道...这些年来,宁南忧一直在查当年这桩轰动一时的谋逆案? “你这些年...一直在追查此案?”顾安将心底的猜测问出了口。 宁南忧淡淡点了点头道:“恩师遭难,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所以...宋宗我必须要杀。我筹划了这么多,不仅仅为了查清当年真相,还给老师一个清白,还要找出当年陷害他的人...” 顾安沉浸在震惊中难以自拔,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被囚禁的这数日里,一直在想,拥有这样的心计胆略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传闻中不学无术,敛财成性,草包一个的淮阴侯? 如今,他觉得...或许这些年流传在外的那些谣言都是宁南忧散播除去的,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外壳,目的便是为了混淆视听,好在暗地中查访十三年前的旧案,为卢遇复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相互坦白 可顾安这些年对宁南忧的印象实在太差,就算此时宁南忧已经将目的说得明明白白,他依然秉持了五分的怀疑。 “宁南忧,你拿什么证明今夜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你父亲诡诈狡猾为众人所知,而你对江氏那对兄妹做出的下等龌龊事儿也让我无法信你。若你这些话全是信口胡诌,我却信了你,岂不是天大的笑话?”顾安没有被突如起来的说辞打乱思路,反而更加镇静。 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进行至此,站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蒋善终于开了口:“我可以替他证明。” 顾安没料到蒋善会如此突然的开口替宁南忧说话,瞠目结舌的扭头朝他看去,有些不可置信道:“蒋太公早知了此事?” 蒋善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道:“是,在你我二人于此会面前,淮阴侯便已同我说明了他的目的。” 顾安蹙起眉头道:“那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蒋公就这样轻易信了么?我不信当年的卢夫子会教出这么一个走奸邪之路的门生来。” 蒋太公冲着他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了两枚玉佩轻声道:“不仅仅是他的一面之词,他还有信物可以证明。” 顾安满脸疑惑的盯着蒋公手中那两块碎玉道:“这碎玉是?” “当年,卢遇行刑前,老夫曾去牢中探望过他,虽其中具体细节老夫不便多说,但这碎玉是卢遇亲手交给老夫的。他亲口告诉老夫,说能与这半块玉佩契合的另外一半碎玉在他的有缘人手中,而这有缘人乃是他命中极为重要的人,他希望此人能够平安度过此生,一生喜乐便好。临行前,卢遇曾向老夫恳切请求,若是另一半玉佩的主人在未来某一天拿着信物寻上了门,让老夫定要劝诫他莫追寻往事,千万不得沉沦于过去。”蒋善的脑海中重现了他前往地牢探望卢遇的场景,露出深深的惋叹神情道,“老夫欠卢遇一条命,此生无法报答,唯有应下他的遗愿。也曾在他面前发誓,若另一半玉佩的主人寻上了门,那么老夫必然倾尽全力护他周全。” 这番感慨之语使得宁南忧的双拳握的更加用力,他的指甲慢慢陷入了肉中,甚至握出一道血色,整个拳头变得苍白无比。 “如今,这另一半玉佩的主人,亲手将碎玉交到了我手中,让我如何不信,他就是卢遇所说的那个重要之人?”蒋善一双黑眸透着凝重之色,朝宁南忧望了过去。 顾安沉下眸,此时此刻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随着蒋公的目光同样朝宁南忧看去。面前这个玄衣男子垂着眸,似乎因蒋公的一番话陷入了往事的回忆,面上显露出痛苦之色。 他亲眼瞧见这个男子从极度的痛楚中迅速缓过来,隐忍着抬起眸对上蒋公的视线,勉强勾起了一丝微笑,双目微红道:“晚辈在此...多谢蒋太公对家师当年的照拂。晚辈知晓...当年家师出事后,您与当今天子数次找寻解救之法,想为家师寻一条活路...便凭这些恩情,晚辈今生绝不会让父亲动您分毫。” 话音落罢,这个人前骄傲自负,目中无人的男子向蒋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行大拜之礼,重重磕了两个头以表感谢之情。 宁南忧的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他们似乎都没料到,这个大魏当朝权臣之子竟然会为了当年的卢夫子向蒋太公下跪磕头谢恩,并说出这样一番坚决的誓言。 蒋太公走上前,亲自将他扶起,认真道:“孩子...卢遇于老夫有恩,当年老夫那样做除了报答他的救命恩情外,也认为卢夫子一生正直,他为大魏立下的功劳数不胜数,一副忠肝义胆天地可鉴...老夫信他一身正骨,绝不会做如此大逆之事。既然老夫知晓他并非奸臣,自然要为他讨回公道,保他一命。可最后的结果却不敬人意。没能救他,是老夫这辈子唯一憾事。你完全不必为此向我谢恩。” 宁南忧眼眶更红了些,慢慢从地上站起,郑重望着蒋善道:“实不相瞒,晚辈费尽千机,将蒋太公带到此地,除了要让那宋宗血债血偿外...还希望蒋公能应晚辈一事...”他适时提出了自己临贺一行的真正目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蒋善一顿,脸上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道:“孩子,有何事相求但说无妨,只要不反道义之事,老夫能帮一定会帮。” “晚辈所求并非难事,而是一物。晚辈...想求当年老师在牢中交付与您的那封血书...”宁南忧的那双黑眸此刻紧紧盯着蒋善看,下意识的露出了些紧张的神色。 自他向蒋善提及卢夫子,拿出玉佩证实自己的身份后,蒋善对他只有一应的承诺,却丝毫不提当年于牢中收到的那封卢遇亲手所写的血书,这不禁令宁南忧觉得奇怪,他本以为,若是自己说明身份,蒋太公应很快联想到那封血书,或许会主动同他提及此事...可蒋善并没有这么做,他暂时想不到理由,但却可以肯定蒋善并不想他知晓那封血书的内容。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蒋善听到血书二字后,脸色忽然大变,望着他突然沉默了下来。宁南忧与之对视,察觉了蒋善瞳眸中那份深深的担忧与迟疑。 他试探着问道:“蒋太公突然不作声,是不愿晚辈探知那封血书的内容么?” 蒋善持续缄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怎么知晓当年你的老师曾交予我一份血书?” 宁南忧没料到他会这么反问,微微怔愣后反应过来:“这些年,晚辈将当年常猛军一案事发前后的所有细节统统查了个遍,从当年看守死牢的一名老狱卒口中得知了此事...晚辈认为...老师的那封血书中或许有当年常猛军一案的起因真相...所以...今日晚辈斗胆向蒋太公索要这封血书。” “你想拿这封血书做些什么呢?”蒋善又继续问道。 宁南忧一五一十的答道:“除了惩治那些当年陷害过老师以及越老将军的恶人外,晚辈还想替当年的常猛军平反,想证明他们的清白,让此事的幕后主使伏法,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此以来,才能让老师的亡魂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 蒋善又沉默了片刻叹道:“孩子...你可有听清老夫方才那番话。卢遇并不希望你因往事而沉沦,他这一生独独盼望你能够平安度过此生。” “可是...蒋太公当年不是也不信老师谋反,更不甘老师背负如此大的罪名么?”宁南忧并不听蒋善的劝说,有些偏执的说道。 “难道太公愿意看见老师背负这样的罪名,到了黄泉也无法安息么?我以为,这世上纵有看不清真相的人误会老师、误会越奇老将军,认为他们是叛国之贼,但当年老师与越奇老将军的那些旧友们,会一直坚信他们二人的清白,即使无能为力,也会尽自己所能,坚持为他们平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年...太公不也时常私下调查当年之事...既然如此又为何要阻止晚辈调查此事呢?” 宁南忧振振有词,一双眸坚定无比。 蒋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面孔,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个年轻的后生像极了当年敢在明帝面前分辨是非的那个少年郎。 恍惚中,蒋善再次沉默了下来。这些年,他的确为了当年之事,私下查访了很多人,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之事被有心人一件件掩盖。他能够掌握的线索少之又少,想要为常猛军平反简直是一件绝不可能的事。 但他也明白,当年操控此事,污蔑越氏、卢氏、吕氏、慕容氏四家的幕后主使正是今日端坐太尉之职的邓国忠以及权臣淮王。与他们二人联手的五侯,只不过是他们用来掩盖真相的棋子罢了。 十三年过去了。曾几何时,执着于此的他也渐渐放弃了为当年的老友平反一事,只能力所能及的照顾他们的后代。宁铮与邓国忠遮掩真相,便是连当今天子也查不出当年之事的头绪,眼前这个并不受宠,手中也无实权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替常猛军、替越氏、卢氏、吕氏以及慕容氏平反? “凭你一己之力,又怎么可能为卢遇与越奇平反,当今天子都已经放弃的事,你又何必过分追究其中,放不下过去呢?” 卢遇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宁南忧能够平安度日,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卢遇要保宁铮这个次子一生周全,但那样廉洁高尚的男子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既然是卢遇的遗愿,蒋善必然要替他实现,绝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宁南忧陷入此事之中无法自拔。 “蒋太公...这些年,晚辈掌握了不少当年的线索,也私下收集了很多太尉邓国忠的罪证,有能力也有信心为常猛军平反...只是当年之事的真相晚辈至今未能彻查清楚,晚辈...只是想要寻求一个真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达成联盟 宁南忧恳求道:“晚辈知晓老师临终前的用意,只是...晚辈实在不忍心看着后人们误解老师,看着正史抹去老师的一切功绩,为他扣上叛国贼的骂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此事不平,晚辈又有什么资格逍遥度日呢?” 蒋善眉头紧锁,双目凝神,定定望向他沉吟片刻道:“老夫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当年常猛军一案的幕后主使究竟是哪两个人...你若是真的想要替当年人平反,必要对这二人出手。但这二人,一个是如今天子一党中,立于核心地位的邓国忠,一个是你的父亲。你口口声声说要让幕后主使伏法,为冤者平反,又是否真正具有这样的决心与勇气呢?” 他的话语中浮现出一丝动摇,似乎就要被宁南忧所说服。但细细思量后,又觉此事需慎重,面前的青年更需慎重,若是这青年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能任由其纵身跃入火坑。 “太公说的这些晚辈都明白。晚辈纵然做不到大义灭亲,也定会让我父亲为当年的恶行付出代价。至于邓氏,晚辈也早有详尽计划,太公不必多忧,当年涉案之人...晚辈会让他们一个个认罪伏法。”宁南忧倔强的神情令蒋公动容,这个年近六七的老人一时间热泪盈眶,心中一股热血沸腾着,依旧明朗的眸子里露出了期待。 顾安一直默默的听着二人的对话,此刻心中除了了解真相后的震撼以外,只剩下对宁南忧的钦佩之情。 十三年之长久,一如既往的坚持,这份决心并不容易,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得到的。更何况宁南忧自小身处于明枪暗箭的权势之争中,被百转横流的污名浊利所包围,在淮王宁铮的长达十三年的亲身教导与影响下,心底却依然保持着那份对卢夫子的热爱与尊敬,实在是一件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若是他计算的没错,当年卢夫子行刑之时,眼前这个玄衣男子不过十一岁,只是个心智未全的孩童罢了。 顾安脑中思绪乱七八糟糅杂在一起,忽然觉得有些羞愧。当年,他抱着满腔热血入了京城,拜在司徒李成义门下,曾听他这位老师细说过孔夫子一话:“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意在教导弟子不可道听途说。 任何传于街巷的辞话谈资皆会因人而异,不同之人则有不同想法,这便要求听者有自己的思考,不能罔信传闻。当时的顾安,对先生特地教导此事存有不解,那时的他认为,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而自己乃为智者,心中也存善意,绝不会听信旁人一面之词,自然有着自己的判断。 可不知不觉中,他也对宁南忧有了偏见,认为他是权臣之子,而街头巷尾所传的流言蜚语也必然是真的。因而对于这样的人,他向来不屑一顾,也不愿去了解,不想触碰原貌。直到如今,他才发觉,原来这个世人口中奸邪为恶的佞臣,竟也背负着一段沉重的过往,心中存着道义,也是铁骨铮铮、重情重义的男儿郎。 于是沉思了良久的他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蒋太公不如顺了淮阴侯心之所愿...他这番决心下的不易,在下也为之动容。” 蒋太公扭头看向顾安,见这个年轻人黑洞洞的眸子此刻也浸满了真诚,心下终于松动了起来。 他淡淡叹息,转头再次看向宁南忧道:“孩子...若老夫能助你一臂之力,自当拼尽全力。只是...请恕老夫不能将卢遇的血书交予你手。” 蒋善拒绝了宁南忧这个请求,义正辞严道:“当年,卢遇将此血书托付于老夫,亲口 交代,除非大魏内乱,否则不可令此书重现于世,也不可令任何人知晓此书内容。就连老夫...为守此书的秘密,也不曾亲眼读过。老夫一向重诺,既然答应了卢遇,便必然不会辜负与他。” 他的语气十分果断。 宁南忧听之,便知此事已绝无商量的余地,沮丧之余,也只能遵从卢夫子的遗命,抱一一拳道:“太公守诺,晚辈不胜感激,既如此,晚辈便不再强求,遵循师命。” 紧接着他又向顾安行一礼道:“多谢顾大人肯信本侯所言。本侯能够呆在此处的时日不多,若久了,必然引起那乌浒王孟灾的怀疑。若两位大人皆肯相助本侯...那么可否愿意听一听本侯之计。”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不论精督卫还是蒋氏一门、顾安亲侍以及援兵都翘首望着顾安与蒋善二人。 蒋善与顾安郑重的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宁南忧以十足的诚心感动了在场所有人,这个赤胆青年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也赢得了来子蒋善与顾安的一份尊敬。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宁南忧将自己的谋划与蒋善、顾安仔细解说了一番,并听取了这二人的建议做了一些改善,最终确定了计策。 等到他安排好一切,从蒋善与顾安居住的山庄离开时,已是他赶往此县的第二日。 吕寻与季先之等候在外,待宁南忧上了马车,这才朝治所的方向疾奔而去。 马车上,宁南忧靠着软垫,略有些疲倦的闭着眼,季先之在一旁有些心疼道:“主公本无需这样赶...若是想休息大可在山庄中歇一晚在离开。” 宁南忧闭目轻语道:“时间不等人。想来按照计划,现在江呈轶也该前往隆中寻找施安了...我也得抓紧时间才是...临贺之事不能拖,乌浒境内早已乱作一团,周源丞安排给那黄蛮的人已是强撑着拦截消息,不让孟灾知晓。这种焦灼之势容不得我浪费分秒。” 季先之垂目仔细听着话,知道劝不了他的倔脾气,便干脆闭上了嘴,不继续劝。 车篷中安静了下来,宁南忧昏昏沉沉的睡着,在有些颠簸的路程中,始终紧锁着那对英气的眉,仿佛时刻警惕着什么。 马车行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的路,摇摇晃晃间慢慢停了下来,驾车的吕寻拉着缰绳“吁”了一声,待到马车停稳,他才一跃而下,掀开车帘朝里面喊了一声:“主公,到了。” 车里头,宁南忧睡得有些迷糊,听到吕寻这么大嗓门一声喊,猛的一下惊醒,眼神有些迷惘的看向车外,在季先之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么快就到了?” 吕寻冲他点了点头,替他挽起车帘。 宁南忧起身,钻出马车,跳了下来,转过身便瞧见这一片荒地之上有上百个黄土墓冢竖着,每一个土堆前都有一块木制的墓碑插着,端正写了几个字,名字、属地皆不同。 这上百个黄土包的外围,被两圈木栅栏牢牢围住,正有木工做活,替一些还没来得及安葬的人们制作墓碑。 宁南忧凝着眸望着这篇墓地,心情沉重,面上露出肃穆神情。 吕寻与季先之站在他的身后,面色亦是十分哀沉。 气氛就这样沉寂了许久。三人便如立军姿般站在这些黄土坟包面前足足默哀了两炷香的时间。 郑重默哀后,宁南忧才开口道:“所有的弟兄们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眶也通红着。 就连吕寻这样的铁骨大汉,此刻也红了双眼,有些低沉的点点头道:“都在这了。” “跟随蒋禅出战而死去的那些军士...你们可有好好掩埋?” “都已就地寻了地掩埋了...”吕寻答道。 “姓名、住址都记详细了?”宁南忧继续问道。 “一一在册,皆按照主公的意思,送去了抚恤钱两。” ... 这一阵对话后,主仆三人又是一段沉默。 不知站了多久,宁南忧郑重的抬起手,双臂成礼,朝这篇黄土坟包地恭敬一拜道:“诸君皆勇,尔等恩情,吾牢记于心,一路行好!” 身后的吕寻与季先之也紧跟他的动作,朝这些坟包之下陷入长眠的精督卫充满敬意的行了拜礼。 待此事行罢,宁南忧才缓缓起身叹了一句道:“回去。” 吕寻点了头,转身同看顾这篇墓地的精督卫吩咐了几句,然后驾了马车,缓缓行至宁南忧面前。 主仆三人这才正式赶往临贺治所。 等到归了指挥府,已快要入夜。 三人还没从马车上下来,便见曹氏身边的碧芸姑姑匆匆从院内奔了出来,像是正在等着他们归来。 宁南忧听到碧芸的唤声,急忙下了车,见她一脸焦急,心中便有些不安道:“可是母亲又犯病了?” 碧芸听他问,却摇了摇头,而后不知怎得又点了点头。 宁南忧深锁眉头道:“到底怎么了?” 碧芸支支吾吾,最终咬牙答道:“君侯离开这两日...女君与湘夫人起了矛盾,二人争吵不休,将夫人气晕了过去。” “什么?”宁南忧顿时大惊,也不等碧芸说完话,便大步冲入府中,朝南院疾奔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同时病倒 一行人匆匆来到曹氏院外。宁南忧推门而入,从屏风外朝内卧冲去,却见曹氏此刻正靠在榻上由婢子侍候着喂药,脸色虽差了些,但看上去并无大碍。 宁南忧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昭儿回来了?”曹氏瞧见他疾色匆匆的冲入房内,便循例问了一句,并不关心他从何处归来,又是否舟车劳顿,神情淡淡的望着他。 宁南忧早已习惯母亲这样的态度,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这么匆忙到我屋里来作甚?可是碧芸同你说了什么?”曹氏低着头喝着婢子喂的药,随口问了一句。 宁南忧上前两步,蹲在曹氏床头,接过那婢子手中的药碗,拿着调羹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黑乎乎的药汤,一边向曹氏嘴边喂去,一边说道:“碧芸姑姑告知母亲晕倒之事,孩儿实在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曹氏见他亲自喂药,面色无所波动,甚至推开了他送到嘴边的调羹,不顾那药汁是否泼泼撒撒的溅到他的身上,转过头,拉着被褥缓缓躺了下去。 宁南忧端着药碗僵在那里,脸色青白,他愣愣的保持着喂药的姿势,沉寂良久,心中苦涩的开口道:“母亲还是将药喝了?” “药凉了,让碧芸热一热再喝...”曹氏侧过身,倚靠在角落里,背对着宁南忧冷淡的说道。 宁南忧摸着手中依然滚烫的药碗,垂下黑眸,强忍着心中酸楚与失落道:“母亲若是要休息了...孩儿便告退了。” 他缓缓站起来,将药碗重新递给一旁候着的婢子,便预备离开。 曹氏在他转身向外走去时,突然开口说道:“你与君儿究竟是什么关系,母亲管不着,但是昭儿,你始终要记清楚,江氏女才是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 宁南忧定住脚步,眸中黯淡了几分,低声回答道:“母亲交代的是...孩儿知道了。” 答毕,他抬脚离开了内屋,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站在廊下叹了口气。沉定了片刻,转身便要离开南院,却瞧见碧芸仍旧一脸紧张的望着他,似乎有难言之隐。 宁南忧面露疑惑道:“母亲醒了,姑姑为何还这般坐立不安的样子?可是有其他事没说?” 碧芸点了点头,面露无奈道:“方才在府门前,君侯太过着急,急不可待的冲向了南院,其实奴婢还有其他事情要禀报君侯。” 宁南忧道:“什么事令姑姑满脸愁色?” “女君与湘夫人起了冲突后,虽将夫人气得晕厥了过去。但她二人在夫人昏迷这段时间不辞辛苦的陪着。女君因此感染了背部的伤口,现下也昏了过去。而湘夫人许是前几日因城内战乱受到的惊吓,彻夜未眠后,眼下也病倒在了床上。” 碧芸神情凝重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宁南忧目光一滞,下意识地向碧芸问道:“女君如何?可有大碍?” 听他急促的询问声,碧芸也微有些发愣,她本以为君侯会更关心湘夫人一些,却没料到在君侯心中,那江氏女才更为重要。 碧芸缓了缓道:“女君眼下醒过来了...千珊在一旁伺候着,奴婢又派了五六人轮流侍疾,眼下并无大碍。湘夫人的状况更为严重些...孙医令说她前些日子因受到惊吓,又着了风寒,身体本就有些不妥了,现如今又不顾体虚,两夜未眠,因此病气齐发,至今未醒。” 宁南忧的表情略有些沉闷,听到李湘君至今未醒的消息不仅没有半分忧虑之色,而且还有一丝烦躁之意。 这让碧芸更是看不透他心中所想:“湘夫人如此...主公可要去看看?” 宁南忧没理她的话,靠在廊下的红漆柱上无言。 一旁的吕寻听得李湘君病倒的消息本就有些焦急,此刻见宁南忧不说话,便以为他不愿去看望湘夫人,于是立即上前道了一句:“主公还是去看看为好...” 站在他身边的季先之没能拦得住,眼瞅着宁南忧的神色难看起来,他急忙上前两步挡在吕寻面前,朝他狠狠瞪了一眼,打圆场道:“主公疲乏了,湘夫人这边有孙医令与碧芸照看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不如先去休息一番再去探望也不迟。” 宁南忧望着暗沉的天空,应了季先之一声道:“的确疲乏,承中与季叔也先回去休息。” 这话吩咐完,他便下了走廊的阶台,朝后院书房漫步而去。 吕寻还要追上去劝,季先之却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做什么?” 吕寻对于季先之这般阻拦,很是不解道:“季先生,您也知道...湘夫人不能在此常住,南阳与下邳都传来了消息,说是让湘夫人回去,时间本就紧凑,眼下虽说这湘夫人愿意相信主公的一番说辞,但若是主公不付诸诚恳之举,恐怕会令湘夫人渐渐失望,此刻本就是两人互相试探猜疑的时刻,主公还如此任性。如今湘夫人病倒,对于主公来说正是个好时机,可令这二人互诉衷肠,促得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您又为何要拦着我劝说主公去见湘夫人? 属下不明白,那湘夫人温柔贤淑,对主公极好,比江氏女好上百倍,又同主公是为一路人,将来对主公的任何大计都有助益,主公怎么偏偏想不通这些简单的道理呢?若是他能像看顾江氏女那般对待湘夫人,那么想必这南阳公主早就归附于主公了...” 听他口无遮拦之语,季先之隐隐有些怒意,面色严肃的训斥道:“吕承中,注意你的言辞。湘夫人此事本就急不得。既然主公做了这个决定,便不会半途而废。你心情急切我可以理解,期盼主公能够谋事成功我也能理解,但你若是想劝说也要看是什么时机。眼下蒋太公拒绝将血书交予主公,这次战役中又死了那么多兄弟...曹夫人又责怪主公参与战 乱之事,同主公生了好几日的闷气,且这府上府下,府内府外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还未定。主公又是连夜奔波,又是各处忙碌,一刻也不停歇,甚至连休憩片刻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心思放在湘夫人身上?你总得让主公喘口气?” 这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让吕寻冷静了下来,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门道:“是我过于着急了,竟没顾虑到主公此刻的心境。” 季先之甚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何吕寻与那周源末都那样看好李湘君此女? 依他所见,这位湘夫人,可并非是个善茬。若说江氏女心机城府颇深,那这位湘夫人也能同她相较一二。 这小半月来,宁南忧身上伤势未痊愈,却一直奔波忙碌,本就疲惫不堪。这位南阳公主不但未曾顾及主公伤势,还屡次依托不同的人向主公诉苦。理由不是受惊梦魇,就是风寒入体,病痛不适。起先主公前去探望,她还愿意装一装病中模样,讨得主公的关心。 但后来,她的身子渐渐好了,便开始故意受寒拖着疾病不肯好,叫人传话与主公,说自己头疼脑热,让主公去看时,已全在演戏,故作一副娇柔之态,我见犹怜。令一众男婢都心疼的很,便是连周源末都看不过去,三番五次的劝说宁南忧去探望她。 虽说主公每次去了她屋,湘夫人都十分贴心的替他熬制汤药,为他在伤口上涂抹草药汁,忙前忙后一刻不歇。但就冲着她反复折腾着宁南忧来回奔波,季先之便极其不喜欢她。 他不想再理会吕寻这厮,看了一眼站在屋前的碧芸,细叹了一口气,而后急匆匆下了台阶,朝着宁南忧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府内后院。 宁南忧停留在北院与花园的夹道上,看着面前的这两条路,面露迟疑之色,脚下步伐下意识的想往江呈佳那边去。 想了很久,他默默的将脚步收回,准备朝书房行去。 “主公若是想见江氏女,便去罢...”正当他抬脚往西边的石子路上行去时,身后传来了季先之的话音。 宁南忧身形顿住,扭身朝后面看过去。只见季先之满眼心疼的走了过来,站在他的不远处恭敬道:“主公...有时候也无需如此克制自己...” 他望着季先之,莫名奇妙的红了眼眶。 季先之瞧着他略红的眼眶,心下尤为不忍道:“主公若是有什么心事或是情绪,在老奴面前皆可说...无需压抑隐瞒。” 宁南忧嗓音涩哑,此刻紧咬牙关,眼前愈发湿润。 “主公若是想哭,就哭出来...我已经遣散了花园里的仆婢,这里不会有人看见。”季先之又柔声说了一句。 宁南忧强忍着眼眶的酸涩,故作轻松的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季叔当真与旁的先生不同...我还记得卢夫子曾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到了您这...就变成了随性哭?” 季先之看着他强忍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走了过去,慢慢的向他张开了双臂轻声道:“若是主公实在难受,也可像儿时一般,钻到老奴怀里狠狠大闹大哭一场,没人能够阻止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得知原委 宁南忧孤单的站在那,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再睁开双眼时,他眸中的酸楚已慢慢平复。 他走到季先之身边,用力的抱住了眼前这个中年男子,面带微笑淡淡道:“季叔不必担忧,我没事。” 季先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还未说一句安慰之语,宁南忧便松开了双臂,从他怀抱中退了出去。 这个玄衣青年向后退了几步,双臂抬平,做礼向他深深一拜。 季先之急忙上前扶住道:“主公这是做甚?” 宁南忧浅浅笑道:“这一拜,多谢季叔多年来始终如一的呵护与关切。幼子成年,历经痛楚,若非您与姑姑自我儿时起的一力支持,恐怕我不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对于季先之,他这辈子万分的感激。这个如父如兄的男人给予了他太多未曾得到过的关怀。他与卢遇一样,都是宁南忧可以拿命相付的恩人。 季先之听着他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眼眶猛地一红,更加心疼起宁南忧来。 只见宁南忧转过了身,向北院处定定的望了一会儿,想起了这小半月以来,各处精督卫损失的那些兄弟,想起他带着吕寻一干人奔向长麓山峡谷时看到的惨象,瞧见曾与他一同在幽州边境战场上厮杀过的蒋禅浑身浴血,一臂一腿被曾于完整切下的模样,心中便伤痛难忍。 蒋禅与他,是过命的交情,但为了除去宋宗、让乌浒境内势力归从于自己,他不得不将蒋禅算计了进去。 他知蒋善的攻防部署,晓得桂阳一乱,出战的必然是同桂阳郡都尉张北交好的蒋禅。他晓得蒋禅的刚强血性与非凡领军之力,于是放心的将曾于带领的那数千私兵交给了蒋禅对付,却没想到,父亲预备了六千大军夹击临贺,且皆是精兵。蒋禅手中虽有三千蒋氏军,却也无法抵挡如此强大的私兵,伤亡惨重。 说到底,全是因为他没有算准桂阳私兵究竟有多少,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想到这些,宁南忧便觉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论儿女情长,于是轻声叹道:“江氏女的伤病,还请季叔多操些心。我相信您能照顾好她,这些日子,就不必将北院的消息同我说了。” 这话说罢,宁南忧便果断抬脚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季先之发着愣,等醒过神来,宁南忧已经走远了。 此时的北院里,江呈佳在千珊的侍候下,才稍稍好了些,靠在榻上,满脸苍白昏昏沉沉。 院外十几名婢子一应候着,没有女君的召唤也不敢擅自进屋。 千珊看着江呈佳毫无血色的脸,心疼至极。 “姑娘,您说您为何要去书房见那李湘君?明明知道她没有好话,却偏偏要去。”千珊责怪道。 江呈佳闭着双眼不说话,脸色难看的很。 “姑娘...您信谁也不能信她的话。我看她来寻您,就是想在您面前耀武扬威的...好炫耀这小半月里君侯日日同她在一起的事情,本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可气的是您居然还信了。”千珊继续说道,“李湘君说要在书房里告诉您君侯这两日去了哪里,您就信了还去了,让那周源末误会您窃取君侯的军务机密。那改明儿她要是让您同君侯和离,您也要称了她的意吗?” 屋外,有婢子端着煮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千珊接过药碗,小心翼翼的吹着滚烫的汤药,轻声哄道:“姑娘...该喝药了。” 江呈佳疲惫的转过身,不想同她说话,也拒绝喝药。 千珊面露无奈,就要忍不住告诉江呈佳真相,但心中又替自家姑娘不平,这几日君侯是从来没有踏足北院探望过,整日与李湘君厮混在一起,她看着窝了一肚子火,所以即使从拂风与薛青那得知了一切原委,也不想替宁南忧辩解什么。 她想着,若是江呈佳知晓了真相,心中定然又觉得愧疚,又要主动去找君侯,到时候看着李湘君与君侯卿卿我我,又得受一身伤回来。想到这些,她便生气,于是心口涌出的冲动,便压了下去,总觉得,若是自己瞒着,姑娘或许就会对君侯渐渐失望,然后慢慢放手。或许不等她与千询再劝,江呈佳便会跟着他们回到南云都,解除封印,好好修养,再过上从前简单快乐的日子。 “姑娘...奴婢施了法通知了千询...他已请了云耕姑姑出山...估摸着就这两日便能同您见一面,您要是这样病怏怏的去见姑姑...姑姑绝对不会替您测算姑爷的命劫。”千珊见她不肯喝药,不肯进食,心中焦急,想着或许拿云耕姑姑出山的事激她会有些效果。谁知江呈佳仍旧没有丝毫动静。 “姑娘,您到底怎样才肯喝药进食?”千珊问道。 江呈佳动了动,翻过身瞥了她一眼道:“你若老实告诉我这几日拂风到底有没有传消息过来,我就喝药。” 千珊一惊,脸上浮现了慌张的神色,但一瞬间又强压了下去。脑中迅速思考着,是不是两日以前,她同时接到拂风与薛青的手书的事情被江呈佳发现了。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江呈佳有气无力的说话,面色难看道,“自我归来临贺后,一问及拂风与沐云,你便支支吾吾的将话题扯开...究竟在瞒我什么?” 千珊结结巴巴道:“姑...姑娘,奴婢...没有瞒着您什么呀...” 江呈佳冷冷瞪着她道:“千珊,好歹我与你也相处了上千年,难道你心里有什么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么?我让你同千询联系,请姑姑出山之事,你也一拖再拖...这件事若换作以前,你早就办好了,何至于拖拉到现在?” 千珊闭上嘴,紧张起来。 “这郡城战 乱平息,据孟灾占领也有十几日了,拂风那边却半丝消息都没传来...”江呈佳喘了口气道,“这要是换做平常,你早就急得跳脚,上下寻找时机出府了...又怎会如此安静的呆在我身边?” 千珊双眼瞪大,心虚的看了她一眼。 江呈佳瞧见千珊这副神情,更加确定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或许在回临贺之前,千珊无法与拂风取得联系,同她一样对城内城外的消息一无所知。但归了临贺,战 乱渐渐平息,她不信以拂风的能力无法与千珊取得联系。 “你若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前日也不至于鬼迷心窍信了那李湘君的花言巧语,去了君侯书房平白无故的受了一顿辱。”江呈佳淡淡的目光在千珊脸上扫了一圈,挑了挑眉道。 千珊一怔,瞧见江呈佳一扫哀伤的脸,忽然恍然大悟起来。 难不成前两日,姑娘之所以会应了李湘君的邀约...便是为了在今日堵她的话? 她认真看了江呈佳一眼,觉得这很有可能,于是心底起了一丝无奈。姑娘为了套她的话,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姑娘还真是...处处算计...”千珊撅着嘴不满道。 她看着江呈佳满脸期待的神情,真是无可奈何,再没办法继续瞒下去。于是端着药碗递过去道:“姑娘把药喝了...奴婢便将事情原委同姑娘说一遍。” 江呈佳立马坐了起来,端过了碗,也不顾烫,一股脑全往嘴巴里灌了下去。然后挺直背杆,眼巴巴的望着千珊。 千珊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拽着袖子替江呈佳擦了擦嘴角的汤渍,不情不愿道:“蒋禅没死...只是受了重伤,薛必赶到时,蒋禅死命抵在峡谷口,失了一只手一只腿,却依旧将自己绑在马上浴血奋战。 长麓山峡谷一夜之战,薛必取下了曾于的头颅,大拜敌军气势,宁铮的六千私兵死了大半...后来蒋氏后援也到,曾于死后,剩下的私兵像是有计划的从长麓山各个夹道逃窜而去,薛必心系蒋禅伤势,未曾追击。正要救治蒋氏军剩下的将士们时,君侯便与吕寻领着精督卫赶来。薛必怕暴露身份,便带着阁中的弟兄们躲进了山谷观察事态...是君侯亲自为蒋禅止血包扎,亲自背着他上了马车,也是吕寻等人将蒋氏那些战死的将士掩埋于长麓山下。 另外,蒋氏一门都不曾成为孟灾的阶下囚...关在太守府地牢中的那些人是周源末的那个小徒弟月牙以易容术伪装成蒋氏一门的死囚。城头挂着的那具顾安的尸体...也不是真正的顾大人,只是乌浒军中一名战死的兵士。君侯将蒋太公与顾安都藏了起来,并未对他们动手。 前些日子...姑娘您瞧见的那些...都是君侯做出的假象。” 江呈佳知道临贺一战定有不对之处,那夜同宁南忧激烈争吵后,她冷静下来细想一番,便觉得奇怪,孟灾纵然带领了八千军,桂阳又有六千私军夹击。但无论如何临贺都与其他郡城不同,它正位于荆州边境,因广州时常发生暴乱,多国侵扰,因此边防光靠戍边军必然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愧疚自责 蒋氏一族退居此地后,世祖便许下特权,准允蒋府家兵编制成军,就是收拢蒋氏人心,让蒋氏军守住荆州边境,随时能够出战广州,平定暴 乱。临贺拥有蒋氏军,加上郡防军、郡统军、守卫军,就算有中朝乱兵插手,宁南忧相助,却也不至于三日内便被孟灾占领。 江呈佳虽早有意料,可是当她听到千珊说出真正的情况后,心中还是颤了一颤。 她心口被狠狠揪起,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回想起自己与宁南忧争吵的那一夜,眼前湿润了起来。 她所看到的一切全是他建起的假象。可她说的那些话,无论是责怪还是劝阻都无比的锋利逼人,大概一字一句皆是冷冰冰的刀刃划在了他的心口。 她紧紧闭着双眼,难过起来。 来到人世间寻找覆泱的这千年,每当她眼睁睁的瞧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每当她看着覆泱如孟婆神书预测的一般,走完自己的一生,拥有一个充满血腥悲哀的结局,无论是战死沙场、血溅断头台、万箭穿心、长牙峰自刎、乌江头沉湖还是简岑那一世同她双双殉情会稽毒崖之下死无全尸。每一次,她明明都有机会改变覆泱的命运,却总是与这样的瞬间擦肩而过,以至于无法带着覆泱完整的魂魄回到黄泉,抹除刻在他身上的诅咒,让他重归神籍。 一世又一世,她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相信孟婆神书之上预测的一切。 简岑之死,让她落下重病,等候宁南忧的三百年间,她几乎每一年都要去奈何桥寻找孟婆,查看神书记载。 简岑坠入毒崖,魂伤四碎,整整三百年,人世间都找不到覆泱的踪迹。 她几乎发了疯,日日醉生梦死。 最后,千珊打破了她们之间的约定,重返南云都,不惧反噬之苦,请求长老测算覆泱投生之处。 三百年,整整三百年,她才等来了宁南忧。 这种绝望、苦楚、折磨,让她再次投身凡间时,更为小心翼翼的布置一切。 孟婆神书说,覆泱化为宁南忧的这一生凄苦孤独,陷入皇权之争,兄弟相杀,父子猜疑,双手沾满无辜者的血,最后必遭天谴,死于权争之中。 江呈佳对于孟婆神书所测,已到了疯狂确信的地步。 她认为宁南忧这一生为奸为佞,甚至可手刃亲者爱者,最后一定逃不过天帝怅尧的诅咒,再一次陷入苦难轮回。 于是这一世,她发了疯的寻找可以突破的机会,千辛万苦的谋划一切,来到他的身边,只是想用自己的真情感化他,将他带离斗争。 当年常猛军一案事发后,她曾努力阻止过悲剧的发生,可最终无法改变凡界大势命盘的走向。 是了,这一世,她从一开始便不信他。认为他便是神书中所说的奸、佞;认为卢夫子的死便是催动他满怀怨气戾意,最后亲手摧毁这个朝代的源头。 甚至于认为,或许女帝口中所说的那万年难得一遇的人间大劫...也是宁南忧所致。 她总觉得自己与世人不同,不会被假象轻易蒙蔽。她总认为覆泱是她这辈子永远不会质疑的人,可事实上,她也和那些鄙弃他、憎恶他的人一样,因为孟婆神书上的预测,在心底埋下了一个不安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让她越来越怀疑他,对他失去了基本的信任。 江呈佳靠在床榻上,脸色越来越差。 千珊知道江呈佳铁定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觉得对不起姑爷,心里怕是正受着煎熬。于是也泛起一股酸涩之意,眼中露出疼惜之情,双手紧紧握住了江呈佳的手道:“姑娘,你又在自责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何须自责?这些事情,本就是姑爷故意瞒着你的。当晚你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多么过分。姑娘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江呈佳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红通通的眸子盯着她看道:“千珊,云耕姑姑...能再快一点来见我么?” 她的声色略略颤动起来,与其说这是哽咽声,倒不如说这是极力抑制苦楚情绪后出现的状况。 千珊听着她的语气,心酸的红了眼眶,不自觉便落下了一滴泪,点点头道:“奴婢去安排,去安排...姑娘...您别这样。您这样,奴婢实在难受的紧。” 江呈佳克制着,强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你难受什么?” 她脸上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千珊泪眼婆娑的盯着江呈佳苍白的脸看,心下一阵阵的疼。 “姑娘,您还是早些睡...奴婢先下去了。您好好休息。”千珊绷不住情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便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替江呈佳捻了捻被角,然后端着放了药碗的食案,疾步退了出去。 江呈佳没阻拦,盯着千珊狼狈而逃的身影,苦笑了一声。 她起身,吹灭了床头的灯盏,睁着双眼瞪着头顶的床纱,觉得身边冷冰冰的。 不知这样望着顶梁多久,她还是一丝睡意都没有,又觉口渴难耐,起身拎着茶壶倒了一盏水喝。 此时,已人定,外面的夜,闪亮着的星辰很稠密,遍布在黑空中,发着耀眼的光芒。奶白的月光稀稀落落的洒进来,这些光对于江呈佳来说突然有些刺眼。 她定定靠在窗前,愣了很久很久。想着从前在南云都与覆泱一起打闹玩耍的日子,便忍不住湿了眼眶,滚烫的泪珠打着转,终于挂不住落了下来。 天边一团团黑云涌动着,遮住了原本密布着的辰星,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天闷热的很,藏在树丛里的昆虫不断的叫唤着。 江呈佳拖着沉重的脚步慢吞吞的走到屋门前,推开板木门,鬼使神差的出了屋,朝后院的书房走去。 此时府内上下漆黑一片,仅有几个守夜的仆婢蹲在廊下抱着灯盏打瞌睡。 江呈佳走到石子路上,忽然顿住了脚步,对自己有些无奈,她这是干什么呢?得知了真相,觉得过意不去,又要去他面前收回自己的话,说自己大错特错么? 有什么意义呢? 江呈佳呆呆愣愣的站在石子路中央,实在不知自己要干些什么。她感到无力,无助与迷茫。 天,就这么不凑巧的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倾盆而下,雨点猛烈的朝干燥闷热的大地砸来。冷冰冰的雨水淋遍这个小院,一股猛烈的狂风自北边而来,呼啸着将这个小院的挂摆竹帘吹的吱呀作响。 江呈佳顶不住狂风吹击,脚步绵软踉跄一步,跌坐在石子路上,傻愣愣的承受着暴雨的坠淋,似乎要用这冰冷的雨水将自己冷静。 夜中,一个玄衣身影从后院的书房里撑了把伞走了出来。书房的屋门一打开,外面的妖风便猛地将里头的灯盏吹熄了。 宁南忧皱着眉头,盯着铺满书屋的卷宗,转身将略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合上,又锁上了门,这才打着雨伞往通向前院的石子路上走去。 没走几步,便瞧见前面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往北院走去。 天色太黑,他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前面的人是谁,心中不由一惊,沉声问道:“谁在那?” 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似乎听见了他的叫唤,身形猛地一颤,逃似的朝北院奔去,却被雨水狂风冲刷袭击滚落至路中央的石子绊倒,狠狠的摔了一跤。 她跌在泥水里,冰冷的雨水滑进她的脖子,湿漉漉的衣裳,贴着背部的伤口,渗出了血腥味。 她害怕起来,忽然讨厌自己为何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宁南忧,为什么要如此狼狈可悲?她甚至觉得自己假惺惺的不可理喻。 江呈佳奋力从泥坑雨水里爬起来,想要尽快消失在他的面前。 宁南忧见那人要逃,习惯性警觉起来,脚下步伐迅速朝她奔去,一把抓住了浑身湿漉漉的江呈佳,冷声问道:“何人半夜与我府中....”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接着微弱的光,他瞧见了这人熟悉的脸庞。 江呈佳满身满脸的泥水,脸色惨败的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一双手抓着。 宁南忧眉头紧锁,瞧她这般惨兮兮的模样,沉声问道:“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雨,你在院子里作甚?” 江呈佳不说话,整个人有气无力的站着,觉得眼前的景象也模糊晕眩起来。还不等他问明白,她便撑不住朝着地上滑了下去。 宁南忧见状,心下猛地一跳,手忙脚乱的扔了雨伞,接住了晕过去的她,轻轻唤了两声,见怀里的人没动静,便心急如焚的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北院冲了过去。 奔至屋前,他用力将门踹开,紧紧抱着江呈佳入了屋内放在榻上,又慌慌张张的点燃屋内的油灯,关起门窗,这才坐在了榻前。 江呈佳死死闭着双眼,全身混合着雨水泥水以及血腥味,衣裳头发湿透了,乱七八糟的黏成一团紧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悉心照顾,得知吕寻作梗 宁南忧紧绷着神经,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被额上的滚烫惊的收回了手。他又摸了摸江呈佳冰凉的双手,深深的发起愁来。良久,似是无奈,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转个身推开门,急匆匆的叫醒了廊下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厮。 那小厮一睁眼,便见自己手里的灯盏早不知什么时候灭了,院里也下起暴雨,而男君又站在自己面前,吓得连连爬起跪下,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连磕了几个头才听见男君无奈的说道:“去叫几个人,在浴房准备一桶热水。” 小厮点头如捣蒜,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冲到另一条廊下守着夜的仆婢面前,招呼着便去准备热水去了。 宁南忧进了屋等候,榻上的姑娘冷得发抖,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无奈,他淋了些雨,身上也都是寒气,只好将潮湿的外袍与中衣脱下,然后穿着单薄的内袍将她捞进怀中,帮她冰冷的身子回暖。 怀中这幅柔弱娇躯此刻散发着森森寒意,令他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过来,猛地打了个摆子,抱得更紧了些。 等到门外小厮来叫唤,宁南忧才再次把江呈佳拦腰抱起,步伐沉稳的走向隔壁的浴房中。小厮将里面的窗户都牢牢的关上,不透一丝风,罩着一层又一层的青纱,里头滚烫热水蒸腾的热气便盘旋在了屋中,相比外院被冰冷雨水冲刷的寒意,这里暖和许多。 “先下去。有吩咐自然会叫你。”宁南忧对后面跟着的小厮说道。 那小厮点点头便往屋外走,刚刚踏出门槛,便听见男君抱着女君又冲着他喊了一句:“等等!” 小厮急忙停了脚步抬头小心问道:“男君还有什么吩咐?” 宁南忧瞥了他一眼,问道:“今夜女君这院是不是小翠值夜?” 小厮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小翠值夜。” 宁南忧皱了皱眉头道:“那为何不见小翠身影?” 这小厮听着男君的语气隐隐有些怒意,心下立马觉得不妥,急忙跪下来道:“今夜小翠按照往常一般值夜,女君说北院无需她伺候,便让她先回去了。” 宁南忧有些不悦道:“让小翠替女君寻一套干净的衣裳,再去熬一碗姜汤,拿些金疮药与布条来。” 小厮连连点头应道,这才关上门,长呼一口气,忍不住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然后脚步匆匆朝西院奔去。 浴房里,宁南忧抱着江呈佳在一旁的长垫上坐下,将她湿漉漉的外袍扒了个干净,只剩里头薄薄的两件上衣与亵裤。随即试了试热水,桶中热水的温度正好。他便动作轻柔的将她抱进浴桶之中。 这小姑娘睡得昏沉,脸色发红起来,刚入了水便像是抓住了热源一般,用力的往桶里钻。宁南忧看着,生怕她呛到自己,急忙绕到背后,从她胳肢窝下将她扶起。 小姑娘不知是被雨水淋了多久,冻得有些厉害,好不容易有了热源,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于是同他作起对来,偏偏要往水下钻,力气甚大无比,将他拽的差点站不稳。 宁南忧瞧她闭着眼,也不像醒了的样子,不晓得怎么睡梦中力气还能这么大?不愧是江梦直的妹妹,从小练家子,武功比他高,力气也比他大? 他苦笑着摇摇头,双手继续撑着她。 小姑娘硬是要同他作对到底。宁南忧干脆也跳进了浴桶里,牢牢搂住她的腰,修长双腿钳住她拼命往下钻的身子,将她禁锢在怀中。 江呈佳这才没办法动弹,继续挣扎了两下后,便靠在他怀中不动了。 宁南忧抱着她靠在浴桶壁上,有些疲累的闭上了双眼。热水钻进他的内袍里,背后伤口以及左手勒痕结了痂的地方便开始发起痒来,他颇为难受的磨蹭了一下。 怀中的小女子有他抱着,仿佛寻到了什么依靠般,睡得很香。他低下头,凝望着她的侧颜,目光爱怜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等着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了,他才冲着屋外唤了一句:“小翠可在?把女君的衣裳拿进来。” 早已在门外等着的婢子小翠,听到这声叫唤,急忙应了一声,拿着叠好的衣裳推门而入。 掀开珠帘,小翠便瞧见男君穿着湿漉漉的内袍抱着昏迷着的女君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趁着摇曳的烛光,男君修长挺拔的身姿映在了白墙上。他浸了水的内袍紧紧贴着精壮宽阔的胸膛,双袖上滴着冒着热气的水珠。而他怀中的女君也因内衣湿透了,贴合着苗条瘦弱的身体垂下,一滴一滴飘着水雾。 这样香艳诱人、独有风姿的画面让小翠的那张小脸猛地涨红,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宁南忧见小翠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便奇怪起来,心里隐隐有些不适道:“愣着作甚?还不快过来?” 小翠一怔,倏然抬起头,瞧见男君一双黑沉沉犀利的眸朝自己射过来,心里的那点羞涩立马被驱赶的干干净净。她连忙点了点头,将门关上,拿着衣服奔去桶边。 男君将女君放在了长垫上,小翠拿着长巾便要替她擦拭,谁知男君手臂一横,抽走了她手中的长巾,吩咐了一句:“你出去候着。” 小翠没反应过来,咦了一声。 宁南忧抬眼朝她冷冷看去,冰凉的眼神让小翠立马一哆嗦,行了礼便一溜烟的退出了屋子。 江呈佳软绵绵的靠在他怀中,宁南忧仔细替她擦着身子,替她擦背时,瞧见了她背后三个暗镖割出的伤口,有些发炎溃疡,便心疼的不行。 他连叹了好几口气,可眼前这姑娘还昏睡着,他就是满腔的责怪也没处说。宁南忧替她换好内衣、裹上长衣、披上外袍后,又将她湿漉漉的头发弄得差不多干了,这才抱着她回了主卧。 小翠端着姜汤和剁好的草药汁站在床头,便被宁南忧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好久。 小丫头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道:“小翠可是做错了什么...”她端着食案,扑通一声跪下,垂着头脸色惨白道:“男君...恕罪。” 宁南忧挑挑眉问道:“我让你去拿金疮药,你拿的这是什么?草药汁?” 小翠一怔,抬头小声答道:“这是...吕寻将军特意嘱咐的...说是比金疮药更有用些...对女君的伤有好处。” “谁?谁这么和你说的?”宁南忧提高了声调,重复问了一句,面色也沉了下来。 小翠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结结巴巴道:“是...吕寻将军...六日前,将军特地拜访了北院,将这些草药交到了奴婢与千珊姐姐手中。” 宁南忧忽然默了声,弯下腰,拿起那碗剁好的草药汁仔细闻了闻,心内怒火便熊熊燃起。这哪里是什么比金疮药还好的草药汁?明明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寻常草药,在伤口上涂抹起来并不会有半点用处。吕承中这厮竟然私下搞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对待江呈佳?也难怪这些日子孙齐总是和他说江呈佳的伤势愈发严重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江呈佳故意拖着病不想好,为的就是气他。为此他还堵过一段气,愣是逼着自己不去理会她的一举一动。 谁知她的伤势不好,竟然是因为吕寻? 吕寻不肯将金疮药给她用,孙齐也半句不讲,光靠着补气的汤药维系着,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宁南忧的神色愈发阴郁,周身寒意也愈发强烈了起来。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着抖,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以为自己今夜要大难临头。闭着眼睛就等着被男君惩罚。 谁知半天等来男君说了一句:“你去南院找一找碧芸姑姑,让她拿几瓶金疮药来。动作快些。” 小翠听着这话,不是处置自己的,心下立马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吊起一颗心来。 她得了令,便麻溜的冲出了屋子,去碧芸那里讨要金疮药。 宁南忧转过头看着江呈佳,心里并不是滋味。 再细想此事,又觉得不像是吕寻那个榆木脑袋能够做出的事。这种损人的法子...大概只有周源末能够做得出来。 他明明交代过,不允任何人对阿萝动手,这小子竟然会违背他之命令? 周源末的脾性他清楚,平日里虽然没个正形,一天到晚不正经,但是行起事来却十分稳妥沉静,大事上也不会胡闹,且向来很信服于他,对于他的决定,一向是遵从的,纵使有意见也是商量着来。可如今这小子却两次违反命令。且两次针对的人都是阿萝。 这小子为何会这么讨厌阿萝?宁南忧甚有些不解。 他摸了摸江呈佳依然有些滚烫的额头,拿着小翠放在地上的姜汤,猛地喝了一口,依照老样子低下头嘴对嘴给她喂药。 好不容易将姜汤灌进去,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吃力的靠在床架上,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亲自备了些凉水,预备替江呈佳降温退烧。 折腾了一晚上,这小姑娘的烧才算退了下去。 等到天微微亮起,宁南忧才倒在榻上,抱着江呈佳沉沉睡了过去。 似乎只要她在身边,宁南忧便不会做噩梦,睡得也十分踏实,即使他是十分累了才会睡得这么沉,但这一夜,让他紧紧绷了十几天的神经缓缓松了下来。 江呈佳一觉睡醒,莫名觉得神清气爽,睁开眼望去,是熟悉的旧顶梁,背后麻辣辣的疼着,她皱皱眉,思考着自己昨晚都做了些什么。猛地反应过来,扭头朝自己身侧看去,便瞧见宁南忧正沉沉稳稳躺在她身边睡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章 心生愧疚,没脸致歉 他侧着身,左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际,很安静。江呈佳悄悄转过身盯着他看,有些失神。多日不见,宁南忧似乎憔悴了很多,想是因为这郡城之内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才会这样疲惫。 想到此处,她脑海里又重现了同他争吵的那一夜,心中愧疚油然而生。明明不了解事实真相的是她,可她却义正言辞的指责宁南忧的过错,将他贬低得一无是处。 她垂着眸,情绪有些低落,停歇了片刻,预备起身,又怕惊醒了身侧睡得深沉的人。于是动作轻柔小心的抬起他放在自己腰际的左手,正准备放下去,赫然瞧见他左手掌心中央一道结了痂还带着一丝猩红的伤疤从掌心上头衍生道下头,心中倏地一颤。 江呈佳记不起来这是他什么时候受的伤,以为是在临贺这场战 乱中不小心受的伤。看着这条极长的伤疤,她更加难过起来。这些天,她光顾着与他置气,其他什么也没顾上。 她小心翼翼的触摸着他掌心的伤疤,泪眼婆娑。这么深的疤痕与痂壳,他受伤时一定非常痛。江呈佳十分懊恼,埋怨自己因为气愤与先入为主的思想同他斗气斗了这么久,还深觉得他不可理喻,眼下看来,是她更不可理喻,太过偏执。 她怔怔愣愣的发着呆,没察觉身侧的人逐渐转醒。 宁南忧睡得这一觉是这小半月以来最安稳舒适的一次,悠悠醒来,睁开眼便瞧见身侧的小姑娘正抓着他的左手,盯着他掌心的伤痕看。他露出笑容,往小姑娘身边挤了挤,低声在她耳边轻语道:“睡醒了?” 江呈佳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不知不觉便想入了神,耳边忽然传来他的问话,这才醒过神有些呆滞的朝他看去。 他轻轻扬着嘴角,柔声问道:“可还不舒服?” 江呈佳乖乖地摇了摇头,不说话。 “背上的伤可还疼?”他又接着问道。 小姑娘闪着略有些湿润的眸子望着他。纱帐里的光线太暗,宁南忧并没注意到她眼眶里热滚滚的泪珠,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道:“怎么不说话?” 江呈佳情绪起来,有些不愿意说话,但还是应了他一句道:“不疼。” 宁南忧瞧她缩在角落里,似乎有些不敢靠近他,像是顾虑着什么。脸色便有些暗沉下去,想着十几天前的那场大吵,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他缓了缓,脸色还是僵的,不知怎得心里就有些委屈,低声沉吟一句:“过来。” 他向她张开双臂,语气更接近命令。 本以为这小姑娘定然又要像之前一般张牙舞爪的和他作对,却没料到她十分听话的朝他身边移去,躺进了他的怀中,一双纤细胳膊轻轻环住了他的腰际。 宁南忧有些出乎意料,呆愣的张着双臂一动不动。闻着她身上的药香味,他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抱住了她,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实在难得见到她这般乖巧的模样,这一两月以来,他与她的关系时好时坏,时冷时热,因而江呈佳对他的态度也变化多端。 “昨夜,那么大的雨,为什么跑出去?”宁南忧低声轻柔的问道,磁性浑厚的声音充满温度。暖洋洋的流淌进了江呈佳的心里。 她面色一红,有些窘迫,不知从何开口。总不能说...因为昨日她知晓了真相,觉得自己半丝主见都没有,听风就是雨,只认准自己亲眼所见,被假象蒙蔽,不愿查明事实真相,更不愿相信他,所以心生愧疚、难忍酸涩,迫不及待想要去见他,想和他解释,想向他道歉? 这种话,她不知道怎么同他说,也不太好意思说。总觉得说出口生硬的很,酸涩的很。 “就是...想去找千珊,所以出去了一趟,谁知道便下雨了,还遇见你?”闷了半天,她想了个蹩脚的理由解释道。 宁南忧知道她在瞎说一通,明明昨夜她是站在去往他书房的石子路上的,与西院完全是两个方向。她应该昨夜是想去找他,可现下却掩饰着不想说实话,想来还是责怪着他。 “下次出门前,先看看天气,莫要再像昨日那样淋了雨,发起高烧。若是我和千珊都不在你身边,谁来照顾你?”宁南忧顺着她的话,也不想多问什么,轻声嘱咐了一句。 “嗯。知道了。”江呈佳小声答道。 他今日问一句,这小姑娘便乖乖的答上一句,倒是出奇的温顺。这不禁让宁南忧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今日怎么不同我争吵?” 江呈佳鼻子一酸,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语。 宁南忧垂下头去看她,见她紧紧闭着目,浓密的眼睫正猛烈颤动着,眼角涌出一滴泪,顺延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瞧见她哭,宁南忧六神无主,慌里慌张的哄道:“怎么突然哭了?” 小姑娘始终缄默不言,他的心底便渐渐散开一片寒凉,强忍着失落,面色也渐渐灰败道:“还在怪我么?母亲也怪我...你也怪我?可知...这些我都是迫不得已...等我将一切都安排好,等事情都结束后,自然会同你解释好吗?我答应你,一定会告诉你事情经过...” 他终是忍不住,不自觉的说出这番话,醒过神后自己也愣了,脑中不断反问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明明已经答应过吕寻与周源末,甚至还向季叔交代,今后不去找她,不踏足北院,不听她的消息,在大仇未报前,绝不因任何人耽误前行的脚步。 可现在,他不但人在北院,还如此贪婪的抱着江呈佳,如此不算数的说出这番话,下意识的不愿她误会自己,心中升起一种渴望,或许他现在放下一切,和她厮守,也能过上只存在他想象中的温馨日子。 这些想法一条条清晰至极的在他脑海中划过,让他的心躁动起来。可当他脑海中闪过当年卢遇行刑的场面,得知越老将军死无全尸的消息,瞧见那留守京城被陷害的万余名常猛军将士被长枪刺穿身体,死像惨烈的场景,那些放弃仇恨,安稳过日子的想法便立即烟消云散。 他悄悄放开了她,嘴角的笑意变得苦涩。 “你若是...实在不愿瞧见我,也不必这般沉默以待...你怪我...我都知道。罢了...我走就是了。”他迟缓的支起身子,预备着下榻。 刚起身,江呈佳便从身后不假思索的抱住了他,嘴中还喃喃自语道:“对不起。” 细弱的双臂紧紧缠住了他的腰,使得宁南忧目光一顿,脸色微变,心中猛地提起一口气,锁着眉头有些不解道:“对不起什么?” “没什么...”江呈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胡乱掩藏过去。 宁南忧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无奈。 “昭远,你可不可以陪着我吃一顿早膳?”她绞尽脑汁想要留下他,却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于是编了个拙劣的理由道,“我这几日没什么胃口...” 他听着有些哭笑不得道:“怎么?我陪你吃,你就有胃口了?” 江呈佳想和好,又怕宁南忧生自己的气不肯,便战战兢兢的哄道:“你陪我,我就有胃口。” 这微弱无闻的音量挠在他的心头,无缘无故的生出一股喜悦之感,一颗刚刚被惨败回忆洗礼过的心此刻软成了一滩。他一声不吭的偏过身,将身后趴着的江呈佳顺手一捞,抱进了怀中,低头望过去时,便见她满脸期待的盯着自己看,但又不敢强求的小眼神,只能叹气道:“好。我陪你用早膳。” 这无可奈何的口吻里有对她的束手无策,满满宠溺,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江呈佳见他答应了,心下雀跃起来,从他怀中一下子坐起来,贴着他的脸颊用力一吻,高兴的像个孩子般的跳下床榻,找到自己的鞋子,胡乱换好衣裳,便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 “你去做什么?”宁南忧见她窜出去,立即担心她扯到背后的伤口,便急急问道。 江呈佳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做早膳,我好久没去东厨了。” 瞧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宁南忧坐在屋内也有些迷惑不解,这小姑娘明明还生着自己的气,怎么现下又这样希望他留下来? 他迷糊了,心底那股不明的甜腻之意也更加明确了。 宁南忧略皱了皱眉,也对自己心中的感觉迷惑起来。自娶了江氏女,他对她的感情,更多的像是寻找阴暗中唯一的一片温暖,似乎将她当作了家人般依赖,但又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因为这样一时的舒适之意便放弃从前的挣扎与努力。现在,他似乎更把江呈佳当成了季叔、碧芸姑姑那样的存在,贪婪于她对自己的关心。明明对她是像一种妹妹般的宠溺与喜爱,可他心中更多了一丝奇怪的情愫。 他不曾接触过这种细腻的感情,自然明白不了这些。难道,真如周源末所说,他被江氏女的美色所迷惑,所以现在连这些问题都想不明白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难得的相处 宁南忧发着呆,愁绪良多。 不知过了多久,江呈佳带着六七个婢子浩浩荡荡的端着食案以及一应洗漱用具进了北院。 一进门,便见宁南忧坐在窗下的矮榻上望着屋梁发呆,一只腿躺平,一只腿立起,胳膊随意的搭在上面,另一只手撑着竹席,衣服松松垮垮的挂着,一头乌黑长发披肩散下,别有一番风流韵味,这情景像极了当年覆泱与她新婚后的模样。她仿佛瞧见了当年那个手拿一支惊艳海棠的紫裳少年冲着自己扬起了灿烂的笑容。雨后初阳罩在他的身上,从光晕中模糊了身影,仿佛不可触及般遥远。 她盯着眼前的人,不知不觉便望出了神。 跟在身后的小翠,见她停了脚步,呆呆愣愣的样子,便出声小心提醒了一句:“女君?” 一声叫唤将两个都走了神的人叫醒了过来。 江呈佳与宁南忧望过来的目光对上,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君侯,先洗漱换衣?” 靠在倚枕上的身影动了动,对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道:“好。” 一行婢子端着铜盆、茶具、小壶与痰盂垂着头入了屋,江呈佳端起茶具递给了宁南忧,两人一同洗漱。随后,她拿着玄色蟒纹曲裾袍侍候着宁南忧穿衣。 待一切备好,两人才坐在案几旁侧,命婢子上了羹汤与茶粥。 宁南忧许久未吃她做的膳食,也是口馋,见她煮了香气浓郁略带些苦甜的茶粥,双眼立马有些放光。 瞧见他端着陶碗一口一口吃着,满足的模样,江呈佳这些天的郁结便一扫而净。 一旁站成一列的六七个婢女难得见到女君与男君这般和睦的坐在一起用早膳,私底下互相用眼神交流着,似乎不敢置信这样的场面会出现在他们府上似的。 在场的婢子里只有小翠一人清楚,男君并非不关心女君,也并非不喜女君,只是两家是政敌的关系,所以要顾及许多。昨夜男君那样紧张女君,便说明,他们二人之间并非像府内小厮们传言的那样水火不容。 或许他们互相有着什么误会,但这些...也只有当事人清楚。 本是男君应了女君陪她用早膳,但现在看来仿佛是女君服侍男君用膳一般,又是亲自准备洗漱一应用具,又是亲自下厨,现如今自己不吃,目光完全长在了男君身上。女君看向男君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小翠便知,女君也并非厌恶男君,相反,或许十分爱慕男君。 小翠不懂什么朝局分派,只知道男君对府内自己的人一向很好,根本不像外界所说那般,动辄打骂责怪。所以她心底对宁南忧有着深深的敬重之意。眼下对这个半路嫁入侯府的女君也充满了尊敬。 这世上能拿得住男君的人怕是没有几个,偏偏女君能让男君无可奈何,想来她一定很懂御夫之道。 小翠的小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嘴角翘起来。 江呈佳没料到身后小丫头看着他们吃一顿早膳能联想到这么多事情,只是认认真真的撑着头盯着宁南忧用膳的模样看。 他用了半碗粥,才察觉到江呈佳一直盯着自己看,于是停下来,眨眨眼睛向她问道:“你怎么不吃?” 江呈佳微微弯着嘴角,好看的眉眼笑成月牙,调皮道:“秀色可餐嘛...光看着郎君用膳,我就饱了。” .... 听着她不害臊的戏弄之语,宁南忧悄悄的红了耳根,颇为无奈道:“你不是说...我陪着你胃口就好了?眼下不好好用膳,以后我便不来了。” 听着他温润的嗓音,虽知里头有着赤裸裸的威胁之意,但江呈佳还是欣喜的笑了:“好。我吃。” 她动了动瓷勺,当着他的面两三下便吃完了陶碗里头的茶羹粥,又迅速伸出舌头将唇边舔了一圈,继续撑着头冲他笑道:“我吃完了,郎君继续吃。我看着。” 宁南忧有些吃惊的看着她手中空空的小碗,啼笑皆非道:“你吃这么快也不怕噎着?” “我没噎着...你快吃。”江呈佳笑起来。 宁南忧见她催促,不知不觉露出笑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继续吃着茶粥,嘴里的香浓苦甜之味令他回味无穷。他好些日子没能这样安安静静坐下来用早膳了。通常一大清早,校场上或是太守府便有人上门寻他过去。而他因着政务忙碌,这些日子也没什么胃口,食不下咽。 他吃完一碗,竟还想吃,心中想法还没说出口,江呈佳便立即懂了他的心思,又给他盛了一碗。 宁南忧照旧没两下吃完。江呈佳便再给他盛了第三碗。 直到他吃得有些撑了,这小姑娘才将他的碗筷收了,同婢子一起擦拭案几,收拾食案。 “郎君若是觉得茶粥好吃,明日起,我便每日派人送到书房去。这早膳啊...还是要好好吃的。不能匆忙了事。你每天那么忙,不能缺了吃食。”江呈佳一边收拾着案几,一边念叨着。 她虽然想了拙劣蹩脚的理由将宁南忧留下来多陪了她一会儿,但其实也有着自己的思量。 四日前,在宁南忧还未出远门赴往小县城中相见顾安与蒋公时,季先之曾跑到北院同她抱怨生气,说宁南忧不肯好好用膳,无论早中晚,有胃口了就吃,没胃口甚至能一日都不进食,人都瘦了一圈。 今日晨起,她见他,的的确确人瘦了许多,也憔悴了很多,便知季先之说的不是假话。 于是趁着这个机会,便想让他好好在自己这里用了顿早膳。 宁南忧倚着靠枕轻声回道:“你要是不怕麻烦,我倒是极愿意吃的。这临贺偏远,从前王府里的大厨在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候便被遣散了。季叔在这里又找不到新的厨子,唯有碧芸姑姑做的膳食好吃。不过...自我吃了你做的膳食后,其他人做的我倒不大愿意吃了。” 他弯着眉眼,顺和至极。 一旁的婢子们都纷纷瞪大了双眼,很是吃惊。男君虽然对府内下人很好,但通常冷冰冰的,任何人靠近了都会觉得他难相处。她们从未见过男君这样温煦如风的模样,就连他在那位湘夫人处也不曾这般温柔。 江呈佳收拾好了案几,便吩咐婢子将食案端了下去,然后斜坐在榻上回道:“我不怕麻烦。那就这么说定了,郎君日后要天天吃早膳才行。”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注视着她,心情愉悦起来。 他们二人似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忘怀十三天前的不愉快,遗忘那些横在两人之间的误会与痛楚,仿若从不曾发生那些事般,相处融洽。 小翠带着婢子们刚刚迈出了主卧的门槛,便见季先之匆匆往院内这边寻来。于是心里一个咯噔,明白季先生定然又是来寻找男君的。于是大着胆子拦住了他道:“季先生。” 她朝季先之行了一礼,一排六七个奴婢跟在她身后,挡住了季先之的去路。 季先之伸着脖子朝主卧里望了一眼,由于窗户紧闭着,板门也微微掩着,他看不见屋里的状况,自然也不知宁南忧是否在屋中,可垂头扫见了女婢手中端着的食案上有两个陶碗,便知主公的确在北院。 但他还是习惯性的问了问:“主公可在此处?” 小翠不假思索的答道:“男君怎会在此处?季先生怕是找错了地。” 季先之听着她的谎话,略略一愣。低下头望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瞧着她眸光里的深深防备,便立马理解了她为何要撒谎。想是不愿他将主公从夫人这里叫走才会这样说。 他转了转眼瞳,目光落在食案上那碗空空的残留了一些浅绿色汤汁的宽碗汤盅,低眸思索一番道:“主公既不在这里,我也不打搅夫人休憩了。” 他没有继续呆在此处,转身便往外走去。这般果断没有纠缠倒是令小翠有些惊讶。按照寻常,季先生必定是要去瞧一瞧主卧的门确认男君到底在不在里头再离开。今日怎么这样反常? 小翠没有细想,带着一众婢子朝东院行去。 主卧内,江呈佳陪着宁南忧靠在矮榻上休憩,沉默半响想起一事来:“昭远...我能否向你讨要一个准允?” 听到她这么闻,宁南忧睁开了闭着的双眼,看向她道:“你且说,什么准允。” “我院里...季叔派来的侍候的婢子也快有十一个了,可府内上下总共没有多少婢女,全被你和母亲喊来侍候我,总是不大妥当的...要不把她们都撤去?” “都撤去了...你屋里便只剩下小翠与千珊,定然不够用,还是留着。母亲那边有碧芸姑姑带着两个婢子照看也就够了。至于府内其他处,也倒并非那样缺人手,几个小厮轮班着来...倒也是能够搭得上活。” “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江呈佳反驳道。 宁南忧顿住,盯着她道:“那...你想讨什么准允?” “我在冷泉庄跟踪你时...救了一个婢子...就是我当初假扮的那名歌女,水河。以及她的小姐妹红茶。让他们二人进府来侍候便可。恰好千珊一人住着一屋,里头还能住两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窦寻恩遇害真相 “红茶与水河...?”宁南忧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一下,有些不解道,“你为何想要这两人进府?” 江呈佳挑挑眉给了个模糊的理由道:“只是觉得颇有缘分。” “你既然决定了,我也没什么不可允准的,只要你用的惯便好。”宁南忧点头答应了下来。红茶和水河都是周源末带出来的人,所以他并不担心这两个婢子入府会出问题,于是也就顺了江呈佳的意思。 他答应的这么快,江呈佳倒是有点惊讶,本以为他会有所顾虑。 “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走了。你这两日且好好休息,莫要再胡闹了。”宁南忧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想着今日周源末还要前来汇报事宜,便匆匆嘱咐了江呈佳一句,起身准备离开。 江呈佳见他要走,心中顿生不舍之情,微微张口预备说些什么,最终放弃了。 宁南忧瞥了她一眼,正巧瞧见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随意问道:“若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我都听着。” 她有些失落的怔了怔,面露娇红之色,犹豫许久后,不好意思道:“今晚...不如同我一道去陪母亲用膳?” 这话令宁南忧略略沉了脸。 江呈佳见他神色不对,便以为他不愿意。于是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袭来,她垂下眸,摇了摇手道:“你要是没空,我也不打紧。” 他瞧见小姑娘脸上落寞寂寥的神色,心中有不忍,轻声道:“好。那就有劳夫人准备晚膳了。” 淳淳嗓音停罢,叫江呈佳惊喜的抬起头望向他。只见玄衣男子冲她扬起了笑容,柔声道:“只是...母亲这几日并不待见我...还请夫人替我说些好话。” 江呈佳心下一股暖流涌过,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好。” 宁南忧将她面上露出的欣喜神色全都收入眼底,心底也因她如此简单的快乐而愉悦起来,薄薄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转身离开了卧房。 目送着他离开的身影,江呈佳有些小雀跃。但随后有些确定又不确定的在心底反问起自己来,他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江呈佳胡思乱想一通,又从刚刚才得来的喜悦中陷进了沉默与伤感的泥坑。 许久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将两人之间的误会都解释清楚。 小翠将食案碗筷送回东厨后,便带着仆婢原路返回,一入卧房便瞧见这屋里又只剩下夫人一个,眉头深深一蹙,心想方才季先生不是已经离开北院去别处寻找男君了吗?怎么现下男君又不见了?她瞧着江呈佳盯着窗外青蓝色的天空发着呆,便忍不住替她委屈起来,于是端着礼,小碎步移至江呈佳身边小心问了一句:“女君...男君呢?” 江呈佳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朝小翠瞥了一眼,见她一脸担心的模样,便知这小丫头定然又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了,于是暖暖笑道:“他书房里还有事,也不能一直在我身边呆着,所以先走了。” 小翠眨眨眼,不说话。打心底觉得男君太不尊重女君。虽说男君平时待府内家仆很好,但是自住入临贺,她便算是最亲近女君的,一直跟着千珊和女君身后转。北院就那么两三个仆婢,女君不但没有觉得委屈,反而时时事事都同他们这些做奴仆的一起做事,没半点主人架子,和蔼亲切,对他们也是极好。 因而,小翠不仅仅因为江呈佳是淮阴侯府的夫人、是这一府主母而敬重她,更因为她待仆婢如亲人般,才会如此爱戴与敬重。因此,她对宁南忧这两个月以来待江呈佳忽冷忽热的态度很是不满,可作为仆婢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在心底默默替江呈佳觉得难过。 想来这世上有哪一个女子嫁入夫家不希望与郎君举案齐眉?光想想这个,小翠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也会觉得江呈佳可怜。 江呈佳见这个个头还没她高,年纪也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沉默着,便知道她定在胡思乱想了。于是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但却不想同她多解释什么,只是撑着头想着如何找机会同宁南忧化解误会。 而此时,离开北院的宁南忧绕了几条长廊,疾步匆匆朝书房行去,还未行过石子路,远远的便瞧见周源末已经靠在书房前等候,正闭着眼,面色难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顿了顿,迈起脚步向那个穿着灰衣棉袍的清秀男子走去。 “这么早便来了?”宁南忧走到青石阶前轻声问道。 周源末听到声音,即刻睁开了双眼循声朝阶下望去。只觉得眼前这个玄衣男子的气色相较于前几日来讲,好上了许多。 “主公昨夜未在书房休息?”他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实则想要知道宁南忧是否是去了北院江氏女那里。 宁南忧神色一僵,掩饰道:“昨夜...出了趟府,这才回来。” 周源末见他遮掩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道:“主公出了趟府难道还在府外换了一双从未穿过的新鞋?” 他很清楚,这种黑绒绸缎的光面鞋履只有指挥府有。但昨夜宁南忧才从治所之外归来,早上听吕寻说昨夜主公归了府便立即回了书房休息,就算有事要出府一趟,也无需特地换双崭新的鞋。 宁南忧一怔,朝自己脚下望去。 昨夜大雨,他的鞋染满了泥渍,难洗的很。那双崭新的黑靴,是江呈佳替他换上的。 他沉默不语。 见他这样的神色,周源末心里便有了猜测,肯定道:“主公昨夜去的地方怕不是北院江氏女处?” 宁南忧黑了脸,双目也渐渐寒凉起来。 他只字未语,绕过了周源末,推开了书房的屋门,往里面行去。 周源末跟着他的脚步踏入了屋中,声色沉沉道:“主公前几日不是答应了属下...再不去北院了吗?” 这个平日里时常不正经的男子偏偏在江氏女的事情上变得十分慎重小心,生怕宁南忧因此女坠入万丈深渊。 其实在他未见到江氏女之前,看着吕寻寄给他的书信,并不曾觉得主公这个年纪有一个喜欢的姑娘是什么大错事,甚至觉得若是能让主公这个万年铁树有了归属,也是一件好事,可当他守着荒山两夜后,对此女产生了忌惮。 尤其是当他从红茶口中得知,当晚在冷泉庄宴席开始之前,水河便被人打晕放在了杂物间,而那个厅堂献舞之女并非水河本人时,忽然想到了宁南忧那晚奇怪的态度,才惊觉原来当晚江氏女曾扮成水河的样貌混入了宴席之中。可怕的是,他竟然毫无察觉,这让周源末更加觉得江氏女迟早会成为宁南忧大计中的一个危险变数。 “周源末!”宁南忧听着他的话,心中不耐烦起来,“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妻子...她生病了,难道我不该去看看吗?” “那么湘夫人呢?”周源末质问道,“湘夫人同样也病了,主公为何不去看看她?” “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兄长之妇,我该去看谁,这其中的人伦之情,孰是孰非,想必你应该比我清楚。”宁南忧推开了明扇窗,顺势跽坐在了窗下的席座上,周身冷寒之意逐渐深重起来。 “主公现在论及人伦之情了么?”周源末嘲讽道,“当时...主公下定决心利用南阳公主时...怎么没有顾及她的身份,怎么没有想到她是魏漕之妻,是你兄长之妇?” “你....!”宁南忧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心中恼怒却又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毕竟当初...做出决定的的确是他不错。 “主公...并非源末要顶撞主公,只是...这个关键时刻...您实在不应该被任何人牵制住脚步。”周源末再次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我并没有被江氏女绊住脚步。难道紧紧因为我去见了她一面...我们所作的这一切便会功亏一篑么?终究当初...是我执意要娶她,也是我设计逼迫她嫁给了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被我毁了一生,我就不该待她好些么?”宁南忧面色十分难看道。 这番话使得周源末的神色更加暗沉了下去,他缄默许久,双目犀利尖锐的看向宁南忧道:“主公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对待江氏女的好早已不是因为当初设计陷害她后的心中产生的那份愧疚了吗?您...已数次为她破了规矩...这份情谊,难道仅仅用愧疚之情便能解释的清楚么?” 听着周源末这番话,宁南忧揪起了一颗心,面色僵硬道:“你想说什么?” “主公...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江氏女么?”周源末一字一句,十分肯定的说道。 这句话如一道清晰明亮的光,驱散了这几月来一直笼罩在宁南忧心上的浓雾,那股奇怪的情愫似乎有了定义。 他喜欢上了江呈佳。 是么?原来这种一刻见不到她便十分煎熬的感觉、这种瞧见她与旁的男子亲昵的呆在一起的画面便恼火至极的感觉就是喜欢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强烈反对 “我...喜欢上了江氏女?”宁南忧喃喃自语道。 “周源末...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沉下一双黑眸,罕见的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我还未同你算账,你便在这里同我扯东扯西?吕寻拿去北院的草药...是不是你给的?我是不是同你说过,若是你敢动江氏女,我必然不会轻易饶了你?”宁南忧觉得心中那块尘封许久的地方仿佛被人猛地扯开一般,像利箭刺入其中,叫他无处可逃,他急于拿着旁的话题将周源末搪塞过去,袖中的双拳也紧紧握住。 周源末猛地一怔,定了定眸,毫不避讳与遮掩道:“不错...是属下交给吕寻的。但那只是寻常草药,属下并没有要伤害江氏女之意,只是想让她多受一段时日的皮肉之苦。” “为何这么做?”宁南忧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快,于是心下的怒火愈加浓重,厉声质问道。 “属下只是想让她安心在指挥府中养伤罢了。”周源末坦诚道,“江氏女手下那个婢女千珊,极其护主。见她伤病在身,定然不会再让她探查您这几日的行踪。属下这样也是为了主公您好。” “所以,你仅仅为了让江氏女无法再插手我们所行之事,便要让她多受皮肉之苦么?周源末,你何时变得这般幼稚?且不论江呈佳在水阁之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高,光是论这水阁千机处那么多探子,若是她想要探查消息还需靠她自己么?。”宁南忧冷声嘲讽着周源末,忽觉得他可笑滑稽,难以置信周源末竟想出这种无理取闹的法子来阻止江呈佳。 “属下知晓这样并不能阻止江氏女利用府外千机处的探子得到消息,但却可以阻止她再次跟着您的脚步出府,若被她得知顾安与蒋善所在之处,定会再次破坏主公您的计划。”周源末心底清楚,他这种法子治标不治本,可未必半点用处都没有。 宁南忧觉得周源末有些不可理喻,甚至弄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周源末会对江呈佳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抚着额头,面色清冷,被气得不轻:“你若今日是专门为了江氏女来同我争吵的,大可不必。此事,我心中自有定数,无需你多说一句。” 周源末瞧着宁南忧脸上的厌烦之意,到了嘴边的劝说之语在喉间滚了几番,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主公,属下并非想同您争吵,只是觉得...” “不必再说了。你若再说一句,便从我书房里滚出去。”宁南忧一把抽过放在一旁案桌上的竹卷,语气倒是渐渐平稳了一些,只是这话中的冰碴子还是分毫未减。 “主公,您平时最是豁达明理,怎么这一次便不听劝呢?”周源末摸着脑门上突起的青筋,神色灰沉沮丧。 “没完了是么?”宁南忧微抬眸子朝他冷冷瞪了过去。 周源末吃了他一记飞刀,便知此事不可再继续说下去,若他还要一意孤行,只怕他连今日来此的目的都不能说出口了。 “属下...知错。”他站在宁南忧面前,还是讨了个好,低头认错。 宁南忧低下头,将竹卷放在膝盖上,不理他。 屋内一片寂静,周源末甚至都能听得清自己的心跳声。 对面这个跽坐在席垫上的玄衣男子陷入了冰窖一般的死寂沉默之中。这让周源末知道,他算是彻底惹怒了宁南忧。 “主公...?”周源末老实巴交的站在门前,不敢往里头走。 宁南忧依然不理他,拿着手中竹卷,眉头皱的很深。 “主公。”周源末又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宁南忧动了动深锁的眉头,从窗边的席垫上移至了案几前,提起放置一旁的灰褐狼毫,望了一眼砚台里已经干涸的墨汁。 周源末瞧见他这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小眼神,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急忙抬脚朝里头奔去,跪在他身侧,替他磨起墨来。 宁南忧仍旧不作声,算是默许了他继续呆在书房。他在竹卷上做起批注,又拿了两张纸卷,从竹卷中摘录了一些记载。 周源末忍着话,磨着墨,怀里揣着的那两支小信筒,半晌又试探性的唤了一句:“主公...” 宁南忧笔尖轻轻一抖,墨汁便在纸上渲染成了一个黑色漩涡,这令他甚是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叫唤道,“有话快说。” 周源末盯着他纸上那一圈漩涡,叹了口气,这才慢吞吞从袖中掏出了已经捂得有些微热的两支信筒。 “建业传来消息,说是查清了为何当年代王要与邓国忠联手将卢遇、越奇乃至吕氏、慕容氏除去的缘由。”他从那两封书信中抽出了一支信筒,并打开竹盖,拿出了里头的纸条递给了宁南忧。 听到周源末提及父亲陷害老师的理由,宁南忧手下又是一抖,彻底将笔下这一幅字划花了。他定了定神,抬起头,将手中的毛笔停靠在了砚台上,接过了周源末递过来的小纸卷。 “信中所说...探子在洛阳东郊的一个小庄子上寻到了一户农家,得知当年代王曾经封锁过那一带所有农户买卖交易的山路,隔绝了东郊通往城内与旁县的道路。”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窦氏。” 他心中猛地一颤,竟对真相有些害怕起来。 宁南忧拿着纸条,垫着棉布拎起烧的滚烫的茶壶,将它扔了进去。 看着纸条逐渐燃烧成灰烬,周源末继续说道:“探子还查到...当年窦玦曾在这一带停留,而代王封锁东郊的时机,正是窦氏停留的那段时日。” 不一会儿,便见宁南忧脸色阴沉的抬起头问道:“哪段时日?” 周源末道:“永宁三年末,正值深秋。” “永宁三年的深秋?”宁南忧身形一颤,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抬起头向他确认道:“这时日未曾弄错?” 一旁的周源末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 永宁三年末,也正是窦月珊的三叔窦寻恩在洛阳郊外被马匪袭击丧命的时日,窦玦曾在窦月珊出事的东郊停留,也就证实了那程越在严刑拷打后被逼问出来的证词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窦寻恩的死同窦家本族脱不了干系。 那么父亲在那时将东郊封锁的原因也显而易见了。他也与窦寻恩之死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样一来,老师的死...难道与当年窦寻恩意外遇害一案有关联? 这又不得不让宁南忧联想起三个多月以前,他为了窦月珊追去江陵的那个晚上遇到的刺杀。想要对窦月珊动手的人的确是宁南昆不错,但若是没有父亲下令,他这个三弟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袭击世家子弟,尤其是窦氏这样的显耀世族。 若是父亲陷害老师的理由,是因为老师知晓当年窦寻恩遇害的真相。那么三个月前,父亲之所以要追杀窦月珊的理由...便也露出了水面。父亲大概是瞧见窦月珊前往临沅同自己相见,又与程越这个当年曾经参与过谋害窦寻恩的人有着联系,以为窦月珊知晓了当年的真相,这才想要灭口。 宁南忧深深的不安起来。瞧着周源末手中还有一支信筒,便开口问道:“另一封信是何人所寄?” 周源末这才将拿在手中的另一支信筒交给了宁南忧:“这封信乃是窦家三少四日前所寄。” “子曰所寄?”宁南忧有些诧异,急忙接过了信件。 他匆匆打开,清秀熟悉的字眼便落入了眼帘。 “昭远:自别后已有数月,吾听汝之言,纵平安归置左冯翊,今得父亲之诏,疾奔洛阳,途遇盗匪,殊死搏斗。吾觉察此事有异,特以信往而醒之。望尔留意。” 这只是简单的留言,笔记还有些匆忙,说明窦月珊写此信条时,很是着急。 周源末瞧见宁南忧变了又变的脸色,心中有所不安。 “主公是想起了什么?”他轻声问道。 宁南忧凝着神,眉头皱的很紧,听到他这么问,才缓缓开口道:“眼下一切线索指向了当年窦寻恩遇害真相。只怕老师与越奇将军的死...也与之脱不了干系。” “当年窦寻恩意外之死,明帝听闻消息,还曾大怒。上下派遣过四五批人马查找那帮令窦寻恩丧命的马匪,奇怪的是,袭击窦寻恩的匪徒自东郊出没过一次后,便消失不见了,至今都未曾寻到人马,如此可见此事大有文章可寻。”周源末也渐渐蹙起了眉头,神色凝重道,“主公...觉得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我想不通的是...为何窦伯父也要对我动手?”宁南忧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或许安平侯也察觉了当年之事中的蹊跷?以为是代王派人杀害了窦寻恩,所以想要复仇,他无法对代王动手,便想要让您父债子偿?” 周源末听吕寻提过临沅之事,晓得窦寻奋买通程越、孙驰,逼迫赵拂对宁南忧下手的原委经过。如今得知当年淮王之所以会伙同邓国忠制造出常猛军逆案来陷害卢遇、越奇二人的缘由极有可能与窦氏有关,心中便下意识觉得这窦寻奋三个月前对宁南忧动手,是因为认定了淮王乃是杀害自己亲弟弟的凶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探望李湘君 “窦伯父对我出手,必然与当年事脱不了干系。但我并不觉得...他要杀我的缘由仅仅只是想要为窦三叔复仇。窦寻奋并非一个冲动行事之人。程越曾明确说过,窦寻恩之死是窦氏中人下的毒手,而建业那边又恰好查出,当年窦玦曾在窦寻恩遇害的东郊出现过。 这便说明,对窦寻恩下毒手的窦氏中人正是窦家家主窦玦。左冯翊公窦玦乃是窦寻恩亲父,虎毒尚不食子。他又为何要杀自己的亲儿子?这样一个天大的秘闻,算得上是窦氏丑闻。窦寻奋赫然得知难道不会心惊么?他应该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如何将此事掩瞒过去。而不是冲动的对我出手...这没有任何道理。”宁南忧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挂下,严肃的说道,“即使当年之事也同我父亲有关,但窦伯父深知我的脾性,也知道我身侧有精督卫护法,若是刺杀不成功,我必定反追其上,查明真相。他应该也不想在当年之事过去了这么多年后,再因为我将它破封尘土?” “那...为何安平侯想要杀您?”周源末此刻也弄不清究竟这背后有什么因由牵扯,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着。 宁南忧沉默下来,想起窦太君让子曰不远千里,孤身一人长途跋涉来到临沅寻他之事,又觉得奇怪。到底为什么窦太君要他小心窦氏中人? 窦寻恩,这个他该叫一声三叔的人,纵然小时候见过几面,可对他,宁南忧并无多大的印象,只知道他长安才子的名声。 窦氏,除了窦月珊、窦太君,宁南忧与之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窦寻恩之死就算不像表面那样意外身亡,他的死也不该与自己扯上任何关系。窦太君又为何会让他小心窦氏族人? 他想了许久都没想通,思绪混杂。 这事,除非查清当年的真相,否则其中缘由纵使他想破了脑袋也不可得知。 沉思半晌,宁南忧对周源末吩咐道:“子曰既然在前往洛阳途中遭遇了土匪袭击,那么想必在这之后,他还会遭逢几次刺杀。父亲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你且寄信送往洛阳,通知附近所有的精督卫,务必护好子曰的安全。” 周源末应了一声:“喏。” 话音刚落,他便起了身,向宁南忧一拜道:“既是如此...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宁南忧垂着头未曾理会他。等到周源末走到门槛前,里头的男子突然出声道了一句:“办完这件事,自去校场领罚二十军棍。” 周源末朝屋外抬出去的右腿猛地顿在了半空中,有些生硬的扭过头朝他看去,轻轻道了一句:“主公可是在开玩笑?” 宁南忧抬起了眼瞳,朝他瞟了一眼,不言一字。 屋前的人瞬间察觉到了一股冷飕飕的寒气,被迫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属下遵命。” 端直着身子坐在席垫上的玄衣男子再次垂下眸子,拿起墨笔打开了放置在一旁的卷宗,做起了批注。 周源末极其无奈的摇了摇头,离开了书房。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宁南忧撑着案几上,批改了几份卷宗。脑海中又回旋起方才周源末的一番话,不知不觉的想起了江呈佳那张娇俏小脸,心下一片动容。 他真的是喜欢上了她么? 宁南忧此刻仿佛确定了自己心中之意。 他盯着窗外的艳阳,出了神,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令他心神具乱。 良久,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盯着一旁的梨木小桌上放置的那个绣了鸳鸯戏水图,下面扎着两串流苏,配了些精细雕刻的圆滚玉珠的荷包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收了心,面上也恢复了平静。 宁南忧站起身,将这绣工配色都上佳的荷包挂在了腰间的青龙玉佩旁,抚蹭了一下,便往屋外走去。 不论他究竟喜不喜欢江呈佳。 不论他的心底到底有什么想法,有一句话周源末还是说的很对。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若是他在此时因为江呈佳而动摇,怎能对得起这场战 役中死去的兄弟们,怎能对得起重伤致残的蒋禅?这场戏局还需继续下去。 他踏着沉稳的脚步朝南院而去,不是去向曹氏请安,而是去见李湘君。 廊下几个回绕,他从后厢门绕进了李湘君居住的南阳阁,还未靠近,便听见里头传来哭泣的声音。 他从支起了一条缝的窗边往里头望了一眼,瞧见李湘君虚弱的靠在榻上,倚着围栏,哭哭啼啼的落着泪。 “公主...您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一旁的小婢子小心劝着,也是不忍,也是心疼,她看着自家主子这样伤心欲绝,心底十分不好受,“那江氏女再怎样也是这淮阴侯府的夫人,是仆婢们的女君,是君侯的正经妻子。君侯先去瞧她亦是迫不得已。若是君侯与这江氏女的关系闹僵了...只怕也不好向淮王交代。在君侯心里,还是您最重要,您看,虽然昨日君侯未曾来探望您,但却遣派了季大人送了好些名贵的药材,还左右叮嘱奴婢仔细着替您熬药。这又是让碧芸姑姑来伺候您,又是让孙医令住在南院随时待命...分明很是心疼您。” 李湘君抹了抹眼泪,喃喃一句道:“我知道他有他的苦衷,我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只是...今日听见他昨晚歇在北院之事,心中还是难过。” 小婢子又说道:“姑娘...您莫要难过。奴婢听闻...昨夜君侯之所以会宿在北院,是因为那江氏女故意在半夜出去淋了场雨,又故意在后院的石子路上等着君侯出现,这才将君侯诓到了北院。” 李湘君轻轻锁住青黛细眉,声音清冷道:“这话你听谁说的?莫要胡说。即便君侯心中有了江氏女,那...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动心也是常事。况且...阿萝是个好姑娘...” 那小婢子听着李湘君如此卑微的语气,心下恼火起来,音调提高了一倍道:“江氏女是个好姑娘?公主,您也太善良单纯了些...您忘了她偷取君侯书房机密之事了?您忘了她让您空等了一下午,害得您风寒加重之事了?” 李湘君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靠在靠在玉枕上道:“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你莫要乱说。” “奴婢没乱说...奴婢说的是实话。您亲自去阻止了。这江女还不识好歹...非得同您争吵,引来周公子,被戳破目的后有装作晕厥,气得曹夫人发病。”小婢子继续愤愤不平的说道。 屋外,将这一切听入耳中的宁南忧,神色微变,沉沉黑眸也黯淡了下去。 起先,他还不清楚为何江梦萝想要遣散他送去北院伺候的那些婢子。眼下,他却晓得究竟为何了。 北院,有着这样一群背着主子嚼舌根的仆婢,如何能够安宁? 宁南忧凝着眸沉思片刻,朝李湘君屋里走去。 “此事...勿要再说下去...君侯本就繁忙,我们不能解忧也就罢了,若是还要添乱,便是替他雪上加霜了。”李湘君嘱咐着身边的婢子,神色十分严肃。 这婢子见她都这样说了,自然不好继续说什么,只是心中还替李湘君委屈着。 “什么事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低沉沙哑的问句。 李湘君猛地一抬头,满眼期望的朝门前望去。只见玄衣男子负手立于屋门前,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满眼温柔的看着她。 “昭远!”李湘君惊喜的唤了一声,拖着羸弱的身子,张开双臂欣喜若狂的奔向了他。宁南忧见她扑过来,眸光微顿,眼中露出了一丝排斥,但很快这丝并不明显的情绪便沉溺于他的澄亮星眸中,被一团浓浓柔情掩盖了过去。 他大张怀抱接过了扑过来的李湘君,笑吟吟道:“君儿这下如此迫不及待,难道不怕被我府中其他人瞧见了?” 李湘君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脑袋狠狠在他胸膛蹭了两下,依偎片刻后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他道:“怕是你府中的人都知道了你我二人有着私情了。” 她不经意的打趣道,一双眉眼秋水如波,含情脉脉的盯着他看。 宁南忧微微勾唇,不动神色的理了理衣服上出现的褶皱,柔声说道:“君儿,你且放心,待我成事,必然娶你为妻。不会再让任何人议论我们。” 李湘君听着这话,一双水波悠悠的眸眼里即刻涌起了一层热气。她含泪点点头道:“我信你。” 宁南忧适当的控制着火候,退后两步,故意将腰间的荷包露了出来。 李湘君很快便注意到了他腰间挂着的荷包,瞪着一双眼,呆呆愣愣的站在屋前,怔怔的盯着荷包看。 宁南忧见她发着愣,眉头轻轻一蹙遂即展平道:“看什么呢?” 李湘君回过神,瞧见他满含笑意的眸子,立即红了脸,指着他腰间佩戴的荷包羞涩道:“昭远...你怎么...现在就把这个荷包带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陈年旧忆 宁南忧挑了挑眉,看着她用手遮住脸,羞怯的模样,心中有些反感起来。 “怎么?你不喜欢?”他轻声问道。 李湘君急忙摇了摇手道:“没有不喜欢,我自然...是希望你带着我的荷包,这辈子只带我的荷包...可...眼下你我之间什么也不是...若是被旁人知晓。你我的名声...都算是毁了。” “这个荷包是你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我自然要带着。你且放心,被人问起,我自会说是内子所赠。”宁南忧说的温情四溢,只是那四个“内子所赠”却令李湘君一下子怔住,眸中的光亮也渐渐暗淡了下去。 她垂下眸子,有些赌气似的转过了头,委屈道:“你看...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不能上台面的人...连送你的荷包都要假借旁人之名。” 宁南忧垂下了扬起的嘴角,冷眼盯着她看了几眼,尔后握了握拳头,深呼一口气将她揽进怀中柔声道:“我说的内子...正是你啊。你看看你又耍小孩子脾性了?这飞来的醋意真叫我措手不及...” 李湘君垂下头,倚靠在他怀中,通红着脸道:“我哪里吃醋了?你莫要胡说。” 宁南忧听着她娇嗔的声音,面色有些青白,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一旁的婢子瞧了一眼,心下疑惑起来,只是在她还未察觉什么时,便见君侯一记飞刀丢了过来,吓得她立刻垂下了头,再不敢抬头瞧他们。 “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了”宁南忧抚着她的双臂轻声道:“我瞧你眼睛红成这个样子?看样子是哭了很久,你为何而哭?” 他装作不知道缘由。 李湘君迟疑了一下,露出温柔的笑浅浅道:“没什么大事...这几日...我不曾瞧见你,太过思念罢了。” 宁南忧见她不说,又接着问道:“昨日我刚入府,便得知了母亲发病的消息。听碧芸姑姑提及缘由,据说是因你与江女起了争执之事。君儿...若有什么委屈...切不可瞒着我。” 李湘君仍旧遮遮掩掩不肯细说。 一旁的小婢子却憋不住话了,有些义愤填膺道:“君侯有所不知!三日以前,您离开府内后,我们公主见这江女因前些日子与君侯大吵一架后成日闷在屋中不出门,又见曹夫人甚是担忧,便好心好意让奴婢送了一封书信,邀她去花园中小坐,想替她调解调解心情,谁知江女应了公主的邀请,最终却没来,害得公主在花园中空守了一下午。公主的风寒本就没好,眼下因此还重了许多。 后来...公主与奴婢就要离开后院,却瞧见这江女在书房侧边的廊下鬼鬼祟祟,竟想要前去书房中窥探君侯军中机密。这满府谁不知,君侯您不允无关人等踏入书房半步,尤其女眷,就连曹夫人和公主都不可靠近半步,甚至还遣了精督卫看守。这江氏女去了后院,趁着精督卫换班,偷偷溜进了书房。我们公主放心不下,跟了进去。正巧精督卫换班归来,将江女与公主当场扣留。 事后...江女竟恶人先告状,诬陷公主盗取君侯军中机密,领头看守书房的那名侍卫因为江女与公主身份特殊,无法处置,无奈之下请来了周公子...谁知这江女在周公子面前依然不断狡辩,诬告公主...还...” 这小婢子还要继续说,李湘君却在此时猛地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的话:“住嘴!谁让你在君侯面前嚼舌根?” 宁南忧拉着李湘君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然后沉着声冷冷的冲着那小婢子道:“你继续说。” 小婢子被李湘君一声喝止吓得不敢再说,可听君侯如今这样说,微微抬起眸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公主,咬着唇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只见李湘君沉默不语,安静的站在那处,任由君侯抓着手。小婢子便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断断续续道:“江女...在被周公子抓了现行后还故作晕厥,引得曹夫人急上了头...她身边那个婢子千珊也是个一贯护主蛮横的刁仆,在曹夫人审问时,硬生生将所有罪责都扣在我们公主头上...公主真是...有苦说不出。” 这话听得宁南忧心里很不舒服,但表面却不好说什么。 “江女...年纪小,不懂事。半月前是因为本侯受了些伤,身上的确病着。”宁南忧为江呈佳说了句话。李湘君听此,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强压着心里的不悦,勉强挤出一个笑,指着身侧的婢子道:“我晓得。君侯莫要听这丫头胡说,阿萝...只是性子刚硬了些,到底是从小骑在马上的姑娘,人还是极好的。” 她软绵绵地说着江呈佳的好话,语气越来越低落。 宁南忧定定看了她一眼,开口转了个话锋:“不过...她如此任性、无理取闹,我也不可一样惯着,需得好好治一治。” 李湘君眸色一定,略微垂着头,嘴角轻轻扬着道:“昭远...你也不要生气。终究没有闹出什么事。一家人和和气气最重要。” 宁南忧冷笑一声,嘲讽道:“和和气气也得讲规矩。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他给出这样的承诺,如此铿锵有力的声色润入李湘君的心田,叫她心花怒放起来。 “我能呆在你的身边,就已经很好,不需要什么公道。”她鼻子一酸,想着这些年来的种种,又扑入宁南忧怀中紧紧依靠着。 玄衣男子闭着眼,冷着面,一双修长臂膀环住了她瘦弱的身子,不知在想什么,眼底的厌恶之意几乎快要溢出。 他从李湘君的南阳阁出来时,神色便十分阴沉。走到北院外便瞧见季先之已经候在了那里。 “主公。” 宁南忧听着季先之唤了一声,却没有理会,脸上布满阴霾,负着手,一股脑的往后院冲去。 季先之见他神色不好,便再没出声,静悄悄的跟着宁南忧往院子里走。 这个玄衣男子走的十分匆忙,一路绕回后廊,去了书房。刚踏入门槛,便轰的一声把门关上。 跟在季先之身后的两个奴仆瞧见男君如此,都有些诧异。自入了临贺以来,男君倒是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他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季先生倒是一脸从容镇静。 等到书房的门再次打开,主公却从里头扔出了一套衣服,冷冰冰道:“将这衣服扔了。” 季先之微叹了口气,拾起地上那套玄衣蟒鳞袍,塞进身后跟着的小厮手中,努了努嘴,示意他们下去。 这两个小厮对望一眼,不知发生何事,但得了旨意只有照做。 等到两个小厮离开,季先之又吩咐守在书房外的精督卫站远些,这才入了屋,到了宁南忧面前。 正屋内,宁南忧换了套玄墨色的竹叶纹曲裾袍,立在后窗前,脸色铁青的望着外面的那片菜园。 “主公?” 季先之轻轻唤了一声。 宁南忧没应,一双背在后面的双手早已握的青白可怖。 “主公...可是又想起了从前?”季先之晓得他在气什么,于是出声询问道。 宁南忧目光一滞,深深呼了一口气,压着心口的恼恨道:“我一时压着怒,倒是让季叔担忧了。” 季先之安静的听着,尔后接话道:“主公若是有气,需畅快说出来。不必如此压在心中。心头的事压得也多,人也越累。” “有些话,懒得说了。陈年往事罢了。”宁南忧故作镇静的说出这番话,负在背后的拳头却握的愈来愈紧。 季先之瞧见他这般,低声轻轻劝道:“主公是否真的认为那些是陈年往事,老奴一眼便能分辨的出。主公若是抵触反感,大可不必如此逼着自己去做自己不愿的事。” 宁南忧长叹一口气道:“我没得选择。” 他缓缓从窗前转过身,阳光中渲染出一片五彩映在了他的身后。 季先之瞧见这个男子无奈苦涩的闭上了眼。 “季叔,这些年您总劝着我放弃。殊不知...这本就不是我一人之事。”宁南忧轻轻倚在了身后的墙窗上道,“精督卫中...有着当年死里逃生的弟兄们。许多等在建业的故人...翘首跂踵,期盼着我能够给他们一个结果,能给他们一个交待。他们盼望了这么多年,等待了这许多年。岂是我一句放弃便能弃之不顾的?” “这些老奴都明白。”季先之叹了一声,一时语塞,竟不知再继续劝他什么了,只能沉默下去。 每每,他想要劝说,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宁南忧闭目平复许久低缓的开口道:“季叔,你帮我做一件事。” “主公但说无妨。” “过两日,兴许江女要将两名婢女接入府内。你且去安排一下,让他们与千珊同住一个屋子。另外,将北院那些侍候的婢子都撤了。”宁南忧记着这事,便与季先之交代起来。 这话倒让季先之有些惊异,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若只留三个婢子伺候,只怕...不妥。她毕竟乃是一府主母。府内账目名册也要她过目...若是因缺人照料熬坏了身子,只怕到时候夫人又要同您动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鹧鸪窜逃,孟灾必剿 “此事,且先瞒着母亲。”宁南忧也是知道曹氏的脾性,晓得她对阿萝的喜爱,于是口吻颇有些无奈道。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夫人日后也定会知晓...”季先之还想劝。 “季叔,这是阿萝的意思。”宁南忧打断道:“她喜欢清净。院子里呆着那么多人,反倒不利于她养病。你便按照我的意思办。” 季先之发起愣来,质疑道:“这是少夫人的意思?” “嗯。”宁南忧点了点头。 季先之垂下眸,没话说了。既然是江氏女的意思,那么他也不便再劝什么。 他本是不作声,却又听见宁南忧开口道:“我这里还有一事想要询问。” 季先之接话道:“主公想问何事?” 宁南忧凝着眸眼,眉头微微拢住轻问一句:“您可知...三日前阿萝究竟为何至我后院书房。她向来不愿踏足我的书房。但凡作了膳食也只是让您送过来。这次无故来了书房,倒是蹊跷。” 季先之觉得他这话里另有深意,则问道:“精督卫皆言...是少夫人想至书房窥探军机...难道主公不信精督卫之言?” “不信。”他笃定无疑道,“便凭江女心性智谋,不屑于做出如此引人怀疑之举。她若是当真想要窥探我军内机密,早就贴着我身侧,一刻不离,将这些卷宗记载,折卷书册上的机密要害皆探取了去。” “主公心中既有定数,又为何要来问老奴呢?”季先之扬着嘴角,躬身一礼拜道。 “虽我心中知其不会如此行事,但也要弄清事情原委。”宁南忧答道,“这指挥府上下,三十余仆婢皆是自洛阳一路跟过来的心腹之人。从前王府里,那些来往不明,不知出身,查证无人的婢子奴仆都被遣散了出去。剩下的这些算是知根知底的。但...越是这样能够让你我二人放得下心的人,越是要实时监看,不得出了差错。 我听南阳阁的婢子言,阿萝接了君姐的信,本是要去花园赴约,可却爽约未至,这才令君姐风寒加重。”宁南忧论至此事,脸上浮露出嘲讽之意道:“但...南阳阁的婢子,我大抵是不信的。李湘君从前是什么德行,我是一清二楚,想必季叔心里也如明镜。她一向会笼络人心,若非如此,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嫁入魏府,如今寡身一人,无儿无女却掌魏氏大权,上百魏氏门生子弟皆听她之号令。 我迫于无奈,重拾儿时旧情,将她挽留下来,但说到底她与我不过相互利用。当今天子在漕兄死后,便不再待见于她,纵然她李家乃是天子母家族人,但如今却并不受宠。她需靠着我维系魏家与皇族的联系,这些我都能接受。只是...若是她想要在我府中重新施展当年嫁于漕兄后,在魏氏族内用的手段,我绝对不容。” 季先之提着神,盼着耳仔细听着,有些欣慰的露出笑容道:“主公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被这李氏所牵引便是好的。” 宁南忧瞧着他平静无波的眸子,微叹一声道:“季叔早知此事...却偏要我自己来悟。也是一片苦心。” 季先之屈身再拜言道:“为主为公,当以己见立之,若一味凭借他人醒之,则不得担当主君之责,又何以成大事?” “昭远在此多谢季叔教诲。”出于敬爱之意,宁南忧朝着他对拜一礼。 季先之回礼又问:“那么主公预备接下来如何?” “这便有劳季叔查清真相,寻出于此中作梗的婢子,事后,我自会处置。”宁南忧答道。 季先之望着面前这个高个挺拔,眉目清秀俊丽的青年面露沉沉之色。便知他心中决断已定,且也有了除去曹氏以外要护的人。 江女虽为江呈轶之妹,却从小纵马四游,性情肆意纵横,有男儿万夫不挡之勇,身负累累才智。若这样的人能与宁南忧敞开心扉,互敬互爱,必能助他一臂之力,在卢夫子冤情得已宣告天下时,劝他慢慢放下过去,释下捆于身上的枷锁,过上祥和日子。也许此女能圆了曹氏少时的心愿,了却一桩她悔恨与愧疚。 季先之这样想,愈发觉得自己应该相助此二人,为他们扫除光明前路上的阴霾。 正当主仆二人各有所思时,后院照壁外,一伟岸高壮的身影急急从外朝书屋奔来。 “主公!主公!”吕寻的高声呼喝像一道穿竹刺破了当下宁静的氛围。 宁南忧朝前窗望了一眼,只见那小子手里抱着一叠子卷宗,急促奔来。 季先之未等吕寻上了阶台,敲响板门,便主动拉开了门匣。 吕寻嘴中还在叫唤着“主公。”瞧着季先之也在,便先停了脚步,朝眼前人尊敬一拜道:“季先生。” 季先之见他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心中立觉不安,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询问道:“承中何事如此着急?” 吕寻伸着脖子朝里头望了一眼道:“主公可在?” “我在。”里头传来一声答句。 吕寻便越过门槛朝里头走去。 宁南忧坐于席垫,正等着他进来。 “何事这样匆忙?”他问道。 吕寻擦了擦脸上因剧烈奔跑而渗出的汗渍,恭敬行礼才道:“属下实有一急事需要禀报。” “说。” “那中朝细作统领——鹧鸪今夜...逃出了北郊,脱了精督卫控制。”吕寻急忙告知此消息,又问道:“属下带人前往追捕,此人趁着孟灾这些天清剿临贺之资,顺着来往的乌浒兵,混了出去。眼下怕是出了城。” 宁南忧眸色一闪,皱了眉头道:“两百精督卫看守,为何鹧鸪会逃出城?” 吕寻此刻汗流浃背,面露惭愧之意道:“是属下的过失。这两日,郡城内的中朝细作都差不多清剿完毕。属下以为,这鹧鸪没了城内分散的各中朝族人掩护,自然逃不出此城。却不想....” “你以为?”宁南忧抬起眸,盯着他嘲讽道,“吕承中,你以为临贺郡内的细作窝点、众情报网清除围剿完毕,便足以让你放下戒心了?” 吕寻脸色一僵,腿脚便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力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地而拜道:“属下掉以轻心,实为不该,还请主公责罚。” 宁南忧深呼了一口气,握紧双拳,沉寂下来细细思量了一番。 屋内一下安静。站在门前的季先之听得吕寻说完事情原委,心中不安落下,面上焦急也缓了下来,倒是显得有些淡然,仿佛一点也不因此事着急。 席垫上的玉冠青年沉思片刻,抬起双眸朝门前定定站着的季先之望去,见他并无慌张神色,不由笑了笑,嘴角轻扬着摇了摇头,而后对着吕寻道:“起来。鹧鸪逃了,并非一件坏事。此番,你倒是立了一件大功。” 吕寻猛地一颤,背后冷汗频频冒出,发着抖道:“主公若是要责罚,属下绝不说二话...此事的确乃为属下之责,主公不罚,属下难以安心。” 宁南忧清了清嗓子,有些无奈道:“鹧鸪逃不出荆州。” 吕寻伏着的身子一顿,小心翼翼抬起头朝宁南忧望去,只见主公嘴角含着笑意,黑漆漆的眸子里涌着源源不断的灵动之意,看上去似乎并未生气。但是这样的他,却让吕寻更加胆寒。这个思维、才智皆沉着的青年眸子里的光永远都是那么深不可测。 “主公这话...是何意?”他本来不敢问,可心底又猜不透宁南忧话中之意,于是只好请教。 “承中未免小看了孟灾,或许说..是忽略了孟灾这个异族之王?”一旁端礼站立的季先之出声提醒了一句。 吕寻侧过身朝季先之望去,眸里藏满不解,脸上一片愣然。 宁南忧在此时接了季先之的话道:“孟灾与本侯同乘一舟,舟之窄小,容不得广垠江面掀起一丝波浪,本就是两人之船,一人倒了,这船亦会倾覆,即使他弃了本王抓住了木椽苟活,却丢掉了可不湿衣袍出江归岸的法子。更何况江上风雨难测,若他紧紧依偎一支木椽就像从这江心游至岸边,你以为...可能么?” 这话听得吕寻一脸茫然,云里雾里的把此事绕的更糊涂了些。 “主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属下实在愚笨,不知主公之意。”吕寻瞪大双眼瞧着宁南忧,满脸的不知未解,另一旁的季先之忍不由笑了起来。 宁南忧也高扬着嘴角,浅笑着,有些无奈。 看着这两人都笑而不语,吕寻涨红了脸道:“主公与季先生...就莫要打趣属下了...” 季先之浅叹一声道:“主公将临贺战乱比作小舟,孟灾与主公便是策划这起战乱的同谋人。那广阔无垠的江面正比作当下摇摆不定的局势。主公利用了中朝人,知道以鹧鸪口吻行书命令中朝于郡中作乱之事必然有一日会召见于天下,被中朝与代王所知。中朝细作留于临贺于大魏、于主公都是祸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憨憨吕寻 主公让周源末以灭口之由,劝孟灾与他联手剿灭郡内多数中朝细作。而孟灾之所以答应合作清剿郡城之内的细作,也不过是因为不想把即将到嘴的肥羊再分一半给中朝人。中朝此次本就是陈旭生前替曾于联系,要与主公、孟灾合作的伙伴,眼下被主公摆了一道,大伤元气。若是真的让鹧鸪逃出去,那么中朝人势必要找孟灾与主公算账,到时,若是中朝戍边兵将听闻此事必然成怒。眼下中朝不敢动大魏,却并不代表不敢动乌浒。若到时真成此形势,就算孟灾不想让中朝人得到一丝便宜,只怕也不太可能了。 而孟灾此行所求,无非是利用临贺向天子讨要广州一半管辖之权,又哪里肯被中朝人缠上,分他们一碗羹?为保此事周全,他答应了主公,如此一来又怎么可能任由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鹧鸪使得全盘棋局出现崩析之象,功亏一篑?他若是想要平安赚得广州一半管辖之权...回归乌浒,那么...必然不能让鹧鸪带信出郡。” 吕寻听了季先之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道:“这样一来...孟灾断然不会放过鹧鸪...鹧鸪必死无疑。” 季先之点了点头道:“不错。如今正当关键时刻,好不容易这城中细作都清剿的差不多了,临贺被占的消息,那桂阳郡都尉张北也应该带到了洛阳,等天子知晓。孟灾便该以临贺一城、蒋氏一族向天子提出交换条件。如此时机,他绝不会容忍临贺郡内出现一丝波浪。且如今,在临贺,还是拥有八千大军的孟灾更为靠谱一些,咱们在临贺这点精督卫全都分去看护平陵庄的顾安与蒋氏一门了,眼下北郊的还是从桂阳调过来的精兵,不过数十,靠他们在还犹如乱麻的临贺郡内寻找鹧鸪,颇有些难度。只能依靠孟灾了。” 吕寻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面色僵黄道:“属下当真愚昧无知...” “起来。不必跪着了,地上凉。”宁南忧淡淡嘱咐一句。 “多谢主公。”吕寻双手撑地站起了身,朝着宁南忧拱拳一抱道:“既是如此...属下还需前去太守府将此事告知孟灾才可。否则那孟灾不知鹧鸪潜逃就有些麻烦了。属下这便告退了。” 他转身便要离开,宁南忧神色一僵急忙唤住了他道:“慢着。” 吕寻即刻顿住脚步,转身朝身后的青年望去,弯着身敬道:“主公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宁南忧望着吕寻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头疼的扶了扶额头,遂眨了眨双眼道:“吕寻...过几日雀儿便到了要上学塾的年纪了...周源末从建业寻来的先生不过几日便要到了...听说这位先生饱腹诗书,通《春秋左氏传》,喜孙膑其人,又览阅数百家经法。你不如也跟着这位先生学几日?否则...凭你如今这般,将来即便给吕氏平了反..只怕当年吕氏一代书香世家的名声也要毁在你手中了。” “呃?”吕寻呆住,盯着眼前青年发滞了许久,试探道:“主公这话...属下...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季先之听完宁南忧的话,此刻早已忍俊不禁,便在吕寻问出这番话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吕寻望向笑起来的季先之,表情有些抽搐,那两根粗长的眉头一上一下的扬着,又听耳边响起宁南忧的笑声,更加迷惑的挠了挠头道。 “主公的意思...是嫌弃你做事之前不会动脑子。”季先之见他摸了半天脑门也没有理解宁南忧的意思,好心出声提醒道。 谁知吕寻更觉得疑惑不解。 宁南忧垂头叹气的解释道:“你若是亲去告知孟灾...鹧鸪从守备森严的精督卫手下潜逃而走,他会怎么想?” 吕寻眉眼全都皱在了一起,拍着脑瓜想了半宿,满脸愁苦道:“这...无非是嘲讽一番精督卫...最后相助我们前往抓捕鹧鸪。” “看来,你并未理解方才我与季叔真正的意思。”宁南忧浅叹了一声道:“孟灾虽然残暴,可也算聪明,又十分的多疑。以他的性子,定然不放心鹧鸪关押于精督卫。北郊的囚禁之所,定然有他的探子时时刻刻的盯着,一旦精督卫有什么异动,孟灾便会立即知晓。你此番匆忙前往指挥府来报,身后的尾巴怕早就猜到鹧鸪出了事,若在探勘一番,定然不难发现你派遣除去的精督卫正四处寻人。如此一来...不必我们通知,孟灾就会知晓此事。” 吕寻经此点拨,忽然明白了什么,瞪大双眼道:“所以方才主公与季先生所言之意是指...孟灾此刻已遣人追捕鹧鸪了?” “不错,否则...我刚刚也不同你解释这么多,直接遣你去太守府告知孟灾此事了。”宁南忧点点头道。 吕寻这才理解主公之意,遂又觉得奇怪道:“只是...此事毕竟是精督卫失责,才会令鹧鸪潜逃。若不告诉孟灾此事,难道不会更加令他怀疑主公你另有深意么?属下只怕孟灾会以为主公是故意放走了鹧鸪...会对之后的布局不利。” 宁南忧挑挑眉道:“不急,你且加大人手去寻鹧鸪,出城也可。不过...不必仔细找。” 吕寻又迷糊了,更听不懂宁南忧现在的话,疑惑道:“为何要加大人手?孟灾若是知晓此事,自会尽全力寻找鹧鸪,又何须我们精督卫动手?” 这个案前端坐着的玄衣青年抬头忘了吕寻一眼,哭笑不得道:“你方才不是说...害怕孟灾对我产生怀疑么?难道我为何这么做...你不明白?” 吕寻眸中露出一片迷茫,实不知他是何意,迟钝的摇了摇头道:“还请主公赐教。” 宁南忧脸色微变,盯着眼前的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又不能把吕寻按住,将他脑袋劈开,瞧一瞧里头是不是装着一团浆糊。 季先之见青年面色有些僵硬,便又在一旁提醒道:“吕将军用兵之事犹如神将...怎么一到用计之策,便想不通其中的弯绕了?这心计谋略与用兵之策别无一二...” 吕寻蹙了蹙眉头,低眸详思一番道:“孟灾...从我口中得知鹧鸪潜逃,难道会更加怀疑主公么?” 季先之见他还不开窍,便实在忍不下去,替一旁气得不想说话的宁南忧解释道:“孟灾从曾于那处得知主公只是个心无大志,又无城府,只知贪玩享乐之人。冷泉庄一行,主公又将所有布局都推给了代王,说是代王出的主意。包括利用中朝首领,甚至于剿除临贺的中朝细作,也是依托周源末假扮陈旭来劝孟灾。整件事中,主公不过是帮忙牵线搭桥之人,又十分恭谨勤勉的完成代王所吩咐的事情。那么孟灾自然觉得...关押鹧鸪亦是代王之计。既然是代王吩咐的,若是主公没做好,反而让鹧鸪逃出了精督卫的监管,那么孟灾会觉得,依照主公这样谨小慎微的性子,必然会想办法遮掩此事,不让众人知晓,以免传至代王耳中。如此一来,主公只能在私下悄悄寻找鹧鸪,不求助任何人。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不会去找孟灾。” 他大费周章与口舌将其中的弯弯绕绕说清楚,竟有些口渴起来,再抬眼往吕寻看去,才见他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点了点头。 “原是这个道理...属下...”吕寻颇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憨憨笑道,“主公恕罪...属下...是猪头脑袋瓜...实在不能与季先生相比。” 宁南忧手中拿着卷轴,抬起手朝他挥了一挥,百般无奈道:“你这个性子,且还是沉下心来多读些书。一天到晚毛毛躁躁。” 他嘴里训斥着,面上也僵着,但是冷冰冰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下来。 季先之叹气道:“既然懂了,便下去加大人手寻找鹧鸪。” 吕寻俯身再拜,转身自书房离去。 这一事解决,宁南忧便觉有些疲乏。 “主公且先休憩片刻。或许晚些...那乌浒王便要寻上门了。”季先之观其神色,轻声道了一句。 宁南忧捂着眉头道:“也将至晌午,今日东厨都预备了些什么?怎么现在还未将饭食送来?” 季先之略有一怔,拱手作揖道:“今日的东厨...由少夫人全权掌控...” 宁南忧有些诧异的朝他望了一眼,迅速皱起眉头朝屋外那高挂的艳阳看去,忍不住挂心担忧道:“虽说已是初秋,但这暑气却还没有散下去。她昨日才退了烧,身上的伤又一直没好,怎可在最热的时辰去东厨?母亲近两日没什么胃口,午膳通常只吃些消暑的茶点...她这劳作又是给谁准备?” 季先之听他问话,忍不住叹道:“少夫人做膳...还能为谁准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失约 “难怪我从南院出来时,你在北院的门前候着?”宁南忧朝他瞥了一眼道,“原是她唤你去的?” “不错。”季先之点了点头道,“夫人唤我寻几个小厮出去买些菜食。” 宁南忧听着,应了一声“嗯”,便从席垫上起了身,预备向东厨去,脚步刚刚走到门槛前,突然停了下来,那只伸出去一半的脚也收了回来。 他站在门前望着院里的杨柳树,沉吟片刻向季先之道:“府中的藏冰还有多少?” “藏冰倒是还剩不少...”季先之答道。 宁南忧又沉默半响道:“罢了...只怕一冷一热更容易入寒,且叫人备一碗解暑汤药。免得她中了暑气。” 季先之听着他对江呈佳的关心,便悄悄笑了起来道:“好,老奴这就去办。” 宁南忧侧过身回到案几前,无意间瞧见季先之一脸笑意的出了书房,便想起了昨日他自己说过的话,下过的决心。 明明与季先之说好了,日后北院的消息不必报给他;明明昨日打定主意不再注意她的行踪;明明想好了之后不再去北院。可到了今日...这些决心在他瞧见她生病昏迷、高烧不退的样子后又一次被推翻。 宁南忧低下眸,心烦意躁的看起案桌上的卷宗,将桌上的竹卷、帛书与折卷翻的哗哗作响,盯着密密麻麻的字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未曾看进去。 季先之嘱咐好小厮去准备解暑汤,没过片刻便回了书房。正瞧见这青年坐立不安的跽坐在席座上,甚至于手中书卷拿反了都不知道。 他好心劝了一句:“主公若是实在忧心女君,不如去东厨瞧一瞧?” 宁南忧沉在自己的思绪中,耳畔嗡嗡一片,根本未曾听见季先之说的话,只是愣愣盯着手中拿反了的卷宗瞧。 “主公?”季先之见他没回应,便再唤了一声。 宁南忧下意识“嗯”了一声,清醒过来,抬眸朝门前望去:“季叔...又出什么事了吗?” 季先之摇摇头道:“主公且放心,外头有周源末与吕寻看顾,暂不会有事。” 宁南忧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又隐约记得方才季先之好像同他说了什么,于是问道:“季叔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老奴认为,若主公不放心少夫人,倒不如去东厨瞧一瞧。这备了一碗解暑汤药...也不及主公您亲自去瞧一瞧啊..”季先之劝导起来。 宁南忧微微弯着眉眼,淡淡道:“季叔...我昨日说了...不必将北院的消息告诉我...您怎么...现如今还劝我去看她?” “主公若当真不想见女君,昨夜便不会去了北院...”季先之勾着唇角,脸上透着慈蔼的笑。 “您怎么知道我...”宁南忧眸中目光一滞,话问出口又顿住。他方才与季先之说话间早已透露了昨日自己去过北院,探看过江呈佳的事实...其实早就没什么可掩饰的了。 他失笑一声,垂下头自嘲道:“到底是我...食了言。还在这里质问您。” 季先之走上前,慢慢在他身侧坐下,抽走了宁南忧手中拿着的书卷,收起砚台上停靠的狼毫笔,稍稍整理了一番才道:“主公若是真的想见,也不必遮遮掩掩,如此反倒不好。您固然要与那南阳公主维持关系,却也不该忽略这府内的风言风语。虽说府内仆婢都是老人儿了,可说不准哪一日出门采买与外人闲聊...便将府内的消息说出去了...眼下这个节骨眼,只怕让旁人知晓魏氏遗孀李氏同她夫君至交不清不楚,会令下邳、南阳乃至魏氏一族对李氏的信任与支持崩塌。毕竟...这么多年,李氏全靠她一身刚烈贞洁,对魏漕的忠心不二,才叫魏氏的太公与太夫人那样喜欢,方能在魏氏立足脚跟。” 宁南忧侧过身,望了季先之一眼,听完他的话,先是默声不语,后而悄悄笑出了声。 季先之这是在为他找理由去见江呈佳。 指挥府内家仆若当真将这宅中之事说与了外人听,那么季先之这个一府管事也不必做了。这么多年,府内消息只有他们故意放出去,却没有哪一个奴仆敢如季先之所说一般不小心透露出去。 可这些...李湘君却不知。 这些天,他一直躲着江呈佳的缘由,便是因为害怕李湘君多想。可若他是因为顾及李湘君的名声,才不得不去北院,想必便可将多疑的李湘君搪塞过去了。 从前,他倒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 “季叔要替我同阿萝见面找理由...也不必贬低自己的处事之力。这指挥府上下的仆婢若是将宅内消息传出去,那您还是我所认识的季叔么?”宁南忧打趣道。 “若主公明白老奴一片苦心,便不该强求自己...您这辈子已经足够辛苦,若是与少夫人相处时觉得舒服,就莫要继续躲下去了。”季先之见他如此之快的领悟了自己话中之意,便徐徐回答道。 宁南忧知道他的苦心与关切,眼底泛起温润的目光,淡淡道:“我知道了...季叔。” 他起身,终于准备去东厨。季先之见他被自己劝动了,心里也涌起一丝欣慰与高兴。 谁知两人还未出花园,便见门房从回廊下疾步朝后院奔来,径直行至他们面前,恭敬道:“男君!” 宁南忧停住脚步,望着气喘吁吁的门房阿六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忙慌?” 门房阿六深呼了一口气,还是喘得很,断断续续道:“陈旭师公在门口候着,让奴才来通传一声,说是已在来福酒楼摆下了一桌酒席。乌浒王孟灾正等着,请男君快些着装佩剑出府,与他同去来福同乌浒王会面。” 季先之皱了眉头,喃喃自语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他瞧着高高挂顶的烈阳,又瞧了一眼宁南忧的脸色,只觉得此时的青年脸上又阴沉沉遮下一片,似是极为不悦。 这青年没说话,立在那,冷冷盯着地上一膝跪地的门房阿六。 少顷,没等季先之开口说话,青年转了身冲着他浅叹一声道:“这一去...怕是晚膳也不得归了。我同阿萝倒是约定了晚膳去母亲那里...如此...还要烦劳季叔替我同她说一声。改日,我一定陪她。” 青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行头觉得并无不妥,冲着这名唤作阿六的门房道:“去备马。我这就出府。” 季先之还没来得及同宁南忧说上一句,这竹叶玄衣、发冠白玉的青年便跟着匆匆而走的阿六朝大门行去。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宁南忧,有些疼惜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遂一人朝东厨去了。 季先之想起今日早晨,江呈佳命人将他带到北院的场景。许久未曾露出笑容的女君兴致冲冲的同他吩咐着安排仆婢出门采买之事。 为了那顿同主公约好的晚膳,出门采买的仆婢们一归府,她便兴高采烈的唤人将膳食原料搬去了东厨,取了压了箱底的攀膊,挽起袖子便在灶房里乒乒乓乓的准备到了现在。要是知道主公不得归来用膳,不知又得怎样失落? 他心事重重的去往东厨。 远远的便瞧见千珊与小翠在外院忙碌着。江氏亦端着菜篮子进进出出,整个东院飘着一股浓郁香气,不知又做了什么美味。 季先之不敢进去,站在不远处定定望了一会儿,瞧着江女虽大汗淋漓,气色却还好,便也放下心来,正预备转身离去。谁知眼尖的千珊瞧见了他的身影。 只听见身后传来千珊一声叫唤:“季先生!” 季先之背脊一僵,耳边传来咚咚咚的奔跑声。迫于无奈,他转过了身。千珊此时早已解开了手上的攀膊,擦着额头上的汗,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装朝他依礼一拜道:“您来东厨...可是寻女君有事?” “也没有旁的事...只是主公嘱咐...命我替女君煮了一碗解暑汤药。想叫女君多注意些身子。”季先之答道。 千珊听此话,面上露出欣喜之色道:“主公当真如此说?” 季先之瞧见她高兴,心底微叹一声,点了点头道:“还能有假?” 千珊是在替自家主子高兴,朝着季先之又行一礼道:“多谢季先之告知,我这便向女君通报一声。”她转身便要往灶屋内奔去。 季先之急忙唤住她道:“等一等。” 千珊止住脚步,侧过身问:“季先生还有事要交代?” 季先之闭了闭眼,想着反正都到这里了,还不如快些将宁南忧出去的消息告之江女,避免她等会儿因劳作过度真的中了暑气。 “主公有约,方才已经出门,只怕晚膳不能归来...” 千珊一愣,呆呆道:“如此一说...主公便不能与女君一同用晚膳了?” 这丫头脸上浮现失望神色,更多的是同他一样的担忧之情。 “奴婢知道了...多谢季先生提醒。”她心底的怒意又被宁南忧掀起,面上的喜色也一散而尽,有些赌起气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厌弃 季先之瞧她变了脸色,忍不住替宁南忧解释道:“主公也是没有办法...他...” 这话还没说完,千珊便毅然决然的打断了他:“季先生不必多说,奴婢明白,相信女君也能理解主公...奴婢先行告退了。” 千珊朝他欠了欠身,没等季先之再开口说话,便转身朝东厨院子里奔去。 季先之晓得,此时无论他再说些什么都无用了。于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东院。 千珊怒气冲冲的奔到灶房,还没进去,便瞧见江呈佳此时正满脸大汗的蹲在灶前添着柴。见其如此,她心口泛起一股心疼,忽然觉得无法将宁南忧爽约之事说出口。 这些天,江呈佳笑起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成日成日的窝坐在屋内的矮榻上,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如今好不容易因为与姑爷的约定又重展笑颜,若是现在告诉她... 千珊想想这些,到了嘴边的话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江呈佳添了柴,又站起身来揭开锅盖,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她有些晕眩,脚下立即有些站不稳。 千珊急忙奔上去扶住,担忧道:“姑娘还是先去外面休息一番?这里我来照看便好了。” 江呈佳冲她展颜一笑道:“你放心,我没事。这汤饼啊,火候难以掌控,一不小心便会炖过头...到时涨了粉,水吸的太多吃起来便不够有韧劲了。你要真想帮我...且去瞧一瞧蒸锅上的胡麻饼好了没?” 她倒是沉静其中,不亦乐乎。可这兴致满满的样子却令千珊更为心酸。于是呆呆的站在她身侧,出了神。 江呈佳见千珊半天没有动静,便觉疑惑,抬头朝她望去,却见这丫头呆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随意问道:“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你方才出去...可是季叔来寻?” 千珊听到此话,心中略微一颤,醒过神道:“的确是季先生来寻。” “可是主公觉得饿了?”江呈佳笑呵呵的看着她,双手用力搓揉着醒好的面团,以四成的力道不断拍打着手中白面。待到面团稍用些力都拉扯不断时,才过了一遍油茶,继续放在长面砧板上揉搓。等到锅中净水烧沸,这才从大面团中迅速揪出细面揉搓成条状,在这娴熟的手法下,锅内很快飘满了面丝儿。香油与面香也随着热水不断的翻滚而飘转出来。 千珊虽然不止一次见过自家姑娘做这汤饼,但每每再看时,总是惊叹于她的手法以及清水煮丝时飘出的香气,单只有面丝都这样芬香四溢,再加上姑娘亲手调的料汁...那美味简直无法言语... 她被汤饼吸引了目光,竟忘记答话,继续愣愣的盯着锅碗望着。 江呈佳见她这般馋像,忍不住笑道:“你若是以后想吃,等归洛阳后,我亲教给薛青,日后你二人成了亲,他便可以日日做给你吃了。” 千珊正想象着汤饼做熟时,江呈佳撒上料汁时的场景,刹然听见薛青的名字,面色瞬间燥红起来,垂下头又怒又娇道:“姑娘莫要瞎说!” “好啦!你若再这样心不在焉,我便继续瞎说。”江呈佳晓得她面皮薄,打趣了这一句,便立即收敛,“说,你这样心事重重,可是方才季叔同你说了什么?是有关于主公的事么?” “呃?”千珊一僵,面露犹豫,不知该说不该说。 她迟疑了许久,最终咬咬牙道:“季先生说...主公今日怕是不能陪同您用膳了...” 江呈佳拿着长柄汤勺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面容被雾蒙蒙的水汽遮住,看不清究竟是何种表情。 但灶屋间瞬时沉默下来,静的千珊发慌。 “姑娘...兴许主公是有急事。”千珊觉得实在安静的可怕,于是急忙开口替宁南忧解释道。 江呈佳拿着长勺,捏住锅盖长柄,将冒着气的锅盖上。蒸汽满满散去,只见她神色如常,冲着千珊扯出个笑容道:“他自是有要事去办,不打紧。这些菜食...我做了端去南院便是了。母亲这几日一直吃着流食,也该补补身子。” 她好似不以为意,垂下头后,却不自觉的露出失望神色。千珊瞧见她强装的模样,心里也泛起一股涩苦之意。 “姑娘...”她喃喃唤了一句。 “嗯?”江呈佳抬头朝她看去,见千珊一脸担忧心疼的模样,那不自觉下垂的嘴角便被她硬生生的扬了上去。她莞尔一笑,打破了屋内沉闷的氛围,若无其事的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没伤心呢?你怎么反倒比我还难过。” 千珊最怕的便是这样强撑着情绪装笑的江呈佳,想开口,却又不知道劝她些什么。 “好啦好啦,快去替我瞧一瞧蒸锅里的胡麻饼好了没,若是蒸久了只怕不好吃了。”江呈佳立即打发她去了一边,转过身脸上便露出了寂色。她望着一旁的高台案桌上摆着的六七样膳食,默默叹了口气。 千珊被她推到一边,再朝她望过去时,便见江呈佳早已去了另一闲置的灶台上准备料汁去了。 小翠还在外头收拾着其他食材。 今日这膳宴,本是十全十美...是她精心准备了,预备向宁南忧致歉的一席膳食。眼下看来,这十全十美宴只能作罢,压在心底,堆了满肚子的话,也是无人可述了。 江呈佳放下菜刀,推开窗,心情一下子低落到谷底。可转身瞧见千珊与小翠还在忙忙碌碌。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让她们担忧,于是强撑着,继续将这顿膳宴做了下去。 后院。 季先之从东厨离开后,便从后院的小长廊里绕回了西院。 碧芸方从曹氏那处归来,正巧瞧见匆匆归来的季先之,于是出声唤住了他:“老季。” 季先之从后门入了院子,听见一旁传来碧芸的唤声,于是迅速停住了脚步,朝侧边看去。只见碧芸立在西院照壁前望着他。 “这个时辰...你怎么从南院回来了?” 碧芸难得在晌午时归西院,此刻见到她,季先之自然有些诧异。 “夫人想要一人静一静,我便遣散了屋里侍候的仆婢,留了个小厮先看守着。回来拿些衣物。瞧着夫人这病,我怕是要陪夜了。”碧芸解释道。 季先之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有些糟糕的脸色,忍不住唠叨道:“夫人这病需慢慢养着。你陪夜时,也注意些身子,莫要熬坏了。” “嗯。”碧芸应道,“这些我知道。” 季先之与她一同入了屋子。两口子稍稍理了理被季雀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 “雀儿又不知去哪里,同哪个婢子玩去了。你也不管管。”碧芸嘴中抱怨着。 季先之附和道:“怎么不管?过几日,主公从建业请来的先生就到了,这丫头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到时只能乖乖呆在府内读书。你莫要这样操心,一切都由我来管便好了。” 碧芸手脚麻利的将季雀的那张小床整理好,然后坐在屋堂中央的席垫上倒了一壶水喝,边喝边问道:“主公与女君究竟怎么回事?与那湘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主公小时不是最喜欢湘夫人么?怎么长大了反倒有些厌烦起她来了。既然厌烦...又为何要刻意靠近呢?” 季先之替她从衣箱里取出了一些衣服,然后拿了块长巾打包了一下,走到她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主公儿时再喜欢湘夫人,眼下也不能继续喜欢...毕竟那湘夫人乃是前任大司马魏漕遗孀。他也并非刻意靠近,只是因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因而接触的有些密切罢了。”季先之替宁南忧掩瞒着儿时之事,囫囵解释道。 碧芸瞥了他一眼,叹声气道:“你有什么事要瞒着我,我瞧你神情便知道...若是事关主公私事,你直说便好,我自不会多问,也不必拐弯抹角的拒绝告诉我。若是主公当真只是将湘夫人当成挚友遗孀对待,那么这府内上下的仆婢也不会指着他二人窃窃私语了。” 季先之面色微微一僵,冲着她温润一笑道:“我什么事都是瞒不过你的。” “若是主公让你瞒,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碧芸摆了摆手,接过他手中的包袱,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这就走了?”季先之还想留她叙叙话,于是匆忙问了一句。 “走了。南院夫人那边只剩一个小厮看守,我不放心。”碧芸径直朝西院大门行去。 季先之坐在堂中浅叹一声。目光放远,凝想起方才碧芸说的话。 要说为何主公为何那样讨厌李湘君,便要追溯到他十一岁时,被代王遣送去了西漠的缘由了。 曹夫人在宁南忧七岁时遭逢大辱,随后一直疯疯癫癫不清醒。在最黑暗的那几年,李湘君一直伴在宁南忧身侧陪着。在他孤单黑暗的童年中,她算是他唯一的好友。因而,那时的宁南忧对于李湘君算得上十分信任,对她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可偏偏也是他这个唯一的好友,做了宁铮多年的眼线,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宁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章 年少时 仅仅是为了讨好宁铮,求保其母家荣华富贵。 当年明帝对宁南忧很是看重,因此,将他托付给卢夫子教导。而七岁以前的宁南忧性格也不似如今这般沉郁忧伤,她年少聪慧,所读之书过目不忘,也十分善良,很受卢遇与越老将军的喜爱。他曾也有年少远志,辅佐君王之心。而那时的宁铮还不曾在众王臣中显露头角。 建光二年末,明帝驾崩,新帝登基,改元阳嘉。当时的宗正恰好查出东勤公于封地之外买卖私宅地契,吞并土地,扩大私府商农,又偷偷倒卖私盐,累积数十万钱的私产,压榨封地民脂民膏这一系列罪责。 为了替母家摆平此事,保住李氏一门荣华,年幼却早熟的李湘君选择以出卖宁南忧来求宁铮出手相助。 阳嘉二年,宁南忧恰好十一岁,安帝才不过登基一年左右,淮王宁铮逐渐权重,留于洛阳参政,他的封地原本仅仅只是鄱阳一郡,围地为一小国,并不曾守要害之处。但是后来,这鄱阳小国却被宁铮逐渐扩大成了淮国,得封蕲春、新都等地,在朝中的地位也越来越显赫。那时的宁南忧,即使于府内忍受父亲的辱骂,日日瞧着母亲疯癫无状,可心中也没有如今这般执念至深,无法改变,也多亏卢夫子时时给他支撑下去的信念,小小少年才有继续实现抱负理想的愿望。 但...也正因为他与卢遇、越老将军越走越近,宁铮也更加厌恶于他。曾数次下旨将他囚于王府之内,不允他出府与卢、越二人相见。 阳嘉二年末,正因李湘君将他私自出府的消息告诉了宁铮,致使十一岁的宁南忧被宁铮遣去远在天边的西漠之中,遭逢饿狼扑食、饥渴难耐、命悬一线之难。也恰是这个时候,一向不参与朝堂之事的东勤公为了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党争之变中保住李氏一族荣耀,跟风众臣,上册参奏卢氏越氏等四门谋逆之罪,与当时的众人一样,选择将这滔天的污水灌在常猛军的头上。之后又匆忙迁出洛阳,返回封地下邳。 李湘君被东勤公留于洛阳京城内的淮王宅邸,亲眼瞧见卢夫子被安帝斥落降罪,打入了死牢。 然而,她明明知晓卢遇对宁南忧何其重要,却在修与他的家书中隐瞒了此事,言说京城一切安好。宁南忧远在西漠,获救后,辗转来到舅父曹勇家中,收到了李湘君这封信,便没有着急赶回京城。 谁曾料,待他随着舅父的车驾赶回了洛阳时,却得来了卢夫子秋后处斩,越奇越老将军被敌军俘虏,战死沙场的消息。 而这些,李湘君都不曾告诉宁南忧一字一句。尽管当时的她不过九岁有余,可心思却深沉的可怕。她晓得若是自己将京城的消息告诉了宁南忧,那么宁铮定然会弃了李家,弃了她,再不让其踏入洛阳半步。为了留在宁南忧身侧,同时保住李家的荣华富贵,李湘君选择隐瞒。 平定王曹勇为了照顾妹妹,曾向安帝请旨居于洛阳少时数月。也幸亏那时有着曹勇陪伴在宁南忧身侧,三番五次救下了想要了却此生的宁南忧,并支持他查清常猛军逆案的真相,这才让已经心灰意冷的宁南忧有了一丝生的欲望。 那时的宁南忧根本未曾想到,自己那么信任的好友或者说有些心仪的姑娘会帮着父亲宁铮一起瞒着他,甚至背叛他。 而当时的李湘君在宁南忧颓废痛苦时,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一般伴在宁南忧左右,一点点照顾,日日伴读谈心。 可怜他什么都不知,还觉这辈子非李湘君为妻不可。 就连平定王曹勇也觉此女与他有缘,有意替他二人定亲。 李家的祖上与曹家有着血缘关系,一代传一代后,才慢慢成了远亲。论上辈分关系,李湘君该称曹氏兄妹二人一声姑姑、舅父,又恰恰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宁南权母家表叔之女。曹勇便觉得与宁南忧门当户对。 便是连宁南忧自己都认为,待他成年后,便要娶李氏为妻,一生一世与她相护敬重,恩爱不疑。 建康二年,宁南忧十七岁,在他拼命追查常猛军逆案事发原委经过以及幕后真相的同时,他与李氏的感情也愈发要好。 就当他以为行成人礼后便会与李湘君拜堂成亲,从此以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时。无意间,却撞见李湘君与对他来说以友亦兄的魏漕搂抱暧昧。后听见宁铮与她的对话,这才知晓,原来多年以来,父亲埋在他身侧的眼线竟然是他一心以为要娶为妻子,唤作夫人的李湘君。 那种被最亲之人背叛的痛楚令宁南忧一度消沉。 后来,魏漕为救已登基为新帝的宁南权而重伤,又染疾重病于床,宁铮拿着李氏一族逼着李湘君嫁入魏府。 宁铮说这番话时,宁南忧就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被父亲相逼,他却只字未言,只因觉得凄凉可笑。因为这个他视为妻子的女子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答应嫁给身染重病的魏漕,将他弃之不顾。 后来,李氏嫁入了魏府,曾与他有过私信,问他这些年是否喜欢过自己,于信中数次向他致歉,向他说明缘由,表明心意。 但,宁南忧却没了心情再去纠缠其中,便从此时,他对李氏厌恶至极。以至于后来在魏府见到比他还小一岁的李湘君,口中唤得也再不是“霜儿”或者“魏夫人”,而是“君姐。”彻底将他以兄嫂区分。 建康三年秋,魏漕病逝。 李湘君带着魏氏族人迁出了洛阳,奔往下邳。 之后他们二人便在未曾见过一面。 而这些旧时往事,宁南忧一直压在心底,不曾与任何人提及。 因此,仿佛所有人都认为,虽然年少时的宁南忧或多或少对李湘君动过心思,但那也不过是因舅父牵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都认为,他根本不喜李氏,才逼得李湘君赌气嫁入魏府。 直至今日,仍有许多人觉得宁南忧负了李氏,弃了这个从小伴在他身侧的未婚妻。 便是连季先之也认为,当年的宁南忧在听到宁铮要将李湘君嫁入魏漕府中,以此联姻时,他片言不语的缘由有二,一则是不够喜欢李氏,二则是想要替卢、越、吕、慕容四门洗清罪责,平反冤案,因此无心思虑其他。 直到建康七年,有一次,宁南忧在建业与周氏两兄弟于欢意楼喝的酩酊大醉,季先之将他扶着归了宁氏私宅后,听他醉后胡言乱语才知,原来当年他与李氏之间有着这么一桩事。 半夜,宁南忧酒醒,曾抱着他崩溃大哭一场,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看见他如此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哭泣。平时的他从不落泪,坚强的让人叹服让人心疼。 便是那次,他才将心底埋藏多年的痛楚,以及对李氏所有的情感全部说了出来,也同时收了自己的一颗心,对李氏彻底死了心。 时隔多年,如今这李氏坐拥下邳、南阳与魏氏所有私产,再与宁南忧相见仍旧是那么的贪得无厌,口是心非,心思城府可怕,让人十分厌烦。 季先之叹了口气。 这些事,宁南忧不允他多说,也不允任何人知晓,仿佛在拼命掩藏他曾经对李氏抱有期盼,抱有美好愿望的事实。又或者说,他是在隐藏自己曾经喜欢过李湘君的事实。 再后来,这世上便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能够走进他的心中,能够靠近他一分一毫。 季先之知晓自宁南忧十一岁起,他便一直在私下里寻一个曾经与他在西漠黄沙里相依为命的姑娘,也曾盼望着宁南忧若是有一日能够找到这个姑娘,重新获得一段能够陪伴他一生,带他走出执念的情缘。 然而,当宁南忧寻到有可能是当年人的燕春娘时,季先之却没能从他脸上读出高兴神色。似乎就算是当年曾经救过他,与他相互依靠过的女子,也不能与曾经长时间住在他心中的李湘君相比。 如今,季先之好不容易瞧见宁南忧对江呈佳动了心,心中也期盼起来。 希望江女能够好好伴在他的身侧,照顾他,待他好。 季先之想了许多往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眼前便湿了一片。 他站起身,又在屋内收拾了一番。 正当他拿着屋中整理出来的换洗衣物预备去后 庭司的浣衣房时,千珊却带了两个婢女提着两个深红色的食盒走了进来。 “奴婢给季先生请安。”千珊向他微微欠身行礼。 季先之抱着衣物,目光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道:“你怎么来了?” 千珊满面笑容,倒是没了方才在东厨院子前那副燥怒焦急之态,此刻向着他乖巧道:“女君派我前来为季先生送茶餐与汤饼,以及这两年时鲜于市、宫之内的胡麻饼。” 季先之一怔,问道:“女君做了膳,自是送去南院,再留一份给自己。怎得还惦念起府内的老仆子了?真真叫老奴惶恐。” 这世上,哪有女君亲自为下仆熬煮煎炸饭食点心与饼果的? 千珊再弯了弯身子福礼道:“不光是先生的,女君为阖府上下三十余人都预备了茶餐,这才要从早上开始做,晨时遣出府的两个小厮采买回来的食材正好是一府上下的。季先生倒是不必惶恐。都是女君一片心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示意 季先之双手作拳,向她屈身一拜道:“倒是劳驾千珊姑娘亲自前来送餐食。只是...既是阖府上下人手一份,这另一个食盒又是作甚?” 千珊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手中拎着的食盒,脸上勉强扯出一丝温和,克制着心底的不愿道:“这一份,是女君赠予南阳阁的...只是...季先生您也知晓,我们姑娘才同湘夫人大闹了一场,实在不好再去南阳阁露脸,只怕到时又要争闹不朽。于是...女君便想烦劳先生走一趟,替北院将这点心汤饼与饼果子送到湘夫人手中,也作为女君一番致歉心意。” 她提着食盒递给了季先之,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之态,很是变扭。 季先之晓得,江呈佳能叫千珊亲自将这食盒交过来已是不容易,眼下这丫头因着自己的主子在湘夫人那里受了辱,还未气消倒也十分合理。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便将手中的衣物放在门前的竹篮里,双手接过了食盒,略略弯身道:“如此,老奴便替女君跑一趟。烦请千珊姑娘替我向女君带一句话。” 千珊点了点头道:“季先生请讲。” “湘夫人终究是主公故友亡兄之妻,就算有些心计,有些姿色。在主公眼里,却比不上女君半分。且让女君安心,主公如今这般行事,不过身不由己。我会在主公左右看顾,决不让湘夫人有机会坐上这一府之母的主位。” 季先之突然说出这番话,倒是令千珊有些惊诧。 她实在未曾想到,季先之竟然这样讨厌李湘君,还以为他同吕寻以及周源末一样,都看好那湘夫人,认为自家姑娘乃是政敌之妹,宁南忧实在亲不得、爱不得。 她此刻凝滞着,一时之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愣立着看向季先之,一望便是许久。 季先之轻咳一声提醒道。 千珊即刻收回目光,低下眸转了两圈,才向面前这个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多谢季先生对我家姑娘的照拂。奴婢这便先行告退了。” 季先之点了点头,目送着这一行三个女婢往外行去,垂下头望着手里这份食盒浅叹了一声,拎起门前放置脏衣的竹篮往后院而去。 他匆匆嘱咐了浣衣房的婢子两句,便提着食盒马不停蹄的赶往南院。 当初顾安选的这宅院虽然不大,但入住的这两月里,府内家丁倒是将后院一片荒恳开了出来,七零八碎建了屋子,又拆了围墙重新造了一遍,倒是宽敞了许多。宅院里的格局也七七八八的改建了一些,原本狭窄拢高的通道变成了回廊长街,铺上石子路,实在好看的紧,但同时各院之间的路程却也增了不少。空余的地方都拿来种植草木了,自然是没有捷径之路可以走。 季先之七弯八绕的去了南院的南阳阁。 正巧瞧见湘夫人身侧一直跟随着的婢子佩玲向外面走了出来。这婢子便是晨时宁南忧前来南阳阁时,替湘夫人抱不平的丫头。 佩玲一眼便瞧见了季先之,于是急忙上前行礼,“季先生此时来有何要事?” 季先之领着食盒道:“女君为全府做了膳食,也特地为湘夫人准备了一份,只是北院的人不大好意思前来,便托我来送,也是向湘夫人致一声歉。” 佩玲听见他提及江呈佳,面色立马塌了下来,一贯的和颜悦色也没了,倒是很强硬的说道:“我们家公主无需她一个乡野村妇来致歉。” “佩玲!胡说些什么?”面前这小婢子话音刚落,里屋便传出一声厉喝。 一个身着碧色连天锦袍衣的姑娘走了出来,面色十分严肃的瞪着佩玲看着。 季先之收着食盒,默默望着那个姑娘,心底泛起一丝厌恶。 李湘君身侧共有三名婢子相伴。 无论是从前在淮王府,还是后来嫁入魏家,这三个婢子都一直跟在李湘君左右。在魏家的这些年,这三个婢子便是她的左膀右臂,替她做了许多事,在魏氏族群中的地位也是极高。整个南阳公主府除了李湘君这个郡封公主之外,便是这三位做主。 而眼前的这个碧色锦袍的婢子正巧是这三位中为首的那一个,名唤明华。 此女从前也是官女,只是因父亲被抄送入狱,罚没了家产田地,族人也通通获了罪责,充军发配或是贱卖入窑都散尽了。后被东勤公买入宅中,拨去伺候李湘君,从前李氏不过是一名公爵千金,并无册封,只因九岁那年,曾在常猛军谋逆一案发生时,救过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子。而这唤作明华的婢女也不得李氏的待见,只呆在李氏闺阁的浣衣局内做事。 后来天子于永和一年登基,便为李氏封郡,赐了封地,配置公主府,但因年纪尚小只能暂且寄养在淮王府。直到李氏与魏漕定亲后,东勤公为了助其在魏府立足脚跟,才让她身侧的这名出生于官家、又读过些书、有些见识的婢子跟在了李湘君身侧,与两名从小伴在李氏左右的婢子一起当作陪嫁丫头嫁入了魏府内。 魏漕殁后,这名婢子一路为李氏披荆斩棘,替她出谋划策,助她在魏家的威望愈加高涨,至此才算真正成为了李湘君的心腹之人。要说李湘君城府之深绝然难寻,这明华也并非是个善茬。 打从李氏自王府出嫁那日,见到明华的第一面,季先之便觉此女绝非善类,后来得知她替李氏行的那些恶事后,更对她厌恶起来。 “明华姐姐,佩玲未曾胡说...”佩玲被明华训得浑身一抖,退后两步连连叫屈。 明华不曾理会她,反而朝季先之先行一拜道:“季先生,佩玲一向没规矩不懂事,还望先生莫要责怪。” 季先之面色不惊不燥,十分坦然道:“小丫头...有些小脾气护主也是正常,只是...在下亦是这偌大的指挥府、淮阴侯府之管事,纵然不能叫一个丫头将主母诋毁的什么也不是...” 他脸色微微变换,暗沉了下来,盯着垂着头的佩玲道:“女君纵然曾与儿时走马天下,持剑探花,却也并非凡夫俗子,乡野村妇。明华身为公主身侧的第一女官,便要时时刻刻看顾着手下婢子的德行教养,莫要让南阳公主在公主府外丢了脸。” 这话字字如刺,叫低着头的佩玲浑身不适,脸色涨的血红。 明华也被训的变了脸,恭谦朝他一拜道:“多谢季先生指点,明华受教了,日后定会好好管制下人。” 季先之不想再与她多话,脑袋微微偏侧望向内院问了一句:“公主不在么?” 明华再福身道:“秉先生,君侯自来福酒楼遣人来唤公主前去酒席小酌一杯。眼下公主已应邀,带着思慧出了门。” 思慧便是李氏身侧另一名婢子。 季先之听着她这话倒是十分疑惑,假做关切的问道:“公主的风寒还未痊愈...怎能顶风前往酒楼?又怎可饮酒?” 明华倒是一僵,轻声道:“这...奴婢便不知了...主人家之间的事,婢子也实在弄不清楚。” 南阳阁的口风最是紧,尤其是眼前此人。明华一句话不说,可季先之却知道李氏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恐怕根本没有什么主公遣了小厮前来请她前往酒楼,因为以主公的性子,绝对不会无故遣人来唤李氏前往酒楼。临贺一事,李氏从头到尾都未曾参与,主公又怎么可能叫她过去?这一切只不过是李氏及时得到了周源末于酒楼做宴的消息,自己一意孤行想要前去,伴在主公身侧,与主公一同参与临贺之事,又想得个合理的由头,胡编乱造罢了。 说到底,李氏对主公并不信任,若是无法与主公同谋,共同策划一桩事,只怕也没办法彻底相信主公的诚意。 季先之对她之想法嗤之以鼻,面上却还是不得不端着些。 他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明华,才道:“如此...府内还有诸多事宜要做,在下便将食盒交予明华姑娘,先行一步了。” 明华点点头道:“有劳季先生亲自过来一趟。” 季先之不同她废话,转身扭头就走。 明华面带微笑,一直端着礼目送季先之出去,等到那抹素衣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前。明华那张保持着微笑的脸也瞬时黑沉了下来。 一旁的佩玲有些憎恶的盯着她手中提着的食盒道:“明华姐姐...咱们真的要收了这食盒么?只怕公主归来瞧着烦心。” 明华将这深红色雕花刻纹的食盒拎到眼前看了又看,冷笑道:“你也不看看咱们这是什么地儿?哪里能收这些粗俗玩意儿?江女一个堂堂主母女君,竟然亲自为下仆做点心膳食,还要以作公平朝我们这里送一份。怎么?难道也拿我们南阳阁也当成了他们侯府的下人?” 这姑娘变脸变得忒快,但一旁的佩玲却早就适应了一般,不断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明华姐姐,我还以为...你当真要收了这乡野村妇的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偏宠 明华挑了挑眉头,唤来南阳阁前厅的小厮,将食盒交给了他,并十分亲切和蔼道:“堂夫日日在前厅劳作,定是累得慌,这是我们公主特地嘱咐要赠予你的赏赐。如今,天还有些热,不如先放下手头的活,到后堂休息休息?” 那小厮有些出乎意料,颤颤巍巍接过明华递过来的食盒,鼻子一酸,连连弯腰感谢道:“多谢公主与明华姑娘体恤。奴感念公主大恩!” 明华回了个礼,便带着佩玲回了主卧。 而此时此刻,曹氏的院子里,江呈佳早带着三两个仆婢候在屋外等着曹氏换衣梳洗起身使用午膳。 碧芸在屋前立着,对着眼前恭恭敬敬站着的江氏先行一礼,后温温笑道:“听仆役说...女君在东厨忙碌了一上午,着实不易,您身上还有伤,本不该如此劳累。” 江呈佳欠身回礼道:“多谢姑姑关怀。昨日...主公替我拿来了金疮药,一瓶三用,身上的伤倒是好了许多,眼下倒是不打紧。我思量着,母亲这两日病着,胃口不好,因而做了茶餐来,想为母亲调一调脾胃。前几日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不对,才会令母亲气病了。这实在是我的错,今日自要来向母亲请罪。” 碧芸见她今日的神色也不如前几日那般疲倦苍白,倒是多了些红润气色,想是因为昨日君侯去了北院的缘故,心中也是替她高兴,于是点点头道:“夫人梳洗慢了些,还请女君耐心等待。” 江呈佳应了一声,继续站在廊下候着。碧芸将屋门打开,走了进去,又顺手合上门,入了内屋伺候曹夫人梳洗去了。 一行人立在屋前不知等了多久,顶头的太阳也有些厌烦占据高位,逐渐朝西边移去。 江呈佳早已站得一身汗。方才从东厨出来后,便已经回了北院换了一身衣裳,如今回廊厅堂阶前久候,身上便又开始水滋滋的淌着汗,黏了衣袍,竟透过薄纱,向外袍渗了出来。 千珊站在她身后瞧见,立时有些担忧道:“姑娘...要不咱们去长廊里头候着?天气热,您这样出汗,当心再将背后的伤口感染...” 江呈佳额头上已挂上细细的汗,背后伤处火辣辣的疼令她原本有些红润的脸再次苍白下去。 她忍着,轻声对千珊道:“不打紧,东厨灶屋里比这外头还要热,一上午呆在那里,不也挺过来了。既然是来向母亲请罪的,便不该嫌日头毒。三日以前,是我将母亲气病了,又因身上伤病未能及时来向母亲请罪,如今自然当受些罚。” 她知曹氏迟迟不肯开屋门,迎她进去,并非因为正在梳洗换衣。 她们一行人足足站了三炷香的时间,也有小半个时辰,这些时间足以令曹氏换洗服药了。但如今曹氏却迟迟不肯开门,也不命碧芸出来说一声,便是有惩戒之意在其中。 毕竟三日以前,那场争吵,她的确有错。李湘君乃是外家人,虽然也成曹夫人一声姑姑,与她乃有远亲之缘,却说到底不是自家人,曹氏自然不得责备一句,更何况人家还是一郡公主,又凭着小辈对长辈的关怀以及多年情谊,为曹氏侍疾,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也累病了,曹夫人自不得再说她的不对。 但这件事总要有一个源头,若不找出来,恐怕难让府内下人心服,凡一切争执,皆有因果。而江呈佳身为淮阴侯府的女君,不但没有恪尽一府之母的职责,反同外人相争。即便这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多少对错不等,到最后也只是她这一府之母的过失。是她未曾恪守礼乐之道,善待尊客。也是她不曾克己复礼,任性妄为,因一时意气恼火与客大闹不休。这便是失了责。 曹氏将她当作自家儿女,当成了这一府女君,如今才会刻意将她拒于门外,以作惩戒。若她骄傲自负,恣意妄为,必然令全府上下对她起反叛憎恶之心,虽众仆不言,但日后却会在她操持全府事务时,多添烦忧。令她无法管教奴仆,失了威信。但若是她知错便改,情况又大不相同。 今日,她本就是借着请罪之意,亲作了膳食,送来南院。既然已经劳累一上午,江呈佳也不在乎继续顶着烈阳在院中站上一个时辰,以此表明为妇为媳的礼数与诚意。 江呈佳不急,千珊却看的心急,生怕自家姑娘着了寒气再着了暑气,又一病不起。 主仆三人又顶着太阳站了些许时候,碧芸才缓缓将屋门打开,踏着盈盈步伐朝院子行了几步道:“让女君久等,夫人已梳洗完毕,正唤您进去呢。” 江呈佳松了口气,冲着碧芸点点头,正预备进去,却见碧芸目光在她身后跟着的千珊以及小翠身上扫了两眼,于是脚下步伐顿了下来,思量三分,转身对千珊道:“我们在外面候着也有一段时日,怕是汤饼与茶餐都凉了,你且带着小翠随碧芸姑姑去南院的小厨房里将膳食温一温,无需太烫。” 千珊虽有一瞬间的呆滞,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怕是曹夫人有话单独与她说,这才命碧芸姑姑出来支开她们二人,于是福身行礼道:“喏。”她带着小翠随碧芸朝东边的小厨房行去。 江呈佳在院内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提着裙摆朝屋里走去。 宽敞的内卧里,横跨着一整面凤花翠屏,进了屋,便有一股浓重药气飘来,味道重的甚至有些冲鼻。江呈佳绕过屏风往内走去。 曹氏斜靠在卧榻忧侧的矮垫长桌边上坐着,半徐风姿半徐倾城,洁白的面颊在这数十年的保养下,并未透出一星半点的老态。 “儿给母亲请安。”江呈佳徐徐行至她身侧,缓缓欠身行了一礼,将正出着神的曹氏唤醒了过来。 “来了?”曹氏转过身,坐直了身子,一只手臂轻轻搭在旁边的矮桌上,面带温和笑容朝江呈佳望了过来。 “嗯。”江呈佳微笑着,乖巧的答了话。 “站了这么许久,身体可有不适?”曹氏关切问道。 “并未不适。”江呈佳顺口答道。 曹氏便向她招了招手,又拍了拍她右侧的席垫道:“坐。” 江呈佳微微颔首,又行一礼,这才行至矮桌的另一侧,规规矩矩的跽坐而下。 曹氏的脸上露出爱慈的笑容,将她搭在膝上的手拉了过来,放入手心,温声询问道:“我让你在院中站了那么许久...你可有怪我?” 江呈佳谦顺答道:“母亲这样做,自是有您的道理...儿心里清楚。” 曹氏挑了挑眉头道:“说说看,你都清楚知道了些什么?” “儿晓得...多日之前的那场争吵...是儿一人过错,只因儿乃主家,那湘夫人不过客家。儿却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与她争辩...害了母亲也害了自己。更与她闹得不和,让君侯心烦,让全府上下人心惶惶。”江呈佳迅速揪出这其中自己的错误,并诚恳的认了错,两眸小心翼翼的望向曹氏,双手紧握。 曹氏却轻轻一笑道:“你说的这些...乃是你作为一府女君应该承担的事。可我让你站在院内许久的本意...却并非这些。” 江呈佳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曹氏见她依然不解,便柔声道了一句:“我这几日气的并非你同君儿吵了一架。而是气你,既然与她争论了,何不将事情论个明白?” 江呈佳不解道:“母亲这话...儿媳倒是不明白了...若是争论明白了...岂不是...丢了南阳阁的面子。湘夫人下不来台,君侯也难做人。” 谁知曹氏听她提及宁南忧,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生气道:“他与君儿不清不楚,关系暧昧本就是他的不对。况且,我知道,三日以前的事原本就不是你引起的,而是君儿废了些小心机...想要让你在阖府上下面前丢尽脸面,想让你在我面前丢尽脸面。” 江呈佳听曹氏明里暗里都维护着自己,不由得失笑。 曹氏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后来不想同她争论的缘由有三,一则是觉得争论了也无用,那与昭远有同袍之义的周姓公子认定是你要去昭远书房做手脚;二则是觉得君儿是客,总要留些薄面;三则便是觉得因为你昏迷不醒以至于我急得发了病,生怕之后继续争论起来惹我再度晕厥。但是,阿萝...这府内是你做主,你是当家主母,自该拿出些主母的气势,她李湘君敢以客欺主,便是她的不对,管她与昭远关系如何,也不是欺你的道理。” 这番恳切至极的话语,令江呈佳鼻间一酸,竟有些涩苦之意,心中除了这些天来埋藏的委屈与难过,更多的便是感动。 她自嫁入淮阴侯府,除了宁南忧一贯照拂爱惜,以愧疚之意待她万般好之外,对她最为亲切喜爱的便是曹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解释 想起她第一次同曹夫人见面的场景,还认为她孤僻冷傲,并不是一个好交涉的人,甚至比宁南忧更难以感化。 谁曾料,如今曹氏会这般处处维护着她。宁南忧不愿去北院,曹夫人便以不适之由,不见君侯,直到他被迫无奈稍稍前往北院坐了小会儿,曹夫人才肯接受他的请安。 如此这般,诸类种种的小细节,都让江呈佳倍感温馨,仿佛拥有了她自小便从未有过的母爱。 她的眼前蒙上一层淡淡水雾,愣了许久。后觉察自己有些失态,才急忙低下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泪花,轻轻道:“母亲如此维护儿媳,儿媳感激不尽。” 曹氏浅浅叹了口气道:“我维护你也并非没有自己的私心。昭儿这孩子性子倔的很,总会因为陈年旧事而耿耿于怀。可自你入府后,虽并不能劝导他放下往事,但事情一旦牵涉到你,他总会顾虑的多一些。我虽成日呆在这一方宅屋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对他现在所谋划之事多少知道一些...” 江呈佳抬起眸子与之对视,等着曹氏继续说下文。 曹氏望着她停顿了片刻道:“半月以前,你二人争吵...我虽不知具体为了何事,但想来也总归与这临贺城内平地掀起的战乱有关?” 江呈佳眉头轻轻一蹙,默不作声。 曹氏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我不想见他,也是因由此事...但我虽然怪他无故掀起战乱,害了这一方郡城的无辜百姓。却无法真正责怪于他。昭儿小时并非如今日这般偏执,他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我却是脱不了干系的。” 曹夫人将目光从江呈佳身上移开,望向正对着矮榻的那堵青砖墙之上挂着的一幅字画,沉寂片刻后,用纤细的手指指向了墙上的经帛白卷制成的画轴,轻声道:“你可知...这幅字画是何人所作?” 江呈佳顺着她的手指朝对面的砖墙上望去。 只见其上正挂着一幅青山秀色的山水墨画,上排飞空着两排画工精细巧妙的大雁,空白留余的部分提了四行诗句。她被曹氏牵引着走到画前,才看清了那诗所写:“河川翠堤绯云窟,九州神气绕云出,两雁旋飞忠心护,青山墨白载英骨。” 江呈佳念念有词,目光滞留于画上山水墨白的磅礴之气,本是万里河山如长卷,一笔一画间透露着作画者胸腔中的豪放之气,却因数尺上空,落笔精雕细描的那两排单飞的黑雁而显得有些孤单落寞起来。若是细看此画,才发现,原来大雁盘旋不去的山水之下,正有浓墨挥洒成的狂风袭卷着这片神州阔土,仿佛要摧毁一切似的。 这么一看来,盘旋在上空的大雁竟大有孤注一掷,抵御狂风之态,像是要保护这一片净土家园,妄图驱赶这不可抵抗的自然之力。忽然凸显出一股凌然豪壮的英雄气概。 她不由赞叹道:“不愧是卢夫子作的诗句,将这幅水墨画卷所要传达之意,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曹氏微微笑道:“阿萝当真不愧是江主司之妹,饱览群书,知晓这雁飞忠骨碧云天的诗乃为当年的文坛大儒卢遇所作。” 江呈佳略略垂下头谦逊道:“母亲过誉,当年卢夫子这首诗传遍大魏国土,当时仰慕其才华的士人才子皆会朗诵此诗...儿媳也是听得兄长时常念及才有幸得以知晓此诗。母亲房中挂置的这卷字画...莫非正是卢夫子当年亲笔所作?” 曹氏点了点头道:“卢遇此诗,当年极为出名...这幅画也的确是他得以作出此诗的来源。只不过..诗虽是他作,画却并非他之行笔。行画之人乃是我的故人,故人不值一提,我便不多说。阿萝知晓卢遇这首诗,定也知其人善骨风姿。那么你可知阳嘉二年末的常猛军逆案?” 江呈佳一愣,略颔首道:“此一案,当年震惊九州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可知...常猛军一案的主谋越奇越老将军以及被论及同谋处置的卢遇乃是被人陷害?”曹氏又继续问道。 “此事背后另有原委,儿媳略知一二。兄长当年极仰慕越奇老将军的英骨雄姿以及卢遇卢夫子的文采傲骨,常猛军一案事发后,年不过十四的兄长还曾快马赶至洛阳,打听情况,至今不信他们二人会做出谋逆之事。”江呈佳握紧放在袖中的双手,知晓曹氏今日要同她讲明宁南忧如今为何会如此偏激的缘由,便顺着她的话答了下来。 这些话...本是极其私密的话。当年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安帝对谋逆之事的铁血手腕致使京师之中数多为卢夫子、越奇求情之人接连被贬、被逐出京、被革职查办或是抄没全家,因此一案死伤无数,血流成河。以至于今日也未有人敢重新提及此事,因为一旦提及,一个不小心传了出去,便是塌天大祸,稍有不慎便是全府赴死。 她嫁入侯府不过小半年,曹氏却肯将这样的陈年旧事,又是被天子牢牢封停禁止的谈资说与她听,便表明她是彻底将自己当成了家人,认为她绝不会做出背叛侯府、背叛君侯之事。 虽这当年旧事原委江呈佳早就一清二楚,也知宁南忧如今正行复仇之事,却还是感念于曹氏对她的信任,双目泪湿。 曹氏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与她细细讲起十三年前的尘封旧事来。 待她尽数说完,便见江呈佳的面色略有些苍白起来。 曹氏以为这些血腥往事终是将这个虽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吓到了,于是出声安慰道:“你莫要怕,这些事...好在如今已经过去了...” 江呈佳叹口气道:“儿媳不是怕...母亲同我说了这样许多...是想同我说...如今君侯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替师复仇对么?让我不要责怪于他是么?” 曹氏见她直接将此话说了出来,倒是颇有些惊诧:“我儿聪颖,这么快便知我的意思。” “母亲...并非儿媳不能理解君侯,而是觉得君侯如今所行之事甚是危险...且这么多年...定然伤及了不少无辜之人...如此百害而无一利之事,只会让他继续变得面目可憎,更加偏执。母亲今日之意,难道是想要劝我莫要阻挠君侯行复仇之事么?” 曹夫人面色一僵,沉默下来。 “母亲半月以前,也瞧见这临贺城内被一场战乱搅得鸡飞狗跳。乌浒族如此欺霸我大魏疆土...叫临贺城内百姓都人心惶惶,成日躲在家中不肯出府,便是连平日里最热闹的东市与西市...如今都如空巷一般死寂...今晨季叔命府内仆役出去采买我需的食材,载物而归时,满口哀叹,皆说寻常菜市早已无人,采买食材需跑遍整座县城,甚至还需出了治所城门往邻城购买所需之物。如此空城之象...难道便是在天有灵的卢夫子与越奇将军所愿意看见的么?况且,您这些天,不也正因为临贺战乱有君侯插手而同他置气,至今为止不肯理他么?儿媳知道...劝阻君侯并不一定有所成效,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儿媳能坚持,说服君侯放下心中执念。” 江呈佳经曹氏这么一提醒,这才从昨日对宁南忧的愧疚醒过了神来,忽然不知昨日今晨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又在愧疚心烦些什么? 宁南忧虽未曾对蒋氏一门、顾安以及佟武动手,却选择对临贺这一城无辜百姓动了手。他们大都是靠着男耕女织过着艰辛日子的小农户,又或是做些小本生意的商户...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分老实的赚着糊口的家用...如今却突然造此大劫...弄得郡城之内,大街小巷皆如空城,家家闭门闭户,无往来交易,无维生之道。郡城被封,粮作、商品便无法来往运卖,买卖通商之道被截,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便无法赚取家用,又恐惧遍布全郡的乌浒军将,只能闭于家中饿肚子,惶恐着期盼明日还有活路。 是啊,除了顾安、蒋太公,这郡城之内还有一方小民,数十万条无辜人的性命,她却光顾着替兄长维护蒋氏一门,忘记了他们。 江呈佳愤慨一言,又觉在曹氏面前失了礼仪,便将话音收敛,稍稍降低了音调道:“儿媳言语过激了,请母亲谅解。” 曹氏并未因她如此激烈的言语而生气,反而冲她笑道:“我知,你同你兄长都是心怀百姓安康,盼大魏国土宁静的人。只是...我却不得不为我儿思量一番。我并非是想劝你不去理会他所做之事...而是想让你换一种方式。这世上...谁也阻止不了他替卢遇平凡,替越奇复仇,便是连我的话他都不听。我们母子二人之间的隔阂深极,并非一日能够消融,但你同我却不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柔的曹夫人 江呈佳不作声,细眉轻轻蹙了起来,竖着耳朵继续仔细听着曹氏的话。 “你同昭儿不过相处小半年四月有余的时间,之间纵然有误会,却都可以解释清楚,不像我同他隔了十几年的生疏后,母子之间连互相倾诉都觉得甚难跨越。”曹氏淡淡道。 “阿萝,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稍稍体谅一下他身为门生的痛楚...多同他说说话...或许你不必将你私下调查之事都瞒着,大可以同昭儿说清楚。少些无法化解的误会,多些彼此之间的信任,也许这样更能助你劝他放下心魔。”曹氏郑重其事的说着。 江呈佳有些意外,并未曾料到曹氏竟知她私下与外府有详细查略之事。但转念一想,又觉此事其实很好解释。曹秀并非是对外界之事都充耳不闻的人,年少时她便是陇西有名的才女,辗转来到长安又至洛阳,心思细腻聪慧,即便如今因病被囚于这小小的一方墙屋中,光靠着季先之与碧芸这对老夫妻,想必也能洞察府内府外政局实事。 而自己乃是水阁阁主坐上宾之事更是大魏国土人尽皆知之闻,因此曹氏能猜出她有私探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 “母亲,儿媳是极愿意像您所说一般,与君侯摊开了说明了,两个人共同进退。只是君侯他却未必肯听我一言...直至今日,他或许依然觉得我乃政敌之妻...无论我如何做...将来也许都会挡了他的路。儿媳想劝,君侯却不想听。”江呈佳浅浅叹了口气,万般无奈道。 她何尝没有想过曹氏所说的这些,觉得或许将事情摊开了说...局面便完全不一样了。 今日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同他化解误会,与他说清楚,从他正着手去做的这些事情里,悄悄参与,慢慢靠近他。 可...转而便听见季先之同千珊说,君侯不能赴约之事。心中那股子勇气与信心便一落千丈。 江呈佳垂着头不说话。 曹氏微微勾着唇笑道:“这还不简单?若是阿萝当真有这个心思...母亲愿意帮你。两人搭伙,事半功倍。” 她将眸子抬起,怔怔望向曹夫人,此时此刻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意。 曹氏善解人意的安慰了她一句:“你我本为家人,不必言说感激之意。” 江呈佳点点头,冲她扬起了笑容。 接着婆媳二人又说起旁的事情来。便在此时,碧芸正好带着千珊与小翠领着食盒走了进来。 奴仆三人绕过屏风进了内卧,便瞧见坐在榻上的婆媳二人此刻有说有笑着,相处得十分融洽。于是都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哎...夫人...莫要再同女君说笑了,您一上午未怎么进食,眼下定是饿坏了...女君备的茶餐与膳食很是丰富,快些来瞧瞧。保证让您胃口大开!”碧芸笑容满面的对曹氏说道,手中拎着两个食盒放置在一旁的小桌上,动作十分迅速的拖出两块素垫铺在了地上,将用来食膳的小案几搬到了中间,这才命千珊与小翠摆放菜食。 曹夫人放开了江呈佳一直被她捏在掌心的纤细小手,缓缓起身笑道:“老远的便闻见香味了...无需你提醒,我便已经馋涎欲滴了。” 她走到素垫旁,缓缓跽坐而下,向江呈佳招了招手道:“阿萝也是...劳累了一上午,想必还未吃上一口热食,又被我罚在院子里站了半个多时辰,眼下定是饿极了。快些来吃。” 江呈佳点点头,乖顺道:“好。” 婆媳对席而坐,千珊与碧芸在一旁添上碗筷,并替二人盛了些膳食。 还未开始用食,曹氏突然停下筷子,对碧芸吩咐道:“去隔壁南阳阁,将君儿请来,趁着午膳...我有话同她说。” 碧芸一怔,看着曹氏面色严肃的模样,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喏。” 随后匆匆绕出了门。 千珊与小翠站在一边面面相觑,不知曹夫人要做些什么。 江呈佳见曹氏放下了筷子,自然也是不敢在动,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眨眨双眼,只觉得有些猜不透曹氏的心思。 没过一会儿,碧芸便从外边急匆匆的赶了回来,身后却并没有李湘君的身影。 曹氏皱了皱眉头道:“君儿呢?” 碧芸有些迟疑道:“奴婢去了南阳阁,南阳阁的婢子说...君姑娘前往来福酒楼赴约了...” 曹氏疑惑道:“她在临贺并未亲朋,且...如今大乱刚过,她去赴什么约?” 碧芸脸色一僵,下意识的朝一旁的江氏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会儿道:“是...男君的那位周姓好友在外设了宴...男君特邀君姑娘前去...” 江呈佳听此,平若无常的神色微乎其微的颤动了一下,捏在手心的茶杯更紧了些。 曹氏见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泛起白来,不动神色的对碧芸道:“她既然出去赴约了...那便让她去。” “阿萝...我们用膳。”曹夫人对想事情出了神的江呈佳温柔道了一句。 对面的小姑娘面色略有些难看,很快便因曹氏的呼唤而醒了神。 她面露勉强笑意道:“好...我替母亲盛一碗清茶粥。这粥我又研制了其他的法子...引入了一味清凉药材...有助于降火除湿,对母亲您的病有些好处。还有今日这肥嫩白鸽亦是用您最爱喝的蒸青绿茶所腌制,加以足盐与细糖,鸽肉除了以绿茶腌制外,儿媳还在它的内外抹了家乡特制的佐料,保证了肉的鲜嫩,不至于被大火烤制焦黄老硬,出炉时,涂了一层蜂蜜,包了竹叶放在蒸锅许久,又特地拿出在油锅里炸了一圈,表皮香脆,味道更为鲜美。您尝尝。” 江呈佳替她从那只呈着金黄之色,又略带些茶叶熟烂后的深黄色与茶柄特有的绿青色汁水的乳鸽上撕下一块嫩肉来,放在了曹氏的碗中。 曹夫人和蔼的瞧着她,拾起筷子将这片鸽肉放入嘴中,只觉一股浓郁茶香以及蜂蜜 汁水淋透的香甜气息融于口中,不觉肉惺甜腻,更有一种爽口之感。 她吃的津津有味,夸赞起江氏的手艺来,“真不知阿萝这手艺...从何练得,如此精妙?竟然将这普通的炖煮鸽肉做的如此好吃。” 江呈佳见她吃的高兴,便也欣喜道:“母亲高兴便好。” “还有这胡麻饼,是我兄长从北地带回来的方子。这汤饼也是极好吃的,面丝乃是我亲手揉搓所作,淋上的料汁亦是特制的...母亲都尝尝,很能开胃呢。” 她一刻不停歇的替曹氏夹着菜,面上的笑容很是甜美。 曹氏只用一双满是慈爱的眼看着她,瞧她这般不厌其烦的替自己夹着膳食,便笑而不语。心底对这个小姑娘的喜欢又多了几分。 婆媳二人其乐融融的用完了膳,又聊了许久,曹夫人这才肯让江呈佳放出了南院。 一路返回北院的路上,千珊叽叽喳喳的同江呈佳说着曹夫人的好,没完没了。 南院里,碧芸收了碗筷,换来了杂役去清洗,转身便瞧见曹氏慢慢放下了方才慈爱的面容,神色有些严肃起来。 “今日...昭儿是否同阿萝做了什么约定?但他却爽约了?我瞧着阿萝知晓君儿出府后...神色很是不对劲。” 碧芸缓缓上前,替曹氏松着筋骨,揉着双肩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我听老季说...今日男君本是应了女君要来南院陪同您一起用晚膳...只因外头有了紧急公务...这才爽了约。” 曹氏却对宁南忧这个理由嗤之以鼻道:“他既然做不到的事...又何比答应了阿萝?害得她有了希望又失望。说什么公务在身?左不过又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胡闹去了。说不定是周源末唤了那乌浒王在酒楼设宴也不一定。” 她一句话戳中要害,竟猜的十分准。 碧芸暗暗在心底念叨:果然不愧是母子连心,男君要做什么,夫人都一清二楚。 “昭儿也是个混账东西!”曹氏叹了口气,“他出去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将君儿也邀了去。这摆明了便是要全府的人看阿萝的笑话。” 眼前这个美貌妇人很是生气,碧芸急忙上前安抚道:“姑娘也莫要生气...男君或许真的是公务繁忙,又迫不得已寻了君姑娘去。” 曹氏朝她瞪了一眼道:“你便维护这个混账!从小护着!我看他也没长进多少!更未曾有感激之意!” 碧芸哀叹道:“姑娘...未免有些刻薄...男君待我一家已经很好...还亲自为雀儿请先生,怎得就不好了?” 曹夫人不说话,也不听劝。 沉默良久。 她对碧芸嘱咐道:“待他们回来...你将君儿叫道我房中陪着。就说我想她侍疾。然后让阿萝送些茶餐去书院。这两人若是日日见不着面,纵有再多误会想要解释清楚,都没有时间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将近 碧芸应了下来,轻声道:“姑娘放宽心,今日您同女君已经说开,相信凭借女君的智慧...一定能够挽回男君的心,令他放下过往,好好过日子...” 曹氏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也并非逼着昭儿放下恩怨,只求他莫要深陷其中便好,他要替卢、越、吕、慕容四家平反,我没有任何意见。但...他若是想凭一己之力动摇邓国忠的根基,与宁铮作对...不仅仅会伤害整个大魏根基...令许多无辜之人流血...且...” 她忽然顿住,一句话噎在心里,不知怎得就说不下去。 碧芸替她整理了床榻,听她说着说着便忽然没了声音,便朝曹氏望去。 美妇人纤纤玉手扶着额头,正盯着地面发着呆。 “姑娘?”碧芸小声唤了一句。 曹氏从深思中惊醒,面色惶然青白起来。 碧芸叹息道:“姑娘又想起了那个人?” 曹氏默不作声,怔怔的望着窗外,有些失落道:“若是他还在...或许...我会过得很幸福。昭儿与子曰...亦不必分离两地...至今不可相见。” 碧芸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走到她身侧劝解道:“窦公子若还在,定不希望瞧见您这般憔悴模样。人已往矣,姑娘既然想让男君放下往事,自己怎么就堪不破这世俗往来呢?” 曹氏惨淡一笑道:“是了...是我狭隘了。前尘往事又同我现在何干?待我瞧见昭儿放下心魔,子曰娶妻...这一切大可都放下了...” 碧芸聆听着,望着曹氏那张经历了世间沧桑、儿女情长、侯门皇室勾心斗角后变得再无真心笑容的面容,便心疼不已。 从前的曹秀,是多么活泼快活的姑娘?如今,时光蹉跎,竟也变成了如此模样。 入夜,墨绸似的黑云薄雾笼罩着亮如玉盘的月,令月色更柔和,飘飘洒洒从缝隙里散落了下来。 大约是酉时二刻,李湘君带着婢女思慧回了府,还没走到南阳阁,便见隔壁曹夫人的屋子里派来了女使请她过去。说是曹夫人头疾发作,想让她侍疾陪夜说说话。 这种讨好曹夫人的机会,李湘君自然不会错过。 她有感觉,自她入府这几月以来...她这个姑姑曹氏便没有从前那样喜欢她,甚至还有些刻意疏远。这样的变化倒是并不难猜透,或许是因着江女入府,曹氏便对儿媳看的重了些。至于她自己,不过是已嫁为人妇的远方侄女,且都已摸熟了脾性,自然无需多加关心。 李湘君应了那女使的请,回了南阳阁换了一套衣,便去了曹氏的屋子。 天气逐渐凉了下来,李氏未去隔壁多久,府外那条长道上,一名身着玄衣的青年正疾步匆匆往赶回,而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灰衣棉袍的男子。 宁南忧行至府门,便朝身后男子挥了挥手道:“回去。我也到了...无需你继续费心送到书房。我瞧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子,想是没将我说的那二十军棍听进二中。周源末,莫要等着我命人绑了你去受罚,到时场面不好看,也别怪我不留情面。待你自觉领完罚,便让月牙盯在孟灾那处,若太守府出了什么差错,我也算在你的头上。” 跟他行至门前的正是同宴归来的周源末。 眼瞧着宁南忧下了逐客令,周源末也是无奈,晨时他从指挥府离开后,便去吩咐人火速赶往洛阳,命洛阳弟兄护佑窦月珊的安全。正预备去校场领罚,却被孟灾唤走,便作罢此事。没想到,宁南忧记了一天。 周源末有些哭笑不得,朝背对着他的宁南忧双手一并,弯身行礼道:“属下遵命。” 宁南忧甚至懒得瞧他一眼,大步朝府内行去。 周源末浅叹一声,待目送着他入了宅院,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书房时,宁南忧已是一身疲惫,刚进了屋,便瞧见季先之早已候在了案桌旁,替他整理了卷宗与册子,细细清点了政要与机密,悉数归档封存。 门吱呀一声发出声响,季先之即刻转过身朝入了屋子的青年看去,遂即露出和煦的笑容道了一句:“主公归了?” 宁南忧满脸疲色道:“嗯...归了。” 他略略讶异道:“季叔这么晚还候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要禀告?” 季先之笑笑道:“老奴在此,便不能是想见见主公么?” 宁南忧一愣,浅浅笑道:“雀儿调皮的很,尤其学了些经书后,比之从前更顽皮了些...季叔管她还来不及呢...若没事,才不愿来我这里。” 他这话里带了些儿时撒娇的意味。叫季先之猛地一愣,险些未反应过来。 季雀刚刚过了七岁生辰,如今正是顽皮心性,成天跑的没影,叫她读书也是不肯,季先之确实十分烦恼。于是听及宁南忧所说,便扬起一丝做父亲无可奈何的笑容道:“雀儿年纪忒小,儿时又未曾好好管教,眼下想管也是管不过来了...怎么主公还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他故意打趣道。 宁南忧向他眨眨眼道:“季叔,不是一直将我当成小孩子?” 他难得这样放纵天性,季先之便不阻拦,在一旁同他打趣笑闹,那对从来紧蹙没有松过的眉头许久没有向今日这般舒展开来了。 “主公今日归来如此高兴...可是同孟灾谈妥了什么?”季先之恰时的问起他今日之宴。 宁南忧挑了挑眉,点头道:“张北入了宫,将事情同陛下说了清楚。与此同时,孟灾也遣人入了京城,将他亲写的卷轴交予了陛下。得知孟灾以蒋氏一门、临贺诸县作为要挟,向魏帝索要广州一半的管辖权后,陛下实是大吃一惊,立刻命桂阳、庐陵、乃直零陵三郡调以数千之军于乌浒军一战。亏得吕寻巧用兵书之计,化解此局。令陛下认为...蒋氏一族被囚,且不易救。临贺乌浒军防守固若金汤,更不可能轻易突破,这才迫不得向孟灾提出会面详谈之事。 我这位皇兄,是极想要保住蒋氏一门的...城氏一门也慌了神...竟请旨出战。 陛下要用广州管辖权换得蒋氏一族平安之事,已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想来能够瞒着父亲一阵子,这段时日...我们便可以安心对付宋宗了。 你可知...最后陛下派遣了什么人前来临贺和谈?” 他提及此事忽然笑出了声。 季先之问道:“想来有代王的插手...必是骠骑将军刘平?” 宁南忧却摇了摇头道:“陛下遣派了宋宗的亲弟弟京师八校尉中的越骑校尉宋仁前来。本如你所说,应是刘平带兵往之。可却被江呈轶以乌浒蛮人粗鲁无礼、狡诈奸猾;若手握重兵、又颇有人脉的刘平不小心落入了乌浒蛮人的圈套,那么孟灾便又有了一名人质可作要挟,迫使大魏答应其之条件。多亏他一力阻止...这才拦下了父亲的人,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烦。如若不然...我还需命人于京师伏击刘平,叫他来不了临贺。宋仁不同于刘平,虽是宋宗亲弟,这兄弟二人的性格却完全相反。宋宗贪得无厌,宋仁却是忠实之辈。可这样的人却有些傻气,且他并非父亲之人,要比刘平好对付的多。 季叔...还有一则好消息。周源末这小子说动孟灾主动出击...一路北上,到时...只需擒住带兵前来的宋仁,他便可压下宋仁之下带领的三千禁军,更进一步让孟灾相信他。只要乌浒军行至隆中...乌浒黄蛮举兵造反篡权之事...便会立即传入孟灾之耳。到时...孟灾便只能迫不得已返兵赶回乌浒。一旦他赶至乌浒境内,我便不信,凭着周源末的埋伏...他还能活着回来?” 他冷冷笑了一声,眸中散出阴森憎恶之意,令一旁的季先之不寒而栗。 “恭喜主公...事已临近,一切筹谋皆有了算法。”季先之微微呼了口气,向他拜了一拜道,“奴这里...其实还有一件喜事要同主公言说。” 宁南忧抬眸望向他,提了个声调询问道:“哦?什么喜事?” “北地传来消息...说是赵拂披荆斩棘,争夺战功,已立下累累军功。现如今钱晖的一营显然已经藏不住他这尊大佛,邓情对他颇有赏识。前些日子长鸣军二营主将李简被削去了忠节将军的名号,降为了二百人军侯。二营正缺主将之位,据北地的探子传报,言邓情已有意提拔赵拂,让他做二营主将。”季先之将简报中所述如实告知宁南忧,便瞧见他脸上露出欣慰之神色。 “我果然不曾看错人...赵拂此人,性子刚烈忠勇,又极适合于沙场,定然会不负我所望。”宁南忧赞叹道,“不过...那邓情也是极为小心谨慎之人。虽赵拂有勇有谋,却也不得不防此人。且叫他小心行事,莫要露出马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少年抱负 “主公放心,赵拂做事极有分寸,况且还有钱晖与越崇私底下照应、提醒着。”季先之应道。 宁南忧沉吟着嗯了一声,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一天下来又是腰酸背痛。 季先之见他疲累,到了嘴边的话语便停住,没有问出声。 宁南忧无意间抬头望见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沉声问道:“季叔...您若有话便直说...您同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个中年男子有些迟疑,思量再三后才问道:“主公...今日湘夫人...前往酒楼可出了什么事?” 提及此事,这个倚靠在案几前的青年略微变了脸色道:“她不信我,想瞧瞧我这些天都在做些什么,又不好说是来查我的...索性说是周源末将她邀请过来的...也是可笑的紧。源末根本不知此事,却迫于眼下的局面,替她作了掩饰,还替她劝导我。 今日...她倒是起了点用处,君姐生得是一副标准江南美人的样貌。孟灾恰好喜欢这一类型,见到她倒是跟丢了魂似的,全程色迷迷的盯着她瞧...竟几次三番忽略了源末提出的条件,糊糊涂涂答应了下来。又喝了一些酒,整个人神志不清的就要往君姐身上扑,被我拦住还很气恼。” 宁南忧冷冷笑了起来,片刻后又忽然安静了下去,盯着腰间挂着的那枚荷包望得出神,颇有些悲凉道:“季叔...你没瞧见玉霜今日的神情,仿佛似小时候那般,习惯事事伴在我身侧,不离不弃。她那双眸子秋水含情的样子...像是对我用情至深。可我知道,她不过想利用我...达到她的目的罢了。如今父亲与陛下相争,父亲占尽了上风,且私底下于藩国屯兵练兵,又大肆揽权,想必不过多时便要行大事...若真到了那一天,就算陛下身侧有江呈轶那样的能人也敌不过父亲的强兵。 她是想,若是我父亲当真能推翻如今的政朝,那么只要我争夺储位成功,便能登上这帝王之座,那时她伴在我身侧,便是天下之母,当之无愧的皇后。若不是我早已看清了她的面目...恐怕当真要对她产生怜惜之情...为她的目标奋不顾身了。只是...很可笑,从前的我竟然半分都看不透她。” 他苦涩笑道,面上露出伤情之色,很是难过道:“可有的时候,我也真的很想问她一句,是不是...从前的那些回忆全是她为家族为自身荣华富贵而忍耐的结果?” 季先之瞧着他悲切的模样,心中掀起一丝触动与伤痛道:“主公...您说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罢了...”宁南忧压下心中强烈的不甘与心涩,挤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笑容道:“...我今日...爽了阿萝的约...她可有生气?” 季先之颇有些无奈道:“女君怎么会不生气。不过碧芸说...女君下午同夫人有说有笑,心中对男君再怎么埋怨生气,此刻怕也淡了下去。” 宁南忧垂眸道:“母亲...是真喜欢阿萝。我...也的确喜欢她。” 听着他喃喃自语,季先之感叹道:“是啊...女君那样活泼刚烈的性子,谁不喜欢呢?虽说...女君的确瞒着您做了许多的事...但境遇不同,她自己能操控的又有多少?亲兄长乃为天子一派,夫君却是淮王亲子。她自然想要以最稳妥的方法,保全两方...因而...才同主公闹出了那许多误会。” 宁南忧沉定了少焉道:“季叔...有件事我一直未曾同您讲。阿萝...” 他停顿了几分,接上话轻声道:“便是当年将我从白眼狼王口中救下来的小姑娘。” 季先之吃惊的瞪大双眼,木楞的站着,有些不敢相信道:“怎么会这样巧?女君竟就是您当年在西漠的救命恩人?” 宁南忧笑了一声道:“是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当年与我分别后,便记得了我...京城中,我设计了她,逼她嫁入我府中。殊不知...她也设计了我...” 季先之眉头一蹙道:“主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君她也设计了您?” “江呈佳...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差点丧命于白眼狼王口中的少年...”宁南忧低低道,眸中露出一丝宠溺。 “她聪明的很,也...让人难以捉摸。”他叹了口气。 “我与她之间的确是因为...父亲以及她那位兄长的缘由,有着些不适从,不甘愿。但那并非我们二人之间起了龃龉的真正缘由。她同母亲一样,不希望我为了替老师平反、复仇...逼自己走上绝路。”宁南忧想起江呈佳那张倔强的小脸,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她曾对我说过什么话?” 季先之不作声,跽坐于一边低着头听他诉说。 “她言。不惧我是佞臣之子,不信我是奸恶之人,更不信我会因个人恩怨而放弃天下无辜百姓的平安康乐。”宁南忧叹,“曾几何时...我与她所想一样,励志报国,要让大魏这片国土无贼寇侵扰,无战火狼烟。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市井繁荣昌盛。” “但是...我变了啊...执念这东西,一旦陷进去,便出不来了。十三年了,我始终无法摆脱母亲在我面前被辱的场面,始终忘却不了...恩师在我面前血溅长纱,被斩头颅。这些就像心魔日日夜夜缠绕着,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宁南忧闭上眼,仰面对着屋梁,苦涩道。 “而她,依然如儿时般..善良、勇敢、机敏、活泼。那样充满阳光与赤诚的她...与这样阴暗、成日活在地狱中的我...已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了...” “我与她之间有着一条跨越不了的横沟...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抱着满腔热诚,想要似卢夫子那般为国为民,一片赤胆,像越老将军那般凭武治敌,精忠报国的小少年了。这世道...忠诚的人被逼的走投无路。我的双手因此染满鲜血。可是她却还是当年的她,未曾改变,还是那样纯真。这便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填补的河道。她无法理解,我为何偏执...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我究竟为何这样偏执?” “季叔...我的确不喜欢这样,可是我回不了头,甚至...我无法放手了。”宁南忧絮絮叨叨的念着,回忆起那些黑暗的长面,黑乎乎朦胧的眼前,两滴热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滑落了下来。 “我无法忘记....第一次手持刀刃亲手杀人的感觉。更无法忘怀被父亲抛弃,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阴冷孤独绝望。没有一个人是不怕死的。或许...当年慷慨赴死的卢夫子...在临死之前...亦是绝望的,害怕的。可...为了报答皇爷爷的知遇之恩,为了宁氏的祖宗基业,他还是闭上眼接受了死亡。 这是个多么黑暗令人窒息的朝代...有先帝那样的昏君暴君...才会逼的忠义之士上了断头台。有陛下与父亲这样为了夺权不顾百姓死活的当权者。这个权欲薰天的朝堂...多少忠臣被磨灭了斗志...最终沦为了被权力奴役的傀儡。” 他说完这番话,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心口的痛楚彻骨寒凉。 不是他不愿意放手,而是他放了手,甚至...不能在这个残酷的朝代活下去。 他不愿成奸 佞之人,却迫不得已走上这条路,冷漠无情的瞧着曾经一心想要保护的无辜百姓在自己面前死去,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了结心愿,他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他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则护佑心爱之人平安顺遂,二则报师仇。若能实现,那么...就算到时天下人要他为死去的无辜之人陪葬...也未尝不可。 季先之听之悲恸彻骨。这些年他瞧着,看着,亲眼见这繁盛的大魏王朝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叛谋逆、宗室血案、皇权之争乃至藩势之争、军阀混战后落败至此...已是千疮百孔。忠臣无出路,奸臣遍地行。如此景象又怎能叫人不寒心? 宁南忧伸开双腿,松松垮垮的盘腿坐着,缓缓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困倦难掩,可心绪怦然,闭着眼觉得脑袋很重,但一点困意都没有。 季先之瞧着他发白的面颊,小声叹了口气,慢慢起身,替他拿了条毯子,轻轻为他盖上。而后悄悄离开了书房。 他刚刚踏出门槛,便瞧见江呈佳不知什么时候领着食盒站在了门前,一动不动,双眼通红,似乎哭过。 季先之一惊,下意识往屋里瞧了一眼,急忙将板门小心关上。心里扑通扑通打起鼓来,不知江呈佳听到了多少她们的对话。又有些生气的朝屋子阶下围着的那十几个精督卫望了一眼,很是奇怪为何他们不拦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动摇 “季叔莫要怪罪他们...是母亲下的命令,叫他们不许拦我...我未曾同母亲说明君侯不许我靠近书房...这是我的过错。”江呈佳的嗓音有些沙哑,且很是干涩低沉。 季先之不作声,定定望向她。 这个姑娘起先还能稳得住,只是到了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她不敢在书院门前哭出声,转身飞快奔下了台阶,朝后院花园里奔去。 季先之生怕出了什么事,便急忙跟了上去。 他一路追到横跨过花园的长廊上,便见江呈佳倚靠着栏边,压着哭声默默垂泪涕泣。 季先之也不敢靠近。瞧着她小小的身影躲在台柱后面瑟瑟颤抖着,心里亦不是滋味儿。 那低低的哭泣声持续了许久,江呈佳才缓缓止住。她将满脸的泪珠擦抹干净,尽量克制着情绪向身后默默陪着的季先之道了一句:“季叔...您可以同我说一说...君侯儿时的事么?” 江呈佳小声的询问。 季先之起先有些滞愣,少焉叹道:“女君要听,老奴自是愿意讲的。” “....” 小姑娘沉寂下去。 季先之稍稍朝她靠过去,站于她斜后方,将那些存放于他脑海中的记忆徐徐道来:“想来...曹夫人也从同女君提起过主公儿时的小事。说他从小不得父亲喜爱,这一点亦是大魏老弱妇孺都知道的。淮代王从不掩饰对主公的厌弃与讨厌,他从未得到父亲的青眼相看,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旁人只道他生于淮王府,拥有一世荣华富贵,殊不知...这背后有多少辛酸孤独。 幼 童时的主公拼尽全力念书习字,每日寅时三刻便起身练武,然后跟在夫子身后苦读经书史卷。到了晚时点着灯读到亥时一刻才肯入睡...可怜他小小年纪日日睡不了几个时辰,且时时处于惶恐之中。就算他这般努力了...代王也从未正眼瞧过他,动辄打骂。只是那时的主公还有曹夫人的疼爱与护佑。 直至...主公七岁那年...曹夫人...在王府之内遭受侮辱,失了清白,之后疯疯癫癫病了好几年。主公...便再没有人关心与爱护了。那些年若没有卢夫子的陪伴,越奇将军倾尽全身武学教他种种...只怕他熬不过那样黑暗的日子。母亲病了,父亲不喜,皇祖父重病不起...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他活下去。他曾数次想要一死了之。小小年纪便已经失去了希望。若非卢夫子一次次相救劝导..女君您后来便不会在西漠遇见主公了。”季先之叹道,总是希望江呈佳能明白宁南忧的苦楚,想让她知晓卢夫子对宁南忧而言是多么重要。 江呈佳没作声,呆呆的盯着廊前的花丛瞧着。 季先之由衷道:“不知女君有没有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有没有尝过亲眼瞧见恩师死于面前的恐惧痛苦。不知女君能不能懂得孑然一身,孤独一人走在荆棘丛里的感觉。不知女君...有没有在死人堆中呆过两天一夜,努力挣扎却无法从尸堆中爬出来的绝望。不知...女君懂不懂得...劫后余生...苟延残喘而活的奢望?” 江呈佳仍然不语,安静的听他说话。心里却忍不住答道:我怎会不知他的痛苦?我怎会没有经历过心爱之人死于面前的绝望?我怎会不知...劫后余生苟延残喘而活的渴望?这些都是他教给我的...我怎么会不知...? 可惜这些话她只能默默藏于心中,难以启齿也不可启齿。 “老奴不曾见证女君的成长,自然不知女君经历过什么。可...老奴却是看着主公一点点长大的人...老奴呆在这府中已是半辈子,见过许多次主公绝望崩溃。但他...从不轻易落泪。只是...受到重创后,很喜欢一个人坐在屋里不吃不喝,直到逼着自己体力不济,昏厥不醒才肯罢休。他坚强...可却也极其脆弱。 老奴知晓...女君从小跟着江主司走南闯北,对这天下百姓疾苦尤为关心,对朝局奸佞极为不屑憎恨。可...老奴却认为...主公并非奸佞。他不过是个被仇恨蒙蔽了的可怜人罢了。他也曾有过守护苍生的愿望,也曾想要这九洲神陆风光无限,再无战火。可...现实有多么残酷,他的抱负与理想便有多么渺小不值一提。 女君...事到如今您还是觉得主公走上这条路...真的错了吗?” 江呈佳攥紧了双手,闭着眼,泪珠从眼角滑落。 “的确。若论起主公大大小小的罪责,他罪无可恕,便是叫他去阴诡地狱受刑,永世轮回都不为过。想来...女君既然从一开始便知主公的身份,私下也应该做了许多调查与考论。老奴信,主公从前做过什么卑鄙之事,女君皆一清二楚。想必...不用老奴多说。 老奴也劝过,说过,甚至狠狠训过,可那些话却让主公越陷越深,越发难抑他心中的心魔执念。 实不相瞒,老奴曾经同女君抱有同样的想法...一心认为..若能够加以引导,或许主公能够放下屠刀。但,后来老奴却觉得...自己错了。老奴没有亲身经历过主公经历的那一切,又有什么资格能劝他放下?执念、心魔、阴影、噩梦,这些只有他自己化解,他心中有了定数,才能够完全驱赶,才能放下。 今日...老奴乃是诚心诚意同女君说这番话,只是想让女君知晓...主公偏执走到今日,说到底还是他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因而,无论谁劝、谁恨都无用。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有陪伴。” 他说这话时,十分真挚。 江呈佳耐心听完,轻轻问了一句:“只需陪伴吗?季叔...您陪伴他这么多年...他亦不曾走出来...难道换了我,我便可以做到吗?” “女君,何不试一试呢?这些年我从未瞧见主公这样拼了命救一个人。无论是在泉陵还是后来的荒山...主公向来是沉稳行事的人,可却次次因您方寸大乱。或许初时...他不知您便是在他少时将他从白眼狼王口中救下的姑娘,认为纵然对您好...也不过是有愧于您。但后来,他对您早已不是愧疚,而是喜欢。否则荒山一行,他不会因你乱了阵脚,改变计划,甚至...让吕寻与周源末为此担忧。主公从来是一个行事沉稳老练,狠辣绝决之人,可这几月,他因你无数次犹豫过彷徨过。 那时您身受重伤,主公为了护您周全,从悬崖一跃而下。纵然他抓着崖壁之上生长着的藤崖草,可...那样高的断崖峭壁,他硬生生忍着痛楚,不顾背脊与手掌会因为崖壁之上到处凸出的尖锐石子以及藤崖草满身的小刺而划伤手掌,为了救您,他全然不顾这些...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您在主公心里到底有多重要么?” 季先之将荒山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江呈佳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他手掌心瞧见的疤痕竟是那时在荒山,他纵跃山崖后留下的。只是当时她陷入昏迷,什么都不知... 如此一来...当时的他不仅仅受了乌浒兵的刀伤,背脊上也应该被磨得血肉模糊了... 江呈佳低头思量许久,心中犹如乱麻,摇摆不定。 季先之收了话音,静候在她身侧等着。 他晓得,这个本就善良的小姑娘,眼下已经动摇。 季先之想,若是能够劝得他们二人相依相靠,或许宁南忧便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辛苦。 “季叔。”少顷,江呈佳开了口道,“您与母亲...今日劝我的话竟都一样。” 季先之稍稍有些怔愣,迟疑地问道:“夫人今日...也同您?” “您放心...在您劝我之前,我便已经想通了。”江呈佳有些疲累,亦有些心烦意乱,打断了他的话道,“只是...或许...我需要一些时间。” 季先之再叹道:“若是女君静下来能够想明白...也好。院子里风大,女君身上的伤,这些天起了炎症,又时常反复,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江呈佳低低的应了一声,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季先之晓得,再劝下去或许便会起了反效果,想了一想,还是转身离开了这条长廊,向西院行去。 江呈佳盯着院里盛开着的嫩黄花朵。想起这些年千机处收集的三百六十七册卷宗,想起枯黄帛书或板竹雕记载的那些惨案、冤案。心底依然无法消除对宁南忧的那些担忧与恐惧。 阳嘉二年末,常猛军一案涉案人员皆被抄家后的整整半年里,宁南忧与当今天子、当时还是太子的宁南权一样拼命寻找可以翻案的证据。只是邓氏与淮王联手,再加上五侯势力,逼的想要替卢夫子、替常猛军翻案的宁南权迫于无奈放弃了翻案的机会。 阳嘉三年,五侯叛乱。邓氏与淮王联手平叛。宁南忧在那场叛乱中,首次出战。当时的他不过十二。但杀伐手段之阴狠残忍却已叫人寒彻心骨,惶恐难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累累恶行 后来千机处的探子在拂风的带领下细查此事,江呈佳才知,五侯之乱的起因,并非宁铮与邓国忠从中作祟,而是宁南忧从中布局,设计挑起五侯与安帝之间的事端。 他未曾顾及当时的朝局,根本不容国朝之内再掀起内乱,国土连年旱灾水灾突发,胡羌族人与中朝、占婆等小国,乃至广州一代的少数民族的部落趁着大魏阳嘉年间国力虚弱不堪,接连对边防发起攻占。大魏连年战乱,征兵征粮,又有贪吏从中夺取救命之钱。粮草供给不足,前线军饷又十分吃紧,战死之人数不胜数。为了将贼人逐出国土,官府也只能不断征收青壮年上阵杀敌。 这样连绵不断的惨难下,五侯之乱爆发,无数百姓叫苦连天,天地不应。 且...他所作错事、恶事亦不止这些,更可怕的是,为了私仇他就算血洗沙城,亦要将五侯斩于剑下,替卢遇复仇。三年末,广平侯与中山侯被宁南忧领军大败于朝歌,一路北窜逃至雁门,宁南忧命手下军将对两侯将士格杀勿论。雁门百姓惶乱不知,无意间对京师清剿叛贼造成了阻挠。十二岁的宁南忧竟然下令血洗雁门关,连无辜百姓亦不放过。正值金秋,胡羌族人见雁门关大乱,乘机对戍边将领进行骚扰袭击,进攻大魏国土。一时之间这座城关被血洗沙场,横尸遍野。广平侯与中山侯亦死于其中,宁南忧命人将二人悬尸于雁门关城头,以泄怨愤。这场残杀使得雁门关元气大伤,以至于今日,都不曾恢复往日生机。 阳嘉五年末,五侯叛乱被平,广平侯、中山侯、东莞侯、襄阳侯以及魏兴侯皆死于战乱,宁铮与邓国忠奉安帝之命前往清剿五侯封地与居所余孽叛贼,宁南忧亲请命,前往五侯封地。封所之上,五座侯府陷于屠杀之中,血流成河,甚至连侯府之内一岁婴儿也死于魏军屠刀之下。宁南忧亦是那时被安帝封为车骑将军,起先掌管万余名魏兵,之后却被宁铮削权,空留名号,身边只剩精督卫。 永和一年,宁南忧收敛沉寂。期间,为查真相,甚至不惜冤杀众多无辜百姓。曾有一座村庄,因他之巡查真相的踪迹暴露于此,为避免宁铮起了疑心,他竟然命使手下之人装成土匪强盗,洗劫村庄,强抢民男民女贩卖人口,致使这座平庄空头草生,再无一人。村民流离居所,无家可依。 建康三年,土地兼并愈加严重,魏帝推行“分地之政”,邓国忠奉旨前往徐州调查士族名门侵地霸田一案,宁南忧趁机暗中私查邓氏一族于京城乃至扬州私产,牵扯出许多侵地、开垦荒田、驱赶良民以及贩卖私盐、私茶以及铸铁的要案黑案,但为了一击中的,同时为了取得邓氏与淮王信任,宁南忧放弃揭发黑案,眼睁睁瞧着要案之中涉及的平民百姓家破人亡。甚至添油加醋,浑搅其中,使得更多无辜之人受到伤害只是为了替邓国忠多加一等罪名,手握足够证据。若说他是学仿郑伯克段于鄢,愈使邓国忠如共叔段一般骄纵做大,最后一并除去...可最后,为使邓国忠罪证更多,他故造假案,却使得无辜流民受罪,甚至被巨大的负债金额逼迫致死...这便如邓国忠一样,已到了令人发指,丧心病狂的地步。 建康六年,邓氏与淮王一脉逐渐分离,成为了魏帝的得力助手,在天子一派稳扎理政权势中心。邓国忠爱徒——寿春郡太守赵良的管辖之地闹出一桩连环命案。此为宁南权登基以后,大魏最大的一宗案件,因事出寿春,邓国忠自上奏请准亲查此案。宁南权为允公正,特命廷尉、宗正、尚书台,为顾及淮王颜面又特派宁南忧共审此事。赵良虽是邓氏门生,却为人忠正,并非奸邪之人。然,凶案水落石出后,才知,寿春亦有侵地之案发生,而行凶者正是因此案家破人亡的壮年大汉。廷尉、宗正、尚书台乃至赵良皆上奏于天子,请求彻查此案。 但此事,事关邓国忠于寿春私产,为离邓氏更进一步,博得其信任,于长鸣军之中安插人手,宁南忧再次违背初心,巧妙的替邓国忠将此案有关于邓氏的线索遮掩了过去。 如此之类的卷宗种种,大大小小三百六十七卷,册册记载着他的恶行。 江呈佳实难说服自己...替他辩解,骗自己说或许他做这些事前,皆事出有因。甚至...曾经数次因他小小善举而感动,幻想着或许他本心为善,那么多事只是迫不得已,于是她愿意去助他改变,愿意费尽心机嫁入他府中,妄图用一己之力替他寻回初心。 只是现在,江呈佳亦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了。 这千年以来的波折,其实早就将她折磨的愈发悲观。 她坐在庭院中吹着冷风,不知过了多久,千珊从北院寻了过来,瞧见她一人孤零零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便是一紧,奔过去道:“姑娘!您不是去了书院?怎么如今在这里吹冷风?这正要入秋!天又凉了!您不可如此受冻,小心旧疾复发。” 江呈佳一动不动,像是听不见她的话一般。 直到千珊轻轻在她耳边道:“姑娘...千询传讯...已请云耕姑姑出山,今夜化影相见。” 她抱有期待的朝廊下的小姑娘望去,只见小姑娘果然因此消息动了动,转过身朝她问道:“当真?” 千珊拗不过她,无奈点点头道:“千真万确。” 此事,早在江呈佳吩咐她去做后,不到四天,千询便有了消息。只是她一直压到如今,不过是希望能拖一日是一日,她实在不想继续江呈佳因此勘破天机、违背神规的事情反噬自身,受到伤害。 但如今,她瞒不下去了。 眼瞧着江呈佳一日比一日清瘦,她想,或许自己瞒下去反而大错特错。 江呈佳从围栏外,撑着手臂跳进长廊中,对她道:“我同你回去。” 千珊叹道:“好。” 江呈佳转身,神情漠然的往前走,速度愈来愈快。千珊几乎快跟不上脚步。 “千珊,施法,将北院锁一层结界。”行至北院前,江呈佳轻声嘱咐道。 千珊点点头,随手于空中画出一道符咒,顿时间,北院被笼罩在一层薄亮透明的云气中,锁住了内外流动的气息。 府内所有劳作的婢女仆役停止了手中的活,僵持着同一个动作一动不动。 江呈佳入了屋,拴上了门。千珊这才施法幻化出画影。影中从徐徐青绿逐渐显现出南云都的连绵美色,掠过牵月台之景,不由激起了她心中留恋之意。 但这些许不舍之情只在她眼中停留瞬时便消失不见。 画影一转,千询那张许久未曾出现在她面前的脸露了出来。 “属下参见都主!”千询依礼朝江呈佳一拜,便瞧见眼前画影中自家主子淡漠的神色,似乎并不像瞧见他。 千询略有些尴尬,想要套套话与她熟悉熟悉,还未开口便被江呈佳打断道:“说正事。云耕姑姑你请出了山...便快些施转法力。” 千询一怔,想说的话噎在肚里,再想吐出来也没法了。 他略有些尴尬的点点头道:“属下遵命。” 话音落罢,便见千询以转地玄天幻造术,造出一片云雾仙境,镜中一个身着浅色衣裳,于山前打坐的美貌妇人现了身。 “云耕姑姑!都主求见!”只听见千询循循恳求之声。 那美貌妇人略略睁眼,才瞧见面前架起一朵云雾,其上化了影,江呈佳的身影便现于其中。 妇人温和一笑,双手合拢,像是念了个法诀,其人迅速化成一串黑影朝云雾之中冲来,突破画影,现身于江呈佳面前。 猛然瞧见云耕于自己面前现身,江呈佳却有些惊讶,她并未没想到,云耕竟直接碎了画影,亲身来到她的面前。 “姑姑...”江呈佳喃喃一句。 云耕俯下身,预备三叩头行礼,朝她道:“奴婢参见都主。” 江呈佳一怔,急忙扶起她来,轻声道:“姑姑折煞我,无需行此大礼。” “云耕话不多说...只问都主可想好了...要行这背天之事,损耗寿命?”妇人直接切入主题,一双始终含藏秋水的眸子定定望向她,仿若警告。 江呈佳却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我确定。” 云耕摇了摇头道:“果然,您与前都主一样,一旦下了决心,便倔强的不肯回头。” 江呈佳听她提及了母亲,心中微微一颤,有许多话想问,却最终葬于腹内,闭而不语。 云耕闭上眼,双手贴合转动,点开轮回命谱,先求孟婆,讨要一碗黄泉水,又迅速拉住江呈佳的手心,在她掌间划上一刀,取了血滴融于黄泉水中,念念有词的测算起来。 掌心那道刀伤令江呈佳心中猛地一刺,起先只觉得略有些火辣,但后来却逐渐感受到剧烈疼痛,使得她猛然跪倒在地,整个人卷缩成一团,五官狠狠挤在一处,痛苦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抉择 千珊惊呼一声,喊道:“姑娘!” 她跪在江呈佳身侧,看着她痛苦万分的模样,心急如焚的望向一边施法的云耕,央求道:“姑姑...姑娘她深受重伤,恐不能坚持太久,还望姑姑手下留情!” 云耕闭眼皱眉,冷面无情道:“法度无情,佛理虽善,但天地不仁,窥探天机本就违背天理,不可留情。” “啊!”江呈佳抱着脑袋,熬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惨叫一声,浑身发着抖。 千珊手忙脚乱的抱住江呈佳,眉头紧紧蹙着,又喊道:“云耕姑姑!” 云耕不停,掌心间施法的力度愈加强烈。 江呈佳疼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挣脱了千珊的束缚朝床柱上撞去。 千珊瞧着,双眼朦胧,追过去心疼无比的将她拉到怀中轻声哄道:“姑娘...姑娘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姑娘!你醒醒!我是千珊,是我啊...姑娘...” 江呈佳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耳畔只有嗡嗡轰鸣一片,根本听不清任何呼唤。 千珊心焦至极,抱着她向云耕哭诉道:“姑姑!姑娘实在受不住了,她身上还有伤。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姑姑!!难道您忘了降雪上神的嘱咐么?姑娘已是最后一代月君...若她有不测,南云都便会落入恶人之手,这天下将会怎样?姑姑!您应该清楚!” 云耕忽睁双眼,朝她望去,面色冷凝道:“她下凡时,我便已经警告过她。若她因南云都之外的人或事放弃上神之身,那么便是连我也无法撼动天机半分,只能依照天规办事。她当初不听我的,愣是将神身以强悍的法力封印化为凡身。今日,若我当真对她网开一面,那么...只会令她失去神力,永世不得返回九重天。” 千珊惊诧的望着她,喃喃自语道:“怎会这样?” “天道轮回,皆有因果。” 云耕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只能祈祷都主福吉命长,熬过此劫。” 两人纷纷望向已陷入昏迷的江呈佳,不约而同的默了声。 法术进行到最后一部分。 云耕口中念念道:“六道轮转,长因生果,情缘既起,难断姻缘,黄泉彼岸,曼陀盛放,终于此地,换寿成疆。” 只见她指缝间冒出一层淡淡金光散在了江呈佳的身上。 随之,云耕定神打坐,与江呈佳的神魂一同进入了天命书幻化出的画影中。 一片极光反射。 江呈佳突然来到白光之中,双眼被突然而来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片刻适应后,她睁开了双眼朝周身望去。 这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人、任何事。 江呈佳蹙着眉头,身上各处还隐隐传达着痛意,她轻声嘶唤了一声:“云耕姑姑?” 这寂静而惨白的大地上传来她的回音。 仿佛,被这声音启发。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青草绿地。 云耕现身,抓住了她的手臂。 江呈佳吓了一跳,轻声询问道:“云耕姑姑,这是哪里?” 云耕平静道:“天命书所幻的画影之中。” 江呈佳一怔,瞧着这周围的环境,这才意识道:她们已经进入了宁南忧的天命册中。 那么这周围所幻化出的景象,应该就是多年以后人间的景象了。 云耕牵住她的手,往着青草绿地上行去。 渐渐地,这片青绿慢慢转变成了一座城池。铺天盖地的大火弥漫着整个城池。 江呈佳紧紧盯着眼前的场景。 在那灭天之火中隐隐瞧见了一人身影。 那人身着玄衣蟒纹袍,手中那张一柄染满血迹的长刀,慢慢从火中走了出来。如同冥殿中爬出的恶鬼,狰狞着表情,举起大刀怒吼一声:“杀!!” 距今两年后的建康十一年,临贺再次失守,中朝带着更为强悍的军队,与广州蛰伏多时的奸细内外联手,窜通占婆小国,为复三皇子之死与鹧鸪被抓死于临贺之仇,大举进攻大魏边防,自西隨向乌浒境内扑入。乌浒因两年前内乱折损大半兵力,无力反击中朝进攻。 三获大胜的中朝军更为奋亢,自乌浒境内向郁林打去,一路苍梧而去,破广州之防,向临贺击去。 车骑将军宁南忧与蒋氏一门同联手抗敌。但中朝突击来之太快,根本无暇布防,很快临贺便被攻破。宁南忧与蒋太公退兵桂阳。中朝以广州乃至临贺为据,不到三月便并入了中朝国土,改州制,废乌浒之王国,改立藩王。 这占领朝地惊雷之快令朝野上下掀起骇然大波。 不知为何,两年前临贺被乌浒王孟灾所占,临贺郡防死伤惨重以及绞杀鹧鸪之事突然传遍整个京城。而这些事皆为宁南忧所作,此本为机密之事,却不知被何人抖露了出去。 一时之间,淮王二子——淮阴侯宁南忧被千夫所指,谩骂不休。 桂阳郡太守将其逐出郡城,蒋太公曾想阻拦,却遭反驳。 堂堂君侯流落郊外,无处可归。 百姓对其唾之,朝臣对其辱之。 建康十二年末,中朝掀起的战乱被蒋公与大将军城阁崖、骠骑将军刘平联手所平。 被逐出桂阳郡的宁南忧不知所踪。 眼前金戈铁马,黄沙飞舞,血洒沙场、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的场景让江呈佳中额隐隐一痛。她着急想要知道宁南忧的结果。 可就在此时,画面一转,来到了建康十四年。 不知又在哪座城池。江呈佳转眼瞧见宁南忧身着战甲,被明王宁南清以及德王宁南昆联手伏击,差点死于峡谷之中。 江呈佳还未仔细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 眼前,这个极爱穿玄衣蟒纹袍的青年,长剑穿刺腹内,重伤倒地,满身是血,口中不断涌着鲜血,怒目圆睁。 他的身侧还躺着一个江呈佳从未见过的男子。那男子月牙白袍,被血色渲染,其上花纹尤为清晰,显得有些悲凉。 宁南忧张开双手努力朝遥远的天际探去,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仿佛想要什么,但最终被吞噬了意识。 她眼睁睁瞧着他的双手坠落而下,再无声息。 “不!”她想喊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完全哑了,竟什么也喊不出来。 就在这一世结束,覆泱的魂魄瓢离宁南忧的躯壳,散入人间。再无神魂。 眼前的画面渐渐淡下,慢慢的成为了一片灰烬。 云耕与失魂落魄的江呈佳站于这片混沌中,噤了声。 等到江呈佳从天命书所化场景中醒过神,便即刻抓住云耕的双手,颤颤巍巍的询问道:“姑姑...为何...为何?覆泱的魂魄...在这一世结束...会散成碎片?为何?” 云耕默默的看着她,有些不忍心道:“因...云菁上神封穷桑女帝之命化为凡人,潜入凡间,化凡界劫难。而这劫难恰恰是白禾神君所至...若天下归一,天地为和,帝星归位。那么白禾神君便会魂飞魄散。无论所化凡人究竟面对何种局面,终将死于非命。且...灰飞烟灭。” 江呈佳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姑姑...” 她忽然笑了,轻声道:“姑姑莫不是再开我玩笑?姑姑...其实是想通过这些逼着我回南云都对不对?姑姑这些都是你胡编乱造的对不对?这不是天命书所写...我不相信,天命书要让他灰飞烟灭...我不相信!” 云耕默默无言,望着她,眼眸中没有丝毫变化,十分坦然的望着她,逐渐变得深沉黑烁。 江呈佳闭上了嘴,望着她这般沉稳坚定的模样,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若她相助天下人化解人间劫难,那么覆泱必死。若她选择救下覆泱,那么...人间将会生灵涂炭。 一切皆在她救与不救之间罢了。 两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不知怎么办,只觉心乱如麻,垂头思索之时,云耕挥袖散去这片混沌。江呈佳忽觉眼前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手在江呈佳肉身身边的千珊,只觉头顶散过一层金光。 面前闭眼打坐的云耕睁开了双眼,而怀中的江呈佳也猛地抽搐一下,彻底昏死过去。 “姑娘!”千珊惊呼一声,有些无助的朝云耕望去。 只见云耕面无表情道:“都主已然无恙。只是天命书...抽去了她七百年的修为与寿命。若不能好好修行,只怕...日后会有大祸降身。你需...在她身侧多加照看提点。” 千珊张口瞪眼道:“怎会抽去了七百年寿命?都主...都主她...” 云耕叹了口气道:“因她窥探的乃是神命,又测的是与其结了情缘之人。因此,天命书惩罚的格外多了些。” “不过...若好好修行,还能将这缺失的寿命补回来。” 她话锋一转,将千珊一刻揣揣不安的心按下,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交到了千珊手中。 “这是修补灵力的药物。一日需三颗。里头有三百颗,能用一百日,且让她乖乖服下,待百日一过,再来问我讨要。持续一年,她因天命书而遭受的折磨痛楚便能压制下去。虽不能补齐她的寿命,但好歹可以恢复一两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章 天命又如何? 千珊跪于地,眼泪汪汪的朝她磕头道:“多谢姑姑...” 云耕面露寂寥,双袖一挥,消失在了一阵青白的光芒中。 千珊抱着江呈佳坐于冰冷的地面,有些心急的扶着她往榻上移去。江呈佳睡得十分沉,面色一丝血色也没有,苍白的吓人。 千珊抽泣着,守在江呈佳身侧寸步不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姑娘,您说您这是何苦?就算您知晓了姑爷的宿命...难道您就能改变什么吗?”她对着江呈佳喃喃自语道,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起身站起。衣袖轻轻一拂,撤去了笼罩在北院之上的结界。 结界解除,整个指挥府又恢复了生机,被仙法定了身的奴仆杂役通通缓了过来。书院屋内因法术撤去而突然觉醒的宁南忧猛地从倚着的背垫上倒了下去,摔得满身接疼。他缓缓起身,只觉得有些莫名,不知自己为何会摔下来,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这么睡着了。 整座府宅之上,被一层浓郁的仙气环绕着,缭绕的仙雾之上,云耕翔天而去。出于不忍,她还是为江呈佳留下了一片能够护佑其灵气不因天命而溃散的仙泽,并为她祷告,希望江呈佳能够度过劫难。 千珊急匆匆的从东院的古井中打了一盆子水,在炉中煮开后,便向北院冲了过去。 榻上晕厥了的江呈佳,呼吸起先还算均匀,只是到了后来,她慢慢不安惶恐起来,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千珊端着水刚刚冲进了屋中,便见江呈佳猛地从榻上弹起坐直,睁大双眼,额头布满了细细冷汗,面色僵硬难看。 “姑娘?”千珊惊喊了一声,没想到江呈佳这就醒了过来。 榻上的女子呆滞的望向她,不说话。不知怎么了,像着了魔一般,神情黯淡,双眼无神。 “姑娘?”千珊着急的又唤了一声,看着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十分害怕道,“姑娘,你怎么了?姑娘别吓我...” 她放下手中的铜盆,扑到江呈佳身侧。 可榻上的女子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的望着她。 “姑娘?”千珊用手掌在她面前挥了又挥,见她仍然不动,便探出手在她额间轻轻摸了一下,这才发现江呈佳的额头烫的如炙热的火炉般,惊的她收回了手。 千珊心焦神惧,慌手慌脚的就要再往东院奔去,想为江呈佳煎药并取冷水降温。 只是,榻上的人顺手拉住了她。 千珊一顿,扭过头,朝她看来。 江呈佳两眼失神空洞的望向她,轻轻道:“别走。” 千珊被她这一声喊得心颤,看着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心窝子里就像被狠狠插了一刀,叫她心疼万分。 “姑娘...”千珊蹲下来,两眼水汪汪的望着她。 “我渴了。”江呈佳冲她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唇,央求道。 千珊立马起了身,拎起一旁的茶壶,替她斟了一杯白水,端了过来。 江呈佳接过茶杯,仰面一饮而尽。 之后便又没了下文。 “姑娘?”千珊小心唤了一声道,“我去替您倒盆凉水,煮碗药,您好好呆在这里...” 她想起身离开,江呈佳却不肯。 千珊有些疑惑的朝她望去。 江呈佳低着眸,表情失落道:“千珊,若我这千百年来...追求的结果...依然如当年天帝怅尧所说的一样...该如何是好?” 千珊一怔道:“姑娘...是什么意思?” “若我这千年来苦求的...不可能实现。那么...你会不会怪我舍弃了南云都,舍弃了从前为神时的那些情分,甚至让你与我受了这许多的煎熬...可到最后却是徒劳无功?”江呈佳面露苦涩,低声询问道。 这话打在千珊心中,叫她不是滋味:“姑娘瞎说什么?我怎会怪您?姑娘待我这样好...就算我同您这些年受了许多苦,也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吗?可我...不甘...不甘我多年所求都是空谈。不甘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也无法挽回结局。” 江呈佳失笑一声,沙哑着声音道。 “姑娘...”千珊瞧着郁郁寡欢的江呈佳,面色凝重道,“是不是...您在天命书所化幻境中看见了什么?姑娘...怎会这样想?” 江呈佳沉默下去。双腿屈起,将自己牢牢抱住,浑身发抖。 千珊只能安静的陪在她身侧。 整个屋子寂静的可怕。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只觉得外面的天色愈来愈暗。屋子里除了门前染着的那盏蜡烛闪着些光芒外,再无其他光亮。 终于,江呈佳开口道:“千珊,你信不信...人可以撼动天命?” 千珊没反应过来,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道:“姑娘要做什么?天命怎能撼动。天命书乃为天定,便是连天地共诸亦无法撼动...我们又怎么可能...?” “可我不信。”江呈佳淡淡道。 千珊被她突然打断,一时之间想不到接什么话,面色也有些青白。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脸上的神情也渐渐从沮丧变得坚定起来。 千珊不知她心中变化,更不知天命书所写,但她一向信从江呈佳的决定,所以无论她下了什么决定,千珊都会无条件的支持。 “姑娘...既然认为能够撼动天书,那么一定有着自己的想法。姑娘想做的事...奴婢这些年...也陪着姑娘做了许多违背天命、天规的事,不怕再多一条。姑娘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奴婢...会一直陪着您。” 千珊自跟着江呈佳一起降落凡间的那一刻,便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将来结局如何,她不会有半句怨言。 “谢谢。”江呈佳愁容一展,脸上露出干瘪瘪的笑容。 “姑娘无需同奴婢说什么谢谢。姑娘视奴婢与千询为家人。这份情谊,奴婢致死不忘。”千珊拍了拍她的手背郑重的说道。 “嗯。” 江呈佳点点头,凝眸望向她。脑海中生成的想法也愈加坚固。 她不信天命,不信覆泱的命数只能如此。她绝不会任由所谓的天命,断送自己所期待的,渴望的。 天道不公,她为了天下,险些丧命。而覆泱只因天帝怅尧设计,便要落得个六道轮回,身中恶咒,永世不得好死的结局,如今还要因天帝的业障付出这灰飞烟灭的代价。这何其不公?? 江呈佳紧紧握住双拳,眸中迸发出不甘的渴求。 暗沉的夜色下,一颗经历了挫败、绝望的心灵再次复活。似乎因着那份放于心中的情,表露于外的意而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错。 这世间的情,既可救人,亦可杀人。正如它能够给人希望,亦能够给人绝望一般。 书院中,宁南忧一身疲惫的上了榻,此时屋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他刚刚躺下,便因这敲门声坐了起来。 “何人?” “主公,是我。” 季先之的沉稳平淡的声音传来。 宁南忧靠在榻栏上,低声问道:“何事?” “女君送来了夜宵...您可要用些?”季先之小心问道。 宁南忧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晨时那丫头的笑颜,心中有几分贪恋,于是淡淡道:“送进来。” 季先之小心推门而入,便见宁南忧已解了衣裳,倚靠在了榻上。 “主公要休息了?那这夜宵?”他拎着手中的食盒问道。 宁南忧叹了口气道:“放在那里...我不吃,没什么胃口。但...总不能辜负她的心意。本就爽了她的约,若连她送来的夜宵都拒之门外...只怕我下次再去,她便要将我轰出来了。” “主公当真不用一点?这夜膳很是好吃。女君特意煮了茶餐,还有熏茶蜜乳鸽...都是些新鲜玩意儿。”季先之劝道。 “罢了...不吃。”宁南忧朝他望了一眼,又略有深意的朝外面守卫的精督卫看了一眼,淡淡道。 季先之读他眼神,立即明白他是何意,于是点了点头,将屋门带上,朝外走去。 停在屋外,季先之细品宁南忧方才的神情,目光冷然的望向阶下的精督卫。 方才,主公的意思,大概是要他防着些这阶下精督卫。 这些日子,李湘君总能得知宁南忧的踪迹。 他去了府外哪里,去办了什么事,南阳阁那边总是能得知一二。若说这精督卫中没有被她笼络的人,只怕也难以解释究竟为何她这样了解宁南忧的行踪。包括几日前,江呈佳与李湘君闹的哪一出亦是十分古怪。好端端的,怎么精督卫偏偏听于李湘君之话,在女君到了书院门前时...便现身?定是其中有人接应。 季先之想定,缓缓下了台阶,心中亦在想如何将这十几人中,被李湘君笼络的精督卫找出。 而屋内,宁南忧抱膝坐在狭窄的榻上,眼巴巴的望着季先之放在一旁的食盒....最终还是抑不住肚中馋虫,独坐在案几前,将食盒里的各样小碟子小菜以及半只熏茶蜜乳鸽一扫而净,只是刚用完这些美食,才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口中便又开始回味起茶餐的味道来。 江呈佳的茶餐为一绝,自从两月前他们各自居院而住后,他便再未尝过她亲手做的茶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噩梦 想到此处,他便惦念起江呈佳在泉陵客栈中为他做的素蟹粉之滋味。又记起那夜她只酌了一杯小酒便烂醉,拉着他在客栈中到处跑的情景,于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她醉酒后,孩子气的模样,淘气十分,总让他无可奈何。 忆起江呈佳一月前饮酒壮胆,踢开他设在北院临时的书房屋门时的骄横无理与霸道,他除了无奈与纵容,似乎从不对她作什么要求,或是像责骂周源末他们一样,责怪于她。 对她,宁南忧只想放在手心中呵护着。 这些模糊的,清浅的思想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令他愈发不安起来。 他越是觉得离不开她,便越是害怕,江呈佳会成为他的软肋。 宁南忧哀叹一声,拉过被褥,靠在枕边混混沌沌的睡了过去。 秋至,寒意亦渐渐攀上了院内枝桠。寅时三刻未至,宁南忧睡得极不安稳,做了一个极长的噩梦,梦中自己成为了千古佞臣简岑,死于毒峰之下,似乎身侧还伴着一个女子。他在睡梦中紧紧握住了双拳,难安那惶惶之感。而卢夫子的面容突然浮现在他的面前。那张仁慈的面孔变得狰狞,那双温暖的眼眸,如今装满了莫大的仇恨与厌恶。他指着他,冲他恶语相向:“奸佞尔等,不配我徒!” 他瞪着双眼,像个稚童般冲着卢遇摇头,满眼惊恐道:“夫子,我并非奸佞,连您都不信了么?” “勿需解释!尔为奸,乃为夫者错识。今生所愿!吾等不曾与汝结识!” 此时,梦境中又传来一人之声,那声色苍老难辨。 他在一片黑央央的雾气中转过身,猛地瞧见越奇老将军那张满脸血迹的面庞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惊叫一声,朝后连连退去,跌倒在地。 此时,身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指责之声:“奸佞!恶鬼!你会遭到报应的!” “根烂无救,必遭反噬!” “你这个恶人!害我一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宁南忧,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识得你的面孔,你放心,等我下了地狱,绝不会放过你!” “你如此凶残歹毒!奸诈狡猾!我愿你今后众叛亲离,自食恶果!” “...” 无数辱骂、斥怪在他耳边环绕;无数张青白灰败的脸;无数血肉模糊、浑身浴血在他眼前徘徊。 血腥、散发着恶臭的气息似乎要将他勒住,让他窒息。 窗外黄白相间的野花一朵一朵,慢慢朝木台上窜去,藤曼绕着枝桠,将叶片触向砖墙,用它强悍的脚力紧抓缝隙,攀满了这面崭新的砖瓦青墙,薄薄云雾上,是月盈金盘还是残勾雕玉,温柔的光芒慢慢从云层中渗透下来。 榻上左右翻转的青年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双手紧紧抓着褥子,泛起青白,额上大片大片的汗珠顺势滑了下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颓废虚弱的躺了一会儿。不知缓了多久,才彻底醒了过来。 他抬眼朝窗外瞧了一眼,瞧着黑沉沉的夜色边际稍稍生起了一片白光,于是再闭双眼,松了口气。 青年歇了很久很久,从榻上走了下来。换上了悬疑蟒袍,便一人悄悄出了府,去了马厩牵了马儿,驾马东去。 一路狂奔至临贺郊外的那片墓地前,远远的站在山丘上凝望着。 “河川翠堤绯云窟,九州神气绕云出,两雁旋飞忠心护,青山墨白载英骨。” 他念念有词,面露惨痛,朝着暗沉压抑的埋葬之地,慢慢跪下。 “若,尔等怨怪于吾,找我吾命,吾亦不后悔。吾愿为一生过错承担罪责,若大仇得报,让吾了却此生,吾亦不悔。”他慢慢吐露着,又郑重向不远处那片荒野之上林林树起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等心下平静,他才肯起身,牵了马便准备离开。 谁知刚转身,便瞧见周源末从东边牵了马缓缓朝他这边走来。 宁南忧一时怔愣,眉头轻轻皱起。 “主公...?”周源末慢慢走近,在不远的山丘上瞧见一熟悉身影,下意识喊出了声。 “寅时二刻...源末来此作甚?”宁南忧僵着脸轻问道。 周源末瞧他牵着疾风马,身上穿的很是单薄,再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叹了口气道:“属下...心中难安,想来此处拜祭兄弟...” “如此...吾便不打搅源末拜祭之礼了。”正说着,宁南忧牵着马便预备离开。 周源末却问:“主公...可是又做恶梦了?” 这话问得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站在周源末身侧,神情不由自主的黯淡下去。 “主公还是怕...害怕卢夫子责怪于您?”周源末又问。 宁南忧顿默,背对于他不言。 “主公,这些年...从未愧对于谁。您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那些无辜之人补偿...又何必将自己圈住,放不开脚步呢?”周源末淡淡道。 “若...源末亦放开了,今日,便不会前来祭拜兄弟们了...身处迷雾,痛与不痛,能否走出去...只能靠自己。”宁南忧冷淡答了一句。 紧紧这一句话,便已叫周源末再无法开口劝慰。 因为他何尝不是,深陷在这无尽恐慌与愧疚中无法自拔。 周源末默了声。 宁南忧牵马离去,没过片刻,周源末便听见身后一声叱马之音响起,马蹄声越变越小。 他站在山丘下,手中紧紧拽着缰绳,面色铁青。 其实,周源末并非吕寻平常所见那般,潇洒跳脱,不拘一格,爱玩爱闹,喜欢逗趣。也并非宁南忧所见那般开朗。 相反,他规矩的很,也阴郁的很,做事其实一板一眼,虽然圆滑,可心中存着不可触碰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便是替越奇老将军洗清冤屈。但凡有人触及此线,那么即使是他最亲最爱的人,他亦会变得不可理喻。 十三年的仇恨,太沉重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在意旁人的死活,能够扭转事实真相与命运的只有自己。 十三年的那场被冤判的谋逆案,多少忠臣死于其中,多少英骨葬于刀光血影中,唤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若非那场谋逆之案,兴许疼爱他的父母还健在、兄长不必忍受宫刑之苦、妹不会惨死青楼,兴许他不必改姓,还是母家本姓——慕容。 周源末的恨意远比宁南忧强烈,也比宁南忧更加坚定复仇之意。 这个青年目光中透出阴沉之色,双手亦握的更紧。 他在这个山丘对面站了许久,仿若石雕般,怔怔的盯着对面的墓园。 渐渐地,对面的山腰上露出太阳小小的额头,满天红云,满海金波,红日像一炉沸腾的钢水,喷薄而出,金光耀眼。 指挥府。 季先之起身前往书房时,已过辰时三刻。但宁南忧寻常起身的时辰,乃是卯时。 他的本意是想让昨夜有些醉酒的宁南忧睡个好觉,打着这样的注意,他才选择在这个时辰往书院赶去。 只是还未踏入院内,便听见李湘君温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昭弟,我做了些开胃菜。你这几日身上的伤总是反复,胃口定也不好...” 屋门大敞,宁南忧与李湘君互相对坐于案前,一旁三位婢子候着。 她笑颜展开,手中端着瓷碗,正从中盛出一勺汤羹向对面的青年喂去。 季先之见这场景,眉头一皱,只觉有些恼人。 这大清早,李氏便巴巴儿的贴上来,还当真一点面皮都不要了。 他心中不喜,但也无奈,只害怕李湘君揪着女君昨日送来的食盒作什么文章,便匆匆入了宁南忧的书房,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换洗的衣裳以及放在案几前原封未动的食盒从书房里带了出来。当他提起那雕花实木的食盒,忽觉得它较之昨晚不知为何轻了许多。待他踏出屋子,走到院门照壁前悄悄打开食盒看了一眼,才发现里头的茶餐早就被一扫而空。 主公嘴上说着不吃,但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嘴馋,竟吃的这样干净。季先之忍不住笑起来,将这些东西亲自送到连通着书院的后厨中,命人清洗后,便绕了路重新回到书院。一转眼又瞧见李湘君与宁南忧十分亲昵的样子,只觉十分厌弃,本准备离开,却见江呈佳带着千珊与小翠提着食盒朝书院这边行了过来。 季先之心中不由猛地一惊,朝里头望了一眼,便急忙朝江呈佳迎了上去。 “女君今日这么早便来了?”他无意搭着话,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赔了笑容。 江呈佳有些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道:“如今这个时辰?很早么?季叔莫不是拿我开玩笑?” 季先之一顿,脚步急匆,三两步挡在江呈佳面前道:“平时这个时辰,女君一向于院中习武...今日怎会?” 江呈佳冲他一笑道:“昨日,母亲与季叔说的那些话,我细细想过了,觉得有理,也觉得我不该如此心急。如今我既然是君侯的妻子,更应该从饮食居住上,好好照顾他...也...愿意在他想做之事上助他...一臂之力。” 她略有些艰难的说完最后一句话,暗暗松了口气。 季先之听她这么一说,更觉得不能在此时让她入了院子。 主公与女君二人之间,本就存在了太多误会,这些误会都还未彻底揭开,昨日主公又爽了她的约,若再让女君瞧见主公昨夜不曾动她亲自送来的夜宵,现在反而同李氏如此亲密的用着早膳,岂不是让她更加恼了主公? “女君...”季先之再唤道,“老奴有事禀告,昨日,主公同我提及红茶与清河之事...今日晨时,老奴亦唤人在千珊屋中置放了两架木榻...正预备询问女君...可还需准备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重振旗鼓 季先之这三问过后,江呈佳便觉察了不对,于是顿住了脚步,盯着他看。 “季叔左右三问...难道是不愿我前往书院?”江呈佳挑眉一顿,询问道。 季先之面露尴尬之色:“呃...” “主公正有要事...与...与吕寻...以及周公子相见...女君恐是不便前往。”他撒起慌来,但这谎话也说的结结巴巴。不知为何,到了眼前这个小女娃面前,一贯老成的自己也变得有些慌不择路起来。 江呈佳瞥了他一眼道:“吕将军与周公子当真在书院?” 这提了半个语调的询问叫季先之有些心虚的垂下眸道:“老奴自不敢欺瞒女君,他们二人已来了半个多时辰。” 江呈佳立于风口,吹了一阵凉风,便忍不住咳了几声。千珊一听,三两步上前,展开手中拿着的披风,为她披上担忧道:“姑娘...若主公忙着,不如我们先归去,稍等片刻再来?” 院前满地的枯黄落叶被轻轻卷起,小姑娘静默无声的站着,卷衣粉裳飘飘,轻裾随风远,攘袖见素手,正悄悄紧握,似是在犹疑决定什么。 正当季先之以为,江呈佳信了他的话,大概是不会再往书院去时,这个立在院前一动不动的小姑娘,突然朝院里冲去。 季先之慌忙上前阻拦道:“女君...女君,您别进去,您不能进去。” “季叔,你就别瞒我了,我知道,吕将军与周公子根本不在书院。”她十分肯定的说道。 江呈佳冲进院内,奔到屋前,远远便瞧见李湘君正与宁南忧一起用着早膳。 果然如她所料,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心上还是不由自主的泛起酸意来。 季先之追至院内,见她停在屋前怔怔的向大敞屋门的书房里望去,便忍不住拍了拍脑门,责怪自己没能将她拦住。冷静片刻,又预备上前,替主公解释些什么。 只是江呈佳却抢先他一步开了口:“季叔,您不必同我解释什么,我知道,我也懂。这两月,我一直逃避,不想面对他。只是现在,我不想再逃了。” 季先之还没能明白她要做些什么时,便见这浅裳粉衣,素裹堕马髻,柳腰玉容的姑娘提着裙摆,气势冲冲的朝屋子里行去。 他未来得及拦,江呈佳先开了口,朝屋子里喊道:“真是巧了...君姐亦在这里?” 双双素手轻轻提着裙摆,姿态优雅的上了台阶,面带微笑的朝屋内的两人看去。 李湘君与宁南忧听见这声音,都不约而同的僵持一瞬。李湘君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瞧瞧宁南忧的神色,却见对面的青年迅速将目光投向了屋门前。 “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当以此句来形容眼前的她。 宁南忧望得有些滞愣,只觉她今日与寻常不太一样。 她一向不喜施粉黛颜色,只淡淡梳了妆,挽个简单发髻,身上亦是素衣白裳,从不喜什么旁的颜色。 可今日的她,虽说穿着打扮依然素净,却不知为何比寻常更多了一丝娇媚,若不仔细瞧,怕是瞧不出来,她今日的妆其实做的很精致,秀靥艳比花娇,眉间轻轻点了一枚朱砂,十分清浅,隐隐约约,看不清又看得清。一身浅色纹云蓬裳留仙裙,配着粉嫩的小衣,衬得她肌肤雪白。 见她冲着自己露出一排洁白贝齿,两边梨涡陷进去,笑得十分可爱,他便忍不住心软下来。但又想着李湘君在一旁,便逼着自己板起脸。 可这强扭过来的神情,倒是显不出什么冷怒与阴冷,反倒有些无奈之意在里头。 当下,这淡淡宠溺又无奈的神情便落入李湘君眼中,在她心里化成了一股浓郁的酸涩,弥漫着将她包围。她的脸色立即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佩玲、明华与思慧三个丫头瞧见李湘君脸色一瞬变得煞白,便互相对视一眼,朝门前多行了一步,看似无意似的朝外面未曾上前阻拦江呈佳的精督卫看了一眼。 不知是瞧了谁,只见方才还没动静的十几名精督卫,统统围上了阶台挡在了屋门前,隔绝了江呈佳的去路。 这不仅仅使江呈佳冷下了脸,更使得宁南忧与季先之眸光黯淡黑沉下去。 “你们这是作甚?”小姑娘对着眼前这十几名穿着戎装,挺直腰杆连成一堵肉墙挡在她面前的军汉,面色暗沉声音冷淡。 “女君...属下们只是奉命行事,昨夜是夫人下令不允属下们拦着您...但今日,夫人并未再下命令,因而...恕属下们今日不能放行。”这十几个精督卫中有一人稍稍上前了一步,郑重其辞的说道。 江呈佳哑然,盯着他们忽然笑出了声:“有了母亲的命令,我便可以进去,没有母亲的命令,我便不可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这出来回话的精督卫倒是个不怕的,拱拳又道:“这是主公的命令,命属下们拦着府内女眷,若非得到主公之命,皆不可入书房半步。” “哦?”江呈佳挑挑眉,伸出手指向里头端坐着的李湘君笑道,“那么君姐呢?难道她不是女眷?怎么?她能入内,我反倒不能入内了?” 军汉愣了一愣,弯身抱拳再道:“南阳公主...是主公允准进入的。” “笑话!”江呈佳忽而凌厉起来,冷哼道,“李湘君,不过外眷,非我侯府之人。而我,站在你面前的人,乃是淮阴侯夫人,是这指挥府、侯府的女君主母!且主公在此,也并未出言制止我入内,你是何人,胆敢这样拦我?” 她细眉一横,冷然盯着他,双目寒凉,眸子里头波波凌厉煞气叫这个出来答话的军汉竟一时间抵不住,心里头寒惧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屋子里,一直默着声未曾言一句的宁南忧淡淡道,“我并未出言制止她入内。” 这话叫门前挡着江呈佳的十几名精督卫都一愣,也叫季先之与李湘君怔住。 答话的军汉面色有些尴尬苍白,只能朝宁南忧一拜道:“是属下鲁莽失礼,还请主公恕罪。” “你向我恕什么罪?”宁南忧顿了一顿,转眸朝那人望去,沉沉眸中带着一丝审视与探究,似笑非笑道:“你得罪的...惹怒的是女君。我淮阴侯的夫人。” 这军汉听此,立即大惊,即刻跪地而拜道:“主公!主公恕罪!属下...属下知错。” 宁南忧略略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碗筷,叹了口气淡淡道:“说了,不要向我请罪。你还不懂?” 军汉只觉背后一股汗渍渍黏糊糊的不适之感,宁南忧这话再响起,便像一股寒风般,叫他背上生起一丝凉意。他急忙调转了头朝江呈佳拜道:“女君恕罪,属下不识抬举...女君恕罪!” 此时此刻,观望着这一切的李湘君脸色已如白纸般惨淡。她默默不语的看向屋前这个对着江呈佳笑得一脸谄媚的精督卫,心中不由骂了一句:废物! 她知道,宁南忧已经察觉自己在守在他书院之中的精督卫里笼络了人...如今正杀鸡儆猴,警告她不要继续如此。 宁南忧不动神色的瞅了李湘君一眼,眸光亦慢慢阴沉下去。 江呈佳将屋里两人的神色扫入眼底,又望了面前这个向她磕着头的军汉一眼,便大概将这二人的心思猜了个八成。 她轻轻转眸,对着军汉冷道:“你记住,这个宅院中,除了母亲之外,我才是一府主母。” 这话像是说给李湘君听的。 赤裸裸的嘲讽之意叫李氏面色更加惨淡薄浅。 佩玲与思慧皆忍不住想要上前争论,却被明华硬生生按下。 宁南忧瞧着屋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觉得有些好笑,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们还在新野时,江呈佳生着他的气,入了驿馆,不允他与她同屋之事。那晚比试,他惨败,小姑娘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他到现在都记得。 不知不觉中,他扬起了嘴角,心中有些喜悦。 “虽然,女君不曾给你什么处罚,我却不能轻易饶过你。”宁南忧慢悠悠斟了一杯茶盏,轻轻吹着热气,闻着茶香,悠哉品起涩苦之味,缓慢吐出这句话。 伏地不起的军汉猛地一颤,不敢回话,额上冷汗频出。 “去校场领罚,五十军棍。这三月都不必执行任何任务了。”他神情悠然的说出这句话。话未说满,里头的意思却很明白。三月,对于一名精督卫来说,若是三月没有任何功绩,执行不了任务,便已是等同将他从精督卫驱逐了。 军汉大惊,根本没料到宁南忧竟一下子将他逐出了精督卫,他惶然惊惧,连连锤头,失声喊道:“主公恕罪!属下再不敢了...属下会去校场领罚,但请主公收回成命,属下此生只留于精督卫...若...离去,一家人便没了生活依仗...主公!饶了属下这一次,属下知错,日后会更加忠心效主。” 事至此,他已经十分明白,宁南忧根本不是因他拦住了江呈佳的脚步,不让她入屋,而是看出了里头这位湘夫人与他私下有着些交情...正是明里暗里的警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古怪 “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宁南忧并未因他提及一家人吃住将无依靠之事而心软。 那伏地磕头的精督卫面露绝望沮丧之意,瞧着屋内这个青年对他确实毫无动容饶恕之意,便死了心,再磕一头,起了身灰溜溜的从书院退了出去,走之前特地期盼的望了一眼季先之。谁知季先之都懒得瞧他一眼,目光直直投向屋内,没半点反应。 门前精督卫本是拦着江呈佳的,如今听主公这样呵斥,又见有人因此被逐出精督卫,便再不敢拦着,主动让出了路。其中还有一两人瞧见主公半丝情面都不留,心底恐慌难抑,那点心虚作祟更他们虚汗淋漓。 江呈佳见精督卫让了路,正预备进去,却不料,宁南忧这时出声呵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她顿住,一只脚悬空在门槛上,满脸疑惑的朝宁南忧投去目光:“君侯这是...什么意思?” 她弱弱问了一句,软糯的话带着甜甜之意,叫宁南忧有些诧异。不知她今日是怎得了,突然对他这般温婉?这小姑娘平日的温婉向来只对母亲。今日怎得? 宁南忧若有所思的想着,但面上平淡无奇并无变化,他悠悠道:“我虽没有让精督卫阻止你今来,却也没有答应你进来。” 他淡淡道。 一旁的李湘君听见他这样说,略微苍白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抬起目光,有些讽刺的朝江呈佳看去。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呈佳一顿眉,无所畏惧的对上她的眸子,嘴角轻轻扬起:“君侯,不允我入书房,那我便将早膳留在这里...您与君姐且先用着...我便走了。” 她的眸光有意无意的在宁南忧身上轻轻扫过,转身从千珊手中接过食盒,放在了门内,便预备转身离开。 宁南忧倒是未反应过来,他以为江呈佳会开口同他争执一番,谁知竟这样温顺的听了他话,准备离开?等醒过神来,他着急的伸长脖子,下意识的想要挽留。 季先之抢先一步开口道:“女君...主公并非不允您入书房...您特地前来送早膳,定也未用膳,还是留下来。” 他挡在江呈佳面前,不让她离开,瞬时朝里头的青年挤眉弄眼,暗示他将小姑娘留下。 江呈佳有些好笑的瞧着季先之的小眼神与小动作,站在他面前不懂,余光朝屋内扫去。只听见坐在食案几桌前的青年略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轻声道:“我并非要赶你走。” 江呈佳垂眸露出笑意,扭过身冲着他弯起眉眼笑道:“那...君侯是何意?” 她说话温柔无比,可偏偏让宁南忧觉得这丝温柔更透着一丝古灵精怪的意味。他哭笑不得的弯着嘴角,抿了抿唇,脑海中又浮现出小姑娘冲着自己张牙舞爪的样子,黑眸轻轻一转,想到一个坏主意,咧嘴笑道:“不允女眷入我书院,确实是我下得命令,而今这样的命令...似乎有些刻薄,君姐每日皆要来书院一趟,你也避免不了要来此寻我,总是不方便。今日,我便撤了这命令,但前提是...你们二人同我对打一场。” 自后院书屋凿砌搭建完成后,宅内所有仆婢没有宁南忧的召见皆不能进入书院,书房前精督卫把手,仆役们更是不敢靠近。 后而,吕寻认为,府内女眷也不能入内,尤其江呈佳。 于是他便下了令,禁止无关人等踏足书院,尤其女眷,本是连曹夫人也不允的,后来她同他置气,怨怼他防备自己的亲生母亲,气至今日也未消下去。宁南忧无奈之下只能悄悄交代岗位坚守的精督卫,告之他们只要是曹夫人的命令,皆必须听从,不可怠慢半步。但曹氏已然生气,因此就算他这样交代了精督卫,她也再懒得搭理他。 如今,他实在觉得这命令有些无趣,府内女眷本就只有曹氏、李氏与江氏,若不拦着母亲与李湘君,倒像是故意针对江呈佳一般,便是连母亲都看不下去。昨日他听李湘君身边的婢子佩玲说起几日前的事情,便是一肚子恼火,心里也是躁得慌,更是恼恨起自己小人之心,千防万防,到最后却像是只防江呈佳一人。 若她当真有害自己的意思,便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救他。眼下,宁南忧瞧着江呈佳脸上挂着的笑容,便更觉得愧疚。母亲与君姐,这一月里来了不少次书院,且每次都入了书房。并非像佩玲所说,不可轻易靠近半步。 只要他在,这书房便是随便她们出入的。但偏偏江呈佳,他的夫人,明明是这一家主母,却被限制进出。无论他在不在书院,这里她永远不得踏入。 想起这两月以来,他待她实在冷淡,根本怪不得江呈佳对他发脾气闹变扭。 宁南忧不知怎得就想通了,心底升起莫名酸酸之感,脑子里忽然便蹦出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与昨夜他同季先之说的那些话完全背道而驰。 他的心又向着她了。 每当这个时候,瞧见她的笑容。 他便不由自主的说服自己,不断给自己灌输愧对于她的想法,逼着自己对她好。 “昭弟莫不是开玩笑?”李湘君有些吃惊,听他说比武一事便将话脱口问出。 宁南忧朝她看了一眼,声色温和道:“君姐儿时便与我一同练武...是与我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武学亦是厉害,便与我比试一场,过过招如何?” 李湘君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是否应该承应了他这话。 幼时,她伴他习武,只是为了伴他,可她却一点也不喜武学,出嫁后,入了魏府更是多年养尊处优,再未曾触碰过那刀枪铁剑,如今忽然叫她同他比试,自是令她不知所措。 此时,季先之也有些着急起来,瞧着身着玄衣蟒纹袍的青年,心底腹诽起来,他不知宁南忧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又是怎么想的?明明江呈佳身上的伤左右反复,至今未曾愈合,怎得还要同她比武过招? 江呈佳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宁南忧这样,恰好是两方都不得罪。 李湘君常年不习武,定然打不过他,必败无疑。而她身上负伤,虽说负伤后依然每日坚持晨练,做一些热身之武活动筋骨,但因背部伤处时常反复,身体也因往年的毒素而愈发羸弱,此事旁人不知,她自己却清楚知晓,而在宁南忧看来,大多是她因背部之伤引起的伤寒未愈,于是时常高烧或是头疾发作。这样负伤累累的情况下,宁南忧自然认为她定难以赢得过他。 于是三人分别比试,只要他稍稍放水,左右平衡一下,便可两方都哄好了,不得罪了。 他这算盘打得十分精妙,可江呈佳却并非吃素的。 虽她身子如今羸弱,但也并不代表,武力会因此下降,若说打赢宁南忧她还有十足的信心。 她今日,定要赢他,且要赢的漂亮。叫这李湘君以为是宁南忧故意让着她赢才好。这样才能气得她今夜也别想入睡。 四日以前,她被这李湘君设了计,与之闹得十分不愉快,如今也是极其讨厌她的。四日之前的这笔帐,她必然要讨回来,叫她就这么放过了,倒是不可能。 这想法显然有些幼稚。 不,十分幼稚了,已经不是有些。 但她,这两月以来,从未反击。如此,将李湘君气上一气也是极好的。 不知不觉中,江呈佳嘴角的笑意便更加古怪。晶亮的黑眸闪烁着累累光芒,很是好看。 宁南忧瞧见她这样的表情,便知她必然又想到了什么歪主意。于是心中忍不住质疑起自己的这个做法是否正确。 “君侯既然诚邀...那...妾自是欣然接受。”江呈佳柔柔糯糯道,眉眼含波,抿唇微微弯着,笑得十分甜美温婉。叫宁南忧觉得有一丝奇怪寒惧的感觉爬上了心头。 宁南忧低眸沉吟一声,便起了身,从侧边剑托上抽出宝剑,丢给了江呈佳,又顺手拿了刀架上的青龙刀,对她道:“你以剑,我以刀。三局两胜。” 江呈佳挑挑眉道:“好,就这样说定。” 话音落罢,她便蹬脚朝阶下飞了出去。 堂前的婢子、仆役、精督卫。堂内的千珊、小崔以及季先之都围了上去,下了台阶,观望这夫妻二人比武。 李湘君脸色巨变,身侧的三个婢女亦是青白脸色,面面相觑,不知如今改如何是好。 她冷着脸,想了许久,终究还是起了身,朝外边走去。 季先之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命仆婢在院子中为她置了一席软垫与蒲团。 李湘君默不作声的坐下,面色神情一直紧绷着。 江呈佳立于院中,拿着剑指着宁南忧,露出俏皮笑容道:“君侯,千万莫要让着我!” 宁南忧淡淡道:“放心,比武无君子,过招勿需留情。” 夫妻二人互相对站着的场景,倒是别有一股飒飒风姿的意味在里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永宁 关于陈舞娘的来历,江呈佳只知道一点,至于她在入青楼之前,有着什么经历,又来自于何处,她却再不知了。当年,千机处十多人去建业查找,也未有一个结果。 水阁屹立世间的这数年里,还没有千机处查不到的线索。可偏偏,这位陈舞娘除了入青楼之后的生活琐事、纪年大事外,从前的家世背景再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这让江呈佳觉得十分奇怪。 然则这只是其中一则奇怪之处,而正因陈舞娘与宁南忧有所关联,江呈佳才更加好奇。 她好奇当年淮王府中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令刚出生不久的宁南忧气息微弱,险些死于婴孩时期。 她也庆幸,这陈舞娘是个性子耿直忠厚又十分坚韧不拔的女子,牢记恩情,跋山涉水,处处维护照顾宁南忧,这才保住了宁南忧一命,才有了如今她与他的相遇。 当年,陈舞娘自鄱阳带着宁南忧的乳母一路往会稽而来,路途遭遇多次刺杀,两人皆受了伤,若不是陈舞娘自身有些功夫,只怕难以撑到会稽。 只是,虽然如此,那位跟随陈舞娘抵达会稽的乳母最后还是遭遇了贼人毒手,为救小主子,舍身扑剑,死于路上。 足以想象,当时的艰险,而那时陈舞娘亦不过十七八岁,她的惊惧恐慌,亦是可以想象。 同时,江呈佳对她赶往会稽路上所遭遇的一切,也暗察不对之处。她想不通究竟是何人要对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与两个弱女子动手,这便是她觉得此事第二处奇怪的地方。 若是淮王仇家,却也是说不通这个道理的。当时,明帝在位,宁铮手中也并无什么实权在手,只是守一方封地安居过日子的小藩王罢了。他无权无势,连个政敌都没有,又哪里来的什么仇家? 千珊凝神想了许久,江呈佳亦沉默了片刻。 “水河自小呆在水榭歌台,我曾在千机处瞧过有她身世记载的书册卷宗。当年她乃是建业红极一时的水榭歌姬,编曲写文,尤为厉害,便是建业众多才子也有好些比不上她的。这样的人或许与陈舞娘走的十分近,对陈舞娘的往事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江呈佳皱了皱眉头道:“我到底还是想要弄清楚元初十年至永宁三年末这几年里,洛阳、鄱阳,母亲与宁铮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明帝会将贴身精督卫交予宁南忧管制,又为何...母亲与宁铮之间会至如今这般田地?临沅时,我听见君侯与窦家三少的对话,总让我心神不宁。安平侯企图刺杀君侯...拂风又曾查到十七年前窦寻恩一死与窦家、宁铮都脱不了干系...窦月珊自临沅归左冯翊的途中又在南郡遭到如今常山侯的追杀。这三者联系到了一起,虽线索看上去混杂难辨,实则背地里却明指窦家旧事,实在蹊跷的很。若我能够从水河那里得知陈舞娘的往事,也许能够知晓一些当年之事的内情。” 千珊面色亦凝重起来道:“姑娘...此事关乎君侯,水河亦是夜箜阁之人,我们问话招揽之时,还要处处小心。” “嗯。”江呈佳点点头。 就在这时,那层纸窗木框外传来一声极其细微轻巧的声音。 千珊未曾听见,江呈佳却立即察觉了不对,面色僵硬下来,朝靠在门旁的那扇明纸雕窗投去目光,整个人警惕起来,抓住千珊的双手,慢慢从床榻边上的脚台上下了地。 千珊本是没反应过来,垂头望了望江呈佳的神色,这才发觉不对,于是同样朝窗外看去,这才发现,那明窗的角落似乎有一块黑影遮着,一动不动,显然不是院外的垂落下来的树叶。 “姑娘...”她在江呈佳耳边轻声唤了一句,正准备说些什么。 只见她家姑娘即刻做了噤声的动作,一步步慢慢朝门前靠去。 外头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听着里面没有动静,身影动了动。 千珊一着急,指着那影子刚准备喊出来,那影子便从右侧闪了出去。 江呈佳踢开门匆忙追了出去,只瞧见长廊尽头留下了一抹素衣浅青色的背影,一瞬时消失不见。 千珊跟着出来,眉头紧紧锁住道:“是何人?” 江呈佳略略敛眸道:“见衣着,是我院里的丫头女婢。” 千珊握了握拳头,跺脚气愤道:“这院子除了小翠,哪个都养不亲,无论姑娘你待她们多好,都不领情。” 江呈佳见她如此气愤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生什么气?也许人家只是过来送些东西,无意间听到我们说话...又怕被我误会才逃跑呢?” 千珊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江呈佳会说出这话,义愤填膺道:“姑娘怕是忘了...前几日那李湘君还想陷害你去主君屋内偷取机密呢!害得姑娘被她气急,晕厥了过去。” 江呈佳却不在意道:“那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罢了。我原本便没放在心上。再说了,你也清楚...我之所以会晕厥...并不是因着她污蔑我的原因,只因恰巧犯病,又不想同她牵扯下去,这才就着势晕过去了。倒是连累了母亲替我操心劳神。” 千珊皱皱眉道:“可...这也差点害得姑娘与姑爷...闹变扭。还好姑爷并未曾询问姑娘此事。” 江呈佳弯着嘴角,朝千珊瞥了一眼道:“我的傻千珊...她那点把戏若是君侯看不穿...也就不是我认识的君侯了。” 千珊一怔,不解道:“君侯....出门在外,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不知...怎能看穿李湘君的阴谋诡计,便是那周源末也觉得女君你趁着精督卫换班站岗,偷偷靠近书院别有用意。君侯...因着公子与魏帝,一向防着你,怎会不对你起疑?” 江呈佳勾着唇,眼里的亮光似点点星辰般好看,她扭过身,慢慢走到院子里,仰望着天空道:“他是个明白人,处在这浊世之中,心底却如明镜。李湘君这些把戏,他或多或少都用过...又怎会猜不到?” 千珊瞧她如此相信宁南忧,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姑娘还真是...坚信姑爷不会冤枉您...但你二人如今这状态,虽说误会解开,却难免还有其他嫌隙存在...又怎能保证君侯下一次还如此坚信您的清白?” 江呈佳满不在意的转身,下身宽大的裙摆随着秋风旋起,院中飘落的黄叶随着风跳跃起来。她像个腾飞在树叶之上的精灵,满含笑容道:“你放心,我既然选择面对他这一生的命数劫难,便不会继续逃避...日后再不会由着任何人离间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凭着旁的人陷害于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旁人来一招,我拆一招便是。” 千珊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那双黑漆漆、沉定的眸子,忍不住叹息一声。她忠实期盼着,姑爷与姑娘能够熬过难关,重归九重之天,自此之后再无分别,安乐生活。 但愿,事如人意。 此时此刻,匆匆出了指挥府外的宁南忧,忽觉周身一暖,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由,心里暖洋洋一片,骑着马奔向了郡城南北侧指挥府麾下练兵操兵的校场。身后两个小厮:叶柏、叶榛二人跟着。 马驶于校场外停妥,宁南忧翻身跃下,接过叶柏递过来的长戎披风与铁卯护袖匆匆套上,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早时天凉,到了这个时辰竟还是冷飕飕的,他骑了一阵快马,此刻耳朵冻得通紫。还未进校场,便听见里头传来粗重且响亮的呐喊之声,一听便是吕寻在操练军兵。 他悄悄从外院长廊绕进去,入了院里头的大片空地,这才来到了满是黄沙硬土的校场上。 吕寻正卖力带着数百人操练着。 他便站在廊下观望。 侯了一时片刻,吕寻才注意到廊下斜靠在柱子旁的玄衣身影,心下一惊,不知他何时来的校场,于是与身后军卫吩咐了一句,便急匆匆朝廊下奔了过去。 “主公,您怎么来了?”吕寻练武,已是一身热汗,此刻头顶冒着热气,发髻也湿漉漉的。他有些慌乱的整理了一番,搓着手来到宁南忧面前,遂即屈身一拜尊敬唤了一声。 宁南忧罕见的露出笑容,从怀中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热汗,又为他拍了拍肩头的灰尘,扯了扯他身上穿着的那块金甲轻声道:“此操练乃是我心头大事,我自然是要来查探一番。三日后,孟灾便要启程,你带领的这两千兵尤为重要。多月谋划,成败在此一举。孟灾的使团队伍行至隆中是,必须给予他们致命一击,还得装成黄蛮私兵,着实不易...需处处小心。” 吕寻对宁南忧今日这突如起来的笑容以及他温和体贴的关心感到受宠若惊,呆呆愣愣盯着面前人,结结巴巴道:“这些...属下知晓。主公不必担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操练 “半月前,源丞便已将仿制的两千件黄蛮亲兵衣饰悄悄运进了城中,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为了防着孟灾的心腹察觉,我一直不曾告诉你。如今已至关键时刻,这些铁盔金甲自然是要发放给诸位弟兄们。”宁南忧继续说道,“但,孟灾多疑,就算两日后备行出发,也不可掉以轻心。因而,这些铁盔金甲,只有两日后,待孟灾的使团出了临贺城与桂阳太守会面后,你才可领着两千兵悄悄前往庄外换上衣饰。” 吕寻皱着眉头道:“若如此...属下带领两千兵悄悄出城,因需花时间整理行囊与衣饰...只怕会浪费大半的时间,若是因此无法及时跟上孟灾的使团又如何是好?” 宁南忧神色如常,并无半点忧虑:“此事,我已替你安排好。孟灾出城抵达桂阳与太守任卫会面后,蒋太公手下的两位将军会装作盗匪扰乱都城秩序,暂且将孟灾困于桂阳之中。” “主公...竟早就想到此事?四日前去见蒋太公时便已同他商定了吗?”吕寻深呼一口气,吃惊道,“朱策与白嵘这两位老将军最是记恨马贼盗匪一类人,竟然愿意装作盗匪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主公是怎么劝服他们的?” 宁南忧瞥了他一眼道:“也并非我劝服的,蒋太公得知我是卢氏门生,便愿意全力相助,朱策与白嵘两位老将军跟了蒋太公一辈子,对蒋太公言听计从,在此事上也达成共鸣,自然愿意相助。” 吕寻有些激动道:“属下年少时甚是仰慕蒋太公、朱策与白嵘三位老将军,只盼着有一日能够同三位老将军并肩作战,如今这情况,也算是实现了年少时的梦想。” 宁南忧亦赞叹道:“这三位老将军的确铁骨铮铮,至今,我忧记得当年占婆与大魏交界处,蒋太公带领蒋氏兵血杀出一条路,救常猛军一万军于水火之事。虽我未曾亲身经历,但单单读后人为其所写的词赋,便能联想起雄姿英发之态。” 吕寻用力点了点头,对于蒋太公于沙场上的雄姿,他心底有着无数想象,而对这三位将军的铁血心情,他亦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我来...除了同你说这些...也是想要瞧一瞧你这半月来操练的结果。”宁南忧转了话锋,盯着校场里依旧稳扎马步,双手灵活耍着长枪的军汉看。 这些军汉瞧着便很眼生,并非平时跟随吕寻出入临贺的那些军士。 临贺精督卫的人,孟灾纵然没有全部见过,却也有些眼熟。因此,若要让临贺郡军之下的精督卫在孟灾使团前往南乡的路上伏击,便极容易暴露他们的身份。于是,宁南忧特地从庐陵以及武陵寻来两千兵将,都是些底子不错的军士,且不怎么接过任务,在世人面前鲜少出现过,体型样貌又与乌浒人有点相似,若是再换上黄蛮亲兵的盔甲衣饰,只怕同乌浒军兵也没什么两样。 但,宁南忧此刻担忧的并不是这些精督卫的外貌衣饰会穿帮,他担忧的...是他们习武惯用的方式与招数会暴露出缺处。 中原的练兵操兵之法与乌浒是大不相同的,虽说军内编制大多相同,可他们所用的刀枪与中原完全不同。 乌浒军兵所用刀器更为轻薄,而中原却擅长使用较为沉重的青铁。且两者运刀运剑之方式也各不相一。 若是让中原的武士在短时间内学会使用乌浒军兵的刀枪...则是一件极为不易之事。 吕寻自是晓得他在担忧些什么,于是拍拍胸脯胸有成竹道:“主公大可放心,这大半月来,虽我一直避着孟灾的眼线与监视,但私底下却没有停止操兵,白日不可明目张胆在校场使用乌浒刀枪操练,兄弟们便入营帐不停训练,日夜苦练,已能够适应乌浒刀枪的轻便。且这些兵呆在校场内未曾出去过。孟灾的巡卫也不敢来此造次,自然亦不知这里有多少兵将。更不会知晓从前的两千精督卫早已换成了另一批人。所有训练皆是按照源丞送来的帛书帖子里所记载的方式与训练时辰来安排的。” “但愿你的胸有成竹,能够保证半分差错都没有。”宁南忧从方才便一直盯着校场的这几百名士兵练刀舞剑,瞧着他们熟练的样子,心中便有了些底,也放心了许多。 他又仔细瞧了一会儿,忍不住上前指点一二,最后又回到廊下的长柱边倚靠着。 吕寻跟在他身侧,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宁南忧起先没有发现,后来才发觉吕寻的目光总是朝他这边看过来,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不敢说。 他觉得有些奇怪,便出声询问道:“你若是有什么事想说...便快些说,莫要遮遮掩掩。” 吕寻起先一颤,犹犹疑疑半日才道:“主公可要随属下去...瞧一瞧源末?” 宁南忧顿眉,眸子一沉,想起今晨时在城郊外同周源末偶遇的场面,便不由自主的沉郁下来,面色也变得有些阴沉。 他的变化,吕寻能够明显的感受到,眼瞧着宁南忧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了下来,他心中有些恐慌亦有些惊诧,不知周源末与宁南忧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令宁南忧听到周源末之名,如此迅速的变了脸。 “他怎么了?”半晌,宁南忧淡淡问了一句。 吕寻摸不准他的想法,此时此刻也心惊胆战,不知自己提到周源末究竟是对还是错。 “源末今晨归至校场...便...便自请责罚二十军棍。”吕寻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道,“属下问他因何事请自罚,他亦不说...只说是主公的军令,叫属下依令执行...源末前些日子受了些伤..二十军棍将他的伤口打的血肉模糊...实在是有些....” 他没将话说完,反而停住往宁南忧看去。 宁南忧听此,脸色稍稍缓了一缓道:“的确是我的命令。” 吕寻惊讶道:“主公这是为何?要如此处置源末?” 宁南忧面色冷淡道:“他管了不该管的事,自是要受罚。” 吕寻张口欲问下去,但又觉得不大妥当,便歇了口气,停住问答。 宁南忧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双好看的眉头挤到一起,额间深处三条沟壑来。 他沉默了良久又向吕寻说了句:“带我去他帐内瞧一瞧。” 吕寻怔了怔,立即点头道:“诺...主公这边请。” “拿上金疮药。这几日...军中最好的金疮药都给他拿去。”宁南忧叮嘱一句。 吕寻笑了笑道:“自是将最好的金疮药都给了他...主公倒是不必担忧。” 他瞧着宁南忧略有些担忧的神色,心中被仿佛一股暖流充盈。 他们四个:宁南忧、吕寻、周源丞、周源末。 若没有阳嘉二年末的那场悲剧,想来如今应该各自相安,做着各自热爱之事,不必背负血海深仇,不必时刻紧逼自己。 正当时,应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却沦落为阴郁易怒无亲无友的下场。 然则,也是因为那场灾祸,他们四个才会相知相遇,才会融为一体,同为一心。 虽领袖显然易见,但其实他们四人谁也离不开谁。 两人从堂前廊下绕了出去,这片宅地后方十一篇空旷的沙土荒野,扎着数只白色营帐。吕寻在数只营帐里弯弯绕绕的走着,领着宁南忧来到一顶有着四名精督卫看守的营帐前。 正当吕寻准备朝里头唤一声,宁南忧却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吕寻转过头,瞧见宁南忧脸色有些暗沉变扭的样子,便悄声道:“主公...这是...不想进去了?” 宁南忧捏着他肩头的甲胄,低着头沉思良久,轻声叹了口气,越过了吕寻身侧,径直朝帐子行去。还未掀开帐帘,他便听见里头有一男一女正在说着话。 “公子...主公下手也太狠了些...二十军棍...您这伤口都血肉模糊了...”营帐里头的女子娇滴滴的说这话。 周源末带着些轻佻与挑逗的语气道:“怎么你心疼了?” 那女子叹了一声道:“奴家心疼又能怎样?又不能对主公提出什么异议...” 周源末咯咯笑出声:“胆子倒是挺大,心底还敢对主公有异议?” 娇滴滴的小女子娇哼一声道:“公子...在奴家心里,您最重要。” 周源末颇有些不正经的故意道:“莫伤心,这些只是小伤。既然我在你心里这样重要。待我好起来...一定要好好疼一疼你。” 那女子似是羞涩,娇媚喘了一声:“周公子,你真是讨厌!” 帐外,宁南忧听见这些污言碎语,眉头便锁的更深了几分。 吕寻站在一边,脸上也羞红难忍,别说宁南忧了,帐内这番对话,连他都听不下去。 宁南忧朝吕寻瞅了一眼,见他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红似滴血般,便叹了一声道:“你不是将他描述的很可怜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嫌隙 吕寻结结巴巴的说道:“今晨...今晨源末自罚二十军棍后...的确是...” 宁南忧朝他丢去一记飞刀,冷面道:“若真是惨不忍睹,还有心思在这里与一个婢子暧昧么?” 吕寻涨红着脸,心里暗暗埋怨周源末不知检点,不加收敛。 宁南忧在帘子外站了许久,听着里头的动静连绵不断,而周源末与那女子所谈论的话题也逐渐设计他们的计划。他的脸色便愈发黑沉与可怕。 “....” “孟灾一旦出了临贺,一切就都好办了。” “公子...那接下来主公预备做些什么?” “主公接下来....” 帘子里的对话不断向外传来。 吕寻听着也心惊胆战起来,不曾料到周源末对一个拂面宫的婢子透露这些机密之事。正心急如焚想着如何阻止时,宁南忧终于憋不住胸腔怒火,掀开了帘子。 吕寻见他怒火冲天的模样,不由大惊失色,于是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周源末本躺在床榻上,仰面靠在那女子怀中,忽觉营帐灌进来一阵冷风,于是皱起眉头朝帘处望去。 只见营帐帘前,站着一位玄衣蟒纹袍的青年,脸色阴郁黑沉至极。 周源末先是一怔,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宁南忧冷嘲热讽道:“这二十军棍看来远不能给你应有的处置?” 原本抱着周源末的女子此刻瞧见宁南忧的身影,心中大骇,急忙推开了周源末,轰的一下,跪在地上伏地而拜,颤着声道了一句:“主公....” 宁南忧瞥了那女子一眼,阴森森道:“今日...你同周公子,都说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那女子只穿了一层黑薄轻透的纱衣,里头围了肚兜,下身穿着连裤,此时此刻衣冠不整的跪缩在他面前瑟瑟发抖道:“奴家...奴家什么都没听见,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她紧紧缩成一团,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宁南忧冷笑一声:“你长了耳朵,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那女子惊慌失措的抬起头,一双漂亮圆润的眸子充满了恐惧,拼命的摇着头道:“奴家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主公饶命....” 宁南忧却不理会她的请求,面无表情的对吕寻嘱咐道:“将她拉下去,连夜送回夜箜阁,嘱咐刑文馆按照其触犯第一百三十一条打探阁内机密阁规的刑罚处置。” 夜箜阁共分两宫一堂,一宫为明,两宫为暗。分别是周义宫、拂面宫、闻讯堂。这两宫一堂外设有刑文馆考察阁内之人的功绩与对错奖惩。 周义宫为主宫,主宫乃是周源丞统领,管理夜箜阁上下事务,人员调配,掌管阁内上下与外界的商途要义。因此周源丞之名天下皆知。 拂面宫为副宫,周源末掌管着夜箜阁所有死士以及易容之术的训练,擅探听奇闻,与水阁的闫姬相媲美。 闻讯堂则由季先之管制,记录所有拂面宫所探听到的天下奇闻,并记载成册,存放卷宗。 而拂面宫中男女学徒皆有,学徒可根据具体的任务了解阁内的部分机密,而学徒之下的拂面宫侍婢与侍从则没有这个权力,若触犯阁规,必会严惩不贷。 至于这拂面宫中侍婢与侍从触犯阁规后锁应的惩罚,是乃阁中最为严厉的惩治——拔舌。因拂面宫关系着种种阁内机密,所以其消息之加密保护便极为重要。 吕寻听此,自然面色一僵,听宁南忧要以拔舌处置这女子,心底没有来的捏了把冷汗。 而这伏地而拜的女子更是满脸大汗,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喊道:“主公...主公饶命!奴家...并非...奴家并非有意...探听阁内机密...” 宁南忧蹙起眉头,似不想继续听此女多费口舌,便冲着吕寻不耐烦的招了招手。 吕寻自然不敢继续耽搁下去,于是急忙朝外呼唤一声:“来人,将其拉下去,连夜送回建业。” 只见帘帐外,三两个士兵冲了进来,将地上跪着的女人架起,拖了出去。 那女子不断挣扎,惊恐万分、撕心裂肺的叫喊着:“主公饶命!主公!且饶奴家一名!奴家发誓再不敢有第二次!主公!” 宁南忧却半分不听她的求饶与挣扎。 那女子扭着身体,阻挠着架着她的士兵将她拽走。扭打间,一块玉佩便从她的腰间坠落了下来。 吕寻低头一瞧,脸色即刻变得惨败不堪。 “你!”他吃惊的指着那身穿薄纱、一脸浓妆的女子道:“你...你是中朝...中朝人?” 那女子因挣扎而变得通红的脸此刻亦是惊惧惶恐,难抑心间阴寒的凉意。 宁南忧却面无惊色。 吕寻立即伏身拜道:“主公...此女乃为中朝细作,恐不能以拔舌匆匆处置了。” 宁南忧却并未改变自己的决定,依旧冷淡道:“以拔舌处置,不必多增责罚,让其做个粗使婢女便好。” 吕寻略略一怔,似没料到宁南忧会饶了这女子一命。 但他的决定,吕寻亦不敢多说些什么,于是嘱咐那几个冲进来的士兵将这女子压了下去。 那女子见自己身份已然暴露,惶然失措,浑身已瘫软无力,更没有力气反抗,只是嘴里不断喃喃着一些胡话,很快便被士兵拖了出去。 吕寻细细想了一想又觉不妥,于是开口预备再劝,宁南忧却伸手止住了他想说的话。 这个玄衣青年负手站在周源末的榻前,面色暗沉的盯着他看。 周源末从最初未曾料到宁南忧会突然来此,到现在已完全平静下来,甚至并不惊讶方才那女子是中朝细作的身份,淡然的倚靠在方枕上,没为那女子求任何一句情,也懒得同宁南忧说什么,只是闭上双眼不说话。 宁南忧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要说我们的谋划?” 周源末不语。但看他的神情,便知宁南忧所说不错。他知情。 吕寻在一旁瞪着双眼,惊诧难抑。 他怎会料到,周源末竟然知晓方才那女子身份?知道了身份,居然还敢这样胡来。 “周源末。说话。”宁南忧压制着怒气,低着嗓音嘶哑道。 “主公要我说什么?”周源末慢慢睁开一双眼,朝他看去。这双眸子,波澜不惊。 “主公若是不信我,大可也像处置她一样,将我也按照阁规处置了。”他浅浅说道。 吕寻于一旁浑身抖动不安,看不明白眼前这情势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宁南忧与周源末之间发生过什么,怎么忽然如此争锋相对? 玄衣青年忽然沉寂下来,默默不语。 少顷他突然松了口气,叹道:“慕容宗叔。我知,你恨我父亲,甚至恨我是他之子...恨不能将淮王一脉...除尽。这些,以后我都可以满足你。只是现在不可。” 慕容宗叔。 这个名字,久违的陌生。 周源末再次闭上了眼,就连吕寻也忍不住轻轻一颤,有些慌张。 榻上的人不语。 宁南忧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他走到周源末的身边,拿起放置在榻边小桌案几上放置的金疮药,掀开盖在周源末身侧的被褥,便瞧见了其背上血红肿胀、刀伤棍伤叠加的可怖伤口。 他从手中小瓶中倒出些粉末,轻轻敷在了周源末的背部,慢慢揉开。 榻上紧闭着双眼的青年死死咬着牙关,尝着背脊伤口因碰触而传来的剧痛,浑身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宁南忧细心替他涂抹了伤口,又绑上了布条遮住伤口,这才将被褥翻下,重新替他捻好了被子。 他坐在床榻边缘,手中拿着药瓶,默默的叹息一声,最终僵着脸,将东西放下,挥了挥衣袖,大步离开了营帐。 吕寻见他朝帘子外行去,便急急唤了一声:“主公?” 尔后又有些无措的瞧向躺在榻上的周源末,见那青年早就背过身,闭上眼,便忍不住暗暗腹诽一句。急忙转身朝帘张外追了出去。 “主公!主公!”吕寻急匆匆的唤着。 宁南忧头也不回的往营地外行去,绕过后院捶门,便疾步行至前院长廊之上。 吕寻险有些追不上他的脚步。 只是宁南忧忽然在校场前停住了脚步,吕寻冲得快差一点便撞了上去。 他即使刹住脚步,站在宁南忧身侧小心翼翼探问了一句:“主公?” 宁南忧眉头紧蹙,神色不佳。 许久他说了句:“继续练兵,两日后,我便不来相送了。你与宗叔二人相互商量着同行。他身上的伤有些感染,肿胀的厉害,加上棍伤,严重的厉害。你多注意些。” 话音落罢,宁南忧抬脚便走,踏出校练场时,吕寻又欲追上去,却被他止住,远远的抛下了一句话:“不必送我。” 吕寻顿住脚步不敢继续跟上去,只是远远的瞧见宁南忧一人行至疾风马前,翻身上马,扬鞭离去的背影,忽然便有些许心疼。 跟着宁南忧出来的两名小厮,还没来得及上马,已瞧见自家主公驾马冲了出去,便急急忙忙牵了马追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周源末的秘密 吕寻因此事心中焦灼,待瞧着宁南忧策马而奔的身影渐渐消失无影,便急忙原路返回了营地,朝周源末帐中行去。他气急败坏的掀开帐帘,面色难看的冲着里头喊道:“周源末,你今日,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梨木榻上的青年伏趴着,将整个脸埋在了双臂间,一动不动。 吕寻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怒火便蹭蹭涨了上来,冲到他身边,指着他骂道:“主公待我们犹如亲人,你也曾说过,没有什么比主公以及他的谋划还要重要,为何今日却做出这种事来?” 这青年钻在被褥里依然无动于衷。 吕寻心口气得生疼,谩骂道:“自广州归来后,你便让主公防范江女,可今日你明明知晓那婢子是中朝奸细,却依然同她说了许多机密之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周源末,自你在荒山山谷替主公看护江女后,我便发觉你不对劲。你同主公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因江女么?这么些年,我们几人从未因女人产生分歧...主公现在的确被江女所惑,但你也不必用这种扰乱大局的方式来泄愤。你若如此不拿我们的谋划当回事,我便劝你不要再跟着我们行事,趁早些回扬州老家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周源末终于动了一动,双臂支起身子,抬眸侧脸朝吕寻投去了目光,冷冷笑道:“回扬州老家?我哪里还有家?”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透着一股冰寒。 吕寻已觉自己说话间有些口无遮拦,朝后退了两步,望着周源末冷冰冰的眼神有些说不出话。 周源末面露颓废之意,轻声道:“你只当我是醉了酒。昨日与孟灾、主公同饮,夜时归后又未曾入眠,今日酒气还未散,做事便有些糊涂。” “我看你清醒的很。分明就是故意找茬。你究竟怎么了倒是同我说一说,你若不说,谁知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吕寻责怪道。 周源末沮丧疲惫的趴下去,不想继续答他的话。 吕寻着急,又拿他没有办法,在他榻前徘徊两下,见他始终沉默如一,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离开了营帐。 周源末在他离开后,慢慢起身坐在了榻边,手中不知紧紧拽着什么,眸子里透出阴冷的光。 他取下挂在一旁木衣屏上的披风,紧皱着眉头穿上,忍着痛动作迟缓的走到军帐右侧放置的书案边,急匆匆研墨行笔在平放的空白帛书上写下了几行字,便迅速裁剪成小方布,放入小木筒中,走到窗外唤来了信鸽。 军帐外的天空有三两片云缓慢追逐着,变化着,从这里飞出去的信鸽振着翅膀,很快便消失在云雾之中,不见了影子。 而指挥府中,策马奔回的宁南忧拉住缰绳恰好在宅前停下,便见载着江呈佳的牛车缓缓从西边的牛棚往府门前行了过来。 宁南忧翻身下马,撇下疾风交给身后紧追上来的小厮,踱步朝那牛车而去。 江呈佳坐在牛车里,一只略带肉肉的玉白小手撑着小巧漂亮的下巴颏,支肘于望窗之上,正闭目养神休息着。 季先之带着几个小厮,前后左右,仔细护了牛车同行。 千珊陪同在车内,由府内专驾牛车的仆役坐在前面的板寸木排上。 牛车行进速度舒缓,人坐车上,较之马车要平缓许多,其实更受养尊处优的贵族青睐。平时出游或处理并不紧急之事,贵族人家便常用牛车驱使行路。 因这两日江呈佳身子非常不适,所以季先之便从牛棚里牵出了侯府于临贺定居后,唯一购置的一头牛,将马车上捆绑的绳索挂在了这牛的身上。 江呈佳昨夜未睡眠,如今坐在车内,脑中不断回放着那些她在天命书里瞧见的场面,又莫名觉得那些重要的场面像是盖上了一层雾,她怎么看都看不清,就好像在一片满是迷雾的林子里迷路了的感觉,很是烦人。 她明明记得,云耕姑姑为她打开天命预测劫难时,她还能瞧得清楚,也记得究竟是什么样的场面,不知怎得,过了一早上,再去回想,有些地方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紧紧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就撒开不管了。 因为她想,总归不能全靠天命指路,毕竟要想改变覆泱的命数,全盘路数皆需凭她自己。 千珊坐在江呈佳身侧,正因牛车缓慢摇晃而有些瞌睡眯上眼时,忽觉车帘子似掀开了一条缝一般,有凉风往里头灌。 她睁眼望去,只见身着玄衣蟒纹袍的青年从外头掀了帘子钻了进来。 千珊正预备唤出声,便见青年及时做了噤声的手势,并示意她下车随行。 千珊即刻点点头,弯着腰小心翼翼往帘子外行去。 青年贴着牛车车壁,为她让路。 千珊跃下牛车,跟在季先之身侧,与几个小厮护着牛车继续往前行去。 江呈佳不知闭眼想着什么事,入神的很,也没察觉车停了下来,更没发觉身边的人变了一个。 玄衣青年靠在她身侧坐下,望着她闭目养神,恬静安然的样子,露出宠溺一笑,轻轻将她揽入了怀中。 江呈佳起先一惊,但未睁开眼,以为是千珊想要让她躺下休息,便懒懒说了一句:“我不困。你不必操心我。” “一直闭着眼,还说不困?”宁南忧柔声哄道。 江呈佳听着沉沉脆脆如泉声一般悦耳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一下子睁开了双眼,侧过头朝身边人望去。 这面若美玉,剑眉凤目的玄衣青年朝她温柔笑道:“你若是困,便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 “君侯何时来的?我竟一点也没察觉?”江呈佳一愣,有些质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着。 “才来。”宁南忧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细软顺滑的头发柔声道:“许是你思量什么正入神,因此才未发觉我来了。” 江呈佳顺着他搂过来的臂膀,缩进了他怀中。 “却是我过于沉迷思绪了。”她露出浅浅的笑容,依偎在他怀中。 宁南忧轻柔的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倒也没什么,只是再想,与水河、红茶同行的有我手下的一个小侍卫,名唤宋阳。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郊外庄子照顾水河与红茶,我想...若是将水河与红茶带入府中,也该让他跟着。” 宁南忧听周源末提过,荒山山谷时,前来救江呈佳的除了千珊之外,还有一独眼少年跟在身后。想来,这个宋阳便是了。 他沉吟片刻,只觉这独眼少年同水河、红茶同住一处庄子已有半月有余,想来也是知晓了许多事,若是将他放离了临贺只怕不妥,于是便顺着江呈佳之意道:“你若想将他也带入府中,便让他与水河、红茶同行。” 江呈佳知其会思量、会顾虑些什么,猜到不用她多说,宁南忧亦会答应下来,便低低应了一声,靠在他怀中闭上眼迷迷糊糊道了一句:“你一来,我便真的有些困了....” 宁南忧低低笑一声哄道:“靠着我睡。” 怀里的小姑娘,纤细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胸襟,安心的眯眼睡了过去。 由千珊带路,牛车便摇摇晃晃行至城郊的庄子处。 季先之瞧着目的地已达,便放了小杌子,上了车板朝里头唤了一声:“主公、女君,到了。” 江呈佳倚靠在宁南忧怀中,睡得正香,半丝唤声也未听见。 青年垂眸扫过她恬静的睡颜,有些不忍将她闹醒。 于是掀开窗帘,冲着站在牛车边上的千珊招了招手轻声道:“你与季叔便直接前往庄子处,将他们三人带出来。本侯与夫人便不去了。” 千珊有点意外,伸着脖子朝车窗里望去,瞧着宁南忧一手小心翼翼揽着熟睡的江呈佳,这才点头笑道:“奴婢遵命。” 季先之隔着一层车帘也听到了宁南忧的嘱咐,便默默下了车板,同千珊两人朝庄子入口处行去。 江呈佳实在太疲倦,睡的十分沉。这困倦之意上来,便铺天盖地的将她锁入了梦中。 等到千珊领着水河、红茶与宋阳返程回府,她也不知。 只知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躺在了北院的床上,而宁南忧正斜靠在榻边,手中正拿着一卷书细细读着。 江呈佳挠了挠头,环顾四周,只觉一头雾水,轻声呢喃一句道:“我怎么回来了?” 宁南忧听到动静,转头朝她望去,温和道:“醒了?” 小姑娘有些茫然,拥着被褥,两眼迷茫的望着他。 “你睡得太沉,连回府也不知道。”宁南忧起了身,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道,“水河他们三人已经带回。季叔正替他们安排着。待晚一些会来北院向你请安。” 江呈佳睡的有些久,眼下脑袋晕乎乎的直打瞌睡,努力瞪着双眼看向他的模样,有些愣愣然的可爱。 宁南忧被她的懵然的样子逗笑,低声哄道:“你若是还困,便在继续睡一会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难民营 她呜咽轻哼几声,朝窗外望了两眼天色,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揉着眼睛道:“不睡了,看着天色,估摸着我也睡了几个时辰,再睡下去,晚上便不必入眠了。” 宁南忧瞧她睡眼忪惺的样子,怜爱道:“若是不想睡了,我带你出府可好?” 江呈佳怔怔道:“去哪儿?” “小半月前,南海郡发了海啸,淹了郡边过半的村庄...许多落难的平民都从广州往荆州内地涌来,只因临贺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乱,他们奔赴前来后,孟灾便觉得累赘麻烦,拦拒在了郊外,只是流民太多,又不能强行驱赶,他便匆匆在郊外搭了两座难民营,每日发放一点吃食糊弄了事。但临贺郊外是连绵起伏的山地,如今入了秋,虽并不如北方那样寒凉,可夜间山地还是又湿又冷的,近日难民营中频频传来有人饿死病死其中的消息。前几日我离开临贺前派了人去了一趟难民营。听闻探听之人说情况有些严重,我便派了孙齐与几个小厮遣去施诊布粥。如今过了几日也该平息下来了,便想亲自瞧一瞧状况。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宁南忧解释了一番,认真的看向她。 他从未将这种事情同她说过,今日肯说,便说明他已慢慢开始接受并同意她参与他的生活了。 江呈佳略有些小感动,鼻子瞬间酸涩起来,于是小声答应道:“愿意。” 宁南忧没注意她的神情,只是起身将书卷放在了架子上,而后从衣屏上拿了衣,递给江呈佳道:“你先穿衣梳妆。我出去同季叔准备准备。” 江呈佳乖巧的点点头嗯了一声,接过衣裳后便迅速低下了头。 玄衣青年也没有多在意,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榻上的小姑娘待他出了屋子,才慢吞吞的下了床,换衣梳妆。 这一下午昏昏沉沉的睡梦,到令她一觉醒来,精神舒畅了许多,原本身上总隐隐传来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她对着暗黄的铜镜贴着花黄,又稍稍上了些妆,这才挽了个发髻,换上了外衣。待她一切弄好,千珊也站在了门前朝屋里唤了一声:“姑娘,姑爷已在府门前牵着牛车等候了,遣奴婢来问问您可好了?” “来了来了!”江呈佳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整个人穿暖了,才敢出去。 如今这天虽说并不冷,但到了秋天,傍晚的凉风便开始作祟。她身上各种病缠身,实在不敢穿的单薄出门,生怕自己再病了,被宁南忧瞧出破绽。 她这连续病了有一个月了,前面是因为劳累过度,后面则是因为受了暗箭之伤,都有借口搪塞过去。 前些日子,吕寻送到她院子里的那些草药,她知道效果甚微,却为了隐瞒她身体的真实情况,而故意不说,也未曾让千珊经手这些药材,只是叫小翠一手操办。 但她未料到,这些草药汁用在她的伤口上,不仅收效甚微,且还起了反效果,不知是因着她自己体内的寒毒还是因着什么缘由,她的伤口很难愈合。若再这样继续下去,她没办法痊愈,只怕瞒不住宁南忧实情。 眼下,他们二人的情况好不容易有些好转,她不希望在这个关头,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引起宁南忧的疑惑,导致他们二人再次产生误会。 千珊看着江呈佳将早冬时才穿的薄棉袄套在了身上,便甚是担忧道:“姑娘您身上这么寒么?天还未完全入秋,临贺也不凉,怎得穿了这么多衣裳?” 江呈佳瞥她一眼,堵话道:“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你什么棉袄、绒袍没给我找出来穿上?我今年只不过早穿了些时候。怎么?我穿的多,你也要说,穿的少你也要说?” 千珊急忙摇了摇手道:“奴婢可没那个意思。” 江呈佳扯了扯自己的衣袍,迈着轻快的脚步往院子外走去。 府门外,季先之牵好牛车,五六个小厮随行,只等着江呈佳一人。小翠候在牛车旁边,伸着脖子朝府院里张望着,神色有些着急。 江呈佳疾步行至牛车边,小翠望着她,脸色显得有些惊慌,不知是因着什么。 她有些奇怪,踩着小厮放置的小杌子登上车板,弯腰屈身,掀开牛车的帘子,还未钻进去,便瞧见里头除了宁南忧还坐了一人。 江呈佳的笑容再见到这人的瞬间凝固了起来,逐渐变得僵硬难看。 “阿萝妹妹...你总算来了。”李湘君冲着她露出一个亲切友好的笑容,仿佛早晨的那些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江呈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脸上尴尬的笑容卡得刚刚好,难看的很。 靠在右窗的宁南忧,一只手撑在窗几上,侧过身遮着面,并不敢看她。 江呈佳心中憋了口气,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进了牛车,不动声色的坐到宁南忧身侧,冲着对面的李湘君甜甜道了一句:“君姐也要去城郊么?” 待她坐稳,牛车便被小厮驱赶着,缓慢朝东边行驶过去。 李湘君温和的点点头道:“我恰好也会些医术,便随着昭弟一同前往,且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原是如此...”江呈佳的目光移到李湘君受伤的手臂,关切的询问道:“君姐这伤....可有大碍?可莫要强撑着,铁剑入血肉中,极其容易发炎,若是不仔细着注意,只怕会发炎化脓。” 她假意关心,实则是想要知道李湘君到底是不请自来,还是宁南忧将她带上的。 “阿萝不必担忧。我这伤比起你背上的暗箭之伤算不上什么...若阿萝身子不适,也不用强撑。郊外湿气重,且行路较难,只怕会令你伤势加重。”这女子笑语嫣嫣,漫不经心的说这话。 江呈佳挑挑眉淡淡答道:“君姐倒是不必担忧,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陪着君侯前往难民营查看,这点精力还是是绰绰有余的。” “阿萝身子撑得住自然是好事。只是,这施诊布粥之事,所经过程、琐事皆繁杂的很,只怕你到了那处,会忙不过来。我同昭弟自小搭档,也替皇室做过几次施诊布粥之事,倒是熟练的很。”李湘君看似无意间提及她与宁南忧儿时之事,言下之意却是:我同昭远青梅竹马,你算什么? 江呈佳耐得住性子,也不恼,浅浅笑道:“君姐与夫君多年的默契,阿萝自是比不上。只是,这施诊布粥之事,我与家兄从前也共同做过。对于其中的事宜同样熟悉。说到底,临贺却不过一座小郡城,医者不多,但郊外难民营中的平民却多得数不胜数...只怕光靠孙医令带着全城的医者也不能撑起零时搭建的铺子。君姐会些医术,阿萝不才,恰巧也懂得一些。既然有用才之地,我自然不能推脱。况且,这是君侯唤我前去的,我总得给些面子不是?” 李湘君的脸色稍稍垮了一些,余光朝宁南忧望去,见他一直侧着脸望着窗外,也不作声。她的脸色便跟黯淡了一些。 “既然阿萝妹妹执意想去,我自然不会阻拦。”李湘君温柔笑道:“只是阿萝妹妹定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亏了自己。” 江呈佳盯着她,嘴角微微弯起,乖巧道:“阿萝谨记姐姐关切。” 牛车缓缓前行,车棚里的气氛便愈发的奇怪起来。 宁南忧一直偏着头,看向窗外,无论江呈佳和还是李湘君都瞧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两人互相对望着,虽都是笑容相待,可眼眸里却不知多少凌厉眸色交锋而措。 宁南忧夹在她们二人之间,动都不敢动。只是装作沉默,其实侧过去的那张俊脸上已是憋不住的笑意。 江呈佳身上那明显的醋意,以及她说话间的小心机,让他心中忍不住雀跃与喜爱。 她温婉好不失礼度的回怼与对抗,叫他有些意外。若是换作半月或者一月以前,听见李湘君这样同她说话,江呈佳甚至连半句废话多不会多说,便转身离开。如今她肯为他正面敌对李湘君,便说明她已下定决心同他好好过日子了。 这自然让他十分欣喜。 只是,如今这个关头,他不好表露的太明显,也不好太过偏袒江呈佳,否则之前所作筹划便功亏一篑了。 宁南忧总想,将来总有机会同江呈佳解释他与李湘君之间的那些往事,不急于此一时。 可江呈佳的脸色却并没有那么好,不知是因着宁南忧临行前未曾告诉她李湘君亦会同行还是因着别的,一张小脸有些惨白。 千珊在牛车外同行,隐隐约约听见里头的动静,意外的听见李湘君的声音,甚是奇怪道:“李氏怎得突然上了车?主公命人套牛车时,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一旁的小翠嘀嘀咕咕的回答道:“这李氏委实有些不要脸,听闻主公要套车离府,便匆忙派遣了身边的婢女佩玲来寻主公,正巧女君换衣未曾出来,主公便被佩玲绊住了脚步,没过片刻这李氏便来了,二话不说的上了牛车,也没问主公愿不愿意带着她去城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争锋相对 千珊啐了一声,愤愤不平道:“这李氏还当自己是个寡妇么?这么贴着一个有妇之夫?” 小翠努努嘴不屑道:“她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她一人孀居...生活不易,自是想要寻个依靠来庇护她的母家和以前的夫家。恰好我们家主公是魏漕大人的多年好友,又总念着以前他同李氏的情谊。眼看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她自是要紧紧把握住的。” 千珊听着更来气道:“君侯也是,不知同这李氏远一些,竟还随她的意。” 她因着生气,说话声更大了些,便被走在前面的季先之听见,回过头来若有似无的朝她和小翠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审视与警告。 千珊倒是不怕季先之,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两道扫视的目光,小翠瞧见季先之转过了头,便有些胆怯的扯了扯千珊的衣裳,并朝前面努了努嘴,示意千珊不要继续说了。 千珊气不过继续道了一句:“女君倒是全心全意只有主公一人...哎。” 她叹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小翠一直拉扯着她衣摆的下方,似乎有什么事交代,于是转头看向她,却见小翠的眼神盯着前方,面色有些窘迫与害怕。 千珊这才忘前面看去,这才瞧见季先之正若有若无的朝后面投来目光,恰巧与她对视了起来。她面色一僵,只觉的有些尴尬无措,像是一个说了坏话被抓住的小女孩般燥红起了脸色。 小翠有些无奈的提醒道:“千珊姐姐...你刚刚说话太大声了些。” 千珊侧过头,偏着脸,尽量避开与季先之对视,也不理会小翠的说话声。 牛车慢慢行驶,终于来到西侧城门,往郊外难民营行去。 季先之一声:“主公,到了。” 里头坐如针毡的江呈佳便急急忙忙起了身,掀了车帘便要下车。季先之甚至来不及命人放置杌子,她便从车板上跳了下来,脸色青白,有些气郁。 千珊看着便有些心疼,见她匆匆向前疾行几步,便立即跟上去。 牛车里,宁南忧瞧见江呈佳脸上似有不快,急匆匆下了车,也没同他说半句话。于是心中一急,便想即刻下车去。 他迅速从车里钻了出来,便急吼吼的要去找江呈佳,谁曾料李湘君这时唤住了他:“昭弟。” 这声柔柔浅浅的呼唤,令他无可奈何的停下了脚步。 李湘君柔弱似若无骨,一副柳风之态,娇滴滴的靠着车框,扶着受伤的手臂,两眼水汪汪的看着他。 宁南忧实则有些厌烦,但想到日后大局,也只有认了心底这点厌恶,按捺住急切想要去江呈佳身边的心情,向李湘君伸出了手。 江呈佳正气闷着,听到这声便转过头去看,恰好瞧见宁南忧十分体贴温柔的伸出手去扶李氏这一幕,于是心下的气更多了几分。 这李氏注意到了江呈佳投过来的目光,便得意的勾起唇角,向她炫耀似的,轻轻将纤细双手交付于宁南忧,拎着裙摆,优雅的踩住了杌子,稳稳的走了下来。 千珊顺着江呈佳的目光朝李氏看过去,便看见她一副故作姿态的嘴脸,心中立即有种作呕的感觉。 宁南忧将李氏小心扶下来后,便急着要找江呈佳。 谁知这李氏又将他拽住可怜兮兮道:“昭弟...我手有些疼。” 宁南忧皱着眉头道:“君姐出来时不是说...好多了么?现下怎得又开始疼了?” 李湘君轻柔道:“许是路上颠簸,伤势又起来了一些。”她用着极其温软动听的声音说着,面色带着些许疲色,这柳姿美貌又带着些柔弱的模样,是个男子看一眼都会心生爱怜。 可面前这个玄衣青年的眼底却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厌烦。 但他忍住了,正准备关怀时,却见江呈佳蹭蹭蹭从牛车的西侧小步奔了过来,高声对李氏道:“若君姐手臂疼痛,伤口不适,不如上牛车歇息,与几个随行小厮候在这里,等着我与夫君归来。” 宁南忧听她清脆的声调,有些怔愣。 这小丫头噔噔噔几步跨到他身边,亲热的抱住了他的胳膊,对李湘君轻声安慰道:“君姐也不必担忧难民营的状况,我与夫君、季叔三人带着千珊与小翠便能应付的过来。” 江呈佳装作并不懂李氏真正之意,将宁南忧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 李氏见她如此亲昵依偎在宁南忧身侧,面色便立即有些苍白。 宁南忧似笑非笑的盯着江呈佳,附和着她的话说了一句:“君姐若当真觉得不适,便留在这里等我们归来。” 听此一句,江呈佳有些意外的抬眸朝他望去,似乎并未料到他会帮着她说话。 宁南忧并未与她对视,只是用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望着李氏,看似真情切意的关怀,实则眼底满是排斥。 李湘君有些委屈的向宁南忧投去目光,但一见到他黑沉沉眸子里装满了对自己的关切询问,心口也软了下来,于是柔绵绵的道了一句:“这点疼倒也无碍。只是需要昭弟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一用,我怕是需要重新包扎一下。” 宁南忧顺势点点头,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唤了小翠一声,命她替李氏包扎。 李湘君此次出门,并未带任何侍从婢女。小翠虽然既不愿意,但主公的话她却不得不听。磨磨蹭蹭中,还是照样接过了宁南忧递过来的金创药,随着李湘君入了牛车,替她更换绷布涂抹药物去了。 江呈佳站在车下,无意间瞥见宁南忧腰间挂了个精致的荷包,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宁南忧一路注视着李湘君入了牛车,帘子放下后,他转而便落眸望向了江呈佳,只见这小姑娘正满脸疑惑的盯着他腰际间的荷包看,心里不由一紧。 他还未来得及解释什么,江呈佳便已开口询问道:“你腰间挂着的这枚荷包...我怎么从未见你戴过?” “这是....”宁南忧预备解释,又见小姑娘直接伸手将荷包拽了下来,仔细瞧看。 便见这荷包上绣的鸳鸯戏水图精致无双,好看极了,透着阳光照射,江呈佳在它薄薄的软纱上隐隐瞧见了一个霜字。 这“霜”不正是李湘君的小字? 难道这荷包竟是李湘君赠得? 宁南忧面色略有些僵硬,几欲伸手想要捞回那荷包,却被江呈佳巧妙的躲了过去。 “这荷包...是谁绣的?”江呈佳指着它好奇的问道,她装作没瞧见薄纱上的字,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宁南忧。 玄衣青年有些窘迫,不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道:“只是一个小玩意...里头放了香薰...市面上买来的罢了。” “真的吗?”江呈佳笑起来,眯着眼睛。 宁南忧略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嗯了一声。 小姑娘见他如此,心中便像是出了口恶气般,放下了荷包,又为他细心系在了腰间,温和道:“荷包里头的香薰倒是挺好闻。不过这荷包的针脚却并不工整,虽看着精致,却有些华而不实。改明我亲手为你做一个...” 江呈佳正拽着荷包的流苏,余光瞥见了李氏恰从牛车钻出来,便加重了最后一句话道:“等完工那一日,夫君你这个荷包便弃了...总归是家里人亲手缝制的较为稳妥。” 她笑嘻嘻的冲着宁南忧满不在意的说着。 这加重的语气却令面前的玄衣青年意识朝牛车的方向望去,这才瞧见李湘君脸色又青又白的站在那里。他哭笑不得的望了江呈佳两眼,对她这满满的醋意与小心思感到无奈。 李湘君站在牛车的车板上恰巧瞧见这一幕,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女子赠送荷包是定情之意,可她与宁南忧之间终究还是有一层兄嫂夫弟的关系隔着,她无法为自己亲手绣制的荷包辩解什么,只能强装着毫不在意,端着礼,提着裙子缓缓朝宁南忧走来,漫不经心问一句:“我手上的伤处已重新包扎过了...你二人再聊些什么呢?瞧阿萝这眉眼笑得似月牙般。” 李氏此刻十分亲和,冲着江呈佳温婉和顺的笑着。 宁南忧想瞧瞧小姑娘的反应,便没应声。 只听见比他矮了两个头,才到他胸口处的小姑娘龇牙笑咧咧道:“君姐来的恰好,我看着夫君这腰间佩戴的荷包针脚有些粗了...想着日后重新为他缝制一个。我听闻君姐的女红一流,不如哪天教一教妹妹,好让妹妹学一学绣出一个更好的来?” 李氏呵呵一声,企图用笑意掩盖自己的慌乱与尴尬,轻声道:“我瞧着...昭弟身上带着的这个便挺好,那里来的针脚粗?” 江呈佳挑挑眉,又伸手将那荷包解下,十分认真的朝李氏靠过去,指着荷包的几个绣花飞鸟处细细说了一番。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维护? 她的小嘴叭叭叭说着,李湘君的脸色也噌噌噌的黑了下去。 宁南忧也不阻止。 眼看着李氏的洪荒怒气快要憋不住骂出来时,季先之从牛车后头走了过来,弯腰向他们三人一拜恭敬道:“主公,一切准备妥当。余两人看守牛车,其他的可以出发了。” 宁南忧扫了一眼身后拿好了药材,齐齐站成一排的小厮,点点头,顺势牵过江呈佳的手轻轻道:“该走了,时辰不早了。” 眼看着李氏正在气头上,已拿出要与江呈佳大吵一架的气势,他便及时拉开了两人。 江呈佳叭叭叭的刚说完,宁南忧便上来替她解围,她心中自是有些惊异。后想想,其实他此举,到不仅仅是为了替她解围,更是替李氏解围。如此一来,她们二人便避开了争吵,也保住了李湘君的颜面。 她本就想激得李湘君怒火四溢后,无端同自己大吵一气,将她平日里那副高贵温婉之态撕碎了,让大家巧瞧清楚她究竟是什麽嘴脸。 想来宁南忧也不愿她如此损伤三人颜面。季先之又擅察言观色,见这三人脸色皆有些不对,自是恰到好处的上前来阻止。 李氏是个极能忍的,也被她说的脸色黑成,若不是季先之出声阻止,只怕她二人真真要打起来。 现在她已十分确定,宁南忧腰间的荷包正是李氏所绣。 她虽拿不准宁南忧待李氏之意,却知道,他并不喜李氏,只是利用李氏,想从李氏手中得到些什么他需要的东西。 原来,她是有些同情李湘君的,也怨怪宁南忧利益之心太重,就像之前不惜毁了她的名节也要将她娶到手一般,此番亦不顾及李氏的名声,同她拉扯不断,传的满府风言风语。 可这几月她与李氏相处,看清了此人究竟是什么品性,才觉得或许并非君侯一人想要利用,便是李氏勾搭君侯也有她所想所要。李氏亦想借从前情谊拴住君侯,为自己的将来寻一个靠山。 正因这二人皆是相互利用,又频频触及了江呈佳的底线,她如今才会这般毫不余力的反击。 江呈佳余光略撇过李湘君的神色,看着她那张拉的老长的驴脸,便冷笑了一声,若无其事的同宁南忧搭起了话。 李湘君跟在这夫妻二人身后,神色一阵青一阵白,低着头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朝难民营行去。 牛车只能在郊外的平地上停留,接下来的路,是弯弯延延的坡路,实在能继续拉车前行,因此他们只能步行。临贺几日前下了一场大雨,气温便低了下来,这里又处南边,自是又潮又湿,小路上泥泞飞溅。 江呈佳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着,千珊在一旁搀扶着。 李湘君独身一人,无人相扶,显得有些孤单。她拎着裙摆默不作声的走在他们身后,宁南忧听不见李氏的动静觉着有些奇怪,便扭头朝身后望去,只见李氏一人艰难的提着沾满了泥泞的布履在泥水里行走,死死咬着嘴唇,有些许不知所措。 她今日所穿的留仙裙,有两层薄薄轻纱,里头的内裙是蓬松厚重的款式,又比较长拖在地上很难全部拎起来,恰好她晨时弄伤了手臂,如今一只手拎着裙摆更加艰难。今日又穿的是浅跟的碎花履,不一会儿便被泥沙染的漆黑。 她紧紧皱着眉头,很是不愿继续在这样的泥地里寻走,但瞧着前面的人愈走愈快,她只有硬着头皮跟上。 宁南忧瞧见她那副咬牙坚持的模样,不禁想起从前事。 九年前,有一次,他与魏漕同行,带着李湘君,一样是行在这样的泥泞之地,她坑着头一言不发的跟在他与魏漕身后,哪怕裙摆全沾了泥,鞋子也湿透了,亦不肯同他们说一句。只是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哪怕他们走的再快,她也能跟上。 后来他与魏漕转头同她说话,这才瞧见她的裙摆上已全是泥泞污渍。 那时的他,依然将她当作心底最亲的人,于是停下脚步,二话不说将她背起,走完了剩下的泥路。 宁南忧自嘲一声,想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可笑,毫无保留的将真心交付于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到了最后才知她才是背叛自己最深的那一个。他不得不承认,年少时的自己,心底对李湘君是一种依赖、一种盼望与信任,他真心将她当作了自己未来的妻子。 因此,在得知真相后,他才会那样失望乃至心灰意冷。 “小翠。”宁南忧轻轻唤了一声。 小翠跟在江呈佳身侧,即刻抬起头望向宁南忧,福身答道:“主公?” “去扶着君姐,路上十分泥泞难行,且让她小心些,莫摔着。”他的声色不知怎地便冷了许多,表情也有了几分疏离。 李湘君听到他的声音,自是抬头去瞧,见宁南忧锁着眉头望了她一眼,直直瞧向她裙摆的污泥,心中雀然四起,以为他要像从前那样背着她前行。 谁料,宁南忧只是嘱咐了小翠前来相扶。 李湘君雀跃的神色即刻湮没,失望的垂下了头,心底不断的同自己说,这么多家丁奴仆的面前,他总是需要同自己保持些距离,以免伤及她的名誉。 可她又觉得委屈,明明府内那些风言蜚语,她都命人传的那样盛起了...府内哪个家仆不知他们二人之间或多或少有着牵扯...也不必似如今这般对她避之不及.... 小翠虽极不愿意去扶李氏,但还是垂着脑袋乖乖的到她身边欠欠身道:“湘夫人且小心些,这泥路不好走,当心湿了鞋袜。” 李湘君瞥了她一眼,不作声,却将手搭在了小翠伸过来的手臂上。 宁南忧走在江呈佳的侧边,低头一瞧,便见小姑娘的裙摆也多了许多污泥印渍,一双洁白的布履此刻亦有些脏了,却并没有李湘君那样沾满了污水,于是便知她用了些巧力,这才避开了泥坑,没让自己的鞋袜染上脏水。 见她在泥路上低着头蹦蹦跳跳,尽量提着裙摆,又怕扯到背后伤口而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下便立即有些不忍,于是靠了过去,站在她的另一边同千珊一起扶着她道:“早知...便不带你出来了...” 江呈佳默默瞧他一眼疑惑道:“为何?” “你这身上的伤未好全又起了炎,此刻费力行走,定然又要牵动伤口。”宁南忧叹了声。 江呈佳笑眯眯道:“心疼啦?” 宁南忧不作声。 “千珊扶着呢,我没废多大力气。只是没想到临贺的坡路这么难行。这样难行的路...难民营那些流民平时是怎地上下坡的?你也说了,孟灾派人送的那点吃食只是糊弄。若他们自己想要下了山坡,去别的地方寻找食物...岂不是难走的很?这坡又陡又高...雨天路滑一不小心便会摔下去...孟灾是怎么想的?将难民营安扎在这山坡山沟里?”江呈佳忍不住担忧起来。 宁南忧面色亦深重道:“我亦是没料到,这坡路如此难行,前些日子,我一直忙着,便抽不出空闲来查探一番。如今得了闲来查探,对这里的情况心里总还是有些预备的,却也没料到1情况如此遭。我们这些人尚是吃饱喝足之人,前行亦艰难不易。更别说那些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难民了...” 江呈佳瞧着他愁郁的神色,低下眸子细细想了一番,心里头有了个安放难民的主意,只是揣着先不说,想先去山上瞧一瞧具体情况再论定。 一行人步履艰难的往山上赶,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山口,隐隐瞧见了难民营的帐子。 江呈佳疲累的喘了几口气道:“路途这样遥远,便是连我们都熬不住...这些难民半个月以来究竟是怎得在山中熬过来的?” 见她额上出了细细的冷汗,一旁的千珊急忙替她擦去汗珠,将她嫌热脱下来的披风又替她穿了上去。 “姑娘,越往上走,便越冷了些,您还是将披风系好,莫要贪凉。”千珊唠唠叨叨的说着。 江呈佳瞥了她一眼不作声,只是盯着山口的难民营,有些发愁。 宁南忧害怕她累着,便温声道:“吕寻在前面不远处搭了两顶铺子,你不若去歇一歇,我同季叔先去看看情况?” 小姑娘摇了摇头道:“不要紧,你不是说营中已有多数人病倒?怕是孙齐与各位医者忙不过来,恰好我略懂些医术,能帮上忙。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 宁南忧拗不过她,于是干脆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小姑娘发愣道:“这是作甚?” 玄衣青年沉沉说道:“上来,我背你。瞧你那脸色焦黄,一直抿唇咬牙的样子,背后伤口定是又裂开了,在强忍着是不是?” 江呈佳听他低声责怪,又见他真的蹲下要背她,便忍不住问道:“夫君不怕被君姐瞧见?” “瞧见也无妨。”宁南忧沉沉说着。 江呈佳撇撇嘴,朝后面瞥了一眼,李湘君与季先之跟在很后头还没追上来,都快瞧不见人影了。难怪宁南忧敢毫无顾忌的蹲下背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义诊 她自己也觉着身上酸痛,便没再想许多,踮起脚趴到了宁南忧宽厚的背上,紧紧抓住他的肩头。 小姑娘趴到他的背上,宁南忧便轻轻使力往上一拖,忽觉得江呈佳比前些日子要轻了许多,背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软糯糯一团,乖巧的靠着他。 这不由令他蹙起了眉头,江呈佳看着的确是消瘦了不少,人看着便憔悴的很。他心疼起来,一双修长的手便托得更紧了一些,生怕把她摔着。 三人往山上又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辰,才抵达山口处。 一眼望去,指挥府的几个家丁领着精督卫派来的一队人马听着孙齐的指挥在难民营中忙的不可开交。 江呈佳被宁南忧轻轻放下,慢慢扶着朝临时搭建的铺子下行去。 这简陋的铺子外头排了极长的一条队伍,从山前排到山口绕了一圈,都是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们,稍微精壮一点的男丁皆在外围打柴生活熬煮孙齐带来的药材与汤粥。 便是连火堆前吊起来的大锅周围都是一群乌泱泱的人挤在一起,拥簇着推搡着呢喃着。 江呈佳靠在宁南忧身侧,瞧着眼前这景象,眉头便紧紧蹙起不散。 三人行至那简陋的竹棚,从侧边的空处挤了进去,因这竹棚外罩了一层帐子,空气并不流通,于是里头便有一股奇怪难闻的气味飘荡着,其中夹杂着丝丝点点的中药味以及流民们身上所传来的汗臭味。 行了段路,江呈佳觉得脚下轻飘飘,背后也疼,一直抓着宁南忧的手才撑了下去,闻见这股气味,胃中便更难忍呕吐之意,只觉浑身不适。 但瞧着宁南忧的眉头始终紧紧堆着,目光盯着这一屋子候诊的难民,脸上写满了愁字,她便强忍着自己的不适,朝孙齐的案桌前行去, 侧边,候在孙齐案边听吩咐的两个指挥府小厮瞧见江呈佳与宁南忧的身影,起先有些惊诧,反应过来后,急匆匆朝他们下跪行拜礼唤了声:“主公!女君!” 那一排的流民难民原本还黑漆漆一片轻声议论着这两个从外头挤进来,穿着锦装束着玉冠,长得犹如画中仙人般的男女从何而来时,听到这一声唤,纷纷停止了议论之声,数十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这对青年男女。 江呈佳与宁南忧对视一眼,还未开口说什么,这帐子里头的难民便统统朝青年男女下拜磕头行大礼喊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江呈佳有些意外,宁南忧则紧紧蹙着眉头,额间形成了一个川字,面色冷凝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诸位请起,我们万不能受诸位如此大礼。”她即刻站起身,扶起站得离她最近的一位老叟,温和道,“我们并没有做什么救命之事....实在担当不起如此礼拜。” 这被她扶起的老叟颤颤巍巍的站稳了,有些激动道:“这位夫人...既然眼前这两位小哥称呼你二人为主公主母,那么想必你们便是这几日在山中搭建临时义诊铺子,为我们布施粥米的主人家。若非你们在山中布了这些铺子...只怕山中流民恐怕都要死在这里...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怎么能忘?” 老叟紧紧抓着江呈佳的手腕,垂泪纵横,浑身皆在颤动,说着说着便又要下跪谢恩。 江呈佳急忙将他扶起道:“大伯!勿需如此大礼。” 此时,立在一旁默默无声的宁南忧亦弯身扶住了那老叟往下沉的身子,冷面上带了些和善的笑容道:“您先起身。” 他淡淡的说着。 青年人身上沉稳悠然的气质与他如玉如画般的精致容颜,叫底下好几个年轻姑娘看着心动脸红。如今,他开口说话,声音更是十分动听,又是在山中施诊布粥的大善人,她们自然芳心暗许。 老叟在宁南忧的搀扶下,有些吃力的站起了身。 “大家也不必继续在跪,都起来。我们所能做的不过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先看诊,后面还有许多人等着...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了......早些诊完,大家也可早些拿了药与膳食回营休憩。” 他平和着语气,声色如叮铃泉水般动听。 江呈佳望着他,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心里只觉温暖与喜悦。 待他说完,她便即刻嘱咐两个小厮再置办一席案桌与席垫。 两个小哥儿速度倒是极快,即刻在孙齐的案几旁重新安放了席垫与案桌。 一旁正为一名小童诊治脉搏的孙齐瞧见身为女君的江呈佳亲自义诊,几乎将眼珠子瞪出来,似乎不敢相信。 宁南忧瞧着她冲着面前老弱妇孺弯起眉温柔的模样,心下一阵悸动,主动为她添茶倒水,准备药材与手巾,陪同她一起为难民诊治。 李湘君带着小翠同季先之此时才进入了山口。 三人同样挤进了帐子中,便瞧见宁南忧斜坐在江呈佳身侧,为她誊录药方,并替难民们抓取药材,吩咐小厮带去熬煮。 这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但眼前三人看着这样的情景,却各有各的想法。 李湘君盯着这夫妻二人一搭一和,默契万分的样子,心中便不是滋味。小翠则替江呈佳感到高兴。季先之瞧着宁南忧嘴角微微扬着的笑意则是舒了一口气。 很快,天色便暗了下去。 暗淡的天空上堆起一朵朵乌云,并排挤在了一起,慢慢的朝山的这头压了过来。 这片带着些凹陷的山坡上,有人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顶头的乌云越来越多,便朝着铺子和营地喊了一句:“快收器具!要下雨了!” 这话还没说完,黑压压的天空便向山口倾下一盆泼天大雨来。 豆大的雨点向站在外头的人们砸来。生火熬煮米粥与汤药的小厮急匆匆灭了锅下的火,同着几个精督卫匆匆将滚烫的锅搬回了临时搭建的帐篷中。 营外的流民也朝营帐门前一拥而上。 暴雨倾盆而下,随之而来的是卷卷狂风,夹杂着扑来的冷风将整个山地的营帐与铺子吹的嘎吱作响。 义诊铺子里李湘君、江呈佳与孙齐并齐而坐,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义诊的难民,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 只是暴雨疾风为止,他们几人也被困在了这山中。 江呈佳从晨时便有些不适,又行了许多山路,此时此刻便有些坚持不住,额头烧了起来滚烫无比,整个人也被那如袭如卷的内热之浪包围困住,一张玉白小脸变得通红无比。 只是,瞧着宁南忧经过一下午义诊后,已舒展的眉眼,她便不忍心再去令他烦忧,一直隐忍不发。 雨愈下愈大。山地向下凹凸,形成一个巨大的土坑,这雨水便积在了山口不能排出,渐渐的竟然淹进了铺子和营帐中。 小厮们在地上铺了三四个小案几,给几位主子大人垫脚。 宁南忧一直紧紧搂着江呈佳的腰际不放手,生怕她掉下去。 眼瞧着那涛涛不绝的雨水不断涌入,已淹了案几的两面砥柱,就差淹到桌面上来。 帐外呼呼作啸的风声凄厉的吓人。李湘君在小翠的搀扶下有些惊慌的站在案桌上,瞧着一旁互相搀扶搂抱的一男一女,心中酸楚悲伤几乎涌满了心头。 她赌气似的故作滑倒,闭着眼睛,拉着小翠一起跳进了几乎快要涨到小腿处的水中,跌了一身污泥,娇柔惊叫一声:“呀!” 见她忽然跌倒在雨水中,江呈佳便忍不由黑了脸。 听她方才的惊叫声,便知这女子又是故意如此,连带着小翠也一起跌入泥水中,不知在造作些什么? 她看着小翠摔得浑身湿透,便急急放开了宁南忧的手,跳下案几,将小翠扶了起来。 宁南忧此刻亦重新蹙起了眉头,默不作声的下了案几,向李湘君伸出了手:“君姐,没事?” 李湘君面色惨白,有气无力的说道:“没事,只是脚下无力,不小心滑倒了。” 她捏住宁南忧的伸过来的手,慢慢站起来,余光瞥见在自己身边正扶着小翠那丫头的江呈佳,一下午的苦楚酸涩便在此刻爆发,她心生一计,故意装作脚下无力站不稳的模样,突然放开了宁南忧的手,向江呈佳摔了过去。 一旁正要过来扶小翠的千珊瞧见此景,不由惊呼一声:“姑娘!” 江呈佳抬起眸子,未作出及时反应,便瞧见李湘君朝自己扑了过来。 她心下一惊,即刻放开了小翠,但却因浑身滚烫烧着而毫无力气,没有及时躲开,便随着李湘君一同摔入了雨水中。 那咸涩湿冷的雨水就这么冷不防的涌入了她背脊的伤口处,一股火辣疼痛从背脊处细细碎碎的传了上来,一点点将她的浑身缠住。 她痛苦的将五官皱起。李湘君整个人摔在她的身上,倒是没怎么沾到水,却将她整个人按进了水中。 宁南忧瞧见着情景也不由心下一惊,急匆匆的赶到了她们二人的身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零八章 被撩拨 【520快乐!】 想来,方才她与姑娘的赌注是被君侯一字不拉的听了进去,他这才想着帮自己。原是在这里等着给姑娘下套? 就为了那句百日情话? 她忍不住偷笑。 江呈佳正用双手朝自己扇着风,散散热气,转眼便瞧见千珊在哪里偷笑,便撇撇嘴道:“你这丫头,如今这藏东西的能力明明厉害,却偏偏要装蒜?害得我以为我必赢不可....想来你前几局也是框我的?想让我以为你的技术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改变?千珊啊千珊,你跟着薛青这小子长相厮混,倒是学坏了不少。” “奴婢冤枉....天地良心,奴婢,前几轮真的没有让着姑娘...此轮纯属凑巧。”宁南忧将玉石扔回了院子,千珊的底气也足了七分,说话语气也强硬许多。 “罢了罢了,你到底将玉石放在哪里了?”江呈佳招招手继续问道。 千珊便饶有信心的奔去宁南忧丢下玉石的那片草丛,将落在那里的玉石捡起奔了回来,交到了江呈佳手中。 小姑娘愣愣的望着那片草丛咦了一声道:“不对啊...那里我明明找过一遍?” 千珊不自觉地一抖,呵呵两声,坚定道:“无论怎样!姑娘你输了!要愿赌服输!说给君侯的百日情话不准耍赖!” 千珊此刻即躲过了江呈佳要在她写给薛青的家书中添满情话的要求,又体体面面的赢过了她家姑娘,内心自然十分感谢君侯,也想着替他谋取一番利益。 江呈佳自然不知千珊这些小九九,心底一边惋叹,一边硬撑着脸皮嘀咕道:“说就说!我江梦萝还从未怕过谁!” “最好是这样...”千珊嬉笑两句。 这便又激起江呈佳的不服,她将话说的超大声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君侯说情话,保准让他脸红心跳!看你这丫头以后还敢拿这事嘲笑我?” “阿萝要同谁说情话?”突然院门前传来一声询问。 这声音婉婉动听,沉稳富有磁性。只见一个玄衣青年慢慢从照壁后绕出,缓缓向她们走来。 江呈佳看着宁南忧突然出现,不由自主的吸了口凉气,撑在石阶上的手臂也忍不住打了个颤,滑了下去。 “君侯...怎得?来了?”江呈佳吃了一惊,又觉得尴尬,她方才说的话,他定然全都听进去了.... 这下可好,果然发誓发得快,报应也来得快。 “人前,你唤我一声君侯...人后唤我二郎或者夫君便可...”宁南忧慢慢踱步行至她面前,笑眯眯的说道。 “正事来了...我方才听闻,你要同我说情话?”青年弯下腰,倾身抵在江呈佳面前,魅惑一笑,眸子里亮堂堂的像阳光照在波澜不惊的湖水上反射出的湖光一般,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江呈佳一下子陷入这暖阳波光中,失了神。 见她愣愣的盯着自己看,宁南忧忍不住笑道:“怎么我这么好看?夫人这样盯着我瞧?” 江呈佳突然脸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君侯...姑娘同我打赌输了...”千珊在此时推波助澜,偷偷笑道。 宁南忧便装作什么也不知的问道:“什么赌约?” “姑娘说,若我输了,便要替我给我的心上人写百封家书,填满情话。若是她输了,便向君侯您说百日情话。”千珊亦装作宁南忧什么都不知的模样,一五一十的解释起来,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 江呈佳瞪着眼睛,立即转过头朝千珊瞪去道:“你这丫头!胳膊肘竟然....” 宁南忧却轻轻扳回了她的头,冰凉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笑吟吟道:“千珊怎得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江呈佳一双眸子与他对视,露出些慌张,突然笑了几声,又哈哈大笑起来,故意清了清嗓子,假装不在意,以缓解着令人燥热脸红的尴尬气氛。 平日里说话细软温柔的小姑娘突然豪迈的说道:“罢了罢了!本姑娘也不在意这些...哈哈哈哈...千珊...千珊,她也长大了,该成亲嫁人了!想必能留在我身边的机会不多了...就,由她任性!” 她这话音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 千珊听这话心里一慌,立马跪下来道:“姑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姑娘不能因为赌注输了...就...就赶奴婢走啊?” 她这话说的可怜兮兮。 宁南忧一弯嘴角浅笑起来。 江呈佳气急,只吐了一个字:“你!”便再说不出话来。 心里却不断念叨着:完了完了....这千珊跟着薛青当真学坏了。以后成了亲那还得了!都是让薛青这家伙给霍霍的! 此时,远处洛阳城内江府内的薛青忍不住猛打了个喷嚏,突然觉得背后冒出一股森森凉意。 他正奇怪着,皱皱眉头,觉得自己是不是衣服穿的少了些,便急忙起身回屋拿了件披风裹上。 江呈佳面上燥红,面对着宁南忧遮遮掩掩,那满肚子的情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才知千珊那一句,当面对心上人说情话有多麽不容易并不是说谎。 她闭着眼一咬牙,突然纵身上前,对准宁南忧的唇就是唧一吻,然后忍着羞耻道:“我爱夫君之意,直至海枯石烂也不可休!我爱夫君,最爱夫君!我待夫君之意,犹如鱼离不开水般...” 宁南忧被她这突如起来的一吻以及情话弄得懵眼,怔怔望着她不知所措。 江呈佳把话说了出来便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睁开半条缝朝眼前青年瞧了过去。 只见他弯腰怔在那里,傻傻愣愣盯着她瞧,耳根慢慢爬上了一层绯红之色,紧接着,他那带着些古铜色的脖子上也慢慢晕上了一层红色,渐渐的竟然连面颊之上也染上了一层酡红之色。 宁南忧僵在那里好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左右来回走了几下,而后咳了几声,结结巴巴道:“今日...今日,这天色正好,我想起来,我...我好像还有些公文未处理...我先回书房了...阿萝...阿萝你今日早些休息。” 他话说的语无伦次,匆忙交代几句,便仓惶逃了出去,脚下不稳险些在石板上摔下去,好在他腰力极好,三两下稳住脚步,落荒而逃。 江呈佳瞪大双眼盯着他落跑的方向,笑了一声,紧接着便一串大笑道:“他...他?千珊!你看他!” 千珊见自家姑娘也激动的捋不直舌头,语无伦次起来,便忍不住笑道:“姑娘慢慢说。” “他竟然也会害羞?”江呈佳笑得极开心,乐滋滋道:“我结识覆泱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将我撩的魂不守舍,倒没有一次...我能让他红了脸落荒而逃的...哈哈哈哈...” 千珊也乐道:“许是姑娘方才的情话...太肉麻了...奴婢听了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江呈佳听她提及此事,脸上的笑容慢慢停了下来,转头贼兮兮的盯着千珊道:“说道这....情话嘛...千珊?你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晓得在君侯面前装可怜?” 千珊瞧着江呈佳脸上升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脑门不由一凉,呵呵干笑两声,便急忙起身窜逃。 江呈佳追在她身后,两人打闹起来,院子里便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左一折腾右一折腾,天上高高挂着的太阳也逐渐下了山,月亮从浓云后慢慢冒出了头,一丝奶白透着云雾一层层落下罩在了这个小院落之上。 江呈佳因白日里玩的有些累,用过晚膳,便早早的睡下了。 她抱着被褥睡得正香。 这黑漆漆的窗外便忽然窜进来一个人影,那人从窗台上爬进了她屋中,脚步悄悄的走到她的榻前,见她睡得正香,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在榻前脱了鞋袜,钻入了被絮中,轻柔的将她搂入怀中。 江呈佳虽熟睡,但多年来养成了一个警觉的习惯,察觉有人突然抱住了自己,便立即从睡梦中惊醒,冷声喝道:“谁?” 她立即出掌朝那人的头上拍去。 一只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腕,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道:“怎么...你还想谋杀亲夫?” 听着熟悉的声音,江呈佳立即清醒过来,在他怀中转了个身,同他面对面相望,一时间十分讶异:“二郎?怎得...在这里?” “你这小姑娘!真没良心。”宁南忧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尖,温柔道,“下午撩拨了我...难道还想逃不成?” 江呈佳一怔,随后莞尔一笑,俏皮道:“君侯这样堂而皇之的过来,难道不怕我这院子里有南阳阁的眼线...若让那李氏知晓,又要令她生气,同你吃醋,不理睬你了?” 宁南忧搂着她,弯弯嘴角道:“所以我是从窗户里爬进来的。” 江呈佳嘴角一抽,呵呵道:“夫君这样,弄得我们像是在偷情!明明是正经夫妻,却还要夜半相会?岂不可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零九章 下毒 见她立即拉下了脸生气起来,宁南忧忍俊不禁道,“你就再忍忍...李氏过几日便归南阳了。” 江呈佳听着更来气道:“呦...君侯这么说怎么倒像是...没有李氏的允许,你我二人便不能同床共寝,也不能相濡以沫了?” 小姑娘龇牙咧嘴,气呼呼的样子让这个青年哭笑不得。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道:“莫要胡说。我是怕李氏再因为我找你麻烦。她这人,若是被逼急了,什么事也能做出来。为了攀附,为了权势,为了她想要的人或事,她可以不择手段。我不希望你因我吃了她的亏。” “你这话倒是说得好,你要是不想我吃她的亏...当初怎么没想到?怎么非要去招惹她??你若是要借用南阳与下邳的势力...也大可不必...我在水阁有些地位,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啊。” 江呈佳冷哼一声,稍稍用力将他推开,朝床榻里头挤了挤,不想理会宁南忧。 小姑娘似有若有的推开他,一骨溜的朝里头滚去。青年失笑道:“你与她手中所掌握的权势完全不同,李氏虽深陷这地方之权网中,但却始终对天子有恩,她靠着这份恩情,勿论日后皇室是否出了大麻烦,她都可以避得开。而你却不一样,你施施然在江湖中,兄长已然陷入皇权之争中,身后并无实际保障。而我所作之事皆是反叛大罪,当今天子虽也曾师从卢夫子...但他身为一国之君还是要保存皇家颜面。 当年事...不止我父亲与邓国忠在背后操纵,先帝亦参与其中,只是...他瞒过了众人,却没有瞒过当今天子。皇兄...何其聪慧。可为了这皇家颜面,他不能继续翻案,所以当年才会突然停止继续调查此事,登基之后他也曾私下继续调查过一段时间,但后来也不了了之。为了宁氏,这桩逆案便成了他的逆鳞。若我将你牵扯入这桩事中,只怕会令你江氏满门....前途尽毁。我不希望看到这些。阿萝...卢夫子一事,终究是宁家私事。” 他的确是出于她的安全考虑。 可江呈佳却还是忍不住心酸了一下:“说到底...你还是没有承认我也是你们宁家儿媳?” 青年听此,略皱皱眉道:“我并非此意。” 江呈佳深深呼出一口气叹道:“罢了罢了。我不继续追究。你有你自己的主意,若哪天需要我了再开口也不迟。” 青年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他一把将小姑娘重新拽回了怀中,带着些呢喃与乞求道:“我只希望你平安喜乐便好。” 江呈佳轻轻一颤,鼻子酸涩起来,她整个人窝在了他的怀中,心里想到:可我的愿望,也只是你安好。 她想了想,硬是憋着未曾说出口。 青年似乎很累,一双臂膀紧紧搂住小姑娘的腰际,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江呈佳睁着眼盯着在黑暗中显出一片暗光的墙壁发呆。 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早晨迷迷糊糊醒来时,身边人已经离开。 小姑娘坐起身,撑了个懒腰。 此时屋外,小翠敲了敲木门唤了一声:“女君...该洗漱吃早膳啦。” 江呈佳呜咽一声,应道:“进来!” 小翠便推门而入。她的后头跟着两名同样穿着湖青色婢女服饰打扮的婢子。 待三人在她面前站定,江呈佳才将目光投过去,仔细打量了这两个婢子,才发现竟是水河与红茶两位。 “奴婢水河。”“奴婢红茶。”“见过女君。” 这两位女子都是小家碧玉之色,看着便十分养眼,似乎跟着宋阳三人在城外的庄子里住的还不错,竟丰润了许多。 她颔首微笑道:“不必多礼。” 三个婢子一同上前伺候她更衣洗漱。待一切罢,千珊便带着一个小小女童端着膳食入了屋。 江呈佳在食几前坐定,瞧着千珊后头跟了个蹦蹦跳跳的女童,便不由惊讶道:“千珊,你怎么将雀儿带来了?” 千珊笑嘻嘻道:“姑娘...这是主公的意思。今日起,雀儿便跟在您身边伺候。这也是...曹夫人的意思。” “母亲的意思?”江呈佳盯着季雀那张天真活泼,充满笑颜的脸,便忍不住弯弯嘴角道:“雀儿,过来。” 季雀嘻嘻一笑道:“女君女君!雀儿先拜一礼,日后便跟着你啦!” 江呈佳见她小小个子,说跪就跪,接下来便是要向她磕头,她便急急忙忙上前一步,将她一把抱了过来,让这小丫头同自己坐在一席。 季雀有些惊慌,招招手道:“女君...雀儿不能同主人家坐在同一席...这不合规矩。” 江呈佳冲她摇摇头,脸上扬着笑容温柔道:“无妨,女君我允了你同席,既然日后要服侍我,便得听我的。” 季雀睁大眼睛,盯着江呈佳眨了眨眼,展露孩童稚嫩的笑容,龇牙道:“女君真好,怪不得曹夫人那么喜欢你。我母亲也喜欢你,说你端庄识大体....雀儿却觉得这些话老套的很。雀儿觉得女君笑起来超好看,人又漂亮温柔。” 这小童一通夸赞,嘻嘻笑笑着。 江呈佳一怔,忍不住揉了揉她小小的脑袋,打趣道:“雀儿的小嘴最甜了!” 千珊看着眼前这一幕,便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姑娘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儿,觉得小童们扎着小包子头,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是这世上纯真的、美好的。 想来,姑爷将雀儿送来,也是为了让姑娘时时能够放下惆怅,身边有个孩童陪伴,想必姑娘的精神都会好上许多。 千珊很是满意,于是又在心底偷偷位宁南忧记下一笔好帐。 江呈佳同季雀嬉闹着用完早膳。 小翠便端着千珊嘱咐厨房烹煮的药缓缓走了进来。 这汤药还没进屋,一股浓重难闻的草药味便已经飘了过来。 季雀与江呈佳同时捂住了鼻子。小翠笑嘻嘻的走到食几前,看着眼前这两人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便忍不住笑道:“女君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雀儿一样,闻到汤药便这么大反应?” 她从罐子里盛出一碗汤药放在小陶碗中端给了江呈佳。 江呈佳见小翠准备了蜜饯,便捏着鼻子正准备一口气饮下去。一旁的雀儿却鼻子用力嗅了一口那汤药气味,便被猛烈灌入喉中的难闻气息呛到,狂咳起来。 江呈佳急急忙忙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雀儿没事?” 雀儿摇了摇头,声音有点沙哑呢喃一句道:“没事。” 江呈佳松了口气,又要抬碗将药喝下。 雀儿却急了眼道:“女君别喝!”她急忙伸出小手去抢江呈佳的小陶碗。 江呈佳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碗便被雀儿抢来,连带着汤汁泼了一地。 千珊皱着眉头,对季雀稍稍严厉的呵斥道:“雀儿这是作甚?方才嬉闹的不够,还不让女君服汤药啦?” 她只当季雀是顽劣成性,斥责一句,便又蹲下身,替江呈佳乘了另一碗。 谁知季雀委屈巴巴道:“女君...雀儿不是贪玩...这..这汤药里有恐怕有不妥的东西。” 千珊拿着汤勺的手顿在那里。便是连江呈佳也愣道:“你说什么?” 季雀又仔细嗅了嗅那汤药的气味,更加确定道:“女君...雀儿十分肯定,这汤药定有异样。不信可以前往孙医令那处确认一下。” 江呈佳锁住眉头,目光投向了千珊,眸子里透出一丝迷惑与震惊。 千珊此刻僵着,不知所措,一旁将这汤药端来的小翠也慌了神道:“这...这怎么可能...药是我亲自煎煮的...中途并无他人动过手啊?” 江呈佳接过千珊手中重新盛满的陶碗,闭上眼用心嗅了嗅,果然觉察其中的不对之处。 她略懂医术,虽并不是特别精通,但药材也基本上都分得清楚,但这汤药中明显有一味药并不是她平日里饮过的汤药中的一味。 千珊万分紧张的盯着江呈佳看着。 片刻后,面前的女子睁开眼,一双眸子透出彻骨寒凉,一字一句咬牙道:“去将孙齐孙医令偷偷请过来。记住!莫要让旁的人瞧见了。” 千珊听着,心头立即一抖,几乎确认这罐药的确有异样。她急匆匆点了点头,转身便往院子外奔去。 小翠慌张失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着头道:“女君...奴婢不知这药...有问题...” 江呈佳瞧她如此惊谔失色,便知此事她完全不知情。于是轻轻将她扶起道:“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小翠从未见过这种事,吓得满脸失色,泪眼婆娑。她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今日是守在东厨亲自煎煮这药的...怎会...怎会有问题?” 江呈佳拧着眉头,沉默片刻道:“小翠...你记不记得你将这药端来时...都碰到了那些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章 查找 小翠哭丧着脸,听到她这么问,便急忙回忆起来:“奴婢...守着小炉子,煮好药后,便装了罐,便回来了...一路上并未碰到什么人,并未出什么差错呀?” 季雀机警道:“小翠姐姐...这药既然是装了罐的...那么这罐子是否曾在装罐前清洗过?” 小翠十分肯定的点点道:“我在煮药前便已经仔细清洗过罐子,因千珊姐姐交代了,女君身子不好,一定要仔细着这些用具上,不要融入杂质,便很用心的清洗过了。” 江呈佳顺着季雀的询问继续追问道:“这罐子你可有离过手?” 小翠面色愁苦起来,垂眸细想,突然抬起头,右手成拳砸向左掌间,惊叫一声道:“我记得!这个罐子...院里的小七在东厨的时候碰过....” “当时我正在清洗炉子,小七便进了东厨,说是担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忙不过来,所以过来瞧一瞧。奴婢也没太在意,转过头的时候,就瞧见小七又拿着罐子在清水里洗了一遍。只是...小七当真是认真清洗了罐子,并未对它动手脚....奴婢瞧见的时候她正从水中捞起罐子。” 小翠有些迷糊又有些不确定的这么说道。 “小七...同你一样,自我入了侯府,便一直随身伺候在我身边的人,虽她平时干得都是些外院粗活杂活,但人算忠诚,千珊之前在洛阳临行前捡练婢子们的户籍时...还觉得这个小七底子干净...人也单纯,是个好的。”江呈佳用指腹磨蹭着自己的下巴,低头边思考边猜测道:“或许,小七并不是此事的关键所在,但我也保不定她就是个好的,若是李氏真给了她什么不可拒绝的诱惑...只怕我这里在她眼中便什么都不是了。但这么些天,她里里外外服侍我,我看着,倒像是个忠心的...” 她猜疑半日又自我否定,手指便不自觉的放在膝盖前敲击起来,脑中细细想了一想决定道:“小翠,你去将小七唤到院子里来。她年纪小,之前君侯山外被伏击,她吓得面色铁青硬是昏了好几个时辰,是个不经事儿的...我们便等着孙医令前来,做一场戏....试探于她,便知有或没有。” 小翠点点头应了一声道:“喏。” 季雀看着她退了出去,扬着天真的小脸,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江呈佳问道:“女君...若那小七姐姐并不是罪魁祸首...那我们又该怎么去抓这幕后主使呢?” 江呈佳定了定眸子,浅笑道:“雀儿想看女君如何抓获贼人吗?” 季雀点点头,小脸上透着好奇。 江呈佳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雀儿可知毒蛇入茂丛,怎样才能将他逼出来吗?” 季雀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挠着脑袋瓜子问道:“毒蛇入茂丛极难寻找...这茂丛便像是蛇的家,怎么能逼得出来?” “女君小时候呀,随着女君的兄长在山林里摘过灵芝,山林是杂草生长最为茂密之地。那里的毒蛇猛兽也是极其多。而灵芝恰巧喜欢长在悬崖峭壁又或是猛兽齐聚的地方。有一次,女君要去毒蛇盘旋的草窝里摘灵芝,便提前备好鸡鸭生禽,放在蛇洞前围着,那蛇在饿的时候,闻到食物的气息,自是忍不住从洞中游出。此时弯弓射箭瞄准毒蛇七寸,一击中的,便可彻底将毒蛇制服。” 江呈佳耐心同季雀说着,心里却有些忐忑,也不知她此时同一个小童说这些到底是好还是坏。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认为雀儿并不比旁人,她虽很是活泼贪玩,有着这般年纪该有的顽皮,可心思却很玲珑,又是季先之与碧芸的女儿,想必从小便会察言观色,但这世间险恶,雀儿却见之甚少。小孩子还是需得从儿时教起,让她懂得如何防范危险才好。 这小童眉头起先皱的很深,没过一会儿便笑道:“我懂女君的意思了!女君可是想说...这在药罐中做手脚之人...便是那毒蛇,若想要将她抓出来,便要用一些引诱之物方能成功?” 江呈佳见季雀很快便理解了她的意思,脸上便立即露出浅浅的笑容道:“雀儿说的极对。” 很快,千珊便带着孙医令来到了北院。 那孙齐被请入女君卧房,便是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入了门便一股脑往地上一跪:“女君唤下官前来有何要事?” 江呈佳莞尔一笑,抬了抬手,示意侍奉在一旁的红茶将药罐递给孙齐。 那孙齐借过药罐,有些诧异的朝江呈佳看了一眼道:“女君这是何意?” “烦劳大人瞧一瞧这药罐里的汤药可有异常?”江呈佳盯着那药罐,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的说道。 孙齐一愣,脸上似有不解,但还是照着江呈佳嘱咐,端着那药罐,仔细一闻,脸色立即大变,急忙将药罐放在地上,朝江呈佳磕头请罪道:“女君饶命,下官冤枉,下官为女君配置的药材皆是上乘之药,且严格按照分量来记,都是依据女君的病情来定的...下官...下官绝无陷害之心。此药....绝非下官原配之药方,其中却多了一味与防己相克的红花...这防己本是祛风湿,止痛,利水消肿的,但若是与红花混合使用,是则配药忌讳,若有其中药材计量有所不妥...便会出人命。” “什么?”江呈佳不禁将双手用力的抓住了盖在膝前的衣袍,冷眯住双眼,咬住牙关忍不住冷哼一声,心里想到:引蛇出洞,没想到蛇当真是毒蛇,还真应了她方才同季雀说的话。 她细闻那汤药,只觉有异样,却完全闻不出其中加有红花,若是方才当真饮了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红花恰好同她体内那点寒毒相克...若再加上孙齐所说这药里头还有防己,两味相克之物,那么她今夜必是非死即伤,就算她是神身,但化做凡人封了神力,也难敌这样的暗害。 好阴毒的法子! 江呈佳不用想,也能才得到,在这个大宅院里究竟是谁想要害她。 除了李湘君,她也想不到旁人。 她紧紧握住拳头,沉默半晌同孙齐咬牙切齿的说道:“孙大人,我知此事同你无关,但此事若让君侯知晓...恐怕你也会落得一个失察糊涂的罪名,君侯向来不是个能容忍的人,若我今日将这碗药喝了出了事,你便是死路一条。可我现在没喝,便也算是救了你一命。既然你这命是我救的。你也应该拿出你的诚意。” 孙齐才刚刚抬起头朝她望去一眼,便又被这话吓得完全伏拜在地上,颤着声求饶:“还请女君赐教,下官定当为女君所用,肝脑涂地。” “倒也不必说这样重的话,你只需同我演一场戏。”江呈佳朝千珊看了一眼。 她便立即懂了江呈佳之意,急急忙忙冲出去,在北院后头新造的小厨房里重新熬了碗普通的汤药过来。 屋子里剩下江呈佳与水河、红茶、还有孙齐四人。 她冷冷的朝水河与红茶看了一眼,这两个小丫头便立即朝她跪下道:“奴婢们但凭女君嘱咐。” “我不需要你们作什么,只需将今日查出药中有异样之事放在心里,别提出来便可。”她细细嘱咐道,又随之朝孙齐加了一句:“也希望孙大人也如我所愿。” 孙齐立即朝她磕头大喊道:“下官自是极其听从女君之意的。对女君之命,无有不依。” 江呈佳一番试探,瞧着孙齐果真是对此事半点不知,又如此表真心,这才放下心来。 孙齐胆子忒小,想来也不敢随着李湘君做这样的事。 这方子以及药材,都是孙齐每日抓了新鲜的药材按照分量,用薄巾包裹了送到千珊手中的。每日的药材都一样,但江呈佳却也保证不了,他不在药材中动手脚。 她知千珊的脾性,这药材从孙医令手中接拿已有数日。这丫头估计早就放松警惕,如今已将煎药之事交给了小翠去做,便说明后面几日的药材,千珊都没有核查。 但孙齐方才被她轻轻一吓,便已经魂不守舍,他这样鸡大的胆子,想来是没办法协助李氏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既确定了孙齐并未参与此事,江呈佳也需这屋中数人保守秘密,否则接下来的戏,便没法继续演下去。 江呈佳朝坐在自己身边的季雀看了一眼,温和笑道:“雀儿也将此事保密好不好呀?” 她说得很是温婉动听,同方才对水河、红茶与孙齐的态度完全不同。 季雀乖巧的点点头道:“女君且放心,雀儿的嘴很牢的。” 江呈佳满意的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千珊便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药匆匆入了屋。 “姑娘,汤药熬好了。” 江呈佳朝她瞅了一眼,眸子一转,便瞥见了屋外院子里,小翠正带着小七慢慢走来。 “孙大人,我可否问你一事?”江呈佳小声的同孙齐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一章 反转算计 “女君请讲。” “这汤药里既然加了藏红花,其药的计量如何,与防己混合有多大危害?若我饮下,会致使我如何?” “秉女君,此药中藏红花的计量十足,而我于药中所放的防己,计量亦是十足,这两味药若是计量都很小,便没什么危害,但女君身子本就孱弱又体虚乏馈,若这两者计量十足,则会致使您饮后立即陷入重度昏迷。”孙齐知江呈佳体内寒毒之重,也知红花与其所中寒毒相冲且互相影响克制,却碍着这里还有其他人,不敢明说,只能如此囫囵而言。 江呈佳眨眨眼,晓得他是何意,于是又小声说了句:“既是如此。孙大人,一会儿你便装作来为我请平安脉,我当着你的面将这碗刚刚熬出来的普通伤寒汤药饮完,之后便立即在众人面前晕厥...还望孙大人替我在众人面前诊脉,说我脉象不清,有隐隐中毒之相。” 孙齐怔住,并不解江呈佳这样做的用意。 院子里,小翠带着小七上了台阶朝屋里走来。 “女君,我将小七带来了。”小翠同着一个个头不高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一起踏过门槛,来到江呈佳面前跪地礼拜。 “不必多礼。”江呈佳随口嘱咐道,端直坐着,面带微笑朝小翠身后的丫头看去。 “小七...你可知我唤你来的缘由?”她低声和善说道。 小七行完礼,便起了身,听见女君这么一问,自是有些怔忪,不解道:“小翠姐姐说...女君将我唤过来是要例行赏赐,她说您认为我差事做的仔细认真,又在北院伺候了这么长时间...应好好打赏一番。” 江呈佳略有些惊讶的望向小翠,明亮的眸子里多了丝欣慰。没想到小翠这丫头这般聪慧。 “我的确是要打赏你的。”江呈佳唇边含着笑,抬眸撇了千珊一眼。 千珊便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里头装满了碎银子,朝小七的手上一塞,亲切道:“拿好这荷包,以后要更加好好做事。” 小七手中掂量了一下那沉甸甸的荷包,心口扑通扑通跳起来,不知是激动还是慌张,这丫头的脸颊即刻被染上一层红晕,朝地上猛地一顿磕头大拜谢恩道:“奴婢感念女君大恩,之后定会更加用心服侍女君。” 江呈佳不作声,待小七行完礼,抬起头看向她时,她便端起那碗千珊新煎煮的汤药一口气饮了下去。苦涩带着些酸气的汤药入喉,还有些烫,没一下便将她舌中烫的失去了味觉。 她硬着头皮饮完,只觉得喉间酸涩。 小翠在一旁目瞪口呆,看着江呈佳拿着那空空的陶碗,心里害怕极了,她想不通,为何女君知道那药里不妥,还要硬着头皮饮下去? 小七瞧着江呈佳饮完汤药,脸上却并无任何神情。千珊时刻注意着,觉得这小丫头天真的眸子里倒是干净的很,仿佛一丝邪念也没有。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江呈佳身上。 正当她放下药碗,预备继续同小七说些话,却忽然摇晃起身子,面露痛苦之色,闭上双眼坐在席垫上摇摇欲坠。 小七立刻瞪大了双眼,急急询问道:“女君怎么了?” 这话音落罢,江呈佳便轰然倒地,彻底昏厥过去。 此时,千珊大惊失色的扑到江呈佳面前,惊叫呼唤道:“女君?女君!女君这是怎么了?” “女君!”水河与红茶对视一眼,也通通跪在江呈佳身侧,焦灼呼喊起来。 千珊叫得最为凄厉,倒是将一旁的小翠吓得完全呆滞,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吊着一口气,屏住呼吸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江呈佳,只觉此景猝不及防。 “孙大人,快请瞧一瞧女君...她这是怎么了!”千珊朝孙齐急促的询问起来。 孙齐便在这时,从地上跪着朝江呈佳移去,匆匆对千珊道:“劳烦千珊姑娘将那陶碗拿给下官瞧一瞧。” 千珊手忙脚乱的取过那陶碗塞到了孙齐手中。 只见孙医令拿着陶碗在鼻子前轻轻挥了挥,用手掌散了些药气来闻,忽而脸色大变道:“这药是何人煎煮?竟多处一味药材来?千珊姑娘!且快些将女君抬至床榻,容下官细细诊治!” 水河与红茶听了这话,立即同千珊一起把倒地不起的江呈佳扶到了榻上躺下。季雀也跟随着去了榻前守着。 她们一个个神色都十分紧张的望着孙齐。 而那小七早已吓傻,手脚僵硬的跪在屋中央,眼睁睁瞧着方才还同自己说话的女君顷刻间不省人事,面色煞白铁青,仿若中毒之像。 小翠慢慢反应过来,心间颤抖的厉害,扑在江呈佳床头,紧紧拽住她的手,泪眼婆娑起来。她哑然失色,有些不知说些什么,面色惨白,十分害怕恐惧。 千珊皱一皱眉,瞧着小翠像是真的被吓着了,心里也有些不忍,但为了这场戏,不得不当作没有瞧见。 她转过头偷偷去瞧小七的神色,只见这丫头几乎下瘫在石砖地上,六神无主战战兢兢道:“千...千珊姐姐...可需要我去禀告主公?” 千珊不应,这丫头的脸色便更加苍白了几分。 孙齐替江呈佳细细诊脉,良久,面色十分沉重的说道:“女君方才所服之药添入了与原本药材相克之物,且计量十足。此刻女君已隐隐有了中毒之相。” 千珊面色骇然,追问道:“敢问医令...如今该如何是好?” 孙齐紧紧蹙眉叹息道:“这药性来得极其凶猛....” 他沉吟片刻,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掏出一根细银针,小心翼翼扎在了江呈佳右手无名指指腹之上,才接着对千珊说道:“下官只能先吊住女君的精神气。还要烦劳千珊姑娘取库房人参根须两根,熬成汤,给女君灌下去。” 千珊急匆匆点了点头,拉着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小翠,奔了出去。 小翠不明所以,被千珊拉着离开卧房,冲至北院照壁外,便大声哭泣起来。 “千珊姐姐....你将我拉出来作甚?女君...女君她?”小翠又要冲回去。 千珊却将她按住,无可奈何的说了实话,先安抚住了小翠,这才松了口气。 小翠惊道:“方才竟然是女君与孙大人做的一场戏么?” 千珊点点头道:“如今我们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去做。” 小翠追问:“什么事?” 千珊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需要你...去西院,同现在还伺候在北院的四个婢子告知女君昏迷一事,还需你...前去南院将此事告知曹夫人。” 小翠不解道:“为何要那四个婢子?又为何要告诉曹夫人此事?如此一来...我们不是恰好打草惊蛇了么?只怕这个关头...那幕后主使之人更不愿露出马脚了。” 千珊波澜不惊,沉稳道:“女君之意。你去照办便好。” 小翠眉头紧皱,虽并不明白这其中的转折,却还是相信江呈佳,于是点点头,便照着千珊的话奔去了西院。 千珊站在西院门前,眸子里藏了深深担忧。 宁南忧今日晨起,便驾着快马出了城,季先之未说他前往何处,只说他临行前带了数十位精督卫。 千珊猜想,他是带着精督卫赶往了蒋公与顾安、佟武所藏之处,想必是要商议如何将宋宗于广州一党彻底剿除,顺藤摸瓜找出孟灾与其私下构建经营的走私之路,将他们一网打尽之事了。如此一来,想必宁南忧三日之内无法归城回府。 李氏当真会挑时机,竟趁着此时,将她家姑娘除去,再设计栽赃道她的头上。 千珊回忆着方才小七的反应,已经确定她对此事完全不知。 如此一来,这下毒手之人,便只有北院剩余伺候的那四个居于西院,并不贴身服侍的婢子了。 昨日,那四个婢子被季先之调去前厅做了些杂事,于是今日便未曾前来北院将洗打扫。如今想是正领了月例钱,回西院休憩去了。 偌大北院,今日伺候姑娘的便只有她与小翠,这药既然出了问题,那么他们二人必是脱不了罪责,便是连无意间前往东厨相助小翠的小七亦有可能受到牵连。 三日内,主公不归,曹夫人日前又一直病着,混混沌沌起不来身,清醒的日子少之又少,这满府上下,便只有李氏能够做主寻查真相。 如此一来...若江呈佳体内毒性大发,李氏便能轻而易举的将江呈佳的三个算是心腹的婢子全部清理干净。若江呈佳侥幸未死,那么醒来,身边也再无可靠之人。 如此非死即伤、阴毒算计人的法子,叫千珊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层冷汗。 李氏倒是想得全面,只可惜,今日季雀闻出汤药不对之处,致使此局未成。 千珊立在院前想了许久,紧紧蹙起的眉头终是散开。她转了转眸子,决定寻到季先之告知此事。 日前,江呈佳刚说北院细作一事,想来,季先之应该知晓这其中曲折,或许能够帮上一些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二章 听闻急归 想定这些,千珊便即刻朝前厅而去,今日府内前宅修葺,季先之已在那里监工半日,现下应该还未歇下来。 江呈佳一直假装晕厥靠在榻上,后来不知怎得便开始昏昏沉沉,有些困倦起来,她半响未等到千珊与小翠前来,索性放松了精神,睡了过去。 等到夜时再次醒来,睁眼一瞧,便见季先之、千珊、小翠等一行人都守在江呈佳身侧候着。 她皱皱眉,迷糊中突然反应过来,略带些疲惫的睁开眼唤了一句:“千珊...” 千珊听这唤声,便急忙扭头看向她,紧紧抓住她的手颤抖道:“姑娘...你,总算醒了...姑娘可吓死我了。” 江呈佳听着话中语气,不像是在同她演戏,反倒是真的被她吓到了一般。她醒了醒神,朝千珊望去,见她神色惶惶,着急又伤心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我...这是怎么了?”江呈佳揉了揉额头,虚弱的说道。她知这场戏还需继续做下去。 “怎么了?”此时屋外突然冒出了一声恼怒的男音。 这声音低沉沙哑,话音间微微发力,让江呈佳心中猛地一跳。 千珊与季先之从床榻两边让开了一条路。 青年身着与往日不同的靛荷绿卷纹曲裾袍,慢慢朝她榻边靠了过来。 “千珊与小翠办事不力,竟让有心之人动了你的汤药,你说怎么了?”青年语气间十分的不适,定定的站在她的床头,弯下腰轻轻用手掌抵着她的额头,确认她不再发烧,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得回来了?”江呈佳吃了一惊,“你不是...要外出三日方能归?” 青年瞧着她煞白煞白的小脸,方才还臭着的脸此刻换上温柔的神色,将她缓缓抱起,让江呈佳能够舒服的窝在他怀中,这才开口柔声细语道:“千珊去找季叔商议,季叔便当机立断让人悄悄从小门出去,追报于我。我心内焦急,自然要回来。” 候在榻边的季先之与千珊瞧见眼前这景象,便知不应该继续呆在这里,于是都纷纷自觉的推出了卧房,又随手带上了门,守在了外头。 屋子里只剩下这对小夫妻。 江呈佳望着宁南忧愣愣道:“你...出去是办正事的...怎得?就回来了?” 青年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无奈叹道:“再大的事...终敌不过你的命。你若是不在了...我上哪再去找这样好的夫人?” 她眨巴着漂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千珊说你是装晕,没想到你后来却真的晕了,阿萝...你可是吓死我了...”青年略作惩罚似的挂了挂她的鼻子,责怪道:“你身子这样不好,日后家里的琐碎杂事,所有账簿册子都由季叔暂且先管着,你且好好养好身子,莫要继续操劳下去。前些天你高烧难退昏迷四日,才醒不到两日,如今又发起烧晕过去,实在吓人的很。” 他唠唠叨叨的说着。 江呈佳朝他怀里蹭了蹭,笑嘻嘻道:“你这么在意我呀?” 青年脸一虎凶道:“废话。” “你方才说...季叔是派人悄悄前去通报你的?也就是说...你也是悄悄赶回来的?那么...全府上下,是不是没有人晓得你回来了?”江呈佳抓过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拽着,仔细询问道。 宁南忧见她猜到,也不多做解释,点点头道:“若是大张旗鼓的归来,恐怕那幕后真凶更不易出来了...” “你且放心,季叔以彻查此事为由,寻了精督卫中可靠的人围了北院,如今这院子密不透风,除了千珊、小翠、水河、红茶以及小七,其他人都进不来。” 江呈佳撅起嘴,略有些委屈道:“这次...可不是我想要找李氏不痛快...她都这般欺负到我的头上来,我也不得不反击...” 他低头,神色严肃,一想到李氏的所作所为,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便升起丝丝寒意,冷冰冰道:“她既然敢对你下如此毒手,你也不必对她客气。” 小姑娘见他十分生气,便挑了挑眉头,仔细数着宁南忧手掌上的伤痕,嘀嘀咕咕道:“我便同你说,你这个青梅竹马的玉霜、君姐、兄嫂并非良善之人。她从前做得出抛弃你的事,如今又为了利益同你抱团取暖,若日后,你没有妥善处理...她恐怕...会做出更过分更可怕之事。我虽同你二人赌气,但也从未将此事往杀人陷害这种阴毒法子上想,她要取我的命,并不是别的。她是想我一命呜呼,她便可以你丧偶心痛难忍的理由,继续留在你身侧陪伴你...如此一来二去,事情便会传到你父亲耳中。淮王殿下又是个极重利益之人,垂涎魏家财势与南阳、下邳权势已久...若她求你父亲允准,再嫁与你,想必你父亲二话不说便会答应。” 青年黑沉的脸更阴了几分,眸子里透出森森杀意,冷笑道:“我容不得她做到这一步,她若当真伤了你,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江呈佳被他这浓浓的杀意惹得一个哆嗦,有些没反应过来。 青年定了定情绪,又追问道:“你既然装晕,定是将接下来的事情也想好了?” 小姑娘愣了好久,只觉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便急忙嘻嘻一笑,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以此缓解这莫名森冷的氛围,并轻声道:“这个自然。” 青年沉默下去,没过片刻,脸上便露出了愧疚神色,他低声细语道:“你可知...你这一晕,又睡了一天一夜?我归府后,听见千珊这样同我说...当真是吓坏了我。我生怕你,躲过了那碗有问题的汤药,又中了李氏其他的招数。其实...这宅院之中不干净,我早就知道了,我也知在你北院中,有婢子已被南阳阁收买,就在昨日我还同季叔一起目睹了一个婢子蒙着面鬼鬼祟祟的从南阳阁出来,怀里似乎还揣着样东西。那时我便应该猜到...她怀中揣的极有可能便是足量的藏红花。我明明知道李氏她明里暗里都在寻你的麻烦,可我却始终不曾将她往害人这方面想。也未曾警醒于你,只想悄悄将这事办了,好歹给她留几分颜面,这才导致...你如今....” 这番话令江呈佳心内一阵翻涌动情,她鼻间酸涩着,语气细软温和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归来,应是听了孙齐的解释...想来是知道我后来晕厥的缘由,也并非是因为李氏。既不是因她,你也不必自责。好歹我躲过了她的暗箭,如今安然无恙。” “可我却是后怕,我害怕...若今日不是雀儿陪在你身侧,嗅出了那药的不对劲,恐怕你便真的喝了下去,如今该有生命危险了。”宁南忧想起此时,背后便没由来的一阵发寒。 “罢了,如今一切无恙便可。”江呈佳小声糯糯的安慰道。 青年见她垂着眼眸,浓密且长的眼睫颤了颤,嘴角弯弯勾起,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看你这模样,倒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抱着她,面上的冰霜也随着她的笑容而渐渐化解。 “我的确没放在心上,如今只一心想着如何将北院的细作监视之人捉出来。”江呈佳冲着他扬起甜甜的笑容道,“说起来...你这府宅...虽如今密不透风,留下的都是自己人,但难免有一两个为财不为义,更不惜命。如今李氏都可以贿赂收买他们,明日,他们便能为了钱财,将你卖给旁的人!这些人比李氏更加可怕。好歹李氏就在那里,可这些人却在暗中。” “我这一晕,消息便该散出去了,李氏应该在我这昏厥期间,来过不少次北院?”江呈佳追问道。 青年点点头道:“来过五六趟了,碧芸姑姑也来了数次,都被季叔挡了回去。” 小姑娘叹了口气道:“若无人知晓北院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么我后面要做的事也就有些难办了....总归是要让里头的消息放出去...李氏才会有接下来的一步。若要将这两条结伴同行的毒蛇彻底引出来,总要有可以扼住她们七寸的东西。” 宁南忧扬起眉眼,笑道:“你打算如何?” “我要...你将西院伺候我的剩下四个婢子都统统召回北院,让她们瞧,让她们看,看看我福大命大,未命绝,还有一口气。李氏心急,瞧见我如此,必然会继续行动。”江呈佳望着他,笃定的说道。 青年蹙着眉头道:“若如此...她下一步加害你的方式便更不一定了....你要怎样能避过?这种法子危险之极。我不同意。” 小姑娘轻轻抚着他的手掌,在他手心画起圈圈,带着暖暖的笑容安抚道:“我自有法子躲过她的暗算,你放心。” 青年见她眸子里擅起狡黠的光芒,皱起的眉头渐渐平缓下去,点了点她的额头,温柔道:“你这只小狐狸啊,脑袋瓜子里怎得有那么多鬼主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三章 致命 小姑娘垂下眸子,唇角勾起,笑着哼了一声,不说话。 “我躲在北院后头的田地里,若是有了麻烦,便即刻唤我。”宁南忧凑在她耳边小声叮嘱,趁机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咧着笑容起身,翻窗跳了出去。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前,江呈佳才朝门前唤了一声千珊。 那丫头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瞧见江呈佳虚弱的倚靠在榻上,正眉眼含着笑意,定定的望向她。 千珊一下子红了眼眶,磨磨蹭蹭走过去,哽咽道:“姑娘...您千万别再吓我了...我心中都有阴影了。” “行啦,莫要在这里继续煽情了,我昏迷了这样久,想必外边已经乱作了一团,你是时候该将我醒过来的消息告之外头了,要记得说我已经奄奄一息,只留下一口气,院子里的人伺候不过来,还需要人手。”江呈佳简单嘱咐几句。 千珊便立即明白了她是何意,虽因此紧皱了眉头,但还是照着江呈佳的话去做了。 很快,守在西院听候命令的那四个原先伺候在江呈佳周身的婢子便听到了季先之与千珊的召唤,收拾了衣物,前往北院守夜。 曹夫人一直昏睡着不醒,碧芸守在南院只能派婢子前来打听,听闻女君醒过来,还吊着一口气,便急急忙忙招呼了前厅许多小厮为孙齐打下手,继续研究解毒药方。 那孙齐算定要与江呈佳做戏,便向全府宣称,此毒难解,只有古籍药书之上有所记载,于是归了住处,翻阅古籍到如今。 而江呈佳在他的治疗下,终是保住了一条命,虽是昏沉,却好歹有了点意识醒了过来。他前往复诊时,故意趁着北院人齐之时同季先之说起此毒之烈性,指明了这其中的危害,以及江呈佳此时的身体状态。并同时交代了,这药方还需要查阅,同时当着众人之面嘱咐千珊与小翠,在接下来的一夜中,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喂江呈佳一次清热汤药以此吊住她的一口气。 此话曹夫人那屋也听了去,碧芸这才派了一群小厮女婢前去孙齐住处帮忙翻阅古籍。 有人便趁着这宅院四处慌乱之时,披上了玄色斗篷,就着夜色,悄悄从花园的内侧朝南阳阁奔去。 南院前头那颗古老的柳树下,两抹身影躲在角落里,正交谈着什么。 披着斗篷的矮小身影站在一位同样身着黑衣的姑娘面前。 “明华姑娘,女君既然召我们回去,想必...等着孙大人研制出了对应的解毒方子,她必然就没事了...要不咱们这次还是算了?” 那黑衣姑娘慢慢转过头,在月光下透出了她的真容。她正是李氏身边的最得力的婢子明华。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竟想放弃?”明华冷笑道。 斗篷黑影浑身一颤,声音细弱道:“明华姑娘....奴婢只是想得些钱财,日后好在侯府安生立命...从未想过要戕害他人性命...您...您还是寻旁的人去做...” “怎么?你下了手,如今又想逃?我告诉你,那不能够。”明华抬起下巴高傲的看着她,眸中透出不屑神情道:“你自己细想想,如今江女中毒至深,只差那最后一口气便命归西天了。待她死后,我们公主入主侯府,便少不了你的好处,你难道不想从杂役女使转为我们公主的贴身女婢,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么?” 斗篷黑影似有触动,但迟疑半天未作应答。 于是,明华便威胁道:“若你此时半途而废,那么你那身在洛阳的兄长与你的老母亲...恐是活不过这个月了。” 斗篷黑影猛地一惊,声音略大些道:“你们?!竟抓了我的兄长母亲?你们要做什么?” 奶白的月色下,明华露出一丝浅浅诡笑,极其温和道:“我们并不想作什么,只是想要提醒你,既然上了船,便不要轻易说放弃。否则,我们公主...绝不会轻饶了你。” 斗篷黑影浑身发起抖,似是惊恐的跪地求饶道:“明华姑娘...公主想奴婢如何去做,奴婢都回去做,但求公主莫要对我家人下手!” 明华冷眼撇了她一眼,挑挑眉,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皮包好的东西,弯腰塞到了那人手中,满面笑容道:“此药无色无味,只需一点点便会立刻归西。保准让江女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孙齐已说,江女接下来,需每一个时辰服一次清热之药。虽此后必然是将江女的贴身婢女千珊亲自看着煎药,但她若守在北院小厨房里,便顾不得卧房这边,之后总会有机会令你将这药下入江女的碗中。这药的另外一份我已经命人放在千珊的屋中,事后就算要查,也绝对不会查到你身上,你可放心使用。若你将此事办得好,我保你母亲与兄长一世安然无忧。” 斗篷黑影双手发颤,浑身打着哆嗦,紧紧攥住那包裹好的东西,额上冷汗倍出。良久,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磕头谢恩并答道:“奴婢定不负公主所望。” 这黑影跪拜了许久,才起身朝北院的方向行去。 明华缓缓从柳树后走出,那张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更加诡异。 西院的四个婢子同时入了北院,季先之便即刻命令精督卫继续包围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出;同时嘱咐了另一对人马悄悄取来府内月例账簿,对照着人名一个个小心核查府内仆婢们的屋子私物,若有发现大量黄金首饰者,立即捆绑闭于后厅,听候发落。 江呈佳靠在榻上,努力睁着眼,艰难的喝着千珊端来的汤药,病态的神色惨白难看。 屋子外挤满了人。 千珊伺候着她躺下后,便出了屋,细细嘱咐门外包括红茶、水河、小翠、小七等八个婢子,连带着她在内,九人轮班值守。 夜里霜露愈加重了些,江呈佳迷迷糊糊的睡到后半夜,小七就跪在榻前受到了后半夜。 忽然静悄悄的屋内传出一声吱呀声。 一名个子矮小,脸蛋圆圆,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小丫头端着汤药推门走了进来。 “子薇姐姐?”小七被惊醒,揉了揉迷糊的眼睛,朝门前望去,瞧见同她一起在北院外围做杂事的子薇此刻端着药来了,便急忙唤了一声,“可是到了换岗的时候?” “是了是了,你且先去外头休憩。同子然说一声,叫她一个时辰后记得来同我换岗。”子薇嘱咐着。 小七困倦的点点头,从榻边起身,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子薇端着药走进屋子里,小翠后脚便跟了进来。 “子薇姐姐!”小翠在她身后小声唤了一声。 子薇像是被惊到一般,猛地一颤,捧着的汤药都洋洋洒洒的泼在了食案上,有些惊慌失措的转过头冲着小翠略带尴尬的笑道:“你这丫头,大晚上的突然叫唤,可是吓我一跳。” 小翠有些奇怪道:“姐姐,我一直跟着你身后,你是知道的呀。怎得还会被我吓到。” 子薇一怔,背上起了一丝凉意,她僵着脸,努力扯出一个笑来,温和道:“许是太累太困了...这才...” 小翠望着她满眼的血丝,忍不住关切道:“姐姐若是累了,便去休息,你也同千珊姐姐在小厨房呆了许久...是该休息一番了。这碗汤药,便让我服侍姑娘喝下。” 子薇皱了皱眉,目光轻轻扫了手中的汤碗,换上笑容道:“那...便有劳小翠了。” 小翠点点头,接过了子薇递过来的食案,踏过门槛朝屋子里走去。 子薇出门时,悄声将门带上,便自顾自打了个哈气,去了外面搭好的帐子里寻了床铺子睡去了。 卧房里,小翠端着药碗跪坐在江呈佳身侧,瞧着榻上昏睡的姑娘,心里便不自觉地难过起来。 “女君,该喝药啦。”小翠小声嘀咕一句,虽然知道江呈佳不会醒。 她从碗中盛出一勺汤药就要喂到江呈佳嘴边。怎料此时,榻上的女子却突然睁开了双眼,侧过头躲了开来。 小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手中的汤药随之洒到了被褥上。她慌慌张张的擦拭,抬起眸子无意间瞧见了江呈佳冰凉的眸子,便愣在了那里。 她傻傻的看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便要惊呼出声。 江呈佳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悄声道了一句:“嘘,莫要出声。” 小翠瞪大双眼看着她,立即闭上了嘴。 江呈佳见她噤声,这才慢慢放开了她,随后拆下发髻上的银钗,接过小翠手中的汤药,小心放入了碗中。 小翠不解道:“女君这是在做甚?” 江呈佳不作声,没过片刻再将那银钗拿出时,便瞧见钗子的下半部分入了汤汁的地方,已经变得深黑。 小翠捂着嘴,不敢置信的盯着那深黑的部分,结结巴巴的哼道:“这...这...这...这汤药竟然有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四章 圈套 江呈佳的神色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原本便寒凉的眸子更加冷了起来。 她嗅了嗅那汤药的气味,冷笑一声道:“还真的看得起我,竟用这种无色无味的西域之药。” 小翠呆若木鸡的盯着江呈佳两手拿着的银钗与汤药,彷徨无措,不知言甚。 江呈佳将汤药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小翠还端着的食案上,小声同她嘱咐道:“将这药悄悄倒掉,莫要让人发现,尤其别让子薇瞧见。” 小翠发着愣,还不明所以。 屋外便传来了一声唤,“小翠,姑娘可把药喝下去了?” 千珊的声音飘进屋中,小翠连忙应了一声:“喝了,千珊姐姐莫担忧。” 千珊站在外头,听见小翠这样说,面上像是松了口气,紧接着道:“那你便好好守着女君,我先去休憩一番。” 小翠放大了声音答道:“姐姐好好休息,若有事,我自会去找你。” 屋外没了声音,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江呈佳浅笑着,同转过头的小翠对视了一眼,继而又躺下了床继续装睡。 千珊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朝搭在院子里的帐篷走去。 掀开帘子,她便若无其事的走到最里头的铺垫上坐了下来,打着哈气,揉着肩,疲惫的伸了伸懒腰。在她的右侧,睡着六个女孩。千珊无意间朝他们撇去了一眼,尔后脱了外衣,便掀开了被褥准备休憩。 这时,帐子里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千珊姐姐。” “嗯?”千珊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句,睁开半眯着的双眼朝传来声音的地方望去。 子薇坐在最里头探出了半个身子问道:“女君喝了这么多药,可有好些了吗?” 千珊皱皱眉头,十分困倦的呢喃道:“小翠服侍着女君喝了药,夜里几次我去瞧的时候,像是好些了。子薇莫要担忧,女君福大,定不会有事,快些休憩,一个时辰后,便要起来继续照料女君,能够保持精神最要紧。” 子薇应了一声,便躺了下去。 帐篷里寂静的很,没有半丝声响,渐渐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八个人因着太过疲惫,都沉睡了过去。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人悄悄入梦,帐外月朦胧。本是静谧之时。 突然主卧里传来一声尖叫。 小翠慌张失措的推开屋门,嘴里尖叫嘶喊着道:“来人!快来人!女君出事了!孙大人!孙大人在何处?” 帐篷里的七八人以及守在院子前的一堆侍卫被这声尖叫惊醒,通通窜起身来,互相询问道:“怎么了?” 小翠脚步如疾风似的奔向了院里的帐篷,掀开帘子便冲着喊道:“千珊姐姐!快些!快些唤孙齐大人过来,女君...女君不知是怎得了...女君她....” 千珊一个鲤鱼跳从床铺站起,冲到小翠面前揪住她的衣襟紧张的问道:“女君怎么了?” 小翠面无血色,惊恐过度,浑身颤抖道:“女君她...从方才起便怎么也叫不醒...身子也开始冰凉,鼻子、眼睛、嘴巴都留了血....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姐!女君她...” 她将话说的语无伦次,千珊一把推开她,火速冲向了江呈佳的屋中。 正当着帐篷里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时,卧房里忽地传来凄厉尖叫:“女君!你怎么了?” 小翠腿软的躺在帐篷外,一双眼充斥了恐惧。 水河、红茶、小七、子薇以及其他三个婢子都围了上来询问怎么回事,乍然听闻屋内再次传出尖叫,便都赶忙朝屋里奔去。 院子外的侍卫不敢入内,听到小翠叫唤时便已派人前去唤了孙齐与季先之。 水河与红茶刚刚奔到屋门前,便被从里头走出来的千珊挡住了脚步。 此刻的千珊双手沾满血,浑身发着抖,双目圆睁,死死盯住冲在最前头的水河,语序颠倒,不能控制的尖叫道:“快去唤孙大人!找季先生!去!去呀!”这声怒吼平息后,她便不断重复着三个字,“不会的...不会的。” 子薇站在阶下,被一众人挡住脚步,不得往前行一步,但瞧着千珊这样,心中也不由得骇然难抑。 不久,季先之便带着孙齐仓促赶来,后头的侍卫也跟着他们朝院子里头行去。 他冲到屋前,拨开围堵在门前的一堆婢子,来到千珊面前问道:“怎么了?女君怎么了?” 千珊失魂落魄的看着季先之,支支吾吾颤颤巍巍道:“女君...女君...” 季先之见她已经说不出话,便拽着孙齐急促往里头冲,一队侍卫在卧房外绕了一圈守住,不妨任何人入内。 千珊转头便跟着季先之往里头去了。 仆婢们站在台阶上伸着脖子朝屋里张望,半天看不到动静。 一炷香的时辰,他们便瞧见孙齐脸色煞白的冲了出来,季先之几欲晕厥,扶着门框才稍稍站稳,千珊靠在榻边已经完全晕死了过去。 小七皱着眉头询问道:“怎么了?季先生,出了什么事?女君怎么了?” 季先之靠着门框站定了一会儿,稍稍恢复了些,面色黑沉,冷然怒道:“来人将今夜伺候过女君之人通通关押!包括千珊、小翠!” 屋外围着一圈的精督卫听命齐声答道:“是!” 紧接着这群壮汉便即刻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九个仆婢拖拽着用绳子捆绑住双手,毫不留情的往北院外头拽去。 顿时,一群人尖叫挣扎起来,场面一度混乱不已。 季先之又接着嘱咐道:“去好好搜查西院!” 另几个精督卫得令,迅速冲了出去。 一时之间,整个宅院乱成了一片。 南阳阁,一直等着消息的李湘君,听到外头又传来了嘈杂之音,便急忙点了灯,唤来佩玲与明华出去查看情况,还未出门,便见一队精督卫从南阳阁门前冲了过去,领头的汉子嘴里急匆匆喊着:“快去派人送信主公,女君中毒,怕命不久矣。” 站在阁院门阶前的李氏抓着明华的手,忽然用力一捏,那双眸子暗暗闪了闪。 明华被手背上突如其来的痛意惊了一跳,朝李氏投去了一眼,慢慢垂下眸子不作声。 佩玲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今日从傍晚开始,北院那头便没有歇下过。 三人走到院外,又有两个仆役从他们面前经过,窃窃私语起来。 “女君七窍流血,听说千珊姐姐被拖出来的时候,满手是血...看来今夜女君是活不成了。” “是啊....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孙大人冲出北院,拿了东西便赶了回去,却也是无用....这毒真是厉害....你说女君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谁知道呢?” “咱们君侯是不是命中带煞?” “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若不是如此,怎么曹夫人病殃殃至今未愈,女君也先后遭遇不测。硬生生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嘘,莫要多说,祸从口出你难道不知?” 这两个仆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因恰好路过南阳阁,又在夜色中未曾瞧得清楚屋门前站着的三个人,便未曾遮掩。 而他们的对话便正正好好落入了李湘君耳中。 佩玲听着只觉十分惊诧,小声在李氏耳边说道:“那江氏竟然...公主...我们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李湘君凝眸敛神定了定,才道:“出了这么大事...姑母又病者,昭弟还未归,我便是这府中唯一能主事的人,自然是要过去瞧一瞧。看着....是这府中的仆婢对阿萝起了歹心。竟然敢如此下手!” 佩玲点了点头,便扶着她与明华三人一起朝北院行去。 季先之焦急的于北院徘徊,孙齐来来回回跑了数十趟,神色都不佳。 整个院子被诡异的氛围包裹着。 李氏脚步匆匆来到照壁前,冲入内院,便被精督卫拦着推了出去。 “尔等大胆!胆敢阻拦南阳公主?”佩玲瞧见这些军汉挡在她们三人面前,便恼怒的呵斥道。 领头的军汉刚正板直的说道:“公主恕罪,军令在身,属下无礼了。” 李氏冷冷瞪着这军汉道:“谁给你的胆子?这院中除了你家主公,旁人还敢拦我?” 军汉继续低头抱拳,一动不动站在她的面前冷道:“属下入了军,便只听上司之命,主公临行前曾说明了,他不在,季先生之命便是他之命。” 李氏面色难看,正准备继续开口训斥。 里头却传来了一声洪亮的男音:“湘夫人息怒!” 季先之从里头走了出来。 李氏的神色稍稍缓了一缓,朝季先之看了一眼,温声询问道:“季叔,你来的正好。我正想问...北院出了什么事?怎得大晚上围了这么多精督卫?” 季先之从容不迫的遮掩道:“公主勿忧,只是院中有贼人偷窃,现下已经抓住了。” 李氏听着他找的这个借口,眸底闪过一丝不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五章 中招 但面上依然挂着一副关切的模样,继续追问道:“屋内这么大的动静,不止是贼人偷窃?季叔,若是发生了什么定要同我说。昭弟临行前曾交代过...要我好好照顾着阿萝,若阿萝身子有恙,便让我来主事处理。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事...我没能即时替阿萝处理...那当真是罪过了。” 夜色深沉,季先之瞧不出李氏现在究竟是什么神情,眸子里暗暗闪过一丝憎恶,躬身微微行一礼答道:“公主确实是多虑了...当真只是贼人偷窃,并无其他。” 李氏朝主卧的方向瞟了一眼,松下紧绷着的神情反问道:“宅院里若是没有什么大事,我便也放心了。只是今日我去姑母房中侍疾,却听碧芸姑姑说...阿萝又病晕了,这让我十分挂心,想着能否现在进去瞧一眼?前几日我一直呆在南阳阁中修养,宅院的事也未曾过问,赫然听闻阿萝又发了病,心中实在骇然心疼,她定是去难民营时因那连夜暴雨伤了根本,我本应该今日下午便来拜访探望,同她叮嘱几句,但姑母却将我留在屋中说体己话,这才耽搁了。” 季先之拒绝道:“多谢公主关怀,女君正睡着,恐怕是不便打扰的。” 李湘君扫了那紧闭着的屋门,面上满满都是关切之意,语气里带着些自卑愧疚与不安道:“哦?这北院中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甚至连君侯的精督卫都出动了,扰的全府上下难安早冬,阿萝竟也未醒?若是阿萝不愿意让我进去瞧一瞧她,季叔也不必如此替她婉拒...直接同我说便是...她不愿见我也是应该的...这些天我同她之间始终有些矛盾....” 李氏知道,季先之如今之所以拦着她,便是不想让她知晓江呈佳的现状,只恐江女当真活不过今晚,他才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此事,于是才如此阻挠她进屋中探望。想来她特意安排的一切确实是成了的。这便像是一颗定心丸下了肚,叫李氏安下了心。 院中面对面站着的两人各有各的心思。 季先之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尽显柔弱,楚楚可怜,将这套话说的紧密相连,毫无缝隙,明里暗里把一切罪责都往江呈佳身上推,自己却是一副受了委屈但还要大度容纳的模样。这宅院的女主人姓江,不姓李。她却字字句句说得好像她才是指挥府的主母一般。 他很是不屑,也十分厌弃她这番做派,可偏偏他不得反驳什么,于是低下眸,和气着说道:“公主殿下当真是多想了,女君一项是想同您好好相处的,您与女君乃是嫂妹,她亲近您还来不及,又怎会恼了您,同您耍脾气?” 李氏浅叹了口气,有些委屈伤心的哽咽道:“是了...是我的不对。我小家子脾气,多想了。我只是想要多关心关心阿萝。正如季叔所说,阿萝是我的弟媳,同我那是一家人...本不用客气什么,但她似乎误会了我和昭远之间有什么...如今同我怄气,也是我活该。” 听着李氏言语间越来越失了得体,季先之不禁皱了皱眉,主公待她如今虽是利用,但在旁人眼中就是余情未了,怀着从前的情意,互相爱慕喜欢。旁人或许看不清,可他却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如今这里除了他手下的精督卫,也无旁人,她却如此装腔作势,当真令人作呕。 “公主真是越说越糊涂了...老奴也说了,女君没那个意思。”季先之一挑眉头,语气里终于夹杂了些不耐烦。 李氏瞧着前去搜查西院婢子铺子房屋的精督卫还未归,便继续拖着时间道:“季叔...阿萝她是不是还未醒?眼看着这天色都快亮了...我知此时打搅的确不太好...可...我实在不放心...若阿萝有什么好歹,要我如何同昭弟交代?” 季先之实在懒得再同她交代,于是嘴角一弯,眯着眼睛笑道:“若是公主执意想去探望女君...老奴这边去通报。” 他这突如其来的回应,却叫李氏有些措手不及。她有些愕然,实在不知季先之究竟是何意。府内上下都说江呈佳中了毒,她的安排的确是成功了的。此时的季先之,为了稳住全府上下,应该像拦着众人一般也拦着她,怎得突然就不拦了? 她未曾想通,便瞧见季先之朝主卧行去,轻轻敲了敲门,朝里头问了一句:“女君...湘夫人前来拜访,您醒着吗?” 李氏皱着眉头不解其意,以为季先之是故意框她的。她从以前便知,季先之因她从前同宁南忧的那些往事,对她十分厌弃排斥。 她也一直想化解这其中的矛盾,但无奈,这嫌隙却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她便懒得再去管季先之是什么想法。嫁入魏府后,她更觉得季先之不过就是宁南忧身边的一条走狗,根本无需在意他的看法,于是也不遮掩对他的不屑,虽看着宁南忧的面子,好歹给他些尊重,但骨子里却是瞧不起他的。 一个为了女人而毁了自己大好前途的男人,做到如今,已人到中年,却还只是侯府的一介管事,手中的大权柄也被那姓周的夺去,实在是不堪谈之。 她静静瞧着季先之在自己面前做戏,戏谑的望着那紧闭的屋门,等着季先之编出一个谎话来将那江女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就要一命呜呼的事实在她面前遮掩过去。 谁知,屋子里却传来了一声浅淡慵懒的女声:“天还未亮,怎得姐姐就来了?我身子实在乏的很...” 这声音缓慢飘入了李氏的耳中,在她心里落了根。便似一道惊雷将她轰得六神无主,原本红润的面庞瞬间变得煞白难看。 她竟然还醒着,竟然没事? 李氏此时,心中便如一团乱麻,原本盘算好的一切也混杂起来。她不由狠狠的朝站在一旁的明华剜了一眼,尴尬、燥热、冷怒一霎那间全都涌上了心头。 明华接过了李氏的眼刀,猛地缩了缩头,朝后退了几步,脸色也煞白起来,心里奇怪着,方才那么多的人从南院门口经过,皆说江女已中毒,如今只是掉了一口气,无药可救了...怎得现下竟然还能吐字清晰,如此清醒的回话? 佩玲一直糊里糊涂不明所以,只是静静呆在李氏身边观望着不作声。 季先之站在门前又朝里头问了一句:“老奴明白,这就去回禀湘夫人。” “等等...姐姐也好不容易来趟北院,虽如今这天还未亮,但我也睡了许久,实在清醒的很...外头更深露重,快请姐姐进来。”这温婉动听的软糯女音再次传来,使得李氏险些稳不住脚下步伐,直直的朝后面踉跄退去几步。 佩玲眼疾手快的扶住,有些担忧的询问道:“公主...您没事?” 李氏不说话,握着明华手臂的那只手却死死的往里掐了进去。 明华只觉手臂一阵剧痛,却又不敢将手伸回来,只能忍着痛感,咬牙任由李氏死死掐着,只觉得她的指甲都要陷入肉中,浑身寒毛鸡皮因痛意而纷纷树起。 季先之在屋外应了一声“哎。”便匆忙下了台阶,再来到李氏面前,面上带着和睦的笑容,柔声道:“女君起了身,如今正醒着。邀公主前去一聚。” 这个中年男人的笑容在月光下慢慢显现出来,明明并非那样明显,可在李氏眼中却变得十分刺眼难看。 她握紧了双手,煞白煞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咬牙切齿道:“这便是最好...” 李氏脚下软着,却还要强装着精神往主卧走去。 季先之带着李氏来到江呈佳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得到里头一声应话,这才轻轻推开门,站在一边,请李氏入内。 屋子内只有床榻边的盏子还点着一根摇曳着微弱火光的蜡烛,江呈佳正靠在榻上,弯着眉眼,嘴角翘着,一副恬静乖巧的模样瞧着她。 李氏见她安然无恙,气色还十分爽朗的躺在那,心中便忍不由燃起一股妒火与不甘,更多的则是愤怒。 “你二人在外头候着便好。”她压着怒,将明华与佩玲留在了屋外,进了屋便带上了门。 她勉强撑着笑,迈着小碎步,强装优雅端庄的来到江呈佳面前,依然将温柔似水的面皮子挂在脸上,体贴热情的关怀道:“阿萝妹妹当真是吓着我了...我今晨听碧芸姑姑提及你又病了的事,心中真是又担忧又害怕。” 江呈佳静静的望着她,面带微笑,却默默不语。 李氏继续找着话题强撑着场面道:“这么晚了...姐姐我真不是故意前来打扰,只是听到北院出了大动静,实在担忧,这才来的....毕竟昭弟临行前,曾交代我好好照顾你。” 江呈佳继续盯着他,仍是一句话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六章 拆招见底 李氏瞧着屋中太暗,隐隐的瞥见江呈佳嘴角那一抹浅笑,心中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自作主张的起身,拿了放在灯盏旁的火折子,替江呈佳点了一盏灯。 “你既然醒了,便再点一盏灯,仔细屋里太黑,伤了眼睛。”她依旧保持着温婉可人的模样,大度谦让,待人十分亲和宽厚。 可江呈佳却并不吃她这一套,在她点灯时,有些不屑的说道:“姐姐,玉霜姐姐。都撕破脸皮了...姐姐还真大度,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竟还能装得下去。” 李湘君顿住点灯的手,眸中暗暗闪过一丝冷然,面上却还要装的什么也没发生的打圆场道:“阿萝在说些什么?我怎的听不懂?” 江呈佳冷眼瞧她,勾起唇角嘲讽道:“姐姐当真听不懂人话吗?” 李氏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蜷曲握拳。 “姐姐,莫要以为我不晓得你这两日都在我院中做了些什么。”江呈佳眉眼一挑,抬起下巴,笑眯眯瞧着李湘君。 李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江呈佳依旧笑而不语的望着她。 李湘君缓缓转身同她对视,望着江呈佳那双嘲讽、笑意、寒光相融的眸子,她忽然觉得心口有一股沉重的力量压迫着,令她险些喘不过气。 她还撑着面皮不肯完全承认,嘴角努力扬着,跽坐在榻边的席垫上。对面才点燃的烛光忽然被一股冷风吹灭,整个屋子便又陷入一片昏暗中。 床榻旁的微弱灯盏摇着最后一点烛光,沉默了许久的李氏此时开了口:“今日,原来全是你设的局?” 她轻声一问,声色略带这些颤意,不知是阴谋被揭穿后的尴尬还是对面前这个年纪还没有她大的小姑娘产生了惧意。 江呈佳轻挑眉梢,不作声。 “江呈佳,你的确厉害。”李氏嗤笑一声,垂下眼眸冷冷道。 “姐姐过奖,若那日...我没有及时察觉汤药里有异样,恐怕早就命丧你手了。”江呈佳冷下唇角淡淡道,“你想趁着君侯外出,三日不归的时机将我除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红花下入我的汤药中,料定我闻不出那汤药的不妥...想让我因药物相克而死。死后将此事栽赃嫁祸到我院中人身上,或是千珊、或是小翠又或是小七。不论是哪个,君侯都会迁怒。说不准北院我的所有心腹都要受罚驱逐。你要置我于死地,方才瞧见我安然无恙,竟还能镇静不慌,倒是令我十分佩服。” 李氏缄口不语。 两人互相沉默一阵。 江呈佳再次开了口:“你要杀我的理由,无非是想要当这院中的女主人,想要得到君侯。可你能确定,若我当真死于你手,君侯真的会为了你们从前的情意,不顾我兄长的愤怒,不顾江氏遍布天下的门生之怒,而保你吗?” “君侯同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信我,却不一定信你。”李湘君冷嗤不屑道,“你算什么?江呈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带着目的嫁入侯府的。别以为我不知当初你与昭远之所以会有这段姻缘...不仅仅是他的谋划,也有你的一半算计。你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又是陛下心腹之臣江呈轶之妹。甚至连身份不清不楚...昭远怎会信你不信我?我乃南阳公主,又是大司马魏漕遗孀,手中掌握调动下邳与南阳的军兵权力,掌握着魏家的庞大家产。为了这些,昭远也不会因你同我闹翻。 而你有什么?一个当了东府司主司的兄长么?昭远虽要拿你挟制你的兄长,可也绝不会任由你在他身边作祟,替你的兄长打探淮王府的消息。你对他而言只是一颗随时能弃了的棋子。而他好歹是淮王之子,再不济也有他父亲撑腰,何惧与你兄长为敌?若你兄长硬是要找个说法,要他交出元凶,他念着我们从前的情意以及我手中这点兵权也不会对我动手,自会拿旁人顶替搪塞过去。大不了便是彻底同江呈轶撕破脸皮。 你兄长于大魏再有名气又能怎样?难道还能为了你举兵歼灭淮王府?剿除淮阴侯府?如今,淮王手中权柄抓得愈加牢固,早已在朝堂上与陛下闹翻,朝野明争暗斗,刀枪剑戟不断。他们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难道还怕区区新贵江氏一族及其门生?我这样两相比较,你还觉得君侯会因你而杀我吗?” 江呈佳听她说完,心底莫名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同情,对她的无知感到可悲,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敲击起来,缓缓说道:“纵然我是他手中任用的棋子。可这枚明明对他有大用处的棋子...被你所毁,你认为以君侯那样的性子,能容你一世么?” 这句话便如利剑猛地一下刺入李湘君心中,使她浑身猛地颤栗起来。 她知宁南忧的狠绝,江女这句话并不假,她能够躲得了一时,却并不一定能在宁南忧手下安然度过一世,所以她此次做了双全准备,若计划成功,宁南忧却怀疑到她身上,便转手将这罪责栽到周源末的头上。 她深知周源末十分厌恶江呈佳,自然觉得此人是个替她背锅的好人选。 李湘君冷哼一声反驳道:“他不能容我一世,更不会容你一世。” 江呈佳垂下眼睫,轻颤了颤,心底升起一股古怪滋味。李氏纵然不知她与宁南忧二人之间有着儿时的羁绊,可有句话却说的在理,若她真的中了李氏的圈套,丧命于此。宁南忧的确不见得会为了替她报仇而将李氏推出去。而今,他能对她百般顺从依赖,除了因为儿时的牵绊,怕也再没有其他的情分了。 她知,宁南忧对她并没有彻底放下防备。就算他或许曾有过这个念头,呆在他身边的吕寻、周源末也不会任他如此。 她虽同宁南忧将一切都说开了,可在她心底不能说的事,需要瞒着他的事依然有着许多,她始终是要顾及江呈轶的安全。如今魏帝依赖邓氏一族,对兄长依然抱有疑虑,不能安心合谋。当初她是因着答应了魏帝,替他打探淮王府的消息才会顺利嫁入侯府。如今也要靠着写给江呈轶的家书,将淮阴侯府的一举一动上呈魏帝,才能博得帝对江氏以及水阁的信任。 若将来,这些她遮掩了的、掩瞒了的被宁南忧所知,后果可想而知。 李氏虽说话狂妄无知,可她的话却也提醒了江呈佳。这些她刻意隐藏的秘密,早晚有一天得同宁南忧坦白交代,才能避免之后的祸事发生。 江呈佳因她最后一句话沉默下来。 此刻,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季先之的声音透过木门缝隙传了过来:“女君,在院中行不轨之事的贼人已查出是谁?可要将她带上来?” “是何人?”江呈佳追问。 季先之道:“北院外围管事女使子薇。” 跽坐在榻边的李氏凝了凝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呈佳朝她望了一眼,微微勾起唇角道:“带上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季先之应道:“喏。” 没过一会儿,便有两个精督卫压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婢女来到了屋门前。季先之推开虚掩的木门,这两个军汉便将这被擒的女婢推了进去。 子薇脚下没有防备,便被门槛搬到,摔进了房中,双手被粗麻绳死死捆着,倒在冰冷的砖地上,抬头朝榻边一望,瞧见江呈佳好端端坐在那里,满面微笑盯着她看。身侧还坐着李氏,也同样朝她看着。 这女婢顿时吓坏了,一骨溜爬起来跪在屋子中央,伏地而拜,不敢啃声。 “子薇?”江呈佳轻轻唤了一声。 女婢听到唤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难忍心中恐惧,硬着头皮答了一句:“奴婢在。” “说说看,你为何要在我汤药之中下毒,这院中还有何人与你为同谋?”江呈佳徐徐缓缓的问着,声音不大却斥满寒霜。 “奴婢....奴婢...”子薇不知如何回答,此时此刻汗如雨下,浑身发着抖,脑中一片混乱。 她不知为何江呈佳还能活下来,她明明亲眼瞧见千珊满手是血的奔出了房。江呈佳本该崩血而亡,怎会.... 此时此刻,李氏就坐在她身前,令她更觉得慌张。 “说,若你不说,更逃不过这罪责。”江呈佳平和的劝道。 子薇不顾脸颊上滴下来的汗,想起了同明华的对话,心中虽慌乱无措,闭上眼却都是父母兄弟的笑颜,于是吞了口气,咬牙说道:“奴婢是受周源末周公子的致使...奴婢是周公子之人...奉了命要...除去女君。” 这话落入江呈佳耳中,却并没有令她感到惊诧。相反,她像是早有预料,极淡定的坐着,反问了一句:“哦...是吗?周公子这样憎恶我?” 子薇握了拳头,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不知周公子同女君....之间的恩怨,奴婢...只是...只是奉命办事。奴婢...没有...没有任何想要辩解的,请女君直接处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七章 赛装可怜 为了父母家人,子薇也只能抗下一切,怪就怪当初自己见钱眼开,替李氏办了打听北院内情后...便一错再错无法挽回了。 李氏已将她的把柄以及她的父母兄弟抓在手中,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婢女又怎能抵得过南阳公主的手段? 李氏会拿周源末作挡箭牌,江呈佳是猜到了的,从上次她在宁南忧的书房外徘徊被周源末发现后,她便察觉,周源末这个青年对她的排斥与憎恶甚至比吕寻还要深几分。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名唤子薇的女婢,应该有什么把柄落入了李氏手中,才这般听从李氏的话,半分不敢将这件事往李氏身上扯。 江呈佳反问道:“我前两日才听主公说,周公子自五日以前便已不在城中,他倒是不怕你办不妥此事,也不怕你害不死我,竟选择让你在他出城之时替他行事?” 子薇根本不知周源末五日前便已离开了临贺,听她这么问,一时之间语塞,不知改如何回答她的话,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江呈佳略撇了李氏一眼,瞧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便知此事李氏也是不知晓的。 此事,她未曾从宁南忧口中得知,但也不怕现在躲在北院后窗田亩里偷听的青年对她产生怀疑。 她本就是为了诈李氏与这个叫子薇的婢女。若一会儿同他老实交代了,自是无恙。 李湘君此刻的神色却越来越差了,缩在袖中的双手也越蜷越紧。 没想到,伏地而跪的子薇却豁出去似抬头答道:“女君若能保我家人,我自然如实交代。” 李氏猛地一颤,冷厉的眸子突然朝跪在地上的子薇瞪去。 江呈佳似笑非笑的咦了一声,冷道:“周源末还将你的家人拿捏住了?” 子薇被李氏那道狠厉目光吓得腿脚软绵无力,立刻垂下头,颤着声道:“是,奴婢的家人被周公子所拿捏...周公子说,若他离了城,就算事情最后败露,奴婢被屈打成招,主公也绝不会相信远离临贺的他是幕后凶手。他离城正是为了撇清干系。” 李湘君听她这么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下来,但转而一想又觉得子薇这话处处都是漏洞。 她还未理清楚,江呈佳便反问道:“子薇,你这还未屈打成招便将周公子供了出来,难道不怕这府中有他的眼线...听到这些话,致你父母于死地?” 子薇一怔,才发现她方才胡诌的那些话有多么滑稽可笑。 她结结巴巴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江呈佳的话。 李氏咬紧上下颚,闭上双眼,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慌乱。 此时此刻,宁南忧不在府中,纵然眼前这个小姑娘已经猜到今日之事是她所为,但好歹找不出证据来。子薇的家人被她握在手中,这小妮子还不敢说是她所为。 没有证据,江呈佳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渐渐的,李氏便平息了下来,忽然觉得这子薇之后再说出什么都不要紧了,只要不将她供出来,便无妨。 江呈佳时刻注意着李氏的神色,见她渐渐平复了慌张,不由冷笑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质问子薇:“怎么不说话了?还是说...这幕后主使根本不是周源末...忘记告诉你了...你供出的这位周公子根本不曾出过临贺城。我且问,他是什么时候同你说过...他要出城之事的?” 子薇一瞬间抬起了头,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头,凑这些月光与烛光朝榻上的女子望去。 只见微微笑着,面色和蔼,眸光却如坠入冰窖似的。 子薇心里掀起骇浪巨波。 这是....江呈佳诈她的话。可怜的是,她竟然丝毫不疑的答应了。如今这形势,她已经无法继续将罪责栽到周源末身上。子薇苦涩一笑,深呼了一口气。反正,无论她将罪责栽赃给何人,最终她都避免不了一死。 季先之不知怎得在她榻上寻到了那包原本应该在千珊房中的毒药。 而小七作证,瞧见了她曾在女君的药炉中动了手脚。 人证物证具在,这便是铁证如山。 她如何狡辩,都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还不如干干脆脆承认是她一人所谓,好歹还能保住家人。 想到这,子薇缓缓直起了身子,目光同江呈佳的对视,竟然少了几分惧怕,更多的是赴死的决心。 江呈佳知晓,他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保住握在李氏手中的家人性命了。 “奴婢说了谎,此事皆为奴婢一人所作,无任何人指使,奴婢不善撒谎,即使想要逃脱罪责,嫁祸旁人,想来也是不可能了。奴婢犯下如此大罪,请女君直接处罚。” 听她果然说出这番话,江呈佳默默叹息一声,一眼瞥见坐在旁边的李氏气定神闲的望着窗外的月色,无意撇过来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嘲讽。 “你且说说看...为何要害我?你说此事是你一人所为,那么也应该有一个害我的理由?”江呈佳问道。 子薇咬定了说道:“没有什么理由,完全是因为奴婢爱慕君侯,瞧不惯女君你,心生妒忌罢了。” 这赴死的模样,这笃定的语气倒让江呈佳出乎意料。 但这蹩脚的理由却让江呈佳有些哭笑不得,她无意间朝窗外扫了几眼,心里想着宁南忧此刻会是什么神情。 “你说你爱慕君侯?”她疑惑道。 子薇点点头,态度坚定,仿佛当真喜欢宁南忧一半,故作一副痛苦决绝之态。 瞧着子薇将话钉死,她便知,无法继续在这妮子身上诈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也懒得继续纠缠下去,直接朝外头喊了一句:“季叔、千珊,她既然招供了,便拉下去处置了。” 外头候着的季先之与千珊应了一声,入了房内,将那婢子拖了出去。 屋门再次被带着合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湘君忽然笑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嘲讽与不屑:“怎样?你就算知晓此事同我有关....又能如何?没有证据,你难道还能奈何得了我?” “我说了,姐姐的心机,我自是比不过的。”江呈佳挑挑眉,也不曾否认此事,“你若想杀我,必不会留下一丝证据,今夜此事,我算是白折腾了一场。” 她像是有些沮丧,可脸上却偏偏扬着一丝笑,让李湘君莫名觉得不安。 “你知晓此事便好。”李氏冷哼一句,起身准备离开这里,江呈佳却忽然扯住了她的袖子,将她往床榻上一拽。等她反应过来,转头去看,只见这女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短刀,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了一道,随后便大声尖叫道:“姐姐!你要做什么?季叔!千珊!快来救我!!” 江呈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短刀塞入了李氏的手中,惊慌失措的缩在了角落里。 季先之与千珊还未行远,听到尖叫声,便火速冲了回来。与此同时,早已绕道回了府中,正站在院中的玄衣青年亦朝卧房冲了过去。 李湘君瞧着江呈佳这无趣的小伎俩,不屑一顾的笑了一声,拿着刀缓缓从榻上起身,讽刺道:“妹妹以为...这样便能绊倒我么?我告诉你,就算昭弟此刻亲眼瞧见了,也绝对不会相信你的一字一语。更何况他此事根本不在宅院中,你让季先生瞧见又有何用?无论何时,昭弟都会以我为重,绝不会随便相信旁人之语。” 她之所以相信宁南忧不会拿她如何,便是料定了她对他日后的筹划有极大的用处,此时此刻,他的野心还未达成,就算知道她做了这种事,也绝不会对她轻易出手。 可当那木门被狠狠踹开,玄衣青年从外头冲入,一脸愤怒的盯着她看时,李湘君还是在刹那间慌了神。 宁南忧奔到江呈佳身边,一把将惊恐颤抖的江呈佳搂入怀中,怒目瞪向李湘君冷道:“我亲眼瞧见了,君姐,你拿着刀,要谋害我的夫人!你如此歹毒,让我如何以你为重?” 李湘君此刻瞧见宁南忧,已是吓得失了魂魄,正正愣愣的盯着他看。再见他勃然大怒,顿时将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刀扔了出去。 她没料想到宁南忧突然出现在这里,更未料想到江呈佳早就挖好了坑等着她往下跳。 李湘君心慌意乱的转了转眸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宁南忧面前,眼泪说来就来,哽咽委屈道:“阿萝...你为何要陷害我?我待你这样好...这大半夜,我担心你院中出事,好心前来探望,你怎么...怎么能冤枉我?我未做过这样的事,你瞧着不能联合你院中的婢子陷害我...如今又作苦肉计来害我...阿萝...你怎么能这样狠心?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哑着嗓子,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继续对宁南忧说道:“昭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未做过伤害阿萝之事...从未做过,这刀是阿萝塞到我手中的...我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宁南忧冷冰冰道:“你没有要害她的意思?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我可是听到了的。君姐?你如今怎得变得如此歹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八章 劝归 江呈佳躲在宁南忧怀中,故作惊恐,一双小手死死攥着宁南忧的衣襟,哭着喊道:“夫君...姐姐...姐姐她。求夫君替我做主。” 李湘君瞧她装模做样,心里一口恶气堵着,眸光也愈加阴冷下来。 “昭弟....我便从未被人这般污蔑过...你若信我,我自是清白,你若不信...罢了罢了!你便不信。”李湘君跪在地上,那如泉涌般的泪珠不断从眼眶中涌出,她倏然倾身将那把已经被她弃了的短刀重新拾了回来并一鼓作气的喊道:“你既然不信我,阿萝又这样诬陷我,我便只有已死证己清白!” 话音刚落,她便举着刀朝自己的肩头插去。 李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宁南忧有些措手不及,等他放开江呈佳,着急忙慌的去抢李氏手中的短刀时,这女人已经狠心将锐利的刀锋刺入了自己的肩头,幸而站在一旁的千珊与季先之眼疾手快,见刀锋未深入,便迅速抓住了李氏的双手,将那短刀拔了出来。 虽刀锋未入几分,可李氏那件绣丝碎花的坎肩却立即被喷涌而出的血迹染红,而李氏也因此依稀觉察晕眩之感,未听到宁南忧说一句话,便晕倒在了千珊怀中。 宁南忧单膝跪在她身侧,动作快速的从袍下扯下布条,眼明手快的替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尔后紧绷着神色,嘱咐季先之与千珊道:“将她送回南阳阁,让孙医令替她缝合伤口。季叔,多派几个仆婢看顾着...” 季先之点点头。千珊得到江呈佳的首肯,便立马背起李湘君,同季先之一道出了屋子。 宁南忧仍旧半跪在地上,直到瞧见季先之与千珊出了北院,这才松了口气,朝榻上瞧去。 小姑娘正死死咬着唇,那对细长柳眉紧紧蹙着,正望着屋外出神。 他呼出一口气,起身往她身边去了。青年将她重新抱入怀中,捉住她受了伤的胳膊有些担忧,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怎么真的将自己伤着了?不是叫你做戏便好,谁让你真的划伤自己的?” 江呈佳任由他摆弄,倚靠在他的肩头,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上,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她并未料到李氏竟豁出去似的自证清白。 她轻声问道:“李氏如此...你不去守着吗?难道不怕她醒来没瞧见你...不高兴吗?” 宁南忧见她面色很是难看,便知她这是吓着了,于是轻轻环住她的肩,温柔的哄道:“她有季先之照料,你也将千珊推过去亲自看顾她,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本就身子弱,如今又伤了自己,我还是陪着你比较好。” 他又从袍下撕下一条衣布,为江呈佳包扎了手臂上的血口。 可,当江呈佳听到他说这些时,心中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就在方才,宁南忧毫不犹豫的将李氏弃了。 宁南忧憎恶李氏,就算要利用她的权势,也不会给予她片丝柔情,对她终归只有演戏与谎言。 这一切都要源于李氏从前的所作所为,她的背叛,她的离去,她的谎言。 只是,江呈佳在想到这些时,心下亦愈发寒冷起来。 她焉能不知,宁南忧重情,也薄情?若将来有一日,他知晓了她对他的所有隐瞒,所有算计...是不是也会像对待李氏一般,毫不犹豫的将她也弃了? 她有些慌张,害怕。甚至于,整个身体就在此时此刻颤抖起来。 宁南忧察觉了她的颤意,不由疑惑,垂下眸子瞧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瞧她的脸色愈加青白,便锁了眉,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吓狠了?” 江呈佳不说话,只是依着他的肩头,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袍。 宁南忧以为她真的被吓狠了,便安慰似的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声色轻柔温和道:“莫怕,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 “昭远...以后你会不会弃了我?”江呈佳突然这样问道,她问得小心翼翼。 这么多年的寻找,这么多年的徘徊与痛苦,让她格外的害怕,性子也越来越纠结。 她真的害怕,若是自己哪一步走错,会将宁南忧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更害怕因为她太想要宁南忧活着,而将事情弄砸,让他厌恶了自己,再也不要她了。 宁南忧不知她从何处生出这样的想法,有些心疼道:“不会,只要你不负我,我永远不会弃了你。” 他信誓旦旦说着,便觉怀中的小姑娘将他搂抱的更紧了一些,一句话不说,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再不啃声了。 青年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温柔的哄着。 黑沉的夜,天际边慢慢从东方爬出的橙红色将第一缕阳光带给了大地。夜色逐渐被光亮驱赶,宁静的小镇飘出缕缕炊烟,又有鸡声鸣叫传来,却不知为何渐行渐远。 翌日,季先之与千珊带着五六个仆役女婢立在北院外头等候宁南忧起身处置。 熬了一夜的审查,他们二人将所有私产与府内月例簿子核对不吻合之人全都拎了出来。 宁南忧好不容易把江呈佳哄着睡下,这才轻手轻脚从屋子里出来,小心关上屋门,随着季先之前去审查。 最后,将包括子薇在内的一应查出核实收受贿赂的五个仆役婢子全都逐出了府门,并派遣了一队精督卫人马,将他们送往了建业,压到夜箜阁最底层作粗使仆婢,永世不得出阁,便是要他们死也死在建业,再不能与家人相聚,更不能与外界通信,这相当于彻底将他们在这个世上的痕迹全部抹去。 做完这些,宁南忧又让季先之核查看护书房的三队精督卫是否也出现收受贿赂一事,便在邱老四所带领的那队精督卫住屋中寻到了数十块小金砖。 这令他勃然大怒,立即提审了负责此队管制的邱老四。谁知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在季先之对其他人的逼问下,几乎所有人都指正是邱老四私自收了南阳阁思慧姑娘的赏钱,又害怕被主公知晓收受贿赂之事,这才将金砖与大家分了。 邱老四根本不曾料到这些他平时视为生死之交的兄弟们会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与清白,如此联合栽赃诬陷于他。 “主公!我本是不想收取这些金砖的...”邱老四跪在宁南忧面前,替自己辩解着,惊慌失措的磕着头,努力喊道:“这些金砖...我本是想要上交季先生...只是弟兄们都想要些外快...我才分与了大家。主公!我真的没有故意收受贿赂。” 宁南忧听着季先之的禀告,已经懒得再同邱老四说些什么,他想起李氏在府中的所作所为,便憎恶至极,自是不想继续听邱老四分辨什么,嘱咐季先之按规矩处理,便驾马自郊外关押邱老四的地方奔回了府中。 等这些事都处理好了,他才匆匆赶去了南阳阁。 彼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李湘君昏迷了许久,醒来时第一眼便瞧见这玄衣青年一脸疲惫,撑头倚在她的榻前,正摇摇欲睡。于是心中升起一股涩苦感动。 她缓缓侧着身,恋恋不舍的瞧着宁南忧垂着头闭着双眼的模样,瞧着他英俊的面容以及眼角眉梢挂满的倦意,便忍不住心疼地唤道:“昭远?” 宁南忧被她唤醒,睁开眼的瞬间,便立刻紧张的盯着她瞧,皱着眉头道:“醒了?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同我说。” 李氏虚弱的摇了摇头,听他关怀的语气,眼泪便一下涌了出来,她有些委屈道:“瞧着你...很累了...去休息休息,我没事了。” 宁南忧却摇摇头道:“我不累,守着你便好。” 李氏听这话,便更觉得难过起来,“你...你信我吗?信我没有对她做什么?” 宁南忧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当时情况紧急,千珊、季叔都在我身侧,我只能这样说...我信你,我自然只信你。” 他装作十分深情的模样。 李氏心中悬着的巨石因他这话落了下来,鼻子酸涩难受道:“你也不要去责怪阿萝...她只是同你我站在了对立面,若是...若是她支持你,支持淮王,或许我们勿需闹到这般地步...只是她既然敢这样对我,日后便也敢如此待你...昭远,你...要一切小心。” 宁南忧叹了一声,点点头道:“你莫要操心了,好好休息,好好养伤。” 李氏眼眶通红,两眼水汪汪的盯着他瞧,欲言又止。 面前这个青年似乎犹豫了很久,沉默了半天开口道:“如今...你在我府中愈加不安全了...我总害怕因我的事,牵连着你在婆家不好过。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南阳已经修书让你归去了?不如...这次养好伤,便回去。” 李氏听见他这么说,心中一颤,哭道:“你...这是要赶我走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一十九章 伶牙俐齿 宁南忧摇摇头道:“我怎会忍心将你从我身边赶走...只是大事临近,我也需要你替我回南阳做些事情。” 李湘君见他终于提到了这一层,转了转眸子,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想要我归南阳做些什么?” 宁南忧两眼神情的望着她,一字一句诚恳认真地说道:“宛县济水巷,有一门户姓宗,家中一男一女夫妻二人,曾是宋宗倒卖人口案中的重要证人。但父亲于南阳的眼线实在太多,我的人没办法在南阳行动。我需你...替我将这夫妻二人悄悄派人送出城,往洛阳方向去,只需命你的人将他们送至新野,我的人自会前来接替。” 宁南忧很早之前便同她说过,要处置宋宗此人,将广州之权把握在他的手中。李氏也有所准备,见他一脸诚挚,又不因江呈佳之事再继续责怪于她,心中感念心动起来。他还是在乎她的,否则也不会在她拿刀刺向自己的那刻慌张失措。 他对江呈佳的好,只不过是做戏罢了。 李氏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但她也明白,宁南忧野心勃勃,不是个好掌控之人,除非她手中权势真能为他所用,否则,这好不容易被她拾起的旧情也会淡下去几分。 想到这里,李氏便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归了南阳,替你好好将那宗姓夫妻二人送出城去。” 宁南忧见她答应,心中便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此刻,李氏又开口询问道:“此事,是否十万火急?” 宁南忧愣了一下,蹙着没,定定瞧了她几眼,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温柔道:“无论急不急,你且先将伤养好。” 见他如此在乎自己的伤势,李湘君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 自南阳阁往外走时,宁南忧的脸上便写满了不悦,垂着头负着手一路走到阁院门前,瞧见季先之拿着披风在外头候着,便一声不吭的从他怀中抽走了披风,自顾自的披上,绕过花园的小道,朝书院行去。 季先之见他满脸的不高兴,心中早有所预料。宁南忧就没有哪次从南阳阁出来是好脸色的。虽他晓得多半是因着李氏又说了什么奇怪之语的缘由,却依然不敢贸然出声询问,只能跟在他身后一同往书房而去。 青年沉寂片刻,脸色终于缓了缓,压抑着心间对李氏的一腔愤怒,对跟在他身后的季先之嘱咐道:“这几日千万要护好北院,我不希望投毒这等事再次出现。” 季先之应道,“君侯且安心,此事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宁南忧沉下声音,立于窗前,依旧愁眉不展。 季先之知他忧心于何,此刻难开口相劝,心中也对李氏一万个厌弃。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劝说宁南忧放弃李氏手中的权势。 就这样想了半天,最后略带些迟疑的询问道:“主公今日,是否已经向李氏说明了南阳之事?” 宁南忧未应话,一时片刻后沉吟道:“说了。” “李氏作何反应?”季先之又问。 宁南忧冷笑道:“她自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只是,我都与她说了南阳宗姓夫妻事关宋宗,她明知近日我正筹备对付宋宗之事,竟还想继续呆在我府中,想来还是不死心,要对阿萝动手。” 季先之叹道:“李氏,胆大包天,狠心恶毒。她工于心计,恐怕日后不好掌控。君侯...若当真要利用她,且要处处小心。 “季叔放心,大计之事,我绝不会同她透露一星半点。李氏...只不过是我拿来遮掩真正目的的棋子。父亲此时虽还未行篡位之事,但以他之野心与权势,日后便是必然之事,若父亲当真起兵成功,我们日后的路便更难行了。若没有能够依仗遮掩的,让父亲知晓了我真正的目的,只怕...还未等到我为两位恩师复仇,便已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灭口了。李氏,是面精致的屏风,能挡住父亲朝我看来的所有审视目光,但同时她也是一把随时能让我见血的力刀。可尽管她会伤了我,我依然还需将她带在身边,攥在手中为我所用。” 李湘君。 每当他想起往事,总会对这个女人更多一层反感。可偏偏,他要与这样的人继续伪装下去。一想到这些,他便烦躁难抑。再想起她对江呈佳的所作所为,心中那团火便燃得更烈了几分。 青年一向算得稳,坐得住。可说这话时,只觉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不得发泄,他这辈子最讨厌被旁人操控,却一直挣脱不了束缚,无论是父亲的,还是李氏的。他都没办法轻易挣脱。 从前或许没觉得这有什么,大概认为他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若不是还有大仇未报,若不是这世上还有母亲与舅舅,他已没有活下去的渴望了。 可如今,他却想活着了,不但想活着,还想挣脱身上所有的枷锁,从这泥潭里爬出来。 为得,只有那一个人。 因为她,他忽然觉得生活有了些盼头,也开始期盼归隐山林,同她一起煮茶酿酒的未来。 宁南忧那双从来黑沉黯淡的眼眸里终于多了一丝亮光,不再那样死寂。 “季叔,去准备一下,五日后,我与阿萝同行,一起前往县所庄子中,会面蒋太公、顾安与佟武。”宁南忧突然下了这个决定,语气非比寻常的肯定。 便是连季先之都不曾预料,此刻也愣住,呆呆的盯着他瞧,忘记了回话。 宁南忧没听见应答,便扭头朝季先之看去。只见他微微张着口,有些吃惊。 “我答应过阿萝,不再瞒她任何事。即便是我不能说的,我日后不说,也不会全都瞒着她。她是个明理的,也晓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宁南忧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季先之眨了眨眼,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起来。从前的宁南忧,活得只想一副复仇的躯壳,没有一丝生气,整个人都是阴郁的,自从江呈佳入府,他好似有了些改变,眼中竟有了星星,有了希望。 “如此,老奴便好好找一辆牛车。”季先之点头应道。 青年遂即接过话茬道:“多铺些被絮,内壁封上纸,莫要让风漏进来,她伤重,受不了颠簸也受不了寒气。” 季先之听他唠叨起来,忍不由将心里的高兴挂在了脸上,连忙答道:“好好好,老奴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青年低下眸,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眼见日落于西,收走了最后一缕夕阳,他便按捺不住心中想要见她的渴望,盼着夜幕快些降临。 北院,一众仆婢被季先之调走后,便清静了许多。 季雀用过晚膳,便急匆匆来院中找江呈佳,同她说了好久的话,央求着她将昨日之事细细说一遍。听时,又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的想要去南阳阁寻仇。 江呈佳笑眯眯将小童抱在怀中,温柔的哄着。 很快便至了夜中。季雀恋恋不舍,不肯离开北院,江呈佳便叫季雀今夜在北院同她一起睡。 季雀欢欣鼓舞的点点头,可谁知两人还未洗漱睡下。从卧房的里窗外便翻进来了一个人。 这人的到来,差点吓得季雀尖叫,江呈佳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悄声在她耳边说道:“雀儿乖,莫喊,来的是君侯。” 季雀在有些晃眼的烛光里朝那人定睛一看,这才瞧清了他的模样,立即目瞪口呆的仰起小脑袋向江呈佳问道:“女君...主公为何正门不走,要翻窗?跟做贼似的。” 听着雀儿天真的询问,江呈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因为主公特别喜欢翻窗,翻窗可以锻炼身体。” 她悄悄在雀儿耳边说着,烛光里,那青年缓缓朝矮榻边行来,皱着眉头瞧着正窝在江呈佳怀里的季雀,有些不悦道:“雀儿怎得在这里?” “主公怎得这样问?曹夫人同您提起来时,您也是允准了的,说日后雀儿就跟着女君了。”季雀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宁南忧反问道。 一句话将宁南忧噎住,竟叫他不知如何开口回话。 江呈佳听之,忍着笑意附和着怀中小童道:“这是君侯应下的,怎么君侯反倒忘记了。” 青年眼巴巴的望着面前笑意连连的江呈佳,有些羡慕此刻窝在她怀中季雀,又听她这样问,便尴尬的轻咳了几声,抬起下巴答:“我让她跟着你,又未曾叫她这么晚了还呆在你屋里。” 小童眨眨眼,朝着他吐了吐舌头,俏皮的说道:“主公想同女君独处,莫要拿雀儿当挡箭牌...让雀儿贴身服侍女君的话是主公您亲口说的,既然是贴身服侍,这么夜了,雀儿在女君房中也实属常事。” “噗...”江呈佳听着小童丝毫不畏惧的童真之语,笑出了声,狡黠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对面站着的青年,瞧他脸色不太好,更是想笑。 宁南忧难得被旁人堵得说不出话,她自是旁观看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章 腻歪 借着烛光,她瞧见这青年竟被一个小童此计的满脸通红。江呈佳也着实没有料到原来宁南忧的脸皮这样薄。 “既然知晓我同女君要独处,那你还在这里?”许是破罐子破摔,青年微微抬起下巴,拿着鼻孔对着季雀,似有些不满。 季雀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乖乖点了点头道:“那雀儿这边就出去。” 青年撇过头不去看她。江呈佳瞧着季雀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雀儿不必觉得惋惜,待明日,我定把主公赶出去,陪着雀儿。” 季雀立即回头仰望着她,眼里闪起了小星星道:“女君说的可是真的?主公说话不算数,您可要算数。” 青年听这话,立即有些吃味,不满道:“你这小丫头,忒没良心,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季雀不高兴的撇了撇嘴道:“主公难道说话算数了嘛?主公怕女君孤单,要我陪着女君...如今却偏偏要将雀儿赶走,这不是说话不算话嘛?偏偏这院子,主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丝毫不考虑女君的感受。来见她,竟然还要从窗子里翻进来,雀儿瞧了委实替主公羞臊。” 宁南忧瞪大他那双极好看的眸子,有些不可置信的点了点季雀的额头,温柔道:“小丫头如今翅膀硬了,晓得女君会护着你,也感同我顶嘴了?” 季雀嘻嘻一笑,突然从江呈佳怀中挣脱,脚步轻快的朝门前窜去,边打开门边笑道:“女君好好管管主公!雀儿便先走啦!” 话音落罢,她便像一阵风似地逃了出去,迅速离开了北院。 宁南忧哭笑不得的瞧着她的背影,缓缓走到门前将门关上,这才有空坐下单独同江呈佳说会儿话。 江呈佳看着他们主仆二人逗趣,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宁南忧走过去,轻轻弯腰刮了刮她的鼻尖,温和道:“你就这么乐意瞧着旁的人如此呛我?” 小姑娘龇牙笑起来,甜甜道:“雀儿不是旁人,我今日刚刚认她做了小妹。况且,她是季叔的女儿,怎能说是旁人呢?” 青年一愣,心中一暖道:“你这样想?” 小姑娘点点头道:“季叔对你来说,比起仆役,更胜似亲人。既然是你的亲人,那自然也是我的亲人。如此,他的骨血也自是我的亲人。我自要好好相待。” 青年怔怔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嘴角轻轻上扬着,低声私语:“这算是爱屋及乌吗?” 江呈佳朝他眨眨眼,又忍不住笑出声,点点头,颇有几分认真道:“是,是,是!夫君说的都对。” 瞧她眉眼弯弯,挂着灿烂的笑容,宁南忧心里那点烦躁便一扫而空,伸出手,小心将她从矮榻上扶了起来,两人一同朝床榻上行去。 “不过,雀儿有句话,说的极对....你来我这,总是想来便来...仿佛当我是空气。”江呈佳故意挑起刺,不满起来。 谁知青年却十分诚恳的同她道了声歉:“是我的不对。” 难得见他肯低头认错,江呈佳心里自然欢喜,但脸上却没半点表露。 青年以为她当真生气了,便轻轻拽着她的手,放在了心口,口温沉稳笃定:“我这里是有你的。你放心,再过几日,李氏便要离开。待她离去,我就从书房里搬回来。” 江呈佳笑一声道:“好。依你。” 宁南忧将她揽入怀中,提及了五日之后的行程:“李氏大约五日后离去,届时...你同我去县所一道会见蒋太公与顾安可好?” 这话使得他怀中的小姑娘浑身轻颤了一下,当下做起,同他面对面平视,有些惊讶道:“当真?你....” 宁南忧瞧她不相信的小模样,笑道:“真的。带着你一同前往。吕寻与周源末这一个月里都不能归来,没人能阻止我带你前往。” 江呈佳撅起嘴,又重新躺进他怀中,哼哼道:“你难道还怕吕寻与周源末两个吗?只要你愿意带我去,即便他们拦着也没办法。” 青年莞尔温柔道:“这倒是不错,若我执意,无人能拦我。” 江呈佳依偎着,想起吕寻与周源末对她嫌恶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知,你夹在我同他们之间,其实难做的很。你不想对我隐瞒,可又需估计他们的想法。我终归是江呈轶之妹,他们的担忧是对的,但我发誓,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终有一日,我会化解他们心中的顾虑,叫你不再忧心与此...” 青年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嗯了一句道:“我知道,我信你,这辈子我都信你。” 江呈佳听他这话,忍不住酸了鼻子,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入了凡界的覆泱对她说出这句话。 如今终于听到,心中亦有欢喜亦有愁。 “昭远,我要同你说一件事。”江呈佳抱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道:“自我嫁入府中,一直再同兄长通信,为陛下记录府中一点一滴。不过...你且放心,我所写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信件我都让兄长替我留下了,你若是不放心,待到日后,我写信让兄长重新送回来给你看。” 她老实交代了此事,也觉若一直瞒下去恐会出事,倒不如现在就说清楚。 宁南忧早就料到她同魏帝报信一事,面上到无任何讶异,盯着她望过来的眸子里都是诚恳,便应道:“我信你,不必查看。” 江呈佳嗯了一声,继续严肃道:“但日后,这种家信,我依然需要写,兄长为陛下行事,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当初我虽是设了计嫁入你府中,可为了名正言顺嫁给你,我同陛下也说定了要替他监查府中消息。若我突然不记了,恐陛下起疑,遂而怀疑道兄长身上....” 她一直盯着他瞧,一副眸子里全是诚心诚意。 宁南忧晓得,她说的是实话。 正如,他如今步履维艰的在父亲的控制下过活一般。 江呈轶在魏帝之下,也过得如履薄冰,艰难度日。 想起他同江呈轶的合谋,他便立刻点了点头道:“此事我也不是不知。你放心,江呈轶既然是你的兄长,便也是我的家人,他的安全我定是要保住的。” 见他答应,江呈佳心中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说开,她存放已久的忧虑也消散了一半。 于是心中忽起一记,想要逗一逗宁南忧,便搂着他的脖子,突然将他扑倒在榻上,笑嘻嘻的同他道:“正事说完了...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宁南忧发愣,呆呆瞧着她此刻妩媚的模样,心中有种想法蠢蠢欲动,整个人僵硬道:“夫人...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之前同千珊打赌输了,要同你说一百日的情话,昨日说了,今日还没说呢!” 江呈佳亮堂堂的眸子里映出青年的倒影,满眼都是他。 “嘻嘻,夫君今日竟格外好看。”她在他的额间亲了一大口,含情脉脉道:“君似珍玉,妾心悦之,不知君如何?” 宁南忧被她这么压着,脖子、耳朵立刻红了一片,竟连脸颊也红了起来,眸子里隐忍压抑着一股奇异的光芒,似乎包含了许多情愫。 见他呆呆愣愣不说话,江呈佳便哈哈大笑起来,晓得自己的调戏大约是成功了,便功成身退,预备起身去隔壁浴房中梳洗一番,谁知还未起身,榻上躺着的人便猛地扯住她的衣袖,将她压于了身下。 青年,用极其涩哑的低声道:“君亦慕妾,十分慕之。阿萝,先干正事,待会儿去洗漱。” “呃?”江呈佳满脸疑惑,但介于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只能放弃挣扎。 等他大手一挥,轻而易举扯下绑着帘子的绳结,她心中才猛地一慌道:“你...你又要做什么?” “造娃娃,阿萝不是很喜欢孩子吗?”青年压着嗓子干涩道:“咱们生一个?” 小姑娘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么不要脸面的话来,但还未来得及反驳,面前的人便已薄唇欺上,堵住了她的嘴。 “呜呜呜....”江呈佳象征性的叫了几声,却已不管用。 她才知,调戏过头,也是不好的。 神仙夫妻,也躲不过翻云覆雨的日子。 躲不过一起造小娃娃的夜晚。 一场酣畅淋漓的爱恋后,江呈佳已累地睡了过去,宁南忧却不知怎得精神十足,但却不敢继续折腾她,生怕再弄得她病发。他侧过身,悄悄摸了一把她的肩头,见她脸上肩上都是汗渍,这才裹了衣裳,小心翼翼替她披了件毯子,从浴房通着卧房的那扇小门走了进去。 他抱着她梳洗一番,这才又回了屋中,心满意足地躺着睡了过去。 许是这几日便没怎么好好睡,江呈佳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日中。醒来瞧着外头艳阳高照,便大吃一惊,匆匆忙忙下了床,唤来千珊,责怪道:“怎么没叫我起来?今日,本该去给母亲请安,也不知她好些了没?” 千珊眉开眼笑的望着她道:“姑娘也别怪奴婢不唤你...这是主公下的令,说要你多睡会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一章 李氏归去 江呈佳见千珊拿着宁南忧当借口,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倒是极听他的话,不听我的话了么?” 千珊吐了吐舌头,打趣道:“瞧姑娘这话说的,若非君侯说的话是一心为您着想的,奴婢才不会听半个字。您这身子自己还没好呢,莫要太过操心于曹夫人。碧芸姑姑照料她多年,想来是并无大碍的。” 江呈佳瞅了她一眼,稍稍活动了下胫骨,便从榻上起身换衣。屋子外,红茶、水河已经端着铜盆热水与洁净的毛巾来了屋子外候着。 她朝外头看了一眼道:“即便你这样说,我今日还是该早些起来的,就算不去向母亲请安,也要跟着季叔去郊外一趟安排那些没有住处的流民。” 千珊点点头,俏皮道:“此事,季先生也同奴婢说过了。不过主公的吩咐,哪怕是季先生也不敢违令。姑娘就莫要怪奴婢啦。” 江呈佳略显无奈朝她瞥去,招了招手道:“罢了罢了。既是起晚了,我便快些洗漱。” 千珊应了一声,忙转过身朝外头两人招了招手道:“进来。” 水河与红茶应了声,入了屋,侍候着江呈佳洗漱,又替她拿来了外衣。 江呈佳望着里屋的那扇窗,忽然想到什么,随口向千珊问道:“君侯早晨是什么时辰走的?” “君侯卯时末走的。” “从哪里走的?” “自然是翻窗。” 听着千珊理所当然的回答,江呈佳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千珊啊,找两个匠人来,把这扇窗拆了造扇门,君侯既然有这个半夜悄悄来北院的癖好,我们也得成全他不是?” 千珊一愣,没听出她话中的玩笑,认真答道:“提起这事,倒是有必要的。姑娘不知,早上姑爷翻窗出去的时候,差点跌在后院的泥地里...后院连着东院的菜园子,前面是一大片泥田,一到下雨天便十分潮湿。咱们里屋这窗实在太高了。姑爷人高马大,翻窗翻得实在不方便。” 见她老老实实的提意见,江呈佳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倒是真替他着想?” 千珊这才有所反应,原是江呈佳随口说说的玩笑话,不由燥热了脸,呵呵干笑几声。 “他怕来我院中被旁人知晓,我还特地给他修一扇过来私会的门?你这丫头想些什么呢?”江呈佳驳斥着。 千珊没了话说,只能点点头道:“姑娘说的都对。” 待水河、红茶侍候她洗漱穿戴完毕,正准备出门时,江呈佳却顿住了脚步,朝里屋的窗外敲了两眼,叹声气朝千珊嘱咐道:“还是找两个泥瓦匠...在泥地里铺一条路,这样君侯爬窗的时候,还能好些。” 千珊又发起愣,不解道:“姑娘不是....不满姑爷这样遮遮掩掩的来我们北院吗?怎么现下又?” 江呈佳朝她瞪了一眼道:“你怎得现在这样喜欢追问我的事?” 千珊吃了她一顿搪塞,噎住了话,乖乖地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半晌瞧着江呈佳站在窗前往外头的田地里左看右看,便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姑娘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朵花来,外头泥地田地连着的是东院的菜园,不是后院的书房,从这又看不到书房。姑娘若是想君侯了,不如去书房见君侯?” 江呈佳一僵,扭头给了她一记眼刀,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自然是看这后院的田地空旷,想着是否要开垦出一片地来,给你们几人独自修一座院子。想来,我们要在这里住个两三年,总让你们同府中杂事仆役们住一个院子也不是一个事。你想到哪里去了?” 千珊未曾料想过,垂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干笑几声。 江呈佳浅叹一声,摇摇头,遂即拢了拢身上的衣,这才出了屋门。用过早膳后,与季先之一同前往了郊外庄子里安置流民。宋阳在北院闹出李氏投毒收买人这档子事前,便被她遣去跟着季先之忙活安置流民一事了。 此刻恰好也在郊外庄子里。 宁南忧特地替孙齐在郊外庄子里腾出了一间屋子做药铺,让他平日里时常来此义诊,照顾这些流民。 江呈佳看着这郊外连着的两个庄子里虽塞满了人,但都安排的十分妥当,井井有条,心中也松了口气。 五日后,李湘君在宁南忧一劝再劝下,终于动身,预备离开临贺,归还南阳。 江氏去前厅拜见了她最后一面,两人暗地里较劲一番,谁都没给谁好脸色。 江呈佳知道,李氏嫉恨于她,更忌惮于她。正因宁南忧为了北院的安全,为了她的安全,将这府内上下曾伺候过李氏的婢子、仆役,不论老人还是新人都统统打发走了。这事始终让李氏耿耿于怀,无论宁南忧如何解释,她就是觉得这是江呈佳在宁南忧耳边吹的枕头风。 但江呈佳才不在乎李氏究竟怎样想,她如今只盼着李氏快些离开,免得留在眼前招人烦。 午后,李氏拜别了曹夫人,便上了季先之备好的马车,一路朝临贺城外北边奔去。 宁南忧亲自去送,送到了城北临近零陵的地方才纵马归来。 江呈佳站在府门前伸着脖子等着他回来,就这么生生的站了半日,才听见南边传来踢踏马蹄声,转眼便瞧见青年拉住缰绳在她面前停住了疾风,一跃而下。 小姑娘看着他归来,心内自是鼓舞雀跃,但瞧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又忽然吃起味儿来,嘟着嘴,朝奔过来的青年冷冷瞥了一眼,便蹭蹭蹭的往府内行去。 可怜青年奔马疾行,惹得一身灰尘,还未奔至台阶同小娇妻说上一句话,便见她冷下脸转身朝里面走去,心中便咯噔一下,急忙追了上去。 小姑娘也不等他,拉着千珊朝着北院小步而奔,一溜烟的功夫便消失在前院廊下。 宁南忧驾马而行一个时辰,有些疲惫,脚步自然跟不上她,追着前廊便停了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季先之跟在一旁提醒道:“主公不追上去吗?女君今日自午膳过后便候在门前眼巴巴等着君侯归来呢?” 青年蹙了蹙眉头,唇边耷拉下来,万般无奈的叹息道:“我这一去,又被李氏纠缠着说了好一会儿...她等了这么久,心里铁定是生气了。” 季先之却朝北院的方向瞧了一眼,高扬着嘴角,露出意味声长地笑:“说不准...女君不是气您去了那么久...而是气你亲自将李氏送至零陵城外的行为呢?” 青年呆呆的回过头瞧了他一眼道:“季叔这话...倒是把我说糊涂了...这两件事不是一件事吗?她气我那样久才回来,气我害她等了这么久?” 瞧着他不开窍的小主子,季先之微微蹙了下眉,浅叹道:“主公,这两者可不是一个意思。纵然您去的再久,女君都愿意等您。只是...您今日是为了那李氏...又弄得自己一声尘土,这般疲惫。女君自然觉得心中不适...女君这是吃醋啦!” 青年先是一怔,尔后一拍脑袋道:“我...倒是没想起这一点。” 他转身负手朝北院的方向瞧去,唇边挂上了一丝笑道:“季叔...你且去,找几个人...将我书房里的衣饰都搬回北院去。李氏离开,这院子里,我也无须继续防着谁,是该回去了。我同她分房而居这么久,想来父亲那边也都知晓了。总要稍微示好些。让父亲晓得...我同阿萝的关系时好时坏才行。” 季先之点头哎了一声,面上洋溢着笑容,抬手作揖朝后退了几步,便匆匆下了前廊的台阶朝后院行去。 江呈佳脚步匆匆回了北院,气呼呼的坐在院子里,千珊替她扎好的秋千上,有些恼怒道:“我不反对他去送李氏,他还真就去送了这么久?” 千珊瞧着自家主子气鼓鼓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主子方才在府门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方才不是还担心君侯是遇了什么事,才这么晚回来吗?” “你便看看他回来时红润的脸色,像是遇了什么事吗?分明是...同那李氏最后道别依偎不舍....才会...”江呈佳不知心里哪里来的这么大醋意,仿佛这一连两个多月来的所有酸妒在李氏离开的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 千珊偷摸着笑了起来。 遂即便收到了江呈佳投过来的一记眼刀,瞬间收了笑容,站在一边一句话不敢说。 “你且看着,他今日敢到我屋里来,我便将他轰出去。”江呈佳莫名想起前一个月里,宁南忧为了李氏冷落于她,对她漠不关心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发誓要将他轰出去。 千珊憋着笑,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姑娘说什么是什麽?李氏走了,姑娘反倒同君侯生气起来,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以前您同君侯争吵置气时,君侯陪着李氏的时间比今日要多少许多倍....奴婢怎么没见你那时生气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二章 置气 江呈佳被噎住话语,支支吾吾半响狡辩道:“我那时不是正同他置气么?一个月里我都没怎么理他。” 千珊却反驳道:“那一个月里...明明是姑爷不理您...您就是想找姑爷说话...也找不到。奴婢可清楚记得...您有一次还喝酒壮胆去寻姑爷。姑娘,奴婢都帮你记着呢!” 眼瞧着千珊戳破了她的鼓面,江呈佳立即羞臊起来,猛地一下从秋千上蹦下来,气呼呼道:“千珊你是如何?将这旧事翻得如此勤快?” “奴婢这是实话实话嘛...”千珊乐呵呵笑起来。 江呈佳红着脸,重新坐回了秋千上,垂下了头,静静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瞧着,不再吭声。 其实千珊晓得为什么江呈佳今日会有这样大的火气。 她大概是心里不平衡了。虽然江呈佳平日里从不把君侯对李氏的亲近挂在心上,但千珊晓得,江呈佳虽然不说,可心里却在意的很。纵然每次她都以君侯对李氏只是利用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可瞧见君侯与李氏同行或是亲密,心里一定还是有些酸醋苦涩的。 李氏对江呈佳下毒,若无雀儿,恐怕她今日便没了这条命。李氏这般欺负到她的头上,江呈佳纵然设下圈套,却也只是将府中动摇不定的细作清理了干净。这府内上下内心不纯之人的确都赶了出去,但...下毒的幕后主谋李氏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这若是换做以前的江呈佳,若是九重天或是南云都中哪个小仙敢惹她,她必毫无顾忌且不留余地的反击回去,并让那惹怒她的小仙在这八荒六道中吃不了兜着走。江呈佳本就是一个敢爱敢恨之人,从前活得潇洒,绝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可自从怅尧暗害白禾神君,将其贬下凡后,她真是什么委屈都能忍下去,只要能让覆泱归来,她受再多的苦都不打要紧。在凡间,每每有人暗害于她,或是侮辱于她,她都将覆泱摆在心口最亮处,掂量着若是她反击后,对覆泱会有什么好处或是坏处,才敢行事。 从前不拘于天地之束缚的江呈佳,在这数千年里变得委曲求全小心翼翼,一切皆是为了覆泱。 千珊看在眼里,懂她如今的燥怒与不平衡。纵然君侯说过,绝不会饶了李氏这一回,可到了最后,他为了南阳之势,只能向李氏妥协,对她仍旧百依百顺。 若换作从前,胆敢下毒害她江呈佳之人,早不知被她一指仙法贬去畜生道多少回了。 然而如今李氏施施然离开,毫发无伤,君侯竟还亲自相送。江呈佳难免心里吃味生怒,觉得不公。 只是或许她自己都未想清楚自己究竟为何突然生了气,动了怒。 千珊却清楚。 因为迁就,因为隐忍,因为始终求而不得,她的姑娘才会突然如此。 或许这只是江呈佳的一个小小情绪,但千珊却记下了。李氏胆大如斯,日后她绝不会让此人在凡间舒坦的过日子。 江呈佳如今虽不是个计较的人,可千珊却是。 她记仇且护犊子。 此刻她虽笑着,心里却将日后折磨李氏的方法想了八百遍。 千珊想定了,朝江呈佳望去。 只见她低着头,安静坐着在秋千上一动不动,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 没过片刻她那张通红的小脸便慢慢平复了下来,整个人也不似方才回来时那般焦躁,唤了声千珊,便起了身正预备回房中小憩一会儿。还未至门前,乍听北院外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她顿下脚步,立于门前,有些好奇的往院门前望去。 季先之带着一众家仆,扛着宁南忧书房里的衣箱与书卷浩浩荡荡的往北院里行来。 这一行七八个精装男子,绕过院前照壁,齐刷刷朝内堂走来,行至台阶上,瞧见站在屋房前呆若木鸡的江呈佳,纷纷大声喊了一句:“女君安好!” 江呈佳见他们抬着这许多东西,脚下自动让了几步,又听他们异口同声向她问安,被这震耳欲聋的喊声吓了一跳,连忙道:“安好安好...” 仆役们将东西放置屋中收拾好,江呈佳便乘机将季先之拉到一边,悄悄问道:“季叔这是作甚?怎得突然替我置办了这么许多东西?” 季先之抬着眉头,一勾唇笑呵呵道:“女君难道没看出来这些衣箱与书卷是君侯的吗?” “呃?”小姑娘又吃了一惊,朝屋子里忙碌的仆役们望了望,特意看了一眼他们手中抬着的衣箱,这才认出是宁南忧书房中摆置的黄梨木箱。 “他将东西都搬到我这作甚?”江呈佳皱一皱眉头道,“他要搬回来住?” 季先之含着笑点点头道:“自是如此...” 看着面前的季先之扬着和蔼亲切的笑容,江呈佳却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君侯他人呢?怎么未曾同季叔你一同过来?”她询问道。 季先之即刻答了一句:“君侯去了书房,正批阅卷宗与公文呢。” 这个中年男人指挥着仆役们摆置衣物与书卷,回答时并未主意江呈佳的神情。 “季叔。” 忽闻她轻唤了一声,季先之抽空看了她一眼,揖手拜了拜道:“女君有何吩咐?” “叫他们都停下来。”江呈佳冷淡的说了一句。 季先之怔住,迟疑了一会儿反问道:“女君...说什么?” “让他们停下来。”江呈佳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季先之虽不解其意,但应了她的要求,朝屋中喊了一句:“都停下来。” “女君...要做些什么?可是下人们摆置的位置不对?”他躬身轻问道。 他瞧着江呈佳此刻面无表情的盯着院子里的柳树,便觉她此刻的心情应是十分不悦的。 见她半日没有回音,便再问了一句:“女君究竟有何吩咐?” “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回去。”小姑娘淡淡的说着,眼中毫无波澜。 季先之啊了一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江呈佳转头瞅了他一眼,微微勾起一抹笑道:“君侯他这样繁忙...连搬回北院都不能亲自来看...既是如此,也不必搬回来了。君侯前几个月住在书房不是很好吗?起身便能处理卷宗案册,累了便能去睡,这样方便又何必搬回来?” 她似乎堵着气,脸上挂着的微笑此刻竟然有些骇人。 季先之只感觉周身一股冷冰冰的寒气环绕着,令他不敢反驳半句。 “搬,季叔,都原封不动的将这些东西搬回书房。”江呈佳不客气道。 “女君...这样...”季先之犹犹豫豫说了几个字,话还没说完,江呈佳便又抢着道:“他什么时候亲自来了,什么时候再将东西搬进来。季叔若是觉得没法交差,那我便唤我院中的几个婢子来搬了。” 季先之满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千珊晓得江呈佳此刻正因君侯明知她不悦却并没有及时追来北院,甚至于如今将书房的东西搬回北院也没有亲自来而生气。 瞧着场面有些尴尬,季先之彷徨不知怎办,便急忙上前解围道:“季叔可先命他们将东西摆在院中,待夜里君侯归了北院,在收拾也来得及。” 这话说完,江呈佳立即瞪了她一眼道:“你倒是很会为我做主了?若他今日夜里才来,便也不必入这个院子了。” 她冷着脸,很是不高兴。 千珊听到这话,心里也是愣了一愣,不知所措起来。 “季叔若觉得不好交差,那我走便是了。今夜我去母亲屋里侍疾,不归了。”江呈佳冷眼看着他们。话刚说完,便提着裙摆咚咚咚下了台阶,独自一个人朝院子外走去。 千珊傻愣愣的站在门前,同季先之一样不知此刻何为。 江呈佳气呼呼去了南院。 季先之无奈至极,命仆役们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容他前往书房禀报一声。 千珊见他也匆匆离开,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看着此刻乱糟糟的屋子道:“不必等主公回话,或是女君回来处置了...你们按照从前的格局摆置便行。” 她虽这样吩咐了,仆役们此刻却并不敢动了,生怕女君突然归来,瞧见他们还在继续归置主公的衣物。 千珊蹙着眉头道:“愣着做甚?难道要我来替你们整理吗?” 她这一声喝,让七八个仆役各自相看了一眼,才陆续点头应了一声,继续手头之事。 千珊立在屋前,长叹一声,抬了脚下了屋阶,即刻朝南院寻江呈佳去了。 季先之匆匆赶到书院,宁南忧正领着整理好的竹册卷轴往外走,见他如此急匆匆的朝书院奔来,不由锁着眉头道:“出什么事了?季叔怎得这样着急忙慌?” 季先之停在门前,恰遇见了宁南忧,连忙三两步上前躬身一拜道:“女君不允,您将东西搬回北院,说...您若是没有亲自前往监看仆役们归置衣物与书卷,就不必归北院了。” “这是什么话?”宁南忧拧着眉头,以为季先之是在开玩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三章 互等 季先之却颇为无奈的叹息道:“女君方才已去了曹夫人的院子里,说是今夜侍疾,不回北院了。” “她好端端的,怎得突然说要去母亲院中,母亲这两日病发的严重,看不清....她身子还伤着,怎好去服侍?”宁南忧一连两问,显然没能理解江呈佳逃去南院的理由。 季先之看着不开窍的主子,心中发急,于是嘴上迟疑道:“或许...女君是在生您的气?” “因为我去送李氏?”宁南忧反问道:“只是...我都已经将东西搬回北院,打算好好同她道歉,她怎么反倒要将我轰出来?” 青年觉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嘀咕起来。 季先之干笑几声又道:“或许...女君此刻并不是因为这个生您的气。您才归,原本是瞧见女君一脸不高兴地回了北院,但却并没有及时追上去,反倒先去了书房处理卷宗竹册。又不是亲自领人将东西归置北院...的确做的有些过分了。” 青年朝季先之望了一眼,又不解道:“谁说我不是亲自去了?只是书房中还有卷宗需要我亲自理一下才能放心,这才没能立即去北院。她怎会因为这个生气。” 季先之拍了拍脑门,忽然觉得同自家小主子解释情感这种黏糊糊的问题,实在有些麻烦,瞧着青年满脸讶异愣然的模样,他长吁短叹道:“小主子...女君已经生气了,别的话莫要多说...此刻且快去南院...” 他思量一番,决定不同宁南忧绕弯子,直截了当的将事情说出来便好。 毕竟宁南忧对于感情方面,当真是一窍不通。 青年沉默了片刻,提着手中数斤重的竹册篮子,将它塞到了季先之手中道:“还要麻烦季叔将这些待会北院,我去去便回。” 那竹篮极重,季先之险些没有拿得住,憋着一口气替他提着篮子,压了声道:“主公且快些去。” 青年转身朝书院门前的石子路跑去。 季先之站在书院前看着宁南忧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这才拿着东西朝北院行去。 宁南忧几乎是飞奔着去了南院。 只是还未进南院的门,脚步便不自觉地顿下了。 自上次他与曹氏闹得不愉快后,这南院他每次来,曹夫人都让碧芸将他轰走。说起来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未曾瞧见曹夫人了,此刻心中突然忐忑起来,不知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这几日,曹氏发病,病得十分严重。碧芸姑姑不让任何人靠近主卧。便是连他也无法进屋。 他倒是每日都去南院请安,却连曹夫人一面都不曾见到。但江呈佳却不然,因她病着,所以曹夫人便特允了她隔日请安,且她的次次请安都能碰见曹夫人清醒的时候。因而江呈佳总能陪着曹氏用膳或是梳洗。而他这个亲生儿子却连她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在一旁服侍她,陪她说说话了。 想到这里,宁南忧心中略有些不知味。 他站在南院前,呆呆的立了许久,里头的人才有所察觉。 “主公?您站在这里作甚?”守在廊下的碧芸眼尖,瞧见了徘徊在照壁前的宁南忧,便急忙上前询问道。 宁南忧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些什么。 碧芸瞧出了他的沮丧与顾虑,善解人意道:“主公是来寻女君的?” 青年怔了怔,沉寂几分道:“也并不全是...我既然来了...同时也想拜见母亲...只是怕她不愿见我。” “主公且进来。夫人此刻正清醒着。女君方才来了,这会儿,正同夫人说着话呢。” 碧芸作揖行了礼,便伸出手向院子里头请道。 青年犹豫三分,关切问道:“母亲今晨既然见了君姐...瞧着应该稍稍好了些?” “好些了,今晨南阳公主来拜别夫人时,夫人的精神便已好了许多,眼下能够认得清人,也不怎么发病了。”碧芸如实回答。 青年便更加不敢进去寻江呈佳了,他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便不进去了。我就在这里候着阿萝出来。我若进去了...母亲又该被我气病了。” 这话说完,他便转了个身往院子外行去。 碧芸正预备唤住他,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得噎住了,细想了想,还是没有叫住她,颇有些奈何不得的摇了摇头,扭身又回了长廊下守着。 江呈佳待在曹氏屋中,一呆便是两三个时辰,等到昏暗的天色彻底变成墨绸色的一片玄布,她才平了心中的烦躁。 曹氏催着她回去,不允她在南院侍疾。竟三两下便将她从屋里轰了出来。 江呈佳则是哭笑不得,她晓得曹氏是想着李氏如今好不容易离开了临贺回了南阳,此刻她与宁南忧正是彻底化解嫌隙,重新住到一块儿的好时机,所以才将她从屋里赶出来。只是待她站在南院廊下,被院中凉风吹着,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中闪着的数颗星星,脑子里那股乱糟糟的思绪便又转了回来。 碧芸就站在一旁,见她迟迟不肯离开,便替外头依然等着的青年忧心道:“女君还是出了院子瞧一瞧...主公今日站在院外等了您一晚上了...” “什么?”江呈佳有些吃惊的朝她望过去,眼神略略发滞。 碧芸叹道:“女君您来时,天色便已昏沉,没过片刻主公便来了...又惧怕曹夫人不肯见他,不愿进屋中,只能候在门前等你出来。奴婢方才且去看过...主公依然站在门前未曾离开。眼下临贺这天气阴冷起来,又十分潮湿,主公有腿疾,一到秋日,在冷风里站久了便会犯病...您还是快些去瞧一瞧。” “他有腿疾?”江呈佳有些出乎意料,“怎得没人告诉我?” “主公从不让人说这些。”碧芸如今正同候在北院里焦急等待的季先之与千珊一样,对这小夫妻俩甚是无可奈何,又觉得此事催不得,也急不得。 江呈佳顿了顿,提起裙摆急急朝院门前行去,才至照壁,便瞧见院外穿着玄衣柳纹轻衣的青年负手笔挺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的暗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叹了口气,瞧着天色这么晚了,他还等在这里,心中便开始不忍,想来她也是有错的,今日的确是胡闹了些,毫无理由的同他生气起来,没有半分遮拦。 她略感到愧疚,小心翼翼走上前,绕到他身侧。便见他闭着双眼,眉头皱的十分紧,脸色也有些差,心中就更加难受起来,于是慢慢朝他靠近,从青年的背后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 这青年人猛地一颤,立即睁开双眼,低眸望了望那双将自己牢牢抱住的细弱双臂,嘴角微微勾起沙哑道:“阿萝...你终于出来啦?” 他声色温柔,润进江呈佳心中,就在这一霎那,她脑中所有杂乱繁琐的思绪都消散了,心中那股子莫名的气也没了。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青年企图转身将她反抱在怀中,却被这小姑娘的双臂牢牢禁锢住,竟然无法动弹。 他在院门前站了三四个时辰,腿脚酸痛起来,膝盖处隐隐有些痛意叫他此刻实在没力气同她相搏,于是便放弃了挣扎,放轻了声音道:“没多久,我才刚刚来。” 听他说谎,江呈佳的鼻子忽然就酸了。 小姑娘缓缓松开了他,慢吞吞的移到宁南忧面前,略带些哽咽道:“碧芸姑姑都同我说了,你等了三四个时辰。罢了罢了...你既然等了这么久...我也不生你气了。下午我也站了这么久...如此一来,我俩算是抵消了。” 青年垂下头,瞧着她,呆愣愣问道:“你...不生我气了?” 江呈佳的个子只到他的胸口,此刻仰头望着他,又愤愤的拿着小拳头在他胸前轻轻锤了一记道:“我能气什么?左不过气你送走了李氏回来,明明晓得我生气了,却没有追上来...我吃醋了...又觉得你说的那些在乎我的话都是假的...自然不想理你。” 青年顿住,忽想起傍晚时,季先之对他说过的那番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季先之都已经将江呈佳为何生气的答案说给他听了,他竟也没有反应过来,还觉得莫名其妙。 如今听面前这个小姑娘如此委屈巴巴的说起来,才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的不对。 宁南忧将软软的她抱入怀中,用带着歉疚的语气说道:“确实是我的不对,怪我一根筋,不懂得如何哄你...我晓得你生气了,但我总想着,若是今夜自书院搬回北院去住,你便不生气了。” 江呈佳将身子歪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心内更觉自己今日混闹的有些厉害,也没在意他的感受,只光顾着气他对李氏那般尽心尽责,心中吃味难受。 她好似明白了今日自己为何有这样大的火气,大约是心中觉得不平衡了?从前...若是有人惹了她,不必考虑什么是非因果,身后有他护着,她都能肆无忌惮的反击回去,可如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四章 教训 “我知道...你虽嘴上说着不在意李氏对你做出投毒之事,想着只要替我将府内上下风纪整治好了就行,可心里应该还是在意的?”宁南忧抱着她,向远处玄青交接的天际眺望而去,柔声说道。 江呈佳嘟囔一声,承认道:“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好过。”宁南忧笃定地说了一句。 他话中之意让江呈佳忍不住抬起头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宁南忧搂住她的腰身,用不容分说的口吻道:“我说过,她既然有心害你,我便不会轻易饶了她。她怎样待你,我便双倍奉还。” 江呈佳心中一动,挣脱了他的怀抱,站直了身子,两只眼定定地望向他,沉寂片刻问道:“你...” “不必多问,什么都不及你重要。”宁南忧晓得她要说些什么,却出言将她的话打断。 “你打算如何做?”她还是想问,便追着问道。 “李氏爱名,犹重自身南阳公主的称号,此次,我替她送去了一份大礼。南阳如今的土地兼并之势尤为厉害,而她作为一郡之主,却并未谨遵天子行令,纵容郡城世家贵族占田夺亩,以至于南阳郡中多数良民被迫买卖祖上田亩,多数失了田亩无处可依,无处生存。不但如此,李氏逼迫南阳郡太守私下颁布法令,言明每户农家每月应交足三十石粮食,逼迫这些没了依靠的农户去租贵族世家手底下的庄子田园农亩来农耕产粮填补亏空。她虽然动用夫家魏氏势力与母家东勤公的人脉一力将此事掩盖过去,被她逼死的数多名农户的家人也被他们囚禁在庄子里继续干苦力,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在南阳安插了一对宗氏夫妻...专门调查此事。这宗姓夫妻不仅仅是宋宗走私一案的证人,更是李氏滥用私权谋私,暗中伙同下邳东勤公私纳官银,欺压百姓,中饱私囊,吞没土地一事的证人...” 纵然宁南忧没将此事说完,江呈佳也料到此事被揭穿后,李氏究竟是什么下场。就算她是前大司马魏漕的遗孀,也免不了被夺府削爵。 李氏爱名,十分重视名正言顺一词,虽然她手中掌握的南阳兵权与下邳军权一半是夫家所给,一半是母家所给,同她南阳郡公主的头衔爵位无半点关系,但她依然觉得只有获有封地爵位的公主掌握兵权才不会被天下非议。 若让李氏失去南阳郡公主的身份,虽然不至于让她失去手中所掌握的兵权,却能让她大失元气痛不欲生。 届时,若宁南忧及时接济一番,李氏便会彻底听于宁南忧之命。 江呈佳不知面前这个青年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若他当真是这样的想法,心思细密至如此地步,实在令她莫名胆寒起来。 若他从未想过以此控制李氏,只是为了替她出一口恶气,也步步算计好了...既不会搅乱他之后的计划,又能趁此教训李氏。 不论哪一种,她都觉得他的心思深不可测,难以料定。 小姑娘垂下眸子思量一番,不再吭声。 青年的确瞒了自己的私心,未曾将全部告诉江呈佳,但他心中此刻是真诚的。无论怎样,这次他不想这么轻易放过李氏。只因她触及了如今他心中的唯一柔软。 两人各有所想,各有所思,空气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青年见她不语,以为她又不高兴了,于是预备继续哄一哄。 谁知这姑娘倏地抬起头道:“不如...把教训李氏的这个机会交给我?” 她咧嘴一笑,黑幽幽的眸子在昏暗的天色下有着一点点的星辰亮光。 宁南忧一时微愣,下意识道:“你要怎样?” “嘻嘻,你交给我去办就是啦...保证兵不血刃,且影响不到你之后的计划,让她归了南阳就大病一场。”她撒着娇央求着,扯了扯他的衣袖,两只眼睛忽闪忽闪。 宁南忧知晓她一向鬼点子很多,如今不知又生出了什么想法来对付李氏,但总归不是他的那种方法。 “真的不需要我出手?南阳诸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顾虑什么的?即便是李氏失去了南阳公主之位,她手中军权也不会失去。对我日后之计划并无太大影响。” 江呈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遂即将一只小手攀上了他的手心,悄悄的握紧了,莞尔一笑道:“无需你出手,交给我便是,外头风大,我们快些回院子里去。” 宁南忧不知她想了那么多,想着,既然她想要自己亲自动手,那便由着她了。于是点头笑道:“你若是有点子了,便随了你。” 江呈佳见他炯炯有神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掩瞒,忽然觉得方才自己那般想法或许真的是她多疑多虑了。 可不管怎样,她不敢让宁南忧冒这个险。李氏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若是将来知晓宁南忧私下对她做出这种阴损之事,恐会生出同归于尽之念。 她害怕,真的怕这一世的宁南忧有任何闪失,因此要尽自己所能的将这些对他不利的可能都剔除。 不过,实话实说,今日当他说出要替她收拾李氏这样的话时,江呈佳心中是无疑是高兴的。那一刻,她仿若回到了从前。那时,覆泱总在她身后替她撑腰,告诉她不必害怕任何人,只要有他在,这世上便没有人能够继续欺负她。 她弯弯嘴角,笑着。 这样好的他,她自然也要拼了命去维护。 两人回到北院。 季先之与千珊已经在北院阶下,被冷风吹傻了。 两个人都各自搓着手,眼巴巴的瞅着院门前空荡荡的草地。 仆役小厮们归置好了衣物便离开了北院,此刻偌大的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千珊只觉自己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盯着院落拱门的方向,盯得双眼几乎失明,苦恼着挠头叹息。 等她垂头沮丧时,身旁季先之忽然大喊了一声:“主公!女君!你们回来了?” 千珊猛地抬头,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两眼发光的朝院前两抹慢悠悠走进来的身影看了过去。 江呈佳牵着宁南忧的大掌,悠哉悠哉的走到季先之与千珊面前,借着他们手上各自拎着的一盏油灯,隐约瞧见他们的鼻子耳朵起了一层微红,那是被冷风硬生生吹出来的。 千珊欲哭无泪,两三步上前,捉住江呈佳另一只空着的手,带着哭腔道:“我的好姑娘....你终于舍得回来了?真好,还将主公带回来了。” 江呈佳瞧她这般激动的模样,登时哭笑不得,扭头朝宁南忧瞅了一眼道:“怎地了?我若是不讲君侯带回来...还不能回来了不成?” “呜呜呜...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喜极而泣,胡言乱语,方寸大乱,肝肠寸断....”千珊糊里糊涂说了一连串的词。 江呈佳更是啼笑皆非。 便是连平日里并不怎么在下仆面前露出笑容的宁南忧也被语无伦次的千珊逗笑了。 “你若是不会用词,便不要乱用。”江呈佳点了点千珊的额头,才嘱咐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小脸都冻红了。” 千珊一顿猛如虎地点头,也不等宁南忧说话,便从他们身边窜过去,朝院子外逃走。 季先之还站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 宁南忧料到了什么,开口询问道:“季叔可是要说明日车驾之事?” 季先之在凉风里站了太久,冻得腿脚发麻,听宁南忧这样问,便急忙点点头道:“不错。明日的车驾都备好了...主公与女君今夜好好休憩。明日卯时出发。” 宁南忧颔首,又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季先之也是行一礼后,才敢转身离开院子。 江呈佳早就将明日出行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疑惑道:“我们要去哪里?” 宁南忧有些无奈道:“你竟将此事忘了吗?明日我们一同前往县所..我带你去见蒋太公。” 江呈佳眉头一皱,脸上神情一瞬凝固,遂即笑颜逐开道:“光顾着同你吵架,竟真的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罢,她连忙拉着他的手,拎着裙摆朝房中冲去。 “那还不快整理行装?”她急急询问一句。 宁南忧站在院子前一动不动,江呈佳拉不动人,自是回头一望不解道:“作什么?” “小傻瓜...一切都备妥当了,这些东西难道还需我们自己收拾?”他将她轻轻一拉,便抱入了怀中,又十分顺手的将她抱起抗在了肩上。 江呈佳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 “临行前,总要好好泡一个鸳鸯浴。”宁南忧沉稳坚定的声音传来,容不得江呈佳反驳一句。 “呜呜...你今日可别折腾我...当心我明日起不来,错过了时间。”江呈佳被他抗在肩上,失去重心,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摆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五章 枫树林 “夫人且放心,今日夜中冷风实在太足,鸳鸯浴只是为了驱寒。”他正经八百的说出这话,江呈佳却嗤了一声表示不信。 今夜天凉。江呈佳与宁南忧都是十分爱干净的主儿,哪怕身上有一丝汗意都会觉得百般难受,又特别喜欢热水浴,于是季先之与千珊在半个时辰前,便已吩咐人备下了热水,这两人未归,他们便嘱咐仆役们一次又一次的温着热水直到夫妻二人从南院回来。 两人刚入了浴房,便被里头缭绕的雾气缠住。 江呈佳本以为,宁南忧这人中色龙定要趁着水浴时对她做些什么,却未料到他在替她洗浴时,从头至尾都目不斜视。洗浴过后,更是老老实实的替她擦干了头发,递过长衣叫她穿好,便披上了内袍,随意拢了拢,赤脚从小门入了主卧。 江呈佳傻傻地站在浴桶边上,滞愣了许久才跟上他的脚步,抵住小门,入了卧房。 披着莹白直裾长衣内袍的宁南忧此刻正用着一条极长的丝布费劲的擦拭着他的长发。江呈佳想了想,悄悄走了过去,从后头接过了他拽着的长巾道:“我来。” 宁南忧一怔,遂即勾了勾唇角,放开了手。 江呈佳站在他身后,像平时他替自己擦拭头发一般,仔细轻柔的为他拭干发丝。 “明日去见蒋太公与顾安,大致商议如何找出宋宗更多的罪证,一举将他拿下。宋宗是我父亲安插在广州的重要人手,眼下就算李氏归了南阳,替我将宗姓夫妻送至了洛阳,凭着我们手中掌握的罪证虽能使得廷尉府紧咬宋宗不放,却并不一定能让宋宗罢官封府,得到应有的报应。我父亲那人,倘若一意要保住宋宗,还是会有很多法子。因而,只有查出宋宗罪无可恕的证据...我们才能绊倒他,绊倒孟灾最后的希望。” 他提及此事,顺势转过了身,牵住她的手,攀上腰身,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 江呈佳乖乖坐在他膝上,皱着眉追问道:“如此说来...此次,我们前往县所去见顾大人与蒋太公...还要一同往广州去一趟?” “是了。接下来几日都将舟车劳顿,我担心你身子能不能坚持得住?”他略带些忧虑,有些发愁的望着她,是实打实的害怕她再出什么事。正如上次那般,江呈佳两天三夜昏迷不醒,将他吓得够呛。 “你若担心,这次便让孙齐也跟着去?”她瞧见了青年眼中的不安,于是提及了孙齐随行一事,想叫他安心。 “如此也罢,便让孙齐跟着。”宁南忧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他眉间愁绪反倒像是更深了一些。 “怎么了?孙齐随行,你...有什么顾虑?”江呈佳疑惑道。 “孙齐....是当初皇兄赐给我的人,这样的人我放在身边始终觉得不踏实,因此任何事都不敢重用,此次带他前去恐是...”宁南忧毫无顾忌的在她面前说出真话,川字眉间的沟壑便更深了几分。 “你若不放心,不如让我身边的宋阳盯着他?与他同屋而居,时刻随行?或是...遣派一名精督卫盯着他?”江呈佳又问道。 “罢了。他跟我跟到现在,若是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早应该被我发现...此次随行,便叫他远远地跟着,若有召唤再前来。”宁南忧心中算定,不解的川眉才渐渐展平,声音温柔宠溺道:“此行,除了查清宋宗罪行,最重要的便是你的安全。” 他温润如玉的嗓音慢慢淌入江呈佳的心怀,令她瞬间红了双眼。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卯时便起,还是早些睡。”宁南忧恰好在她红了眼眶时,垂下了眸子,吹灭了矮榻边燃着的灯盏,打横抱起她,步伐稳健的朝榻上行去。 薄纱轻禅帷帐遮下,他将她搂在怀中,闭上眼安稳睡去。 第二日清晨,江呈佳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车中。车内用厚厚的纸糊住了缝隙,透不进一丝凉风,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此刻她正枕着宁南忧的肩头斜靠在车中软榻上。 再转眸朝身侧的青年看过去,发现他正用一只臂膀撑着自己,尽量将肩头侧下来让她靠着,另一只手拿着一轴竹卷,双腿曲着,有些费力的盯着上头的字看。 她眨了眨眼,不知不觉勾上了笑意道:“二郎这样不累吗?” 宁南忧一惊,手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幸好双腿及时勾住了内厢的顶柱,这才没有滑下去。 他捂着发麻的肩膀,略有些艰难的起身做到了褥子小榻边,问了句:“是我弄醒你了吗?” 江呈佳抬头,掀开车窗竹帘往外头瞧了一眼,见着那高照的艳阳,咧嘴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我也该醒了。你什么时候将我抱上车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 “许是你昨日太累,睡得熟,眼下牛车已到了县所郊外,还有三炷香的时辰,便能到庄子了。”宁南忧简单交代了一下。 江呈佳点点头道:“好。” 她舔了舔嘴唇,撑着身子坐起来,略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道:“我有些口渴了。” 青年抬头望了她一眼,露出宠溺笑容,放下手中竹卷,挽起竹帘朝外头喊了一句:“千珊,替你家姑娘倒些水来。” 只听见外头千珊大声应了一声。青年才放下帘子,重新坐回了原位。 江呈佳打量着车壁的装饰,有些好奇道:“为何你将这牛车的车壁都封了厚厚的一层纸?” 宁南忧握紧了她的手,低声答了一句:“孙齐说...你身子不好,吹不得风,怕你再着了寒便不好了...于是几日前便嘱咐季叔去寻车子,封车壁了。” 他虽没看她,唇角却一直扬着不曾放下。 江呈佳嘻嘻笑了一声,心满意足的靠在软枕上,只觉心中充满了甜丝丝的蜜糖味儿,令她心情愉悦。 千珊没过一会儿便从车窗里递来了水,她饮尽后,便安逸的坐回了他身侧。 车子虽行的缓慢,一路上几乎没什么颠簸。 大概也是他怕自己坐着不舒服,或是影响到背后伤口的愈合才命车队走得这样慢。 她静静靠在他身边,瞧着他低头认真读着手中竹卷的模样,看出了神。 竹帘透着一丝丝阳光,洒入车厢中,落在他浓密细长的眼睫上,一点点金黄的光点似小精灵般飞舞。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唇角的笑便没有停下过。 宁南忧读书一向入神,根本未注意到她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牛车悄悄停了下来,缓缓的稳住,外头传来季先之的一声唤:“主公,到了。” 宁南忧动了动,这才放下手中书卷,应了一声,转头去看江呈佳,却瞧见她侧着身靠在车壁上,正一点一点的垂着头迷迷糊糊地睡着。 他勾上一丝温柔笑意,轻唤了一句:“到了,阿萝。” 江呈佳呜咽一声,睁开模糊的双眼,眨巴了几下道:“这么快?我竟盯着你...睡着了。” 她无意识的将心中话说出来了,却惹来宁南忧一声笑道:“原来阿萝方才在车上一直盯着我?” 这话令江呈佳立马红了脸,立即狡辩道:“谁一直盯着你瞧了?” 她哼了一声,便急匆匆钻出了车厢,在千珊的搀扶下下了牛车。 宁南忧遂即跟上。 此刻,牛车停在一座简朴不起眼的庄子外,庄子被一层层的枫树叶遮掩住,若不是牛车入了内里,只怕在这片林子外头根本看不见这座庄子。 宁南忧见她十分吃惊的盯着庄子看,勾了勾唇角道:“你在看什么?” “这...这庄子虽简朴,可这庄院外的林子倒是十分好看。”江呈佳叹道。 这片庄院本只有古朴素雅,但因漫山火红的枫叶,它便像是万红丛中一点朱砂,变得更精致更为好看了。这些枫树它们扎根于丰厚的泥土里,道劲有力,像点燃的野火般在这条极长的甬道内外蔓延,染红了林道,也染红了萧索落寞的秋天。不同于一般植物的浓浓绿意,枫树,绿时耀眼,红时更是一塌糊涂、烂浸得无止境。 “这是...我母亲年少时曾住过的地方...她极喜欢这里...为了哄她开心,我便将这处庄子买了下来。但...”宁南忧忽然停住,沉默片刻嗤笑一声道:“我将这里买下后...母亲她却再不曾来过这里...我问她为何突然不喜这里,她说...正因我买下了它,所以也毁了它。” 宁南忧眸光中暗藏着一抹浓重的落寞。 江呈佳回过头,瞧见他嘴角扬起的那抹无奈的笑意,心中忍不住一疼。 “我喜欢这里。也不赞成母亲的说法...你不是毁了它...相反,如今你给予了它一份责任,它守护着蒋太公,蒋氏一族。”江呈佳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掌,转头认真同他说道。 宁南忧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失了神。他便这么痴望了许久,眸底的灰暗处便多了丝色彩。他嘴角那抹笑慢慢从无奈转为了欣喜:“你若喜欢...日后我便带着你常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六章 接近宋宗的计划 江呈佳抱住了他的胳膊,倚靠在他身边笑着道:“好啊。” 一行人走到了庄院外头,季先之便带着千珊、宋阳与孙齐等人往庄子的西边去了。而他夫妻二人则是自主院,从泥地里铺成的石子路上朝连着的长廊甬道而去。 甬道尽头便是这座庄子的主堂院,越过一座奇石自形而成的假山,便见一片寒潭横跨在院子中央,幽幽潭水翠绿深邃。 小潭的对面,有两人正互相跽坐在石案前,于棋盘上“厮杀”着。 那两人正是自临贺一战后便消失不见的蒋太公与顾安。 江呈佳站在池潭对面,瞧着那边笑语宴宴的场景,心中暖成一片。 若...此次无宁南忧筹划安排...就算蒋氏一族不死于孟灾乌浒军手中,也会因宁铮多番设计陷害而损耗殆尽。 她此刻才明白宁南忧设如此之局,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保住蒋氏一族与顾安。 “太公之棋果然精妙,顾某同您对弈多日...竟没有一局占到了便宜。”对面,似乎棋局有了输赢,顾安拱拳而抱,看着蒋太公的眼神满是敬佩之情。 “顾卿亦是后生可畏,老夫三次走棋,险些败于你的陷阱下。”蒋太公哈哈一笑,端起身子,摸了摸下巴上那搓白胡子,客气谦虚道。 “蒋公的棋艺...可是当年我皇爷爷都比不过的...顾大人若想赢了他老人家,恐怕还需多钻研几年。”宁南忧趁时走上前,从潭边小路绕行,来到两人对弈的石案旁。 他停于石案四步外,躬身作揖朝蒋太公行了晚辈的大礼,又侧过身朝顾安行了平辈之礼,这才松懈了一些。 顾安见来人是宁南忧,便急忙起身朝他一拜道:“淮阴侯。” “淮阴侯说得不错...当年明帝棋艺可谓是天下一绝...只是连帝也曾叹服言说自己不如蒋太公...我的确是班门弄斧了...”顾安浅浅笑着,又躬身朝蒋善一拜恭敬道。 “不敢当,老夫且不敢当,这些都是你们后生小辈的吹捧之词...老夫怎能比得过明帝陛下。”蒋太公抓着胡子哈哈笑起来,扭头朝宁南忧望去,便发现他这次来的不同,身边竟然还跟着一名女娇娥。这小女娥生得极漂亮,见宁南忧朝他们行了礼,便也跟着行了同样的礼乖巧的站在一边。 “这位是?”蒋太公站起指向他身边的这位姑娘轻声询问道。 宁南忧粲然一笑,牵过她的手,向顾安与蒋太公介绍道:“这是内子...” 江呈佳颔首微笑,不失礼度再行一礼道:“见过蒋太公、顾大人。” 此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身形曼妙,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优雅自若,身上散发的气质大有一种寒雪傲梅的清丽品格,浓郁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原是江府司之妹,果然生得极为标致...”蒋太公看着她,又朝宁南忧看了几眼,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二人般配,是在般配。你老师若是晓得你得妻如此...黄泉之下亦能合眼了。” 宁南忧再朝蒋公一拜道:“太公所言甚是...” 江呈佳刚开始站在宁南忧右侧被挡住,顾安不曾瞧见,此番上前行礼,立于他面前,便彻底将他看呆。 这惊天之姿让顾安吃惊,他从未见过古往今来有哪一个女子能如此女般,这样容貌绮丽,只要她站在这里,仿佛整个园子里的花朵草木都能失去颜色。 宁南忧同蒋太公寒暄几句,转头朝顾安望去时,便见他一脸凝滞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身侧的小姑娘看。这让他登时有些不悦,于是负在身后的右手轻轻扯了扯江呈佳的衣裙,把她拉到了身后藏住,不动声色的朝顾安抱拳道:“不知顾大人与太公这几日可有商榷前往广州的计划?” 顾安见这青年定定地往自己面前一站,脸上堆满了笑容,嘴里询问着查证宋宗罪责的事宜,便立即回了神,对上青年的眸子正预备回答,却莫名觉得他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危险与深邃,于是心中一惊,他锁住眉头,转了转眸再朝青年看过去,便发现他身上又没了方才那种令人不适的寒凉之意。顾安垂下眸子,心里想着许是自己看错了,便抬手抱拳回道:“已有确切计划,只等淮阴侯今日一居商榷细节了。” 青年点点头,高大的身躯遮着身后的娇小女娥,愣是不让她被任何人瞧见。 江呈佳瞧着宁南忧这牵她衣裳,若无其事的将她遮住的小动作,有些啼笑皆非。想着以后,她出门,必得打扮的丑一些,难看些,宁南忧才肯让她见人了。 没想到,他对感情一事不精通,倒是十分精通喝醋。 小姑娘眯着眼,垂着头在他身后悄悄笑着。 三人在院中谈了没一会儿,便互相朝主堂走去。江呈佳急急跟上,在他身侧一句话不说,只安静地呆着。 “宋宗此人,最是狡诈,平日里将走私与买卖人口之事做得滴水不漏,我这里也只是掌握了两个人证与多年来陆陆续续积累的认证,若靠这些证据想要扳倒他是绝对不够的,我父亲一定会力保他在这些证据上做手脚。所以我们必须要找到他判以死刑的证据,才能够彻底剿除广州这一条走私盐铁军火的线,将他与孟灾买卖人口所殃及的那些无辜百姓就出来...虽宋宗警惕,但近日由于孟灾借用临贺一事,在广州更加胡作非为起来。宋宗也有些控制不住他,走私一事便被拉到了台面上,我的人这些天埋伏在广州,也收集了数十样证据。但...至于能治他死罪的贩卖人口一事却没有半点进展。我常念居于军营,对这种查案之事完全依靠精督卫一力进行,实在不擅长,还要依靠太公与顾大人方能成事。” 宁南忧简单交代了一番如今事情的进展,小心扶着江呈佳于大堂右侧入座。 蒋太公以年长之资,坐于主人座。顾安则入左侧席座。 听宁南忧这么一说,顾安马上接话道:“宋宗虽将拐卖人口一事捂得严严实实,却并不一定是坏事...君侯前段日子托人带来的卷宗我细细看过一遍,其中大有漏处可揪....” 说到这里,顾安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瞧着江呈佳欲言又止。 宁南忧眨眨眼,侧过头与江呈佳对视一眼,冲着蒋太公与顾安笑道:“还请太公与顾大人不必防着我家夫人...她自小与她兄长走马天下,仗剑天涯,是个男儿性格,对这些事的见解不比我们差...我今日带她来的意思,也是想着..她或许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顾安听完此番话,吃了一大惊,盯着对面的夫妻二人,眼珠转来转去的来回扫视,有些难以置信。 令他感到惊异的除了宁南忧对江呈佳这种呵护宠溺的态度,更多的是他竟然丝毫不防着陛下心腹之人江呈轶之妹?还如此信任有加? 蒋太公坐在上座,摸着胡子看着下面的三人,将三人的一举一动乃至神态都看入了眼,对他们三人的想法也了然于胸,瞧着宁南忧待江呈佳的态度,既尊重又带着几分偏宠,便打心眼里替卢夫子高兴。 卢遇生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宁南忧,觉得他孤苦伶仃一人无依无靠,爹不疼娘不爱,身边连一个称心的朋友也没有,心中甚是愧疚。若他能有幸有命瞧见如今这一幕,想来也是高兴的。 顾安沉默几分,不说话,蒋太公便趁着气氛还未彻底冷却下去时,开了口道:“既是如此,老夫便来说说,近日我同顾卿所商榷的计划。” “宋宗虽然是个极为警惕之人,但如今这情势,他却并不一定还像往常那样警惕。如今孟灾霸占临贺,彻底隔绝了荆州与广州的来往...朝廷的人难从山路绕过临贺前往广州。陛下失了临贺的掌控权,便等同于失去了对广州的监察权。宋宗既是你父亲的人,想来也知道此次孟灾之所以能够轻松拿下临贺,其中便有你的功劳...若君侯能够假装承孟灾所托...与宋宗商榷走私一事...便能够接近此人。到时...在慢慢盘旋细查,不怕他暴露不出马脚来。” 蒋太公将话题切入正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下去,慢慢凝重起来。 “要我假承孟灾所托接近宋宗...这个法子的确是眼下唯一可行途径,本侯也曾细想过,只是...却不知以走私一事来套宋宗口中有关于人口贩卖据点一事...可不可行?”宁南忧显然顾虑重重。 “此事的确不容易,只是...近日我同太公住在此处...也并非只是为了养伤,或是查阅君侯您送来的卷宗。”顾安接话道,“这几日...我们突破万难,也查到了些有用的线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七章 提及宋阳 顾安猜到了宁南忧会提出这样的顾虑。 对面挺直躯干端坐着的青年面露疑惑道:“顾大人...和太公查到了什么线索?” 顾安朝上座的蒋太公看了一眼,两人互相对视并冲着对方同时点了头。遂即,他起了身,朝着主堂侧边通往厢房的廊道走去。 没过片刻,堂座等候的三人便瞧见顾安手中抱着一叠卷册从后头走了进来。 他将这一叠卷册放在了宁南忧面前的案几上,表情严肃道:“君侯且瞧一瞧这些卷册。” 宁南忧抬眸望了他一眼,神色困顿不解,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便拿起一份堆在最上面的卷册看了起来。 江呈佳坐在一边。起先见他看着卷册里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到后来,他的神色却越来越黑沉,甚至于到了后来,她都能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怒意。 “怎么了?”她小心靠过去,低声询问道。 宁南忧颤了颤手,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然后抬起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了她。 江呈佳接过卷册打开细看后,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宋宗竟做出如此惨无人性之事?”宁南忧的声音中压抑着一股极其厌恶之感与怒意,放在台面上的手也逐渐握成了拳头。 蒋善虽知那些卷册的内容任谁看了都会怒火满腔,但他在瞧见宁南忧神情愤怒的那一刻,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若这青年只是单纯为了除去宋宗而不考虑大魏百姓的生死,那么他们这场合作便显得刻薄且充满交易性。也就失去了他当初会选择相信宁南忧,并与他站在同一条路上的意义。 他此行,还是想圆了旧友夙愿,将这青年引回正途,让他走上一条安稳之路,至少保证这辈子性命无忧,不行伤天害理之事。 江呈佳翻阅手中卷册,又拿起案几上其他竹简书册来细细查看,又或是帛书又或是细麻纸,总之十分详尽地记录了宋宗如何派遣手下人哄骗妇女儿童,如何将他们坑骗入据点,又如何囚禁责骂与训练,若有不听话者,打死毒死或是饿死比比皆是,这些册子还详细记录了如何贩卖以及贩卖的路线。 妇女中貌美的,卖入青楼;貌丑的,卖入偏窑做下等女使。儿童中,男孩卖入高门大户做仆役,小女娥则是养在青楼或是同样卖入高门大户做女使。 总之这些坑蒙拐骗来的孤弱百姓,都没有一个好去处,且看守人动辄打骂,无半丝留情。 在这过程中,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伤了多少人,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家庭。 江呈佳越看越是恼火,攥在卷册边侧的手不断的颤抖着。光是一卷书册展开,便能数得五六人被随意抛尸乱葬岗...可见这宋宗有多么猖狂。 “这些记录...我们原本很难查到,但依靠太公于临贺、广州多年的人脉与势力...终是查到了这些...但这些不过是宋宗所犯罪行的冰山一角...因孟灾虎视眈眈...我们的人到处受限...太公之人也不敢继续查下去,查到这里也就断了线。据说这宋宗在广州各处各县都设了据点,专门营生此等肮脏奸邪之交易...实在是...”顾安说道此处,都有些说不下去,眉头紧紧蹙着,长叹了一口气。他负手立于堂前,面色沉重哀伤。 宁南忧有少时沉默,忽然意识到这其中的奇怪之处,追问道:“宋宗从前...行迹十分小心,太公如今托人查的这些东西,就算晚辈放了精督卫六队人马去查,恐怕也查不到今日这些卷册的三分之一...可...这些日子...晚辈也加派了人手去查...却半点消息也没查到。敢问太公是从何处得到这些消息的?” 蒋善看向下座的青年,眸中透着一股赞赏,满意点了点头道:“淮阴侯倒是问得不错。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老夫是如何得来这些消息的。不瞒你夫妻二人...老夫起先亦无法查获宋宗如何拐卖妇女儿童,行贩卖人口之事。于是只派人细查了他与孟灾通往中原的走私之路...便发现...近一月左右,孟灾竟然...将这些被拐骗而来的人口自走私黑路卖入了中原。” 宁南忧瞬间懂得了蒋善之意,紧蹙的眉头展开,情不自禁的敲了敲案桌道:“如此一来...若晚辈以孟灾所托为由...询问走私之事..或许能够顺藤摸瓜,抓出宋宗这一路以来的所有囚禁拐卖人口的据点。” “不错。”蒋善再点了点头道,“老夫正是此意。” “如此...便好办许多。”宁南忧于心底松了口气,但随之新的问题便接踵而至,他想到了什么,那刚刚展开的眉头便又蹙了起来,“只是...晚辈套问容易...身边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探查...” 江呈佳坐于一旁听着,见他提出这样的顾虑,便开口道:“君侯...我身侧...有这样一个人...十分善于在街巷之中打交道,且身手灵敏,对广州十分熟悉,若能从宋宗口中套出什么线索来...于他一说,半日内,必然找出牵头的据点。” 在场三人皆有些诧异,朝江呈佳望去。 “何人?”宁南忧问出了口。 “宋阳。”江呈佳十分淡然道。 “那个独眼少年?”宁南忧有些质疑,脸色黑沉,眼底的光深不可测。 “不错。在座各位...或是我兄长的熟人,或是我夫君的亲近尊敬之人...我也没不必刻意隐瞒。我于水阁算是可以说得上话的...因此十分清楚水阁于广州各处布下的眼线。而这名唤作宋阳的独眼少年,曾是广州苍梧广信县的情报上线,因他职位特殊,所以几乎每月都奔波于广州之内,对其中地势地形捷径小路都十分熟悉。其次,他身形瘦小,动作较为敏捷,不易被捕...是个可靠人选。”江呈佳三两点将宋阳的优势交代了清楚。引来宁南忧一阵侧望。 在他这股炽热浓烈的眼神中,江呈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又似乎忽略了什么,只觉得被一股莫名的凉意包围,被上下扫视着,让她心口砰砰乱跳起来。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此时此刻自己提出宋阳之名,宁南忧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只是真心认为宋阳这小子是唯一能够帮上他的人。 只是单纯的这么认为。 “侯夫人确定这少年可靠?”顾安虽与江呈轶走得十分近,却对他这个妹妹不怎么了解,也不认为女子参政或商计大事会有什么好办法,对于江呈佳还是抱存怀疑之态。 “我确信他可靠。年前兄长还曾与我提及此少年能力出色...是个可用之人。两月之前,他跟在了我身边,我也细细观察过...确实是个细心灵敏之人。”江呈佳说的无比认真。 原本只是为了消除顾安的顾虑。她清楚,顾安虽为人正直,但却过于迂腐,此刻见她一介女流于堂上出言,自是抱持怀疑之心。但她却忘了宁南忧也坐于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此刻她虽然以兄长之名,让顾安相信了她,却也让身侧的青年对她以及宋阳起了一点疑心。 他本就是多疑之人。就算心里已经认可江呈佳,却也不代表完全信任。 此刻青年心中埋下一个疑问的种子。 而江呈佳也在说完这句话后,察觉到话中的不妥。下意识地看了宁南忧一眼,便更像是心虚的模样。 “如此一来,甚好。不知这少年...今日可有同夫人你一同前来?若来了,且让他上堂前来,让我与太公一同询问几句...才好确定其究竟能否胜任此次探查一事。”顾安又接着询问道。 此刻,宁南忧听着顾安之话,脸色已经略有变化,微微冷凝了起来。 上座的蒋公余光扫至青年的神情,立马看透了这对夫妻之间的所想所思。 青年的防备心太重,对他身侧的妻子...依然有着戒备之心。想是方才那番话让青年觉得...这小姑娘接着此次机会,将她兄长举荐之人安排了进来...认为她想替她兄长掌控他的所有计划。毕竟顾安与他蒋氏一族未死也未被孟灾囚禁之事...只有在场几人以及青年身边少数人知晓,顾安此刻提出要将宋阳那少年叫上来,便是让那少年触碰了青年这一月以来一直保护的秘密。 蒋太公转了转眸子,摸了把白胡子,出声阻止顾安道:“顾大人,莫要将那少年叫上来。你我二人藏于此山庄一事,除了君侯与夫人以及他身侧几个贴身随行之人,便无他人知晓了。若让他此刻上堂前来...不论他究竟靠不靠谱,我二人都有暴露的风险。若如此...我二人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风险,君侯保我们并不容易。若此刻毁于一旦,只怕不妥。” “若那少年可靠...”顾安正准备反驳,转眼瞧见蒋善冲着自己使眼色,心里莫名的咯噔一下,下意识朝宁南忧瞥去了一眼,顿住了话语。 一时之间堂下气氛变得诡异尴尬。 四人皆沉默不语。蒋太公觉得青年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于是低眸一转,出言打破了僵局:“顾大人,与我们而言,越少人知道我二人藏于此庄内,此次谋划被暴露的风险便越小。” 他冲着顾安仔细分析着,遂即又将目光转向了江呈佳。 “只是如此一来,老夫与顾大人不可露面,若可以,老夫想请侯夫人亲设考验...只要那少年能达得到老夫的要求,便算是考验过关,我们亦能放心使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八章 夫妻互疑 江呈佳缩在袖中握紧的双拳稍稍松了一些,她知晓蒋善此刻正是在替她解围。 上座的那位历经沙场血战与官场刀光血影的白发老者,看了太多世间人情冷暖、猜忌互疑。自然能一眼看破她与宁南忧的所思所想。她低下眸露出酸涩之意,忽觉得有些委屈。 其实她本不必这样怕他误会。至少在她来到这庄子中见到活生生的蒋善与顾安时,她认为宁南忧心中是信她的。 可就在方才,她觉察到了青年身上那股骇人寒彻的气息。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地位。 江呈佳强撑着笑颜,表面看上去像是若无其事,其实心内早已溃不成军。 “太公想要如何考核宋阳呢?”她面向蒋公反问道。 “侯夫人方才说...这少年通知广州地形地势,捷径道路....那么便请侯夫人告诉那少年,让他去广州取一样东西,并找到一人,将他带来此地。”蒋善循序渐进的说着,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枚碎成半块儿的玉石印章。 他起了身,从阶上走了下来。 待他走至江呈佳面前,她也同时起了身,向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欠了欠身。 “这枚印章的另外一半,就在郁林郡。拥有另一半印章的主人是跟随老夫多年的部下,他是宋宗近年来较为依仗的人,但近日,宋宗对他起了疑心,将他从高凉遣去了郁林。我有意将他召回,若那少年能拿着印章找到此人,并将他带回临贺,便算此次考核成功。” 蒋善将那半块玉石印章交到了江呈佳手中。她一言不发的接过印章,遂而沉默下来,蹙着一双漂亮的细眉,有些迟疑地低头看向了身侧坐如雕塑般的男子。 此时,缄言许久的宁南忧终于有了些动静。他缓了缓脸上僵住的神情,也随之起了身,用大掌牢牢裹住江呈佳那只握住印章的手,温和道:“既然...太公都这样说了,夫人便收下这枚印章,晚些时候同宋阳见上一面便可。” 他的反应令江呈佳略有些吃惊。她怔住,不知作何反应,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宁南忧。 “如此...便说定了。”蒋善淡然道,“想来君侯与侯夫人是连夜赶路至此...今日便稍作休息,待确定了那少年是否能替君侯探查拐卖人口囚禁据点一事后,便一同出发前往广州合浦高凉城。”蒋善见宁南忧同意此事,心中悬着的石头松了下来。 顾安见双方话已说道此处,便随着蒋善之礼朝宁南忧拜了一拜,客套了一句:“君侯与夫人今日且好生休憩。” 蒋善自侧门而出,往内院而去,顾安转身跟了上去。 空荡荡的大堂中便只剩下江呈佳与宁南忧两人。 青年仍旧紧紧握着小姑娘的手不放,两人僵持着,气氛极其诡异。 她的脸色略显惨白,脸上露出落寞神情。 “你...”青年率先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你...将宋阳推出来的目的是什麽?”他这样质问着,语气有些冷然。 “目的?”江呈佳咬着这两个字,黑眸中的光彩陨落,她苦涩地笑道:“你以为...我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你有什么目的,可这少年既然是你兄长擅用之人,我便不放心。”宁南忧倒是没有任何遮掩,将心里的真话说了出来。 “我兄长擅用之人...你不放心?”江呈佳咬住唇,转过身望向他。 “宋阳是我的人,我若不这样说...顾安岂会用他?”她压着心中酸苦之意,强忍情绪道,“顾安此人与虽我兄长交好,但他思想迂腐,人也迂腐。我今日与你同行,他便已经有所不适....我一个内院女眷,若所荐之人,是自己身边的人,顾安会怎么想怎么说...你可有想过?” “真的...只是为了平息顾安的顾虑?”宁南忧半信半疑地问道。 “不真不真,假的!我说的都是假的!宁昭远,原来你的信任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么?”江呈佳忽然便觉得委屈极了,心下一口气提不上来,将手中印章硬生生塞给了他,气急败坏的从堂院冲了出去。 宁南忧见她气呼呼地跑了出去,眉头便不由自主的锁住,顿了两秒,追了上去。 “阿萝!” 他唤了一声,可前面跑着的小姑娘速度太快。没想到她受了伤,速度却没减多少。 宁南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她的衣袂,然后稍稍一用力,将她拽住。在她险些被裙摆绊倒时,把她抱入了怀中。 小姑娘费劲挣扎,用力捶着他的胸口,嘴里喊着:“放开我,作什么?只允许你怀疑我?不允许我发脾气吗?” 这个身着玄衣蟒袍的青年略显出无奈的神情,搂住她的腰身,温柔道:“是我,是我不对。打我骂我都行...只是这不是指挥府,不是家中...你要往哪里跑?你认识这里吗?万一走丢了我该如何是好?” 江呈佳撇着嘴,慢慢停止挣扎,强硬道:“我自己一个人也能骑马找到回去的路!” “好好好!你能回去!你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可我不行,我没了你,不行的。”宁南忧晓得她是真的觉得委屈了,生气了,才闹这么大的火,同他较劲。 “没了我不行?”江呈佳抬眸望他,呵呵冷笑一声道:“是嘛?君侯真的没了我不行?我看我是个多余的存在。你之前说的信我,爱我的话都是假的。什么爱屋及乌,什么我兄长便是你兄长?你若真将他当成了你兄长,如今怎会在这里怀疑我?” 想起这个,她便有些恼怒,气不过他此刻用双臂强势地锁着她,于是又挣扎了几下,直到觉得背后的伤口疼了,才停下来。 宁南忧见她一张小脸变得又青又白,知道她大约是伤口疼了,手中力气也松了几分,怕真的伤到了她。 “我方才那只是习惯性询问,没有不相信。阿萝...你信我。”他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的解释起来。 江呈佳折腾的没了什么力气,垂下了眸子,难过道:“你若是...真的信我,又怎么会问出我有什么目的这种奇怪的话?” 宁南忧顿住,不知再怎么继续同她说,抱着她沉默下来,少顷长叹了口气道:“好好,我承认,我刚刚听到时,的确有些怀疑你推举宋阳的目的。但后来我想的便不是这桩事了。” “你想了什么?”江呈佳歪着脑袋,两眼湿润,委屈巴巴地问道。 “宋宗一案牵扯到了太多人。其中牵扯最大的便是我父亲。若宋宗罪行核定,列报廷尉府。那么便相当于切断了我父亲在广州的财路。到那时...你认为我父亲会放过切断他财路的人吗?蒋公与顾安都有陛下护着,尤其蒋公,就算我父亲知晓他参与此次谋划,也拿他没法子。我父亲尚且要利用我、利用孟灾与中朝人马,又备下私兵,才觉有把握除去蒋氏一门...可见蒋公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他所摆布的。只是...蒋公与顾安暂且不论。若我父亲仔细一查,查到了宋阳身上,在顺藤摸瓜查到你兄长身上,认为你兄长是幕后主谋...那么最后危险的便是你。或许我父亲碍于陛下不敢对你兄长动手...却敢对你动手。他一向冷血无情,拿你报复是极有可能的事....” 他十分认真的同她分析着,表情凝重严肃。 江呈佳安静了下来,皱了皱眉头。 她方才并不曾想到这些,她从没将自己的安全考虑进去。她认为她的身边有着千珊与拂风,便无大碍。 可面前这个青年考虑的却要比她多得多。 他害怕她被宁铮盯上,因此他更不希望江呈佳在这其中有过多的牵扯。 他愿意将计划告诉她,却不代表希望她动用自己身边的力量参与其中。 江呈佳看向他,泪眼朦胧道:“你...是怕我有危险?” 宁南忧叹了口气,眉头紧紧蹙着,一刻不松,见她这么问,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并举起手发誓道:“千真万确。” “那...为什么后来...你又答应了蒋太公的要求?收下了这枚印章?你不是不想我用宋阳么?”江呈佳疑惑道。 宁南忧笑了笑,垂下头,用鼻尖轻轻抵了抵她的鼻尖,语气轻柔道:“傻瓜...你们水阁中不是最善易容术吗?若让那少年易了容,谁还知晓他是宋阳,是你或是你兄长的部下?” 江呈佳一愣,她倒是忘了这个法子。方才生着气,什么也没想到。 “你真是这么想的?”她也不知宁南忧此刻的话是真是假。 “我若说了假话,天打雷劈如何?”正说着,他又举起手要发誓。 江呈佳哭笑不得地拦下他,长吐了一口气,低下头轻声道:“我信你,你不必起誓。” “好了好了...闹了这么一出,你一定饿了...我命季叔提前来庄子里嘱咐了一声,让他们今日备下美食。我们且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再将宋阳那小子叫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二十九章 对宋阳的考核 宁南忧温声细语地哄着,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疼惜着道:“赶了许久的路,你身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了。” 江呈佳握住他的手,嗯了一声。 他笑了笑,搂住了她,然后便带着她往庄子的后院走了过去。 红枫山庄晚时的天气比临贺治所暖一些,江呈佳在这里住着反倒比在指挥府时还要舒服些。 宁南忧特地为她备下了暖垫与手炉,生怕她着了寒。 是夜,又陪着她在院子里头闲坐聊天。 他做的每一件事,无不为她着想。这些小细节的温暖,也让江呈佳那颗跌宕起伏的心又重归了宁静。 翌日,江呈佳与宁南忧一同前往了庄子外枫树林中的院子里。 宋阳、千珊与孙齐就住在那里。 江呈佳在未曾见到宋阳之前,心中还是平静的,可就当她命千珊将宋阳带过来时,心中又忽然胆怯起来。总有不安情绪困扰着她,令她时不时要看一眼身边端坐着的青年。这个说信她的男子,此刻神色沉静,一声不吭,也没有看她,像是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思考着什么。 她握了握手,才惊觉手心中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不知怎得,她突然有些后悔将宋阳这个甚至还未行成人礼的少年推出来,推到了宁南忧面前,让他过早地注意到了他。 她心中惶惶难安。 而迷惘、因缘际会、善花恶果也就此种下。 不过须臾,千珊便将那独眼少年带到了夫妻二人面前。 自两月前一别直至宁南忧答应她将红茶、水河以及宋阳都接入府中,江呈佳都再未见过宋阳。即使,她特意驱了车架,带着千珊去了临贺郊外的庄子里接人,也因身上伤痛昏睡错过了与宋阳的相见。 即便这小子入了指挥府,十多日来也只是随着季先之身后在府中做些杂事粗活,成日见不到影子。而她先是自难民营归来昏迷,再到借助李湘君投毒一事处理指挥府别有用心之人,先后忙着府内之事....这一来二去,他们主仆两人能够说上话的时间便更少了。 到了昨日,府中驾牛车离开前往县所,她亦是昏昏沉沉中在车上醒来。后来才知千珊以宋阳武功奇高,且擅易容之术,让其冠以护卫之名,求了季先之许久,又争得了宁南忧的允准,才将宋阳带在了身边。 此时此刻,这个独眼少年立于她面前。个子像是窜高了些,做了两月的农活,皮肤亦变得黝黑,减了几分初见面的稚气,变得沉稳了些。 想来这两月,在郊外庄子中的等候也让这少年收敛了些年少气盛。 江呈佳皱皱眉,对上他那只独留的右眼道:“许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她说了句客套话。 这少年行了大礼,起身时听到主子这样一问,忍不住露出一双尖尖的小虎牙笑道:“秉女君...郊外庄子里的稻田养人...属下许久未曾这样好好休息一阵了...休息好了,精神好,人自然也窜高了。” 他咧着嘴笑道,黢黑的皮肤配上他那排雪白的牙齿,显得有些亮眼。 少年一开口,属于少年独有的稚气便流露了出来。江呈佳以为他经过两个月的静思,能稍稍沉稳些,一开口却还是如往常的那般。 她微微扬了扬唇角,心想也好。凡人一辈子只有少年时期可以潇洒肆意,她不必这般苛刻要求宋阳立即成熟。 “甚好。”江呈佳温和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只是,休息够了...也该接任务了不是?” 这独眼少年略略一怔,望望江呈佳,又转头看看她身侧的青年,遂即单膝跪地,低着头道:“属下便等着女君这一句话。女君有何吩咐?” 两个月的休息,让他每日百无聊赖的插秧种田,实在不如从前在广信城中与兄弟们监察线索,领上头下达的命令去执行来得快活。 此刻听到江呈佳要给他派任务,他自是高兴至极甚至有些激动。 “具体事宜,君侯会细细同你说来。宋阳,你需仔细听着。若这桩差事办得好,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与千珊同级。”江呈佳当着宁南忧的面说出这话,神情自若,也同时小心试探着她身边这个青年的反应。 她余光一扫,见青年脸上并未出现什么疑惑的神色,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宋阳抬起眸子,朝宁南忧看去。 两人对视几秒后,这独眼少年尊敬地开口道:“主公有何吩咐?” 从方才到现在,宁南忧便一直观察着这个名唤宋阳的年轻小子,看着他十五六岁的模样,虽还有些年少的稚气未曾消散,但言语间有着些精透世故的老成,确实是个探查的好手。他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答道:“你家主子说,你年纪虽小,却颇有成算,也很有见识,对广州十分熟悉,是也不是?” 宋阳老老实实答道:“不错,属下生于广州,对广州的地势地形都了然于心。” 宁南忧又问:“那么对宋宗可熟悉?” 宋阳一怔,垂着头,黑洞洞的眸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答道:“宋宗之人,臭名昭著。广州百姓无不知他。” “听你这语气...广州众民都极其厌恶宋宗?”宁南忧接着问。 宋阳听着,莫名从中听到了一丝浅淡的寒意,令他不由自主地僵住。 但他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便定了心思道:“不错。宋宗此人,广州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宁南忧眯起眸子,冷然道:“你可知我是谁?” “属下知晓。您是当今摄政淮王之子,官任车骑将军、精督卫使,现任临贺兵马指挥,爵从君侯之位的淮阴侯。”这少年倒是丝毫不怕,也并不避讳宁南忧的称号,直接称呼了出来。 他身侧站着的千珊忍不住握紧拳头,替他紧张起来。 “你倒是...对本侯的职务很是清楚?”宁南忧笑了一声。 “属下不可不知,您既是主子的夫君。如今便也是属下的主子,自然要将您放在心上。”宋阳天衣无缝的接过话,没半点哆嗦。 “嘴巴倒是挺甜。”宁南忧冷嗤一声,又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知晓宋宗是我父亲身边得力之人...既是如此...方才为何毫无顾忌的在我面前说出‘宋宗此人,广州百姓人人得而诛之’这种言论?” 宋宗沉寂两秒,不语。 “怎么...怕了我么?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宁南忧挑了挑眉,冷道。 “秉主公...属下并未觉得属下说错了话。属下只是实话实说。况且...属下相信,您对宋宗亦是厌弃入骨,今日将属下招来,所行之事也同宋宗有着密切联系...极有可能是想让属下前往广州查找宋宗多年来在广州犯下的种种恶行罪证。”宋阳此刻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大着胆子说道。 千珊讶异,坐于案边的宁南忧亦有些诧异。 “哦?说说看你为何会这样认为?”青年神色微冷,一双眸盯着宋阳不放,目光更犀利了些。 “主公与女君身侧叠放着的卷册上,略翻开了些,属下无意间瞥见宋宗、走私、拐卖这零零碎碎几个字...女君又言有任务需我去执行....且主公方才话中询问起属下对广州地势地形是否了解。综合以上种种,属下斗胆猜测,主公与女君是想命属下前往广州...调查宋宗多年来走私或贩卖人口一事。”宋阳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看所想说了出来。此刻所有的话都言毕,他的心中反而有些扑通扑通的害怕起来。 于是乎,这个独眼少年的额上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这个坐在江呈佳身边的青年,心思细腻、气势威严,比他心目中冷傲不羁的阁主还要厉害几分。让他只是跪于堂前一盏茶的时间,便已让汗湿了内裳,湿了手心。 “啪啪...”堂内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声,独眼少年微愣,略略抬起眸子望过去。 便见那青年展出笑颜对身侧的姑娘道:“你挑的人果然不错,观察如此细微...我们在他来之前下得功夫一点也没有白费。” 这独眼少年才意识到,原来案桌上摆放的卷册,是故意翻开,目的便是考验他。 江呈佳莞尔笑道:“君侯既然看着合眼,我也放心了。” “嗯。”宁南忧点点头,又继续问道:“宋阳,你方才所猜测的那些...只对了一半。我的确有意命你替我查探宋宗罪证一事,只是....今日唤你来,则是有另一桩事。你若办得好,我才能放心将调查宋宗罪证之事交到你手上。” “但请主公吩咐。”宋阳听到上头这么说,心中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敢平平的放下来,重重地松了口气。 宁南忧随即从怀中掏出蒋善交给江呈佳的那枚印章,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千珊。再由千珊递给了前面跪着的宋阳。 “此物...还有另外半块。而这另外半块的主人...如今人在郁林郡,你若能够将他的人带回这里...便算此次的考核成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章 枫树林 宋阳接过半块玉石印章,郑重其事的跪在地上向江呈佳与宁南忧行了礼,表情严肃道:“属下定不辜负主公与女君之期望,将另外半块印章的主人带回来!” 他预备起身,宁南忧又补充了一句道:“十日内必须回来,若十日之内无法赶回,便算你任务失败。” 宋阳半跪半起,听到这话稍稍一愣,脸上流露出一丝犹疑,但只是瞬间闪过。他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之后,千珊亲自将宋阳送出了红枫庄。季先之为他备下一匹健壮快马,又做了几声嘱咐。望着这独眼少年疾驰而去,渐渐在尘土飞扬中消失了身影。 庄内的四人开始了为时十日的等待。 “这少年如何?”江呈佳与宁南忧归了厢房,两相依偎靠在软垫上,闲适地聊天。 “根底倒是不错,观察力亦是极好,若此次前往广州,利用他探查宋宗拐卖人口的证据,的确是个极佳的选择。”宁南忧慢悠悠的说着,搂着她的腰身抱在怀中,声色低沉。 “可...我有一个忧心之处。”江呈佳顿了顿,面色犹豫不安。 “什么?”宁南忧眼神一滞。 “他的确是探查消息的好手,可终归年纪太小。我...希望你能在他周围布下些人马...若是他有危险,能及时将他救下来。”江呈佳轻声道。 “这个自然。既然是你身边的人,他的安全,我必会保证。”宁南忧低声温柔道。 这话入了江呈佳耳中,化成了暖暖的一股风。她扬起唇角,喃喃地“嗯”了一声。 青年放在她腰际的手,稍稍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膝上,笑着道:“我听千珊说...你极其喜欢海棠?” 小姑娘一怔道:“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宁南忧小声在她耳边轻语道:“昨日你坐牛车睡着时,我特地问的。问你喜欢什么,她说,你很爱海棠。还曾让她寻些种子,想在府院里种起来?” 江呈佳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道:“春夏时...一片海棠花盛开的模样...是极美的。” “只是...临贺这天气潮热得很,眼下虽到了秋季,却不似洛阳。这里全年温热,又多雨潮湿...恐怕并不适合海棠的生长。”宁南忧轻轻锁着眉头道,“我亦极喜欢海棠,只是...怕临贺难以种植,便不曾让季叔去买它的种子。” “可...我记得临贺驿馆外便有一片海棠花海...”江呈佳也不是不知这里的天气并不事宜种植海棠,但她总记得驿馆外头的那片海棠花开得甚是漂亮,心中便又惦念起以前在神宫里,覆泱与她细心种植并一手打造的海棠园了。 宁南忧一怔,他倒是未曾留意临贺驿馆外头有海棠花,只是瞧着怀中这小姑娘扑闪扑闪的双眼,他登时有些心软起来。 “阿萝...你为何会这么喜欢海棠?”他好奇起来,江呈佳从来不曾向他要过什么。他还未曾见过今日她提及海棠花时,眼中闪闪发亮的模样。 “因为这个。”小姑娘抬起手,露出藏在袖子里的那枚刻有海棠花的手镯道,“自你赠我这个镯子后...从那时起,我思慕于你,见不到你的人,又成天随着兄长到处跑...总没有惦念。于是...约莫十二三岁起,我每到一个地方,便要种一片海棠花。只是...这些年我去的地方也有沙漠,也有沼泽...也有像临贺这样潮湿的地方。虽并不是每次都能种得成功,但有了这些海棠种子,我总有盼头,盼望着海棠花盛开的哪天...你能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双眸凝望着手腕上的海棠手镯,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宁南忧能看出,她的眸子里都是对这镯子的欢喜。他听着这番话时,心里都是感动。从前,他怎么也料不到,这世上竟有一人对他这般想念过,这一念想一藏便是十几年,到了今日,以物睹人,依然不改从前的欢喜。 于是,青年的唇角也渐渐随着她的笑容扬了起来。 “你若这般喜欢,我便让季叔买来海棠的种子,同你一起试着种一种,或许...能种得起来。”宁南忧柔声哄道。 “你说的可是真话?”她两眼发亮,趴在他身上,两手紧紧攥着青年胸前衣襟,语气雀跃道。 “嗯。”宁南忧点点头,应了一声。 “好!那便这样说定了!”江呈佳嘻嘻笑了起来,又道,“季叔将种子买回来,我们二人便一起种!” 宁南忧抱着她连连点着头,笑容满面,眼中皆是宠溺的目光。 “你嫁与我...不是受刀伤...便是受风寒,日日呆在那一方小院中,一定闷坏了,趁着宋阳去广州的这些日子,不如...我带你去边城看看风景,带着你在庄子里好好玩几天?” 青年将她轻轻一托,又悄悄帮她转了个身,从身后抱住了她,两只手放在小姑娘的腰际,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蹭着她肚子上因坐着而挤出来的小赘肉,在她耳畔嘶磨。 他的唇总有意无意的蹭过她的耳垂,惹得江呈佳一阵颤动,没过片刻便红了脸,只觉得身上也燥热起来。 “这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你现在莫要动手动脚。”江呈佳缩着脑袋,总感觉他那双手不是很老实,没一会儿时间已经在她身上游走。 她笑着要挣脱,三两下又被他锁进怀中,坐在他的大腿上,稍稍往后一靠,便忽感一股炽热抵着她的腰。 江呈佳即刻吓得六神无主道:“不如现在便出去!那红枫林我还未曾好好逛过...” 宁南忧隐隐发笑着,刻意压着嗓子在她耳边低沉道:“夫人...先让为夫饱餐一顿如何?” 江呈佳手忙脚乱的挣扎着,脸色涨得血红。片刻后,他大笑着松开了怀中这个因他逗弄而惊慌失措的小姑娘,看着她像离弦的箭般从卧房的软垫上朝外头冲了出去。 宁南忧这些日子对她愈加喜欢,想要的便更多。纵然他行事温柔,江呈佳也觉得可怕。这男人若想要,便没完没了,她的老腰可是支撑不住的。 于是江呈佳则想:此事能逃则逃,绝不能亏待自己。 小姑娘跑到屋外,一下子没了影。须臾片刻后,宁南忧便瞧见她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冒出个头往屋里探来。 “你不陪我逛红枫园吗?”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正十分随意地坐在软垫上的青年,目光露出一丝警惕又有一丝期盼。 “哈哈哈哈...”屋子里发出青年低沉却有力的大笑声。 他们这院子里的下仆皆是在红枫庄内做惯了的老人,以前宁南忧也来过几次,只是从未见他们这位主公笑过。从前的君侯一向不苟言笑,严肃愣然。如今竟也能发出这样来自心底的愉悦大笑。这不由得令这些仆役小厮们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朝主人家的卧房方向投去了目光。 江呈佳涨红了脸,站在门前,啐了一声道:“不陪就不陪,作甚嘲笑我?” “陪陪陪!”宁南忧敞开了声音,一双黑漆略粗的长眉微微扬起,炯炯有神的眸子中透出满满的欢喜。 他起了身,拿着搁置在一旁矮衣屏上的外袍披上后,又为江呈佳取来外套,踏出门框,便细心为她系上,温声叮嘱道:“看景可以,但要注意保暖。” 她被他埋在了衣服里,半天伸出个小脑袋,哈了口气道:“又不是洛阳的秋天,至于这样小心嘛?” 宁南忧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遂即牵住了那只柔软纤小的手,往通往外院的廊道走去。 “即使天气并不是很凉,你也要注意。待身上的伤好全了...我自然便不管你了。”宁南忧抬着下巴,说着此事,语气不容置疑。 江呈佳弯了弯唇角,悄悄乐呵一声,便跟着他的脚步一同往外走去。 夫妻俩脚步慢慢晃到这庄院子的外头,从一条狭长的甬道上向包围在外头的红枫林中行去。 这院子用红木搭成,远远望过去就是一点朱砂,在一片鲜红的红枫林更加明显。江呈佳牵着宁南忧的大手,倒行着,边走边感叹道,“这红枫庄的院子打造的真是极致精巧...建筑的红木乃是极为稀有的木材?昭远...你能同我说说...这院子从前的故事吗?它与母亲有什么关联吗?” 宁南忧牵着她,瞧她倒行,便不由得将脚步放慢,生怕她摔着。 “母亲年少时...曾与一位他的故人在这里长居过一段时日...这院子外头原本是没有这片红枫树的。而这院子从前也只是普通的院子。所建所造皆不是如今的这种红木。”他用动听的声音将老一辈的故事娓娓道来,“母亲的那位故人...他们曾今的回忆,是她心上的珠宝,珍贵无比。那故人...也将母亲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为何会怕圆毛动物? “这里的土地其实并不太适合种植红枫树,但母亲的这位故人,却因她的一句话,想尽了一切办法在这里种下一片红枫。上百亩田地,全都被他改造成了树林。便是连庄院也以红木悉心搭建。这里的一切都是母亲那位故人六年的心血,听碧芸姑姑说...母亲后来被带到此处看到这里的景象时,泪流不止。她全然不曾料到那位故人会这样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当年她居于此地,看着满山满院光秃秃的田地,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想看枫林的满天红海,点缀一间嫣红朱砂般的小屋,拥有一片景色宜人的话语。便被那人记了六年。” 宁南忧颇为感慨的说出这番话。 年少时的他听碧芸讲起这座红枫庄之所以会建成的渊源,心中曾对母亲与她的故人之间那股纯真质朴,相互记挂、相互温暖的感情充满了向往。 现在,他再不用羡慕。青年牵着身边这个姑娘的手,微微笑着。此刻,他的心中也有了一份令他小心翼翼珍惜的感情,这份感情正如曹夫人与她的故人般,纯真而又美好。 “想不到...母亲曾经还有着这样一段故事。”江呈佳念念自语道。 她好奇这故事里的那位故人是何人,只是想到这也许是曹夫人的私事,看宁南忧如今这模样,想来,也是不知道那人是谁的。于是便放弃了询问的念头。只是长长叹了一声道:“母亲喜欢这庄院子...也是情理之中。若是有人这样用心对我,我怕是用一生也难报答他的情谊。” 一旁的宁南忧将这话听入了耳,露出温柔神情,将她揽入怀中,慢慢在林道上走着,心中却默默地将她的话记下。望着这满园的红枫,暗暗下了决心。 只要她不负他,从今往后,他的好,只对这一人。 正值瑟瑟秋风吹过,片片嫣红的枫叶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夫妻二人本是手牵手在林道上惬意地散着步。谁知此时,林院中突然窜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犬,晃悠着肥胖的身体朝着他们奔了过来。 宁南忧此刻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江呈佳身上,根本不曾瞧见前面有只肉嘟嘟肥呼呼的小犬奔了过来。 直到他身边这个姑娘发出一声惊喜呼声,奔上前叫了一声:“哪里来的可爱小家伙?”他才注意到自己脚边不知何时蹲了一只拥有一身雪白毛发,看起来软乎乎的小犬,正吐着舌头冲着他摇尾巴,圆不楞登的眼睛瞪着他瞧。 这浑身毛绒绒的动物令宁南忧立即吸了口气,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江呈佳弯下腰蹲在那只小犬面前,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笑道:“你怎么...还在林子里养狗?” 她随意朝身边的青年男子望去。没料到他青了一张脸,整个人发怔,站在那,丝毫不敢动,甚至于到了后来,整个人的身子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状态,发着抖。 她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怕一切圆毛的动物。后来她还听季先之说,这世上除了鸽子、鸡、鸭、牛、马这些家禽他不会害怕外,一切圆毛的、或者会蠕动的动物、虫子,他都没办法接触。据说,这与宁南忧当年出征北疆有关联。季先之说他少年时差一点死于战场上,后来生生从死人堆中爬出来。自那之后,在看到圆毛动物或者会蠕动的虫子便会极度恐惧。就连鸽子、鸡鸭、牛马这些家禽,也是后来他自己逼着自己去接触,才渐渐克服了对它们的恐惧。但再让他去克服其他的惧怕,他却在也做不到了。 江呈佳考虑到宁南忧的惧怕情绪,便伸手要去抱那小犬,让它远离宁南忧。 可她才生出了一只手,那小犬不知怎得突然暴躁,扭头冲着她愤怒的汪了一声,遂即露出尖利的牙齿,恶狠狠瞪着她。 江呈佳一惊,被它吓到,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就在这一刻,那小犬又转头继续与她身侧僵站着的青年对视。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僵直着身子站着的青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拔腿便往林子深处窜了过去。速度如离弦之箭般。而她脚边这只小犬也紧追着他不放,在林中不断狂吠。 江呈佳只觉不好,着急地跺了跺脚,二话不说也追了上去。 青年屏着声息,闷着气,一顿狂奔。跑到腿脚发软,又听见身后传来犬狗狂吠声,又咬了咬牙,闭上眼继续朝前头闷头跑过去。 没过片刻,后头追着的江呈佳便有些跟不上这一人一犬的步伐,又觉背上伤口火辣辣地疼起来。只觉哭笑不得,万不得已之时,她抓住了枫树枝桠,脚下轻轻一弹,施展轻功,跳跃着追至那只狂吠的小犬面前。随之,眼疾手快地抓住它的后颈抱到了怀中。 她压住小犬乱动的脑袋,好不容易在林中站定,平静下来,转身朝前头望去,发现这片广阔的枫树林早没了宁南忧的身影。 她登时焦急起来,想起他方才那种极度害怕,铁青惨白的脸色,江呈佳便懊恼起来。怪她未曾及时反应过来,还拉着他去小犬面前。 “昭远?二郎!”江呈佳在林中高声呼唤着,抱着那只小犬到处寻找宁南忧的身影。 她在这片林子里找了许久许久,直至天色渐渐暗下来,也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江呈佳整个人陷入了恐慌与焦急中,在往前头寻去时,接着天际边的余晖,瞧见了躲在一堆枫树叶里的玄衣青年。 她一顿,蹙着眉头,弯着身子,接着昏暗的光,悄悄往角落里走去,“昭远?是你吗?” 江呈佳慢慢靠近,发现那影子惶恐不安地将自己抱作了一团,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将头牢牢地埋在胳臂间,不肯抬起头看她。 她靠过去,极温柔道:“昭远...我是阿萝。我来寻你了...你怎么样?” 怀中小犬在她安抚下,不再狂躁,此刻十分安静的窝在她怀中,早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眼,正沉睡着。 江呈佳害怕宁南忧再乱跑。便先将小犬放到了一堆铺的很厚的红枫叶上,这才放心来到宁南忧身边。 她伸出手,轻手轻脚的触了触他的胳膊。 这青年反应极大的往后一躲,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江呈佳吓得急忙收回手,看他此刻满脸冷汗、惊恐过度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痛了一下。 她不知这青年从前到底经历过了什么,如此隐忍坚强之人,明明刀枪血海都不怕,为何会这样害怕圆毛动物? “昭远...别怕...是我,我是阿萝。我真的是阿萝。我来找你了。”她跪在他身前,探着身子,真诚的说着。盼着他能够将她的话听进去。 那缩在角落里,不断颤抖着身躯的男子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双黑眸朝她看过来。 眸子中,全是惊惧害怕。 小姑娘深呼了一口气,悄悄地超前移动了一点,继续引导:“昭远,二郎。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男子呢喃了一句:“阿萝?” 听到他唤她,江呈佳立马点了点头道:“对...我是阿萝。” 男子好像松了口气,紧接着慢慢放松了身躯,朝她靠过来。 江呈佳瞧着他这样,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于是倾着身子张开怀抱道:“昭远。我在你身边。” “阿萝。”青年轻声唤道,“阿萝...” 他那双黑蒙蒙的眸子像是起了一层雾。 江呈佳便不再等他平静,靠过去,将他一把搂入怀中,小小的怀抱牢牢将他裹住,柔声安抚道:“嗯,我在,我在。你不用害怕了。” 青年像小孩般手足无措地抓住她的衣袂,竟有些委屈的嘤泣起来。 江呈佳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断安抚着。 直到这青年慢慢缓下了情绪,稍稍恢复了些神智,才渐渐松开她的衣袂。继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忽然用力将她抱住,声音嘶哑道:“我是不是很没用...阿萝...我这样无用,你还愿意一辈子陪着我吗?” 他带着些哽咽。那沙哑的嗓音打在江呈佳心头,让她觉得沉痛,觉得怜惜。 “别胡说,于我心中。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会有无用一说?我最爱你啦,当然要一辈子陪着你。这辈子就算你松手,我也不会放手。” 青年沉默许久,寂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似是自我平静着。江呈佳就这么抱着他,一刻也不松开。 良久,他动了动,像是要起身。 江呈佳便随着他起了身。 他重新站了起来,腿脚依然软绵无力,搭着江呈佳的肩头,险有些站不稳。 “那...那只狗呢?”宁南忧颤颤巍巍道。 她指了指前面,如实答道:“它睡着了,在那里。” “它...似乎有主人。想来是...是不小心闯入了...红枫林。阿萝...你将它抱回去...等明日...我们将它带出庄子...看看庄子外有没有人来寻。” 听着他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的话,江呈佳有些意外。他都怕成了这样,竟还注意到这狗有主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二章 乐趣 这狗有主人的事情,还是她刚刚无意间发现的,她瞧见小犬脖子上戴着一根顶漂亮的金玉雕花缀绿项圈。那项圈很细,被小犬身上的毛发遮住,没有显现出来。能在一直小犬宠儿身上挂上这样贵重的东西,它的主人定然是红枫庄附近的富户人家。 “好,怎么都好,你跟着我,咱们快些从林子里出去,这天都黑了,若再晚一些...只怕会迷了路。”江呈佳牢牢牵住他的手,极其温柔地说道。 宁南忧浑身冷汗,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江呈佳便慢慢的,小心的拉着他前行。待到了草丛里正熟睡的那只小犬前,他们停下了脚步。 她身后的青年十分警惕的盯着那只毛茸茸白乎乎的小犬。 江呈佳叹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上前弯腰抱起了小犬,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与宁南忧保持了安全距离,这才叮嘱道:“你便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我抱着它,它便伤害不到你。” 这青年乖巧至极地点了点头,听从她的话,站远了些。待江呈佳抬脚往林子外头走去,才动身跟着她一同往前走。 约莫三柱香的时间,江呈佳终于将宁南忧从林子里带了出来,两人沿着林道向不远处燃着灯火,在黯淡的浑天中透出一光亮的庄子走去。 宁南忧在离她两米远的后头,一步步紧跟。江呈佳也特意放慢脚步等他。 庄子前,季先之与千珊等一众人等站在牌匾下,伸长脖子焦急的看着庄子外头的情况。 宁南忧与江呈佳两人消失了一下午,派人去寻也不曾寻到。季先之起先不着急,但后来听闻派遣出去的人也没消息,这才着急忙慌起来。 千珊担忧江呈佳身上的伤,亦是坐立不安。 此刻两人徘徊在庄子牌匾门前,不知如何是好。 前头一个劲盯着林道看的小厮,一双眼死死盯着,在一片雾茫茫黑漆漆中,仿佛瞧见了一个白乎乎的人影,定睛一看,便瞧见女君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慢慢朝庄子这里走了过来。 “来了来了!人来了!”那小厮兴奋地叫了一声,“季先生,女君就在前头。” 季先之一听,立即转头望向林道,便瞧见了不远处,江呈佳正缓缓向这头走来,而她后头远远地跟着一抹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的玄衣男子。 于是,他急忙迎了上去道:“女君与主公这是去了哪里?老奴与千珊,焦急忧心了一下午....” 遂即,季先之注意到江呈佳手中抱着的那只小型犬,顿时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朝宁南忧的方向看了过去。这才瞧见那青年整个人都处于十分戒备警惕的状态,一双眸子盯着江呈佳怀里的动物,不敢靠近。 “女君....这...哪里来的狗?红枫庄附近三里之地的佃户,皆不许养狗...这庄子内外也有人看管,怎么...?”季先之思量了片刻,皱起眉头询问道。 “你虽派人严加看管,又不许养狗,但...红枫庄附近总有富庶人家养了一两只小宠...许是那富户人家出来遛弯,没看住这小家伙,它是从红枫林里蹿出来的。”江呈佳答道,“小家伙脖子上有项圈,你让人带下去,先好好养着...待明日,我与君侯出去瞧一瞧,为它寻寻它的主人。” 季先之从她手中将小犬抱了过来,应了一声“喏”,但接着又问道:“只是...您怎么能确定...这狗的主人,明日还会留在红枫庄附近?” “这狗身上戴的...是做工十分精致奇巧的项圈,以金、玉为材料,看上去还有些年代,价值不菲...能给小宠戴这样的项圈,不是家里非常富庶,便是这家人极其喜爱这小犬...就算只是因为富有阔绰,也应该会因为这项圈找回来。”江呈佳解释起来。 她说着,往身后站在远处的宁南忧瞧了一眼,又看着门前那么多小厮家仆看着,便垂下眸,靠近季先之耳边低声嘱咐了一句:“君侯今日吓得不轻...季叔您先带着小犬下去...遂命下人备些宵夜...送到院子里头来。” 季先之即刻点了点头,也小声答道:“老奴这就去准备。” 庄子前这么多人瞧着,若让他们知晓宁南忧堂堂君侯竟害怕一只小犬,怕是他的面子都丢尽了。于是江呈佳与季先之便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附耳交流了几句。 季先之抱着那小犬带着几名小厮离开。 千珊觉察了宁南忧此刻的不对劲。于是在瞧见江呈佳完好无损的归来后,便放心了许多,也没有急冲冲的上前询问。 若她与季先之两人询问,江呈佳定然不甚烦忧。 待季先之离开后,她才上前与江呈佳说话。 “主子...今日究竟怎么了?”她好奇地问道。 江呈佳皱皱眉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便不同你解释。” 她忧心着宁南忧的状况,便没心思回答千珊的问题。 千珊瞧出了她的心思,便识趣儿的退了下去。 江呈佳扭身便朝后头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宁南忧跑去。 这青年竟还在颤抖,整个人失魂落魄,神色僵硬。 她再次抓住他的手,温柔抚慰道:“好了好了,咱们回来了。小犬也送走了,昭远莫怕。” 她哄小孩的语气让这青年缓了缓。 他眉眼一动,唇角微乎其微的扬了扬,表情却仍旧带着些恐慌,向她伸出了手,并抓住了她的胳膊,语气酥软地唤了一声:“阿萝....” 江呈佳低声嗯了一句,便将他往庄子里带。 她还没发觉这个青年比方才在林子里时放松了许多,也渐渐平息了情绪。此刻似乎是故意讨要她的关心般,用着他平时从来不会用的语调,变相的向她撒娇。 “我今日...让你费心了。我真是没用,叫你一个女儿家将我护在身后。”他小声呢喃着,带着些委屈自责以及一点点鼻音。 江呈佳听着,心中激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小小的个子从青年的侧边,伸出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身,紧紧贴着他道:“没有费心。以往...你护着我的模样...在我心中最有英雄气概。偶尔一次,让我护着你...也极好。昭远,我愿意护着你,一辈子护着你都好。” 她不知不觉中走入他的圈套,说着动人甜蜜的情话,叫宁南忧心中舒坦起来。 他任由她搂着,虚弱地倚靠着她不语。 两人回了院子,卧房里的烛灯早已点亮。 江呈佳在烛光里瞧见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心下又隐隐疼了一下,仰着脑袋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道:“对不起...今日,让你受到这么大的惊吓。” 宁南忧唇角一弯,又委屈巴巴道:“是了...你若是早些反应过来...我怕这些圆毛动物,便也不会将我牵着往它身边走了。” 他低着头十分沮丧道:“怪我...从不曾同你说过这些...对不起。” 他这声对不起,弄得江呈佳此刻万般愧疚难耐。 明明是她未曾在意,也未曾及时反应。怎么现在反倒变成了他来向她道歉?是她还不够在乎她.... 她看不得宁南忧受苦,此刻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瞧着他委屈巴巴、面色惨白的可怜样,她便极想化身成一副铠甲,永远护着他。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口道:“不是你的错。怪我...我明明听季叔说了你的情况...可是...” 说着说着,她开始呜咽起来。 宁南忧一怔,看着她为他着急,这般在乎的模样,心中那点小雀跃便忍不住宣之于口。他轻轻笑了,柔柔道:“小傻瓜...你在林中抱着小犬,让我随行没多久,我便已经不害怕了。你夫君我是这样无用之人吗?瞧着危险离我这么远,还能害怕?” 扑在他怀中的小姑娘明显一滞,后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方才的可怜、恐惧、害怕竟然是装出来的? 她立马从他怀中钻了出来,瞪着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的望着他。便瞧见面前这个青年,咧着嘴笑着,玉面俊容上带着一丝无奈与宠溺。 她起先有些气,后来觉得好笑,满口无奈道:“你...你不害怕了,却这样同我耍赖?君侯...倒是装腔的一把好手呀!” 宁南忧哈哈笑了起来,又准备伸手去抱她。 谁知这小姑娘却因被他戏弄,而不肯再让他抱,张牙舞爪地打开他伸过来的手臂,然后气呼呼道:“君侯就是这样博取同情心的?” “天地可鉴...我是真的害怕...只是有夫人保驾护航,我自然稍稍好些....”宁南忧瞧她鼓起嘴,气愤的模样,便急忙四指冲天,发起誓来。 “噗...”江呈佳被他这话都笑,眉眼弯弯看向他道:“既是如此...那夫人我...以后便继续为你保驾护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三章 灰暗记忆 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拥在一起,腻歪了片刻。 江呈佳拉着他的手沿着屋外的台阶坐了下来,将头轻轻依偎在他的肩头道:“昭远,你能同我说一说...你究竟为何那样害怕圆毛动物吗?” 她身边的这个青年,仰头望着漆黑天际之上闪着的漫天星辰,眼里透出一丝悲伤,低声问道:“那是一段残忍血腥的记忆...你愿意听?” 江呈佳心头一抖,听着他提及从前的回忆,便有些强撑着的语气,登时有些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你...若是觉得过去的记忆太痛苦...也不必迁就我。你不愿意说...便不用说。” 宁南忧微微扬了扬唇角,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搂着她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愿意说,只怕...你听不下去。” 那段回忆,血腥黑暗。他在不该经历这些的年纪...将世上最残忍的事情都经历了。 当他从死人堆里,浑身浴血地爬出来时....他以为自己获得了重生,却没想到,一场更令他绝望的灾难随之袭来。 .... 脑海中的画面戛然而止,宁南忧额上出了层细细的汗,心口扑腾扑腾的狂跳起来。想起了那个瞬间,他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即使从前他也自杀过,寻思过,却从未曾像那一刻般渴望活着,渴望生命与阳光。 江呈佳紧紧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紧紧蹙着眉头咬牙道:“不论你的过去有多么灰暗,我都愿意去了解,也愿意接受。我愿意,只因为是你。” 这话像雨水落入湖面,旋起波澜般,润入了宁南忧的心怀。 他浅浅地笑了一声,垂下眸子苦涩道:“我人生的头一个二十年...从未曾听过这样的话。那时的我仿佛是一个灾星,能给身边任何一个人带来无止尽的灾难....” 他慢慢地诉说着从前,双眸放眼望过去,视野中的景色却越来越模糊。 阳嘉二年。 他因李湘君将他私自出府的消息告诉了父亲,导致十一岁的他被父亲遣去西北沙漠中,遭逢严酷火热的气候,又有饿狼扑食,幸而那时遇见了身着红衣的小姑娘。这个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姑娘,保住了他一命。 他在西疆沙漠绿洲中努力存活下去,好不容易逃出了父亲的监控,一路从绿洲营帐处逃到了舅舅曹勇处,私自拜托舅舅的手下将他送回了洛阳。 入了京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政局惊骇剧变,卢夫子与越老将军一转眼竟变成了大魏臣民的罪人。 他亲眼瞧着卢夫子死在断头台之上,永远离开了他。 他恨,他怨,莫大的怒意冲着这冤案背后的一众幕后黑手而去。他知道,常猛军不会谋反,这一大魏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冤案中,死了太多无辜之人。他废了很大的力气去查,最终发现除了主谋策划此事的广平侯、中山侯、东莞侯、襄阳侯、魏兴侯之外,他的父亲与安帝乃至当时任大将军一职的邓国忠也掺杂其中。 于是,他隐忍不发,韬光养晦,处处听从父亲的话,依托精督卫开始筹谋复仇之路。 十二岁,他设了一盘局,让当时权胜一时的五位君侯以为安帝欲设瓮中捉鳖之计,将他们一网打尽,葬身于京城之中。 五侯与安帝联合的战线被瓦解。 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五侯起兵掀起了叛乱。他在那场叛乱中第一次替父出征,小小年纪带着一众军将一路往官渡与河南而去。 只是,年少稚嫩的他终究逃不过宁铮那双阴毒精明的双眼。很快,他的父亲便发现了不对之处,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竟查出他私下调查常猛军逆案之事。 或许是害怕他知晓了什么,又或许是怕他继续查下去牵扯到淮王府。 他的这位亲生父亲,竟然派了死士前往河南,并联合躲在暗处的中山侯,在他追击广平侯的路径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初次出征的他并无太多带兵经验。军队中大批人马听令于父亲。对于他这个少将军并无半分敬畏。 于是,他遭到了中山侯的伏击包括父亲派来的死士。 少年的他孤身一人,领着将士浴血奋战,却被自己的中将打的措手不及。 可怜十二岁的他腹背受敌,狼狈出逃。若非那场战役中,季先之跟随他一同出征,只怕他早就见不到灿烂的阳光,被埋于黄土之下,如今该风扬尘土,成了一副骸骨了。 季先之带着受了重伤的他逃到了朝歌,躲进了一家客栈。 中山侯的人一路沿着河南郡至朝歌的路径大肆搜捕,季先之为了替他抓药治伤,便将他安置下来,独自一人离开。 他在客栈中一等便是四个时辰,最后没等到季先之带着草药归来,却等到了追兵查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一名潜入客栈的黑衣人打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不知身在何处,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般的漆黑,鼻间嗅到的全是肉类腐臭发烂的气息,耳边还有许多吱吱吱的骚动声。 他听出来,那是老鼠的声音,不仅仅是几只老鼠那么简单。那成群结队的吱吱声环绕在他耳边,夹杂着那个地方空荡的回声,他几乎绝望。 就算他心中有再多压抑、恨意。就算他年少早熟,心智比同龄孩童要成熟许多。可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在这样漆黑、腐臭、杂乱的地方,同样感到了恐惧害怕。 他腹背都受了伤,只是简单包扎着,略略一动,便能感到肺腑剧烈的疼痛。 起初他以为,只要自己缩在角落里不动,就会没事。 只是...时间慢慢消逝,他身上包扎着的伤口也渐渐涌出了越来越多的血迹。血腥味似乎刺激了这个地方的老鼠,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腿上手上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爬了上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疯狂地啃咬,令他即刻从角落中窜起,到处躲避着老鼠的撕咬。 他一动,这地方的吱吱声便更为响烈,更为可怕。 他不知到底有多少老鼠在这里,似乎整个封闭的空间全是老鼠一样。他惊恐、嘶喊。在黑暗中不顾一切的往前奔跑,想要离开这里。 这里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猛地撞到了一堵硬墙,整个人朝后面倾倒而去,砸在满是稻草的地上。那群追在他身后的老鼠便一拥而上,疯狂撕咬着他的肉体。 他永远忘记不了,那种被毛茸茸的物体爬满了全身,不断地践踏、不断地撕扯的感觉。他在老鼠群中挣扎的越是厉害,那些老鼠便撕咬的越是厉害。 他不知身上有多少处伤痕,只觉浑身火辣的疼,疼到麻木,疼到几乎快没有知觉。 他甚至感觉,这些令他恶心反胃想吐的东西,正疯狂撕咬着他的嘴唇,想要钻进他身体里,撕扯他的内脏。 他痛苦,绝望。可最多的是不甘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他不知道要置他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 他不断告诉自己,绝不能死,绝不可以死。 后来的他,费劲从几乎疯狂的鼠群里站起来,心中便只有活着出去的想法。他开始徒手掐住那些老鼠肉体,不留一丝余地,用力捏死了它们,一只又一只。 他无法忘怀,毛茸茸的肉体在他手上,被他用手指用力捏住,并插入它们肺腑之中时,那些畜生嘴中发出的最后的一声尖叫,以及扑面而来的腥血。 每当他掐死一只,掷入稻草中时,身边的老鼠群便总会少掉一些,似乎是去啃咬撕扯他们死去的同伴的尸体去了。 他便趁着这个时机,在这个黑屋中寻找出口。 后来....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只记得他拼了命,忍着痛,似乎撞开了那黑漆漆屋子的门。跌跌撞撞奔出来时,正是浓月笼罩大地的夜色。 出了屋子,入目的第一眼,便是他那高傲、冷漠、自私的父亲。 他看见他的父亲就坐在这屋子的外头,身后跟着一群军士,黑压压站了一片。 一刹那,紧紧一刹那的时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屋子,又为什么会被成千上万只的老鼠追逐撕咬? 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宁铮亲手将他送到了这里,让他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这个他叫一声父亲的男人面前,满脸满手全是血。早已不知那散发着浓重腥气的血究竟是他的血,还是老鼠的血。 他觉得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扑倒在了这个从始自终面无表情的男人面前,拼命的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并向他伸去了求救的双手。 可这个男人却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并狠狠的将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惨绝人寰的叫声从他口中发出。 他愤怒、恐惧,压着嗓子嘶吼着,质问着:“为什么?” 父亲优雅地松开了碾在他手指骨骼上的脚,冷漠道:“你若是再继续调查常猛军一案的真相,便别怪为父无情冷血了。” 他的一只左手几乎被父亲踩断,已无法卷曲起来,无法伸张。 他浑浑噩噩的晕死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四章 重生 本以为这样的苦难一次便已足够,却不想,等他再次醒来,迎接他的是一场更为血腥的劫难。 朝歌有一处山脊下盛产毒蛇,名为松祁山。当地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入了松祁山山谷的人绝不可能活着出去,不仅仅是因为这山下毒蛇攀绕,更是因其瘴气笼罩,容易让人在其中迷失了方向;更胜者,有人说这山下有千年蛇妖出没。 他昏迷了数日,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已身在松祁山的山峡谷中,周围瘴雾弥漫,山林寂静的可怕,抬头望向周围的第一眼便瞧见了一条腰身有水桶那么粗的蟒蛇缠绕着他身边的那棵树,正探着头盯着他看。 萤绿色的蛇眼一动不动,阴森骇人。 那一瞬间,空气冷凝。宁南忧只觉鼻口窒息,喘不过气来。他猛地站起身,拔腿就跑,蟒蛇便绕下了树拼命在后面追。 只是他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气,令这些冷血动物更为疯狂。 有一次,他被数条小蛇缠绕身躯,动也不敢动。这些光滑的、冷飕飕的动物吐着蛇信子冲着他嘶嘶的叫。他惊骇难忍,一颗心几乎从胸腔跳出。 他本以为他就要葬身蛇腹,可不知怎得从山崖上跌落了一具尸体,那些蛇便被尸体上传来的更为浓烈的血腥味所吸引,从他的双腿双手向地上游走。 他眼睁睁瞧着,那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数条小蛇爬满,缠绕,渐渐被吞噬。 松祁山谷令人胆丧魂惊的夜晚,将他推入无尽地狱。父亲的人每每在他危险之际,总会设法令他逃脱。就算如此,当他拼死逃到了松祁山东侧的山民居地求救时,依旧是中了蛇毒,命悬一线。 他不知自己后来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似乎是松祁山的山民给他灌下了什么药,才勉强救回了他。 松祁山多蛇,更多的是毒蛇,这里的人为了活命,总会研制一些克制毒蛇的药物,且药效极灵。这是这里的山民数代传承才研制而出的东西。 后来他才知,自己种的蛇毒并不是剧毒,这才有幸被救回。 朝歌之行,他九死一生,逃出松祁山时,父亲就在山前等着他。 他清晰地记得,这个狠毒阴辣的男人对深陷松祁山谷蛇窝中数日的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松祁山蛇谷,有命去,无命回...我儿子却能活着走出来,真是了不起。” 他在蛇谷究竟如何,他到底受了多少伤。这些,他的父亲都不闻不问。 “父亲,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儿子?”他恼怒愤然,硬着骨头站在他面前质问。 宁铮只是冷然一笑道:“庶子罢了,对于为父来说,你随时可弃。就在你进蛇谷前,我刚刚查出你借用精督卫干得那些好事...你以为,你能瞒过的眼睛么?要说死人老鼠窟是警醒你不要查常猛军逆案一事,这蛇谷便是提醒你,莫要利用精督卫做出什么侵害淮王府以及淮国之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中。儿啊,你若这辈子好好在为父身边尽心尽力的侍候,替为父办好事...才能有机会活着。” 年少血刚的他,恨透了父亲的绝情,顶着莫大的怒火反问了一句:“若是儿子不肯呢?” 他怒瞪着宁铮,双手紧握,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宁铮却轻描淡写的勾了勾唇,遂即朝他膝盖狠狠的踹了一脚。 骨裂的剧痛令他双腿瞬间失去重心,猛地跌落跪倒,匍匐在地。 “我的好儿子...你可知...在山谷中一次又一次救了你的那些尸体...都是谁?”宁铮冷笑着,拽着他的衣襟,拖着他来到半山腰。 这里竟然能清晰的看见山谷之下的一切,虽有薄雾笼罩,但依稀可见下头蠕动的蛇群。 “为了保你的命,我命人隔半个时辰扔一个人下去...我的儿,你这才能从蛇谷里爬出来。”宁南忧冷哼一声,拍拍手,几名心腹便压着精督卫中替他行事的军士从后头走了上来。 他盯着那人,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惊恐万分地望向宁铮,挣扎着低吼着,如一头被折断了四肢的小狮:“父亲究竟要做什么?” 宁铮呵呵笑了一声,当着他的面,将那名军士扯了过来,脸上带着令人森然恐惧的神情,转手十分随意的将那人自山崖上退了下去。 “不要!!!!” 当那张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影自山崖坠下,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正是你这些精督卫的手下们...一次又一次的牺牲,才能保住你的命。你要记得,他们因你而死。我的儿,你倒死都要记得。”宁铮蹲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警告,“若还有下次...便是你的母亲和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季先之了。” 他不知当时的自己究竟害怕伤心到了什么程度,极度惊恐悲伤直至猛烈伏在地上干呕。 宁铮却满不在乎地拂袖而去,留他一人,跪在山崖上感受痛苦与窒息的恐慌。 虎毒不食子,这句话,从来没有在他的父亲身上出现过。 父亲眼中,只有嫡长子宁南清与幺子宁南昆。而他宁南忧,算个什么东西?他和母亲...不过都是宁铮捏在手心的玩物,两只随时都能够捏死的蚂蚁。 于是他想要变得更强大。 数十年,他蛰伏着,偷偷建立揽着势力,为得便是能在将来某一天,能够与宁铮对抗。 自朝歌而归的数月,他每日都会被死人窟、鼠窝、蛇谷所惊醒,每日每夜的处于慌忙无措的惊恐中,几乎将他折磨至疯狂。 从那以后,他连鸡、鸭、鸽这类家禽都无法碰,无法摸。只要一碰,那种毛茸茸一团带着骚臭的老鼠拼命往他嘴里爬的感觉便会立即浮现,让他浑身发麻,恶心想吐。 有时,甚至连马都不能骑。光滑的马背会让他联想到松祁山谷中缠绕着他的蛇群。 在季先之日复一日的耐心引导下,他才慢慢克服了对家禽身上茸毛恐惧,以及对光滑马背的恶心。但,自此以后,除了家禽一类的牛、马、鸽子、鸡、鸭之外,其他的圆毛动物又或是皮毛光滑的动物,他都无法正面视之,始终没有办法克制心头的阴影。 宁南忧避重就轻的和江呈佳叙述了那些黑暗记忆,脑中却不由自主的将当年事都回想了一遍,身体便难以控制的颤了起来。 江呈佳听着,早已因他的过去泪流满面,倏然觉察到他的惊颤,便紧紧搂住他的腰身道:“如今,有我。你不必再怕了。” 青年极力克制心头阴影所带来的剧寒,咬着牙道:“虽是从前的事了,但如今说起来,依然是让我魂颤心惊。不过...如今,幸好有你。” 他极力恢复平静,同她相互依偎着,淡淡说着,只是看向远处的那双眸子里却藏满了阴毒的刺。这些痛苦,他永生无法忘怀,若非宁铮乃他亲生父亲,今生他绝不会放过他。 浩瀚的夜空中,漫天漂浮星河光尘,抬眸四顾乾坤虽阔,前路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江呈佳的出现,是宁南忧此生之幸,可同样的,她的到来,让他觉得往后要行的路,绝不能再按照从前的谋划。从前的他,为了让常猛军一案的幕后黑手付出代价,所作计划便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亡命之谋。如今,为了江呈佳的安全,他必须改变想法,寻一条妥当的路,牵着她的手慢慢走下去。 青年为之改变的心思,江呈佳并不知,他在彷徨纠结做出选择之时。这个拥有着七窍玲珑心,看透了世间冷暖的姑娘也同样想着,究竟如何才能保住他的命,保住他们摇摇欲坠的未来。 翌日,江呈佳抱着那只狗,套了牛车,想去庄子外寻找小犬的主人。 宁南忧不放心,故而随行,但他实在不能与那只狗同坐牛车,便让季先之与千珊抱着,在牛车后头跟着。 一行人出了庄子,在红枫林前四处张望。 红枫庄地处偏僻之地,附近也没有多少户人家。宁南忧陪着江呈佳在牛车里坐着等候。 她晨起时并未睡够,又靠着他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便发现庄子前依然没有任何人前来寻找丢失的小宠。 千珊抱着那只小狗,轻轻在牛车外唤了一声:“姑娘...如若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咱们都等了许久了...那主人怕是不会来了。” 江呈佳稍稍卷开了一些帘子,伸出头朝外张望,见庄子前偶有商队经过,就是没有前来寻找小犬的人,便蹙了眉头道:“再等等...这狗我们也不知作何处理...” 千珊却苦恼道:“姑娘...您不知...这狗从昨夜便开始不老实,一晚上狂吠,今晨是因着闹腾的太厉害才恹恹地不动弹...方才在庄口,它又吠个没完没了...奴婢可真管不了它了。” 江呈佳笑道:“便数你最没耐心。我下车抱抱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五章 突遇故人 她小心拎着裙摆下了车,刚从千珊手中接过那团白绒绒肉乎乎的小家伙,转头便瞧见宁南忧在牛车里头,偷偷地掀开帘子看向她。 他那副小心翼翼,又渴望下车瞧一瞧的模样,显得极为好笑。在察觉到她的目光时,立刻转过头去,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在马车里四处张望,一双修长的手确还扣着卷帘不放。他虽面无表情,但这些小动作却显得他有些莫名有些乖巧可人。 江呈佳嫣然一笑,附在车窗边上,悄声道:“昭远,下来走走,我抱着它...保证不会伤害到你。” 里头的青年略有些犹疑,坐在车内少时,便忍不住从里头钻了出来。 他在牛车里坐的腰酸背痛,跳下牛车便迫不及待地活动了筋骨。转身想靠近江呈佳时,却因她怀中小犬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 江呈佳抱着怀中这一小团软绵绵的小可怜,啼笑皆非地瞧着对面同样可怜兮兮的宁南忧。 庄前袭来一阵凉风,一队人又等了片刻,忽见山头寻来一位身着翠色广袖流仙裙,下摆与袖口皆绣有兰花纹的小个子姑娘,她约莫十三四岁,一路从庄头东侧愁容满面地寻了过来。 “阿蛮?”那小姑娘清丽悦耳的叫唤声在庄口前的泥土路上回荡起来。 “阿蛮?你在哪里?”穿着翠色广袖长裙的她站在路口,裙摆随着迎面而来的凉风慢悠悠地扬起,飘荡着。一个女子,一幅画于山口就这样唯美地形成。 江呈佳瞧愣了眼,隐约觉得那小女孩有些眼熟。 女孩嘀嘀咕咕地走到庄子前,见前头有一队车马停留,便急忙避开,向庄子另一头寻去。 “姑娘。”江呈佳站得稍前一些,出声唤住了她。 女孩脚步一顿,转身朝她看来。江呈佳便瞬时愣在了那里,伴在她身侧的千珊也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好像....”千珊在她耳边赞叹道。 江呈佳吃了一惊,回过神,扭头与千珊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讶异震惊。 “阿蛮!你在这里!”待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对面那女孩已瞧见她怀中抱着的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惊喜地奔了过来。 故人的面容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江呈佳惊得说不出任何话,只是一个劲痴痴盯着她望,眸光炽热浓烈。 “潭儿?”江呈佳呢喃了一声。 这女孩有着一双与旁人黑瞳不同的棕色双眸,略显深邃,鼻梁挺拔,樱桃般红润的唇饱满而充满润泽,左边眼角点缀着一颗朱红泪痣,模样生的俊俏清秀,并不是倾国倾城的姿色,但一瞧见,便让人难以忘怀。 面前的女孩显然滞愣了一瞬,然后皱了皱眉头道:“这位漂亮姐姐认识我?” 江呈佳听其之言,更为欣喜道:“你...你叫潭儿?” 女孩点了点头道:“家中人皆这么唤我...姐姐,你是何人?我的阿蛮是你所救吗?” 江呈佳早已欣喜若狂,但此刻理智压着她多年来的愧疚与浓烈的思念之情,迫使她将所有复杂难抑的情绪原封不动的地吞了下去。 “这只小犬名唤阿蛮?”她隐隐压制着,声色却还是免不了有些颤抖。 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它跑到了我家庄子里...我料到姑娘你会来寻,已在这庄口等了许久。既然主人已来,我便将它归还于你。”江呈佳抱着那只叫阿蛮的小犬递还给了这女孩,温柔浅笑道,“想来阿蛮是极认主的...昨夜狂吠了一夜,必是想念主人了。” 女孩将阿蛮抱在怀中,轻轻抚慰着,片刻后冲着江呈佳露出灿烂的笑容道:“谢谢姐姐救下我的阿蛮,此事我定要好好答谢姐姐!但,我今日便要离开这里,恐是无法及时报恩。姐姐可愿留下姓名?等来日我必带上贺礼亲自登门致谢!” 江呈佳的注意力,全被女孩左眼下面那颗朱红泪痣所吸引,那如洪般的回忆便涌入了她的脑海,令她双眼朦胧起来,根本未听清女孩的话。 “姐姐?”女孩瞧着她的模样有些奇怪,面露不解,又接着唤了一声。 千珊急忙戳了戳江呈佳的手臂在一旁提醒起来。 她从过去的记忆里醒了神,心里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即刻道:“不必不必,我也没做什么,你与阿蛮能再次相聚便是好事。若有缘,我们日后自还会相聚,我也是偶尔来此地游玩,不过几日便要走了,你实在无需将我放在心上。” 如今瞧见故人凡身在此,安然无虞。江呈佳悬了多年的心终于放下,再也不敢打扰故人的生活,自是认为,此后一别,不再相见最为妥当。她的身边危险因素太多,今生,她绝不可能再让潭儿身陷险境之中。 女孩总归觉得面前这个姐姐奇怪,但又不知哪里奇怪,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但她并不知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于是点了点头,再行了礼道了谢,便抱着阿蛮转身离开了庄口,在那条尘土飞扬的硬泥路上渐行渐远。 宁南忧站在一旁,目睹了江呈佳脸上的所有表情。 她的惊讶、惊喜到泪目再至后来的克制与不舍,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青年不能理解她为何突然情绪起伏这样大,只是以为...或许她很喜欢那只叫阿蛮的小狗,但因他不得碰这些东西,而无法挽留收养,所以此刻正伤心着。 他悄悄走到她身边,手臂从她身后绕过,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你若喜欢...我可以命季叔买一只来...府内专门劈出一处居地,供你的小宠吃住。” 江呈佳怔愣的望向他,那双眸子雾蒙蒙的一片湿热。在他说出这话的一瞬间,泪水便如崩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 宁南忧被她吓到,手忙脚乱地伸手替她拂去泪珠道:“你这是做甚?为何要哭?” 她扑进了他的怀中,将脸全部埋进了他胸口的衣襟里,牢牢抱住青年的腰身,隐隐啜泣着。 一千八百多年前,她封印祸眼之后,身中恶咒,从有一个名唤潭儿的姑娘,为了救她,听信了天帝怅尧的谎话,孤身一人入了焚天镜,为怅尧取得了至宝焚天炉,最后确被怅尧以元神肉身生祭了焚天炉而魂飞魄散。 后来覆泱被怅尧罚入凡世,江呈佳曾带着潭儿散碎的灵识,前往了碧海连天境,用毕生修为为其铸造了一颗孕养其破碎灵识的天地灵珠,掷入凡世,祈盼潭儿能够重生。云耕姑姑告诉她,若潭儿能修复灵识,重生为人,左眼眼角下必留下一颗代表天地灵珠的朱砂泪痣。 一千八百多年了。她在寻找覆泱的同时,也从未放弃找寻潭儿于凡间的化身。 今日,她倏然瞧见这位与潭儿拥有着相同面貌的姑娘,又瞧见了她眼角的那颗朱砂痣,并隐隐察觉到她身上透出的灵珠之灵气,便立即断定此女便是当年的潭儿。 因而,她才一时激动难耐,也没听清宁南忧同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瞧见他的面容,便忍不住扑进他怀中哭泣。 同样的,为了等潭儿复生,她盼了一千八百年。 车驾归途,江呈佳靠在宁南忧肩头,沉默不语,隐隐还凝噎着。 宁南忧对她委屈难过的样子束手无策,只能边哄边承诺道:“我立马让季叔去买一只小犬,你莫哭了...” 江呈佳慢慢从回忆中挣脱了出来,赫然听见宁南忧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要作甚?在府苑养狗吗?” 青年微愣,见她好不容易露出笑容,便松了口气道:“你瞧,我说养狗,你便笑了。你这样喜欢...那便养。我可以克服对它的恐惧。只需你高兴便好。” “傻瓜。”江呈佳紧紧握住他的手,竟觉得这多年来,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她抓住了覆泱的手,找到了潭儿。这一千多年的徘徊与苦楚似乎都值得了。 “我有你就够了,你不必迁就我。”她满足的依偎在他怀中。 车驾从庄口向枫林里面缓缓驶去。红枫叶随着风一点一点飘落在铺满了红叶的林道上,是那么的赤红如火,漫天飞扬.... —————— 红枫庄的景色宜人,天气也不似临贺治所那样湿冷。 江呈佳与宁南忧在这里住了小半个月,等候着宋阳归来。 不出他们所预算的时间,宋阳在离开的第十一个日头终于驾着马从广州赶回,与他同行的,是一位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身材看上去依旧壮硕如青年男子的将军。 他眉目英气威武,散发着征战沙场刚硬血气的军人之息。 “小公子请先行带路。”他二人奔至红枫庄前,勒马急停而下。那将军抱拳一礼,尊重道。 宋阳自马背上一跃而下,朝将军回礼,便迈着急匆匆的脚步朝红枫庄行去。 庄前有假扮成家丁的数名军士看守着这片林子,眼瞧着一名眼生的独眼少年疾奔而来,便立即站成一排,挡在了门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六章 拜见 宋阳遂即从怀中掏出一块季先之在他离开前交予的玉令道:“我乃女君侍卫宋阳,奉主公之命,前往广州寻人,如今已将人带到...还请诸位兄弟放行。” 为首的那名军士,半信半疑的接过宋阳手中的玉令,仔细辨认一番,又细细打量了这个独眼少年一阵,这才朝后头围堵着的一群人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宋阳冲着那军士抱了抱拳,以表尊敬,遂带着身边的高大男子往林子里走去。 彼时,江呈佳正陪着宁南忧在雅韵阁中同蒋太公与顾安说话,正聊到宋阳前往广州之事,言说十日已过,怕是他未曾寻到另一半玉石印章的主人,才至今未归。 说起来,顾安便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坐在一旁有意无意朝江呈佳看过来,似乎想问些什么。 宁南忧不动声色将他这些神情收入眼底,又转眸瞧了一眼端直身板坐在对面的蒋太公,思绪繁杂。 这位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抖擞的老君侯此刻却气定神闲道:“顾大人与君侯倒也不必太过着急....那少年虽并未按照约定十日赶回,却并不一定未办成此事,想来...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才稍稍晚了一些。” 江呈佳听着他们的对话,默不作声,端起茶壶替他们几人斟了杯凉茶,正想着如何让千珊与宋阳取得联系,庄院的门房便急匆匆来了内院,跪地而报:“主公,宋阳已到!他身边还跟了一位持有半枚玉石印章的行军之人。” 宁南忧略蹙着的眉稍稍展开,眸光轻轻转动,应了声道:“直接将他二人带来内院。” “喏。”门房小厮起身往外院而去。江呈佳心中却有些惊诧。宁南忧竟这么容易便将宋阳放到内院来与顾安、蒋善相见?难道已经放下心中疑虑了么? 她垂着眸,手捏着茶杯把玩,浓密的眼睫遮住了她的眸光,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宁南忧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透着黑色流光的眸子微微沉了沉。 独眼少年跟在门房身后,带着人朝内院行来。待行至雅韵阁院前照壁时,才觉有一丝紧张。他停在月门前,深呼了一口气,转身对身侧这位体格健硕的老者道:“樊将军...要见您的人已在内堂候着。” 这名老将军点点头道:“一路辛苦小公子了。” 宋阳与他走进内院,远远的便瞧见堂前坐了四人,高座上的那位似乎是也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他未敢多看几眼,行至堂前时,便抱拳垂头,在院子里跪下拜一礼道:“属下宋阳,向主公请罪,未能按时而归。” 内堂遮了些光,又有竹帘散落下来挡着,里头有些暗沉。 院中沉寂几分,有人开了口:“起来,后头跟着的可是另外半枚玉石印章的主人?” 樊将军站的离内堂有些远,为得小公子的主人家允许,他也不敢擅自上前多言,听里头传来了一名青年的话音,便猜测此人乃是宋阳之主,这才躬身而拜上前两步抱拳却不屈礼道:“秉这位男君,在下正是另外半枚玉石印章的主人。” 青年又问:“印章何在?可否请前辈递来一观?” 樊将军遂即从怀中掏出玉印,落落大方道:“自是应该印证。” 他将玉印交予前来讨要的小厮,便又垂下头等待。 没过片刻,内堂便传来了一阵缓慢稳健的脚步声,有人踏过门槛,下了阶梯来到了他的面前。 樊将军一怔,微微抬头,瞧见那张虽已长满细纹,饱经沧桑,眼窝深凹的熟悉面庞,登时怔住,一时难以言语,一腔激动热情在心中膨化。 他鼻间一酸,即刻跪地抱拳朝面前人铿锵有力地唤了一声:“主公!时隔多年...属下竟真的有幸再能见到您。” 蒋太公见他跪下,立刻上前两步,将他扶起,亦是热泪盈眶道:“多年不见,你消瘦了许多,这许多年,辛苦你了。” “属下能替君侯行事,无论付出多少都在所不惜。 只是....属下不明,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广州有传言说...君侯您被那乌浒王孟灾所擒...生死未明。五日以前,这名唤宋阳的小公子拿着您的信物来三水巷中寻我,要我跟着他前去见一人...我看着那半块玉石印章,还觉难以置信...仔细盘问这小公子许久,才敢同他前往此地。却未曾聊到,这小公子要带我见的人竟是您。” 樊将军两眼含泪,问起此事,只庆幸当初自己信了宋阳的话,来到了此地,这才能见到关内侯。 “我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在这里出现...这事说来话长。如今,我让宋阳小公子寻你前来此处...是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我知你这些年宋宗对你颇为依仗,只是今日因我的事情,让他对你起了疑心。所以,也想着趁着这次机会,让你彻底从宋宗手下逃脱出来,避免往后的危险。”蒋太公听他问起正题,便将老友相见的寒暄暂且放在了一边,转了话锋说道。 “主公有何嘱托,但凭吩咐。”樊将军多年来一直听命于蒋太公私下之命,潜伏在宋宗身边,秘密调查着宋宗贩卖人口与粮草、军火以及盐铁走私一事。他隐藏身份多年,一直勤勤恳恳为宋宗行事,同时也暗中将宋宗在广州四处买下的黑铺子都依稀记录了下来,但他无法接触到核心之处,因而所记载的店铺与据点七零八碎,且都是宋宗并不是非常在意的据点。这让他十分着急。然则,五年前,陛下为加强对广州的控制,将原来的合浦郡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合浦北部仍旧命名为合浦郡,南部则以高凉县为郡治而沿用高凉之称,命名为高凉郡,并将刺史府从原来的合浦郡治移至高凉郡治——高凉乡。在阖府上下向高凉乡迁移时,宋宗的车队遭遇了刺杀。樊将军在此次刺杀中以身挡箭,救了宋宗一命。令宋宗颇为感动,这才在四年前被宋宗高凉当地一家胭脂铺,开始暗中接管宋宗那些肮脏黑暗的交易。 可,自两月以前,临贺传出蒋太公被孟灾所擒之事后,樊将军因担忧关内侯以及蒋氏一族安危而心神不宁,又私下调查临贺一事,被宋宗的心腹察觉,因而遭到宋宗怀疑,这才自高凉遣送去了郁林。 “樊彦,我且先问你一个问题...这许多年来,你在宋宗处...查访他私下交易的那些脏钱脏币,是否极为恨之恶之?”蒋公并未着急将正事展开,先是问了他这一问。 樊彦面露憎恶与惭愧之意,抱拳道:“属下每每替宋宗行那些肮脏苟且之事...都觉愧对樊家列祖列宗...实在无颜面对老父。然,若无人四处打探,宋宗之罪只怕再过十年也无法被揭穿,放在太阳底下,让世人瞧一瞧他的正面目。属下在郁林的每一日,都希望君侯您...能寄信前来,告诉属下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可以揭发宋宗这些年的罪孽...” 他说得极为坚定,那副对宋宗厌恶至极的模样,看上去并无佯装之意。 其实蒋善无法确定樊彦在宋宗身边潜伏七年之久,是否心志抱负依然如十年前那般坚定不移?所以方才那番话只是为了试探。如今瞧他如此固若磐石的态度,便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说道:“今日,我便告诉你,一切准备妥当,宋宗这厮,活不过明年春日。” “当真?”樊彦那双深邃,历经沧桑的眸子闪耀着一丝光亮。这些年,他跟着宋宗做尽坏事,每每想要出手相救,却总能被宋宗识破,到了后来,为了接触宋宗走私与贩卖的核心机密,他只能一忍再忍,看着广州子民、百姓痛不欲生,家破人亡数不胜数,心中总有愧疚难以抒发。此刻听蒋善如此说,忍了多年的那股怒意全都转化成了期盼,希望他能够带领自己亲手出去宋宗这个毒瘤。 “千真万确。在说正事之前,我需带你见三个人。”蒋善握着老友这双粗糙苍老的手,认真严肃道。 “何人?”樊彦追问。 蒋善领着他入了内堂。 而内堂中候着的三人也纷纷起身,向蒋善与樊彦恭敬行一礼,以表晚辈对前辈的尊敬。 “顾大人?”樊彦第一眼便瞧见了立于内堂右侧的青年,甚是惊讶道:“没想到顾大人也在此地...这么说...君侯您一家...都相安无事么?” 蒋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与顾大人之所以能够全须全尾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全凭他,淮阴侯一手策划....” 樊彦顺着蒋善所指,朝宁南忧望去,更是惊讶道:“没想到竟然是淮阴侯将您带到此地吗?” “不错,若非淮阴侯一手谋划,我恐怕真的栽在孟灾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七章 商议 蒋公说时,饱含感激之意。 可樊彦看向宁南忧的眼神中却带有浓浓的探究之意。 “如此一来...樊某当拜行大礼,以谢淮阴侯救主之恩。”他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防备着此人,也只是微微屈了屈身子,简单行了一礼。 宁南忧略颔首,回了礼却不语。 樊彦骨子里是有一股傲气的,好歹他也是出生于将门世家的子弟,因十分敬佩蒋善人品,年轻时才会投入蒋氏门下甘愿做他麾下一将。青年时期任蒋氏麾下边城肃令军一营主将,在当年的军营中亦是赫赫有名。后来,为了助蒋善与顾安将宋宗这个恶官从广州除去,便特意与蒋善上演了一出割袍断义的戏码,这才去了宋宗身边。如今他虽并无任何军职,但认识他的人,出于尊敬,总会唤一声樊将军。也正是因此,他此刻才不愿向一位臭名昭著、不学无术的年轻君侯低头谢恩,哪怕他救了蒋善,他也认为这青年动机不纯。心中总想着:宁南忧既是淮王之子,那宋宗乃是淮王之人,朝堂中任谁不知?且他还是皇族子弟中最为冷血无情、贪权附势的人,又怎会这样好心的救下蒋氏一族与顾安?帮着蒋氏对付其父心腹之人宋宗?可见其心不纯,定然暗藏狼子野心。 他的顾及并非没有道理,眼下这情势任谁只怕都会对宁南忧的目的产生怀疑。 随之,樊彦的目光便落在了江呈佳身上,眼瞧着这里还坐着一位美若天仙似的小姑娘,历经沧桑,见识过许多世面的他也觉眼前一亮,怔愣起来。 “这位是淮阴侯夫人,成平县主江呈佳。”蒋善简单作了介绍。 樊彦收回目光,虽心中存了疑惑,但还是依照朝她作揖行了礼道:“原是成平县主,幸会幸会。” 他虽知江呈佳是东府司主司江呈轶之妹,又知江呈轶与顾安交好,也同蒋善投缘,可见其妹加入淮王府,心中也是有些怀疑与防备的。 蒋善将樊彦犹疑的神情一览无遗,心里如明镜般道了一句:“老夫征战沙场多年,临了镇守在荆州边城替陛下看守城关的缘由,也只有一个。老夫想让这大魏边城的子民都能平安顺遂,莫再受战争之苦。宋宗此人,不可再留。此番,老夫与淮阴侯合作,各取所需。你若信我,便听从我言,今以后,凡宋宗之事,应对在场这三人知无不言。” 蒋善之言十分果断,看向樊彦的双眸亦是目光如炬,坚不可摧。 樊彦虽觉得讶异,但他一向听从蒋善之言,又见关内侯如此笃定信任这夫妻俩,再瞧瞧侧边站着的顾安亦没有什么反驳之语,心中那点质疑便也不敢拿出来多说些什么,只能向蒋善鞠躬大拜道:“属下遵命。” 他遂即走上前,在青年面前站挺,预备行礼大拜,弯腰时,这青年却亲自上前扶住了他,声色淡漠却带着一丝敬意道:“樊将军折煞晚辈,怎好真让您如此拜我?” 他谦虚有礼,扶着樊彦起身,而后退几步朝他行了晚辈礼,拱拳道:“宋宗一事,也需劳烦樊将军出手相助。” 樊彦见他如此尊礼谦逊,心下亦多了丝疑惑。也不知他这般模样是否只是装出来的,一举一动皆有君子风范,并无传闻所说那般恶劣无礼。 樊彦不语,蒋善便接了话道:“罢了,旁的感谢之言,来日方长,有的机会说。老樊,说正事。” 樊彦遂“喏”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不知主公与君侯想要询问何事,又有什么计划?” “宋宗走私一事已是铁板钉钉,我同淮阴侯手中各有证据,累累所数亦有上百件,足够他判刑流放。但若只是这样的罪责,只恐淮王从中作梗,略施小计再将宋宗救出,届时宋宗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我们再想给他定罪,便难上加难了。因而,我同君侯商定,要从其贩卖人口一事查起。私下贩卖人口,监禁妇女儿童一事,于大魏而言乃是死罪,只要证据确凿,宋宗便必死无疑。然则,此人狡诈老练,多年来,在这一方面,我们查不出什么,即使有一些证据掌握在手中,却也难给他定罪。老樊,我且问你,你这些年在宋宗手下,可有接触其监禁贩卖人口这一条线?” 庭院的小厮替樊彦摆了席面,铺好团垫,请他入座。 五人通通归了位,坐定了。樊彦这才道:“属下还未被遣去郁林时,的确替宋宗处理了些贩卖人口之事,但也只是些鱼鳞账目,星星点点不成气候。然据属下这些年在广州所居观察,誊录了一份曾经被宋宗做过监禁据点的店面铺子的名单。虽不知近几年宋宗有没有改变线路或是方式,但这些铺子都是实打实关过人...且..死过人的。若细查,或许能够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话音落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份誊写在绢帛上的名录,递给了一旁随侍的小厮。 蒋善接过小厮递来的绢帛,锁着眉头看了几眼,脸色立即铁青起来,片刻后又交给小厮,递给了宁南忧。 “这些店面铺子....遍布广州各地...真是好大一张网,叫这些无辜百姓无处可逃。”蒋善紧紧握了握拳头,放在案桌上敲了敲,面目铁板着,显然怒了。 宁南忧攥着那份名录,面色冷凝,遂而道:“宋宗于广州四处买入铺子店面,行这些肮脏事...这么大一张网,不知樊将军可有打破之法?” 樊彦沉思片刻,像是回想到什么似的,言道:“的确有一法,宋宗有个极为机警的心腹,名唤陶舂。此人是专门经手此事的。宋宗警惕性极高,人口贩卖这等子暗桩交易,他不敢叫更多人知晓,因此手下人再多,也只有两三人知晓其拐卖、监禁、贩卖人口的全数过程。而这陶舂便是上头管着他们的人。一年前,我随宋宗前往苍梧查问征粮一事时,曾见陶舂独自一人往广信而去。 那一年,苍梧的征粮最为充足,也并无多少拖税不交粮的门户。可奇怪的是,宋宗硬是借着苍梧税粮不足的理由,前往苍梧太守府。我觉得很奇怪,便多留意了一些,发现宋宗自上任的四年后,每隔一年,总要找各种理由前往苍梧一趟,且皆在秋日。算来...正是当下这个时节。他每次寻了由头前往苍梧,这陶舂总是会悄悄前往广信。一年前也不例外。我猜这其中定有关窍,便派了人马跟着陶舂前往了广信。可却并未打探到什么,只说陶舂前往广信只是拜访老友。 若说宋宗这样反复寻常去往苍梧,是另有所图,才这般劳师动众,我还能信。可若是让我相信宋宗去苍梧,只是为了带着陶舂,好让他归广信拜访旧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宋宗此人诡诈多端,且薄情得很,底下人若将事情做得漂亮,他的确有赏。可下人们若有一点错误,他便能揪着不放,并予以最为苛刻的惩治,很是无情。因而,我断定,陶舂前往广信,必然与宋宗行贩卖人口一事有关。保不齐,他们的总据点便是广信县。只是...宋宗放得太严,我查不出什么,每每都是无功而返。 于是,我便将调查的主力放在了陶舂身上。此人,我时常接触,品行并非极端恶劣,偶尔还有愧疚之心作祟,行些善举。我便想,或许此人有着什么把柄在宋宗手中,才会任凭他的吩咐,这许多年,始终如一日地替宋宗做事。于是,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此人青年时,因受地痞流氓侵扰,一家子妻儿老小都过得苦不堪言。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住了,便拿了刀杀了那地痞草寇为首的头领,又杀了经常欺负他们一家的两个流氓小子。身上背了人命案子,要被官府处决时,被宋宗就下了。但这样一来,他便落了把柄在宋宗手中,后来宋宗又钳制了此人的一家老小,他才彻底无法逃脱,只能任凭宋宗吩咐做事。若主公同君侯能够从此人入手,同时派人调查广信县街城各处的店面铺子或是暗桩巷子与地下 钱庄,想来能够从中破获一些东西。” 樊彦仔细将陶舂如何被宋宗拿捏在手,广信城又如何有嫌疑都一一细细讲来,清晰明了。 顾安却有些疑虑道:“樊老将军前些日子因蒋公之事...而被宋宗怀疑...如今又从郁林郡消失,倘若他们的总据点当真在广信城之中,这宋宗难道不会因为老将军您突然离开而防范起来么?” 此话倒是令樊彦沉默起来,此次,他虽是找了借口,才跟着宋阳来到了这里。但若是他半月未归,只怕宋宗此人定会生疑。 “樊将军这几年...并不怎么接触宋宗这贩卖人口之事,是么?”宁南忧询问道。 樊彦愣了愣道:“的确,我跟在宋宗身边,不怎么接触人口贩卖之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八章 独眼少年的往事 “若如此,顾大人便无需担忧了...樊将军未曾接触到机密帛书,宋宗恐怕也不知将军已猜测到广信城是总据点。即使他有所察觉,这么短时间内,他根本没有办法将据点转移到别处。适才,樊将军言宋宗此时应在苍梧,正巧前两日我派往广州联系宋宗的人回了信,言明宋宗携家眷仆役皆在苍梧城内私人山庄居住。我的人已搭好线,此刻宋宗正在苍梧等着我。明日待樊将军休息一日,我们便启程前往。”宁南忧思量一番,觉得即刻出发是最稳妥的方法,在红枫庄等着宋阳归来的这十日,他已事先派人前往广州与宋宗取得了联系,也收到了宋宗的亲笔回信。这个时机前往广州,正是最好时刻。 顾安被消除了顾虑,前后思索一番,亦觉得有理,便赞同道:“君侯此议可行。太公觉得如何?” 两个青年同时望向上座的蒋善。 此刻蒋善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多了丝疑虑问道:“前往苍梧后...君侯预备下一步如何做?既然老樊猜测广信是个重要据点...我们这边总有人先去查探一番为好。” “广信县县令胡光与我是多年同窗好友,我倒是可以托他替我查一查。”顾安提意道。 蒋善却否决道:“不可。胡光的身份太过明显,他有什么一举一动,宋宗很快便能察觉,若是打草惊蛇,便不好了。况且若真的那么容易能查出来,胡光早就觉察县城内人口流动的异常处了。可见宋宗行事时,做得滴水不漏。” 顾安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转而又觉苦恼道:“可...如此一来...当初连樊将军都查不到的事,我们又如何能查得清?” “宋阳。”宁南忧接着他的话,答了一句。 顾安一怔,遂扭头朝候在堂前的那个独眼少年看了过去。 宁南忧继续道:“宋阳既然曾是水阁在广信的联络人,想必对这广信城十分的熟悉。他身形敏捷,又善于在街角厮混探取消息。让他去,用从前在广信的人脉细查地下 暗庄或据点一事,想来事半功倍。” “君侯说的不错。”蒋善肯定道:“老樊近年于郁林替宋宗管着一些走私上的线路,这些巷子铺子都很隐秘,这少年仅仅凭着我的玉石印章便能将他带到此处,可见其之聪慧。” 樊彦望向门前的独眼少年,想起几日前,这少年跑来寻自己的场景,言道:“主公所言不错,这少年五日前寻到我时...竟能浑水摸鱼一路寻到我那里。我亦惊叹,他如何凭着半块残章寻到我的?后来他同我解释,说他认识那残章上半枚印记的模样,正是蒋家麾下肃令军的旗徽。他便才想到或许是与蒋氏军有关的人物,这便联想起多年前我与主公做的那一场决裂戏码,猜到或许是我,便寻了当年在军营中见过我的人,画了一幅画像,一路寻到了暗巷中,找到了我那里。此子天赋异禀,极善观察,的确能担此任。” “即如此,便让宋阳去探查广信据点一事。”宁南忧朝蒋善揖了揖手道,“我们六人便分成三波行事。我与我家夫人前往宋宗处,转移他的视线,借口孟灾所托,同他商议走私货物的路线。蒋太公便同顾大人则前往广州通向中原的走私黑路截人。樊将军与宋阳去往广信城找出牵头据点。我会令派人手,找出陶舂家人的所在,并解救其妻儿老小。再找机会从宋宗手中拿到陶舂当年的卷宗。至于能否劝服陶舂为我们所用,便要依靠樊将军了。”宁南忧细说着前往广州行事的整体策略,话音落罢,看向对面的樊彦。 樊彦冲着他点了点头道:“君侯放心,此事交予我,定不负所托。” 见在场的人都十分赞同宁南忧这番布局,上座的蒋善颇为满意的颔首微笑道:“如此,既定。今日归院,尔等且好生休息。等后日启程前往广州。” 此事商定,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便从堂前散了。 江呈佳一直默默跟在宁南忧身边,有些心不在焉。 宁南忧拉着她的手往他们所居的枫园而去,一路上见她始终沉默不语,便锁住眉头询问道:“怎么了?从方才在堂上你便一直走神,可是有什么顾虑未言?” 江呈佳抬头望向他,又低下眸仔细想了一想,皱着一双漂亮的黛眉,忧虑道:“我只恐...蒋公与顾安前往走私黑路不安全。眼下,孟灾前往南乡与陛下所派使者谈判...他与宋宗往年走私货物的那条黑路,没了乌浒兵在左右相护,父亲定然会派人加强防范...若是蒋公与顾安不小心露了面,被父亲的人察觉,那...你今日所作之局也就功摆山倒...说不准还会将你牵扯进去。” 她一直再想这个问题,就在三日以前,千珊报来的一条消息让她十分不安。兄长前往隆中不到半月,便已音讯全无。再之前,烛影亦前往救寻施安,但也失去了消息。 不知宁铮到底往隆中加派了多少人手诛杀施安,以至于此城似如插满了刀的暗网,皆是陷阱。 此外,她还得知,宁铮在孟灾前往南乡的沿路官道都布满了官兵...据说周源末与吕寻二人虽乔装成了黄蛮亲兵,一路上伏击孟灾的车队数次,但有好几次都险些被淮王府的军兵所擒,差一点露了身份。 宁铮突然如此警惕,她怕...他会察觉宁南忧在临贺的所作所为。 宁南忧晓得,小姑娘定是又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说。 的确,近来他得知周源末与吕寻行事并不如预计那般顺畅... 且他自付沉那里得知,提醒父亲警惕官道的人,正是跟随被流放降级的常山侯前往幽州的陈旭。 是他心中尊敬害怕的先生,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他作对的先生。 他虽心中害怕,但棋已摆盘,若要撤棋,这盘他费尽心思筹谋许久的局便失去了意义,会变得一文不值。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赌一把,赌陈旭并未将他在临贺所为之事告知父亲,赌他心中敬佩喜爱的先生还是从前那个怼天怼敌,走遍天下皆不怕,心怀抱负,心有黎民百姓的先生。 “放心。”宁南忧抓住了江呈佳的手,坚定道,“我不会让蒋公与顾安出事。那里也布满了我的人手,若情况一旦有异,便会立即带着他们二人撤离。此行,除了受了重伤的蒋禅,蒋公的几个孙儿也会随行。” 为了安抚江呈佳心中疑虑,他只能这样说。 然则,这个小姑娘低头想了一番,遂抬眸道:“我命千珊亦派些人手前往,协助你的人...若真有异状,相互做个照应。” 宁南忧眼神一滞,轻声道:“你...愿意为我调动水阁的人?” “没什么不愿意的。单论除去宋宗此人,我也希望你今日的布局能够成功。”江呈佳诚心诚意地讲着,无半点遮掩。 见她如此坦诚的目光,青年勾唇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细语道:“多谢夫人相助。” 两人行至院落,才发觉宋阳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也来到了枫园。 江呈佳这才想起来,他们并未向宋阳解释蒋公与顾安两人为何在这里,也未曾交代一日后的行程所需注意的事项。 “宋阳!”她唤了一声。 这独眼少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眉头蹙得很紧,一直闷着头。 听到这一声清丽的唤,他条件反射似地抬起头,问道:“女君有何吩咐?” 见他似乎被吓到的模样,江呈佳叹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比如...为何蒋公与顾安在此?” 她站在照壁前,定定望着这少年。 宁南忧负手站在她身后,默声看着这主仆二人。 宋阳却摇了摇头道:“起初,属下亦不解,但后来...听主公与蒋太公议事...也猜到了些,想来是主公将他们救下的。” 他猜到这些,江呈佳并不觉得意外,于是略颔首道:“若此事无疑问,那么你对后日前往苍梧,与樊老将军一起探查广信城之事可有什么想问的?” 宋阳脸色沉了沉道:“若...此行,我与樊老将军找到了据点...女君可否给我一个提审陶舂的机会?” “什么?”江呈佳对他这个提议感到惊讶,脱口询问道。 “女君...可否准我在一切都了结后,提审陶舂?”这独眼少年一字一句说道。 他的话不仅令江呈佳感到诧异,更令她身后的宁南忧感到奇怪。 “为何?”江呈佳追问。 “秉女君,属下这只眼...如何瞎的,说起来还与陶舂脱不了干系。属下的父母如何惨死...亦与他脱不了干系。属下自七岁入阁...为得便是查询当年真相。陶舂...此人,就算他化成了灰,属下依旧认识。此次,属下有机会与陶舂见面,想借此机会询问他当年之事,问问他...究竟为何要害我们一家?” 这少年情绪激愤,说话时已略略带着颤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三十九章 “娇妾” 江呈佳不曾想过宋阳与陶舂有这样的过节。难怪方才这小子从雅韵阁出来时,脸色便不好。 她默了声,细细想了想此事,未来得及开口,宁南忧便先她一步应了宋阳的请求。 “广信据点查探一事,你若能办得好,我与女君便给你这个机会单独提审陶舂,让你亲自讯问他当年真相。”这个青年沉声静气地说着,惹得江呈佳侧目而望,面露讶异之色。 她没想到宁南忧答应的这么快,本以为宋阳在他心中依旧是需要防备的人...可此刻她瞧着宁南忧平静如水的神色,不禁觉得或许一直以来是她自己防备心过重,才会一直不敢轻易相信宁南忧真的对她放下了戒备。 “君侯之意便是我之意。”她附和了一句,再转眸看向宋阳。 独眼少年早已双膝下跪,在面前的粗石砖地上三拜磕头,嘴里念叨着:“多谢男君女君成全。” “不早了,你且归去休息。记住今日在雅韵阁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出了庄院,不要同任何人提及。”宁南忧做了最后的丁宁告戒,便允准宋阳退下。 少年郑重颔首,起身后又朝面前的男女深鞠一躬,这才转身离开。 宁南忧顺势牵住江呈佳的手,将她往枫园里头带。绕过照壁,小姑娘随口闲话道:“我还以为...让宋阳审问陶舂一事,你至少会考虑几日再给他答复,却没想到,你答应的这样快?” “他一个孤身少年,七岁起无家可归,为了弄清真相,为了复仇油灯似的熬了七八年...着实不容易。”宁南忧眺望着远处被黯淡天色笼罩的园色,低声说着。 这话,似乎再说他自己。 听他如此卑微的语气,江呈佳便觉心乱如麻。 “明日且好好休息一日,前几日...我带着你好好将红枫庄逛了一逛,没想到一连五六日的时光这么快便过去了。本来是想带着你去边城渡口瞧一瞧江景的,但你身上的伤却总是反复,这么些天还不见好。如今看来,我们怕是没时间去渡口了,等这次去完广州回来,我带着你去一趟边城渡口可好?”他跳过了宋阳身世经历的话题,提起日后的行程,便饶有兴致地拉着她的手说道,“宋宗的事一解决,我们便回指挥府好好过日子,前几日我已经托季叔去买海棠的种子了,也特意让他去询问红壤培育花种的方法。届时,你我夫妻二人一起种下这些花种,便等来年...院子里海棠花盛开的景象。” 他把对她许过的承诺,一字一句都放在心上,此刻笑语嫣然的搂着她,仿佛根本没将后日前往广州一事放在心上,也丝毫不在乎宁铮是否已经察觉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坦然并心存希望的预计着他们的未来之事。 江呈佳甚至有一种幻觉,仿佛瞧见了当年九重天上那个英姿飒爽的紫衣青年。无论他出现在何地都有一种韵达豁然之态,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都能从容不迫地面对。 这是她爱他的原因,她最爱的便是覆泱那份不羁于世间,洒脱自由的身姿与心态。 只是,覆泱投身凡间的这许多年,所化的凡身大多执着于家国、仇恨、权欲与名誉之中,从未有一刻是真正放下的。 可方才的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这一世的覆泱...为了她放弃仇恨、放弃争权的希望。 “阿萝?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耳畔传来宁南忧的呼唤声,江呈佳惊醒,抬眸怔怔的望向他,眼圈一下子红了,略显呆滞的点点头道:“好。” 宁南忧见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有瞬时的怔愣,遂即笑道:“怎么又红了眼眶?” 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温和道。 江呈佳立即捂住双眼,呜咽一声道:“你怎么...总是戳破我...正感动着呢?你这样太破坏气氛了。” 宁南忧拉着她停在了院子中,顿了一时片刻,忽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住,然后沉声在她耳边道:“阿萝,这些天,我带着你在红枫庄里,同那些佃户做最简单的农事,过最朴实的生活....数十年来,我不曾像这几日一般欢喜。我已无数次在心底庆幸,遇见了你。谢谢你。” 突然被她拉入怀中的江呈佳一下子愣住,听了他的话,脑子嗡嗡嗡的一阵轰鸣。 她悄悄的搂住他的腰身,慢慢拍着青年的背,默默安慰着。 或许是宋阳方才那番话又让宁南忧重新忆起了儿时灰暗孤独的记忆,他才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小儿般,只想紧紧抱住她不放手。 枫园的景色笼于一片暗红的余光里,天际边的那抹余晖温柔地打照在院中,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动听的故事。 一日之憩。 季先之与千珊为宁南忧夫妻二人备好了一切,又替蒋善、顾安与樊彦打点了些行李,套了车后,三队人马便从小路捷径悄悄往广州而去。 到了苍梧郡城的郊外农庄处,他们六人便找了间安静无人的草屋,由江呈佳与宋阳分别为樊彦、顾安与蒋善易容。 约莫一个时辰后,这六人再从草屋中出来时,除了宁南忧夫妻俩,其余四人皆是清一色的青壮年模样,四张年轻的面皮上没有一丝褶皱,且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易容的痕迹。仿佛刚才那两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长衣白扇的青年以及玄衣长袍的独眼少年从未来过这个草屋一般。 这四张面皮长相极其普通,若是混入了人群中,只怕不留神根本注意不到。 江呈佳立于门前向樊彦、蒋善与顾安依礼一拜后嘱咐道:“二位将军、顾大人...此行前去,记住千万莫要摘下这人皮 面具。若是觉得面部湿痒不适,可用此药膏敷于面部,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无事。” 说完此话,她便从怀中掏出了四个陶瓷小盒,分别交给了四人,又对宋阳叮咛一句:“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摘下面具。” 言至此处,六人互相揖礼告别,便从此处分道而行。 江呈佳与宁南忧的车驾缓缓驶进苍梧郡城,没过半日,便抵达了宋宗于苍梧郡的私宅。这是一处山水坡地,名唤暗崖庄。 听名字,便让人很不舒服。 江呈佳在宁南忧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站在暗崖庄前,四处张望打量了一番。一行人还未将行李拿全,庄子里便有人匆匆赶了出来迎接。 这人带着一众家仆,身材偏瘦弱,面相普通给,却穿着一身丝绸锦缎的交领直裾袍,发冠上插着的是金雕攀燕簪,显然是这庄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江呈佳再扫了他几眼,便几乎确定此人便是她未见其人先闻其恶名的宋宗了。 “淮阴侯大驾光临,宋某有失远迎,还望君侯恕罪!”宋宗三两步走到他们面前,边走边屈了身子,拱手作揖,笑脸相迎。 宁南忧面无表情地答道:“宋大人客气,若非宋大人的人在苍梧城外等候,本侯还寻不到这里。” 宋宗赔着笑脸,附和道:“这些都是宋某该做的...君侯奔波几日,想来定是很疲惫,且先去庄子里休憩一番。” 他侧过身,冲着宁南忧点头哈腰,转眼忽然瞧见宁南忧身侧站着一位倾城貌美的女子,正面色淡淡的望着他不作声。 宋宗心中即刻一惊,下意识询问道:“这位是?” 宁南忧正准备回答,江呈佳却抢了先,“郎君,妾身颇累了,还是快些进去,莫等着凶巴巴的主母大人追上来...撕了妾身。” 她娇滴滴的声音落在宁南忧耳朵里,叫他浑身起了一层疙瘩。他惊诧地望向她,面露古怪之色。 江呈佳冲着他悄悄眨了眨眼,便依偎在他肩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宋宗听这女子之言,立即反应过来,先入为主的把江呈佳认作了宁南忧侯府中的哪个小娇妾了。 毕竟淮阴侯不仅冷血无情,且贪色成性,传闻曾言他府中有成群的美妾。 宁南忧吊着眉梢,想笑又不能笑,他辛苦地忍了一阵,配合着江呈佳,露出色眯眯的表情,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温柔道:“你放心,屋里那个凶巴巴的婆娘还不敢跟过来,她若敢过来,我便命人打她一顿。” 宋宗一旁站着想:这凶巴巴的婆娘怕指的就是小半年前嫁入侯府的那位被陛下亲封为成平县主的江呈佳了。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又理所当然的认为,成平县主与宁南忧的夫妻关系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看来这个淮阴侯好色成性的传闻并不假,他身边这位容貌令人惊叹的女子,怕是世间稍有的姿色。 江呈佳故作害怕神情,倚在青年怀中,娇憨糯道:“郎君快别说了,怪吓人的。” 宁南忧听着,险些憋不住笑。于是转眼一瞧,便见宋宗不知用什么眼神扫视着他怀中的小姑娘,看得他不是很舒适。 他登时没了笑意,冷面冷声,且有些恼道:“宋大人这样看着本侯和本侯的爱妾作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四十八章 神力的衰弱 江呈佳头冒冷汗,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死死咬着唇,鲜红的唇色在强烈的挤压下变得青白无色。 宁南忧从内院追了过来,踏入门槛的那刻,便瞧见江呈佳状做痛苦的模样蹲在地上,瘦小的身子不断打着摆子。 他即刻着急的冲过去,单膝蹲下,抚着她的背脊,蹙着眉头急匆匆道:“阿萝,你怎么了?” 在他触及江呈佳背脊那一刻,这个小姑娘更为猛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身,遂用力的拍开了他的手掌,踉跄几步跌坐下来,冰冷的地砖令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的眼下挂着泪珠,神色苍白,下唇被咬出一条极深的牙印,带着些浅浅的血迹,有些触目惊心。 宁南忧被她推开,脚下未曾站稳,也一下子跌倒在地,他诧异的看向江呈佳,愣愣道:“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江呈佳被耳旁响起的刺耳鸣叫压迫的口舌干燥,胸口慌闷窒息。 在刚刚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令她害怕而绝望的事情。 她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青年,忽觉心口窒息般的疼。 她不知这种多年未曾出现过的噩梦为何又回到了她的脑海中,难道是在向她预示着什么? 她天生的神力出现衰退迹象...难道是天命在警告她什么? 江呈佳无法解释这些现象,更无法和眼前这个青年解释什么。要她如何说呢?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前程往事都不记得了的凡人。她能够同他说些什么呢? 她只能装作虚弱不堪的模样倒在那架四角雕金云足的床脚边,难过地说一句:“昭远,我疼。” 宁南忧急忙从地上起来,靠到她身边,弯下腰,两只手穿过她的腋下与腿下,稍稍用了点力气,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动作轻缓小心的放在床上,紧张的问道:“可是背部的伤口疼了?” 江呈佳眼中转着泪水,一点点从眼角慢慢滑落,她的话语梗在喉中,再说不出来了。 宁南忧见她一汪泪蒙蒙的双眼盯着他看,却不说话,心下急切起来,他扶着她,让她靠着自己,就要翻开她的衣裳检查她的伤口。 江呈佳伸出手制止了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 “怎么没事?”宁南忧着急道,“你疼得冒了冷汗,还说没事?” 他不容她置疑反抗,一只手轻轻搂着她,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尔后解开了她的腰带,小心翼翼掀开衣裳,替她查看背部的伤口。 江呈佳这伤已经有两月有余,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愈合。 宁南忧一直很奇怪。照理说,江呈佳从小习武,又同他兄长走南闯北惯了,身子骨应是极好的,伤口愈合的能力应该比常人要快。虽说前段时间因他们去了趟难民营,连夜的泼天大雨让江呈佳的伤口入了水,起了炎症。可他已经命孙齐挖去了腐肉,这些日子又十分小心仔细的呵护将养着,却也没多大用处。 若是常人,这样的药膳与汤药、涂抹的金疮药相结合着使用,不过半月,伤口便该结痂了。可她的伤处却依然红兮兮的一片,看着便有些触目惊心。 他心里觉得不对劲,总想着要私下问一问孙齐是什么原因,却总是得不来空闲的时间。 “我替你上了药...这大清早的,早膳都未用,你便同我动了这么大的气。”宁南忧责怪道:“我的确有事瞒着你,没告诉你的缘由是不想让你担忧...” 江呈佳吞了口气,喘息着,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抓住他的手道:“罢了,你既然怕我担忧,我也不问了。你若是心中算定了,不告诉我也无妨。我不气了....昭远,我饿了...想吃些东西。” 她委婉的跨过这个话题,并不想多说什么,更不想让宁南忧发现她的异常,于是略带些撒娇的同他央求着。 宁南忧心里松了口气,笑道:“说起来,我也饿了。” 他朝外头唤了一声,长廊里守着的婢女便来到了屋前问道:“君侯有何嘱咐?” “去打一盆热水来。”他嘱咐着。 那婢女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江呈佳盯着门前离开的婢女,出了神。 半响,呆呆的问了一句:“这婢女...哪来的?昨夜还不曾在这里侍候....” 宁南忧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我便实话同你说,这个馥园中所有仆婢,皆是我们的人。” 江呈佳僵住,顿了许久也没说话。 少顷,她声音哑涩道:“这里的仆婢全是我们的人?这怎么可能?在我们未抵达这里之前,宋宗会将我们安置在暗崖庄的哪一处院子,你根本不可能提前知晓...怎会...?” “当年,宋宗斥巨资买下这座庄子,又命水泥瓦匠细细打造时,我便派了自己的人入了这庄子。宋宗他既然耗费巨资在此处建了庄子,便必定为他重用。这些年,我的人早已对暗崖庄内部做足了调查,也对宋宗每年秋日来此庄内居住的缘由做了调查。半个多月以前,我同宋宗写信说明要前来拜访时,特地让季叔将记录了暗崖庄详细情况的卷宗调了出来,作了一番打算。宋宗将暗崖庄的馥园打造的极为富丽堂皇,却并非是给他自己住的。 我们的人在这暗崖庄呆了数年,宋宗从不踏足馥园,有贵客来时,他便将馥园作为客房供客人居住,地位低下的客人则住在庄子西边的常春园。于是我便在这两处客园都安排了人手。然后让他们随时做准备。前些日子,暗崖庄的眼线来了信,说宋宗特地将馥园收拾打扫了一遍。我便猜,他是要腾出此处,以便我前来拜访时有居可住。他终究还是将我的身份放在眼中的,没将我驱赶至西边的常春园里居住。也算是畏惧我在外头狠戾残暴的名声。”宁南忧细致解释了一番。 江呈佳才明白宁南忧于馥园完全不怕宋宗监视的缘由。 “原来是这样?”江呈佳点了点头应道。 没过片刻,方才出去的婢女便带着几人准备好了洗漱的铜盆与丝巾走进了屋子里,略微行礼后,便将铜盆与丝巾放在案几上。 她们正准备浸湿丝巾服侍宁南忧与江呈佳洗漱。却瞧见眼前这个玄衣青年挥了挥手制止了她们。只听见前面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道:“都下去,我自己来便可。” 婢女们互相对视一眼,默默不语地放下了手中丝巾,退了出去。 宁南忧拿着丝巾浸湿了水又轻轻挤干,为江呈佳擦拭脸颊,又端了茶碗里盛着的漱水,递给了她。 两人洗漱过后,千珊便趁着时间,从院子外的长廊内,带着一种仆婢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这些仆婢们手中各端着一面食案,每一个案上都盛放着两盘精致的小点心。 点心的模样十分精致,按照各式各样的海棠花之形状所雕琢,看上去极为逼真,散发着一股独特而又浓郁的香气,最吸引人目光的是花朵下的衬饰,用面揉出来的细嫩花垫边缘剪着流苏样的穗子。 江呈佳看着这些五彩斑斓,精致独特的小点心,惊喜道:“这些...不是江南特有的流苏糕么?千珊...你从哪里准备来的?广州这地界怕是没人会做流苏糕?” 千珊笑嘻嘻地望着她道:“这...奴婢可不知道...女君要问问君侯了。” 江呈佳一怔,转头朝宁南忧望去,眸子里闪着星光道:“是你特意安排的?” 宁南忧脸上挂着笑,柔和道:“七日之前,你在庄子里吃那些农家糕点时不是想起了江南的流苏糕么?想得连涎水都留下来了,跟我说,你自从六年前跟随着兄长离开后,便再没有尝过那流苏糕,甚是怀念?” 江呈佳感动道:“所以你便记下了?可是...你怎会做流苏糕呢?江南的流苏糕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流苏楼只一家传承,旁的酒楼做不出这糕中滋味....” 宁南忧并不答她这问题,而是端来一碟子糕点到她面前,温和道:“你先尝尝,味道像不像?” 江呈佳满面笑容,欣喜的接过碟子,拿起一朵托着花垫的金丝海棠,有些不忍心道:“这花的模样也太逼真了些...” 青年偷偷笑道:“莫不是,你不舍得吃了?” 江呈佳露出两颗白如珍珠玉石的贝齿,喜滋滋到:“还甚是不舍得。不过我总是要尝尝你的好意!” 她张嘴要了一口,一股浓厚的香气飘进了她的嗓间,令她仿佛瞬间置于花海之中,有凝神静气之效。金黄的“花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口感让她忆起多年前的场景。 这熟悉的味道,令她瞪大了双眼,看向宁南忧道:“这糕点的味道,与我当年吃过的流苏糕别无一二...二郎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青年见她如此惊喜欢乐,便柔声道:“你可喜欢?” 江呈佳点点头道:“喜欢,当然喜欢。” 宁南忧浅浅笑着,心里满意道:“喜欢便好。”然后也不说旁的话,只是这么笑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四十九章 流苏糕 千珊站在一旁有些急了,催促宁南忧道:“主公怎得不说旁的话了...女君这样喜欢,您不说说这流苏糕怎样得来的吗?” 宁南忧低着头,显然是不太好意思说。 千珊便顺着话继续说道:“女君不知...主公几日以前便让奴婢去集市采购这流苏糕所需的食材了。又因这流苏糕中与旁的糕点完全不同的香软酥甜,细心准备了一味特殊的食引加入其中。” 江呈佳眨眨眼,看了看宁南忧,见他不语,便追问千珊道:“什么特殊的食引?” “流苏糕之所以拥有一股独特的自然香气,正是因为它在制作过程中所用的水,是清晨沾染在花瓣上的露水。露水染了香气与花蜜,再加入面粉中,揉成团,自然的花蜜露水气息便融入了其中,才能做出拥有如此浓郁香气的流苏糕。”千珊循序说道,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流苏糕中还有一味食材的初期酿制十分麻烦,需以花瓣浸于米酿之中,沉淀五日,再用调好的浓稠蜜 汁混合搅拌一日,加以面料,才能形成软糯的花瓣泥浆,再静置一日,才能将米酿中的酒气蒸发,最后拿着这软花泥做流苏花垫,才能剪出如此细密的流苏穗。” 这其中的工序十分繁杂,但宁南忧都一一耐心带着女婢们去做了,正是因为这份心意,让千珊觉得,或许这一世,江呈佳能够比往世快乐些,或许他们二人的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旁的不说...若是这糕点要取初晨时的花瓣露水...光是收集起来就难上加难,更别说收集能做这么多流苏糕的露水了...”江呈佳听千珊的叙述便知宁南忧有多用心的记下了她的喜好,记下了她想念的味道。 她鼻子酸涩起来,难过道:“谢谢你。” 见她用如此感激的目光盯着他看,宁南忧悄悄红了脸,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撇过脸,目光望向千珊,抬着下巴故作冷漠道:“胡说八道,哪里有这么复杂?” 千珊一愣,不说话了。 气氛忽然宁静下来,宁南忧瞥了江呈佳一眼,想看她惊喜落泪的表情,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眼神飘在别处,脸却侧了过来,口吻满不在意道:“莫要太感动,这对我只是小事一桩。” 江呈佳被他这样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逗笑了,嘻嘻道:“好好好,二郎做什么都沉稳有定数,这些自然是小事,左不过是要废好几天的心思才能准备好的食材罢了。” 她略带着调皮打趣道。 于是,面前这个玄衣青年便像孩童般不知如何是好,垂下了眸子,闭上嘴不说话了。 “男君女君快些用膳,奴婢们端着食案可是既馋又饿,实在不行啦!” 千珊在一旁看着,晓得宁南忧羞于表达藏在他心里那份浓郁的情感,便急忙替他解了围。 江呈佳也知千珊此刻圆场的意义,便顺着她的话道:“即是如此,这样多的糕点,我与君侯也吃不完,不如你们几个也都一人拿几块流苏糕一起吃。” 宁南忧生性孤僻,本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又或是做什么哄人高兴的事情,他能够细心至此,对江呈佳这般温柔相待,便已足够说明他有多喜欢她了。 主仆几人热热闹闹地用了早膳,北边的院子里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令来往不断的奴仆们都纷纷好奇起来。 江呈佳仿佛忘却了方才令她不快的事情,待千珊领着仆婢们撤下食案离开北院后,她才渐渐收敛了笑容。 “二郎,你...是如何知晓这流苏糕怎么做的?”她对这一点很是好奇。 流苏糕,究竟如何?天底下只有两个人知晓,只是其中一人早已失去了前世记忆,落难于此,只是个普通凡人。这人便是覆泱。而江呈佳确信,宁南忧化为凡人后,所有神力皆以溃散,绝不可能再记得前世之事,纵然天性使然,令他对这糕点的做法十分熟悉,也绝不会将这糕点的味道做得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况且这一世的覆泱是一个从不碰庖厨之物的人.... 天下晓得做流苏糕的另一人,只剩下覆泱的母亲,禾玉央了。 流苏楼的招牌,便是禾母做起来的。 当年禾母同她一起入了凡间寻找覆泱,为了在偌大的九州广陆上立足,她一手兴建了水阁,而禾母则是在江南一带的水河两岸建起了酒楼,冠以流苏之名。独特的流苏糕以及其中令人捉摸不透的神奇香味,是千百年来吸引客人前往流苏楼的主要源头。 只是后来,禾母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没人知晓她去了哪里。江呈佳曾独自一人来到江南河岸的流苏楼中,想要找寻她的下落,却听闻守楼的金氏一族说,独创流苏糕的楼主早在多年前便已经离开了江南,只留下了流苏楼的地契与流苏糕的制作秘方,请求他们守在这所酒楼中,世代不离。 金氏一家,信守承诺,守着这家老旧的酒楼一年又一年,而酒楼的掌柜也换了一代又一代。不管这九州大陆,是否支离破碎、四处狼烟,又是否一团祥和、天下归一。流苏楼在水阁的保护下,屹立千年不倒。 只是流苏楼的流苏糕,却并非真正流苏糕的味道了。即使金氏一族,传承了那份糕点秘方,却怎么也做不出它独特的味道。或许,糕点中那一点点的细微变化,世人尝不出来。可她却记忆犹新。 她不会记错流苏糕的味道,毕竟那是她与覆泱最独特的回忆了。 “我儿时,记忆里...有一个老媪,曾教我做过流苏糕。母亲也爱吃这糕点,从前为了讨母亲欢心,我经常命人购入这流苏糕的所需之材,然后亲手制作。”宁南忧淡淡说着,不知不觉中,眸子里流出了一丝哀伤,有些自嘲道:“后来,母亲便十分厌恶这糕点。” 江呈佳哑然,晓得自己在不经意间又触碰到了他的伤口。 “你是不是奇怪,为何儿时出现在我身边的老媪会做流苏楼金氏一脉独传的流苏糕?”他突然这么问。 江呈佳僵了一下,点了点头。 宁南忧叹道:“我同样不解。这糕点的味道对我来说记忆犹新。那老媪不知为何消失了之后,我曾有一次偶然经过流苏楼,特地买了那儿的糕点尝了尝。却发现,这味道与我儿时吃过的糕点几乎一模一样。我儿时并不知道...老媪为我做的糕点是流苏糕。尝了这名誉天下的点心后,也觉震惊,还特地向流苏楼的金掌柜打听过。我以为老媪是金氏族人。也曾想要寻到她,好好感谢。可金掌柜却说,他家一脉单传,祖上祖下只有极少的几支脉络而已,族中女子只会雕花,而男子则传承料佐揉面的工艺。绝不可能有我所说的那位既会雕花又会揉面的老媪。 后来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凭着一丝直觉,我认为那老媪同金氏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印象中,我隐隐觉得...老媪做的糕点似乎与流苏楼的糕点并不完全相同。我不记得,那老媪究竟是在哪儿为我做的糕点,我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极其喜爱流苏糕,也很喜欢老媪,可她说她不能一直陪着我。她曾无比认真地教过我如何制作这糕点。并告诉我,如果有哪一日我想起她了,就做一做糕点,尝尝味道,便相当于陪在我身边了。” 这记忆中难得的几分温情,却是来自一个陌生人,因此宁南忧记得十分清晰。 正因这番话,江呈佳心中惊异起来。 难道说,消失的禾玉央,重现人间了? 只是...这许多年来,为何禾母要消失呢? 江呈佳想不通这其中的联系,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低沉下去。 宁南忧见她一动不动垂着头,便觉得奇怪道:“你在想什么?” 江呈佳答道:“没什么。” 青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从她满是愁云的面容上读出些什么,遂慢慢收回了目光道:“时辰不早了,我方才虽同宋宗闹得不愉快,却还是要去准备准备今日下午同他的商议。你且于馥园中好好休憩。” 他认真严肃的叮嘱着。 江呈佳却笑他道:“晓得啦,你怎的同我兄长一样啰嗦?” 宁南忧朝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微微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北厢。 待他离开,江呈佳倚靠在被褥与高枕上,陷入了一轮深思之中。 这一轮沉思不知多久,久到她连千珊的叫唤声都没有听见。 宁南忧离去后,千珊没过多久便从前头的小厅转了回来,绕过几条甬道,重新来了馥园的北边。 她入了雅间厢房里,便瞧见江呈佳正愣愣的坐在床头发着呆。 接连的几声唤,江呈佳都一动不动地坐着,仿若封闭了听觉。 “姑娘!”千珊又尝试着唤了一声。 床头坐着的女子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心神不宁地朝她看来,让千珊刚预备说出的话语梗在了喉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章 小孟婆 “姑娘,你...脸色怎么这样吓人?”见她抬起头,面色惨白,千珊不由担心起来。 江呈佳望向她,不说话,仿佛没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来。 半晌,她皱着眉头问道:“千珊...你曾同我说过,陈舞娘的身世乃至户籍卷宗无论如何都无法查到对不对?” 千珊并不知她作何突然询问起陈舞娘的身世,只是点点头答道:“千机处在建业四处查访过,又曾将曹夫人身边所有仆婢的户籍卷宗都调出来看过...都不曾找到陈舞娘出生时登记的户籍卷宗又或是纳入贱籍后的纸契。” “千珊,我想确认一件事。”江呈佳蹙着眉头道。 千珊怔住道:“姑娘想确认什么?” “你能否去一趟冥界黄泉处,寻孟婆,要她的神书来瞧一瞧?”江呈佳抓住了她的手,期盼着问道。 千珊惊讶道:“姑娘不是不允我动用法术吗?” 江呈佳喃喃道:“我只要确定一件事。千珊,我只需确定一件事。” 见她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千珊深深的担忧起来,追问道:“姑娘想问什么事?” 江呈佳答:“我想知道,陈舞娘入青楼之前的运簿,孟婆的神书上究竟有没有?” 千珊惊愕地问:“姑娘难不成认为...陈舞娘并非凡人?” 江呈佳忽然不做声了。 千珊心里一颤,遂即道:“姑娘略等片刻,奴婢去去便来。” 话音落罢,千珊便从手腕上取下了封印她自身神力与法术的南云都授印镯,纤细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整个馥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万物静止,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一片莹白色的光芒从屋子中闪耀起来。千珊正预备跳入那光芒之中,前往冥界。谁料,江呈佳却抢先她一步,钻入了萦绕成一片雾气的亮光中,消失了身影。 千珊惊叫一声,大呼道:“姑娘!您身上有伤,去不得冥界!” 光芒中,江呈佳早已不知随着她的神力去了哪里。千珊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即刻跳入无尽飘散的云雾之中,连带着最后一点神光从这间雅轩中消失了。 闭眼。 再睁眼。 江呈佳便已经到了冥殿前,这里依旧如同她往日前来时那般阴森可怕,殿门前有着一棵直入冥界云霄的苍天大树,老树在横秋之下,掉光了枯黄没有生气的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空中伸展着,仿佛编织了一张黑色的大网,将原本便浸于昏暗之中的冥殿变得更为阴森恐怖,从殿前向九重天衍生的那一抹明亮的月光,似乎要将天地隔开,把一切吞噬于黑夜中。 江呈佳在殿前瑟瑟发抖,强忍着胆寒之意,朝冥殿通向鬼门关的那条狭长甬道走了过去。大雾弥漫了甬道前方的一切,她硬着头皮,跟随着甬道里飘荡的鬼魂,从鬼门踏过了一条散发着腥臭血气的小河,踏上了这条名为黄泉的路,这条崎岖难行的小路两侧盛开着鲜红妖艳的彼岸花。路的尽头才是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奈何桥 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最下层乃为玄黑色,愈下层愈加凶险无比。江呈佳小心翼翼地从忘川河畔,踏上了奈何桥,沿着桥边,她瞧见了盈盈绿水中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他们不断地朝奈何桥上缓慢行走的鬼魂生出魔爪,企图将处在最边缘的生魂扯下忘川之河,吞噬它的记忆,搅碎它的七魂六魄,让它变成同样的孤魂野鬼。奈何桥,不是很窄,却也并不宽,画着三条狭长的小路。 若凡人,生时行善事,便行奈何桥的最中间小路,行恶的人就靠着奈何桥的两侧小路行走,总有恶魂被忘川河中的厉鬼拉下桥,在一瞬间吞噬,灰飞烟灭。 江呈佳不知在忘川河边亲眼瞧着覆泱走了多少次奈何桥,也不知多少次见他站在桥的边缘,险些被厉鬼拉入忘川吞噬的场景,每一次都令她心惊胆战,担惊受怕。 过了奈何桥,在忘川的另一头有一个土台,名为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亭子名为孟婆亭。 小孟婆便在哪里抄录凡人名册,点化前尘,为前来投生的鬼魂递上一碗孟婆汤,并召唤天命,在神书上记下鬼魂下一世的命数。 江呈佳混在鬼魂中,憋着生人之气,小心翼翼地抵达了孟婆亭。孟婆身穿粗布麻衣,黄发垂髫、面色红润、细皮嫩肉,是个实打实的小仙娥。并非凡人所述,是个满头苍发的老妪。 小孟婆替往来的鬼魂盛起一碗孟婆汤,千叮咛万嘱咐,看着鬼魂喝下,才放心让它们前往轮回道投生。偶尔听见喝了汤的鬼魂抱怨一句:“这年头,连孟婆汤都越来越难喝了。”便暴跳如雷的将它揪回望乡台,再让它饮一碗汤,忘尽三世之缘。 江呈佳叹了口气。人间千变万化,可神界却千年难变。 她慢慢跟着游荡的鬼魂来到了孟婆的长席案几前。只见孟婆头也不抬的将一碗孟婆汤递了上来,冷冰冰道:“喝了它。” 江呈佳轻轻唤了一声:“小孟。” 小孟婆听见熟悉的叫唤声,手背脑门立即起了一层疙瘩,她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望去,瞧清楚来人是谁,立即装作头痛眩晕的模样道:“今日召唤天命就到这里了。你们都回去,明日再来登记造册,饮忘忧,入轮回。” 后头的鬼魂哀鸿一片,嚷嚷着吵闹着往孟婆亭挤过来。 小孟婆眼睛一瞪,眉毛一横,嗓音一粗,恶狠狠道:“谁在往前挤,就去忘川河与恶鬼们待着!” 一声怒吼令拥攘的奈何桥上瞬间安定了下来,片刻后,奈何桥上的鬼魂们渐渐散去,重新回到了黄泉路。 小孟婆朝江呈佳看了一眼,嬉皮笑脸道:“今日的孟婆亭关门了,客官下次再来。” 说完,她便满世界的窜行,一刻不停地逃出了望乡台。 江呈佳眨了眨眼,淡定地拿起孟婆亭中央,案台上天命笔,蘸了蘸墨水就要往旁边放置的汤盅里搅拌。 小孟婆尖叫着奔了回来,一把夺过天命笔,大声吼道:“江梦萝你胆敢再毁我一锅忘忧汤!我和你拼命!” 江呈佳挑挑眉道:“除非你不逃。” 小孟婆哼哧一声道:“我干嘛听你的?天命笔在我手中,我看你还能拿什么毁我的汤!” 江呈佳勾勾唇,袖子里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紧紧握住的拳头反过来,向上展开,一堆枯黄的树叶正躺在她手心里,一动不动。 小孟婆大惊失色道:“江梦萝你别乱来!” 江呈佳淡淡道:“要我不乱来也可以。” 小孟婆愁眉苦脸地求饶道:“你又要我查什么?你说就是了,不要对我的汤动手动脚好吗?” 江呈佳嗯了一声,理所当然道:“你帮我查了,我就不动手动脚了。” 小孟婆一挥袖,手里多出一卷闪着金光的竹册,那是孟婆的神书,埋怨道:“说,你要查什么?” 江呈佳这才将悬空在汤盅之上的手臂收回了袖中,皱着眉头道:“我想知道一个死于建业的鬼魂如今在何处?” 小孟婆挥舞着天命笔,寻到了建业的卷宗,头也不抬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陈舞娘。” 小孟婆一僵,抬头望过去,重复问道:“你说叫什么?” 江呈佳见她奇怪的反应,便蹙着眉头再说了一遍:“陈舞娘。” 小孟婆深呼一口气,有些慌张起来。 江呈佳一眼看破她的古怪,逼问道:“你的神书上,是否没有这个鬼魂投生的记载?” 小孟婆干笑道:“怎么会...?我立即找一找。”她立马低下头,几乎将脸埋在了书里,找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见她如此,江呈佳心中已有了猜测,便问道:“我的千机处怎么也查询不到陈舞娘于凡间的户籍卷宗,也寻不到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我只想问你,是否神书上也并无陈舞娘的出生所在,更没有她在入青楼之前的运簿记载?” 小孟婆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不是的...陈舞娘,陈舞娘...卖入青楼之前的运簿,被我无意间弄丢了,我...没办法补回来,因此陈舞娘的神书运簿只能是残卷。这是我的失误...我一直没敢同任何人说起。” 江呈佳倒吸了一口气,盯着她的眸子,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不对。你并非将陈舞娘的前半卷运簿弄丢了,而是施了法术,在神书中强加了此人的魂魄与命数,因天命不允,所以陈舞娘便少了半卷运簿,对不对?” 孟婆脸色更加古怪难看了。 江呈佳颤抖道:“陈舞娘...她并非凡人是不是?” 孟婆胡乱遮掩道:“你在胡说什么?若陈舞娘并非凡人,怎会在死之后,还能保留凡人的尸身?倘若真如你所说,陈舞娘的魂魄是我强加在神书中的,她的命数也是我所创,那么陈舞娘在凡世之中一旦丧命,她的肉身便会同她的魂魄一样魂飞破散,怎么可能还保留肉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一章 真相 江呈佳抬眼,定定看向她,一字一句道:“若她是某位上神的影子呢?” 孟婆被她这话卡住,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解释,便沉默下去。 若是影子...一切便说得通了。影子化身凡人,入了黄泉,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生死卷上也就有了痕迹,所以即使神书上只有半卷运簿,死后依然还能留有凡人的尸身。 “小孟,告诉我,陈舞娘究竟是谁的影子?”江呈佳已经从孟婆的反应中确定了她自己的猜测。 孟婆片刻沉默,垂下眸子反问道:“单凭你的千机处没有查到陈舞娘卷宗这一点...你便断定陈舞娘不是凡人吗?倘若是你的千机处办事不利...才没有查到的呢?” 江呈佳深呼一口气,答道:“的确,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就在方才,昭远同我说,他儿时曾遇见一个老媪,教过他如何做流苏糕,我才觉得不对劲。” “宁昭远命数中出现的老媪,能有什么不对劲?”孟婆试图掩盖什么,眼神躲躲闪闪道。 江呈佳又道:“若是寻常老媪也就罢了,可这老媪却会做流苏糕。小孟,你知道的,这世上会做流苏糕的,只有覆泱与南疆苗国圣女禾玉央。” 孟婆仍然不肯说实话,反驳道:“你怎知南疆圣女未曾将这流苏糕教给旁人呢?” “南疆圣女所做流苏糕有着一股独特的香味。”江呈佳继续道,“旁人做不出那股味道。” 孟婆道:“好,就算那老媪如你所说,或许是南疆苗国圣女禾玉央所化,但...这与陈舞娘又有什么干系?” 江呈佳低着眸子,苦涩道:“若我未曾想到一桩事,也看不出老媪与陈舞娘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孟婆一愣道:“什么意思?你想起了什么事?” 江呈佳一双澄亮的眸子望着她道:“元初十年,陈舞娘抱着还是孩童的宁南忧一路寻到会稽水楼,求我救他一命。当时我并不知我所救的人正是覆泱这一世投身降世的凡人。再后来,我得知当年所救婴孩正是宁南忧时,便命拂风密切保护陈舞娘,以报她之大恩。拂风所录关于陈舞娘的卷册里,曾提过,她身侧一直跟随着一名与她同样来历不明的老媪。当时我并未在意此事,也觉得只是凡人老媪,并无异常之处。 然则,就在刚刚,我才记起,宁南忧五岁那一年,曾跟着曹秀前往建业。在那里,曹秀与陈舞娘相聚,那名一直跟随在陈舞娘身边的老媪,便奉曹夫人之命,看顾年纪尚小的宁南忧。这便与宁南忧同我所说的相似。他说,他儿时曾遇见过一名老媪,是这名老媪教他流苏糕的做法。 千机处,有关于宁南忧的卷册,都是我亲手整理并归录记载的。宁南忧在十岁之前曾遇过什么人,遭遇过什么事,我都知晓。我虽听你所说,遵从天命,未曾动过他十岁之前的凡人运气,却难熬过没有他的日子。即使不能与他相见,能听到他的消息,对我来说也是足够了。 他这一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对他好的,他都记下了,我也记下了。那些卷宗内,唯一与他所述老媪相像的,便只有陈舞娘身边那位。 九重天的上神,若将自己的影子做成凡胎投身于凡间。那么影子的元神也许跟着影子一同入凡间,化作肉胎凡人形影不离,才能使影子的运簿按照正常的轨迹行走。若元神离去,影子的凡人寿命便会立即削减。元神若永不归位,影子不出一年便会死于非命。 陈舞娘便是如此。拂风录入卷册时,曾同我说过,从前一直跟在陈舞娘身侧的那名老媪,不知何时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没过一年,陈舞娘便于建业饮刀自尽,死于非命。如此相像的轨迹,难道不能证明陈舞娘便是那老媪所化的影子,而那老媪便是消失了一千四百多年的南疆苗国圣女禾玉央?” 江呈佳思绪转的快,说出的话,条理十分清晰,让孟婆无可反驳。 “你有证据吗?你能证明,陈舞娘身侧的老媪便是宁南忧儿时遇见的老媪?即便宁南忧儿时遇见的老媪是禾夫人所化,也并不代表那老媪便是陈舞娘身侧的老媪啊?”孟婆还试图遮掩。 江呈佳却无奈道:“小孟,若是往常,我说的不对,你根本懒得反驳,从不会入今日这般...若她不是,你何必这样费尽心思的打消我的疑虑?” 孟婆终于无话可说,辩无可辩。 “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禾夫人要取自己的影子投身凡间?”江呈佳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小孟,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一千四百多年前,禾夫人为何突然消失?这与如今她将影子化作凡身之事有着什么关联?” 孟婆不说话,继续沉默。 江呈佳又问:“小孟,自我耗费寿命从云耕姑姑那里得知了覆泱今生的劫难...便总觉得心神不宁...禾夫人又费这么大周折,用影子来守护覆泱,这让我惶恐不安。上神使用影子化身凡人,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触碰的禁忌...禾夫人这样做...难道是覆泱的命格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一连串的询问让孟婆不知如何作答。她更不知如何面对江呈佳,只觉心中一股沉闷。 她立于孟婆亭,长叹一声,缓缓行至望乡台的另一侧,眺望着莹绿色的忘川河,然后伸出手,指向了那汹涌澎湃的河水道:“要不要同我...前往忘川河的尽头,去见一见花壶爷爷?” 江呈佳一怔,眼底浮现出一丝诧异,尔后点了点头道:“好。” 孟婆低着头,脚步朝连着望乡台的奈何桥走去。江呈佳便跟在后头,两人从奈何桥头飞去了忘川河畔,一路向前走去。 低沉而又忧伤的氛围在二人之间弥漫。 江呈佳心中的疑惑更加重了,不知小孟婆究竟何意,也不知花壶与此事有何关联。 忘川河的尽头,与鬼门关相连。 无数灵魂从鬼门关入,到了忘川河的尽头,为了将护送他们前往黄泉路,这里有着一位摆渡人。 上万年来,他行驶着一只小船,载着来往匆匆的鬼魂,看尽三千世界无数生灵的一生。一日复一日,不知送走了多少人神仙魔的灵魂。 摆渡人,名为花壶。 冥界称他花壶爷爷。他是这里资格最老的鬼差,也是将小孟婆一手带大的亲爷爷。 很快,江呈佳与小孟婆便来到了忘川的尽头。 花壶正于忘川泉眼中央,摆着船桨,努力从漩涡中往外驱赶船只。 忘川的尽头是黄泉路的黄泉。 黄泉是世上最为纯净的神水,是上古之神为了洗涤恶魂之戾气所造的一方泉眼。 黄泉水坠入千丈之下的忘川,洗净忘川河中无法投胎转世的恶魂之怨气,并镇压着忘川河底无数的妖魔。 花壶费劲儿的从忘川河的尽头驱船回到了河畔。转身便瞧见孟婆站在那里,正静静的望着他。 “小孟?”花壶爷爷唤了一声,一身粗布麻衣湿了一半,噔噔噔朝她奔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孟婆默不作声的让开脚步,将站在她身后的江呈佳拉到了前面。 花壶看见封了神力化作凡人的江呈佳出现在忘川尽头,便吃惊道:“小阿萝?你为何在这里?你怎么能到这里来?” 江呈佳不知小孟婆究竟何意,皱着眉头道:“花壶爷爷,阿萝是来询问小孟一些事情...事情问完了,阿萝便立即离开,应该不会有事的...” 花壶严肃地板起了脸呵斥道:“胡闹!什么叫做没事的?从前你来黄泉,好歹身边还有千珊用仙气为你护法,这才护着你相安无事。可你现在封了神力,怎么说也只是个凡人肉身,来冥界这样阴气深重的地方,你的阳寿会因违背天命而削减的。快快快!快回去!” 花壶抬起袖子,合起掌,便预备施法将江呈佳传送回去。 小孟婆却在此时挡在了江呈佳面前,拉住了花壶的衣袖央求道:“爷爷,你别赶她走了。她这次不能问清楚,下次还会再来...” 花壶愣住,疑惑道:“她要问什么?” 小孟婆叹气道:“还能问什么?” 花壶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追问道:“她知道了什么?” 小孟婆无奈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事情已被她大致猜出来了...” 花壶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明明隐藏的很好,怎会被看出来?” 小孟婆拉着花壶的衣袖再央求道:“爷爷,你就告诉她。如此瞒着,对她来说并非好事。你不是不知道她,只要有关于覆泱,她拼了命,也要弄清楚的。” 江呈佳听这爷孙两人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发起了凉意。 果然,禾夫人以影子化身凡人之事确实与覆泱的命格有关系。 花壶盯着江呈佳瞧了一会儿,便面露难色叹道:“我晓得...你聪慧,这事迟早瞒不过你,可没想到你来得这样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二章 因缘际会 江呈佳心中急切,袖中的双手早已握紧,整个人十分紧张。 “花壶爷爷...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壶重重地叹息一声,然后转过身,仰着面,双目朝千丈之高的黄泉之眼看了过去。 “天命难违。”他轻轻说了这四个字。 然后转过身,与江呈佳对视,面色肃穆道:“阿萝。你要知道,与天命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 江呈佳握着拳,垂下眸低声道:“我知道。” 花壶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悲伤彷徨,心下不忍道:“罢了罢了...小孟说得对。若不将此事告诉你,只怕将来...你会埋怨我们。倔脾气的丫头,和你娘一样,不撞南墙,是永远不知回头的。” 江呈佳听此,立即抬眸看向他,眼中现出一丝期盼。 花壶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事情还要从一千四百年前说起。你可记得...一千四百年前,覆泱所幻化的凡人宋孤越为了救你,曾失手将一名女子刺死的事。” 江呈佳点点头道:“我记得。” 花壶继续往下说道:“按照神书中,那名女子的运簿所记载。她本应该寿终正寝。却因你的缘由,被覆泱破坏了命格,运簿也消失了半卷。本来,按照常理,你若没有擅动覆泱化作凡人后十岁以内的气运,他的运簿以及他身边所有人的运簿便都不会被影响。但...偏偏是那一世。天妃若映却偷偷溜下凡间,擅动了覆泱十岁之前的气运,他的天命书也因此而改变。 覆泱的天命书发生了不可预计的变化,他身边的凡人,气运以及命簿都发生了改变。本来,我应该早些发现此事,告诉你莫要再设计与覆泱所化的凡人宋孤越重逢,进入他的命簿。但因果轮转总是这样凑巧,让人防不胜防。 当我发现天妃若映擅自动了宋孤越十岁以前的气运后,便马不停蹄的前往凡间寻你。可那时...你已经按照你的计划与宋孤越重逢。一切已来不及了。正因此,后来覆泱因你彻底改变了一个凡人的命簿,受到了天命的惩治。 天命将那名本应有圆满结局的凡人女子丢了三魂一魄之事算在了覆泱的头上,为他引去了灾祸。自此以后,覆泱身侧总会出现一名,活不过三十五岁的女子。或许你并不曾发现这一点。但这名女子不论因何缘由,总会被天命牵引,让未满十岁的覆泱与你相见,在每一世的轮回中不断破坏他的凡人气运,消耗他还存于世间的神识。 陈舞娘,便是那女子这一世的转世轮回。” 说到这里,花壶停顿了一下,朝江呈佳看了过去。 此刻,江呈佳的面色惨败难看,因花壶所述一切而浑身发凉。 “所以...你们从前同我说的都是假话么?”她颤抖道。 花壶又顿了一下,最后无奈的点点头道:“不错。是假话。” 江呈佳只觉晴天霹雳,死死将唇咬住,不敢置信。 自覆泱被天帝怅尧设下诅咒贬入凡间起,江呈佳听从小孟婆的劝告, 不与天命相抗,从不触碰覆泱十岁之前的气运。凡人十岁之前的气运是连孟婆神书都无法预判的轨迹。十岁之前,若凡人能按照运簿所载的人生正常走下去,那么十岁之后,凡人的运簿轨迹只要大致与天命相同,便不会被天命所控。若是想从其中找寻契机改变天命结局也完全有可能。这便是江呈佳一直以来,对改变覆泱天命抱着的唯一期望。 她从不在覆泱满十岁前与他重逢相见,正是为了遵循天命定下的这一铁律。 然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呈佳发现,覆泱身边总能出现一个女人,在各种巧合之下,将未满十岁的他带到她的面前,让他们二人相见。可依照孟婆所说,身为上神的她哪怕是与未满十岁的覆泱见上一面,也能改变覆泱的气运。 因此,江呈佳曾一度陷入惶恐与不安之中。 后来,花壶同她说,只要不是她主动与未满十岁的覆泱相见,便算不上破坏了覆泱的凡人气运,又让云耕姑姑同她解释了这其中原委,她才真正放下一颗心。 这许多年,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奇妙的巧合。因此,即便这一世,陈舞娘带着还是婴孩的宁南忧前来水楼求医,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她相信孟婆与花壶所说,更相信云耕不会同她说假话,可如今,花壶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们为了圆谎,为了瞒着她而乱编的谎言。如此的惊天霹雷,将她心中的希望烧的什么也不剩了。 若真如此,她便犯了天命大忌.... 难怪四百年前,兄长会带着穷桑女帝的密令,封神力化为凡躯,入这大魏朝间,参与人间政事。 难怪已经沦为凡人的覆泱,还能以其神籍气运破坏凡间气运势图.... 原来一切皆因她造成? 江呈佳腿下一软,跌坐了下来。 花壶急忙弯腰去扶,孟婆却拉住了他。 花壶皱了皱眉头,与孟婆对视一眼,长叹了口气。 “你...莫要自责。此事说起来,怪不得你。只怪当年的若映天妃下凡擅动了覆泱的气运,又怪我与小孟...没能及时察觉告知于你。后来...又一错再错,联合云耕一同瞒着你,这才让覆泱的气运偏行的愈加严重。”花壶面色愁然,瞧着江呈佳这般失魂落魄,心下亦不是滋味。 “那...禾夫人...禾夫人?”江呈佳眸中泛着泪光,因情绪逐渐崩溃而难以继续再将话说下去。她含着泪光向花壶看去,似乎想从花壶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带着些期盼,希望方才花壶所说的那一切才是真正的假话。 只是,花壶难掩心中愧疚自责之意,再不忍心瞒着她,无奈叹道:“那女子气运被覆泱破坏,自然是没有完整的七魂六魄前来黄泉投胎。当初她连鬼门关都无法通过,更无法从我这里摆渡至黄泉路前往忘川。天命便将她幻化成了没有本躯独生的影子,同你的神运系在了一起。” “我的神运?”江呈佳喃喃重复着四个字,不敢往下细想。 “是,天命认为此事同你脱不了干系,便将令一半的罪责算在了你的头上。自那以后,那名女子便成了你的一枚影子。若不能将她同你分开,你最后终将耗尽寿命,羽化西去。” 花壶说到这里,江呈佳已经全部明白。 她懂了为什么禾夫人在一千四百年会突然消失。于是垂眸惨笑道:“所以,禾夫人离开的缘由,是因为我,是么?为了救我这不值一提的性命,她才会来寻您与小孟,让您与小孟想了办法,将那女子所化的影子同她的神运绑在了一起...?” 她已完全猜到真相,花壶不遮掩,不说话,算是默认。 难怪,每一世,她都有所察觉,总有一种禾夫人就在她与覆泱身侧看顾的感觉。 她曾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却没想到,禾夫人为了护着她与覆泱,竟不惜折损自己的性命。 “禾夫人...如今在何处?”江呈佳闭上眼,滚烫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顺着她的脸颊淌入了她的唇间,咸涩难忍。 “她受了重伤,被覆泱的父亲白止星君带回了九重天将养。她以她的神身为利器,让陈舞娘离开了人间。暂时解除了你与覆泱之间的危机。”花壶晓得如今只能如实交代,便什么都不再隐瞒。 江呈佳脸色惨白,轻声道了一句:“还请花壶上神常代我去探望禾夫人,梦萝谢花壶上神大恩。”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尔后双膝跪地朝花壶大行一礼。 花壶略有些慌张,急忙将她扶起来道:“你是九重天之上身份尊贵的妙铛上神,可不能这样跪我。” 江呈佳被他搀扶着站了起来,浑身上下绵软无力,整个便如一张薄绢般,仿佛风一吹便能飘走。 “阿萝,你千万莫要自责。禾夫人...为母则刚,为了她的孩子,她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就算此事同你没有关系,是覆泱一人遭了难,禾夫人还是会选择替你二人承担,这便是母亲。”花壶苦口婆心的安慰着。 江呈佳勉强笑了笑,意图告诉花壶她没事。 然而,这似哭般的笑,却将她心底所有的难过、自责、心酸全都凝在了一起表露了出来。 “阿萝。八百年前,我便有意告诉你此事。只是那时,禾夫人苦苦央求,让我和花壶爷爷守住这个秘密...”小孟婆心有不忍,上前抓住了江呈佳冰凉发抖的双手轻轻道:“虽然...这些年你不晓得真相,但好歹,禾夫人一番辛苦也有了成果。虽然覆泱的气运被天命篡改...可陈舞娘逝世后,我发现神书之上,关于覆泱的运簿记载稍稍变动了一点。他的后半卷运簿已随着你的出现而改变,这何尝不是一种转好的迹象?说不定,你这一世能够成功扭转覆泱的天命,将他身上的诅咒解除,带他回九重天,过你们从前的日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三章 奈何情深 江梦萝的眼眶通红,鼻子酸疼的厉害,整个人孤单又无助,睁着眼一转不转的盯着孟婆看,哽咽道:“还有可能吗?” “有...有可能。”孟婆将她抱入怀中,温柔的安抚道:“有可能的,阿萝。你看,覆泱如今的运簿...抹去了天命从前为他定下的结局...正在逐一改变不是吗?他为了你,已经生出了远离红尘是非的心思...你要相信你自己,一定可以将他重新带回九重天。禾夫人与白止星君还在天宫等着你们归去,一家团圆呢。” 小孟婆说着说着,也开始哽咽起来。 这数年来,她是看着江呈佳如何一步步熬过来的。 她是这天地之间掌管凡人生死的神官,本因看惯这世间的生死离别,不为这虚伪浮华的感情所动。 然,纵然孟婆的心再如磐石般,也不得不为江呈佳对覆泱的痴情所感动。她与江呈佳从儿时一起相伴长大,到如今也不知是第几万个年头,彼此之间的情谊坚固深厚。作为好友,她自然是希望江呈佳能与覆泱长相厮守,濡沫白头。 江呈佳伏在小孟婆的肩膀上,失声哭着,像个孩子般彷徨无措。 这世上,因缘际会太多。 这世上,巧合与意外也太多。 江呈佳难过的,小孟婆在那些凡人的运簿上看惯了,可如今却也被她这无声地哭泣催得泪如泉涌。 最后,她抵不住心中对江呈佳的怜悯与心疼,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莲花状,晶莹剔透,似如水珠般散发着润泽的舍利子,交到了江呈佳手中。 “阿萝。”小孟婆低着头,看着这枚舍利子,几度哽咽道:“这是...我娘的遗物。是她仙逝时的泪珠所化...你晓得的,孟婆的眼泪...是忘忧汤的一位关键食引。我娘...她是天地之间第一位幻化成鬼差的神仙,她的泪珠有着上古诸神赐予的神力,寓意着纯洁、向阳之意。因此她的眼泪...能助覆泱净化他心中戾气,引导他放下心中执念。只要天帝怅尧在他身上所注下的诅咒之戾气逐渐褪去...诅咒也能随着覆泱天命的转变而解除。你让覆泱将此物带上...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了。” 江呈佳双目失神,盯着手掌中央这枚如莲般盛开的舍利子,闭上眼落下了一滴泪。 泪水,恰好润如了晶莹剔透的舍利子中,逐渐被它所吞噬。 而这一异象,在场三人都未曾发现。 江呈佳忍住心中悲痛,握紧了那枚舍利子,擦干了眼角的泪珠,再次与孟婆相拥,在她耳畔喃喃道了一句:“谢谢你,小孟。我一定不会辜负禾夫人的期望,也不会辜负你的一番好意。无论天命如何阻拦,我一定要将覆泱带回来。” 孟婆轻柔的拍着她的背脊,动容道:“好。我等着你,将白禾神君带到我面前,等你...重回九重天。” 江呈佳闭着眼,与她相拥良久,最后终于松下一口气,放开了孟婆。 她朝着另一边静静看着她们的花壶看去,遂欠了欠身行了礼道:“今日之事...多谢花壶爷爷倾囊告知,江梦萝感激不尽。” “本来便是我该告诉你的。”花壶摆了摆手,浅叹一声道:“是我的错,才导致你如今这样痛苦。” 江呈佳平息了情绪,此刻已镇静了不少,但鼻腔中仍旧带着浅浅的哭音,她忍痛道:“花壶爷爷何错之有,错的是我...未能早些发现这其中的不对,一味的用假象欺骗自己,不肯多思多想。” 花壶爷爷不再劝,略点了点头道:“你知晓了真相,如今也该离开冥界。莫要在这里继续逗留。你来时到现在怕是也些许时候。凡间不比冥界。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眼下恐怕凡界已经过了四五天了。若再不回去,赫然发现你失踪的覆泱该怎样着急...你想过吗?” 江呈佳遂颔首,又欠身行礼道:“劳烦花壶爷爷将我送回凡间。” 花壶低低嗯了一声,即刻挥动长袖,在空中幻化出一道白光,供江呈佳穿行至凡世。 在她一脚踏入光芒的那瞬间,花壶轻声交代了一句:“江梦萝,记住。莫要太过执着,否则你不但保不住覆泱,便连你身侧之人也会保不住。” 此刻,江呈佳已入了花壶的术法光芒之中,远离了冥界,在这个充斥着刺眼光芒的空间里,她能听到花壶遥远而不可及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觉眼中被吹入了一层细沙,惹得她双眸刺痛,在回过神时,已然站在了暗崖庄外。 江呈佳还没有回过神,便听见身后一声激动的呼唤。 “姑娘!姑娘!” 那是千珊的声音。 江呈佳立即转身循声望去,千珊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暗崖山庄外,此刻正惊喜若狂的向她奔来。 只是片刻未见,千珊似乎疲惫苍老了一圈,眼圈下的乌青有些骇人。 她一把抱住了江呈佳,哭着道:“姑娘...您吓死奴婢了...姑娘,奴婢差点以为见不着您了。” 江呈佳的双手僵在空中,难掩伤意,但却强装着无妨,低沉道:“我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我去了冥界...您怎会寻不到我呢?” 千珊情绪有些失控,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边说边哭道:“姑娘...奴婢晓得你奔去了冥界,可奴婢施了法术一路跟上去,却被拒于冥殿之外,不允通行。奴婢被看守大殿的鬼差赶回了凡界,一直在庄子里等着您回来...您消失了整整五日,奴婢一宿一宿的不敢合眼。好在,现下终于等到了您。” 江呈佳轻轻拍着千珊的背,愧疚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让你担忧了。千珊,对不起。” 她觉得歉疚,却并不后悔自己单独前往冥界。 若是千珊代她前去冥界寻孟婆与花壶...只怕这丫头会为了不让她自责担忧,选择将真相隐瞒。 “对了...你怎得在暗崖庄外?君侯呢?”江呈佳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觉得奇怪,同千珊两人分开后,便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觉得这暗崖庄如一片墓地般死寂,没有一点点声响。 千珊一怔,擦干眼角泪水,望着暗崖庄里头黑漆漆的一片景象,不知如何同江呈佳开口说起。 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江呈佳心中升起浓眷的不安之意。 她小心翼翼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君侯呢?君侯在哪里?” 千珊皱着眉头,正犹疑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声:“阿萝!”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庄口前立着一名身着玄衣,头戴冠玉,脚蹬紫金靴的青年。 他此刻如方才千珊第一眼瞧见江呈佳一样,惊诧、欣喜、后怕、难过一拥而上,心中五味陈杂。 这个青年却并不像千珊那样激动万分的奔至江呈佳面前,而是一步步缓慢且踏着沉重的脚步朝她走来。 再近了一些,江呈佳终于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双黑眸有些惊慌的盯着这个青年。 青年终于走到了她面前,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那双深邃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牢牢的盯住江呈佳,从不敢置信到彷徨不安,从失意到重燃希望。她从他的眸子读出了深切的担忧与难过,还有一丝暴戾。 她竟被他的眼神赫然惊住,浑身上下爬上一层凉意。 “你去哪了?”这个青年压低嗓音,忍着一股十分明显的怒意。 江呈佳被他身上那股寒冷且阴森的气场吓住,怔在原地支支吾吾吐出一个字:“我...” “告诉我,这五天,你去哪了?”青年盯着她,一字一句的吐出话来。 此刻,凡界正是傍晚时分,天际一抹残阳的鲜红照耀在两人身上。 仅仅五日,江呈佳不仅瞧见了千珊眼底的淤青与疲惫,更从宁南忧这张俊美之容上读出了他的焦急不堪以及他的疲倦恐慌。 他的第二句话,放缓了些戾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江呈佳不知如何开口向他解释自己为何消失了五天。 她握着拳,强压着心中的慌张,没有什么底气地解释道:“我...我去为你...” 江呈佳还未说出完整的话来。 宁南忧却抢先她一步,低沉着嗓音,压制着内心那股燥怒之意道:“你是不是,去向你的兄长通风报信了?” 江呈佳瞬间愣在那里,瞪着双眼痴痴愣愣道:“你...怎会这样想我?” “那她呢!”宁南忧依旧忍着,语气却加重了,伸出手,指向千珊,冷冷道:“你可以同我解释一下,为何她....会前往广信吗?” 江呈佳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已因宁南忧浑身上下散发的阴冷森寒之意惶恐惊慌,不知所措。 她转眼朝千珊望去,没有什么底气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去广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四章 无法解释的误会 就在此时,宁南忧突然失控,伸出双手死死捏住江呈佳的双肩咆哮道:“江呈佳!你装的真好!都这样了!你竟然还在我面前做戏?” 江呈佳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魂飞魄散,脸色苍白的如白布般,一双红了眼眶的眸子,水润润的盯着他,动了动唇,欲说些什么,话语却像是滚水卡在喉中般,令她煎熬难忍,却无法吐露出来。 “这副柔弱样,你如今到底装给谁看?!”宁南忧似乎有些崩溃,他看不得江呈佳这样无辜,柔弱的样子,看得他心中如撕裂般的疼痛,叫他屏住呼吸也不能抑制心中悲愤失望之痛。 江呈佳立即屏住了心中因恐惧而起的酸涩苦痛之意,一汪泪水含在眼眶中,不敢落下,更没办法让它倒流回眼中。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仅仅因为我没有将全部实情告诉你吗?”青年嘶吼着,一双因彻夜未眠而红透了的双眼,此刻也渐渐积聚了一些雾气。 “我...你在说什么?”江呈佳被他声声嘶吼弄得发懵,可偏偏不敢掉眼泪,只能逼着自己镇静下来。 “你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宁南忧忽然觉得可笑,竟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心如刀绞,握在江呈佳双肩上的手更用了几份力悲痛欲绝吼道:“江梦萝!我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原来....你不过为了替你兄长遮掩...你要联合你兄长一同将我除去是也不是!” 江呈佳面色发白,被他这样的怒吼声惹得浑身发抖难以平定,她看着宁南忧逐渐失控的情绪,难过道:“我作甚要除去你?你是...你是我的夫君啊?” “夫君?”宁南忧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仰天笑了起来,半晌歇下来,目光如寒刀利剑似的盯着她道:“好一个夫君....你真的将我当成了夫君吗?为了你兄长的前程,你...宁愿将我置于死地...江梦萝!终是我看错了你!” 江呈佳见他愈加失望悲痛,心中仿佛对她消失的这五日中...暗崖庄里发生了什么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你这样想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是极致压住心下悲凉而表露出来的颤抖。 宁南忧猛地放开了她,朝后退了两步,眼中含着泪光道:“事已至此,你...还要我怎么想你?我知晓,我这个人,便不配得到旁人的喜欢,也不配得到旁人的真心。我身边...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背叛于我...难道我便是活该吗?我活该拥有这么多难堪的记忆,活该背负这么多吗?” 江呈佳瞧着他失意难过,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心下一阵裂痛难忍。 她就要忍不住上前解释,可心底那点唯一的倔强却让她停住了脚步,再难向前靠近。 她没有解释,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她甚至都不知道暗崖庄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前这个青年,闭上眼,落下两行眼泪,揪着心道:“江梦萝,你可知...要我付出真心,多么不易?你怎可随意...践踏我的真心。” 一股莫大的锥心之痛从江呈佳心口蔓延,使得她惊惧。 两人对立而战。 不知沉寂了多久。宁南忧突然低声道:“你消失了五日,我的心便悬在刀锋上整整五日。可笑我被你这般欺骗,还忧心你的安危。如今你回来了,我...也懒得再问了。往后,你我二人还是各过各的。” 他似乎很疲惫,整个人情绪低落下去,跌跌撞撞地转身,一步步慢慢挪回了暗崖庄。 在他离开后,江呈佳几乎站不住脚跟,若没有千珊在后头扶着,她险些摔在地上。 她忽觉得腹腔中有一股强烈的恶心呕吐之感反转上来,令她捂着胸口,紧紧拽着千珊的双臂,俯身呕吐起来。 千珊慌忙道:“姑娘...您没事?” 江呈佳失魂落魄的靠在千珊身边,笑着哭道:“我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似乎我做什么,总会伤害到他。千珊...我真的很无用。” 千珊听着这话,难忍心痛之意道:“姑娘...你大可不必这样说自己?” 江呈佳抬起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忍着心酸,克制着自己询问道:“这五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君侯突然如此?” 千珊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面露难色与迟疑。 江呈佳轻声道:“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放下防备之心。如今...消失了几日,他便突然转变了态度。你若不告诉我...难道让我一个人去胡乱猜测吗?” 千珊叹道:“奴婢没办法前往冥界寻您,便想着您怕是过不了几天便会返回,于是返回庄中一心等待。可...您离开的当夜,暗崖庄不知从何处涌来一批来路不明的死士,冲着宋宗一家去,将整个暗崖庄团团包围,甚至连君侯也岌岌可危...奴婢心中着急,便擅自前往离此处最近的广信,召集水阁之人前来相救。怎料,跟我前来的水阁之人,竟然朝着君侯一行人痛下杀手,又决心将宋宗一家上下老小全部擒获带离...君侯...以为是您要替公子抢了他手中关于宋宗的证据,并以宋宗妻儿老小相胁,逼迫他认罪,好为公子挣得一份除去宋宗这个心腹大患的无上荣光,让他在大魏前程更似花团锦簇一般...顺畅无阻。” 江呈佳皱着眉头,神色更为凝重起来,死咬着唇,沉默了片刻道。 “君侯...对于宋宗一事,的确有事瞒着我,我虽暂时还没有猜到全部因果,但大致晓得...他手上一定有着捏着一桩能够置宋宗于死地的把柄,更有能够直接扳倒宋宗的铁证,所以才敢丝毫不顾及宋宗在淮王身侧的地位,对他毫不客气地拳脚相向。 再加上...这暗崖庄虽表面上看着像是宋宗的私产,可实际上...说不准,早就被君侯的人倾吞了大半部分田契,佃户与庄民们或许大多都是君侯的人...君侯一向是个准备周全后才肯动手的人。他绝不可能任由蒋公、顾安、樊彦、宋阳毫无时限的查下去。多年来...孟灾与宋宗借着夜箜阁的水陆运粮商线不知做了多少桩走私案...他只怕还有更多的证据没有拿出来...他在防着蒋太公、防着始终对他有意见的顾安,更防着我。” 江呈佳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有事相瞒,只是不愿意提及,更不愿意问罢了。直到她觉得暗崖庄也有问题时,才忍不住询问宁南忧。可依照千珊所述,几日以前,暗崖庄内莫名出现数名死士企图将宋宗一家灭口,若不是人数众多,千珊也大可不必特意去一趟广信,召集水阁之人。 而千珊所带来的水阁之人对宁南忧一行人痛下杀手...一切那么的巧合,简直像精心布置好的局一样。 只怕就算她没有离开暗崖庄,恐也会因为死士涌入这庄内,而担忧宁南忧的安全,从而命千珊前往广信召集水阁兄弟前来救援。 如今,恰好她从暗崖庄内消失,整整失踪了五日....阴差阳错的证明了她与此次暗崖庄夜袭有关,更何况后来是千珊亲自带着要杀宁南忧的人来了这里... 她是想要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江呈佳转头又有些紧张地问道:“君侯...君侯有没有受伤?” 千珊眉头紧紧锁住,叹道:“君侯的背部被砍了两刀,眼下已经缝合了伤口。奴婢在发现跟着奴婢前来的那群人竟对君侯起了杀心后,便立即襄助君侯将这些人都擒下了...只是君侯却以为奴婢是被揭穿之后,觉得刺杀不成,便要反转来一次苦肉之计,灭人口舌,让这些跟着我来的水哥之人死无对证才会突然反过来助他抓住对他有加害之心的人...恰好,您突然从山庄消失,也因此...君侯以为这些事是您授意。” 江呈佳大概猜到了这些,更觉得这是提前预谋,如此直奔主题的挑拨她与宁南忧之间本不是非常稳固的感情...究竟是何人? 她这次跟着宁南忧前来暗崖庄,于他身侧随行半月有余的事情...除了身侧亲近之人,便再无人知晓... 况且,她入暗崖庄,完全是以淮阴侯府妾室的身份。 怎会有人晓得她能够调动水阁之人? 众多奇怪之处,令江呈佳愁眉不展。 此刻她的脑中乱糟糟的糊成了一团,不断回放着方才宁南忧说的那句:“往后,你我二人还是各过各的。” 每每重复一次,心口便像是被刀剜了一个口子,血不停的往外留。 千珊扶着摇摇欲坠的江呈佳担忧道:“姑娘...您还是注意自己的身子。您刚从冥界回来,定然遭到了冥界冤魂浊息的损害...不如咱们先回庄子内休憩。同君侯解释的事情...日后再说?” 江呈佳捂着沉闷的胸口,整个人倚靠在千珊身上,扯着唇角勉强道:“好。我们回去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五章 夫妻争吵 暗崖庄的夜因血腥气环绕,变得愈发昏暗阴寒,江呈佳才入庄内,没走几步便瞧见路边堆着一堆尸体,个个残肢断臂,骇人至极。 江呈佳闻着那因腐烂而散发的阵阵腥臭味,只觉得胸腔一股恶心升上来,扶着千珊又想呕吐。 千珊皱了皱眉头道:“姑娘今日瞧见尸体...怎得这么大反应?从前就算是乱葬岗,您也面不改色的进去...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冥界受了伤?” 江呈佳忍着抑制不住的恶心,拉着千珊快速往前走了好几步,直到远离了那堆尸体,才喘了一口气。 “不知是怎的了,这几天闻见腥腻的东西,便不舒服。”江呈佳拍了拍胸口,面色恹恹地说道。 “是了...奴婢也正觉得奇怪,前几日,咱们还在红枫庄的时候,姑爷特地命小厨房为姑娘做了您最爱喝的鱼汤羹。姑娘连盖子都没揭开,便已经恶心反胃。让姑爷担心不已。”千珊说起前两日江呈佳的不正常,心里也觉得奇怪。 “这几个月里,姑娘的身子愈发的孱弱。背上的伤口总是不见好。”千珊忧心道,“别不是受了什么伤没有被发现...姑娘最好过几日...将孙齐请来把把脉。” 江呈佳抚了抚胸口,将那股难受之意强忍住了,听千珊这样说,却摆了摆手道:“还是...先将眼前事解决了...再请孙齐替我诊治。” 千珊叹道:“好。” 主仆二人朝馥园的方向缓缓走去。 前厅的灯火都燃着,薄薄的窗纱上映着人影。 千珊搀扶着江呈佳迈上了前厅的阶台,然后朝里头行去。 前厅主座前,于软和的席垫上正坐着,面色很差。季先之正跪于他身侧,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那血淋淋的伤口被他玄色的外袍遮住了一些,若非里头雪白的内衣长袖上被染了血,江呈佳还看不出来。 她立即有些担惊害怕,想要替他处理伤口,可急急前行两步,又因方才宁南忧什么都不问清楚,便与她一同嘶吼的事情置了气,逼着自己停下脚步,不去关心她。转头一瞧,却意料不到的瞧见原本应该在广信城寻找陶舂以及宋宗与孟灾贩卖人口总据点的宋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里。 “宋阳?”江呈佳脱口唤道,面露诧异。 此时身着一袭浅灰色麻衣的宋阳正跪在宁南忧另一边,替他整理着案桌上杂乱无章的卷册。 听见江呈佳一声唤便即刻转过头来瞧她,有些惊喜道:“主子...你回来了?” 江呈佳略蹙着眉头道:“你现下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在广信吗?” 宋阳答道:“广信之事...属下与樊彦将军已经办妥。陶舂已抓到...属下便同樊将军分道而行。樊将军前往边城商路通知蒋太公与顾安,属下便来暗崖庄将此事告知主公。” “陶舂已经抓到了?”江呈佳更惊异了。她没料到宋阳与樊彦的动作这么迅速,又问了一句道:“那...广信的据点如何?可有查出来?” 宋阳摇了摇头道:“没有。宋宗与孟灾将关押妇孺的地方藏得太好。我们找了许多地方,又打通了许多关系,才好不容易寻到躲在暗处的陶舂....一日不到,主公便命人给我与樊将军送来了信,告诉我们不必费心思寻找广信的据点,单单将陶舂抓回来便可,说他已经从宋宗那处拿到了记录陶舂杀人之罪的卷宗与证据,也找到了陶舂父母妻儿被监禁的地方。我与樊将军用了些计策将陶舂从暗庄里骗了出来,打晕了捆绑带到了这里。” 江呈佳还预备问些什么,却听见宁南忧此时冷嘲热讽的说了一句:“江梦萝,你底下的人倒是比你对我还要忠心。你怕是没有料到宋阳想都没想,便听着我的命令将陶舂带回了暗崖庄,而不是被水阁的人接走,秘密押送回京城?” 他这一句话噎得江呈佳心中堵塞难挨。 她苦笑道:“你...这么相信命人刺杀以及要劫走宋宗的事情...是我做得?” 宁南忧冷着一双眸子看向他,对她,眼中第一次闪现了杀机。 这丝满含戾气与杀意的情绪被江呈佳捕捉到了,令她全身一颤,竟觉得说什么都是惘然,什么都解释不了了。 就像她当初误会宁南忧绞杀顾安,把蒋氏一门亲手送到孟灾手中一样.... 如今他也不信她了。 “江梦萝,你要让我不信,又怎么解释...是千珊带着置我于死地的人前来暗崖庄的?难道你要说...千珊如此并非是你指使吗?”宁南忧冷笑一声道。 千珊上前欲辩驳,却又听这玄衣青年道:“你们主仆二人何其狠毒?是我信错了人。” 江呈佳软下身子,心底的委屈难过融在一起,让她张着嘴巴说不出半句话。 千珊此刻更不知如何解释她带人前来暗崖庄“刺杀”宁南忧之事。 厅下,诡异的气氛这样环绕了许久。 一片死寂中,江呈佳垂下了头,伤神道:“你可以...现在不信我,但若是我找到了证据...证明此事并非我所为...那么...” 宁南忧抬起眸子看向她,凉薄的唇边浮起一丝讥笑道:“所谓的证据...恐也是你为了继续骗我而编出来的?江梦萝,本侯告诉你,本侯不会再相信你了。这一次,本侯可以饶你一命,不杀你。若下一次,你再于我府中兴风作浪,本侯绝对不会留情。” 他这话说的狠绝而刻薄,没有一丝扭转的余地。 江呈佳的心凉了半截,苦涩道:“风水轮流转,如今到你不愿意相信我了。宁昭远,若我真的能自证清白,我们即刻和离!” 千珊听她最后一句,惊诧的瞪着眼朝她看去,没能反应过来道:“姑...姑娘您再胡说什么?” 宁南忧听着话也愣了。他虽这几夜因她失踪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又因她背叛于他的事气得心肝肺疼,即便对她失望透顶,只觉剜心般得痛,也没想到要与她和离一事。 她竟然拿这个来要挟他? “我没有胡说!”江呈佳心中憋了一股气,又因为冥界听到的那些真相而烦躁,此刻实在懒得面对宁南忧,脑子一冲,便顺着气话说了出来。 千珊被她一句吼得闭上了嘴,不敢多说一句。 宁南忧再忍不住心口的怒火,握着拳头,咬着牙,冷眸盯着她一时片刻后,怒道:“和离便和离!你以为我愿意将一个随时随地要杀我的女人摆在身边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自证清白!” 江呈佳见他态度刚强,骨子里不服输且倔强的脾气冒了上来,气的连连点头叫好道:“宁昭远,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话音落罢,她拉着千珊拂袖而去。 宁南忧死死掐着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刚包扎好的伤口此时便因他用了力气又将伤口崩裂了开来,鲜血便源源不断的向外冒出来,迅速染红了他臂膀上的白布。 季先之心惊胆战的看着,立即劝道:“主公快别用力握拳了...您这伤口又裂开了!” 宁南忧脸色铁青,气的唇色发白。看着一旁跪着的低头不敢啃声的宋阳,便又莫名来了一肚子火,忽然从坐席上起身,气冲冲的出了前厅,朝后院疾行而去。 宋阳方才被他那一抹犀利尖锐的目光扫的心慌意乱,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等着他怒气冲冲离开了前厅,他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还好,他的命还在。 江呈佳冲回馥园的北厢房,气的脸色青紫,等彻底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的确有些严重了。于是坐在床沿边上懊恼起来。遂责怪千珊道:“我刚刚...怎么说了那样的胡话?你怎么也不拦着我些?” 千珊眨巴眨巴眼,委屈道:“姑娘...奴婢拦了...也没拦住啊?” 江呈佳回想起情景,拍了好几下脑门,叹气道:“罢了罢了,我气急攻心,真是什么胡话都能说出口...” 千珊道:“姑娘现下晓得后悔了?” 江呈佳低着头闭着眼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重重的歇了口气道:“后悔也无用。不论怎样,我都得找到证据自证清白,否则宁昭远那个驴脾气是不会相信我的了....” 宁南忧此刻就在门外,前脚刚刚踏入门槛,后脚便听见她说这句话,于是阴阳怪调的说道:“哟,怎么?如今主仆两个回了屋子,便开始密谋如何再让我相信你们了吗?” 江呈佳一惊,见他不知为何跟着进了屋子,便垮下了脸道:“君侯跟着来这里做什么?” 宁南忧冷哼道:“我来拿我的衣饰。” 江呈佳撇过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同千珊道:“你将这五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细细同我说一遍。” 千珊瞥了一眼在屋子的衣箱里寻找衣物的宁南忧,有些顾虑,没有开口说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六章 诡计 “你怕什么?当他不存在,说与我听。”江呈佳提高音调刻意说道。 宁南忧默不作声的抱着自己的衣裳,没过一会儿便面无表情的从北厢离开,走之前甚至不曾朝江呈佳看去一眼。 千珊只觉屋内气氛更加低沉压迫了一些。 江呈佳隐隐忍着怒,咬着牙不说话。 千珊胆颤心惊道:“奴婢...在庄子里也没有呆多久,根本不清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依照奴婢的判断,前来围住暗崖庄的那群黑衣死士...看起来并非君侯安排的人手故意前来对付宋宗一家的,也更非淮王的手下。不过...他们所用的武器是刀...且是上好的环首钢刀。这样的刀都是供着军营使用的。这群死士来自大魏军营。” “军营死士?”江呈佳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何来军中人知晓君侯预谋之事?依照你所描述的...这群死士一来,便是冲着宋宗一家而去的...既然不是想要杀他们一家,便是要将他们劫走,以防君侯从宋宗嘴里挖出些什么...可君侯所谋之事,瞒得滴水不漏,何来人马晓得他...” 千珊皱着眉头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奴婢前往广信召集水阁人马前来暗崖庄救援,这些在广信的水阁之人却都是生面孔。奴婢一时之间寻不到宋阳,以及广信的新任领主,便匆匆带着他们来了庄子内,这些人马一入庄子,一开始还没暴露,后来却直接同那些死士合谋,一面决计要将宋宗劫走,一面又要刺杀君侯...实在是惊险至极。奴婢猜测...这两队人马怕是同一伙人。” “既然是有人混进了水阁之中,又晓得你会亲自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广信清点人马寻找救援....那么...这幕后之人也知晓我并非宁南忧的宠妾,而是江氏女,与水阁颇有渊源....这么费劲心思的设局...却又什么都没有得逞,难道单纯是为了挑拨我与君侯之间的关系?” “姑娘可要小心了...这四处不知是那双眼睛盯着你与君侯...”千珊面色凝重起来。 江呈佳看她一眼,喃喃道:“宋宗并不晓得我是江氏女,也应该没有看出君侯此行之目的,来人决计不是淮王,如此一来...” 她沉默了下去。 半晌,又忽然开口向千珊询问道:“依你看...有谁既知晓我此次随着君侯通行于此,又知晓君侯此行之目的呢?” 千珊愁眉苦脸道:“奴婢...不知...总不可能是顾安、蒋太公或是樊彦老将军?” 江呈佳忽然恍然大悟道:“对对对...” 千珊迷惑不解道:“姑娘说什么呢?难不成您真的怀疑顾安顾大人?蒋太公和樊老将军?”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不...并不是他们...而是红枫山庄中有旁人的眼线...还是君侯身边之人的眼线。” 千珊又问:“姑娘说的是...?” 江呈佳道:“你想想,谁最不希望我同君侯要好?” 千珊想了想答道:“莫非是...李湘君?” 江呈佳否道:“李氏如今正病者,没工夫派人来我这里作祟。” 千珊又想了想道:“难不成是...吕寻...或是周源末吗?” 江呈佳抬头望着她,不说话了。 千珊满面惊诧道:“怎会是他二人?他二人是...君侯的心腹啊?” 江呈佳又道:“正是因为是君侯的心腹,才会晓得,君侯究竟在暗崖庄安插了多少人手,才能计算派来的数名死士究竟会不会伤到君侯。” 千珊吃惊道:“如此之多的死士...以及在水阁安插的人手...当真只是为了挑拨你与君侯的关系吗?” 江呈佳沉下眼眸道:“或许还有一些我们没有猜到的理由...但总归,这幕后之人出此计策,定然有这一个原因在其中。” “那...姑娘觉得吕寻与周源末两人...谁是主使?”千珊问道。 “周源末。”江呈佳想都没想便回答了,她眼底透出一丝怪异眸光,严肃道:“此人...我从前在建业与他初见面时,便觉得此人城府极深。荒山的悬停竹屋中...他对我便有一种深深的敌意。后来更是数次帮着李氏对付我...他很不喜我与君侯在一起。” 千珊叹道:“若真的是周源末所做...恐怕姑娘是找不到证据了。此人做事一向天衣无缝,工于心计,虽然江湖盛传其浪荡无度且张狂,但夜箜阁宁九爷...交代给他去做的事情,每一桩都办得让人揪不出错误。” 江呈佳却冷笑道:“但凡行事,总有破绽。我有心思同他耗,他却并没有实力同我耗。” 千珊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江呈佳道:“周源末远在隆中,只恐怕应顾不暇。明日,你同我前往广信,查一查那日的生面孔究竟从何而来。顺便写信告知拂风,将周源末的卷宗从千机处调出来,快马加鞭送到广信。再去细查周源末的来历背景。” 千珊奇怪道:“姑娘要调查周源末的身世作甚?此事同周源末的身世有何关系?” 江呈佳冷道:“此人心机叵测,若我将来没有一手相防...只恐频频遭他算计。之前,临贺一战后,便是他带着我们二人特意从临贺城中伤亡惨烈的街道经过,又特意让我瞧见了假顾安的尸体...以及蒋氏一族被押于太守府中的惨象....便是故意挑拨我与君侯之关系...难道你没有察觉吗?” 千珊一怔,细细想了一想,发现确有其事。 “如此,奴婢便先下去准备明日前往广信一事。”她遂说起来,便预备退下。 江呈佳点了点头道:“好。” 她窝在床榻上,盯着窗外逐渐黑沉的天色看,心情很是烦躁。 待千珊离去,她随意拉了拉被褥转头便准备睡去。 可是小孟婆的话与花壶的话总是在她脑中萦绕,让她记起了许多前世之事,心里愈发的难过。 这些事情,愈发的想便令她愈发的清晰。 江呈佳就这么折磨了自己一会儿,觉得屋子里实在太闷,又从床上坐起,正准备下床去院子里走走。却看见千珊不知怎得,又急匆匆的从院子里赶来,冲进了屋子中。 江呈佳吓了一跳,询问道:“你怎的了?这样慌慌张张?” 千珊着急道:“主子...不好了...” 江呈佳奇怪道:“出什么事了?” “宋宗...宋宗跑了!”千珊大喘着气,长呼一口气才将话说出来。 江呈佳吃惊道:“什么?” 千珊心急如焚,又道:“主公本已将宋宗一家都监禁了起来...便等着陶舂吐露实话,抄录证词,并前往广信搜罗证据。如今...宋宗逃了...主公大惊,已经带着一队精督卫前去追捕。他身上还有伤...姑娘...你...” 江呈佳立即起身,朝屋外奔去。 千珊急忙跟在她身后追上去。 “姑娘...你要作甚?”千珊见她急冲冲往外奔,便即刻询问道。 江呈佳冲着千珊问道:“马厩在哪里?” 千珊立马大惊失色道:“姑娘要骑马去追主公?” 江呈佳语气焦急道:“莫要废话,快些!他身上有伤可怎了得?” 千珊匆忙道:“姑娘还是套车追去?您身上的伤...” 江呈佳怒道:“废话什么?带我去马厩!” 千珊面色一僵,无奈道:“喏。” 主仆二人疾步匆匆赶往暗崖庄内的马厩。 而此时,在他们身后的长廊里,有一玄衣身影慢慢从红柱后头踏步走了出来。 跟在青年身侧的季先之望着前头渐行渐远的两人,眉头深蹙着道:“主公...您瞧...女君这样担忧您...又怎么可能想要将您置于死地呢?” 玄衣青年依靠着身后的红柱,心中为她方才那样焦急的神色略略动容了一丝,然,转脸他便冷下心道:“水阁那群刺客总是千珊亲手引入庄内的...也不算我冤枉了她。季叔...你细想想?千珊可还会听命于旁人?” 季先之见此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闭了嘴。 青年又轻声问道:“宋宗...逃到哪里了?” 季先之答道:“从后庄逃去了广信...精督卫正一路跟着...” 玄衣青年点点头,冷眸沉下,低着声道:“便看这一次...能不能将广信幕后那位也一同引出来了。” 此刻,后庄外,一个身穿直裾锦袍,脸上却沾满了碳灰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的沿着山路一路往下窜逃而去,随后入了一条无人知晓的小径,一溜烟下了山,没了影。 江呈佳与千珊二人,前往马厩驾了马,便急匆匆出了暗崖庄,也一路朝广信奔去。 她能想到,宋宗一旦逃跑,第一个去的地方一定便是广信。他这许多年一直将广信当作据点的原因。恐怕是因为那里有着一位与淮王沆瀣一气,替宋宗遮掩照拂的大人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七章 有孕 便在主仆二人策马长鞭一路向东去的同时,暗崖庄下的小农户里,宋宗也牵了一匹马从庄子的隐秘处,偷偷逃了出去,遂驾上马一路朝广信狂奔而去。 暗崖庄本就离广信城不远,大约一夜的路程,江呈佳与千珊便赶到了广信城外。 此城,已别数月光景。主仆二人入城时,恰是城门大开的时机。城内集市已经热闹起来。 江呈佳在城前下了马,一夜的纵马狂奔,令她浑身疲软不止,落地还没站稳,便觉得头晕目眩,腹内传来隐隐阵痛,逐渐的这股剧痛愈发的明显,使得她皱紧了眉头,伏在马儿身旁,难以克制。 千珊见状,急忙奔上前扶住她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呈佳疼得说不上话,嘴唇发白,微微颤着道:“千珊...我不知怎得...腹内剧痛。我...” 话还没有说完,她便已经痛到意识模糊,觉得眼前一片雾茫茫,脚下软了两步,踉踉跄跄的跌了下去。 千珊惊慌失措的将她扶到怀中,江呈佳已然完全失去了意识,直接瘫倒在她肩膀上,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姑娘!姑娘!”千珊着急地唤了两声,身体也顺着江呈佳倒下去而倾着身子跪坐了下去。 她不知江呈佳为何突然晕厥,只见她苍白的如一张薄纸般的脸,便心疼不已。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缓了片刻,一个人支起江呈佳沉重的身子,略略倾下身子将她背了起来,便急呼呼的往广信城内冲去。 千珊挤在晨时的人群中,嘴里不断喊着,“让一让...请让一让。”听着耳边江呈佳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便焦心如焚。 她在城中奔驰着,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所医馆,便想都没想冲了进去。 “医者可在?”千珊跨入这间医馆便朝着前台柜处大喊了一声。里头有一人匆忙冲了出来,穿着平整的灰衣直裾袍,用蓝色丝巾裹着头上竖起的高高发髻,一脸秀气。 “我是这儿的医者。”这人应了一声,眼瞧着门前冲进来一位满头大汗的姑娘,这姑娘身上背着一个昏厥不醒的人,便立刻道:“姑娘快随我来。” 千珊点点头,跟着那男人朝医馆里头的厢房奔去。 入了屋子,千珊小心翼翼的把江呈佳放到了床榻上。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染满了鲜血。 千珊心惊胆战,四处在江呈佳身上寻找伤口,便瞧见她的下摆衣裙上竟都是血迹。 她瞪大了眼睛,恐惧的指着江呈佳衣摆上的血迹道:“大夫...先生...我家姑娘她...她...” 千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那名身着灰衣的男子转过身,顺着千珊的手指朝江呈佳的衣裙下摆看了过去,便见一片血迹从里头渗了出来。只见他神色巨变,奔至江呈佳身侧,也不顾礼仪体统,直接抓起江呈佳的手腕为她诊脉。 没过片刻,他一脸严肃的冲着千珊道:“你家主子昏厥前是否曾有过什么剧烈打斗或是...驾马急行?” 千珊一怔,心里荒凉了一番,脸色惨败道:“我家姑娘...的确是同我驾马急行至此...” 灰衣男子叹道:“她有了身孕,你们不知道吗?怎可驾马急行?” 千珊惊诧道:“什么?我家主子有了身孕?” “你家男君在何处?竟放任自家夫人如此胡闹?”灰衣男子有些怒。 千珊慌张不知所措道:“我家男君...未曾跟着女君前来,我们也不知...女君有了身孕。我家...姑娘如何?她这个孩子可还能保得住?” 这灰衣男子皱着眉头道:“我说不准,看她血崩至此,连性命恐都有险,我也只能先替她煎一副止血的汤药来,至于孩子...保不保得住便不知道了。” 话音落罢,这男子便急匆匆出了厢房,朝着医馆里头唤了一声:“阿睿!快去替我打盆热水。小成!按照柜台左边第二格的单子抓一副药去煎了来。” 这两桩事交代完毕,他又匆匆跑回厢房之中,同千珊道:“姑娘,你先为你主子检查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处,等热水来了先替她擦拭一遍身子。” 千珊立马点点头应道:“好。还请先生费心,救救我家姑娘,日后定有重谢!” 江呈佳痴痴迷迷的被困在梦魇中,嘴中总是胡乱喊着,也不知在呓语些什么。千珊听不清,瞧着她这样虚弱惨败的模样,便心焦难忍。等那名叫阿睿的小厮从后头端来了一盆水,她便急忙接过,又匆匆关上了屋门,替江呈佳擦拭气身子,边擦边掉着眼泪难过起来。 从前,江呈佳在九重天时,也曾有过一胎。可后来,为了封住祸眼,为了天下苍生...她失去了这个孩子,还染上了一身的病,曾一度愧疚自责,深陷梦魇难出,又染上了祸眼恶诅,一日又一日的消瘦。而最后覆泱为了救她,也离她而去。千珊是亲眼目睹了江呈佳如何在这样的双重打击下浑浑噩噩过了三百年的,也知晓她的每一次如梦醉痴与心碎。 这一千八百多年,她虽每一世都如愿寻到了覆泱,可两人却总在快要结为夫妻时,生死离别,阴阳相隔。一次又一次的诀别令江呈佳生不如死。如今,这一世,覆泱好不容易同她再结夫妻之缘。这个孩子也来得这样出乎意外,若是当真保不住,不知江呈佳又会如何心伤自责。 千珊替她换上了医者送到门前的干净衣裳,跪坐在床头,盯着江呈佳失了血色的侧颜,忍不住掩面而哭。 最后,她下了决心,决定偷偷施法,用灵力保住江呈佳的这个孩子。 趁着医者离开的些许空隙,她用法术将屋门锁上,并倾尽毕生灵力,幻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灵丹,又以虚弱的修为强行将灵丹融入了江呈佳体内。 恰好此时,外头的医者敲了敲门,喊道:“姑娘...止血的汤药已熬好了。” 千珊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连忙哎了一声道:“好,我这就来。” 她一挥袖,解开了附在门上的法术,然后打开屋门,将医者引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喂着江呈佳喝下止血的汤药。在那医者不断诊脉、煎药、施针下,千珊照顾了她整整两日一夜,熬红了双眼也不肯睡。 等着医者再次诊脉时,千珊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双眼一刻不离的盯着他,期盼能够听到一个好的消息来。 医者皱着眉头,搭着江呈佳的脉细细的诊断,面色从初时的担忧到后来的惊奇、惊诧乃至欣喜,最后又转为奇怪,沉默许久,摇了摇头不可置信的叹道:“姑娘...你家主子吃下了这几副药,腹中胎儿已保住....如今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了。” 千珊惊喜道:“医者这话可是真的?” 医者顿了顿,点头道:“千真万确。” 千珊激动的握住江呈佳的手,喜极而泣。 医者朝沉睡着的江呈佳瞧了好几眼,面露怪异之色,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方才诊脉时察觉的异常处,瞧见她身边这位侍婢如此难掩高兴之色,便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同她说江呈佳脉象的奇怪之处。 医者起了身,循循而道:“姑娘也陪着你家主子两日一夜了...还是休息片刻,否则你若是倒下了,你家主子便更无人照拂了。” 他命外头的小厮抱来了被褥与软垫,铺在了厢房中央道:“在下这医馆不大,只有一间客房。想来...即便在下让姑娘前往别处...姑娘也是不肯的。如此,便只能委屈姑娘先在地上休憩入睡了。” 这医者考虑的十分周全,千珊感激不尽,急忙行礼道:“医者仁心仁术,我在此深拜先生大恩。” 医者两步上前,将她扶起,摇摇头道:“不必谢,所谓医者,便以救死扶伤为一生信仰,姑娘不必多礼。” 千珊擦干脸上泪痕,略略欠了欠身,送走了医者,关上门便继续守在江呈佳身边一刻不离。 听了方才医者的话,她才确信,自己用自身灵力凝出的灵丹,发挥了作用,恰好与止血补气的汤药相结合,稳住了江呈佳的胎。 她紧紧抓住江呈佳冰凉的双手,现下无比盼着她能够快些醒来。 ———— 江呈佳再醒来时,只觉一片痴迷,浑身酸软,口中之味也苦涩难忍。 她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用力攥着,甚至有些发麻。她立即皱了皱眉头,偏过头看向身侧,见千珊睡倒在床沿边,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她只觉浑浑噩噩,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隐隐痛着的脑袋。 这一点小动静立即惊醒了守在她身边的千珊。 这姑娘猛的一下睁开双眼,朝着床榻上看去,见到江呈佳醒了过来,便欣喜若狂道:“姑娘!你醒了?” 她突如其来的大声呼喊,令脑子昏沉全身难受的江呈佳猛地将五官皱在一起,觉得耳边一阵鸣叫滋滋滋的响起来,令她难受无奈道:“作甚声音这样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八章 白衣青年 千珊当即降低了音量,压制着心中喜悦兴奋,带着些歉疚之意道:“姑娘...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江呈佳挣扎着要坐起,千珊便速即上前替她垫好了高枕与被褥。 “我...为何晕倒?这里又是哪?”江呈佳依靠着枕头与被褥有气无力道。 千珊面露喜色道:“姑娘...您有身孕了。”她轻轻拍着江呈佳的小腹,高兴地看着她。 江呈佳愣住,一双黑溜溜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好久,一直盯着千珊看,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主子...姑娘...怎么了?”千珊见她没反应,便心急起来,以为她还有哪里不适。 江呈佳却呆呆愣愣的重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我有什么了?” 千珊喜笑颜开道:“姑娘有喜了。” 江呈佳唇色干白,此刻听了消息,更觉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呢喃道:“我...我有喜了吗?” 千珊用力的点了点头,鼻子酸涩起来,带着一股哭腔道:“是...姑娘...您。”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不晓得如何同江呈佳说明,只是如今心中同江呈佳一样激动不已。 “可我...可我刚刚纵马疾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保住了吗?”江呈佳像是想到什么,手足无措的挣扎起来,黑澄澄带着丝泪光的眸子朝千珊望去,里头满是期盼。 千珊安慰道:“别急..姑娘。姑娘莫要担忧,孩子保住了...孩子没事。” 江呈佳抚着自己的小腹,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便模糊了双眼难过道:“我又任性胡来了...若是...若是这个孩子没有保住。千珊...我不知,我还能否有信心再回覆泱身边了。” 她垂着头,眼泪便忍不住的往下掉。 千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道:“好在...这个孩子算是保住了。” 江呈佳疲累地点点头,闭上眼休息一番,又间歇性的想起了什么事,睁眼朝帐子外大量了一圈,这才询问道:“这是哪儿?是何人救了我?” “广信的一所医馆...这儿的医者救了我们。”千珊答道。 江呈佳转了转眸子,记起自己前往广信究竟是为何,想起还无音讯的宁南忧与宋宗,便心慌意乱的问道:“我睡了几日?宋宗呢?君侯呢?” 千珊一怔。这两日一夜,她只顾着守在江呈佳身侧,完全没有在意宋宗与宁南忧那边的情况,此刻听江呈佳问起,便面露为难之色道:“姑娘...您两日一夜的昏迷,奴婢只顾着照料您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寻宋宗和君侯?” 江呈佳神色惨淡,紧抓着她道:“君侯没有消息吗?” 千珊迟疑的点了点头。 江呈佳只觉胸口一阵窒息沉闷,令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千珊坐在她身侧,见状立刻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忧...君侯人高马大...若去追击宋宗,身后定然跟着一队精督卫,不会有事的...倒是您,您腹中胎儿才保住,若是再不小心休憩,只恐伤了身子。” 她说的有理,江呈佳记着宁南忧身上的伤,从暗崖庄奔出来的时候什么也不顾,倒是忘记了宁南忧贴身相护的精督卫。导致现在自己差一点滑胎流产,后悔终生。 她稍稍缓了缓激动的情绪,血气上头,令她有些头晕目眩,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歇了好久。 “你去...将广信的领主请来...我要问些话。”江呈佳闭目养神,轻缓说道。 千珊皱皱眉头道:“这里恐是不安全...姑娘,容我去寻一间安全的客栈,再将领主引过来。” 江呈佳点头道:“好,我便在这里等着你。” 话音落罢,千珊为江呈佳捻了捻被子,又看了她两眼,这才转身离开了医馆,朝外面奔去。 江呈佳被千珊一番话点醒,如今神智清醒了些,终于能稍稍理智些思考问题。 冥界归来后,她受的刺激一茬接着一茬,令她心烦意燥,瞬间错乱起来,做事情过于急躁了,一听见宁南忧受了伤还前去追踪宋宗,便什么也没想的奔出了暗崖庄,却未曾细想,为何她奔出暗崖庄时,没有人拦着她? 此事,难道是宁南忧试探于她施下的计策? 怪她,事先没有探查清楚宋宗究竟有没有出逃,便冲动行事,如今到了这里再返回去,只怕事情又生变故。她只能先在此处等着千珊回来,再细问广信一事,最后下定论了。 正当她养精蓄锐,预备之后蓄足精神,仔细查证此次在背后陷害她的幕后真凶时,厢房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江呈佳迅速睁开眼,暗沉沉的眸子动了动,朝屋外问道:“谁?” “姑娘...我来替你家主子送药。”外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低沉的声音。 江呈佳怔了一怔,记起千珊所说的医者,便顿了顿答道:“医者请进...” 厢房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浅灰色粗布长袍的男子端着汤药缓缓走了进来。 当他瞧见榻上的姑娘已然醒来,便露出欣喜之色道:“这位夫人...您已经醒了?” 江呈佳稍稍掀开帘帐朝外面看去,见一名五官端正工整,面善亲和,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她的床前,正冲着她温和的笑着。她闪了闪眸子,略低下头朝他颔首道:“多谢医者救命之恩。” 这灰衣男子遂浅浅笑道:“不必谢在下。说起来...若不是夫人身侧跟着的那名侍婢忠心耿耿,在下恐并没有什么把握能将你救回来...甚至连您腹中胎儿也会不保。” 江呈佳眸中一滞道:“不论如何,医者大恩,我必当报之。” 灰衣男子温文尔雅,听她如此说,再不推脱,只轻声道了一句:“若夫人要报答恩情,便将这碗汤药引下,再好好休息一番。夫人若是好全了,便是报了在下的恩了。” 见他并不求汇报,为人温婉谦和。江呈佳缓了缓警惕的神色,从帐中伸出一只手,接过了灰衣男子端着的汤药,隔着帐纱朝他略行一礼道:“医者慈心,多谢。” 江呈佳饮尽那碗汤药,预备掀开帘帐,好好拜谢时,恰好听见门前传来一声遥远却很是温和的男声:“唐曲。你这里来了客人吗?” 这灰衣男子听到声响,双眸即刻转了转,遂朝江呈佳揖了揖手道:“夫人且好生休息,医馆内来了客人,在下需前往招呼。” 江呈佳点点头应了一声,便瞧见这男子转身朝厢房外走去,并悄悄带上了木门,仿佛怕惊扰她的休息般,小心翼翼。 灰衣男子停在厢房外朝堂前望了几眼,定了定神,才绕过昏暗的内廊朝外头行去。 此刻的医馆大堂里。有一名长相英俊,五官柔和,身着莹白长衣直裾袍,衣领绣有竹纹,有着书生之气的男子坐在滑行木椅上,静静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灰衣男子缓缓而出,见到此人,脱口便唤了一声:“公子。” 这男子有些费力的转着滑行木椅,转了个方向,朝里头而去。接着医馆内昏暗的光,这青年人的面相才全部漏了出来。那双如黑潭洞一般深沉不见底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一个方向,柔和的面容露出浅浅一笑道:“唐曲...你今日怎得这样慢?潭儿可是等急了呢....” 这被青年称呼为唐曲的灰衣男子即刻弯腰俯身朝他郑重一拜道:“是属下耽搁了...公子恕罪。” 这青年动了动鼻子,细闻出堂内有一股血腥气萦绕,便动了动眉梢,声音浅淡温柔道:“看来...这几日,你这医馆来了一名重伤的人?” 唐曲一怔,晓得青年闻出了堂内血腥气,不经赞叹,就算这草堂药铺间有这么浓厚的药材气息,也无法影响青年的嗅觉判断。 “公子猜得不错。属下前日救了一名重伤的女子。”唐曲答道。 这青年目光始终盯着一处看,仿佛那双眸子是摆设一般,动也不动。听闻唐曲的话,便关切道:“结果如何?这女子现下怎么样了?” 唐曲再拜道:“禀公子,现下她已经醒过来...唐曲也松了口气,眼下可随着公子前往府邸。” 青年摇了摇头道:“若那位女子身体虚弱,定然离不开你的照顾,这几日...你便不用来我府邸了...一次不行针...也无妨。” 唐曲皱了皱眉头道:“公子莫要掉以轻心,两日一次的行针是必行之事。若不能坚持,公子身上的毒便会愈加严重。” 这名白衣青年苦笑一声道:“解不解毒的...我这辈子倒是不在乎了...” 唐曲急忙打住了他的话道:“公子又在胡说...若是公子体内的奇毒能解...您的腿疾或许还有痊愈的可能。” 白衣青年轻轻笑道:“瞧你,我还没说什么呢?我的腿疾就算能好...这辈子也不能像父亲那样习武,亦不能征战沙场保卫家国...痊不痊愈对我来说都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五十九章 醉金阁 唐曲面露惋惜叹道:“若非那奸佞王臣宁铮,公子的腿和眼睛便不会如此....属下真是替公子冤屈,大将军顾及着陛下的处境,却从来没有想过公子的想法...” 白衣青年听着,脸色逐渐转变,在唐曲还没说完时,喝了一声:“此地可容你胡说?我不知提醒过你一次,广信不比京城!” 唐曲失了声音,片刻后愧疚道:“属下知错。” 白衣青年似是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于是轻轻咳了几声道:“也罢,你既然说...医馆的病人如今已然醒了,便随着我前往府宅内为我施针。” 这男子的声色又温润和缓起来。唐曲松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后堂长廊最尽头的厢房内,江呈佳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无意间听见宁铮之名,便露出了诧异之色。 若依照那名叫唐曲的医者所说,他家公子身中奇毒,且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摄政淮王宁铮之由? 江呈佳的神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方才那另一名男子说所说....广信不比京城,难道唐曲与这间医馆的主家皆是洛阳人士? 正当她好奇之余,厢房外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唐曲的声音透过明纸窗纱传了进来:“夫人,您便在这里好生休息...在下有事外出,会令小厮看好堂前,不过片刻便会归来。” 江呈佳一惊,没想到唐曲还会特意前来同她打一声招呼,便应了一声道:“劳烦医者了。您安心出门。” 唐曲又在厢房外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走廊上放了什么东西,只听见外头传来沙沙沙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门前离去,噔噔噔的脚步传来,逐渐远去。 江呈佳皱皱眉,闭上眼继续等着千珊前来接她。 约莫半个时辰后,厢房外再次传来了动静。 “姑娘...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半个时辰前...” “我还以为您一直在屋子里陪着您家夫人。” “烦劳小哥儿挂心了。” “姑娘,您家夫人已醒了呢...您快去看看。” “嗯...多谢。对了,医者先生何在?” “我家先生有事外出了...命我在堂前看顾医馆,姑娘寻他何事?” “倒也没多大事,只是我与夫人再次叨扰许久,也该离开了。眼下...是想向医者先生道谢。再者,这看诊的钱怎么说也得交了,否则便是我们的不对了不是?” “姑娘与里头的那位夫人看起来都是有来头的人,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事...” 廊前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正迷糊犯着困倦之意的江呈佳听到那女子的声音,立即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掀开帐子细听外头动静。 果然,没过片刻,屋子前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千珊在外头还没有推开门,便听见屋里传来一声低声询问:“千珊,是你吗?” 千珊一怔,即刻答道:“姑娘,是我。” 她推开门,走进去,便瞧见江呈佳已然穿戴好了服饰。 “事情都办好了?”江呈佳朝她走过去。 千珊点点头道:“都办妥了,人已在客栈等着了。” 江呈佳应了一声,踏过厢房门槛朝外头走去。千珊匆忙上前扶住她,略有些担忧道:“姑娘现在便要去吗?您的身子...还是等着这医馆的医者归来,替您再探一探脉,我们再离开?” “不必,也不好让客栈里的人等得太久。”江呈佳摇摇头道,刚出厢房门,便不小心踢倒了放在门口高槛前的东西,咣当一声引得她低头朝下看去,便见一个陶瓷小瓶朝着廊前的低台滚落而去。 千珊追了两步,弯腰将那小瓶捡起来,有些疑惑。 江呈佳从她手中拿过陶瓷瓶,细细瞧了几眼,便拔开上头的塞子放在鼻前闻了一闻,尔后慢慢露出了浅笑道:“这医馆的主人当真是个良善人,恐怕猜到我们不会继续留宿此地,临行前,竟还在厢房前放了用保胎草药凝练而成的保胎丸...千珊,你出去这半个时辰可有为医者备下谢礼?” 千珊答道:“奴婢备下了重金与谢礼,方才已交给了这医药铺的小哥儿。” 江呈佳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道:“我们走。” 主仆二人沿着长廊一路朝医馆前堂走去。候在医馆门前的小哥儿,朝着主仆二人笑呵呵道了一句:“夫人,我家先生让我叮嘱您一句,他放在厢房门前的小瓷瓶,里头的丹药需一日服一次。另外,祝您身子早日康复,阿睿在这里提前道贺了。” 这小哥儿很会说话,面皮上又都是暖和和的笑意,客客气气的将主仆两人送下了医馆门前的阶台,这才转回了医馆中。 千珊引着江呈佳朝东大街的闹市行去。 “千珊...京城里...有什么人家的贵公子双腿残疾,双目失明么?”路上,江呈佳突然这样问道。 千珊一怔,锁着眉头,深深思索了一番,奇怪道:“姑娘问这个作甚?” 江呈佳未答又问:“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京城有这一号人物吗?” 千珊毫不犹豫地答道:“有啊...姑娘所述的贵公子不正是城大将军的嫡子——城勉城崇余吗?” 江呈佳停下了脚步,转脸朝千珊望去,惊讶道:“城将军的大公子...竟身患重疾?” 千珊眨了眨眼道:“正是。京城除了城公子...也没有另一号人物身患如此重疾,等同废人。” 江呈佳紧抓住千珊的手,又问道:“那你可知...此人身患之疾,是怎样造成的?” 千珊想了想道:“听说是...城大将军夫人蒋怜在即将临盆生产时,误食了剧毒之物,毒素入腹。宫中太医令医官前往城府为夫人诊治时用错了药,将剧毒逼入了胎体内,虽及时用药抑制了毒性...但城公子降世后,毒素积存在他的双腿中无法驱散...才导致他这双腿残废至此。后来...因城公子体内奇毒的蔓延,他的双眼也再无法视物,六岁那年彻底失去了光明。” 江呈佳听着千珊的这番话,联想起方才那医者唐曲与另一名男子的对话,便大致猜测道,这家医馆背后的主人正是城大将军的嫡子,城府长子城勉。 这令她十分惊讶。 城府的长公子出现在此地,是因为什么缘由?为何会带着医者前来广信这样一个偏远小城? 她低着头默默思考着,千珊在一旁瞧着,忍不住问道:“姑娘在想些什么?”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广信城的闹市,仿佛并没有被三月以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城防封锁而影响,这座城在时光的渲染下,恢复了应有的热闹平凡。 主仆二人行至一条古趣盎然的街道,来往的客人很多,有一家透着静雅之息的沉香暖阁,不卑不亢地立在街角处,门前虽然有些冷清,但来往客人皆是儒雅翩翩的儿郎。 千珊指着那家暖阁轻声道:“领主便在前头等着。” 江呈佳的目光蹲在这暖阁的牌匾之上,“醉金阁。” 她凝了凝眸子,提起裙摆,上了阶台朝这所客栈酒楼里行去。 千珊引着江呈佳朝二楼右侧靠窗的雅轩走去。两人掀开轩外层层铺垫坠挂的珠帘,又推开一扇木门,来到了屋子里面。 正屋堂前,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位仪表堂堂,身正刚直的青年人。 右边的男子身着深青曲裾袍,五官虽端正,脸颊上却被刺了一个黥字。 左边的男子,青年白发,面相清秀,身着灰白色上袄衣内搭棉绸曲衣长袍,相较于他对面的男子更显清秀。 江呈佳来到这二人面前,面露惊异道:“烛影?拂风?你二人怎会在这里?” 这话问完,她条件反射似地朝千珊望过去,一脸疑惑。 千珊笑笑道:“姑娘...这是公子的意思。” 江呈佳一惊道:“公子...你是说...兄长?” 烛影与拂风对视一眼,即刻起身朝江呈佳一拜道:“属下见过阁主。” 江呈佳此刻心里皆是惊讶,摆了摆手道:“礼节便免了,告诉我这厢究竟是怎么个缘由经过?” 烛影与拂风遂坐回了原席。 “属下奉公子之命,赶回临贺护佑阁主周全。”烛影一板一眼地答道,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肯说。 拂风无奈地笑了笑,瞧见江呈佳面色凝重,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便沉下心道:“属下前两日将烛影接回,公子有几桩要事命属下告知阁主...只是阁主近日同淮阴侯形影不离,属下难将消息送出...今晨千珊跟随阁主离开暗崖庄时,暗地里向属下传了消息,这才一路跟着您前来了广信。” 江呈佳一定眸,不废话,直接入了主题道:“兄长要你同我说什么?” 拂风即刻道:“公子已在隆中寻到了失踪已久的施安。” “施安寻到了?他如何?”江呈佳即刻忧心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章 反转再反转 “阁主放心,施安性命无虞。只是数月以来,一直躲避着德王与摄政王的追杀,人已瘦弱不堪,精神颓废。”拂风答道。 “那兄长如何?之前你归档的卷宗上所提,水阁诸位密探入了隆中皆音讯全无,差一点连烛影也出了差错...兄长他没事?” “以公子之才谋,阁主何须放心不下?烛影一入隆中,便发现那处被摄政王与德王布下了天罗地网,不知是何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整个隆中布置的密不透风,只要施安敢从躲藏的地方出来,便是死路一条...我们的人前去搜寻施安下落,被摄政淮王的人盯上,被迫躲藏。隆中的信铺被封,便是连商运的道路也有人严加看管。当真是,入了隆中,便别想脱身。” 听拂风这样描述,江呈佳已大约猜出了隆中如今的形势,转眸思量几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忧色道:“兄长,可从隆中带着施安与兄弟们逃出了?若算着时间,乌浒王孟灾的使团也应该抵达了隆中...若使团抵达隆中,只恐...全城戒备便更加严密了。” 烛影此时接了江呈佳的问话答道;“公子,已经带着施安逃出了隆中,正因此,烛影才能至广信拜见您。” 他虽性格冷然,此刻却也不想江呈佳过于担忧。 江呈佳松了口气,悬了一个多月的心才放下:“如此便好。” “只是...公子借着房四叔安排的商队逃出了隆中。前去隆中接应孟灾的越骑校尉宋仁却遭了大麻烦。”拂风如实向她报来。 “宋仁?”江呈佳语气一顿,低眸一转道:“宋宗的亲兄长宋仁将军?” 拂风郑重地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他遭了什么麻烦?” “孟灾的使团抵达了隆中,没过两日,宋仁便带着三千禁军前来相迎...但使团跟着禁军队伍从隆中出发前往南乡时...却发生了变故。跟在孟灾身侧的淮阴侯府师公陈旭为其出谋划策,生擒了宋仁,看押监禁了起来。孟灾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四千精兵与宋仁三千禁军对峙...如今双方交战,战况紧急。公子带着施安无法从南乡朝洛阳而去,绕了道,自水路渡行至弘农,却在路上遭遇了另一伙乌浒兵的袭击。” “另一伙乌浒兵?”江呈佳重复一遍,脸上却并未露出担忧之色,“想来,兄长应该是逃脱了,才会让你前来同我说明情况。他遇见的乌浒兵...怕不是吕寻手下带领的精督卫所假扮的?” 拂风怔道:“阁主猜到了?” “数月之前,我便已经晓得君侯要做些什么。孟灾带领精督卫假扮的乌浒兵应是按照黄蛮手下的兵服制定做的戎甲....如此一来,不过多久,有着周源末假扮的陈旭师公在孟灾耳边放风,扩散使团的兵力,减轻防备。吕寻便能带着精督卫一路奇袭...宋仁将军亦会趁着此次祸乱逃出,倒是不必太过担忧了。想来,乌浒使团前往南乡的这一路,应该受到了不少次精督卫的偷袭...很快,这乌浒王孟灾便会发现乌浒境内内乱的事实,带着一众乌浒兵赶回广州。” 烛影此刻沉沉面色虽未改变,眼中却充满了惊异,冷冷道了一句:“公子也是这样说的...” 拂风立即点点头道:“公子与阁主料事如神。” 江呈佳叹道:“兄长还要你们带什么消息给我?” 拂风继续道:“公子...还要我同您说,施安之所以能够寻到,也多亏了隆中潜藏着的精督卫。而精督卫此一举...” “是要彻底置施安于死地了....”江呈佳没等拂风说完,便已出声答道。她垂下眸子叹道:“宁南忧,不肯放过施安。依然准备拿施安来离间魏帝与邓元二人。” 拂风见她又猜了出来,便不再说下去,只是附和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江呈佳沉默良久问道:“替换施安的死囚可寻到了?” “已寻到了...公子从死牢里寻了一名罪证确凿,恶贯满盈的囚犯,已易容成施安的模样送去了邓元府上。”拂风答道。 江呈佳低声应了一句:“好,一切听从兄长安排便好。” 堂前的气氛忽然陷入了冰点中,千珊立在一旁,急忙打破僵局道:“阁主...您不是想问一问...广信之事吗?” 江呈佳动了动,抬起眸子望向她。 拂风立即接上了千珊的话道:“说起广信...公子还让属下告诉您,宋宗多年来一直在广信暗庄下进行私货贩卖交易....背后除了淮王之外,还有另一股士族力量支撑着他的暗庄买卖。” 江呈佳即刻对上拂风的眸子,问道:“果真?兄长可查出是何人操控?” “右扶风付氏。”拂风一字一字的蹦出这话来,漆黑双眸盯着江呈佳,一脸严肃。 江呈佳吃惊道:“司空付博?右扶风付氏?” 拂风颔首道:“不错。正是右扶风付氏。不仅仅是司空付博在宋宗于广信的暗庄背后支持...更有其他士族势力牵扯其中。” “司空付博...”江呈佳呢喃一声道,“难怪...难怪城勉会来广信城,难怪...宋宗将暗庄买卖交易的总据点设在广信。难怪...君侯要故意放走宋宗...原来是这个缘由?” 拂风这一句话彻底点醒了江呈佳。 可此刻,雅轩之中,除了江呈佳一人明白了这其中原委究竟如何外,其余三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看着独自一人在团席上念叨着的江呈佳。 “阁主...您明白什么了?”千珊从一旁叠放整齐的蒲团堆里抽出一个来垫在膝盖下,跽坐在案几前,眼巴巴地盯着江呈佳,一脸好奇。 江呈佳抬眼望了他们三人一圈,遂又垂下眸苦笑道:“从一开始我便料错了。君侯他带着我前往红枫庄...与蒋公与顾安见面,并非要商议如何搜集宋宗私下贩卖人口的死罪铁证。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罢了。我便不该天真的以为...他手中没有能够证实宋宗死罪的铁证。君侯...恐就是夜箜阁阁主宁九爷。 此事我虽是猜测,但已经有足够多的迹象与证据能够证明君侯便是宁九爷,宁九爷就是淮阴侯。如此一来,夜箜阁每年为淮王下镖掩护的运粮商道,便是宋宗与孟灾真正从中原走私盐铁茶以及贩卖人口的黑路。君侯他一早就将证据都收集齐全了...只是私藏着,不曾让我与顾安以及蒋公知晓。他是故意只拿出了一部分宋宗于广州走私的证据,为的便是让蒋公与顾安彻底相信他是来对付宋宗的。 其实这只是虚晃一招。他需要顾安与蒋公为他遮掩他真正的目的。倘若有人发现蒋公与顾安不仅未被囚禁或是被绞死,而且还好好活着,并暗中调查宋宗走私一事,且靠着樊彦老将军查到了宋宗于广信设下总据点一事,便会将所有目光与火力集中在蒋公与顾安身上,为了让他们放弃对宋宗的调查,这幕后之人定然会对蒋公与顾安下追杀令。如此一来,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君侯与此事有什么关联,更不会知晓君侯已查到了宋宗背后牵连的更深一层势力。此乃为调虎离山之计。一旦幕后主使人集中精力对付顾安与蒋太公...那么广信这边便会疏于防范,他绝不会想到还有一人盯着广信的暗庄不放。顺水推舟,君侯便能查出宋宗暗庄交易买卖中除了淮王的一力支持,还有哪一士族在背后捣鬼。” 这一段分析使得整个雅轩再次沉默下来。 少顷。 拂风目瞪口呆:“淮阴侯是夜箜阁阁主宁九爷?” 烛影面无表情:“顾安与蒋太公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千珊呆若木鸡:“所以....君侯将所有人都瞒在了鼓中,包括您?” 江呈佳冷冷笑了一声,失望道:“还说什么...再也不瞒着我任何事?原来做了这么一个大局...等着我往坑里跳。难怪我们初到暗崖庄时,他便好像对这个庄子十分熟悉。或许,当初宋宗买下这庄子时,请来的铸造工泥瓦匠便是他的人,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庄子的构建这样熟悉。想来...他早就将这个庄子纳入囊中,细察探究得清清楚楚。安插了数名人手探子在庄子里。才会丝毫不惧怕宋宗挑事。包括他向我说的...什么广州南陲村庄里的长命锁妇孺失踪案,全是他计划好了,才同我透露的事情。若没有后来的黑衣死士夜袭暗崖庄,千珊带着的水阁护卫起杀机,劫宋宗一事,他恐怕还要同我装上几天。我便说...精督卫那么多人,宋宗怎么可能逃走。即使逃走,他又怎么可能亲自去追?我没想到...他竟这般心思缜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一章 朝阳 “阁主说...君侯是故意放走宋宗的?”千珊疑惑道:“阁主怎知...宋宗当真逃出了暗崖庄?姑娘又怎知...是君侯故意所为?” 江呈佳解释道:“君侯前往暗崖庄的真正缘由,便是想在宋宗面前做一场戏,先将他囚禁,再逼着他为了保命,自暗崖庄内逃出...去寻找可以救他的外援。若是宋宗于广信的暗庄买卖交易据点有大魏旁的士族势力在背后支撑,那么宋宗在得知宁南忧要揭发他的罪证,置他于死地时,难免会对淮王产生不信任,兴许下意识认为淮王宁铮遣派宁南忧前来是为了杀人灭口。因而此时,宋宗最想要找的人,便是广信暗庄据点另一幕后之人。因此,一旦宋宗见机出逃,便一定会逃至广信。 君侯设这么大的局,便是想让在宋宗背后另一个操控大魏走私之路的幕后主使浮出水面。如此一来,他必须让宋宗有机可乘,逃出精督卫的监禁。否则...你们认为凭精督卫的精妙布防...宋宗一届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会有出逃的机会?是我太急切,想着他受了重伤,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乱了心神,才未曾将此事的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千珊这才明了事情的整个原委。 拂风却依然充满困惑道:“淮阴侯设局...属下明白。可阁主为何说...城勉也在广信城?阁主所说城勉...可是城将军之子城崇余?” 千珊瞪着眼睛反问拂风道:“阁主何时说了这样的话?我怎么没注意到?” 拂风瞥了她一眼,继续望向江呈佳道:“阁主方才低声呢喃时...提到了城勉...” 千珊想起方才在街上时,江呈佳向她提及的问题,便诧异道:“阁主怎会知晓城勉在广信城中?” 江呈佳此刻的心神正凝结于宁南忧设局一事上,正郁郁寡欢,失望困惑时,听拂风与千珊这样问,便勉强定了定心神回答道:“我会发现城勉也在广信城内...还是因为千珊。” 拂风与烛影同时望向千珊。 而千珊面露惊讶,傻怔怔的指着自己重复道:“因为我?” 江呈佳点了点头道:“我昏迷时住的那个小医馆药铺的主家便是城勉。” 千珊目瞪口呆道:“您怎么知道?” 江呈佳颇有些疲惫的解释道:“我休息时,曾有人前来医馆。我便听到了那人与医者的对话...方才,我不是问你...京城有哪家贵公子双腿残疾,双目失明?这便是我从那医者与来人对话时听到的内容。除此之外,我还隐约听见医者提及淮王宁铮,虽然听的不是那么真切清晰,但我确确实实听见了宁铮二字。 虽然这也是猜测,但那医者在前来医馆的男子面前自称属下,又称对方公子,再联想你方才所说....我才认定那男子或许便是城大将军的长子城崇余了。” 千珊听完江呈佳这番话,更是惊奇道:“怎会这样凑巧,我情急之下寻到的医馆...竟是城勉公子名下的店铺门面?” 拂风默默听着她二人的对话,眉宇紧蹙不展道:“难道...城勉公子前来广信的缘由...也是为了调查这广信暗庄买卖的幕后势力吗?” “恐怕正是如此。”江呈佳答道,手指轻轻敲击起膝盖,沉眸思索着什么。 “阁主...在想什么?”拂风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在想,若城勉当真是因为此事前来查探...那么借着医馆作掩饰,除了购入药材治疗他的腿疾与身上奇毒之外,是否还有别的用途。”江呈佳转了转眸子沉思许久。 拂风与烛影对视一眼,亦陷入了沉默中。 屋子里,四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此时,雅轩外的扇门传来一阵低低的敲门声,惊醒了座上沉思的四人。 江呈佳面露古怪,朝千珊投去了目光,紧接着又匆匆瞥了烛影与拂风两人一眼,最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千珊脚步放轻,弯下腰低着头,钻过屋子里的垂帘,悄悄来到扇面边上,警惕着心神,对外面探问了一句:“何人?” 只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沙哑的男声:“送酒菜的。” 千珊转了转眸子,对着屋子里头摆了摆手势。江呈佳便起了身,与烛影、拂风一起躲到了雅轩里头的暗阁中。 这扇圆木雕花窗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外头立着一位身穿粗布麻衣,发髻用黄麻布草草裹着,身形矮壮的中年男子。 千珊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端着的食案上。 陶瓷方碗被精致的雕花瓷盖遮住,看不清里头放了什么。 千珊将目光投向了这中年男子的脸上,平静的问了一句:“主家所点,鲈肥菰脆美羹、贵芹芽脍鸠肉都已上齐了?” 这名中年男子点头哈腰道:“姑娘还忘了两道菜,分别是东门彘骨伴酱、蒸鸡素肉嫩肚。” 千珊听到男子报了后两门菜名,脸上的警惕与防备终于松懈了下来,遂轻声道:“小二请进屋布菜。” 中年男子面露微笑淡淡的点了点头,端着食案稳稳的入了雅轩中。 千珊于前面引路,将他带到了轩阁正堂。 “主子...广信领主来了。”千珊冲着屋里头喊了一声。 躲在雅轩后头暗阁里的江呈佳、烛影与拂风三人这才缓缓走了出来。 三人绕过暗阁前摆放的金梅屏风,重新坐到了长案桌几前。 此时,江呈佳已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面纱,坐在右侧主座上。 她从不在水阁四堂舵主以及兄长与她贴身近侍以外的人面前露出真容,因此时常随身带着一方遮面丝巾。 那名中年男人布好菜后,便跽坐在离屋门最近的蒲团上,这才敢抬头朝前面的三人看去。 这一眼望去,却将他吓得脸色忽变惨白。 他没想到水阁右堂尚武行舵主,以及下堂千机处舵主拂风皆在此处。 这二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跪于主座两旁,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中年男子已惊得浑身是汗,再朝中间跽坐于主座的蒙面女子望去,便对上她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登时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遂大拜行礼道:“属下见过阁主,见过诸位舵主。” “不必多礼。”江呈佳压着声调,此刻已然换了一种声音说话,“你便是广信新上任的领主?”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正是属下。” “你叫什么?”江呈佳又问。 “属下崔远。” “崔远。你来的正好,我要问你两桩事。”江呈佳不多问,直奔主题道:“这两日...广州刺史宋宗可曾来过此地?” 这名唤作崔远的男子表情微怔道:“回禀阁主...宋宗眼下正在广信城中。” “果真?”千珊问了一句。 崔远又重重颔首道:“前几日,上头吩咐了属下与阁中兄弟,点名道姓的提及宋宗此人,叫我们一旦发现宋宗入了广信,便时刻紧盯他的动静。属下与兄弟们便不敢放松警惕。就在昨日凌晨,宋宗驾着一匹快马从广信城侧门疾奔而入。” 果然是在她之后才逃出暗崖庄的。崔远的话证实了江呈佳心中的猜测。 她晓得,宋宗出逃的消息,是宁南忧故意命人放给千珊的。恐怕除了想要试探于她,还想将他从暗崖庄内支走。让她无法参与宋宗一事。 江呈佳敛眸低垂,沉吟片刻追问道:“广信自三月前中朝细作袭城一事...便加强了夜间防守,苍梧太守与广信县令胡光都加固了城防...怎还会有人夜开城门,将宋宗引入城内?” “宋宗手持刺史玉牌,守城之人不敢阻拦。”崔远如实答道。 江呈佳眼神一滞,遂有些心急道:“宋宗入了广信城...眼下在何处?” 崔远听其询问此事,青白的脸色又变了几分,压低了脑袋颤颤巍巍道:“宋宗昨日在城中最大的酒楼中消失了踪影,属下再派兄弟们去查时...已完全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江呈佳缄默不言。虽然晓得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她还是担忧起来。 宋宗是个老奸巨猾之人,宁南忧更是个布局谋略滴水不漏之人。此事她知之甚少,若从此处断了消息,之后再想细察只怕是难上加难。 千珊见江呈佳不语,便又朝那崔远问道:“那么...宋宗奔马疾行,身后可有追踪之人?” 崔远见阁主并未因他们跟丢了宋宗而责怪,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又听见千珊这样问,便匆匆答道:“有。” “何人?可是淮阴侯麾下精督卫?” 崔远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道:“精督卫的确追之其后,但...在那之后还有另一伙人追踪其后。” “另一伙人?”江呈佳抬眸望向他,喃喃自语一声,面露疑惑。 “你可查到是何人?”千珊追问道。 崔远拱手抱拳,照实禀告:“属下派人查过那伙人的来历...他们虽然身着中原服饰,脖子与手腕上却带着象牙骨般的饰品...好像是自占婆国而来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二章 等 “占婆国?”江呈佳吃了一惊,眼中露出慌张之色,逐渐垂落下去,陷入新一轮沉思。 千珊与拂风、烛影三人也对眼前这事态情形感到奇怪迷茫。 雅轩正堂不知沉寂了多久,久到跪在正中央的崔远察觉全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 少顷,江呈佳朝他望去,一双眸子已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淡淡道:“崔远,你可知八日之前,我身侧的侍女曾前来广信着急水阁尚武行的护卫,奔赴广信城百里之外的暗崖庄内对遭到夜袭的淮阴侯施以援手之事?” 崔远面目微微怔愣,遂颔首道:“属下知晓。” 江呈佳又问:“那你可知...那日调去的尚武行护卫...有一半对淮阴侯起了杀心?” 崔远起先未曾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惊叫道:“属下不知此事...属下当时按照您身侧这位姑娘的指示吩咐,挑选了尚武行分舵中身强力壮之人前往...但属下并未曾跟着姑娘前往,完全不知后来暗崖庄内发生了什么...” 他说话是,声音颤得厉害,看样子并不像是在撒谎。 江呈佳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此人,冷光四溢的眸子里皆是探问怀疑。 “广信尚武行...近日可否新招了一批护卫,且还未曾入阁中训练?”江呈佳继续问道。 这冷冽的询问声使得崔远吊着一口气,额上冷汗从鼻梁处顺势滑进了他的嘴中,咸涩的汗水带着一丝苦味。他小心翼翼答道:“曾有一批护卫是新招之人,您身侧这位姑娘催的急...属下便让这批护卫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这么说,你是否也并未确定这批护卫的来历...?”江呈佳心下一沉,语气也变得有些古怪。 崔远双手紧紧握拳,一双黑眸提溜转个不停,额上的汗频频坠落至地砖上。 “不不不...这些护卫的来历,属下都已让千机处分舵的人查明了,才敢招进来的...属下...属下。”他说话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但不知怎得,他过于惊慌,反倒让人觉得疑惑起来。 江呈佳黑澄澄的眼瞳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缓缓从案几上起身,朝跪在远处的崔远踱步而去,冷笑一声道:“当真?” 崔远跪伏在地上不敢出声回答,坑着头一动不动。 烛影与拂风觉得奇怪。平常若是有这种事情,江呈佳根本不会多闻半句,只会降责于崔远,让他前往阁中领罚,并重新寻找新的广信领主代替崔远。 可眼下,她却好像抓住了崔远的什么,竟有些故意针对的意味。 千珊此刻却沉下了神情,似乎是知晓了什么。 江呈佳一步步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崔远身边,在他还未反应之际,手背便狠狠的朝他脖颈处打去。 崔远甚至还未曾来得及反应,便已经晕倒在青砖玉镶的地上。 拂风惊得起身,烛影也露出了诧异神色,两人异口同声道:“阁主这是...?” 江呈佳平静的蹲立在崔远身侧,将他整个人拎着反转了过来,手指抚上此人的面孔,在面颊周边摸索半天,像是摸到了什么,唇角略微勾起,从崔远的脸上轻轻扯下了一张面皮来。 拂风此刻瞠目结舌道:“他...竟不是崔远?” 烛影黑洞洞的眸子沉了沉,从团席上起身,走至那人身边,看清了那张隐藏在崔远面皮之下的清秀脸庞,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此人...是周源末的亲传弟子朝阳。” 拂风与千珊惊道:“什么?” “那这么说...崔远他?”拂风问了半句。 江呈佳答了后头的半句:“崔远凶多吉少。” 烛影单膝跪地,在昏迷的年轻男子身上摸索半日,从他怀中摸出了两块雕着虎形的玉佩,默默不语的递给了江呈佳。 她接过虎形玉佩,盯着细细察看,只觉得有些眼熟。 “这玉佩,我仿佛在哪里见过?”江呈佳自言自语道。 拂风与千珊亦来到她身侧。 “阁主可否让属下仔细端详此玉佩?”拂风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江呈佳手中的玉佩,眉宇紧蹙,神色凝重。 她一语不发,将玉佩递给了拂风。 千珊在一旁不解道:“这一切正如阁主您先前所料...是周源末一手策划。可...奴婢却觉得有些奇怪...周源末遣排其亲传弟子朝阳至广信...让其先除去崔远,坐上广信领主之位,这其中定然费了不少功夫。他在暗崖庄闹出这么大动静...难道最后真的只是为了挑拨您与君侯之间的关系?” 江呈佳皱着眉头不语。她当然知晓,周源末不会只因为想让他们夫妻二人产生隔阂便设下这么大一个局。这背后定然还有旁的缘由。 “这两枚玉佩...” 正当她愁眉不展,毫无头绪时,拂风突然开口说道。 江呈佳朝他望去道:“你看出了什么?” 拂风低眸一转,望向她,目光有些迟疑道:“这两枚玉佩,千机处的卷宗中曾有记载, 分别来自于右扶风付氏与...清河马氏。” “什么?”江呈佳面露惊异道:“清河马氏?” “不错...千机处文玉堂记载天下奇玉。这两枚玉佩皆是用九州稀有的羊脂玉锻造而成,其上雕刻的虎纹是世祖亲手所刻,是世祖亲赐于开国元老伏波将军马援与右扶风公付统的信物。有此信物所在,大魏皇族宁氏血脉便不可对清河马氏与右扶风付氏两脉刀剑相向。因此玉锻造雕刻皆是天下一绝,千机处才会特地载入了卷宗之中。”拂风仔细解释了这两枚玉佩的来历。 这也让江呈佳更加坐立不安起来。 “周源末怎会与右扶风付氏、清河马氏扯上关系?”她心中生疑,又自言自语道:“宁昭远,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凝眸细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难道说...周源末与宋宗背后的士族势力也存在着某种关系? 他此次让亲传弟子朝阳假扮广信领主崔远,除了要挑拨她与宁南忧的关系之外,还想借着水阁的庇佑...暗中在广信与暗庄背后的士族势力取得联系? 而这两枚虎纹羊脂玉佩便是信物。 “广信暗庄...究竟牵扯了多少士族的势力?”她喃喃道,神色愈发沉重起来,“周源末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阁主...如今该如何是好?这朝阳如今见到了我们四人,恐怕会对您的身份产生怀疑...”千珊神色深重道,“定然不能再让他回到周源末身边。可...如此一来,便会打草惊蛇...若是查不出周源末究竟在背后捣什么鬼...您又如何拿出证据让君侯相信您?” 江呈佳托着下巴思索着,片刻后道:“索性,他没有瞧见我的真容,虽有可能通过今日种种推测出来,也是以后的事了...眼下,他怀揣两块虎纹羊脂玉,定然是有重要之事需办。此时将他捆绑了送回水阁,并不是稳妥之法。” 她慢慢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才开口道:“将他放了。我会替他重新易容好,让他找不出破绽。烛影,待他醒过来,你便让他去分舵领罚,遂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跟在他身后。” 烛影应道:“属下遵命。” 江呈佳又转身看向拂风道:“我需你去查三桩事。第一桩,宋阳数日之前,在广信城逗留之所在何处。第二桩,查清楚宋宗手下陶舂于何处被抓。第三桩,我需要知道,付博近两年是否与各世家有过频繁联系.......” 拂风抱拳垂头答道:“属下领命。” 江呈佳转身看向躺在地上的朝阳,双眸冷凝,遂动作迅速的替他重新将崔远的面皮贴了上去。 “等事情办妥了,便前往广信私宅寻我二人。”她手上因那人 皮 面具沾染了些水粉,仔细擦过之后,平静的向烛影与拂风嘱咐道。 话音落罢,她便拉着千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雅轩,朝酒楼的大堂行去。 千珊一路被她拽着,出了醉金阁的门才敢问道:“姑娘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江呈佳坦然道:“等。” “等?”千珊重复了一遍。 “等拂风告诉我宋阳与樊彦频繁活动的地界...等烛影告诉我,这名唤作朝阳的男子带着两枚虎纹羊脂玉佩去了哪里。一切便能引刃而解。”江呈佳低转着双眸,神色平静。 千珊不知她为何会这样冷静?可她越是这样,千珊心底便越觉得不踏实。 以往,江呈佳表现的愈发平静,便说明此事愈发难解,甚至牵扯极深。 然则,她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没弄清楚其中的关系,只能等着江呈佳之后为她解释一番。 主仆二人从广信城这条最热闹的大街朝街角民巷行去。 两人渐行渐远。而在客栈雅间玄窗处看着的烛影与拂风,也渐渐的沉下了脸。 一切变得寂静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三章 弘农 万里无云的天际,遥望而去从碧蓝的淡淡色彩中透出一股青芒,太阳高挂着,缓缓朝西挪去,一层浅红色似鱼鳞般云色悄悄遮盖了天威渗出的清冷之色,仿佛让大地与上苍更添了一层柔和。 这样的天色笼罩在局势暗云诡谲的广信城之上,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广信的天尚好,苍云蓝日的另一头,却正如这城中明争暗斗相互博弈的局势一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弘农的天口仿若破了一个大洞,如泉如涌的雨水倾盆而下,似乎要将整座郡城全部吞灭。江呈轶等人带着瘦如骨柴的施安才通过隆中往西北方向的水路来到这座郡城,才停稳了船只,便遭逢了连绵暴雨与骤风,河水翻涌不定,雨点坠入河中画作一枚又一枚的漩涡。 江海中有两只船紧追着江呈轶与施安的步伐追来,只是这两艘小船似乎顶不住飓风暴雨的威力,船栀吱呀作响,挂在上头的瓢旗也被风浪掀着卷了起来。河浪拍打着船只并不稳固的基架,可船夫依然在船尾奋力摆荡着船桨往渡口行去。 “快些再快些!”一声焦急呼喊从船头传来。滂沱大雨的河江中央,一人身着蓑衣站在高高的船头上,盯着前头已经停船入港的船只,焦心如焚的催促着。 “公子,不能再快了...水势愈发急了。”一名同样身着蓑衣的小厮从船篷里头钻出来,将船夫的话传到此人耳中。 只见此人冷眸一定,狠狠的踹向那小厮,呵斥道:“废物!要你们何用?” 小厮重重摔在甲板上,以至于整个船身都开始猛烈晃动起来。 船夫在船尾大喝一声道:“公子...船身若是再晃,恐有大祸。” 船头的男子冷面肃容,冷嗤一声转过头眺望渡口,见江呈轶一伙人很快消失了踪影,心中便又焦急起来。 上了岸的江呈轶等人早就发现了在他们的船只后另有一行人紧追不舍。从渡口离开后,他们便一路朝弘农郡境奔去。 施安已然耗尽了所有精力,此刻半死不活的靠在江呈轶的背上,垂着双手昏迷着。 江呈轶急于寻找一处安宁之所,替他诊病,连自己手臂之上被刀剑划拉出一道极深的伤口正血如泉涌也不知。天空止不住的倾倒大雨,咸涩水珠不断冲刷着江呈轶的伤口,血滴顺着他的衣裳缓缓坠落至地上。沿着一路的城墙街道一路延申至一处高地。 高地上,有一伙穿着蓑衣的人正候着他们的到来。 弘农郡的水阁分舵命主在不远处接到了江呈轶与施安一行人,迅速引入弘农郡城境内早早等候在那里的马车上。 暴雨之势愈来愈强。 江呈轶穿着蓑衣也已经浑身湿透,更别说背上的施安。后头跟着的几名护卫亦是满脸雨珠。 弘农郡命主相助江呈轶把施安抬上了马车。几名护卫驾了快马,一道朝弘农郡城治所奔去。 车内,他终于能够歇下一口气,摘下绑在头上的蓑帽,便无暇顾及旁的事,抓住施安的脉搏仔细探了探,觉察他的脉象似乎愈发薄弱,便心焦难耐地冲着马车外驾车的车夫道:“快些,再快些!” 马车匆匆自治所侧城门加入城内。护卫紧紧跟着一步不落。 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水阁与弘农治所置办的店面铺子里,后头追着快马铁蹄一路留下的泥水印一路赶来的那伙人也入了城。 江呈轶一刻不停的将施安背起来,冲向了铺子里。弘农命主也迅速收了车篷快马,锁了铺子的门,躲进了这城角街处最为普通的一间屋子里。 追来的人马停在街道上四处寻找踪迹,但大雨冲刷太快,没等他们仔细辨清城中的路,方才江呈轶一伙人驾车的行径与泥路痕迹便已经被浑浊的雨水冲散。 “公子...人丢了...”两名小厮在城中打转,最后驾着马无可奈何的回到了一名身着蓑衣的男子面前。 这男人夹了夹马肚,冷声道:“全城,必须找到他们!” “喏。”两名小厮在马背上抱拳道了一声,遂即分散着进了巷道中消失了踪影。 江呈轶透过店铺木门的缝隙朝外头看去,此刻满面愁容。待这一行人离去,他才敢背着施安朝铺子后头的院子里行去。 “廖颖,死死守住这里,莫要让任何人闯进来。”江呈轶安置好了昏迷的施安便对那弘农郡的水阁分舵命主吩咐道,“另外...快去城中寻一位医术尚佳的医者...替里头这位诊治。动作要快!” 这名被唤为廖颖的中年男子立即抱拳垂头应道:“喏,属下这便去办。” “薛四,今夜我需你夜行,先行赶往洛阳,告知薛青这一月中发生的一切。让他带着人马前来接应。再让房四叔将寻到的那名死囚交给闫姬易容,送至邓元府上,就说...此人乃是前些日子失踪了的施安将军。”廖颖离开后,江呈轶站在院中对一名一直护在他左右的护卫嘱咐道。 薛四身穿蓑衣,蓑帽压得十分低,看不清面容,但在江呈轶下了命令后,立即抬起头露出了那张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他迅速应道:“薛四谨遵公子之命。” 江呈轶此刻放下心来,转身推门入了施安的屋子。 淋了雨的施安发起高烧来,迷迷糊糊中说起胡话,提及的皆是他的妻儿寡母。 江呈轶心中不忍,颤了颤,想起了施安妻儿的惨死,不由自责愧疚起来。若他能稍微早些赶到,或许施安的妻儿便不会死去。 他煮了一壶滚水,细心在施安身侧照料,盼着他能早日醒来。 弘农的天气坏透了。 雨没完没了的下,城内街道的积水散不去,渐渐涌上台阶,外头一直搜查着江呈轶与施安下落的一行人,被弘农命主廖颖寻来了弘农郡治所官兵巡卫队前来阻挡,替江呈轶与施安争取了一些时间。 等廖颖带着城内最好的医者前来为施安诊治时,施安的高烧已在江呈轶的照料下恢复了许多。 医者为施安又重新诊治了一番,说其内腑多处受损,因长时间的饥饿与缺水,身子变得非常的虚弱,需要大半月的调理才能渐渐恢复过来。 江呈轶知晓自己不可能在弘农待上半个月的时间,然则施安受伤太重,就算他想离开也没有办法。万般无奈之下,便只有命医者先为施安开了药方,暂且在这处店面铺子住下。 追踪施安的另一伙人在廖颖的巧妙安排下,被弘农的巡卫队赶出了治所城池外,暂且无法入城,五日之内他们住在这城中算是安全之所。 江呈轶听着廖颖将外头的情况说与自己听,便随口追问一句道:“可有查出...追我们的那伙人是谁?是宁铮的人还是精督卫吕寻之人?” 廖颖面色怔住,半晌迟疑道:“都不是。” 江呈轶有些讶异的抬头望向他道:“都不是?除了这两拨人还有谁相对施安将军动手?” 廖颖也面露凝重之色,有些怀疑自己得到的消息,却又不敢不说,半晌憋出一句话道:“似乎是...司空付博派来的人...” “付博?”江呈轶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质疑道:“付博与施安素不相识...怎会派人追踪施安?” 廖颖摇了摇头道:“属下也未曾查出其中缘由,只是...今日对公子紧追不舍之人,属下恰好相识...此人乃是付博之嫡子付仲文的亲信——恒业公子。” “竟还是恒业亲自前来追捕施安?”江呈轶心怀惊异,却想不透其中缘由,只觉此事古怪。又联想到前几日拂风送来的信笺中所提...宋宗背后亦有右扶风付氏一脉士族势力的插手,不禁觉得当初在隆中城中,并不仅仅是精督卫、淮王宁铮亲兵以及陛下的死士想要找到施安,更有付氏一脉士族势力掺杂其中,才导致水阁的人入了隆中寸步难行。 只是...究竟为什么呢?施安年轻时到底做了什么事,引得宁铮非要赶尽杀绝。如今德王当初贪污赈灾银两又滥用私权与宁南忧在泉陵闹出战乱之事已然成为定局,就算多了施安一个见证人,陛下也不能从这上面掀起其他风波,顶多再降一罪于德王身上,收回他四分之一的封地以作惩戒,除此之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宁铮又为何还要对施安下此毒手,付博又在其中充当着什么角色? 江呈轶百思不得其解,转头望向昏迷的施安,心里揣揣不安起来。 弘农郡城中的江氏心有疑虑难安,远在广信城的江氏亦无法平息脑海中此起彼伏的疑虑与困惑。 兄妹二人被同一个从暗沉潭底浮出水面的右扶风付氏困住了思绪,无法挣脱。 广信民巷平宅里,江呈佳与千珊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了带来消息的拂风与烛影。 一进屋中,拂风便抱了拳头,略行了礼,面露急切之色,匆匆对江呈佳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四章 济世堂 “阁主...您交代的三件事,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属下从广信分舵的千机处查到了一些隐秘记录。数日前,宋阳与樊彦老将军前来广信后,便一直在城街闹市赌坊逗留...而一直替宋宗管理着人口私贩一事的陶舂亦是在广信最大的赌坊被抓。属下又嘱咐手下人翻阅了近年来朝堂的动向,从付氏一族的记录中发现...这些年付氏渐渐收敛了锋芒,逐渐趋于邓氏之后,不再与其争锋相对,但不知怎得...前些年早就与各士族世家断了联系的付氏,竟私下里联系其右扶风、左冯翊的士族羽翼,甚至包了重礼送去了清河马氏,汝阳谢氏,以及乐陵王氏这些千古士族大家手中。似乎在暗中笼络士族势力。 除此之外...属下还查到,付氏这近一两年来,手中财势相比往常更盛了几分。已隐隐有结党营私之像。只是付氏这些私底下的动作都做得十分小心,每一次给各世家送礼皆有十分充足的理由。可按照礼节所备,他们准备的礼却比往常要多出三倍的量。若非阁主吩咐调查此事,属下与各位密探兄弟们都不曾察觉其中的端倪。” 江呈佳早早的在平宅的前院摆起了简单的宴席,便等着拂风与烛影来时能饮一口茶,歇息歇息。 见他这样惊讶迷惑的样子,江呈佳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抬手指向右侧的坐席道:“你先坐下好好歇一会儿,喝口茶。千珊亲手煮的茶,茶沫色白如雪...实在好看,茶的味道也是上佳。” 拂风见她并不在意他方才说的那些,便奇怪道:“阁主难道...对付氏朋党比周一事完全不觉诧异吗?付博虽为人做事高调,朝堂之中素来也多有看不惯他的人,但其秉性还算中肯,这些年也为朝堂乃至天下做了不少实事,如今他除了参与广信暗庄买卖交易外,竟还携礼揽臣...难道阁主...不觉得此事太过于反常了么?” 江呈佳凝眸道:“你之前既然已经查出付氏暗中与宋宗来往,参与了广州边境走私与人口私贩之事。又知这些年他一族在朝堂中尽收拳脚,不再过多参与政事...便足以猜测其私下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这些倒是不足为奇。” 拂风愁眉不展地问道:“既然阁主已经猜到,为何还让属下去查?” “让你查,一则是想叫你心中清楚,晓得接下来应该怎样密探朝局事态,记录有用的消息于案中。二则是想要你立即与兄长修书一封,告知其付氏所谓,叫他心底有个防备。付氏收敛光芒,江氏一族又是庶民商贾出身,却得到了掌管东府司的大权,如此荣耀,在付氏低居邓氏之后,会变得更加刺眼。一旦危及邓氏地位,兄长便是众士族口诛笔伐的目标,日后在朝中只会更难前行。” 江呈佳面色平静,有条不紊的说着。 拂风这才明白江呈佳的真正意思。 烛影不比拂风急切,等拂风说完,他已然入座饮了两盏茶,正襟危坐等着江呈佳转头来问他。 “朝阳醒来后...去了哪里?”江呈佳端着茶盏缓缓抿了一口,这才朝烛影问道。 烛影那张脸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在上座的女子面朝她时,稍稍挑了眉梢,一脸正经地答道:“属下紧跟其后,去了城中最大的医馆——济世堂。” “医馆?”江呈佳重复呢喃一声,尔后问道:“然后呢?” “此人入了济世堂后,便再没有出来。”烛影如实答道,“属下在济世堂的墙角等了许久,也不曾再见此人踪影。” “医馆...”江呈佳听此言,低眸思量起来。 “朝阳消失在济世堂定然有古怪...”江呈佳念念有词起来。 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源末到底为何会让朝阳怀揣清河马氏与右扶风付氏两家的珍世玉佩、世祖皇帝的信物前来广信?马付二氏又为何会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周源末的亲传弟子? 方才在等候烛影与拂风前来的时候,她想通了一桩事。周源末既然是故意借着水阁之手,来挑拨她与宁南忧的是非...那么有可能宁南忧并不知朝阳假扮崔远混入水阁一事... 如此一来,说不准,朝阳怀揣马付二氏的玉佩前来广信,也是宁南忧所不知的。 只是她不敢完全断定。 此刻拂风道了一句:“烛影既然守在济世堂一个多时辰,那朝阳都不曾从中出来...难道说那济世堂中有什么暗道可逃,已让他逃出了医馆?” 烛影却摇摇头道:“我命数名兄弟分别守在了沿着济世堂东南西北的四条街上,每一处都放了人手。众兄弟一同等了一个时辰,愣是没瞧见一个人从任何一处巷子出来。若济世堂下有暗道通向别处...那么四处相通的巷子里总会有动静。除非...此人自暗道而出,去了另一处与济世堂一样的店面铺子或是民宅。” 拂风脸色微沉道:“有这个可能。只是,这朝阳拿着两块虎纹羊脂玉佩去那济世堂究竟要做些什么呢?难道说...这周源末也与宋宗的暗庄有着什么联系。又或者说...朝阳只是替周源末向暗庄背后隐藏的两家士族势力传话?可...周源末乃淮阴侯手下,若他遣派手下人这么做,便说明淮阴侯也知晓此事...但这也说不通啊。” 拂风这番话却点醒了还在思绪中沉迷的江呈佳,她恍然大悟道:“或许,真如你所说...周源末是为了给藏在广信城中的士族提个醒,才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朝阳顶替崔远,借着水阁的人脉势力在城中周旋...” 烛影质疑道:“如此一说...淮阴侯那处又该怎么解释?他既然故意将宋宗放出,想引幕后主使现身,便说明他应该并不知此事...” 江呈佳却驳道:“不,或许,宁南忧根本不知周源末遣派朝阳拿着虎纹羊脂玉前来广信一事。” 此话让在座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朝阳消失在济世堂究竟有什么玄机呢?”拂风念念叨叨着说起来。 千珊在江呈佳身旁斟着茶,一直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无心道了一句:“倒也是巧了...城勉公子在城中盘下的铺子不正也是个医馆吗?” 江呈佳瞬时抬头望向了她,而座下两位也一同时间看向了千珊,脸上浮出了怪异神色。 千珊端着茶壶的手略略一抖,浓郁深绿色的茶汁便溅了出来。她眨了眨眼道:“奴婢...说错了什么?阁主...拂风、烛影你们这样盯着我作甚?” “不...千珊,你说得好极了。”江呈佳微微扬起了嘴角道:“我怎么便没有想到?城勉之所以会来广信,想来也是为了调查广信暗庄与士族之间的关系...既是如此,他必有一处能够遮掩身份,且能探听消息的地方来做他在广信的落脚点。我们谁也不知城勉已在广信城中呆了多久...更不知其究竟查到了什么地步。 一开始我还在奇怪,若是城勉在查此案的同时,需要医者治疗腿疾,缓解体内奇毒,也不必特地命自家下属在城中开一处医馆...且还是在闹市大街旁的东街上。那里位置尚佳,却也显眼,若一个不小心,便会让人发现他的身份。但他却依然将医馆开在了那里...便说明,医馆能够帮他打探到他想要知晓的消息。” 千珊转了转眸子道:“阁主这样说...难道...城勉公子之所以会在广信城中开一所医药铺子便是因为想要借着采购药材的途径,与城中众多药铺店面打探消息?...而宋宗于广信的暗庄据点,监禁被拐妇孺儿童,以及藏匿证据的地方就在这城中众多药铺之中?” 拂风与烛影互相对视一眼,心中的迷雾也被渐渐揭开。 江呈佳点了点头,没过多久神色又渐渐垮了下来,她双指不断敲击着膝盖,眉宇间的沟壑也越来越深,她隐约觉得朝阳消失的济世堂就是宋宗暗庄交易的真正据点。 只是这样一来,就真正坐实了周源末与宋宗的据点有某种深切的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宁南忧究竟知不知情呢? 越是接近真相,江呈佳心中便愈发慌乱。 “不行,我们不可在此无动于衷,坐以待毙。”江呈佳轻轻拍了拍膝盖,扶着案几桌角缓缓站了起来。 千珊仰面望向她发着愣道:“阁主...要做什么?” 江呈佳看了她一眼,神色逐渐肃穆起来。 “且让我去济世堂一探。”她盯着宅院外头的那颗枯树看着,心中也愈发急切的想要知晓真相。 千珊却立即站起身拦住了她道:“不可。难道阁主您忘了您现在...” 她欲言又止,示意江呈佳顾及腹中胎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五章 占婆国? 可江呈佳脾气多倔,她也不是不知,晓得这样相劝,必然无果,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期盼江呈佳能为腹中胎儿考虑。 “若要我单单呆在这里等消息,我是坐不住的。”江呈佳握住千珊那双发凉的手道,“千珊,你便让我去...若是你不放心,可跟在我身后。你且安心。我会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千珊拗不过江呈佳,只能点头答应。 四人起身准备同行前往济世堂,千珊特地取了帷帽和浅绿波纹的披风跟在江呈佳身后,深怕夜露深重,令她着了寒气。 江呈佳为避免她唠叨,便没有阻止,随她而去。 济世堂离他们暂居的小巷子较远,四个人选了条僻静的路。烛影与拂风跳上瓦屋,施展轻功先行一步,江呈佳顾及着身子,只能抄小路步行前往。千珊看着,她也无法以轻功赶路。 不到三盏茶的时间,两人便从西街的小巷里窜了出来,朝这所广信城最大的药铺子而去。 烛影与拂风药堂对面的酒楼里找好了雅间,恰好能瞧见药堂门口的动静。江呈佳找了一圈,最后瞧见烛影从轩窗里冒出了个头,便冲他颔首示意,遂即同千珊一起入了济世堂中。 广州地潮天暖,湿气很重,家中需常备药材,以免家中小灾小病,湿气寒骨没法医治。秋收之日,医治风湿寒骨的药材走运进货也多了起来,价格自然必春夏日中稍微便宜一些,人们往往在这个时候去药堂多一些。 于是乎,这个济世堂门前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哪怕到了傍晚,生意依然很好。 江呈佳打量了片刻,心中有了个定数。 若宋宗选暗庄的地点在这样一个人潮拥挤的地界,又是秋日极受欢迎的药堂,的确是最好的掩饰。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他敢将暗庄买卖、人口私贩这样的交易设在客流仅次于酒楼的药堂之下。 她入了济世堂中,便觉这药堂的建构十分特殊,药堂正中央并没有设铺子台柜,也没有摆放药材,而是坐着四五个医者,一排展开,端了案几以及长席,为来往抓药的客人写药单。 四五个医者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里的小厮跑堂格外的多,一个个人高马大,看上去便是练过家伙的人。 药堂的两侧的铺子上摆着全城最全的草药柜子。 江呈佳稍稍一看,心中讶异起来,这里头好些稀有药材,其他的药铺怕是寻几年也寻不来,不知为何会这样多。 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便站去了医者看诊的队伍里,等候济世堂的医者看诊,以方便继续观察此堂。 而此时,济世堂西斜侧的一座茶馆的二楼,最右边的雅阁里,正有一位面目清冷俊朗的公子倚着窗,紧紧盯着济世堂的落扇窗门里那抹身着粉衣,头戴帷帽的女子看着。 “主公...女君怎会查到这里?”另有一位中年男子侧着身子躲在轩窗明纸后望着扇下门槛边等着的千珊,面露惊讶。 这青年沉着眸子,冷漠道:“季叔...你自己也瞧见了,这下并不是我冤她了。若她压根不晓得这广信城之后,宋宗背后有着其他势力,又怎会...出现在济世堂?” 那中年男子听言不语,一双黑眸也紧紧盯着济世堂不放松。 太阳逐渐落到西边,浅红色的阳光照进了轩窗中。青年人与中年男子的面容也逐渐从侧边的阴影中露了出来。 这二人正是跟着宋宗,一同追踪至济世堂的季先之与宁南忧。 宁南忧皱起眉头,盯着那抹身影好一会儿,才见她缓缓落座,将手放在了医者的案几上,任其人诊脉。 那医者像是对她说了些什么,便开了一封单子交予了旁边扶着她的千珊。 只见江呈佳拿了单子,下意识地护着肚子慢慢站了起来。 宁南忧瞧见了她这一小动作,却并没有太在意。 “宋宗确实在济世堂中吗?”宁南忧又疑问了一句。 季先之答道:“叶榛已经反复确认。精督卫带着人马一路跟在宋宗后头,自山脉前进,见他入城后,在城中特地绕了好几条街道,想甩掉跟着他的人。可他身上受了伤,跑不了几圈,最后悄悄从一条小径溜进了这济世堂的后门,随后便再没有出来过。” 宁南忧眸底多了几分忧虑,又接着问道:“你抓获的那些占婆国的异族人...可有吐露些什么?” 季先之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已经严训逼供...只是这些人的嘴巴太紧,到现在也不曾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宁南忧听着,缄口不语。 遂又听见季先之迟疑道:“只是...” 青年从轩窗外倾回了身子,扭头看向他道:“只是什么?” 季先之思量了一下道:“叶柏在这些人的身上搜出了占婆国皇族的手牌玉印...” 青年深深锁住眉头道:“占婆皇族?追踪宋宗的人是占婆皇族人?” 季先之颇为犹疑的点了点头道:“或许是...老奴也说不准。半个月前,占婆公主的仪仗队曾在大魏边境被一伙匪人所劫...据说皇族玉牌同公主一起失踪了...老奴不敢确定那些占婆人身上所带玉牌是否正是失踪的绯玉公主贴身近侍身上的玉牌。说不准这群人是劫持公主的那群盗匪也不一定。” “绯玉公主被劫?此事...你怎么未曾和我说过?”宁南忧有些吃惊,目光也因此消息更深沉了几分。 “老奴刚听到这消息时,并不觉得与宋宗一事有关联,再加上那几日,主公日日与女君在一起,老奴也寻不到机会同您禀报此事。这一来二去便耽搁了。”季先之略有些惭愧的说道。 宁南忧收回审视的目光,叹息道:“也罢...终是那几日我沉迷于她的温柔乡,却忘记了时刻提醒自己。季叔,你莫要自责,这本也不是你的过错。” 他又从轩窗里探出了身子,再看向方才江呈佳跽坐的地方,却发现那抹粉衣身影早不知了踪影,他即刻有些慌张起来,遂匆忙探头去寻,却无意间瞧见了对面酒楼二楼雅间的烛影与拂风,于是沉眸略动,脸色也瞬间冷了下来。 他坐回了席垫上,黑着一张脸,眉头深锁,心中惊讶极了。 季先之瞧见了他即刻转变的脸色,忍不住问了一句道:“主公怎么了?” 宁南忧深陷惊异中,未曾听见他这一问。待冷静后,才后知后觉的反问道:“季叔...你方才同我说什么?” 季先之见其心不在焉,便觉得奇怪,难道方才宁南忧探出身子,在窗外瞧见了什么?怎么脸色突然转变? 出于好奇他又问了一句道:“只是...方才瞧见主公神色剧变...有些奇怪。” 宁南忧沉下眸子,未答他的话,半晌抬头看向他,幽幽道:“烛影与拂风这二人...是否时常跟在水阁江氏身边?” 季先之一怔,未曾料到他询问这样的问题,点了点头道:“这二人算是水阁阁主的贴身护卫...水阁江女行踪成谜,但往来江湖客见到了烛影与拂风二人...便知晓那水阁江女亦在附近。” 宁南忧神色更加古怪道:“季叔...我方才在对面的酒楼,二楼侧边的玄窗边瞧见了烛影与拂风...” 季先之双眼睁大,惊道:“江女并不轻易走动,烛影与拂风亦是行踪成谜...他们怎会在此城之中?” 宁南忧转眸一定,目光落在了济世堂内,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可是很快他便自我否定了,嘴中念念有词道:“怎么可能呢?” 季先之满腹疑惑,同样朝外张望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对面的酒楼有烛影与拂风二人,便皱眉道:“许是...主公这几日过于疲劳,看花了眼也不一定...” 宁南忧不语,继续盯着济世堂的动静,心中却并不平静。 此时此刻,江呈佳自济世堂中抓了药出来,满心满眼的想着如何从济世堂的后门溜进去一探此药堂的究竟。 济世堂的医者,并非假把式。 江呈佳方才也仔细打量了一番。可因为无法静距离接触那些药材药罐与药柜,根本无法判断这间铺子是否有其他机关所在。 主仆二人一无所获的从济世药堂中出来。正打算绕道从后巷的小街上寻找济世堂的后门,药堂里的跑堂头子却盯上了她。 江呈佳自药堂出来后,一直觉得背后有一束目光看向她,心中便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可周围一切如常,并无可疑之人在她周身游荡。她便觉得或许是自己的幻觉。 主仆二人从西侧长街朝济世堂后头的平民小巷里行去,还未至巷口,便无意中撞到了一名男子。 江呈佳本欲致歉,谁知此人突然毫无征兆的撩开她的帷帽纱巾。 千珊立即挡在江呈佳面前,朝那男子呵斥道:“你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七章 碰瓷儿? 那男子不知怎得突然抓住江呈佳的手腕,哭道:“夫人,是我的错...你同我回去...你腹中还怀着孩子,千万莫同为夫置气...一切皆是为夫的错...你便和我回去。” 江呈佳有些懵滞,皱着眉头甩开此人的手,冷道:“这位郎君可是认错了人?我并非的夫人。” 这男子却哭得更大声了些,嚷嚷道:“夫人!你怎可不认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妻子,难道我会认错吗?夫人,是为夫不好,都是为夫的错,你便跟着我回去。” 江呈佳静静的看着此人做戏,眸中露出了几分诧异与几分算定。 千珊没看明白眼前情势,只以为这男子故意撞了他们,眼下想要捞点油水...于是伸手将那男子推开,气呼呼道:“你在这里和谁装夫妻呢?我们家夫人同你连面都没见过...” 这男子的哭嚷声随着千珊的呵斥,变本加厉起来:“夫人!你不同我回去便算了...如今,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贱婢来羞辱我...当真是...人长得漂亮,便留不住了...” 江呈佳眉头一抽,冷眼看着此人,一句话不发。 千珊没见过这么能哭的男人,显是吓了一跳,恼怒道:“你说谁是贱婢!” 她实在气不过,扬起手便想要打他。 这男子却更来劲了,往后跳了两三步,站在大街上冲着人潮嚷起来:“大家评评理...我是来求和的...想带着夫人归家...可如今她却这样不给我面子...大丈夫七尺之躯,如今却被一介低等下贱的婢子如此侮辱...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取了这样一个悍妒寡恩的女子入门?” 江呈佳冷眼瞧着这男人闹,双臂环胸,眸子中的寒光愈发盛起。 长街上来往的人们逐渐被这男人的叫喊声引了来,把江呈佳、千珊与这男子围在了中间,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 千珊气得红脖子红眼道:“你是哪里的无赖?我家夫人抓了药便要归家,怎奈遇见你这样一个流氓...” 这男子的反应又大了些,嚷着嗓子又哭又跳道:“哎...我真是有苦说不出啊...夫人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离家出走了?任凭这个贱婢在这里骂我,一句话也不说...你夫君虽是商贾出生,但好歹...也是老实做事的本分人,若你没有同隔壁王家的小公子眉来眼去,我也不会气恼至此...夫人啊,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可以什么都不追究。好好养着你和孩子...日后好好过日子。咱们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几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便不要再闹变扭了。” 男子的哭诉愈发离谱。 千珊已被这男子的阵仗弄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朝江呈佳望了两眼,哑然无言。 她活了千年,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面的男子。 当真是活久见。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江呈佳依旧一言不发,人群却已经哗然一片,纷纷朝着主仆二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有几个围在前面凑热闹的中年妇人挎着篮子,尖酸刻薄道:“张家小爷...我说你便不该这样宠着你媳妇儿。瞧瞧,给她惯成了什么样?你可别忘了,你老娘就是被她气死的。要我说,这样的媳妇,若是我儿子娶了,我非得把她一层皮!” “可不是?你瞧瞧她穿的衣...张家小爷本不富裕,她竟然穿了这样好的衣裳...当真败家。” “诶,我听说啊,这女的长得倒是很漂亮...但与张家小爷隔壁的王家小公子有关系...前些日子,我还看着她和王家小公子手拉手在巷子里散步呢...” “真的啊?” “真是没看出来...这女子竟然这样不守妇道,如此水性杨花?” “可不是嘛?瞧她那样,真是野狐狸撒尿,一身骚气。” 再多,更难听的话便从人群里飘了出来。 这男子闹得欲厉害,人群里的谩骂声便愈加厉害。 甚者,将人群中偶尔传出的质疑声都淹没了过去。 茶楼里的宁南忧被这一阵动静吸引了过去,转头朝传来吵闹声的地方望过去,便瞧见江呈佳与千珊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另有一位男子拉扯着她哭诉着,又跳脚至其他人群面前悲泣着。隐隐约约的谩骂声,他也听见了些,心中莫名吊起一口气,双眸紧盯那人群看着。 千珊吵不过那男子,跟吵不过人群里那些挎着篮子,穿着粗布麻衫的老妇,想去江呈佳身边,却忽然被两个妇人抓住了头发与领子,拖进人群里一阵厮打。 只听见人群里嘶喊着:“瞧着贱婢也不是什么好货,指不定是从哪个窑子里出来的女人,咱今天好好替张家小爷教训一下她。” 千珊被人群一下子淹没了人影。 江呈佳原本还不着急,抱着双臂正看戏,如今瞧见这群长舌妇竟敢动千珊,登时来了气。 围在她身边的妇人还没来得及将抓住她的衣摆,她便登脚飞起,旋身上前,在人群里横扫一片,将千珊揽入怀中,双腿噔噔噔踢在那群妇人与男子的腿上,只叫撕扯千珊衣裳的人群摔下去一大片人。随后她抱着千珊旋身而下,站在了地上。 千珊的外衣被扯裂了一条缝,露出了里衣。江呈佳冷眸一顿,立即结下披在身上的篷氅为千珊披上。 那闹事的男子似乎没有料到江呈佳会武功,眼中露出惊恐之色,正准备说什么,只见眼前女子突然摘下了帷帽,露出了真容。 人群中跪倒一片,哀嚎一片,暂无人再去撕扯他们主仆二人。 外围还站着的人却因此女的惊人天姿而发怔。这个小城的人们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这般气质出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飞仙。 就连那闹事的男子也完全愣住。 江呈佳寒着眸子一步步逼近闹事的男子,勾着唇冷笑道:“你说,你是我的夫君?那么请问你可知我姓甚名谁?” 这男子像是早已事先准备好了一般,信心十足道:“我自然知晓你姓甚名谁。你叫沈翠花,家住田家巷二户。夫人,我是你夫君...你问这话岂不是搞笑。” 江呈佳被他取得这个土气的名字逗笑了,忍不住哧了一声:“哦,若照你所说...我是沈翠花,是广信本地人?从小未曾离开过这里?” 这男子大着胆子道:“当然。” 江呈佳嗤笑一声,遂即脚下一滑,旋身一转,一双粉白相间的绣花垫履踹向了那男子胸口。 人们只见一道飞影从人群中被踹出了人群外。围观的人们下意识的躲开,为江呈佳让出了一条路。 只见这功夫极高的女子冷眼瞧着那闹事男子重重摔在地上哀嚎着,又朝他缓缓走去。 至男子身边时,狠狠的用脚踩住了这男子的胸膛,遂揪住了他的发髻,掐住了他的脖子,弯着腰冷眸低笑道:“郎君,沈翠花可会武功?” 她故意放大了声音让周围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这男子早已被眼前女子身上的寒意所震慑,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慌慌张张的吐了一个字道:“会...” 江呈佳一挑眉,再笑道:“哦?是吗?那能否请郎君代为引见一下?本姑娘甚是好奇,想要同她切磋一番呢?” 这男子吞吞吐吐道:“你就是沈翠花,又要我到哪里去找另一个沈翠花?” 江呈佳哧道:“笑话。” 她又狠狠的跺了这男子一脚,只见他满脸通红,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江呈佳从怀中掏出三枚玉佩,在人群中环绕着展示了一拳道:“诸位,我姓江,名呈佳。并非广信人士。便从我与我家婢女的口音中,你们也能听出...” 人群中再次传来议论声。 那躺在地上,捂着胸口,通红着脸的男子狡辩道:“那是因为你儿时搬至了别的县城中...才会导致口音与我们不同。” 江呈佳冲着他眨了眨眼,露出娇媚一笑道:“郎君不是说...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吗?既然如此...又何来儿时搬家一说?” 那男子被噎住,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江呈佳冷哼道:“我只恐怕,你并没有那个财力...置办这三枚玉佩。那沈翠花的娘家...更没有办法替他家小女刻一块带有闺名的宝玉?” 男子继续挣扎辩驳道:“谁知是不是你偷其他大户人家小姐的玉佩呢?你这娘们儿手脚本来就不干净。” 此时此刻,人群里却传来了质疑闹事儿男子的声音:“得了,就瞧着这位姑娘如此出尘气质,便不是你这猢狲能配得上的!” “就是!我看...这姑娘八成当真不是广信人士。咱们广信城要是出了这么一个美人胚子,岂不是全城都传遍了?只怕她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争相要看其美貌呢,那还轮得到这人?你瞧他长得贼眉鼠眼....怎么可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七章 我护着你 “我看那,这男人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是啊!” 这时又有其他反对的声音道:“你怎不知是这女子虚晃一招呢?万一是这女子奸诈狡猾,故意陷害他夫君呢?” “得了,还故意陷害。你便悄悄这姑娘方才的身手,也该知道...她的武功可不是咱们这些市井小民能比的。她身上所穿的云裳,是大户人家的料子,脚上蹬着的波纹翠履以及身上佩戴的荷包与玉佩,哪一件不是贵重物品?又怎是那商贾出生的穷小子能给的?” “是啊...我便觉得不对劲...看着姑娘所穿所戴便不是从田家巷里出来的!” 江呈佳一边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一边冷傲的盯着地上躺着的男子看。 解决了这一头,她缓缓转过了身,朝方才扒拉千珊的妇人群中走去。 方才被她踹了一圈的妇人们此时此刻还有没法站起身的。 江呈佳走到一名跪坐在地上的妇人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 这妇人便是方才第一个附和闹事男子,假装认识他们的人。 她冷笑一声,用动听婉转的声音同这妇人道:“听说...你晓得我嫁了什么人?晓得我与哪家小王公子有什么关联?” 这妇人被她身上散发的寒气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我...我...确确实实见过你...你的确气死了小张爷儿的娘,是个贱妇!” 见这妇人仍旧替那闹事男子狡辩着。江呈佳便已经看出,他们二人是一伙的。 只见她冷冷一笑道:“这话,你可要担得起责任。大娘...你可知我夫君是何人?你又知我爹娘是何人?” 这长舌妇依然铁了心污蔑她,振振有词道:“我自然知晓你夫君是谁,不正是被你踹在地上的小张爷儿吗?你父亲不正是田家巷沈老头吗?” 江呈佳呵呵道:“是吗?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大娘可要同我归家,让我父母好好办一场宴席,拜谢于你?” 没想到这妇人竟不要脸道:“我也不需你感激...你与你家郎君过好日子,莫要再出来祸害旁人便好。” 江呈佳嗤笑一声道:“人要脸,树要皮。不知大娘有没有良心。” 这妇人粗 红着脖子道:“我自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江呈佳点点头,拉过千珊,将她冰凉的手抓在手心中道:“即是如此,我也不介意立即唤来我家护卫。大娘也跟着我一同回府...让我好好做一顿招待你。” 她语气放缓了一些。 这妇人竟大胆起来,坐在地上趾高气扬道:“哼,你是该好好招待我,否则,我这一身的伤,被你所踹,告到县衙去,让你家吃不了兜着走!” 江呈佳笑道:“大娘好大的口气啊...我该送大娘一道十分隆重的菜肴...才能以表心意。” 这妇人转过头,并不理会她。 “我该将你做成人彘...砍断你的双手双脚,腌制在缸中,才能以表我对你的谢意啊。”她冷然勾唇笑道。 “人...人彘?”这妇人听了她的后半句话,吓得愣在那里。 江呈佳又轻轻道:“哦...我倒是忘了。大娘怕是这辈子都不曾见过人彘的模样...或许不知人彘为何物?” 她轻轻靠在这妇人的耳边,贴耳轻声道:“我来告诉你...究竟人彘为何物?我家中常将不讲实话,不守妇道或是逞口舌之快的长舌妇做成此物,制作过程中将他们的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熏聋,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使其不能言语,割去鼻子,剃光头发,剃尽眉发,涂抹药物,使人永不再长毛发,丢置茅房中,方能成物,事后在拿出来供旁人赏玩。” 她说的很小声,但这些话如同蚁虫般悉悉索索的爬入了这妇人耳中,令她浑身颤栗起来,只觉得毛骨悚然。 众人并不知江呈佳究竟同这妇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她方才还趾高气扬指责着旁人,眼下却像失了魂魄一样,惊恐无比的盯着江呈佳看。 “你...你..”这妇人除了呢喃两声,再不知说些什么。 远处酒楼看着这一切的烛影与拂风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怒意,若非不能暴露身份,他们二人在方才那群不明真相的路人对千珊动手时就冲出去了。 好在,拂风还算冷静,制止了要跳窗冲出去的烛影道:“先通知附近的兄弟们。我们二人不得露面,别忘了淮阴侯与宋宗都在此城中。” 烛影一向冷惯了。从来不轻易表露情绪,此刻也气极,难掩怒色。但,他也并非一个冲动之人,听到拂风这样说,便点了点头,遂即出了门,一转眼下了酒楼,消失在街口。 此刻,被围在人群中的江呈佳冷笑一声,从那挑事的妇人身旁站了起来,拉着千珊的手,一双眸子冷冷掠过方才人群中不分青红皂白撕扯千珊衣裳与头发的妇人,然后转过头同千珊道:“方才是哪几个人撕扯你的衣裳?” 千珊的表情出现微妙变化,然后朝人群里看了一眼,伸出手指道:“这几个...” 被她指到的人都变了变脸色,面面相觑着退后了一步。有几人盯着地上早已吓瘫了的妇人,心里也恐慌起来。于是当江呈佳看过来时,便拼命的低下头不敢出声,深怕这气势骇人的女子找上门来。 见诸人都面露惊恐之色,江呈佳反而勾唇笑道:“诸位,小女子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若是识相的,请方才对我身侧这位姑娘动手的人都站出来,好好给她磕个头道个歉。或许...小女子还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时有一名胆大的妇人却不服气了,仰着脖子冲她道:“你是哪里来的贱胚子?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给你们道歉。况且...我看你身边这位姑娘也不过是你的一个侍婢...让我们给一个贱婢道歉,你还真有脸啊?大家伙都看看,就这样一个嘴上不饶人的蛇蝎妇人...没准刘大娘和张家小爷说的是实话呢!” 江呈佳方才的笑容此刻渐渐散去,眸子紧盯着那仍旧气势昂昂的妇人,然后缓缓朝她走了过去,挑着眉道:“这位大娘方才说何人是贱婢?” 那妇人尖酸刻薄道:“怎么着啊?说的就是你和你身边那个丫头!贱胚子,还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货色,在这里充起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江呈佳冷眸一顿,扬起手便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这一记巴掌甩在那妇人的脸上,用足了力气,使得她整个人转了个圈朝身后的人群里摔了过去。 这妇人被打蒙了,重重跌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盯着江呈佳看,嘴里还嚷嚷着:“你竟然!敢打我!大家伙可都看见了。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小妮子便已经出手了!可见她心虚了!大伙莫要被她那张漂亮脸蛋骗了!这世上多的是人美蛇心之人!张家小爷也是可怜,娶了这样一个妇人!” 江呈佳这一巴掌不但没有引来同情,反而激怒了方才还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挑事的人群,一个个都朝她涌来。 可她却并不在乎。 这世上谁都可以辱骂她,却不可以辱骂千珊。 千珊对她来说,已是亲人。 长达上万年的陪伴,无论她经历了多少苦楚,无论她的身边有多少人离开,又有多少人回来。千珊都是那个不离不弃的人。 她可以为覆泱豁出性命,同样的,她也可以为了千珊得罪任何人。她看不得她受辱。 人群中多嘴多舌的妇人与看不惯她的男子最多,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向她伸出手。 江呈佳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遂脚下轻点,纵身一跃狠狠的踹向这些挤上来的人。 她踹的果断,只听见人群里一片哀嚎。一大片男人女人倒做了一团,有的捂着胸口,有的抱着双脚,有的哇哇大叫,有的谩骂侮辱。 江呈佳粉衣轻飘,随着她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身后,缓缓落在了地上。 她拿着那顶白纱帷帽,漠然戴上,牵着千珊的手朝西边的长街行去。 而堵在西侧的人群眼瞧着对面的人群倒了一大片,哪里还敢拦着她,便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就在此时,烛影唤来的水阁尚武行护卫抵达了这条侧街。 江呈佳站在那名闹事的男子面前,听着后头的脚步声,脸色愈发的阴冷。 城中南街涌过来一群身穿戎服的护卫将这些闹事的妇人全都围了起来,并纷纷单膝下跪冲着江呈佳唤了一声:“夫人!” 此刻的人群像是突然炸开一样,窃窃私语声更盛了几分。 这下围观的人群才真正相信了方才江呈佳所说的话。 江呈佳冷道:“来得这样晚,活得不耐烦了吗?” 身后这群护卫皆颤了颤,低着头请罪道:“属下知错。” 江呈佳一言不发,扯着千珊走出了人群。 紧接着便听见后头传来几声呵斥:“闹事的是何人?纠缠我家夫人的又是何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八章 空人民巷 “...” “她...真是贵家千金啊?” “这张家小爷也不知按了什么心思,竟然在青天白日下演这一场戏...?” 一段鼎沸的议论声后,后面又传来了那闹事男子的求饶声:“大爷...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夫人...是我的错!”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紧接着这种声音便连绵不断的从人群中传出。 那男子哭嗓求饶道:“求大爷饶小民一命!小民瞎了眼...” 千珊一直侧着身扭头朝人群看。一边走一边询问道:“姑娘...我们就这么走了?” 江呈佳叹了口气,带着她入了巷子,“不走,还在那里留着看戏吗?烛影会带着人处理好这些事的。” 她瞧着四下无人,于是上前解开了千珊身上的披风,然后命她转过身去,细细替千珊查看起背上的抓伤。 “疼不疼?”江呈佳瞧着千珊雪白的背上抓出四五道血红的手指印,便有些心疼的问道。 千珊笑着答道:“姑娘...奴婢不疼,以前跟着姑娘出战,在战场上受的伤可比这疼多了。” 江呈佳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傻的...偏要和这一群不明真相的人争什么口舌之快?” 千珊转过身,稍稍扯了扯背后的衣裳,然后从江呈佳手中拿回披风披上,有些愧疚道:“奴婢一直在后悔...当年您封锁祸眼,若是奴婢能够及时发现祸眼的不对,或许...您后来也不至于受那么多苦。奴婢自那时便发誓...一定要护好你。” 江呈佳听此言,鼻间一酸。 她垂下眸子,替千珊理了理披风,轻声道:“好...你护着我,我也护着你。” 千珊低低嗯了一声,心下一片暖意。 方才江呈佳护着她的样子,她看在眼中,也感动万分,心中更坚定了好好守护她的决心。 江呈佳靠在巷子的青石墙边,神色沉寂着,缓缓道:“我算是明白了...宋宗为何要以药堂为据点。” 千珊一怔,皱着眉头不说话。 江呈佳朝着巷子外依然拥在一起的人堆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妇有长舌,维厉之阶。大概...那些在广信城中走失的妇孺与儿童们便是这样被拐走的。” 千珊想起方才那闹事男子冲上来的场景,仍旧心有余悸,遂问道:“姑娘的意思是...宋宗设药堂...以便宜的药价来吸引操办家事的妇人们前来购买药材,尔后利用这点便捷之处,找准目标...然后...就像方才一样...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下手...叫她们无可争辩,再将他们光明正大的从众人面前带走?” “是了。”江呈佳点点头道:“不光是方才那个男子...人群中煽风点火的那几个妇人怕也是同他一伙的。这一群没有心肠的黑心人,看准了哪一家少妇或是姑娘,便这样放出一个男子来,利用可怜的身世以及令人动容的深情拼命在来往人群中争得同情,更不惜毁了女儿家的声誉。人呐...通常都是好事之徒。尤其以为自己有一颗侠义之心,更应该惩奸除恶。女子于这世上犹如蝼蚁,尤其是那些没有家世背景,凭着双手在市井中艰难过活的姑娘们更加无依无靠。若遇见这等事...便不会像你家姑娘这样...逃出生天了。一句,蛇蝎妇人,不守妇道,便能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更别说反抗脱逃了。有谁会去在乎事情的真相?有谁会去在乎...这被强行带走的妇人究竟与闹事的男子是不是夫妻呢?只要戏演得像,又有谁会在乎这些被逼的哑口无言,无力反驳的女子究竟是什么心情?于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拐骗,也不会被旁人记在心上。” 千珊神色难看道:“不曾想...宋宗竟用这样卑鄙的手法拐骗妇孺儿童?” “他必是用尽心力...费尽心思专门培养训练这样一群人。用咄咄之语,逼得妇人们无力挣扎反抗,蒙蔽路人,假造真相,将一切备齐,逼得妇人少女们无人可依,无人可信。”江呈佳轻轻握起了拳头,眼底泛起寒彻杀意,“此人,即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姑娘...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烛影遣来的这些人穿着戎服露了面...虽将这闹事的男子与妇人都带回去看管了...但终究露了踪迹,恐怕要坏事...” “不怕。”江呈佳平静道:“烛影派来的这些人...我看了一眼,并不是广信分舵内里主事的...日后调回水楼行杂事即可。倒不必害怕他们将来被旁人捉了把柄,追踪到水阁分舵内。至于...如今露踪迹一事...既然都已经这样明显了,那么我们索性更明显一些。” 千珊愣道:“姑娘要做些什么?” 江呈佳朝对面的民宅小巷望去道:“方才事情闹得这样大,济世堂就在街角边,都没一个跑堂或是管事之人过来探个究竟,想来已经晓得他们惹错了人。那闹事男人与妇人都被尚武行的护卫抓了回去。他们恐怕正忧心着被抓之人是否会供出些什么,急忙要向主事人禀报,商量对策呢!或许料不到我们会立即寻上门。” 千珊道:“姑娘还是要从济世堂的后门入内一探吗?” 江呈佳点头道:“不错。” 千珊皱了皱眉,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危险至极,想劝她三思后行。 可江呈佳却趁着她不注意时,奔向了对面的民巷中,已贴着墙根一路朝济世堂的后堂入口而去。 千珊一惊,急忙跟了上去。 江呈佳方才站在街口时,特意观察了济世堂后头的这片民巷,意外发现这里构造极为对称,却又很是复杂,家家户户挨在一起,中间都隔了一堵足一人之形状的厚石墙,墙很高,甚至挡住了苍树枝桠的生长。 广信低洼湿热,若是住人的巷子民户,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构造,筑墙太高,阻碍风行,滞留水汽,会使得屋中更加湿热难忍,招致蚊虫叮咬。且如此建构,容易在下雨时积水难行,这样的民户住宅,在广信便算是废宅。 这种高墙低瓦,像极了北边的房屋建构。 江呈佳与千珊在巷子里饶了几条路,又蹦上墙头,细细查找,才寻到了济世堂后巷对应的民宅,正准备溜进去一探究竟,却在此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 主仆二人便急忙俯下身,趴在瓦上,小心隐藏着身子。 “段先生...只恐这里已经暴露,还请段先生快些让兄弟们撤离此地...宋宗如今入了济世堂,我们便要抓住这个机会,千万莫要让他逃了...如此一来,只要段先生与兄弟们带着账本撤出广信,留下所有指向宋宗的铁证...旁人便查不到两位主公身上...” 江呈佳侧耳听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于是探出头朝瓦下一看,便见一中年男子跟在另一名身着深袍的男人身后,不断劝着。 而那开口相劝的中年男人正是朝阳所假扮的崔远。 千珊亦瞧清了那人的面容,低声在她耳畔道:“朝阳果然在这里...” 江呈佳冲着她做了噤声的姿势,遂紧紧盯着下面的两人看着。 “再等等...张老四只不过看错了人...惹了一个算是富户人家的夫人,你又何必做惊弓之鸟?”那名背过身子,被苍树枝桠挡住了上半身的男子站在前头,驳斥着朝阳的话。 “可...段先生!占婆国的皇族侍卫都追过来了...这次宋宗为了彻底抓住两位主公的把柄...竟敢劫持绯玉公主...如今这位公主下落不明,水阁与淮阴侯两边同时在追查宋宗的下落...这广信城已经漏的跟筛子一样...在呆下去...只怕不妥!”朝阳有些激动。 这名被称为段先生的男子却道:“你说的倒是容易?济世堂后面的这片民宅里处处都是证据,你叫我们怎么一下子撤出广信?” “段先生!依我看,不如一把火烧了!最为妥当。这民宅四处相连...只要一点火星,便能连烧一片。到时...一切自然化为灰烬....” “烧了?那...民宅中关押的货怎么办?这些货都还未曾挑拣...也未曾训练,更没有送入各位大臣府中...至少这片民宅中还有五十几人不曾转手他处...一把火全烧了,官府仍旧会起疑。” “这些,段先生不必过于担忧...只要您与兄弟们带着账本撤离广信城,纵使这民宅的火烧得再大,也全是宋宗一人之孽...那广信县令胡光为了掩盖自己多年前犯下的错误...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们。” “胡光可信么?” “您放心...纵然他一身清廉不会与我们这些人为伍...可他年轻时犯下的糊涂事与把柄我们都一清二楚...他不想听我们的也必须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六十九章 玄关 “你那么确定胡光一定会听从我们的话?”这个被称为段先生的男子再一次提出了质疑。 “若他不听命于我们,便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妻儿老小惨死....”朝阳脸上贴着的那张崔远的面皮此时此刻有些狰狞。 段先生负手站于院中沉吟片刻道:“好,一炷香后,我会带着我的人拿上去城郊与你会合。” 朝阳听他应了下来,心中高兴道:“好!属下便在城郊恭候段先生。” 话音落罢,他抬起脚便准备走。 段先生又开口道:“这城中到处都是追踪我们的人,真的逃得出去吗?朝阳?若是...可以,我想带一人一道离开。” 这话使得朝阳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一脸诧异的朝庭中的男人看去,疑惑道:“段先生想带何人走?” 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朝阳对面的那个男人突然不说话了。 江呈佳侧耳听着没有动静,以为这二人在说悄悄话,于是皱着眉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向院子里不断的张望着。 “绯玉公主。” 少顷,段先生突然开口。 江呈佳愣在原地。 千珊目瞪口呆。 只是,这里最惊讶的人并非她们二人,而是站在段先生对面的朝阳。 此人顶着崔远的面皮,惊骇恐惧道:“绯玉公主...竟然真的在广信?段先生,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先生沉默不语。 无论朝阳怎么询问,对面这个男子愣是一言不发,铁了心的隐瞒事实真相。 院子里的两人对峙许久。江呈佳趴在青瓦上也听得有些累。 直到朝阳反复确定了段先生不会说出实情后,无奈的说出了一番话:“我不知...段先生与两位主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绯玉公主乃是占婆国此次与大魏皇室联姻的和亲公主,若当真在广信城被发现...只怕会为两位主公引来祸事。段先生要带她离开这里,自然是可以的。” 这位段先生在听到朝阳的保证后,似乎松了一口气,沉声谢道:“那便多谢了。” 朝阳面色冷凝着,朝院中的男子鞠躬一拜道:“如此,朝阳先行离开了,请段先生快些准备撤离一事。” 这话说完,朝阳便从民宅的后门抄小径离开了这里。 江呈佳与千珊趴在瓦屋上听得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细细消化朝阳与这位段先生的对话,转眼再瞧了一眼院落,便见方才还站在树下的段先生消失了踪影。 千珊惊道:“姑娘!人不见了。” 江呈佳伸着脖子四处寻找那男子的踪迹,却是无果。 她沉了沉眸道:“走,我们下去一探。” 江呈佳紧紧拽着瓦屋的勾檐小心翼翼从屋顶攀爬而下,抓住廊下勾画的木栏,轻轻一荡,便犹如轻羽般身姿轻盈稳落于地。 千珊跟其后,落下来时差点撞到与瓦屋勾连的苍树枝桠,尖利的枝桠差些划破她的脸颊,幸而江呈佳及时抓住了她,这才免得毁了容。 千珊拍着胸口喘息道:“好险。” 江呈佳拉着她躲到这民宅院中的廊柱后,悄悄探出头张望打量整个宅院。 确认无人后,主仆二人便从甬道一路摸到这后宅通向前院的入口,再三确认里头无人看守后,小心翼翼溜了进去。 千珊跟在江呈佳身后,瞧着这静悄悄的院落,迷惑道:“姑娘...这济世堂的后院...竟无人看守的么?” 江呈佳锁紧眉头,心下也觉得奇怪。 从方才朝阳与人密话的庭院到前头的济世堂,这中间约莫有有一个院落大小的园子连着。 可园子里却没有一丝人迹,只有些被砍下的苍树枝桠整整齐齐捆绑着,一捆捆七零八落的散在院子里,显得杂乱无章。 愈是往前走,这院子的古怪便愈是强烈。 千珊观察着院中情景,在江呈佳身后小声问道:“姑娘...这些苍树枝桠...莫不是...为了烧这民宅准备的?” 江呈佳朝这些树枝柴火扫了两眼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这宅中古怪太多。千珊,千万小心。” 千珊默默点头。 两人一路找着遮蔽物朝前院探去。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主仆二人终于在院子里碰到了一队身穿麻布粗衣的大汉。 她们急忙躲到柴堆后,屏住了呼吸。 千珊看着那群大汉只觉得眼熟。 “姑娘...那群人?”她靠在柴堆后望向江呈佳道,“是不是济世堂的跑堂?” 江呈佳点了点头道:“不错。看着他们手中提着刀剑...我想,济世堂的跑堂应该不止这一波人。或许方才院中无人看守的缘由...是因为,我们溜进来时恰好是这些跑堂换岗的时辰。接下来的路,或许就没有那么通畅了。你在我身后跟紧了,一切听我指示,莫要擅自行动。” 千珊应道:“姑娘放心。” 等着那群大汉绕过了这片园子朝方才她们潜入的庭院行去时,江呈佳才敢从柴堆后出来。 越往前走,济世堂内拥拥攘攘的人群吵闹声便愈是清晰。 济世药堂与这民宅后院紧紧一墙之隔,且这面墙壁的上半部分被打穿做成了宽大宏阔的玄窗,从宅内一眼能瞧见堂内的景象。 窗扇前,江呈佳清晰瞧见了前头药堂里那六名盘地而席的医者,前头巡厅的跑堂果然换了一拨人。 这宅院完全与济世堂相通,构建粗简,前堂药铺两侧通着往后院来廊道,其实并无机关可言。 江呈佳之前的设想算是过虑了。 然而,当她再透过窗口细细观察时,却发现了奇怪之处。 玄窗所对的那面巨大的台柜下,空洞洞一片,看不清到底藏了什么。 有三个算账先生在台柜后四处走动。 台柜直接与后头的玄窗相连,留了一道可出入的玄门作为通道。 江呈佳越看越觉得奇怪,方才她入济世堂时便觉得疑惑。整个广信城怕是没有哪一家的药堂前柜,会做得如此巨大,且围绕着后头的那堵青石砖墙形成了一个弧形圈,将帐房先生完全困在了其中。 更奇怪的是,她面前这堵青石墙,竟凿出了这么大一块地方,装了玄窗,糊了明纸。 正当她细想这其中令人疑惑之处时,千珊却忽然拉着她躲进了廊中的角落里。 江呈佳惊了一跳,转过头望向她,却见千珊朝这条小廊的连着的落窗指了一指。 她扭头朝落窗的缝隙看过去,便见方才那位在院中同朝阳对话的深袍男子手中拿了一卷书册朝通向前堂的这条长廊走了过来。 他缓缓从玄窗后头入了前堂,却并没有自廊道而出。 江呈佳正奇怪此人去了哪里,探着头盯着台柜的方向看,只见方才还能瞧得见堂前情景的这扇玄窗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整个窗子隐没在一片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千珊奇道:“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呈佳沉了沉眸子道:“我猜的没错,这里果然有机关。” 千珊问道:“机关?你是说济世堂还是这宅院里。” 江呈佳答道:“济世堂与宅院相连的机关。好巧妙的玄关机巧。” 她定了定,遂牵着千珊的手朝着方才段先生走过的那条路行去。 两人便从横在这堵青墙后头的长廊处来到了通向济世堂的甬道上。 此时,她们二人与前堂的那些医者与跑堂大汉们只隔了一扇门。千珊心惊胆战的拉着江呈佳的手道:“姑娘来这作甚?这扇木门后面...可就是药铺子了...要是让这些跑堂的人瞧见我们...那么我们便是插翅难逃啊。” 江呈佳盯着面前这堵青石墙,皱着眉头道:“千珊...难道你不好奇方才的那面玄窗为何突然被东西遮挡了起来吗?” 千珊一愣道:“姑娘难道发现了什么?” 江呈佳伸出手触摸着面前这堵青石砖墙道:“你不觉得...这堵墙太厚了吗?” 千珊盯着面前这堵石墙看了看道:“的确有些奇怪...寻常店面铺子里的隔墙....也没有这么厚的...” 江呈佳又道:“你见过别家铺子的隔墙像济世堂这样...中间挖了如此大一个洞,开了两扇玄窗的么?” 千珊皱眉道:“店面铺子里的隔墙完全是为了将铺子前堂与后面的宅院分开所置....的确不该...设玄窗。这样一想...这堵墙好生奇怪。像是故意让旁人看到济世堂后头院落里的场景似的。” 江呈佳低低嗯了一声道:“所以...玄机就在这面墙中。” 她细细的在石砖上摸索。 千珊便紧紧盯着右侧边那道通向前堂药铺的木门,生怕有人突然打开那道门发现她们两人。 正当江呈佳仔细寻找这面青墙的玄机时。 木门那头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千珊立即紧张起来,整个人悬了一口气紧紧盯着木门看。 木门那头的脚步声愈发逼近,正当有人要拉开木门往后宅来时,千珊突然被拉扯着拖入了一处黑洞洞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章 暗室 紧接着一声闷闷的机关转动声响起,又轻轻传来一声“轰隆”的声音。 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千珊便发现自己被人扯进了一个完全封闭漆黑的地方。她更紧张了,那颗悬着的心一直扑通扑通的跳着。她看不见身旁的一切,也瞧不见江呈佳在何处,害怕与担忧涌上心头。千珊立即开口唤道:“姑娘?姑娘?” “嘘,这么大声?你是想把人引过来吗?”江呈佳急忙出声阻止道。 千珊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问道:“姑娘...这是哪里?” 江呈佳未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火折子带了吗?” 千珊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江呈佳此时此刻根本瞧不见她,便答道:“带了。” 她遂即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小木筒,小心打开并拿出火折子来在木筒的糙面上轻轻一划,这个昏暗的空间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江呈佳瞧见了千珊,从她手中接过了燃起火光的折子,遂紧紧攥住千珊的双手道:“我们现在...在那堵墙中。” 千珊惊诧道:“姑娘说....” 江呈佳没等她说完又道:“这青砖墙砌得这样厚...果然是为了造甬道的...这里足一人通行,想来甬道的那一头...便连着我们要寻的地方。你小心跟在我身后,脚步放慢,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千珊低声道:“好。” 主仆二人小心翼翼朝前头漆黑的甬道走去。 没走几步,两人又来到了一堵墙前。 千珊摸着那石墙奇怪道:“姑娘...这怎么还有一堵墙?” 江呈佳不语,将火折子交到千珊手中,便在这墙上摸索起来。 很快,她便在墙的右侧摸到了一处滑动的砖块,她小心翼翼将那砖块从里头抽了一点出来。这堵立在她们面前的墙,像是被启发了某种机关一样,突然旋转了起来。 紧接着,又有一条窄小的甬道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这一次,面前的通道并不像方才那样一丝光亮都没有,相反从甬道的右侧透出了些亮光来,同时济世堂中嘈杂的人声也传了过来。 江呈佳带着千珊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两只手小心在这条通道的两侧摸索着。然后,她发现,甬道的左侧有两处地方有两块巨大的木板贴着。而甬道的右侧,好像有一张巨大的墙面晃动着一般。 她探过去,抓住那飘动的黑影轻轻扯了一扯,竟发现那是一块帛画。她小心掀开一角,便发现了这甬道的右侧有着与青石砖墙相同的两面玄窗。 从玄窗后望过去,正是前面的药铺。 千珊惊诧道:“原来...青石墙上的两扇玄窗竟然被这条甬道里的木板与帛画挡住了?” 江呈佳借着济世堂前透过来的光芒,看了一眼这面巨大的帛画,发现上头画着的正是后院的景色,且样色十分的精巧逼真。 她放下帛画,弯着腰转了回来惊叹道:“难怪...即使青石墙上的玄窗被东西挡住了视野...也不会影响济世堂里的人瞧见后院的景象。原来在这里挂了一幅帛画?” 千珊也处于惊异中,疑惑道:“只是...他们费劲心思设这样的机关作甚?” 江呈佳沉思片刻答道:“他们设这样的机关,一则是为了让整个广信城中遣来济世堂购入药材的城民证明,济世堂中并无蹊跷可循。那些前来买药的百姓,能从玄窗里瞧见后院的景象...届时若官府追查,肯定不会想到台柜后头这堵围着的青石墙又这样的密室玄机。而他们在甬道的左侧设了木板玄关的缘由...大概是防范着济世堂里的那几个医者。烛影也说了...济世堂的这几个医者的背景并无不妥,是实实在在的悬壶世家出身的子弟,在济世堂为广信城中百姓看诊的...他们难免会至后院...若有人恰好利用这条甬道去往某个地方,甬道左侧的玄关木板便能起到隐蔽作用。” 千珊还是觉得奇怪道:“木板遮挡玄窗不是更会让人起疑吗?就像方才姑娘你瞧见玄窗突然被封一样...” 江呈佳一怔,觉得千珊说的有理,的确甬道左侧突然用玄关木板遮住,实在怪异的很。 两人思索一番并无结果,便一同在往甬道里走去。没走多长时间,江呈佳便发现面前的甬道突然便成了一个低矮的小道。 这条小道,只能容人弯腰爬进去。 于是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最终钻入了那条小道中。 两人在这条低矮狭窄的小道里越怕越远,像是入了一个弧形的通道里,而济世堂内的嘈杂声,医者与跑堂的说话声也愈加清晰。 江呈佳摸了摸通道两边的墙壁,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两边的石墙变成了厚厚的木板,从木板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 她向那缝隙凑过去,便惊讶的瞧见外头的六名医者正坐在她们眼前。 她立刻明白了,现在她与千珊所在的地方,正是济世堂入门便能瞧见的那个巨大的弧形半圈的台柜。 原来台柜下头有着一条通道? 江呈佳继续与千珊在这条窄道中爬行。 济世堂外头的光从缝隙中一缕缕照了进来,为她们照亮了前行的路。 两人爬行了一段路程,便发现这甬道的中央,出现了几阶青石台阶。 千珊蹲着身子,小心将腿伸下去,用手中的火折子照了照,瞧着里头空荡荡的仿佛还有许多青石阶,便朝江呈佳道:“姑娘...我们下去吗?” 江呈佳点了点头,转首吹灭了千珊手中的火折子,沉声道:“都到了这里...自然是要下去看一看的。” 千珊听她坚定的语气,有些无奈。 江呈佳率先从台阶上弯着身子往下爬去。千珊只有认命的跟着。 两人匍匐前进了一段路,前头便忽然开阔了起来。 下面的台阶足以通行两人。 江呈佳与千珊猫着腰,提起警惕心,悄悄地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此刻,一个巨大的暗室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暗室四周点着火盆,将崎岖的山壁照射出来,显得有些阴森。 再往前走一段路,两人便隐隐听见里头有说话声传来。 江呈佳与千珊立即躲入了暗室角落的阴影中,侧着耳细细聆听那说话声。 “我的人已经在城郊外候着了...宋大人若是还想活命,最好与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段先生当真要弃了这里?若是弃了这里...日后再想寻找地势这样好的据点...便难上加难了....就连这里的一切都要重造...段先生别忘了。此暗室是我们怎样呕心沥血造出来的....?”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命重要。宋大人,留得青山在...难道您还怕没有柴烧吗?” “让我再想一想...” 这对话的两人,正是自暗崖庄出逃的宋宗与方才在后宅庭院里同朝阳对话的那位段先生。 江呈佳面色沉了下来。 “那朝阳可靠吗?段先生确定他是司空大人与清河公派来的人?” 暗室内沉寂了片刻,宋宗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紧接着,前方传来了一阵玉石的摩擦声。那位段先生似乎从怀中掏出了什么。 “这是世祖皇帝...亲赐的羊脂玉佩...正是司空大人与清河公的信物,也是朝阳亲手交给我的。” “是吗?” 宋宗似乎还是不信,接过段先生手中的羊脂玉,仔细打量起来。 江呈佳与千珊躲在角落里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不知怎得,暗室中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去。 她二人正疑惑着,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暗室中又传来一段对话声。 “将他丢到禁室关起来。” “喏。” “账簿与钱粮都运出去了吗?” “禀先生,都运出去了。” “好。” “召集所有兄弟,撤出此地。” “喏!” 一阵应喊声在暗室中回荡。 江呈佳憋着呼吸继续听着。 正当暗室里那群人要离开时,忽然有人从别处推门而入,奔到暗室中道:“先生!后院玄窗封闭了!有人闯了进来!” “什么?” 千珊与江呈佳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那青石墙内隐藏的甬道左侧玄窗会被木板遮掩的原因.........是这设玄关之人........用来查看有无外贼入侵的? 主仆两人屏住呼吸,往阴影处又缩了一缩。躲在这暗室靠山壁的砥柱后边,不敢动弹。 “快!找到闯入暗室的人!格杀勿论!” “喏!” 千珊与江呈佳更加不敢出声,亦不敢继续前行。 只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在暗室中响起。又有两三声开门的声响。仿佛又有人走了进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一章 谋逆之心 江呈佳屏住呼吸。千珊挡在她身前,时刻警惕着。 石柱旁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段先生,此番计划当真没有错漏之处?”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 江呈佳讶异了一下。 紧接着,她听见段先生说:“公主殿下且放心。两位主公定保公主周全。” 公主殿下? 江呈佳心中狠狠的颤了一下,难道此刻出现在暗室中的这个女子正是被劫持的绯玉公主? “那就多谢段先生谋划了!”那女子恭谢之声响起。 段先生便急忙道:“公主万不可拜我。若两年前,我在边疆遭遇马贼时,公主未曾施以援手...恐怕段某今日也不可能还有返乡与老母团聚的机会。公主与占婆王的计划恰恰与两位主公不谋而合...段某只是略施小计...助公主一臂之力,以报当年之恩罢了。” 那女子低笑一声道:“当年之事,没想到段先生记得这样清楚。” 男子沉默半晌道:“怎会记得不清楚,若非大魏皇帝,我也不可能妻离子散...如今这样的大好机会,自然要让他也常常妻离子散的滋味。” “公主还请快些跟着草民安排的人离开这里。若晚一步,宋宗该发现此事的不妥了。”随后,这段先生便催促着女子离开。 一阵短暂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往另一个门离去了,在吱呀一声轻浅的关门声后。 整个暗室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江呈佳探出一双眼,朝着昏暗的内室环视了一圈,确认空无一人后,才敢拉着千珊小心往前头探去。 千珊有些疑惑道:“姑娘...这里的护卫为何不巡查此间暗室?明明暗室的入口即在石阶之上。且我们就是从那青墙里一路寻到这里的...他们理应顺着石阶寻下来啊?” 江呈佳找了一个遮蔽物,细细观察起这间暗室。瞧见右侧两边还有别的石阶通往此处,连着几道紧紧闭着的木门,便推断道:“许是...这宅子里不仅仅有青砖墙中的遂道通向这里,还有其他密道...而青砖墙甬道左侧的木板或许牵连着某个玄关,不论哪条隧道中有人闯入,那挂上去的木板便是一个警示。” 千珊叹道:“凡间竟然有如此巧妙的机关?” 江呈佳道:“天外有人,仙外有仙,你何尝能断定...凡人就一定比神仙粗蠢呢?别忘了,这世上所谓的神也不过是从凡俗灵物进化而来的。” 千珊觉得有理,遂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小心一点,说不准...眼下这个地方有旁人在暗中盯着。我们没有摸清楚状况...也不知此处还有哪里有埋伏。或许一举一动早已被他们发现。” 江呈佳提醒千珊不能掉以轻心,从石阶旁朝这个庞大的石室摸索而去。墙壁上的悬挂的烛灯,里头的火光已经逐渐微弱。实际上只能将暗室两侧的石壁照射清楚,却并不能涵括整个暗室的一切。这不得不让江呈佳担忧,是否有人与她们一样躲在黑暗处观察着暗室的一切。 在昏暗的光线里,她们逐渐瞧清楚了这暗室里的陈设。 前头,似乎有一排柜架整齐排列着,上面堆放了许多案卷。 江呈佳摸索过去,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一卷竹册,借着墙壁反射的微光看了两眼。 这一看,却令她骇然。 卷宗记录的竟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内府详情...且皆是见不得人的肮脏之事。 千珊见江呈佳的神色巨变,心中有些奇怪道:“姑娘怎么了?脸色忽然变得这样差?” 江呈佳脸色冷凝道:“千珊...或许...我们都错了。” 千珊一愣道:“姑娘什么意思?” 江呈佳缓缓道:“或许...此事背后有士族插手不仅仅是为了从中捞取暴利...还想利用这些被拐的女子儿童...控制大魏朝廷。” 千珊惊道:“您的意思是...宋宗之所以会背着淮王与士族联手...是将那些被诱拐之人...培养成了探子,遂入诸位大小官员府邸潜伏...?” “恐怕是的...”江呈佳点了点头道:“他们逼迫良家女子如此,无非是将他们的父母抓在了手中,使得这些姑娘们毫无退路可走,只能任凭他们的吩咐。你看...这册卷书上...记载的皆是扬州各大小官员的把柄丑事。” 她将手中的卷册递给了千珊,又伸手拿起其他卷册,一一查阅起来。 整面柜架之上的卷册被她翻阅了数册,记载的皆是这些地方与朝廷官员的大小丑事。 也因此,最终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江呈佳此刻的心情犹如骇浪惊涛般久久不能平静,一时之间沉寂下来,细想了方才绯玉公主与那位段先生的对话,总有一种隐隐不安之感。 “姑娘...待我们从这里出去,定要快些修书去往京城,告知公子才是。”千珊跟在她身后一一查看了这些卷宗,眼下的震惊并不比江呈佳少。 “是需要告诉兄长早做准备。怕只怕...付博与马月已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们命宋宗劫持前来大魏和亲的绯玉公主...只怕动机不纯,是想引起两国争端。” “您是说...付博与马月要反?”千珊更惊了。 “极有这个可能。”江呈佳点了点头道:“我猜方才那同段先生对话的女子便是和亲使团中被劫的绯玉公主。绯玉公主在和亲的途中被劫,且劫持之人是大魏官员...这足以使得占婆国借这个理由进攻大魏了....占婆公主于大魏边境失踪,这足以被占婆王说成大魏并不愿修两国秦晋之好,故意劫持绯玉公主,以挑两国事端。” “只是...宋宗劫持之时...应该不会蠢到没有丝毫掩饰?”千珊提出质疑道,“他们怎能断定劫持之人一定是大魏的官员?” “你没有听到方才那段先生说的么?”江呈佳反问道,“这分明是他与那绯玉公主以及占婆王策划好的一切...既然是策划好的...那么宋宗便是此事的冤大头。绯玉公主与占婆王一定早就备好了让他背锅的证据。” “一旦战火起...付博与马月紧抓各世家大族与官族的把柄,便彻底操控了大魏朝势...届时,即便是宁铮恐也没有办法抵挡这二人之势...那么天下必遭大乱。况且...他们既然敢在这个时节劫持绯玉公主...说不定,已有足够的兵势起兵谋反了...” 江呈佳断断续续的说着,面色愈来愈严肃。 千珊惧怕道:“若如此...我们该如何是好?” 江呈佳定了定道:“只恐如今...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了...单凭我们的力量,恐也只能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如今之计,只能令宁铮觉察此二人不轨之心。宁铮虽贪恋权位...可他终究还是宁氏皇族之人...终不可能眼睁睁瞧着皇权旁落于其他士族手中。若我们能找到证据,并劝得宁铮与魏帝联手...便能使得付氏与马氏放弃...” 千珊望着这个暗室中密密麻麻的卷宗,发愁道:“只是这些卷册...凭我们二人根本无法带不走,且...即使带走了,单凭卷册内容恐怕也无法让魏帝与淮王相信,一直隐蔽锋芒的付氏与马氏竟做出挟持朝廷之事。” 江呈佳细细沉思片刻道:“...恐怕这么多年...付博与马月不仅从宋宗的暗庄交易中得到了可以把控各大官族世家的丑事把柄,更从中吃了不少利钱。既然已起谋逆之心,他们必然招兵买马,以养兵势,为将来有一日能与大魏众军对抗。这世间,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权宝座永远是世人追逐厮杀,哪怕血流成河也要争一争的对象。 然则,他们会毁灭谋反通信的罪证,却无法销毁招兵买马的证据。凡兵、凡马皆是魏帝时刻警惕之事,若无各士族世家在其中疏通关系,只怕他们也难凭雄厚财力积累兵势。除了皇室之外,任何士族动用商道买卖兵马,皆有文书记载。但凭文书才能调动所买兵马。各士族为了与付氏、马氏制衡,在动用自家名讳购买兵马二者时...也会留下文书记载,一旦东窗事发,还能依靠文书逃脱谋逆罪责。因此不论士族处,还是那位段先生处恐都有一本账簿分明记载着这些年士族购买兵马的条细。只要我们能找到这样的账簿...便能解开如今之困。” 千珊皱着眉头道:“姑娘虽如此说...可这样重要的账簿...那段先生定然贴身保存,我们又怎么可能能得到?” 江呈佳晓得这些,然沉思片刻后只能叹息道:“即使难得...我们也需拼一拼。” 她躲在柜架后,又重新环视了暗室一遍,遂拉着千珊朝右侧的那几道贴着石壁所造的木门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二章 段从玉 凭着方才的声位判断,江呈佳挑了一扇门,悄悄踏过门槛走了进去。 她方才仔细留意了关门的声音,这几扇木门的关门声皆有细微的不同之处。于是方才细听了绯玉公主与段先生离开的扇门吱呀声,推测他们二人是从最右边的那扇木门离开的。 主仆二人自木门后又来到了一处暗室。 这间屋子的光更为稀少,隐隐的江呈佳听见整个地下山洞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还有几声急吼吼的喊声:“东边南边都查过了...皆没有发现贼人的踪迹。” 千珊心惊胆战的在后头跟着,生怕有人突然跳出来发现了他们 江呈佳在这间更为昏暗的内室里摸索着,逐渐地,她又摸到了一扇门。 她大着胆子打开了那扇门,便来到一处青石台阶下。 “怎么又是台阶?”千珊呢喃道。 江呈佳皱了皱眉头,提着裙摆朝台阶上头走去。 越往上走,光线便愈加的强烈,江呈佳晓得...或许她们是寻到了另一处通往外面的密道。 两人携手走出了这条甬道,站在地面时,正有一队巡逻人马朝他们这边涌来。 江呈佳急忙抱住千珊,脚下轻轻一点,飞到了一旁的苍苍云树之上。 站在高处,她才发现这里是何处。 这里正是方才那男子闹事的巷口里第一家民宅。 江呈佳惊诧道:“没想到这暗室...竟然通着这么多地方?” 千珊更是惊叹道:“奴婢曾听闻...广信城中央有一片废弃的民宅...只是虽然废弃,可官府却不容拆却。反而将这片民宅造成了店面铺子,租于行商之人.....没想到...这个广信县令胡光不允拆除此处民宅重造的缘由竟是为了给宋宗提供暗庄买卖的交易据点?” 江呈佳噤声道:“嘘...来人了。” 千珊顿了顿,闭上了嘴,脑袋从枝桠缝隙里探了出去。 只见朝着他们正面而来的巡逻队四处查找无果后,便从方才他们出来的那条甬道涌了下去。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甬道后,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从南边的院屋中跑了出来。 “主子!是宋宗!”千珊惊道。 江呈佳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一双眼紧紧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溜到了一间屋子前,慌慌张张的敲了敲门。 那屋子沉寂片刻,忽然从里头打开,一个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只听宋宗开口朝那人质问道:“我问你,段先生与两位主公是否要将我弃之不顾了?” 那人犹疑片刻没有答话,宋宗面露愤慨之情,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去告诉姓段的,我早知他会如此,账簿如今在我手中,若他敢让我做这替罪羔羊,那么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借着,她们便听见被揪住衣襟的人用惊异口吻质疑道:“什么?你何时...你何时将账簿拿走的?” 宋宗冷笑一声,将那人狠狠往地上一推,哧道:“你以为就他姓段的会耍手段么?我告诉你,当初两位主公与我通信,命我劫持绯玉公主的书信,我也藏着呢。若是他们敢将我一人推出去,那么我便将这些东西交到淮王殿下手中,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即使我死,也要拉着那姓段的一起下地狱!” “你...莫要激怒了段先生。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做得出来又怎样?狗急了还会跳墙咬人呢!这许多年,我在他们身边,连条狗都不如...大难领头,他姓段的想将所有罪责推到我头上。我告诉你,没门!”宋宗气愤道。 江呈佳透过树枝的缝隙瞧见宋宗将屋里那人狠狠踩在脚下怒道:“告诉我!姓段的在哪!” 那人被狠狠踩在地上,整个人动弹不得,满脸涨血通红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周源末手下的朝阳遣派了人...在郊外等候,只怕段先生已经带着人从这里离开了。” 宋宗却并不信,他再次用力跺了那人一脚道:“高松!你还不说实话!这片废弃民宅里留有那么多证据,他怎么可能那么快便离开此处?” 那名被宋宗唤作高松的男子,憋着气,压着声音道:“我...我没有骗你。段先生他或许早就准备弃了此处...将所有对两位主公不利的证据全都毁了...如今这整片宅院恐怕只剩下指正你的四证了!” “段小人怎敢!”宋宗生暴戾之心,一脚重重朝高松跺去。 躲在树上的江呈佳只听见那人呜咽了几声,便再没了动静。 宋宗愤然从此院中离去,转而奔入一条小道之中消失了踪影。 江呈佳带着千珊急忙飞身而下,匆匆追上去。 那间敞开木门的屋子里,名唤高松的男子此刻满脸鲜血,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整个人抽搐着,没过一会儿便止了呼吸。 千珊与江呈佳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只是匆匆瞧了那人一眼,便朝宋宗消失的甬道追来了过去。 还没追上去几步,便听到宋宗怒骂的尖叫声从甬道的另一侧传来:“段从玉!若我出事!我的人便会即刻将两位主公招兵买马的账簿与通敌叛国的书信送至淮王手中!你们胆敢对我如此!我也不怕鱼死网破!段从玉!你听到了吗?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江呈佳与千珊立即跳道了墙头,多了起来。 好在,这片民巷中多的是古树...繁密的枝桠反倒成为了她们二人躲避的最佳处。 宋宗未行两步,便已被那名唤作段从玉的男子所安排的人手抓住。 此刻他正张牙舞爪的挣扎着,涨红着脸做最后一丝搏斗。 江呈佳念着段从玉这个名字,心中起了一丝骇然道:“段从玉....?那段先生竟然是段从玉?” 千珊迷惑道:“姑娘晓得此人?” “建康四年,他因触魏帝逆鳞,而被判流放。因他根骨极傲,为官时清廉正直,其诗作极佳,在大魏文坛上也小有名气,兄长总说起他。后来听他死于流放途中,兄长还特地派人去打听。只晓得...他的尸身的的确确被送往了本家...却不知他原来并没有死,而是被绯玉公主偷梁换柱,救了出来?”江呈佳说着她知道的这些,此刻心下惊骇至极。 她未曾料到,存于兄长书信中的那位品格高尚,才富五车,忧国忧民的段从玉如今竟然....在此地替付博与马月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借着夕阳落下的霞光,江呈佳瞧见了墙头那边的情景。 段从玉从对面的宅屋中缓缓走了出来,负手而立。 年轻的俊容早不复少时的英气,如今只剩阴冷与仇恨。 “宋宗。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在账簿上做了手脚么?你太天真了。竟以为...我不会留意你的这些小动作?”段从玉坦然从容的笑道。 被几名彪形大汉牢牢控制住的宋宗失声叫道:“什么?” “你的人..早被我截下,只恐如今身首异处...孤魂不知何所归处...哭诉着要找你这个债主报仇呢?”段从玉阴森森的说着。 宋宗气的浑身发抖,不断摇着头道:“绝不可能!我所做之事,天衣无缝,你怎么可能察觉?怎么可能!姓段的,你想诈我是也不是?我宋宗可没有这么蠢!我不相信!” 段从玉冷哼一声道:“信不信都由你....” “将他押入禁室之中,监禁起来。”段从玉毫不留情的声音响起。 宋宗尖叫着咆哮着,挣扎着道:“段从玉!你如此冷面无情!你会遭报应的!就算我死!我亦会化作孤魂恶鬼,找你索命!” 段从玉转身离开的声音顿了顿,冷笑道:“宋宗...你应该想到的...我并不怕你找我报仇。若非是你,我当初又怎么可能触了陛下逆鳞,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宋宗不断挣扎着,尖叫着,只是将他牢牢钳制住的彪形大汉根本不给他逃脱的机会,他便这样硬生生被拖走。 江呈佳瞧着那站在屋门前望着院中苍树的段从玉,心上身上忍不住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意。 她不知段从玉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但眼下,显然不是她感怀的时候。 她瞧见段从玉在院中站立了片刻。右侧的廊道里便奔来一人朝他单膝跪地而报道:“先生...高松...死了。” 段从玉明显颤了一颤。遂,她听见段从玉道:“好好葬了。” “喏。” 紧接着,那人又道:“段先生,柴火与火油都已沿着墙角铺好了...墙屋四处都浇了滚油...何时动手?” 段誉沉吟片刻,似是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冷冷道:“天一黑,立即放火。” “那些姑娘...可要全都杀了?若是让她们逃了怎么办?”那人又问。 “不必杀了。这燃燃火势,她们也逃不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三章 落入贼手 段从玉的口吻虽决绝,但不知怎得,江呈佳莫名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对那些被拐监禁姑娘们的怜悯。 话音落罢,他便拂袖而去。 那人得了命令,磕头一拜,遂即从后头的廊道往东边的宅子去了。江呈佳见状,即刻同身边的千珊道:“你小心些跟在那人身后,先去瞧一瞧被监禁的姑娘们都被关在了哪里。一旦寻到,便在那处候着。亥时一刻,天色一沉,即刻放出鸣镝,命烛影与拂风前来营救。” 千珊皱了皱眉道:“那姑娘你呢?” 江呈佳转头盯着缓缓行在廊下的段从玉道:“我跟着他,去寻账簿的下落。” 千珊担忧道:“姑娘...非要分开行事吗?我不放心你。” 江呈佳斥道:“你再不去,恐跟不上方才那前来禀报的大汉了!” 千珊朝廊下飞奔的那名大汉看去,心中迟疑了一下,又听江呈佳安慰道:“你放心。我知分寸。” “好。奴婢先去追踪方才那人。姑娘您莫要冲动行事...”千珊定下心中的慌张,选择相信江呈佳一贯冷静谨慎的安排。 “我晓得。你放心。”江呈佳冲她颔首道。 千珊遂抱拳揖手,转身弯腰行走在墙头白石上,跟着方才那名与段从玉对话的大汉往东边而去。 江呈佳目送着千珊飞转攀爬在屋檐上朝东边跃去,并逐渐凝成一个黑点的身影,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她握了握拳,侧着身在青瓦屋檐上小心爬动,一步步小心跟在段从玉身后,逐渐走向了一处昏暗的廊中。 段从玉习文不习武,因而很难察觉身后有人正牢牢跟着他。 只见这个深袍男子点燃了廊下放置的红烛,在廊道里来回走动了几次,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呈佳打量着此处,心生疑惑。这条廊道通向一堵封死的灰墙,是个院落的死角,看上去也并不像有什么机关甬道的模样,段从玉为何会在这里置烛灯? 她倒着身子,留有一丝警惕,从廊上探出一双眼往正下方的段从玉望去。 见他满脸愁容,清俊端正的五官挤在一起,似是纠结着什么。 她耐心等了片刻,便见段从玉四处张望起来,似乎是再确认周围有没有人。江呈佳便急忙将脑袋伸了回去。 少顷,她再探出脑袋望向廊下,便见段从玉蹲在了里头的青砖泥墙前摸索着什么。不过片刻,他便摸到了几块松动的青砖,脸上的肃穆也稍稍松了一些。 段从玉从那面墙上抽出了八块并排摆放的砖石,不知在墙里头倒腾了什么,没一会儿脸上便扑满了灰尘。 江呈佳专心致志的瞧着。 那面泥墙上糊着的青砖又轰隆掉下两块,段从玉从中拿出了一卷沾满了灰尘的厚厚书册。 江呈佳蹙着眉,想瞧清楚那书册的油皮封面上写了什么,却无奈上头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段从玉取出书册,脸上好不容易松动的愁云此刻又不知为何凝聚了起来。 他立于廊下盯着手中书册愣了许久,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遂将书卷揣入怀中,原路返回了方才的院落。 江呈佳见他这般紧张的神情,心中便断定那卷书册便是能够指正付氏与马氏私下招兵买马的账簿。 于是她紧紧跟上。 还未在瓦屋的脊背上找好躲避的位置,便瞧见段从玉攥着那卷书册,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筒,点燃了火折子丢尽了院中堆着的柴火里。 这些柴有些潮了,升起一缕青烟后便悄悄然的灭了,段从玉便不断的从木筒中掏出火折子来点燃,遂掷入柴中。 江呈佳还没弄懂段从玉要做些什么,便见柴中冒出火光来,从中间逐渐往柴堆两侧燃起,越烧越旺。 段从玉拿着手中书卷,迟疑了一下,忽然将这卷册扔入了熊熊火光中烧了。 江呈佳心中一惊,未曾多想,翻身朝院中夺步飞去,与段从玉擦身而过,眼疾手快的从柴堆中抽出那卷燃烧的书册,又蹬脚腾空朝对面的屋檐上飞去。 段从玉突见白影冒出,心中大骇,未及反应,便瞧见这个头戴长帷帽的女子拽着烧毁了一部分的账簿消失在屋檐上。 他急忙追去,边追边喊道:“来人!贼人在此!已跳上墙头,快将其捉住!” 此时,恰好在段从玉所在的宅院中搜寻着的巡逻队听到叫喊声,便纷纷朝墙头望去,只见一抹白色身影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 江呈佳抓着手中书卷,极速灭了火,在各家宅院的高墙上飞走。很快这片民宅的巷子里便堵满了身材壮硕的彪形大汉,一个个盯着高墙上四处寻找。 而她身后亦有人紧跟着跃上墙头,施展轻功追了上来。 因此刻已是酉时四刻,城中集市早已闭市,这片废弃的民宅本就无人居住,周边被改造成店面的铺子此刻都已落锁关门,就连对面的酒楼与茶馆也都收了摊。废弃民宅后巷隔街的平屋因离此地有段距离,再加上如今晚膳石刻,天际那边升起渺渺炊烟,根本无人注意到这片民宅闹出的动静。因而他们这伙人便更大胆了些,追捕江呈佳也更肆无忌惮了起来。 江呈佳护着小腹,没跑一会儿便觉气喘吁吁,腹内传来不适感。 她急忙停下飞走的脚步,自墙头一跃而下,趁着天色逐渐黑沉,躲进了这宅子中的隐蔽角落里。 眼下,这片民宅里吵吵嚷嚷,四处都是寻她的人马。她只能暂且在角落里先躲一会儿。 她攥着手中烧了一角,熏黑了两边的账簿,静下心翻阅查看了几页。见其上记载字字与兵马相关,不由心中生疑。这卷账簿相当于付博马月二人从各士族世家处调动兵马的凭证,段从玉为何要烧?她想不明白。 总之,幸而他有此举动,她才能有机可乘,将账簿抢过来,就算烧毁了一角,却也并不影响阅览。 只是段从玉奇怪的举动始终像一根鱼骨梗在她心头,总叫她觉得不安。 院中巡逻的人手愈加繁多。 逐渐,她此刻的藏身之地也变得岌岌可危了。 江呈佳便匆忙朝这间她很是陌生的新宅院深处摸去,想要寻一个新的藏身之所。 她四处躲避着仔细搜寻的壮汉们,溜进了一间普通至极的平房中。恰在此时,民宅中一队壮汉护卫朝屋子里查来,她躲在门后贴着墙壁不敢动弹。 只听见门前传来匆匆脚步声,遂有对话声传来。 “此处看守的人呢?” “都去寻贼人了。” “怎可如此?即使要搜寻贼人,这里也不得无人看守。你二人留守此地。等候命令!其他人跟我走!” “喏。” 江呈佳悄悄在窗纱上戳出一个小眼朝外头看去,便见门前守着两名壮汉,寸步不离的盯着廊下的动静。 她不由轻叹一声,心里嘀咕起来。看来她是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也不知...这屋子里有什么,竟要人特意留下来看守? 江呈佳朝昏暗的屋子里环视一圈,皱起了眉头。 她时刻提防着,蹑手蹑脚的朝这屋子里头行去。没走几步,便瞧见了摆在屋子右侧的巨大屏风。江呈佳挪着小步子走过去。隐隐瞧见屏风那头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正当她心下警惕,预备往门前摆着的屏帘处逃去时,一个黑影从屏风后窜了出来。 江呈佳被那突窜出来的身影吓得朝后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撞到后头的柱子,弄出动静。 那黑影眼疾手快上前抓住了她,掀开了她待在头上的帷帽,并从她身后牢牢将她的嘴捂住。 白纱帷帽落在地上。 江呈佳挣扎了两下,一脚躲在那黑影的脚背上,双手并驱欲抓住他的双肩,将他压制起来。谁知此人闷哼一声,没有妥协,他力气极大,反身灵敏挣脱了她的束缚,又抬腿朝她的小腹踢来。江呈佳在黑暗中瞧见了他的动作,心中一惊,下意识护住小腹,却被此人钻了空子。黑影迅速揪住她的衣裳,用手臂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往屏风后拖去。 江呈佳伸着脚踹了两下,整个人喘不上气来,瞪着一双眼努力呼吸,并不断挣扎。 那人将她一把推倒在一片软绵绵的绒花垫上,紧紧钳制着她的双臂,又用双腿死死夹住她乱动的腿,似感觉到了什么,惊异了一下,冷笑道:“竟是个姑娘?” 此人一开口,江呈佳便立即晓得他究竟是何人了。 她猛地一惊,遂更用力的挣扎起来。无奈她被锁住了咽喉与双臂,一开始便已将弱点暴露给了对方,此刻就算想逃,也十分困难了。 “让我来瞧瞧你到底是谁?”那人又低声轻语一声,遂禁锢着她的双臂,迅速将她压制于身下。 借着月光,两人互相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此刻,牢牢钳制着她的人正是被段从玉关押至禁室的宋宗。 而当宋宗瞧清楚被他压于身下之人的真正容貌时,愣在了哪里。 江呈佳便趁着此时,狠狠抬脚朝宋宗裤裆处一踢,见他面露痛苦,就要喊出声,她立即翻身将他压住,并捂住了他的嘴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四章 赶狗入穷巷 门前与玄窗四处都是巡查的人,幸好她及时堵住了宋宗的嘴,这才没将他们引过来。 江呈佳反败为胜,此刻掌握了主动权,拿起就摆在她身侧的草绳,将宋宗的双手双脚再次捆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她才跳开,并厌弃地踹了此人两脚。 江呈佳躲在屏风后,盯着门前的动静。 宋宗还处于见到她的惊讶中,片刻后,他冷哼了一声道:“成平县主倒是挺会作戏?你若去了乐府,必令他们如获至宝。若非在此处见到你,我还当真料不到那个娇滴滴的阿萝姑娘竟是身怀绝技的江氏女。” 江呈佳一颤,听他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一言不发,继续盯着门前看。 宋宗阴阳怪气道:“我当真与宁南忧冤家路窄...如今竟有幸与他之爱妻共处一室,方才还尽占便宜...啧啧啧..” 江呈佳眸中一沉,扭头朝他瞪去:“你若再多嘴一句,小心我将你阉了!” 宋宗嗤笑道:“你阉了我又如何?闹出大动静...难道不怕把门前的人引来吗?若我猜得不错,他们正在寻你是不是?” 江呈佳不言,也懒得理他。她绕过宋宗,转身走至这间小屋的玄窗边,在窗纸上戳了个洞朝外头看去。 她注意着外头搜查队伍的动向,暂时没心思管顾安如何。 当她瞧见这宅屋边上的人马都渐渐散去时,便预备推窗出逃。谁知忽觉脖颈处猛地一痛,一阵无法抑制的晕眩感猛地传来,令她跌跌撞撞在窗边行了两步,努力睁眼朝这个打了她后颈的人看去。 千算万算,她并未料到宋宗手中藏了一片锋利的陶瓷片,趁着她注意力全都放在窗外那伙人时,他竟然迅速划开了绑在手上的草绳。 江呈佳有些懊恼自己放松了警惕心。此刻她双臂绵软无力,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脚下踉跄两下,便朝前跌去。 宋宗倾身接住了昏厥过去的江呈佳,将她拖到身后的矮榻上放着。他坐在她身侧,有些贪恋地触摸起江呈佳光滑绵软的脸蛋,带着丝嘲讽笑意阴森森道:“小美人,不知防范背后之人...可不是个好习惯。待我将外头的叛徒解决了...再回来好好疼爱你。” 他在屋中找了两捆极其牢固的细绳,把江呈佳的手脚并捆起来,并踢开了所有她能触碰得到的尖利之物。 弄好屋子里的摆设后,宋宗拍了拍手上的灰,拿出禁室中藏得极为隐秘的一把尖刀断刃,隐在袖中朝门前而去。 他小心翼翼推开木门,在门前两个壮汉还未来得及察觉时,迅速的抹了他们的脖子。 登时,鲜血从壮汉的脖子间喷涌而出,溅了宋宗一身。 他早对这种死人麻木不仁,此刻阴鸷笑着,狠狠跺了这两名壮汉一角,遂将手中刀刃擦净,遁步朝北边的宅屋中猫去。 济世堂的后堂民巷平宅里乱作一团。 广信城外,宁南忧与季先之亦紧跟着段从玉的人来到一处隐蔽空地。 他们两人在茶馆二楼目睹了江呈佳被人群围堵在中央的情景,却并未出手相救。 因为宁南忧晓得依照江呈佳的性子,恐怕她不仅吃不到亏,还会让与她闹事的几人都一一得到教训。 恰在那时,季先之得到一则消息,言说城内有两队药商正欲离城,带头人恰是济世堂的一名管事。宁南忧便即刻同季先之赶去了城外。 他们来广信的目的,便是抓住埋在宋宗背后的另一股势力,广信城全城戒备,不单单是他们想要活捉宋宗,江呈佳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宋宗。宋宗定是想逃的,却还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因而,他们并不在乎宋宗如何,他们在意的是城中预备带着家伙事儿以及所有关于人口私贩、暗庄交易的机密之物撤离的另一伙人。 这厢,宁南忧刚带着人围捕了一伙人。那厢,城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已烧得连城外山头都能瞧得见了。 此时有精督卫匆匆来报,早在一炷香前,便有另一伙人佯装城外柴夫与茶商陆续从各城门出了城,纵马长鞭朝北而去了。 宁南忧心中一惊,眸色瞬时冷凝。 季先之面色亦不太好:“没想到...竟然还是让他们逃了?主公,我们的人全城上下布防,四个城门皆设下重兵把守....竟还是失手了。” 宁南忧冷静下来,面色愈发黑沉。 “主公!你瞧,城内的火光!”此时此刻,跟在他身侧的叶榛惊叫一声,指着广信城池的方向道:“莫不是...民巷与济世堂失了火?” 宁南忧看向城头冒起的隐隐火光与烟雾,猛地握了拳,低沉道:“遭了!宋宗!” 季先之同时道:“主公!宋宗若死...只怕届时...会令淮王大怒!” 宁南忧已等不及思考段从玉这一行人是如何从城中混过了他们的眼线与把守逃出城的了。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沉声道:“季叔...你且带着一队人马,循着他们的踪迹,朝南边追去。” 季先之得了令,即刻点头道:“好,老奴这边去。” 说完,他便整队带着一列精督卫朝山头的北坡奔去。 宁南忧望着广信城的方向,对叶榛道:“下山,去城中!” 叶榛与他身后的三列精督卫猛地喝了一声:“喏。” 一伙人便浩浩荡荡朝广信城门赶去。 谁料,当他们赶制城门时,城内的县防军竟齐齐立于城头,弯弓抵箭,对准了他们。 宁南忧急忙拉住缰绳在城门十尺之外停了下来。 “胡光何在?!这是何意?!” 他冲着城头喊了一声,不明广信县令胡光此意。 不曾想,站在县防军后头的人并不是那位广信县令胡光,而是衣冠整齐的宋宗。 此人拨开了墙头的县防军,站在他们中间,居高临下的朝下望去。 借着城门头燃着的火把光芒,宁南忧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 “宋宗!”他遂即惊道,“怎么是你?” 城头的宋宗阴森冷笑道:“宁南忧,你作甚这样惊讶呢?我此刻被逼至此...难道不是正在你预料中吗?” 宁南忧凝着眸,眉宇紧蹙,死死盯着墙头的人。 此刻,宋宗又道:“你是不是奇怪...胡光怎会任我调配县防军?” 宁南忧不言,听他继续说。 宋宗道:“你恐怕不知,我手中有一个能令胡光生不如死的把柄...他一身清廉,最恨身上沾染污迹...若我将他的丑事抖落出来...他这样的人只怕是难以继续在世上活下去的。也是因此缘由,这些年他才会听我摆布。先是已官府之名盘下了济世堂后头的废弃民宅,并用于改造商铺...供我们请能工巧匠在地下挖掘地道...将整个民巷平宅变成暗庄交易与人口私贩的地界...真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据点呢。你们查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查到济世堂与这片废弃民宅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你们以为胡光不会做出如此下流羞耻的勾当么?” 听他说出此番话,宁南忧却不屑冷哼道:“宋宗...你同我说这些作甚?我不屑知此事,你也只需做好父亲交予你的差事即可。” 只听见宋宗在墙头哈哈大笑起来:“宁南忧,你如今在此...不正是想要听我说这些么?再装下去...可就没有丝毫意思了!我告诉你...所有的证据我已经销毁...就算你想以此将我拉下马,在魏帝面前立下一功,也并没有那个能力!你猜,若是淮王知晓你如此狼心狗肺,替旁人对付他...他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做?” 宁南忧沉眸,勾唇道:“你以为...你今日能逃得出去么?你以为你说了这些...你的妻儿老小还能活命么?” 宋宗更觉可笑道:“你休要拿我的妻儿老小威胁我!若我当真在乎他们的死活,当初便不会独自一人从暗崖庄里跑出来!我也晓得,你故意将我从暗崖庄里放出来,就是为了靠我寻到济世堂这个总据点,并找到在我背后的另一势力与神秘幕后人。只可惜...我料到了你的计划,却不曾料到,我效忠了一辈子的人...临了却将我弃在此地...想让我抗下所有罪过!我告诉你们,那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就算我拼尽全力,头破血流,也要将你们拉下马!” 他状若疯癫,胡言乱语着,面目狰狞狂笑不止。 宁南忧有些惊异,见他如此,眸中沉沉暗了下去。 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说得便是如今的情形。 宋宗已完全失了理智,再疯狂的事他恐怕都能干得出来。宁南忧只恐此事不能善终了。 “放箭!”果然他这厢刚刚想定,宋宗那边便以下令让县防军放出乱箭来。 宁南忧即刻驾马挥刀躲避凌乱的冷箭,并冲着周围埋伏着的另一批精督卫大吼道:“都出来!听我命!搬云梯,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五章 疯癫的宋宗 此时,城郊两边茂密的丛林里冲出了四批人马,皆是精督卫,他们得了命令,异口同声的冲天喝了一声:“喏!” 城门外的战火打响。 城墙头,宋宗却转身离开。 而此刻,济世堂后头废弃的民宅与小巷正火光冲天,县城四处的瞭望台瞧见了此番场景,却没有一处派遣火师前来灭火。距离废宅不远的居户见此大火,纷纷从家中端起水盆与木桶前去扑火,街上人声鼎沸,嘈杂吵闹声不绝入耳。 就在这片废宅相隔两条街的街角处,立着一座简陋朴素的庭院。 被宋宗打晕了的江呈佳就囚禁在此处。 她在外头四起的嘈杂声中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正挣扎着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全部捆绑了起来。 江呈佳皱紧了眉头,回想自己昏迷前的场景,这才记起是宋宗将她打晕。 如此看来,亦是此人将她捆在此处... 她嘴中堵着一团腥臭的麻布,无法说话,身边也没有任何可以割断绑着她手腕的利器。 江呈佳喘息两声,遂斜侧着身,慢慢从榻上坐起,瞧见这双板榻的两侧支柱有些破损,恰好有一处缺口,口间的木头甚是尖锐。 她定了定有些慌乱的心神,努力朝那柱子边上挪去,费尽千辛万苦才背靠着柱子坐到那缺口边上。 江呈佳把绑着手腕的细绳放在那缺口处,努力磨着。 时间一长,她身上便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整个人有些体力不支。这屋子里不知点了什么烟,呛人的很,也熏得她头晕眼花。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将细绳磨出了缺口,但手腕也因此挂出了一道道鲜红的血迹。她用力绷住细绳,闭着眼两手往外一挣,便将手腕细绳绷断了。 江呈佳松了手腕便即刻解开绑在脚腕上的绳子,便欲从此处逃脱。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睁眼打量这间屋子时,便已经发现她早就不在方才宋宗所呆的那间密室了。这里恐怕是宋宗另一处私宅。 江呈佳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卷册,发现它还在时,这才松了口气。她在黑暗的房间中摸索着跑了出去。 推开门,她便瞧见了这宅子外头冲天的火光,心中登时骇然不已。 江呈佳急忙想要施展轻功,飞向此宅的墙头,却发现自己内力全失,丝毫用不了武。 她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点着的那种烟中掺了蒙 汗 药。 她低下眸,有些心急,始终无法冷静下来。 江呈佳奔至这间小院落的大门处,从门缝里查看外头的情况,便见门外守着六七个士兵,牢牢的将这间院子包围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焦躁。还未想出法子逃脱,便又从缝隙中瞧见了一人身影朝这院子里缓缓走来。 江呈佳面露慌色,正因来人是宋宗。 她朝院落里连退了好几步,在这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到处寻找着可以遮蔽的地方。 门外的宋宗一步步逼近。 大门最终被吱呀一声推开。 宋宗寒着脸,背着手朝关着江呈佳的屋子里走去。 他推开门,径直走向了内置的双竹板床榻。一眼望去,却发现昏在上头的女子早不知了踪影。 他大惊失色,遂夺门而出,奔至门前询问看守的士兵道:“院子里关押的女子可有逃走?” 几名士兵对视一眼,遂摇摇头道:“禀刺史,属下等人一直守在门前,未曾离开半步,并无人从院中逃走。” 宋宗冷下了脸,神色逐渐狰狞,他二话不说再次将木门关上,咧嘴阴笑了一声,遂转过身在院中环视了起来。 躲在草堆里的江呈佳万分紧张地盯着他看,生怕此人发现了草堆里的她。 这人定定的站在院中好一会儿,一双如鹰般锋利的双眼朝草堆看去。惊得里头躲着的江呈佳猛地一颤,心里发起寒来。 宋宗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似在暗崖庄时那样还有一丝理智。 此刻的他早已被彻底激怒。 不论是段从玉,还是城外候着的宁南忧,还是此刻躲藏着的江呈佳。 这三人,皆是将他逼入死角的元凶。 宋宗不甘,不甘今生毁于此,不甘自己这许多年来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 他愤怒懊恼甚至有些扭曲。 他气势汹汹的朝草堆那边走去,抬起脚便是朝下一跺。 江呈佳眼疾手快的滚出了草堆,一股溜站了起来,面对宋宗,整个人防备起来。 宋宗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能躲过我的眼睛么?江氏,我告诉你,你今夜别想逃出此处!” 江呈佳额上都是冷汗,浑身上下因吸入了那屋中点燃的烟所散出的雾气,此刻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气。 宋宗朝她走过来,江呈佳预备抵抗,他便用力扭住她绵软无力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用力扛到了肩上。 江呈佳不断挣扎,用双腿用力踢着他,却是无用。 宋宗冷笑道:“你就别挣扎了,今夜你逃不过!” 他踹门入了屋子,并朝竹板床榻走去,粗鲁的把江呈佳扔在了被絮上,遂欺身而上。 江呈佳时刻护着肚子,整个人摔在被絮上,感受到了竹板床的生硬。而这一瞬间,也将她后背快要愈合的伤口有一次崩裂了。 她吃痛地皱起了整张脸,仍旧努力护着肚子,整个人却发起颤来。 宋宗暴戾的撕开了江呈佳的外衣,嘴里怒骂道:“江氏!小贱人!你与宁南忧都是贱人!” 江呈佳抵抗着,费力挣扎着喊道:“你就算今日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宋宗却冷笑道:“至少,我今夜得到了你!你猜猜,宁南忧若瞧见赤身裸体的你和我躺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 江呈佳一边努力护着小腹,一边抵抗着宋宗的暴怒,第一次觉得恐慌害怕。 她不想,不想再次保不住她与覆泱的孩子。她更不想宁南忧晓得自己在此处被如此欺辱,狼狈不堪。 宋宗此刻只剩下报复,还有那丝拼命想要得到江呈佳的欲望。 这个女子的确是人中绝色,此生的最后,让她死于自己身下,与她共赴黄泉,去阴曹地府看着宁南忧痛苦愧疚的样子,便也算报了他心头之恨! “他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中意的人根本不是我!”江呈佳胡乱地争辩起来。 宋宗捏住了她纤细的脖子,扼住了她的呼吸,抵着她的额头阴冷道:“你以为...我看不出宁南忧眼里对你的情意么?我是当真没料到,这个世传好色成性的淮阴侯...竟然会爱上一个女子。我也没料到,这个传闻中愚钝粗鲁的淮阴侯,竟是个城府如此之深的小人!江氏,他既然爱你...那么看见你的尸体...恐怕要一辈子愧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他已完全疯狂,此刻仰面大笑起来,整个人骑在江呈佳的双腿上,眼里全是记恨。 就在此时,宋宗私宅外,有两人悄悄潜入了巷子中,朝这座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的院子而来。 其中有一人坐在轮椅上,被另一人推着从侧边被草堆掩住了的一个木门里钻入了宋宗的私宅中。 似乎宋宗与看守这处宅子的士兵们都不知此处还有一个被藏起来的后门。 前来探府的人,正是一直寻找宋宗踪迹的城勉与唐曲。 他们本是来寻找宋宗私贩人口的账簿条目的,却无意间听到不远处的小院子里传出凄惨的尖叫声。 唐曲便急忙推着城勉朝那院子而去。 小院子外有人重重把手。 唐曲将这些情况告诉了失明的城勉。只听他家公子道:“或许宋宗就在这个院子里。里头有如此凄厉的女子叫喊声...许是那家姑娘...又落入此恶贼之手了...唐曲,你快替我去救她!” 唐曲遂点了点头,悄悄俯身潜去了那院子门前,趁着那些士兵都未反应之际,身形矫捷,动作迅速的将门前的六人全都放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是江湖出声,武功奇高,算是高手榜上又名的人物,门前的六名士兵根本栏不住他。 正当他想入院子去救屋子里的姑娘时,城勉却听见了宅子外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他虽双眼失明,可耳朵却厉害得很,听到这声音,他有些心急起来。 唐曲已然入了院子,奔向传出喊叫声的屋子前,一脚踹开了木门。 屋里的宋宗登时停止了手中动作,朝门前望去,瞧见一个灰袍青年人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举着一把剑正朝他砍来。 宋宗即刻朝床边一躲,唐曲的剑缝便挥在离江呈佳咫尺之距间,猛地顿住。 他借着屋子里点燃的烛光,瞧清楚了那床上衣衫褴褛的女子容貌。一时间惊诧道:“夫人,是你?” 宋宗听他之唤声,便以为唐曲是宁南忧之人,登时红了眼,抽出怀中的利刃便朝唐曲刺去。 他疯狂挥着刀,没有丝毫章法,此刻全然是一个完全疯癫了的人。 宋宗力气骇人,靠着蛮力挥刀,竟让唐曲丝毫无法近他的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六章 欺辱 唐曲将宋宗引出了屋子,搏斗了一番,便听院门前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声:“小曲!人救下了没?这宅子外头有人带着一大批军兵赶过来了,似正在与宅子外的士兵搏杀...我们需快走了!不可暴露身份。” 宋宗亦毫无例外的听见了外头的呼唤声,遂冷眸一笑道:“原来不是宁南忧的人!让我来瞧瞧还有什么人要将我宋宗逼入死境!” 他一边说着,一边夺着院门而出。 唐曲下意识的放弃了屋中的姑娘,奔向院子外,一剑打掉了宋宗的刀,护在了他家公子面前。宋宗发着狂就要冲上来。 唐曲便立即推着木轮小椅,朝着他们潜进来的地方迅速撤离。 他跑得快,宋宗没追几步,便已经见他从侧边的木门里跑了出去。 听着外头轰隆隆的厮打声,宋宗定住脚步,又继续返回了院子,冲到了屋子里。 江呈佳正拉扯着衣服欲往外跑,还没出屋门,便又见宋宗归返,心中的绝望油然而生。 宋宗再次暴烈的将她仍在床上。 三番五次的撞击,已使得江呈佳没有了任何挣扎的力气,她死死护着肚子,周身上下全是青紫的红痕与伤口。她的粉色外袍早就被扯得细碎,中衣与内衣也几乎失去了遮掩的作用,雪白犹如凝脂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令宋宗更为眼红起来。 见她没了力气挣扎,宋宗淫笑道:“江氏!今日无人再会来救你了!你必然是我的!带我好好享受后,便拉着你一起下黄泉!” 他在江呈佳的脖间胸口处疯狂的吻了起来。 而他身下的女子已经扛不住了,始终忍着未曾落泪的她,终于哭喊了起来,嘴中不断叫着:“你滚开!不要碰我!” 她继续挣扎着,哪怕全身没了力气,也还在挣扎。 直到骑在她身上的男子突然僵直,瞪着一双铜铃眼死死盯着身下的她;直到他胸膛的热血扑到了江呈佳的脸上;直到他被人一剑挑到了床下,江呈佳才渐渐停止哭喊声,整个人迅速从床榻上坐起,然后将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缩在角落里疯狂颤栗起来。 宁南忧此刻站在床前,面色铁青苍白的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子,心头便如刀割般裂痛。 他小心翼翼的跪在榻上,一步步朝江呈佳靠近,轻声细语道:“阿萝...莫怕,我来了...我来了。” 江呈佳颤抖的厉害,惶恐的抬起眼朝宁南忧看去,一双睁得通红的眸子此刻浸满了泪水。 她闭着嘴巴,使劲儿地往角落里躲。 宁南忧见状,身躯不由一震,面露懊恼之意,停在了她的一米之外。 江呈佳从未像今日这样害怕过,绝望过。这种绝望与她从前得知覆泱的凡身逝世时不同,这是一种印在她心中无力抗争的绝望。 她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一个孩子,害怕自己日后以残缺不洁之身面对覆泱。 她只觉得脖子上,脸上的血迹无比的恶心。 她企图将自己脸上的血迹与脖子间宋宗留下的唾液抹去,却越抹越觉得恶心。 宁南忧看着她忽然攥着被角在自己身上猛烈地擦起来,便慌张道:“阿萝...阿萝,你怎么了?” 江呈佳有些失控地瞪着她,整个嘴唇都在不断的颤抖,她纵起身,跪在宁南忧面前,有些癫狂道:“水...我要水!我要沐浴!沐浴!沐浴....” 宁南忧从未见她如此失去理智,无措痛苦的模样,便急忙道:“好!好!我让人煮水备汤池!” 他冲出屋子对着外头清理院落的叶榛吼道:“叶榛,快去打水,烧水,找桶!” 叶榛得令,急忙冲出院子去寻木桶。 宁南忧回到屋子里,继续趴在榻边,温柔道:“很快...很快,水很快便来了...阿萝,你放心,我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江呈佳盯着他,眼泪便如泉涌般冒出来。 她看着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看着宁南忧的脸,有些崩溃。她缩在角落里默默哭着,不敢哭出声,整个人拼命地颤抖。 看她如此模样,宁南忧只觉痛彻心扉。 他站起身,拎着早已死了的宋宗,拖出了门外,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季先之刚处理完外头的事朝这个屋子奔来,与他一起跟过来的还有千珊。 两人一入院子,便瞧见已死透了的宋宗瞪着双眼,张着嘴,口鼻间留着血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季先之大惊道:“主公...这是怎么回事?宋宗...死了。” 宁南忧一直盯着宋宗,手中握着的剑蠢蠢欲动。 他那双眸子瞪得快要裂开,通红着,满眼皆是愤恨与不可抑制的怒气。 季先之还未继续问话,宁南忧便拿着手中的剑疯狂朝宋宗身上砍去。 门口的两人大惊,急忙上前阻拦。 季先之瞧着他如此模样,有些惧怕道:“主公...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他拦不住宁南忧,千珊亦不敢靠近此刻这个浑身上下散着浓浓暴戾杀意的男子,眼睁睁瞧着他在宋宗身上刺入了数剑。 这便仿佛是他的一阵怒意宣泄。宁南忧因与广信城防军搏斗厮杀,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片刻后,便精疲力竭的跪倒在门前。 季先之连忙蹲下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宁南忧 仿佛是愧疚与懊恼,仿佛自责与痛苦。宁南忧垂着头,心口忍不住的疼,只要想到江呈佳方才的模样,便满心愧疚与心伤。 若不是他,或许江呈佳便不会遭受如今这样痛苦。 若不是他大意,若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江呈佳骗了他,她怎会遭受着一切。 千珊试探性的在一旁问道:“主公....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君呢?女君在何处?主公可有寻到女君?” 她此刻最心急江呈佳的状况,也顾不得宁南忧此刻多么疲累,焦急的询问道。 宁南忧看向她,有气无力道:“她在屋里。” 千珊遂抬头望向紧闭的屋子,下一刻,立即夺门而入。 宁南忧支撑着自己,盯着地上宋宗那具早就被他砍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森寒阴冷道:“季叔,我要你,立即备刑!我要他五马分尸!” 季先之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瞧着宁南忧这样失控,又见江呈佳在屋中,再看宋宗衣衫不整,裸起胸膛与双腿的样子,便知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即刻点了点头道:“喏...老奴这就去办。” 正当他要走,宁南忧又拉住他道:“数日之前...那群刺杀我的死士与水阁人...是否还留有活口?” 季先之点点头道:“是...” 宁南忧喘着息道:“去...将他们押入刑室,仔细审问,并查来往踪迹。” 季先之面露无奈道:“主公...不是...断定是女君所为?” 方才他闯入屋中,宋宗趴在江呈佳身上蠕动的画面始终在宁南忧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听不清季先之讲了什么,只是失控吼道:“快去!” 季先之被他吓了一跳,急忙点了点头道:“老奴这就去。” 宁南忧无力地坐在地上,瞧着季先之将宋宗的尸体拖出了院子。 一条鲜红有弧度的血迹便在泥地上留了下来。 千珊入了屋子,第一眼便瞧见江呈佳嘴角脸颊带着伤,哆哆嗦嗦躲在角落里的样子,立即飞奔过去,慌张道:“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江呈佳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抬头望去,瞧见千珊坐在床头,便失声哭道:“千珊?千珊....千珊!” 她连着唤了好几声,裹着被子朝千珊扑去。 千珊展开双臂有些无措地保住了她,抱着她始终颤栗的身子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被褥从江呈佳的肩头滑了下来,千珊瞧见了她满身的青紫伤痕以及被褥上印出的血迹,胸口登时便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起来。 “谁干的...谁?”千珊颤着声询问道,其中包含着一股无可抑止的怒。 江呈佳摇摇头,掉着眼泪,靠在她的肩头道:“没有谁...没谁...不要提了,千珊...” 千珊不甘心继续问道:“是不是宋宗?姑娘...你告诉我,是不是宋宗!?” 江呈佳捂着耳朵,唇色发白痛苦道:“不要问了,千珊,不要问了。” 千珊见她这般,眼泪便唰唰唰掉了下来。她把惊恐的江呈佳抱入怀中,酸着鼻子安慰道:“好...好...奴婢不问了。” 可她此刻已经清楚,此事就是宋宗所为,否则宁南忧不会那样失控的砍杀宋宗的尸体。 宋宗此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千珊攥起拳头,双眼也通红起来。 少顷,叶榛烧了热水,找了大木桶,又寻了个密封性较好的屋子,便匆匆来小院里唤宁南忧。 “主公...水备好了。” 听到叶榛这一声唤。 方才还失魂落魄的宁南忧此刻匆忙站起,急忙奔入房中,小心靠到千珊与江呈佳身边道:“阿萝...水备下了...我抱你去好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七章 野灵芝 江呈佳靠在千珊的肩上,泪汪汪的看向小心跪在她身侧的宁南忧,无力地点了点头。 宁南忧用被褥轻轻将她全身包裹住,又轻手轻脚从千珊怀中抱过孱弱无力的她,一步步缓缓地往屋外走去。 叶榛在前头带路,宁南忧稳稳地抱着江呈佳跟在后头。 这个平日里阳光自信的小姑娘却此刻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瑟瑟发抖。 她越是这样,宁南忧便越是自责,越是恨自己为何要同她闹变扭,明明什么也没有查清楚,他便那样怨怼于她。 叶榛将两人引到一间已布置好珠帘、白帐,封好窗户的屋子里,便退出了屋外,替他二人关好了木门,守在外头。 宁南忧先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正好,才替江呈佳把套在她身上的被絮解开,抱着她入了浴桶。 他看着她纤瘦的身体上到处都是伤痕,胸口涌上一股气血,眼底也湿了一圈。 他仔细替她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而江呈佳一直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很排斥他的触碰。 宁南忧手一顿,轻声叹了口气,遂将手上的丝巾放到她的手心,轻声道:“你先洗...我在外头等着。等你好了唤我一声。” 江呈佳不言不语,接过他递过来的丝巾,用手紧紧握住,整个人处于沮丧中,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宁南忧关上屋门,便靠在墙边等着她。整个人变得颓废起来。 叶榛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公....您没事儿?” 宁南忧缄默不语,静静地倚在墙壁上,同时闭上了眼。 眼下他满心满眼都是江呈佳,根本没办法思考之后该如何是好? 宋宗一死...就算他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让宁铮知晓分毫,只怕他这位父亲也绝对不会轻信于他。 且,宋宗之死,会令他举荐自己的人任广州刺史一位更加的困难。 宋宗之罪,自是罪无可恕,死罪难逃。然则,在戳穿他犯下所有罪行时,他却意外死于广信...这件事会让本就多疑的魏帝留一个心眼,使他认为是淮王府为了不牵连自身而在廷尉府派遣左右监前往广州抓捕宋宗之前将他灭了口。 因而,此刻被大臣们推举任职广州刺史一位的人,也会受到魏帝的质疑。 虽他推举之人底子十分干净,在朝任职中也获得颇多政绩,可一旦众人推举,反而会让魏帝多一层防范,说不定会闲置此人之职,或许连现在的官职也会不保。毕竟魏帝最属意的广州刺史人选乃是顾安。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宁南忧脑海中萦绕着,令他烦忧不已。 但更令他心忧的则是江呈佳的状态。 他蹙着眉朝着身旁那扇紧闭的门望去,心里犹如油盐酱醋茶打翻了一地,五味杂陈。 他在外头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发现里头的人仍然没有唤他进去,于是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之感。 叶榛也觉得奇怪,便问了一句:“主公....半个时辰了...水应该凉了。若是还未洗好,女君平日里会让千珊姐姐进去加水的...怎么还没动静?” 宁南忧顿觉得不对劲,于是在外头轻轻唤了一声道:“阿萝?你怎么样?” 屋中并无任何声音响起,他心里有些着急起来。 叶榛也紧绷起神经来。 宁南忧立刻道:“叶榛,你去将孙齐蒙着眼睛带进城中来!快!” 叶榛得了令,揖了揖手,便转身朝外头奔去。 宁南忧推开屋门,掀开帐帘,冲了进去。 只见江呈佳靠在浴桶壁上早已昏厥,而浴桶中清澈的水此刻也变成了淡红色。 他胆战心惊地唤了一声:“阿萝?” 浴桶里的女子面色疲惫的躺着,呼吸微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宁南忧当机立断,将她从水中捞起,匆匆裹了长巾,又用被褥牢牢将她包住,这才抱着她朝外头冲去。 他在这宅子里寻了一个相对方才江呈佳与宋宗呆着的那间屋子来说较为干净的厢房。先让她靠在厢房中的矮榻上,再于屋中寻找一切软和的东西,铺在了里头的床榻上,又小心翼翼将她抱过去,替她将受伤出血的背部绑上布条止血,安置好这一切后。 宁南忧奔出屋子在显眼的地方等着叶榛将孙齐带过来。 约莫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叶榛总算带着孙齐赶了过来。 孙齐被催促着入了屋子。宁南忧跟在他身后紧追着。 三人入了屋子。 宁南忧便绕到孙齐身前,从遮着床榻的帘帐里把江呈佳的手腕牵了出来。 孙齐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取出丝帕搭在江呈佳的脉搏上替她诊脉。 从始至终,宁南忧都万分紧张的在一旁看着。 所以,他将孙齐脸上所有的神色变化都看在了眼中,也自然看出孙齐从诊脉时到诊脉后的震惊与担忧。 宁南忧心中咯噔一声道:“孙医令...我夫人究竟怎么样?” 孙齐浑身一颤,支支吾吾的说出不话。 宁南忧焦心如焚,扯住孙齐的衣襟冷然且急切道:“磨蹭什么?快说!” 孙齐对上宁南忧那双如寒冰地窖般森森的双眸,结巴道:“夫人...夫人身子本来应该无碍...只是..只是...” 宁南忧冲着他吼道:“只是什么?” 孙齐见他如此阴戾,吓得额上冷汗直冒,脱口而出道:“只是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因其有孕,在孕中又受到过剧烈颠簸...下官诊脉时,发现夫人曾见血过一次,身子格外孱弱,虽然已用保胎药稳住了气血。可...夫人此时...心神俱伤,似乎遭遇了什么,导致气血不宁。再加上她背部的伤处似乎再次崩裂的缘由。此刻夫人的病势便有些棘手难治了...” 宁南忧整个人怔在哪里,紧紧抓着孙齐衣襟不放的手也送了开来。 他像是被雷劈一样,盯着宋宗愣愣的说道:“你说....阿萝她...怀孕了?” 他觉得不可置信。 孙齐却万分肯定道:“下官确信...夫人确实怀孕了...” 宁南忧转过头朝昏厥的江呈佳望去,隔着一层纱,他从她那张模糊的脸上逐渐移至她的小腹上。 “那么如今...她...”宁南忧吐了半句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齐即刻道:“君侯且需即刻替夫人开两副药来,一副是凝血固气的保胎药,一副则是调养夫人体内寒气的药。单子下官这就去写下...” 宁南忧垂着头,紧紧握住江呈佳的手,应声道:“好...本侯这就去。” 叶榛带着孙齐到了别院中开了单子。拿到那两张药方时,叶榛便匆匆忙忙出了这个小别院,便瞧见宁南忧就在外头候着,见他手中攥着两张绢帛时,便二话不说夺了过来,遂冲到外头的甬道里,朝宅子外奔去。 叶榛在后头追着喊道:“君侯!您身上也有伤...您莫要逞能!” 宁南忧却像是听不见般,出了宋宗的私宅,牵过停置在府外的疾风马,脚下一蹬便飞坐了上去,呵斥一声驾马朝街区狂奔了过去。 叶榛心急起来,连忙牵过马儿追了上去。 宁南忧马不停蹄的奔至广信城的集市。 因济世堂那片废弃民宅失火的缘由,集市里闹哄哄的一片,宁南忧顺着街道的医馆找了一圈,没有一家愿意开门替他们抓药。 人人都道那废宅起火的原因不简单,距离城门的方圆十里之内的巷子、宅子、以及街道全都被县防军牢牢封锁了起来,城门口发生的那一场不小的暴乱也传入了民众的耳中,致使许多人缩在家中不敢出门,生怕给自己惹了祸事。 宁南忧找不到药铺抓药,便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满身热汗。 直到从集市的药铺一路寻到济世堂东大街角落里的最后一家医馆,宁南忧深呼一口气,抱着一丝丝希望敲了敲门。 这间药铺,在他的强烈期盼中,吱呀一声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身着灰色直裾袍的青年男子。月色下,宁南忧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因觉得有一丝眼熟,便怔愣了一下。 里头的青年男子未曾把门彻底敞开,仿佛很是警惕,盯着宁南忧有些迟疑地问道:“阁下有何事,夜半前来敲门?” 宁南忧顾不得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双手抱拳,朝着那人微微行了一礼道:“医者...在下乃是外城行商之人...家中夫人急病...需要抓药,这城中到处都是官兵,集市后头又失了火。因此城中医馆以及医者皆闭门不出...在下实在寻不到地方抓药,便抱着一丝希望前来阁下处敲门,希望可以为夫人抓药...医者可否通融?” 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此人遂即砰一声关了门。 宁南忧在外头等得心焦,就当他以为这间医馆不再会开门时。紧闭的木门再一次被打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八章 拼命 这穿着麻布灰袍的青年男子,敞开了木门,将他们两人引了进来。 宁南忧只觉心口涌起一阵感激,又朝此人拜谢道:“多谢医者救命!” 青年男子摆了摆手道:“不必谢我。既然是要抓药...还请将单子拿来?” 宁南忧便急忙从怀中掏出了孙齐写的单子交到了青年的手中。 这男子略扫了两眼单子,便去里头的药柜与麻布遮起来的铺子上按方抓药去了。 宁南忧就在前堂等了片刻,瞧着外头的夜色越来越深,他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不知现在江呈佳到底如何了? 少顷,青年男子提着两袋扎好的药袋走了出来,递给了宁南忧,并嘱咐道:“我瞧阁下给得单子上...是保胎药与驱寒药...切记,这两幅药不能同时服用。还有一事...你这药中有一味野灵芝,我此处并没有。” 宁南忧急忙问道:“那...这野灵芝在城中哪一处药铺有得卖?” 青年男子想了想,凝着眸子道:“想来,城中除了济世堂再没有别的医馆有了...它家前几年,便将野灵芝全都买断了...别家药铺就算是想要买货,也不知去哪里买。” 宁南忧一怔道:“济世堂?”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瞧着济世堂后头那片废宅好似是失了火...恐怕今夜你去敲他们的门,里头的人也不会给你开门了。” 这话令本就着急上火的宁南忧更为急切起来。 他垂下眼眸,竟慌张不知所措起来。 青年男子见他如此惧怕慌张,便沉了沉眸子道:“我倒是知道一处有这野灵芝。” 宁南忧连忙问道:“向医者请教,若医者告诉在下哪里还有野灵芝...在下必将重谢。”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告诉你的地方...并不是这城中的某处药铺医馆。能不能拿得到这野灵芝,还得靠你们自己。广信城北处有一座高山名为浣崖,高山崖壁之上是野灵芝生长的绝佳之地。到那,你便可以寻到野灵芝。” 宁南忧沉了沉眸子,没想几时便冲着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医者告知,在下这便告辞了。叶榛结账。” 话语间,此人已急冲冲朝外头冲去,抓住缰绳,纵身一跃,便骑在了马上朝城外奔去。 叶榛给了钱,还没来得及上马,便见宁南忧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 青年男子有些讶异,瞧着这对主仆离开,眸色愈发暗沉下去。 他关上了门,靠着门框静了好一会儿。铺子里头便传来了一声唤:“唐曲...人走了?” 宁南忧寻到的医者恰好正是城勉的手下唐曲。 “走了...公子,你可以出来了。” 唐曲应了一声,朝药柜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白袍青年从檀木药柜的后头缓缓冒出了头。 唐曲急急忙忙走过去,推着白袍青年的木轮小椅从围成一圈的铺子里头走了出来。 “唐曲,你在想什么?”城勉见唐曲一直低眸不语,便觉奇怪,遂又联想起方才敲门的人,便皱着眉头问道:“可是方才那人有问题?” 唐七点了点头道:“不错...属下...认识那人。” 城勉讶异一声道:“是何人?” “这个人...公子你也认识。”唐曲慢慢道。 城勉更惊讶了,他疑惑道:“那人自称为行商之人...怎会与我相识?” 唐曲一字一句吐露道:“因为此人是假称行商之人。他是淮阴侯宁南忧。” 城勉失声道:“什么?淮阴侯宁南忧?他...?” 白袍青年忽然沉寂,似是在努力平静着心中那股波澜。 片刻后,城勉开口道:“不算惊奇...若是宁南忧出现在此地,那么今夜济世堂后巷废宅着火,以及城门封锁之缘由都可以解释了....唐曲,你在奇怪什么?” 唐曲道:“属下只是奇怪...传闻言,淮阴侯与成平县主...即江呈轶江主司之妹江呈佳关系并不好...怎么今日他会如此慌张地替她求药?” 城勉叹道:“怕是为了江女腹中胎儿?你方才不也说...江女怀孕了吗?” 唐曲更加不解道:“那就更奇怪了...淮阴侯难道希望江女诞下他的子嗣么?他不应该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吗?公子...淮王宁铮是个多么小心谨慎的人,您不是不知。他又怎么会准允江女生下带有江氏血脉的孩子?” 城勉低下头,亦觉得有些奇怪。 他认为唐曲的确说的不错,这实在有些奇怪。 就在他们二人为此事起疑的同时,宋宗私宅中,昏厥不醒的江呈佳忽然发起高烧。 千珊守在她身侧,猛然惊觉此事,立刻唤来了孙齐诊脉。 孙齐替江呈佳探过脉搏后,脸色变得异常凝重道:“女君的伤已经开始恶化了...五脏六腑之内血亏不已,加上她从前的伤与奇毒...此刻若再不用药,不仅连腹中孩子保不住...便是连她都会有性命之忧。” 千珊难以置信道:“女君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孙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跪在一旁,无计可施。 千珊冲到外头,抓住守在门前的精督卫就问:“主公抓药回来了吗?” 精督卫被她之神力下了一跳,立即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任何消息。” 千珊急得直跺脚,最后忍不住自己冲出去,想要为江呈佳抓药。 谁知季先之却死死拦住了她道:“你最好莫要在此时出去。城内四处皆是官兵,没有君侯的允准,闲杂人等皆不可随意走动...你就算去了,也没办法入集市为女君抓药。” 千珊气愤道:“难道就让我在这里干等着吗?季先生!你晓得孙医令方才都说了什么....我家姑娘她支撑不住了!” 季先之见千珊如此火烧火燎,便无奈道:“我晓得孙医令说了什么...然则,你现在出去,也没有办法救女君。你何不如相信主公?他会将药带回来的。” 千珊气急败坏,全然不顾这里是何处,她在哪里,彻斯底里的吼道:“要我相信君侯?如今,我家姑娘变成这副模样...难道不是君侯害得么?若非他当初不信我家姑娘...若非他当初设计让我家姑娘晓得宋宗出逃,他负伤追捕....我家姑娘会不顾一切的去寻他吗? 季先生!你以为我家姑娘是为了去寻宋宗的么?她分明是害怕君侯受重伤前去追捕会有不测...才连想都没想,便追了出去!可是,结果呢?姑娘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差点失了这个孩子。为了查明真相,还她自己一个清白,又差一点被人玷污!难道你现在还要我相信君侯?他多么不可靠,才会令我家姑娘受如此奇耻大辱!又受这样重的伤?” 千珊已经完全失控,此刻满心满眼儿的想着江呈佳,替江呈佳鸣不平,只觉心中窒息一般的疼。 让她如何瞧着江呈佳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 千珊这样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了一世又一世。每每江呈佳受了伤,哪怕心里血流成河,哪怕身中奇毒寿命递减...她也只是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度过最难熬的时刻。 她只是想要将自己所爱带回家罢了,可老天却是那么不公,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千珊替她觉得不值。这一千八百多年来,无论江呈佳如何努力...最后都会因为覆泱转世对她的不信任,而将她费尽心力所筹谋的一切全部瓦解,让一切再回零点。 季先之被千珊此刻的怒火所惊,他一言不发地听完千珊所言。 正要说话时,却瞧见廊下跌跌撞撞走来一人,像是将方才千珊的话全都听入了耳中,此刻面庞的血色全无,神情恍惚,整个人失魂落魄。 季先之心中一惊,急急忙忙绕过千珊,迎上前去。 千珊怒吼了一番话,便见季先之露出讶异神情朝她身后看去,于是也跟着转身朝甬道的另一头望去。 只见昏暗的甬道里,点着的几盏蜡烛不停摇晃着。一个玄衣青年衣衫褴褛地站在她的对面,清俊的脸颊上有着两道极深的伤痕,此刻站着,仿佛摇摇欲坠。 千珊一愣,盯着他手中拿着的药包,心中大喜,便什么也没想,冲上前去,夺过药包二话不说去了江呈佳此刻沉睡着的厢房找孙齐去了。 她这用力一夺,却将早已精疲力竭的宁南忧彻底拉扯着摔倒在地上。 季先之惊呼一声,急忙跪地将他扶住,这才发现宁南忧身上到处是划痕与伤口。 他有些气极,朝着跟在他身后的叶榛怒道:“怎么回事?主公怎得全身是伤?” 叶榛对上季先之那双怒气蓬勃的眸子,有些恐慌道:“主公...主公非要前往城北的浣崖为夫人摘取野灵芝...属下拦着了...可是没拦住。属下赶到时,主公便已经浑身是伤的从山中跑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七十九章 夺取临贺作战布防 季先之还欲训斥,却被宁南忧一把拽住。 他转过头望向这个玄衣青年,忐忑不安道:“主公也忒胡闹了些!” “若我不胡闹,听季叔的劝,恐怕今日也不会在这里自讨苦吃了。”宁南忧苦笑一声,盯着甬道尽头的那个小院子看着,一双眼睁得通红。 季先之晓得他是把方才千珊说的那番话听进去了,便心疼道:“当时之事,怎能全怪主公?虽主公的确不够冷静...可女君也并非毫无错处...她...” “她错在何处呢?”宁南忧反问了一句,打断了季先之絮絮叨叨的安慰之语,苦涩道,“错在我没有信任她,她也并没有完全信我。” 一句话,将季先之噎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怎么劝慰了。 宁南忧跪于甬道的青苔石砖上,靠着季先之的一力支撑缓了许久,才在叶榛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 “整个宅子都检查过了么?”宁南忧询问道。 季先之答道:“都查过了。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宋宗应只是将它当作一时之用了。临了,他身边竟无一人跟随...可谓是树倒猢狲散。他苦心经营的济世堂就这么被旁人一点点挖空了内胆,挪为他人所用了。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宁南忧在他二人的搀扶下缓缓朝前走去。 “可收拾出一间议事堂?”他又向两人问道。 叶榛遂开口答道:“属下已经按照主公的吩咐,将西边的一间广屋捡练了出来,这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广屋、校场、厢房、居室与书房都一应俱全,宋宗倒还真是会享受,竟如此会安置。” 季先之冷哼一声道:“宋宗贪得无厌,又挥金如土,享惯了荣华富贵,就算是临时的栖身之所,他也是要好好安置的,否则他怎能住得惯?” 宁南忧听着他们二人说话,并不语。 叶榛前面带路,缓缓走至临时收拾的议事堂中,这才止了脚步,停了碎碎念。 “主公...到了。” 宁南忧一直紧抓着季先之的双手不放松,微微合着眼,就靠他们引路,眼下叶榛提醒声传来,他才睁开眼朝面前点了数盏蜡烛的屋内瞧去。 蒋善与顾安、樊彦以及精督卫各级将领都已在屋堂中正襟危坐,便等宁南忧前来主持大局。 一屋子的人听到屋外的声响,纷纷朝外头望去,这才瞧见玄衣青年伤痕累累地站在屋外,正有些吃力地喘着气。 精督卫三十八将聚集此地,赫然瞧见自家主公受此重伤,便纷纷惊得站起了身拥上前道:“主公!” 坐在右座尊座最前方的蒋善与顾安、樊彦见此场景,心中颇为震惊。 原以为,宁南忧担个车骑将军的名号,可不论是淮王还是陛下都不愿意放下兵权于他,只因他手中掌有精督卫。后来又听说,遍布大魏各地的精督卫已为淮王所控,他们便认为此人并无领将才能,手底下也大多是不服于他的兵将。 可如今,当他们瞧见精督卫三十八将对宁南忧流露出的那种真切的关心之意,便知以前种种臆测都是惘然,并不是事实。 宁南忧见状,忍着浑身的疼痛,松开了季先之搀扶着的双手,挺直腰杆对这三十八位将领道:“不必担忧,我无碍。” “可是...主公,您这一身伤,看上去并不是小问题。”一个威猛高壮,满嘴络腮胡的大汉抱拳作礼,并忧心道。 “这些伤,还不及同你们在战场上厮杀时所受之伤的一半,你们无需过多牵挂。”宁南忧强撑着,虽是冷面一张,眸中却多了几丝铁汉柔情。 他缓缓入了厅,入了上座,这群站着的精督卫将领才肯坐下。 樊彦自方才便一直在打量这三十八位将领,心中颇有疑惑,这些人中有一些面孔他十分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且不止他一人有这种感觉,坐于他右侧的蒋公也觉这些面孔颇为熟悉。 可这三十八将皆是年轻面孔,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同他们并无任何见面的机会,不知怎得会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正当他们各有所思时,宁南忧发了话:“今日将诸位聚集此地...是要商议如何将驻守临贺的乌浒兵驱出荆州一事。今,吾等所施调虎离山之计已成功击破孟灾与宋宗多年来于大魏边防经营的走私黑路。宋宗已死,其贩卖人口,走私盐铁茶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孟灾于隆中遭遇乌浒大将黄蛮之袭...如今已然抛下使团按照原路重新朝广州赶来。这是个绝佳时机,若诸位合力,定能将异族宵小驱出荆州,还临贺百姓一个安宁。” 蒋善还未开口应话,这精督卫三十八将便纷纷抱拳异口同声道:“属下旦凭主公吩咐!” 宁南忧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遂朝蒋善恭敬一拜道:“不知...蒋太公意下如何?可愿同我麾下精督卫共同驱敌?” 蒋公略作沉思,遂拱手作揖道:“老夫亦凭君侯嘱咐,若能使得荆州边防再复宁静,蒋氏一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南忧点头回礼尊敬道:“蒋公血性,晚辈佩服。如此,晚辈便在太公面前班门弄斧,述此次之作战计策了。” 蒋太公朝他略略颔首不语。 宁南忧便命外头候着的叶榛拿着沙盘与小旗、临贺郡乃至周边县城的地形图进了屋中来。 他依照原先想好的计划,先同蒋太公道:“今乃十月末,孟灾十月十五日于隆中去往南乡的路途中遇袭,现已从水路转陆路马不停蹄的朝广州赶来。约莫将在四日后抵达桂阳。孟灾此人寡恩多疑,再归乌浒之前,必然先经过临贺查看郡城可否有所异样。两日后,我与蒋太公共返临贺。届时蒋公需命蒋氏肃令军于临贺周围山脉伏击。 待我将孟灾引诱出城,令他领着驻守临贺的一半乌浒兵赶往乌浒后,肃令军必须速战速决,解决守在郡城外围的乌浒兵。而精督卫则将城池之内巡逻看守的乌浒兵一网打尽。此次之策需时机万分准确,必不可在孟灾还未出荆州之时动手,但也不可在孟灾离开苍梧之后再与郡城之外的乌浒兵搏杀。一旦留守临贺的乌浒兵发现了城中郡防的不妥之处...我们的行动便很有可能暴露。” 蒋公看着宁南忧利用沙盘黑旗与红旗在临贺周边地势图上做防守线路,一一将这青年做得标处记了下来。 “到时,肃令军在这几处山脉先行安军埋伏。精督卫三十八营,每营派遣三十人在临贺郡城各处防守,等时机一道,会有人在临贺山脉处与城中放响鸣箭,通知诸位进攻。”宁南忧在沙盘的小沙堆上比划,又在临贺城的木状模型中安插了七八面小黑旗,这才算将整个布防全都讲清楚。 “太公认为此事可还有不妥之处?”宁南忧说完了这些,特意问了蒋善的意见。 蒋公仔细盘查了一遍他所安置的防守与进攻线路,思量再三,看向樊彦。只见樊彦摇了摇头道:“此布防已然清晰明了,毫无错漏之处,属下无反驳之处。” 蒋太公颇有些赞赏的点了点头道:“如此,便依照君侯所布,两日后重返临贺,共同击敌。” 见他没有旁的意见,宁南忧便点了点头朝他拜谢道:“多谢蒋公信任,既是这般。今日大家便先行归屋休憩。待后日整装待发返回临贺。” 精督卫三十八将纷纷应道:“喏。” 宁南忧交代完这一切后,人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走出议事堂时,浑浑噩噩地站在廊下望着院中哪一方天空中的冷月,有些迷离。 季先之在一旁陪着,甚是担忧道:“主公...可要我去请孙齐前来替您诊治一番...您这样子若是伤了肌理或是脏腑,便不好了。” 宁南忧摇了摇头道:“莫要多事,阿萝还未醒过来...孙齐那边定是忙的不可开交...我便不再此时替他添乱了。” 季先之脸色一虎道:“主公这怎么能是添乱?您的身子难道就没有女君重要吗?您近日腿疾发作,如今这天愈发凉了...南边的天气潮湿的很,您的伤发作的比往常更厉害...这点您难道无所察觉么?” 宁南忧怔怔地望着天,叹道:“腿疾又怎样?此次宋宗之死...我算是犯了大错。想来,父亲必然不会绕过我了...此番就算我的腿疾好了,父亲却总会过来,他若是过来...我就算浑身遍体鳞伤,他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何必多费心思呢?” 这沾满苦涩的话语令季先之登时心生酸涩疼痛之意。他叹了口气,走到宁南忧身前,二话不说将他背了起来。 宁南忧有些滞愣,待他被季先之宽厚的肩背背起来后,嘴角露出一个暖暖的笑,有些幼稚道:“季叔...若有来生,我多希望你便是我的父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八十章 账簿 季先之浑身一颤,眼底露出了伤意,背着宁南忧温柔道:“主公又再拿老奴开玩笑了不是?” 宁南忧趴在季先之的肩窝处不做声,此刻的他没有平日里对待下人的疾言厉色,也没有对江呈佳的温柔体贴,更没有对待曹夫人时的小心翼翼。他在季先之面前更像一个孩子,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叶榛默默在他们二人身后跟着,心里也不由自主怜惜起自家这位主公。主公嫌少在他们面前露出这样天真幼稚的一面,总是一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样。这世上怕也只有曹夫人、季先生与女君才能让主公会心一笑了。 这一夜,不知是平凡还是不平凡,亦不知是平静还是不平静。 广信的夜中凉的有些厉害。宁南忧抱着发酸的膝盖坐在床榻上,生生坐了一夜,愣是一分一秒也没睡着。 那厢江呈佳亦没有苏醒。 两边屋子里守着的季先之与千珊同样的焦灼不堪,一心盼着明日烈阳东升时,如今这样糟糕的境况能稍微转变一些。 千珊在江呈佳床头守了一夜,双眼熬得通红。 江呈佳昏睡了许久,高烧总算是退下去了。孙齐再去诊脉时,便发现她的脉象平稳了许多,集聚于脉络中的寒气也稍稍散去了些。腹中胎儿总算是保住了,可胎象却并不是很稳。 他一度忧心江呈佳腹中这胎会保不住,整夜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时刻提心吊胆着,生怕江呈佳母子出了什么事。若正是那样,只怕他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宁南忧砍。 而宁南忧则因腿疾,膝盖疼了一夜未眠,起身时,整个人面色惨白如帛纸般。 季先之也同样在屋外守了一夜,听到里头的动静,便急忙推门走了进去,眼瞧着宁南忧坐在床榻沿边正换着新衣,便立即迎了上去,替他更衣。 此刻,青年脸颊上的两道伤疤已愈合成痂,看上去虽不如昨日鲜血直流般可怖,却依然醒目骇人。 季先之又替宁南忧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唠叨了起来:“主公...您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伤?您总是旧伤添新伤,再这般下去...只怕您的身子撑不住。” 宁南忧听着他的唠叨笑道:“季叔...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季先之瞪了他一眼道:“老奴说得再多...您愣是一个字都不听,有什么用呢?” 宁南忧垂下眸,有些寂寥道:“我要做的事本就是刀口舔血的...” 季先之哀叹一声,替他整理了衣着,又梳了发冠,一路沉默。 宁南忧站起身,便觉脑中晕沉沉一片,有些乏力。 半晌后,季先之拍了拍他的衣摆笑道:“主公便是穿了这平民的粗布麻衣...也是遮不住气质的。您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老奴会一直伴在主公身侧...不离不弃。” 宁南忧看了看身上这一套古朴粗简的麻衣直裾,浅浅笑道:“有季叔陪着,我能活到七十。您放心!” 屋里传来主仆二人的笑声。 可两人心中究竟想了什么,又隐藏了什么,却是对方始终不愿戳破的。 季先之晓得宁南忧如今是在强颜欢笑,他的笑声中有多少辛酸苦楚,并无多少人知晓。宁南忧也知季先之多么盼着他能够放下一切,好好生活。 但事实便是这样。一旦事情有了开端,若再想勒马悬停,便是难上加难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繁杂纷乱的朝局根本不容他们停下脚步稍作休憩。 宁南忧用了早膳,便在江呈佳住的那间院子前徘徊来去,想进去瞧一瞧情况,却又怕千珊将他打出来。只能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 正当他等时,孙齐从院子里头匆匆忙忙走了出来。 宁南忧一把抓住了垂着头,脸色有些焦急的他。 孙齐只感觉被人勒住了胳膊,转了一圈,头晕目眩了好久,才站稳了脚步。抬头一看,扯他胳膊的人正是一夜未见的宁南忧,便急忙拱手作揖道:“下官见过君侯。” 宁南忧略颔首道:“女君如何了?” 孙齐想起江呈佳的状况便不由自主地抖了三抖道:“女君眼下脉搏算是稳住了...但腹中胎儿的胎象却极其不稳...下官正要寻叶榛小大人带着下官去找一找下官随身携带的医书...瞧一瞧有什么办法稳住女君的胎象。” 宁南忧凝了凝眸,还想问些什么,但又怕耽误了江呈佳的救治时辰,便放开了孙齐对他道:“那孙医令且快去。” 孙齐急忙点了点头,便急匆匆朝前庭院中寻叶榛去了。 宁南忧靠在院前,始终不敢入内,又不知呆了多久,还没见孙齐找了医书归来,便突然听见里头传来千珊的惊喜唤声:“姑娘?好姑娘!你醒了!” 他心中也随着这阵叫唤声欣喜起来,欲抬脚冲进去,却又想起了千珊昨夜说的那些话,心里不是滋味。一只脚就这么悬停了半日,最后无力地收回。 若他未查清真相,给江呈佳一个郑重的道歉,只怕她那个性格必然不会原谅他。 宁南忧到现在还记得他们二人赌气说的话。他是真怕,真怕这个性子倔强的小姑娘不肯原谅他,同他提出和离一事。到时,他再想后悔也晚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莫要在此时见她。 宁南忧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歇息的厢房。 而这边,屋子里头的江呈佳醒来,第一件事问的便是腹中孩儿的平安。 千珊将孙齐的原话告诉了她。江呈佳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保住了孩子,若胎象不稳还是可以调戏修养的。 紧接着,她又向千珊问道:“那...君侯呢?” 千珊听她提及宁南忧,便像是被触了逆鳞般,一脸郁闷气愤道:“姑娘一天到晚想着君侯...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江呈佳见她这样排斥,不由无奈道:“我...被宋宗抓去,并非君侯之错。你这般排斥他作甚?” 千珊气道:“怎么就同他无关了?若非君侯设计...特地将你从暗崖庄支开,叫你独自一人深陷险境,姑娘您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江呈佳虚弱不堪,靠在床头,听她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这话不对,你是瞧我受伤...过于激动了。我本就是要来广信的,就算他不设计将我支开...我也是要来探一探此处,寻一寻暗庄买卖的总据点的,也不能全怪他不是?他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当初便应该死皮赖脸的呆在他身旁解释清楚。或许他也就信我了。说起来...我不该任性离开暗崖庄。他见我消失了五六日,怎能不着急上火?” 千珊见她这一觉睡起来,反倒像是想通了许多事情一样,忍不住生气道:“是是是!君侯什么错也没有!” 江呈佳见她气呼呼地敷衍起来,便忍俊不禁道:“千珊...我晓得你是担忧我。只是...如今怎得越来越像小孩了?” 千珊怔住,垂下头,有些沮丧道:“奴婢只是后怕。若是...若是奴婢没有及时告知君侯您的行踪...若君侯再晚一些抵达宋宗这所私宅。姑娘你...会发生什么...奴婢当真是想也不敢想。” 江呈佳不愿回忆昨日情景,攥住千珊的手道:“罢了。如今...总算平安度过。你瞧我...也没有大碍不是?” 千珊点点头,倚在床榻边上,紧紧抓着江呈佳的手不放。 “对了...千珊。我需你替我取一样东西。”江呈佳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她说道。 千珊眨眨眼道:“什么东西?” “付博与马月胁迫各士族私自买卖兵马的账簿。”江呈佳对她附耳轻声道。 千珊颇有些吃惊道:“姑娘...竟真的从段从玉手中夺得了账簿?” 江呈佳落下眼睫,低着眸道:“那的确是私买兵马的账簿...段从玉自济世堂逃走前,竟要将此物烧毁...我便趁机夺了回来。我虽不明白他为何要烧了能以凭此账簿调遣士族兵马的账簿...但总归如今在我们手中。” 千珊只觉得这账簿夺得有些轻易,似有些不真切:“姑娘...这其中会不会有诈?段从玉怎么可能让人这样轻易得到账簿?” 江呈佳蹙着眉头道:“我亦觉得怪异。可那确实是招兵买马的账册。你拿回来后,先行抄录一份,交给拂风前去查验,我则将这份原件交由君侯查看。” 千珊遂而点了点头应道:“好。那账簿如今在何处?” 江呈佳闭着眼深呼一口气道:“在昨日...我被宋宗监禁的院子里。院子角落里有一跺草堆,我在躲避宋宗时,将账簿藏在了草堆里。” 千珊见江呈佳面上露出了厌恶排斥之意,心下便又忍不住一疼,叹道:“姑娘且好好休息,奴婢会将此物取回抄录。” 她正欲退下,江呈佳却半露迟疑地唤住了她道:“等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不谋而合 江呈佳听他自顾自的解释,立即点点头道:“我晓得,我都晓得。” “只是...我还有一事疑问。”她略显犹疑道,“广信宋宗暗庄交易查访据点一事...你是不是早就将他拐卖人口并进行人伢买卖的证据查清楚了?然则,为了弄清楚宋宗背后藏着的另外一股士族势力,才会故意在蒋太公与顾大人面前装作并无宋宗实证?” 她试探性的话语一出,宁南忧便知江呈佳究竟要问些什么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我承认,这些年我早已收齐了能够判宋宗死罪的铁证,也的确故意瞒着你们,让你们认为证据不足,从而与我一同前往广信搜集证据...我亦是有意让蒋公与顾安前往宋宗多年来走私黑贩的商路上替我拖延时间...好让宋宗走私商路沿途据点的其余人马暂时没有心思处理广信一事,可我也并非没有二手准备,蒋公与顾安身边有着三营精督卫全力相护....阿萝,我是在确保蒋公等人安全无虞的条件下...才敢如此行事的。” 宁南忧实在害怕两人之间再起什么误会,索性将话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江呈佳听着他的解释,与自己之前猜测的结果相较,虽差之毫厘,却谬以千里。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所有的防范。可她之前却认为宁南忧用此计策遮掩自身,并未曾顾及蒋公与顾安的性命安危。现在想来,她自己亦是十分不信任宁南忧,才会这样胡乱猜想。 “你...信我吗?”宁南忧小心问道。 江呈佳思量一番,仰起头微微笑道:“我信。你肯将实情告诉我,我自然信。” 她的话使得悬在他心头的那口气终于放心的落了下来。 江呈佳盯着他疲倦苍白的面容看着,抬起手敷上了宁南忧右侧脸颊上那两道不算浅的伤痕,疼惜道:“你这伤怎么来的?” 宁南忧并没有告诉她,他脸上这两道疤是替她摘野灵芝时被尖利的枝桠划伤的,只是敷衍道:“是这几日临贺之战不小心伤的。” “你也不小心些。这两道疤留在脸上怕是去不掉了。”她责怪道。 宁南忧捉住了她的手,咧嘴笑道:“怎么?阿萝瞧见我脸上留了疤,难不成还嫌弃了?” 见他调侃自己,江呈佳面色一窘,从他掌心抽回了纤细的手指,浑了他一记白眼道:“是是是,嫌弃的不得了!” 听她的话,宁南忧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嫌弃也晚了!总之,这辈子你逃不掉了。” 他带着些沙哑的嗓音钻入江呈佳耳中,令她醺红了脸颊。 她娇羞的侧过身,躲着眼神朝旁的地方望去,微微垂着头勾着唇角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宁南忧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软乎乎的头顶,温柔道:“阿萝...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休息一日后便要离开了...答应我,你好好在这里修养,等所有事情落定,我会来接你归去。” 江呈佳倚在他的肩头,沉默半晌问道:“二郎可是要...领着精督卫前往乌浒?” 宁南忧晓得她迟早会猜出他接下来的计划,于是此刻也并没有多少惊讶,点点头道:“孟灾无德寡情,黄蛮起兵篡位,想来...这些你也晓得了。趁此机会,我也好彻底收服乌浒异族蓬乱势力,避免乌浒与大魏再起不必要的战火。” “你要助黄蛮登上乌浒王位?”江呈佳平静地问道。 宁南忧却摇了摇头道:“不。黄蛮虽为人义气,却魄力不足,并非乌浒之王的最佳人选,乌浒部落分势复杂,部族之间多有摩擦,因此长年内乱,这也是孟灾一直想要拓宽疆土,掌握广州一半城池以及权势的原因。而黄蛮一心只想着他的部族能够登顶之位,至于如何治理乌浒、停战调息,他却并无良策。” 江呈佳听着他的话,不由觉得奇怪道:“可...你既然要除孟灾...又不欲助黄蛮登上王位,那要襄谁为王?” 宁南忧定了定神,面露凝肃道:“前乌浒王有一幺子,名为孟旭。孟灾登位后,他便消失无踪。四年前,我找到了他。” 他的话令江呈佳倏然从他怀中钻出来,与他面对面道:“三王子孟旭?你...要助他夺取乌浒王位?” 宁南忧瞧她如此惊讶的望着自己,便滞愣了一瞬问道:“你反应怎得这样大?” 小姑娘似是有些欣喜道:“你...你当年是怎样寻到三王子孟旭的?” 听她这么问,宁南忧顿了顿道:“孟旭被其兄长追杀时不过十三岁,为了活命,他自毁容貌,隐姓埋名躲在孟灾的护卫队中。建康五年的秋日,我曾为查孟灾与宋宗串通走私一事,经过乌浒边境时,救下了为父报仇刺杀孟灾,却不慎落入军兵之手,受尽折磨,九死一生的孟旭。我便是自那时与他相识的。” 江呈佳仔细回想着建康五年秋时的乌浒卷册记录,似乎的确从烛影与拂风口中听过此事。当时,她还曾因此事责骂过烛影,幸而孟旭命大,从其兄长手中逃了出来。却不知...他之所以能够有命逃出来竟是因为宁南忧恰巧路过相救。 她心想着怎会有这样的巧合,她与宁南忧两人想要共同襄助登上乌浒王座的人竟是同一位。 “阿萝...也和孟旭相识?”宁南忧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端倪,便开口询问道。 江呈佳神秘一笑,暂且未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起身朝里侧屏风挡住的妆几小案走去,从上头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又重新坐回了宁他的身边。 “这是什么?”青年盯着她手中的木盒,面露不解道。 江呈佳低着眸看着手中的这枚精致的梨木香盒想了许久,最终决定打开了它。 盒中藏着的正是当年前乌浒王第二任王后冼氏托央荷拼死自广州送出的血书。 她将那封叠好的血书取出,交到了宁南忧手中道:“或许...此次你前往乌浒,将此物带着,推孟旭上位的胜算会大一些。” 青年神色未滞,将手中帛书打开,沉眸粗略一扫,便立即吃惊道:“这是前乌浒王的血书?我与孟旭寻了许久都不曾寻到...你从何而来。” 江呈佳便真假参半的向他解释了此血书为何会至她手中的详细因果缘由。 此事关系重大,纵然宁南忧信江呈佳所言,心底却还是有些疑惑:“此物真乃水阁阁主亲手交予你的?” 江呈佳严肃颔首道:“不错。阁主之所以会将此物交予我,是欲命我寻机助孟旭推翻孟灾暴 政,夺回王位,以了结冼氏遗愿,还乌浒太平。只是...我一直寻不到机会行此事。如今,你我二人不谋而合,倒是省去了我的一桩心头大事。” 她说完这番话,又从木盒的下面掏出一块质地晶莹剔透、刻着木兰花式样纹、当中雕有“尚”字的玉佩道:“水阁与孟旭多年来,一直有所联系,在乌浒境内养侍数年...便等这一日。此玉佩是以调动水阁于乌浒境内尚武行所有人马的凭证。我便将它交给你...希望它能助二郎与三王子一臂之力。” 她轻轻抚开宁南忧修长的手指,将这木兰玉佩放入他的掌心,说话时一板一眼十分认真。 青年对上她的眸子郑重问道:“这样重要的物件...你,当真放心交予我?” 江呈佳笑笑,柔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我有孕,自是不能陪着二郎一同前往乌浒。黄蛮与孟灾交锋而战,必然险象环生...这些两样东西好歹能替我在你身边护着...只是,我有个条件。” 青年沉声道:“你说,什么条件?” 江呈佳攥住他微凉的手心,脉脉道:“答应我,此行你必须带上宋阳与千珊,让他们两人护你周全。你们三人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 “我将宋阳与千珊带离此地...你怎么办?”他问。 江呈佳微微弯着唇角笑道:“这庄子周围那么多精督卫与家仆...还有季叔看顾...你还怕我有不妥?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心,干脆让小翠与雀儿来陪我好了...” 宁南忧沉默思索片刻应道:“如此也好...你便在红枫庄安心等我归来。” 她点点头,有些眷恋地抱住他的腰身道:“今日...好好休息一晚。接下来的半月...是一场硬仗。” 宁南忧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心中微微触动。 入了夜,千珊在得知江呈佳让其跟随宁南忧前往乌浒一事后,便急不可待地冲向了她的屋子。 她不仅气,且十分不愿离开红枫庄。 江呈佳晓得她放不下自己,便十分平静地同她说道:“千珊...此次我不能同君侯一同前往乌浒,你代我前往,我才能安心。若君侯身侧没有我的人...我又怎能得知乌浒境况究竟如何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八十四章 奇袭 千珊一想,似乎的确是这个理。可她仍旧不放心,还欲反驳什么,却听江呈佳安慰道:“我已让君侯将小翠与雀儿接到此处...有她二人在我身侧伴着,你总放心了?” 她这样的安排已是很妥贴了,千珊还想揪着细处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辩无可辩,便只能哀叹一声道:“也罢,既是姑娘嘱咐的,奴婢照办便是...” 江呈佳又同她叮嘱了些事,这才彻底安下心,任她跟随宁南忧同启程赶往乌浒。 翌日,宁南忧临行前又再三叮咛季先之把江呈佳照看好,这才领着千珊与宋阳带着一队人马自红枫林策马北去。 两日之后, 宁南忧领着自临贺、桂阳、零陵、苍梧等地召集的五千精督卫, 提早奔至了乌浒预备与黄蛮的军队会合。 然而他未曾料到孟灾于边境培养的精兵军队威力骇然,此刻已将黄蛮大军压制在南水无法动弹,纵然他已提前得到了消息,快马加鞭赶至境内,却还是迟了一步。 迎接他的, 是南水对岸陷落的城池和大河对岸,严阵以待孟灾的军队。 宁南忧名五千精督卫于夜间悄悄自南水两岸渡河,涂抹避虫药物自丛林而过,寻到黄蛮部队,达成会合。 孟灾做梦也不曾料到他彻底放下疑心选择相信的宁南忧竟在此时突然向黄蛮伸出了援手。 他营中监禁着的两千精督卫听河岸传来鸣箭巨响,便趁孟灾之军胜仗松懈下,偷袭大营,在营中军兵数人深入梦乡时,自对岸带着陈旭一同杀出了条血路,淌河而渡,与早已等候在另一边的五百位前来迎接的精督卫相汇。 孟灾得此消息暴跳如雷。这才反应过来,宁南忧为他布下了多大的一个局。黄蛮之势好不容易被他抑制,精督卫相援后,形势便当即倒转了过来。 他围追补截窜逃的精督卫,却被黄蛮于南北配合奇袭的两只小队打乱了围捕计划,眼睁睁瞧着两千精督卫渡河逃走,当即下令搜调船只, 渡河强攻。却被手下一个谋士劝阻了。 谋士说, 如今黄蛮与坐拥善战之名的精督卫联合, 已让其夺了先机, 只怕南水河岸郡城难攻,不过多时,敌军便会反攻渡河,压军前来。如今他们是以逸待劳。河内边境的众万军兵虽然数量优于黄蛮, 但先前为驰援治郡,大军是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的, 如今经南水五战,夺回了沿河三座城池,此刻上下疲惫, 抱怨不断, 非利战之机。 如果穷追不舍, 必定会遭精神武力充足的精度为强劲狙击,莫说潜队抵达对岸了。只恐恐能否顺利强渡,都是一个大问题。 谋士相劝,认为不如先于南水北岸驻扎,等士兵休缓,再随机应变,寻找战机。 孟灾虽性情暴戾寡恩,且 睚眦必报, 但也是个心思缜密,多思多疑之人。否则七年前也不可能灭前乌浒王五万大军,一路围困郡城,灭杀二王子孟钝,将前乌浒王孟护弑于郁林军,又追击王后冼氏以及三王子孟旭于苍梧,强权扳驽攻占乌浒治都王宫,以假诏得以登王位了。 孟灾晓得谋士说得在理,便静下心采纳了建议,一边命士兵准备船只,一边下令,让军队驻扎休整,等待战机。 南水河宽,两军对峙之处,虽有数十丈远,但晴天之时,对岸动静,相互隐隐可见。 令孟灾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刚依照谋士所言下达休整命令,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扎好营地,转息休憩,对岸便隐隐传来一阵声响。派军士登眺望台查看详情时,便得知对岸已经迅速集结起了大片的军队,舟船出动,众多精督卫以及黄蛮之军纷纷登船,弓兵也沿江,一字列阵排开。 南水北岸,所有孟军皆无防备,顷刻间,箭矢雨下,嗖嗖地隔江朝营中射来。无数石炮亦随羽箭同射,重重砸在北岸河边,猛地飞溅起大片的江河水花。 防御最前的沿岸孟兵,犹避难及。犹被那如雨的箭矢射中的,也有被巨石砸中的,一时之间北岸鬼哭狼嚎,场面乱成一团。 显然,精督卫与黄蛮是要趁自己疲军,强攻渡河奇袭而来了。 孟灾一想到宁南忧欺骗自己,伪装地如此滴水不漏,不断将他从疑心中拉扯出来,以至于如今局面,便忍不住再次暴怒,遂即指挥军队列阵,也迅速从看守身后南河郡的城兵调集了大量的弓兵和投石车,一声令下,集齐众兵向对岸反击。 在北岸强悍不可抵挡的箭阵与石炮的反击下,对岸那些已经下水的船,纷纷掉头,黄蛮之军匆匆上岸,未穿铁铠的精督卫,只有一身软甲,被打的措不及防,在水中逃窜。 见对方的势头终于被压制住了,孟军的众军士欢呼大小,朝着对面大声谩骂,吐其唾沫,以表不屑。 然而,孟灾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儿,左道看守防护的士兵便又来报,说就在方才,发现距离左道简陋草台的十几里外一处狭窄的河道处,惊现一大支黄蛮军兵与精督卫混杂的军队正在渡河,似是要从那里登岸。 孟灾盛怒,急忙调兵,赶去狙击。 南北两岸,相互射箭投石,又漫骂不绝,本是战得正热火朝天。 南河郡西侧又得报,说在右道渡口,再次发现黄蛮军队集结渡河。 孟灾便指挥一营军兵前去拦截。 紧接着绕着南水的东西南北横渡面四侧渡口纷纷传来精督卫集结船只与黄蛮军共渡河关一事。 这整整一日中,孟灾便似如此,被对岸不知那个人指挥安排的游击军队调得奔来复去,疲于四处作战。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沉下来,整支军队已然狼狈不堪,累的气喘吁吁。 对岸也暂停了机动潜河偷渡。孟灾本以为已经可以暂时歇了,没想到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对岸竟又开始频频作祟起来。 当夜,疲乏至极的孟军,刚入酣梦。 大河对岸,突然纵起火光,黄蛮大军不知为何,趁着沉沉之夜,在对岸轮番奔走相向,不断弄出喧哗吵闹声,叱马扬鞭,致使马嘶声不绝入耳。同时吹动号角,打起鼓雷。那呜呜的号角声便与鼓声相互交错此起彼伏,嚣声阵阵,似造势正要趁夜渡河强攻。 跋涉多日,又累了正正一个白日的孟军,因对岸嘈杂不断的吹号声、马蹄声、嘶鸣声、人声等等扰得难以深睡,不得不强从睡梦中醒来继续打起精神,应对攻击。 一连三天,日夜皆是如此,莫说孟军上下犹如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怨声载道,就是时刻警惕着对岸所为的孟灾,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同时他也明白了,对岸是故意用此反复不同方向的机动攻击,不断造势,显现渡河强攻的意图,以此来拖垮自己的军兵。 谋士提出建议,言说决不能再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然则,此时此刻,孟军因前两日与黄蛮的五场大战,损失了多所船只,一时之间集不到所需的足够渡船。谋士便言,不如此刻集合大军,朝东南方向寻去,找一处适合驻扎的地界,好好休整,再派小纵军士,沿河设立哨所并搭建草台以作瞭望,严密监控河对岸的敌情,若是发现有异,伺机而动。 孟灾早已疲惫不堪,此刻接受了谋士所言。 接下来的数日,精督卫依旧分成小队人马不断渡河于北岸骚袭,孟灾大军则渐渐视若无睹。 此刻,孟灾却又收到了探子传来的消息,言说对岸军队亦显疲惫不堪之势,似有停止之意,且黄蛮与领精督卫奇袭的主将出现了分歧,双方正僵持不下。 对岸。 统军的黄蛮,一心想要夺回南水失去的三座城池,急于抓住孟灾大军此刻上下疲乏的战机,欲来一次真正的渡河强攻。可坐证营中的宁南忧却不采纳他的想法,欲先行对峙,用这法子彻底激怒孟灾,叫他孟灾忍无可忍之时,主动发起进攻,他再以逸待劳,用后头休养生息的两万黄蛮军对付孟灾的六万大军。 两人争执不下,终是将此强攻计划不了了之。 千珊与宋阳一左一右身穿戎服站于宁南忧身侧,夜时也不得休息,时刻指挥着他们带来的五千精督卫加上之前从孟灾营中逃窜出来的小两千人马不断在对岸进行骚袭。 黄蛮因与其争执而恼怒归营,欲私自调兵强攻。 宁南忧即使发现了异状,急忙上前阻止。 黄蛮不满于其之态度,宁南忧便放下身段,亲去营中赔礼致歉。 两人这才归和。 细听宁南忧接下来的谋划后,黄蛮深觉有理,又得身边谋士分析其中要害,这才放下焦躁之心,全力配合其行动。 宁南忧皆二人争吵之势,欲以假象蒙骗对岸遣派而来的探子,借探子之手告知孟灾,他与黄蛮商议计策不妥,正互相僵持。 黄蛮应其要求配合演戏,继续与其争执,遮掩真正的谋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两百八十五章 欲擒故纵 过了两日,北岸的孟灾大军,隐隐看到南岸奇袭的七千精督卫和黄蛮的军队,果然分了阵营,各自驻扎,正验合探子的消息,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再不理会。 见对岸精督卫依旧不断骚袭,仍然虚张声势,于是乎纷纷讥笑嘲讽,骂黄蛮军皆是缩头乌龟。 南水对岸的精督卫却对此毫不为所动,一连两日,虽仍旧按照原计划骚袭,但黄蛮的士兵却不再与精督卫一同行动,于是在河岸边袭击的士兵数量降了一大半,且每一次都不是真正的渡河。 直到四日后,在一个弥漫着大雾沉夜中,宁南忧遣派士兵继续在南岸喧哗造势,掩盖动向。实则让交换休憩的另外四千精督卫与黄蛮军中四千军兵,以及此前每日在河岸逐渐分散布置在河岸的船只,趁着孟军未醒觉,全部悄无声息地调到了南水上游距离此地数十里的一个地势较差的渡口。 五更,天未亮,趁雾还未散尽,精督卫的统军指挥在宁南忧的命令下,使北岸芦苇从中的大量船只迅速集结,载着军士,迅速渡河。 巡视的孟军哨兵发现了此异常之象,对船只上惊现身着黄蛮军中戎服的士兵起了疑心,认为对岸黄蛮大军与精督卫之争、分营而置的消息有假,便急忙派人回营禀报。 只是,此前这个渡口也总有大量精督卫不分时段的假意渡河,然则渡到一半总是被触河礁,损失船只,又或是被汹涌河水拍打入江。由于此渡口地势实在太差,精督卫时常渡到一半又回去。 被派在这里的孟军分营头领,听到这种消息,早已经无动于衷。虽听回禀的士兵说,此次精督卫士兵中似有身着黄蛮军中戎服的士兵,且动静比从前都要大,可头领想着这十有八九又是对方声东击西。 这几日,大王的脾气狂烈暴躁,动辄叱骂,前日还守在南河郡中的戚风部族与东翼部族的私向斗殴之事大发雷霆,还杀了两族领头闹事的头领,又命人将此二人首级挂在南河城头杀鸡儆猴。万一此刻他因此河岸小异常调来大部队,最后却发现又被戏耍,只怕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让叫人继续盯着河岸的动静,等探明对方动机再定,不必立刻主营处理政事的乌浒王。 然而就是这个盯着,让孟军丢掉了唯一自保的机会。 天光微亮,雾气散尽,等北岸的哨兵终于看清楚,这回南岸并非故作玄虚,而是实实在在地驶着无数条船只载满士兵,一个身穿玄金铠甲的独眼少年站在最前头的船只甲板上,手持青刃,全副武装,正领着黑压压的军队朝着南水对岸迅速压来。 河岸的防军这才慌忙奔往营帐报讯——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包括精督卫以及黄蛮军兵在内的八千精兵登上南岸,轻而易举全歼了此渡口周边分布的几百人小分队。 八千小众军在微亮天色的掩护之下,大举朝着西侧孟灾大军的主营气势汹汹地杀去。 与此同时,对岸的宁南忧与黄蛮在确定宋阳领着的八千小军上岸后,也迅速地用藏在主营对面的河草中搭出了一条悬浮的“桥”。 黄蛮军中剩余的全部两万人马,踏着悬桥,毫无阻障地越过了大河,杀向尚沉浸在梦中的孟军主营,而与此同时,早不知什么时候从南河两岸源尽处长途跋涉,潜入南岸两侧山脊中埋伏的另外两万黄蛮军向山下朝丛林旷地的孟灾军营攻来。 孟灾被外头厮杀声惊醒,来不及披挂,拿着大刀,匆忙奔出营帐,欲指挥军队集结应战。然而领着两万军已浩浩荡荡冲击而来的宁南忧,已经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了。 登岸的黄蛮大军依照宁南忧的命令,人手一个火把点燃,扔向孟军数顶白帐。 很快白帐起火,大量的孟军士兵从梦中外头的叫嚷杀声以及燃起的烈火惊醒,莫说听从孟灾仓促下的集结令列阵了,这些士兵甚至还来不及穿上自己的盔甲,也拿不上武器。 这四面八方杀来的军兵,让这些睡梦初醒的孟军士兵无力抵。 那些拿起长枪冷刀的,也只是勉强与之搏斗了半晌,便随着大量逃窜的士兵,纷纷朝四面狂奔而去。 被护在中间一同朝两边丛林逃窜的孟灾眼见大势已去,知此地不可久留,遂弃营地,在心腹将领的拼死维护中杀出了重围,带头往数十里以外屹立的南河郡城池逃去。却不曾想不北去的宽道被宁南忧预先安排的一支绕道而来的长枪兵与盾手所挡。孟灾被逼无奈仓皇向东,一路逃到了南河百里之外的隧城,想在那里集结残余,稍作喘息。 孟灾自河内临近占婆国边境调来的两万军以及原本自入境后跟随自己厮杀的那些隐于平民中数年的四万藏兵,此刻还跟随着自己的竟然还不到一半,剩下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 他竟然让黄蛮在宁南忧的帮助下反败为胜,让其用紧紧四万军对付他手中的六万军。 孟灾几乎恨得吐血,发誓要将宁南忧碎尸万段,立刻派人向守在乌浒治都的另外七万军兵发讯,命亲兵统领翰昌素容前来救援。 他消息刚发出,黄蛮之军在宁南忧的带领之下尾随追上,围住隧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隧城只是一座连护城河都没有的小城,很快这里便坚持不住了,孟灾领着三万疲累不堪的军兵正要背水一战,同归于尽时,外头攻击的动静却逐渐小了下去,慢慢的,炮石轰门的声音平静了下去。 孟灾以为又是宁南忧在施诡计引他出去,于是命全军按兵不动,藏于城中继续警惕。 可直到天色沉下来,城门外也再无任何动静。 此时孟灾才派遣哨兵悄悄从城墙狗洞爬出去查探详情。 溜出隧城的哨兵瞧见门外黄蛮军队戎服、盔甲以及武器丢了一地,乱糟糟一片,仿佛被什么强敌击退了一般。他迅速回城禀报,孟灾满面狐疑,心存忧虑,又命心腹打开城门,前往仔细查看。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心腹归来,向他报,似乎是从西北侧方向来的部落军队将黄蛮之军击退了。 孟灾仔细思索着西北侧有何部落驻守留军,却毫无头绪。 此时,他心系撤离良机,便未曾在意西北侧是否真的有军队前来救援。他草草吩咐一小队人马悄悄往西侧打探,查看击退黄蛮的是哪一族部落军兵,便带着剩余残军一路朝东便数千里之外的交城而去。那里有他精心培养的四万亲兵,待他与之会合,再往乌浒治都与翰昌素容的七万兵集合,压兵前来,不怕打不过宁南忧。 就在孟灾带着三万伤兵成功自隧城逃离后,佯装被强兵袭击而躲在丛林中观察形势的黄蛮等人终于现了身。 黄蛮不满宁南忧放弃此乘胜追击的大好战机,粗鲁道:“不知淮阴侯这是何意?为何不允大军追击。孟灾此人狡诈多端,此次轻易将他放走,让他与交城治都十一万兵会合...我们便失了先机了!” 他猜这个玄衣男子定然有其他计策拿下孟灾,但仍旧不甘心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 宁南忧镇定自若,不徐不缓道:“孟军已惨败至此,然则其身侧仍有三万军兵。你我身侧虽还有四万兵,但这一连半月的谋策连击骚袭,营中大半人马也已疲惫不堪。若强攻,未必能赢。须知战中军弱,应顾全全局。 若强逼敌军则必反兵,所谓穷寇莫追便是这个道理。令其等逃走则反而能减弱孟军士气,令残兵认为我们不过强弩之末,不堪一击罢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我已命人前往通知早已埋伏在交城、治都、三野、青城四处的人马准备伏击。还请首领快马加鞭遣人通知留守于越江四周的大军隐入山林中等待时机。 此刻即命全军休整慢行,紧随孟军,勿以紧迫而之,令其没有多少空隙停下喘歇即刻,如此便可累其全军气力,消其全军斗志,抵达越江后,再同山林中的大军一起静候于江边蜿蜒山脉中,待孟灾与其十一万大军全部集合。便号召全部人马一举而下,强攻之。如此即可减少最大伤亡,还能令孟灾军心大乱,歼灭全军,不留活口。” “可...我驻守在越江附近的大军,也不过五万人马...加上此刻跟着我的四万军,也不过九万,如何敌得过孟灾十四万军?”黄蛮反问道。 宁南忧却似胜券在握道:“首领莫忘了...除去孟灾一事,乃是你我二人五年前便已经开始谋划的事。自然,我于乌浒屯的人马足够助首领成事,且再过一日,我精督卫统领吕寻亦将令另外三千休整好的精兵赶来乌浒。精督卫一兵抵数十兵之效力,想必首领这两日也见识过了。只希望大事即成后,首领莫要忘了与我的约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卷终章 平定乌浒之乱 黄蛮听其之言,放下了心。 其实,黄蛮一年前并未如此信任宁南忧,亦是对他频频试探,经四年合作才渐渐放下防备之心,又见他一入乌浒便立即替自己将败局反胜,此刻自然对他的布防谋策没有什么猜忌。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自己拼尽全力将孟灾击杀于治都外郊兵镇,带着残兵奔至乌浒王都时,却得知失踪多年的乌浒三王子孟旭已凭借一卷血书以及十万王都城防军登上了王位。 宁南忧派遣宋阳与千珊带着江呈佳的那枚木兰玉佩前去交城号动水阁人马。又派遣此刻早已撕掉陈旭人 皮面具的周源末前去三野与青城同在那附近守着的周源丞会合,集结夜箜阁四年中在乌浒屯下的数万死士暗中埋伏于两城边侧。 孟灾一路窜逃,很快便发现,被不知那一部落击退的黄蛮军没过多久又再一次紧追了上来。然而,他发现黄蛮与宁南忧等人总是走走停停,仿佛亦疲累至极难以追上他们的脚步。 于是他命孟军马不停蹄赶往越江对岸的交城。 在三万大军搭着木板渡河而奔时,殿后的军队却说黄蛮停止了追击,一股军队在河岸的旷地上扎营休息,一股军队似入了山林寻找吃食去了。 孟灾虽觉得怪异,然而交城的四万精兵以及不远的治都郊外七万兵就在自己面前,他认为自己手中拥有乌浒大部分军兵,黄蛮手中那些残兵以及宁南忧的精督卫便完全不值得一提了。 然而就在他与十一万兵会合时,不知为何四面八方的山林中突然涌来奇兵数万,向沿着越江两岸的四座城池压来。 孟灾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在隧城前,黄蛮与宁南忧根本不是被另一只部落强军击退,而是欲擒故纵,特意让他带着三万残军逃离,来交城与治都会合自己唯独剩下的这十一万亲兵。为的便是瓮中捉鳖,将其一举歼灭。 自山岭伏脉与河对岸一拥而上的人马即使不足他身边的十四万军,也亦有十三万人马,与之旗鼓相当。 孟灾集结将领进行反攻,可奔赴前方的步兵皆是宁南忧的精督卫。 精督卫强悍至极,一兵抵十兵的真正强军之名早已名扬天下,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士族将门想要夺取宁南忧手中的授印,拥有这一支大魏最强军队。 再加上探子所报,精督卫郎将吕寻一日前领着另外两千精督卫已赶到越江对岸。此刻九千精督卫领军便犹如铁蹄悍军将孟灾的十四万军牢牢的扼在越江这个地势低洼凹入的盆地中不得动弹。 孟灾晓得...自己坐了七年的王位,今日或许是保不住了。当年他强攻郁林外城时...父亲的军队也是被他锁在一片凹地之中歼灭的。 此战日夜相接,一连打了小半月。 在黄蛮与宁南忧的强硬进攻下,孟灾的十四万军越战越少,不是被俘就是被杀,其中还有许多早就不服于孟灾统治的将领士兵为逃一命,投敌变卦,反扑孟军。 到最后,始终忠心护着孟灾的士兵只剩下不到四千人。 他这才彻底死心。如今,真正的大势已去。 孟灾已无力再做任何挣扎。 一直被护于盾手中宁南忧与黄蛮见孟军不再作任何挣扎,这才缓缓从围着孟灾这最后四千军的士兵群中走了出来。 看着那个玄衣蟒袍的青年迈着沉稳优雅的步伐缓缓向自己靠近时,孟灾才突然响起中朝密探首领鹧鸪曾说的话。 那人早就说了,他孟灾终有一天栽在宁南忧手中,因轻信于他而丧命。 只是,他处处防,也不曾料到宁南忧会花这么大的功夫对付他。 看着他与黄蛮的默契合作,想来他们二人在数年前便已经相识串通了。而黄蛮之所以会趁着他前往广信与宁南忧会面商议攻下临贺,以一郡百姓、蒋氏一族以及顾安为筹码,向大魏皇帝讨要广州一半统辖管理权时,举兵谋反,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包括他入乌浒后听到的有关于当年自己弑君父,持假诏登王位的传闻再次传出,也是宁南忧设计的一环,这才令早就不服与他的众部落名正言顺的跟着黄蛮身后与他对攻反兵。 围在他身侧的四千兵死死护着孟灾不肯松懈。 孟灾银色铠甲上沾满了鲜红的血,那把环首青刀的血不断从刀锋滴下,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自嘲的笑容,拨开了护着自己的心腹以及围着的士兵,朝在人群外定定站着的玄衣青年走去。 他与宁南忧面对面站着。对上对面青年那双如寒泉冷冽般的眸子,喃喃着讽刺道:“世间传闻中的草包皇室子弟?不懂人情世故,只顾玩乐贪色的纨绔?暴虐成性,却遇事胆小懦弱的淮阴侯?” “哈哈哈哈哈...”孟灾抬着一张沾满血迹与土灰的脸,仰天大笑道,“宁南忧!你当真会演、会藏至极!” 话音落罢,他突然转向站在右侧的黄蛮冷笑着,重复当初鹧鸪对他说的话:“黄蛮,你与这样心思城府极深之人合作...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他的手中!” 黄蛮冷笑道:“孟灾,即便我做不成乌浒之王,也要将你拉下地狱!你且睁眼瞧瞧,乌浒这片土地,被你治成了何种模样?你不断欺压打压部落,我们早就不满于你了!哪怕用尽手段,也要逼你退位!死到临头,你就莫要强词夺理,挑拨离间了!” 听到黄蛮说出和自己当时一模一样的话,孟灾不由觉得天大的讽刺。 他再不多言,以迅雷之势,迅速将环首刀放在脖子间,一抹了之。 自孟灾喉中似泉般喷射的鲜血溅到了一言不发的宁南忧脸上,又溅到了他的衣摆上,与压抑的黑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剩下的四千兵见孟灾自刎,便立即横刀一抹,追随而去。 黄蛮见孟灾撞刀自刎,心中猛地一惊,再瞧孟军皆自刎追去后,忍不住叹了一声道:“想当初...大王子孟灾,是多么一个骑射智勇皆全,机灵生动的少年。若非他成年后野心渐大,欲施暴 政,向外攻城拓地,也不会被老乌浒王剥夺了继承王位的资格...至最后,他竟弑君父,压部族。到如今这样的凄惨下场。” 宁南忧默默听着,转身幽幽地望向他道:“那首领...可有想过登王位后,如何管理这偌大的乌浒境?” 黄蛮从他这话中闻出了暗寒之意,眸中一怔道:“我...自会尽全力管理,实在不妥,让贤即可。不过...我答应君侯的事不会食言。” 黄蛮不知...正是他这一句话,保住了他一命以及一身荣华富贵。 待黄蛮领军前往王都后,才得知前乌浒王孟护三子孟旭已经领着父亲临死前的血书和藏于王宫中的登位诏书在宁南忧所派的夜箜阁以及水阁两方人马的拥护下,掌握了王都城防军,登位称王。 黄蛮才知宁南忧根本未想过推他上位,而是早有了比她更适合的人选登上乌浒王位。他猛地惊醒,却早被宁南忧的精督卫所困难逃一命。 然则宁南忧并未杀他,而是让他与孟旭相互会面,问其是否愿意归顺孟旭,从此撤去兵权,却能享一生荣华。 黄蛮才明白,自己两日前在治都外,孟灾尸身前对宁南忧说的那番话救了自己的命。 成王败寇,他此刻也别无选择。且识时务者为俊杰,黄蛮曾因孟旭之母冼王后的无心之救保下一命,母恩报子,他亦心甘情愿臣服于孟旭,从反贼变为助其登位的功臣。 于此,乌浒之乱才算平定。 孟旭承诺宁南忧,只要他在位,必然不会再起战乱,也不会攻城略地,侵犯大魏边境,更不会与内地串通再做通敌叛国之事。且至此之后,只要是宁南忧前来借兵,必助之。 他亲手将乌浒北境的边防驻军调令交给宁南忧保管,已谢其多年筹划相助。 解决了乌浒战乱,又得到乌浒之势支持的宁南忧这才安心带着吕寻、周源末、周源丞、千珊以及宋阳等人返回荆州。 自乌浒境内至广州后,吕寻、周源末、周源丞以及叶榛叶柏便将九千精督卫分成五波人马小心绕路而行,让这些从各地调遣而来的军卫暗中重返驻地,以掩人耳目。 待一切事情落定,宁南忧心中悬了多日的大石终于完全落下,他暂且抛却朝中以宋宗与施安对付邓氏一族的杂事,心无旁骛,带着愉悦之情奔去了红枫庄寻找等了他一个多月的江呈佳。 夫妻二人重聚红枫庄。 而于此同时,朝内诡谲暗动之象,士族分崩离析之态以及魏帝突如其来的重病等未来之象与重重灾祸亦正在朝这夫妻二人越逼越近。 沉藏于当年一场血腥谋 逆之案下的惊天真相也渐渐的随着他们二人共同推手而浮现出了水面。 回首往事时,宁南忧才发现,真相未曾揭露之前,他就算心复仇恨,也未曾至丧心病狂之地,始终还有良善之心。 然而当一切发生后,他才知,过往那一点与江呈佳的温存幸福才是他一生唯一的温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回】 风云卷袭洛阳城 十月廿七,就在宁南忧领着精督卫抵达乌浒之前的两日。 江呈轶将化成施安模样的死囚送至了尚书左丞邓元的手上。 原本,施安于隆中是难以被寻到的。然而,江呈轶修书寄于宁南忧,与其商议,携手共同揭露邓氏多年罪行一事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便自宁南忧处得到了施安于隆中的大概方位。 宁南忧表示,若要达成合作,必须替他做成一件事。施安于隆中被四方而困,不仅仅是淮王与魏帝的人在寻他,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正在欲灭宋宗之口。单凭精督卫中三分小队根本无法把施安送出去,于是宁南忧便要求江呈轶在精督卫的掩护下,将施安带出去,并要他将施安送至邓元府上。这才算得上两人达成合作的信事。 九月初,江呈轶曾修书告知江呈佳此事,本以为他这个妹妹会极力反对,谁知一个月后的十月初四,他却得到其家书寥寥一句:兄长切勿轻心,时刻警惕即可。顿觉自己的担忧多余了些。 于是急忙让烛影在恰当时机寻个机会告知江呈佳,他已将一切办妥。 然则,十月十七日,在他入隆中,好不容易寻到施安后,为躲避孟灾与宋仁手下禁军之战,便一路带着施安从水路逃避追杀来到弘农,却不料在此地被付仲文的亲信——恒业追击。正心疑迷惑为何付氏要对施安赶尽杀绝时,从醒来的施安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密闻。 永宁三年末,当时还只是藩国小王的淮王宁铮,曾联手付氏、邓氏以及窦氏,在京城郊外遣出大量死士装作山匪盗贼,将当时正奔赴洛阳城,欲面见明帝的窦寻恩一行人击杀在郊外沿山的山居民宅附近。 淮王宁铮与窦氏寻恩年少不和,这事他也曾有耳闻,然而他却不知为何付氏、邓氏乃至窦寻恩本家窦氏一族要与宁铮一同联手秘密刺杀窦寻恩? 若非是窦寻恩一次触及了这三家士族的利益,他们也不会下此黑手。 江呈轶百思不得其解,几月前他也特地派人去调查了京城郊外之事。虽得知当年窦寻恩之死与其本家以及淮王脱不了干系,却并不晓得为何付氏与邓氏也掺杂其中。 此事因他与施安二人安全抵京,又将易容成施安的死囚送至邓府后,不了了之。 却说广州北境,宁南忧平定了乌浒之乱,返程临贺的途中,停留于郁林驿馆休憩时,收到季先之命人加急送来的一封家书。信中共述两件事。 第一件事说的是精督卫在广州西境找到了失踪多日的中朝密探首领鹧鸪,但人寻到时,已气绝多日,身上多处殴打所致的瘀紫伤痕以及被狠厉冷刀砍出的数条一字型伤口,尸体腐臭难嗅,西境闻讯堂的探子私下调查鹧鸪出事的县城多日,也未曾找到任何凶手的踪迹。 这第二件事则是说,窦三少一月前飞鸽传书,欲陪着窦家老太君往临贺一聚,不过多日应将抵达零陵,盼着其能早日归来亲身前往迎接。 宁南忧得知窦老太君欲来,心下提了一口气,战事了尽后的平静心情中添了三分喜悦。于是乎,也不在郁林多做停留,只休息了一日,便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回了临贺治所。先行前往蒋府拜访,领着孟旭亲笔所致的手书,以及在广州搜寻到的所有能够判定宋宗罪名的铁证统统交到了蒋善的手中。 此前,他已得阿萝家书一封,知千珊于广信城时救下了济世堂后巷废宅中监禁的三十几名还未来得及转卖出去的年轻女子。此案有了人证,任凭这些年与宋宗同分一杯羹的宋氏众族人在怎样捣腾浪花,也是铁定翻不过来了。便也急信传回红枫庄,让季先之将人证先行送至临贺太守府,再向顾安修书一封,说明缘由,使其得空先取人证口述凭证,在修表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至于孟灾夺占临贺两月,又被肃令军夺回一事,宁南忧也一并将功劳全都推给了蒋善与顾安两人,修信之中言明自己无需陛下任何嘉赏,请他们修表奏疏中不要提及精督卫于其中的攻防。乌浒那边,他也与孟旭商议好,对外只说此次叛贼孟灾急归境内解决黄蛮之乱,是肃令军以巧计,襄助携有前乌浒王诏书的正统继承人——三王子孟旭,除奸佞暴 君,平定乌浒之乱,才得熄两族之战。 宁南忧完全从宋宗与孟灾这两件事中脱身而出,将奏表禀明京都一事完全交由了蒋善与顾安两人处置。 一月内,宋宗死于广信之事便已传至京城,上奏了魏帝。紧接着,蒋公与顾安便将三十几名人证女子的画押供证快马加鞭送往了洛阳。因此牵动出,宋宗私下与乌浒王孟灾,串通共谋,走私倒卖,人伢暗庄交易的惊天大案。 被埋在鼓中的淮王宁铮,乍闻宋宗之死,心惊胆战,又听探子禀报,说本该死于孟灾之手的顾安正好生生活着。命人详细打探此事时,便听京城人人传道顾安神功巧计,聪慧无双。 这才从传闻中得知,数月前,蒋善战败之时,已乌浒士兵的尸首李代桃僵,救了顾安一命,之后蒋氏一门被押于太守府地牢之中,本无机会逃脱,谁知被救下来的顾安趁着孟灾带着使团前往南乡与大魏礼团议和,签写停战条例时,带领小股人马将蒋善一家从地牢中救了出来。 南境肃令军得知此消息,立即簇拥着蒋氏一门逃往了军中驻营,伺机而动。 这逃出生天的顾安不仅救了蒋氏一族,且顺着近年来在广州四处搜查的线索,将宋宗设于广信的总据点一锅端毕。 重夺临贺的蒋氏一族,得到乌浒三王子孟旭的借兵恳求,为共除乌浒暴君,平定两族多年以来的纷飞战乱,蒋善负一身伤英勇出战,身边三位老将随至前往乌浒劝服黄蛮,与其共计联合,商定拥三王子孟旭登王位熄战火。 这才有了,蒋太公拥军南下、巧舌如簧说黄蛮、共襄孟旭夺登宝座、一举两得功倍赠、守临贺定乌浒之佳话成书流传。 洛阳城内赞许之声源源不断。茶馆酒巷之中皆言蒋善宝刀未老,顾安青出于蓝,两人配合默契,巧用神计,解决乌浒之乱,还广州安宁一片,实不亏大魏骨干栋梁之才。 总之,传闻有多夸张,坐于摄政王府的宁铮便有多么暴跳如雷。 就在十日以前,他派人前往乌浒打探消息,明明探子回禀的是,孟灾即将平定黄蛮之叛,带着使团重返南乡的境况。他原本已下令派遣死士杀手装作中朝人士潜入临贺,火烧太守府,让蒋善一门无生机可换,最后再命经前临贺一战后自桂阳逃出、并分散于零陵、武陵、庐陵等地的私兵集结,压境乌浒,一剿孟灾之军,再推与自己交好的部落首领焦翀登王位。 哪曾想,十日里他派去的三波死士皆如石沉大海,失了音讯。 他本以为五日之前从临贺加急来报的临贺大乱是这三波死士得手所致,还曾放心的处理旁的事务,可如今得到蒋善已命肃令军护送能够指证宋宗之罪的三十几名年轻女子以及其属下陶舂抵达洛阳,此刻所有罪证全都入了廷尉府中。他即使心焦气愤,也不可于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与廷尉府抢人抢证。此事既然是蒋善与顾安一手策划,那么他们便不仅仅想将宋氏一族牵下马了。他只恐这些证据中有对摄政王府不利的卷宗 在他与明王宁南清共同商议对策时,自南阳处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对宗氏夫妻,上京跪于司隶校尉府前,敲冤鼓,状告申斥宋宗表弟胡合浦郡太守钟策贪赃枉法,与其表兄广州刺史宋宗狼狈为奸,吞没民产,欧打平民,兼并土地,草菅人命一事。 一时之间,此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而曾被乌浒王孟灾俘虏,又是宋宗同胞亲弟的越骑校尉宋仁便被民舆推上了风口浪尖。 摄政王府虽暂时未曾受到牵连,可明王与淮王两人却因廷尉府那满堂惊骇四座的累累血证宗卷而踹踹不安。 就在京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宋宗一案时。 腊月初八,一场鹅毛大雪将洛阳这个古悠热闹的都城没入了一片雪白之中。 本是众人准备祭品,祭拜敬畏神灵,并出游狩猎游园的腊日。 尚书左丞邓元的邓府私宅却忽然传来一记轰烈巨响的爆炸声。这突如其来的房屋起火引燃爆炸,使得挨着邓氏府宅的平宅皆受牵连,燎城烈火与满天扑来的雪花融为一体,不消不散,恰好两厢抵抗。 得幸,洛阳城防军统领景汀及时赶到,带领救火师前来救巷子的大火,又遣派小队疏散受到牵连的民众,这才稳住了大街小巷中百姓们的恐慌不安。 不知是因何缘由,自邓元私宅处起的炸裂之象,一路沿着街巷四处的平宅蔓延,瓦屋高墙炸毁了四五座。纵使景汀已赶的十分及时,却还是敌不过这猛烈的爆裂之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回】边城小乐腊八节 烈火与惊天动地的爆炸闹了整整一日。 中都官曹尚书赵琪与景汀合力至夜中放才将这漫天大火以及房屋频频炸裂倒塌之象停了下来。 然则,即便抢救及时,这条巷子与东街也算是毁了。 平民死伤虽不多,却也有几十来个,包括前来营救疏散人群的火师与城防军在内,军兵民众死伤也有七十一二了。 况且还有不在少数人因爆炸火烧连座之象流离失所,吵吵嚷嚷不休。 此时,祭天坛正进行着祭祀大典,魏帝依照礼俗,拜神灵,祭三皇五帝,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祀,劳农以休息之,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民生安康,大魏之势欲强。 典礼行毕,转而走下祭天坛时,乍然听景汀前来禀报城中爆炸一事,闻其惨重伤亡。 魏帝登时勃然大怒,即刻召赵琪以及爆炸起始地邓府之主邓元入宫,邓元在爆炸案发生前,正同天子一起于公社祭天,因此性命无虞,而其府中上下的家丁侍卫与仆妇婢子却死了不少。魏帝立于天坛之前,揪其缘由,邓元支支吾吾不肯说,帝怒斥其不知顾惜百姓,又责骂赵琪未曾防范洛阳天干,惹出如今大案。 帝百般询问邓元无果,便派遣卫尉常玉协助景汀一同前往查明爆炸之缘由。 帝临行归宫时,朝着祭天坛下跪拜的邓国忠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邓国忠知,今年这个年节怕是不能好好过了,他不知邓元究竟做了什么,总之他这个孙子定然是在府中藏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会像他今刻这样不肯如实交代。 宁铮因宋宗一事难以顾及邓氏此事,况且,他眼瞧着邓氏与魏帝之间逐渐起了嫌隙,心中喜悦还不及,更不会插手此事,相反,他若是找准时机,必会添油加醋,再为此事添上一把火。 付博秉持自身,悄然不动。待魏帝归宫时,紧跟而上,未曾替邓元说一句话。 此事谁为邓元出头,谁便是不要命了,往天子的尖枪上撞。 大臣们都沉默不语,陪同太子共赴东宫的江呈轶亦是一言不发。 洛阳这边,异事频频起。 远在荆州北境的临贺治所小城中,宁南忧与江呈佳一同前往零陵亲自接了窦太君与窦月珊前往红枫庄中小住,又让人特地将曹氏从治所指挥府中一同接到了庄子内。 腊八的傍晚,众人浩浩荡荡从京郊祭祀游园而归后,便共同于庄中张灯结彩,准备迎接不久即将到来的除夕。 这孟冬之初,临贺的天却并不是十分冷。 然而,有孕的江呈佳仍旧怕冷地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袍子,又在最外面裹了大氅,怀里抱了个手炉,这才稍稍好了一些。 她正站在红枫庄菜园外头,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身边小翠、雀儿拥着,通红着脸,瞪大眼睛,盯着菜园最里头的那个玄衣身影瞧。 不一会儿,玄衣青年便抓着几根枯了的菜叶子朝她奔了过来。 他跺了跺脚,揉着发酸的双膝,走到江呈佳面前,有些无奈道:“果然园子里的菜都枯了...看来今日,翠儿和千珊做不了菜了。” 江呈佳看着他手中枯黄的菜叶子,哭笑不得道:“早跟你说了...这个时节偏要来菜园子里寻什么菜?家中存放的那些还不够吃的?” 青年红着脸道:“我以为,临贺这天气,园子里的菜好歹还有新鲜的能吃...谁知?” 他面前这个姑娘咧着嘴笑,将他手中的菜叶子打掉,用一双暖暖的手捂住他冰凉的手指,温柔道:“走...回去让千珊煮腊八粥...吃了也暖和。” 此刻,千珊还在园子里找着能用来烹饪菜食的食材,便听见园子那头传来江呈佳的一声叫唤:“千珊,回去啦!莫在寻了。” 她抬起头望去,见自家姑娘已经同宁南忧肩并肩往园子外走去,便急忙扔掉了手中的烂菜叶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追了上去。 雀儿轻轻扶着江呈佳的胳膊肘,严肃道:“女君归去可不能贪食...用过膳后,需要依照师傅的叮嘱,先服下一贴药。” 江呈佳见雀儿颇通药理,认为她有行医之才,于是在宁南忧为她寻的教书先生还没赶至临贺前,先让她拜了孙齐为师,让雀儿跟着孙齐身后学习医理,边认字边习医书。 果然,这丫头对医理学的极快,孙齐曾数次夸赞,原本不怎么赞同雀儿学医的季先之见状,也觉得或许江呈佳的这个安排很是稳妥。 孙齐此人,始终如惊弓之鸟般,胆子小的不是一点点,在宁南忧三番五次试探后,他便吓得将魏帝在他临行之前交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又把这大半年来传信给魏帝的书信全都交了出来。 索性,他算是机敏,晓得自己身在何处,面对着何人,既然时刻有着生命危险,孙齐也就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一方,他写给魏帝的书信中都是些杂乱小事,不断言明他并不受淮阴侯重用,因此一直被闲置在府中。 此番一二,再经过宋宗一事后,宁南忧便也觉得此人虽然胆小,但医书了得,且为人机警,人品可信,于是便命季先之派人掩住魏帝耳目,将其家人从京城中悄悄接了出来,此时也同住红枫庄中,还分了一亩田院居住。 孙齐感激涕零,从此拜于宁南忧麾下,不再有异心。 江呈佳也乐见其成,央他替自己诊脉,总能见他细心调整药谱,对她体内奇毒与寒气对症下药,一月以来,也好了许多。 眼瞧着如今,季雀拜了师傅后,便一口一个师傅叫个不停,又时常严肃着小脸叮嘱她服药,江呈佳便忍不住笑道:“好好好!都依你,雀儿如今...最听你师傅的话了。” 她点了点季雀的小鼻子,谁知这小童却拱了拱鼻子,侧过脸抬起下巴,不理她了。 江呈佳无奈笑笑,转眼朝身边男子看去。 却见他一脸沉重,似忍着痛似地。 她心中一抖道:“可是腿又疼了?” 宁南忧脸上憋着一股青色,有些惨兮兮道:“许是方才在园子里蹲了太久,这才犯了腿疾。” 江呈佳责怪道:“哪个叫你非要在这腊日里出来寻食?我说想吃新鲜的菜,你便非要出来...那赶明我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给我吗?” 宁南忧立即点点头认真道:“只要你敢要,我便什么都敢拿给你。” 她啼笑皆非道:“傻瓜,我只需你好好在我身边就好,其余的我什么也不求。” 她牵起青年的手,轻轻蹭着他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缓缓慢行,生怕惹得宁南忧双腿更疼了。 至庄院中才不过片刻,曹氏便抚着窦太君急匆匆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窦太君是个个子矮小,甚至比江呈佳还要矮上三分的老媪,因高龄,身体缩形,弯着腰杵着拐杖,走起路来还有些吃力。但若细细观察她的脸型,不难看出,太君年轻时亦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此刻这个老美人正拿着拐杖指着宁南忧责问道:“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你便拉着我曾孙媳妇到处瞎跑!你忘了她肚里还揣着个娃娃呢?你这小子,瞧瞧现在多晚了?才回来?” 青年被窦太君责骂,面露无奈,到处躲闪道:“太祖母莫要责问了...曾孙知错了...” 正当他贴着笑脸欲哄窦太君高兴时,却见庄子院门前,窦月珊手中拽着一堆纸包好的糕点和食盒,高高兴兴的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朝窦太君奔来,笑嘻嘻道:“太祖母!你曾孙回来了!” 窦月珊拿着满手的东西,张开双臂就要扑上去抱住窦太君。 这个小老媪却举着拐杖,猛地止住了他的步伐,满嘴嫌弃道:“去去去,你一身寒气,别惊着你嫂嫂!” 这下正好,两兄弟一起讨骂,各个蔫了脑袋,垂头丧气。 江呈佳在旁瞧着,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窦月珊嘟喃着,在窦太君面前撒娇抱怨道:“太祖母有了嫂嫂...有了曾曾孙子,就不疼曾孙了!” 他撒着泼,不依不饶。 窦太君却不想同他多说,啐了一口道:“等过了年,你父亲过来...瞧你还这样同我撒泼?” 窦月珊听她提及了父亲窦寻奋,登时沉下了脸委屈道:“太祖母闹不过孙儿...便拿父亲压我!” 这一声俏俏委屈声,落入众人耳中,一片笑呵呵暖洋洋的气氛散了开来。 这使得宁南忧与江呈佳同忘了...窦太君与三少口中所提的窦寻奋...曾有对他们下毒手的狠心。 一家人团团和和,嬉笑谈话,在仆婢们的簇拥下入了屋子。 膳后,宁南忧双膝疼的不行,江呈佳便拜辞窦太君,带着他归了自己的小院子。 她命人取了驱寒的草药,将草药泥均匀地涂在他两条疼的受不住的膝盖上,用这一月来亲手做的护膝绑带给他系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回】宗叔穷途行末路 看着这小巧暖和的护膝紧紧捂住他的双膝,清凉的草药泥暂时缓解了腿疾为他带来的疼痛,令他那张略有些苍白的脸稍稍缓了一些。 宁南忧前往乌浒的一个月,江呈佳从季先之那处得知他因少年时在战场上双膝受了伤,因而一到秋日乃至冬日,腿疾便会发作,有时一个人在夜里,双膝疼得无法入眠,多年来一直如此。往年也请了医者良工前来诊治,却说他这腿疾重视的太晚,早已病入骨髓,实在难愈了。 纵然如此,但宁南忧却是个硬脾气,即使这腿疾困扰他良久,秋日里每每将他折磨,他也生生一人扛过来了。有时甚至下人们都不晓得他腿疾犯了,端坐在书案前,还能神色自如的阅览军营中传来的奏疏。 江呈佳听着便心疼,于是在他还没回来前,为他亲手做了三对护膝,又同孙齐查阅了古方,在与饮食结合,为他调配了一副外敷的草药泥膏以及内用的药膳谱子。 他归来这几日,她便一直用外敷内用的法子,以草药泥和膳食的调理来缓解他的腿疾。 这些天宁南忧已然觉得好了许多,瞧着她为自己忙东忙西的样子,他满足地笑着。 又过了七八日,京城的消息总算是传到了临贺。 他披了一件大氅,去了军中,欲巡营查看。 刚入了校场,便瞧见数日前奔赴建业的周源丞不知为何突然返程,如今正于院中同吕寻比着剑术。 宁南忧有些诧异,心中便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 周源丞是特意等在那里的,因为吕寻告诉他,今日宁南忧会前来巡营。 果然,一入了校场,这人便朝他身前一拜道:“主公恕罪!” 宁南忧见他猛地朝自己跪下来,登时有些吃惊道:“源丞?你这是作甚?” 他作势要去扶,周源丞却并不肯起身,跪在他面前满脸严肃道:“愚弟八日前奉主公之命,本因随属下一同归建业,领罚面壁思过...然而,属下押着他,领着众人刚至豫章,这孽障便打晕了看守他的兄弟们,逃了出去。如今不知所踪。” 宁南忧眉头一挑,默不作声地听着周源丞诉说此事。 吕寻则在一旁缓解气氛道:“源末他....一向如此,他洒脱惯了,说不准,又像往常一样溜出去云游罢了。源丞兄也莫要过于忧心了...” 周源丞却并不领吕寻的情,摇摇头道:“不,他这次...恐怕并非是去云游的。源末的性子我最清楚,虽表面时常嬉皮笑脸,心思却很是沉闷缜密...也最是喜欢记恨的人。几日前,主公刚刚当着我们的面,将他私底下与付博、马月两人串通的事情揭出来,又呵斥了他派遣朝阳前往广信,令好不容易布成的局被破,段从玉未抓到,宋宗亦死于广信....他自觉无颜面对主公,也决主公忒绝情,此刻他已然知晓自己做得这些事是女君败露出去的...只怕,会记恨于女君,做出傻事来。” 吕寻见周源丞说的这样严重,面色也沉了下来。 虽然他并不喜欢江氏,然则周源末此次的确是过分了,为了报仇,他竟在四年前擅自与付氏、马氏联系,利用宋宗、段从玉等人,在其中做牵线人,私自为野心勃勃的付氏屯兵... 此刻吕寻也不知要怎样为他开脱了,只求他莫要剑走偏锋...彻底与主公为敌。 宁南忧此刻脸色沉沉,沉默了一会儿道:“确实...是我的错。若非我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在诸位兄弟面前呵斥责骂于他...或许他不会逃出去。” 周源丞摇摇头道:“此事本就是源末的不对,主公只是怕他走上末途...才严厉了些。” 他顿了顿,眉宇又皱在了一起有些担忧道:“只是...属下此次自豫章返程,也并非单单因为源末出逃之事。属下行至豫章时...听探子传报京城消息,得知...邓元私府地牢发生了爆炸。牵连了周围数座民宅,死伤人数达到了七十多...损失惨重。” “什么?”宁南忧惊道:“爆炸?” 周源丞点了点头道:“属下得到这消息,便立即命人马不停蹄的返程了。” “怎会爆炸?”宁南忧心生疑惑道,“我明明说过,除了施安那条命....不得伤及无辜?” 他一眼看向吕寻。 吕寻便慌忙道:“天地可鉴,主公,属下当真只是命人将断魂散加入了施安的饭菜中,欲将他毒死罢了。这件事交代下去后...没多久京城那边便传信说办妥了。至于爆炸一事...若非今日源丞兄说出来,属下是半点不知的。” 宁南忧皱起眉头,只觉不解。 这时周源丞却又开口道:“属下...或许晓得是谁做得。” 宁南忧抬眼朝他望去,见他面露难色与忧虑,于是皱着眉道:“你莫不是想说...是源末所谓?” 周源丞听此疑问,浑身一颤,又朝宁南忧附身磕头道:“主公恕罪...源末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做了许多错事,只因属下心中顾念血缘亲情,因此见他所做之事影响不到主公的计划,便不曾管他,谁曾想...他却变本加厉,行事愈发古怪,甚至后来连我也瞒着。” 宁南忧此刻寒气森森道:“他做了什么?” 周源丞声音略抖,不安道:“近些年,源末似乎一直在寻找当年常猛军一案中所有受到牵连被抄家灭门的士族后代。” 宁南忧眯着眼道:“然后呢?他要作甚?” 周源丞低着头,脸色青白相间,浑身不自在道:“属下只怕源末他,如今已无法依靠付氏复仇,会联合这些散落各地的士族后人...共赴洛阳...刀锋行事...他要...” “他要杀我父亲。”宁南忧面不改色的接过了周源丞的话,一双眸子深邃无极,“还想杀邓国忠,是也不是?” 周源丞猛地颤栗,抬起头看向这个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男子,心中生出一股恐惧道:“请主公饶恕源末...” 宁南忧缄默着,良久长叹一声道:“我知...他怕我因为江氏放弃复仇,放弃为师父与先生洗刷冤屈。我也只,他怕我不肯大义灭亲,不会对我父亲动手。你们三人,乃至夜箜阁中藏着的,那些,当年在常猛血案中,有幸存活下的三千士兵,都等了太久。看着邓国忠与我父亲权势柄大,心中焦急难耐,恨的咬牙切齿,却还是要为了我忍耐下来,实在是太辛苦你们了。” 周源丞听到此番感慨,心中忍不住猛地一动,俯下身心甘情愿道:“属下们,愿意等,等恰当时机,一举将当年的幕后黑手全部拿下。” 宁南忧望着宽敞的校场,面前浮现了江呈佳那张笑脸,心下一定,一双眸子烁烁,定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负了你们的期待,为老师与夫子洗刷冤屈一事,我绝不会忘记,时刻铭记于心。北地,赵拂与越崇已然准备好了一切。只要宋宗、与施安两案一结,邓情领军功归京封赏。邓氏一族踏着常猛军尸骨得到的荣耀,便不会再保多久了。我定让邓国忠血债血偿。也会让父亲亲自说出当年真相,逼他在卢父子与越奇将军的坟前承认当年大错!” 周源丞与吕寻听此话,互相对望一眼,立即觉得热血沸腾道:“主公大义,属下们定相随不负!” “然则。”宁南忧转过身,看向周源丞道:“源丞,我需你将源末毫发无伤的带回建业。在大事未成之前,再不允他出拂面宫。” 周源丞一愣,明白宁南忧此举是想要保护周源末,于是坚定严肃道:“属下一定不负主公期望。” 宁南忧点点头,正欲再同他二人商议一些事情。却见吕寻呆呆的望向他的身后,于是露出疑惑,转头朝身后望去,只见江呈佳带着水河、红茶、千珊三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校场。 见她顶着大风,提着食盒过来,他便急忙迎了上去道:“外头这么大的风,你怎么过来了?” 江呈佳浅浅笑着,扯了扯身上的斗篷,抱紧了怀中的手炉道:“子曰说...你去了校场。快午膳了也没回来,我便来替你送药膳和草药泥膏。每日三顿必不可少,不能落下了。顺便...我也带了些点心过来,也给吕寻准备了一份,倒是没料到...周公子也在这里...” 宁南忧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责怪道:“这些让下人送来便是,你作甚自己跑过来?你怕冷,吹不得这冷风。” 江呈佳却神秘兮兮地附在他耳边轻轻道:“还不是红茶这丫头...她想来瞧瞧吕将军,可心里不好意思,我让水河陪着,她还是怕羞,怕吕将军不肯见她一个小婢子...便只好我亲自将她带过来了。” 这声音虽轻,可后头的三个婢子却听得清清楚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回】人不善必有其因 红茶羞红了脸,水河与千珊在一旁偷偷憋着笑。 不远处的吕寻,憨憨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绯红,有些不自在。 宁南忧故意拉长了语调笑道:“哦...我本以为,承中那样的性子,是不会讨女子喜欢的,原来还有人惦着?” 他取笑着。吕寻瞧着红茶在一边,有意无意的朝他看来,一张脸色通红,小手抓着门框,似乎众人再说一句便要逃走似的,于是急急忙忙道:“主公!属下好歹亦是个铁血男儿...怎么就不能招女子喜欢了?” 他生怕这姑娘被自家主公说的跑走,谁知自己说出的话却令红茶更加难堪。 只听见红茶啐了一声道:“男君女君尽管笑话奴婢!谁说奴婢喜欢吕将军了!” 她跺跺脚,提着手中那份原本准备给吕寻的食盒,转身便跑了出去。 吕寻急了,有些懊恼,拍了拍自己这张笨嘴,遂即追了出去,边追着边喊道:“红茶!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远远的,听见红茶恼怒道:“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是主家的婢女,将军又没娶我,作甚要我留下来别走了?这话传出去,将军是要毁了我的名声!” 吕寻又笨嘴拙舌的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红茶!” 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从校场中跑了出去。 里头一行人哈哈笑了起来。 宁南忧揽过江呈佳的腰身打趣道:“红茶这脾气是愈发的像你了。” 这主仆二人虽身板一样的娇弱,脾气却是烈性,平日里看上去温婉,一到惹怒了她们的时刻,发起飙来也是他们不堪忍受的。 他心里泛着嘀咕。 江呈佳却捉住了他这句话,眨眨眼道:“我是什么脾气呀?二郎?” 宁南忧一僵,立刻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还是莫要在门前说了...咱们进屋。” 见他急忙转移话题,江呈佳挑挑眉继续道:“二郎是想说我...身为女子却彪悍至极?” 听她凉飕飕的话,宁南忧脑门一凉,立刻解释道:“哪里的话?阿萝平日里温婉柔情,哪来的彪悍?谁那么没有眼力见?” 他胡扯着,话语颇为好笑,引得千珊、水河乃至周源丞传来一阵阵笑意。 不过,说起来,宁南忧哄人的本事倒是比那吕寻强了许多。 江呈佳满意的点点头,便提着食盒,催众人一同朝校场后头的军营大帐去了。 恰好她在府中用了膳过来,但千珊又为她多备了一份,本是打算让她同宁南忧一道用膳,此刻见周源末在这里,便将自己的那一份给了他。 几人笑闹不断。用完午膳后,江呈佳才低眸转而说起了京城之事。 “我猜...君侯已经晓得...邓元私宅爆炸一事。”江呈佳趁着千珊与水河收拾碗筷时提到。 宁南忧神色一顿,有些小心翼翼道:“你也晓得了?” 江呈佳见他一脸担忧害怕的看着自己,便笑道:“你作甚这样害怕?” 宁南忧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江呈佳应不知他命人毒死施安一事。江呈轶也应不会将此事告知已有身孕的妹妹,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施安多年来虽然替宁南昆行事,但好歹都有自己的底线,并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说起来,他也算是个无辜之人。宁南忧心底明白,可总是说服不了自己,觉得施安多年来愚忠于宁南昆,保不准手中也沾有常猛军的数万军兵的鲜血,便觉得他亦不可饶恕。 然则他晓得,江呈佳并不是这么看的。她后来曾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提过施安此人,言语间似乎有为他辩解之意。她并不在意当初被施安俘一事,觉得若不是宁南昆拿着他的父母妻儿做要挟,施安断然不肯做出这样的事情,然则,就算如此施安在将她掳走时,也是小心相待,生怕伤了她。还说当初宁南昆想要强娶她时,身边那些想要帮助她逃跑的婆子女使,便是施安派来的。 于是,他瞒着她,与江呈轶联手,欲毒死施安,并以此事,来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此刻乍然听见她提及邓元私宅,心中自然是有些心虚的。 却不知江呈佳早就知道了此事,虽她心中因他此举发寒,然而,兄长与她早做了安排。寻找的死囚,乃是凡人命簿上本应归天受惩的十恶不赦之人,还答应那人好好照料其父母妻儿,这才避去了施安一死。 江呈佳也理解宁南忧这样做的理由,邓元急于立功,欲审施安,找出淮王宁铮的罪证,好加深自己在魏帝面前的威信。施安一死,的确是一把割裂魏帝与邓元之间的信任的利刃。她不断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并始终相信,宁南忧答应过她的话不会食言。他曾有意无意地表示要对施安下手,并且在她面前立誓,此事之后,不再伤及无辜之人。 在信与不信徘徊之间,江呈佳选择相信宁南忧的誓言。若这一生,她无法坚定的陪他走下去,只怕天命书中寓言的那些便是逃不过的事实了。 此刻,两人各怀心思,却互相念着对方。 她撑着精神道:“此案...我兄长已经查出了一些头绪。” 宁南忧听此语,心中一惊道:“当真?” 江呈佳点了点头道:“不错。兄长身为东府司,自然是有理由前往查看爆炸案的源头,邓府私宅的。邓元府中有一地下私牢,兄长在那里发现了大量残留的硫磺粉末以及木炭...这些硫磺与木炭,像是故意被旁人埋在地牢附近的。” “硫磺与木炭?”周源丞在一旁听着,心底更确定了一分,认定了此事乃是周源末所为。 两个多月前,他听闻拂面宫突然购入大量的药材。他觉得不对,于是悄悄从拂面宫的账簿中仔细查看了一遍,这才知,周源末大量购入的药材是硫。且事后,拂面宫的人还曾将硫磨成粉末。又请了两三名道士前来。于是他便以为,周源末要命道士炼丹,以作夜箜阁后备之需。 没想到...那些硫粉竟然被他用在了此地。 江呈佳默默看着周源丞脸上变化的表情,黑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邓府为何有地下牢狱,又为何会出现大量的硫粉与木炭粉...邓元却像是毫不知情。”江呈佳继续说道:“兄长还在地牢里发现了一具并非邓府家丁或仆婢的男尸。此人虽被烧的面目全非,但身上却带着常山侯府的特制金器,他的大拇指有着一枚花纹特殊的扳指,虽已被大火灼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但兄长凭着那特殊的虎纹,认出了此人。他是几月前便已失踪了的施安。” 江呈佳平淡的说着。 宁南忧正斟茶的手便听她提及施安两字时,猛地一抖,撒了些水出来。 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道:“施安?怎会是他?当初他从精督卫中逃出去后,我派了多少人手都没寻到他...邓元怎会抓到他?” 江呈佳慢慢品着茶,看着他垂头心虚的模样,苦涩一笑,遂装作完全不知情道:“许是...邓元想要在陛下面前立功,暗下派人去抓捕施安,这才成了如今模样。” 宁南忧见她并没有察觉,心中便松下了一口气。 “也不知...京城如何了,兄长在家书中所述,令我有些担忧,陛下着急查询此事真相,怕是...兄长这个年节也没法子好好过了。”江呈佳愁眉不展道。 宁南忧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若信你兄长,便安下心来等消息。他定会查出真相的。” 她沉默下来。 正好,吕寻也同红茶回了军营。 江呈佳又坐了一小会儿,便带着依依不舍的红茶,以及收拾好东西的千珊、水河,回去了。 到了指挥府,千珊支开了红茶与水河,追着江呈佳身边,欲言又止。 她晓得千珊心里有事,便开口道:“你要说什么?” 千珊犹豫道:“依姑娘看...这爆炸案...是否是君侯所为?” 江呈佳闭了闭眼道:“不是。” 千珊奇道:“姑娘怎得这样确定?” 江呈佳低下眸道:“此事...怕是周源末所为。” 千珊瞪着眼睛又问:“周源末?他不是归建业了吗?怎么有时间做这样的事情?” 江呈佳又道:“只怕,京城中,有人在背后帮他。且...是能够接触到邓元的人。周源末行此事,应该是蓄谋已久。他怕君侯为了我,不肯动手杀施安,于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会行此之策。” 千珊默默跟在她身后思考着这件事,半晌,又有些犹疑的同江呈佳说道:“姑娘...当真,不阻止主公行复仇之事了么?他如今既然能让公子亲手将施安将军送到邓元府上...便说明,他根本不在乎那是不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许是君侯认为施安并不无辜。”江呈佳叹道,“毕竟当年常猛军一案发生时,施安便已在虎啸军中了。且颇受重用,他大概觉得,施安也有参与当年常猛血案,所以才会觉得毒死一个施安,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回】揪其善者自讨苦 千珊默默跟在她身后思考着这件事,半晌,又有些犹疑的同江呈佳说道:“姑娘...当真,不阻止主公行复仇之事了么?他如今既然能让公子亲手将施安将军送到邓元府上...便说明,他根本不在乎那是不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许是君侯认为施安并不无辜。”江呈佳叹道,“毕竟当年常猛军一案发生时,施安便已在虎啸军中了。且颇受重用,他大概觉得,施安也有参与当年常猛血案,所以才会觉得毒死一个施安,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千珊望着江呈佳奇怪道:“姑娘...怎么如今...还替君侯辩解起来了?” 江呈佳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有些难过道:“千珊,我不认为,在我经历了君侯他儿时所遭遇的一切后,还能保持善良,如今他既然已在我面前立誓...施安此事后,他再也不伤及无辜。我便信他就好。” “呃?”千珊没想到江呈佳会这样说,质疑道,“可是...” “你不是他,我也不是他,从未经历过他的绝望,又有什么资格劝他善良,劝他放弃复仇呢?更何况他只是想要为恩师平反,让蒙冤之人的英魂安慰罢了。”江呈佳转头,打断了千珊的话,一双眸子沉沉的望向她。 她已决定,就算这条路再难走,她也要陪着宁南忧走下去。 “我只需在他身边时刻护着,让他不再伤害无辜之人即可。相信...天命有眼,不会再继续为难他。” 她喃喃自语着,早已下了决心和天命书上所述的,他的命运作斗争。 被邓元的爆炸案以及宋宗一案袭卷后的洛阳,此时此刻蔫蔫的落下了高挂在天空上的那颗烈阳,大片乌云遮住了盛放的光芒,雀儿随着大风到处飞舞,正找着一处能够栖息的地方。 淮王宁铮亲去廷尉府拜访了廷尉窦月阑,原本只是想问问宋宗一案调查的调查的如何,欲接着摄政王之位调凭卷宗前来查看,却没想到这窦月阑油盐不进,半分消息也不肯透露。还十分坚定的同他说:“就算是陛下来了,从下官这里调书卷文凭以及画押证词,也是要凭着少府与东府司两方都落了授印的文书才能从下官这里调走案卷。还请摄政王先拟一份奏呈,前往少府与东府司两处核实落章,再前来此处调看卷宗。若摄政王不能按照规矩流程办事...请恕下官无法应殿下的要求...” 这段话,令宁铮气极,冷着脸呵斥窦月阑道:“既如此,寡人自是不可为难窦廷尉...必拿落了章的奏呈前来调看卷宗。” 他拂袖而去。 窦月阑身边的廷尉正监问道:“大人...这样一来,您不是得罪了摄政王?若是他要对您出手怎么办?东府司与少府里都有摄政王的人...只怕,很轻易便能要来落了印的文书,到时,局面便会不好看了...” 窦月阑面色严肃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做。此次宋宗闹出的案子不小,若廷尉不能秉公处理,只怕会使得大魏上下百姓心寒...一个不好便容易闹出民乱...若果真如此,便是我廷尉府的过错了。这件事上,我谁都不能让。哪怕今日来的是陛下,想命我在这些案卷中做文章,我亦不会妥协。” 廷尉正监丁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宁铮出了廷尉府,脸色铁青,一出门,便立即命府中师爷拟写一份奏呈,即刻传去东府司及少府落印。 宁南清一直在府外候着,眼瞧着宁铮这般愤怒的摔袖而出,他立刻迎了上去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宁铮铁青着脸色,瞅了他一眼,有些凉飕飕的说道:“你不在你府中,怎么有心思跑到这里来寻我?” 宁南清一怔,即刻道:“还不是寻出了宋宗一事的端倪,想要来请教父亲....” 宁铮听此言,立马问道:“哦?你查出了些什么?” 宁南清微微勾着唇,点了点头道:“儿子这些天一直得不到临贺的消息,也得不到建业的消息。这两天却忽然听到一点风声。” “什么风声?”宁铮听他提及临贺,脑海中马上想起了宁南忧与曹氏,此刻恨得牙痒痒道,“你二弟,是不是在此事中做了什么手脚。事情才会演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宁南清遂即摇了摇头,替宁南忧辩解道:“二弟从来乖巧,十分听从父亲的话,怎会和父亲逆着来?他定是很想将父亲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好的...只是,能力不够罢了。” 宁铮却冷哼一声道:“他从小自大,哪一件事能办得好?” 他朝宁南清看去,却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宁铮皱着眉头道:“果然...是昭远那孽障闯了祸?” 宁南清故作忧心道:“此事,应并非二弟所为,光靠二弟的能力...怕也谋划不出这样的事情。只是儿子听说,二弟在前往临贺的后一天....夜箜阁的阁主...宁九便带着周氏兄弟一同赶往了临贺。儿子只怕,这么多年...宋宗行黑路走私,挡了宁九的财路...二弟懦弱无能,被他所利用,成了宁九铲除商路异己的一把刀,这才闹出了如今这种局面。” “宁九?”宁铮低声道了一句,遂即否定道:“我看...此事并非宁九所为。宋宗这几年来,一直借着宁九的商路走私军火与盐铁茶。若宋宗被查出来了,他夜箜阁也会被牵连进去。这种做一亏十的买卖,宁九不会做。” “的确,如此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宁九不会做,但是父亲莫忘了,他始终是江湖人士,若当真受到牵连,单凭近几年夜箜阁在江湖上的势力...朝庭只怕见不得敢动这样的人。”宁南清说着,眸子一溜转,又故意道:“又或者...此事按照父亲所说,并非宁九撺掇。那么...必是二弟身边人吹的枕头风。父亲莫忘了,江氏女还在二弟身边。儿子听闻...这江氏女似乎有孕了。” “什么?”宁铮扭头朝宁南清看去,面色更加青白了几分道:“江女有孕?” 宁南清见父亲已在暴怒边缘,便加了一把火道:“儿子还听说...中朝的细作统领,那名换做鹧鸪的探子,近日在广州北地被发现了尸首...据探子回禀,在他身侧发现了徘徊的精督卫和夜箜阁人士。” 宁铮听此消息,便慢慢凝住了双眸,沉思了起来。 他突然的安静,到时让宁南清有些猝不及防,于是小心翼翼唤了一声:“父亲?” “你二弟近来...近来可有再查当年常猛军一案?”宁铮凝着眸,冷森森朝宁南清望去,眸光如鹰爪般扣在他的身上。 宁南清一怔,不知为何宁铮这样询问,然则,常猛军乃是父亲心中一根刺,惹不得也碰不得。他此刻猜不透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心思,不敢贸然回答,于是含糊的说道:“据儿子所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弟或许放下了当年的事?” 宁铮却收回了目光,一个人沉沉的朝王府牛车走去。 宁南清便被丢在了小巷里,心中琢磨着方才父亲的话,不明所以。 正是阴冷沉闷的天气,洛阳前几天才下了大雪,这会儿整条街道银装素裹,甬道里挤来的寒风生生的刮着路人的脸,生疼。 中都官府门前,赵琪正匆匆从里头赶出来,坐上一辆破旧的小牛车,便着急的朝被炸毁的邓元府上奔去。 此刻城防军统领景汀以及东府司主司都在邓元私府上等着他过去,再查一遍现场,他生怕自己去了晚了,会惹得两位大人不满。 谁知当他命下属驱车赶到了这座已成废墟的邓府前,便瞧见东府司江呈轶与大统领景汀从已从里头带着人马朝外头走来。 赵琪手忙脚乱的跳下了车,提溜着衣摆便上了前头被烧塌了的石阶,贴着笑脸朝里头一文一武,一个儒生袍,一个武服携剑的两人拜了一拜,正欲说话,脚下没踩稳那烧得漆黑的石阶,差一点摔了下去。 好在有人将他扶住了。 他一抬头,便见江呈轶正微微挂着笑容,温和的同他说道:“赵大人小心些...这石阶烧的变了形,实在不好走。” 赵琪手抖了抖,忙着站稳,这才端起手臂朝面前二人行了一礼道:“下官拜见二位大人。” 景汀摆了摆手道:“你我同为官僚,无需这样客套。” 江呈轶附和道:“大统领说的正是。” 赵琪小鸡啄米似的在一旁点点头,心里嘀咕着,你们官大,自然是你们说了算。 他默默站于一旁,不说话。 江呈轶此事开口道:“只是,赵大人此时来,恐怕晚了。我同大统领已经复核了爆炸现场...正要回宫中向陛下禀明...” “呃?”赵琪呆滞了一瞬,结结巴巴道:“二位大人已经复核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回】只手遮天权臣相 景汀点点头道:“有一件事需要劳烦赵大人一下。” 赵琪听着,有些迟钝,反应过来后点点头道:“大统领请说。” “赵大人可知,一月以前...邓府周围可有哪些民宅曾走了水,调度了火师前往灭火?”景汀这话问的没头没脑。 赵琪面露不解道:“一月前...城中的确有好几处走了水,只是...邓府周围的民宅...下官并没有印象。大统领问此事作甚?” “赵大人不必多问,只需将这些失火的地界调出来便可...”江呈轶接着景汀的话说道。 赵琪只能点头答应道:“下官晓得了,这就回府,调出案卷送到二位府上。” 景汀却道:“不必往我府上送了,我与江大人眼下要去尚书台一趟,还请赵大人找到详细案卷记载的文书后...直接送到东府司。” 没等赵琪答话,这两人便转身朝尚书台的方向徒步行去。 很快他们身后跟着的六七个侍卫便把这两人的身影遮住了。 赵琪心里奇怪着,可又不知他们查出了些什么,只能又命府中人再驾了牛车赶了回去。 一路上,景汀与江呈轶都默不作声的低着头,不知各自想着什么。 直至两人行到尚书台门前的小巷中,才互相对望了一眼,问道:“江大人以为...此事究竟是不是邓元所为?” 江呈轶皱着眉头道:“此事疑点颇多...实在难以定夺...大统领不也正觉得奇怪,才会和我一同前来尚书台吗?” 景汀沉了沉眸子,定道:“只是,所有证据...皆指向了邓元。实在令人难以为他辩驳。” 江呈轶虽晓得邓府私宅里那具男尸并非被炸死,而是饮毒被杀。然则,邓府这爆炸案却让他摸不着头绪。 他晓得宁南忧应不会做出这种不顾邓府周围百姓的事...可除了他,江呈轶又想不出任何人要这样对施安。 他心里存疑,不由联想到半月以前,在弘农对施安赶尽杀绝的公子恒业。 难道是付氏派来的人马动的手? 他正思索着,身边的景汀却已下了命令。此时他们身侧出现了一队城防军,十几名军将朝尚书台涌去。 没过片刻。邓元便被城防军的将士们压着走了出来。 他嘴中一直喊着:“你们城防军这是作甚?陛下说了...年关事务多,叫我先归尚书台处理文书...你们眼下却将我这样毫无礼节的押出来,是要做什么?” 押着他的城防军却并不听邓元的叫喊声,只是粗鲁的将他带到了景汀面前。 邓元惊恐的瞪着景汀道:“大统领!你这是要作甚?难道要用城防军动私刑吗?你莫忘了,你虽身为城防军统领,却还并没有那个资格随意抓捕尚书台的人。你难道不怕我祖父找上你的统领府,或是告到陛下那里去吗?” 景汀欲开口驳斥他,却听身边的年轻男子先他一步开了口道:“下令将你强制押出尚书台的人是我。邓大人,东府司总算有资格抓捕尚书台的人?陛下有令,若有需要,东府司即可下令,让城防军将邓大人关入东府司地牢中,细细审问。” 邓元呲着牙着急道:“陛下的命令,是说...这爆炸案若真的同我有关,才能将我押至东府司地牢!江呈轶!我就不信,你从我府上那一片废墟中查出了什么能够令你前来抓捕我的证据!你莫要在这里仗着陛下的势,狐假虎威!我告诉你,你若敢对我动手,我祖父不会放过你的!” 江呈轶见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并不理会,而是朝景汀拜了拜道:“劳烦大统领了。” 景汀点了点头,虽朝着押着邓元的城防军将领招了招手,这些士兵便立即押着他朝东府司方向走去。 原本,江呈轶单靠东府司下所管的卫兵,便可以前来抓捕邓元。然则,魏帝却不肯,定要景汀同他一起审查此案,就算最后要从尚书台中带走邓元,也必须是景汀下令带走。 而邓元一事,魏帝不让东府司全权负责审察的缘由,便是心中存疑,怕江呈轶对邓氏有什么不轨之计。毕竟,多年来,邓氏一直是魏帝一势中最重要的核心力量。他自然不放心江呈轶这样一个出身江湖,半路杀出来的人独自审查。魏帝多疑多心,最相信的人便是多年来一直替他管着整个京城城防军,与禁军两位卫尉相抗衡互为监督的景汀。 邓府私宅爆炸一案,事出蹊跷,后又从废墟中找到了带着常山侯府特制金器的一具烧焦男尸,确认他是施安后。魏帝便更对着案子关切起来。 实际上,江呈轶算是看出来,眼下大魏的这位皇帝,虽然谋略才华并不输于当年的明君圣主明帝,然而却缺少了一份为天下百姓忧心的仁善之心。 他不够仁善,因而,年少时与先帝在朝中留下来的这些手握权势,几乎压制皇权的士族大家相斗时,一心只系在如何夺权之上。只要这天下不乱,百姓不闹事,他便不会去考虑这天下的赋税繁不繁重,更不会去亲自体察民生疾苦。 他担忧的也只有他的皇权罢了。 这些年,宁铮一直操控着朝庭,以一手遮天的权势,欺压平民百姓。大魏疾疾叫苦声连绵不绝,因而相比之下,一一己之力抵抗着权臣,并辛辛苦苦经营谋划,一心要为百姓除去奸佞之臣,为天下谋取一份安宁与平静的魏帝...便是众人心中的明君明主了。 他那些爱民如子的盛美赞歌,也只是因为,他比宁铮更注重收揽民心罢了。 这样的国朝,日复一日下去...如何还能有好的结果? 如今,魏帝这般重视邓府私宅爆炸一案,关心的并不是那七十几个枉死重伤的百姓,而是害怕官家若未能将此事处理妥当,会造成洛阳民众群情激愤,讨要说法的群乱之象。于是,他眼下更想要查出一个真相,哪怕真相查不出,他也要寻一个替死鬼,将其推上断头台,以此平息民怨。 而就在昨日,当他与景汀找到施安的尸体后,魏帝所关心的便不再是如何平息民怨了,他现在更忧心于是邓元府中出现施安的尸体的真正来龙去脉,疑心这其中是否是邓氏一族在其中作古,或是摄政王宁铮下的套子,耍的阴谋。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江呈轶从前认为,凡间的大魏朝堂,只是因为有了像宁铮这样权势遮天的皇室血亲才会致使天下屡遭动 乱,边国屡次三番侵犯国土...而百姓口中盛传的那位声誉极佳,品行良善,一心为民着想的大魏皇帝只是苦于生在这样,士族只手遮天,皇亲国戚操控朝庭的时代,无法施展抱负才华罢了。 可,当他真正入朝为官后,才发现...就算千机处已将天下奇闻,朝野动荡全都记载入册...就算他熟知朝局,其实也并没有真正的了解魏帝。 就在江呈轶准备与景汀押着邓元赶回东府司时,身后传来一声苍老沉定的老人之声:“且慢!” 景汀停下脚步,与他一起转身朝身后望去。 只见邓国忠定定的站在他们的面前,面色铁青道:“请问大统领和江主司这是作甚?你二位都是有身份的人,如此这般押着我的孙儿...不明不白的便从尚书台带走了人,难道不觉得过分了吗?” 景汀朝邓国忠尊敬一拜道:“还请太尉恕罪....下官与江主司也是奉了陛下之令,才敢对邓大人动手的...” 邓国忠冷笑一声道:“奉了陛下之命?陛下何时准允你们私自抓人了?尤其是你...大统领,带着城防军前来是何意?” 江呈轶淡淡道:“陛下并非命城防军前来抓人,而是命晚辈带着城防军带着令府贵孙,前往东府司小聚一番。” “小聚?”邓国忠瞪着眼嗤笑道:“江呈轶,你以为你再同何人说话?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和大统领这样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你同我说,你们只是小聚?你以为我会信吗?” 江呈轶却不慌不慢的说道:“如今是小聚,待晚辈问过邓大人一些事后...便是看押了...” 邓国忠怒道:“你说什么?!” 江呈轶斩钉截铁道:“晚辈与大统领已然查到了证据,证明贵府公子的确与其私府爆炸案忧关...” “什么证据?”邓国忠严肃着脸冲他道:“你倒是拿出来给老夫瞧一瞧?莫要在这里同老夫拖延时间...” 江呈轶却并不畏惧于她,挺直腰板对他道:“东府司复查疑案,有城防军襄助,以及陛下的亲笔诏书...案中所有内容一律不得告知外人,请恕晚辈不能应了太尉这样无力的要求。” 邓国忠惊怒道:“你!你胆敢这样和老夫说话?” 他身后带着太尉府下的数位侍卫,一怒之下,冲着他们招了招手道:“来人!将公子给我夺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回】查复疑狱惹人议 太尉府众多护卫朝着城防军一拥而上,景汀正要上前,江呈轶却拦住了他。 他正惊讶,只见身边靛青长裾的青年屈身弯腰,在这些横冲直撞而上的护卫未来得及注意时,趁机而袭,长腿一扫,便将七八个人绊倒在城防军面前。 这些护卫见状,又涌上来一批人马把江呈轶团团围住。谁知他光靠一个人,便可击人于无形之中,处处打中要害,令八九个人纷纷捂着脖颈、裤裆以及背脊处痛的哇哇大叫。 景汀正目瞪口呆时,只瞧见前头围成一团的太尉府护卫,纷纷跌坐下来。那名上身穿着蔚蓝色绒毛褙子,里头配一件绣有万年青纹案的靛青直裾袍的英俊青年定定的站在这一群跪在地上或躺在地上,龇牙咧嘴愁眉苦脸的七尺大汉们中间,面色平淡,黑沉沉的眸子望向面前的头发花白的邓国忠,竟还能恭敬朝他一拜,客气道:“太尉大人,晚辈失礼了,还望太尉大人见谅...若大人想继续抢人,晚辈也愿意奉陪,只是如今晚辈不过与大统领带着贵府公子前往东府司例行询问...真的将事情闹到了陛下那里,让他亲自下令,看押贵府公子,大人便不好收场了...” “你!”一向老奸巨猾,蛮不讲理的邓国忠此时也没了办法,这个年纪颇大的老人被江呈轶气得发抖,他平生还未被这样的年轻人羞辱过。但他晓得江呈轶作为东府司主司,替陛下复核疑案,的确有这个权利。陛下重视爆炸一案,毕竟此事牵扯了太多条无辜百姓,且那不知为何出现在地牢里的施安也让陛下非常在意。若他当真将事情闹到陛下那里去,他邓氏一族也不一定能占到什么好处。 邓国忠仔细思寻一番,缓下了怒意,横眉冷眼同江呈轶道:“你东府司要抓人可以,但老夫欲同尚书左丞说几句话...这样的要求总不过分?待我二人话毕,自然由得你们带他走。”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江呈轶,恨不得要用目光在这青年身上钻出个洞来。 江呈轶挑挑眉,拱手再拜,言语如沐春风,风雅谦和道:“自是可以的。” 景汀却蹙紧眉宇,欲阻止,见青年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顿住了话语,一脸严肃的盯着邓国忠朝城防军走去。 邓国忠将邓元拉住,城防军的士兵却不肯松手。 “大统领?”他朝景汀投去目光。 景汀顿了一下,默默的朝着押着邓元的士兵示意放开邓元。 邓国忠拉着邓元站离了城防军,一人悄悄同他说道:“阿元,你老实同我说,为何施安会在你府上?你府上地牢又为何会爆炸?” 邓元自腊八事发后,便被魏帝遣回了尚书台,至今四五日吃住都在尚书府中,门前有禁军看守,不允他与本家的人见面联系或是会话。 此刻,是邓国忠第一次找到机会同他这个孙儿说话。 邓元面露难堪,心慌意乱道:“施安...是孙儿自作主张看押于地牢中的,本想从他身上审问出些不利于摄政淮王的证据,隆中、南乡等地洪水淹城,常山侯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都没有彻底被削爵流放。孙儿想着,施安一定还晓得些泉陵一案的内幕,便想细细审问后禀告陛下,谁知...” 邓国忠听着他的话,虽气他一意孤行,可此刻责骂于他也无济于事,于是又问道:“你是如何抓到施安的?” 邓元一愣,顿了一顿道:“孙儿的确一直派人搜寻着施安的下落...一月多前,孙儿在江湖上找的侠士,将施安送到了我府上...孙儿才将他看押起来的。” 邓国忠听后大惊,心里有了定数,邓元此番定然是被某个人暗算了,他继续问道:“那江湖侠士你可有见过面?” 邓元摇摇头道:“江湖规矩,他们拿钱办事,不会露面。施安被送至我府上时,也只是...一身褴褛衣躺在府前台阶上。明明有人深夜叩门,门房来报时...却说只有施安一人气息奄奄的趴在外头。因而,孙儿并未见过将他送过来的人。” 邓国忠冷着脸斥骂道:“蠢货!这样一来,此事的幕后主使便完全脱了身,将私下追捕施安,插手廷尉府内务一事的罪责全都栽倒了你的头上!你收押施安时怎么不想一想,为何将施安送至你府上的人不肯露面?什么江湖人士按规矩不露面?你这一次,就是被旁人设计了!此事我本已按照陛下嘱咐,让贼曹的梅飞彻带着人协助廷尉府左右监一同追捕施安,本是名正言顺。你这般行事,不但没审出什么。还让整个邓氏如今都惹上了一身骚!” 邓元被骂的羞红了脸,垂头丧气的低下头不说话。 邓国忠看着他,心中有些烦闷,冷冷道:“此事既然已经发生,也没有办法了,元儿放心,祖父定然会让你脱身。记住,到了东府司,你必须承认你私用牢狱之刑审问施安,此事已然板上钉钉,就算你狡辩,陛下也不会信,且定会有人抓住此事大大弹劾你,所以这一点你承认也无妨。但,千万强调你不可能做出爆炸案这种引火烧身的傻事,抓捕施安也只是为了替陛下分忧。能说的多么动情便说的多么动情。这些年我邓氏为陛下做了不少事。你动之以情,想来陛下还是肯给我邓氏半分薄面与信任的。” 邓元立刻点了点头道:“孙儿必照祖父叮嘱行事,孙儿此番闯下如此大祸...只盼着不牵连邓氏一族...” 邓国忠见他眼角沾泪,又呵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点事,你便熬不住,将来如何继承家主之位?” 邓元被他训斥,急忙抬袖擦干眼角泪光,轻声道:“孙儿记住了。” 这时,江呈轶站在一旁,见爷孙俩没完没了的说着话,便轻咳两声以作提醒。 邓国忠自然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便铁青着一张脸,拍了拍邓元的肩膀,转身朝自家护卫走去,临走前狠狠的剜了江呈轶一眼。 这老头年轻时便是个狠角色,阅尽人生浮华后,人到花甲更是一把铁手滑枪,如此狠厉的眼神还是有些骇人气质的。 然而他倒是不曾料到,面前这个青年来自九重天,早不知在这世上活了几万年,所经历的世间浮华变相,不知比他多了多少,若按照真实年纪,不知江呈轶算是邓国忠的第几辈太爷爷呢? 江呈轶对其冷眸怒对的样子,完全无感,见他带着一群太尉府护卫扬长而去时,嘴角也紧紧是抽了一抽,觉得有些可笑罢了。 邓氏,同淮王宁铮一样,同样是大魏的一颗毒瘤。 他若是想辅佐太子宁无衡登基,这样的毒瘤必然是要除干净的。 江呈轶垂下眼睫,遮住了那似浩瀚深海般的眸子,一转身,立即恢复了温和的笑容朝景汀道:“大统领,走?” 景汀对他拱手作揖,挥了挥手,命城防军将邓元押着,一行人朝东府司而去。 待抵达这气势恢宏的东府司主府,薛青作为主府二把手的御史中丞早已在门前候着江呈轶前来。 东府司掌管着偌大的御史台,又与少府分管着尚书台参与朝政,主府自然是与三公官府一样的配置。因其中藏大魏重要文书律令与图籍秘书,这里卫兵有重重把守,气氛森严。 江呈轶徒步行至府前,薛青便迎了上来,拱手作揖道:“主司,中都官曹尚书赵琪已在前厅等候。” 青年点了点头。 薛青便又走到了景汀面前道:“东府司重地,还请大统领将佩剑交给下官,让卫兵保管。” 景汀晓得这个规矩,轻轻颔首,取下腰间佩剑交给了薛青。卫兵交替,与上缴了兵器的城防军一同,将邓元押着送入了府中地牢。 两人直奔前厅与赵琪相会。 厅中赵琪已等得有些焦急,伸着脖子朝外张望,见照壁前隐隐现出两人的身影,便两三步上前作揖道:“两位大人总算来了...下官回府,按照两位大人所说,特地调出了这一月以来城中失火走水,调度火师的案卷记录,发现...” 他正准备说是什么时,江呈轶却开口接着他的话道:“这些走水的地方,有一部分的起火原因是硫磺与木炭?” 赵琪惊道:“主司大人神了?!正是如此。一个多月以来,城中共有二十一处民宅失火调度了火师,其中有八处烧毁严重,且起因正是少量硫磺粉末与木炭粉遇明火而燃...” 江呈轶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与大统领早有猜测。我二人认为...那十七处因硫磺粉末以及木炭粉出现走水现象的民宅或铺子中,定然有人携带大量的硫与木炭。且欲用硫与木炭磨成粉末。这两样东西皆是易燃物...因此在打磨成粉时...若一不小心便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回】巧然之合惹惊惧 “这些因硫磺与木炭走水的地方是城中民宅还是店面铺子?”景汀询问道。 赵琪从脑中过了一遍案卷道:“好像都是中东门西大街与耗门西大街的普通铺子。” 江呈轶微微沉眸道:“那还请赵大人,带着中都官曹徒隶前往这八处铺子,找到主事的人家,带到东府司中。我与大统领欲细细询问。” 赵琪马上应道:“好,下官这就带着徒隶前去。” 他起身一拜,便欲离开,江呈轶此时却唤住了他道:“等一下,赵大人久居京城,可知...这城中住着有多少擅长炼丹的道士?” 赵琪面色一怔道:“城中有多少擅于炼丹的道士,下官不知,只晓得上西门西大街的民巷与小苑门北街西角巷里住着两位道士,前些年这两名道士在陛下病重时,还曾进献过丹丸,此事下官记得特别清晰。” 江呈轶颔首道:“那便麻烦赵大人也将这两位请来。至于其他,我自会亲向户曹吏高升询问。” 赵琪与景汀都不知他询问城中有多少道士的原因,面露迷惑。 江呈轶见状回答道:“硫磺粉与木炭粉皆是炼丹之重要辅助。且这两样磨成粉末状后,若一旦撒入空中,与空气融合,便会引起爆炸。然而...若没有足够的硫磺与木炭,顶多引起火烧至走水,根本做不到引爆地牢之骇然效果。只是此事甚少有人知晓。只有当年为司马徽炼丹的皇室道人曾在一本炼丹化极的古籍中记载过,这本古籍被道家视为珍籍,一直在修丹炼道之人手中流转,若非是常年炼丹取道之人,自然是不晓得此二物大量磨成粉末,再遇明火后会引起爆炸。因此,爆炸一事中,必然有一位擅长炼丹的道人参与其中。” 赵琪这才明白江呈轶要他将老道请来的关鞘。 于是点点头,便带着府中小厮再往中都官府而去。 赵琪离开后,江呈轶便与景汀前往了地牢,审问邓元。 而邓元便时刻谨记着邓国忠的话,虽承认了施安是他所抓,但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断辩诉着府内私牢爆炸一事同他没有半分关系。 甚至,在他写下呈奏书递给江呈轶时,所述的也皆是忠君忠国忠民的肺腑涕泣之良言。 景汀看了,都觉得他当真与爆炸案毫无关联,认为定是背后有人陷害于他。 江呈轶自然晓得这爆炸案应是与邓元无关。可他撇得太清,反倒让迷局之外的人尤其是疑心较重,容易多想的魏帝觉得他在作假狡辩。 当然,江呈轶还是将此呈奏书递交给了陛下。 果不其然,陛下不但未曾被其所写忠言而感动,还觉施安一事邓元乃至邓氏一族必然有隐瞒。 很快仵作验尸,查出假施安在爆炸案发生前,便已中剧毒而死。而景汀在邓府那一片废墟中搜查时,恰好在原本该是邓元卧房的地方发现了残留的毒物药渣。 于是众人皆认为,在邓府爆炸案事发前,邓元便已下药毒杀了施安。 那么他究竟为何要毒杀施安呢? 魏帝猜测,许是那施安与邓氏有着什么关系,又或许邓氏通过施安与淮王宁铮有着什么牵连,所以邓元抓住施安后,见他欲用此事要挟邓氏,便狠下心毒杀了施安。只是他未曾料到有人故意要以此事令魏帝怀疑于他以及邓氏,于是混入邓府私宅,在其私牢中洒下大量的硫磺粉与木炭粉,一旦到了夜晚,看押施安的府内侍卫点燃蜡烛,遇明火,便引爆了私牢。 江呈轶大致晓得魏帝如何猜想的,果然,不出他所料。魏帝大怒,单独秘密召见了邓元,逼问真相。 邓国忠或许也没有想到,假施安并非被炸死的,而是中毒而死。 他此前让邓元承认施安是他私下抓捕,又否认爆炸案是他所为的证词,反而成了邓元为隐瞒施安真正死因的强有力的证据。 邓国忠一向坐得稳,行得定,此刻也慌了神。 邓氏这些年锋芒毕露,居魏帝一党之核心,甚至威胁皇权,早已令魏帝不爽。此次之事,魏帝本想借邓元来一记杀鸡儆猴,削一削邓氏权柄,叫他们乖乖听从自己。 可无论是东府司还是城防军或是中都官曹都找不到任何邓元命人购入毒物的证据。魏帝没有证据定罪邓元,再加上邓国忠据理力争,此事便只能作罢。 淮王完全从此事中抽身,什么也不曾过问。眼瞧着邓氏与魏帝之间出现嫌隙,自然高兴,于是在此时添上了一把火。当着众朝臣之面在魏帝面前附和邓国忠,替邓元辩解。 邓国忠错愕,晓得宁铮此刻帮腔必然不怀好意,他的辩解只会令魏帝更加认为是邓元将施安以毒杀灭口,只是还未来得及处理尸体,便被爆炸案掀出了此事来,而他邓元或者整个邓氏极有可能在暗下与淮王府有所联系,意图背叛魏帝。 魏帝虽表面不曾说什么,可邓国忠却晓得,因果已然种下,这下,他若继续为邓元辩解,只会加剧邓氏与帝之间的嫌隙。 此时,他已经看出,有人故意借用施安一事挑拨帝与其的君臣关系。邓国忠不禁着急,皱着眉头思量着究竟是何人设下此般连环计,让他一族防不胜防? 邓元私府爆炸一案,总是需要一个人来顶罪,平息民怨。 魏帝便强令江呈轶与景汀在年节前找到爆炸案的幕后主使,若不然,便罚俸降级。 他二人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继续查下去。 却说两日前,在东府司时,他们连夜审了因木炭及硫磺粉而失火的铺子店面主事之人乃至京城之内的所有道士,可得到的线索却只有一条。这八处失火的铺子,因私下还做接待千里迢迢其前来京城一游的外地人,让他们留宿铺子客房的小生意,因此一月来陆陆续续有穿着打扮非京城人氏的三两人在他们铺子里搬着一袋又一袋的东西也是正常之事。后来起火的缘由,怕便是这些异乡人在搬运木炭粉与硫磺粉时遗漏了一些在铺面里,被后来留宿的人不小心引燃后,才走了水。 至于道士那处,他们向户曹要了记载文书,寻到了六名道士,一一询问查访,却并未找到他们私下与外城联络的线索,更未曾找到他们与失火的八个店面铺子有过交集的证明。 江呈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方向,直到腊八节的十日后,远在临贺的江呈佳所寄家书传到了江府。 他见书信中提及周源末逃京,与宁南忧纷争不断一事,又闻京城爆炸案有可能是周源末与京城中能出入邓元私府的人串通所为,这才惊觉事情的不对。 他见书信的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亦想到了一种可能。 只是这种可能令他不寒而栗。 若是...牵连了八十几个无辜民众伤亡的爆炸一案与那人有关,那么他便算是间接造成此事的元凶.... 江呈轶惊出一身冷汗,也觉心中寒意四起。 这十日以来,他一边同景汀调查此案,一边陪同太子宁无衡抚慰遭受牵连的百姓,施粥布营,照顾没了屋宅无处可去的民众,平息了不少民怨。看着化成废墟灰烬的那一整条巷子,江呈轶曾懊恼了好几日,恨自己为何没能早些发觉城中异动? 然则为受到牵连的无辜百姓而感到忧心难过的他以及迫切想要找出幕后真凶的他,始终未曾将这件事往那个人身上联系。如今诧然得知此事或与那人有关,顷刻间害怕惊惧,令他频频否定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入了沐云的眼,让她觉得奇怪。 朝堂之事她不大愿意过问,可爆炸案闹得如此之大,沐云自然也听到了不少风声,在心疼江呈轶日夜审问并查访线索的同时,也留心关注了此事。 见他读过阿萝寄来的家书,整个人便像是丢了魂一般,便自顾自拿来那封家书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便也察觉了不妥。 她皱皱眉,拉住正要出门的江呈轶道:“此事...莫不是?” 江呈轶心下早已惊骇难抑,此刻见沐云也猜到了,脸色便不由自主的冷凝起来,惨淡道:“恐怕不假。这一月里,只有他有资格带着大批人马以及装着硫磺粉与木炭的木箱前去邓元府中布局...” 沐云满面愁云道:“可他如今身在皇宫,若此事被发觉...不单单是他,便是连你也要受到牵连。” 她担忧的自然是江呈轶。 可此刻江呈轶却正懊恼着自己将那人亲手送入宫中的行为,以至于如今间接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 他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愧疚中,更是燃气熊熊怒火,忍不住要冲到宫中质问那人。 沐云按下他道:“你此刻需保持镇静...若你出了差错,或是此事被那位大统领景汀发现.....便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回】 沐云满面愁云道:“可他如今身在皇宫,若此事被发觉...不单单是他,便是连你也要受到牵连。” 她担忧的自然是江呈轶。 可此刻江呈轶却正懊恼着自己将那人亲手送入宫中的行为,以至于如今间接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 他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愧疚中,更是燃气熊熊怒火,忍不住要冲到宫中质问那人。 沐云按下他道:“你此刻需保持镇静...若你出了差错,或是此事被那位大统领景汀发现...便糟了!” 江呈轶此刻心头陷入一阵冰寒,听闻沐云的劝导,心中缓缓定下来道:“你说的是...我不该如此慌张...” 沐云点点头,牵住他略有些发抖的手,为他定心道:“信我,这件事...总有解决的方法,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让那个人从皇宫里出来。他呆在魏帝身边多一天,便会多一点暴露的风险。” 江呈轶的手心出了细细的凉汗,沐云见他这样,心底也深深担忧起来。 他向来是个遇事不慌,能够冷静相待的人。可如今牵扯到身边人的性命,尤其是凡人气运。就算他平日再怎样处事不惊,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惧怕起来。 江呈轶靠在廊下的台柱上,眸子垂下十分懊恼道:“这些年他瞒着我,瞒着阿萝,一直与某一人来往寄凭书信。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与他通信的人竟然是周源末。此事,本是有迹可循,只是他做得滴水不漏,我也未曾留意。 难怪,近几年,他时常借口为阿萝配药,前往建业,还让房四叔同行,现在想来,房四叔便是他躲过我的追问最好的遮挡...不过,此事倒是也让我晓得...这个周源末,身份定然不仅仅是夜箜阁三把手这么简单。” 沐云默不作声,低眸思量,不过片刻说道:“难道周源末亦是当年常猛血案中受到迫害的士族后代?” 江呈轶叹了一声,点点头道:“极有可能,秦冶这些年一直私下寻找着当年血案中被抄家灭族后,有幸逃脱的士族子弟。若周源末与当年之事没有丝毫关系,他也不至于持续了长达五年的通信。更不至于,每每房四叔从建业走货时,他都要跟着。然而,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他的通信之人就是周源末,只是觉得诸种巧合放在一起,变成了必然。” 沐云见他面露颓废之色,也陷入深深的忧思之中:“如今...魏帝的病依然好了许多,太医令丞苏筠亦早在一月前归来,想来如今是个时机,将秦冶带出来了。” 江呈轶向她投去一眼道:“只怕没那么容易了。本来,我将秦冶送入宫中,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接触道太医宫,取得当年他师父存放于医宫藏药阁的传世医书,让他得到此书后,能够研出一法解开越复当年于匈奴重伤时所染上的火炎奇毒。可他竟然,还是未能克制住心中仇恨... 如今的他,与周源末串通,在邓元私府得手。这便离他们的计划更近了一步。此次爆炸案,让魏帝对邓氏的忌惮以及怨愤更深了一层,若再加上宁南忧的谋划...邓氏一族很快便会大厦倾颓,一崩而散。那么接下来,他便要与周源末一同联手对付陛下与宁铮了。他怎么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跟我回来?” 沐云眉头深锁,晓得事态严重,可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沉下心不作声。 正如江呈轶所猜测。 此次爆炸案的主谋,是这茫茫京城中,谁也不会想到的人。此人暗下与周源末串通。单凭这足够能引爆的硫磺粉与木炭粉的准备和运输,以及避开太尉府、尚书台、东府司三方,分批偷偷送入京城的缜密计划,若非详细布谋,从至少两三个月前开始准备,是绝对办不到的。 而这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人,正是四个多月前被江呈轶亲手送入宫中,在魏帝身边侍候,如今于太医令中任医官的秦冶。 两个多月前,邓元曾不知因何缘由突然大病,甚至气息奄奄,性命岌岌可危。邓国忠着急忙慌的拿着请帖去宫中寻太医。彼时魏帝恰好撞见,便命秦冶随着邓国忠前往邓元府上为其诊治。 原本,邓国忠是不愿让秦冶同他归府为其孙儿诊治的,他晓得秦冶乃是江呈轶亲手送入宫中的人,这样的人,明摆的便是江呈轶所安插的眼线。但魏帝亲自关怀,又下了命令,邓国忠就算再怎样不愿秦冶入他邓府,也没了办法。 只是,秦冶针灸术乃为京城以至天下的一绝,邓元的病在他之妙手回春下,逐渐好转乃至痊愈,约不到一月的时间。邓国忠见秦冶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小动作,更不曾前往江府拜访,或是在宫中私下同江呈轶交流什么,便暂且相信了他。 邓元对秦冶颇为信任重用。 之后的一个月中,秦冶便已病后调养为由,时常前往邓元府上为他诊脉。而邓元恰是好客之人。他那私宅的修葺建构亦是京城一绝,偌大府邸便如林园仙境般,风雅清新。难得的是,这府邸的一花一草,一木一桩皆是邓元亲自指挥泥工瓦匠进行修葺改造的,也算是他亲手设计的。平时有客登门,邓元便会带着客人从头到尾把园子逛一遍,以此夸耀其府邸精妙绝伦的修葺风格。 自然,秦冶也不会例外。他装作极爱邓元府邸之建构,每每前来替他诊脉都要请邓元带着他逛一逛府邸,久而久之,他便摸熟了这片园子,也晓得了邓元府邸的地下还有一个私牢。 此私牢虽在地下,但却巧妙的从顶端开了斜口,使得白日时光芒能从不起眼的明窗中射入其中,照亮整个地牢。 于是白日时根本无需点燃火烛,地牢里也是清晰明亮的,不似廷尉府中诏狱般需每日每夜燃烛火。 他与周源末在三月前串通一气,因为害怕单是毒杀施安,无法让魏帝彻底对邓氏产生疑心与嫌隙。更害怕若施安只是被普通毒死,届时邓元及时发现,能有时机同他祖父商榷对策,使得此事不了了之。于是两人才会出此计策。 秦冶的师傅不仅仅是当年闻名天下的灸治圣手,更是修道炼丹的老仙道,对于如何炼丹十分清楚,也自然晓得硫磺与木炭二者大量被磨成粉末,铺洒在一处较为封闭的地方,一遇明火必然爆炸。 他便利用这一点,让周源末在两个多月前购入大批量的硫磺以及木炭,并让其磨成粉末,在利用夜箜阁的江湖行商人士分批通入城中,躲过太尉府、尚书台以及的筛查。 最后在他取得邓元信任,又确定施安在其府中后,便在夜中宫门落锁,他得以归太医府院时,偷偷带着周源末送入京中江湖高手潜入邓元府邸私牢处勘探地形。待到摸清了地牢看守人马的轮换时间与人数,便将分散分批归置于京城各个角落里的大量硫磺粉与木炭粉聚拢在一起,选了一个时机,在清晨地牢熄灭烛火,人手轮换时,布置好一切。等到傍晚天色微微沉下去,牢中的侍卫点燃烛火,便能顺利的引爆。 然则,腊八那日,正巧洛阳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等到午时,四处的雪已堆积的极厚。邓府也别无例外,雪堆积在地牢入口以及四方的明窗之上,挡住了亮光。看守的侍卫觉得光线太暗,便点燃了火烛,这才令邓元府邸在午时过后,民间百姓祭祀神灵祖先等典仪皆举行完毕又或是游园归来,都在家宅之中熬煮腊八粥时,爆炸了。 本来,傍晚十分,按照习俗,诸家诸君还需再前往祭拜点进行第二次祭祀才能算是忠诚请求神灵保佑来年风调雨顺。若此时邓府宅邸爆炸,伤亡便不会似如今这般惨重。 然则世事无常,大概秦冶也未曾料到,洛阳的一场大雪,竟然使得爆炸的节点提前了好几个时辰,造成了那么多的伤亡。 当然,秦冶并非有意害死这么多无辜之人的事情,江呈轶并不晓得。 他以为他算计好了一切,包括将无辜枉死之人也算计了进去,因为只有足够严重的伤亡才能令魏帝重视起来,才能让邓氏与魏帝的争执更加激烈。 而江呈轶正因此寒心。 当初,他已然警告过秦冶,可秦冶却还是一意孤行,至所有在京的水阁兄弟于险境中不管不顾。 此事一旦事发,不但他不再能继续留在宁无衡身边,完成穷桑女帝姑姑交给他的任务,连薛青、房四叔、闫姬等人都有危险。 他与沐云乃至江呈佳不用说,既为神身,若是逃脱还是有法子的。可这些凡肉之躯,却是必死无疑了。 甚至,连当年他与江呈佳好不容易从匈奴萨哈草原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救回的越奇之子越复将军,也有被暴露的可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回】 越奇只有一子名唤越复。当年匈奴入侵并州边关时,正是常猛军事发之时,越奇领着独子越复奔赴战场厮杀。战况凶险,越奇老将军惨死匈奴,而其子越复被江呈轶及时相救,眼下正于会稽水阁修养。越复身中匈奴草原奇毒火炎毒,毒侵肺腑,无药可治。此毒只有秦冶的师傅曾有解法。 江呈轶救下秦冶后,带着他前往拜访这位当年于明帝时期名声盛传京城的灸治圣手。磨了许久,才让那老道收了秦冶为徒。正要问火炎毒的解法时,却得知老道与越家有过节,并不肯传授解毒之法。然,在江呈轶与秦冶穷追不舍下,老道终于松了口,告知他们自己曾有一书遗留于皇宫太医宫中,上头记载着火炎毒的解毒之法。至于究竟是什么方法,老道便不肯再说。 之后,老道云游四方,再无踪迹。秦冶学得老道真传,早已以针灸之法名盛天下。江呈轶便借此,将他带入京城,打算寻机会让秦冶入宫,寻找奇书记载,救治越复身中的火炎毒。 至于秦冶的真实身份,则是,卢遇卢夫子早年亡故的长兄之子卢生,被卢遇视若亲子。常猛军血案时,他不过十二岁,不满十六,未成年,躲过了斩首之劫。后在罚没为奴流放边疆时,被江呈轶与江呈佳所救,这才入了水阁。 江呈轶此时闭着眼回顾着从前之事,思绪愈发的繁杂。 沉默许久的沐云却突然开口道:“秦冶不是同城皇后儿时有过婚约?梦直,我想,或许我可以入宫拜见城皇后...与她商议,或许让城皇后出面,将秦冶遣回...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办法。” 江呈轶一怔道:“城皇后?她的话...秦冶会听吗?” 沐云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左右,你前往宫中,秦冶未必听你所言出宫归府,或是撤出京城,回到会稽。可城皇后好歹是秦冶的故人...大不如,我们试一试。或许秦冶能够被说服?” 江呈轶迟疑犹豫道:“只是...若让你入宫...面见城皇后,实在有些危险。人间朝局,我并不想你牵扯过多。” 沐云却露出一笑道:“早日替你解决这些事...我也能早日等你归九重天,给我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不是?我还等着你用十里红妆来娶我呢?” 江呈轶见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冲着自己眯眼微笑,复杂的心情便稍稍缓了一缓。 他温柔颔首道:“如此,也好。只是,你入府千万要小心。宫中所有淮王夫、邓氏以及付氏的细作,我都一一同你说过了...你定要避开这些宫婢、宫侍方能与城皇后相谈。” 沐云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你放心,我定然再三小心。” 江呈轶低低嗯了一声,便即刻拉着沐云归了书房,先写下入宫的拜帖,再命薛青递入宫中。最后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翌日,江呈轶早朝过后,与沐云夫妻二人一同驾着牛车前往皇宫,从侧门而入直至深宫小路后,便分道而行,一个往南宫而去,一个朝城皇后的长秋宫椒房殿而去。 江呈轶今日前往魏帝秋冬时所居住、行公事的南御殿,是为了禀明两个多月以前,他曾在魏帝面前提过的,关于蒋氏一门、顾安皆安然无恙一事,以及与之联合暗中查访宋宗,在广信发现其他士族参与此暗庄交易一事。 这一连半月以来,他一直忙于调查爆炸案。一直未曾得空同魏帝说这些。 此时入了南御殿中,恰好太子亦在。 只见这少年瞧见自己前来,一双眼便牢牢地盯住他,英气的眉宇带着些稚嫩,紧紧蹙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魏帝阴晴不定,身子也并不是太好,虽然有秦冶在身侧调养身体,但因政务繁重,又出了邓府私宅爆炸一案以及宋宗之事,面色总是苍白的很,一脸病态。 太子一连半月皆在宫中服侍,多日未曾见到自己的老师,此刻既担忧,又惊喜。 担忧的是,爆炸案的幕后元凶仍旧没有头绪,惊喜的是,这么多日终于能见到老师一面。 江呈轶入了殿内,按照礼数先朝魏帝以及太子各拜了拜。接着伏归于地上,等着魏帝唤他起身。 南御殿内寂静片刻。 魏帝才幽幽开口道:“江卿今日入宫,可是邓元私府爆炸一案的幕后元凶有了线索?” 江呈轶屏气凝神,缓了一缓抬起头,平静道:“禀陛下...此案尚难突破...臣与大统领还在调查中。” 魏帝冷哼一声道:“江卿于江湖之上,人称麒麟之才,又闻名文坛之上。才学见识都是数一数二的,怎得如今一个爆炸案便把江卿困住了。朕看你,近来,脸色亦不太好。看来查案很是不顺?” 江呈轶低着眸,恭敬道:“臣向陛下应允,必然在年节元旦前查出此案,必然不让陛下忧心。” 魏帝挑挑眉,有些厌烦道:“那...今日,江卿前来是作甚?” 江呈轶这才抬起眸子直勾勾的对上魏帝的双眼道:“臣是来禀明宋宗一事的。” 魏帝诧异的看向他道:“宋宗?” 这个年轻的天子遂即转了转眸子,挑起了一边的眉头,轻笑一声道:“你要禀报的事情,朕清楚了...蒋公亦在呈奏中同朕说了。他与顾安假意被孟灾所俘,实则是同你做好了谋划,用接近四个月的时间将孟灾与宋宗在广州之势连根拔起,解决了临贺暴 乱的源头...” 江呈轶自然晓得蒋公已按照宁南忧之意,在呈奏书中提到了他,并真假参半的编造了前因后果。 只是,江呈佳一个半月前派人急送过来的那本兵马私贩买卖的账簿,却让他格外的在意。 他已命人细细查访了此账簿抄录本上所对的记录,证实确有此事。一个多月来的调查,让他确信,那份账簿并非假造,这才令他今日将此物带入宫中,欲呈至魏帝面前。 魏帝见他不语,又低下了眸子不晓得再想什么,便继续道:“江卿临贺一事确实立下了大功,不仅使得蒋氏一门乃至顾安都从皇叔设下的诡计中逃过一劫,还将曾于的首级取下,消了一个大麻烦,又借机铲除了宋宗以及孟灾多年联合侵吞军火之势。若今日来是邀功的...朕也乐意成全...” 这个阴郁病态的青年天子此刻凝着一双如鹫似般锋利的眸子,时刻防范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青年,充满了不信任。 江呈轶所谋之略,实在令人心惊,也令人叹服。这使得魏帝不得不疑心,这样的人,他是否能够控制?若将来助他除去宁铮,收回士族手中所揽大全,而逐渐势大后,是否会像邓氏或者宁铮一样,成为太子登基后无法掌控的人物。 他怕,他的儿子日后也会经历如今他经历的这一切。没完没了的与士族争势,与血亲争权。 一直未曾说话的江呈轶此时开了口,他缓缓垂下去的眸子再一次抬了起来,遂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数册。后朝他双手呈上,万分尊敬道:“陛下,臣今日来,并非为了邀功,而是想要将此物交给陛下,望陛下改革新政...削弱地方士族之权,否则将来会酿成大祸。” 魏帝皱住眉头,目光朝着江呈轶手中的那本似账簿一样的书卷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遂命崔迁将其取来。 崔迁小心从江呈轶手上取走卷册,弯着腰躬着身递给了天子。 帝铺开卷册,粗略一扫,惊诧的发现,这上面竟然都是些招兵买马的记载抄录。于是大骇道:“这是什么?” 江呈轶这才开口道:“舍妹在临贺一行中,曾趁机从淮阴侯的指挥府中溜了出来,带着侍女千珊独自前往广信,协助蒋公与顾安二人查访搜集宋宗的罪证,最后在广信,宋宗的总据点,发现宋宗这些年不仅私下与宁铮联络,且还曾与各士族联系。通过暗庄交易不断累积钱财,招兵买马...其中带头牵引此事的便是右扶风付氏以及清河马氏...这账簿卷册正是付氏、马氏二族招兵买马的证据。” 帝惊骇难抑道:“此事可是真的?” 江呈轶十分肯定道:“千真万确。舍妹将此账簿交到臣手中时,臣已命水阁千机处的探子细细排查,经过一个月的仔细搜寻排查,几乎证实这账册记录的皆是真实的。” 帝惊惧道:“付氏与马氏要谋反?” 江呈轶皱眉凝神道:“不光是付氏与马氏,大魏众士族...恐都有凝权集势,割据一方的不臣之心。陛下...大魏国朝自世祖从王莽手中夺回江山后,便一直放任士族势力不管不顾...如今已到了秋渴之势...此时,在不进行新政改革...只怕到时陛下后悔晚已....还请陛下早做决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一回】新政要略遭颈瓶 两月前,江呈轶曾针对朝中之势,提出新政改革一事,欲劝魏帝改革孝悌察举制,摈弃士族荐举人才的选拔制度,设四科,分文武,令天下饱学之士、武功高强者皆有机会参与朝庭人才的选拔,入朝为官。 如今大魏朝势,饱读诗书的寒门学士能够入朝为官的极是凤毛菱角。而往往只有体会过民生疾苦的寒门子弟方能设身处地的为天下百姓的民生民计着想。 如今士族子弟中虽也有似窦月阑、阴利明、城志等士族有志之士;也有太傅兼任司徒的李成义这样才情卓然且忠心耿耿的三朝元老时刻提点魏帝。然,这等为国为民,真正能及时体察民情的廉官、清官与遍布朝野、满是纨绔的其余士族子弟相比,却不过寥寥。这才导致大魏皇权旁落,被外戚与皇亲所控。 若大魏不改此势,只恐日后会加剧各大士族的野心,从而造成地方分裂割据,朝局出现动荡崩裂之势。那么届时,这天下百姓便又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争之中。 江呈轶所呈一书,受到太子的大力支持,其从小亲见魏帝费尽心血平衡各士族力量,早已将士族日益膨胀的权势视为毒瘤,心有一腔热血,亦欲改变此态。 然则魏帝却认为,新政确实有推行的必要,眼下这个时节却并不适合。 江呈轶晓得他担忧什么,魏帝如今之所以能与宁铮抗衡,正是因为朝中一半的士族大力支持,在未能削夺宁铮手中大权之前,他绝不会轻易动士族。 因此,江呈轶便事先在新政要略中,提出缓改,在不触及士族利益的情况下,为各地的寒门子弟设立适度的选拔制度,从各地方官府或军营的最底层做起,通过月绩效核查与年绩效统查,将效绩良好的学士引入朝中为官。如此反复,让寒门子弟慢慢渗入士族之势中,长此以往,便也能悄无声息的进行新政改革。 可,即便这样,魏帝也不肯。 新政之策的推行便只能作罢。太子曾于江呈轶面前抒发义愤之情,认为其父太过于惧怕士族之力。 江呈轶便只能先行劝说,暂且将新政要略搁置一边。 如今,江呈佳于广信查出各士族收揽兵马,愈演割据一势,又得知付博与马月野心膨 大,欲用宋宗这些年私下查到的各士族把柄控制朝野。便知,新政不得不推行了。 他将账簿交至魏帝之手后,太子亦接过细细阅览,心中惊骇不必其父少之。 待江呈轶将阿萝信中所述一切,包括暗庄交易据点之下有一密室存放着各士族大家之把柄等事,依样向魏帝陈述后。仍为少年的太子此刻已是满面愁容。 本以为这是劝说魏帝推行新政的好时机。魏帝思量再三后,却仍然否决了江呈轶的提议。 江呈轶心中过于焦灼,进言道:“陛下...如今广信一事打草惊蛇,能够调凭各士族兵马的账簿亦在我们手中,眼下付氏与马氏定然会隐下锋芒,为避免您有所察觉,而按兵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是推行新政,以水溶之势,具三年之态,悄声化解士族把控兵马局面的大好时机...您...” 魏帝那如鹫般阴沉锋利的黑眸在眼前这个青年身上扫了又扫,此刻神情早已从方才得知付氏与马氏欲联合控制朝堂,已存谋反之心时的惊讶恢复成了平静,接着冷冷道:“江卿新政缓改渗透之法的确是一计阻止士族之势继续膨胀的良策,然则...此策仍需力排众议,最难通过关卡,必然是摄政淮王。朕这位皇叔,心思沉稳谨慎,难道你以为他看不出...朕与你欲推行的新政,实际上是侵吞士族之权的一记猛药么?” 江呈轶自然知晓此事,然则他在决定入朝之时,便以做好了万全准备,于是继续道:“陛下不必担忧摄政淮王,臣已做好万全之策。各地土地兼并之风欲加强烈。建康三年,陛下推行的‘分地之政’直至今日也未曾完全落实。 此事虽事关士族权益,然,土地兼并严重影响了佃户耕侬秋收以及国朝钱币货物流转的通行,使得国库亏空,粮食库藏大大减少,民间物价频频上涨。以此,摄政淮王在调度国库时,亦觉兼并之风对皇室乃至其淮国不利,当初才会支持陛下行此政。 臣可借着‘分地之政’前往各地推行新政改革,选举寒门学士专管兼并之事,并向各地官府推荐人才,共同协助陛下落实‘分地之政’的各项要略政策。如此一来...便可在摄政淮王不知新政的情况下,推行此法...蚕食众士族之势。” 他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一脸真诚的看着魏帝。 这个盘坐于高位,拿着一柄黑方宝墨顿住的青年天子蹙着双眉,盯着江呈轶,深邃的眸中出现了一丝怀疑,哧道:“江卿...这样着急推行新政,莫不是想要似邓氏那样...安插自己的人手...?” 他试探性的问出一句。 江呈轶猛地一怔,盯着天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转而露出失望心寒的神色道:“陛下若以为如此...当初臣毛遂自荐时,陛下便不该命臣任东府司一职...” 魏帝继续试探道:“江卿之才当配东府司一职,当时朕之决断,也是为了试探众士族对江卿这样出生江湖的寒门之士究竟是什么态度。然而,令朕惊诧的是,淮王竟与朕同心,替你压下了众朝臣鼎沸的反对之声,虽朕知,这大概是朕的皇叔故意挑拨你我二人的计策。 可也未曾预料,没过多久之后,朝中士族竟都对你任东府司一职没了任何意见...朕实在有些好奇...江卿虽是文坛之上才华卓越的儒者,门生及慕学者亦遍布天下,却仍然是个寒门之士,何以让众士族这么快便接受了你入朝为官?” 这一连串的疑问使得江呈轶的漆黑澄亮的眸子愈发黯淡下去。 他知魏帝从未彻底信任过自己,也知魏帝对自己充满疑惑,可眼下为其人臣,他不仅仅为天下忠义之士心寒,更为那些因慕魏帝在外美名而来的才学之辈感到不值。如此君王,怎能值得托付,又如何施展他们的抱负? 江呈轶冷笑一声,双眸纯亮无忌,定定望着魏帝探寻过来的目光,冷道:“陛下疑心,自是江某无能,未曾使得陛下放下疑虑,任人为用。这是江某之错。陛下若以为江某有心于朝中绕弄风云,揽权夺势。如今,大可废了江某这东府司一职。江某也好归隐山水,快活逍遥去。” 他已自称江某,而非称臣,语气有隐隐不快之意。 太子一愣,见先生说出这样的话,心下不免有些担忧起来。惧怕自己的父亲一怒之下,当真应允了江呈轶的要求,放他归隐山水,不再管在朝之事。 魏帝见此,心下一定,眸子一沉,遂微微一笑道:“瞧瞧?朕只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江卿怎得这般孩子气的当真了?” 江呈轶却面无表情朝魏帝一拜,淡淡道:“江某斗胆,既然陛下不愿信江某之忠心诚意。江某亦觉得不必继续浪费时间,今日便辞去东府司一职,拜别陛下。如此,亦两厢便宜。” 南御殿中的气氛一度尴尬起来。太子立于一旁,有些心急,正欲上前说几句,来劝解二人的矛盾。谁知一直跪于殿中不曾起身的江呈轶抬眼朝他瞥了一眼,眸光中似有警告之意。 太子猛然一顿,微微皱眉,遂屏住了心中之言,继续立于魏帝身侧一言不发。 魏帝早已习惯江呈轶这般铁面直肠的说话,眼下轻轻挑了挑眉,手中转着那一方好墨,淡淡道:“罢了罢了,是朕的不是。江卿一心为大魏的将来,为天下思量。是朕多疑多虑了...” 他本无怀疑江呈轶的意思,只是试探。 如今也松了口,亲自向他致歉,遂又给出了一个承诺道:“江卿所推新政...朕与太子虽觉得可行。然,如今士族当道,势力实在过于庞大,贸然推行新政,恐会激怒士族,即使是新政缓改渗入之策,也无法保证众士族不会察觉异样。 正如江卿所说,宋宗既然利用多年来私下的暗庄交易搜集众士族不为人知的把柄,又与付氏、马氏串通招兵买马,若这账簿之上所录当真属实,如今事情已然败露,付氏与马氏自会暂收锋芒。 但司空付博与清河公马月皆是三朝为官的重臣,且祖上是随世祖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元老,其二者心性狡猾,手中除了这本能够调动士族兵马的账簿之外,定然还有其余的调凭信物能够集结士族兵马,为祸大魏。若新政推行时,出了问题,难免不会激得付氏、马氏铤而走险,举兵造反。 眼下,倒不如你与朕君臣二人联手,先对付摄政淮王,再对士族当道的局面大力整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二回】凡间势运欲破行 “朕给你一个承诺,三年之内,若能逼得朕那位皇叔无路可走,令他退居淮国,收回摄政之权。朕必然许你推行新政,以资调凭天下寒门学士,真正做到忧天下之民,除苛政重税,改民生民态。” 魏帝倒是说得信誓旦旦,可这些话,原本是太子同他一五一十说过的慷慨义愤之言。 江呈轶晓得,太子定然已在天子面前相求,欲推行新政。 然魏帝虽心思细腻沉稳,却过于多疑。此时,本是新政最佳时机,可他却始终不肯答应的缘由只有两条。 一则,他并不信江呈轶。二则,魏帝心中本不愿对士族动手,他不愿失去士族对皇室的支持。哪怕付氏与马氏如今有谋反之意,魏帝也打算按兵不动,顶多私下调用地方人手予以警告,并借着这本账簿所录,命南陵军统领将军尉廷前往各地加大士族兵马征收入朝之举,令付氏、马氏多年来的屯兵归纳于朝庭,以此破此危局。 可这样的方法只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如今他们所掌握的兵马买卖之账簿,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这些年宋宗一直与占婆、中朝、匈奴、鲜卑等地秘密联系,谁知那段从玉究竟有没有与异族之人串通,引付氏、马氏将屯了多年的兵马藏于大魏国朝之外的别国之地?又有谁知付氏、马氏没有与敌国联合,时机一到,便与他国异族平分大魏天下呢? 总之,无论付、马二氏如今是否隐蔽锋芒,若放任不管,继续与宁铮相斗,大魏必然有一场乱兵灾祸。 江呈轶心急,可即便如此,他知单单这样劝说魏帝,这个青年天子必不会听信于他。 自南御殿而出,他便郁郁寡欢,从殿前到廊下,一直心不在焉。 太子从殿内追出,眼瞧着江呈轶从右侧殿廊离去,于是急忙行至廊下唤了一声:“先生!” 江呈轶在宫廊的转角处停下,转过了身。 太子与其相处半年之久,正是少年拔高发育之际,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开了模样,如今已然到他肩膀处,此刻恭恭敬敬的朝他拜了一礼,尊道:“先生莫要同父皇置气...新政推行是必然。父皇他...如今只是碍于皇祖叔的权势,又惧怕失去付氏、马氏等士族的支撑,无法与皇祖叔相抗衡,这才...” 他断断续续的为魏帝解释着。 江呈轶却朝太子微行一礼,淡淡道:“殿下放心,陛下之意,臣明白。至此之后,殿下也无需再向陛下提新政之策。既然陛下以三年为期,臣亦可等候,请殿下同臣一起等候革新之际。” 太子见他态度,心中一顿,两三分钟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学生愿与先生一起等候时机。” 江呈轶点点头,又叮咛道:“近来...陛下龙体不安,殿下需时刻侍奉左右,尽为人之子的孝悌之责。朝中巨细政务也该为陛下分忧一些...宋宗、邓元两案更要细心留意才是。” 这个身着玄黑绣金太子朝服的少年一脸认真的点点头,再朝江呈轶一拜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说罢,两人便从廊下分道而行。 江呈轶从南宫走出,正遇上在西门东侧宫门等候他出来的沐云,于是迎步上前,面露诧异道:“阿依?你怎得这样快?” 沐云笑笑道:“你也不瞧一瞧现在是什么几时几刻?你去南宫御殿大约也有半个多时辰了,我自然从长秋宫出来了...总不能同城皇后品一上午的茶?” 江呈轶这才留神,抬眼瞧了瞧天空,呢喃道:“竟已快要午时了?” 沐云点点头,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担忧道:“可是觐见陛下,提及新政不顺?” 江呈轶叹了口气道:“不提这事也罢...你今日同城皇后相见,可有顺利提及秦冶之事?皇后愿意替我二人劝说秦冶,并将他送出宫吗?” 沐云微微勾唇道:“我便与皇后直言...秦冶家中有长辈得了急病,需他前往诊治,然则秦冶碍于陛下之病况,一直不好提出,需借她之口,与陛下禀明详情,并劝慰秦冶放心前往宫外替家人诊治...应该过些日子,便会有消息了。” 江呈轶皱皱眉,心情低沉道:“他如今,算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我与他见上一面,都难上加难...更别提质问他什么,只希望城皇后的劝说,能让他意识到我的用意...快些出宫。” 沐云安慰道:“你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江呈轶牵住她的手,在小黄门的引路下,一边朝宫门外走去,一边叹道:“但愿如此...” 夫妻二人回去的路上,坐在牛车里都闷声不吭。 江呈轶一直想着爆炸一案的细节,想要找出一些漏洞,能够暂且将秦冶参与其中的事实掩瞒过去,尤其要瞒住同查此案的景汀。眼下这种时节,秦冶绝不能出事...纵然他犯下大错,江呈轶也不得不为了凡间势运图的走向大局而暂且替他隐藏真相。且,此时不单单是爆炸案令他焦灼不安,宋宗一案中,付博与马月的反叛之意实在令他难掩忧虑之心。他总觉得此事之中定然还遗漏了些什么,只是如今的他还没有发现罢了。 他正绞劲脑汁无所计从时,听见沐云犹犹豫豫的说了一件事:“阿轶...前些日子,阿萝私下给我寄了一封书信...” 江呈轶见她支支吾吾,便追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沐云迟疑再三道:“她要我用蒙族的人脉悄悄的去查付博于京郊之外的私田民宅,还让我联系清河的蒙族游侠,查一查段从玉的住处,说是要找一位姑娘。” “姑娘?”江呈轶一怔,又问,“什么姑娘,需要你动用蒙族人脉悄悄去寻?竟还与段从玉有关?阿萝又为何要瞒着我?” “是一名占婆女子,名唤绯玉...”沐云老老实实交代道。 “绯玉?”江呈轶惊诧声传来。牛车外,驾车的薛青听到动静,遂探头朝车厢内道:“公子怎么了?” 江呈轶摆摆手冲他道:“无事,你且安心驾车。” 薛青放下帘子,拽着牛背上的缰绳,继续缓缓朝江府而去。 坐在车中矮榻上的青年,神色凝重且苍白。 沐云见状,心中咯噔一下,疑问道:“这女子的身份难道?” 江呈轶颔首道:“过两月,占婆遣来和亲的使团便要入京...此次前往大魏和亲的公主,正是占婆国的小公主绯玉。” “这绯玉姑娘竟然是占婆公主?阿萝信中所说,段从玉将绯玉劫持并藏了起来,她派拂风去寻,却至今为止未都音讯全无。”沐云同样吃惊道,“难怪,这么大的事情,阿萝要私下拜托我用蒙族人脉去调查。千机处的探子都没办法找到的人,只能依靠蒙族的人脉手段去查了。” 蒙族,是沐云自桃花谷现身六界后,在八荒六道闯荡时,凭一己之力收拢的各异族中破规强行修炼不符合天地道法之术而被赶出本族的诸多游侠之士。这些来自六界各处的游侠仙士,特立独行,只服从听命于战胜过他们,并给予了他们帮助的沐云。由于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六界便将他们统称为蒙族。 蒙族只有万余人,身形皆如鬼魅,来往六界之间,知八方秘闻盛事。 而沐云便是蒙族之手,被蒙族之人成为圣主。 蒙族既然来自八荒六合,人间也亦有族群之人,且自一千八百年前便被沐云授命,暗中保护江呈佳一行人。 然则,这一群人身上皆怀有绝技,为避免为本族带来麻烦,基本不会现身。而沐云为了保护他们,也并不似传闻那般,时常聚集蒙族游侠,商讨六界之事。有时甚至上百年都不会见上一面,只在需要的时候,以传召书下令,命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江呈轶蹙紧眉头道:“具阿萝所述...段从玉自多年前被流放至边疆,因而导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后,对陛下满心恨意。若是他利用宋宗,又私下与占婆国串通,假意造一出和亲公主于来魏途中被劫持的戏码...那么占婆国便有了理由,攻打大魏。 若绯玉公主寻不到,中朝会假意借兵占婆,以大魏不想修秦晋之好,欲引战事,才劫持公主终止和亲之仪为由,大举进攻魏土。阿萝要你用蒙族人脉去查的缘由,也是怕再晚一些,会酿成大祸。她瞒着我,大概是不想让我忧心。只是...我没料想,宋宗一案竟然牵扯出这么多利害关系...恐怕我自穷桑临行前,从女帝姑姑那处听到的灾祸预测,要在人间这片九州大陆上提前上演了。” 听他这样说,便是连沐云都变了脸色。 “若这样,那覆泱的气运岂不是?”她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江呈轶点头道:“他之气运必有动荡...说不定,他的天命之路也会因此变得更为狭窄难行。如此一来,阿萝想要带回覆泱,便更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三回】兄弟阋墙义断绝 “若如此...这件事还需快些通知阿萝才行?”沐云询问道。 江呈轶定了定道:“还是莫要让阿萝忧心忧惧为好,她如今有了身孕,实在不能过多思量。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必然用尽全身之力,阻止凡间势运偏离轨迹。至少...保住阿萝与覆泱三至四年的相聚时光。” 沐云见他说出如此无可奈何的话,便知要想阻止穷桑姑姑预测之灾祸提前到来,有多么的困难了。 她实在担忧江呈佳,可如今,京城这边亦水生火热,她暂不能脱身,前往临贺,护在阿萝身边。这不免让沐云心下焦急。 午后,城皇后果然应了沐云的请求,向魏帝提及了秦冶家中之事,待到魏帝首肯后,又亲自前往太医宫寻找秦冶,与他说明了状况。本以为秦冶早已和江呈轶说好了此事,却不料,她提及时,面前这个身着医官袍服的青年,竟然一脸讶异,仿佛并不知自己家中出了事一般。 出于疑惑,城皇后向他问道:“难道秦先生并不知...家中长辈得了急病一事?” 秦冶愣了许久,听她这么问,顿了一下道:“禀皇后,臣知晓...只是有些惊讶,江夫人竟然亲自送了拜帖,请娘娘前来劝慰臣归府探望长者?” 城皇后这才放下心道:“江氏夫妇只是担忧,你顾着陛下的身子,不敢向本宫与陛下提出此事罢了...这些天,你也的确一声不吭,江主司这才请他的夫人向我求情。秦先生放心罢,你为陛下配的药方,本宫会一日三餐,按照分量为陛下煎药烹煮。况且,如今太医令丞苏筠亦归来,陛下身边也有他侍候,你也可以安心归府为家中长辈所得急病诊治了。” 秦冶自城皇后向他提及江呈轶的夫人沐云,便知那位远在宫外的公子,已然知晓了全部。此刻正是借着皇后之口来提醒警告于他,欲让他出宫,暂且返回会稽躲避风头。 可,秦冶此次却并不打算听江呈轶的话。 秦冶自儿时便是个心思缜密沉稳之人,他背负着族人的血海深仇,与宁南忧等人一样,恨透了宁铮与邓氏,同时亦怨恨先帝与当今天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当年先帝是被权臣蒙蔽而铸下大错,哪怕当今天子是他视如亲父的叔父之门生,也无法抵消他心头血恨。他认为,如今的天子虽并不似先帝般昏庸无能,残暴无度,却也并非一个贤明君主,他与先帝一样,是个寡情薄恩的帝王。当今天子初登基时,仅仅因为宁铮与邓氏阻挠,便轻易地为了皇权放弃继续调查常猛军一案疑窦之处,替恩师洗刷冤屈。这样的人,在秦冶的眼中实在不配为君为主。他一步步要做的,自然与宁南忧一样,是颠覆整个大魏的惊天骇事。 等候多年,他已经无法再像宁南忧这样继续忍耐性子等下去了。当他瞧见从前故人与自己敌人之子相处那般融洽时;当他瞧见邓氏一族在他被罚没为幽掖庭奴仆的族人面前耀武扬威时;当他瞧见宁铮四处搜寻追杀着血案中有幸逃脱的族人以及常猛军军将士兵时,他已无法忍住心中那一团怒火。 此刻,他朝着城皇后缓缓一笑道:“臣多谢皇后好意...只是...陛下的病,需灸治与药疗一同进行才能保持他如今的状况....臣如今实在不能离开。此事,还需待臣归府同江主司商议后,再做决定。臣已从主司那处打听过了...家中长辈所患之病,并不是什么大病。臣已然根据其症状配了药房。如今,主司既让江夫人亲自入宫,想必是家中长辈又出了些其他状况,待臣归江府后与江主司商议一番后,再思量要不要向皇后与陛下辞行。” 他倒是把话编的滴水不漏。 城皇后未曾听出什么异常,心里想着这本是臣子们的家事,自己也不变多管,便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便如秦先生所说,本宫此次来只是为了这一桩事。如今话已替江夫人交代到了...本宫也该走了。” 秦冶看了她一眼,低下眸,微微曲着身子恭敬作揖道:“臣恭送皇后。” 等着皇后的仪仗队从太医宫离开后,秦冶拿了出宫的令牌,向记录医官值班时辰的小黄门说明了原因,便匆匆出了宫门。 自他任太医宫的医官后,一直居住在宫外为医官专设的太医府院中,如今也有自己的小厮驾着牛车每日在宫外等候。此刻还未至宫门落锁的时辰,但驾车的小厮总要来早一些时辰等在宫门前,本是盖着宽大的荷叶盖子躺在牛车木板上睡着,却突然听见侧面的宫门被打开,于是从荷叶盖子下无意朝门前一瞥,便见秦冶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猛地一惊坐了起来道:“秦医令...今日怎得这么早便出宫了?” 秦冶随意答道:“同齐医令换了班...今日有事出宫。” 小厮继续问:“医令有事?那眼下不回太医府院?” 秦冶点点头道:“嗯。” 小厮又道:“医令要去哪里?” 秦冶答:“江府。” 小厮面露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嘞,还请医令坐稳了。” 秦冶上了牛车,小厮便坐在前头的木板上,挥鞭呵斥了一声,驾着前头的老牛朝江府而去。 没过片刻,小厮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匆匆来到通往太学府的小巷道中,遂拉着缰绳,缓下了牛车的速度,从小路上一路朝太学府对面的江府去了。 秦冶正闭目养神,便听到小厮朝车厢里头唤了一声:“医令,江府到了。” 这位青年即刻睁眼,遂从车中钻了出来。 秦冶下了车,才瞧见江府门前的小巷子里停了一架用五匹黑鬃毛烈马所拉的金钲车,数十家仆凶神恶煞地站在马车前,在它的旁边,另有一辆云帐遮盖的牛车。 大魏近些年来,牛车在京畿一带的贵族士族之间慢慢流行起来,这本是老百姓出行驾车的常用工具,只因近些年大魏边疆战火不断,大多数马匹被征用为战马,能用来套车作为出行工具的马匹变成了贵族们的专属。然而,马车颠簸,有时并非那么舒适。而百姓之间流行驾用的牛车,行驶时却比马车要平稳的多。因此除了需要跨乡远程出行的路途要用马车驾行之外,贵族们也逐渐喜欢使用牛车来代替马车在离家宅较近的地方出行。 而这五匹黒棕鬓毛烈马拉着的金钲车已是帝王级别的仪仗车架。天子驾车乘马六匹,宁铮自被选为摄政王后,为了加大自己权势象征,便将代王的四马乘骑改成了五马乘骑的金钲车,而尾随其后的仪仗队则有三十二人,是天子六十四人仪仗队的一半,可谓是天子之下最尊贵的仪仗,便是连城皇后出行的仪仗也没有这般气势。那套着金钲车的黑鬃鬓毛烈马亦是挑选上好的且经过驯化的稀有血种,其舒适度以及稳定性比四头牛驾行的车还要好一些。 见到这两辆车驾,秦冶便晓得此刻江府中,除了摄政王宁铮,只怕司隶校尉城志也在其内。 他的神情暗沉下来,提着袍襟踏上江府的台阶,扣了扣黑漆木门的门环。门房便出来开了门,眼瞧着门前来人是秦冶,有些惊讶道:“秦大夫今日怎得回来了?” 秦冶道:“薛大人可在?” 门房点头道:“薛大人正在外厅候着,小的这边去请...” 门房小厮抬脚便要走,秦冶出声阻止道:“不必惊动他了。我回屋里候着公子便好。” 小厮点头,遂打开木门,引秦冶入内。 秦冶回了江府中自己原来住的地方,心中本是急切,但在瞧见满屋子皆是江呈佳特意为她寻找的各类医书,心中便慢慢平静了下来。细想自己的行为的确是弃江氏兄妹于不顾了,便心生了愧疚。 爆炸案以来的这大半月,那些无辜枉死的平民百姓们也无时无刻不扰着他的心神,让他感到不安。 他亦未曾料到自己算准的时间,竟然会被洛阳的一场大雪扰乱,导致如今这样严重的结果。 秦冶在药屋中垂头丧气的坐着,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见屋子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还没回过神,便瞧见江呈轶怒气冲冲的踹开了药屋的门,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狠狠拽了起来,力气大到惊人。 “你还有脸回来?”任平日里再怎样温文尔雅的他,此刻也因爆炸案一事,怒火冲天地瞪着秦冶,话语亦变得冷冰冰的。 秦冶被他拽着衣襟,此刻有些难以呼吸,他脸色苍白的盯着江呈轶看,一双眸子轻轻垂下。 “秦冶!告诉我,爆炸案是否与你有关?”江呈轶满心愤怒,此刻直截了当的问道。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称呼秦冶为先生,更不似从前般始终礼待于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四回】六界之责沉枷锁 秦冶没有吭声,仿佛是默认了。 江呈轶早料到如此,可心中总还有期望,盼着他能够同自己辩解些什么。 他失望道:“你可知...这一次,你害死了多少无辜人?” 秦冶低着头不说话。 江呈轶猛地松开了他的衣领,任他跌坐在蒲垫软榻上。遂转过身,看向窗外,闭上双眼努力克制着怒意。 秦冶始终沉默着不说话。 “今日,若非是沐云去拜托城皇后,使得皇后亲自出面劝你,你可打算回来?”江呈轶冷静许久,终于压住了愤怒,冷淡的问道。 秦冶低着眸子,缓缓道:“即便是夫人亲自送了拜帖,请求城皇后为我说明,让陛下答应我暂且离开太医宫。我也并不打算听公子您的话回会稽躲避风头。” 江呈轶遂转身望向他,沉沉的眸子装满了不解道:“秦冶?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无论怎样,都会克制住心中恨意。为了阿萝的病,你央着我,带着你来了京城...可如今,你铸下如此大错,竟还半分不知悔改? 这桩案子,除了施安身亡,邓元、邓国忠乃至邓氏一族都安然无恙。可邓元府邸附近的那些无辜民众却死伤无数!你可清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吗?” 秦冶跪在他的面前,点头道:“我知,因我的缘故,他们无辜枉死。所以,公子,我更不能离开了...我需给这些百姓一个交代。” 江呈轶弯下腰,再次揪住他的衣襟,面对着面,低怒道:“你以为,你能给他们什么交代?单单是前去救火的火师与军兵,被余波炸死的也有数十人之多...此次伤亡高达七十余人。 洛阳城中,除了战乱,未曾有过这样骇人的景象。你说,你拿什么交代?你的这一条命吗?可你的命!能补偿那些失去妻儿父母、失去居所的人们,心中的伤痛吗?! 秦冶,你可知你如今的行为同当年滥杀无辜的宁铮、邓国忠一样,惨无人性,残忍无道?!若卢夫子泉下有知,你觉得以他那样秉正的性子,会原谅你吗?” 他恨不能上揍一拳,将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青年打醒。 秦冶被他的话惊的满身颤抖,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跪着,抱头沮丧道:“我也没想到...腊八那日,会有一场大雪...遮住了邓元府上地下私牢的光亮,引得牢内看守侍卫事先点燃了明火...使得私牢在那样的时间点爆炸。” 江呈轶皱眉,更不可置信道:“你在私牢周围布下这些硫磺粉与木炭粉时,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有人事先点燃了明火,引起爆炸,又当如何?秦冶,你若非执意如此,早该意料到这些!此刻,竟还要为自己犯下的大错辩解?!” 秦冶跪在他面前,祈求道:“我知...我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求公子给个机会,我同宁铮、邓国忠的血海深仇还未报!此时,我不能死,亦不能回会稽!求公子让我留在京城!” 江呈轶失望道:“秦冶,我再问你。你做这些事情前,可有想过江府与水阁,想过薛青、房四叔以及闫姬,想过我会如何?你是我举荐给陛下的人...若此事败露,你以为...江府与水阁会如何?你以为与我同样入朝为官的薛青会如何?” 秦冶低着头,满脸愧疚道:“我知...若我暴露,江府必受牵连,做此事前,我亦再三小心谨慎,不留下任何证据。公子,你放心,定然不会有人查到江府,也不会有人查到太医宫。江府不会有事,水阁也不会有事...况且,我信,以公子您的实力,绝不会让身边人出事...因而,薛青也不会有事。” 江呈轶睁大双眼,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心中实在惊诧极了。 他实在没有料想秦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曾以为他很了解秦冶。可现在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青年变得非常陌生,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的隐忍与藏拙罢了。 自秦冶央求他随着阿萝他们一同前往京城,他以为,他是真心为越复将军的火炎奇毒着急,以为他担忧阿萝的寒毒与伤势,所以才会一心求往洛阳。却未曾料到,他早就藏着一颗坚定的复仇之心,不达目的不罢休。 江呈轶低着头看他,沉寂半晌,冷漠道:“既然如此,你我也没什么好说了。从此,你便与我江府恩断义绝。你不再是我水阁之人,也不再是我江呈轶所识的秦冶。若大统领查到你的身上,我会毫不犹豫的提供线索,将你送进廷尉府。” 秦冶听他这决绝的话语,脸色惨败,垂着头跪在他面前。直到江呈轶转身从药屋离去。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跪着的这名青年才慢慢起身,最后万般留恋似地环顾了这座小药阁一圈,步伐沉重的朝外头行去。 他走至药阁廊下,却忽然感到脖颈处传来猛然一记阵痛,令他眼前突然一片昏沉,视野中的景色逐渐模糊,紧接着有人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自己,他瞧见一张模糊的面庞,意识便逐渐被消磨,彻底晕厥了过去。 江呈轶单手将他抱住,揽在怀中,长叹一声对他轻声道:“你虽犯下大错,但既然入了水阁,生死皆是我水阁之人。你犯下的错,便是水阁一同犯下的错。谅我不能放纵你继续待在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秦冶,你莫要怪我。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江呈轶不得不承认,他有私心。 不论是保住身边其余人,还是出于秦冶从少年时期便一直跟在他与阿萝左右的情谊,又或是为了江府与水阁的所有人、以及凡间势运图的大局考虑。他都不得不将秦冶藏起来,至少如今不能让他被关入廷尉府。 薛青就在一旁的廊下候着,带着两名护卫匆匆走了过来。 江呈轶将昏迷着的秦冶交到了他手中,千叮咛万嘱咐道:“秦冶不但擅长用针,更擅长用毒。在交给尚武行之前,先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搜刮干净。记住,送至会稽后,将他看押于水阁,不允他再出阁中半步。” 薛青点点头道:“属下遵命。” 秦冶便被薛青以及两名护卫互相抬着送出了府外。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的园中瞧着这边情况的沐云悄悄走了上来,眼见江呈轶沮丧的垂着头,心疼道:“好在...如今我们能将他送出京城,若再晚一些...江府上下都会遭到波及。” 江呈轶不说话,转身闷头朝廊下走去。 沐云没追上去,只是远远的看着他背着双手,低着头,一脸自责郁闷的模样往前厅走去。 她晓得,江呈轶眼下正为自己的私心受着煎熬。他不想那七十余人的无辜军兵百姓白死,他也想要替他们讨回公道。可忠义自古两难全。他不能为了这些枉死之人,放弃自己多年来的布局,若是凡间势运图大乱,帝星无法归位,一统天下。那么天命降下大祸,这九州大陆将会死去比如今爆炸案多上百倍甚至千倍的人。 其实,她也晓得江呈轶不忍,不忍瞧着他一直伴在他左右的秦冶入廷尉府受酷刑责罚,血祭断头台。毕竟那是卢夫子生前疼惜如命的侄子。 而他与卢夫子也曾有过一段交集。他待这个凡人夫子,如父亲般敬重。 沐云叹了一声。说到底,阿轶与阿萝这两人在凡间用情过重,才会处处放不下,时常将错责都归到自己的身上,逼得自己走投无路,闷郁难解。 这兄妹俩虽性子不同,但处事风格却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 也难怪如此,他们二人自小便各自承担起保护八荒六道之责,很多事从来不容他们考虑。 沐云想:难怪父亲母亲,从来不允她过多涉及六界之事,只求她洒脱自在,无拘无束便好...为六界之人而活着,这样沉重的枷锁的确是她承受不起的。 京城因宋宗、邓元两案闹得街角小巷都在议论,民舆鼎沸。江呈轶为解决魏帝困惑,又时刻防备景汀查到秦冶头上,两边顾及,左右担忧,不免心力交瘁。 远在临贺的江呈佳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近来半月小半月,她从宋阳那里听到了两桩事情。 一桩,是宋阳在半年以前,孟灾闹出来的那场临贺之乱中,与水河同住于郊外庄子里听来的关于陈舞娘的陈年旧事。 另一桩,则是宋阳在蒋公命人押送陶舂前往京城之前,得到宁南忧的首肯,连夜单独审问陶舂,关于他父母之死的真相时,得到的惊天之闻。 这两桩事,让江呈佳连续多日失眠,总揣揣难安,不知所措。 水河曾同宋阳说起,陈舞娘当年在水榭歌台时,有一次喝醉了酒后,无意间告诉水河,在她重回建业之前曾服侍过王侯人家,她与那王府宅中的一位夫人交好,只是那位夫人临产生下双生胎后,便一直虚弱不堪,王府之人认为是陈舞娘出身下贱,且生辰八字与夫人冲撞,才会导致夫人如此,便将她赶出了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五回】大魏醋王二郎也 陈舞娘放不下那位夫人,还曾偷偷回去探望,却被高墙森瓦挡却了脚步。 水河还说,陈舞娘说起这桩事时,似难掩忧伤,故事说到一半时,便猛地将话顿住,仿若当年发生了什么,令她即使烂醉如泥,也始终没有将故事的另一半说出口,像是在为何人保守着什么秘密一般。 宋阳一句,当年那位王侯夫人诞下双生子,引起江呈佳的惊惧。 若水河私下告知宋阳的这些话都是确凿事实,而陈舞娘当年侍候的王侯夫人正是曹夫人的话,那么当年曹夫人怀孕九月早产,在霜降日诞下的婴儿,除了如今的宁南忧,本应还有一子。既是双生子,为何当年陈舞娘前往水阁请求神医相救时,只抱了宁南忧一人前来?又为何,这么多年,曹夫人身侧只有宁南忧一子作伴?当年发生了什么,促使曹夫人将双生子中的另一子藏了起来?至今不为人所知? 她本已因此事难抑心中惊骇之意,见宋阳多日来一直闷闷不乐的模样,便知他是因为独审了陶舂,知晓了父母之死的真相后,心中抑郁,便好意相劝。 宋阳却万分苦恼,在江呈佳的引导下,将当夜之情形以及陶舂告诉他的事实真相说与了她听。 这才知那陶舂六年前是奉了宋宗之命,带着人血屠了宋阳父母所居住的小村庄。宋阳为了救母亲,被陶舂刺瞎了一只眼,但他躺在尸堆中侥幸逃过了一死,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宋阳再问陶舂,为何宋宗非要杀了他的父母不可,又为何一定要血屠了整座村庄,不留一条活口? 当时陶舂在他威逼利诱下,支支吾吾说出了实情。他告诉宋阳,当年他父母之所以会被宋宗盯上,完全是因为当年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司空付博的书信,才会命人抓捕宋阳父母。这封信上清楚写着,宋阳父母知晓一名唤作卢世清的少年下落,本欲命宋宗抓来二人细细审问,谁料这二人死活不肯开口透露这少年在何处,这才遭了灭口之祸,连带着整个小村庄都受了牵连。 卢世清。 这个名字,江呈佳再熟悉不过,正是一直在她身侧侍候左右,掌管着水阁尚武行的烛影。 她没料到的是,宋阳的父母竟与烛影有着一层关系。 而江呈佳更在意的是,宋宗收到的那封付博送来的书信。 难道当年卢夫子的夫人顾氏死于武陵郊外一事...与司空付博有关?若不然,他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命宋宗前去抓捕逼问宋阳的父母,卢世清在何处? 但这样一来,便说明顾夫人之死绝非意外,其幕后必有催手推动。当年出现在新都一带的盗匪,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所致。 从宋阳口中得知这两桩事后,江呈佳便对这些神秘而久远的往事产生了浓眷的好奇心与不安。 而她的心不在焉也让宁南忧觉得奇怪。 晌午时分,夫妻俩从后屋向堂前而去,正预备陪着窦老太君用午膳。 江呈佳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宁南忧以为她这几日一直忧心着京城的那桩爆炸案,才会似如今这般闷闷不乐,于是柔声道:“你若不放心你的兄长...过了年后,我陪着你返程洛阳,回一趟娘家?” 她微微愣住,抬眼瞧着他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模样,不展的愁眉稍稍平散了一些道:“京城正因宋宗与邓元两人闹得鸡飞狗跳。你又不受陛下和父亲待见,咱们就莫要回去了。” “可你成日这样魂不守舍,不正是因为忧心你的兄长?”宁南忧无奈道,“若是在这般愁眉苦脸,当心我们的孩子生出来是一张天生的苦愁脸...” 江呈佳被他这句话逗笑,忍不住道:“说什么呢?哪有当爹的这么咒自己的孩子?” 她抚着小腹,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带着些娇柔软糯,将自己的心事掩饰了过去道:“好啦好啦...窦太祖母还在歪堂等着。今日,可是我亲自站在灶房外指挥千珊做得膳食...定要好好尝一尝她的手艺。” 宁南忧见她掩面强装笑容,心中觉得诧异,但见她不肯说,他自然也不愿多问。 两人正往连着小院阁楼的廊下穿行,便瞧见对面院子里,窦月珊正和红枫庄的婢子们说说笑笑着往照壁外走。 江呈佳盯着不远处这一身云锦红褐曲裾袍,两袖间穿绣细叶纹,仪表堂堂,一身正气的青年,看着他略有些眼熟的脸,忽然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盯着窦月珊目不转睛。 谁知她一反常态的模样,却被迎面走来的窦月珊瞧进了眼中。 红褐锦衣的青年冲着江呈佳眨眨眼,然后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脸颊,满面疑惑,走到夫妻二人的面前,愣愣的说道:“嫂嫂?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宁南忧正挽着她往前走,见窦月珊奔过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脸色马上黑沉了下来,瞪着他道:“子曰,胡说什么?” 窦月珊又眨了眨无辜的双眼,耸了耸肩,冲着江呈佳努了努嘴道:“我没有胡说...你自己转头看看...” 他遂而低头看向倚在自己胳膊上的小娘子,这才惊觉,窦月珊的话不假。便是现在子曰到了他们面前,她竟然还专心致志的盯着子曰那张小俊脸直勾勾的看着。 登时,宁南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胡思乱想着:难道这丫头刚刚再想窦月珊?眼下瞧见这小子,便连目光都移不开了。平时也没见她对子曰多感兴趣....怎得今日这么反常? 光是想着这些,宁南忧便有些恼了起来。 他凑在江呈佳耳边低声不悦道:“阿萝?你往那里看呢?你的二郎,你的夫君在这里!” 小娘子猛地回过神,转而瞧了一眼身边的青年,一时间语塞:“呃...” 窦月珊还没怎么凑近了听,便闻见一股浓浓的醋味,这熏天的酸气令他有些无奈,于是脚下步伐悄悄挪动,自动朝后站了两尺远,保持着随时能逃的安全距离,笑眯眯的同江呈佳道:“阿萝嫂嫂!你要是再继续盯着我看。昭远兄大概能把我这三两重的骨头都拆了...” 宁南忧冷下连,神色更黑了些,一字一句崩眼儿道:“窦子曰?你唤谁阿萝?” 窦月珊见他已在暴躁的边缘,不由大惊。但心里作怪的想法却没有停止,他冲着江呈佳扬起甜甜一笑道:“嫂嫂保重,弟弟我先溜啦!” 话音落罢,便见照壁前的这个红褐锦衣的小青年拔腿便往前厅奔去,一溜烟便没了影。 宁南忧沉闷着脸色站在月门前,心里一阵古怪的感觉。 江呈佳抬起眸子望向他,笑得贼兮兮的说道:“二郎莫不是因为我多看了子曰几眼,生气啦?” 宁南忧瞥了她一眼,眉毛不挑、嘴角不扬、眼神暗沉、酸里酸气道:“阿萝这声子曰...唤得还真是亲切。” 江呈佳拽住他的手臂,从他身前,故意踮起脚与之对视,笑嘻嘻道:“真生气啦?” 宁南忧脸上的沉色险些挂不住,故意咳了两声,转过头随意看向别的地方道:“谁能惹我生气?” 他眼前这个小娘子见状,古灵精怪的冲他眨眨眼,故意扬长了声调道:“哦...我晓得了,二郎不是生气了,是吃醋了!” 宁南忧皱了皱眉,将胳膊从她手里抽离,背着手朝月门外走去,故作镇静地丢下了一句:“我平生不喜欢喝醋。” 这无厘头的回答让他身后的江呈佳差一点笑岔了气。 小两口一前一后,一个郁闷,一个捂嘴偷笑,慢悠悠走到前厅。 窦月珊正乖巧的坐在窦太君身边。 曹夫人与窦太君说笑着,平日里一直病态苍白的脸色这些日子也稍稍有所好转。 三人瞧着厅前的小两口一个沉着脸色,一个笑嘻嘻的入了座,都各有心思与想法。 晓得为何因缘的窦月珊只低着头,盯着窦太君食几上,早已布好的饭菜,聚精会神地想着待会儿,要先吃些什么?据说他这位嫂子的厨艺可是一绝,只是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入满是油烟呛鼻伤身的灶房。 但这些日子,红枫庄里头的膳食包括临贺城的小吃,他几乎吃了个遍,就是吃不到江呈佳亲手做的菜。 不光是曹夫人馋了,便是连宁南忧也有些怀念。但,他们不论多想吃她做得菜肴,都因她有孕且身子虚弱忍住了。 于是年关将至,江呈佳便撺掇着千珊与小翠在她的指挥下,做一些爽口鲜美的膳食。 这不,今日一大早,她便招呼着仆役搬了一架竹制矮榻放在灶房门前,她亲自带着小翠准备食材,又坐在矮榻上,裹着两层绒毯,指挥着千珊调料、放菜、煎煮等等,折腾了一上午才将窦太君喜欢的素宴做好。 十种膳食,都是素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六回】陈年往事疑心起 千珊将素膳端上来布盘的时候,窦太君便一直盯着瞧,闻着满厅飘着的香气,肚里的馋虫便咕咕的叫了起来。 她见江呈佳入了座,一直偷笑着,便有些好奇,问道:“小梦萝在笑些什么?” 江呈佳偷偷望了一眼与自己同座的宁南忧,遂抿着嘴浅浅道:“太祖母,我今日发现...原来二郎并不喜欢吃酸的东西...怪我前些日子总差他买一些酸食儿来吃...今日他同我闹变扭了。” 她故意这么说着。身侧的青年拿着碗筷的手一顿,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窦太君又看了宁南忧一眼,见他果真闷闷不乐,便笑着责怪道:“昭远...你作为男儿,顶天立地...怎能时时同自己的夫人闹变扭呢?” 宁南忧一怔,抬头朝窦太君瞧去,一脸无奈道:“太祖母,孙儿没有同阿萝闹变扭...” 江呈佳在一旁低着头,捂着嘴巴咯咯笑着,眼瞧着他又在窦太君那里吃了亏,便觉得好笑。 一家子有说有笑的用着午膳。 窦月珊吃着这素膳,囫囵吞枣,赞不绝口道:“嫂嫂...这些素膳实在是太好吃了...我在长安都没吃过这样美味的佳肴...” 江呈佳吃得少,眼下已端了茶漱了口,跽坐在一旁盯着他一脸慈爱的笑道:“你若喜欢吃...日后还让千珊做一些...” 窦月珊猛地一阵点头,欢喜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要劳累嫂嫂与千珊姑娘才是了...” 他吃得狼吞虎咽,没有一点吃相,窦太君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的嫌弃道:“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宴席上,尽让你嫂嫂和兄长看笑话?” 窦月珊口齿不清的说道:“太祖母...嫂嫂有孕,还费尽心思为我们烹制佳肴...我若不吃的香一些,怎么对得起她嘛...只可惜我吃不到嫂嫂亲手做得菜肴....实在有些可惜。千珊姑娘有了嫂嫂的烹制秘诀的传授...便能做出做出如此佳肴,若是嫂嫂亲自下厨,定然是人间绝味...” 他没限度的夸赞着。 宁南忧正品着茶,只是品着品着,脸色便耷拉了下来,冷冷的冲着窦月珊说道:“这么美味的佳肴...竟还堵不住你的嘴?” 窦月珊埋头吃着碗中堆成山的素膳,猛然觉得脑门上起了一层凉意,登时有些心虚起来。此时有些后悔,方才自己为何要故意逗弄这个醋王? 他叼着一片清瓜凉果呵呵干笑了几声,不啃声了。 曹夫人听着宁南忧对窦月珊说的话,有些生气,正欲呵斥,却被窦太君不动神色的止住了。 江呈佳将两位长辈的小动作都看在眼中,心里也隐隐猜测起来。 窦太君...似乎十分疼爱宁南忧。近乎溺爱的关怀,甚至让她觉得窦太君才是君侯真正的太祖母。 淮王府中,几乎没有任何人疼惜关心过宁南忧。 曹夫人心底虽爱这个儿子,但有时却会因癫狂病发作,而故意疏远宁南忧。 可窦太君却毫无理由,紧紧是因为与曹夫人的交情,爱屋及乌,极其疼爱宁南忧。 江呈佳左右打量着,低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南忧无意间瞧见,便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打量什么呢?” 她暂且收了心中的想法,悄悄靠在他耳边问道:“二郎...我有些好奇...母亲是怎么同窦太君相识的?” 宁南忧有些诧异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江呈佳娇声道:“我想知道嘛...” 青年略点点头道:“回去同你说。” 她乖巧地点点头。 午膳后。宁南忧陪着她归了院子午休。 入了屋子,他亲自端了炭盆到屋里,又为她灌了一个手炉,塞到她怀中,正打算哄她入睡,却见这个小娘子比平常还要黏人一些,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不依不饶道:“你说过的....回来便同我说母亲和窦太君怎么相识的...” 宁南忧挑挑眉,一双手牢牢将她托住,生怕她不小心从榻上滚下去。 “你今日...怎得追着我问这些?”他有些不解,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问道。 江呈佳撅着小嘴,有些不乐意道:“你若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他拗不过她,无奈的笑了笑道:“好好好,我说!” “母亲与窦太君算是往年之教。他们二人相识一事,我也是从季叔那里听到的。据说,元初八年,母亲才从陇西出城云游时...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左冯翊。途径此地时,无意间救了一名窦氏门生,便被窦太君当作救命恩人请入了府中...这才与她相识。没想到两人年纪虽然差了很多,却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 江呈佳听着,只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宁南忧见她时时刻刻发愁的小脸,心底的疑问更强烈了一些,他捉住江呈佳的一双纤细小手,与她对视道:“阿萝...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他目光如炬,严肃的盯着她瞧。 江呈佳皱了皱眉头,心想着曹夫人的往事扑朔迷离,若在她身边这些人口中打探,只怕不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于是暂且将这事放下。只是卢夫子的夫人顾氏当年惨死的真相,又牵引着她的一整颗心。此事牵连到烛影,牵连到卢夫子,她亦想要调查清楚。可元初九年,那时她正因体内寒毒而病入膏肓,被千珊关在水楼中休养,对外面之事一无所知。后来还是依靠着千机处的卷宗才知顾夫人惨死于武陵郊外。 她望着宁南忧,心下想着,这些年他一直在调查顾夫人之死,或许对当年究竟发生什么知晓得比她更清楚一些。于是有些迟疑道:“我有一事...还想问你...” 宁南忧盯着她,英眉紧锁,缓慢低沉道:“你问。” 她停顿了一下,神色同样的肃穆:“二郎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寻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眉宇间蹙出了三条沟壑,不解道:“这些年...我的确一直在寻你。” 江呈佳却摇摇头道:“除了我之外...你是不是还找过其他人?” 宁南忧面露诧异,盯着她沉默片刻道:“你想说什么?” 她始终有些迟疑,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我听闻,你这些年一直私下找寻着卢夫子唯一亲子——卢世清,是也不是?” 只见青年的神色有些变化,眸中不知是惊异还是怀疑... 为免他再次多想,江呈佳反握住了他的手,郑重其事道:“你要找的卢世清...我晓得在哪里...” 果然,他猛地一颤,双眸充满期盼,直直向他望去,面露犹疑,小心探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江呈佳点点头道:“我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自出生时便佩戴着一块独一无二的玉佩,名唤崔玉,是卢氏一族的传家之物。” 宁南忧听到崔玉二字,那暗沉的眸子登时充满了光亮,他有些急切的问道:“这个人他...现在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江呈佳急忙安慰道:“你放心,他过得很好...他很安全。” 青年似乎抓住了什么希望,压抑着心口的激动与强烈的欢喜,将她的手攥在手心,追问道:“你...你与他是相遇的?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江呈佳耐心回答道:“永和一年,我与兄长曾途径巴丘与他相遇。这些年,他走南闯北,算是圆了当年卢夫子心中的游侠梦。过得很是逍遥洒脱。” 烛影不知自己的身世,更不知自己身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这些年在水阁的护佑下,的确过得很是洒脱自在。 宁南忧微微勾着唇角,低声道:“那便好...他过得自在便好。” 江呈佳望着他,顿了一下问道:“二郎想要同他见一面吗?” 没想到,青年立即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如今的时节...我与他不宜相见。为了他的安全...阿萝,你能否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在哪,更不要对他提及他的真实身份?” 她沉寂下来,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只听见青年喃喃自语道:“我与吕寻所背负的...莫要再让他承受。” 充满酸涩的低喃使得江呈佳心头微微一痛。 她将他牢牢抱住,柔声安慰道:“好。你放心。他的真实身份,我会好好守护,不让任何人知晓,包括他自己。” 宁南忧将脑袋倚在她的肩头,多年来一直沉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仿佛在此时陨落,让他轻松了不少。 他答应了卢夫子,一定要将小卢公子寻回来。这么多年,他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卢世清的踪迹...都没有任何线索,却不曾想到,缘分这般兜兜转转,竟让阿萝寻到了小卢公子。 宁南忧没有丝毫怀疑的信了江呈佳的话。在得知小卢公子过得很好后,沉积在他心头的愧疚与负罪感似乎轻了一些。 江呈佳见他陷入自发的一轮伤怀与激动中,心中的疑问此刻堵在喉中,暂且说不出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七回】旧事旧人现杀机 待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她才继续说道:“我今日同你交代卢小公子的事情,并非仅仅想让你放下多年的心结。” 宁南忧露出疑惑的神情,望向她不语。 江呈佳定了定,深呼了一口气问道:“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再查当年顾夫人遇害的真相?” 听她突然这样问,宁南忧的眼神微微一滞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江呈佳答道:“半月以前,你答应宋阳,让他单独审问陶舂,关于他父母之死的真相。陶舂告诉他...宋阳的父母是因为拼死不肯说出小卢公子如今的藏身之地,才会被宋宗痛下杀手的...” 他先是惊诧道:“宋阳父母怎会知晓小卢公子在何处?难道他们?” 江呈佳点点头,肯定着他此时的猜测道:“若是...陶舂所说的是真话,那么宋阳的父母一定知晓当年顾夫人在武陵遇害的真相,很有可能是正是宋阳的父母将小卢公子偷偷从当年的匪徒手中救了出来...如今才能存活于世...” 宁南忧的神色慢慢暗了下来,低眸沉吟道:“顾夫人死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她的事情,我也鲜少听夫子说过。只是我晓得卢夫子很怀念她的亡妻,小卢公子失去踪迹后,卢家找了一年,便放弃了寻找。但卢夫子却没有放弃,他不顾家中族长反对,私下一直不断寻找着小卢公子的下落,并从未放弃寻找害死顾夫人的那帮匪徒强盗。 这是他一生唯一的遗憾,常猛军一案事发后,他曾拜托我舅舅继续寻找当年那帮盗匪,以及小卢公子的下落。后来,舅舅归了陇西,便将他查找到的线索告诉了我...这些年来,我也一直不懈调查着当年顾夫人遇害的真相。终于,在建康六年时,我手底下派出去的探子找到了当年出现在新都一带的盗匪踪迹,沿着这条线索一路查到了青州沿海..在那里,将这一群人抓获。 吕寻曾日夜连审这些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年顾夫人被掳,并非他们临时起意,而是曾有人花重金雇他们去劫持当时顾夫人返程洛阳的牛车,命他们将顾夫人灭口...可这群盗匪却并不知雇佣他们行凶杀害顾夫人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江湖规矩,受雇人与雇主不可相见。这的确是从很早以前就顶下的规矩。吕寻当时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无法从他们嘴中得到其他线索。这才确定,这群盗匪的确不知究竟是何人在幕后买凶 杀人。 后来,吕寻又从那盗匪头子口中得知,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认为顾夫人怀中不满一岁的婴孩实在无辜,便趁着他们不注意时,抱着不满一岁的小卢公子逃离了盗匪团伙。” “如此一来...这名叛逃的盗匪...很有可能便是宋阳的父亲...”江呈佳接着他的话道。 宁南忧微微颔首,低着头,用手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想着此事的线索,忍不住叹道:“只是如今,小卢公子有幸被你寻到...当年将他护下来的其中一名盗匪我们也知晓究竟是何人了?可那雇凶杀人的幕后主使,却到如今都没有一点头绪....” 江呈佳眸子一转,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道:“二郎,我想着买凶 杀人的雇主...我知道是谁了?” 宁南忧朝她望去。起先,他露出疑惑与探究的神色,接着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戾气,沉声向她问道:“是谁?” 只见眼前的小娘子从他腿上爬了下来,拿了被褥抱在怀中,握着双手轻声道:“右扶风付氏...司空付博。” 他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不敢置信道:“你...确定是司空付博?” 果然,宁南忧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江呈佳点点头道:“陶舂对宋阳说...当时的宋宗是收到了一封付博亲笔写下的书信,才命他去寻宋阳的父母,最后似乎为了灭口,将整个村子血屠了...” 宁南忧的思绪有些混乱,冲着她摇了摇头道:“可...顾夫人与付博从小相识,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兄妹...当年,顾夫人在武陵遇害的消息传至洛阳后,付博守在她的灵前整整七日,都不肯离去....怎会是他雇凶杀人?” 他不肯信,可又无法解释为何付博要亲自给宋宗写下一封书信,命他逼问宋阳父母,小卢公子的下落,逼问不成,又将其灭口,甚至屠村。 江呈佳定了定心神,落下眸子,双手附在膝盖上,习惯性的敲击起来,思索再三,她说道:“或许...当年,顾夫人无意间知晓了付博乃至整个付氏不为人知的秘密...若此秘密被流传出去,付氏一门将遭到灭顶之灾。因此付博不得不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动手?” “有这个可能。”宁南忧不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心下有些烦躁不安。 得知了付博有可能是顾夫人遇害的幕后元凶,宁南忧想起了一桩事。 听他的舅舅曹勇说,当年顾夫人返乡会稽时,有两人跟着卢家的船队也一道去了会稽。这两人便是付博与他的父亲宁铮。 他的确听说,当时船队从庐江渡河时,顾夫人曾与付博有过一番激烈争吵,当时宁铮亦在场。难道说,顾夫人触及了付博与父亲之间的某种利益合作,才会被灭口? 江呈佳见宁南忧陷入了沉思中,便轻声在他耳边唤道:“二郎...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将方才自己猜想说了出来。 这话令江呈佳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直觉,认为当年顾夫人知晓的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与阳嘉二年末,宁铮、邓氏联合百家一同陷害常猛军主将越奇、卢氏、吕氏以及慕容氏四门的原因有着某种联系。 可往事沉如石,她知晓的线索太少,此时也推断不出什么。也引得面前这个青年陷入一轮又一轮的思索之中。 江呈佳出言安慰道:“我会命千机处的探子仔细查一查当年顾夫人与付博以及父亲经过庐江时到底因为什么起了争执,若是有消息...便立即告诉你。” 宁南忧微微滞愣,扭过头,瞧着身侧的小娘子勾着唇角,冲着自己温柔的微笑,心头堆积的疑云与沉闷便渐渐散了开来。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和道:“有劳夫人了...” 江呈佳笑了一声,倚在他身边,又想起了远在北地的赵拂,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将赵拂与卢世清有关的事情告诉他。 她扒拉着被絮,不一会儿,便觉困意来袭。自她有孕后,便常常嗜睡,尤其这几日,晚间她无法安眠,白日便更加贪睡。江呈佳裹着被子,在床榻上缓缓躺了下来,见宁南忧依然靠在榻上,沉眸想着什么,便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身呢喃道:“二郎...莫要想了,该午睡了。” 宁南忧低下头,见她迷迷糊糊闭上眼嘟囔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转而顺着她一齐在榻上躺下,微微侧着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入睡。 等她熟睡过去,宁南忧才小心起身,钻出了纱帐,理了理衣襟与袍子,蹬上靴子出了门。 江呈佳闭着眼,睡得不知天地南北,却还是隐隐听见耳边有吱呀两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但她因多日未有好眠,睡得很沉,没过多久,便被浓浓的困倦之意淹没了意识。 多日来的疲累与困倦,竟然令她一觉睡到了傍晚天色沉沉之时。 江呈佳惊醒时,一看身边,宁南忧早就不知去了那里。 她匆忙掀开纱帐,朝窗外瞧了一眼,见外头天色沉沉,有些迷糊的揉了揉双眼,温吞的从榻上起身,穿上木屐,推开屋门嘟囔了一声。 千珊与小翠正守在门前,听到动静,立即转头看向站在屋前的她道:“女君,您醒啦?” 才睡醒的她,此刻神智有些混沌不清,定睛望着千珊好久才反应过来道:“千珊?你怎么来这里?” 千珊同小翠乐呵呵笑道:“君侯唤我来守着女君。君侯说...女君这两日夜时总是睡不好,今日下午难得睡了个好觉。又担心您醒来饿了渴了寻不到人,便让我们两人从窦太君那处回来,在枫园守着您。” 江呈佳发懵道:“我睡了多久?” 千珊答道:“约莫两个时辰了。” 江呈佳心下一惊道:“两个时辰!岂不是...要用晚膳了?!” 她抬头再望了一眼天空,便心急如焚的拉着千珊与小翠往枫园隔壁的庖厨去了。 千珊哭笑不得道:“女君...女君等等!您若是要去隔壁灶屋...便不必啦...” 江呈佳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她道:“太祖母与母亲...眼下?” 千珊点点头答道:“两位夫人如今已用好了晚膳,当下正去了后庄内巡田散步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八回】 江呈佳松了一口气。 千珊问:“女君饿了么?可要吃些东西?”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今日午膳吃得实在有些多...眼下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在枫园里慢慢溜达起来,找了一圈也没在院子里寻到宁南忧的踪影,便疑惑道:“君侯呢?” 千珊答道:“主公与季先之有事商议,眼下正在雅韵阁中。主公交代了...若是女君醒来寻他,便要女君稍等片刻,晚一些,他自会回来。” 江呈佳皱皱眉,在廊下迎着风撑了个懒腰,只觉得睡了一觉,浑身都有些软弱无力,于是对千珊与小翠说道:趁着眼下天色还亮着...你二人陪着去红枫林中散散步如何?” 千珊笑道:“女君近日极爱散心呢!” 江呈佳挑挑眉道:“总不能一直在枫园里动也不动的养着?” 小翠跟着后头笑着甜甜道:“女君是闲不下来的...总要动一动才舒服。” 江呈佳轻轻刮了刮小翠的鼻尖,勾唇道:“小翠如今也学会打趣我了?”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的朝枫园外头走去。 一路上,江呈佳悠闲的逛着。走在堆满软绵绵红枫叶的宽敞泥路上,小翠叹道:“若非女君将小翠从指挥府接到此出来...小翠这辈子都瞧不见这样壮观的红枫林...一片片密密麻麻如烈火一般印在天空像红云似地...好看极了。” 江呈佳温柔道:“是啊...这儿的红枫红如血色,灿烂至极...南边很少有这样枫树林。即便是洛阳,恐怕只有深山才有...” 千珊问:“听说...这片红枫林里的每一颗红枫树...都是当初曹夫人的一位故友亲自为她种下的?” 她低声应了一声道:“不错...正是如此。” 小翠左右打量着红枫林,再次感叹道:“曹夫人的那位故友当真是用心至极...这样一片火红枫林...绝不是一两月的功夫便能种植打造出来的...临贺这地界湿热的很,红枫树的苗子很难存活,尤其是在这样一片山田庄子中。” 江呈佳盯着小翠一脸羡慕的模样,偷偷笑道:“我们小翠也羡慕了?” 小翠一怔,微微红了脸颊道:“小翠的确羡慕...却不敢奢求,生命中也有这样一个人待自己。” 江呈佳听着她温软低声的窃语,心下起了怜惜之意,轻轻揽着她的胳膊温柔道:“莫要说什么不敢奢求的傻话...我将你当作妹妹,若将来...你有自己的所爱,定要鼓起勇气追寻。你要相信,你也会遇见这样一位待你好的人...” 小翠扬着小脸,犹豫道:“真的吗?” 江呈佳点点头,郑重其事道:“真的。” 小翠的脸通红,眼前雾蒙蒙一片,心下感动道:“女君...谢谢你。” 三人从庄口慢悠悠走到了山林前,正说着后庄的趣事,无意间瞧见山林的出口处,一抹红褐锦衣匆匆闪过,而另一边,一名身着深色直裾袍的男子自山前疾步离去。两人本交谈着,似乎听见了她们几人的动静,才突然散开。 江呈佳锁紧眉头,上前两步朝前望去,只见躲在山林口的人似乎知晓自己躲不过她的视线,没过一会儿便从山口前的枫树后钻了出来。 他一身红褐云衣,头上用几根发带简简单单的梳了个发髻。 来人正是本应该在庄子里陪着窦太君一同在后庄中散步的窦月珊。 江呈佳顿住脚步,看见窦月珊在此,面露惊讶的唤道:“子曰?你怎得在这里?方才再和谁说话?” 窦月珊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似的,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呵呵笑了两声道:“嫂嫂...真巧啊?我方才...我方才正同在临贺相识的好友说话...” 江呈佳见他支支吾吾的说这话,面露不自然的神色,便心生疑虑,重复问道:“你在临贺相识的好友?” 窦月珊又呵呵笑了两声道:“是...是!嫂嫂,我还有事,太祖母正等着我呢!我便先归去了!” “等等!”江呈佳还想问些什么。却见窦月珊窜得极快,一溜烟便没了影子。 她微微沉下了脸,只觉得奇怪,于是从山口处往外瞧了两眼,方才在这里同窦月珊说话的男子早不知从何处离开,不见了踪影。 江呈佳凝了凝眸子,拉着千珊与小翠,悄悄尾随在窦月珊身后,从枫树林中换了一条小路,转回了庄子里。 小翠对江呈佳与千珊忽然冷下的神色表示不解。 三人偷偷摸摸回了庄子后,千珊便得了江呈佳的眼色,将小翠支开,带着她去了后堂。好让江呈佳单独行动。 窦月珊入了庄子,便径直朝窦太君的沉香阁去了。 江呈佳一路尾随,躲在沉香阁的照壁后,亲眼瞧见窦月珊偷偷摸摸入了太君的屋子,又左右打量了一圈,确认无人后,小心闭了门。 她蹑手蹑脚靠近了廊下,从正面的长道中,转身躲进了墙与柱子之间的死角,在屋子的明窗上戳了一个小小的洞,闭上一只眼睛小心朝屋子里探望去。 天色太沉,屋子里漆黑一片,窦月珊从怀中点燃了一盏蜡烛,端着烛台在屋子里翻寻了起来。片刻后,他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紧接着,江呈佳看见他在屋子里停留了一会儿,便吹灭了手中的灯盏,将一切翻乱的东西归回原样,再次推开屋门小心关上,便一脸凝重的朝后屋行去。 她躲在角落里,等着窦月珊在转角处望另一条廊道而去时,再跟了上去。 那褐衣青年一鼓作气奔到红枫庄后堂的凤禧居。 江呈佳紧追不舍,跟着他来到了曹夫人与窦太君此刻小坐休憩的地方。 她气喘吁吁的躲在月门右边的墙壁后,盯着凤禧居中的状况。 只见窦月珊冲到窦太君面前,似乎满脸愤怒。 此时,天色还未彻底暗沉下来,江呈佳躲在月门后,瞧见窦太君万般无奈的支开了曹夫人。 等碧芸姑姑扶着曹夫人自凤禧居的另一边离去后,她才长叹一声道:“你要问什么?” 窦月珊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向窦太君质问道:“请太祖母告诉曾孙...姑奶奶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仰面望着天空,黑漆漆的眸中似乎含着泪光,那张苍老的面皮上多了一丝悲寂。 “谁同你说起了你姑奶奶的事情?”窦太君冷静下来,压制着语气中的那份伤感,故作平静道。 窦月珊却有些焦急道:“太祖母!您就莫要瞒着孙儿了!孙儿晓得,当年姑奶奶...并非病死,而是被人所害!是也不是?” 他的嗓门大了起来。窦太君蹙着花白的眉头,呵斥道:“你倒是愈发胆大了?如今竟也敢这样质问你的太祖母了?” 窦月珊一怔,稍稍压低了声音,面露寂色,央求道:“太祖母,孙儿只是想要知晓真相...” 窦太君板着一张脸道:“这件事...你不必知晓。” 窦月珊有些泄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孙儿能否知晓...当年母亲是怎样生下我的?” 窦太君似乎有些诧异,仰着头望着他道:“你怎么...又问起你母亲的事情?你母亲当年生你时难产,生了两天两夜才将你生出来...便是这样简单的事实,有什么可问的?” 窦月珊却不信,在老媪面前蹲下,趴在她的膝上,恳求道:“太祖母!我真的...真的是母亲所生吗?若如此,为何父亲要去逼问葛云姑姑当年之事?又为何...葛云姑姑被父亲送回了乡下...?当年的稳婆怎会说,我母亲难产生下的孩子...是死胎?!” 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使得窦太君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难看起来。 她沉默良久,向窦月珊冷然问道:“这些,你都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太祖母!事到如今,您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吗?这些事情,都是孙儿私下自己调查出来的。当年,被太祖母藏起来的稳婆...孙儿已经找到。那稳婆亲口所说,当年我母亲生下的是死胎!可...若是死胎,那我...我又是谁?” 他已然十分恼怒,说到后来,情绪有些失控。 躲在月门后的江呈佳亦惊的目瞪口呆。 当年窦寻奋的小妾陈氏...生下的竟然是死胎? 她靠在月门的墙边,探出一双眼,侧着耳朵继续听着那祖孙二人的对话。 窦太君始终保持沉默。 窦月珊实在无法忍受她的态度,可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咬牙坚定道:“太祖母若不愿意告诉孙儿真相,孙儿也一定死死咬住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他站起身,一脸愤怒的从凤禧居原路返回,朝江呈佳躲着的月门冲来。 江呈佳慌了神,打量了四周,竟找不到一处藏身的地方,正当她蹑手蹑脚,准备藏到一旁的树后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窦月珊的疑惑声:“嫂嫂...怎么在这里?” 他的疑问,使得在凤禧居中正低眸,安然坐着品茶的窦太君猛地抬起了头朝月门这边看来。 江呈佳被祖孙二人抓个现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十九回】悄然浮现惊影来 她站在墙角后头,尴尬的看着窦月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干笑了几声道:“子曰啊...我...我方才在这里,逛逛。呵呵呵,逛逛罢了。” 窦月珊盯着她,疑惑道:“嫂嫂...方才不是在红枫林中散步吗?我见千珊姑娘和小翠都陪着呢?怎得现在都不见了?” 江呈佳胡乱遮掩道:“我...我命他们去准备夜宵了...这不晚膳未食,肚子有些饿了。” 窦月珊一双眸子沉沉的看着她,仿佛并不相信。 窦太君听到江呈佳的声音,眼皮猛地一跳,听着窦月珊同她的对话,便轻轻咳了一声,对躲在墙角后头还不肯现身的小娘子道:“阿萝...莫要躲了,出来...” 江呈佳一愣,站在墙角始终不肯移步,磨磨蹭蹭支支吾吾。 窦月珊沉默了片刻,问道:“嫂嫂...你是不是,听到了方才我和太祖母的对话?” 面前的女子略显局促,那张洁白无暇,带着些红晕的小脸上堆上了一层笑意,企图用这样的方式遮掩她眼下的心慌,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温温吞吞从墙角走了出来,朝着不远处坐在庭院小榻长席中央的窦太君略略行了一礼道:“太祖母慈安....” 窦太君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道:“过来。” 她语气温和。庭院里一片黑暗,她看不出窦太君究竟是什么神情,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此刻她的心情如何? 窦月珊静静的望着她。 江呈佳面上有些挂不住道:“太祖母唤我呢!子曰,我先过去啦!” 她想着,眼下能逃一个是一个,总不至于让窦月珊与窦太君都盯着她看。 既然窦太君让她过去,想必是想要同她说些事情,那么窦月珊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 果然,当她慢吞吞朝坐在院中的窦太君移去脚步时,停留在月门的窦月珊仅仅只是站了片刻,还没等到她到院子里的石榻长椅,他便转身离开了凤禧居。 她忐忑不安的来到窦太君面前,借着昏暗的霞光,看清了窦太君的模样,自然也瞧见了她此刻满脸的冰霜。 这位和蔼的老奶奶自入了红枫庄起,几乎没有发过脾气,待人极其温和亲切。难得露出这样冷冰冰,一脸凝重的表情。 江呈佳登时在心中打起鼓来。 只见窦太君闭目休憩着,严肃的表情从未松弛过。等到察觉面前小娘子惶惶不安的情绪后,才睁开双眼朝她看来。 “我希望...你将方才在月门后头偷听到的所有话全都藏在心里,烂在肚里...莫要将此事同昭远说起。”窦太君直切主题,话说得十分明白。 江呈佳起先一愣,随后立即颔首答应道:“孙媳谨记太祖母教诲...绝不会对夫君透露半个字。” 窦太君定定的瞧了她几眼,又不动声色的闭上眼,冷声道:“阿萝。昭远做得那些混账事我也晓得。我清楚你并非自愿驾入淮阴侯府,只是被那臭小子逼迫至此...但,我今日要同你说,既然入了侯府,好好过日子,便好。莫要动旁的脑筋。” 江呈佳心下一慌,黑漆漆的眸子轻轻一转,遂放下心中不安之感,坚定的同窦太君道:“太祖母...请您放心,自孙媳嫁入侯府后,便觉夫君的温柔与体贴。他是个好人,不似外界言传的那样十恶不赦,污浊不堪。眼下,孙媳一心想的便是如何侍候好夫君,如何将这日子过好...别无其余想法。方才,孙媳眼瞧着子曰匆匆忙忙从红枫林朝庄子这边冲了过来,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偷偷跟了过来。实在无意听到方才那些话...今日冲撞了太祖母...是孙媳的不对...孙媳保证,今日之事日后绝对不会再犯。” 她这一番说辞,一则是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二则是将方才偷偷跟在窦月珊来到凤禧居中的缘由解释清楚,好让窦太君放下戒心。 窦太君闭眼听着小姑娘徐徐不慌的解释,听她声音洪亮,并无任何心虚,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再睁开双眼,便轻轻拉住了江呈佳的双手,示意她坐下来。 江呈佳默不作声,缓缓跽坐在窦太君身边,乖巧的准备听训。 谁知她听到窦太君长叹一声道:“昭远这孩子...从小过得苦。他的父亲母亲年少时...并非你情我愿结成的夫妻。因而连带着也不喜欢昭远。他自小便懂事。外界传言的那些,大部分都是假话...其实昭远这孩子心地善良,虽性子冷一些,但若相处惯了...也是个好相与的。我看的出来,昭远他...非常喜欢你。他从不会这样待一个女子,如此温柔细心。便是连我这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婆也有些羡慕了。我最宠他啦,也最心疼他...” 老媪的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江呈佳认真聆听着。 窦太君缓了一缓,接着说道:“阿萝,好孩子。你也是个聪慧温婉的好孩子。你待昭远的好,我也瞧得出来。都说,日久见人心,这么多日我看着你,一心一意替昭远着想,便知你是安下心,要好好和他过日子。” 那双苍老布满褶皱,且有些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身边女子的纤细小手,有些颤抖道:“答应太祖母,你们夫妻二人将来不论遇见了任何事,都要携手同行。” 江呈佳听着她的话,心中甚是感怀。 她用力点点头,向窦太君承诺道:“太祖母放心,此生...我独独钟情于夫君一人,日后也定要与他携手共度风雨,与她白头偕老。” 窦太君听着,一张冷凝的脸,缓了下来,渐渐露出了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天色不早了...你若再不回去,昭远那孩子又要担忧了。” 江呈佳眼神滞住,见窦太君又恢复了往日待她的态度,心下便安心了许多,于是应了一声道:“喏...孙媳这便告退了。” 窦太君冲着她微微颔首,并目送着她出了凤禧居。眼瞧着娇小的身影在一片暮色中逐渐消失。她再次叹了一声,定了定神,遂朝着凤禧居通往右侧庭园的月门唤了一声:“出来...躲了这么久也不嫌累?” 拱形的月门下探出了一个身影。 原来,曹夫人与碧芸并没有离开凤禧居,而是在这处庭院右侧月门后的墙角处躲了起来。 窦太君摇摇头,好似无奈,沧桑的嗓音透出三分惆怅:“也不知怎得...便瞧着阿萝同你年轻时很像。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姑娘。” 曹氏面色有些苍白,缓缓走至窦太君面前,朝她欠了欠身,答道:“阿萝...的确与晚辈年轻时很像...” 窦太君默了声。 “窦太君...子曰他,这样执着,会不会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曹氏神色紧张,似乎很是不安。 窦太君却一言不发,默默盯着凤禧居正对面的拱形月门上的雕花瞧着。 曹夫人低下眸子,有些失落道:“这些年...我盼着子曰这孩子...能时时来瞧我几眼,实在思念。也曾想着,若有一日能将真相告诉他,或许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糟糕。可...方才我瞧见子曰那样愤怒的模样,我心里害怕极了...我怕他知晓了真相以后...怨恨于我。” 窦太君忧心忡忡,仍旧默默不语。 曹夫人见她不说话,自己也闭上了嘴。 少顷,只听见身边的老妇人长声哀叹道:“如今...我们怕是阻止不了子曰顺着这桩事情查下去了。这孩子迟早会将所有事情都弄个明白。” 曹夫人攥紧了手心,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她紧紧咬着牙关,焦急道:“太君可有什么法子...阻止子曰这孩子继续查下去?” 窦太君稳了稳声音,淡淡道:“你便莫要想法子瞒他了。子曰晓得了真相,也不会怪你...” 曹夫人低着头,心慌意乱的绕弄着手中的丝绢,满心想着从前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往事。一种巨大的恐慌包裹了她的整颗心。 当年的事实真相,仿佛逐渐在时间的推动下,揭开了蒙在表面的面纱一角。 凤禧居中,充斥着一种淡淡的压抑感。 随着地平线上最后一丝余晖也慢慢散去光芒后,天地彻底陷入了新的一轮黑暗中。高高挂起的月亮,寒冷、光洁、甚至有些刺眼。 腊月廿七,又下了一场纷飞大雪的京城,冷极了。 邓元一案到一拖再拖,便到了今日。 魏帝已频频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江呈轶已知幕后元凶究竟是何人,却不能将案情原样上呈于魏帝,只能一边找借口搪塞着,一边寻找着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在各类案卷与证词中寻到了一丝奇怪之处。一个侥幸从这场惊天爆炸案中存货下来的邓府侍卫入了东府司后,在他与景汀连夜审问下,无意间从此人口中得知,城中下起大雪之时,地牢的护卫曾特地将斜窗上的积雪清除,因此虽然外头大雪纷飞,可侍卫轮班轮换,清扫斜窗上的积雪,所以当时地牢之中根本未曾点燃明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回】爆炸一案再现疑窦 景汀得知这条线索,心里奇怪极了。依照江呈轶所说,密闭的地牢中充斥着木炭与硫磺混合铺洒的粉尘,一旦遇明火,必然被引爆。而爆炸之时,城中恰好着大雪,干雪势必会堆积在地牢的斜窗上,这样一来便遮住了外头的阳光,地牢视线变差,看守之人定会由此点燃蜡烛。遂明火遇粉尘,引发爆炸。这本是最合理的推断。可如今这侥幸存活下来的地牢护卫却说,他们及时派人清扫了斜窗上堆积的厚雪,这便间接性证实他们的推断不成立。 江呈轶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心生疑窦。若爆炸当时,并非牢中的看守护卫点燃烛台引发的爆炸,那么引起这场灾祸的缘由究竟是什么呢? 眼下,他们连夜审问的这名护卫,正是因为当时与其他护卫换岗,出了地牢急匆匆前往茅房如厕,这才有幸逃过一劫。因此,接下来地牢里又发生了些什么,便是他不为所知的了。 江呈轶急于从其中找出一点证据,证明秦冶在此案中,或许是被旁人利用,才会铸成如此大祸。这些日子,他一直陷在愧疚与自责中,难以自拔。 没日没夜的拼命查案,使得陪在他身边的沐云心疼不已。 她多次劝告江呈轶,事实真相既然已经摆在那里...何苦继续毫无用处的追查下去。 可他却隐隐有一种直觉,认为此案绝非仅仅是秦冶布局那样简单。 在江呈轶打晕秦冶,并将他送出京城之前,他并不曾问过秦冶行凶布局的具体过程。但凭他在爆炸现场的反复勘探与调查,江呈轶已基本可以确认秦冶是如何作案的。然而,当他调查秦冶这一月以来,向房四叔讨要的所有药材方子时,却发现秦冶并没有购入制作五色散时所需的药材。五色散,是一种能够使人暂时性丧失嗅觉与味觉的药粉,这是江湖中惯用的一种毒药。 而令他产生疑惑的,正是这五色散。 硫磺,是一种具有强烈刺鼻臭味的药材。即使磨成粉沫,也难以遮掩它的臭味。这样的粉末若是被人洒入了地牢之中,后来前来换岗的邓府护卫,怎会没有察觉这么浓烈的气息呢? 按照房四叔所记录的水阁药材运输购入京城的卷宗来看,秦冶的确不曾购入任何一种可以制作五色散的药材。而他命千机处在江湖中打探五色散的买卖交易时,也不曾发现任何购买五色散的江湖帮派之人曾与周源末或者秦冶有过暗中或者明面上的联系。 他也以为定是秦冶与周源末商议好了对策,通过某种途径,避开了他的审查,无声无息的将五色散引入了京城之中。可当他连夜派薛青追上押送秦冶的商队询问秦冶此事时。秦冶却只是沉默不语。 就在江呈轶以为,五色散正如他所推断的那样,是秦冶通过特殊途径从周源末手中引入京城时,却得到拂风的急报。其书信所述:就在秦冶带着人在私牢中布满硫磺粉末与木炭粉的前十日,一直跟从付仲文的江湖人士——恒业公子,曾在暗药阁中购入大量的五色散。 这才令江呈轶再度生出疑问。 在他命人仔细调查恒业公子自假施安被送入邓元府中后,近两月的所有踪迹的同时,江呈轶开始寻找事发之前,曾经过邓元府宅旁四条小巷的路人。 若按照他的推断,秦冶在邓府历经一月的调查并确定地牢护卫的换岗休憩间隙后,带着从江湖中召集的高手潜入邓元府宅,在私牢中洒入木炭、硫磺等粉尘之物进行布局的时辰——应是清晨,天色已大亮时。地牢的斜窗在初阳升起后还需过一段时间,才能使得阳光射入其中。 因此江呈轶认为,那个时辰,虽周围大部分民户都携带祭品前往郊外祭祀神灵。可若是有人偷偷溜入门禁森严的邓府,应还是会有路过邓府周边巷子的路人注意到。于是他便带着薛青守在邓府左侧被炸毁的街道中,寻找着当时经过街道,并在无意间瞧见这一幕的目击者,希望能查出一些不一样的线索。 在他与薛青四处拜访、询问后的三日,江呈轶终于寻到了一名当时经过邓元府宅附近小巷的老翁。 在询问老翁,可否曾经见过有人偷偷溜入邓府时,这老翁却说了一段令他惊诧难抑的话。 “当时,我路过西巷,正向着位于东巷的家中走去,便瞧见一个戴着帷帽披着斗笠的成年男子鬼鬼祟祟的在西巷邓府周围徘徊。我并没有太留意此人,回到家中后,却猛地听见一声刺耳尖锐的破竹声。于是急忙从屋中奔出来看。 只见那个鬼鬼祟祟的成年男人竟跳到巷子周围的高墙上,拿着一把弩箭,正朝着邓府的方向射箭。他拿着的那把弩箭上绑着的箭,是点燃的!带着火的箭。这男子一连射了四次。在他跳下墙头逃走时,西巷邓府便轰然一声爆炸。那声音吓得我急忙奔回了家中。幸好,我家住在东巷,距离邓府还有着好一段距离,如今才能完好无损.....” 这番证词令江呈轶更加确定,爆炸一案的幕后还有其他人掺杂其中。 秦冶本无需这样麻烦,让一名男子如此招摇撞市般的站在巷子的墙头朝邓府的私牢射出火箭。他只需耐心等到夜晚,牢狱的护卫点燃了烛台,便能引爆。 他与薛青归府时,正巧房四叔与闫姬送来了消息。正说,当他们将假施安送入邓元府中时,恒业公子曾被人目睹出现在邓府周围的巷子里,似乎在调查着什么。后来监视邓府的几个兄弟说,恒业公子只出现过一次,再出现的其他人,全是这条巷落里从未出现过的陌生面孔。只是有几人佩戴着恒业所在江湖帮派——双刹帮的白虎玉。 江呈轶便惊觉,此事或许并非秦冶一人之过错。 恒业公子于其中有重大嫌疑。 或许当初秦冶根本没有想过要用五色散使得邓府私牢的护卫失去嗅觉与味觉,令他们察觉不到硫磺的气息。 他也想让人察觉地牢之中被人铺洒了大量的硫磺与木炭粉末,使得这些护卫警觉,并及时将假施安从牢狱中转移出来,用清水及时清理这些粉末。 但,恒业公子奉付氏之命,必取施安之命,在察觉到秦冶的计划后,将计就计,利用五色散使得邓府私牢里看守的护卫失去了嗅觉与味觉,再高调作案,以燃着火的箭,射穿了地牢的斜窗。斜窗以明纸糊窗,很容易刺穿。 这才是邓府爆炸真正的起因。 江呈轶的一番猜测,正中事实真相。 秦冶,从心底也并不希望地牢被引爆,毕竟看守地牢的护卫亦是无辜之人。他未曾对这些护卫下过五色散,便是希望他们发现地牢中被铺满了大量的硫磺粉末。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邓府护卫不但没有发现这一点,地牢预期会爆炸的时辰还提前了将近半日的光景。 江呈轶沿着东巷一路查找当时的目击证人,一个又一个的东巷平民所述证词,让他愈发确定心中的想法,正当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庆幸最终引发爆炸的元凶并非秦冶时,东府司却传来了消息。正说爆炸案元凶竟以投案自首。 江呈轶与薛青一道匆匆赶回了东府司。 却见邓元府上师爷汪鹤,俯身跪于东府司审讯堂前不起。 闻讯而来的卫尉常玉、城防军大统领景汀、中都官曹尚书赵琪以及廷尉窦月阑纷纷齐聚东府司。 江呈轶入了正堂,跽坐于上座,询问汪鹤此次前来东府司之意图。 “堂下何人?” 汪鹤如实回答道:“小人乃是尚书左丞邓元府上师爷,名唤汪鹤。” 江呈轶眯着眼,蹙着眉头继续问道:“汝今日前来东府司,乃是投案自首?” 汪鹤将头埋在胳膊下面,答道:“正是。” 江呈轶遂继续道:“抬起头来。” 堂下这名穿着粗衣的中年男子才颤颤巍巍的直起身朝江呈轶看来。 汪鹤生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眉宇以及神情间更多得是一股懦弱之气。 一看便与邓府爆炸一案毫无关联。 但他既然投案自首,江呈轶也不能随意审问,将其人赶出东府司。 于是继续追问道:“堂下人可知,此地是何处?” 汪鹤怯生生的点头道:“小人知晓,此乃东府司主司府。” 江呈轶威吓道:“既然知晓,堂下人也应该晓得,若作假证是什么后果?” 汪鹤道:“小人知晓。” 江呈轶这才打开小吏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关于邓元一案的卷宗,以及汪鹤的供词画押,粗略阅览了一遍。 紧接着问道:“堂下人供词可否属实?邓府爆炸一案皆汝之所为?” 汪鹤像是被人逼迫似地,神色惨淡,满头的冷汗,颤颤巍巍道:“禀大人,正是小人所作。” 江呈轶又道:“堂下人且将作案过程依数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一回】投案自首奈如何 这汪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详细的作案手法与过程都说了出来。他编得滴水不漏,便是连知晓了真相的江呈轶听了,都下意识认为一切正如汪鹤所说,堂下同审此案的常玉、景汀等人就更不用说了。 汪鹤的自首令原本清晰的案情陷入了漩涡中,变得更加难以调查。 堂下众人一齐听到汪鹤将作案过程完整的陈述了出来,一致认为爆炸案正是汪鹤所为。景汀却仍然对此案中存留的疑点有所怀疑。 这边,东府司还未决定将汪鹤收监细细审查。洛阳城中便流传出汪鹤乃是爆炸案元凶的传闻。 迫于民舆压力,江呈轶只好暂时将汪鹤收监,进一步审讯。 夜时,江宅。 沐云在府宅中等了一日,终于盼着江呈轶从主司府归来,眼瞧着身着靛青直裾袍的年轻男子一脸疲惫的入了府中,她三两步迎门而上,默不作声伴在他左右,朝书房而去。 江呈轶一直沉思着汪鹤投案自首一事,便没有注意到沐云跟在他身侧。 待他行至书房门前,一只脚悬在门槛上顿了一顿,又重新踏了出来,遂念念叨叨的对薛青问道:“这几日...常玉与景汀可有查到什么?邓国忠可有什么异常?” 他等着薛青回答,身后却没有动静,于是正疑惑着扭头望去,便见沐云立于他的右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江呈轶忙得晕头转向,这些日子倒是忽略了沐云,眼下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一张风娇水媚的小脸上微微含着笑,正抿着唇望着自己。 “瞧你!想着案子,都不晓得薛青半途离开了。天色晚啦!若案子还有疑点,也先放一放罢。小厨房里热着菜...便等着你回来,同你一道用膳了。”沐云温声细语的说着。 见她不似往常般同自己嘻嘻笑笑闹着性子,江呈轶略有些诧异,打趣道:“若是换作从前,我这么长时间不理你,阿依你...可是要上拳头了...今日怎得这样温柔?” 沐云听着,登时有些不高兴了,小嘴一撅,略不满道:“怎得...我便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主?看你成日脚不沾地,忙得头脚倒悬的样子,我哪里还舍得同你继续闹?” 她嘀咕着,似有些委屈。 江呈轶心中一软,长臂一揽,将她抱入怀中,薄薄的唇凑近了她的耳畔,微声哄道:“晓得了,今夜我不去东府司了,呆在府宅里陪陪你。” 滚烫的热气扑在沐云的脸颊上,这话说的极其暧昧,令她瞬间红了面孔,于是跺一跺脚,将他推开,啐了一声道:“谁要你陪!” 江呈轶被猝不及防的推开,瞧着沐云羞怯的模样,便窃窃笑之。沐云看出他故意逗弄于她,心下来了火,即刻手脚并驱,狠狠的打了他几拳。 见她恢复本性,又开始对自己拳打脚踢,江呈轶哀嚎了两声,缩着脑袋在院子里到处躲避着,没过一会儿便呜呜求饶道:“好阿依!我以后保证!再也不逗你了!” 听他落下保证,沐云终于停下脚步,不再继续追赶他。这个面若娇花的小女子抬起高傲的下巴,冲着他哼了一声,转身环着双臂,轻飘飘往前厅行去。 江呈轶眉眼含笑,万般无奈的摇了摇头。 紧接着,沐云清脆响亮的呼唤声便在前头的廊道里响了起来:“还不快过来?” 江呈轶连忙应道:“哎!好嘞,夫人,我来啦!” 听他故作俏皮的回答,走在前头的沐云乐呵呵笑了一声,放慢了脚步,特意等他追上来。 晚膳过后,薛青才从外头归府。 江呈轶歇在书房等着他,正闭目养神思索着白日查到的所有线索,侧耳一听,从屋外的甬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青疾步奔至书房,在门前顿住,一言不发。 江呈轶睁开一只眼朝他投去一瞥,续而再次闭目,嘴上却淡淡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进来?” 薛青在门前朝他拱手行礼,应道:“公子恐怕是不能继续在府中逗留了...酉时二刻,太尉便亲自到了东府司中,定要公子您连夜审问汪鹤,拿出个说法...待明日上表奏报陛下,释放邓元。” 江呈轶自是惊异,霎时双眼睁开,目光落在门前的青袍男子身上,见他神情急切,便知定然是东府司的局面闹得有些难看了,薛青才会慌忙回来寻他。 “邓国忠怎会这样着急?此事不论怎么说,终究是拿不出证据证明邓元与爆炸案的关联...陛下碍于邓氏一族的面子,也不会多说什么。东府司看押邓元已半月有余...到了年节前一日,不管是东府司、还是城防军,若还无证据,自会将邓元释放。在这个节骨眼上,邓国忠倒也不至于如此咄咄逼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青双目忧忡,亦是百般不解道:“属下亦觉得十分奇怪,应理来说...太尉大人不该如此心急。” 江呈轶揉着涩疼的脑仁,捏着鼻梁疲惫道:“罢了...定是常玉与景汀查到了什么...才导致邓国忠这般心急火燎的推出一个人来顶罪。这几日,你我二人只顾着专心寻找案发时的目击者,却忘了盯着常玉和景汀的动静。或许是我们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他稍稍活动了下筋骨,便从案前起身,与薛青一道出府,前往了东府司。 邓国忠虎视眈眈的在主司府的偏厅等候。 江呈轶刚入主司府,景汀便与常玉迎了上来。窦月阑因有宋宗要案证人需要审问,今夜便未曾应邀来此地。 “江主司,您来了?”常玉朝他拱拳作揖,客气道。 他冲着常玉微微点头,同样客气道:“让二位久等了...太尉大人如今在何处?” 景汀冷着一张脸,闷闷不乐道:“在偏厅候着呢!” 江呈轶留了神,察觉二人脸上皆有不悦之色,便不动声色的问道:“二位可知...为何太尉这样着急的将师爷汪鹤推出来?这几日...二位可是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才惹急了咱们这位太尉大人?” 常玉答道:“下官与大统领正是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准备写下奏本,上报陛下,继续扣留邓元。只是没想到...这汪鹤便窜了出来。” 江呈轶问:“什么线索,使得二位认定了爆炸一案同邓元有关?” 景汀接过他的话说道:“下官同卫尉两人近日查到,邓元曾在爆炸案发生的前四日时,命人将八个木箱运入了府中。可事发后,任凭勘探现场的兵卒再怎样寻找,也不曾在邓府任何一处寻到这七八个箱子在爆炸案中残余的碎片。腊八那日,爆炸与火势虽然严重,却并不止于将整个邓府烧成灰烬。若是仔细寻找,应该还能找到一两个残缺的木箱。于是,卫尉与我皆认为,地牢之中洒入的大量硫磺粉末与木炭粉末,或许正是装在那八个木箱中运入府中的...便前往牢狱审问邓元。 邓元却神情古怪,闪烁其词,始终说不出,那七八个箱子运入邓府究竟有何用处。我们便认为此事的确有异。在调查了漕运记录后,确实查到爆炸案发生的六日前,从扬州驶来了一只货船,上头只有八个木箱,每个木箱的分量都很沉重。漕运渡口搬货的大汉印象深刻,据说唤了好几个兄弟一起抬,才将货物从船上抬了下来。几人抬时,从里头还落出了一些黑色粉末。这若不是装那木炭粉末的箱子又是什么?我二人又查了箱子的去向。发现这八个箱子几乎绕了洛阳城整整一圈...才被送入邓元府上。此举,或许正是邓元遮掩作案过程的障眼之法。” 景汀将事情的经过一一细说给江呈轶。见他愁眉不展,便以为他从方才自己的叙述中察觉了什么不妥,于是问道:“江主司可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 江呈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邓元难道不知地牢引发爆炸后...会造成如此严重的结果吗?” 景汀与常玉统统愣住,也凝住眉宇,心怀疑虑道:“正是这一点我二人想不明白。邓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仅曝露了施安被囚禁于他府中私牢的事实...还惹出了塌天大祸。若单单为了灭口施安,这样的方法过于极端...几乎是两败俱伤了。” 江呈轶点点头,引他二人想到此事,便默了声。 邓元府上曾抬入八个分量沉重的木箱,这样引人注目的事情,似邓元小心谨慎的性子,绝不可能让旁人发现。因此,这些东西因都是夜半无人时运入府中的。景汀虽是城防军,需日夜巡查城内,但城防军亦有换岗制。邓元只需躲开城防军的巡城,便也能做到悄无声息。 此事,究竟是怎么让景汀与常玉查到的? 他心存疑惑,于是随意问了一句:“敢问二位大人是如何发现邓元府上曾运入带有木炭粉的木箱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二回】一问三顿破心防 此时,景汀下意识的望向了常玉。 常玉也因江呈轶这看似无心的疑问,莫名于心中吊了一口气。他定了定心神,从容地说道:“下官想着,若是此事与邓元有关,那么爆炸案所需的大量硫磺粉与木炭粉必须提前准备,且要悄悄送入京城,在运入邓府。此想法的促动下,下官特地遣人在邓府周围的民巷中寻找目击者。果然...有人亲眼瞧见四五日以前,邓元曾在夜时,街上空无一人静谧之时,将八只木箱运入了府中。下官觉察此事有异,于是第二日便告之了大统领,同他细细调查...才一路从漕运的卷宗记录以及渡口运货的脚夫口中得知了木箱中曾落下黑色粉末的线索。” 他的一通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可江呈轶却觉得事情并非这样简单。 正当他仔细思寻此事时,守在偏厅的小吏却匆匆来报:“主司大人,两位卫尉统领...太尉大人请见。” 景汀却有些不耐烦道:“不是同他说了稍等片刻?” 小吏垂下头,在厅前一拜道:“太尉已催了数次...要求此时夜审尚书左丞与师爷汪鹤两人。” 江呈轶心下奇怪,甚至诧异。 他不清楚邓国忠为何这样着急定案?而不仔细调查这幕后元凶?若真将这罪行栽在了邓元府上师爷汪鹤的头上,难免陛下不会对其证词产生疑虑... 景汀亦露出了不解神色。 座上,似乎只有常玉一人神色如常,仿佛知晓什么内情似的。 江呈轶留意着这两人的反应,对常玉一反常态的镇定生出了怀疑。 那双如深邃冰潭似的黑眸此刻越来越暗,甚至透出了一丝压迫感。 他故作无恙道:“既是如此,便将汪鹤与邓元带到堂上。顺了太尉的意,当着他的面,审讯二人。” 景汀却反对道:“不可。若如此...岂不是让汪鹤有真话也不敢说?” 江呈轶道:“如今之法,只能让他们三人登堂对峙。我们才能从其中看出端倪...若不然,此案需查到什么时候?” 他压着这两日寻到的线索,未曾同常玉以及景汀交代。 恒业遣派江湖高手射出燃着烈火的箭,到底是没有什么证据的。那把点爆地牢的长箭早已与大火燃为了一体,就算找到了箭头也不能证明什么。 小巷中几个目睹此人射箭的人,也只能证明他射了导致私牢点爆的火燃之箭,却证明不了此人同恒业公子有关。眼下,他命千机处调查恒业公子所在的双刹帮还未曾有什么结果,此时不好轻举妄动的上奏魏帝。朝庭向来不管江湖事,却也在心底明白,朝野中有哪几个士族同江湖脱不了干系。恒业公子听命于付氏嫡子付仲文一事,天下皆知。他若是再未找到确切证据之前,将此事上奏给了陛下。 魏帝只会认为他迫切想要推行新政,因此不惜用此事来陷害看似与爆炸案毫不相关的付氏一族。 他心事重重,同两人行至讯问堂,命小吏去请早已迫不及待的邓国忠。 等到城防军押着邓元与汪鹤前来,他三人才正式入了座。 依照魏帝嘱咐,此一案牵扯士族,邓元与汪鹤皆是由城防军于东府司看押,便是惧怕江呈轶在其中动手脚。 他无奈之余,心底却觉得由城防军亲自看押两人,对他来说是一桩好事。 江呈轶跽坐在正堂主座案前,板正着脸,清了清嗓子。 邓国忠神色阴沉,满脸寒霜入了内庭讯问堂,一上来便直接坐入了江呈轶为他安置的陪审席位。甚至不曾在意江呈轶同常玉、景汀二人向他行的拜礼。只是冷漠朝上座的江呈轶道了一句:“还请江主司快些审讯,时辰不早了,老夫喜早睡,实在不能陪同三位大人一同夜审。” 这话说的趾高气扬,更有目中无人之意。明明此地乃为主司府,却硬生生被他当成了太尉府。 江呈轶微微抽搐着嘴角,心中有些厌烦。 他亦毫不客气,见邓国忠已完全不同他讲礼数,便自顾自入座,端直身板,严肃审讯起来。 “汪鹤!” 他一声唤。汪鹤即刻抬起头望向他。 “今日,汝投案自首,虽交代了作案之全部过程,却未曾解释行此事的缘由。且问,尚书左丞一向有爱惜下属的美名,你因何怀恨在心,竟做出此惊天之举?” 汪鹤浑身一颤,眼神有意无意看向坐于陪审之席的邓国忠,认命无奈道:“禀主司大人,尚书左丞爱戴下属之名并非事实...平日里,他待府中奴仆不是动辄打骂,便是无理苛责...对小人更是毫不留情...小人年纪渐长,实在受不住邓大人每每苛责打骂... 便怀恨在心,作下此案,本欲趁机将其亦炸死府中,亦以此曝露其私自囚禁人犯施安一事...令他即使身死亦名裂。却未曾想...彼时邓大人前往祭祀大典,还未归府,私牢便以爆炸...未曾达成小人目的。小人此时,着实悔恨不已。未曾亲手报仇,反倒将无辜民众牵扯了进去...于是心怀愧意前来自首。” 他愈说愈是咬牙切齿,一改初时的惆怅,似乎当真心怀怨怒,此刻愤怒的盯着一旁跪着的邓元,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掐死。 邓元听罢此话,怒道:“汪鹤!说话旦凭良心,我何时如此苛责于你!满府上下,我待你最好!你竟然生出如此歹意,这般陷害于我!” 他露出凶狠之象,就要扑上去同汪鹤厮打成一片,却被城防军及时制止擒押。 跽坐在一旁的邓国忠眼瞧着城防军的人如此粗鲁的对待邓元,心口便憋了一口火气,冷冷地冲着江呈轶道:“江主司...我孙儿似乎并非是你东府司的罪证确凿的人犯?!你如此待他,究竟何意?” 江呈轶不冷不热的反驳道:“太尉大人莫急。眼下,虽未曾有确凿证据证明邓大人同爆炸一案相关,却也不能证明邓大人便是施施然清白之身。东府司乃奉陛下之命抓人,入了主司府,在未曾查出真相之前,皆认作人犯,向来不对任何人客气。哪怕如今在堂下的是皇亲国戚,晚辈亦会如此行事。况且,眼下并非我主司府的卫兵擒押邓大人,而是听命于陛下的城防军看管...若是太尉心疼孙儿...不如出门右拐,前去宫中,同陛下求情?” 他正面同邓国忠磕上,嘴角勾着一抹微笑。 正是他这股温和却凌厉的气息令邓国忠既恼火,又心塞。 无奈,江呈轶所说,皆是实话。 邓国忠即便被他气到胸口剧烈起伏,也只能握紧拳头,冷嘲热讽道:“江主司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当真是名不虚传。老夫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偏偏江呈轶仍旧眉眼含笑,一副翩然公子之像,沉着淡定的冲他笑道:“太尉过奖。” 邓国忠一腔怒火差一点被他这不温不火的态度点燃,正欲破口大骂。却听见江呈轶一拍惊堂木,继续审了下去。 他被江呈轶气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强压了怒意,继续听审。 常玉于一旁暗暗惊叹起来,没料到便似邓国忠这般历经三朝,见多识广的股肱之臣,如今也被江呈轶气成了这般模样。 “汪鹤。你既然说记恨主君...那么本官问你,施安在私牢爆炸之前,便已毒发身亡一事,你可知晓?”他的犀利一问,令在场的另外三人都紧张起来。 汪鹤显然一愣,支吾其词道:“此事...此事...小人事先知晓...那,那施安之毒,正是小人所下,小人在牢狱替他送饭时,在饭菜中下了剧毒。” 江呈轶吊着眉梢,轻轻一笑,故作惊讶道:“哦?那么本官且问,你在施安饭菜中所下的毒唤作什么?” 这话问得邓国忠猛地掐住了拳头,面无表情的神色险些绷不住。 此事,他并未交代汪鹤。他倒是也派人前去验尸的仵作处打听此事,可仵作得了江呈轶的命令,将施安所中何毒瞒的严严实实,他根本打听不到什么。于是只能将此细节忽略。原本以为糊弄一下,便能过去。可他却未料到江呈轶如此精明谨慎。 汪鹤答不上来,迟疑半晌道:“小人...小人记不清下得究竟是何种毒药。小人是从城外暗庄铺子里购买的药物,那药铺掌柜说,此毒一瓶下去,必死无疑...小人也不知那毒药究竟唤作什么...” 此人反应倒是极快。景汀听他话,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继续审问,顿在那儿,等着江呈轶发话。 “即是如此,本官再问。那暗庄铺子在何处?药铺老板又被唤作什么?你既然在城外购入的毒药。本官也许前往城外核实查证方可确定,你说的是否是假话。” 此话堵住了汪鹤的嘴,令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未曾做过此事...自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接话。若做了假,江呈轶前往城外一查便知。 旦凭他平日再怎样妙计百出,眼下也因性命之忧而慌了心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三回】三寸毒舌御术佳 汪鹤晓得自己一旦将此事全都认下,天子必会为了平息民怨而处置他。 虽如今他投案自首是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可,但凡是人,皆惧生死,哪怕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大难临头前,也难以保持冷静。 此时,他脑中一片混乱,能够觉察到的只有日后再也见不到妻儿老小的凄凉,根本没有心思考虑,怎样才能搪塞江呈轶,让其相信自己便是爆炸案的元凶。 他迟迟不开口,堂下一片寂静。 邓国忠吊着一颗心,一双布满细纹、青筋微微突出的手紧紧攥在附在膝盖上的袍襟,额上冒出细微的冷汗。 此时,江呈轶继而问道:“汪鹤!本官再问你最后一次!今日你于东府司说的是否都是实话?” 汪鹤蜷缩在堂下,耷拉着脑袋,耳边嗡嗡叫着,仿佛听不见他的话。 江呈轶故意咳了两声。 他看见堂下的男子双手扣在一起,手指间泛出白色,一双眸子不断的转着,在抉择着什么。 片刻后,沉默良久的汪鹤突然说道:“小人今日在东府司所交代的全部都是实话,没有半分掺假...施安也的确是我下毒害死的...小人买通江湖消息,因人引荐,才去了城外。所谓的暗庄铺子,小人并没有踏足。 小人拿到毒药的地点,是北郊三里之内,一处唤作六烨寺的破庙。 小人先托人给那暗庄铺子的掌柜递了消息,便一个人在破庙里等着,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将毒药送到了破庙中。小人这才得药...因此方才江主司所问,小人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小人没有见过暗庄铺子的掌柜,也不知那铺子究竟在何处...只怕没有办法为江主司提供线索。” 这汪鹤倒是将前后因果述的毫无破绽。 江呈轶沉吟片刻道:“如此,你便算是认下了所有罪行。汪鹤!你不光毒杀了朝廷要犯,且引爆邓府,借机嫁祸邓元,又间接波及众多无辜民众。这滔天罪行,按大魏律法处置,必定以极刑判之。这些你可清楚?” 他再次强调了一遍,话语间提醒着汪鹤。 谁料堂下的男子斩钉截铁道:“小人知晓,若投案自首,将会有什么后果。但小人不悔。洛阳众无辜百姓因小人一时怨愤而被牵连...小人即便被处以酷刑,也不能偿还逝去的人一分一毫。” 江呈轶晓得,汪鹤既然铁了心要将此罪认下来。此刻再审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但他却并不打算就此放人。 景汀与常玉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审讯,此刻提心吊胆的盯着江呈轶,生怕他顶不住了,令邓国忠得逞,将邓元从东府司带回太尉府。 邓国忠见汪鹤虽险些答不上来,但最后还是圆了因果,浑身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了下来。 他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眼下彻底露出了本意,有些急切道:“江主司也听见了...既然此人已承认爆炸一案乃他一人所为...那么,还请江主司,将吾孙释放...令其同老夫归家。年关将至。还望江主司体谅老夫一颗盼望家人团聚的心。” 江呈轶见他迫切至此,却不紧不慢道:“太尉莫要着急...若贤孙确实无罪,本官自会将上奏陛下,让城防军其释放...” 邓国忠一听他的话头不对,便立刻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此案元凶还不能证明吾孙之清白,不能令江主司上表奏报陛下?” 江呈轶毫不犹豫的回绝道:“正是如此。” 邓国忠急红了眼,拍案而起,怒道:“江呈轶!你莫要欺人太甚!陛下曾当众承诺,若此案寻到元凶,便即刻释放吾孙。你如此,难道是想要抗旨不遵?” 江呈轶面不改色道:“太尉大人切莫心急,本官自然不敢抗旨不遵。只是...爆炸一案,本官同大统领,卫尉二人好歹查出了些证据...这些可以证实汪鹤方才所述的作案过程,证明他的确与爆炸案有关。但...施安之死,本官暂且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确实是汪鹤所为。因此贤孙虽摆脱了爆炸一案的嫌疑,却未曾摆脱毒杀朝廷要犯的嫌疑。出于对此事的考量...请太尉大人恕本官不能从命,释放贤孙。” 此话有理有据,将邓国忠堵得哑口无言。 天子,自然是要看实实在在的证据。爆炸一案的嫌疑可以洗清,天子只需有一人被推出来平息民怒便可。至于施安被毒杀一案,天子可以命江呈轶慢慢查,无需着急。 邓国忠也晓得这些。 他有些无力的坐下,神色差极了。 景汀与常玉相护对望,纷纷对江呈轶生出了敬佩之情。 如今之情势,若唤作他们中任何一人来审,或许便已经被汪鹤所说之词,扰了思路,认为元凶自首,案子便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必要了。而若加上邓国忠在一旁急切催促,他们很快便会妥协,释放被看押的邓元。 江呈轶笑眯眯地冲着邓国忠道:“太尉大人...您今日既然是来听审的,不如同本官一道...同审贤孙如何?” 邓国忠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眸中怒火熊熊,仿佛要将眼前这个青年生吞活剥,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他朝跪在最右侧被城防军压制着,无法抬起头的邓元,气得七窍生烟,憋着一股阴森森的气许久才道:“老夫只怕寿命不长...无法同江大人同审,这便回去了。” 江呈轶也毫不客气道:“即是如此...还请太尉大人一路走好,天色暗沉,当心磕到台阶。若是摔了一跤,那边连明日的早朝也不能去了。” 邓国忠还从未这么受过气,听他看似客客气气却处处扎满了尖刺的话语,他气得吹飞胡子,差一点跳着脚走出东府司。 景汀与常玉见邓国忠高视阔步的来,怒发冲冠的回。便双双替江呈轶担忧起来:“江大人如今一举...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尉,如此一来,日后您在朝堂之上...” 江呈轶道:“我本任职东府司,吃的便是得罪人的俸禄...无需在意这些。更何况,即便我如今不得罪太尉大人,他也未必不再朝堂之上针对于我。” 他说得确是实话。 即便江呈轶奉水阁阁主之命,归顺魏帝。在众臣眼中,也只是个寒门子弟,且出身江湖,卑贱下等,不可与士族相提并论。邓氏、付氏虽都是魏帝一党的核心权势,却不约而同的鄙弃江呈轶。哪怕他于大魏文坛小有名气,又广布门生,一旦入了朝堂,令寒门侵犯了士族之权益,便也只是个“贪慕虚荣”的伪君子罢了。 景汀与常玉亦明了此事。 如今的大魏国朝,乃士族皇亲当道。寒门与庶民无力争上游的资格,即便入了仕途,也只能被士族子弟打压,不得翻身。 倘若江呈轶背后没有水阁这样拥有强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几乎垄断大魏大半边商路的江湖帮派。魏帝根本不会冒险把江呈轶推上世代由士族子弟承位的东府司主司之位。 江呈轶处理了东府司的这一场闹剧后,便与景汀、常玉拜别,带着薛青归了江府。 一路上,他总觉得邓国忠今日一举,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于是嘱咐薛青道:“明日,命千机处调出扬州送往京城的各类货船来源的在案记录。尤其命人仔细搜寻从扬州刺史府苏刃处转存,并送出的货物。” 薛青面色一怔道:“公子调查这些是为何?” 江呈轶道:“邓元府中消失的那八个木箱,总让我有些在意。邓国忠或许正是因为常玉、景汀二人查到了这里,才着急将汪鹤推出来顶罪。既是如此,我们自然要查清楚他到底在遮掩什么。” 薛青点点头应了一声,想到汪鹤便又忧心道:“只是...公子,那汪鹤该如何是好?他既然是被太傅推出来顶罪之人,岂不无辜?” 江呈轶却不为动容道:“那汪鹤手上也有人命案子,且不在少数,此刻虽被邓国忠推出来,却也并不值得同情。若他当真因此事被陛下处置,也算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薛青听罢,不再多问。 第二日,江呈轶早朝归府,薛青便匆匆前往了房四叔处取千机处调阅的案卷。 东院中,江呈轶正挖着灶房外埋着的酒坛子,打算偷偷小酌一杯,却让沐云捉个正着,被她追着跑了大半个府宅,躲避暴打。 最后,他提着包袱,盘腿坐在紧闭大门的江府前,一脸郁闷的盯着太学府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薛青匆匆抱着卷宗驾车奔回江府时,却见江呈轶可怜巴巴的抱着一个小包袱,撑着头沮丧的坐在门前,便立即迎上去问道:“公子这是怎得了?怎得在府外?这天寒地冻的?您...” 江呈轶颇有些幽怨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将我藏酒的地方告诉了夫人?她怎么...这么凑巧便寻到了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四回】木箱暗阁显贪欲 薛青一怔,遂即哭笑不得道:“公子这是...被女君轰出来了?” 江呈轶抿了抿干裂的唇,委屈道:“我只是口渴,想饮些小酒罢了。她便...便将我轰出来。你瞧瞧,放眼望去,满京城那家夫人像她这般蛮不讲理。” 薛青险些绷不住,人忍着笑意道:“公子若是觉得口渴...饮茶或者清水便是,何必饮酒?公子是酒瘾犯了罢?夫人也是怕您的身子再因饮酒伤了...这才不允你饮酒...” 江呈轶狠狠朝他瞪了一眼,非要强词夺理道:“什么饮酒伤身?我从前的伤早就好了...我本就是口渴,是她骄横无理,将我赶出来。薛青你竟然还替她说话?” 薛青忍俊不禁道:“公子...您这番同女君争吵,日后还要哄她,让她消气,又是何苦呢?” 江呈轶咬咬牙,恨恨道:“谁要哄她?谁爱哄谁哄去!” 他正愤愤的叫嚣着。 却猛然听见后头传来一句凉飕飕的话:“听说...有人不愿意同我和解?还说我蛮不讲理?” 江呈轶背后发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马上因为这句话僵直了身体。 他抬起眸子,眼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薛青也苍白了脸色,登时觉得不妙,弹簧似的挑起,脚下轻轻一旋,转过身朝不知何时从府内走出来的沐云,面皮上挂着尴尬的笑,紧张道:“阿依...阿..阿依,你听我解释?” 沐云瞪了他一眼,瞧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转眸愤愤道:“进来说,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她遂即转身朝府内行去。 江呈轶连忙追上去,在沐云身边兜转着哄话。 薛青忍不住笑出声,眼瞧着夫妻二人走远了,这才将牛缰绳交给小厮,抱着一大卷从东府司搬来的案卷入了府。 江呈轶入了府,一路跟在沐云身侧说着好话。 沐云冷着一张脸,始终没理他。 等到她带着江呈轶入了内堂,去了侧屋。 江呈轶瞧见堂屋中摆放着两碟小菜以及一个土陶制的小酒壶,心中登时来了劲儿道:“你...你...你许我饮酒?” 沐云面无表情道:“那是我用时令果实酿的酒,饮着酒味并不浓,亦非伤身之物。我本想将你赶出去,替你做两个下酒的小菜,再将这果酒拿出来,给你一个惊喜...却没料到...你坐在府门前正说着我的不是。看来...这酒菜是准备错了。” 她说着,便作势要将酒菜放在食案上端走。 江呈轶立即挡在她面前,讨好似地说道:“别别别...千万别。阿依,好阿依,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是我小心眼。你最好了...” 他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沐云嘴角一抽,哼哼道:“瞧你这德行,给一点好处便立即没了尊严...真不知这凡间怎会有那么多人仰慕于你?” 江呈轶严肃道:“也不是什么人给的好处,我都这般欢喜...” 沐云内心窃笑,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道:“年节将至...今日是朝议最后一日,你便在家好好歇一歇罢。成日东奔西跑的也不嫌累。” 她很是嫌弃,话音落罢,转身便走。 江呈轶拉着她道:“不如一同小酌一杯?” 沐云却朝着门外怒了努嘴道:“喏?你看看薛青在外头候着...黎鹰亦到了。他送消息辛苦,还得推着果蔬车前来,将千机处、房四叔、闫姬他们的消息带给你。你总不能晾着他们,专门哄我开心?” 她这个人想来心口不一,虽然表面希望江呈轶能多陪陪她,但如今眼瞧着京城形势,也不大愿意让他因自己耽搁了正事。 江呈轶却不依道:“你便在这里陪着我...他们说他们的事儿,又与你没冲突?” 沐云瞥了他一眼,挑事儿道:“你莫不是忘了,你方才还在说我的不是呢...眼下,竟还指挥起我来了?” 江呈轶哭笑不得。 沐云高傲的哼了一声,遂拂袖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江呈轶万般无奈的笑了笑,叹了一声,晓得她是不想打搅自己,便领了她的好意,让薛青与专门往江府传递水阁消息的黎鹰去了书房。 薛青见他没了方才的脾气,又似往常一般温润如玉,便知沐云又将他制服了。好笑的同时,也举得羡慕。羡慕沐云与江呈轶之间的和睦与甜蜜。同时也思念起尚在远方的千珊。 江呈轶入了书房,刚在案前坐下。黎鹰朝他微微行礼,便说起扬州货船之事。 “属下按照公子的嘱咐,已调出了扬州各个渡口运往京城的货船记录。又特意注意了这些日子扬州刺史苏刃的动静。得知...苏刃两月以前,刚在山地与佃户之间加重了税收...搜刮了数千石钱两,又盗了不少金银财宝,私下装木成箱,偷偷进献给了太尉府。 前些日子...景汀与常玉在漕运渡口查到的那八个木箱,想来便是苏刃用来进献给太尉府的宝箱...年节之前,邓国忠谨慎小心,曾命苏刃在木箱下头打了暗阁,上方放置年货,暗阁中藏入财宝。 货船抵达漕运渡口后,他命人将八箱财宝绕城一圈,把箱中其余年货卸下后,才搬入邓元府中。这一点已从扬州的木匠铺子里得到了证实,八个箱子皆有特定打造的暗阁。等到邓元将所有财宝取出,整理造册,才送入了太尉府。据测算,那八箱财宝合计,也有四千石了。” 江呈轶那双沉沉的黑眸中露出了一丝愤怒:“今年因大水大旱,国朝秋收并不丰盛。尤其扬州沿江一带,大片大片的田亩被江洪淹没...这苏刃竟然还能从颗粒无收的百姓身上搜出四千石的财宝钱两?!” 薛青颔首应道:“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常玉与景汀查到此事时...太尉才急着想要遮掩过去。若此事被曝露,陛下必会严惩邓氏一族。往年太尉借着苏刃之手搜刮民脂,陛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今年不同,大水大旱接踵而至,为了赈灾,便是连国库也几乎拨空了。太尉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收受贿赂...为了稳定民心,陛下定不会再继续坐视不理。” 江呈轶却恨道:“可此时...曝露此事,并不能令邓氏这个毒瘤连根拔起。” 薛青怔道:“公子的意思是...便放任此事不管?” 江呈轶忍道:“并非放任不管。此事不过是邓氏这些年来为非作歹的冰山一角。既然要除腐肉,还需一刀剜去。” 薛青沉默片刻道:“公子是说...借淮阴侯的布局,与其合作,釜底抽薪,彻底摧毁邓氏于朝野的势力?” 江呈轶默不作声,垂眸思索着。 薛青未曾得到回音,但瞧着他这副神情便知自己的想法大约是猜中了。 少顷,江呈轶忽然抬头望向薛青道:“常玉....究竟是怎么发现有人往邓元府上送去了八个装着财宝的箱子?若照黎鹰所说...木箱中还装了年货,既然随着运货的脚夫跑遍了全城,最后大方送入邓元府中,想来也不会让人起疑。届时便说是府中购入的年货便好。亦不会有人发现。 即便是邓国忠做贼心虚,害怕白日将财宝运入府中会惹人怀疑,夜时行动时,邓元也应该不会蠢到让旁人发现。那么常玉究竟是怎么知晓得?禁军虽同城防军换岗巡城,倒也不至于...这么凑巧见到了邓元命人搬运财宝的情景。若是常玉早知此事,应会立即将此线索告之我与景汀,而不是拖了将近半月后...到此时再说。” 薛青听完此话,心中亦觉奇怪。 黎鹰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插话道:“属下...前些日子听房四叔说...常玉这几日总是往城北信铺去。许是...收了何人的书信?” 江呈轶并未惊讶,心里已经料定此事,喃喃自语道:“只恐...这些书信要么来自建业,要么来自临贺。” 薛青道:“如此...想来,邓氏大厦倾颓的那一日便不远了。” “不论如何,爆炸一案,我们还需足够的证据,证实指使恒业公子,引发爆炸的最后元凶乃是付博与付仲文。”江呈轶兜兜转转,又将此事提了起来。 薛青则问:“除此之外...公子打算如何结施安之死一案?” 江呈轶却道:“此事无需操心。邓元留于东府司多一日,魏帝便对邓氏一族多一重疑心。邓国忠愈是着急,便愈是容易出错。假施安之死本就不可能结案...既然此局只是为邓氏准备...我们也无需用心调查。到了陛下所给的期限,便将邓元释放即可。” 薛青这才明白江呈轶昨日拼着彻底得罪邓国忠的险势也要将邓元继续看押于东府司的缘由。 然而,让他们没有意料到的是,邓国忠这次为了救出邓元,不惜耗费了大量人力。 一夜寒风吹过,洛阳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都已将汪鹤是爆炸一案元凶的消息传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五回】字句诛心护妻儿 翌日,江呈轶醒来时,便见薛青脸色沉郁的奔了进来。张口便将街市里头的传言告知了他。 “公子...您且快些去东府司门前瞧一瞧...爆炸一案的受害者如今全都围在府前大哭大闹...引得全城百姓都朝东府司凑了过去....”薛青气喘吁吁,面色急切。 江呈轶正陪着沐云用早膳,听到此消息,心下不免一惊道:“仅仅一夜,街市上便传成了这样?” 薛青凝重道:“不仅仅这些,更甚者,有说东府司半月前便已抓获了爆炸案元凶汪鹤,只是收受了贿赂,一直压着案子不肯上奏朝庭,入廷尉府立案判罪....” 江呈轶险些呛到,眉头紧紧蹙起道:“如此荒唐之传闻...邓国忠他竟然也不计后果的在城巷中广而告之?街上还有什么传言?” 薛青答道:“除了此事之外...便是爆炸一案的受害者带头于街头讨要说法,欲逼官府判汪鹤诛杀九族之罪。此一言,如今在街巷中最受支持...人人皆对汪鹤口诛笔伐,对其家人亦充满了怨怒。” “邓国忠,不但想让汪鹤死,更欲诛杀其家人...?”江呈轶叹道。 江呈轶脸色十分不好,沐云在一旁看着,担忧道:“此事盛传...只怕你如今不想上表奏报也不行了。” 他略点点头道:“邓国忠此次倒是肯花力气...看来他是定要将假施安之死以及爆炸案全都按到汪鹤的头上,逼着我给他定罪,并顺利将邓元从东府司接出来了...” 青年思索少时,便起了身,对薛青道:“备车,去东府司。” 薛青疾疾应了一声,遂奔了出去。 江呈轶正要跟上去,沐云唤住了他。 她走到他的面前,替他整理了略微凌乱的衣襟,叮咛道:“若抵不住,也不要强撑,我在家中等你归来...” 江呈轶略有些疲累的神色在她说完这些话后,稍稍缓了一些。 他冲着她温和的笑道:“好,你等着我。” 沐云郑重地点了点头,便目送着江呈轶出了门。 薛青驾着牛车来到东府司门前,眼瞧着府前围得人山人海,甚至找不出一条路往里头走。 他们二人只好从主司府的后门而入。才在屋中坐稳,景汀、常玉以及窦月阑便闻讯赶来了。 随着这三人的到来,皇宫内民巷口口相传的流言也入了魏帝的耳中。 得知城中已乱坐了一团,魏帝亦坐不住了,亲自写下谕旨。命崔迁亲自带着他的旨意,赶往了东府司。 内堂中,景汀心急如焚道:“此事...还未理出个头绪...便又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听说,今日清晨,主司府寻到爆炸案元凶的消息便已传遍了大街小巷。陛下已经得到了消息...眼下怕是正在拟写旨意。” 常玉道:“江大人...下官只恐,如今你想要继续扣押邓元的想法不可行了。城内民声已成鼎沸之势...若是再这样下去,年关之前,洛阳城中便会造成民乱...这对陛下来说可是大忌。” 江呈轶自然晓得这些,眼下也没心思同景汀、常玉以及窦月阑说这些。 他还有些问题想要向汪鹤问个清楚。景汀、常玉与窦月阑欲跟着他一同前往东府司地牢,却被薛青以地牢之内,非东府司官吏不可入内的理由挡住了脚步。 景汀晓得这是东府司的规矩,就连他留于东府司看押邓元的城防军,至地牢门前,也需止步,只能在地牢外看守。 他只能同常玉、窦月阑一齐候在外头,眼巴巴的盼着江呈轶出来。 江呈轶疾步行至关押汪鹤的暗牢之中。 昏暗的牢房中,只点着一盏灯,一个身穿囚服的中年男子此刻畏缩在角落里,因此地的浓眷寒意而瑟瑟发抖。 江呈轶轻声咳了一声,牢前看守的狱吏便急忙替他开了锁,引他入内。 汪鹤听到动静,瞬间抬起了头。眼见一位身着靛青袍绣万年青纹图的青年站在牢房前,正定定的盯着他看。他便再次失落的低下了头。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美食 片刻寂静后,江呈轶道:“你可知...你如此替邓国忠卖命,他却不仅仅要你的命,还要让你家人同你一道共赴黄泉。汪鹤...你做着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汪鹤倏然抬头,怔怔地望着他,哑然不语。 江呈轶沉着眸子,眯眼望向他。 汪鹤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太尉说了...只要我投案自首,他会保住我的父母妻儿...江呈轶!你莫要在这里挑拨离间,逼迫于我!我不会说出违心的话,我昨日所交代的全是事实!我就是爆炸一案的凶手,施安亦是我所杀的!” 江呈轶见他反复摇头的模样,忍不住嗤笑道:“你当真以为...你替邓元顶了罪,邓国忠就会保住你的家人?汪鹤,你身为谋士,应当知晓,斩草须除根。邓国忠怎么会留着你的后代...等他们长大成人后,查找你当年之死的真相,来反咬一口?此养虎为患的做法,我江呈轶并不信邓国忠这般老奸巨猾的人会做出来。” 汪鹤浑身颤栗起来。 江呈轶句句诛心,所说的每一个字恰好击中了他的心房。 他跟在邓国忠与邓元身边这么多年,实在知晓这祖孙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江呈轶所说之事,他们也并非不会做出。 只是他还在一丝侥幸和妄想之中挣扎着,冲着江呈轶吼道:“即便我如今翻供,太尉大人也照样不会救我了...江呈轶!若我从你东府司中出去,不单单是我,我的妻儿父母皆会不保。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烂死在你东府司,抱着一丝希望,保住我的家人!” 他心中只为家人,他不愿他的家人受他牵连。 江呈轶锁眉冷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带着你从地牢的右侧后门前往东府司门前瞧一瞧。城中多少百姓围在我东府司前,讨要说法。声声皆喊,诛你九族。若此事当真闹出了民乱...陛下为了平息民怨,遂了民意,诛九族,抄家灭门。届时...你即便是想要保住你的妻儿,亦是无道无门了。” 汪鹤心下忐忑起来。 江呈轶二话不说,命卫兵将其压制着,遂从地牢的另一侧小门将他带了出去。 一行人悄悄来到东府司门前,汪鹤果然瞧见了主司府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最前头跪坐在地上的是声声讨伐的爆炸一案受害者。 汪鹤渐渐晓得江呈轶所说之话不假。在他将自己重新押回牢笼时,已心灰意冷。 江呈轶正准备再劝。 汪鹤却沮丧道:“若按照你所说...此刻,城内城外皆恨不得我死。这般鼎沸之势,即便我顶了罪,也保不住我的妻儿。可我若不替邓元定罪,仍然保不住我的家人...与其如此,倒不如就像如今这般一了百了。” 江呈轶于牢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今你想翻供,恐怕亦是来不及了。邓国忠既然存心想让你死,这个年节无论如何,你都过不去了。但...倘若你肯写下一封自述绝笔,告发扬州刺史苏刃向邓国忠施贿,二人狼狈为奸,搜刮民脂民膏,并地侵地,残害良民,草菅人命等多件恶事。我或能替你寻到你的妻儿父母,将他们送往会稽,保护起来。” 汪鹤听此言,眼中霎时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可紧紧那么一瞬间。这种光芒便随之消散,他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太尉府若要藏人...绝不会让任何从他们手中把人夺走。” 江呈轶勾起唇角,胸有成竹的说道:“便凭我并非朝野人士,出身江湖。凭我身后是整个水阁。水阁之名,想来你也听过,难道还质疑尚武行的护卫不能将你的家人从邓国忠手中救出来么?” 汪鹤心动了。 毫无疑问的是,眼下这种情形,他能够选择相信的人只有江呈轶。 他自然想要自己能够活下去,可却更想要将这一线生机赠予对他所作所为毫不知情的妻子、父母以及刚满三岁的小女儿。 汪鹤沉寂了下去,但江呈轶知晓,他已在郑重考虑。 地牢之中的静默氛围令人窒息,而地牢之外的景汀、常玉与窦月珊亦处于煎熬之中。 此案,乃是他们四人共同审理。审查到今日,也有大半个月了。线索依旧零零碎碎平凑不齐。且四人各怀异心,始终拢不到一起去,如今城巷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届时魏帝论罪,他们四个便是同罪论处,只怕都逃不过。眼下自然忧心。 约莫一炷香后,江呈轶从地牢中带着薛青走了出来。 一脸稀疏平常,方才还未进入地牢之前的所有焦急,在这一刻竟全都化为了平静。 景汀诧异道:“江大人...可是审出了什么?” 江呈轶答道:“汪鹤一口咬定,他便是这两起案子的祸首,不肯再多吐露半个字。想来...此案便成定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六回】斥责杖打东府司 他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 眼下这样的态势,已不允他继续追查恒业公子的行踪,将付氏参与其中的证据找出,上奏于魏帝了。江呈轶只能被迫改变原本的计划。 正当三人欲说些什么时,守在主司府门前的卫兵却匆匆来报:“诸位大人...崔总管已至府前,正拿着陛下的手谕,请江主司前往府门前听旨...” 众人没料到圣旨来得这样快。 站在人群中央的江呈轶面色铁青,遂朝着前来通报的卫兵略颔首,抬脚朝东府司门前而去。 四人在一群卫兵、城防军与东府司官吏的簇拥下来到了主司府门前。便见岳桡带着一众禁军,将整个东府司都包围了起来,前来凑热闹的人群全部被一堵肉墙隔绝在外。 崔迁站在禁卫军中央,手中拿着一卷放置在木盒之中的天子手谕,在府门前等候着。 江呈轶迎步上前,与窦月阑等人先朝崔迁拜了一拜,行礼寒暄了几声。 紧接着崔迁便从木盒中取出了魏帝的手谕,对江呈轶以及东府司众人道:“江主司...诸位大人,陛下手谕,命诸君持爆炸一案所有案卷记录,证词口供前往宫中上奏。” 手谕大致内容言罢,崔迁便将其递给了江呈轶。 江呈轶即刻跪地接旨,又打开手谕,粗略读了一遍,便命薛青去东府司藏卷阁中将所有有关于腊八爆炸一案的记录全部寻出,令东府司官吏整理入箱。并命众位卫兵在城防军的监守下将邓元与汪鹤从地牢之中押出。一众人便浩浩荡荡的朝皇宫去了。 此一案,由他们四人分别在入南御殿前上表了奏疏,先呈给魏帝过目,再入了殿堂一一解释案中详情。 江呈轶按照汪鹤所说,将爆炸案的大致案情依样上述于魏帝,亦从容不迫的将此案疑点以及为何迟迟不肯上奏禀报的缘由,当着景汀、常玉、窦月阑三人的面,告知了魏帝。 纵然,魏帝知晓此案疑点重重,却仍旧因城中风声四起,躁动不安的民舆,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亲自下旨,判汪鹤腰斩,春后即刻行刑。并命廷尉府接管此案,一月内,判罪载卷,处理此案相关事宜,平息城中风波舆情。 窦月阑接旨。此案断得不明不白,景汀于南御殿上本欲再劝魏帝,却被他严厉驳斥了回去。 东府司、城防军、禁卫军以及廷尉府办事不利,魏帝一同处置了四人,各自杖责二十大板,以此小惩大戒。 景汀就算再如何放不下此案的重重疑点,此刻也被魏帝强硬的态度堵住了话语。 他知,此时的魏帝已处于盛怒边缘。 爆炸案,投入调查的人马有多少,结案便结的有多草率。可谓是虎头蛇尾的典范。 魏帝亲口下旨,释放了邓元。纵使他们四人对此判决再怎样不甘心,也只能强压着对邓国忠以及邓元的不满,被魏帝遣出了宫禁。 薛青在宫门外接到被内侍搀扶着出来、一瘸一拐、面色苍白的江呈轶,大惊失色道:“公子!这是怎得了?” 搀扶着江呈轶的小黄门,平日里很受他的照顾,一脸担忧的对薛青道:“薛大人,陛下发了好大的一通火...责骂江主司办事不利...将诸位大人都杖责了一遍。江主司杖责最重,眼下伤得不轻...您千万小心带他回府,年节这十几日便莫要出门了。” 听着小黄门的叮嘱,薛青点了点头,万般心疼的从小黄门的肩膀上把江呈轶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向他致谢道:“多谢小大人关怀了...吾这便带着江主司归府。” 小黄门冲着他颔首,又略略欠了欠身,便转身朝宫闱内行去。 此刻的江呈轶面庞毫无血色,失落苍白,额鬓上已被细细冷汗染湿,死死咬着唇瓣,正忍着臀 腿上的剧痛。 薛青一边小心翼翼的背着他往前走,一边轻声唤道:“公子...可还能坚持得住?” 江呈轶在他耳边喘了一口气,满是无奈道:“还没死...能活着回去。” 他咬牙坚持着,略略颤抖的声音已让薛青听的有些忐忑不安。 江呈轶见薛青龟速般的前进,便有气无力道:“你若这样背着我回去...没到府上,我便已疼晕过去了。快些。我能忍住。”久禾书苑 薛青这才“喏”了一声,快速奔向了宫外停着的牛车上。轻手轻脚的安置好江呈轶后,便马不停蹄的驱车朝江府赶去。 江呈轶在途中便已有些迷迷糊糊,待薛青停了牛车时,他整个人已被虚汗淋湿了衣衫,汗淋淋的跪在车上,等着薛青将他扶出车帐。 魏帝着实心狠,命手底下最有手法的杖吏“侍候”的他。每一个板子都打到了他的痛楚,却又不至于将他打到残废。听在他身边守着的小黄门说,为他执刑的杖吏所用力度最为狠辣...是受到惩罚的四个人中最重的杖责。 他被薛青背着匆匆入了府,一直在府中焦急等待着消息的沐云,一听见府前的动静,便窜了出来,一眼瞧见江呈轶虚弱不堪的趴在薛青的背上,整个后背全是血淋淋的痕迹,她便直接吓懵了。 替他上药的时候,沐云几乎哭出声,眼泪汪汪的在他身边埋怨道:“你这是何苦?让几个凡人将你伤成这副德行?” 江呈轶只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她这句话,还觉得甚是乖巧可爱,浑浑噩噩趴着入梦时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根本不在意魏帝的处罚。 江府之景惨不忍睹,京城另一头的太尉邓府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顺利将邓元带回府中的邓国忠,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之余也觉城中传言如此盛行太过凶猛,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引起如此之大的风波,更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甚至想难道有人暗中帮着自己推了一把...才将民舆这把火烧到了宫中,令陛下亲自下旨责罚了江呈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贱民。 谁也没有料到,催动洛阳这场巨浪风波的幕后之人,并非邓国忠。 而是远在临贺之中,凭借着夜箜阁与精督卫来回书信掌控一切的宁南忧。 邓国忠的确有意令市井之间皆传汪鹤乃为爆炸案元凶之意,但光凭邓家的力量,还不足以将所有被爆炸案波及的平民百姓全部集结在一起,前往东府司闹事。 宁南忧现设局命常玉引景汀知晓邓元半夜运入八个箱子的异事,让其认为邓元确实与私牢爆炸一事息息相关,逼迫邓国忠寻人顶罪。他预料到了江呈轶铁定不会轻易放过邓元,也想到了邓国忠会为了掩盖苏刃于多灾之年仍旧苛扣民财,向他行贿一事,兵行险招。于是助他推起舆情,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断造势。这才使得整个洛阳城上下皆怨声载道,要求即刻处置顶罪的汪鹤。 而他作这一切的布局,只是为了让魏帝对邓国忠更疏远一些,另其君臣离心。 待邓国忠察觉此事有异,再转头调查时,却为时已晚。 临贺与洛阳不同,既没有下大雪,亦没有极其寒冷的北风。 江呈佳这两日安心于红枫庄中准备除夕夜需要的年货。 她自偷听了窦月珊与窦老太君的对话后,心中便总是在意此事,遣千珊寻拂风查了好几次,都未曾从当年事中查出些什么端倪来。 她自始自终想不明白,既然窦月珊并非窦寻奋的亲生之子...窦太君为何会这样宠爱一位并非窦氏血脉的孤子?窦月珊的亲生娘亲究竟是何人? 当初安平侯又为何要对与此事毫无相关的宁南忧动手? 这种种奇怪的联系,让江呈佳愈来愈觉得自己心中那个略有些可笑甚至十分不可信的猜测...或许是真的。 宁南忧这几日却是心情极好,一则是因为京城之事办得十分顺利,二则是因为除夕将至,原本冷清的红枫庄中,比往年要热闹了许多。 庄内各处院子张灯结彩。屋檐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皆是江呈佳带着几个小婢女一起去砍了竹子,并选了韧性较强的竹丝撑着大红绒丝面的灯笼皮做出来的。 眼瞧着宁南忧这般高兴,江呈佳烦闷的心情也渐渐随着他的喜悦而转换。 除夕至,拂风带着烛影两人一道回了临贺的钱大哥家中过年。 江呈佳便放弃了继续打探消息的念头。 千珊成日念叨着吃饺子。她只能妥协。 这日一大早起了床,她便带着千珊、小翠等若干人在东厨忙碌起来,和面、醒面、揉面、再擀皮做成饺子皮需要好多功夫。 然而江呈佳只是在庖厨中呆了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宁南忧便有些不放心了,生怕她伤势未愈且孱弱的身子再有什么闪失,只允许她将饺子陷剁好,便不准她继续留在灶房里继续呆着了。 眼瞧着宁南忧一路将她从东院抱了出来,江呈佳甚是无奈道:“我才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郎!你无需这样紧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七回】浓情蜜意相吸引 宁南忧却不饶道:“怎得就无需紧张了?你没听孙医令昨日怎么说得?你的身子弱,到如今胎象也不是很稳...再有什么闪失,不但我们的孩儿保不住,便是你也会有生命危险。阿萝...你便好好的同我在院中休憩。那些杂事有千珊、小翠他们四五个人还不够吗?” 江呈佳哭笑不得的妥协道:“好好好!便依照你说的办。” 他平日里一向话少冷语,可一旦说起她的身子以及腹中胎儿,便总是能够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江呈佳急忙堵住他的话语,生怕他接下来的话磨得自己耳朵疼。 窦太君正巧从北厢的院子里出来,在曹氏的陪同下,一路朝枫园这边的小潭悠哉过来,恰好瞧见这一幕,便从后头出声打趣道:“小夫妻俩原来在这里逗闷子呢?” 江呈佳听到这亲切的声音,便连忙转身朝廊下的两位妇人望去,遂欠了欠身,温和笑道:“窦太祖母慈安,母亲妆安...” 窦太君慈蔼的笑道:“好好!都安...不知阿萝今日让千珊准备了什么,我倒是有些馋了。” 江呈佳正笑嘻嘻的准备答话,却听见宁南忧在一旁抢话道:“除了十全十美十道菜肴之外,阿萝还预备了水饺。” 他说得毫无生动之意,免不得遭了她一记白眼。 “二郎说得这般没有新意,听着便没有食欲。”江呈佳挣开他的手,小步上前,徐徐走到窦太君身侧,将腿脚不便的她搀扶至院中落地的坐席上歇着。 这才细细到道来:“太祖母,今日的十全十美啊,分别是软玉翠香鲜菇煲、溢香满堂蟹子稣、茶浸香玉炖乳鸽、红镶甜汁鲜鱼坛、长生腐乳豆香片、珍香翠果雕玉堡、莹雪糯甜香乳糕、红焖添香葱油鸭、吉祥如意寿春汤、十全十美百味珍。至于水饺,便是守岁时的夜宵,并非主食...” 她一口气把菜品报完,宁南忧便微微笑了。 窦太君喜笑盈腮,一旁陪同的窦月珊的喉结滚动着,两眼放光,越听越馋道:“嫂嫂,快别说了...听得我涎水都要流出来了!” 江呈佳扑哧一声,盯着面前这个赤锦红衣华服的少年道:“无须口馋,晚一些便能吃啦!” 宁南忧见她冲着窦月珊嫣然一笑,嘴角略略一抽,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同窦太君略行礼,敬重道:“太祖母同子曰在院子里坐坐,我便陪着阿萝去东厨盯着底下些...这边告退了!” 窦太君看出了他的小心思,笑不可抑,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和颜悦色道:“去去!你在阿萝身边多看顾一些,莫要让她过多劳累。” 宁南忧低沉嗯了一声,便牵住江呈佳的手转身朝东院而去。 江呈佳惊异道:“二郎怎得突然改主意了?又愿意让我去东厨了?” 宁南忧一言不发,只是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两人从长廊经过,悠悠朝东厨而去。 少时,这个在她身边沉默不语的青年,有些扭捏道:“阿萝...你从未冲着我那样灿烂地笑过。” 江呈佳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个玄衣青年便在廊下的宽敞长台上站定。 她愣愣道:“呃...你说什么?” 宁南忧定定的望着她道:“就像方才你冲着子曰笑得那样,对我这般笑一次可好?” 江呈佳面露不解,水灵灵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瞧,似有些难以置信。 半晌,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杏面桃腮染上一层粉嫩的红,她弯弯眉眼看向玄衣青年道:“原是因这个缘故才将我拉走?” 宁南忧不说话。 江呈佳便哄道:“好啦,莫要生气啦?你方才说的,要陪我去东厨!可不能不作数!” 他挑眉,将抬脚要走的她抱入怀中,不依不饶道:“就像方才那样冲着我笑一笑。” 江呈佳眨眨眼,勾住他的腰身,仰头望着他,妩媚一笑道:“你若不是醋坛子,倒是有些奇怪了!” 见她露出娇笑,含着星光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喜悦与倾慕,宁南忧忽然心情大好。 江呈佳看向窦月珊时,只是一股亲切和气。想到她眸中那份倾慕与爱意只属于他,宁南忧心中才平衡下来。 他颇有些得意的放开她,低声哼起乐府调子来,牵着她的手朝东边去。 江呈佳跟在他的身边,探着脑袋,一点点朝上探寻去,见他目夺星辉,勾唇微扬,喜不自胜的模样,她便突然止住了脚步。 正沉浸在莫名喜悦中的宁南忧忽感到身后人不同他往前走了,便顿住脚步,朝后望去,却见江呈佳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 宁南忧发怔道:“你这般...盯着我看作甚?”人人读 江呈佳目不转睛道:“我见君眉目如星,实在忍不住想要停下来仔细瞧瞧。”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倒是让宁南忧有些猝不及防。 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见眼前娇小的人儿一步步朝自己逼来,迫使他下意识也朝后头一步步退去。 她不言,无意间将他逼到廊下角落里,特意站上了一旁的高阶,与他面对同视。 宁南忧立即蹙紧了眉头,轻声责怪道:“站那么高作甚?快下来,当心摔着!” 他伸手要扶住她,却见江呈佳双手抵着后头的赤红华柱,将他圈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宁南忧发怔滞愣,凝瞩不转的望着她。 江呈佳低下头在他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这才松开了他道:“好了!” 一记香吻令他直眉瞪目,好看的喉结轻轻向下滚动了一下。 她眉语目笑,轻轻扶着他的肩膀,从高阶上小心走下来,遂道:“日后莫要吃那横来的飞醋,我待你同他人不一样。你既然视子曰为亲弟,我自然亦将他当成小弟。” 她低头认真的牵住他宽大的手掌,欲继续往东院去,没走两步,却倏然被一股强力拉住,她踉踉跄跄朝后头跌去,一下被圈在了坚毅温暖的怀抱中。 他温柔的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压在后头的朱红柱身上,牢牢的锁成封闭的圈口,困住了她。紧接着欺压而上,寻着她娇嫩樱红的唇袭去,情不自禁的索吻。 这痴缠绵长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她一张娇面因缺氧而涨红,他才依依不舍的停下,却并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她吃力的喘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想想方才自己的撩拨,心里有些后悔起来。她的唇间眼下密密麻麻的疼起来,一股火辣辣的炽热感沿着唇边向两边蔓延。 她有些绵软无力,桃红若花面的容颜上带着七分娇怯,朝后头的朱红木柱上靠了一会儿,纤细小手便将他往后推,一边推一边呢喃道:“二郎...你?” 话还没有说完,青年又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再次撬开她的牙关,灵活向前,不断勾着她的欲望,有意挑逗。 正当江呈佳痴迷于他的吻时,青年渐渐松开,唇朝她的脸颊移去,冰凉的薄唇从她鼻尖吻至下颚,再从下颚吻至了脖间,眼瞧着就要继续往下吻去。 廊下却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惊醒了两个沉溺在火热之中的人。 江呈佳满眼迷离的朝传出声响的廊下望去,便见小翠与季雀立在堂下正一脸愕然的盯着他们两人瞧着。 宁南忧的双手撑着华柱,停下吻,略有些厌烦不悦的朝他们看去,眸中露出寒光。 小翠结结巴巴道:“男...男君...?” 季雀却反应迟钝的尖叫一声,遂即捂住了双眼,大喊道:“男君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羞耻之事!” 小女孩被眼前景象羞红了脸,叫完这一句,便朝另一边的甬道撒腿就跑。 小翠赤红着面容,头愈来愈低,匆忙朝江呈佳与宁南忧欠了欠身结巴道:“男君...女君,呃...奴婢先告退了。” 她匆匆朝后倒退几步,遂大步奔离了此地。 江呈佳瞬间清醒,被旁人撞破这样的情景,她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紧紧捏着他的衣襟,将头埋着,窃语道:“二郎,让雀儿那丫头瞧见,只怕是...” 宁南忧敛色禁声,修长双指勾起她的下巴,又在她脸颊上落下温柔一吻,遂再次下移探入她唇间逗弄。 她呜咽了两声,青年渐渐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粗喘着,略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不用管她。” “呃?”江呈佳疑了一句,迷离的双眼望着他,迟钝道:“什么?” 宁南忧那双摄人心魂的黑眸紧盯着她不放,抱着她转了一圈,稳稳的坐在一旁的高阶上,令江呈佳跨坐在自己腰际间,向上吻着她的脖子,在她的喉间轻轻嘬了一下,留下一个鲜红的吻痕。 江呈佳脸色通红,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逐渐感受到他下腹隆起的异常。 她略有些不安道:“现在...现在..”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宁南忧却不管,大掌抚住她的后脑勺,仰着面继续索要鲜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八回】两心炽热终难禁 江呈佳跟在他的身边,探着脑袋,一点点朝上探寻去,见他目夺星辉,勾唇微扬,喜不自胜的模样,她便突然止住了脚步。 正沉浸在莫名喜悦中的宁南忧忽感到身后人不同他往前走了,便顿住脚步,朝后望去,却见江呈佳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 宁南忧发怔道:“你这般...盯着我看作甚?” 江呈佳目不转睛道:“我见君眉目如星,实在忍不住想要停下来仔细瞧瞧。”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倒是让宁南忧有些猝不及防。 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见眼前娇小的...... 《夫为佞臣》【二十八回】两心炽热终难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二十九回】额间海棠一世妆 江呈佳自然晓得他们二人究竟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于是面上愈发火热,在灶房中呆了片刻,便已经挂不住面子,对千珊仓惶说道:“你们既然已将配菜备好,我继续待在这里怕也没什么用处,便先离开了。” 千珊奇道:“姑娘刚来又要走?” 她抿唇干咳了几声,点点头,便朝东厨外头去了。 千珊目送着她离开,嘴里嘟嘟囔囔道:“这是怎得了?女君平日里也不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一旁的季雀似乎已经憋了很久,张口就道:“一点也不奇怪!雀儿瞧见男君方才在廊下对女君耍流氓!女君之所以那样一定是被男君欺负的!千珊姐姐!我们一起去替女君报仇!女君太可怜了!被男君压在角落里欺负....” 这小女孩儿语出惊人。千珊愣在那里,像个泥塑木雕做的人。 小翠听了,脸色通红着,立即将季雀的嘴捂起来道:“雀儿!瞎说什么呢!” 千珊先是发愣,脑中浮现出了一抹奇怪的画面,登时也微微醺红了脸。 腊月前夕,各地大小官员都已纷纷收拾行李,踏上远程前往京城,拜见天子。蒋太公与顾安更是为了宋宗的案子,同押送宋氏族人以及护送宋宗一案广信证人的禁军队伍入了京城。 偌大的临贺便只剩下宁南忧一名指挥使坐镇。然而虽说这里只剩下他这样一个官拜将军,又是皇室子弟的贵族,临贺的祭天祭祖亦与他无关。魏帝强加在他头上的所谓临贺兵马指挥使一职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掌管着临贺守卫军的两千人人马,且皆是士卒小兵,主要兵力都不在他手中。实际上,与其说是让宁南忧掌管这两千人马,倒不如说成是魏帝派去监察宁南忧的人。 他在临贺已约莫住了有小半年的时间,可这两千兵始终被他圈在军营之中,每日除了与城防军、城统军相互轮流巡视郡内外,便归军营苦训劳动,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能见到指挥将军,更不存在妄图监视宁南忧这一说了。 今年,大约是因为六月中旬,他与宁南昆的那场不知收敛,放肆一为的泉陵之战,天子与淮王都不大乐意待见他,此次年节,淮王于一月以前便已命人传来了信,告之他不必返程归临贺按照往年的礼节入宫向天子拜年,更不用特地绕道前往淮国同王妃拜年,叫他原地待命便好。 于是今年的除夕,宁南忧才有机会清闲一些。 京城的人不待见他,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这样更好,他也无需想尽办法准备进献天子的宝物,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讨好身处于淮国之中坐镇的淮王妃。他能够与窦太君、曹夫人、窦月珊以及江呈佳好好过年,便也算是如今最令他高兴的事情。 很快东厨在一片火热与吵闹中,端出了一盘又一盘香味扑鼻,色相诱人的膳肴。 到了将近日夕时,千珊奉了江呈佳之命,将府内上下的所有仆役婢子统统唤到了前厅,并在厅堂院外摆设了席位,长案拼接,从堂前的月门处一直延申到厅内石阶前。 夫妻二人午时后,便互相各自分开,去了书房与枫园安堂居。 宁南忧经过一个下午的煎熬终于忍不住从雅韵阁回到安堂居中寻江呈佳,径直疾步走至门前时,却见江呈佳正对铜镜贴着花黄。 除夕之夜,江呈佳特意换了一套偏色润红的绯衣罩纱的广袖留仙裙,鲜亮的颜色称的她整个如一簇粉嫩的花团一样,较往日来说更多了两丝妩媚。 她从不穿这样颜色鲜丽的裙衫,如今穿着,倒是让宁南忧眼前一亮。 从前,他的身边,只有李湘君一人时,也时时见她穿着绯红仙裙。李氏极爱绯色,若是如烈火般耀眼妖媚的颜色她更为喜爱。可灼红华服穿在李湘君身上多得是妖艳,遮住了她的清丽,令人第一眼觉着惊艳,可不过多久,便会心中生厌。尤其在他知晓李湘君贪慕虚荣,令他未曾见上老师最后一面的行为后,他便更觉得绯色在她身上显得非常的刺眼。 他从不晓得,李湘君其实并不喜爱绯色,只因他儿时一句无心之语,从此这个女子,但凡在他面前,便时常穿着如火般灼红华丽的裙衫。 屋里的娇嫩人儿着明艳华服,却从没有李湘君身上那股子逼人的戾气,即便妩媚却并不妖气,眉眼间全是淡淡的温甜,一眼望过去,赏心悦目。 江呈佳正用青山远黛画着眉,从铜镜的反光中瞧见了立于门前的宁南忧。发现他正凝望着自己,她便转过头去看。 约莫是今日清晨,两人情不自禁的缘故。宁南忧对上她的眸子,一张清冷俊容突然红润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别的方向。 她笑了起来,缓缓从案几前站起了身,朝他走了过来。 她脸上挂着明媚灿烂的笑容,宁南忧才转了目光,便又忍不住朝她看去,谁知她已走到自己面前,近距离的相望,她的笑容更为甜美动人。 一下子融入了他的心中。 宁南忧怔怔的盯着她看着,不由自主的呢喃道:“花间一点媚,惊世艳城。”好网 江呈佳未曾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于是凑过去道:“二郎?你说什么?” 宁南忧缓过神来,嘴角挂上一丝温柔的笑意,伸手揉了她的脑袋道:“阿萝,你今日真好看。” 他原是不太会夸赞旁人的,夸赞时也只是干巴巴的几句,那些酸里酸气的诗词,他也不是很会说。 但江呈佳却觉得这已是最动听的话语了。 她弯着眉眼,笑着道:“我还有未曾画额间点妆,二郎等我片刻,我马上来。” 她正说着,转身便继续跽坐在案几前,对着铜镜,拿着描笔准备点画额间妆。 宁南忧跟了进去道:“额间点妆是什么?” 江呈佳道:“便是妇人们之间流行的一种额间妆,以花朵化作妆容点在额间,便是额间妆了...据说当年城皇后初嫁入皇宫时,陛下曾亲自替她点了额间妆,这妆容便因此流传至民间。这两年甚是流行。今日除夕。我下午去拜安母亲与太祖母时,见她们额间都点了妆,这才想起来,似乎临贺的年节有这样一个习俗,点妆洗尽铅华,来年夫妻生活更为美满。” 她自顾自说着,宁南忧在一旁用灼灼的目光朝她望着,浅浅笑道:“若是这样,我也应该如皇兄那般替你点妆才可...这妆容,不是需夫君为妻儿点妆,才能共同祈求来年生活顺顺利利,夫妻生活更加美满吗?” 江呈佳听到他说的话,倒是一怔,遂即笑道:“你会吗?” 宁南忧哼了一声道:“我的画功,虽未曾在旁人面前大展身手,也不为人知,但...好歹也是当年师从长安第一才子窦寻恩的。窦寻恩是子曰的三叔。他的画工天下一绝,虽然我同他只有一年的师生情谊,但他待我极好,我极是喜欢他的...他便将他所学全都倾囊相授。因而...我自小勤练,如今画工虽说不是顶级,却一定不输我那位皇兄。” 江呈佳见他在自己面前说了这么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道:“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你也好意思?既然如此...你便替我画...” 宁南忧兴致昂昂的坐在她身边,拿起描笔问道:“阿萝想要什么花样?” 江呈佳见他一脸喜悦,便温柔道:“二郎会画海棠花吗?” 面前的青年一怔道:“在额间点上海棠花?” 她点点头道:“海棠是你我二人定情之花...若点此妆容,大概也最能祈求来年夫妻和顺。” 青年心中微微一动道:“阿萝,你且放心。这一生,你若不弃我,我必与你携手同老...” 江呈佳点点头,微微侧过身坐在他身边,任由他拿着描笔在自己额上点缀额间妆。 宁南忧拿出了万分的认真与仔细,手执描笔,在她雪白的额头上下了笔。 青年严肃仔细的模样像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她凝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皆是甜蜜。 后来的后来,当一切尘埃落定。江呈佳曾在想,若是当年他们之间能够停留在这个瞬间会有多好。 但这些全都是后话,此刻的江呈佳也未曾想到,这不过是短暂的幸福罢了。 宁南忧抿着嘴角,唇边的笑容愈发深刻。 江呈佳陷入了他的温柔之中,只感觉无法自拔。 片刻后,面前的青年终于松了一口气道:“算是完成了!你且对着镜子瞧一瞧?” 她笑道:“好。” 遂转过身,对着铜镜照了照,只见铜黄色的镜面中,她的额间多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盛放海棠,小巧玲珑,令她原本并非浓艳的妆容多了更多一丝俏丽。 她只觉得有一些惊喜,欢喜雀跃道:“二郎的手艺竟然比当年的陛下还要好?这海棠仿佛在我额间盛放了一般...” 宁南忧听她夸奖,心中略略得意,只是面上未曾表现出来。 他宠溺道:“日后...我为你描一世的额间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回】除夕年夜双迷簧 宁南忧在一旁穿着中衣,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轻声安慰道:“阿萝调制的药膏已让我的腿疾痊愈了不少,如今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江呈佳朝他望过去,见他一人微微屈着膝,穿衣仿佛有些困难,便窜到他的面前,从他手中夺过了外袍内袍与腰带,站在他身旁,为他更衣。 宁南忧瞧见了她脸上埋怨责怪的小表情,心中一软,便笑着由她替自己换衣了。 她将方才穿的那套绯色广袖裙换了下来,如今穿着一套黛紫色的素净直裾裙,显出了一股娇贵之气,又与方才那般完全不一样。 江呈佳低着头替他系着衣绳,又抱住他的腰身,系上冠珠玉的腰带,遂即为他整理衣襟,十分认真,于是根本未曾注意到他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 他乖巧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弄,一声不吭的忍着腿膝处传来的灼烈疼痛。 待她替他将衣饰穿戴完毕后,才抬起头朝他望去,只见他脸色比方才更惨白了一些,便忧心道:“腿膝这样疼吗?” 宁南忧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冲着她摇摇头道:“不疼,时辰不早了。窦太君与母亲怕是已经去了前厅,若我二人让长辈候着总是不好的。” 江呈佳亦转头望了一眼窗外,便觉不妥,于是点点头答道:“走。” 两人一同朝正厅去了。 红枫庄的前厅此刻比往常不知热闹了几倍。千珊按照江呈佳的命令,唤来了所有在庄子里服侍浆洗的婢子与仆役,外头站岗不得离位的精督卫除外,这庄子的仆婢少说也有五六十口人。 宁南忧带着江呈佳从前厅后门入时,瞧见厅前院子里坐了这么些人,登时也有些吃惊,转身朝江呈佳问道:“院子里的人都在这里了?” 江呈佳点点头道:“他们在这里,一年到头的照料着园子,有些因着我们的原因,不得同外头的家人联系。除夕之夜既然不能与家人团圆,索性...便让他们同我们一起用膳。” 他瞧见了她眼中的一抹温柔,也瞧见了她待那些婢子仆役的不同。 寻常富户人家,对待仆役便犹如草芥,他们的死活,主人家根本不会在意。或者说,主人家只是将仆役婢子当作一种富庶的必须与象征罢了,根本没把他们当作人看,只当作能够贱卖贱买的东西罢了。 江呈佳却不同,平日总会多顾及一些他们的想法。因而红枫庄内的仆役婢子们都对她这位侯夫人敬重爱戴的很。这便是她将宁南忧牢牢吸引住的原因。 宁南忧,自小看惯了王府贵公之间打骂虐杀仆婢的场面,心上对这些已有些麻木,潜意识中,他或许也并没有在意这些小仆役的喜怒哀乐,认为他们不过是奴隶,是权力的附属品罢了。 是江呈佳告之他,只要是个人,便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谁也不是谁的傀儡,若是以尊重关切的态度待他们,他们也必然更为听信服从于主家。 宁南忧心中默默的想着这些,唇角便微微勾起。 窦太君侧过身,正好瞧见宁南忧牵住江呈佳往席间走去,瞧着江呈佳穿着一身黛紫色的直裾裙,额上还点了花容妆,便有些奇怪道:“阿萝?下午我让千珊给你送过去的绯色广袖留仙裙呢?怎得没穿?” 江呈佳微微一颤,想起方才的场面,即时便微微红了脸。那条裙子被宁南忧扯得内袖对不上外袖,皱皱巴巴,完全无法穿出来。可这种事,她如何开口向窦太君说明呢? 正当她不知如何回答时,宁南忧在一旁答道:“太祖母...阿萝方才为了替我的腿膝换药,弄湿了裙摆...这才临时换了一套。” 眼瞧着青年嘴角有意无意的带着笑,深邃黑沉的眸中仿佛隐藏着什么。 窦太君瞧不出这夫妻俩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于是也没有继续问,便轻声道:“既如此...便开膳?” 千珊听到声音,便带着水河、红茶、小翠、季雀端着除夕年夜之膳食缓缓走了上来。 江呈佳小心跽坐在堂下,宁南忧双手搭在膝上,强忍着腿部的寒凉刺骨之意。 很快,她便注意到了他的强撑,于是不动声色的把怀中抱着的手炉,裹了一层丝巾,塞入了他的手中。 一阵扑鼻幽香飘入了宁南忧的鼻间。暖洋洋的热意即刻从他的腿膝蔓延了下去。 席上用膳,江呈佳每隔两三道菜,总会让千珊换一个更暖一点的手炉,再悄悄塞给他,这一来二去,宁南忧便觉膝间刺骨的疼意也稍稍好转了不少。 今日,本是除夕,坐在正厅左侧的窦月珊却仿佛心情不佳似地,跽坐在最里侧闷闷不乐的饮着酒。88 一开始,江呈佳还未曾注意,只是越到后头,越觉得对面的窦月珊愈加不对劲,酒喝的愈发的多,渐渐的不受控制,摆在他面前的十道菜肴,他都未曾动过一口,单单只饮酒。 她觉得很是奇怪,便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宁南忧道:“二郎...你瞧,子曰怎得了?怎么一脸不高兴?” 宁南忧顺着她的眼光朝窦月珊那处投望去,见他丧眉耷眼的样子,便答道:“许是...窦伯父要过来了...他心中不乐意?今日下午,从京城来了一封信,是从安平侯府加急送过来的。” 江呈佳遂更为迷惑道:“此事...子曰亦不是近日才知晓的,月前...太祖母才来时,不是便已经同我们说了?年后,窦伯父会亲自接他们二人归府?” 宁南忧这才摇摇头道:“我能猜到的,也只有这一个原因罢了。子曰...他同我一样,不受父亲重视。他与窦伯父的关系很是不好。” 江呈佳直觉认为窦月珊并非因为窦寻奋即将前来临贺而烦恼,而是因着他那神秘难解的身世而愁恼。 这些天来,窦太君再也不曾同她提及那日傍晚时,她偷听到的事情。而窦月珊也像是再也没有去查此事一般,一日日同他们嬉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可越是这般,便越是不正常。 想着今日早时,窦月珊还很是高兴来着,此刻这般垂头丧气,定是下午发生了什么。 她虽答应了窦太君,不去好奇窦月珊的身世,更不去查当年之事,可心底却还是有些期望找到答案的。 因为当时窦太君的态度,让她隐约觉得窦月珊的身世秘密或许与宁南忧有着某种关系。否则窦太君亦不会特意交待她,莫要在宁南忧面前提及此事。 她与宁南忧的窃窃私语,便被坐在上座的窦太君看入了眼中,她询问道:“阿萝?昭远?你夫妻二人再说什么悄悄话呢?盯着些时辰...眼看要拜年啦!” 江呈佳不自觉地一颤,下意识对上窦太君的双眸,仿佛从她充满阅历的黑眸中读到了一丝警告。 她收敛了一些自己的好奇,正欲答话,转眼一瞧,便见坐在窦太君左下侧上座的曹夫人,此时好像也不大高兴似地,于是酒更加奇怪了。 怎得,这二人不悦的时机恰到好处的碰到了一起? 她正陷入一阵思考中,却渐渐察觉有人在用胳膊碰着她的背。于是回过神来,转身朝后头瞧去,却见宁南忧朝上座眨了眨眼。 江呈佳立马转身看向窦太君。仿佛是方才她在曹夫人身上停留了太久的目光,使得窦太君也有些不悦了。 她急忙抬着茶杯朝窦太君敬道:“太祖母...曾孙媳不懂事...方才走了神,竟没留意您的话...” 窦太君敛住了眸中的笑意,嘴角虽然还是微微向上翘着,却并非真心诚意的笑。 堂前的院子里,众仆役吃得倒是挺开心。 可不知为何厅内却莫名出现了一股诡异冷清的氛围。 六人坐在堂上,一直等着桌前的膳食凉了,千珊与小翠她们通通端下去后。 曹夫人便有些不适起来,堂下斜坐着的窦月珊也醉的一塌糊涂。 窦太君叹道:“子曰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如今便醉成这般模样,耽误了放爆竹、拜年与守岁如何是好?” 宁南忧瞧了一眼已经趴在案几上烂醉如泥的窦月珊,便替他打着圆场同窦太君道:“太祖母...子曰亦是太久未曾饮酒,这饮起来才失了度。如今离京城放爆竹的时辰还远着呢!不如且让昭远扶着他回房小憩片刻,等到要吃饺子了,再将他唤起来?” 他特意这样说,却没想到窦太君道:“如此...便让小厮扶着他回房便好了...你在堂前坐着,无需操心他。” 宁南忧没继续说下去,他知晓,窦太君并不希望他借此机会询问窦月珊究竟因何原因,今日除夕夜饮的如此烂醉。 江呈佳晓得宁南忧是何意,对窦太君时刻防着他们夫妻二人的样子,心中便更加奇怪了。 若窦月珊知晓了的秘密,同宁南忧当真无关,窦太君此刻也不会千方百计的不让窦月珊与宁南忧单独接触。 她这样做的缘由,无非是害怕窦月珊痴醉如此,或许会在宁南忧面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一回】纱灯丹青绵绵情 夫妻二人瞧着堂前守着的两名小厮将窦月珊扶了下去,便一同沉默了下去。 没过多久,坐于窦太君身旁的曹夫人亦觉得身子不适,还未至午时,便已脸色雪白,被碧芸搀扶着下去休憩了。 新一年在京城的爆竹声下劈里啪啦的迎来了。各地在京城以火烧竹木的方式使其爆之迎新春后,才陆陆续续点燃火盆烧竹爆竹。 过了午夜,指挥府的门前才热热闹闹的烧起竹子来。 不光是窦太君、宁南忧与江呈佳这三个还在前厅守岁的主人,前厅院中一同吃了年夜膳的几十个仆婢也哄作一团挤在了门前,瞧着季先之领着叶柏叶榛在门前的火炭盆中点燃了火光,拿着长竹的一端,将整根竹子架在上头,任凭炭盆中的炙火烤着。没过多时,竹子便被熏烤的整个炭黑了起来,逐渐出现轻微的爆裂声。炭盆中的火势愈发大了,竹身劈里啪啦炸响的更欢快了。 小翠与季雀围着江呈佳,捂着耳朵指着庄门前的火盆,在一片爆裂声中欢声笑语着。 待季先之年节准备的竹子全都在庄门前灼烤炸裂后,渐渐的也平静了下来。 庄子里挂着的大红灯笼被小厮们一一点燃了火烛,亮了一片,晕在一片浅色的红光之中,好看极了。 爆竹过后,窦太君欲往厢房中换一身衣,再前往前厅与大伙一同守岁,便未曾同夫妻两人一道从通往前厅的小廊赏灯绕路前行,而是从另一条路朝后院而去。 宁南忧搀扶着江呈佳慢慢从前堂沿着一排点燃灯笼的小廊一路走过去,小翠与千珊便在后头跟着,正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仿佛有着什么令她们极其喜悦的事情。 季雀跟在江呈佳身边,也在憋笑。 江呈佳无意间瞧见,心中生出疑惑,随意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千珊与小翠、季雀立即摇了摇头,故作镇静道:“奴婢们没在笑什么...” 江呈佳看着他们觉得古怪,又瞧不出她们几人葫芦里究竟买了什么药,便转过身,继续倚在宁南忧怀中朝前头走去。 没一会儿,她发现了不对,又转头朝千珊小翠身后望了望,奇怪道:“水河与红茶去了哪里?怎得没跟着来?” 千珊即刻道:“红茶与水河正在东厨准备饺子宴...” 江呈佳满目疑怔道:“我怎么总觉得你们三人有事瞒着我?” 她将千珊、小翠与季雀扫视了一遍。 小翠脸上堆起笑容道:“女君多心啦!新年到,我与千珊姐姐还有雀儿着实太高兴了!因此才会这样喜悦罢了。” 江呈佳心中一想,便觉得有理,于是不再多想。 只是,她此时未曾注意到,在她身旁,揽着她腰身放慢脚步走着的青年,唇角勾起了一丝不起眼的笑意。 一行人从小廊朝前厅行去。 午时,院子里漆黑,只剩下红灯笼的一层晕红,江呈佳瞧不清周围的环境,便也没有发现她跟着宁南忧的脚步不知不觉得来到了另外一条并非通往前厅的甬道中。 那如粉团红云似地光芒逐渐转为一片昏黄,前头不知怎得更为明亮了一些。 江呈佳不禁眼前一亮,立于甬道的尽头朝另一边望了过去。 只见这条平时并不起眼的廊道左右两侧不知何时挂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皆用上好的白色锦纱染成了暗淡的古色浅黄,里头点燃了烛灯,锦纱上的图案便一一显了出来。 宁南忧见她盯着廊中两边的灯笼瞪大了眼,便温柔的笑了起来,遂牵住她的手往前头走去。 千珊小翠与季雀知趣儿的站在甬道的前头,没有跟上去。 三人嘻嘻笑着,对眼前郎才女貌,晕黄古调的景色甚是羡慕。 江呈佳小步奔到两侧的灯笼面前,一盏盏望过去,上头描绘着一幅又一幅生动的人像图。而那图中的女子画的正是她。 她喜上眉梢,面上透露出淡淡的红晕,兴奋着。她奔在廊道里,仰着面一个一个小心端详灯笼上的丹青图。 画中女子时而坐时而站,皆是她平日里在庄中同千珊她们嬉闹时的场景,也有她坐于小台梳妆的场面,或是她倚在长椅上,陪着宁南忧阅卷批宗的场景。 每一张丹青都画的栩栩如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灯笼的每一面都有一朵盛开的海棠。 江呈佳越瞧越是欣喜。 宁南忧便跟在她身后,不徐不缓的走着。优阅读书 直到江呈佳走到甬道尽头,这才发现水河与红茶就站在廊道的两旁,一人提着一个纱灯。等她走到面前,这二人才缓缓走了出来,将纱灯提到了江呈佳面前。 她这才瞧清楚,这最后两盏灯上的锦纱画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对身着玄衣婚服的男女,画得正是他们当日大婚时的服饰。 江呈佳惊喜的从水河与红茶手中一一接过灯盏,观赏起来。 宁南忧也在此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水河与红茶咧嘴笑着,并向江呈佳贺道:“奴婢们祝男君女君,新一年,夫妻和睦,生活美满!” 两人欠了欠身,行礼一拜。 江呈佳笑着,此刻已不知如何开口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朝身旁的青年望去,只见他也正温柔宠溺的望向自己,心中便如澎湃江水般难以自持。 “这些是你让她们准备的?”她轻声问了一句。 宁南忧不语,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水河与红茶听罢二人对话,却立即在一旁解释道:“女君...男君此次可是下了好大的功夫,无论是锦纱上画着的丹青图,还是这一盏盏纱灯,都是男君一步步亲手做出来的...奴婢们只是在今夜于此地为女君布置了一番罢了...男君很是上心,自年前半月便开始准备了,还需瞒着女君,夜时起来作画也是常有的事...扎灯笼时还曾伤到了双手...” 眼瞧着水河还要说下去,宁南忧便立即朝她投去一望。 这姑娘才反应过来,原本男君交代过,不允她们告之女君,此过程多么艰辛难做。可她却一顺嘴全都说了出来。 江呈佳盯着宁南忧瞧着,心中别提多欢喜。 她轻轻拉住他的双手,这才晓得这些天他手上经常出现的伤痕是从哪里来的,也晓得他为何时常于书房挑灯夜读。原来是在为她准备惊喜。 这样默默的关怀与付出,在江呈佳心中生出了一股绵长而又深刻的感动,她温声细语道:“我很喜欢,二郎,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这一切。” 宁南忧低低的嗯了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搂着她的腰身温柔道:“你喜欢便好。” 江呈佳已有些坚持不住,眼中有泪花在不停打转。她将一张粉嫩小脸埋入他的胸口,呜咽道:“新年才到,你便将我惹哭了...” 她略带些娇气的嗔怪,像清风拂过的羽毛在宁南忧心头掠过。 水河与红茶见此场景,登时也晓得自己在继续待在此处便有些碍眼了,于是两人将手中提着的两盏画着宁南忧与江呈佳大婚时丹青描绘纱灯挂上了两边的廊钩,遂从小路疾步离去,生怕扰了他二人的缠绵。 宁南忧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 江呈佳靠在他怀中,心中忽有些患得患失,便紧紧搂住了他的腰际,呢喃道:“二郎,你怎得待我如此之好?” 她心里想到:叫我如何能再与你分开?若是这一世,再抵不过天命,你我又该何去何从? 宁南忧自是不知她心中此刻强烈的伤感,只是在她耳畔细语道:“我愿意待你好,因为我心悦与你。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江呈佳被他这一句动人的情话说得有些怔愣,遂望向沿着甬道两边布满的灯笼,忽然记起来自己曾无意间说过的话,她曾在领着千珊与小翠红灯笼时,随口说过一句:若是年节时能瞧见廊道里的纱灯燃起,那景色定然很是美妙。 这只是她无心随意说的话,却不曾想,宁南忧记在了心中,还特地花费半月的时间,替她准备这一场灯黄锦纱的盛宴。 她更为感动了,于是将他抱的更加紧了一些。 宁南忧察觉到了江呈佳的情绪波动,心底眼底都是如星辰般闪耀的笑意。 他抚着江呈佳的后脑,另一只手小心将她从怀中捞出来,遂抬起她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磨蹭了两下道:“阿萝...莫要再哭了。你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可人。” 江呈佳一愣,瞧见他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顿时便微微红了两腮,小声嗔道:“你这性子...也不怪雀儿总说你耍流氓。” 她从他怀中钻出,将他推远了一些,后又拉住了他的手掌,轻轻在他掌心抚蹭两下道:“再忍忍,等我腹中这个小顽皮落地...我们...” 她垂下头,害羞起来。 宁南忧望着,心情忍不住愉悦欢快起来,没忍住,哈哈笑道:“傻丫头,想什么呢?” 江呈佳只觉得他轻轻在她的鼻尖刮了一下,便大掌一牵,便朝原路返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二回】唤称兄长心难定 她才知宁南忧并没有那个意思,登时赤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呈佳磨磨唧唧的跟在他身后。 宁南忧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 两人晃晃悠悠回到前厅时,窦太君已然换好了衣裳跽坐在厅上席座的蒲团上。千珊、小翠等人早已从东厨断了食案,在厅上布置饺子宴了。 他二人来到厅上时,众人正准备开席吃宵夜。 恰是晚辈朝长辈拜礼之时,江呈佳与宁南忧便往前厅中央而去,在窦太君面前恭敬一拜道:“昭远、梦萝向太君拜年啦。新一年,...... 《夫为佞臣》【三十二回】唤称兄长心难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三回】义结金兰同祭祖 他未曾将疑问说出口,只是略略愣神,见他目光忡忡的盯着自己,便轻颔首应道:“好。” 宁南忧推门而出,从庭轩楼离去。 窦月珊此刻清醒,坐于床沿长叹一口气,遂起身朝窗边的放置的案几而去。 隐蔽处,藏着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 他小心打开檀木盒,里头正摆着一枚和田玉的扳指,扳指的外侧雕着一朵瓣如匙莲、摇曳盛放着的瑶台玉凤,中央花心中刻着一枚字眼,唤作月,扳指的整体甚是精致。 这扳指正同宁南忧左手大拇指上带着的和田凤纹玉...... 《夫为佞臣》【三十三回】义结金兰同祭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四回】异常之举现疑窦 江呈佳在一旁劝慰道:“母亲今日提及,也是趁着子曰还在临贺时。你二人本就有结拜之意...如此一来,不是皆大欢喜?” 宁南忧却一声不吭的往前走,神色也愈加阴沉。 江呈佳几乎快要跟不上他的脚步,在后面小跑追着。 宁南忧一边闷头往前走,一边想着方才曹氏那些话,心中愈发觉得奇怪。 曹氏从前有多反对他与窦月珊结拜,宁南忧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十五岁时,他曾向她提及此事,却被曹夫人严词拒绝了,当时她给的理由是:窦家虽与他们...... 《夫为佞臣》【三十四回】异常之举现疑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五回】欲疑欲奇窦寻恩 江呈轶等在牛车上许久,几乎快要昏睡过去时,才等到侍者将沐云从皇后的长秋宫引了出来。 她一入车厢,便瞧见,江呈轶耷拉着脑袋趴在车中矮榻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毛毯,深深蹙着眉头。 瞧见车帘被掀开,他动了动,抬起头朝入内的沐云望了一眼,虚弱道:“阿依...你可算是来了。” 沐云瞧见他这般病弱单薄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瞧瞧你...今日虽是元旦,可陛下都已经下了旨,允你于家中休养,无需入宫参正旦大典,偏偏你要逞强!” 江呈轶捂着耳朵,无奈道:“阿依...这话你已经念叨了许多遍,如今我已然从宫内参加完庆典出来了...你就莫要再说了。” 沐云觉得生气,可瞧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忍了。 等她坐稳,薛青才驱着牛车往江府赶去。 江呈轶趴在车中小榻上一动不动。 沐云小心掀开他的衣袍,为他检查伤势。一瞧见他满背血肉模糊的伤口,她便忍住湿了眼眶,哽咽着说道:“江梦直...你这是为什么呀?明明可以躲开这一顿板子。却非要上去凑热闹。” 江呈轶枕在她的腿上,有气无力的笑了一声道:“当时那情形,也并非我能推脱的了的。” 沐云不做声了,拿着薛青在车上备下的金疮药替他擦起伤口。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江呈轶有些不习惯,想同沐云多说几句,见她一言不发,便忍不住抬头朝她望去。这一看,才发现沐云两眼泪汪汪的盯着他的伤口。 江呈轶登时心慌起来,两瓣惨白干涸的唇动了动,却不晓得如何开口安慰,半晌才道一句:“阿依,让你担忧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沐云忍着心头涌上来的难过,呜咽的点了点头,声色颤抖的应了一声,“嗯。江梦直,你最好说话算数。若是以后,再让我瞧见你受了伤,我便不管你了。” 她直呼他的全名,恨恨的说道。 江呈轶拖着身子,再朝前挪了一挪,彻底倚在她的身上,贪恋着说道:“好,我答应你。” 他闭着双眼,微微扬着嘴角,心满意足的休憩着。 沐云本不舍得打扰他,只是事情太急,她不得不说,于是轻声附在他耳旁道:“有件事,我需同你说。” 江呈轶睁开一只眼朝她望去,声音微哑道:“何事?” 沐云道:“这几日,你不是让黎鹰带话给房四叔与闫姬,叫他们盯紧邓府的动静么?昨日除夕,日中时,他曾来府中寻过你,只是你伤势严重,我没允他见你。” 江呈轶低声嗯了一声,没作过多的反应。 沐云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提起心悬,小心道:“黎鹰昨日带来消息...说,这几日东府司虽然因为汪鹤自首一事闹得厉害,邓国忠却并未因形势所迫而放弃调查真相,他推汪鹤出来顶罪是一回事,可自始自终也觉得就这么将罪责担下,心有不甘。他已察觉秦冶上月频繁入邓元府中的异常...” 江呈轶终于动了一动,双眼眯成一条线,询问道:“之后?” 沐云接着话道:“秦冶虽是抱着归乡替族人诊治的理由拜别陛下,由此出了宫。可邓国忠却不信,前日,你入宫受训,邓国忠便已经派人去查秦冶所乘坐的船只。据闫姬安插在太尉府中的探子来报,邓国忠已派心腹周木快马赶去会稽探听秦冶行踪。” 江呈轶定了定神,淡淡道:“这样说...他还未查出什么?” 沐云点点头答道:“的确,千机处与闫姬的风月楼相互配合,再加上有房四叔安排的商队掩护尚武行的兄弟们押送秦冶离开,一路上做得悄无声息。邓国忠想查,只恐也无处可查。” 江呈轶挑挑眉,悬着的心定下来道:“那便是了,我们安心坐于京城,这些事,房四叔与闫姬自会处理。” 沐云却质疑忧心道:“可...邓国忠的心腹周木并非是个善茬。此人行事向来狠辣,从前亦是东府司卫兵出生。我只怕...他会查出什么来。” 江呈轶微微侧过身,仰着面,同她对望,从她眸中读出深深的忧虑,心下便疼惜起来:“阿依...”梦岛书库 他唤了一声。 沐云正思索着,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心思却不在这里。 江呈轶牵住她的手,愧疚道:“至今...我向你许诺的一样也未曾兑现,反倒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叫你不断替我的事操心忧虑。” 沐云一怔,低着头看向他,遂温柔道:“我又不怪你。你我既是夫妻,本该同甘苦共患难。你的事也是天下事。我娘亲从前好歹也是天地共主,我既然是曾经的天地共主之女,这天下事也算是我的事。如此一来,我便是在为天下事操心,你无需因此觉得愧对于我。我信你,将来,我们还有大把好时光,你向我承诺的那些,总归是能兑现的。” 她不徐不缓的说着这番话,温婉的嗓音甜到了江呈轶心中去。 他勾着唇,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将脸埋在她小腹上,轻声道:“谢谢你,阿依。” 清朗好听的嗓音正如泉涌般令人焦躁不安的心情莫名被抚平。 沐云抱着他,原本愁容遍布的面容笑颜逐开。 只是一瞬,她又想起邓国忠调查秦冶一事,便再次问道:“梦直,我们真的就这样放任林木前往会稽调查秦冶的行踪而不予置理吗?” 江呈轶信心十足,不在意道:“此事,无需过多关注。再过几日,等宋宗的案子铺开,咱们这位太尉大人只怕便没那个空闲再去调查秦冶的行踪了。” 沐云一怔道:“这是何意?” 江呈轶露出神秘一笑道:“若是...远在临贺的宁南忧愿意让邓氏一族好好的度过这个年节...我此刻,也不会这般闲适自在的躺在你怀中了。” 沐云凝怔不解,可见他胸有成竹,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心中的不安也定了下来。 既然他都这般说了,想来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如今,我们只需做好一桩事。”江呈轶慢慢挂下了嘴角的笑意,严肃认真起来。 沐云问:“何事?” 江呈轶道:“腊八爆炸一案,最终纵火引爆邓元府上私牢的人并非秦冶。而是付仲文的心腹——江湖人称恒业公子的殷业。” 沐云惊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呈轶叹道:“秦冶...或许也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因此在地牢中布局时,并没有把此局做得毫无退路。他没有让邓府私牢的护卫饮下含有五色散的茶水汤饮,还特地在清晨太阳升起,私牢中有着光亮的时候,将硫磺与木炭的粉末洒入了牢中。若是护卫未曾饮五色散,便能闻见地牢中浓郁的硫磺之息,也就有了时间清理这些粉末。” 沐云听着,转眸思量片刻,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鞘:“也就是说...是恒业公子命人购入了大量的五色散,悄悄下入了邓府护卫的茶水中,令他们暂时失去了嗅觉,这才导致他们未能及时察觉私牢的异常?” 江呈轶应道:“还不止这些。我同薛青前往位于邓府东边巷子中拜访时,听闻有人飞行于街巷墙头,举着一柄弓弩搭上燃着火的羽箭,朝邓府的方向不停的射箭。” “付仲文为何要命恒业公子...引爆邓元私府?难道是因为施安?”沐云疑道。 江呈轶嗯了一声道:“不错。不过...这背后命恒业公子行事的主谋,却有可能并非付仲文,而是司空付博。” 沐云迷惑道:“只是...为何?据我所知,付博与施安似乎并无关联?他为何要置施安于死地?” 江呈轶双手撑着榻两边的圆木,徐徐起身,这一动,便是满头虚汗,他咬着唇,忍着背上的剧痛,颤着声道:“永宁三年末,窦家三郎窦寻恩...死于京郊一带出没的盗匪手中。此事,你可听说过?” 沐云喃喃着重复了一边:“永宁三年末?窦寻恩?盗匪?” 她沉着眸子,思寻着这桩事情的有关记忆。 “我记得。”她想起了些什么,肯定道,“此事,阿萝曾在信中向我提过。半年之前,安平侯窦寻奋暗中欲对宁南忧下手时,你不是还曾受阿萝所托,让房四叔悄悄带着商队在东郊摸排调查过此案?可后来,棠叶台与千机处皆查访无果,此事便这样放下了。这桩案子疑点重重,至今未曾将凶手捉拿归案...京城曾盛传,窦寻恩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在京郊处遇匪遭难。” 江呈轶道:“当年那些传闻,却并非空穴来风。半年前,千机处与棠叶台查询无果,我也因忙于东府司政务的奔波,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我救下施安后才知,当时还只是藩国小王的淮王宁铮,曾联手付氏、邓氏以及窦氏,在京城郊外遣出大量死士装作山匪盗贼,将当时正奔赴洛阳城,欲面见明帝的窦寻恩一行人击杀在郊外沿山的山居民宅附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六回】死相而生非亲子 “此事令我心惊,于是我命薛必再调千机处所录有关此案的卷宗,细细调寻时,的确发现当年窦玦与宁铮都曾停留于东郊,邓氏也有人马驻守东郊的民庄山脉。独独付氏寻不到踪迹。后来薛必在当年出山截杀窦寻恩的匪徒身上找到了疑点。他特地寻人各处打探这群匪徒的来历。最后才知,这些匪徒出自于双刹帮。正是恒业公子的父亲——殷实的属下。” “付氏、邓氏以及窦氏三方与宁铮联手除去窦寻恩?这是为何?”沐云瞠目结舌道,“窦寻恩....窦家三郎做了什么样的事,竟引得三大士族与宁铮串通,置他于死地?” 江呈轶眉眼紧锁道:“正是此事奇怪。前些日子,我亲自去了趟思音坊,阅览了永宁三年末大魏所发生的大小诡事记载,却并未查到什么。” “我有一个疑问。”沐云奇怪道:“窦寻恩...不是窦玦亲子?为何左冯翊公窦玦要与外人联手诛杀亲子?” 江呈轶一怔,这些日子,他光顾着调查付氏与当年之事的联系,竟忽略了如此令人听之骇然的疑点。 是啊,窦寻恩是窦氏子弟中才能最为出众的一位,左冯翊公最是宠爱于他。这般令人艳羡的父子关系,怎会走到如今这末途绝路? 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是窦玦极其宠爱的幺子窦寻恩? 他沉吟片刻,神色沉重起来:“这些日子,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付氏父子身上,也没曾留意当时窦玦也在东郊的事实。或许这桩案子的调查方向一开始便错了。” 他说着说着,便成了呢喃自语,思索顷刻,立即掀起了车帘朝外头驾着车的薛青道:“阿青,先莫要归府了。绕路,换装易容,咱们去一趟思音坊。” 薛青对他这突如其来改变路线的命令感到猝不及防,愣了半晌才应道:“喏。” 沐云却疑道:“此时前往思音坊作甚?眼下都已经天黑了。” 江呈轶道:“咱们再去查阅一边当年所有千机处录入的卷宗,只看窦氏一族,或许能寻到什么线索。” 沐云又道:“你这伤...可经得起折腾?” 江呈轶磕着发白的唇道:“我的伤倒是无碍,不是刀伤剑伤,如今洛阳也正是冬日,伤口不会发炎,还能坚持一下。” 他执意如此,沐云晓得多劝也无用,便干脆不劝。倒不如有她陪着,替他解了这一事的心结,让他在府内好生休憩。 薛青将牛车驶入了一条寻常小巷,江呈轶在沐云的搀扶下,悄悄去了一间破旧的茅屋中。 薛青将时常备在车上的便服与人 皮面具拿了下来,左右探察巡视一边,确定茅屋周围没有旁人监视跟踪后,才匆匆入内。 “主公与女君便在此处装扮好。属下守在茅屋附近望风,若是有任何异常,便立即前来告之。”薛青说道。 江呈轶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衣裳与面具,同沐云在屋内换起装来。 片刻后,三人再从茅屋中出,都已完全改变了样貌。 只见沐云与江呈轶易容成了一对老夫妇,正弯着腰互相搀扶着往前慢慢走去。薛青亦便装成了另一幅模样,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从小巷甬道中绕了好些路,朝上东门辟云巷去了。 天色暗沉,路上行人寥寥,洛城大多数的百姓此时皆在花街集市处嬉戏游玩。 薛青见左右无人,便带着江呈轶与沐云从思音坊侧门迅速溜了进去。 此处看守的尚武行护卫见侧门有异常,立即冲了过来。 四名护卫刀剑相向,薛青即刻掏出腰牌,向他们证明身份。 守在侧门的护卫反复确认了两遍,这才为他们三人放行。 江呈佳轻车熟路的朝右侧的厢房摸去。 抵达了安全的地方,他才撕下黏在脸上的面具,喘了一口气,背后火辣辣的疼令,他又起了一层悸色,面色更为难看起来。 薛青去寻房四叔与闫姬。江呈轶便同沐云坐于屋中等候。 他二人等待之时,又细细思考了窦寻恩一事的异常之处。 很快,沐云又提出一问:“阿轶,你前些日子前来思音坊,难道就没有发现永宁三年末窦氏有什么异常吗?”天天 江呈轶怔目,思寻着脑海中的记忆道:“永宁三年末,窦氏因窦玦任职东府司主司...一直顺风顺水,并无异常。所以...我认为定是我看漏了什么。这才想再查阅一遍当年的卷宗。” 沐云却道:“或许...我们不该从永宁三年末查起。” 江呈轶收敛眉睫,垂下头,片刻沉吟后说道:“你是说,或许我们应该查一查窦寻恩出生那一年千机处所存录的卷宗?” 沐云展开眉目,颔首道:“我正是此意。既然永宁三年末的卷宗,你阅览过一遍,却并未曾查出些什么,那便说明,千机处并没有记下什么有用的线索。窦玦突然对亲生之子下杀手,这本就令人觉得惊异。更何况是他极其宠爱的窦寻恩?不论怎样,身为父亲的窦玦都不会忍心下此杀手。除非...窦寻恩因一己之私触及了整个窦氏一族的利益,窦玦只能大义灭亲。” “或者...”江呈轶顿了一顿道,“窦寻恩并非窦玦亲子。他身上背负着窦氏的惊天之密,逼得窦玦迫不得已只能与淮王联手将他击杀。” 沐云抿着嘴角,以沉默表示认同。 约莫半炷香后,薛青将房四叔与闫姬带到了厢房内。 房四叔立于江呈轶面前,这是一个生满华发的老者,虽是花甲之年,却仍然精神抖擞,板正的面容上还依稀透出他年轻时的英俊风姿。 闫姬生的妩媚多姿,身穿一件蝉翼薄纱,内里只裹着一件半衫长袍,隐隐透出傲人身姿,蒙着一层面纱,露出一双含着秋波的美眸,勾魂夺魄的魅惑之力令人忍不住想要向她靠近。 两人正要向江呈轶行礼,却见他摆了摆手,急切道:“还要烦劳四叔与闫姬替我将永初一年,千机处所录的关于窦氏一族的卷宗寻出...” 听着江呈轶的嘱咐,他不欲多问,只是遵从,朝他微微弯腰行礼,便带着闫姬朝屋中另一侧的屏风后行去。 那扇云母屏风后,有着一面梨木而制的置物架,上头摆置着许多古籍与古玩。房四叔在那一堆古卷中摸索了一阵,停了下来。只见他握住一卷横在中央的古卷,轻轻抬了起来,从堆藏的古籍中便轻轻扯出了一条银丝。 他稍稍用了些力,那面紧紧靠着墙壁的梨木雕花的置物架便从中间分成两半,后头的瓦墙上也显出了一条缝隙朝右侧缓缓打开。 厢房之中正有着一处密室,存放着千机处在此处备录的另一份卷宗。 放眼望去,密室之中放着长达几米的书架,占满了整个屋子。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匣子与卷轴装。 薛青同房四叔闫姬一起在密室中找寻起来。 江呈轶在外头等着,心中的焦急虽未曾现在脸上。但沐云了解他,知晓他此刻擦拳磨掌的想要知晓真相。于是伸出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安抚道:“莫急...今日我陪你一起找。” 他朝沐云望去一眼,压制着心口莫名而来的紧张,深呼一口气道:“好。” 要说他因何心急,除了想要查清当年事的真相,更想从此线索中找出能够证明付博命恒业公子引爆邓府私牢的证据。他有私心,想要护住秦冶,虽知此事若没有秦冶操控,便不会酿成如此大祸,但他还是想要证明,证明秦冶并非私牢爆炸的最终祸首。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薛青、房四叔与闫姬便一人抱着一叠卷宗从暗室中走了出来。 三人出了密室,暗含机关的砖墙与梨木架便缓缓合上。 “公子...永初一年的卷宗实在是太多了...您确定要一一阅览?”薛青瞧着案几上堆放成山的卷籍,愁眉不展道。 江呈轶硬着头皮道:“就算再多,今日...我们也需从中找出些线索。不仅仅是永初一年的卷宗,便是永宁三年末的卷籍,也许再细细查阅一遍。” 房四叔神色沉郁,盯着这些卷籍问道:“公子要寻些什么?” “永初一年,乃是窦寻恩出生之时。户籍记载上所述,窦寻恩生于九月,既是如此,便以九月为线,仔细查阅当年窦氏及其子弟门生有何异常奇怪之处。”江呈轶简单嘱咐了几句。 房四叔这才点了点头,拿起堆放于案几上的一册卷籍,查阅起来。 五人围在一起,从傍晚阅览,点灯熬读,至夜色深阙之时,还未停下。 几百册的卷籍将他们瞧得双目生涩难忍,腰酸背疼。 四叔手下小厮照着薛青的吩咐,做了些席面小食送了过来。 几人用了些小食,便又继续翻阅起来。 不一会儿,一直沉默不语的闫姬便从她拿着的那册案卷中寻到了异常之处。 “永初一年九月初五...窦寻恩出生之时,怎得恰好是左冯翊公窦玦之妹窦悦在外遇刺身亡的日子?”她一人喃喃自语,被江呈轶听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七回】窦悦之子窦岑生 他抬起头朝闫姬望去,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闫姬怔了一怔,向他道:“主公你看...千机处虽然只是将窦悦遇刺身亡的案子一笔带过。可窦悦逝世的日子恰好是窦寻恩出生的日子。这难道是什么巧合吗?” 江呈轶从她手中接过那卷记录着窦寻恩出生年月日的卷宗,与另一册记录着窦悦遇害之日的案卷,亦觉得奇怪。 怎会这样巧合?窦寻恩出生,窦玦便向外广而告之,其妹窦悦在外遇刺身亡? 紧接着,他便从永初一年一月的卷宗中,查到了疑点。 千机处记载,窦玦曾在左冯翊各处药铺购入大量的黄芪、白术、胶、芍、归身等养身止血的安胎的药材。千机处将此事记下的缘由,正是因为当时左冯翊的药堂医馆的安胎药被人一购而空,缺了货,这才向水阁棠叶台购入了另一批安胎药材。由于量大,千机处察觉异样,这才前往调查,并将此事的调查结果记录了下来。 当时,窦玦的夫人虽也有孕在身,但却也用不了这么多的安胎药。 若是...窦府还有另一人有身孕,便另说了。 他继续翻阅着其他月份的卷籍,又从永初一年三月的卷宗中读到了一则奇怪的记录。 案卷不知为何录入一句:三月中旬,窦氏悦女,现身城中,左冯翊公作陪,游于街中,面带薄纱,避人而行。 江呈轶觉着奇怪,再往后翻阅几面绢帛,才见其上所记一事:左冯翊公的车驾出行,往郊外佛寺祭拜,路遇匪徒袭击,其妹受惊,欲下车奔逃,冯翊公窦玦护左右,避至城中,方得救。 此事本无可细究之处,但窦玦同窦悦前往的佛寺却引起了江呈轶的注意。白纺寺是长安一座极有名气的佛寺,其香火之旺,是当时大魏各地建起的佛寺所不能比拟的。 白纺寺之所以有名,便因此地求愿十分灵验,广受百姓追捧。 而至此处求愿的,几乎皆是求子的妇人们。 当地曾有传闻,只说白纺寺中有一座功德极高的观音,手中抱有净瓶,瓶中一滴水洒出便能使得前来求愿的妇人如愿产子。若是有孕的妇人前去供拜,便能求得平安顺产,无灾无难。 当时的窦玦不陪同自己有孕的夫人前往,而是陪着其妹往白纺寺供拜,便足以令人起疑。 联想着前面种种蛛丝马迹,江呈轶即刻想到一种可能,心中惊起一层酥麻,只觉脑门爬上了一层寒意,当时的窦悦与窦玦的夫人一样,怀有身孕。 难道,窦寻恩当真并非窦玦所生,而是...其妹窦悦所生? 可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并无任何证据。 江呈轶心惊之余,继续在其他案卷中寻找线索。 左冯翊公窦玦之妹窦悦,终生未嫁,深居府中,从未踏出深闺,至死不过二十芳华。应理而言,她不可能同旁人产子。怎会突然有孕?江呈轶阅览了众多卷宗,并未曾发现有任何人前往窦家提亲。 窦氏深闺千金,最识礼数,也最重身家清白,又怎会做出这样不顾家族脸面的出格之事? 江呈轶闭上眼,整理着脑中凌乱的思绪,片刻后,深呼一口气,再继续查阅下去。 若窦寻恩当真是窦悦所生,那么他需查阅卷宗的也不仅仅限于永初一年了。 他心中有着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察此事或许与当年常猛军一案也有着某种关联。 江呈轶从席座上缓缓站起,揉了揉因跪坐而酸麻隐痛的双腿,强撑着身子朝云母屏风后行去。 沐云见他悄悄起身离去,便急忙跟了上去。 薛青与房四叔、闫姬继续阅览着永初一年的卷宗。 江呈轶扭转了密室的机关,一瘸一拐的进入其中。 沐云三两步追上,扶着他。夫妻二人一道走向暗室中摆放的梨木书架。 “阿轶,你还要寻什么?”沐云见他径直朝暗室最里面行去,便好奇的问道。 “我想寻一寻章和年间,关于窦氏的记载。”江呈轶撑着腰背,死撑着精神答道。久久看书 沐云瞧见他愈发青白的脸色,黛眉轻轻蹙起,轻声道:“章和年间的卷宗...这里也只有三四年的记载。大部分皆在会稽水楼中收录着...你若要查,待今日归去休憩好了,命薛青往会稽水楼飞鸽传信,令守在那里的薛必将其余卷宗运送过来,再一起查看?” 江呈轶却摇摇头道:“倒是不必这样麻烦。我只需阅览章和六年以后的卷宗便可?” 沐云不解道:“你方才...究竟查到了什么?为何此刻要查阅章和年间的卷籍?” 江呈轶答道:“阿依,你的猜测或许是对的。窦寻恩并非窦玦亲子,而是其妹窦悦之子。” “窦悦?长安第一才女窦悦?”沐云惊诧道,“可窦悦终生未嫁...逝世时不过年芳二十,怎会育有一子?” “你所疑惑的正是我心中奇怪的地方。因而,我需查一查窦悦十五岁笄礼后,可曾随着其兄长去过什么地方,或者随其母亲窦太君前往过何处,遇见过什么人。我总有一种预感,若是将窦寻恩身世之谜解开,或许当年常猛军一案的真相也能浮出水面。”江呈轶向她解释道。 沐云不作声了。她晓得江呈轶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若不查出点什么,便强拉着他归府,只怕也会令他坐卧不安。 两人在偌大的密室之中寻找着章和六年至八年的所有卷宗。 千机处于此处备录的案卷皆有标明年月日的吊标,找起来并非那样复杂。 江呈轶将这些卷籍通通拿出来后,便干脆盘腿坐于暗室的书架之间,埋头阅览起来。 沐云也大大咧咧坐于他的对面,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继续帮他查阅起来。 章和七年,当时还是太子的明帝宁庄曾奉父亲章帝之命前往长安调查司州官吏贪污一案。 恰逢左冯翊公携母亲窦太君以及妹妹窦悦前往长安老宅居住。 卷宗中记载的巧合,不论是在时间上,还是在地点上,都令江呈轶觉得如坐针毡,明明真相呼之欲出,可卷宗中稀稀落落记载的痕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令他摸不清事情的脉络关系。 终于,他在一册卷宗中查到了实证之录。 章和七年夏,窦悦随窦太君前往长安禁宫拜访太子宁庄。此后,太子宁庄还曾往窦府老宅回访窦太君。 江呈轶逐渐确定了心中猜测。 难怪,当年明帝那般宠信于窦寻恩;难怪,即便窦玦并非监察百官,掌管东府司的最佳人选,明帝却还是力排众异命他任职东府司主司一职。 可江呈轶也因此猜测而觉头皮发麻。 若确有其事,那么当年宁铮之所以会联合邓氏、付氏以及窦氏一起击杀窦寻恩的内幕便有关于皇室斗争了。记录于千机处卷宗中的寥寥线索,也让江呈轶更加确定,窦寻恩的身世之谜同当年常猛军血案也脱不了干系。 当年被吵架灭门的卢氏、越氏、慕容氏以及吕氏四门,皆是明帝时期同窦寻恩交好的士族。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只不过众多因果重合在了一起罢了。 沐云见江呈轶陷入思考,眉头却渐渐展开,便知他定是推断出了什么结论,于是放下手中卷籍,从地上堆积成山的案卷旁绕了过去,凑在江呈轶身边问道:“你推测出了什么?” 江呈轶回了神,见沐云挨在自己身边,便将心中猜测同她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这猜测令沐云心悸惊异。 就在江呈轶同沐云在思音坊逐渐掀开了遮掩着真相的幕布一角时,邓氏宅邸的氛围也因得到秦冶于会稽失去踪迹的消息后而变得阴气沉沉。 林木命人将秦冶的消息送至邓府上时,天已大亮。 邓元坐于堂下,面色青白,隐隐带着愤怒,咬牙切齿道:“好一个东府司主司!竟设了这么大的局,等着我往里头跳!他当我是什么?!祖父!孙儿定然查清真相,向陛下告发江呈轶与秦冶!” 邓国忠跽坐在上座,闭目养神,听着邓元骂骂咧咧,便忍不住皱住眉头道:“恐怕,如今我们即使有证据能证明你府上爆炸一案与秦冶有关,同江呈轶脱不了干系,也无法毫无顾忌的向陛下告发他主仆二人了。此局,早已成了僵局。自我着急将你救出,推汪鹤前往东府司投案自首,便已深陷其中。汪鹤已定罪,春后即刻腰斩。若此时,你我二人再告之陛下,腊八爆炸一案乃为秦冶所为...只会令陛下对邓氏一族更加疑心。” “可...祖父,难道就您就忍心让孙儿这般眼睁睁瞧着陷害孙儿的人逃脱罪责?令他这般欺辱孙儿吗?”邓元难忍心中怒火,一想起前些日子在东府司诏狱中受得那些屈辱,他便恨不得冲入东府司,将江呈轶与秦冶碎尸万段。 邓国忠恼火起来,双眸朝邓元飞去一记凌厉寒光,冷着声道:“你近日是怎么了?做事如此鲁莽不知所以?越来越不如当年刚入仕途时那般,心有定数,沉稳行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八回】并地案东窗事发 “若非你太过信任秦冶,邓氏一族也不至于被江梦直那样的卑贱庶民摆了一道。如今,陛下已然对邓氏起了疑心,认为我二人同淮王宁铮有着什么勾连,才会急着将施安囚禁于私府地牢之中。 施安中毒身亡一事,仍是无解...虽有汪鹤出来顶罪,可他终究也是从邓府出去的。陛下自是不信此事同邓氏一族毫无干系。这样的重要关头,你若在这般只会叫嚣愤怒。依我看,年节过后,你也不必再任尚书左丞一职了。正好,你那私府也炸了个干净,你便搬回府居住。我也好管管你!” 邓元是邓府小辈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因而,邓国忠极为宠爱于他。邓元酷爱园林,成人礼后便想从府宅之中搬出去另立府邸,重新购置宅院以供居住。这本是很没有规矩,且有些出格的行为。但因邓国忠偏宠,便允他分府别住。如今邓元私府宅邸因爆炸一案成了废墟。邓国忠自然勒令其归府居住,不允他再购置私宅,出府别住。 邓国忠认为,如今之所以会闹出爆炸案这样的塌天大祸,便是因他从前太过放纵邓元,才导致其心骄气傲,做事不计后果,且轻易相信旁人,致使祸难的发生。 邓元受训后,消了一大半的火气,老老实实坐在堂前再不敢说些什么。 邓国忠细想着汪鹤入东府司投案自首后,街上闹出的民乱,越发觉得这背后不止江呈轶一个人在操控。 他当时确实是在街巷中传出了风声,令不知情的民众认定汪鹤是罪魁祸首,并欲利用此事逼江呈轶将邓元从东府司释放,却未曾聊到,这风声便如乘着风的火星,一下子点燃了京城的民舆民论,只是除夕前一日,长街小巷挤满了议论此事的百姓。 邓国忠十分确定,他只是命人将汪鹤投案自首,东府司迟迟未曾结案上报的消息在茶楼酒肆、东西市集上传扬了一圈,根本不曾去寻因腊八爆炸一案被牵连的那些受害者亲属。他晓得这些直接受到爆炸危害的民众若收到罪魁投案的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前往东府司大闹,若火候掌握的不好,便容易出现似长街爆发民乱般的后果。 他只是想利用满城流传的谣言逼迫东府司尽快下决断,递送奏疏,请求陛下定夺,将邓元从东府司牢中救出,却未料到,只是一夜的功夫,此事便闹得满城风雨。 定是有人在背后添油加醋,令此传言更为迅速的传遍了整座洛城。 消息传播的如此之快,不仅仅令窦月阑、常玉以及景汀觉得爆炸一案定然同他邓氏一族脱不了干系,连陛下亦是这样认为。 除夕之夜,他进宫拜贺,天子还曾刻意打探询问,认为是他欲救邓元出东府司,才着急推出汪鹤顶罪。天子就差直接质问于他:若心中无愧,为何要行这般掩耳盗铃之事? 邓国忠已从此事中察觉,有人想借着腊八爆炸一案令他邓氏一族与天子生出嫌隙,以此离间君臣关系。 且此事绝非江呈轶一人设局,他背后定还有其他人操控。 正当邓国忠细想此事时,任太尉辞曹吏一职的宁柏开顶着冬日骄阳,匆匆驾着马朝邓府赶来。 宁柏开下了马便急匆匆往邓家大宅里冲,门房拦得措不及防,慌张失措道:“宁大人?何事这样着急?” 宁柏开是个粉面白净的小生。此刻梳着高冠,穿着官服,配着绶带,蹬着官靴,那套宽大的玄黑官服套在他身上总有一种不搭调的样子,瘦小的身子被摆裙的肥大与宽袖完完全全遮住。 此刻他眉峰紧紧堆住,神色焦灼,嘴里急急含着:“我需见太尉大人。还请先生莫要阻拦。” 他着急忙慌,一股脑的往邓府里头扎。 邓宅的焦管事见状,迎上来道:“宁大人?太尉大人正于府中同家眷用膳,恐是不变在此刻见大人。” 宁柏开满头凉汗,心急道:“麻烦先生前去通报一声,下官即便是在偏厅等候,也要见太尉一面!” 管事的立即知晓,定是朝堂或是官府出了事情。于是向宁柏开应道:“宁大人且先去偏厅稍候,奴即刻前往院内前厅通禀主公。” 宁柏开连连点头道:“还请焦管事快一些,下官实在有要紧事。” 焦管事应了两声,便急急转身朝内院奔去。 宁柏开被小厮引至偏厅,候在厅内坐立不安。 直到邓国忠应了焦管事的通禀,朝偏厅缓缓而来时,宁柏开才稍稍定了定心神。看 “宁曹吏如何这般着急的寻老夫?可是官府出了什么事?”邓国忠一入偏厅,便直奔话题。 宁柏开朝他三拜,仓猝答道:“太尉大人,廷尉府传来消息,窦月阑元旦庆典后重开宋宗一案,不知怎得查出扬州刺史苏刃也曾参与宋宗私贩人口,拐卖妇孺一案中。 今日晨时,下官还从扬州得到一则消息。半月以前,苏刃离任前来京城,携带家眷以及贺礼参正旦大典时,寿春与吴郡接连闹出多起并地人命案。 两地太守将此事上报了刺史府,不知怎得,事情便传入了廷尉耳中。眼下窦月阑已将扬州并地人命案同宋宗一案串连并查...下官只恐苏大人...岌岌可危了。” 邓国忠听此两则消息,脸色大变,惊惧道:“苏刃恰在京城驿馆内,若窦月阑当真将这两桩事连在一起...不出两日,便会前往驿馆拿人!” 宁柏开答道:“正是因此,下官得到了消息,便疾往大人府上告之。还请大人拿主意定夺此事。” 邓国忠在偏厅来回踱步而行,面露寒霜,咬着牙道:“廷尉府虽断案查案,但若是要上诉,必经你之手。这几日,你且盯着窦月阑的动静,此案再有动静立即告知于我。” 宁柏开连连点头应道:“下官自是将消息第一时间告之大人。” “还有,此事需瞒着苏刃,更需瞒着谢坊。不得将消息走漏至摄政王处。”邓国忠又想起一事,叮嘱道。 掌管驿馆各项事宜的法曹吏谢坊乃是宁铮心腹。法曹虽归太尉府掌管,但太尉府下诸曹的管制之权却并非邓国忠一人掌有,历朝历代皆由天子、重臣以及太尉共同管理。 苏刃乃为扬州刺史,是以邓氏门生的身份入了仕途,同邓府极为交好。在其任上,出现多起并地人命案,本就是魏帝心头大忌。若让宁铮知晓,他定会紧紧揪住此事,大做文章,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广州刺史宋宗本就是淮王宁铮心腹,如今身为邓氏门生的苏刃在宋宗一案中被查出曾参与过私贩人口一事,难免令魏帝心疑邓氏与淮王一脉暗中有着某种交易。 宁柏开亦知事情的严重性,于是颔首道:“下官从廷尉府得到消息后,便已命人将这传闻压了下来。想来,应该能瞒着摄政王一时。” 邓国忠略有些泄气,跽坐于偏厅案前,喃喃道:“苏刃怎会同宋宗一案牵扯上关系?” 宁柏开亦是愁眉不解道:“下官也正觉得奇怪。苏大人并非恋财之人,又知晓陛下最憎恨为官之人用恶劣之法拐卖妇孺人口为奴为婢,应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邓国忠紧绷神色,思量着对策。 眼下,他最担忧害怕的是,宁柏开前来告之此事之前,宁铮便已知晓了此事。 虽按照宁柏开所说,他及时封锁了消息。可摄政王人脉眼线广布,也难知其究竟有没有得到消息。 却说摄政王宁铮,这几日对腊八爆炸一案始终保持沉默。魏帝体弱休庭,由他代为主持朝政时,他也未曾对此案的判决提出任何质疑。只一门心思放在了宋宗一案上。 宁铮自廷尉府碰了一鼻子灰后,便亲自前往东府司与少府取得拥有两府授印落章的调令文书,再往廷尉府上调看卷宗。 窦月阑没了阻拦的理由,便只能任凭宁铮调看卷宗。 但因他阻拦过宁铮一次,争取了一些时间,将宋宗重要的罪证与人证皆藏了起来,这才免去宁铮探查全部案情的可能。 然而,即便宁铮只是从窦月阑处调出了一部分的案卷来看,也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他发现,呈至窦月阑处的案卷中,被查证的各地走私据点,基本上都是沿着夜箜阁的商运陆路的。 一向敏锐的宁铮便立即发现此事同宁南忧脱不了干系。 恰在昨日,元旦大典结束后,被他派去临贺监察指挥府的探子,在多日小心翼翼的探查下,终于得以从荆州返还京城,且带来了一则消息。 宁南昆隆中贪污一事案发的半月前,精督卫郎将吕寻曾与宁南忧身边随侍的小厮叶榛一道前往临贺的竹卷书局购买了大量的绢帛。探子将一块绢帛带回了京城,并将此绢帛与当时流于市井之间的那封写满泉陵真相以及宁南昆偷换赈灾食粮,中饱私囊一事的谴责书所用的绢帛做了对比。竟发现这两张绢帛皆来自一处绢坊制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十九回】临贺密谋欲浮现 宁铮这才得知,当初在洛阳城中散布泉陵被袭真相的人并非江呈轶,而是远在临贺的宁南忧。 宁南清与宁南昆两兄弟得知此消息,纷纷赶来了摄政王府。 宁南昆亲自对比两张绢帛,得知自己之所以会被害至流放降级,全是因宁南忧一手设计,便愤然不已。 明王宁南清则在一旁煽风点火:“父亲,儿子便说了....当时之事,定然是二弟所为。可您不相信,偏说此事同他无关...” 宁铮朝他冷冷瞪了一眼,俊容之上露出一丝警告:“你若当真一心为你三弟着想,当时想到这种可能时,便应该出手阻止,而不是眼睁睁瞧着你三弟被陛下降级流放!” 宁南清被戳中要害,登时不敢继续再说。 宁南昆紧紧攥着那份绢帛,恼火至极,转而思量片刻,又觉得当时呈至魏帝手中的那一封密信或许也是宁南忧所为,便向宁铮道:“父亲,儿子如今以为,半年前,那封送至陛下手中的密信,或许也正是二哥所为。即便二哥于宫中并无人脉,陛下那处也有岳桡监看,但父亲别忘了!二哥费尽心思将江女娶回府中,本就是想要利用江氏一族水阁之力。若是他同江呈轶合谋,将述写泉陵一战原委的密信递至了陛下手中,便容易多了。” 此话一出,便使得宁铮陷入了沉默之中,不得不说,宁南昆所说的这种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释。 若是江呈轶便有可能查出岳桡被他策反,于是在岳桡处施下障眼法,这才使得他们放松了警惕,令魏帝得到了秘密奏贴,得知了泉陵之战的原委。 “孽障!竟背着寡人用此等卑鄙手段。”宁铮紧握茶杯,手指间因用力之由,而泛白成青色。 宁南昆向宁铮扑通一声跪下道:“父亲,儿子虽被流放,却心系淮王府。二哥若是怨憎于我抢夺江氏,单单针对儿子一人也就罢了。如今他竟联合外人一同对付淮王府...儿子不免愤然难抑。” 宁铮听着他的话,脸色愈发阴沉,想着自己这几年的确有些纵容宁南忧,才使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竟因一个女子与外人联合,对付自己的亲弟弟。 此时,奉宁铮之命外出同淮王府探子会面的范离,正好得了几则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代王!”范离奔至庭院外,便朝厅内唤了一声。 宁铮正阴怒着脸,见范离未曾差人通禀,便匆匆忙忙奔进内院,心中自是不高兴。 “何事?如此莽莽撞撞?”他语气不善。 范离及时刹住了脚步,跪在厅外的石槛前,朝庭院里正坐在厅内聚在一起的父子三人大拜三礼才道:“臣得了消息,过于心急,因而失了礼数,还请代王、大王、君侯息怒。” 宁南清见范离疾步匆匆儿来,便知自己安排的探子应该已将自己交代的事情全都告之了范离。于是急忙询问道:“范师爷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范离点头似锤鼓,连连道:“大王猜得不错...” 宁铮见他着急忙慌,噎着话语磕磕巴巴的样子,便忍不住蹙起眉峰,冷道:“你知道了什么?” 范离定了定,待稳住气息,才继续道:“禀代王。半年前,孟灾同二公子会面,与中朝密探联合,在临贺引起战乱之时,水阁阁主江女曾召集大批人马聚集于桂阳欲以对抗,阻止二公子行事。也正因此,臣等皆认为曾于将军死于水阁之手。然而,今日探子来报,言曾于将军并非水阁薛必所杀,而是蒋太公之子蒋禅所杀。 且,蒋禅并未似传言所说战死于长麓山峡谷。曾于将军所领将士有侥幸逃出桂阳的,被代王派去的死士寻到,逼问之下才知:蒋禅重伤奄奄一息之时,是精督卫郎将吕寻带着大批人马前来营救,才使得剩余的蒋氏肃令军反败为胜,令代王特地遣派去桂阳助二公子与乌浒王孟灾的那八千私兵伤亡惨重,几乎全部葬身于长麓山峡谷之中。” “吕寻?!”宁南昆重复了一遍,咬牙切齿道:“吕承中这厮只听命于二哥。若非是二哥指使,他怎会前往桂阳营救蒋禅?” 宁铮脸色又变了几分,见范离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压着一腔恼火,用胸腔发着怒声道:“还有什么消息?” 范离跪在远处,都能察觉到宁铮身上熊熊怒火,心中猛地一哆嗦道:“臣还得知...三月以前,孟灾至隆中时,江呈轶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将被团团围困的施安救了出来。从隆中出逃时,身边还有精督卫一路佯装追杀,实则暗中护送,将他们一路从水路安全送至弘农。这才使得代王您在隆中为施安布下的天罗地网完全失了效用。 施安被江呈轶带入京后,很快便从东府司逃了出来,却不幸被尚书左丞所抓,囚禁于其私府之上。” 宁南清听着范离将他交代给探子的话一字不拉的说出来,心中暗自冷笑起来,表面却故作惊诧道:“二弟他竟与江呈轶串通...将施安此人从隆中救出?若非邓元心急乱投医,私自将施安邱囚禁,只怕如今陛下该拿着东府司从施安口中审出来的东西...治三弟的罪了!” 宁铮一言不发,脸色却愈发的黑沉。 宁南昆闭着双眼,双手握拳狠狠的砸了自己面前的案几一下,磨牙凿齿道:“为了令我彻底无法翻身,他竟能做出这般厚颜无耻之事?难道二哥便没有想过,若陛下治了我的罪,父亲会怎样,淮王府又会怎样?他如此目无父兄,薄情寡义....怎还配得父亲施舍于他的东西?” “父亲!”他又重新跪在宁铮面前道,“泉陵之事的确是儿子鲁莽。可二哥却如此不顾大局,险些令淮王府陷于危险之中,实在不可饶恕!” 宁铮瞧着宁南昆消瘦了一圈的身形与疲惫不堪的面容,心中便升起了一丝疼惜,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寡人定然替你讨回公道。” 宁南昆被流放于幽州边疆数月,辗转入京,性子也必往日沉闷了一些,更机警了一些。此刻听父亲这样说,便朝他拜了三拜,感激道:“儿子无需父亲为儿子讨回公道,只求父亲点醒二哥,如今大局当前,儿子希望二哥莫要因为一个江女而放弃大业!” 宁铮将他扶起,并轻轻拥入怀中,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说道:“好孩子,寡人知道,你一心为淮王府着想。此次年后,趁着陛下、东府司以及廷尉府的注意全在宋宗一案上,寡人会同你大哥一同前往临贺,将此事调查清楚。若他宁南忧当真串通江呈轶行背弃君父的大逆之事,寡人这淮王府也容不得他再继续呆下去。” 宁南清站于一旁,瞧见宁铮如此温声尔尔的对待宁南昆,心中便不自觉地发热,他闷声不语,暗暗压抑着心中苦闷与羡慕,眼神愈发的阴鸷。 等兄弟二人一同从摄政王府而出,向各自的车驾而去时,宁南清特地唤住了宁南昆。 宁南昆停下脚步,转身冷冷地朝他望去道:“大哥还有何事?” 宁南清露出了一抹微笑,向他温和道:“三弟此次便在京中好好过年。母妃很少前来京城,若非今年三弟被驱至幽州那偏远之地,半年才归一次,且不允返乡向母妃行新年拜礼,她不会长途跋涉从淮国赶至京城。你要好好陪着她才是。临贺之事,我与父亲定会查得水落石出,替三弟出口恶气。” 宁南昆盯着面前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大哥也不必为了世子之位...这般费尽心机地对付我与二哥。父亲平日虽宠爱于我。可不论怎样,大哥您都是嫡长子。父亲是绝对不会因偏爱于我,而坏了规矩,将世子之位传于我的。” 他将这话摆到了明面上。宁南清倒是没料到他会这般直接地说,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呵呵两声道:“三弟说这话,便伤了兄长的心了。” 宁南昆接着道:“大哥,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同你争世子之位。你我虽不是同胞而生,却同样是淮王府的嫡子,应为淮国的未来考虑。父亲对你是严苛,对我则是纵容,明眼人都能瞧得出,父亲将你当作世子来培养。兄长实在不必拿这些来作比较。” 话音落罢,他也不再继续同宁南清多说,转身便朝巷子里停着的常山侯府车驾行去。 宁南清怔了一下,目送着他离开,心中起伏不定。 这些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父亲对他,虽没有对二弟那般厌恶,却也是不冷不热,对他从来不会多说一句。向来只有三弟在的时候,父亲对他的脸色才会稍稍温和一些。 可宁南清从未想过,父亲待他严苛、不苟言笑是将他当作世子来培养。 宁南昆的车驾从小巷中慢悠悠驶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回】淮王启程行临贺 常山侯府的小厮驾着牛车,丁零当啷的朝街上行去。 宁南清若有所思的盯着牛车驶去的方向,冷淡的眸子里隐隐有了一丝动摇。 没片刻,跟在他左右的小厮蒙毅便从停着王府车驾的甬道里奔了过来。 “大王?此刻归府吗?”蒙毅小心询问道。 宁南清低吟一声道:“去一趟城郊,有些事我还需交代。” 蒙毅应了一声,便转身朝甬道里唤了一声,守着车驾的两名明王府护卫便驶着车向宁南清驾来。 他上了车,蒙毅便坐上了搭板,驾着老牛朝城外赶去。 车驾刚走,范离便从淮王府门前的石柱后探出了身影,立即命人绕路小心跟上他们。遂即转身朝府邸内奔去,没走几步,便见宁铮站在庭院外的廊道下,远远的望着府前的情况。 他还未出声,宁铮便已开口道:“你查清楚了?这些消息是伯远特地命人在你面前提及的?” 范离颔首答道:“臣按照代王嘱咐,仔细查了探子来往荆州边境与京城的路线。的确如代王所说,这一路上,王府派去的探子皆被大公子派人暗中相护,途中曾遭过三次土匪袭击,皆为大公子的人出手相救。” 宁铮冷着声道:“他私下笼络王府的探子,并让他们按照他的嘱咐将这些话说于你,其消息是否可信?你可有查证?” 范离应道:“臣派遣心腹前往查实,当时于长麓山峡谷厮杀的八千兵将的确有一些侥幸活了下来,被明王殿下所救,归了淮国。的确从他们口中得知,当时已奄奄一息的蒋禅的确为精督卫郎将吕寻所救。 隆中一事,臣也确实查到,当时施安已被王府派出去的死士团团围住。孟灾恰在此时入了隆中,隆中依照礼节接待,全城戒严,东府司江呈轶在隆中精督卫的护佑下,寻到了施安,这才找到机会将施安救了出来。代王不是一直奇怪三月之前,那江呈轶为何总是推辞上朝或入宫商议政事? 臣想,当时江府之中的江呈轶恐怕早已不是真身。那不过是代替江呈轶坐镇京城的水阁之人,风月楼闫姬选了一名身形神似江呈轶之人,以其绝妙的易容之术,让其化成江呈轶的模样,掩盖京城所有朝臣的目光。而真正的江呈轶早已前往隆中寻找施安了。恐正是那时,二公子与江呈轶串通,这才使得京城以及隆中都未曾发现其以偷梁换柱之法,悄悄去了隆中的事情。” 宁铮嗤笑道:“昭远倒是好计策。这么多年,他在寡人身边忍气吞声,故意装作好色无能的模样,又十分顺从于寡人。私底下却想尽办法调查当年之事。伯远亦是沉郁于心,暗自同寡人以及明儿较劲,为了世子之位,甚至不惜对明儿与昭儿出手。范离,你说...他们三个是不是都随寡人的性子?冷血无情,残害手足。” 范离浑身微颤,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便心悸起来:“代王怎得这样说自己?那人并非皇室所承认的血脉。代王您的作为,只不过是替先帝料理了一桩情债罢了,何来残害手足一说?” 宁铮斜着眼向他望去,冷叹道:“父皇的情债?是啊,若寡人不知他是父皇遗留在外的血脉,或许寡人与他能成一身挚友。” 范离默默不语,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宁铮。 “罢了,你这几日盯着伯远一些,莫要让他行事太过。”宁铮最后嘱咐了一句。 范离答道:“喏。” 宁铮拂袖离去。范离已汗湿了后背,心下颤着,难以从方才古怪可怕的气氛中回过神。 他见过宁铮狠绝的样子,正因此更惧怕他提及从前之事。 宁铮自廊院中转身踱步至内厅,便唤来了王府管事,命其准备行囊,欲行装前往临贺一趟。 六日后,临贺。 季先之得到从京城万里飞鸽传来的消息,便即刻告知了宁南忧。 仿佛早有预料似地,宁南忧得知宁铮已向陛下递奏,便知他要往临贺来一趟了。 淮王府上的奏贴,明面上虽说明:携家眷等人归封国醒年,待三月初再返京城,可实际上,却绕路从新野出发,欲往荆州边境来的。 他坐于雅韵阁的案桌前,正阅览着临贺指挥府传来的文书案卷,听季先之禀告此事,他便一声不啃地点了点头,却默默的转起了大拇指上的扳指。 季先之见其低沉着,仿佛再想什么,便问道:“主公可觉有何不妥?” 宁南忧摇摇头道:“我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京城发生的一切,皆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只是我不曾想到...先生此次竟然是以常山国相的身份与三弟一同入了京城。心中总有些不适罢了。” 季先之听他之言,心中涌起的担忧才慢慢缓了下来,说道:“沈攸之沈先生既然是代王遣去常山侯身边的...向来即便随着常山侯降级,也必然不会缺了该有的礼遇。若非以国相待之,恐怕常山侯留不住沈先生那样高傲的人。” 宁南忧心中略有不甘,眸中之色暗淡下来:“先生那样高傲的人,也被我气得不愿在留在我身边。宁愿去三弟身边,也不欲同我再见一面。” 季先之见他面露苦涩之意,心下叹道:“主公莫急,沈先生与您日后总还是有机会相见的。” 沈攸之,与宁南忧同为卢夫子门生。 当年卢遇将宁南忧收为学生时,十四岁的沈攸之正于卢府求学。他为寒门出身,卢夫子却并不在意他之身份,苦心教学,待他极好。沈攸之也不负卢遇期望,入了仕途后,做出了一番出色的政绩,被先帝重用。 常猛军一案之前,沈攸之正因驳回五侯重税改制的奏贴,而惹怒了当权的广平侯,被贬至幽州,这才度过了一劫。 当他得知卢夫子死于断头台,越奇老将军魂断沙漠后,连夜赶回了京城之中,见到的却是早已血迹斑斑的卢府。 他亦曾拼命查询真相,与宁南忧一同,欲为卢夫子、越奇老将军洗刷冤屈。可后来,沈攸之不知查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一切调查,甚至劝宁南忧放弃继续调查常猛军血案的真相。 阳嘉三年,五侯之乱爆发。当沈攸之得知五侯之所以会起兵造反,正因宁南忧从中作梗设计调拨五侯与安帝之间的关系导致,他便气急败坏的离开了京城,前往幽州,再未曾归京。 宁铮从前便欣赏于他,曾多次遣人去幽州,请沈攸之归府,欲命其为淮国之傅。 沈攸之凭着骨子中的一股傲气,多次拒绝,执意留于幽州边境苦寒之地不归。 可此次,却不知因何答应了宁铮的请求,竟去了宁南昆府上,先做了王府郎中令,后又随着宁南昆降级流放成了常山国相。 往事稀稀落落映在宁南忧眼前,令他再生出苦闷之意。 “父亲既然已经递了奏贴,此刻俨然已在来临贺的途中。我们也不能继续住在红枫庄中,需返程归临贺指挥府了。”宁南忧终于提及正事。 季先之答道:“叶柏叶榛四日前已赶回了指挥府中收拾屋院,水河与红茶早已将行囊收拾完毕,便等着君侯一声令下,全府上下便一道返程归府了。” 宁南忧嗯了一声道:“明日便要启程,父亲的车驾向来快得很,怕是不到一月,便能赶到临贺。在这之前,我们需做好完全准备,因对他的质问。我那位大哥...向来做事谨慎,恐怕此次埋下了不少陷阱,正等着我往里头跳。若一个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父亲待我从来狠绝无心,若这场戏做不好。你、我包括阿萝、母亲都要遭殃。” 他知此次宁铮之所以会特意绕路前来临贺一趟的缘由,无非是因为宁南清暗中设套,将他查到的东西真假掺半的告之父亲,这才引得他前来此地。 只是,这些皆在他意料之中。 他同宁南清暗中斗了这么多年,早已摸清了他这位大哥的脾性。 宁南清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性格沉郁,城府极深。这些年他从不戳破宁南忧的伪装,而是暗中不断派人来试探,从中寻出蛛丝马迹,夸大其词,又以委婉之托告之宁铮,令宁南忧吃了不少的苦头。 季先之答道:“主公且放心,陈旭一事...之前便已商定了计划,即便是代王前来调查,也查不出什么实证。这半年以来,临贺所行之事,每一步皆掩去了痕迹,一切皆指向陈旭及其与人私奔的女儿。宋宗串通付氏、马氏,意图造反的消息也放了出去。只要代王晓得此事,心中自会对君侯少一些怀疑。” “我有一事需拜托季叔。”宁南忧想起了什么,向季先之说道。 季先之听之,微微一愣道:“主公有何事吩咐?” “此次归指挥府。半月后父亲抵达此处,恐会对阿萝不利...还望季叔多寻些人手,护在阿萝左右。我虽知她身边定有水阁高手相护,可心中总还是不踏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一回】酪乳小酥蜜蜜情 宁南忧捏着鼻梁,眉头轻轻蹙着,思索着归府以后的事宜。看1毛线3中文网 季先之安慰道:“主公莫担忧,吕寻已将临贺顶尖的精督卫调度至指挥府中,想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wap.kanmaoxian.com” 他朝季先之望了一眼,见他一脸倦色,眼下已是一片青色,却还强撑着精神伴在他身侧,便立刻道:“季叔,这些日子,您若是累了,便去休憩吧。” 季先之的确疲累的很。这些日子,他替宁南忧没日没夜的处理着京城之事,时时提着一颗心等着京城传来消息,又管着整个红枫庄上下事宜,...... 《夫为佞臣》【四十一回】酪乳小酥蜜蜜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amp;lt;b&amp;amp;gt;夫为佞臣&amp;amp;lt;/b&amp;amp;gt;》笔趣读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v</div>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二回】筹谋戏局引君入 此时,她的心中装着更重要的一桩事,那便是窦月珊的身世之谜。近来,宁南忧之所以一直心神不宁的缘由不单单是因为京城之事每走一步都是行在刀刃上,更因为窦寻恩、窦太君以及曹夫人之间莫名的牵连与举动而感到奇怪。 他派人打听了除夕当日,窦寻恩究竟接过什么人飞鸽寄来的书信,却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仿佛被人刻意隐瞒了一样。 江呈佳好歹从窦太君与窦月珊嘴中听到了一些话,心中有些底子,大约猜到,窦月珊除了接到他父亲寄来的书信...... 《夫为佞臣》【四十二回】筹谋戏局引君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三回】栽赃嫁祸陈师公 月牙拽着崖壁上事先放下去的粗绳,紧紧贴着崖壁,双脚蹬着断崖上突出的一块石头,听到吕寻的低声呼唤,便回应道:“吕将军!我在。” 崖下传来月牙的回音,吕寻松了一口气,遂与身边三四个精督卫合力拽着粗绳,将月牙拉了上来。 下头的小少年上来的第一句话便问:“吕将军,方才的戏码...淮王的探子可信了?” 吕寻顿了顿,朝探子离去的方向探望了一眼,深呼一口气道:“想来...应该是信了的。这断崖不是很高,主公前两日便已命人从乱葬岗中拖了一具无人认领的尸身出来,伪装成从崖下坠下的模样,划花了那人的脸,又换上了陈旭的衣饰,放在这座山崖之下。而你方才又跳的那么逼真,想来此事办妥了。” 月牙点点头,撕去黏在脸上的人 皮 面具,一头细汗的喘了喘,遂褪去陈旭常穿的外衣,接过吕寻递来的精督卫戎装迅速换上。 一行人,便照着山崖通向平原的另一条小路偷偷溜了下去。 临贺治所,宁铮与宁南清的车队抵达了驿馆。那临贺驿馆的馆首还未曾摆开最盛大的席面招待淮王父子二人,便见他们匆匆放下行装出了门。 宁铮自驿馆离开时,那一张阴沉沉的脸,吓得馆首腿软。 宁南清在一旁劝着,范离默不作声,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在一旁,不敢出声。一行四五十人气势汹汹朝指挥府压去。 宁南忧自匆匆来报的小厮口中得知宁铮一行人已朝指挥府这边来了,心中略升起一股寒意,他于正厅正襟危坐,双目紧闭,做足了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当宁铮等人踏上指挥府的台阶,粗鲁无礼的敲响了那扇破旧不堪的大门时,他突然睁开双眼,双目沾满红色血丝,两眼呈充血状态,面色也苍白了两分,看上去十分疲惫仓促。 门房来不及至前厅禀报,宁铮便带着宁南清往前厅冲了进来。 瞧着庭院前,朝自己怒气冲冲奔过来的熟悉身影,宁南忧起了身,故作惊诧慌乱的模样迎了上去。 “父亲?您怎得来了?”他诧异的问道。 宁铮冷眸横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来与不来,你不知晓?” 宁南忧支吾两声,便立刻跪在了他的面前。 宁铮三两步入了前厅的主座,宁南清陪侍一旁不语,一脸嘲讽的看着堂下跪着的青年。 “父亲,儿子犯了大错。” 没想到,宁南忧一上来便承认了错误。这倒是令宁铮略有些惊讶。 他默着声,片刻后问道:“你错在哪里?” 宁南忧朝宁铮三拜,实打实的磕着头,颤着声道:“儿子...办事不利,此次临贺之事因师公陈旭之背叛,导致父亲这些年辛苦在荆州边境与广州布下的局功亏一篑了。” 宁南清听他这样说,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堂前跪着的青年再次俯身大拜道:“还请父亲治罪!” 宁铮蹙紧眉峰询问道:“陈旭...背叛?这是怎得一回事?” “父亲,半年前,儿依照父亲的嘱托,同那乌浒王孟灾于冷泉庄会了面,因师公陈旭之牵线,中朝密探鹧鸪亦露面同我二人会见。儿与他二人商议好了攻下临贺的对策,便依照计划强攻,也如预期所料一般,成功将蒋氏一族俘获。可儿子在帮助乌浒王孟灾处理临贺事宜时...却意外发现原本早已死于战乱之中的顾安以及蒋太公竟都安然无恙,且悄悄荆州边境活动,企图召唤蒋氏驻守在荆州边境的肃令军,再将临贺夺回来。 儿子时刻不敢忘记父亲的嘱咐,此次前来临贺本就是为了借中朝以及乌浒之手将顾安与蒋氏一族连根拔起,诛灭全族,再利用孟灾与其麾下族群首领黄蛮的不和,将乌浒化为淮王一脉所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儿子自是心急如焚,便急忙命人安下调查事情的起因。下手 这才知原是师公陈旭暗中偷梁换柱,救下了蒋氏与顾安,虽并没有将我们的计划告之他们,却令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儿子实在无能,之后的事情发展愈发的难以控制...这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除了这些事情儿子未曾办妥之外...儿子还有一事亦觉得对不住父亲,更对不住三弟。” 他细说了事情的经过原委,一番诚恳之言处处真切,倒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般,令宁铮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他未曾应声。 宁南忧便又磕了一个响头,伏拜着道:“儿子...事先未曾发现师公陈旭与三弟结了仇....这才酿成了大错,事后又惧怕父亲责骂,躲在临贺畏手畏脚,想着查清真相再禀明父亲。可...如今却为时已晚。” “陈师公同你三弟有何深仇大恨?”宁铮不曾听过这类传言,眉目罩着一层寒霜,眸光犀利的盯着堂下的青年人看。 宁南忧继续作戏道:“陈师公唯一爱女曾与一名中朝密探相爱,并约定私奔。此事被三弟骤然发现,并狠狠处罚。谁料陈师公之女却忍受不了名誉受损,万人唾骂的折磨...与那中朝密探一同出逃,最后纵崖殉情而死。 陈师公认定是三弟逼死了他的女儿,便怀恨在心,借着儿子与三弟在昆陵那一战...竟仿照儿子的笔记将昆陵一事详细陈述,上了奏贴递给了魏帝。紧接着他又以儿子的口吻命吕寻去买了大量的绢帛,写下了大量的谴责书,派人悄悄送入京城之中,传遍了大街小巷,并从暗中破坏了儿子同中朝以及孟灾之间的计划。” 他将事情的前后应果编的毫无漏洞,甚至拿出了陈旭曾偷偷向蒋太公以及顾安报信的证据,那些书信皆是周源末事先仿照陈旭笔记所写。 周源末之仿写天下一绝,只怕如今陈旭能够活过来,站在堂前,瞧一瞧这些信件,也会被迷惑。 范离接过了宁南忧双手奉上的信件,递给了宁铮。 他匆匆瞥了几眼,便确定,这的确是陈旭亲笔所写。 宁铮心底已将宁南忧的话信了一半,可却还是保持质疑之态道:“既如此...你告诉寡人,陈旭在何处?寡人亲去审问。” 宁南忧浑身一颤,垂着头,脸色发白,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宁铮沉着一张脸,冷哼道:“怎么?让你去唤陈旭过来,也做不到了?” 堂下的青年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只是,儿子在调查清楚后,便立即将陈旭压入了精督卫。打算年后便将他压入京城,向父亲说明一切,可...却没想到,就在今日,陈旭竟意外从精督卫的看押中逃了出去。父亲抵达府邸前,儿子以派吕寻去追,此刻他还未归。” 宁南清,瞧着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仿佛信了宁南忧的话,冷漠充满怒气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丝动摇,心中便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立即开口问道:“凭精督卫之实力,怎会让陈旭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逃走?二弟莫不是在开玩笑?又或是管制不严,这才放走了那罪魁祸首?” 这话一方面是提醒宁铮,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另方面也借着此事讽刺宁南忧办事不利、管制无能。他总想从宁南忧的精督卫捞到一些好处,甚至想要从他身上夺走其精督卫的授印,这些年才不断的在宁南忧身边安插探子、死士。 宁南忧漆黑的眸子朝前头端坐着的那名青年望去,嘴角微微勾起,答道:“即便是精督卫...也斗不过陈旭那般的谋士。兄长也莫要不相信。皇爷爷将精督卫交至弟手中,弟却管理不善,致使精督卫间时常内斗...说来惭愧,弟这般无能,算是辜负了皇爷爷一番期盼。只是,精督卫得了皇爷爷的诏令,此一生只听命于弟一人。即便这授印被旁人躲了去。精督卫也只认人不认印。” 他说着自己的无能,也暗中提醒宁南清,若想要从他手中夺走精督卫,绝不可能。 宁铮眯眼盯着堂下跪着的宁南忧,竟出乎意料地说道:“既如此,寡人便信你一回。” 宁南忧吃惊的朝他投去了目光问道:“父亲难道不等吕寻将陈旭带回来...审讯一番后再做定论?” 宁铮面无表情的说道:“想来也不必再等了,陈旭此时怕已摔得粉身碎骨了。” 堂下的年轻人故作惊恐的说道:“父亲这话是何意?吕寻此时并未归,怎能此刻便说陈旭...他?” 宁铮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真的仿若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便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再试探着问了一句:“吕寻追陈旭,出临贺,朝得是那一条路?” 宁南忧一怔,迟疑道:“这...儿子并不知,陈旭自精督卫而逃,吕寻带着临贺的人马四处去追,并没有特定的方向。临贺城中也派了人细细搜寻,生怕错过了抓捕陈旭的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四回】淮王起疑生杀意 宁铮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什么。 宁南忧表现自然,仿佛当真不知吕寻往那个方向去了,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宁铮沉默了片刻,安静下来。 堂下跪着的青年略显恐慌,静静等着宁铮发话。 “此事有待查证,但无论如何,你既然没有事先察觉陈旭欲背叛淮王府,背叛于你,以至于如今临贺、乌浒闹成了这番模样,连带着你的三弟也遭受了牵连,这便是你的过错。” 半晌,宁铮突然开口说道。 宁南忧垂下眸子,双手作礼,紧绷着不敢动弹。 “既然犯了错,便应该受罚。”宁铮又说道,“寡人以家法处置,你可有异议?” 堂下青年挺直身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儿子任凭父亲处置。” “范离!取家法!”宁铮便当着指挥府厅堂前八九个仆役小厮的面,命人取来了两张一米多长的木板。 贴身跟在宁铮左右的两名护卫,齐云、齐虎二人接过范离从外头候着的侍卫手中拿过来的木板,一人站在一边,对着宁南忧的后背狠狠的打了过去。 坚硬的木板拍在宁南忧的背部,留下的力度逐渐转成剧痛,在他背脊上下蔓延开来。 他晓得,宁铮抵达临贺,不论有没有查清事情的真相,都会以家法处置于他,这顿毒打他逃不过,也懒得逃。从小到大,他受过的家法责罚,不在其数,也不在乎再多一次。只是他担心江呈佳瞧见这样的场景,又会食不下咽,心疼难过,于是晨时寻了个理由,将她和千珊赶到了临贺西边的市集上去了。 这一顿板子下去,宁南忧被打趴在堂前,尤为狼狈,发髻散乱,玄黑色的蟒纹长袍撕裂了好几处口子,里头渗出血色的白色中衣隐隐露了出来 他有些艰难的依靠着双臂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可背脊后刀绞般的剧痛压迫着他,使他无法站起来。 没过片刻,他的额上已出满了细细的凉汗。 宁南忧咬着发白的唇,颤着声道:“父亲...可消气了?” 他朝堂前仍旧端直跽坐在主座,风度翩翩的父子俩,眼中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宁南清幸灾乐祸的瞧着他受罚,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宁铮见他背后的衣裳皆被木板周围的木刺划烂了,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一下,铁着一张脸,冷冷道:“临贺的帐,岂是这么容易便算清的?昭远,你应该知晓,为父策划此事有多久,那蒋公一族对为父将来的大业,又有多少阻碍!可你却还是将此事办砸了!” 宁南忧晓得他没有那么容易消气,默默不吭声,任凭宁铮继续责骂。 只是前厅的氛围再一次冷却,不知宁铮在想些什么,双眸有些阴鸷的盯着趴在地上喘息忍痛的青年,周身愈发阴森起来。 “寡人听闻,江女有孕了?”他沉寂良久,终于开了口。 宁南忧听他此话,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原本无畏的心中登时生出了一丝惧怕。 “禀父亲...江女的确已有孕。”他说这话时,底气略略弱了几分,但很快又强撑了起来。 宁铮上下扫视了他几眼,冷道:“陈旭跟了寡人多年,寡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即便你三弟与他结仇,在大是大非上,他当不会如此不知分寸,背叛淮王府。” 宁南忧垂头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宁铮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心抿了一口,遂慢悠悠放下,敛起双眸道:“这半年,寡人可没少听说...你与江氏有多么恩爱的消息。你心底可清楚那江女究竟是什么身份?” 宁南忧仍旧不语。 宁铮再接着道:“陈旭此次叛于寡人,或有可能同江氏相关。你与她那般亲近,是否曾无意间将临贺之计划透露给她?若此次临贺之行惨败,乃因江氏暗中捣鬼,一切便能解释的通了。” 他话中暗指,若宁南忧承认此次临贺之行之所以会失败的缘由乃是因为江氏,那么他便可放过他一马。清华 宁南忧晓得,他的父亲,已想动江氏。 江呈轶此刻是真真正正魏帝面前的红人,见他之架势,已绝不可能再拉拢归于淮王一脉为己用。既然不能为己所用,且已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宁铮便不能再容江氏继续再朝野中活跃了。 宁南忧握紧了双拳,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宁铮责问道:“为何不语?” 宁南忧沉默片刻道:“父亲...孩儿从不会在江氏面前提及任何政务或者计划。她对这些并不知情。” 宁铮眯着双眼,冷然道:“怎么...你难道不晓得江女乃是水阁之人?她自小随着江呈轶四处奔波,又投靠于水阁,行水阁之事多年。若她想要在你身边得到一些消息,那是轻而易举之事。如今,你竟然还要替她辩解?” 玄衣青年屈着身子,即便被家法责打的直不起身,也只能卑微的跪在堂前,隐隐作痛的双膝以及浑身的不安令他轻轻颤着。 “父亲,这是认定了江女便是此次临贺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宁南忧低声疑问了一句。 宁铮冷笑道:“江女貌美,其妩媚勾魂之术堪比青巷焉水楼的风尘女子们。为父实在不敢保证,再让她继续呆在你身边,将来淮王府会不会出大乱子?况且,当初,昭儿之所以会娶江氏,也是想利用江呈轶宠妹这一特性,抓住江氏一脉水阁势力,慢慢将水阁之势化为己用。可如今,江呈轶于朝堂之上直是愈发张狂,所提之政,处处针对为父,丝毫没有归顺为父之意。既然如此,为父认为,不可再留此祸根。” “可父亲不是曾说...江呈轶虽是寒门学士,可门生却遍布大魏,年纪轻轻便著书多册,于文坛也小有名气...这样的人,若贸然除之...岂不会令众多江氏门生群情激愤,令淮王府更失民心?”宁南忧疼得声音发颤,提出质疑,浅白无半丝血色的脸庞与嘴唇有些扭曲了起来。 “那是从前,如今江氏因向魏帝提及新政一事,惹怒了朝野大半的士族世家,即便他的门生广布天下,也终究比不过掌控着大魏权势的士族群体。他为众矢之的,而寡人顺天意人意将其除去,便是替天行道,并无不妥。”宁铮已不在乎江呈轶于江湖以及大魏文坛的威望。他已感受到了江氏一族的威胁,便无法再继续放任下去。 宁南忧藏在袖子中的双拳握得更紧了一些,他咬牙切齿道:“若父亲...父亲欲除去江氏,还需看准时机。” 宁铮听他此话,定了定眸子,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江氏当头正红,陛下那边处处盯着,暂时不好下手。当然,一旦时机到,为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宁南忧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此刻守在指挥府外的门房小厮匆匆来报:“主公...代王,明王殿下...吕将军归了。” 话音落罢,便听见廊外传来铠甲摩擦的哐当声。一个身高马大的壮汉疾步朝前厅奔来,这大汉正是吕寻。 “主公!” 吕寻大唤一声,行至前厅月拱门前,突然瞧见厅堂中正坐着的宁铮与宁南清,面露恐慌惊色,急忙双手抱拳作揖,朝堂上的人跪下,大行拜礼道:“末将参见淮代王,参见明王殿下!” 宁铮点头颔首,示意他起身。 宁南忧在此时抬起眸,朝吕寻望去,急切道:“陈旭可抓住了?” 吕寻面露愧疚,心怀不安道:“禀主公...末将,末将未曾抓住陈旭。行至临贺郊外一座断崖时,陈旭跳崖自尽了。” 宁南忧目瞪口呆,仿若当真不知情一般,瞬间朝宁铮望去,又来回在吕寻脸上扫视着,只觉不可置信。 吕寻再次跪拜,颤抖着声音道:“末将失职,还请主公降罪。” 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陈旭一事上,满眼的目光被宁南忧一背的伤痕所吸引,心中忍不住疼惜起来。 宁南忧脸色发白,屈着身子,依靠双臂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额上的凉汗逐渐凝结成了汗珠,顺着他的下颚滴落下来。 “父亲...父亲难道来时,恰好目睹了陈旭跳崖自尽的一幕?”他说话时已有些吃力。 宁铮单挑了一侧眉头,寒声道:“你还有些脑子...可寡人的车队虽瞧见了陈旭自尽这一幕,却不知他究竟有没有死?他之死又是否是吕寻刻意相逼?” 宁南忧立即为吕寻辩解了起来:“父亲,吕寻粗蠢,向来不懂得这些心眼上的细事,绝不会刻意相逼。” 宁铮看着他主仆二人,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来转去,最终沉下了眸子道:“既如此,便由吕寻带路,叶榛叶柏将你搀扶着,随寡人一道前往陈旭坠崖的山下瞧一瞧,这叛贼到底有没有死。寡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代王!主公他...他刚刚受了家法责罚,受此重伤,恐是不能一同前往...”吕寻见宁铮欲将宁南忧一同带上,心中便有些不乐意了,更多的是心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五回】瓮中杀机四角起 宁铮朝他瞥了一眼,冷道:“昭远,如今你手下的人倒是与你一样,愈发的懂规矩了?竟也敢同寡人顶嘴?” 吕寻被噎住了话。 宁南忧默默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惨淡泛白,虚弱不堪道:“父亲...吕寻向来直蠢,不登大雅之堂,他亦是瞧见孩儿受了杖刑,不便走路,才会多说一句。父亲莫要见怪。” 宁铮冷哼一声,上下扫视了他两眼道:“既如此,寡人便让管事替你准备一辆篷车。” 宁南忧颤了颤浓密的眼睫,虽背脊剧痛,却还是强忍着答道:“儿子多谢父亲关怀。” 他转身便朝吕寻嘱咐道:“承中,你命精督卫一人领路,其余人镇守宅府即可。” 宁南忧本欲将精督卫剩余人马留于指挥府中,谁知宁铮却道:“吕承中便带着临贺精督卫所有人马一同前往查看。多些人,到断崖地下也好找一些。” 玄衣青年原本还能强撑着,听他此语,不由觉得周身一阵寒意流过,心悸起来,脸色便更为苍白了一些,双脚站地不稳,摇摇欲坠。 吕寻迟疑了一声:“这...” 他朝宁南忧投望去,见青年垂下头,仿佛默认,便双手拱拳作揖向宁铮道:“末将遵命。” 宁铮挑眉,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没见身后的玄衣青年跟上,便转首投去奇怪的目光道:“为何定在那里?” 宁南忧在吕寻的搀扶下,略艰难的站立着,向宁铮作揖行礼道:“还请父亲允许孩儿更换衣饰后在同去....若不然,孩儿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那木板勾刺良多,他背后密集着数条划痕,渗出的血很快便将他的里衣染湿,虽于玄衣上看不出什么,却能瞧见他背后那片湿了的痕迹。 宁铮终究还是念及二人之间的父子之义,点头并允了他的请求。 玄衣青年沙哑道:“谢父亲体谅。” 他全身依靠在吕寻身上,朝北院加快了脚步。 待主仆二人行至后院书房前的岔路口时,吕寻才面露疑惑道:“主公不是要更衣,怎得朝书房去了?” “今日母亲与窦太君出了门,前往临贺郊外佛憋寺中上香了,季叔为护她二人周全,也跟了去,府内没有主事的人,终是不妥。父亲方才要将你我二人皆从指挥府支开的缘由,恐怕是要对阿萝动手。幸而,父亲不知窦太君与子曰年前来了临贺,更不知子曰此刻正在府内。你去,拿着精督卫的调令,告之子曰一声,在我们走后,去西门再调一队精督卫,若阿萝归府,定要护她周全。”他嘱咐着。 吕寻有些不情不愿道:“主公,若是此事被代王发现,恐怕您又要受到责罚,更何况代王本就对精督卫颇为忌惮,若他当真要对女君出手...您此刻命人再调精督卫,只会激怒代王。令他对您产生怀疑。您莫忘了...代王半年前,便已借着德王的手,引泉陵之战,试探过您了。 更何况,此次,明王亦同代王一同前来,他不似德王那般心浮气躁,高傲骄横。明王殿下心思细密,城府颇深,同您又自小作对。若他晓得此事,恐也会揪住不放,在代王面前大做文章。” 宁南忧冷眸朝他望去,低声道:“若不如此,你难道要我亲眼瞧着我的妻子孩儿,丧命于王府死士么?” 吕寻一怔,神色微变,企图劝道:“主公!那江氏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女子。这世上同她一样的女子数不胜数,您何必执着于她一人?若她并非江呈轶之妹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同主公您不是一路人,您实在不必...” 宁南忧听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略有些恼怒道:“吕承中,你此刻是又在教我做事?我且问你,若是今日,即将面临危险之人,乃是红茶,你欲如何?” 吕寻说不出话来了,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推了推这个呆如木雕的大汉,轻声责道:“还不快去?” 吕寻只能应了他的吩咐,朝书房奔去。 待安顿好一切后,宁南忧才在吕寻的搀扶下,上了淮王府的车驾,朝陈旭坠崖的山下行去。 他们一行人离开指挥府没多久,江呈佳便带着千珊与小翠从集市上归了。 瞧着府内不知怎得突然变得很是冷清,她登时猜到了什么,于是随便寻了一名小厮细细询问。 果然得知,方才淮王等一行人的车驾于指挥府稍做了停留。第八书库 府内到处寻不到宁南忧的身影,她便知他应是同宁铮一道出去了。 正当她欲归北院休憩片刻时,便远远的瞧见北院的照壁前,倚着一名身着红褐色锦袍的青年,似乎正等着她归来。 “子曰?你怎得在这里候着?”江呈佳问道。 窦月珊想起方才宁南忧那副凝重的神色,心下揣揣不安道:“嫂嫂归了北院,之后可还出院子?” 江呈佳疑惑道:“为何这样问?” 窦月珊摇摇头,欲言又止道:“嫂嫂今日一早便出了门,一会儿定要好生休憩一番。瞧着嫂子归来,弟亦心下安矣,这边告退了。” 江呈佳瞧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下生疑,遂反问道:“可是你兄长有什么事?代王今日驾临,可是为难于他了?” 窦月珊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淮代王驾临指挥府时,弟正于兄长书房中阅览古籍,无意留心此事,事后更未见兄长。不知前厅状况如何,只晓得兄长叫我来向嫂嫂问安。” 江呈佳见他似乎隐瞒着什么,却又不肯说,心中更加觉得奇怪了。 “嫂嫂还是好生休息,弟这便告退了。”他拱手向她作揖行礼,便转身离开了北院。 窦月珊这番看不出任何厘头的说辞与行为叫江呈佳满心疑惑。可她却又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在北院中干着急。 宁铮果然如宁南忧所料,在同宁南忧以及宁南清两人一同前往陈旭坠崖之地调查时,明目张胆的将一路暗中跟随着他的死士召唤来,并嘱咐他们,悄悄潜入指挥府,刺杀江呈佳。 彼时,杀手从后院矮墙破门处小心翼翼摸入指挥府时,江呈佳正倚靠在榻上休憩。 危险悄悄逼近时,她闭着双眼思考着窦太君、曹夫人以及窦月珊三人之间的具体关联。 这两日,烛影与拂风皆陆续自会稽水楼归了临贺,将她欲查之事都一一写了卷册,交给千珊,悄悄递入了府中。 卷册所写:烛影前往调查窦月珊出生之时的卷宗案册时,查到当年窦月珊的母亲陈氏难产死后,窦太君便立即更换了陈氏身边所有的婢女,包括当年伺候过陈氏的奶娘,又亲自将只是庶子之身,为妾所生的窦月珊抱去了暮慈斋抚养,并替他取名唤为子曰。 烛影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当年为陈氏接生的稳婆,从她口中逼问得知,当年陈氏诞下的婴孩是个死胎。而窦太君却命她对外宣称,陈氏所生,是个健康正常的男娃。 稳婆收了窦太君的封口费,立即自长安搬出了京畿一带,回了老家浆洗过活。谁曾料一个多月前,窦家又派来了一人,说是窦家公子有些事想要询问于她,若她能将当年陈氏接生那一日的情形全都说出来,便将会报之二十斛钱。那时,她的小儿子生了一场大病,正需要价钱昂贵的药材调养。稳婆迫于当时情形,不得不违背打破了当时与窦太君许下的约定,将当年事告之了那位窦氏的小公子。其余便什么都不知了。 这便足以证明窦月珊确实并非陈氏以及窦寻奋亲生之子,他不过是窦太君不知从何处抱来的婴孩。 而前往水楼调查的拂风则是得了另一则消息。据当年水阁所录案卷,曹夫人再未曾嫁入淮王府之前,曾同窦寻恩走得十分相近。两家几乎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后来却不知为何,曹氏与窦寻恩分道扬镳,嫁入淮国为妾夫人。 窦寻恩,字岑生。曹夫人疯病发作时,时常唤他的名字。江呈佳也是后来才知,岑生乃是窦寻恩的小字。 这些消息仿佛令她抓准了脉络,逐渐摸到了当年事的真相,心中也愈发的忐忑起来。 消息的一步步证实,使得她愈发相信,她的那些大胆的猜测,或许全都确有其事,正中其招。 正当她聚精会神的思考着当年之事时,外头突然吹来一阵细微的凉风,又两道黑影,贴着纸窗的边缘嗖的一下删了过去。 一向警惕惯了的江呈佳,注意力瞬间被外头的动静所吸引。 她慢慢绷住了松弛的面部,露出紧张的神色,心下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出她所料,屋子外的动静愈发的大了,仿佛有人欲闯入屋中似地。 江呈佳起了身,默默移至窗边,轻轻在纸纱上戳了个洞,朝外头看去。 却见,一群身着白衫青甲的蒙面男子从照壁后涌了过来,将整个北院团团围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六回】缠斗北院观形势 江呈佳这才知为何方才窦月珊支支吾吾不肯同她说实情。 原是宁铮遣派了死士,欲置她于死地。 这些白衫青甲的蒙面男子,她不用多加揣测便知,是宁铮所派。 临贺之行,原本胜券在握的淮王遭受如此大挫,定然心中生惑。 首先怀疑的,便是她了。 不论陛下是否亲封她为成平县主,不论她究竟有无心思靠近宁南忧替江府以及陛下窃取淮王府消息,不论她对临贺之行失败的缘由知不知情,只要她是东府司主司江呈轶之妹,她便会被宁铮怀疑。 但,那几十名白衫青甲的死士围住北院,向她的屋子逼来时,江呈佳却没有半丝惧怕之意。相反,她十分坦然,自纸窗处瞧见这一切后,又淡定的回到床榻上,仰着头闭着眼,继续休憩去了。 白衫青甲,手配银剑,凶神恶煞。 当这几十人拔剑而出,朝北院的主屋压来时,横沟青瓦的长檐上忽然从天而降一名蒙着面,身穿深青色甲衣长袍的男子。他单脚立于屋脊之上,抱着怀中的长剑,那双露在面纱外的双眸寒气森森,正盯着屋下的那群白衫青甲的死士,一动不动的看着。 死士之中,领首的那个,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个死士一跃跳上屋檐,与那深青甲衣的男子一战,双甲飞天,刀剑寒光交错,白光处处刺向对方的要害,却又巧妙躲避,战至十几轮回,也未曾见那**个死士伤及深青甲衣半分丝毫。 领首的死士带着剩下的人,欲破门而出,捉住江呈佳,一剑杀之,才冲至门前没几步,却见另一名身穿灰白色上袄衣内搭棉绸曲衣长袍,衣裳看上去总有些发旧的男子,不知从哪一处廊上跳了下来,挡在他们的面前,笑着道:“站住,你们想去哪儿?” 领首的死士脸一横,低声下令道:“杀无赦!” 身后四方团围的死士一拥而上。 外头的刀剑摩擦的声音略有些噪耳,江呈佳将帐帘放下,一骨碌滚到里头去,蒙着被子睡大觉,仿佛丝毫不在意屋外严峻的情形。 只见,屋檐之上,深青甲衣的男子同那**名死士游刃有余的对打着,行云流水的招式丝毫不带犹豫,手中抱着的那柄长剑以刀背相向,暂且不伤及这几人的性命。 而廊下的灰白色身影旋转在十几名死士中央,如同魅影让他们捞不着一片衣角,只能随同此人团团乱转。 片刻后,屋里的女子睡得有些迷糊了,门却砰然被撞开。 她心中一惊,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一阵发虚。 这群死士拼了命,眼瞧着数次对打都不得利后,便更为疯狂了起来。拂风与烛影终究只是两个人,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面对一群已然发狂了的死士。他们死死守在屋前,有些吃力的抵御着。 江呈佳眉头轻蹙,转了转硌着手腕的海棠玉镯,略侧过身,从帘帐中冒出了个头,瞧了一眼外头的情形,手中遂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枚石子,看似无意,实则精确瞄准屋外带头与烛影拂风厮杀的那名冲在最前头并专门冲着烛影挥剑砍杀的死士首领。 一道浅色的黑线从屋中射出,分毫不差的滚落在了那领首死士的脚底。 只见那男子举着银剑,正遇跳上来给予烛影沉重一击,脚下却不知为何突然打滑,心中惊诧两分,还未来得及站稳,便突然摔在了拂风面前。 正是他这样一摔,后头接涌而上的白衫青士便因为沉甲的重量而向前倾倒而去,统统摔作了一团。 拂风与烛影瞧见此景,有些目瞪口呆,遂即双目相对,默默用眼神交流一番,即刻抄起长剑,趁着这些死士挣扎都想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以剑柄依次重打这一群死士的后颈,没过片刻,便将拥在前面的这几人全都打晕了过去。遂跳下台阶同院中的另外几人厮杀着。 死士领首的那名男子被拿下后,后头冲上来的死士便像是群龙无首,在战术打法上也颇有欠缺,很快便被烛影与拂风抓住了弱点,逐渐辗转下风。 但宁铮所派的这三十几名死士也并未曾全都拥在屋前,有两股五六人的小队趁着前头厮打着,得了首领的命,悄悄从北院侧廊的窗边潜了进去。 侧窗有黑影窜动,虽然只是一瞬,但江呈佳知,有另外一波人打算从北院后方包抄,破窗而入。爱啃 此刻,听到动静的千珊带着六七名尚武行护卫,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那两波死士的身后。 这突然的袭击,令这些白衫青甲的死士乱了手脚,再转身与千珊等人对打时,便失了先机。 然则淮王府的死士亦非弱类,虽被烛影、拂风以及千珊的一番巧妙反转,成了劣势,却很快反压为胜。有三名白衫青甲甚至破窗而入,就差一点挥剑向江呈佳砍去,却被千珊及时挡了出去。 屋外闹了片时,终在屋中燃香熄灭的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整整两炷香的时间,这要比往常烛影、拂风以及千珊三人联手解决围攻或是刺杀之事多了一倍多的时间。足以可见淮王府下的死士武力究竟有多么强势。 一场硬仗打下来,三人领着十三名尚武行护卫排排站立在主屋前,略显疲惫。 好在,里头的人安然无恙,只是这院子却因一场打斗而变得破败不堪。 江呈佳从榻上起身,扶着发酸的腰身,稳步走出了屋,冷眼盯着屋前这一堆晕过去的死士,忍不住挑了挑眉道:“淮王,还真的看得起我,竟派了三十余名死士?” 烛影等人按照她的吩咐,并未伤及这三十余名死士的性命,只是将他们通通放到打晕了过去。 “姑娘,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千珊问道。 江呈佳未答她的话,而是瞟了一眼院子外躲躲藏藏的那抹红褐色的身影,轻声唤了一句:“子曰?是你在院外吗?” 窦月珊听见她的叫唤声,心中不由轻轻一抖,遂冒出头来朝里头望去,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阿嫂...” 江呈佳瞧着他身后似乎还有旁人,便皱了皱眉,朝院前月门行去。正瞧见窦月珊领着另一队精督卫立在院外。 她问道:“你拿了君侯的调令?” 窦月珊点头应道:“昭远兄出门前,特地命吕寻将调令交予我。若是察觉府内有危险,便即刻调兵前来护府。” 江呈佳遂问道:“也就是说,子曰方才领着精督卫在院外,干巴巴地等了两柱香?” 窦月珊摸了摸脑袋,颇有些无奈道:“阿嫂莫怪,弟身无半点武力,领着精督卫站于院外,瞧着阿嫂的人打斗之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忘记唤身后精督卫上前帮忙了。” 江呈佳顿了顿道:“我晓得,你不让精督卫插手,却又偏要在院外候着的缘由。我同你一样,深觉此事精督卫不宜插手。君侯本就不受待见,此次淮王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取我性命,便是不怕君侯同他闹翻,相反,他倒是想利用此事,激得君侯调来更多的精督卫护府,好抓住君侯的把柄,说他违背誓约,以此事作为借口,插手精督卫内部事宜。” 她不敢忘,宁南忧与宁铮有过什么约定。 宁南忧曾向宁铮承诺:这精督卫虽掌天下事,但必定为宁铮所用,虽行天下路,却不替任何人遮掩保护,只在宁南忧身险之际出手相救。精督卫绝不会救除了宁铮父子四人之外的人。 这便同宁南昆将她绑去泉陵,逼迫宁南忧调用精督卫相救的局一样。宁铮亦想用同样的方式试探宁南忧,一则是看他是否当真被江呈佳所迷惑,不惜破坏他曾经的誓约,也要救她。二则是想要知道,宁南忧究竟能随时调来多少精督卫? 而窦月珊也清楚知晓这一点,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因动用精督卫,为宁南忧招至更大的麻烦。可他也晓得,若是江呈佳出了什么事,宁南忧定会不顾一切,在此时与宁铮反目成仇。于是窦月珊只能领着精督卫在院外静候,不敢离开,若是里头撑不住了,再命精督卫出手相救。 他知,江呈佳乃水阁之人,且在这个大魏第一商权帮派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身边定有水阁尚武行护卫暗中保护,不会危及性命,才会有底气等在院外观察。 窦月珊见江呈佳猜到他的顾虑,面上登时有些尴尬道:“阿嫂会不会怪罪弟...只考虑到了昭远兄,而未曾顾及北院若干人等的安全?” 只见面前这个个头娇小柔弱的女子,扶着腰,面带微笑,柔声道:“子曰,你同君侯,乃是三拜同祖,歃血饮酒,同甘共苦的兄弟。你当以他之处境考虑。而我自有水阁暗卫相护,绝不会令自己受伤。因而,你所顾虑的,并无不妥。你所做的,也乃正确之举。” 窦月珊略显诧异,又听见江呈佳道:“君侯于我而言便是天下至宝。若无他,这世上也将不会再有江呈佳。子曰,阿嫂可否求你一件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七回】借势掩藏避危成 褐衣青年怔住,略顿了片刻道:“阿嫂请说。” 江呈佳立于他面前,双眸坚定,面色严肃凝重道:“年前,窦太君来时,带了不少护卫,现如今都住在城中酒楼。子曰可否将那些人唤来。” 窦月珊没有立即明白江呈佳究竟何意,细想之后才恍然大悟道:“阿嫂是想....” 面前娇俏貌美的小女子朝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只是...调动窦家的护卫,不知太祖母哪里如何交代?” 窦月珊遂即答应道:“阿嫂且放心,若是太祖母知晓,也定会做出似嫂嫂这般同样的抉择。” 江呈佳点点头,屈膝欠身行礼,向他谢道:“多谢子曰相助。” 窦月珊连忙将她扶起,遂一语不发冲她颔首点头,便带着身后一队精督卫离开了指挥府。 院子里的千珊追上来,盯着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问道:“姑娘...窦三公子此刻且要去哪里?” 江呈佳转身朝主屋前那瘫成一片的白衫青甲,面色深重道:“院子里的这些人总要处理,可却不能由水阁之人处理,更不能由精督卫所控。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窦家护卫将这一群人控制。” 千珊问:“姑娘是想要借窦氏之力,与淮王对抗?” 江呈佳叹道:“眼下,只有这一个法子,既能解决君侯之困,亦能让宁铮知难而退。” 今日,宁铮遣派三十几名死士围攻北院,表面看上去,似乎是要置她于死地。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他所派这些死士虽说武功皆高,却抵不过水阁的暗卫。想以此夺她性命,乃是天方夜谭之事。 她相信,宁铮这般老奸巨猾,不会猜不到她身侧有水阁尚武行的暗卫随行保护,否则他也不会派遣三十余名死士前来。 他既然知晓她有自救之法,却仍旧这般行无所忌的高调刺杀,便是怀有旁的目的了。 一则是想测一测水阁真正的实力,二则是想要提醒宁南忧,他的枕边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淮阴侯府自京城迁至临贺,一路上跟来的仆婢,几乎都是宁南忧的心腹。从前王府里那些潜藏的细作,在临贺之行启程前,便被江呈佳以身份户籍不明,而被辞退或是发卖了出去。 可尽管如此,君侯身侧仍就少不了淮王府派来的细作打探府内消息,更有如狼似虎、死死盯着君侯的明王宁南清不断往精督卫中安插人马,意图监视君侯。 于是,不论临贺还是京城之中,皆盛传:成平县主与淮阴侯婚后恩爱有加。而这样的传闻盛行的背后,少不了宁南昆与宁南清两兄弟的推波助澜。因为不论哪则对君侯不利的消息,都敌不过君侯痴迷于江氏美色、放纵迷失、背叛淮王府的传言更让淮王恼怒。 若说宁南昆是出于对君侯的仇视,才会行此计报复。那么宁南清便是为了淮王府世子之位,不惜夸大其词,令淮王一怒之下彻底将君侯从世子之位的继承人选中除去。虽说君侯不受淮王待见,但这些年淮国世子之位候选之名中,不论王府嫡子还是庶子皆榜上有名。宁铮的心思古怪,谁也不知这淮国世子知为究竟花落谁家。宁南清自是要防患于未然。 淮王自是看不得君侯与她亲近,便想尽办法,欲挑拨她与君侯的关系,哪怕此次死士刺杀无功而返,也能达成目的。只是,他或许未曾料到,窦太君一行人于年前便悄悄来了临贺,府内有窦府护卫守卫,死士被拿下,也就不奇怪了。 江呈佳脑中乱糟糟的一团,心中也有些闷得慌,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酸涩,在千珊的搀扶下回了屋子,便打算休憩片刻。 没想到这一睡,便睡至了夜时。 当她睁开眼时,便见宁南忧、曹氏、窦太君皆守在她的床头,颇为担忧的盯着她瞧,神色各异。 江呈佳睡醒后,脑袋空荡荡的一片,不知眼前是什么状况,迷糊道:“二郎?” 宁南忧立即上前道:“我在,我在!” 江呈佳见他倚在床前,面色发白,登时反应过来什么,问道:“父亲...走了?” 宁南忧一阵,没料到她醒来第一件事问得便是宁铮。 他点点头道:“父亲来瞧过你一眼,因急着赶回封地处理淮国要务,趁着天还未黑,便离开了。” 江呈佳皱皱眉,差点忘记曹氏与窦太君皆在此处,于是急忙起身朝那二位欠了欠身道:“阿萝失礼了。” 曹夫人温和道:“且小心些,快别起身了,你这身子孱弱的很,早上出了趟门,劳累了些,下午便睡的不省人事,这会儿已是夜深,可将我们几人吓坏了。” 江呈佳大惊,迅速朝窗外看了一眼,瞧着外头已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了,便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 “好啦,阿萝既然醒了,昭儿此刻能否随着太祖母去上药?你身上的伤可再拖不得了。”窦太君一直默默看着不说话,眼见江呈佳的气色红润,并无大碍,便立刻同坐在床头守在她身边的宁南忧严肃道。全本 她的话引起江呈佳的注意,于是立刻朝宁南忧望去,这才注意道他脸上的苍白很不对劲。 江呈佳遂即看向他。 宁南忧有些无奈道:“孙儿遵命,这便随着太祖母去上药。” 曹夫人于一旁默了声,虽看向宁南忧时,神情略有些淡漠,可一想到他的伤势,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担忧之情。 他靠在江呈佳耳边轻语了一句:“阿萝且等我片刻。” 她眉头深锁,忧心的看着他。瞧着季先之将他搀扶着,一瘸一拐朝屋外行去,眼眶便不由自主的泛起酸意。 叶榛叶柏正要随着窦太君他们一同离去时,却被江呈佳唤住了脚步。 她问:“君侯身上的伤,可又是代王他...?” 叶柏叶榛二人面面相视,略显迟疑道:“女君猜得不错。今日一早,淮代王便驾临指挥府,对主公一通责骂,不知谈及了什么,命范师爷取来家法...惩治了君侯。” 江呈佳心口闷闷地说道:“君侯同代王出门时,是...带伤出门?” 叶柏与叶榛二人面露郁郁之色,垂头答道:“是...” 她听着,只觉得心疼不已,便欲下床,跟着窦太君一行人一起。 叶柏叶榛却拦在她的面前道:“女君还是莫去了。君侯正是害怕您焦心忧虑,这才不让您跟着去。” 江呈佳伸出头望着前头愈走愈远的身影,心中总还是牵挂着放不下,眼瞧着叶家两兄弟拦着,她便只有乖乖在屋中等候着。 约莫两盏茶的时辰,宁南忧又一瘸一拐的在季先之的搀扶下回到了北院,刚在主屋门前站定,便见里头的小娇娥一股溜的跑了过来,满脸担忧的望着他。 此刻的他,脱去了平日穿在身上黑沉沉的衣裳,换了一身浅白的曲裾长衣,围了厚厚的绒毯在身上。 他牵住她的双手,温柔道:“北院怕是这几日都不能住了,你屋里那扇窗子漏风漏的厉害,晚上若是入眠铁定会感染风寒。明日我命瓦木匠修缮,待院子的门窗修好,我们再回来住。” 江呈佳转头瞧了一眼屋里摇摇欲坠的纸窗,遂点点头道:“都依你。” 他不作声了,握着她柔软纤细的小手,向季先之道:“季叔...你且去休息,今日一天陪着母亲与太祖母上香敬佛,也是极累了。我夜时也无需陪侍,便无需您陪着一道前往书院了。” 季先之晓得他有话要同江呈佳一人说,于是面色淡淡道:“那,老奴这便告退了。” 话音落罢,他便领着叶榛叶柏二人退下。 宁南忧强撑着发虚的脚步,牵着江呈佳朝书院去了。 一路上两人沉默,江呈佳一直倾着身子,意图将他扶着,见他摇摇晃晃的身子,心下便愈发难过。 若是晨时她未曾离开府内,或许,宁南忧便不会受家法,伤成这样。 她心中正自责着,却听见身边沉默着的青年在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阿萝,谢谢你。” 江呈佳一愣,望向他。 青年叹道:“今日,父亲遣派了死士入府,欲置你于死地,我心之焦急,未曾考虑后果,便让子曰拿着调令前往郊外再调一支精督卫过来。 幸而有你出策,虽水阁之人暗中防范,最后却借窦氏的人马堵住了父亲的出路,叫他既无法探查精督卫之势,也无法得知水阁之势,这才保住你我二人暂时的平安。” 江呈佳听他提及此事,心中还是略略不安道:“二郎可曾介意我身侧时时有水阁尚武行的暗卫相护?” 青年摇摇头,将她揽入怀中,温柔道:“你我既已通心意,自是不必再互相隐瞒。我又何必去介意你身旁是否有水阁之人呢?若今日,你被父亲所养的死士所伤,而我未曾及时相救,我定不会原谅自己。” 他语气中透出一丝惧怕,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八回】谋生谋情盼归隐 江呈佳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双手轻轻攀上他的腰,有些依赖的在他怀中蹭了蹭。 两人归了书屋,瞧着里头只有一架容得下一人睡的卧榻,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宁南忧此刻已坚撑不住,脸色惨淡,支着一只手在席团上趴下,遂同江呈佳说道:“阿萝...卧榻留给你,我睡这里便好。” 江呈佳心疼道:“你瞧瞧你,伤成了这样,还想着我?” 她在他身侧蹲下,带着一丝哽咽,想要替他解开衣裳检查伤势,却被青年及时阻止。 只见他露出一抹无奈,勾着发白的唇虚弱道:“别看了,怪吓人的。莫要把你惊着。” 江呈佳心中更难受了些,“父亲...总是这样?淮王府出了什么事,他便将气都撒在你身上?” 青年淡薄一笑,仿佛完全不在乎此事一般,坦然道:“若今日...父亲没有责打于我。那我才要烦忧呢,担心着哪一日,他便将我从宁氏皇宗族谱里除名,贬为庶人。此刻,他既然这样惩治我,便知,他并不晓得临贺之行之所以失败的真相。我只需知道他并未对我起疑心,反而相信了我的话便足够了。” 宁南忧将自己的计划同她说了一遍。 临贺之行以陈旭叛出淮王府,致使计划失败的缘由告终。 江呈佳这才明白当初他为何要名吕寻除去陈旭。 陈旭此人,作恶多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知害了多少人。他死有余辜,江呈佳并不会同情这样的人。 类似陈旭这样的人,在孟婆的生死册上,也不会有多少阳寿供他挥霍。 他之死,反而令人神共娱,大快人心。 死后,还能被人戴上为女寻仇,勇于同权臣淮王作对的高帽,已是很便宜他了。 “只是...父亲当真相信了吗?”虽说宁南忧准备充足,盘算的滴水不漏,可宁铮却并非那样容易相信的人。他定会私下继续调查,直到寻到证据证明陈旭当真叛出了淮王府,才会放下戒备,彻底相信宁南忧所说。 宁南忧深知宁铮脾性,也知江呈佳心中担忧。但他却胸有成竹道:“父亲虽不会立即信我的话,但接下来的日子,他也未必有心思仔细调查临贺之事。宋宗一事中,多多少少有线索牵扯到淮王府,子曰的兄长——窦月阑虽然并非陛下的心腹,但却是个正直之辈。 他向来看不惯父亲招揽大权欺压百姓,若是从宋宗一案中查到淮王府的线索,定会紧咬住不放。且,我得到消息,前两日,父亲已查到宋宗在这些年暗庄交易中还同付氏、马氏串通过,已然对往年的账目起了疑心。届时,他光是对付窦月阑以及付氏、马氏便已经够呛,对临贺之事,绝不会亲自去查。事情若到了范离手中,或是到了我那位兄长手中,想要解决便容易多了。” “范师爷暂且不论。单说你那位兄长,他便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这些年他一直暗中与你较劲,成日盼着父亲将你贬为庶人。你要怎么骗过他的眼睛?”江呈佳并非不信他能处理好,只是害怕事出意外,总是想要问清楚。 宁南忧趴在软毡上,闭着双眼道:“若他查着查着,发现此事同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阿萝,你猜我那位兄长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江呈佳一怔,没明白他是何意。 宁南忧冷笑一声道:“昆陵之事以及德王贪没隆中赈灾食粮谋取私利一事,之所以在京城与朝堂上传得那么快,也并非我一人之力,我那位大哥可没少下心思。否则我也不会这样顺利的扳回一局,逼得三弟只能前往幽州苦寒之地。” 江呈佳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听他继续说道:“中朝密探首领鹧鸪死于广州西境,阿萝可知杀害他的元凶是何人?” 江呈佳略沉吟片刻,仿佛猜到了什么,有些惊诧道:“莫不是...大哥?” 宁南忧轻声应道:“正是。时经一月多的调查,吕寻在广州西境寻到了明王府下所养的死士曾出现在那里的踪迹。” “我不明白...鹧鸪之死虽与大哥脱不了干系,但这同你所说的,明王调查临贺之事会查到自己身上,有何关联?”江呈佳问道。 青年趴着,面色疲惫的解释道:“明王会对鹧鸪下手,自是想要陷害于我,若是他查到证据,能够证明,鹧鸪是精督卫所杀,便能加罪于我。可这一月里,吕寻已将所有他制造的证据清理干净。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寻到了不少证据,足以证明鹧鸪为他所杀。一旦我将这些证据握在手中,他便不敢继续查下去。 父亲虽不会亲自调查此事,但一定会命范离同大哥一同调查。范离若一同审查,便与大哥自己私下调查不一样了。若是大哥私下调查,即便找不到关于我的证据,也会制造证据来陷害于我。若范师爷与他一道,我那位大哥便不敢轻举妄动。届时,他查到自己时,为了不让父亲怀疑到他的头上,定会掩藏过去。 父亲向来疑心深重,若被他知晓是大哥命人杀害了中朝密探首领,他会立即怀疑到大哥头上。或许父亲会认为是大哥为了加罪于我,而故意破坏了原本的计划,以至于蒋氏一族安然无恙,而淮王府却同中朝结了梁子。 大哥自晓得这些后果的轻重。唯一能使他躲过父亲怀疑的方法,便是引导范离相信,一切皆是陈旭之谋划。” 宁南忧这计祸水东引,的确解了当下之困。 江呈佳又问:“那...乌浒一事?” 宁南忧淡淡道:“至于乌浒,便更不用担忧了。乌浒王孟灾死于乌浒国内乱。这便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了。精督卫之人曾入乌浒一事,有蒋公以及孟旭遮掩,向来不会被父亲以及大哥所察觉。” 这番千谋百算中,他已将所有可能都做好了测算与谋划。 换做从前,是为了继续遮掩锋芒,暗中行大事。可现在的他,有了其他的牵挂。他费尽心思筹划的另外一个缘由,便是护江呈佳一世周全。 她不知宁南忧心中所想,只晓得这些年来,不论那一场谋划中,他都走得十分小心翼翼,艰辛无比。 江呈佳坐在他身侧,看着他渐渐松弛,陷入沉睡,眼中的爱慕无意中又加深了几分。 她悄悄的解开了他的衣带,掀开衣裳,便瞧见一片皮开肉绽的伤处。登时忍不住眼眶中的湿气,难过起来。 她呆呆的望着他沉睡的侧颜,片刻后,重新替他系好了衣带,又为他铺了两层绒毯,盖上厚厚的被絮,这才安定下来,倚在他身侧,困倦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江呈佳在迷糊中逐渐醒神,醒来的第一眼,便瞧见自己枕在宁南忧的手臂上,被他环在怀中,轻轻抱着。而他正闭着双眼,背上的疼痛令他的眉峰略略蹙着。此刻仿佛熟睡着,又仿佛早已醒了。 她念着他的伤势,想要小心翼翼从他怀中钻出来,于是轻轻挪动着身子。 只听青年闷哼一声,沙哑低沉的声音轻轻道:“阿萝...再睡一会儿,还早呢。” 江呈佳立即不敢动了,噤声半晌,见他又传来沉重平稳的呼吸声,便安下心来。见他这样侧睡着,似乎并不舒适,她便又动了动,想让他平着身子趴下来继续睡。 可他却不依,双臂环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低声呢喃一句道:“你莫要担忧,我这样睡不难受。” 他的声色充满了疲惫。 江呈佳再不敢动了,任他抱着,感受着从他怀中传来的温热,没一会儿便又困倦起来。 当她再醒来时,已是巳时。身边人早就没影了。 她的身上盖上了厚厚的被褥,手中还被塞了一个暖手炉。 江呈佳揉着双眼,慢慢起身,朝屋外试探着唤了一声:“千珊?小翠?” 外头果然传来一声应:“姑娘?你醒了?” 紧接着,一声吱呀推门声响起,千珊一人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姑娘,奴婢以为您要睡到晚上呢。” 江呈佳觉得浑身疲乏,慵懒道:“君侯呢?” 千珊晓得她第一句便要问宁南忧,便答道:“府内来了客人。君侯正在前厅接待。” 江呈佳疑惑道:“客人?谁?” 千珊道:“窦三公子的父亲,安平侯——窦寻奋。” 她一怔,略有些吃惊道:“你说谁?” 千珊又答了一遍:“安平侯,窦寻奋。” 江呈佳眼神发懵,迟疑的问道:“他来作甚?” 她可到现在也没有忘记,窦寻奋曾对宁南忧起过杀心。或许如今还抱着这样的心思也不一定。 江呈佳对安平侯,总有些敌意。 “说是接窦太君与窦三公子回长安。据说同淮王的车驾是前后脚的功夫。年后没多久,他便从京城侯府出发了。”千珊说着。 江呈佳沉默片刻道:“现在几时了?” “已是巳时二刻了。” “巳时了?”江呈佳将双眼瞪得甚圆,讶异道,“我睡了这么长时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四十九回】祖孙会见引惊密 千珊点点头道:“晨时姑爷起身时,见姑娘睡得香甜,便不允我们将您唤醒,只叫你多睡一会儿。” 江呈佳整个人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捂着发晕的脑袋,从软毡上慢慢起身。千珊便行至她身侧为其换衣。 “君侯在前厅接待安平侯,可还有其他人?”她穿戴整齐,又洗漱过后,向千珊询问道。 “曹夫人与窦太君亦在,正与安平侯煮茶对饮。君侯背上的杖伤实在有些重,坐不了太久,恐怕如今该回来了。”千珊替她整理着衣襟,遂收拾了丝巾,端着...... 《夫为佞臣》【四十九回】祖孙会见引惊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回】迷雾终散引旧事 窦太君顿了顿,又问:“当年之事...你究竟是如何发现端倪的?” 堂下的中年男子微怔道:“父亲病重,孙儿随侍一旁时,听其喃喃之语,这才起了疑心。” 窦太君握着双手,闭上双眼,露出哀容道:“你父亲一生悔恨。当年他不顾我的阻拦,偏偏要相信淮王宁铮的话,害死岑生。旦凭这一点,我便是归了天,也绝不会原谅他。” 窦寻奋垂头丧气道:“父亲这么多年,已然知晓错了,也住在长安旧宅中多年。嘴中时常念叨的便是姑母与三弟......... 《夫为佞臣》【五十回】迷雾终散引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一回】层层叠叠又层叠 章和七年,当时的明帝还是太子之时,曾奉父亲章帝之命前往长安调查司州官吏贪污一案,居于长安旧府宫殿之中,与十六岁的窦悦相识。 不久之后,他便与窦悦互生情愫,清到浓时,双双难以自持。事后,明帝曾承诺窦悦,必在登基之时迎她入宫。 谁知,世事无常,章帝之政改革,多有弊端,引诸地爆发民乱,适逢外戚掌权干政,朝政动荡不安。章帝驾崩后,明帝暂缓登基,为处理各地民乱而四处奔波,暂时将备礼迎娶窦悦之事抛诸了脑后。 而那时有了身孕的窦悦惊慌失措,等不到前来迎她入宫的明帝,心灰意冷。可又不舍伤及府中胎儿,于是将此事告知了窦太君。 乍然听闻此事的窦太君与窦玦气急败坏。立即收拾行囊,预备上京讨问明帝。谁知窦悦却说,若明帝当真不愿娶她,那便不必强求。 窦悦是个好强的性子,从不肯在旁人面前低头,即便明帝没有兑现曾经的诺言,她也拉不下脸前往京城之中,在他面前跪地苦苦哀求。 在她眼中,与其斩不断情丝,造成后半生痛苦不堪,倒不如痛痛快快断得一干二净,再也不去寻那负心人,待诞下腹中胎儿便前往远在幽州的北平,在那里隐居,再不问红尘事。 只是她虽然有这样的决心,窦太君与窦玦也答应了她之请求,在她有孕之时默默守护。其兄长窦玦为维护妹妹最后一丝清誉,对外谎称其夫人有孕,将窦悦有孕一事压了下来。可到了最后窦悦却并没能如她心中所想前往幽州北平隐居。 永初一年九月初八,窦悦生产之时,诞下一名男婴,因产后血崩而亡,时年不过十八。 她所生之子,便是窦玦谎称其夫人所诞育的第三子,窦寻恩,字岑生。 从此以往,窦家少了一位青春正胜,妙龄当前的少女。世人皆知,永初一年,窦悦于山城之外游玩,路遇匪徒遇刺身亡。 永初二年中旬,明帝将章帝新政留下的弊端祸患清除完毕,这才想起他向窦悦承诺之事,于是立即命人前往长安左冯翊窦府打探情况,这才得知窦家二姑娘早已在永初一年,意外遇害身亡了。 明帝悲痛不已,即刻诏令窦玦入京,留他于京城之内,命其任职九卿之首的太常。 窦家本不欲入朝为官,窦玦更因妹妹之死而怨恨明帝,初至京城时,死活都不愿意留下。直到他瞧见明帝东宫旧府之中一直摆放着的皇后冕服,这才知晓,他原本是要迎窦悦为后,却因繁忙的政务而耽搁,失去了唯一与心爱之人相守的机会。 窦玦见明帝将窦悦遗物视若珍宝,心中的仇恨似乎便也没有那样厉害了。 他答应了明帝的请求,留在了洛阳,任职太常卿。 明帝似乎将所有对窦悦的愧疚,都折成了荣华富贵赐予了窦氏。 窦玦任太常卿不过两年光景,明帝便将他调去了东府司任职主司一位。 当时,有太多人反对明帝这样的选择。他却执意如此。 永初与元初年间,窦氏一跃成为士族之首,享有大权与皇帝的信任和宠爱,是人人都想攀附的高门望族。 恰恰因此,明帝在无意中为他与窦寻恩的相见与相认铺好了路。 若非窦寻奋任职洛阳令,恰巧因京都元初九年的一桩灭门惨案而被有心人陷害,致使引来牢狱之灾,窦寻恩也不会急匆匆前往洛阳城内。更不会因其出色的才能而被明帝举贤任用,入朝为官,任职廷尉府主官,与明帝成了忘年之交。 得知窦寻恩很有可能是窦悦之子后,明帝便迫不及待招窦玦入宫询问此事。 窦玦虽已答应母亲绝不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明帝。但在帝一而再再而三,甚至于以降罪窦氏作为要挟的情势下说出了窦悦难产而死,窦寻奋便是帝与其子的真相。 帝心中大痛,更为懊恼,欲与窦寻恩相认。 然,窦玦阻止了他。 窦玦请明帝以过世的窦悦为重,要求其保住窦悦的声誉;保住窦氏百年清誉;保住窦寻恩如今的年少潇洒与快乐,不要与之相认。 明帝思索再三,忍痛答应。 但自此之后,他待窦寻恩便完全不似从前那般君臣相待。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明帝待窦寻恩如亲子般宠爱。 不明真相之人,以为明帝是爱屋及乌,宠信窦玦的同时,也同样重视其子。 只是,纵然窦玦与窦太君费尽心思隐瞒窦寻恩的身世,此事却被当时已立为太子的安帝宁袖查了出来。 安帝知晓自己的父亲对当年于长安结识的窦悦念念不忘,更晓得他对窦寻恩之宠爱已远远超过平辈中所有的皇子。 他晓得明帝甚至有过迎窦寻恩入宫,封王称号的想法。安帝害怕有一日,窦寻恩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封王称号,某一日甚至夺走了他的太子之位,自此登鼎大魏。 于是他暗中谋划,欲设计将窦寻恩逼入死局之中,将他杀害。 明帝警惕的察觉了此事。聪明绝伦的窦寻恩亦察觉了奇怪之处,旦凭其揪着姑母窦悦去世这一事,他找到了当年的真相,也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心中纵使骇然四起如惊涛大浪将他吞卷了一般,浑身发凉,却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这桩事。 然而,他得知真相,却并不想与明帝相认,而是在查明真相的第二日,便入了宫向明帝请辞,希望归乡故里,侍候家中母亲与祖母,再不回京城。 明帝不舍,再三问其欲归乡故里的真正缘由。窦寻恩不愿多说,执意辞官。明帝也不愿强求于他,只好放他归去。 元初十年窦寻恩本欲携带曹秀归于长安,谁知中途又遇太子遣派而来的杀手,数次遇险,差一点死于归去长安的途中。 他这才明白,即使自己愿意将明帝与姑母的秘密,将他身世之谜永远藏在心里不说,生性残暴多疑的太子也绝不可能留下任何一个可能动摇其东宫之位的威胁。 若他坐以待毙,待太子登基为帝。那么窦氏很有可能因他而招至大祸。 彼时的曹秀已几乎算是嫁入了窦府,只是双方因着媒契聘礼未曾好好商定而暂时不能对外宣称。窦寻恩将他之身世纠葛原原本本告知了曹秀。 得知窦寻恩欲前往京城,搏命一试的曹秀,毅然决然选择支持他的选择。 两人返至长安没过多久,便又重新回到了京城之中。 见其归来的左冯翊公窦玦,心中诧异。而窦太君更是隐隐不安。总觉得他是知晓了什么,才会这般一来二去不嫌麻烦的往返长安与洛阳之间。 窦寻恩坦然相告,已知身世。 窦玦与窦太君面面相觑,更对其做出的大胆决定而觉得惊骇。 窦悦乃是窦太君之爱女。当年,窦悦之死令这位老太君心中悲痛泫然。因而,对其所生的窦寻恩那是要多宠爱便有多宠爱,生怕他受了委屈。 窦寻恩可谓是在千般宠万般爱中长大。也因此,更看重家族利益,看重亲人之安危。 若他一味只会逃避,反而会让太子有恃无恐。 他只能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才能护窦氏周全。 窦太君自然如曹氏那般无条件支持他的决定,因为她信任窦寻恩的能力与才华,更信任其说一不二的决断与魄力。 窦玦却因太子之狠戾对窦寻恩的抉择起了疑虑。 正因此疑虑,窦玦才会一步步陷入太子宁袖与淮王宁铮的圈套中,最终犯下了一个难以弥补,并后悔终生的错误。 曹秀与窦寻恩再次入京时已有孕。 当时,北境正适逢匈奴突袭,窦寻恩为光明正大地向世人揭露自己的身世,在与明帝相认后,特地请旨出战北境,欲赢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将匈奴赶回草原,夺得军功再归洛阳封王称号。 明帝应了他的请求。 窦寻恩出征北境,曹秀便留于京城待他归来。 太子宁袖见明帝欲迎窦寻恩回宫,心急如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其前往北境夺得军功。 此事不成,他便动了歪心思,欲对曹氏下手,假装是明帝之人,将其害死,以此挑拨窦寻恩与明帝的父子关系。 淮王宁铮因疑惑窦寻恩三番五次来往京城与长安而有意调查此事,眼见明帝十分宠幸于他,更生疑窦。最终当他查出当年真相后,心中并没有过多的惊诧与恐慌,反而有一丝雀跃。 比起他的那位同母所生的兄长宁袖,窦寻恩德才兼备,确实比宁袖更得民心。窦寻恩向来不恋权位,此时此刻为了让宁袖明白,他并非砧板上的鱼任人斩杀,才会迎难而上,打算与明帝相认。 得知其欲归来,宁铮高兴还来不及。更何况他与窦寻恩向来交好,若将来能得其之助力,或许东宫很快便会易主,而他将是那唯一的太子候选人。 然则,当北境一行的主将之位被窦寻恩夺去后,他便发现,他与窦寻恩之间似乎并非知交好友的关系了,他们之间更多了一层对手的关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二回】窗外艳红锁宫秋 窦寻恩明明知晓,为了北境一战的主将之位,宁铮向明帝争取了很久,此事本已在两月前就定了下来。可仅仅因为窦寻恩想要夺取军功,明帝便将这样的机会给了他。 宁铮当时虽然只是小小藩地之王,却从小凭着明帝与马皇后的宠爱,始终在众皇子中高人一等。成人礼封王时,他虽然不满明帝将鄱阳那样的小城之地划给了他作为封地,可心中却总觉得,这或许是明帝在锻炼他。 他瞧不起同母而生的兄长宁袖,更不觉得宁袖会一直占着太子之位。因为就凭宁袖平平无奇的治国之才,宁铮便觉得,迟早有一日,明帝会废了宁袖的太子之位,改立同样生为嫡子的他为太子。他认为明帝之所以会将他赶到鄱阳,正是为了让他经历一番挫折,从而更好的迎接太子之位。 他顺从明帝之德政,努力做实事,为了让明帝下令将他自封地调回京城居住,他又亲自请战匈奴,一番建功立业的决心明朗坚定。 谁知这样的机会却被窦寻恩夺走。 自从窦寻恩归来后,明帝似乎对宁铮也没有往常那样关注了。更为反之的是,明帝对窦寻恩投入了大量的心思,似乎有为他铺路,立其为储君的意思。 这让始终相信自己能得东宫之位的宁铮慌了,他开始觉得窦寻恩碍眼,觉得他即将夺走自己的一切。 当得知同胞兄长宁袖欲对曹氏下手,宁铮心底生出了一计。他对曹氏爱而不得,心中本已是妒恨。如今窦寻恩又意图夺走属于他的荣耀,自然对他再无同窗好友之意。 他自然不舍得宁袖对曹氏动手,于是前往东宫拜见太子,并将自己的计划告之。 宁袖大赞其计,只觉犹妙。 兄弟二人串通一气。 宁铮与窦寻恩交好,这京城之中无人不知。 曹秀又与他在长安相识,本以为是至交好友,所以不曾防范,且当时又有窦寻奋作陪,她便应邀而去。 谁知宁铮假借窦寻恩之名,将曹秀约至酒楼客栈,在她的汤水菜食中下了合 欢散,又迷昏了同样应邀的窦寻恩,以及随侍她身侧的碧芸和数位家丁。 曹秀身中剧烈难忍的催 情之药,意乱神迷中将宁铮误认为是窦寻恩,在他一步步诱导下,失了清白之身。 待她体内药效退去,腰背酸痛地睁开双眼,便发现自己浑身赤裸的躺在宁铮怀中,床榻被褥上狼藉一片,肮脏不已。 这样的惨败之状令她心如刀绞,欲死明志。 她忽然觉得宁铮面目可憎,恶心透顶。 宁铮醒后,见其悲痛欲绝,便立即发誓要娶她为妻,绝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心如玲珑的曹秀苏醒过后,便知宁铮昨日之邀,并非因为窦寻恩之事,这一切不过是他设的局。 若非那时,曹秀腹中已怀有窦寻恩之子,她恨不得立即触柱而亡。 她心中已下了决定,待诞下腹中胎儿,便立刻自刎,绝不会屈于宁铮身下苟活一世。 然则,宁铮之卑鄙,怎可让她如愿。 事情发生的第二日,她与宁铮之事便传得满城风雨。 曹秀与窦寻恩两人虽并未有婚嫁之仪,但这满洛阳城中,几乎无人不知他二人已定终身,不日便要完婚。 如今却传出她与淮王苟且的风声,此事传至明帝耳中,自然令其大怒。 明帝此生最爱窦悦,对窦寻恩亦是宠之入骨,若非他流落在外,恐怕早已是太子。他乍然听闻原本已与窦寻恩有了婚事的曹秀竟然与宁铮私下苟且,不知检点一事,自是难忍怒意,匆匆召唤曹秀入宫,并问其缘由。 曹秀哭哭啼啼将事情原委全部告知了明帝,并欲当庭撞柱明志。 明帝急忙令人阻止了她。并亲自请了医官为她诊治,这才知她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此时,木已成舟。曹秀腹中胎儿虽是窦寻恩之子,可被谣言蒙蔽的世人却不知此事,若明帝替她掩盖了丑闻,将来嫁给窦寻恩,仍然会令其蒙羞。 这世上安有两全之法? 明帝眼见曹秀心神俱损,绝望难忍,身子愈加消瘦,内心也愈加焦急。 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让曹秀嫁入淮王府为侧妃,并对外宣称,曹秀与窦寻恩拜把结成了兄妹,居于窦府,全是因着窦府老太君之由,而她与淮王乃是从小定亲,自有的姻缘。 可若当真如此,彼时,窦寻恩归来时,恐怕会将京城上下闹翻天。 明帝难以抉择,召见宁铮时,见他悔恨不已,又不知该如何责怪。毕竟曹氏究竟是不是被他设计强行玷污了清白,如今也无法查证。 两边都是他宠爱的儿子,若稍有偏颇,似乎对哪一方都不公平。 可明帝独独忘记了考虑曹氏的感受,只是纠结于该如何处置曹氏,如何平息两子的纷争? 最终,在明帝一番权衡利弊的思考下,他下旨赐婚于曹氏、宁铮,并劝说曹氏为腹中胎儿考虑,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曹秀更为绝望,甚至不欲生下孩子,投湖自尽,以死抗旨,拒绝帝之赐婚。 就在此时,北境传来战事急报,其信言说将军窦寻恩突出重围,身受重伤,不知生死。 她几度昏厥,沉沉难醒。 等到清醒过来时,宁铮已八抬大轿将她娶进了淮王府中。侧妃的诏书隔日便传到了她的手上,王府上下皆尊称她一声夫人。 那时的曹氏已然万念俱灰,唯有腹中,窦寻恩留给她的唯一骨血还能令她心有期盼。 她不信窦寻恩已死,坚信他早晚有一日能够归来,心中终有了一丝活下去的期望。为了护住她腹中胎儿,在淮王妃对她百般刁难下,小心存活,她只有迷昏了宁珍贵,假装与他一夜之欢,将自己有了身孕一事告之了他,另其认为腹中胎儿乃是淮王血脉,正大光明的养胎待产。 元初十年的八月,窦寻恩于北境失联已将近大半年的光景。 曹秀翘首以盼,等待其归,腹内胎儿也逐渐到了生产至极。 九月霜降日,她假装早产诞下了双生子。因她于王府中孤立无援,双生子中的长兄,即宁南忧,被淮王妃王氏下毒残害,命悬一线。当时于她身侧伺候的舞姬陈舞娘,冒着巨大的风险,顶风而行,抱着宁南忧前往会稽请求水楼高人施以援手,救其一命。 曹秀尤怕王氏再对另一子下毒手,命人连夜同当时正在洛阳城内做小官儿的季先之联系,与同样心神俱伤的窦太君通信,并告知其双生子的身世真相,欲将其中一子送出淮王府,保住窦寻恩之血脉。 她谎称双生胎中晚生之子亡毕,在季先之的襄助下,将他送到了窦府。彼时正逢窦寻奋爱妾陈氏生产。陈氏之子由于母胎虚弱,胎心不足,出生不到两个时辰便没了生命迹象。 窦太君便借此事,将被送至窦府的婴孩与陈氏所诞下的死胎交换,并为其取名换做窦月珊。 至此,双生子中的略小的那一个,便成了窦府小三公子。 而被陈舞娘以命相拼,赶到水楼请高人诊治,保住一命的宁南忧则留在了淮王府中。 窦太君正襟危坐于案前,将往事同江呈佳徐徐道来,面露悲切之意,心伤难忍,几欲落泪涕泣。 江呈佳听此曲折离奇的往事,心下亦难忍荒凉悲痛之感,沉默良久。这才知晓,许多年来,为何曹氏对宁南忧忽冷忽热,从不吐露真心,只是疏远。 曹氏不喜宁铮,甚至说是仇恨,嫁入淮王府后,除了新婚之夜,便再不曾同他有过交集。 虽说宁铮极爱曹氏,可从小心高气傲的他,未曾对任何一个人低下高昂的头颅,却为了曹氏三番五次的妥协,见她有孕期间仍旧念着窦寻恩,便气愤难忍,在其有孕五六月后,便再未踏足她的庭院。 曹氏既然憎恶宁铮,对他之子也应恨极。因而为了使得宁铮消除对宁南忧身世之谜的疑心,她只能装作厌恶的样子,从不敢与宁南忧多有靠近,只有在私下无人时,悄悄得对他好。 窦太君长吁短叹道:“若说阿秀不爱昭远,那又怎么可能呢?他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三郎之子。只是她却有不得已的苦衷。疏远惯了,久而久之,她与昭远之间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窦寻恩于窦家排行老三,故而亦被老太君成为三郎。 江呈佳心中堵得慌,不知该说些什么。 窦太君讲到激愤之处,已完全注意不到身旁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神情。 “要说那淮王宁铮有多可恶,老身今生若有权势,定要将他千刀万刮。若非是他,三郎当年便不会死于洛阳东郊之外!”她义愤填膺,懊恼自责的说道,“这事说起来也怪老身,若非老身为了让阿秀与三郎见面,三郎本应能度过那场劫难。而阿秀亦不会被宁铮糟践至此,染上疯病。” 江呈佳听之心惊,不敢问,只是睁大双眼看着她。 窦太君才将后来之事一一说给她听。欲说此事之际,咬牙切齿,手中拿捏的拐杖也被她双拳握得吱吱作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三回】窦家三郎丧于郊 她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卷用牛皮包裹好的书信,递给了江呈佳。 “老身这里有一封卢夫子狱中托人送出来的书信,那时我才知老身那个好儿子都同宁铮做了些什么。” 窦太君说着话时,愤懑难抑,双目瞋红,脸上的悲痛溢于言表。 元初一十年,窦寻恩自北疆归之,一入京竟得知明帝为曹秀与宁铮赐婚,将她嫁入了淮王府中,心中大怒,顾不得脱簪脱甲,穿着沉重的戎装冲进了南宫。皇宫的禁卫军与黄门侍郎皆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明帝晓得,只要窦寻恩能够活着回来,他们父子之间便永远避免不了这一日。 他既不能说此事乃为宁铮故意设局,引他们父子二人心起隔阂;又不能说曹秀不知检点,与宁铮苟合,满城闹得沸沸扬扬,他迫于无奈才会赐婚于二人。 这两者,只怕窦寻恩都不信。 窦氏子弟自小同皇子于同一个书院启蒙读书,其中窦寻恩与宁铮关系最为要好,要他怎能相信,自己的至交好友竟贪慕自己的妻子,并强行将她娶回了自己的王府? 明帝什么也没有解释,只说,你若还想夺回曹氏,便趁着北境夺回的军功,向天下公示身份,称王承位,受封户邑万家。 窦寻恩却不肯,即便他认定曹氏乃为他妻,可如今她也嫁入了淮王府,若将来有一日,他将她夺回,定会令她名誉受损,饱受世人非议。 况且,他之所以会重新返回洛阳,与明帝相认,并自告奋勇讨得北境一战主将之位的缘由,便是为了令太子知晓,他并非好惹之辈,此举的确有争权夺势之意。可他却并非打算为自己铺路。 窦寻恩不愿贪慕权势,更不愿应了明帝之求,做大魏将来的君主,他不过不愿太子登位,他只是想要护住窦氏一族,护住跟随他左右不离不弃的曹氏。 他认为太子无德残暴,并非大魏君主人选,便一心回朝,欲辅佐宁铮得到太子之位。如此一来,他与曹氏以及窦氏满门皆可安心。 他晓得明帝欲推他上位,可倘若真如那般,他还有机会带着曹秀重新归隐山林,不问红尘么? 然而,京城之事却一件件接踵而至,叫他猝不及防。 当他凯旋而归,却发现自己的至交好友夺走了自己最喜爱的姑娘,这让他怎能再应明帝之说,封王称号,右驾回宫? 他心中,只想着曹秀。 他晓得,曹秀定非自己所愿嫁入淮王府,此事定有蹊跷。 明帝不愿说出实情,他便自己私下前往调查,终于发现,这一切皆是宁铮暗中布局所作。 窦寻恩气恼至极,应了明帝要求,答应他将来有一日会重归宗祠,向天下人公示自己的身世。 明帝兴高采烈。 但窦寻恩又说,此事只能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才能向天下广而告之。 他心中有决断,晓得若此时他应了明帝所求,封王回宫,必然逼得宁铮与太子联手,更加变本加厉的对付他与窦氏,甚至有可能拿曹氏作为要挟,令他退出皇室宗祠,从此再不入洛阳。 那么到时,他即便再想将曹秀夺回,待她远离这样的是非之地,也毫无可能了。 明帝答应了他的要求,并承诺,倘若他愿意承继大统之位,必将重新为他与曹氏操办婚事。 然而事与愿违。 永宁二年,窦寻恩于朝中的权势愈坐愈稳,有明帝在前头一路为他披荆斩棘,他自是如鱼得水。 当窦寻恩任东府司下御史台令御史中丞一职两年后,他发现国朝之中,存在着太多冤 假 错 案,士族贪慕钱财、土地,又栽赃嫁祸给寒门百姓之事屡见不鲜。 窦寻恩本就是有志之士,见此国朝惨状,自是难平心中恼恨。于是决心要改天下士族掌权,欺压百姓的腐败恶俗,提出的新政却触及了大多士族的核心利益,令他们憎恶不已。 其上奏呈至明帝眼前的新政要略,正如江呈轶所希望变革的一样,针对这天下士族焰气下了一剂猛药,处罚革除的太过厉害。本是雷戾之策,明帝却颇为欣赏,他早就想要治一治天下士族之气焰,只是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于是,明帝在确保窦寻恩安全的情况下,命他着手进行此事。 永宁三年,曹秀嫁入淮王府的第七个年头。 这七年里,宁铮不曾踏足她的院落。 而她也时常借着归西疆省亲的理由,出门云游,私下同窦寻恩会面。 她等着有一日窦寻恩能将她从淮王府这个虎狼之穴中解救出来。 八月,正是初秋。 窦玦带着东府司主司授印前往调查幽州连环人命案已有两月。 凶案逐渐水落石出,窦玦也带着家丁返程归京。途中却遭遇多次刺杀。他寻着刺客的踪迹一路追查,最后竟发现,派遣刺客欲将他置于死地之人,竟是明帝。 他心惊胆战,恐慌不已。实在想不通明帝为何要对他下手。就在此时,他得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信件。 信上所言,明帝命人将窦悦之墓迁坟入京,似乎准备葬入妃陵,但奇怪的是,请宗祠庙时,却并没有用窦氏之名,而是让窦悦顶替二十年前跟随还是太子的明帝出征的明妃之名入殓妃陵,纳入皇室宗祠。皇宫之内已在准备迎接窦寻恩回宫的大典,然而明帝却以明妃之子灌之其名,似乎想要遮掩窦寻恩的真实身世。 这不经让窦玦觉得寒意彻骨。 他晓得,明帝为了不让窦悦染上污名,并不肯承认窦寻恩是明帝与其之子。 这个做事果断狠戾,心狠手辣的天子,欲将当年知情之人通通赶尽杀绝,给予窦寻恩更为高贵的身份,迎接他回宫。 继承大统,最忌出生不正,也最忌强势外戚专权。 明帝当年便受其苦,自然不会令窦寻恩继续受此之难,便已下了决心要将窦氏一族除去。 窦玦猜测到这些,心底怎能安定?更是担忧留在京城的窦太君等一干家眷有恙。 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被宁铮的人马拦下。 自曹氏嫁入淮王府,窦氏便再不曾同淮王府的人有过来往。 窦玦对宁铮深恶痛绝,本是要绕路而行,返回城内向明帝复命,谁知此人却废九牛二虎之力拼命将他拦下,且不顾郡王威仪,跪在他面前,泣声俱下,请求窦玦之原谅,并向窦玦诚恳言道,如今太子之势愈发强大,窦寻恩以新政之策大大削减士族之势,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拥有士族拥护的太子已心急如焚,若再不停手,势必会将其逼得无路可走,拼死一搏。 若此时窦玦能使得窦寻恩辞去朝中职务,远离京城,那么他也愿意与曹氏和离,放曹氏离开京城,让窦寻恩与曹氏夫妻二人远走高分。 窦玦虽并不相信宁铮,但这些年来,宁铮私下确实并未曾与窦寻恩争锋相对,反而较之太子,对窦氏却处处锋芒相向,而各士族与寒门之间的斗争也愈发强烈。 因此,宁铮之话又有三分可信。 他的确想让窦寻恩远离这京城是非之地。可令他无奈的是,窦寻恩与他母亲的性子一般无二,性格执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若说最初窦寻恩留在京城之中,是想要寻机会带走曹氏,那么现在他的想法却完全不同了。 这七年来,他历任多州刺史,看遍了大魏税负繁重,士族遍行,民生疾苦之象。而这些景象,不管是作为太子的宁袖还是最受恩宠的淮王都充耳不闻,从不治理分毫。满朝文武皆如此,明帝纵然有心改革,却收效甚微。 只有当朝五王宁谧愿意听他一语,体察民情,又向明帝请旨,敢于同窦寻恩一起进行新政改革。 窦寻恩以七年之势,意图扶持宁谧夺权,让其有利承继社稷。 他深陷权力之争。 窦玦于一旁也看得心急如焚,再加上得知明帝欲将窦氏除去,以明妃之子正大光明的推窦寻恩上位一事,心中慌**错,根本来不及细想,便答应了宁铮之请求。 彼时,恰逢窦太君寻了理由,向前往长安调查当地大户士族罚没农田站为私、压迫佃户农工无偿耕农一事的窦寻恩递了信,想为窦寻恩与曹氏创造见面的机会。 在窦寻恩回信不久,自长安返程归京城时,窦玦便于东郊带着窦氏族人一同将窦寻恩拦了下来,并欲将其捆住,送出京城。 谁知宁铮豺狼之心,这些年虽并未曾强迫曹秀做过什么,却对她与窦寻恩私下会面之事一清二楚,也愈发对其不满,更忌讳原本无权无势,甚至没有机会回到京城的五王宁谧因窦寻恩的缘故长居京城,且有了夺权之意。 他欲对窦寻恩下手,早就布好了局,做好一切准备,报复窦寻恩与曹氏二人。 他私下与邓国忠、付博等人联合,屯聚兵马于东郊之外,并在窦玦听信他之劝说,将窦寻恩拦截在京郊之外,正意图劝说时,派人强攻而入,同时困住窦玦与窦寻恩二人,欲将他们一同杀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四回】常猛血案终揭秘 窦玦大惊,这才知自己中计,将原本该安然无恙回到京城的窦寻恩诓到了这里,令他身陷险境。 受窦寻恩与五王新政牵连最深的便是邓氏与付氏。 付博召集了大量江湖高手,欲将其击杀于东郊,而邓氏与淮王的车马人手,则是牢牢的将整个东郊围住,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救下窦寻恩等人。 双刹帮帮主,恒业公子的父亲并不知窦寻恩究竟是谁,只是奉命行事,领着帮内江湖小弟,围攻窦氏。 窦寻恩上阵搏杀,如潮涌般的江湖高手将他打的遍体鳞伤。窦玦亦深受重伤,二人突破重围,从东郊逃出时,却恰好被宁铮的人马拦截。 窦寻恩为救窦玦,让窦氏剩余的三名护卫将窦玦捆住,藏在东郊山内,独自一人将宁铮人马引开。 眉清目秀,满腹才华的白衣青年,离开东山时,满身血泥,还曾承诺他,必会归来。 可当他孤身一人踏出东山的那一刻,窦玦便知,他此生最疼爱的岑生再也回不来了。 窦寻恩死于乱箭穿心,死状惨烈。 窦家剩下的三名护卫将窦玦打晕,偷偷送出了东郊,路上却被宁铮的人发现,四人从斜坡跌落,几乎摔得半残。窦玦更是不幸被巨石撞到后脑。 窦玦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山林里躺了多久,只晓得醒来时,自己已经在长安窦氏老宅的卧房中躺着,窦寻琛与窦寻奋二人在一旁陪侍。 当时的他浑身无法动弹,想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 他双眼空洞,向窦寻奋张口询问窦寻恩的情况。可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窦寻奋与窦寻琛二人身着白衣素缟,神色戚寂。 窦玦这才确信心中想法,悲痛欲绝,满心愧疚。 宁铮没有将他灭口,便是知晓,他会为了整个窦家将当年的秘密守口如瓶。 实际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窦寻恩死于京郊东城盗匪手中。 当时,洛阳盛传,淮王宁铮带兵赶到那里时,已见窦寻恩倒地而亡,死相惨烈无状,令人骇然。宁铮跪地,泣之泫然,哭的悲天恸地,无法自抑。 明帝得知消息,龙颜大怒,派人赶至京郊东城,眼见此血流成河的惨象,当场晕厥。 在那之后,淮王宁铮素缟出入,甚至在城中各处摆设祭奠窦寻恩的香位,以此祭拜好友,受到京城众多不明真相的百姓赞誉追捧。 淮王府春风得意,窦氏却因家主窦玦失踪,举家迁出京城,重新回了长安窦府老宅。 就连窦寻奋与窦寻琛也辞去了官职,一心归家静养。 洛阳城,持续了七年的窦氏与太子之争也渐渐熄火,再无任何波澜。 当窦悦的身子一日一日的恢复,能够坐在木制轮椅上在屋外走动时,才从窦寻奋口中得知身在淮王府的曹秀被淮王妃王氏设计谋害,竟被明目张胆闯入王府的盗贼轮番侮辱,以至于得了癫痫之争,发病发狂,再未曾清醒过。 窦玦万万未曾料到淮王夫妇二人竟都如此惨无人性。养伤的数日中,窦玦才明白,他自幽州回京途中遭遇的盗匪哪里是什么明帝派来的人,那分明是淮王府的死士假装的明帝心腹。 可恨的是,他当时一心想着窦氏,竟然连这样粗浅的计谋都未曾看出,以为明帝当真要绝情至此,为了窦寻恩欲将整个窦氏都除去。 如今这样的结果,全是他一人造成。 若他一心一意辅佐窦寻恩,帮助五王夺得皇位,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于是,当窦太君前来质问窦玦时,他闷声不吭,默认了自己同宁铮、邓氏以及付氏害死了窦寻恩的事实。 他看着年级尚小的窦月珊,心中更别提有多么复杂。 窦太君将窦月珊送到了长安城外的庄子里,私底下将曹秀被辱当天,窦寻奋死于东郊之外的两桩案子录入案册,贴上奏志,预备递奏贴于明帝,状告宁铮残害忠臣,又故意纵容家眷内斗,使得平定王之妹曹秀被辱至此。 窦悦却将这封奏贴拦了下来。 窦太君气急败坏,直骂他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窦悦却言:“此封奏疏递呈明帝,淮王也不会承认此事。他既然有备而来,害死寻恩亦是预谋,必然摸清了后面会发生的任何一切可能。宁铮狡猾,咬死不认,明帝找不出证据,更难定他的罪。 这些,虽然窦氏一族可以死咬住不放,直到查到证据为止。可曹秀却还在淮王府中,昭远亦同在。若淮王因我们过多的调查,而发现了昭远的身世,只怕会令其母子二人陷入险境。” 窦太君细想,心中愤怒也逐渐按捺了下来。 如今,窦寻恩已不在世。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保全远在淮王府的曹氏与昭远,以及养在窦府的窦月珊。 此事的真相就此沉寂下去,再无被翻案重新调查的可能。 江呈佳仔细阅览了卢夫子的书信,只觉惊骇难平。 当年之事,乃是窦玦亲口告之的卢夫子。 卢遇乃为窦寻恩的至交好友,二人诗会相识,意趣相投。 窦寻恩被世人称为长安第一才子,卢遇的才气亦名满洛阳,世人称之京城第一才子。 双才子脾气秉性相近,对天下治理之政的想法又志同道合,因而在窦寻恩于京城集权时,卢遇便是站在他身后鼎力支持的世家公子之一。 当他得知窦寻恩惨死东郊的真相后,愤然不已,但碍于曹秀与窦寻恩遗留的双生子安危,始终未能将写满宁铮罪行的奏表递至明帝面前。 久而久之,卢遇得知窦三郎惨死东郊一案真相的传闻便落到了宁铮耳中。 正是因此,阳嘉二年末,淮王才会再次联合邓氏,制造了血染洛阳城,牵连数百家的常猛军逆案。 建光年间,明帝重病,命太子宁袖监国,以吕盛、卢遇、慕容啸、越奇四人为辅政大臣,辅佐太子监国。 但宁袖实在平庸无才,从前窦寻恩与他敌对时,他还能有所决断,招揽之士彭多,也愿意处理朝政。自窦寻恩死后,明帝悲痛欲绝,时常卧病在床,逐渐不理朝政,监国大任落至太子双肩,宁袖昏庸无能之姿便渐渐显露了出来,此人贪图美色,受太子侧妃——广平侯之妹齐丽蛊惑,荒废朝政,四处玩乐。理政大权便交到了四位辅政大臣手中。 吕、卢、慕容、越四氏,皆是从前明帝为窦寻恩所选的肱骨之臣。 其四位家主皆清正廉明,且与过世的窦寻恩极为交好,眼见朝政大权落入他们四人手中,一直忌惮窦寻恩一党众臣的宁铮自是心有不甘,尤怕当年之事被这四人翻出,令明帝知晓。 恰是此时,卢遇不满太子不理朝政,只顾玩乐,昏庸无度,便写下奏表弹劾蛊惑其昏聩至此的侧妃齐丽。 齐丽惊恐不满。只幸得,太子并不喜卢遇等人,更不愿听其忠言,这才免了一劫。 但朝中弹劾侧妃的奏疏层出不穷,眼看便要闹到明帝面前,齐丽更为惶恐,便劝说太子上朝理政,却惹得宁袖大发雷霆。 趁此良机,宁铮立即写下拜帖递去东宫,与那侧妃会见了一面,劝说她将远在广平的兄长——广平侯齐耀唤入京城坐镇,以免自己孤立无援。 齐丽为了自己的前程与安宁,听信了宁铮之言,向远在广平的兄长寄了一封书帛。 两月之后,广平侯便随诏入京,定于洛阳。 彼时,京城之中,淮王、中山侯权柄极大。齐耀与中山侯、淮王交好,三人狼狈为奸,很快在一片乱象的大魏之朝中站稳了脚步。 宁铮又以亲弟身份劝说宁袖任用东莞侯、襄阳侯、魏兴侯等四位同广平侯、中山侯交好的世侯之子,避免卢遇等人执掌朝政,处处为限。 卢遇等四位辅政大臣,为人过于耿直,又是窦寻恩与五王新政改革的心腹,于遍布士族子弟的大魏朝中很受排挤,无法阻挡广平侯等一干外戚把持朝政,眼睁睁瞧着五侯于朝中兴风作浪,四处强占民田,收受贿赂。 年逢大魏各地洪涝大旱等灾祸齐发,五侯却在太子侧妃与皇后的庇护下,私自挪用国库钱银,买庄霸田,无恶不作,致使国库持续空虚,更无力挪动钱两向灾情严重之地支援粮草。 卢遇等人为阻止外戚继续干政,不断收集五侯罪证,欲上呈明帝。但宁铮却以陪侍之理由守在明帝身侧,再与邓氏、付氏联合,将四位辅政之臣的奏疏全部挡了下来,令其四人无法控诉五侯罪状。 明帝致死亦不曾废除宁袖的太子之位。他既没有选择宁铮,亦不想扶持宁谧登基为帝。 他隐隐晓得宁铮这些年私底下的所作所为,也晓得宁谧并不似表面那般正气凌然。 他并不愿残暴无能的宁袖即位,可在他众多皇孙中,只有宁袖长子宁南权自小出类拔萃,为政有才,为君有德。 纵然,明帝心中唯一的继承人选已不在人世,可他却还要为大魏的将来考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五回】曲折身世惹人怜 在他合眼之前,曾亲写下一封立宁南权为皇太孙,待新帝登基,即刻入主东宫的诏书。 宁铮秘密得知此事,才知自己登基为帝、承继大统的梦彻底无望。 建光二年末,明帝驾鹤西去,最终稳坐太子之位的宁袖承继大统,登基为帝。第一时间便将五王宁谧贬去了边疆偏远之地,令其不必再归京述职,等同流放。 太子与五王争权的这许多年里,宁铮早已将他这位同胞兄长的脾性摸得十分清楚,晓得他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便主动向其请辞,离开了京城,带着家眷重新返回了鄱阳等地。 宁铮返回封地的第一年,得知卢遇等人在明帝还在世期间,曾调查过窦寻恩被击杀于东郊一案,心中恐慌,曾派人前往长安调查是否是窦玦走漏了风声。却听闻窦玦自当年失踪后再返长安窦氏老宅后,便病入膏肓,神识不清,早已不能开口言说,更不能下地行走。这才消下心中疑窦。 但同时,他令王府死士前去灭口当年东郊眼见此案的山民,生怕将来有一日卢遇、越奇等人会将当年之事的真相揭开,更怕窦寻恩的身世被揭露。 因为如此一来,天下人将知晓他夺娶兄妻,残杀兄弟的恶行。 阳嘉二年,远在鄱阳封地的宁铮为使当年知晓真相的人全都灭口,心中萌生了一计。 当世之时,大魏民饥灾多。 宁铮呈上奏表,言此时应及时填补国库空虚,方能缓解此态,又以新的田税、人户税收以及征兵政策提出了世称“阳嘉之政”的改革之策,并鼓励安帝推动新策。 然则新策过于苛刻,大魏民不聊生,吕、卢、慕容、以及越四氏联名反对新策。只是新策推行,其中对于士族侯爵的利益好处不断,想要继续搜刮民脂民膏的五侯自然不想让以卢氏为首的四大辅臣成为前路的障碍,便将他们四人视作眼中钉,欲除之。 彼时邓国忠得五侯好处,又与越氏、卢氏两家祖上有仇,便与宁铮一同谋划,利用五侯与四大辅臣水火不容之态,合谋策划常猛军逆案,一同除去四大辅臣。 安帝不喜明帝遗留于朝中的亲信过多掌控朝政,见胞弟私下与五侯谋划此事,也乐见其成,心中默认。 正是因此缘由,才有了大魏历朝历代罕闻一见的惊天血案。 一场血案牵连无数士族,将当年同太子相对,为窦寻恩一党的众多清廉之士,全都卷入其中。 一时之间,京城血流成河,明帝的亲信也所剩无几。 卢遇入狱后,为使得当年真相遗存,向远在临贺的蒋氏以及身处左冯翊的窦太君各自递了一封信,请他们若有朝一日有足够能力与宁铮对抗时,再打开这封书帛。 蒋善并不知当年事,自然遵从卢遇所说,至今未曾打开那封血书。 卢遇并不希望窦寻恩遗于世上的双生子被牵入这场血海深仇,便在帛书信末处再三请求窦太君与卢遇将此真相存放于心,若他日宁铮之子宁昭远或是窦府小三郎窦月珊前来讨要这封帛书,千万不能允其所求将帛书交予他们。 江呈佳满含热泪的读完此书,双拳紧紧攥住,心中亦是愤然不已。 她才知宁南忧这些年是背负了多大的仇恨与冤屈。便是她这样一个局外之人,乍听当年之事的全部真相,也深感愤恨。 窦太君见其面色略显惨淡,便垂头低叹道:“这些年昭远所承受的已然深重,若再让他知晓,他并非宁铮亲生,自己的生身父亲亦是他唤了多年父亲的宁铮所杀,他会无法忍受这多年来的屈辱,彻底陷入泥潭之中,再无法自拔。” 江呈佳晓得她话中之意,可心中却觉得,不论是卢夫子还是窦太君,还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隐瞒宁南忧什么。 她紧紧蹙着眉头,低头思量此事,心中愈发慌乱。 “阿萝,老身今日将此事告之与你,是认定了你为我窦家之人。也盼着日后,你能多多顾怜昭儿一些。”窦太君慎重其事的握住她的双手,又继续道:“老身也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能瞒着昭儿多久便多久。若昭儿将来有一日查到此事,老身望你在他身侧多多看顾,莫叫他入了歧途,再无归返之可能。” 见她诚恳低声的央求,江呈佳犹豫三刻,终是点头答应道:“阿萝谨遵太祖母的嘱托。” 窦太君见她应下,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她亲自告诉江呈佳当年之事,便是为了让她同曹夫人一起,将此事按下,避免宁南忧知晓自己的身世。 江呈佳自凤禧阁出时,外面的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 她脸色凝重,心中郁结滞气,整个人没了精气神,沉默着向外头走去。 江呈佳心疼宁南忧多年来所受的屈辱,心疼他曲折的身世。更心疼曹夫人真正疏远于他的缘由。 原本,他何其无辜?却因父母一辈的恩怨,饱受磨难。 江呈佳愈发难过,走出凤禧阁庭院,便见千珊与小翠守在门外正等着她出来。 千珊见她面色煞白的踏出门槛,心中立觉担忧道:“呀!姑娘?你这是怎得了?脸色怎么这样差?” 得知全部因果的江呈佳,脚底已有些站不稳,晃晃悠悠的难以支撑。 她答应了窦太君的央求,可此时却不知怎么再去面对宁南忧。 小翠踮着脚,站在她身侧抚住了摇晃的她,紧张道:“女君可是又觉得身子不适了?” 江呈佳只觉得口中干涸,耳边嗡嗡响着什么,整个人沉浸在往事之中,思绪繁杂。 千珊与小翠二人见她默默不语,便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知凤禧阁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曾高悬在天空的太阳落山了,它那分外的强光从树梢头喷射出来,将白云染成血色,将青山染成了血色,一切变得那样的忧伤。 自江呈佳离开凤禧阁时,一直候在前厅等着窦月珊前来相见的窦寻奋有些坐不住了。 这本就不宽裕的宅邸中,住了许多人,安平侯前来寻子之事,整个指挥府皆知,只是,窦月珊却一直陪侍在又发疯病的曹氏身边,始终不肯去前厅会见其父。 这样的情景不由得让众人议论纷纷。 窦寻奋也逐渐有些挂不住面子,面色暗沉着,正预备离开指挥府,却见窦月珊慢慢吞吞的拖着脚步来到了前厅。 他停住了离去的步伐,看着漫不经心站在自己面前的褐衣青年,登时来了气,上来便质问道:“谁交给你的规矩?竟让你的父亲生生等了这么久?” 窦月珊面色沉沉,终还是遵循了礼数,向他一拜道:“儿子正陪着曹夫人,夫人发病,碧芸姑姑一个人忙不过来,儿子便多留了片刻。因而迟了些,还请父亲降罪。” 他提及曹氏,窦寻奋便忽然哑了声,不知再如何责备于他。 良久,这个中年男子沉重的叹了一声道:“有些话,为父需单独同你说。听你太祖母说,你并不居于这指挥府中?” 窦寻恩答道:“昭远兄府宅东南西北四院,满打满算也只能住三十几人,院内又都是女眷,兄长子自不可能将儿子放置西院,同仆役们共同居住,便在指挥府附近为儿子寻了一间平宅攒住着。” 窦寻奋眼见厅前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虽手中都有着力气活干着,却似乎很是好奇他们父子二人的对话,便心有警惕道:“既如此,你便带着我去你的居院坐一会儿?” 窦月珊却不乐意道:“儿子想,父亲风尘仆仆自京城赶至临贺,定然很是劳累,今日又前来拜见了太祖母,于指挥府一坐便是一整日,定然累了,不如早些返回驿站,好生休憩?” 这个身着褐色绫缎长袍的青年面色淡淡,双手作揖,始终微弯着腰客客气气。 窦寻奋一股闷气涌上来,神色也有些难看道:“子曰,你这是在驱我离开?” 他皱皱眉,语气有些不善道:“儿子不敢。儿子与昭远兄已共同祭拜了祖先,歃血为盟,成了结拜兄弟。此刻,兄长不在府内,而曹夫人正发着病,儿子理应当作亲生母亲般,侍奉左右,不得离开。更担忧父亲行车日夜颠簸劳累,这才想着让父亲先行归去驿站休憩。待曹夫人病情稳定,自会前往驿站向父亲请安。” 窦寻奋见他铁了心不肯跟自己谈及当年事,心中正不是滋味,但亦不想强求,便只能长叹一声道:“既如此,你便好生照顾曹夫人,为父于驿站中等着你前来。” 话音落罢,窦月珊默不作声的垂着头站在一边。窦寻奋便又想同他再说几句,谁知这青年在他开口之际,向他屈身弯腰一拜道:“儿子送父亲出门,父亲驾车离开时小心些。” 窦寻奋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硬生生憋了回去,脸色别提有多惨败,他盯着这个从小他疏于照看的孩子瞧了许久,最终有些悲切的踱步离开。 窦月珊站在门前,盯着安平侯的车驾缓缓驶出巷子,消失在视野中,心中犹不是滋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六回】郁结妒心难驱散 正是失意时,趁着血红的夕阳,巷子外头迎面走来一人,穿着一身雪白的棉绒袍,面色略显病色,在季先之的搀扶下朝离开的安平侯车驾望了一眼,遂朝门前的褐衣青年走去。 “子曰,窦伯父此刻才离开?”他缓缓走到窦月珊的面前,疑惑地问道。 窦月珊似乎正聚神想着什么事,诧然听见前头传来熟悉的嗓音,神色慌了一下,抬头朝那人望去,有些急促道:“兄长怎得此时归来?” 宁南忧堆起眉头,朝他瞅了一眼道:“你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校场的...... 《夫为佞臣》【五十六回】郁结妒心难驱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七回】窦家父子融冰聚 宁南忧听着,心内雀跃,面上却未曾表露,心满意足的搂着她,将被辱盖的严严实实道:“好,夫人与我一同打地铺!”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好笑。江呈佳的嘴角一直微扬着,不曾放下,喜滋滋的闭上双眼,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宁南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自己却侧着身,盯着案桌上那盏熄灭的蜡烛,始终无法入眠。 这个夜晚同他一样无法入眠的还有另外四人,除了与他共枕而眠的江呈佳之外,便是南院与凤禧阁的曹氏、窦太君,还有居于指挥府旁侧民宅中的窦寻恩。 清冷的月色照在安谧的小县城上,比往常显得更为幽静冷清。 窦寻恩躺在床榻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从前宁南忧在他面前受罚的场面,心中的痛楚与愧疚便愈发深刻,那些沉重的真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终于在反复挣扎后,他猛地从榻上坐起,哀声喘了口气,便匆匆忙忙更了衣,趁着天色微亮,顶着临贺此时挂起的大风,驾了一匹马去了位于小城最西处的驿站。 彼时的驿站,在天朦朦亮时,馆内的东院便已点燃了烛火,升起了炊烟,为驿站中或多或少的客人们烹制早膳。 天光未至寅时五刻,小驿馆被一阵剧烈而又紧凑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有的安宁。 守在门前睡得迷迷糊糊的驿馆小二,赫然听到这急促的敲门声,便纵身从地上跳了起来,朝院前紧闭的大门奔去。 “来了来了,这大清早的,谁呀?”小二吆喝着,打开了木门,便见门前站着一位身着褐色锦衣绫缎的贵公子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 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遂拱手弯腰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在驿站歇息?” 贵公子摇了摇头道:“我来寻一人。” 小二眉头微微蹙起,恭敬的问道:“敢问公子前来寻何人?” “安平侯。”这青年平淡的说道。 小二却觉得一惊,心下有了盘算,大概猜到面前这青年身份尊贵,与驿站中住着的安平侯也有着不浅的关系,便急忙点头哈腰道:“君侯大人恐怕此时还未醒,公子先入驿馆等候可好?” 贵公子冷着面,闷声不吭的踏过了门槛,在小二的指引下先来到前厅榻下入座。 小厮忙前忙后为他端茶倒水,他纹丝不动的跽坐在席团上,整整两个时辰未曾喝过一口茶,只是神色凝重的盯着窗外之景,仿若正深思着什么。 太阳逐渐升起,晕红的初生之光带着缓慢轻柔的脚步来了,洒在驿站后面大片已生出枝桠花苞的海棠上,从金红转为莹亮的白色,煞是好看。 而居于驿站南侧长廊小馆中的安平侯宿厢却仍旧没有什么动静。 笔直坐于前厅的那位贵公子便惹来驿站小厮们一阵窃窃私语。 小二不敢轻易打扰安平侯的美梦,更不敢得罪坐于前厅的贵公子,在他心焦气急不知如何是好时,安平侯竟从南厢漫步行至了前厅。 窦寻奋见窦月珊不知何时来了驿站,顿时吃惊起来,三两步疾步上前,望着面前的年轻人无语凝噎。 驿站的气氛便渐渐奇怪起来,守在前厅的小厮们都交头接耳猜测着这二人的关系,躲在墙后屏息凝视望着。 “子曰?”窦寻奋唤了一声。 坐在窗边角落里的年轻人怔了一下,回过头朝窦寻奋望去,遂恭恭敬敬起身,朝他一拜道:“父亲,您终于来了。” 墙后躲着的小厮们大惊失色的议论起来。 瞧着这贵公子与安平侯眉目间并无相像之处,却不想,竟是安平侯之子。 “什么时候来的?”窦寻奋像往常一样唠话,想同他亲近一些。 窦月珊却除了尊敬,只剩下客气二字:“寅时五刻至此。” 窦寻奋见他低着头,不愿看自己,心中有些失望,哀声道:“罢了,你随我去南厢。” 窦月珊不应声,但从角落里缓缓走出,下了台阶,站在了他身侧,算是默认。全球 父子两人朝南边的庭院去了。 躲在墙后的小二带着小厮们走了出来,一脸奇怪的盯着这父子俩瞧,嘴里嘀咕道:“这俩父子关系难道不好么?” 窦寻奋带着窦月珊入了自己居住的厢房内,将门窗关严后,才开口道:“子曰,你可是在气父亲...故意瞒着你当年的真相?” 窦月珊心中的确有气,气得却并非这一件事,他有些淡漠的说道:“儿子并非因您刻意隐瞒当年真相而生气。当年之事,您不也是到了最近一两年才知道的么?即使如此,儿子又怎能责怪于您?” 窦寻奋垂下头,仿佛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般,低声叹道:“那么...可是因我设计陷害于赵拂,欲置淮阴侯于死地而气?” 窦月珊微微一颤,这才朝他看去,只见这个中年男子神色苍白且失落,便忍不住心软下来。 “儿子不能理解,父亲为何要对昭远下手?从小到大,他所受的苦难道还不够,竟要被自己的亲叔叔设计谋害?若日后他知晓真相,又该如何再同您相处?”窦月珊一想到当时之事,心中便觉得寒心,在得知他与宁南有乃为亲兄弟时便更为心酸。 “我...自是有苦衷。”窦寻奋支吾一声,不知如何解释。 “有什么苦衷能让父亲明明知道昭远的身世,却还要对他下手?”窦月珊情绪有些激动。 窦寻奋自小同他疏远,对他永远一副淡漠寡然的样子,从不会过多的关心。 窦月珊也大约知道为何父亲自小便与他不亲近,他的父亲极爱他名义上的母亲陈氏,陈氏因难产而死,父亲自然埋怨不喜于他。他虽不得父亲宠爱,可祖父与太祖母却待他极好,因而这许多年来,他也逐渐放下心结,习惯了父亲的冷淡。 他身边只有宁南忧这样一位至交好友,除了两位兄长外,便只与他走得亲近。 半年前,诧然得知父亲要命人刺杀宁南忧,窦月珊心中惊骇难平,不解父亲这样的行为。后得知往事真相,更不明白为何父亲在知晓当年之谜后,竟第一时间想要将宁南忧灭口? “子曰,你莫问了。半年前,是为父的错。便在昨日,我应了你太祖母的要求,发誓再也不动这样的心思。你大可放心,为父日后,绝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 窦寻奋不愿意解释,却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自己绝不会再鬼迷心窍的追杀宁南忧。 其实半年前,他命孙驰程旭陷害赵拂,令赵拂迫不得已刺杀宁南忧的事后,便后悔了。 后来得知,窦月珊得了窦太君的命令,及时阻止了这场祸乱,心中才安定下来。 听着他的承诺,窦月珊心中似乎安定了下来,他面露疲惫道:“儿子今日...前来质问父亲,的确是儿子的不是,若父亲不悦,旦请责罚。” 窦寻奋悄悄静下来,有些微微滞愣的盯着他看,从他那与故人极相似的眉眼中望到了过去的一切,心下登时如波涛般汹涌难以安宁。 他略带着些伤感,从怀中掏出了一对小巧的黄金锁攥在手心,遂坐于案桌前,示意窦月珊一同坐下。 窦月珊有些不情愿的跟着他一同跽坐在案前。 窦寻奋摊开双手,那对精致的黄金镶玉棱纹锁便袒露了出来。 “这是...你三叔当年...”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遂而苦笑道:“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当年留给你兄弟二人的金锁。这对平安锁迟了二十多年,我一直不曾找到,总认为遗失了,却未曾料到原是你祖父将它藏了起来。” 窦寻奋颤着声,似乎有些不忍,紧接着又从广袖之中掏出了一封帛书,小心翼翼放到窦月珊手掌中,说道:“子曰,我的孩儿,你可还记得这封家书?” 窦月珊盯着手中那封已有些泛黄花字的帛书,儿时记忆便涌入了脑海之中,令他鼻尖一酸,险些被蒙雾迷了双眼。 “记得。”他强忍着心酸低声回答道。 “可恨我这个做父亲的,半点责任也未曾尽过,这封家书,我竟时隔了二十多年,才从你祖父的书房中寻到。”他追悔莫及,只无奈时光荏苒,令他无法再弥补自己的不尽责。 窦月珊愕然:“父亲您...当年并未曾收到这封家书?” 窦寻奋点头含泪,愧疚道:“我将你母亲之死怨在你头上,根本不愿去老宅瞧一瞧你。又怎会知晓你曾给我写过这样一封信?” 窦月珊喃喃道:“儿子...知晓父亲为何不喜我,小时因过于思念父亲,学着祖父的模样写了一封家书。曾央求祖父,替儿子将这封信寄给父亲。却不曾想,祖父并未将信寄出。” 窦寻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瞧着青年一脸失落的模样,尤为心疼道:“我晓得...这些年你也怨我,从不曾关心于你。奈何...当我一瞧见你,总能想起你母亲去世那一晚,伏在我膝上,气若游离的同我说...告别的话。那情景令我痛苦了一辈子。我终究没能应了她的央求,好好照顾你。将你置于流言蜚语中二十多年...我....子曰,对不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八回】自古情义两难全 窦寻奋是个何其高傲之人,平生从未对旁人说过一句对不起,今时今日,他弯着身躯,面色苍白,神情哀伤,满含愧疚的同他说了这三个字,令窦月珊深怀感触。 “父亲,从前的事,都已过去了。不论如何,您也是我的父亲。”窦月珊紧紧握住身边这个中年男人颤抖的双手,沉声安慰道。 窦寻奋垂着头,尤不敢抬头望他,带着浓厚的鼻音,他继续道:“我是在你三叔的遗物中寻到的这封书信。” 他红着眼眶,忍着涌上来的酸苦之意道:“原是我对不住...... 《夫为佞臣》【五十八回】自古情义两难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五十九回】燕家春娘风姿盛 也因此,窦月珊才会觉察奇怪之处,又因江陵刺杀一事,在宁南忧的一番启发下,对当年之事生出了疑惑,同样前去调查了窦寻恩的往事,谁知越陷越深,查访痕迹败露,被宁铮察觉,穷追不舍的派出死士追杀窦月珊。企图似当年杀害窦寻恩一样,将窦月珊灭口。 窦寻奋心惊胆战,在他的多次护佑下,窦月珊方能至今平安无事。 这种时刻如履薄冰的感觉,令窦寻奋愈发担惊受怕。 窦月珊得知当年真相,已成为事实,他只能用尽办法,将他藏起来。 可谁...... 《夫为佞臣》【五十九回】燕家春娘风姿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回】一点朱唇万人尝 江呈佳知晓这些,但话从燕春娘口中说出,却不知怎得,又令她心生感怀之意,想起从前她暗中瞧着他,为了寻自己,跑遍了大魏的江南河北,次次期盼,次次失望的样子。 这些,是她始终记得的。 宁南忧听着燕春娘的话,不语。 片刻后,才听江呈佳软软的朝他道了一声:“谢谢。” 宁南忧揽着她细软的腰肢,笑道:“我倒是要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窦月珊在一旁瞧着,见两人愈发恩爱,便打趣道:“兄嫂甚是恩爱,便也不管我孤家寡人站在这里了。” 他语气颇为不满,实则是故意装出来的,没说两句,便往身侧的燕春娘投去两眼,随即扭头再朝江呈佳与宁南忧夫妇二人瞧去。 却见这夫妻二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登时心生羞意,晕红便从脖子爬到了脸颊上。 宁南忧的眼神不动神色的在燕春娘与窦月珊之间扫了几眼,遂道:“子曰莫急,改明儿,我与你阿嫂为你寻几个姑娘的画像过来,若是满意,便两家对看一眼,说不准,你这夫人便有着落了。” 窦月珊听着他丝毫不加修饰的话语,又见燕春娘在一旁,便着急道:“昭远兄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方才的话头,可不是想要寻夫人的意思!” 江呈佳意味深长的撇了一旁默默不语的燕春娘一眼,随着宁南忧的话附和道:“子曰不是想寻一位夫人,那便是想寻一位知心人?” 见江呈佳也调侃起来,窦月珊急了,羞躁的像个大姑娘,气急道:“你们夫妇二人,夫唱妇随,贯会打趣人!怎得说着说着,便将话头扯到了我的头上。今日你们既有客要招待,我便不多久留了。先入府去向太祖母与曹夫人请安去了。” 他着急离开,宁南忧夫妇便于一旁偷偷笑着。 燕春娘笑而不语。 他疾步逃离府门,往里头去了。 宁南忧想着,燕春娘与江呈佳二人今日才聚,定有很多话想说,便轻声道:“阿萝,你便带着春娘先去前厅坐会儿?校场还有些军事需要处理,我便随着吕寻先去了。” 正说话间,江呈佳朝巷头那边一瞧,见吕寻已牵了马车站在巷口等候,便点点头,柔声道:“二郎慢些,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可过多操劳。” 宁南忧温柔道:“晓得啦。今日我大概晚归,你与母亲便莫要等我归来用膳了。” 江呈佳嗯了一声,目送他与吕寻离开了小巷朝西边而去。 她遂拉着燕春娘往府中行去,边走边低声问道:“你这次前来,是因何缘由?莫不是君侯唤你前来办什么事?” 燕春娘答道:“君侯并未曾给我下达过命令,一月以前,便命我不必继续潜伏于水阁之中,叫我速来临贺。说是...要让我见一个人。” 江呈佳微微皱眉,又听见燕春娘沉吟两声道:“不过...君侯要属下见的人,属下大概晓得是谁了?” 她唇角上扬,一脸笑意道:“君侯怕不是为了姑娘您,才将我唤来的。姑娘您大可放心了。” 江呈佳怔住,细细一想,似乎一月以前,她曾提过八年前的小事,谈及燕春娘。 她的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涩涩之意。 仅仅,是她随口一提的小事,宁南忧竟就放在了心上,为了讨她欢心,不顾燕春娘还在水阁潜伏,便将她唤来了这里。可见他根本没防着她的水阁身份。认为及时她瞧见了燕春娘,也不会有差错。 她只觉心口满满的感动与欢喜。 他不再提防着自己,大概是她这半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燕春娘扶着江呈佳,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高兴道:“早就听房四叔与闫姬提及,姑娘你怀了孕。这下亲眼瞧见,正是令人高兴。” 江呈佳回过神,低下头,满是慈爱的抚着自己的小腹,轻声细语道:“待他降世,你便是这小娃娃的干娘,你可高兴?” 燕春娘双眸放出光彩,欢喜道:“自是高兴,怎能不高兴?姑娘....我多年未曾见你,如今见了,当真是喜不自胜。” 江呈佳心生温暖之意,停在院中,将她揽入怀中,给予一个深深的拥抱,有些伤感道:“这些年,辛苦你在青巷所做的一切...如今,既然来了我身边,便莫要离开了。” 燕春娘吃惊道:“姑娘不打算让我继续盯着君侯麾下精督卫的动静了么?”天天 江呈佳放平了紧蹙的眉头,道:“如今已然没有必要了。我与君侯已敞开心扉,相互坦白。他此刻能不瞒我的事情,都不会再瞒我了。我又何必再去防着他?况且,如今...他已答应我,绝不会再做剑走偏锋的糊涂事。若日后要复仇,只要不再伤及无辜,我也不愿再去阻拦他。从前他做的那些错事,便由我们水阁一一去补偿。他肯为我改变,变得不那样偏激,我已经知足了。” 燕春娘露出欣慰笑容道:“姑娘待君侯之心...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江呈佳低低浅笑,嗯了一声,虽然话说到这里,但她却还是要问一问这一年半载中,燕春娘装作宁南忧遣派去水阁的卧底时,都透露了那些消息给精督卫? 听她问及此事,燕春娘细数了这半年来,她传递给精督卫的消息,答道:“属下一共只向精督卫传了两则消息。一则...是按照您的嘱咐,在精督卫调查您的底细时,故意将您在阁中所处地位告之他们。博取了他们的信任。再来...便是您嘱托公子调查京城东郊之事的消息。其余的,属下便自称还未在水楼站稳脚步,打听不到,糊弄了过去。” “京城东郊之事?”江呈佳重复呢喃一遍,蹙起了眉头。 燕春娘见她神色不对,便追问道:“姑娘,可是此事有什么玄机?属下当时认为,此事相较于其他消息来说,并非机密之事,精督卫后而也发觉公子带着人马去调查了京城东郊之事。属下这才修书一封寄给了季先之。”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无碍,我只是想到了其他事情,有些心神不宁罢了。我且问你...后来君侯可有曾让你在水楼打探京城东郊的陈年旧案?” 燕春娘想了一番,答道:“这...倒是没有。” 江呈佳的脸色遂松了一松,仿佛有什么心事落了地。 “不过...前些日子,属下打听到...似乎精督卫这两日一直在寻找曾经服侍果安平侯侧夫人陈氏的嬷嬷。”燕春娘此话一出,令江呈佳神色即刻苍白起来。 “果真如此?”她追问道。 燕春娘被她突然加重的语气吓到,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般吓人?” 江呈佳紧紧盯着她,再问:“你打听到的...确是属实么?” 燕春娘点头答道:“精督卫中,有一营中将领同我交好,他曾寄信于我,帛书中谈及此事,却没有多说。属下回信中,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他的回信中便详细交代了此事。” 江呈佳脸色更差了一些,眉峰紧紧堆在一起,仿佛很是不安。 燕春娘不解,问:“姑娘,可是这曾服侍陈夫人的嬷嬷有什么问题?若是有问题,属下即刻写信传回洛阳,令闫姬多加注意。” 江呈佳却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日后也不用多问。你只需,在日后,听闻君侯再查此事时,命人从中干涉。万不可让君侯查到什么。” 燕春娘晓得,这背后定然隐藏着什么她不可知的秘密,既然主子不说,她也不必多问。 她点头应道:“喏,属下遵命。” 江呈佳又叮嘱了一句:“这几日,虽是君侯唤你前来陪我,可你我却还是要防着些,莫要让君侯知晓你我二人这些年私下都有联系,且装作多年后会聚生疏的样子才好。” 燕春娘答道:“这些属下知晓。” 正当二人话时,廊下云台画柱旁忽有一黑影迅速闪过,朝后院急速奔去。 江呈佳一惊,喝了一声:“何人!?” 那黑影逃窜的极快,嗖的一下,便不见了身影。 江呈佳心口扑通扑通窜起,立觉不安。 “姑娘...这府中?”燕春娘迟疑道。 江呈佳半眯着眼,警惕道:“君侯的精督卫中,总是有人暗中窥窃于我,不知想要作甚?” 燕春娘懊恼道:“属下大意了,未曾提醒姑娘不可在宽敞之地说这些事。” 江呈佳却摇摇头道:“虽说需防隔墙有耳之事,但倘若这背地里监视我的人十分有心,即便我带着你前往卧房,也逃不过此事。” 燕春娘叹道:“还是小心为妙,此后府中,属下不会再与姑娘议论此等事。” 江呈佳点点头,遂拉着她的手朝前厅去了。 她缓了缓方才凝重的神色,想起方才窦月珊在燕春娘面前正儿八经的模样,便笑道:“洛芙可有想过寻一夫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一回】绯玉之踪朔迷离 燕春娘见她突然提及此事,微微一愣道:“姑娘怎得突然提及此事?” 江呈佳笑道:“明年过后,你便也要二十了,难道还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燕春娘神色微微有些低沉,面颊微微潮红起来道:“姑娘...您瞎说些什么?” 江呈佳瞧了她低头娇羞的面色一眼,遂道:“今日那位窦家三郎如何?” 燕春娘一怔,不语了。 江呈佳走在前头,见她不语,心中奇怪道:“怎得了?我瞧着,今日你对那窦三郎也颇为满意的样子,现在却不说话了?” 燕春...... 《夫为佞臣》【六十一回】绯玉之踪朔迷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二回】春风送波波未平 燕春娘答道:“一个月多以前,属下便在水楼中听到有人言,公子发了好大的火,将秦冶连夜从洛阳送回会稽的传闻。后来属下偷偷去了行医阁中瞧了一眼。秦大夫确实...被送了回来,并囚禁于行医阁的冰室之中,不允任何人探视。” 江呈佳眉头眼尾间瞬间斥满了不安。 燕春娘又继续道:“属下托人仔细打听了一番,才晓得秦大夫恰好是在汪鹤投案自首前几日,被公子扭送回了会稽。” “难道说...邓元府上爆炸一案,不仅仅同周源末有关,还...... 《夫为佞臣》【六十二回】春风送波波未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三回】天子震怒既相疑 邓夫认为宁南忧作为朝廷车骑将军,又任临贺兵马指挥一职,却在蒋公对抗孟灾、查找宋宗罪证时没有任何举措,行为举止怪诞。又言,孟灾入城,为何单单只令蒋氏与顾安囚于牢中,而并未曾将同在临贺城中的宁南忧一同俘虏? 邓夫认定其与孟灾私下定有交易,并呈上证词,言说临贺曾有人看见宁南忧与孟灾于酒楼相会,而相会的时间正是孟灾带兵攻下临贺的一月之内,这其中古怪之象颇多,令人生疑。且宋宗一案,与孟灾脱不了干系,恐怕也与临贺一战有着深切关联。而广信纵火被烧的那一夜,宁南忧令精督卫围城,逼迫广信县防大开城门一事,也有众多民众瞧见,此为不争事实。虽这则消息前两月被压下,可随着宋宗一案的深入调查,也逐渐被传了出来。 朝堂之上,提此异议。宁铮却毫不惧怕,直言宗正府大可细查。 魏帝欲命人前往临贺仔细调查孟灾突然袭击占领城防的具体经过,严查宁南忧是否窜通彝族,背叛国朝。却遭到了宁铮**众多朝臣的极力反对。 宁铮与邓夫等人于南宫大殿之上争论不休,唇枪舌剑,两相据论,一连辩说了三四天,也不曾说出个结果。 气的魏帝旧疾发作,再次病倒在榻上。 两月以前,江呈轶因宋宗同胞亲弟——越骑校尉宋仁领兵前往弘农查办宋宗暗桩交易据点时,被弘农数万名百姓联名抵制被拒城外,又遭受数次袭击之事,前往了弘农。 四月廿二,他才从弘农归京城。 一早听闻朝堂因宁南忧任职临贺指挥使一职,却潦草塞责,毫无作为,甚至堪有通敌叛国之嫌疑的事情闹得人仰马翻,江呈轶便心生忧虑。 他倒是明白,京城内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们迟早有一日要对宁南忧提出异议。却没想到这件事拖了这么久才被邓夫提出来。只是如今廷尉正在宋宗审案的重要关头,又传出精督卫曾围城广信一事,即便朝中有人想要袒护宁南忧,也只恐有心而无力。 更何况,魏帝早就想对淮王府动手,只要有一点把柄落在他手中,他定会见缝插针,大作文章。 果然,如他所料。 四月廿三,魏帝便迫不及待的将刚至京城的他诏入了宫中,前往商议调查乌浒占领临贺以及广信城内宋宗暗桩交易总据点一事。 与他一同被诏入宫中,自然有廷尉窦月阑。 江呈轶于家宅中换下便服,沐云便替他更上朝服长衫,送他出了屋子。 两人走到府门前,还依依不舍。 沐云无奈的叹了一声道:“你这刚回来...屋里的软垫还没坐热乎呢...又要走。” 江呈轶眸露宠溺,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莫慌。最多一个时辰,我便能从宫**来。” 沐云嗯了一声,嘱咐道:“且小心些,莫要惹怒魏帝。京城官眷之间都传遍了...天子于朝野频频震怒,私下亦心情郁结,许多后宫宫人都遭了殃。” 江呈轶点点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笑道:“好。” 沐云目送着他与薛青离去,不知不觉中起了一丝担忧。 两月之前,绯玉公主失踪一事上报朝廷。因当时江呈轶已前往弘农,此事便由薛青接手,然则,一月以前,江呈佳自临贺来了家书,言说在占婆国内发现了绯玉公主与段从玉的踪迹。 如此一来,便是那占婆国王早就做好准备,打算将绯玉公主藏起,以此借机向大魏发动战争。 那么即便廷尉府与薛青共同接手,也不可能在占婆国的两年限期中寻到公主。 沐云觉得奇怪的是,占婆王为何会提出两年为限的要求?这看起来是令大魏暂有时机解决此事,从而减去两国之间不必要的争端,实际上却是拖延时间。 但她不解,如今大魏正内外焦灼,因前年与中朝一战,军需到现在也未曾恢复,再加上宋宗与孟灾走私军火兵马一事,更是雪上加霜,北地匈奴羌氏虎视眈眈,连年战乱。此刻,占婆虽兵力不足,却完全可以向周边各国借兵,打着“大魏不欲交好,谋害绯玉公主”的旗号,征讨大魏,又为何要再继续蛰伏两年? 她想不通此事,更担忧江呈轶于朝野的处境。 当初,占婆与大魏议和,才会提出两国联姻之说,大将军城阁崖一力支持,江呈轶为平息边疆之乱,前往孟婆神书处查看了凡人命簿,知晓那绯玉公主终有一日将嫁致大魏中原之地,这才与城阁崖一同劝说魏帝联姻,并欲从宗室子弟中挑选一位作为驸马,与占婆公主成婚。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魏帝定会对当初大力支持和亲的江、城二人不满,朝中抨击之声亦会愈加厉害。 江呈轶揣着一颗无法安宁的心入了宫,听薛青在他身边诉说这几日与廷尉府共事调查绯玉一案的过程,眼皮总隐隐的跳着。 他与薛青刚至南宫,便见窦月阑脸色沉沉的随同太子宁无衡从宫殿东侧的长廊朝内殿走去。 二人行色匆匆,仿若刚得知了什么大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江呈轶皱了皱眉,与薛青抬脚刚要往正殿内跨去,守在门前的小黄门却拦住了他们。 “江大人。”那小黄门是崔迁的得意门生,名唤阿生,此人生的俊俏,又聪明机灵,最是受宠。877好书网 因而,一旦他师傅不在御前伺候,魏帝便总会将他叫到南宫来侍奉。 江呈轶未瞧见崔迁迎出来,本就觉得奇怪,又见其将他们拦在门外,更加不解。 “小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同我二人说?”江呈轶退出了殿门,向他客气道。 阿生弯着腰,恭敬道:“陛下吩咐,请二位大人侯在殿前片刻,等里头诏唤了,方可入殿。” 江呈轶朝森严的宫殿中张望了两下,问道:“可是太子殿下与廷尉大人在其中?” 这小黄门微微一笑,乖巧圆滑道:“江大人,您就在外头稍等片刻,陛下有要事商议,奴婢所知道的也不多。” 江呈轶不问了,心下却着急了起来。 魏帝将他与薛青两人晾在殿前整整半个时辰都未曾理会,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一般。 时间流逝的极快。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辰,议政大殿里才迎出来一人,这回便不是那位小黄门阿生了。 而是漫步而来的魏帝。 江呈轶没想到魏帝亲迎了出来,便立即俯身跪拜行礼道:“臣江呈轶向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他跪了下去,身前的人却闷声不吭。 江呈轶忍不住蹙紧了眉峰,低着头不敢多言,亦不敢起身。 半刻后,魏帝讥讽道:“江卿这两月前往弘农,倒是轻松自在?” 江呈轶心中咯噔一下,略抬起身问:“臣不解陛下何意?” 魏帝冷冷道:“江卿难道未曾听闻朝野之事?” 江呈轶答:“淮阴侯未曾尽忠职守,甚而有通敌叛国之嫌疑。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臣身处弘农时,便已听闻。” 魏帝又道:“江卿可知...淮阴侯除了有通敌嫌疑,还有什么嫌疑?” 江呈轶眉头一跳,垂着眸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指教。” 魏帝冷笑道:“淮阴侯手中,有着明帝亲传的精督卫。但他却曾经同朕与淮王约法三章,绝不动用精督卫之力。却在去年深冬,领精督卫一干将领围城强攻广信...江卿可否知晓,朕这个六弟究竟为何会突然违反此章条约定?” 江呈轶怔住,立即明白了魏帝的意思。 他抬起头,目光安定了一些,不畏道:“淮阴侯领精督卫一干将领围城广信,乃是为救臣之妹。” 魏帝见他立刻承认了下来,脸上神色变了变,立马有些不悦道:“江卿之妹,当真不愧是与水阁阁主相并论之女子。便是连朕那色胆包天的六弟,都能制的服服帖帖,甚至不惜为了她,动用精督卫的兵力。” 天子神色欠佳,因连日以来,不分日夜处理公文奏疏,又三番五次暴怒难平,爆火伤身,此时便显得虚弱病态。 江呈轶反驳道:“陛下...当时宋宗亦在城中,陛下安能知其不是为了将宋宗灭口而不得不遣派精督卫呢?” 他知,天子已不满江呈佳整整一年来敷衍其事的态度。 如今,宁南忧被众臣弹劾,魏帝又得知精督卫之所以围城广信,便是为了救出深陷宋宗所设困境的江呈佳,便更为震怒。 一则是怨怒江呈佳于寄来京城的密信中未曾提及此事分毫,二则怨怒江呈轶隐瞒此事,欲替宁南忧遮掩。 此刻,江呈轶便只能用摸棱两可的话,搪塞魏帝。 魏帝更是冷然道:“江卿好一张伶牙俐齿,却不知卿是何时得知此事?朕却是被蒙在鼓中,如同被人戏耍一般。” 果然,天子提及此事。 江呈轶从容不迫,如实回答道:“此事,臣早已得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四回】启程临贺指挥府 魏帝见其果断的承认,一股隐隐憋在胸腔中的怒火便冲到了喉间,他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承认的挺快?” 江呈轶双手作揖,挺直了腰板,向天子望去,遂答道:“陛下,臣曾向您提过。臣妹是为了取得宋宗走私犯律的证据才会潜入广信。而淮阴侯为何会出现在广信,却有待考究。臣妹在四月以前,便已在寄于臣的家书中提及了此事。 信中所述,当夜之情形,险而惊。若非淮阴侯恰巧出现在广信,救了臣妹一命,臣只恐如今便见不到小妹了。当事之时,臣认为,淮阴侯对小妹有救命之恩,因而此事,臣便未曾向陛下您提及。 陛下,臣本布衣,若非因仰慕陛下之英名,绝不会随着城大将军来到洛阳。臣妹因臣之决定,陷入淮阴侯所设陷阱,被迫嫁入其府之中,本已伤心欲绝。又因臣之缘由,才会同意于淮阴侯府之中,替臣与陛下二人打探消息。 她本为女子,若不是随臣入了洛阳,此时因早早的嫁了好人家,相夫教子,过上恬淡安然的生活。 若陛下如今要因臣妹这一年来未能打探到有用之消息,而责怪她或者疑心于臣。 那么臣,亦不愿辩解什么。只是这样心惊胆战、需次次解释的日子,臣亦不愿将就。若陛下允准,臣愿归还陛下所有恩赐,褪去锦衣,再还江湖。” 江呈轶有恃无恐,他知晓,魏帝如今虽忌惮防范于他,却早已离不开水阁的势力,绝不会因此便将他罢官。 他说得理直气壮,使得魏帝无法反驳。 这个身穿玄衣纹龙裾袍的青年,脸色奇差。 他盯着江呈轶那张脸,突然笑出了声:“江梦直,你当真敢言。你以为,你以罢官为挟,朕便能饶你知情不报么?若此事,你早些告诉朕。或许事情便不似如今这般难解决。淮阴侯擅动精督卫之势,本就是一项罪名。朕若能早些知晓,也能早点派人前往调查,抓住此把柄,淮王府必会收敛一些。而如今,却因事情一拖再拖,难寻实证。朕便白白失了这么一个机会,难道还不能质问于你了?” 江呈轶却反驳道:“陛下难道不知...淮王对淮阴侯偏严少宠?他可比您还要忌惮精督卫之势。若此事当月便发作,淮王不但不会阻止陛下前往调查,甚至有可能会促成此事,并从中谋利,将精督卫化为自己所用。臣不将此事告之陛下,便是不愿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让淮王钻了这个空子。如今,无论是临贺还是广信一事,皆无实证言淮阴侯通敌叛国,更无能够直接证明,此事与淮王相关的证据。若只扳倒一个淮阴侯,对陛下您并无用处。且此时,精督卫在淮阴侯手中,淮王少说也会有所顾忌,若哪一日,精督卫之权转交到常山侯或明王手中。陛下您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魏帝无可辩驳。 宁铮与宁南忧父子关系并不好,这是大魏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知晓的事实。 虽说如今,宁铮于朝堂之上为宁南忧据理力争,与邓夫辩驳激烈,可也仅是因为如今无论是宋宗一案、临贺之战都与淮国脱不了干系,他才会为其辩说。 他们二人关系不好到什么程度? 京城大街小巷青楼酒馆皆会用一词评之:水火不容。 淮王宁铮对宁南忧非打即骂。淮国一应事务,宁南忧皆未曾有机会触碰。可谓是毫无实权。 天子沉默良久,铁青着脸色道:“你若再辩下去,怕是接下来一个时辰,朕只能让你跪在殿内议事了。” 魏帝自己心中也清楚,江呈轶所说字字为实。 宁南忧手中毫无实权,淮王府的机密,他几乎无权参议。江呈佳于淮阴侯府,即便以美色惑人,也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江呈轶听之其言,便知,魏帝自己亦想通了此事,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眼前的青年拂袖离去,朝殿内疾步而行。 江呈轶连忙从地上起身,紧跟其后。 入了内殿,便见太子与窦月阑站在殿堂之上,正眼巴巴的盯着禁门。 江呈轶入了内,便朝太子行臣礼,又朝窦月阑微微一鞠。 魏帝便在此时发话道:“多余的礼数,便免了罢。朕今日将你们三人唤来,则是商议彻查临贺与广信一事。” 太子、窦月阑、江呈轶三人同时转过身朝魏帝看去。飞卢 “近日朝堂因此事议论不休。论了四五日了,也没有一个结果。朝臣们的奏表从朕那位皇叔手中一过,到了朕这里,便只剩下赞同他一党的言论。那些支持彻查的奏表,朕倒是一张也未曾瞧见。朕知,此事再议下去也是无果,因此,唤你们前来,便是要让你三人商议出一个定策来。” 窦月阑拱拳而报,板正着脸道:“陛下,如今摄政淮王一党,皆不愿宗正前往临贺调查,陛下何不如以彻查宋宗广信济世堂为由,命臣等前往秘密调查指挥府诸事,以及临贺之战的详情?” 他知,魏帝今日会将他们三人皆唤至议政殿内,便是有意命他们三人前往荆州边境。 魏帝面露沉沉之色道:“朕确有此意,若卿等愿为朕抵众臣口舌之议,结案后,朕必重重有赏。” 江呈轶、窦月阑同时上前一步道:“臣等愿为陛下效劳,必定清查此案!” 魏帝颔首点头,又道:“此次荆州之行,朕欲命太子主审,令其前往查办细审此案。太子,你可愿前往?” 一旁的宁无衡早就等着魏帝这一句话,此刻听之,便立即上前答道:“儿臣自然愿为父皇分忧!” 三人皆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魏帝奇差的脸色终是缓了一缓,满意道:“既如此,卿等趁着初春之时,即刻启程前往临贺,莫再耗费时间。此事越拖,便愈是难查。” 江呈轶倒是未想到魏帝这样急切,心中更为宁南忧担心起来。 窦月阑并非一个好糊弄的人,且性子执拗板正,若当真从临贺一战中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眼见魏帝这架势,像是铁了心要从宁南忧那处抓到宁铮的把柄,不仅仅想要夺走精督卫的管制之权,更趁此机会,给予淮王重重一击。 魏帝将此事细细的同他们交代了一遍又一遍。 半个时辰后,三人自南宫而出时,脸色都有些惨白无色,神情凝重而又焦急。 江呈轶与太子一道从宫廊朝外殿行去时,便瞧见南宫四处皆是南陵军在巡查,格外严防。 行至南宫后殿,太子不知怎得,一脸凝重严肃的将他拉到了墙角,并遣散了跟在身边的随侍,行于廊下。 江呈轶问:“殿下可有要事与臣私下商议?” 太子点点头,欲开口言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中犹疑不决。 江呈轶皱皱眉,遂道:“若殿下困惑,或是认为言说不妥,便可不语。” 太子摇了摇头浅叹一声,神色变得沉重起来:“老师...并非学生认为言说不妥,而是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老师可听说过鹧鸪这个名字?” 江呈轶顿了顿,眸光落在这个少年稚嫩的脸庞上,道:“中朝密探鹧鸪?” 宁无衡点头道:“正是。这名中朝密探潜伏于我朝数年,行踪鬼魅。父皇曾派数名探子前往调查,却从未真正寻到过他的踪迹。 然则,近日,广州西境却上呈了一则密奏,奏中言,靠近中朝与魏边界的村庄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此人身上配有象征着中朝皇室身份的玉佩。死相极其惨烈。此人与传闻中鹧鸪的身形极为相似,身上更有多封密信,几乎可以认定他就是行踪莫测的鹧鸪。 便是这么一个来无影去无踪之人,如今竟死于了广州西境。” 江呈轶惊诧道:“鹧鸪?死了?” 宁无衡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认真道:“学生今日听闻此事,亦满心惊骇。此人武功诡谲,且聪明狡猾,大魏皇室曾派最顶级的密探前往调查捉拿其人,也失去了联系。如今他却赫然死于广州西境,又恰巧是孟灾使团前往南乡之时出的事,实在令人细思极恐。” 江呈轶沉默片刻,问道:“对于此事...殿下是如何想的?” 宁无衡答道:“前乌浒王孟灾占领临贺一事颇为蹊跷。年时,临贺太守顾安顾大人曾将去年深秋临贺多起暴乱的起因告之于学生。学生才得知,那多起暴乱中不仅仅有中朝人参与其中,更有乌浒人推波助澜。学生想,若暴乱乃为中朝以及乌浒合谋,那么临贺后来被占,是否亦是这两者共同谋定的计策?只因后来,两人起了争执,鹧鸪才会身死于广州西境。” 话音未落,宁无衡又犹豫道:“只是...此人身份还未被证实。他身上虽有多封密信,可象征着中朝皇族身份的玉佩,却令广州调查此案的探子心生疑惑。鹧鸪之身份并无中朝皇室一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五回】千机卷宗疑盗取 “因而今日,父皇将廷尉窦大人唤入宫中之意,不仅仅是因淮阴侯之事,更是因为此中朝皇室中人身死广州一案。”宁无衡向江呈轶说明此事。 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此刻藏满了深深的担忧。 江呈轶沉默的望着他,不一会儿,便神情严肃道:“殿下今日...是与窦大人一同前往的议政殿。陛下可有命您将此事告之于我?” 少年微微滞愣,答道:“父皇命窦大人私下调查此案,莫要走漏风声,更不允我将此事告之老师您。” 江呈轶问:“即使如此........ 《夫为佞臣》【六十五回】千机卷宗疑盗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六回】百般谋划为复仇 江呈佳知晓这些,但话从燕春娘口中说出,却不知怎得,又令她心生感怀之意,想起从前她暗中瞧着他,为了寻自己,跑遍了大魏的江南河北,次次期盼,次次失望的样子。 这些,是她始终记得的。 宁南忧听着燕春娘的话,不语。 片刻后,才听江呈佳软软的朝他道了一声:“谢谢。” 宁南忧揽着她细软的腰肢,笑道:“我倒是要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窦月珊在一旁瞧着,见两人愈发恩爱,便打趣道:“兄嫂甚是恩爱,便也不管我孤家寡人站在这里了。” 他语气颇为不满,实则是故意装出来的,没说两句,便往身侧的燕春娘投去两眼,随即扭头再朝江呈佳与宁南忧夫妇二人瞧去。 却见这夫妻二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登时心生羞意,晕红便从脖子爬到了脸颊上。 宁南忧的眼神不动神色的在燕春娘与窦月珊之间扫了几眼,遂道:“子曰莫急,改明儿,我与你阿嫂为你寻几个姑娘的画像过来,若是满意,便两家对看一眼,说不准,你这夫人便有着落了。” 窦月珊听着他丝毫不加修饰的话语,又见燕春娘在一旁,便着急道:“昭远兄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方才的话头,可不是想要寻夫人的意思!” 江呈佳意味深长的撇了一旁默默不语的燕春娘一眼,随着宁南忧的话附和道:“子曰不是想寻一位夫人,那便是想寻一位知心人?” 见江呈佳也调侃起来,窦月珊急了,羞躁的像个大姑娘,气急道:“你们夫妇二人,夫唱妇随,贯会打趣人!怎得说着说着,便将话头扯到了我的头上。今日你们既有客要招待,我便不多久留了。先入府去向太祖母与曹夫人请安去了。” 他着急离开,宁南忧夫妇便于一旁偷偷笑着。 燕春娘笑而不语。 他疾步逃离府门,往里头去了。 宁南忧想着,燕春娘与江呈佳二人今日才聚,定有很多话想说,便轻声道:“阿萝,你便带着春娘先去前厅坐会儿?校场还有些军事需要处理,我便随着吕寻先去了。” 正说话间,江呈佳朝巷头那边一瞧,见吕寻已牵了马车站在巷口等候,便点点头,柔声道:“二郎慢些,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可过多操劳。” 宁南忧温柔道:“晓得啦。今日我大概晚归,你与母亲便莫要等我归来用膳了。” 江呈佳嗯了一声,目送他与吕寻离开了小巷朝西边而去。 她遂拉着燕春娘往府中行去,边走边低声问道:“你这次前来,是因何缘由?莫不是君侯唤你前来办什么事?” 燕春娘答道:“君侯并未曾给我下达过命令,一月以前,便命我不必继续潜伏于水阁之中,叫我速来临贺。说是...要让我见一个人。” 江呈佳微微皱眉,又听见燕春娘沉吟两声道:“不过...君侯要属下见的人,属下大概晓得是谁了?” 她唇角上扬,一脸笑意道:“君侯怕不是为了姑娘您,才将我唤来的。姑娘您大可放心了。” 江呈佳怔住,细细一想,似乎一月以前,她曾提过八年前的小事,谈及燕春娘。 她的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涩涩之意。 仅仅,是她随口一提的小事,宁南忧竟就放在了心上,为了讨她欢心,不顾燕春娘还在水阁潜伏,便将她唤来了这里。可见他根本没防着她的水阁身份。认为及时她瞧见了燕春娘,也不会有差错。 她只觉心口满满的感动与欢喜。 他不再提防着自己,大概是她这半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燕春娘扶着江呈佳,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高兴道:“早就听房四叔与闫姬提及,姑娘你怀了孕。这下亲眼瞧见,正是令人高兴。” 江呈佳回过神,低下头,满是慈爱的抚着自己的小腹,轻声细语道:“待他降世,你便是这小娃娃的干娘,你可高兴?” 燕春娘双眸放出光彩,欢喜道:“自是高兴,怎能不高兴?姑娘....我多年未曾见你,如今见了,当真是喜不自胜。” 江呈佳心生温暖之意,停在院中,将她揽入怀中,给予一个深深的拥抱,有些伤感道:“这些年,辛苦你在青巷所做的一切...如今,既然来了我身边,便莫要离开了。” 燕春娘吃惊道:“姑娘不打算让我继续盯着君侯麾下精督卫的动静了么?”美女窝 江呈佳放平了紧蹙的眉头,道:“如今已然没有必要了。我与君侯已敞开心扉,相互坦白。他此刻能不瞒我的事情,都不会再瞒我了。我又何必再去防着他?况且,如今...他已答应我,绝不会再做剑走偏锋的糊涂事。若日后要复仇,只要不再伤及无辜,我也不愿再去阻拦他。从前他做的那些错事,便由我们水阁一一去补偿。他肯为我改变,变得不那样偏激,我已经知足了。” 燕春娘露出欣慰笑容道:“姑娘待君侯之心...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江呈佳低低浅笑,嗯了一声,虽然话说到这里,但她却还是要问一问这一年半载中,燕春娘装作宁南忧遣派去水阁的卧底时,都透露了那些消息给精督卫? 听她问及此事,燕春娘细数了这半年来,她传递给精督卫的消息,答道:“属下一共只向精督卫传了两则消息。一则...是按照您的嘱咐,在精督卫调查您的底细时,故意将您在阁中所处地位告之他们。博取了他们的信任。再来...便是您嘱托公子调查京城东郊之事的消息。其余的,属下便自称还未在水楼站稳脚步,打听不到,糊弄了过去。” “京城东郊之事?”江呈佳重复呢喃一遍,蹙起了眉头。 燕春娘见她神色不对,便追问道:“姑娘,可是此事有什么玄机?属下当时认为,此事相较于其他消息来说,并非机密之事,精督卫后而也发觉公子带着人马去调查了京城东郊之事。属下这才修书一封寄给了季先之。”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无碍,我只是想到了其他事情,有些心神不宁罢了。我且问你...后来君侯可有曾让你在水楼打探京城东郊的陈年旧案?” 燕春娘想了一番,答道:“这...倒是没有。” 江呈佳的脸色遂松了一松,仿佛有什么心事落了地。 “不过...前些日子,属下打听到...似乎精督卫这两日一直在寻找曾经服侍果安平侯侧夫人陈氏的嬷嬷。”燕春娘此话一出,令江呈佳神色即刻苍白起来。 “果真如此?”她追问道。 燕春娘被她突然加重的语气吓到,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般吓人?” 江呈佳紧紧盯着她,再问:“你打听到的...确是属实么?” 燕春娘点头答道:“精督卫中,有一营中将领同我交好,他曾寄信于我,帛书中谈及此事,却没有多说。属下回信中,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他的回信中便详细交代了此事。” 江呈佳脸色更差了一些,眉峰紧紧堆在一起,仿佛很是不安。 燕春娘不解,问:“姑娘,可是这曾服侍陈夫人的嬷嬷有什么问题?若是有问题,属下即刻写信传回洛阳,令闫姬多加注意。” 江呈佳却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日后也不用多问。你只需,在日后,听闻君侯再查此事时,命人从中干涉。万不可让君侯查到什么。” 燕春娘晓得,这背后定然隐藏着什么她不可知的秘密,既然主子不说,她也不必多问。 她点头应道:“喏,属下遵命。” 江呈佳又叮嘱了一句:“这几日,虽是君侯唤你前来陪我,可你我却还是要防着些,莫要让君侯知晓你我二人这些年私下都有联系,且装作多年后会聚生疏的样子才好。” 燕春娘答道:“这些属下知晓。” 正当二人话时,廊下云台画柱旁忽有一黑影迅速闪过,朝后院急速奔去。 江呈佳一惊,喝了一声:“何人!?” 那黑影逃窜的极快,嗖的一下,便不见了身影。 江呈佳心口扑通扑通窜起,立觉不安。 “姑娘...这府中?”燕春娘迟疑道。 江呈佳半眯着眼,警惕道:“君侯的精督卫中,总是有人暗中窥窃于我,不知想要作甚?” 燕春娘懊恼道:“属下大意了,未曾提醒姑娘不可在宽敞之地说这些事。” 江呈佳却摇摇头道:“虽说需防隔墙有耳之事,但倘若这背地里监视我的人十分有心,即便我带着你前往卧房,也逃不过此事。” 燕春娘叹道:“还是小心为妙,此后府中,属下不会再与姑娘议论此等事。” 江呈佳点点头,遂拉着她的手朝前厅去了。 她缓了缓方才凝重的神色,想起方才窦月珊在燕春娘面前正儿八经的模样,便笑道:“洛芙可有想过寻一夫婿?” 燕春娘见她突然提及此事,微微一愣道:“姑娘怎得突然提及此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七回】依依不舍恨别离 而今日付博正是为此而来。 江呈轶并未因他询问此事而感到惊慌,相反十分坦然道:“此事...江某亦不敢多说...此事尚且关联到宋宗一案。陛下曾言,宋宗一案需仔细审查。且案中所调查之内容,不可外透...” 付博冷哼一声道:“江主司倒是很会拿着陛下的话来搪塞?” 江呈轶却不以为意道:“江某好歹有陛下的口谕为由,付大人今日前来询问案情却并非经过陛下许可,江某便没必要详细同付大人说了。” 付博眉头蹙紧,冷声道:“司空府平日调度人手厉害,若窦大人与江主司审问府内小吏完毕,还请令他们快些归职,莫要耽误陛下交代下来的事宜。若南海筑坝稍有差池,便是江大人与窦大人之过了。” 江呈轶本就不在乎他的威胁,淡定从容道:“付大人放心,若府内小吏与此案确实无关,我与窦大人定会立即将人送回司空府。” 付博又辩说了一番,见江呈轶总能绕开话题,避开他的询问,心中憋了火气,便拉着脸向他道:“既如此...本官便不继续打扰江主司了,这便告辞。” 江呈轶特地将付博送出了府门,全程笑吟吟没有丝毫抱怨与怒气。直到目送着付博上了付氏的牛车,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 他冷然对门前的小厮道:“守好府门,今日再来客拜访一律不见。” 小厮们脸色一僵,连忙点头应是。 江呈轶脚步匆匆朝后院书房疾行而去。 屋中,黎鹰与薛青已等得焦急。 恰好江呈轶此时推门而入,带着些喘,向他们道:“我来了。” 黎鹰迎上去急急唤了一声道:“公子!” 江呈轶神色微沉向他问道:“你今日究竟带了什么消息?怎么这样匆忙,竟不愿在书房中等候?” 黎鹰急促道:“属下心急如焚,失了分寸,还望公子恕罪。今日...属下从归来的闫姬处得到一则消息,秦冶攻破了水楼的监卫,十日前便已不知去向何方了。” 江呈轶瞳孔急剧紧缩,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乱了分寸:“闫姬何时告诉你的?此事为何没有及时上报?” 黎鹰答道:“闫姬十日前返回水楼,秦冶没过一日便已出逃,闫姬立即派人前往追查,却在淮国附近跟丢了。这才快马加鞭自水楼归京城,将此事告知于我。” 江呈轶心事重重道:“所以你急着要走,是想将此事告诉我之后,与闫姬、房四叔一道前往淮国寻找秦冶?” 黎鹰连连点头,双目恳求道:“请公子允我前往淮国寻找秦冶。我与秦冶从小相识...他虽做错了事,却并非本愿,只是背负的血海深仇要比我深许多。他有志气有能力...可我并不希望他因太过执着而深陷此事,从此纠缠于此。” 江呈轶再三思量,于书房中来回踱步行走,半晌后才道:“你若想去寻他,便去罢。” 黎鹰本是期盼却并未抱着希望,此刻听他准允,心中莫提有多激动,立即高兴道:“多谢主公成全,属下定会将秦冶寻回,将他带到您的面前...” 江呈轶默默点了点头。 黎鹰便心急火燎的朝书房外冲。 屋内门再次闭起来时,薛青与江呈轶两相对望,甚觉得秦冶此次出逃,与中朝皇室之人身死广州西境一事有着密切联系。然则,此刻无论他们怎么想,都无法将此一事与秦冶他们的计划联想在一起。 临贺之行,近在咫尺。 江呈轶陪着沐云用完了晚膳,提及此事时,亦是唉声叹气。 沐云心中失望,表面却强装着不在意。 江呈轶见她咪咪笑着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并不爽快。 于是问道:“你若是不愿...也可随我同去,如此一来,也能同阿萝团聚一番?” 沐云起先有些心动,但后来却犹豫迟疑道:“若我去了...咱们那位陛下恐怕又要寻你麻烦。你此去前往临贺,不单单是同窦月阑协查宋宗一案,更是私下调查指挥府的一举一动...临贺有阿萝在,陛下必然不放心,若是我留在城中,挟为人质...陛下才会觉得,你将尽力顾全两边,至少不会循私。” 她处处为江呈轶考量,压着自己的心绪不说,两眼微红,水汪汪的瞧着他的模样,叫他难忍心疼之意。芦竹林 这一年之中,虽他们之间解开了误会,可仍旧聚少离多,无论在九重天还是人间,都是如此。他始终无法兑现许给她的承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爽约,让她反复经历期盼到失望。 江呈轶歉疚道:“等我这次回来...我...” “莫要说了...”沐云果断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叹道,“你如今...正深陷这大魏皇权之争的漩涡之中,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我不能怪你,也不想怪你。既如此...便莫要给我承诺了。此时,能让我在人间陪着你便已是万幸。” 江呈轶望着她,愈发觉得愧意难挡,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温柔道:“好...你留在京城中,一切小心,尤其切防淮王府与付氏。” “付氏?”沐云疑惑道,“难道不应该是邓氏么?” 江呈轶叹道:“日前,汪鹤的家人已假死获救,府上不会再与邓氏有任何关系。且邓氏已因腊八爆炸案,以及宋宗一案牵扯出的扬州刺史苏刃一案而收敛了许多。所以在我前往临贺这段时日,他们并不会有很大的动静。 然而付氏却不同。付博是个满藏野心之人,其腹内诡计且比那老狐狸邓国忠还要多...且阿萝近日向我也来了一封帛书,言说让我小心付氏。近日右扶风付氏与清河马氏皆有动作,不知暗地里在筹谋什么...你一个人独自留于京城千万小心。” 他千叮咛万嘱咐,总还是不放心,遂又道:“为以防万一,我将薛青留下,陪在你身边。助你处理京城事宜。” 沐云抬头望着他道:“薛青若是走了...你身边便没有得力的人了。我听说...秦冶出逃,黎鹰也离开了京城,去了淮国。” 江呈轶摇摇头安慰她道:“此事,你莫担心。我虽是一人前往,但身边总还是有廷尉府的人同行,行路之时不会有差错。至临贺又有阿萝照拂...所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沐云钻在他怀中依恋道:“我虽愿意放你走,可我其实...舍不得你。我...我腹中孩儿亦舍不得你。” 江呈轶猛然一愣,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呆滞的松开了她,遂将目光往下移,停在了她的小腹上,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 沐云见他满脸吃惊,一双眼瞪得似如铜铃,仿佛不敢置信,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这么吃惊?阿萝有孕时也未见你这般吃惊...”她轻轻笑着说道。 江呈轶立即道:“她是她,你是你。她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妻子。你肚中怀的,可是我江呈轶之子。” 他高兴坏了,从方才的震惊转成了如今的兴奋难抑。 眼瞧着他就要将自己抱着跳起来,沐云立刻阻止了他,义正言辞道:“我胎像还未坐稳...请来的医官说我天生体虚,应多调养,不可剧烈走动。你莫要粗鲁了。当心孩儿。” 江呈轶见她严肃板正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从前...你还说不会学着姑姑一般,为人母时严厉板直,没有半丝情调。如今...你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姑姑训斥你的模样。” 沐云瞪了他一眼道:“这如何能一样?你又不是我的儿子。” 江呈轶哈哈大笑起来,揽着她坐在星辰月色下,盯着天上最亮的那道星圈说:“你瞧...文曲星与月老在瞧着我们呢。你肚里的这个小娃娃定会为我们如今的危局难局带来转机。” 沐云见他驱散了眉间多日来累积的郁气,冲着她眉开眼笑的说着,心中亦高兴起来。 “会得。一切都会好的。”她喃喃着,轻轻抚着小腹的位置,嘴角也咧开笑着。 两人依星而坐,谈起从前的小事,说得双目朦胧,情到深处,更是相互依偎,流泪不止。 翌日,沐云便命人替江呈轶备好了出发至临贺的一应物件,并盘点好了人数,又为他点了点应带得衣裳。 等他匆忙出发的那一日,她却躲在房中,始终不肯出来相送。 江呈轶红着眼,深深望了府院内一眼,狠心放下帘子,命小厮斥着牛车朝廷尉府前去。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沐云才从里头追出来,两只眼哭的像桃核一般红肿。 大约是孕中的缘由,她的情绪波动比从前要大了许多。 其实她不舍江呈轶离开,更不愿自己一个人强撑着江府。 因此,今日他离开,她索性不来相送,任他而去。 只是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想来看一眼,却为时已晚。 沐云这么倚在府门前,呆呆的看着江呈轶的车驾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心中空落下来,目光充满了寂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八回】谋局开启终难停 江呈轶坐在车中想着归来后给沐云的补偿,却听见跟在窗外的小厮念叨:“公子,女君方才追了出来....” 江呈轶听见,闭上眼只是轻轻道了一句:“知道了。” 小厮问:“主公不瞧一瞧吗?” “不必了。”江呈轶默默的靠在车厢里。 越看越不舍。 他向来都是不舍沐云的,从前也是,现在亦是。 他亏欠她的,已数不清,能还的却没有多少。 江呈轶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波动,又重新从面上挤出一个微笑,又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温婉和气,始终面带微笑的...... 《夫为佞臣》【六十八回】谋局开启终难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六十九回】阴谋诡计故重施 “主公!”恒业大喘着,因四月温热潮湿,所以没跑两步浑身上下便已被汉浸湿,“主公!” 他连连叫唤了两声,付博正闷声思索着,乍听他的急促呼唤,便不悦道:“何事大声喧嚷?” 恒业站定在前厅院中,一连喘了好久向他道:“将军命属下带来了一则消息。” 付博抬头目露期盼道:“可是那黎鹰调查出了什么?” 恒业摇了摇头道:“黎鹰此人从小生于京城郊外,户籍与工部记载皆无纰漏,想来并非水阁之人。只是...近日公子查出那东府司江...... 《夫为佞臣》【六十九回】阴谋诡计故重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回】醉汉大闹城东角 付仲文应道:“孩儿谨记。” 付博又瞧了他几眼,叮咛道:“巡营尚不急,你这身上的伤,需好好休息,莫要把自己的身子累坏了。” 年轻的将军顺从的点了点头道:“孩儿晓得。” 付博望着他,除了交代李成义寿宴一事,仿佛找不到其他话题同付仲文继续说下去。 他抬手,扯着衣袖为付仲文擦了擦脸上的汗渍与污泥,遂平和道:“那...吾便归了。” 付仲文亦不做挽留,温和恭敬道:“父亲路上小心。” 付博转身,蹬马而上,扬鞭离去。 夜深,天...... 《夫为佞臣》【七十回】醉汉大闹城东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一回】人间冷暖任谁知 只见那男子迅速下腰转身躲过了大汉的袭击,一个旋身便又风度翩翩站在人群中,眉目低垂,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仿佛嘲讽。 那满脸胡茬,光着肩膀,浑身是汗的大汉登时被他激怒,骂骂咧咧继续扛剑向那男子打去。 大汉其实并不太会用剑,所用招数皆是胡乱而为。男子却是从小苦练剑术,说时迟那时快,男子在大汉一剑刺来的瞬间,突然弯下身子,双拳伸出猛地朝大汉的肚子打了过去,又风驰电掣般的从大汉的身下绕过,抬起手肘在大汉还未来...... 《夫为佞臣》【七十一回】人间冷暖任谁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二回】春娘往知情且深 沐云领着那男孩,在身边婢子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薛青安顿好小厮后,便向那吏官道:“小大人,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便不同你们前往官府了。” 江府的牛车自已散去人群的上东门朝耗门而去。 跟着薛青与吏官前往中都官府的陌生男子却总是顾盼沐云离去的方向,低下眸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满幕星空点缀在雾蒙蒙的天际上,四处扬着花草的香气,初春的风温和吹起杨柳飞絮,如乱花飞舞。 薛青与那男子自中都官府出来时,街上已一片寂静,行人寥寥,只剩下巡城的守卫军检查着街道。 男子匆匆与薛青拜别,便朝谷门而去。 薛青牵了马,停在中都官府前,盯着那男子离去的方向,眸色暗沉下来。 茫茫夜色,漆黑的长街上,男子疾行而去,在城郭中寻找捷径,绕了几条小路,来到了一座森严雄伟的宅邸前。 匾牌之上,挂着付府二字。 男子深呼一口气,提起裙袍,三两步上了台阶,拉着环扣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咚咚咚”的声音朝府内传去。 很快,里头便传来了动静,门房小厮哗啦一下拉开了门,手中点着一盏烛灯,抬起胳膊向前照过去,一边问道:“门外是何人?” 烛灯摇曳的光芒照到了男子的脸上。 小厮伸出头,眯着眼仔细辨认,在看清男子的样貌后,顿时恭敬地向他道:“是公子?公子怎么这么晚归?” 那男子负手挺立于府前,神色疲倦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门房连连点头,动作迅速的将门推开,遂请那男子入内,然后继续说道:“主公早在公子的书房等了许久了。您总算回来了。” 男子抬头望了望天色,面露烦闷道:“父亲这么晚了还没休息?等我作甚?” 门房小厮跟在他身侧解释道:“主公有些事情想要同公子交代。” 男子略颔首,遂收敛神色,面无表情的朝书房行去。 付府。 付博为了躲开李成义的寿宴,已称病多日,于家宅闲散休憩。 付仲文两日前归府,便再未归往西郊大营巡营,一直住在付氏宅邸中。 他已多年未曾住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很熟悉。 付仲文虽是付博嫡子,但因儿时体弱多病,才思愚钝,被付博不喜,因而自小居于右扶风付氏老宅中,与祖父祖母一同生活。直到成人礼后,付仲文突然以卫将军一职现身于京城朝野,这两父子这才有了交流接触。 只是,缺少了这十几年的陪伴,付仲文与付博之间的隔阂也不可断绝,总有些摩擦令他二人两看生厌。 然而,尽管如此。付氏父子在大事上却始终能秉持一线。付博野心勃勃,甚有夺位之想法。付仲文虽儿时愚笨,却勤学苦练,不论武功、学识皆是同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又有立过开国之功的祖上,族中出过两位德高望重的皇后,拥有着丰厚的优越感,认为自己应挣得一番功绩,夺得高位才能彰显他之才能。 他喜战术、军器,于是苦练剑术刀法,九岁时便毅然绝然的投军从役。 大魏卫将军一职,乃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绩。付博并没有私下给予援手,他甚至不知,付仲文究竟凭借了怎样的毅力才能从如狼似虎、残酷可怕的军营中挣得一席之位,且得到陛下之青睐,被封为卫将军,成为四大将军之一,掌管整个大魏守卫军。 付博满腹谋略,多年来于朝中暗中招揽实力,不知不觉中,已能与当年盛极一时的邓氏相抗衡。而他之所以能在朝野中混得如鱼得水,自然也少不了付氏家主付语的功劳。 付语乃为成帝时期东府司主司付翼之子。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付翼任职东府司主司时便行伐果断,功绩显赫。付语亦年轻有为,又因姑母恭孝皇后付纳、恭定皇后付莹宠冠后宫,在仕途上更是平步青云。烈火 付语于朝中留仕时,便为付博积累了丰厚的人脉,即便后来付博官位平平,历任黄门侍侯、荆州刺史、兖州刺史,人至五旬,才任司空一职,也让他在京城中得到了足够的敬仰与信任。 十三年前,付博开始于朝中私揽势力,并组建昭阁密探,到处探查各士族见不得天日的秘密,捏于手中以此作为胁迫,令各士族唯命是从。后昭阁之势愈发强大,便又分支成立双刹帮,当年的殷实被他所选,任为双刹帮帮主,替他打探江湖之势,行江湖规矩。以此用一些不得彩阴暗的江湖之术,杀人夺财,除却异己。 付语虽退居右扶风,但对于其子付博暗中行此事,多少得知,甚至有时会在关键时刻助付博一臂之力。 付仲文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认为,各士族便应听凭付氏调令,这大魏天下,也与付氏息息相关,没了付氏,大魏半壁江山将会随之而去。其人城府深切,因忍耐性十足,才谋抱负有时胜过了他的父亲,有着称霸一方之野心。 今日,他偶在上东门遇见江呈轶之夫人沐云,便已察觉古怪。心中已略有猜测,晓得此事恐怕是付博一手安置,才会令他这么巧合与沐云相遇。 付仲文虽在大是大非上愿听从其父之言。可独独这儿女情长,他不愿遭人所控。 此刻他的神情阴森可怖,脚下如同生了风一般,冲进了坐落于付氏宅邸后方的潭盈阁,一路奔至书房,恼怒的推开了屋门。 屋中,付博坐于案几前,正撑着下巴闭眼小憩。忽闻门前传来重重闷响声,便立刻睁眼看去。瞧见付仲文一脸阴沉的站在屋前,正冷冷的盯着他,挂在脸上的倦意立刻烟消云散。 他搓了搓手,起身朝前走去,挤出笑容,正预备同付仲文说些体己话。却只见这个青年愤然踏过门槛,巧妙的躲开了他的触碰,径直朝窗下的另一坐而去。 付博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甚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气氛沉寂僵冷了片刻,付仲文突然道:“父亲今日究竟何意?那英云巷孙氏...我记得乃是殷叔的手下?他究竟为何今日会在上东门闹事?又为何那沐氏会出现在上东门?” 这连环炮似的问话,使得付博顿住。 他皱了皱眉,遂一声不响的走到门前,重重的将扇门合上,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付仲文。 他倒是一脸平静,奈何付仲文心中却十分厌恶这样的安排。 青年人抬头看向他的父亲,书房中点了四盏灯,他能清晰瞧见付博的眼神。 那平淡,仿佛事不关己的眼神莫名刺痛了付仲文的心神。 “江呈轶之妻,沐氏也算是京城风云人物。你常年在外行军,年后好不容易归京,可以歇一段时日,为父引你见一见那倾城国色,也无伤大雅罢?” 付博缓缓走到付仲文身前,跽坐于另一侧的案桌后,言语波澜不惊,几乎没有起伏。 “父亲说得这是什么话?那沐氏已嫁作人妇。孩儿作甚要无故与她相识?”付仲文愈发气恼。 他晓得,付博今日之安排究竟何意,无非是想命他与那沐氏相识,之后好利用这一点做文章,最后用此事引江呈轶归京。 “父亲...沐氏身侧尚有御史中丞薛青。您为何不利用他?反而要利用我?”付仲文紧紧握着拳,说话时有些咬牙切齿,心中实在憋闷。 付博却嘲讽道:“怎么?当年你可以瞧上一个秦楼楚馆的贱妓,却瞧不上一位有胆识、才貌双全的女子?” 付仲文惊怒道:“父亲!这与春娘何干?!您莫要将此事扯到旁人身上去!” 付博冷哼一声:“春娘!春娘!你仍旧记得那贱婢!当年吾将其赶出右扶风,逼得其沿街乞讨,你却还不吸取教训,事后仍是不要命的去寻她,当真被猪油蒙了心,好坏不分了!” 付仲文被他斥骂,心中压抑的怒火一触即发,他拍案而起,甚不能控制自己,冲着付博冷怒道:“父亲!孩儿自问事事依从父亲,没有任何不孝之举。父亲却如此刻薄孩儿,究竟为何?父亲,孩儿自小便没有您的教导陪伴,做到如今这样的位子,亦是孩儿独自一人血拼沙场获得的功绩。 您既然从未管过孩儿,又为何要对孩儿的感情指手画脚?春娘本是孩儿的至交好友,却因父亲您,被轰出了右扶风,此后再不见踪影。孩儿愤怒,事后却也未曾责怪于您。可您究竟为何仍要抓住此事不放?!” 付博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惊住,有片刻哑然,平缓后怒道:“你如今是要作甚?造反么?吾再不济亦是你父亲!那贱妓卑贱不堪,本就不可入我付氏家门。吾令你二人早聚早散,亦是为你考虑!若有此女之牵绊,只怕你如今亦做不到卫将军之职!” 付仲文握着拳,手背青筋暴起,一双清朗黑目渐渐瞋红。 他踹开屋门,愤而拂袖而去。 付博被他之怒惊得从地上跳起来,遂即雷霆大怒,踢翻了脚边的案桌。几台上的墨摔成了凉拌,连砚台也摔成了四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三回】云泥之别两相难 “反了反了!这是要反了!”他跳着脚骂骂咧咧的疾步至屋外,看着青年狼狈而逃的背影骂道:“混账!你去哪里!你若是敢出府门,今后便不用回来了!” 没想到,付仲文却决然道:“这个家,儿子也不愿回来!” 付博气得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摇摇晃晃的指着他道:“你...你!” 他只觉眼前晕眩,险些跌在地上,幸而被闻声赶来的岳夫人及时扶住,颤颤巍巍的站稳脚步,气得头昏脑胀。 岳氏见此情景,急忙询问道:“夫君,这是出了什么事?” 付博气不打一处来,对岳夫人亦有些迁怒道:“你瞧瞧你养的好儿子!是什么德性!目无尊长,无理取闹!” 岳氏本就没来得及见儿子一面,被付博一通怒火发泄,心中甚觉得委屈,立于双眼含泪的垂下头默不作声。 付博咬咬牙,燥怒道:“这个混账。当年旧事过去多年,他竟还记着那个贱婢。燕春娘,她如何能配得上付氏门楣?” 岳氏不敢说话。 付博浅浅皱起眉头,冲着屋前怒气冲冲唤了一声:“魑魅!” 话音落罢,屋顶上有一人翻身而下,钻进了廊下,双手作揖抱拳,单膝跪地在他面前应道:“主公。” 付博眼中泛起一丝阴毒,面上乌云密布,冷然道:“双刹帮近日可有查到燕春娘的下落?” 那被唤作魑魅的黑衣男子垂着头答道:“燕春娘自会稽前往了临贺,如今正在荆州边境。” 付博目露惊异,神色冷凝道:“她前往荆州作甚?” 魑魅说道:“据说...燕春娘寻到了当年的主家。” 付博问:“她从前的主家是何人?” 魑魅道:“成平县主江呈佳。” 付博更为惊讶道:“燕春娘从前是江府之人?” 魑魅面无表情的答道:“正是。近日探子还查到,燕春娘曾是青巷头牌,与淮阴侯关系密切。” 付博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他骇然的消息,沉顿了一下道:“从前吾便听闻,淮阴侯在青巷之中有一位红颜知己。只是吾鲜少前往青巷,不知其人,也未见过。这个贱婢,竟还与宁南忧那昏庸无能的草包有所关联,又是曾是江府之人。仲文吃了什么迷魂药,三番两次因她同吾对抗?” 他有意无意向岳氏偷去目光,心中十分不悦。 岳夫人难以辩驳,更不知如何调和这父子二人之间难以消去的隔阂。 付仲文自小不在他们夫妻身边长大。如今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实力与军功入朝为官,居于京城。岳氏自然是对他百依百顺,从不违逆。 她对付仲文是歉疚的,自责于自己没能放弃京城之荣华,回到右扶风陪在他的身边,以至于如今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遗憾。 付仲文与燕春娘的往事,漫长而又缠绵,苦涩而又酸甜。 岳氏全都看在眼中,并不像付博那般激烈反对他们二人。相反,她始终认为,只要燕姬真心喜欢自己的儿子,将她迎入府门做妾也无可厚非。 如今,付仲文会这样同付博针锋相对,也免不了她当初支持付仲文纳燕春娘为妾的缘由。 岳氏咬着唇,思量了一番,向付博劝道:“仲文,他一时鬼迷心窍,近年,却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夫君不如饶了他此次。妾定当劝说仲文,莫要再念着那青楼女子,让他收心,与夫君共谋大业。” 付博瞥了她一眼,未曾答话,而是看向魑魅道:“那燕春娘留着总是祸患。也不知从前仲文同他说了多少付氏的事,如今既然查出她的旧主是何人。吾等便不用手下留情了。魑魅,你命双刹帮死士连夜前往荆州边境,前往寻找燕春娘。” 魑魅抬眸朝付博望去,迟疑道:“主公是要?” 付博的神情渐渐狰狞道:“杀无赦。” 岳氏心中一惊,欲开口阻止。 付博却在此时开口冲她道:“若你这次再心软,将此事告之仲文,吾便立即写下休书。” 岳夫人愣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夫妻,休妻这种话竟轻易从付博口中说出。 她哑然沉默,衰败的容颜上浮现一丝哀寂,最终向付博屈服道:“妾...明白了。” 付博冷哼一声,阴沉着脸,绕过岳氏朝付府北边的长廊行去。 岳夫人满脸落寞,望着廊外漆黑的夜,闭了闭眼,对还未离开的魑魅叮咛了一句:“你若下手,也要让那燕姬有个体面的死法。” 魑魅黑沉深邃的眸中流过一抹珠光,压着嗓音答了一句:“夫人放心。” 他向岳氏行礼一拜,遂悄悄翻上屋顶,从付府离去。 气急败坏的付仲文离开了司空府,从马厩中牵出一匹快马,朝自己的将军府狂奔而去,路径青巷时,他忍不住停下驻看,目光在不知不觉中黯淡下来。全球 燕春娘。 此生只怕再没有旁人能似她一般,与他相互依靠,抱团取暖了。 付仲文何尝不知,他与她,本就有着云泥之别,绝不可能。 青年失落的垂下头,拽着缰绳,斥马朝将军府的方向慢慢行去。 偌大的卫将军府中,除了仆役与女婢,便再无他人。 他不愿入内,坐在府前台阶上呆滞的望着空旷的街路。 春风难送相思情,摇曳着的柳枝挂在河畔,晶莹的河水反射出清冷的月光。 临贺城,杨柳岸边,一个曼妙的身影立于小河前,满目寂寥,孤独的背影印在月色之中,更显凄清。 她定定望着对岸飘摆的柳叶,神情落寞。 街角传来“吱呀吱呀”的车轮滚动声,一辆朴素的牛车逐渐驶入河岸与街道相连的小路上,有一女子掀开绣金雕花的缎帘,朝岸边唤了一声:“春娘?还不归么?” 燕春娘一顿,慢慢转过身朝牛车的方向望去,莹白的光亮中,她一身轻丝薄纱,伴着夜时升起的寒雾,仿若站在仙云之中,随时飘远离去。 驾着牛车的人是窦月珊,不知不觉中,他被这仙雾缭绕之景所吸引,更被站在云雾中的女子扼住了心房。 他屏息沉默,静静的瞧着燕春娘。 只听河岸杨柳树下的女子柔声道了一句:“姑娘...奴婢这便来了。” 燕春娘提着拖地的裙摆,摇曳着身姿慢慢朝牛车走来。 宁南忧与江呈佳同行出府,燕春娘不便入车内,便坐在车前台架上与窦月珊一同驾车。见她穿得单薄,窦月珊急忙脱下衣袍,披在她的肩上,温柔道:“入夜了,春日还是冷得很,燕姑娘莫要着了寒气。” 燕春娘面色淡淡,礼貌应了一句:“多谢窦公子。” 牛车缓缓在小道上驶着,江呈佳悄悄掀起帘子,观察外头的情况。 只见窦月珊一动不动,甚不敢朝燕春娘身边靠近一点。 江呈佳有些无奈,心中暗骂窦月珊呆子,沮丧的坐回了车内。 宁南忧瞧着她愤愤的小表情,不由勾起唇角,靠在她身侧耳语道:“感情这事,慢慢来。阿萝,莫急。” 江呈佳幽怨的瞪了他一眼道:“子曰便是呆子一个。他若不主动,难道还要春娘一个姑娘家主动吗?” 宁南忧低声笑道:“他便是那样的人,别看他平日嘻嘻笑笑,倘若遇见心仪之人,便什么都不会了。” 江呈佳叹了一声,心中十分担忧燕春娘。 四人驾车入了府,燕春娘一直走在角落,一声不吭。 江呈佳猜到她心中有事,便借口支开了宁南忧与窦月珊,拉着她往西院后头的小亭子行去。 路上,她沉吟片刻,带着些迟疑向燕春娘问道:“你...还想着他?” 江呈佳晓得,燕春娘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也晓得这么多年,她从未放下。 春娘听之一颤,略带着苦涩微笑道:“怎会?过去之事...早已过去,春娘早已忘却。” 江呈佳叹道:“春娘,你我主仆多年,你还要同我隐瞒什么?自你至临贺,多日来,一直心不在焉。难道我看不出?” 春娘一番沉寂,垂着头盯着迎风飘摆的裙袍,卑微道:“我只是...心有不甘罢了。姑娘猜得没错,我想着他,一直想着他。所以...我心中再也藏不了其他人。即便窦小三公子是个良人,我也不愿再踏出一步。” 江呈佳道:“他...究竟是何人?若我能...” 春娘夺过话语,强硬地打断道:“姑娘。我与他天差地别。即便您从中撮合,也是绝无可能。” 江呈佳欲再劝,却再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言。 春娘坐在亭边,盯着漆黑夜幕中那一轮明月道:“我所心属之人...乃是付博之子,付仲文。” 江呈佳听之,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卫将军付仲文?”她重复了一遍。 燕春娘难平心中起伏,微微点头道:“是。” 江呈佳蹙着眉头,问道:“你...莫不是因为水阁的关系?所以...” 燕春娘果断的摇了摇头道:“我们之间,并非只有身份之别。还隔着太多的东西。他有掌控国朝兵将的野心,他的归宿是广阔无垠、腥风血雨的战场。可我...却想要安定的生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四回】年少痴情催人怨 她垂着眸,神色哀伤:“更何况,他是高贵典雅的士族公子,我却是青楼小妓。我们之间有什么未来呢?” 江呈佳抓住了她的双手,有些心疼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燕春娘闪烁着泪光看向江呈佳,积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登时有些绷不住了。 “姑娘,若我...若我当年没有流落青楼,我与他是否...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了?”她后悔懊恼,可一切都已来不及。 她总还想着,若是自己并非烟花女子,或许如今与付仲文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江呈...... 《夫为佞臣》【七十四回】年少痴情催人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夫为佞臣&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五回】儿时失散少年亏 燕春娘不知如何开口同他说话,只是呆滞的站着。&lt;/p&gt; 付仲文冲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lt;/p&gt; 她显然有些犹疑。&lt;/p&gt; 付仲文见她迟迟不肯过来,脸上的笑意便稍稍淡了下去:“我可是什么山中豹虎,叫你这样害怕?”&lt;/p&gt; 燕春娘连连摇头,这才慢吞吞朝他撵着步伐而去。&lt;/p&gt; 付仲坐于对几案前,命她坐在对面。&lt;/p&gt; 他见她一直低着头,面色含羞始终不敢看他,略有些尴尬僵硬的神色便稍稍缓了缓,遂问道:“你...唤做春娘?”&lt;/p&gt; 燕春娘乖巧的点点头。&lt;/p&gt; 付仲文又问:“姓什么?”&lt;/p&gt; 春娘这才开口道:“祖上姓燕。”&lt;/p&gt; 付仲文顿了顿又问:“燕春娘?”&lt;/p&gt; 她颔首低眉,规规矩矩的坐着。&lt;/p&gt; 付仲文替她斟了一杯茶,低声再问:“年几何?”&lt;/p&gt; “今年十六了。”她声音甚小。&lt;/p&gt; 付仲文皱了皱眉头道:“你...如何沦落致烟花之所?”&lt;/p&gt; 燕春娘被提及心头痛事,脸上神色一变,更小声道:“路遇人伢子,被其人所骗。”&lt;/p&gt; 付仲文点点头,不再询问下去,虽换上了便服,便出了营帐,同军中兵将商议要事去了。&lt;/p&gt; 自那之后,燕春娘才逐渐与付仲文相熟。后来才得知,其实付仲文在她第一次入了他的军帐时,便已对她有了好感。只是他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不知如何与她开口,又怕她认为自己轻浮,这才一连半月强装正经,未曾理睬于她。&lt;/p&gt; 他曾私下偷偷为她做过许多。他曾向与她相熟的几名兵将打听她喜欢的东西;曾让人在天不亮,她还未入军帐侍候时,在案桌上摆放她爱吃的点心;曾在她为了躲避花云馆老鸨时,为她一力挡下所有的传闻;曾在她失踪于山林时,马不停蹄的前去寻找。&lt;/p&gt; 只是,他羞于将这朦胧的情愫摆在明面上,更不敢靠近于她。&lt;/p&gt; 燕春娘得知这些后,心中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酸涩与感动。&lt;/p&gt; 这世上,除了江呈佳,再无一人像付仲文这般,默默地给她一切温柔。&lt;/p&gt; 他不似那些占着她身子取乐,还要嘲讽取笑她肮脏龌龊的烟客;他不似那些馋于她美色的世家公子,只会强迫她行床第之事;他不似花云馆的老鸨与小厮,将她利用得遍体鳞伤。&lt;/p&gt; 他会与她谈论她喜爱的诗风,会与她共创词曲,会给予一切尊重。&lt;/p&gt; 她从前所经历的,让她失望,绝望,心灰意冷。&lt;/p&gt; 付仲文的出现,付仲文的温柔,使她仿佛重获了阳光与新生。&lt;/p&gt; 她与他互生情愫,期许终生。&lt;/p&gt; 那时燕春娘以为付仲文的家世与她并非天壤之别。后来确知...他竟是右扶风大士族付氏现任家主付博之嫡子。&lt;/p&gt; 这让燕春娘与他相守一声的愿望彻底破灭。&lt;/p&gt; 很快,得知他二人私情的付博,赶回了右扶风,用尽一切办法,将他二人分开。&lt;/p&gt; 付仲文不肯,付博便四处放出流言,污蔑燕春娘背负人命之案,夺人钱财,可耻黑心。&lt;/p&gt; 花云馆闹得天翻地覆,流言蜚语使得满城风雨。&lt;/p&gt; 彼时,燕春娘只要走在街路上,行人们总对她指指点点。&lt;/p&gt; 只是,她因付仲文一句话,一句等他,忍着所有悲痛与屈辱抗了下来。&lt;/p&gt; 年轻的付仲文如何能够敌得过老谋深算的付博。&lt;/p&gt; 后来,他们之间产生了分歧。&lt;/p&gt; 付博以北境总军之力为要挟,逼迫付仲文与燕春娘断绝关系,否则便让原本已成将军的付仲文重新从小兵做起,将他多年来凝聚的心血击溃。&lt;/p&gt; 付仲文要强好胜,军中的一切是他多年来以命相搏换来的。&lt;/p&gt; 他爱燕春娘,可他更爱权势,更放不下自己拿血肉之躯拼来的战功。&lt;/p&gt; 他选择了前程,却不甘与燕春娘分别,便选择将她藏在右扶风总军之中。&lt;/p&gt; 付博得知,遣去付府护卫当着重军营兵将的面以家法处置了付仲文,燕春娘不忍其受如此折辱,主动向付博提出离开右扶风,日后再不与付仲文来往。&lt;/p&gt; 她许下这种承诺,也确实做到了。&lt;/p&gt; 在她离开右扶风风雨飘零,不知去往何处时,途经此处的江呈佳便于城外与她不期而遇了。&lt;/p&gt; 从此以后,她与付仲文便再无联系。&lt;/p&gt; 直到四年前,她奉江呈佳之命,前往建业与宁南忧假装相逢后,便前往京城青巷之中埋伏,一边替宁南忧做事,一边替江呈佳打探京城消息。&lt;/p&gt; 好巧不巧,因她从右扶风彻底消失后,付仲文消沉了多日,又前往北疆行战事,再次击退侵犯大魏边疆的匈奴军队,立了大功。魏帝召其前往京城受封行赏。&lt;/p&gt; 付仲文得封四大将军称号,入住京城,掌管京城守卫军。&lt;/p&gt; 燕春娘听闻风声,刻意躲避。&lt;/p&gt; 只是身处洛阳城,即便她拼尽全力躲避付仲文,却仍然与他偶遇了。&lt;/p&gt; 旧人相见,无语凝噎。&lt;/p&gt; 付仲文无话可说。燕春娘亦不愿再打扰他的生活。&lt;/p&gt; 两人默契的错过,就当作从未相见。&lt;/p&gt; 后来,付仲文曾偷偷打听燕春娘所在之地,听闻她居于青巷富贵之地,与睿王关系密切,心中醋意横生,却又愧疚难耐。&lt;/p&gt; 燕春娘默默关注着他于朝堂之上的动静,他高升,她欣慰。他被责骂贬斥,她心疼难过。&lt;/p&gt; 这是他们所有的故事,这也是她心中始终难解的心结与遗憾。&lt;/p&gt; 指挥府的小亭吹着徐徐之风。燕春娘倚在江呈佳的肩头,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她与付仲文相遇相识相爱的所有回忆,登时泪流满面。&lt;/p&gt; 主仆二人各自归院时,夜已很深。&lt;/p&gt; 江呈佳神色沮丧苍白的入了北院,推开屋门,便见床头燃着一盏烛灯,宁南忧坐在榻上看着书卷,等她归来。&lt;/p&gt;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头的人便条件反射似地抬起了眸子,放眼朝门前望去,只见门口站着的小姑娘神色寂寥,不知是听燕春娘说了什么,眼眶竟通红,含着泪光委屈巴巴的盯着他看。&lt;/p&gt; 宁南忧立即紧张起来,他迅速从榻上起身,大步跨向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道:“怎么了?”&lt;/p&gt; 江呈佳被他温暖的怀抱包裹,原本还能克制住的心疼与难过,便彻底压抑不住了。&lt;/p&gt;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自责道:“昭远,若我当年,没有与春娘走散...该有多好。是我...都是我。我不该离开五丈原,我不应该放弃寻她。我...”&lt;/p&gt; 宁南忧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他猜到一定与燕春娘这些年的过往有关。&lt;/p&gt; 他温柔安慰道:“若春娘真的责怪于你,也不会一直寻找你的下落了。好在这些事,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你莫要伤心。都过去了。”&lt;/p&gt; 江呈佳掩面低声抽泣,愧疚之意蔓延了整个心房。&lt;/p&gt; 宁南忧小心扶着她坐在榻上,为她捏着因孕中而酸软肿胀的双腿,柔声哄道:“你还怀着孕,当心孩子。孙医令说你孕时受了太多惊吓,过于忧虑...对身子不好。”&lt;/p&gt; 江呈佳摸着鼓囊的小腹,撇着嘴哭丧道:“我心中难受...”&lt;/p&gt; 这带着一些小奶音,糯糯的哭声,落入宁南忧的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lt;/p&gt; 他抬袖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和道:“你若是心中憋不住,同我说一说。春娘于我来说也有特殊意义,若非她...”&lt;/p&gt; 宁南忧突然顿住,绕过了这个话题道:“若是我能做什么,弥补你对她的亏欠,让你心中好一些,我也愿意。”&lt;/p&gt; 江呈佳没听清他方才的话意,一心想着燕春娘的事,抹着眼泪抽泣了许久才停下。&lt;/p&gt; 她红肿着双眼,难过道:“如今再怎样弥补,都无法消除她心中的痛楚。”&lt;/p&gt; 江呈佳于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若是日后有了机会,定要助燕春娘一臂之力,让她与付仲文长相思守。&lt;/p&gt; 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弥补她的。&lt;/p&gt; 宁南忧揉着她的脑袋,低声嗯了一句道:“吕寻接到消息...说你兄长大约再过三四日便能抵达临贺了。你若是想与他好生聚聚,我便在城中安排一番,叫你们兄妹俩团聚一番。”&lt;/p&gt; 江呈佳摇摇头道:“兄长此次前来临贺,是来查办宋宗一事...私底下却是为了魏帝来调查于你。我若与他私下相聚,便令他有了偏颇之嫌,也让你罪加一等。此时此刻...我们兄妹二人最好同来此处的太子与窦寻恩等人面前,相见。昭远,我不欲为你添麻烦。”&lt;/p&gt; 他们二人如今倒是好极了,几乎没有隐瞒,相互维护,如寻常夫妻般互敬互爱。&lt;/p&gt; 宁南忧听之,心头略略起了一丝感动,轻声道:“好。”&lt;/p&gt; 江呈佳停止了抽噎,垂着眸,面上仍然带着些伤感。&lt;/p&gt; 宁南忧便如哄孩子般道:“夜深啦...阿萝睡觉好不好?”&lt;/p&gt; 江呈佳慢慢爬到床榻内侧,乖巧的躺下,等着宁南忧熄了烛灯,与她共枕入睡。&lt;/p&gt; 她有孕六月有余,小腹愈发打了,人也时常困倦,几乎占床便睡。&lt;/p&gt; 宁南忧剪了烛,点起屋外的小灯后,才踮着脚小心翼翼回到榻上,躺下时,便发现江呈佳已然入睡。&lt;/p&gt;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心中不得不暗自腹诽起来。明明方才她还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如今张着嘴呼呼大睡,实在好笑的很。&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六回】北地谋划涌虑心 两人默契的错过,就当作从未相见。&lt;/p&gt; 后来,付仲文曾偷偷打听燕春娘所在之地,听闻她居于青巷富贵之地,与睿王关系密切,心中醋意横生,却又愧疚难耐。&lt;/p&gt; 燕春娘默默关注着他于朝堂之上的动静,他高升,她欣慰。他被责骂贬斥,她心疼难过。&lt;/p&gt; 这是他们所有的故事,这也是她心中始终难解的心结与遗憾。&lt;/p&gt; 指挥府的小亭吹着徐徐之风。燕春娘倚在江呈佳的肩头,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她与付仲文相遇相识相爱的所有回忆,登时泪流满面。&lt;/p&gt; 主仆二人各自归院时,夜已很深。&lt;/p&gt; 江呈佳神色沮丧苍白的入了北院,推开屋门,便见床头燃着一盏烛灯,宁南忧坐在榻上看着书卷,等她归来。&lt;/p&gt;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头的人便条件反射似地抬起了眸子,放眼朝门前望去,只见门口站着的小姑娘神色寂寥,不知是听燕春娘说了什么,眼眶竟通红,含着泪光委屈巴巴的盯着他看。&lt;/p&gt; 宁南忧立即紧张起来,他迅速从榻上起身,大步跨向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道:“怎么了?”&lt;/p&gt; 江呈佳被他温暖的怀抱包裹,原本还能克制住的心疼与难过,便彻底压抑不住了。&lt;/p&gt;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自责道:“昭远,若我当年,没有与春娘走散...该有多好。是我...都是我。我不该离开五丈原,我不应该放弃寻她。我...”&lt;/p&gt; 宁南忧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他猜到一定与燕春娘这些年的过往有关。&lt;/p&gt; 他温柔安慰道:“若春娘真的责怪于你,也不会一直寻找你的下落了。好在这些事,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你莫要伤心。都过去了。”&lt;/p&gt; 江呈佳掩面低声抽泣,愧疚之意蔓延了整个心房。&lt;/p&gt; 宁南忧小心扶着她坐在榻上,为她捏着因孕中而酸软肿胀的双腿,柔声哄道:“你还怀着孕,当心孩子。孙医令说你孕时受了太多惊吓,过于忧虑...对身子不好。”&lt;/p&gt; 江呈佳摸着鼓囊的小腹,撇着嘴哭丧道:“我心中难受...”&lt;/p&gt; 这带着一些小奶音,糯糯的哭声,落入宁南忧的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lt;/p&gt; 他抬袖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和道:“你若是心中憋不住,同我说一说。春娘于我来说也有特殊意义,若非她...”&lt;/p&gt; 宁南忧突然顿住,绕过了这个话题道:“若是我能做什么,弥补你对她的亏欠,让你心中好一些,我也愿意。”&lt;/p&gt; 江呈佳没听清他方才的话意,一心想着燕春娘的事,抹着眼泪抽泣了许久才停下。&lt;/p&gt; 她红肿着双眼,难过道:“如今再怎样弥补,都无法消除她心中的痛楚。”&lt;/p&gt; 江呈佳于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若是日后有了机会,定要助燕春娘一臂之力,让她与付仲文长相思守。&lt;/p&gt; 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弥补她的。&lt;/p&gt; 宁南忧揉着她的脑袋,低声嗯了一句道:“吕寻接到消息...说你兄长大约再过三四日便能抵达临贺了。你若是想与他好生聚聚,我便在城中安排一番,叫你们兄妹俩团聚一番。”&lt;/p&gt; 江呈佳摇摇头道:“兄长此次前来临贺,是来查办宋宗一事...私底下却是为了魏帝来调查于你。我若与他私下相聚,便令他有了偏颇之嫌,也让你罪加一等。此时此刻...我们兄妹二人最好同来此处的太子与窦寻恩等人面前,相见。昭远,我不欲为你添麻烦。”&lt;/p&gt; 他们二人如今倒是好极了,几乎没有隐瞒,相互维护,如寻常夫妻般互敬互爱。&lt;/p&gt; 宁南忧听之,心头略略起了一丝感动,轻声道:“好。”&lt;/p&gt; 江呈佳停止了抽噎,垂着眸,面上仍然带着些伤感。&lt;/p&gt; 宁南忧便如哄孩子般道:“夜深啦...阿萝睡觉好不好?”&lt;/p&gt; 江呈佳慢慢爬到床榻内侧,乖巧的躺下,等着宁南忧熄了烛灯,与她共枕入睡。&lt;/p&gt; 她有孕六月有余,小腹愈发打了,人也时常困倦,几乎占床便睡。&lt;/p&gt; 宁南忧剪了烛,点起屋外的小灯后,才踮着脚小心翼翼回到榻上,躺下时,便发现江呈佳已然入睡。&lt;/p&gt;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心中不得不暗自腹诽起来。明明方才她还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如今张着嘴呼呼大睡,实在好笑的很。&lt;/p&gt; 他躺在榻上,双手枕在头下,闭上双眼,想起了今晨季先之与他说的北地之事。&lt;/p&gt; 如今,一切计划已安排妥当,便等宋宗一案结案,苏刃被判刑后实施了。只是北地偏远,只留越崇、赵拂等人在北境,宁南忧始终不放心。眼见太子一行人即将抵达临贺,再过两个月,宋宗之案便会水落石出。届时,他便要离开临贺前往北地。&lt;/p&gt; 他侧过身,睁开双眼盯着身旁熟睡的江呈佳,有些担忧起来。&lt;/p&gt; 他此次恐怕会走得很是匆忙,或许等不到江呈佳生产。&lt;/p&gt; 只是他答应过她,要陪着她平安生产后再离开。&lt;/p&gt; 宁南忧必须去,可又因宁铮暗下对江呈佳虎视眈眈而担惊受怕。&lt;/p&gt; 他皱着眉头,神色凝肃了起来。&lt;/p&gt; 身边的人儿似乎略有不安的扭动了一番,又嘟囔呢喃了一番。宁南忧即刻为她铺平了被褥,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温柔的哄着。&lt;/p&gt; 脑中繁杂的思绪令他一夜浅眠,鸡鸣之时,他终是放心不下,悄悄起身离开了府宅,朝校场驾马而去。&lt;/p&gt; 季先之这两日一直住在校场之中,同吕寻处理广信与鹧鸪一案的后续之事。&lt;/p&gt; 宁南忧时常天不亮便前往校场与他们二人商议军中之事以及之后的计划。&lt;/p&gt; 太子一行人前往临贺,真正要调查什么,宁南忧早就猜到了。&lt;/p&gt; 因而让吕寻与季先之做足了准备,打算以宋宗犯下罪行的各种罪证堵住窦月阑的嘴。&lt;/p&gt; 吕寻点着灯,熬着夜核查卷宗。因宋宗一案经手的案卷过多,宁南忧便允红茶前来相助。&lt;/p&gt; 两人之间的感情越发的好,如今更是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lt;/p&gt; 一大清早,宁南忧奔入吕寻帐中,便瞧见红茶困倦的睡在摆满卷册的案几上,而吕寻亦困倦的撑着头,张着嘴巴,嘴角留着涎水。&lt;/p&gt; 看着此景,他微微勾起唇,瞧着外面的天色还未大亮,便又悄悄的从营帐中走了出来。&lt;/p&gt; 他站在广阔的校场上,吹着春日里的凉风,等着太阳从东边彻底升起,欲令吕寻与红茶多睡一会儿。&lt;/p&gt; 季先之天未亮便起了身,阅览了三四卷案宗文书后,找到了一些可用的证据,便急忙赶往吕寻的营帐,打算同他商议决策。&lt;/p&gt; 谁知,远远的便瞧见一个玄墨色的身影立在校场之上,正盯着远方起伏的山景看着。&lt;/p&gt; 季先之有些讶异,悄悄走过去唤了一声道:“主公?”&lt;/p&gt; 宁南忧听到唤声,立即转过了头。&lt;/p&gt; 季先之接着问道:“主公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lt;/p&gt; 宁南忧略点点头道:“我有些重要的事要找你们商议。”&lt;/p&gt; 季先之望了一眼旁边紧闭着帘子的军帐,疑惑道:“主公怎得不进帐内坐着,反而在这里等着?”&lt;/p&gt; 他说着便欲上前掀起帘子,却被面前的青年阻止道:“季叔,吕寻正睡着。莫要现在打扰他。”&lt;/p&gt; 季先之抬起的手慢慢放下,面上露出有些无奈的笑意,慢慢道:“吕寻这几日确实累。不过他有红茶陪着,倒也不算无趣。主公此次命他核查卷宗,当真是要了他的命。他本就不擅长这些,一瞧见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便要打瞌睡,已向我诉苦多次了。”&lt;/p&gt; 宁南忧挑挑眉道:“他该用些心了。阿萝为他与红茶操办大婚之礼多日...眼看着红茶便要嫁他为妇,若再不懂一些东西,将来如何教导吕家后人?”&lt;/p&gt; 季先之点点头赞同道:“主公说得极是。”&lt;/p&gt; 宁南忧双目再次望向远处的山景,说起了正事:“季叔...两月之后的行程...我欲继续留在临贺,陪着阿萝生产后再前往北地。让吕寻便先去与赵拂、越崇等人会合吧。”&lt;/p&gt; 季先之似乎没有料到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惊诧道:“主公您...不是一直不放心赵拂他们行事吗?”&lt;/p&gt; 宁南忧眉峰紧紧蹙着,面露忧虑道:“我的确担心越崇会冲动行事,长鸣军近来因年前腊八爆炸一案安静了不少,实施计划时,有些难度。可我如今更担心阿萝的安危。父亲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阿萝。纵然她身侧有水阁护卫随时随地现身保护。可凡事总有疏漏之时,若我离开了临贺,她身边少了一人照看,总会令父亲找到机会趁虚而入...她如今挺着肚子,连走路都费劲,更别提与旁人搏斗了。纵然从前能在二十招以内将我制服,如今却不一样了....”&lt;/p&gt; 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话,凌乱且没有逻辑。&lt;/p&gt; 季先之从未见他这样说过话,忍不住笑道:“主公如今...话都说不齐全了。若是您实在放不下女君,又担心北地的状况,老奴愿意先同吕寻前往,至少能在越崇冲动时压着些。”&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八回】兄弟情深难处置 【第七十六回部分内容正在审核中,因系统问题,有些出错,明日审核完毕才能发出,不记得剧情的亲们记得回顾一下哦!】&lt;/p&gt; “周源末的确是后续计划的最大变数。”季先之赞同道。&lt;/p&gt; 吕寻神色凝重,愁眉不展道:“源末虽叛于夜箜阁,受付博操控。但...他自小与我们几人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若将来,源丞将他押送回建业...主公您要作何处置?”&lt;/p&gt; 他抬起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宁南忧看,面色沉重且肃穆。&lt;/p&gt; “他毕竟是慕容家的子孙,当年的慕容氏也是傲及一时,若不是一力支持老师,也不会落得如今衰败至此的下场。源末亲眼瞧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死于邓国忠手中,这个仇,要他放下,绝不可能。如今他偏激行事,亦是我不曾履行我的承诺。他心中忧虑我会因为与江氏牵扯过多,而放弃了筹备多年的计划。他所想我都明白。只要源丞能将他顺利带回建业,我不会对他做出处罚,只要他不继续执念于此,将来慕容氏仍会有沉冤得雪的一日。”&lt;/p&gt; 宁南忧终究顾及着从小的情谊,不愿对周源末出手。&lt;/p&gt; 吕寻起先替周源末捏了把冷汗,直到听见宁南忧这样说,才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lt;/p&gt; “源丞为了追回源末已前往淮国多日,始终没有消息传来。我终归是不放心的。”宁南忧低下眸子沉沉道,“季叔...这两日,临贺之事,你且暂不用操心。不如带着叶榛与叶柏悄悄前往淮国...相助源丞一同寻找周源末?他们二人终是兄弟,总有心软之时。”&lt;/p&gt; 季先之听罢遂即答应道:“老奴自然义无反顾。”&lt;/p&gt; 宁南忧略颔首道:“淮国已有人马得到消息在鄱阳等候,您这两日归府休整,与碧芸姑姑还有雀儿好好相聚。”&lt;/p&gt; 季先之得令自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lt;/p&gt; 紧接着,宁南忧才同吕寻说起两月之后前往北地一事的变动。&lt;/p&gt; “承中,如今...江氏有孕,再过三个多月便要生产。我只怕两月以后,不能随同你们一起前往北地,与赵拂及越崇相会。”宁南忧说出自己的顾虑,考虑到吕寻对江呈佳的不喜,稍稍委婉了一些道:“待江氏平安生产,我便立即赶往北地与你们会合。”&lt;/p&gt; 吕寻如今,对江氏的敌意早没有从前那么深重。自他与红茶互表心意两情相悦后,便渐渐对江氏改变了态度。&lt;/p&gt; 眼见江氏为他与红茶的大婚之礼亲历亲为,待红茶如亲生妹妹般呵护,他便心软了,想着或许江呈佳也并没有周源末所说的那般城府深重。&lt;/p&gt; 他眼瞧着江呈佳多次奋不顾身的挡在宁南忧面前,又曾听季叔提及他二人儿时的往事,这才知晓他们夫妻自小便有羁绊,他们的缘分乃是上天注定。于是自然而然放下了敌对的态度,对她从以前的偏见到如今已慢慢能够接受。&lt;/p&gt; 此刻,听闻宁南忧略带些小心翼翼的请求,吕寻即刻表态道:“女君孕中极其辛苦,属下曾听红茶提及。况且,妇人产子本就是鬼门关,主公若放心不下。属下愿先与季先生同去北地,抵达后,再等候主公前来。”&lt;/p&gt; 宁南忧听他不假思索的回答,显然觉得出乎意料。&lt;/p&gt; 没过片刻,他便想明白了缘由。他晓得吕寻向来不喜江呈佳,而这其中有一部分缘由是因为周源末的恶意挑拨与李湘君的刻意抹黑。&lt;/p&gt; 如今,周源末逃离建业,李湘君归往南阳。吕寻又与红茶互通心意,自然心中渐渐偏向了江呈佳。&lt;/p&gt; 他笑着,想起两月前,江呈佳曾对他信誓旦旦说的话:“二郎,你瞧着,我有办法让吕寻对我改观...不说让他彻底接受我,至少能让他放下对我的成见...不再反对我二人之事。”&lt;/p&gt; 吕承中,性子耿直,一根筋走到底,不会转弯。愈是这样的人,愈想让他改观,便是难上加难。&lt;/p&gt; 彼时,他还对江呈佳的这句承诺表示质疑,如今眼见吕寻肉眼可见的速度对她发生了改观,心中既高兴又欣慰。&lt;/p&gt; 太子一行人未至临贺前,这座小城一团和气,经历了去年的爆发的战乱后,城中休养生息,已平和了许久。&lt;/p&gt; 而京都洛阳之中亦因太傅李成义的大寿之宴热闹非凡。&lt;/p&gt; 一大清早,卫将军府门前便堵着付府的家丁与牛车,把将军府前的街路围得水泄不通。&lt;/p&gt; 付仲文本已推辞,欲令付博自行前往李府祝贺太傅大寿。&lt;/p&gt; 可他没想到,付博竟会完全不顾他之意愿,天不亮便命付氏大房的独子付名越带着家丁堵在了将军府前,逼着付仲文带着贺礼前往李府道贺。&lt;/p&gt; 付仲文怒气冲冲的自将军府而出,欲将付名越一行人驱走,甚至带了守卫军一营小兵拿着棍棒驱逐,这一行人仍然像黏皮虫般粘在将军府前,不肯离开。&lt;/p&gt; 付名越更是低声下气的相求,若非付仲文一力揽着,他差一点跪在了将军府门前。&lt;/p&gt; 付仲文怒喝道:“付名越,难道你没有自尊心?便任凭我父亲这般利用,驱遣你?如今...你竟还要已下跪来逼迫我去我不愿意去的宴席?”&lt;/p&gt; 付名越一颤,面色略显苍白道:“二弟...你便让哥哥有条活路。若近日不能将你送至李府...二叔定会斥责于我,以家法惩治,叫我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我主动厚着脸皮,将此事办妥。”&lt;/p&gt; 付仲文更为生气道:“你不愿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便要将我推去不愿前往的场合?付名越,大哥!你应该晓得,我父亲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大哥不知么?”&lt;/p&gt; 付名越卑微地弯着身子,紧紧抓着付仲文的胳膊,心慌意乱道:“我知道...可我又有什么办法。二叔说...若我此次不能将你劝去,便要等着他革去我的职位,叫我终身不能再入仕途。仲文,我亦想要为自己争口气。我不如你武功盖世、才华横溢。若...我当真失去了如今的职位。我的父亲,定会将我逐出付氏,叫我永远不得再归洛阳。”&lt;/p&gt; 付仲文极力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死死缠住。纵然他平日武力高强,如今却无法动弹,更不敢对自己的兄长有任何出格的行为。&lt;/p&gt; 付名越自小唯唯诺诺,与其病弱的父亲付恪有着深厚的关系。他才能平庸无实,长相亦平平无姿,更不似京城其余纨绔子弟般有着丰厚的家底挥耗。付氏的家产被付博一手掌握,各方的支出皆由付博的夫人岳氏一手操持把控。&lt;/p&gt; 付恪自出生时便体弱多病,人又极其好吃懒惰,付语极其不喜,以至于连带着不喜其子付名越,因而,付名越于付氏的地位,甚至没有任大鸿胪——付氏故的付枫之子的二分之一。&lt;/p&gt; 因此,付名越必须听从付博的所有嘱咐,因为他不知自己反抗后,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lt;/p&gt; 付仲文不是不知他的难处,也极其讨厌憎恶付博的掌控欲。&lt;/p&gt; 只是若他今日前往李氏的宴席,必然与沐氏相遇。那么届时,一切便会按照付博的预期进行。他虽有野心,却不愿作如此卑劣之事。&lt;/p&gt; 付名越却劝道:“仲文,你便去吧...你若不去,二叔还会寻旁人去。那沐氏既然是江呈轶之妻,二叔便不会放过她...若是你去了,还能暗中提醒于她,叫她小心付氏之人..若你不去,付氏其他子弟定会贪其美色...毁其终生。”&lt;/p&gt; 他说得也并非半分道理也没有,付仲文挣脱不了他的牵制,只能逐渐放弃。&lt;/p&gt; 眼瞧着街道上愈来愈多的路人朝将军府投来迷惑不解的目光,付仲文只觉得面皮上有些挂不住,便向抱着他的付名越道:“大哥,李府的宴席还要过一个时辰方能正式开始...不如,你我先入将军府再做商议?这人来人往的府前,你我二人皆是有身份的人...实在不好如此失态。”&lt;/p&gt; 付名越见他态度有所和缓,心中高兴起来,便答应道:“仲文若愿意前往李府,大哥也愿意陪你在将军府中多坐一会儿。”&lt;/p&gt; 正说罢,他朝身后家丁一招手,便欲同付仲文一同入府。&lt;/p&gt; 却见付仲文极力阻止道:“大哥,他们便不要随我们入府了。府中皆是守卫密要...若因并非守卫军的其他仆役,哪怕是付府的家丁...而导致洛阳守卫密要泄露,那便是大罪了。你我兄弟二人入内便好。府内亦有可信靠谱的仆婢服侍。”&lt;/p&gt; 付名越略迟疑了一下,瞧着将军府阶下十几号人密密麻麻的站着,的确觉得没有必要唤他们共同入府中。&lt;/p&gt; 于是他点点头应道:“既然仲文愿意松口,大哥也愿意配合。”&lt;/p&gt; 付仲文皮笑肉不笑的冲他点了点头,一心想着先将他诓入将军府中,再做打算。&lt;/p&gt; 付名越仍紧紧抓着他不松手。&lt;/p&gt; 付仲文略有些哭笑不得起来,等两人入了府,他命小厮拴上门锁后,付名越才逐渐有些松懈。&lt;/p&gt; 他叹道:“仲文...此事你便应了二叔的要求罢...否则不论沐氏、还是你我之后都不会好过....”&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七十九回】流水宴席满藏计 付仲文敷衍的答应着,将他往府院深处带去。付名越跟在他身后没完没了说个不停,不断的劝着。&lt;/p&gt; 付仲文心不在焉的听着,等两人来到居院的正堂,他才突然转身向身后人看去。&lt;/p&gt; 付名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身吓了一跳,顿住了话语,停下来愣愣的盯着他看。&lt;/p&gt; “兄长说了这么多...口中是否觉得干渴?”付仲文皱着眉头。&lt;/p&gt; 付名越摇了摇头道:“我不渴,只要你肯同我一起前往李府...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lt;/p&gt; 付仲文不知为何突然爽快的答应道:“既如此...你我二人稍作片刻休息,半个时辰后共赴李府。”&lt;/p&gt; “你...你答应了?”付名越显得有些激动,搓着双手,嘶了两声道:“好...好,都依你。我们歇半个时辰后再走。”&lt;/p&gt; 他说完此话,便径直走向正厅中坐堂茶几上摆放的砂壶,正准备斟一杯茶,嘴中念念叨叨的说道:“你这不说我倒是还好,你这一说,我还真的有些渴了。”&lt;/p&gt; 付仲文面带笑容,瞧着他往前头走去,在他背过身看不见自己时,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抬起手臂狠狠朝他脖颈后方狠狠一劈。&lt;/p&gt; 付名越还没喝上一口茶,握在手中茶盏便猛地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碎成了两半,整个人也顺势倒了下去。见他昏死倒地,付仲文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lt;/p&gt; 他唤来两名守卫军的兵将,将付名越抬起,浑身五花大绑,扔到了西厢客房中。&lt;/p&gt; 而付仲文自己则是从卫将军府后头的低矮围墙,翻墙跳了出去。&lt;/p&gt; 他躲在巷子中,悄悄向前走了几步,在青砖瓦墙边望了一眼将军府的状况,瞧着那几十号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府门。付仲文便有些许头疼。&lt;/p&gt; 他从后墙溜进更里面的小巷,疾步朝城西而去。&lt;/p&gt; 谁知还没有出郭区,便见几个黑袍打扮的剑客守在巷口,仿佛正等着他的到来。&lt;/p&gt; 付仲文瞧见势头不对,立即转身便跑。&lt;/p&gt; 谁知那三四人转身一翻,轻轻松松来到他的面前,恭敬道:“二爷,莫要为难属下们。”&lt;/p&gt; 付仲文面色阴沉的吓人,压抑着怒意道:“是父亲命你们来的?”&lt;/p&gt; 那些黑袍剑客神色古怪,并不打算回答付仲文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的上了拳脚,在狭小的巷子里与付仲文搏斗起来。&lt;/p&gt; 付仲文武功高强,可实际上,在大魏的武力排行中并不算高手。&lt;/p&gt; 大魏江湖高手群聚,如林如雨。&lt;/p&gt; 他即便血拼沙场,也抵不住江湖高手的围攻。&lt;/p&gt; 这几个皆是付博于双刹帮培养的高手,从小经过残酷的厮杀与训练才达到如今这种地步。&lt;/p&gt; 很快付仲文便觉得力不从心,无法抵住他们的招数。&lt;/p&gt; 黑袍高手处处避开付仲文的要害,又将他制得无法反击。&lt;/p&gt; 付仲文挣扎了一阵,终难敌过四人之手,最终被他们所抓,强押着从小巷中推了出去。&lt;/p&gt; 他这辈子从未被人这般狠狠压制过,只觉得脸面被人踏在脚下不断的碾压。&lt;/p&gt; 黑袍高手将付仲文双手禁锢放在背后,毫不留情的将他送至了另一条小巷中。&lt;/p&gt; 付博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lt;/p&gt; 付仲文狼狈不堪的被他们推到了付博面前。&lt;/p&gt; 他有些燥怒难抑,面色僵硬的冲着付博行了礼道:“父亲。”&lt;/p&gt; 付博未转身,似乎不愿意看他,声音阴寒可怖:“你还晓得唤我父亲?”&lt;/p&gt; 付仲文咬着牙,听着他阴阳怪气的问话,他隐忍着怒意道:“父亲生我...这辈子,孩儿还是要唤您一声的。”&lt;/p&gt; 付博冷笑道:“如今,你当真是翅膀硬了。我的话...你一句也不肯听。怎么借着我生了你,却不养你的事,也来嘲讽于我?”&lt;/p&gt; 付仲文不想与他多有纠缠,不情愿地压下心中的抗拒之意,说道:“既然父亲这么想要孩儿前往李家。孩儿前往便是。”&lt;/p&gt; 付博见他意外松口,还觉得诧异,但仍旧没有转身瞧他。&lt;/p&gt; 见他忽然沉默,付仲文便继续问道:“怎么?父亲难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lt;/p&gt; 付博沉静了片刻,对站在远处的黑袍高手吩咐了一句:“将二爷押到牛车上,你们几人护送他前往李府。亲眼瞧着他入了李府,方能离开。”&lt;/p&gt; 付仲文听他说出的命令,甚觉得可笑:“父亲...孩儿难道是什么罪大恶极的逃犯,需要他们几人看护着送往李府?”&lt;/p&gt; 付博冷哼一声:“你是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猜到付名越根本不顶用,特地等在巷子中,守株待兔了。”&lt;/p&gt; 付仲文更觉得讽刺道:“父亲连守株待兔都用上了...孩儿怎得没见您将这些计谋用在旁人身上?为何偏偏要利用孩儿呢?”&lt;/p&gt; “我既然生了你,便有权利命你行事。”付博强硬道。&lt;/p&gt; 付仲文又觉得可悲,默下声实在懒得同他争辩什么了。&lt;/p&gt; 身后死死盯着他的黑袍高手丝毫不客气的将他押住,朝将军府前等候的付氏车驾行去。&lt;/p&gt; 付仲文几乎是被推着塞进了牛车的车篷中。&lt;/p&gt; 几名黑袍高手围在牛车的前后,将它看的密不透风。&lt;/p&gt; 付仲文郁闷的坐在车篷中,转了转眸,又想着前往李府后,怎样才能悄悄离开?&lt;/p&gt; 他心中有着燕春娘,因而不愿与其他女子有着过多牵扯。哪怕他晓得父亲只是令他做一场戏,他也不愿。&lt;/p&gt; 一则,他不愿伤害与此事并无关系的沐氏。二则,是为了他与燕春娘的承诺。&lt;/p&gt; 彼时,太傅李成义的府前已围满了前来道贺的人。&lt;/p&gt; 不论是假意还是真情,人人都戴着一副笑面孔,可背后究竟藏了什么,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lt;/p&gt; 付氏的车驾抵达李府时,李成义之子李显正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张望着。眼瞧着不远处的牛车车篷上盖着付氏独有的雁行金罩纱。李显便知,是卫将军付仲文抵达。&lt;/p&gt; 李显为人过于耿直,做事向来一根筋。对付氏这种全族上下皆有野心,且压榨百姓的士族没有什么好感。&lt;/p&gt; 可,为大魏奋战多年的付仲文却是实打实的有着战功。&lt;/p&gt; 李显纵然再不屑于同付氏来往,也会对付仲文有三分尊敬。&lt;/p&gt; 他亲自带着身侧的书童前往迎接。&lt;/p&gt; 付仲文满脸阴郁的自牛车而下,车驾周围的几名黑袍高手便立即围了上来。&lt;/p&gt; 他的脸色便更加苍白几分,冲着这几人冷道:“我既然已到此地,自然不会再逃。你们这是作甚?难道真拿我当成廷尉府地牢中的犯人吗?”&lt;/p&gt; 这几名黑袍人听罢亦觉得有些道理,互相对望一眼,便朝后退了一步,为付仲文让开了一条路。&lt;/p&gt; 李显慢慢行去,余光自然瞥见了付仲文身后的四名黑袍人。他轻轻蹙起了眉头,走至付仲文面前才收起疑惑,向他拱手作揖道:“在下见过卫将军。”&lt;/p&gt; 付仲文敛了敛神色,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李兄客气了。称呼我仲文便可。”&lt;/p&gt; 李显点点头答:“仲文兄今日是代替令尊前来寒舍?”&lt;/p&gt; 付仲文颔首道:“前几日,贵府送来请帖,在下便已回了帖,今日要替家父前往拜贺。”&lt;/p&gt; 李显谦和文雅道:“既如此...仲文兄将请帖交予我,便可随着我身边的两位书童入府了。”&lt;/p&gt; 付仲文晓得李府的规矩,转头看向身侧的人。&lt;/p&gt; 车驾最前头领路的人是付名越的贴身小厮,收到付仲文的眼色后,他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一则请帖,递了上去。&lt;/p&gt; “李大人,你且瞧瞧。”付仲文负手而立,盯着那小厮将请帖送到了李显手中,这才说道。&lt;/p&gt; 李显仔细核看了一番,便冲着书童招了招手,叮嘱道:“你二人领着卫将军前往合楠厅的上座。”&lt;/p&gt; 小书童们点了点头,李显这才冲着付仲文笑道:“仲文兄,里面请。”&lt;/p&gt; 付仲文点点头,脚下步伐加快,仿佛要摆脱什么似的,催着书童往李府而去。&lt;/p&gt; 他身后的黑袍高手还想跟上来,却被李显拦了下来。&lt;/p&gt; 付仲文入了李府,眼瞧着身后付府的随侍家丁们都无法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lt;/p&gt; 他随着李府书童的脚步往合楠厅的流觞水渠行去,心中一直念叨着不要遇见沐云。&lt;/p&gt; 谁知,他一只脚才踏入合楠厅,便瞧见流觞水渠的最前端,沐氏正端坐在那里,同京中贵妇们说说笑笑着。&lt;/p&gt; 付仲文登时觉得烦恼。&lt;/p&gt; 他找了个借口,向书童询问了茅房的位置,便匆匆想要离开合楠厅,却在门前被一人堵住。&lt;/p&gt; 此人穿着李府随侍家丁的服侍,神色却格外严肃冷淡,在他身旁冲着他低声道:“二爷。院子里...好多人瞧着呢。您千万莫要让司空大人丢了面子。”&lt;/p&gt; 付仲文有些恼了,没想到付博竟能在李成义的寿宴上安排人盯着他。&lt;/p&gt; 这无孔不入的监视,令付仲文浑身不畅快。&lt;/p&gt; 今日,薛青并没有随同沐云前来。她的身侧只有两名女婢陪侍,别无旁人。&lt;/p&gt; 若按照付博的性子,必然会于今日,安排他与沐云在偶然下再次相见。若他们二人在李府多交谈了几句,明日,京城之内的酒楼茶肆中便会充满流言蜚语。&lt;/p&gt; 他太清楚付博的伎俩,因而才更觉得不安。&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回】礼仪之家颠倒席 付仲文被人拦着重新回到了合楠厅中。书童指引他前往上座。然而他坐的位置仿佛被计好了一般,就在沐云身边。&lt;/p&gt; 李老爷子的寿宴,合楠厅皆为贵客上宾,且明确说了可以男女同席。付博便借用这一点,私下安排人手在礼宾名单席座上动了手脚,否则他与沐云的席座不会挨的那样近。&lt;/p&gt; 付仲文心中烦躁,与李府小厮说道:“我近日巡营,身子有些不适...便不去上座了,你替我寻个安静的坐席便可。”&lt;/p&gt; 那小厮迟疑了一番道:“这...卫将军...李夫子交代过了,您需得是上宾之席,万不可怠慢。”&lt;/p&gt; 付仲文有些恼道:“即是上宾,若宾客提出请求,难道你的主家还要强迫于他么?”&lt;/p&gt; 小厮被呵斥一顿,登时有些委屈,怔了片刻道:“小的...小的知错,既如此,将军随小的来。”&lt;/p&gt; 付仲文这才缓了缓神色,跟着这名小厮往西边的小角落里去了。&lt;/p&gt; 他安心于偏远的小座上跽坐而下,心满意足的端起茶盏喝了一杯。&lt;/p&gt; 宴席上,有人瞧见这一幕,立即前往主客相拜的前厅寻找李显。&lt;/p&gt; 彼时,李显于正厅迎客。只见一名小厮急急忙忙走了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站在厅门侧边的屏风后眼巴巴的盯着他瞧。&lt;/p&gt; 李显双眸略略一沉,转身朝面前的客人微微一笑道:“请客随我府小厮先往宴厅去。”&lt;/p&gt; 瞧着府门前的宾客来往稍稍少了一些,李显呼出一口气,这才往屏风后去。&lt;/p&gt; 他盯着那小厮,皱着眉头道:“怎么了?”&lt;/p&gt; 小厮附耳轻语道:“秉公子...合楠厅的坐席出了些问题。”&lt;/p&gt; 李显神色古怪道:“开宴前,不是已经反复确认过了,怎么还出了问题?”&lt;/p&gt; 小厮低头赤红着脸道:“不知是哪位小书童...将东府司的那位沐夫人带至了上宾南座。卫将军怕是因此生气,不肯前往南座,此刻于西边寻了个角落的席位...”&lt;/p&gt; 李显神色变了变,即刻冷下脸道:“带着沐夫人前往上宾南座的是哪个人?”&lt;/p&gt; 小厮声音小了一倍道:“正是...公子您贴身的两位...”&lt;/p&gt; 李显更惊讶了起来,他二话不说,掀开正堂右侧廊道的帘子,在回旋曲折的长廊中绕了几圈,朝合楠厅直奔而去。&lt;/p&gt; 一入宴厅,便瞧见上宾南座的状况确实如小厮所言。&lt;/p&gt; 他拉下了脸,两步未上前,便已退出了合楠厅。&lt;/p&gt;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见他顶着难看的脸色走出来,心下不由得一惊。&lt;/p&gt; 小厮胆战心惊地问道:“公子,如今该如何是好?”&lt;/p&gt; 李显怒道:“还能怎么办?如今...沐夫人已入席...原来西座为她安置的坐席,自然是不能再坐了。但令卫将军坐于西席属实不像话。我亲自去请,让他往上宾南座去。”&lt;/p&gt; 小厮被训得再次垂下头,面红耳赤,双手紧紧拽着两侧衣角。&lt;/p&gt; 李显提了一口气上来,缓了缓僵硬燥怒的神色,迈着沉沉的步伐朝付仲文跽坐的西席角落行去。&lt;/p&gt; 沐云虽是江呈轶之妻,可不论江呈轶在陛下面前多得脸,他始终是江湖寒门出身,上不得台面。&lt;/p&gt; 李成义尊陛下与皇后之意,将她安排至合楠厅,已给足了江氏面子。&lt;/p&gt; 而付氏虽向来与李家不对付,但却仍是豪门望族,付仲文又是拥有赫赫战功之人,自然是合楠厅的上座。&lt;/p&gt; 如今二人却完全颠倒了身份,分别落座于不符身份的坐席上。&lt;/p&gt; 这若是传了出去,便是李家不懂礼数,尖酸刻薄,只讨好天子面前的红人,却轻视肱骨之臣的表现了。&lt;/p&gt; 李成义乃为当朝司徒,掌礼仪诸事。若其子连礼数都不愿遵从,一心想着讨好天子,那么李家多年来的清誉,自然会染上污点。&lt;/p&gt; 李显重视此事,自然要亲力亲为。&lt;/p&gt; 他大步迈向西座角落。三两步便站在了付仲文的面前。&lt;/p&gt; 付仲文此刻,正因自己避开了沐云而庆幸,低垂着头,悠闲自在的品着李府内的茶点。谁知余光轻轻一瞥,却瞧见一抹绀青色的衣袍挂在他面前的案几旁。&lt;/p&gt; 他眉眼突突一跳,抬眼循着那人的衣饰往上看去。&lt;/p&gt; 这人穿着绀青色月白绣纹的君子服,一张脸看上去有着书香世家的秀气,长相平凡没有特点可言,唯一让人觉得醒目的,应该是他右脸下颚处有一枚深红色的心形胎记。&lt;/p&gt; 那双炯炯有神、刚强烈气的眸子已将他的为人性格暴露无遗。&lt;/p&gt; 付仲文晓得,李显寻过来,定是请他前往上宾南座了。&lt;/p&gt; 他咬咬牙,实在气愤,但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似的,抬头望向李显道:“李兄怎得寻到了这里来?外头的宾客都接待安置好了?”&lt;/p&gt; 李显见他面无厌色,仿佛并未介意坐席之事,心中有些疑惑起来。&lt;/p&gt; 付仲文向来是个好胜要强之人,怎会不介意自己的身侧坐着出身寒门的官眷?&lt;/p&gt; “仲文兄...江府沐氏...确实是我府小厮书童领错了方向...才去了上宾南座。若让你觉得不适,我代家父向你致歉。只是即便如此,家父还是为你备了上宾之席,仲文兄此刻却坐在末尾西席之中...这...实在是不合规矩的。”李显先将事情缘由大概讲了一番,随后便劝付仲文前往上宾席入座。&lt;/p&gt; 付仲文听出李显的意思,却正好抓住了他话中之意,固执道:“李兄...虽我坐于末尾西席的确不合规矩,可东府司那位的夫人却也不合规矩的坐在了上宾席。我心中实在不痛快。若李兄不能让这寒门官眷离开上宾席。那么我付某今日,便坐于此处即可。”&lt;/p&gt; 言外之意,他与沐云绝不可同席相邻而坐。&lt;/p&gt; 李显脸色变了又变,尴尬道:“若付兄执意如此...李某也属实没有办法了。”&lt;/p&gt; 付仲文始终铁着脸,不依不饶。&lt;/p&gt; 李显只好与身边小厮先离开廊桥边,去了亭内商议。&lt;/p&gt;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如今若是将沐夫人从上宾席请出来...便是损了江氏的颜面,若天子知晓,恐怕...”小厮慌忙无措。&lt;/p&gt; 李显叹道:“如今之法...也只能派女婢前往上宾席,悄悄同沐夫人说一番,看看她是否同意前往末尾西席。”&lt;/p&gt; 小厮神色忧郁,眉眼间的褶皱多的吓人。&lt;/p&gt; 李显深呼一口气,从亭阁园子中寻了一名还算机灵的女婢,交待了两句,便让她去往上宾座。&lt;/p&gt; 他候在亭内半日,等着结果,却不料那小婢子走了没过多久,便又折返了回来向他道:“公子...沐夫人此刻不在上宾座。”&lt;/p&gt; 李显吃一惊,瞪着眼道:“方才还在那里,怎得此刻不见了?”&lt;/p&gt; 他遂而随着小婢子往合楠厅中露天的流觞水渠席最南侧望去,却见沐云入座的位置,已空无一人。&lt;/p&gt; 他在厅中寻了半天,转头一瞧,只见沐云带着两名女婢竟自己前往了末尾西席。&lt;/p&gt; 付仲文眼瞧着李显从廊桥离开后便再未现身,以为他不会再来,便放下心来,吃着李府小厮端上来的开宴前菜。&lt;/p&gt; 谁知,抬眼朝那露天流觞水席望去时,瞧见沐云正带着两名婢子朝自己走来。&lt;/p&gt; 付仲文一口茶水卡在喉咙里,猛地咳了起来。&lt;/p&gt; 他立即低下头,不愿去瞧沐云。&lt;/p&gt; 沐云却眼尖的发现了他。&lt;/p&gt; “这位公子...?”她已站在了他的面前。&lt;/p&gt; 付仲文有些郁闷起来,长袖遮面不肯抬头。&lt;/p&gt; “这位公子...”沐云又问道:“您是否坐错了席座?这里本该是我的位置。”&lt;/p&gt; 付仲文蹙着眉头,心中哀叹一声。怎么好巧不巧又正好坐了这沐氏原来的席座。&lt;/p&gt; 沐云见他一直低着头,仿佛不敢看自己,便心生好奇,半跪着蹲下仔细朝他看去道:“公子?”&lt;/p&gt; 她瞧见他略有些熟悉的侧颜,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脱口而问道:“我们...是否见过?”&lt;/p&gt; 付仲文支支吾吾道了一句:“姑娘说笑...我们今日应是第一次相见。”&lt;/p&gt; 沐云也不大愿意同他多说,直接道:“不论是否见过...可否请公子移位?此处...应是我的坐席。”&lt;/p&gt; 付仲文颔首,起身低着头,准备侧身溜走。&lt;/p&gt; 可当他起身时,沐云正好瞧见了他遮在衣袖后的脸,登时惊讶道:“你是上东门的那位公子?”&lt;/p&gt; 付仲文心中咯噔一下,便知此刻已没什么好躲避的了。&lt;/p&gt; 他有些无奈的放下了衣袖,望向沐云,装作不知是她,惊讶道:“原来是夫人?夫人亦是前来祝贺李老夫子大寿?”&lt;/p&gt; 沐云上下盯着他打量扫视了一番,不知为何警惕了起来,“公子原是国朝卫将军?妇人失礼了。”&lt;/p&gt; 她起身朝后退了两步,向付仲文欠了欠身,便低敛着眸不说话了。&lt;/p&gt; 付仲文见她猜出自己的身份,登时有些好奇道:“夫人怎会知晓我是谁?”&lt;/p&gt; 沐云抬头再望了他两眼才道:“公子身上有着付氏子弟才得以配备的血玉,又生得剑眉星目,有着行伍之人的杀伐之气。司空大人前些日子病着,前来祝贺拜礼的是其子,任卫将军一职的付家二公子...而此刻,公子又身处李夫子府中合楠厅贵宾席上...不是卫将军还会是何人?”&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一回】善心不忍终提醒 她一番观察倒是十分的详尽。&lt;/p&gt; 付仲文从心底有些佩服起来。&lt;/p&gt; “夫人好生厉害。”他恭敬朝她一拜,温和的说道,“付某常年驻军城外,对城内之事概不了解,不知夫人是哪家大人的官眷?”&lt;/p&gt; 沐云冲他微微一笑,答道:“吾乃东府司江呈轶之妻沐云。”&lt;/p&gt; 付仲文装作才得知她是何人的样子,惊讶道:“原是江大人之妻。在下失礼失礼!”&lt;/p&gt; 沐云不想同他多说什么,客气道:“既然公子与妇人有一面之缘...那这...坐席?”&lt;/p&gt; 付仲文险些没反应过来,扭头朝流觞水席上瞧了一眼,才说道:“这既然是沐夫人的坐席,在下自然不能继续占着。沐夫人请,在下便先行告辞了。”&lt;/p&gt; 他从席座上离开,特意让沐云入内。&lt;/p&gt; 沐云始终面带微笑,却不怎么搭理他,转身坐入席上。她身侧的两个婢女也随之跪坐于旁边。&lt;/p&gt; 付仲文皱皱眉,眼下却不知是该去往流觞水席,还是再寻一处安静的坐席。&lt;/p&gt; 沐云低着眸,余光瞥见付仲文仍立在那里没有离开,心中便更警惕了三分道:“付公子的坐席,应是在那南座上宾席。公子千万莫要坐错了。”&lt;/p&gt; 付仲文经她提醒,想起自己也只是要躲开沐云,坐在何处其实无所谓,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尴尬笑意道:“多谢沐夫人提醒。”&lt;/p&gt; 遂而,他往流觞水席行去。&lt;/p&gt; 此刻坐于角落里的沐云,更觉得疑惑了。&lt;/p&gt; 这卫将军付仲文心不在焉,心底倒像是藏了什么事。此事极有可能还与她有关。&lt;/p&gt; 沐云察觉了方才付仲文躲闪的目光。只觉得此人仿佛在刻意躲避她似的。&lt;/p&gt; 今日,李府书童将她引向流觞水席的上宾南座,她便已觉得不对劲了。&lt;/p&gt; 江氏一门,乃为寒门庶民。&lt;/p&gt; 士庶在大魏有着十分明显的等级分界。李府这样一个十分重视礼仪尊卑的书香世家,绝不会将她的席座安置在贵妇官眷之中,纵然她的身份微妙,也绝不能入座上宾席。&lt;/p&gt; 所以沐云自入了席座,便一直警惕着席上所有人,甚至包括递来她眼前的茶点酒水。&lt;/p&gt; 坐席上的那些官眷贵妇,她一个也不喜欢,与他们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特地询问了小厮,是否能调换坐席,这才从小厮嘴中得知,原本她的坐席也不再上宾南座。&lt;/p&gt; 这正合了她的意。于是她二话不说跟着小厮来了廊桥的中等坐席。&lt;/p&gt; 谁知竟如此意外巧合的遇见了上东门仗义出手相救的付氏子弟。&lt;/p&gt; 沐云初见于他时,便晓得此人身份定然不简单。如今见他出现在李夫子的宴席上,便知他定是代替付博前来的付仲文。&lt;/p&gt; 付仲文为何会坐在她原本的席座上?这令沐云非常在意。&lt;/p&gt; 她凝眸盯着那青年离去的身影,愈发觉得付氏私下准备了什么,要对付她与江呈轶。&lt;/p&gt; 围在她身侧的两个婢子,一个唤做霜云,一个唤做小桃,都是江呈佳与江呈轶特意从水阁挑选,送到她身侧服侍的。此二人身怀武力,且乃是闫姬手下管教出来的人,喜毒擅毒。&lt;/p&gt; 李府送来的所有茶点酒水,皆由这二人先看了,才递到她面前。至少到现在,她面前的酒水点心都是无毒无害的。&lt;/p&gt; 沐云甚觉得自己因有孕而思虑过多,警惕过头了。&lt;/p&gt; 她定定坐于席上,盯着面前的美食佳肴,却丝毫没有胃口。&lt;/p&gt; 李显站在廊桥的远处,将亭台中央的所有人来人往皆收入了眼底。眼瞧着沐云主动离开流觞水席,坐回了原来的席座,他心中略升起一丝感动与敬意。&lt;/p&gt; 江呈轶虽为布衣出身,可却以礼为尊,十分敬重身为太傅以及司徒的李成义。&lt;/p&gt; 李显虽对他的出身有些看法,却佩服于其人的才学。眼见沐云亦是温婉贤淑,善解人意,登时便对江氏有了些好感。&lt;/p&gt; 付仲文坐于席上,却心不在焉。&lt;/p&gt; 他时不时朝沐云的席座看去,生怕付博安排在李府的人对沐云做什么手脚。&lt;/p&gt; 李府的饭菜他一口也不敢吃,与沐云一样,他防着付博的算计。&lt;/p&gt; 付仲文傲气有野心,心中却仍然存有善念。&lt;/p&gt; 李府之中,散布在宴厅各处的仆婢中,有约莫七八人一直盯着他们二人的动静。&lt;/p&gt; 总是私下汇聚偷偷交流着什么,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假借出府采买庖厨用具的借口,向李府管事的讨要了令牌。&lt;/p&gt; 那人溜出李府,疾步行至李府右侧巷子中,四处张望着周围,确定无人后,才跃入巷中小路,来到了一座民宅的后头。&lt;/p&gt; 付博正在那小路上等着。&lt;/p&gt; 小厮朝他道:“主公,二公子与那沐氏过于警惕...小的们无法将二人聚到一起。”&lt;/p&gt; 付博却并不觉得惊讶,理所当然道:“仲文想来已猜出了我的计划。那沐氏...自江呈轶离开后,便一直防着我付氏一族。自然不好下手。不过...我便是要这样的效果。”&lt;/p&gt; 小厮惊讶道:“主公何意?”&lt;/p&gt; “让李府的人...多去为他们二人送些膳食。”付博勾着唇角,眸子黑沉可怖。&lt;/p&gt; 小厮一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lt;/p&gt; 李府内,得了令的付府细作们,不断从庖厨端来膳食酒水,为付仲文与沐云二人添菜。&lt;/p&gt; 这莫名而来的异状,令二人更觉得疑惑不解。&lt;/p&gt; 付仲文愈发惧怕沐云中了付博的暗算,终于忍不住起身,停顿迟疑了片刻,朝沐云的席座去了。&lt;/p&gt; 李成义已然穿着大寿礼服,前往各个宴厅敬酒回礼。此时的李府,便是雅集之宴。&lt;/p&gt; 沐云不喜人间的诗词雅说,自然同那些吟诗弄月的贵妇人搭不上话,只能独自一人坐在廊桥旁,看着眼前欢愉热闹的景象。&lt;/p&gt; 她腹内空空,整整一个上午便不曾吃过什么能令她饱腹的食物,现下又饿又累。&lt;/p&gt; 沐云正耷拉着脑袋,烦忧苦恼,想着什么时候宴席结束,她才能归府休息。&lt;/p&gt; 正当她准备起身活动活动,寻一些能吃的点心时,便瞧见原本一直坐在流觞水席的付仲文,竟朝她这边来了。&lt;/p&gt; 沐云本就因李府小厮突然为她添菜而感到奇怪。此刻付仲文又一脸严肃的过来,她心中一直悬着的巨石,便更高了一些。&lt;/p&gt; 她转身便愈加入贵妇们的闲谈中,却被迎面而来的付仲文唤住了脚步。&lt;/p&gt; 这青年道:“沐夫人...留步。在下有些事想私下同沐夫人说一说。”&lt;/p&gt; 沐云皱了皱眉头,面露不解,转身朝付仲文看去问道:“卫将军有何事要说?”&lt;/p&gt; 青年问:“可否借一步说话?”&lt;/p&gt; 他朝廊桥对面曲折相连的石子路指去,神色十分肃穆。&lt;/p&gt; 沐云心生忧虑,下意识退两步道:“有什么话...卫将军在此处说便可...何必去往那无人经过的石子路?若让人瞧见了,只怕该说你我二人的闲话了。”&lt;/p&gt; 付仲文眉峰紧蹙,仿佛当真有什么紧急之事。&lt;/p&gt; “若在下想同沐夫人商议...收留贫民弱者,或是获判罪行之人的妻儿老小,于京郊田庄一事...夫人可愿与在下详说。”他寻了个理由,欲劝沐云同去。&lt;/p&gt; 沐云站在廊桥前,将合楠厅院环视了一圈,最终寻到了一处凉亭小台,遂而冲着付仲文道:“若卫将军觉得在此地商议不便,可前往廊桥对面的凉亭。众人都瞧得见,却听不见。”&lt;/p&gt; 付仲文向她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也觉得那里最佳,便听从了她的意见。&lt;/p&gt; 两人跨过了廊桥,来到凉亭中。&lt;/p&gt; 付仲文确保周围没有人靠近,这才开口向沐云道:“沐夫人...今日李府的膳食,你可有食用?”&lt;/p&gt; 沐云听他提及此事,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道:“卫将军这样说是何意?”&lt;/p&gt; 付仲文也不同她兜圈子,直接道:“我父亲这几日恐怕要对你或江氏不利...沐夫人千万小心。”&lt;/p&gt; 沐云见他直截了当的将付博之计划说出,心中别提多么讶异。&lt;/p&gt; “若卫将军的父亲要对我或是江府动手...为何卫将军要来提醒于我?将军难道不与付府同心?”这一句话直面而击,沐云紧紧盯着青年的反应,试图从他脸上变换的神情看出些什么。&lt;/p&gt; 付仲文答道:“沐夫人不信在下的话也不要紧,总之这些日子,还请沐夫人小心防范着付氏的人,千万莫要中了我父亲的计谋。”&lt;/p&gt; 沐云见他避开话题,心中腹诽一声,遂回答道:“多谢卫将军提醒。只是卫将军也应提醒规劝令尊,莫要再做些伤天害理之事才好。”&lt;/p&gt; 付仲文预备回答,却见周围有越来越多的李府小厮围了过来,便立即停止了话题,不再多说,匆匆向沐云道了一声告辞,便转身从凉亭离去。&lt;/p&gt; 霜云与小桃守在沐云身边,嘀咕了一句:“女君...这卫将军究竟何意?”&lt;/p&gt; 沐云蹙着眉头道:“不论有何意,他既然好心提醒,我们自然需要仔细防范。这几日,千万注意付氏一族。”&lt;/p&gt; 霜云与小桃立即点了点头。&lt;/p&gt; 付仲文垂着头,又回到了上宾南座,默默坐下,仍是一句话不说混在人群中。&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二回】计中计存瓮中来 李府的宴席至傍晚时分才终于结束。&lt;/p&gt; 沐云出李府时,已饥肠辘辘。身边的霜云与小桃扶着她,匆匆朝江府的车驾去了。&lt;/p&gt; 付仲文在后头跟着,临行前留意了那名开宴前曾拦住他的李府小厮,面色疲倦,心情沉重的走了出去。&lt;/p&gt; 大概是因为天子与皇后驾临李老夫子的寿宴,付博安排于李府的人收敛了不少。后来,他与沐云亦未曾发生什么,&lt;/p&gt; 只是这样平静的异象却更令人心生胆寒之意。&lt;/p&gt; 付府的车驾仍等在巷口,付仲文硬着头皮走了过去。&lt;/p&gt; 车驾徐徐而行,车夫未将付仲文送至将军府,而是驾驶着往司空付府去了。&lt;/p&gt; 付仲文掀开车帘,才发现牛车已驶入司空府前的小巷。&lt;/p&gt; 他不情愿的下了车,望着付府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厌恶。&lt;/p&gt; 付博不知什么时候从大开的府门中走了出来,见付仲文迟迟不肯入府,便厉问道:“站在那里作甚?难道要我请你进来?”&lt;/p&gt; 付仲文回过神,神色恹恹,向付博行礼道:“父亲。孩儿今日参加寿宴,已疲惫不堪...孩儿便不入府为父亲添烦了。”&lt;/p&gt; 他甚至连付府的台阶都不想上,转身便准备离开。&lt;/p&gt; 付博见他如此态度,气急败坏道:“逆子!给我回来!”&lt;/p&gt; 付仲文顿住脚步,脸上浮现出厌烦的神色。&lt;/p&gt; 府前的中年男子,铁青着脸色,有些哀微道:“你..你母亲这几日病了,想见你。”&lt;/p&gt; 付仲文听着,蹙了蹙眉头,扭头朝付博望去,见他憋红着脸,神色难看,又见府前站着一排十几个小厮,都瞪眼看着他们父子俩,便有些心软。&lt;/p&gt; 他低眸想了想,最终向付博抱拳作揖道:“母亲既然想见孩儿,孩儿岂能不去?”&lt;/p&gt; 他终是给了付博面子,提着衣摆,上了台阶,来到了这个中年男人面前。&lt;/p&gt; 付博再未说话,转身入府,付仲文便跟在其后。&lt;/p&gt; 红漆剥落的古门吱呀一声缓慢的合上。&lt;/p&gt; 父子俩向前走了几步。最终,付仲文停在了四下无人的院子中,不肯再往里头去了。&lt;/p&gt; “父亲若要同孩儿说些什么,在这里说便是。大可不必借着母亲为借口...”付仲文直截了当道。&lt;/p&gt; 付博神色阴郁,像是无可奈何道:“阿文...我晓得,你不愿意行此事。为父自开始,也没有想让你行此事。”&lt;/p&gt; 付仲文面露惊诧,有些愕然。&lt;/p&gt; 他道:“父亲...说得可是真的?”&lt;/p&gt; 付博转头向他看去,认真道:“为父好歹是一国司空,你又是当朝卫将军,倘若你真的与那沐氏传出了什么丑闻,那么整个付氏的脸面便丢尽了...为父怎会拿付氏一族的名誉做赌注?”&lt;/p&gt; 付仲文半信半疑的瞧着他道:“听父亲言下之意...此事便就此作罢了?”&lt;/p&gt; 付博面色沉沉的点了点头道:“那沐氏过于警惕,就算为父安排了其他人去做此事,恐怕亦不能得手。”&lt;/p&gt; 付仲文见他神色自然,眸露真诚,便自然而然的放下了戒心。&lt;/p&gt; “父亲...孩儿当真觉得此事没有必要。即便父亲毁了那沐氏的名声,江呈轶因此事赶回,太子与窦月阑却仍会留在广州。您这般反而会引起窦月阑的怀疑,从而发觉那广信太守胡光贪没朝廷建防钱两之事同您有关。”付仲文劝说道。&lt;/p&gt; 付博附和着答道:“此事,为父亦是近日才想明白...近日,为父因段从玉丢失账簿一事而过于焦急,乱了阵脚,才会行如此荒唐之事。”&lt;/p&gt; 付仲文见他事事顺从着回答,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lt;/p&gt; 过去几十年,付博从不会认为自己做的决策是荒唐莽撞的,至少从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今天却态度大变。&lt;/p&gt; “今日...留在府中用膳吧。你母亲确实想见你。”付博有些低声下气。&lt;/p&gt; 付仲文心中微微一颤,叹了一声道:“好。孩儿留在府中用膳。”&lt;/p&gt; 或许是他想多了。付博从不肯对任何一个人放低姿态,即便是在天子面前,仍是有一股傲气,如今却在他面前这般恳求。尽管付仲文自小不喜于他,此刻心中却也不是滋味。&lt;/p&gt; 夜深时,付仲文才从司空府出来,驾马奔去将军府的途中,愈想今日之事愈觉得奇怪。&lt;/p&gt; 他被感情所左右,未曾细细想过付博今日的态度到底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如今细思却觉得事有古怪。&lt;/p&gt; 烈马夜驰在街头,付仲文想到了什么,忽然调转了马头朝东城门口奔去。&lt;/p&gt; 一道黑影从宽敞的大街上闪过,付仲文拽着缰绳,将马停在城东门前左侧的积成巷中,小步奔了进去。&lt;/p&gt; 巷子深处的一间平宅,此时仍然点着烛灯,灯火通明。&lt;/p&gt; 付仲文悄悄从后墙翻了进去,从围栏杂院中绕道点着灯的主屋去,蹲着身子侧耳在窗边听着屋中的动静。&lt;/p&gt; 屋内传来细细碎碎的捣罐声,这声音持续了很久,从中才传来了殷业的声音。&lt;/p&gt; “父亲...这药究竟是用来做些什么的?”&lt;/p&gt; “问这么多作甚?今夜做出来便是了。”殷实的话随之传来。&lt;/p&gt; “可是主公吩咐您的?”殷业再次问道。&lt;/p&gt; “此为双刹帮的私人恩怨,与司空大人无关。”殷实含含糊糊概括了过去。&lt;/p&gt; “父亲...”殷业还想问些什么。&lt;/p&gt; 殷实却呵斥道:“不必再问了。”&lt;/p&gt; 殷业立即闭上了嘴,屋中又传来清脆的捣罐声。&lt;/p&gt; 付仲文趴在窗外听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lt;/p&gt; 果然如他所料,付博没那么容易放弃此事。殷实既然还在京城,便说明付博的计划并没有停下。&lt;/p&gt; 可,今日李府之中,他与沐云皆无恙。付博亦说,不会再逼着他做什么,那么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lt;/p&gt; 付仲文趴在殷家父子的窗前继续偷听着,主屋中后来只有细碎的捣药声,父子俩再无任何多余的交谈。&lt;/p&gt; 他犹感不安,自平宅翻出去时,心不在焉的上了马。回到将军府不久,便立即派人往江府送了一封帛书,决定再提醒沐云一次。&lt;/p&gt; 付仲文不知道的是,殷实早就发现他潜入平宅偷听一事,在他离开后,立即向司空府报了信。&lt;/p&gt; 一切皆按照付博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lt;/p&gt; 付博将付仲文心中的善念当作棋子,使得这份好心成为了推动他之谋划的最佳利器。&lt;/p&gt; 江府。&lt;/p&gt; 沐云正看着府内账簿,打算缩减一些用度,腾出些钱两用作城外田庄筑建的资费。&lt;/p&gt; 从上东门被她救下的那名少年,陪侍于一旁,为她研墨。&lt;/p&gt; 少年名唤孙计。&lt;/p&gt; 闹事的孙大汉被付仲文与薛青二人共同押送至中都官府后。那中都官曹尚书赵琪顶不住压力,只能上堂审查。孙大汉街头闹事已非一两次,薛青便抓着这一点不依不饶。付仲文于一旁附和。这一来二去,为人本就维诺的赵琪自然顾不得此人上头是否有人,只能判其有罪。因这孙姓大汉多次扰乱洛阳城中治安,且人证物证俱在,行为恶劣可恨。再加上,赵琪想要将这烫手山芋从中都官府扔出去,便以其罪行累累,乃为大犯的理由,将所有罪证都上呈了廷尉府,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lt;/p&gt; 仅仅一日,廷尉府便将此案查清,派人前往中都官府提人审问。&lt;/p&gt; 两日前,廷尉府判孙氏有罪,并押入牢中,命其非死不得出,此案才算了结。&lt;/p&gt; 市井街头看不惯孙大汉的人大有人在,见其锒铛入狱,只觉大快人心。&lt;/p&gt; 孙氏孤儿寡母、老小三人在孙大汉还未入廷尉府诏狱时,便已被沐云接入了江府住下。&lt;/p&gt; 沐云替孙计检查过身上的伤痕,这少年浑身上下旧伤新伤叠加,皆是乌青於紫,瘦如皮包骨一般,看着便让人心疼。&lt;/p&gt; 孙计感激沐云将他们祖孙母子三人从火坑中救出,欲以身契相许,报答于她。&lt;/p&gt; 沐云不愿孙计入贱籍,便命他跟在自己身边做个小书童,一边读书识字一边修养疗伤。&lt;/p&gt; 付仲文的帛书送至江府时,已近亥时。&lt;/p&gt; 孙计坐在沐云身边打着哈气,已困倦得睁不开眼。&lt;/p&gt;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薛青的声音从门缝中传了进来:“女君,卫将军府上送来一封帛书。”&lt;/p&gt; 沐云听此,黛眉轻轻蹙起。&lt;/p&gt; 孙计被忽如其来的叩门声惊醒,急急忙忙起身开门。&lt;/p&gt; 薛青站在门外,手中递过来一封帛书,孙计接过,转手交到了沐云手中。&lt;/p&gt; “付仲文此人奇怪的很?”沐云嘀咕了一声,盯着手中的帛书,面露疑惑道,“我与他只有两面之缘。大半夜的,送什么帛书?”&lt;/p&gt; 她打开对折的帛书,仔细阅览了一番。&lt;/p&gt; 薛青候在门前,见她的神色愈发的阴郁起来,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lt;/p&gt; 过了半晌,她突然向薛青问道:“双刹帮帮主殷实...近日行踪如何?”&lt;/p&gt; 薛青愣住,一时半会儿未反应过来,奇怪道:“夫人突然问此事作甚?”&lt;/p&gt; 沐云的神色更暗了几分道:“你可知,他在京城?”&lt;/p&gt; 薛青吃惊道:“此事...千机处并未上报。殷实此刻怎会在京城?”&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三回】 沐云顿住,又问道:“两日前,房四叔说,京郊田庄的买卖出了问题...听说付氏一名内族子弟为了一点小钱同人打了起来,打死了人。可确实有这回事?”&lt;/p&gt; 薛青沉眸思索一番道:“确有此事。因付博命人将那庄子团团围住,房四叔无法处理田庄年前遗留的诸多事宜,庄子交接一事才拖到了现在。可京郊田庄与殷实有何关系?”&lt;/p&gt; 沐云道:“那田庄原本是主公年前为安抚腊八爆炸案受了重伤的民众与军兵,才出资购入的。如今,付氏内族子弟却莫名其妙在田庄里打死了人,殷实又突然现身京城。薛青,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lt;/p&gt; 薛青问:“夫人怎会知殷实如今就在洛阳?难道卫将军送来的帛书中有所提及?”&lt;/p&gt; 沐云点头道:“他要我千万小心付氏族人,更要小心双刹帮帮主殷实,言其人身处京城,对江氏与我,虎视眈眈。”&lt;/p&gt; 薛青神色古怪,疑惑道:“卫将军为何要提醒夫人这些?”&lt;/p&gt; 沐云摇摇头道:“我虽不知他为何要提醒我这些,但心中总觉得他所说之事,或许并非假话。付博这两日动向奇怪,先是无缘无故的称病休朝,又是推辞李老夫子的寿宴....处处避着我们,避着陛下,不知私下究竟在谋划什么。”&lt;/p&gt; 薛青皱着眉道:“广信济世堂因城内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付氏与马氏联合串通士族世家招兵买马密谋起兵一事,除了主公手中那本段从玉留下的账册之外,再无其他。陛下到底也没有相信公子呈上的证据...可司空大人在得知太子与主公前往广州后,却带头反对,态度激烈。”&lt;/p&gt; 沐云亦觉得此事可疑,心中衡量了一番,猜测道:“莫不是那广信还藏着什么罪证,足以让陛下定付氏大逆之罪?”&lt;/p&gt; 薛青凝眸,突然想到一事:“广信太守胡光仍被看押在东府司。年后,两位大人严审此人,查出胡光多年前曾贪没修建民宅、铸造堤坝以及佛堂重建的赈银为己所用一事。现在想来,公子与窦月阑在临行前,曾将司空府内八名小吏传唤至东府司秘密审核一事,恐怕正与胡光当年贪没赈银一事有关。”&lt;/p&gt; 沐云盯着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十年前的案子或与司空府有关。”&lt;/p&gt; 薛青道:“属下正是此意。若如此,也能解释为何司空大人会态度激烈的反对太子与公子一行人前往广州了。”&lt;/p&gt; 沐云深深蹙着眉头,将此事与近日京城之中发生的种种古怪异象联系起来,向薛青道:“这几日,你我二人的重心全放在了东府司,生怕付博在朝堂上向东府司使绊子,却未曾想过,他或许根本未曾想过从朝堂入手,而是想要从江府名下私产入手。”&lt;/p&gt; 薛青面露担忧道:“夫人的意思是...年前公子买卖的那片田庄...有问题?”&lt;/p&gt; “房四叔曾同我说这片田产,田庄的庄主底细过于清晰明了,仿佛是刻意誊写重造的一般,但后来他仔细核查,也并未发现有任何对不上的地方,便画押了买卖契书。现在想想,其中大有问题所在。&lt;/p&gt; 若这庄主的底细当真一览无遗,为何如今付氏的内族子弟却莫名其妙在田庄中闹出了人命?这庄子还没彻底交接至江府名下,便有此等大事,想来从前的底子定是不干净的。”&lt;/p&gt; 沐云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定。&lt;/p&gt; “明日,带上府内所有家丁仆役,命房四叔从京城之中挑七八个武功高强的兄弟。你我二人同行,去一趟京郊的田庄,彻查此事。主公身在外,独自一人,前路艰险茫茫。你我二人既然留在京城,应为他解决后顾之忧。莫要让他归程京都后,受到小人的栽赃陷害。”&lt;/p&gt; 一番深思熟虑后,沐云决定前往京郊田庄一探究竟。&lt;/p&gt; 薛青却有些迟疑道:“夫人既然觉得田庄有问题,不如属下先带着兄弟们前往一探?公子临行前曾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我...要将您照顾好,不可令您有任何闪失。您若要亲自去,属下心中惶恐...”&lt;/p&gt; 沐云理解他的顾虑。&lt;/p&gt; 如今的她身怀有孕,即便身怀武力,却也难防有心之人抓住她有孕的弱点,专攻于此,叫她无反击之力。&lt;/p&gt; 她垂下眸沉思片刻道:“若你不放心,我留在府中也无妨。只是,务必将此事查清,不可有所遗漏。”&lt;/p&gt; 薛青见她没有执意前往,这才如释重负道:“属下等人定不负夫人所托。”&lt;/p&gt; 然而,薛青未曾料到,正是因为他的恳求与担忧,使得沐云独自一人留在了京城之内,陷入了危险之中。&lt;/p&gt; 只是,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有意料过的。&lt;/p&gt; 毕竟,谁能想到,偌大的京城之中,天子王公脚下,竟然会涌现大批土匪,引起城中恐慌动 乱。&lt;/p&gt; 翌日,薛青整装出发,带着房四挑选的八名水阁高手,以及江府五六个仆役家丁,浩浩荡荡的往京郊的田庄而去。&lt;/p&gt; 一行人才至京郊田庄,便见司空付府众多护卫兵巡视游行于庄前。&lt;/p&gt; 薛青带着人从田庄后山的小路抄近道溜了进去。这一去,便在没有消息。&lt;/p&gt; 沐云候在江府,却迟迟不见薛青等人传来消息。&lt;/p&gt; 她翘首以盼等了整整五日,而那浩浩荡荡前去的十几人却像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般,再无音讯。&lt;/p&gt; 又过了两日后,京郊东大营与西大营守卫军与京城禁军同时向天子呈来急报。&lt;/p&gt; 一直活跃于京郊的马匪盗徒,不知因何缘由,一夜之间撤离了京外驻扎的山寨,不知去向。&lt;/p&gt; 守卫军与城防军乃至禁军沿着城郊各山头仔细搜查寻找,皆不见踪影。&lt;/p&gt; 京郊马匪之徒,阴险狡诈。安帝时,便已驻营扎寨于郊外深山。山脊易守难攻,多年来,京城守卫军与城防军与其苦苦斗争,也只是将这些马匪往山的更深处逼去,并没有根除祸害。&lt;/p&gt; 因而京城之外遗留的隐患甚多,常有高官贵族路经此地时,被马匪袭击,损失惨重。&lt;/p&gt; 朝廷数次派人清剿,不论派去多少军兵,皆无法令他们全部落网。&lt;/p&gt; 只要有一名马匪侥幸逃脱,这山寨贼寇便像是野草一般,除不尽烧不尽杀不尽。&lt;/p&gt; 官匪痴缠多年,至今仍没有解决此事。&lt;/p&gt; 如今,这些马匪却突然凭空消失,自然引起了朝野的瞩目,也令天子心焦于此。&lt;/p&gt; 天子遣派卫尉常玉与岳桡带领禁军,协同各营帐总兵伍长,出京前往郊外环山盘查。&lt;/p&gt; 一连三日都无结果。&lt;/p&gt; 京城之中,大到贵族王公,小到市井小民,人人自危,生怕狡猾多变的马匪再从京郊某一处突然冒出,半路劫杀抢掠。&lt;/p&gt; 此一事闹得京中戒备森严,郊外更是处处皆有官兵巡查。&lt;/p&gt; 出了马匪这档子事,沐云对薛青的处境便更加担忧了起来,整日吃不下睡不着,动不动便命小厮驱马前往思音坊询问房四有无薛青的消息。&lt;/p&gt; 只是这一连半月过去,京郊的田庄愣是一条消息都没有传出来。&lt;/p&gt; 明明城内城外只是一墙之隔,却像是隔了千里之远。&lt;/p&gt; 马匪窝穴被城防军与守卫军等抄得一干二净。&lt;/p&gt; 各军营将领沿着山脉彻夜盘查了四五日,在确定皆无马匪踪迹后,此事才算渐渐平息。&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四回】将计就计破境险 只是,薛青等一行人仍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沐云终日不安,害怕薛青在庄子里出了什么事。&lt;/p&gt; 孙计在一旁,瞧着沐云终日思虑,脸色憔悴不少,便谏言道:“女君,若是您实在担忧薛青哥哥,何不前往城外庄子瞧一瞧情况,总好比终日在家中苦守要好些?”&lt;/p&gt; 沐云瞧着孙计一脸孩子稚气,神情担忧的模样,心中一暖,她抬手揉了揉这少年的脑袋,却不答话。&lt;/p&gt; 孙计并不知她心底在盘算些什么,只能垂下眼帘,继续陪在她的身边。&lt;/p&gt; 沐云坐于庭前,抚着小腹,眉头轻轻蹙了起来。&lt;/p&gt; 她此时自然很想前往京郊庄子一探究竟。可她不能如此鲁莽,薛青此次离开半月有余,已完全失去了联系,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如今她已后悔,总觉得自己命薛青前往郊外调查庄子一事是大错特错。&lt;/p&gt; 没准儿,半月以前付博就想定了什么主意想要对付江府,而付仲文送的帛书恰好在付博的算计之内,就是为了让她与薛青对庄子上发生的案子产生怀疑,以此调虎离山,叫薛青离开她身边,让她失去可依仗的臂膀,之后再专心对付她一人。沐云心思细腻,心里越是担忧,便更加清醒理智。薛青办事,从不会失联,就算出了事,也必然会想尽办法递消息回来,可如今这情形,倒像是有人故意拦截城外庄子里的消息,让她心生不安,引她出城探查。&lt;/p&gt; 江呈轶、窦月阑二人陪同太子前往临贺与广信查案,前脚刚走不过一月,眼下估计还没抵达目的地。城外的庄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越是这样的时候,她越不能轻举妄动。若她在此时出了什么事,传到江呈轶耳中,他必定要返程归来护着她,这便是为他平添了烦忧。如今这京城之中,虎视眈眈盯着江府的人不在少数,江呈轶行的每一步皆小心翼翼。她既为他之妻,自然也要小心些,才能让他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情。&lt;/p&gt; 薛青虽是江府的家臣,但亦是朝廷重臣。江呈轶被任命为东府司主司后,魏帝为表信任,特地将薛青任命为东府司下御史台令——御史中丞,并允准薛青入朝为官后仍能居于江府,为江氏家臣。主仆同任于朝堂,且都身居高位,对外却仍然不改主仆之名,这是天大的恩赐,京城之中从未有哪家朝臣能如此。这便意味着,当今天子默认,御史中丞薛青除了必须忠于天子以外,只能听从江呈轶一人调遣。&lt;/p&gt; 如今的东府司之中,主司江呈轶启程离京,薛青奉天子及主司之命代理主事,却突然失踪,东府司内自然上下忐忑起来。&lt;/p&gt; 沐云便愈发觉得,这前后大小事中暗含玄机。&lt;/p&gt; 日子愈发平静,京城之内则暗藏杀机,危险重重。&lt;/p&gt; 三日后,那股在城郊山寨中突然消失的马匪,不知经由何人在何地组织,惊现于京城之中,分别在各个郭区烧杀抢劫起来。&lt;/p&gt; 京城出了这档子事,实在骇人听闻,中都官府与城防军立即派出数百名中都官徒隶与军将前去捉拿,可事情已经闹开,即便那些闹事的马匪很快便被捉拿归案,却仍然惹得都城惶惶不安起来。&lt;/p&gt; 沐云听闻此事,心中大惊,马匪闹得京城鸡犬不宁,多日前,前去调查京郊山寨马匪一事的军将与官吏因办事不利导致京城打乱,皆被革职查办。不知何时,“御史中丞薛青出城半月未归,被京郊马匪击杀”的传闻在街市坊内流传起来。沐云猝然听闻,脸色大变,于江府坐立不安。&lt;/p&gt; 东府司无主事之人,又赫然听闻此等消息,自然乱了手脚,几个坐镇的使吏前来江府拜访,想向沐云将此事一问究竟。&lt;/p&gt; 半月内,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沐云哪里有那个心思听他们问话,便统统拒而不见。&lt;/p&gt; 她心生焦急,终于决定翌日带着江府人马前往郊外庄子一探究竟。&lt;/p&gt; 当天深夜,肃穆冷清的城门前,惊传一声急促的马鸣声,一个黑衣人持着令牌飞驰而过,向城内狂奔而去。&lt;/p&gt; 薄春凉夜,那疾马绕到江府后门,不知扔了什么下来,继而又朝东边扬尘而去,消失在茫茫月色中。&lt;/p&gt; 从马上滚落下来的东西沉寂了半响,突然动了动,从中冒出一个黑影从外墙翻入了江府之内,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内院书房之中。&lt;/p&gt; 夜已深,内院书房却仍然灯火通明。&lt;/p&gt; 孙计守在屋前,正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着瞌睡。&lt;/p&gt; 就在此时,黑影突然闪过,狠狠将孙计打晕,拖至角落里安置好,又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无人发现,这才推门入了屋内。&lt;/p&gt; 屋中惊来一声:“谁!?”&lt;/p&gt; 惹得庭院前的护卫纷纷朝内院望去,朝书房问了一句:“女君?出了何事?”&lt;/p&gt; 屋内寂静片刻,护卫正要走过去,便听见沐云在屋内清了清嗓子道:“无妨,不过噩梦惊悸,缓缓便好。你们好好守好内院便可。”&lt;/p&gt; 护卫得令,微微向窗上映出的女子身影行礼道:“喏。”&lt;/p&gt; 一夜风平浪静,江府似往常那般,并无变动。&lt;/p&gt; 第二日一早,沐云便带着一行江府护卫前往了城外庄子。&lt;/p&gt; 孙计陪行在侧,一路上行于车驾旁,只觉得脖子后面酥酥麻麻的疼,脑袋也晕沉沉的。&lt;/p&gt; 他心里觉得奇怪,想着难道是昨夜靠在屋外睡得太久,落枕了?&lt;/p&gt; 更奇怪的是,今早醒来,原本和蔼可亲的女君不知为何,竟不怎么同他说话了,像是有什么心事。&lt;/p&gt; 沐云坐在车驾内,时不时的掀起帘子询问马夫已行到何处?&lt;/p&gt; 孙计便在旁安慰道:“女君莫急,薛青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lt;/p&gt; 这少年童言稚语,最是让人没有防范。&lt;/p&gt; 车驾上的女子朝他瞥了一眼,也不多说,放下帘子便躲到了车厢里。&lt;/p&gt; 孙计一愣,低下头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令沐云恼了他。&lt;/p&gt; 车驾很快行至郊外,来到了房四购入的那片庄子前。&lt;/p&gt; 沐云下了车驾,细细端看这庄子的牌匾,停顿了好一会儿。&lt;/p&gt; 庄子唤作落云庄。&lt;/p&gt; 名字好听,里头的人却是些不服管的。&lt;/p&gt; 沐云眸中似闪过了什么,提着裙摆向庄柱行去。&lt;/p&gt; 庄子外围着好些个人高马大的管事,眼见着田径上走来一队人马便立即上前围成一排上前拦住道:“来者何人?”&lt;/p&gt; 沐云皱了皱眉,未开口说话,身旁陪侍的小厮上前一句道:“各位管事,昨日府内已通传,言明了夫人今日会前来巡庄,眼下这位正是沐夫人。”&lt;/p&gt; 这些管事听闻沐姓,这才缓了缓神色,各自向两边扩散去,为首的管事客气道:“小人们鲁莽了,还请女君恕罪。”&lt;/p&gt; “诸位管事客气了,恐怕我担不起你们的礼。”沐云因着薛青失踪的缘故,语气不善,甚至不曾看这几人,抬着下巴,带着微薄的怒意,往庄子里头去了。&lt;/p&gt; 孙计立马跟上。&lt;/p&gt; 庄子外的这群管事,看着沐云向庄子内急匆匆去了,都纷纷转过身,互相对视一眼,眸中浮现一丝恶毒之意。&lt;/p&gt; 沐云像是来过这个庄子似的,带着人马沿着小路慢慢朝庄头的宅子行去。&lt;/p&gt; 这里的情况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围在庄子里久久不散的付氏家丁,此刻已不在庄内。沐云没有见到人,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疑惑之意,只是兜兜转转入了庄宅休息。&lt;/p&gt; 中午,统管庄务的庄头忙完了手里的差事,急急忙忙前来拜见沐云。&lt;/p&gt; 庄子里的各项事务虽然还未交接完成,可房四已与先前的庄主将账簿钱粮都了结清了,眼下沐云便是这庄子的新庄主夫人。&lt;/p&gt; 庄头自然不敢怠慢。&lt;/p&gt; 只是这位新庄主夫人入了庄子,却一言不发。&lt;/p&gt; 而堂下跪着的一群管事与庄头也都不敢出声,愣是陪着这位年轻的娘子夫人跪了半炷香的时辰。&lt;/p&gt; 沐云喝着仆役端上来的茶盏,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仆婢,冷不丁的开口道:“各位庄头管事倒是有权的很,什么时候,朝廷重官,你们也能扣留了?”&lt;/p&gt; 这些庄头管事,一听她的话茬,便立即伏身跪拜道:“小人们不知夫人您到底在说什么?小人们怎敢扣留朝廷大臣。夫人您这话,小人们着实不知是何意思?”&lt;/p&gt; 沐云阴沉着脸道:“今日我前来,便是向你们要人的。我且问你们,我府家臣,当朝东府司御史中丞大人薛青可在庄内?”&lt;/p&gt; 那为首的庄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颤着声道:“夫人,这...夫人您当真冤枉了小人们,小人们实在不知这位薛大人是何人?他从未来过落云庄啊...”&lt;/p&gt; 沐云气得脸发黑,阴沉沉道:“薛青自我江府出,奉我之命前来处理庄子交接一事,可半月有余,他自离开后便杳无音讯,你们还敢狡辩声称你们没有扣留朝廷命官?”&lt;/p&gt; “夫人!夫人恕罪,小人们当真从未见过这位薛大人,半月以前...从未有人来过庄子里啊....”&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五回】反将一军无处逃 沐云见他们不承认,冷着的脸更黑了些道:“任凭你们如何狡辩,今日,你们也逃不掉了。我已命护卫将庄子里外统统围了,必然要搜出人来。若不见人,明日,我便将你们一干人等送官查办!你们心底清楚!扣押谋害朝廷命官究竟是什么罪责!”&lt;/p&gt; 这一干伏跪在地上的管事们立即磕头求饶道:“夫人,且听小人们辩说....小人们当真冤枉至极。”&lt;/p&gt; 沐云懒得继续同他们争辩下去,便要命人将他们拉下去。&lt;/p&gt; 谁知,此时宅子外面却传来一声低沉男音,喝住了这场面。&lt;/p&gt; “沐夫人好大的火气?”屋子外头,一个身着华贵锦衣襦袍的公子缓缓入内,脸上沉沉之色,像是有些恼怒。&lt;/p&gt; 沐云转头一看,眼见来人,不由一挑眉头,冷笑道:“我倒是不知....卫将军亦在庄中。”&lt;/p&gt; 入了屋内的公子,正是付仲文。&lt;/p&gt; 付仲文面色平静,淡淡道:“我与这庄子的原主人恰好相熟,今日只是过来拜访罢了,却没想到原主人有事出了远门,竟有幸在这里见到沐夫人。”&lt;/p&gt; 沐云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卫将军既未曾见到人,还是快些回去吧。今日,我有些家事要处理。”&lt;/p&gt; “沐夫人怎么这样着急赶人呢?这庄子虽然由你水阁出资购买,可据我所知,原主人并未将庄子上的钱粮账簿交接干净,这边意味着,庄子还未到江府名下。我也算是原主人的熟客,他还未曾驱客,怎得您反倒下了逐客令?”&lt;/p&gt; 沐云瞧着是他是打定注意不愿离开这庄子,便更恼了:“几日前,卫将军还装模做样命人送了一封帛书入府,叫我千万小心你们付氏中人,莫要作过多的纠缠。今日这情形,却是卫将军铁了心要与我纠缠了?真是可笑。”&lt;/p&gt; 这付仲文全不似当日李老夫子寿宴时,那般谦逊谨慎,竟笑而不语,朝沐云步步逼来。&lt;/p&gt; 沐云防范起来,身前家丁也团团护卫着。&lt;/p&gt; 付仲文面露嘲讽道:“我的确命人提醒沐夫人小心付氏子弟。可沐夫人却未曾领我好意,若这庄子上的事情,沐夫人您没有插手,或许今日还能出了这个庄子。”&lt;/p&gt; 沐云脸色一变,警惕道:“你要做什么?”&lt;/p&gt; 付仲文嗤笑一声道:“算着时辰,如今也该发作了。夫人何须我多说?难道自己没有察觉吗?”&lt;/p&gt; 沐云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手中的茶盏,勾着唇,轻声哼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中你的计么?这杯茶盏,我根本未入口...就算有毒,你也害不了我。”&lt;/p&gt; 付仲文又笑了一声道:“沐夫人,我可没说...您的这杯茶盏有毒...”&lt;/p&gt; 沐云露出古怪神情,正要站起来,却忽然觉得眼前晕天旋地。&lt;/p&gt; 她心中惊了又惊,脚步摇摇晃晃着差点摔跤。&lt;/p&gt; 一旁陪侍的孙计急忙上前扶住她道:“女君这是怎么了?”&lt;/p&gt; 沐云稳住脚步,扶着变得有些沉重的脑袋,瞪眼朝付仲文看去:“卑鄙小人,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lt;/p&gt; 付仲文嘲笑道:“世人皆传,东府司江大人之妻,是仙子般的人物,聪慧大方,又有天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仅仅这些雕虫小技,便能让您深陷其中,倒是白费了我这一番布谋。”&lt;/p&gt; 沐云想与他争辩一二,抬起脚步朝前跨了两步,身边的孙计却拉住了她。&lt;/p&gt; 她忽然顿住,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小少年,有些不可置信道:“是你?”&lt;/p&gt; 孙计有些胆怯的低下头,害怕道:“女君,您怎么了?”&lt;/p&gt; 这小少年满脸通红,露出了些愧疚之意。&lt;/p&gt; “我...我怎么了?你难道不知?”沐云甩开孙计的手,自己扶着桌子,越发觉得眼前模糊眩晕起来。&lt;/p&gt; 她喘着气,费劲儿的支撑着自己。&lt;/p&gt; “如今这情形倒是叫我觉得可笑,原来我竟做了农夫与蛇的蠢事,救了个蛇蝎之人?”她虚得话都说不上来,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直勾勾得盯着孙计,咬牙切齿道。&lt;/p&gt;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竟也...竟也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她就算喘不上气,也要将话说完,唬得那孙计眸中露出一丝恐慌与羞愧,立刻跪在了地上。&lt;/p&gt; “女君恕罪...小人亦不想如此...若不是...若不是祖父母以及母亲的性命握在公子的手中...小人也不会做这样恩将仇报之事。小人真是无路可走...女君,女君!请原谅小人!”&lt;/p&gt; 他跪地大拜,浑身颤抖起来,话语间也有些抽噎。&lt;/p&gt; 事到如今,沐云却也懒得再说什么,只忍着浑身难受,一下子跌坐在矮塌上,失了力气,弱声道:“付仲文,我如今中了你的计,也是跑不了了...可我却不明白,你究竟要做些什么?如此这般费尽心机对付我,到底是为了什么?”&lt;/p&gt; 付仲文仰着头,似懒得看她一眼,扶起跪在地上的孙计,柔声冲他说道:“阿计,你做得十分好,今夜便可去见你的母亲,还有祖父母了。”&lt;/p&gt; 这小少年听到付仲文得允准,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lt;/p&gt; 沐云看着眼前景象,这才想明白。原来当时东门大街上,孙氏大汉闹得那一出,本就是做戏。只怕她命人接入府中的那对老夫妻以及妇人根本不是这小少年的亲人,而是付博命人假扮的。&lt;/p&gt; 她如今懊悔已无用,既然中了计,只能怪自己毫无防人之心。&lt;/p&gt; 她低着头,闭目养神。&lt;/p&gt; 付仲文支开了孙计,这才转过头回答沐云的话。&lt;/p&gt; “沐夫人,怪只怪...你那位夫君在朝政上出尽了风头,替你招来了灾祸...他既然有对付氏起了动摇之意,便莫要怪我们不留情面了。”&lt;/p&gt; 付仲文缓缓上前,扶住沐云,将她揽入了怀中。&lt;/p&gt; 正要行事,外头便又传来了声响。&lt;/p&gt; “公子...公子!”一阵吵吵嚷嚷的呼唤。&lt;/p&gt; 外头的小厮冲了进来。&lt;/p&gt; 付仲文此刻正驱散了庄头管事,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已将沐云的衣裳褪去了一半。&lt;/p&gt; 这声呼唤叫付仲文惊得停下了手。&lt;/p&gt; 那小厮眼见此香艳场景,不由止了声,畏畏缩缩得站在门前,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lt;/p&gt; 付仲文轻咳了咳,收拢了衣裳,放下了沐云,走至门前问道:“何事?此刻前来打扰?”&lt;/p&gt; 那小厮欲言又止,仔细又朝内屋榻上看了一看,面露奇怪之色。&lt;/p&gt; 付仲文见他脸色不对,狐疑道:“可是庄外发生了什么事?”&lt;/p&gt; 小厮咬了咬唇,迟疑道:“公子...里头那位,确是沐云沐夫人吗?”&lt;/p&gt; 付仲文听他这样问,不由奇怪道:“不是她还能有何人?我又不是没见过她...”&lt;/p&gt; 小厮挠了挠头,面露疑惑,语气焦急起来:“公子...您且快些躲起来吧。城大将军、城夫人以及...另一个与这沐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眼下就在庄子外头,看样子是要硬闯庄子呢...”&lt;/p&gt; 付仲文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与沐夫人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这...”&lt;/p&gt; 他立即回头瞧了一眼榻上昏厥的女子,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会有人与她生得一模一样?又不是同生子!你这厮胡说些什么?”&lt;/p&gt; 小厮急了眼,又道:“公子...奴说得是真话!外头那女子还自称自己是江府女君。她说,半月前御史中丞薛青大人因江府家事出了城,至今未归,因这段时日,城郊及城内接连闹出了马匪一事,她实在担忧...害怕这城郊外头的庄子有什么不干净的人马扣留了朝廷命官,便前往城大将军府邸,想向将军借兵,来此一探....”&lt;/p&gt; “什么?”付仲文惊了又惊,转头再看了看榻上的女子,愈觉得这小厮是胡乱唬人。&lt;/p&gt; 他斥责道:“你说什么胡话?莫不是做梦做糊涂了?如今竟也敢在我这里嚼起口舌来了?”&lt;/p&gt; 小厮急上了天,拉住付仲文的衣裳,跺跺脚道:“奴婢怎会说胡话!公子,是真的。城将军和城夫人身后像是还跟着一人,只是未露面,上午府内便有人来传话,说是城皇后今日出宫归了娘家,探望父兄母嫂...此事...恐怕连城皇后都知晓,实不知城大将军身后跟着的人是不是皇后殿下...此事若闹到殿前,公子!您是死罪一条啊!您快些躲起来吧。”&lt;/p&gt; 付仲文见小厮说着毫无边际的话,更不信了。&lt;/p&gt; 他眸中露出一丝阴冷,道:“你莫不是江府派来的人?”&lt;/p&gt; 小厮眼瞧着面前人说什么也不信他的话,急得直跺脚,“公子,且不论那女子究竟是不是沐夫人,即便不是,她身边跟着的总归是城大将军本人,若皇后殿下当真乔装更了过来,事情便全都败露了!”&lt;/p&gt; 付仲文还是不敢相信,顿了一顿,思考了良久。&lt;/p&gt; 直到外头院子里嘈杂的动静越来越大,隐隐传来庄头管事们的惊恐唤声:“沐夫人?您怎么在此?”&lt;/p&gt; 他才渐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他急忙转身,想要带着榻上昏迷的女子离开这里。&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六回】化险为夷报一恩 谁知转眼间,榻上的女子竟然不见了踪影。&lt;/p&gt; 付仲文惊慌失措,又听见背后传来“咚”一声。仿佛有什么人倒在了地上。他缓缓转身望过去,却见前来相报的小厮被打晕在了门前。&lt;/p&gt; 那榻上本该昏迷了的女子,此刻竟好端端站在他的面前,面带冷笑,盯着他寒森森的看着。&lt;/p&gt; “你...你?”付仲文结巴起来,“你究竟是何人?”&lt;/p&gt; 这女子呵呵一笑道:“公子眼见,觉得我是谁呢?”&lt;/p&gt; 付仲文想跑,那女子眼疾手快,立即抓住了他的双臂,向背后一盘,将他牢牢扣住。&lt;/p&gt; 她的力气大得根本不像一个女子。&lt;/p&gt; 付仲文惊叫道:“你到底是谁!”&lt;/p&gt; “殷业,昨日我们还打过照面,今日你就认不得我了?”女子开了腔,传出了低沉沙哑的男声。&lt;/p&gt; 付仲文惊骇道:“你竟是薛青?!你此刻不应该在地牢之中关着么?”&lt;/p&gt; 装扮成沐云的女子,将付仲文的双手用麻绳牢牢的捆住,然后于他面前慢慢伸展了筋骨。&lt;/p&gt; 这人一点一点的将双手双腿伸出,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了起来,竟慢慢从女人的身材变成了男人的体型。&lt;/p&gt; 付仲文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倒在门框上不敢动弹。&lt;/p&gt; 薛青撕去脸上的假皮,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又迅速换上一套男子的衣裳,目光冷冽的站在付仲文面前,冷冷道:“怎么...你家主子难道不知...水阁薛青,拜于天山童公门下,极擅缩骨么?”&lt;/p&gt; “薛青,你...竟是薛青?怎么...怎么可能?”付仲文直发抖,吓得嘴唇都青了。&lt;/p&gt; 城将军一行人很快便往庄宅这边来了,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庄宅里点起了灯火。烛光照在付仲文脸上,只见他神色慌张难堪。&lt;/p&gt; 薛青押着他来到了真正的沐云面前,将他猛地一推,令他跪倒在地。&lt;/p&gt; 城阁崖及其夫人吓了一跳,对着烛火,看清了眼前人的面貌,惊讶道:“这...这不是付家二郎?”&lt;/p&gt; 地上那人脸色铁青。&lt;/p&gt; 薛青笑道:“城大将军,只恐有人要陷害这付家二郎,要拿他的名誉做赌呢!”&lt;/p&gt; 城阁崖皱皱眉道:“薛大人这是何意?”&lt;/p&gt; 薛青望向一旁立着的沐云,瞧着她面色镇静,冲他淡淡的点了点头,便立即扣住付仲文的脸颊道:“城将军且看着,此人可是赫赫有名的恒业公子殷业!”&lt;/p&gt; 他猛地私下了付仲文的假皮。&lt;/p&gt; 假皮之下藏着另一张完全不一样的面孔。&lt;/p&gt; 沐云定睛一看,脸色却微微一变。&lt;/p&gt; 薛青望过去,也有些吃惊。&lt;/p&gt; 那被撕了假脸的男子在烛火下露出了真容,却并非那恒业公子殷业。&lt;/p&gt; 沐云皱起眉头,沉默不语。&lt;/p&gt; 薛青起先有些惊讶,后来却觉得此事虽有些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想来那付博也不会真拿他当作左膀右臂的殷业出来冒险。&lt;/p&gt; 他向沐云道:“看来...是让那贼人逃了。”&lt;/p&gt; 城阁崖面对眼前景象,到底还是有些吃惊的,正要开口说话,身后便传出一声清丽婉转之音。&lt;/p&gt; “薛大人有勇亦有谋,半月以来委屈了你。还好,如今这贼人已抓住。落云庄里的污糟事,也能了断个清楚了。”&lt;/p&gt; 这声音威严不失气度。&lt;/p&gt; 城阁崖及其夫人为后头那乔装打扮之人让出了一条路。&lt;/p&gt; 沐云向其微微行礼,温声细语道:“殿下,眼下臣妾瞧着扣押薛青与我江府之人,并非付氏中人,既如此到也让臣妾安心不少。如今这般,避免了江氏与付氏的冲突,在落云庄上闹事的虽然是付氏子弟。然,今夜这胆大包天的小人竟敢易容付府二公子,便说明司空大人或许对庄子上闹出的事并不知情。这样事情倒是好办了,明日臣妾便亲自带着薛青以及庄上闹事者前往司空府拜访一番,相信司空大人亦会配合臣妾处理此事。”&lt;/p&gt; 城皇后穿着一身夜行斗篷,清丽的面容躲在那斗篷立帽后,听着沐云之语,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沐夫人处事得当,这落云庄上的人命案,也是官府该查办的,绝不能因犯事者为贵族子弟便姑息了事。你且上报官府,命廷尉捉拿犯人,细细断案。”&lt;/p&gt; 沐云点头应道:“臣妾遵命。只是今夜为了解救薛青,斗胆叨扰了殿下与国舅,倒是令臣妾过意不去。”&lt;/p&gt; 城皇后倒是十分体贴人意,温和道:“你不必自责,本就是本宫执意要跟过来瞧瞧,眼见你与付氏并未起争执,本宫也好放心回宫,同陛下说一说。”&lt;/p&gt; 沐云点点头,行礼微笑道:“多谢殿下体谅。”&lt;/p&gt; 城皇后瞧着这庄子里不会再有事,便四下环顾一周,转过身对城阁崖说道:“哥哥,我也有些乏了,咱们回府吧,明日晨起,我便要归宫了。”&lt;/p&gt; 城阁崖见沐云与薛青无恙,自是放心下来,又关心着自家妹妹便点了点头道:“好,这便回府吧。”&lt;/p&gt; 没走几步,城阁崖又顿住了脚步,瞧着沐云与薛青这主仆二人,实在放心不下,便转身走过来对沐云悄声道:“这司空付博可是不好对付的,沐夫人且小心他还有什么阴谋,今日,从我府上带来的那五十名军兵便留作夫人所用,万一还有什么事,也好帮衬一些。”&lt;/p&gt; 沐云听此语,不由感激道:“国舅如此恩情,江府无以为报。”&lt;/p&gt; 城阁崖摆了摆手倒不是很在意,眼见自家夫人和妹妹在前头催,他也来不及再与沐云交代什么,便急忙忙上前去了。&lt;/p&gt; 沐云送走了城府的一干人,薛青便立即追上来问道:“夫人...您就这样轻易放过付氏么?怎得这么轻易就让国舅与皇后殿下走了呢?即将入夜,你我二人又身在城外,万一这付氏反咬一口,我们该如何是好?”&lt;/p&gt; 沐云安抚他道:“有国舅留下的五十精兵,想来付博应该不敢再耍什么花招了。今日,总算是破了他的居。我方才再宅院里说的那番话便是说给付府听的。倘若他付府再敢对我动手,那么我江氏也必然不会罢休。”&lt;/p&gt; 薛青皱皱眉,欲言又止,脸色难看得很。&lt;/p&gt; 沐云见他气不过,便又道:“你难道没瞧出来吗?皇后今日虽说是忧心你我二人,所以前来探看,若将来有什么流言传出,她也好为你我作证。但眼瞧着要下毒迷晕我的人,并非付博身边那位恒业公子,便想要息事宁人,我若揪着不放,也是自讨没趣。左右,你我皆安然无恙,这样便已经很好。而我又欠了那付仲文一个恩情。你莫忘了,昨夜若不是他拿着令牌将你从郊外带回了城内,让你我有机会谋划,今日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呢。恐怕我一个转身,便是身败名裂了。”&lt;/p&gt; 昨夜,深夜纵马飞驰的黑影,正是从郊外救回薛青匆匆赶回城内的付仲文。&lt;/p&gt; 而打晕孙计的则是拼了命逃回的薛青。&lt;/p&gt; 正是因为付仲文的相助,这才让沐云有机会得知付博的阴谋诡计,方有今日这化解危机的局面。&lt;/p&gt; 今夜她将付博父子撇干净,便是为了还付仲文这一恩情。&lt;/p&gt; 薛青想到付仲文昨夜之举,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于是嘴里含糊应答道:“也罢。好在,夫人您没事。”&lt;/p&gt; “好了好了,你且快去将地牢里那些被扣押了的兄弟们放出来,免得让他们等久了担忧。”沐云催着他先去解决庄子上的事情,心里却盘算了起来。&lt;/p&gt; 瞧着薛青离开,沐云脸上原本还能挂得住的神情,眼下渐渐松弛了下来。&lt;/p&gt; 她想起昨夜情景,当真是又惊惧又恼怒。&lt;/p&gt;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因善心救回来的小少年孙计,竟然处处盘算着如何将她拉入火坑,亦没有想到这付博竟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对付江氏。&lt;/p&gt; 昨夜,薛青浑身是伤,忽然闯进书房之中,将她吓得不轻。&lt;/p&gt; 从他口中没头没尾的听了半晌才知:半月以前,薛青带着江府的护卫前往落云庄清算账簿以及调查那桩由付氏子弟闹出来的人命案子。没进庄子多久,这里收了钱又黑了心眼的庄头管事,便逼迫年轻力壮的佃户,将薛青等十几人团团围住,那阵仗,恐怕百十人不止。这些上前围攻他们的人都是些没什么身份背景,清清白白的佃户们。他们这一群官吏反倒是不敢动手了,生怕伤了民众,到了那些是非不分的小人口中,成为一项可以参奏陛下,弹劾江呈轶的罪名。于是乎,一干人等便被殴打扣押在了庄子的地牢里。&lt;/p&gt; 起先薛青不知这些人究竟要做些什么,到了后来,他趁着看守地牢的打手们不注意,偷偷从地牢之中溜了出来,竟看见付仲文身边一直跟着的心腹恒业公子与其父殷实现身庄子之中,这才起了疑心。&lt;/p&gt; 他细想日前沐云同他说的话,立即察觉了不妥,于是又偷偷回去,令手下之人易容装扮成自己,留在地牢之中。而他则易容成庄内佃户的模样,先寻法子逃出去。&lt;/p&gt; 这落云庄自他们一行人被扣押后,巡守便格外的森严,竟让薛青丝毫找不出缝隙来,让他无处可逃。&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七回】真假账簿引祸水 很快,看守地牢的管事们发现看押的人数不对,立即在庄子中大肆搜查了起来。&lt;/p&gt; 眼瞧着就要暴露,这付家的二公子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庄子里,悄悄的引他从落云庄后头的山田小径中逃了出来。&lt;/p&gt; 只是,纵然出了落云庄,被夺走腰牌的薛青也难以入城。幸得付仲文相助,他才能混作要入城的货物同付仲文一道入了城。&lt;/p&gt; 薛青归来,急忙将这消息带给了沐云。&lt;/p&gt; 主仆二人商议一番后,惊觉付博之阴险。&lt;/p&gt; 为了不打草惊蛇,沐云瞒住了所有江府下人,黑衣夜行,躲去了思音坊。而薛青则是按照她的祝福,用缩骨之功与人 皮面具装扮成了沐云的模样,呆在江府等待翌日到来。&lt;/p&gt; 第二日清晨,薛青装成沐云按照原计划前往城外,躲在思音坊的沐云则偷偷前往了城阁崖的府邸。恰好城皇后回门,正遇此事。&lt;/p&gt; 这才有了今夜,当场戳破付博诡计的局面。&lt;/p&gt; 沐云入了庄子,总觉得付博会选择在落云庄对她下手,定然另有原因。这庄子上的佃户如此被人胁迫都不敢吭声,其中定有古怪之处。说不准,房四查到的账簿,是这落云庄庄主为了糊弄他们而做的假账。&lt;/p&gt; 于是她命人将有异心的庄头管事统统捆了起来,压至地牢严刑拷打,才逼着他们将真正的田庄账簿交了出来。只是这细一看,沐云立即觉得心惊胆战。&lt;/p&gt; 落云庄,竟然是付氏在郊外洗黑钱的黑庄,这些账簿经由书画先生改写誊抄,全都成了从江府流出去的烂账。&lt;/p&gt; 倘若这庄子当真转到了江府名下,那么...她与江呈轶便算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京城里这些老狐狸算计的。&lt;/p&gt; 这落云庄的庄主,想来也是假的,左不过是付博拿来迷惑房四的幌子罢了。&lt;/p&gt; 京城爆炸一案来得十分急,江府手下并没有合适的庄子能够充作公用。于是,江呈轶便命房四在京郊寻一处挂卖的庄子,用来充公,为难民安置住所。&lt;/p&gt; 因事出有因,又要得十分急,房四定然没有仔细调查庄子上的细账。若是以往,水阁要入手哪一出田庄,必然是多经查看。&lt;/p&gt; 付博便是钻了这样的空子。沐云此刻恨得牙痒痒,心里不是滋味。&lt;/p&gt; 今夜之事,若她真的中了付博的技俩,恐怕不仅仅她与薛青要陷于这京城的流言蜚语之中,江呈轶、江呈佳也会被这落云庄上的黑帐拖下水踩死。&lt;/p&gt; 若付博打得不是这个主意,便不会将账簿留在庄子内,等着人来查。他大概没有想到,今夜的计划会失败。&lt;/p&gt; 沐云越想越是生气,气得恨不得拿一把刀冲到付府,砍了付博!&lt;/p&gt; 她蹭的一下从蒲团上站起来,用力将账簿摔在了那些庄头管事的脸上,一脸厌恶冷漠道:“你们的主子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lt;/p&gt; 这些庄头管事眼瞧着事情败露,都只敢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lt;/p&gt; “来人!”她朝着地牢前守卫的江府护卫喝了一声。&lt;/p&gt; 外头传来齐齐一声呼喝:“女君有何吩咐?”&lt;/p&gt; 沐云怒火难耐,压低声音道:“将这真账簿与假账簿,同这些人统统送到廷尉府,送官查办!我倒要看看,他付博有多大的能耐,化解此事!”&lt;/p&gt; “诺!”侍卫取走账簿,粗鲁的将这些庄头管事拉起来,往地牢外赶去。&lt;/p&gt; 薛青安顿好水阁的兄弟,这才从外头归来,一入庄宅便瞧见一队人马押送着那些庄头管事朝宅子外去了。&lt;/p&gt; 他面露疑惑,上前询问,才得知沐云发了好大的一通火,要将这些人全都送官查办。&lt;/p&gt; 薛青拿着账簿细细看了两眼,亦是气得不行,急匆匆便往地牢奔了过去。&lt;/p&gt; 此时此刻,沐云渐渐冷静了下来,细细想了一番,又觉得不太对经。&lt;/p&gt; 付博并非粗心之人,他心思细腻,谋略惊人,定是要把所有事情都算尽了,才能安心。倘若阴谋败露,这本真账簿与房四送过来的假账簿便是铁证,他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将这样的祸害之物留在庄子内,等着人逼问搜查?&lt;/p&gt; 沐云越想越觉得不对,眼瞧着那队押送庄头管事的人马还没走远,便急忙忙从地牢里追了出来,迎面恰好碰上赶来的薛青。&lt;/p&gt; 还未等薛青开口询问,她已擦身而过,朝远处奔去,及时拦下了那队人马。&lt;/p&gt; 薛青追了上来,奇怪道:“女君,您不是要将他们送官查办吗?”&lt;/p&gt; 沐云站在他面前,喘着气道:“我是气糊涂了,你也跟着一道糊涂?付博敢这样将账簿留在庄子里,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lt;/p&gt; 薛青深深蹙着眉头道:“这付博...或许没有料到我昨夜会从庄子里逃出来...一时大意也未可知呢?女君,您莫要谨慎过头了...如今付博敢这样对付公子与您,一次不成功,必然还会有下一次....若是不将他告发,难道还等着他第二次陷害么?”&lt;/p&gt; 沐云朝他瞪了一眼道:“薛青,怎么你家公子离开了你,你的脑袋也跟着不转了?以你多年调查,当真认为付博是这样不设防范之人么?”&lt;/p&gt; 薛青一连半月被扣留关押,加上得知付博的阴谋诡计,心中着实恼火,于是脑子也跟着一起不灵光了。&lt;/p&gt; 他被气糊涂了,定下心一想沐云的话,的确有些道理。&lt;/p&gt; 他满脸懊恼道:“那...女君预备怎么做?”&lt;/p&gt; 沐云定了定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围着那群庄头管事看了一圈,托着下巴道:“皇后殿下今夜的态度,是不希望江府将事情闹大。我们便顺了皇后的意,不将此事闹开。”&lt;/p&gt; 薛青是真的气急了,自他跟随江呈轶之后,见过多少人世间的阴谋诡计,可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夜这般令他恼怒。付博,竟想诬陷他与沐云私通,以此陷女君与他不义,逼着江呈轶返回京城;又想以落云庄的这笔烂账,将整个江氏甚至水阁拖下水,当真阴毒至极。&lt;/p&gt; 如今江呈轶深陷朝局,若想脱离,那是难上加难。落云庄的帐是一摞黑心帐,这里头不知死了多少人,又吞没了多少官粮官资,笔笔皆是百姓们的血汗钱与死人钱。这样的烂摊子一旦到了江府名下,不仅江氏兄妹二人,就连水阁诸人也要全都受到牵连。如此利害关系让薛青怎能不怕?&lt;/p&gt; 眼下,见沐云想要息事宁人,薛青有些不理解道:“女君!您难道仅仅因为付仲文救了我们一次,就想放过付博么?”&lt;/p&gt; 沐云见他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无奈道:“你以为有这个可能么?他付博若单纯只是想将我困在京城的流言蜚语中,逼梦直返京,那么我这一次到也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可他竟敢将手伸到我江府与水阁里来,还妄想着趁此机会将梦直与梦萝拉下水踩死,我怎能饶过他!”&lt;/p&gt; 薛青怔住,顿了片刻问道:“女君...是想到了其他法子?”&lt;/p&gt; 沐云暗暗沉下目光,握着拳头道:“既然付博想要让我们背这个黑锅,我们当然要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不仅要把落云庄的黑帐还回去,还要再添一捆柴,把这把火烧的更旺。”&lt;/p&gt; 薛青瞧着沐云眼中似有成算的模样,一颗愤怒的心也渐渐的平静了不少。&lt;/p&gt; 他信沐云所说,知晓眼前的女子一旦有了谋划,必然会将事情做成。&lt;/p&gt; 薛青又想起一事道:“女君,那假扮恒业公子的人,我们该如何处置?”&lt;/p&gt; 沐云命人将这一群庄头管事全都带回地牢之中看押,转过身来回答薛青道:“想来,付博现下已经得到了消息。就将此人放归吧。不仅要让他逃出庄子,还要让他将我们已寻到真账簿的事情告诉付博。”&lt;/p&gt; “可是...女君,如此一来,岂不是打草惊蛇?”薛青不明白道:“倘若付博晓得我们已经寻到了真账簿...岂不更加提防?”&lt;/p&gt; “如今,他计谋败露,又被皇后殿下知晓此事,必然已经猜到我们在这庄子里搜刮出了账簿。”沐云思路清晰,眼神坚定道:“既然留下他无用,我们自然还要利用他做些其他的事情。”&lt;/p&gt; 薛青疑惑道:“女君想要作甚?”&lt;/p&gt; “我记得,房四叔说过,这落云庄的庄主前些日子出去云游了。如今想来,他应该并非出游...而是被付博手下之人残杀了。”沐云低着头猜测道。&lt;/p&gt; 薛青面露惊色,奇怪道:“付博作何要杀此人,倘若今夜之事成功,来日公子拿着假账簿前往廷尉府同堂对证,此人也必然要出面才可。付博这般不是多此一举?”&lt;/p&gt; 沐云叹道:“梦直总和我说,你做事虽稳当心细,却不是个肯动脑子的。我从前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付博杀了此人,自然是想要让我们死无对证,他到时再将此人之死栽在我们身上,说我们为了掩埋真相,杀人灭口。你觉得到那时,我们脱身的胜算有多大?”&lt;/p&gt; 薛青脸色一变,又开始恼了起来:“付博,他竟然算得这么尽?”&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八回】钱庄田庄洗黑钱 沐云黑眸紧缩,冷笑道:“他当然算得尽,为了保住付氏一族的名利,可算是不择手段。”&lt;/p&gt; “房四叔说,他三天前还曾见过这落云庄庄主,这便说明付博灭其口不过这几日的事情。薛青,你带着水阁的兄弟们,务必将这落云庄庄主找出来。是死是活,都要带到我面前来”她嘱咐薛青道。&lt;/p&gt; 薛青想问为什么,眼见她神色坚定,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lt;/p&gt; 他应道:“诺。”&lt;/p&gt; 沐云命人继续审问这落云庄的庄头管事们,决心要从这些人的口中再扣出点付博的秘密来,她下了决心,这一次绝不依靠江呈轶,自己解决这京城危局。&lt;/p&gt; 入夜,薛青按照沐云的嘱托,将那假扮付仲文的侍卫放离了落云庄。在令此人离开落云庄前,沐云故意令人将他带至地牢,让此人亲眼瞧着她审问落云庄一干管事与庄头,将这人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lt;/p&gt; 薛青又寻了个机会,放宽了此人的看守侍卫。此人眼见拷打之刑,自然不想继续在落云庄中呆下去,见看守自己的守卫少了些人,果然想尽办法从看押的厢房中逃了出去。&lt;/p&gt; 沐云就等着此人离开落云庄。&lt;/p&gt; 一夜之审,她倒是从这些管事与庄头的口中掌握了不少证词。&lt;/p&gt; 付氏想要利用落云庄洗钱的死人帐令江府官司缠身,沐云自然不能如他愿。&lt;/p&gt; 但也幸亏付氏想了这一出阴谋诡计,否则沐云不会这么快从落云庄的账簿中发现端倪。她将账簿翻了一遍又一遍,又核算了一下数目,这一算,连她这种对钱财并不感兴趣的人,都觉得惊讶万分。&lt;/p&gt; 这落云庄五年前入了付博之手,五年来被付博用以登账造册,存入从大魏全国各地收受贿赂及贩卖私盐、人口、军火等物得来的利钱。他用这些钱在落云庄中引入了大量江南名贵米种,逼迫落云庄的佃户们割去原本的稻田,改造田亩,种出江南甜米后,于京城之中抬价高卖,从中赚取高额利润,又压榨各佃户们收入,征收土地田亩的税钱,将他非法走私贩卖得来的黑钱洗得干干净净。&lt;/p&gt; 这钱俩数目十分惊人,光是五年内入了落云庄的钱两便已有一百五十万石。&lt;/p&gt; 沐云左右上下算了四五遍,仍不敢相信眼前的数目,对付博那是恨得咬牙切齿,落云庄仅仅是个小田庄,都已存入了这么多黑钱,更何况付博手下不仅仅只有这一处洗钱的地方!不知这大魏朝民有多少是死在付博手里的,或压迫、或贩卖、或残杀,简直毫无人性!&lt;/p&gt; 然则,她也从这么庞大的数目中察觉了猫腻。江呈轶同她说过段从玉的那本账簿,里头记载着付博十几年来与宋宗、宁南忧、孟灾贩卖走私之帐,数目亦是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lt;/p&gt; 若付博将这些年所得黑钱皆以不同的方式洗成了商钱,那么落云庄存入的一百五十万石钱两仅仅只是他洗黑钱账目中的几卷帛书罢了。付博于这京城之中,定然还有其他洗钱之地。&lt;/p&gt; 沐云从落云庄的账簿中找到了几处一直与庄子有交易的城都店铺,便立即唤来守在外头的薛青,命其带着人将思音坊所有的京城店铺记录调来查找。&lt;/p&gt; 不过片刻,薛青带着三车竹卷赶回了落云庄。&lt;/p&gt; 眼见着堆满了整个屋子的竹卷,沐云有些头痛的扶了扶额头。&lt;/p&gt; 薛青也有些吃不消,听闻沐云要将这些竹卷全都阅览一遍,心有惊骇,于是向她问道:“女君要来这些记录是要做些什么?”&lt;/p&gt; 沐云从一堆竹卷中钻出脑袋,望了他一眼道:“薛青,这么多竹书我怕是一个人看不完,你多找几个靠谱识字的兄弟来,按照我案桌上所誊写的账簿记录对应着找一找京城之中有着相同记录的店铺。”&lt;/p&gt; 薛青听此语,便将案桌上的帛书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只见这账簿记录上清清楚楚写了京城几处店铺的名字,便疑惑不解道:“女君还要思音坊这么多京城店铺的卷宗作甚?这账簿上分明写得清楚,都有哪些店铺,只需将这些店铺的卷宗调出来查看,不就行了?”&lt;/p&gt; 沐云躺在软榻上,拿过一卷竹书,有些无奈的盖在脸上叹息道:“薛青啊薛青!你说说看,你跟了梦直与梦萝这么多年,有什么长进?”&lt;/p&gt; 薛青一愣,面色微微有些红润,轻声讨教道:“女君有何指教?”&lt;/p&gt; 沐云拿着手中的卷书,敲了敲地板,认真地说道:“付博既然想要嫁祸于我们,命人改写誊抄了账簿,那么也要将这账簿改得滴水不漏,不出差错才行。他五年前以旁人的名义买下这落云庄,一直做着背后的东家,将从百姓中坑来的黑钱用江南甜米洗得干干净净,到了真正要甩手的时候,自然不能让人抓住任何把柄。&lt;/p&gt; 既然不能露把柄,又想将我们江氏满门都拖下水踩死,那么他这洗黑钱的数目钱两必然不能更改太多,无论哪一处改了,在这京城之中,只要陛下有心替梦直查清真相,必然会命大司农全力配合调查,一旦所查数目与官府核对所记录的账簿不同,便会露了陷。因此,他几乎不会擅动这些账目数字。&lt;/p&gt; 既是如此,他便只能在交易的店铺上动手脚了。落云庄真假账簿之事非一日之功。他付博在梦直还未离开京城前,便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将这田庄脱手给水阁,再将真正的账簿移形换影,以此陷害梦直。&lt;/p&gt; 在京城之中,若想要变卖店铺,更改编造假的账目册子,对于普通人来说难如登天,可对他付博来说,却是手到擒来。他轻易便能腾空造出几个京城百姓根本不熟知的店铺,掩埋真正的账目。届时,就算是大司农帮着梦直调查这些店铺,也毫无意义。不信,你且在思音坊的这些卷宗里寻一寻,看看有没有我誊抄的那几个店铺的完整记录。”&lt;/p&gt; 薛青经她一番分析,只觉茅塞顿开。&lt;/p&gt; 他不禁有些佩服沐云,于是赞叹道:“女君...当真与公子是绝配,你二人郎才女貌,绝顶聪慧,实在是天下无双。”&lt;/p&gt; 沐云见他不明所以的拍起马屁来,不由觉得好笑。只是她盯着手中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靠在榻上没一会儿就觉得很是疲倦了,抚摸着小腹,心里惦记着自己有孕不可过于操劳,便嘱咐薛青继续在卷宗里面细细查找,而她自己则跑到了隔间厢房之中躺下熟睡了过去。&lt;/p&gt; 落云庄外,那名假扮付仲文的侍卫跌跌撞撞的从山间小径跑入了官道,手中紧紧握着殷业给他的腰牌,大汗淋漓的奔至城门前,拼了命的敲打城门,得到城门看守入城允许后,又二话不说跑向了付府。&lt;/p&gt; 此刻的付府,气氛低沉至极。&lt;/p&gt; 付博早已从落云庄的探子口中得知今夜的计划失败,眼下自然气得脑子发昏。&lt;/p&gt; 他是当真没有料到,薛青会意外从那落云庄中逃出去,明明他已命人死死围住了庄子,竟还有缝隙让那薛青可逃。&lt;/p&gt;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这薛青竟然身怀武林中失传绝学缩骨神功,易容成了沐云的样子,将他的人都骗了过去。&lt;/p&gt; 此刻,使他烦恼至此的缘由不仅仅是因为计划失败,更是因为今夜之事竟让城阁崖与皇后知晓了。&lt;/p&gt; 眼下,他反倒不好再继续对沐云及江府动手了,城家向来与江呈轶交好,眼下得知他有心想要对付江氏,必然不会坐视不理。&lt;/p&gt; 皇后倒还好说,这些年她为了替魏帝维持皇室与世家之间的关系,也做了不少事。不论是魏帝还是皇后,都不希望这维系了多年的利益关系被人斩断。因此皇后必然会替付家掩埋,只要他不再对江氏动手,皇后自然会息事宁人。&lt;/p&gt; 可这城阁崖却不一定。&lt;/p&gt; 城阁崖是个耿直脾气,若他是个好相与的人,那么这朝中众臣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喜他之人。&lt;/p&gt; 若不是城皇后一力维护着他的哥哥,又一直是后宫独宠,只怕以城阁崖的个性,早就没法在官场上混下去了。&lt;/p&gt; 倘若这城阁崖咬着今夜之事不放,一定要为江呈轶讨回一个公道,那么他便吃不了兜着走。&lt;/p&gt; 索性,即便计划失败,他留在落云庄中的账簿也是他命人重新改造誊写过了的。即便那沐云与薛青发现了什么端倪,也断然查不到什么。&lt;/p&gt; 付博正恼火着如何化解当今的局面,庭院外便有小厮急匆匆的奔了过来。&lt;/p&gt; “大人!大人!”&lt;/p&gt; 付博脑仁正突突的疼着,听着小厮的叫唤,立刻不耐烦道:“吵吵什么?”&lt;/p&gt; 那小厮满头是汗,畏畏缩缩道:“郊外...落云庄的人归来了...”&lt;/p&gt; 付博一听,立即醒过神来,神色紧绷道:“他在哪?”&lt;/p&gt; 小厮指了指外院,气喘吁吁道:“正在外厅等候,大人可要相见?”&lt;/p&gt; 付博点点头道:“叫他过来。”&lt;/p&gt; 小厮即刻应声,匆匆忙忙出了外院去寻。&lt;/p&gt; 付博此刻紧紧蹙着眉头,双手交叉相握,有些不安。&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八十九回】空放浅息百焦灼 外厅院中等候的那名侍卫眼见小厮呼唤,便立即朝正堂去了。&lt;/p&gt; 这人浑身脏泥汗水,狼狈不堪,瞧着堂前明火烛光下做着的付博,立即伏地大拜,哭诉道:“司空大人!”&lt;/p&gt; 付博向他望去,脸色很是难看。&lt;/p&gt;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转了转漆黑深邃的眸子,沉声向那人问道。&lt;/p&gt; 那人浑身上下发着抖,似乎在外头吓得不轻。付博见他如此,心下生出一股忧虑。&lt;/p&gt; 那人声色发颤道:“属下...属下是寻着江府守卫换岗的时机逃出来的。”&lt;/p&gt; 付博再问:“你且起来坐下说,怎得被吓成了这副模样?”&lt;/p&gt; 他命人拿了蒲团与案几,心里想着先安慰此人,待他情绪稳定后好好查问。&lt;/p&gt; 谁知此人却不肯起身,在他面前直声呼喊道:“大人,属下如此拼命逃出,便是想要前来告之大人,那沐氏已将落云庄的管事与庄头一一审问,找出了庄子的真账簿。小人也曾被她带至地牢审问,亲眼瞧见那沐氏是如何盘问拷打庄子的管事、庄头。大人,重刑拷打之下...那些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未必肯替大人遮掩着庄子内的事情。属下心焦如焚,还请司空大人早做决断。”&lt;/p&gt; 付博听完他的一番诉说,放置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颤,紧紧握了起来,吃惊道:“那些庄头管事可是正儿八经的良民!这沐云怎敢严刑拷打?如若传到了百官或天子耳中,她的夫君自是要被弹劾的。她怎敢?”&lt;/p&gt; 堂下跪着的侍卫满脸污泥,额上还不断的冒着冷汗,却不忘继续说下去:“大人...二公子不也曾说过,这江呈轶的夫人沐氏从小闯荡天涯,从不拘着什么规矩,有着一股狭义狠辣之气,在江湖之中颇有名气。如今您设下这样的计谋,她怎能不恨?此女泼辣歹毒,她发起怒来,又有什么不敢做的?”&lt;/p&gt; 付博心中惊骇,冷静下来思量再三,仍觉得奇怪,沐云虽然同江呈轶一样,皆是草根出身,但这一年来,她居于京城之中,同都城名门贵眷一般,克尽礼数,从不逾矩,看上去并非这般鲁莽之人。莫非这其中有诈?&lt;/p&gt; 他想来思量的多些,没有全信眼前侍卫的话,也没有权当瞎话。&lt;/p&gt; 付博沉思片刻又问了那人一遍:“你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我听探子来报,说城阁崖留了城府五十多名精兵供她差遣,那些可都是城阁崖手下的心腹。若那沐氏将落云庄上下的庄头管事全都押入地牢严审,定然会将庄子周围全围死了的,又如何能让你逃出来?”&lt;/p&gt; 这侍卫眼见付博怀疑起他来,心中焦急万分,猛地朝地上磕头道:“大人!您是救了属下三次的恩人,属下怎会诓骗于您,属下确确实实是趁着江府守卫空缺的机会溜出来的,这事千真万确。大人,您就是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骗您啊!”&lt;/p&gt; 付博见他激动不已,实在恼人的很,不由厌烦道:“我只你忠心,若你不忠心,我也不会将今夜这么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去做。想来那沐云手段的确阴辣狠毒,瞧瞧你,都被吓成了什么样子。天色晚了,你先下去,在我府中休息一晚,明日再来细细回话。”&lt;/p&gt; 这侍卫疯癫狂躁的模样,惊得堂上的小厮丫鬟都有些后怕,付博此刻亦不想费劲安抚他,便随意打发了,想让他下去。&lt;/p&gt; 那侍卫缓了缓情绪,整个人仍在抽搐,当真是吓得不轻,被仆役扶下去时,止不住的低声哭泣。&lt;/p&gt; 付博捏了捏发酸的鼻梁,重重叹了一口气。岳氏在堂屋屏风后听了那侍卫与付博半晌的对话,眼见仆役们将人扶了下去,这才缓缓从后头走上前来。&lt;/p&gt; 她跽坐在付博身边,替他斟了一杯茶,温声细语道:“夫君,天色暗了,不如早些安置了,明日起来再议此事?”&lt;/p&gt; 岳氏将茶盏递至付博手中,温顺的望着他。&lt;/p&gt; 付博心里正窝着火无处发泄,见岳氏坐在他身侧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知怎得,便更气了,扬起手便将她递过来的茶盏打翻在了地上,怒骂道:“你便没点眼力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入睡!”&lt;/p&gt; 岳氏被他扬起的衣袖一下撂倒在地,手掌一不小心压在了碎了一地的茶盏上,渗出了血迹。&lt;/p&gt; 付博见状,心中略微一沉,想去扶她起来,可转念一想,又铁着脸好着面子朝她训斥道:“若无事,不要到前厅来!免得我见着你便烦心!”&lt;/p&gt; 岳氏一声不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苍白。&lt;/p&gt; “父亲!您这是作甚?如何能这样待母亲?”付仲文从军营中方归,便瞧见付博推开岳氏的这一幕,登时气上脑门,向正堂冲了过来。&lt;/p&gt; 付博皱眉望了他一眼,未说话。&lt;/p&gt; 岳氏瞧着付仲文又要往付博气头上撞,便急忙起身,上前拦住了气冲冲走过来的他。&lt;/p&gt; “无妨,母亲无妨,你莫要对你父亲无礼。”她低声诺诺道。&lt;/p&gt; 付仲文气愤道:“母亲!父亲怎能这样苛待于你!”&lt;/p&gt; 付博本就被闹得很是烦闷,瞅着付仲文咬着不放,便怒骂道:“是谁允准你议论长辈的是非?我与你母亲好得很,需你在这里多嘴一问?”&lt;/p&gt; 付仲文仰着身子,冲上前就要与他争辩,岳氏拼命阻拦,这才拉住了他。&lt;/p&gt; 两父子剑拔弩张,弄得整个付府阴气沉沉。&lt;/p&gt; 最终,付博不愿与他多说,掀了面前摆着案桌,怒火冲天的站起身便朝内院走了进去。&lt;/p&gt; 案桌哐当一声落在厅堂之中,碎成了两半,两侧侍奉的仆役立即跪地伏身,大气也不敢喘一个。&lt;/p&gt; 岳氏忍不住涌出了泪花,哽咽道:“你说你,用得着因为我同你父亲置气么?落云庄的事情未成,你父亲正恼着呢,你作甚非要在这个关头惹他生气?”&lt;/p&gt; 付仲文拉住岳氏那只被茶盏碎片划伤了的手,心疼道:“母亲,孩儿陪在您身侧的时日本就少,已是万分愧疚,父亲这般,孩儿难道说不得么?”&lt;/p&gt; 岳氏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泪珠,无奈道:“他便是这个脾气,我与他多年,早已忍惯了。不碍事的。”&lt;/p&gt; 付仲文置气道:“母亲!”&lt;/p&gt; 岳氏拍拍他的手背,劝道:“你别在这里了。免得又与你父亲争吵,且快去查一查,昨夜究竟是谁将那薛青救回了京城,也好向你父亲交差。”&lt;/p&gt; 付仲文拧着眉头,面露古怪,低声在岳氏耳边道:“昨夜,救薛青的人,正是孩儿。”&lt;/p&gt; 岳氏立即惊讶的抬起头望向他道:“你去救他作甚?惹得落云庄的事办不下来,叫你父亲生气!”&lt;/p&gt; “母亲!父亲要拿孩儿的声誉开玩笑,母亲难道还要帮着父亲?”付仲文恼道。&lt;/p&gt; 岳氏皱皱眉道:“你父亲怎会真的拿你的声誉开玩笑,这都是设计好了的,到时...天下只会知晓那江府沐夫人为了与御史中丞薛青私奔,设计陷害于你,以此脱身。这实在是...牵扯不到你身上啊。”&lt;/p&gt; 付仲文道:“母亲糊涂,这天下人的嘴,岂是你我能管的住?倘若事情不成,儿臣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楚。”&lt;/p&gt; 他不愿与任何女子有牵连,哪怕只是谣传。&lt;/p&gt; 岳氏知晓付仲文极其厌恶付博此次的做法,其实她自己心底也不畅快,于是付仲文这样说,她便听两耳,事后当做不知情也就罢了。&lt;/p&gt; 付博入了院内,左猜右想都觉得不对,他总觉得今日那侍卫是沐云故意放回来的,而庄子里庄头管事被严刑拷打的消息,也是沐云故意让人带到他面前的。&lt;/p&gt; 他思量着:说不定,这是沐云设的假象,正等着他兴致冲冲拿住她与江呈轶的把柄上朝参奏呢?倘若他揪着此事状告江府私下动刑、草菅人命,那沐氏反过来咬他一口,他便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lt;/p&gt; 付博焦灼难耐的在房中踱来踱去,心下始终稳不住,总觉得会出问题。半晌后,他唤来府中师爷与心腹,命他们快些将京城之中还没清理完的黑帐统统处理干净,不留遗祸。他知晓沐云并不是好骗的主儿,想来那庄子里的账簿并不能瞒着此人多久,她必然细细追究查看,若是查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到他这里,那么付府即便不倒,也会大有损伤。&lt;/p&gt; 那假扮付仲文的侍卫前脚刚进付府,落云庄那边,沐云便得到了消息。&lt;/p&gt; 她小憩了一觉刚醒,听到薛青说起付府此刻的情况,忍不住挑眉轻讽道:“他也晓得不安?”&lt;/p&gt; 薛青见她似乎完全不将付博的警惕放在心上,不由提醒道:“女君,您莫要高兴得太早了...眼下您让人将您在庄子里审问拷打庄头管事的事情带了出去...这传出去可是一项罪责。私刑逼供拷打良民,可是要吃官司的。”&lt;/p&gt; 沐云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又不傻,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危害。可我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这样才能让付博心中生疑,让他不敢拿此事对我们动手...这庄子里的人...我必是要严刑拷打后才能从他们嘴里得知些什么。我就是想要看他付博心急如焚的样子,这样才算解气!”&lt;/p&gt; 她冷哼一声,恶狠狠说道。&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回】君臣三人抵临贺 薛青见她这样,不由打了个颤道:“女君且说得容易...那付博得知此事,若让旁人来查,让旁人弹劾公子,这该如何是好?”&lt;/p&gt; “只怕他不敢如此,他付氏的账簿上有多少黑钱,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若是今夜我严刑拷打庄头的场面足够震慑那假扮付仲文的侍卫,那么付博定会忌惮于我们,他定然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我们要故意落一个把柄给他?付博生性小心谨慎,越是这样的人,便越是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卖出危险一步。薛青,你便放心好了,凭着付博的个性,绝不会拿这件事与我们作对。”沐云胸有成竹的向薛青说道。&lt;/p&gt; 薛青细细想过一番,觉得她的话似有些道理。&lt;/p&gt; 沐云沉下眸子,翻看着手中卷书,安静两三刻后到:“只不过,有一件事,你倒是需要注意些。”&lt;/p&gt; 薛青正抄录着卷宗里的内容,听面前人突然开口说话,便停了笔朝她看去:“女君要我注意点什么?”&lt;/p&gt; “我今夜故弄玄虚,让付博有了警惕之心,他自明日起,定然会暗下处理那些京城之中还未处理完的黑帐。眼下正是年后,经爆炸一案后,司农尚紧,没那么容易放宽城中钱两的流动。付氏想要迅速将黑帐从京城撤出并非易事,最快也要七日左右。你的动作一定要比他们快些,将我们今日核对店铺卷宗查出来的记录一一细查,找到付博充当地下 钱庄的店铺,抓住他们的账簿,将后头的管事之人揪出,我们才能反败为胜。”&lt;/p&gt; 她仔细叮嘱薛青,歇了歇又道:“另外,三日内,你与房四叔必须寻到这落云庄庄主的尸体或坟冢。”&lt;/p&gt; 薛青终是好奇,忍不住相问道:“女君究竟为何要寻那落云庄庄主?他是死是活,似乎都与我们没有关系?即便找到了又能怎样呢?”&lt;/p&gt; 沐云向他看了一眼,镇定地说道:“他与这落云庄的地契有着极大关系,当然对我们有极大的助益。”&lt;/p&gt; 薛青奇怪道:“落云庄庄主...怎会与地契有关系,他既然并不是这落云庄的庄主,只是付博找来假替的,自然也不知地契之事啊。属下...还有一事觉得疑惑,女君是怎么晓得...这庄主有可能已被付府的人杀害了?”&lt;/p&gt; 沐云放下手中卷宗,拿起放在手边的假账簿,从蒲团上起了身,来到薛青身边,微微蹲下身,将假账簿翻到了最后一页,交到了薛青的手中。&lt;/p&gt; 薛青望着面前整齐无褶皱的帛书,不解道:“女君是要我看什么?”&lt;/p&gt; 沐云努了努嘴道:“你瞧瞧最后一页,然后摸摸看,再摸摸其他帛页。”&lt;/p&gt; 薛青上手摸了一摸最后一页帛纸,又摸了摸前一页,发现这两张帛纸的厚度竟然不一样,最后一张帛纸明显比前一张要后了许多,不知是何缘由。&lt;/p&gt; 他拿起账簿,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最后一页帛纸似乎是由多层帛纸粘成。&lt;/p&gt; 沐云见他发现了端倪,顺势端起了他案几上的烛灯,放到他面前道:“你将这页帛纸对着烛光照一照。”&lt;/p&gt; 薛青按照她的说法做了,在明亮的烛光下,帛纸被照得透亮,最后一页原本的字渐渐隐去了样貌,竟从中透出了几个血字来。&lt;/p&gt; “落云庄庄主付博杀吾,此为假账是也,望来者替吾伸冤。”薛青照着那血字读了出来,心中忍不住一颤道:“这...这,这是指正司空杀人的铁证啊?”&lt;/p&gt; 沐云勾起唇角,拿过他手里的账簿,又起身坐回了原位,这才慢慢道:“光是用这个指正付博,恐怕不够。我命人严刑拷打这庄子里的管事与庄头,却只晓得真账簿被藏于庄子内,而不知地契在何处。倘若他付博当真想让我们买下这庄子,势必要庄子的地契,因而,地契不可能还在付博身上,定然伪造好了一份放在此地。&lt;/p&gt; 可我已与小厮仔细查找了庄宅的各处,都没找到地契。想来是被这落云庄庄主带在了身边,他恐怕没有料到自己会魂归西处,就这么死于付博之手。若是能从他身上找到假的地契,届时查询官府记录,便可证明此地原本的主人乃是付博,而付博假造地契,就是一桩大罪。”&lt;/p&gt; 薛青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女君好生细心。”&lt;/p&gt; “只是...”,薛青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便问道:“付博也未必不会想到假地契这一点,若他栽赃嫁祸于我们...又该如何是好?”&lt;/p&gt; 沐云摆摆手,对他自信道:“照眼下这个情势,只怕付博并不知道这落云庄庄主还未曾将地契交与我们。他与这假庄主定是起了什么争执,才会下狠心将此人灭口。只要这地契不曾交到我们手中;只要能证明房四叔仅仅交了定金;只要庄子上的账目不能核对清算,这落云庄便始终姓付。那么既然是他付博的庄子,便与我们无关。”&lt;/p&gt; 薛青从心底由衷佩服起沐云来。明明他是同沐云一道看了这些东西,可自己却没有看出这么多破绽,更没有想这么多。&lt;/p&gt; 沐云此番,洞悉了付博的接下来的动作,已将京城危局的解法紧紧抓在了手中。&lt;/p&gt; 薛青此刻完全安定下来,放心的听从沐云吩咐。&lt;/p&gt; 半月后,一封书信传至了已抵达临贺驿站的江呈轶手中。&lt;/p&gt; 这日,他正陪同太子,与窦月阑一道前往临贺指挥府拜会宁南忧,路上便收到了从洛阳赶来的急报,读了书信后,不由浅浅一笑,眼角眉梢皆是对沐云的宠爱喜欢之情。&lt;/p&gt; 看着薛青传来的书信中,满是夸赞沐云的字句,他心底暗暗得意起来。他便晓得那丫头聪慧的很,能够压住京中乱象,绝不会吃半点亏。&lt;/p&gt; 太子宁无衡很少瞧见自己的老师如此柔情模样,便好奇地向他问道:“老师这是收到了什么信,怎得这样高兴?”&lt;/p&gt; 江呈轶见太子问话,立即尊道:“禀太子,此为家书,乃为薛青所传,内容提及了贱内。”&lt;/p&gt; 太子听罢,高兴道:“难怪老师这样高兴,原来是听到了师娘的消息。老师笑一笑也好,接下来就要去会豺狼了,恐怕便不能高兴了。”&lt;/p&gt; 江呈轶见太子将宁南忧比作豺狼,心中不经生出古怪之感,他向太子问道:“殿下很是讨厌淮阴侯?”&lt;/p&gt; 太子听他这样问,转头答道:“老师为何这样问?难道老师不讨厌么?本宫这个六叔,于传闻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暴躁小人,行事作风完全没有半点皇室子弟的样子,简直比他的父王还要讨厌。”&lt;/p&gt; 宁无衡略带些少年稚嫩口吻,眸中充满了厌弃。&lt;/p&gt; 江呈轶心底有些不适道:“殿下对淮阴侯的喜恶,仅仅凭于传闻?”&lt;/p&gt; 太子愣了一愣道:“老师这话...是何意?学生不懂?那传闻总不至于空穴来风?且,本宫见过本宫那六叔,只会嗜酒玩乐,贪恋美色,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lt;/p&gt; 江呈轶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生气,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殿下...臣曾同您说过...但凡这世人世物都要事先去了解之后,才能判断,耳听与眼见都不见得为实。殿下又怎好只听信传闻而判断一个人的好坏?”&lt;/p&gt; 宁无衡没料到江呈轶会生气,心中也有点不畅快,想起他六叔的夫人正是江呈轶的亲妹妹,心底恍然有些明白过来,便问道:“老师...可是因为本宫的六叔...是成平县主的夫君,是您的妹夫,才会介意本宫提及?”&lt;/p&gt; 江呈轶听此话,脸色更为铁青了些,压着隐隐怒意道:“殿下,看来,平日里臣教导您的那些道理,您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了!”&lt;/p&gt; 宁无衡瞧着自己尊敬的老师竟维护起淮王血脉,心中有气,不悦道:“老师,您所说之话,学生字字谨记。只是,本宫父皇与六叔及淮王一脉水火不容。学生为其人子,自然要同仇敌忾!”&lt;/p&gt; 一旁的窦月阑瞧着二人就要吵起来,登时有些心惊,急忙上前圆场道:“殿下....您莫要动气,江大人并非为淮阴侯辩解,而是想让殿下明白,此人或许并非传言之中那样无能草包。”&lt;/p&gt; 宁无衡瞥了窦月阑一眼,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一点,也不知江呈轶究竟何意,于是抬起头向面前的青年探去目光,疑问道:“老师...是这个意思?”&lt;/p&gt; 江呈轶黑着脸色,很是不愿与他多说,但因这少年好歹算是自己的徒弟,这才动了动嘴皮子道:“殿下且用心想一想便知,淮阴侯当年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夜箜阁说服,揽入淮王之势。如今又在广信闹出围城一事,怎么可能真是心无城府之人?殿下光凭民间传闻便去断定一个人的好坏是非,过于武断草率,实不是明君之举。”&lt;/p&gt; 宁无衡细细品了品江呈轶的话,想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lt;/p&gt; 少年方才还有些不悦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丝惭愧之色,低头向江呈轶认错道:“是...是学生曲解了老师的意思,学生该罚,请老师莫要同学生置气。”&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一回】协同查访指挥府 江呈轶定了定神,向他行礼一拜道:“臣只希望殿下日后行事,切莫如此武断,万事需得自己了解清楚了才能决断。”&lt;/p&gt; 宁无衡应道:“学生受教了。”&lt;/p&gt; 窦月阑在一旁听着二人说话,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瞧着这两人不打算继续论下去,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lt;/p&gt; 三人随行者不多,驿站离指挥府亦不远,两柱香的功夫便抵达了宁南忧的宅邸。&lt;/p&gt; 江呈佳与宁南忧等一行人在今晨接到太子即将驾临消息后,便早早的等候在了门外。&lt;/p&gt; 此时此刻,指挥府门前,这位身着指挥使朝服的青年领着全院上下向缓缓行来的太子之驾,恭恭敬敬的行拜贺之礼。&lt;/p&gt;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屋前一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lt;/p&gt; 江呈轶站在太子身后,微微弯腰作揖,向宁南忧拜道:“下官见过淮阴侯。”&lt;/p&gt; 宁南忧冲他微微颔首,以表谢意。&lt;/p&gt; 站在他身后的江呈佳,一直低着头拘着礼。&lt;/p&gt; 宁无衡此时道:“六叔近来可一切安好?”&lt;/p&gt; 宁南忧见他询问,面色淡然道:“回禀殿下,臣一切都好。”&lt;/p&gt; 太子微微颔首,目光又转而看向了他身后的江呈佳,跨出一步朝她而去,轻声道:“婶婶可安好?”&lt;/p&gt; 江呈佳这才抬起了头,向他拘礼道:“臣妾多谢太子关怀,臣妾安好。”&lt;/p&gt; 一番嘘寒问暖,宁南忧这才将太子等人迎入府中。&lt;/p&gt; 江呈轶得了太子允许故意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头,江呈佳亦悄悄落后于众人来到了他的兄长身侧。&lt;/p&gt; 两兄妹时隔一年相见,其实闷了许多话要说,只是碍于当前,也不敢深聊。&lt;/p&gt; “兄长,许久未见...你看上去消瘦了许多。”江呈佳见面前男子下颚弧度有些削减,眼窝也凹下去许多,便不由心疼起来。&lt;/p&gt; 江呈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笑着安慰道:“我日日吃饱喝足,何来消瘦一说,定是你许久未见我了,出现的幻觉。”&lt;/p&gt; 江呈佳只觉得眼睛里有些酸涩,接着问道:“兄长,沐云在京城可好?”&lt;/p&gt; 江呈轶点点头道:“她好得很。”&lt;/p&gt; 紧接着,这个青年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来,眉目变得十分温柔道:“阿萝,阿依她怀孕了。”&lt;/p&gt; 江呈佳顿住了脚步,立刻转头看向他道:“可是当真?兄长没有开玩笑?”&lt;/p&gt; 江呈轶朝她瞪了一眼道:“我可会拿这种怀孕的事情同你开玩笑?”&lt;/p&gt; 她嬉笑道:“如此这般,妹妹先在这里恭喜兄长啦!”&lt;/p&gt; 此刻,人前的这位小娘子身怀六甲,脸上挂着暖洋洋的笑容,俏皮可爱。&lt;/p&gt; 江呈轶望着她,欣慰道:“瞧你这开心的模样。”&lt;/p&gt; 江呈佳嘻嘻道:“兄长快些进去吧,莫要让太子殿下等急了。”&lt;/p&gt; 此番太子等一行人先行前来指挥府,自然是要询问广信城一事。&lt;/p&gt; 太子年纪尚小,问不到点子上,此一行相当于是江呈轶与窦月阑问审宁南忧,自然慢不得。&lt;/p&gt; 江呈佳作为女眷不能入厅旁听,只能先去了南院,陪着曹夫人说话。&lt;/p&gt; 窦月珊早前听闻太子要来,便带着窦太君提前离开了指挥府,住到了宁南忧为他安置的平宅中,避免与太子、窦月阑碰面。&lt;/p&gt; 他一开始本也居于窦太君的凤禧阁。宁南忧将凤禧阁分为了两侧厢房,主卧供窦太君居住,侧卧则让窦月珊居内。只是后来,窦月珊自己觉得不妥,认为这指挥府中除了宁南忧便都是女眷,他一个外男入住实在不合礼数,又害怕打扰到窦太君休憩,便请宁南忧为他在外头置办一间平宅,自己简单住一住便好。&lt;/p&gt; 好在他请宁南忧置了别院,此时太子驾临,他和窦太君正好有个去处。&lt;/p&gt; 于是,这院子里便只剩下曹秀一人,没了窦月珊侍奉左右,她心底总是不安稳,又瞧见窦月阑带着一干廷尉府的审司前来,自然惶恐不安,很是害怕宁南忧出事。&lt;/p&gt; “阿萝,你可有听你兄长提及,太子一行抵达临贺是为了什么?”曹秀小心翼翼询问道。&lt;/p&gt; 江呈佳晓得她担心什么。实情,她自然不能说,只能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兄长同儿媳书信中提过,太子携兄长与窦大人本是为了清查广信宋宗一案。此刻前来临贺,不过是顺路拜访夫君罢了。”&lt;/p&gt; 曹秀半信半疑到:“你说的...可当真?”&lt;/p&gt; 江呈佳柔声安慰道:“母亲,孩儿怎会欺骗母亲呢?母亲莫要担忧,夫君这一年一直安分守己,想来不会有事。”&lt;/p&gt; 曹秀缓了缓神色,好似安定了许多,她捏着江呈佳的手,轻轻拍了拍道:“有你在,我放心。”&lt;/p&gt; 江呈佳冲她温和一笑,倚在她的身边,说起别的事情,试图转移曹秀的注意力。&lt;/p&gt; 指挥府堂前,太子入主座,宁南忧坐于他的身侧,对面便是正襟危坐的窦月阑与江呈轶。&lt;/p&gt; 宁南忧心里清楚太子等人此行的目的,可面上仍是装作不知,恭维道:“殿下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广信宋宗一案,既是重案清查,若殿下有何处需要臣,臣必然鼎力相助。”&lt;/p&gt; 窦月阑盯着宁南忧的一举一动,一双眸子冷森森带着审视的目光。&lt;/p&gt; 宁南忧面不改色的端坐着。&lt;/p&gt; 宁无衡虽年少老成,却到底是个稚嫩孩童,眼下面对宁南忧这个谋略城府深不见底的狐狸,自然不能抵挡,见他将自己撇了个干净,便不由皱了皱眉道:“六叔难道不知...这几个月内,朝堂之上因你渎职一事闹得人仰马翻?”&lt;/p&gt; 宁南忧怔了怔,面色一变道:“殿下所说何意?”&lt;/p&gt; “此事自本宫一行人离京便已闹了起来,两个月了,六叔当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少年继续追问,脸上浮出疑色。&lt;/p&gt; 宁南忧面露尴尬,拱手作揖道:“殿下是指...两月前宗正于朝上弹劾臣之事?”&lt;/p&gt; 太子神色古怪,冷眼盯着他道:“六叔原来知道?既然知晓,这两月以来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可不像六叔。”&lt;/p&gt; 宁南忧低下眸子,故作无可奈何道:“殿下,此事...即便臣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啊。此等冤词纵然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可臣却不在京城之中,居于这偏远临贺城,书信交往不便,便是连辩驳的奏疏也没有办法及时送到陛下面前...您说说,臣能做些什么呢?”&lt;/p&gt; 他这话说的也有理,宁无衡细细想了想,便默了声。&lt;/p&gt; 窦月阑在此时接上话道:“淮阴侯的意思...是想说,宗正奏疏中所书的案情并非事实?”&lt;/p&gt; 他点明宁南忧话中之意,宁无衡登时醒悟过来,心里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就被眼前之人带偏了方向,竟只一心想着他无法申辩之事。&lt;/p&gt; 宁南忧应道:“窦大人,宗正奏疏弹劾于我,言说我在任渎职,甚至串谋乌浒夺取临贺。这样的泼天大罪...我怎敢认下?”&lt;/p&gt; 窦月阑瞳孔一紧,蹙着眉道:“宗正大人绝不会行捕风捉影之事。倘若他手中没有证据,也不会这般大胆的上奏于陛下。淮阴侯您好歹是皇室子弟,怎能随意诬陷?”&lt;/p&gt; 宁南忧听此言,眸色暗沉下来,唇角激起一丝嘲讽道:“窦大人之意....是说本侯拒不认罪?”&lt;/p&gt; 江呈轶见这三人将话聊死了,才出来打圆场道:“君侯也莫要生气,太子与窦大人并无此意,只是想要知道事实真相。若是宗正大人所说并无根据也就罢了,可其上奏的奏疏中还附带了一份证词。这作证之人言明,曾见过您与孟灾私下来往,更有您遣使精督卫听从孟灾指使与中朝细作合力夺取临贺的证据。这才使得朝上掀起了轩然大波。”&lt;/p&gt; 宁南忧晓得江呈轶是在替他寻台阶下,于是冷哼道:“证据?哪里来的证据?本侯从未做过此等通敌叛国之事。太子殿下与窦大人若不信,大可以去查。看看这临贺究竟有谁会说我通敌巧夺此地?”&lt;/p&gt;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当真没有此事。&lt;/p&gt; 江呈轶知道他定都将一切安排妥当了,必然不会让太子与窦月阑查出什么,于是便坐于一旁,不做多问。&lt;/p&gt; 这事,本来他也不该多问。他毕竟是江呈佳的兄长,此事多说无益。&lt;/p&gt; 宁无衡与窦月阑对视一眼,定了一定,都沉默了下来。&lt;/p&gt; “本侯亦晓得,无论本侯在此如何辩解,殿下与窦大人定然不会相信。不如且去蒋太公府上询问一番,且瞧瞧蒋太公怎么说?殿下,您知晓,蒋太公为人最是正直,若本侯当真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蒋太公自然不会替本侯遮掩。若二位连蒋太公亦不相信,那么且去问问临贺郡太守顾安顾大人。顾大人是怎样耿直的人,众人心底都清楚,他必然会说实话。”宁南忧掷地有声,全然不怕太子等人细细查问,镇定自若。&lt;/p&gt; 窦月阑的神色逐渐黑沉起来。宁南忧之言,并无半点不妥。&lt;/p&gt; 蒋太公与顾安两人秉性正直,绝不会因惧怕淮王之势,而不敢指证宁南忧。只是眼见这淮阴侯没有分毫惧怕之意,他与太子心底倒是嘀咕起来,难道宗正所上奏疏,当真是捕风捉影?&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二回】口谕相争定前事 江呈轶听着宁南忧的辩驳,嘴角勾起一丝不起眼的笑意,继续装作事外人,不发一言。&lt;/p&gt; 窦月阑晓得,与其现在和宁南忧纠缠此事,不如私下细细调查事实真相,便向太子道:“殿下,淮阴侯所说有理,今日您与臣等前来指挥府,也并非完全因为宗正于朝堂之上弹劾淮阴侯的奏本,还是先说要紧的事吧。”&lt;/p&gt; 宁无衡听此语,当即知晓窦月阑之意,便点了点头向宁南忧道:“六叔,本宫与两位大人耗费时日,千里迢迢从洛阳赶到临贺,是为了调查广信宋宗一案,本宫想要借助六叔您的力量...查清此案。”&lt;/p&gt; 宁南忧听罢,不由讥讽道:“太子殿下想要借助臣的力量?”&lt;/p&gt; 他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眸,目光满是怀疑。&lt;/p&gt; 太子被他这紧逼的目光上下扫视的有些不畅快起来,于是轻声咳了两声,故作沉稳道:“怎么?六叔不愿意?”&lt;/p&gt; 宁南忧哼道:“太子殿下今日领着朝廷两位命官前来臣这小舍,如此咄咄逼人询问宗正奏疏一事,看起来并非是来请臣协助调查宋宗一案啊。”&lt;/p&gt; 他语气间有些许嘲讽的之意,神色非常不悦。&lt;/p&gt; 宁无衡一向不喜与淮王府的人打交道,又瞧见他这个六叔的言语如此刻薄,自然仍不住少年盛气,答话时面色冷凝道:“六叔不必在这里呛本宫,本宫为何请六叔协助查案,六叔自己心中清楚,也不必本宫多说。何必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同本宫说话?”&lt;/p&gt; 宁南忧本也没想好好同他这位小皇侄说话,见他现如今都将话挑开了,便也没了什么顾及,冷冰冰道:“臣怕是不能协助殿下清查宋宗一案。殿下也晓得,这宋宗生前本就与本侯的父亲相识,又是多年好友。他犯下这般大错实是罪该万死,只是我们淮王府这个时候,倒是不宜插手此事,免得查案过程中有了什么有利于宋宗的证据,被旁人说成是徇私舞弊。”&lt;/p&gt; 他一口回绝了太子的要求,倒是干脆。&lt;/p&gt; 江呈轶有些诧异,他没料到宁南忧拒绝的这么快,心底倒有些打起鼓来。&lt;/p&gt; 宁南忧晓得,太子想让他协助调查此案的另一层意思,是想要借助他对宋宗乃至广信的熟悉程度,从他身上找到线索,调查京城传闻中孟灾、宋宗与他勾连叛国之事。&lt;/p&gt; 若是他给了太子这个机会,那么魏帝必然会其死死咬住这案子之中可疑之处。哪怕案子查到最后,并无任何证据证明他叛国,魏帝也会命太子的辅佐之臣私下伪造证据,将他踩死,叫他不可翻身。&lt;/p&gt; 他很清楚,倘若他勾结孟灾与中朝细作夺取临贺、串通宋宗扰乱大魏边疆的罪名坐实,他的那位父亲,绝不会替他遮掩辩解半分。这件事最好的结果,便是宁铮将他推出去顶罪,撇清淮王府。他自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lt;/p&gt; 宁南忧态度强烈,把话挑的明明白白,让宁无衡再无法子令他一同前往广信调查宋宗一案。&lt;/p&gt; 窦月阑见状,神色古怪道:“君侯实在是好口才,仅仅一年未见,君侯倒是大不似从前那般了?”&lt;/p&gt; 他这话说的有几分重量,一下子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少年在心里嘀咕起来,他这个六叔,似乎不再像从前那般无能了。&lt;/p&gt; 宁南忧嘴角微微一抽,即刻淡定反问道:“本侯不知,本侯从前在窦大人眼中是什么样的?一年不见,竟惹得窦大人您如此惊讶?”&lt;/p&gt; 他的一句话将窦月阑呛了回去。&lt;/p&gt; 只见窦月阑张口若语,却又不知回驳些什么。&lt;/p&gt; 太子的脸染上了一股青色,隐忍的目光缓缓看向了一直置身事外的江呈轶。&lt;/p&gt; 江呈轶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同太子对视一眼,便即刻挑挑眉道:“君侯...下官与太子殿下前来你府,的确是诚心想要借助您的力量,您也瞧见了,此行太子同下官、窦大人所带之人不过尔尔,若要查清广信此案,这点人手定然不够。可京中又因为爆炸案一事闹得人心惶惶,陛下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实在不得抽调人手前来...因而太子殿下才想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想借助君侯的精督卫调查此案。君侯...我们此行前来,带了陛下的口谕...您总不能抗旨不尊?”&lt;/p&gt; 宁南忧一怔,全然没有料到江呈轶会接着魏帝的口谕,逼着他一同前往广信调查。&lt;/p&gt; 他一时间哑然,很快便回过神道:“江主司...是说,陛下下了口谕,要借用本侯的精督卫?”&lt;/p&gt; 江呈轶颔首道:“正是。”&lt;/p&gt; 宁南忧冷哼道:“江大人,你说这是陛下的口谕...本侯可不信。本侯的精督卫不是你们说借用便能借用的。”&lt;/p&gt; 江呈轶立即严肃道:“君侯这话也不怕犯了忌讳?既然是陛下的口谕,臣又怎会诓骗君侯?定然会一字一句实实在在的传达给君侯。至于精督卫...君侯莫忘了陛下当初将你遣派至临贺的真正目的,当初临贺掀起暴 乱,陛下才会遣您来此偏远之地,想命您平定暴 乱。&lt;/p&gt; 可后来,乌浒占领临贺,甚至要与朝廷谈判,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这些可都是君侯您失职的罪证...如今,陛下想要让您戴罪立功,借用您手中精督卫一势查清宋宗走私一案,这已是天大的皇恩。若是君侯不肯...那么您便又要平添一项罪名。君侯...您若是再添罪名,陛下便可以将您随时发落,您可千万莫要在大事上失了分寸啊!”&lt;/p&gt; 江呈轶的巧舌,宁南忧也有所耳闻。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听罢他语,宁南忧心底竟然开始忌惮起来。若这样的人能够早些出现在魏帝身侧,那么淮王府恐怕不会似如今这般权盛。&lt;/p&gt; 他赞叹归赞叹,心底也是有些不适的。他本以为,他与江呈轶书信中达成一致,有了共同对付邓氏的目标,便已经和他同盟,却未料到今日此人会为了魏帝,逼迫于他。&lt;/p&gt; 太子见宁南忧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黑沉起来,心里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松快了一些,立马扫去了方才的颓靡之态,神色昂扬的冲着宁南忧道:“六叔...您还是同我们一道去罢,在这个关头上莫要违抗父皇之命。”&lt;/p&gt; 宁南忧沉了沉眸子,思量了一番道:“臣...遵旨。”&lt;/p&gt; 见他应了下来,太子心底立即有些雀跃,并向江呈轶投去了赞叹的目光,连窦月阑都有些吃惊,心里想不明白魏帝究竟何时给了江呈轶这个口谕。让宁南忧一同协查宋宗一案,等待他露出马脚的计策,明明是他们三人赶路之时相处的对策。&lt;/p&gt; ....&lt;/p&gt; 半个时辰后,宁南忧面色铁青的将太子一行人送出了指挥府,又当着太子的面傲慢无礼的回了府中,整个人都充满了怒意。&lt;/p&gt; 太子站在远处望着此景,不由觉得很是畅快,咧开嘴直想笑。&lt;/p&gt; 半晌后,三人一道归往驿站,路上太子向江呈轶问道:“老师是何时向父皇要了这道口谕?竟还让父皇许我们借用精督卫之势?”&lt;/p&gt; 江呈轶冷下唇角,朝太子看了一眼,严肃道:“殿下,您就怕旁人不知您现在的心情是吗?”&lt;/p&gt; 太子一顿,立即收起了笑容。&lt;/p&gt; 江呈轶神色认真道:“殿下,臣并未曾向陛下讨要这道口谕。让淮阴侯同去广信,是您与臣二人商议出来的计策,臣又怎能预卜先知,事先向陛下说明?”&lt;/p&gt; 太子眨了眨眼,面上露出了一丝诧异道:“您...所说的口谕,是假的?”&lt;/p&gt; 江呈轶点头答道:“自然是假的。”&lt;/p&gt; 太子有些吃惊,立即问道:“老师!若此事被六叔知晓...岂不是?”&lt;/p&gt; 江呈轶无奈道:“我的殿下,淮阴侯如何得知我这道口谕是假的?既然是口谕,他便无法问我索要凭证,既然没有凭证,他亦无法证明我所说并非陛下之意。况且,真正让淮阴侯答应殿下一同前往广信的,并非臣所说的这道口谕。”&lt;/p&gt; 太子奇怪道:“那是什么?”&lt;/p&gt; 窦月阑在此时补充道:“殿下...真正令淮阴侯心生忌惮的...是江大人后来所说的那番警告。淮阴侯本就是领命平息临贺暴 乱才会居于此地,可这一年来,他不但没有平息临贺之乱,反而令乌浒孟灾有机可乘,占领了临贺,这无论如何说出去都是一项罪名。&lt;/p&gt; 且,江大人之所以说要借助精督卫之势,便是为了让淮阴侯无可辩驳。他麾下精督卫本就是一股特殊的存在,倘若陛下想借用精督卫之势查案,淮阴侯不肯,便违反了当年他在陛下与淮王面前立的誓。精督卫除了要护卫淮阴侯之安危,还要忠于大魏国朝。陛下乃为大魏国朝之主,自是有权调动精督卫。因此,江大人提及精督卫,淮阴侯便会顾虑当年他所立之约。这一来二去,他自然只能应了我们的请求。江大人这番话,可谓是精准扼住了淮阴侯的七寸,叫他无处可逃,江大人...我说的可对?”&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三回】帝星无衡意念定 江呈轶略略勾起唇,冲他一笑道:“窦大人谬赞了。”&lt;/p&gt; 太子自愧不如道:“方才座上,老师一直不语,学生以为老师是因为六叔话语刁钻刻薄,因此不愿理会,却没想到...老师您原来早有成算。”&lt;/p&gt; 江呈轶道:“殿下,臣想问您,今日与淮阴侯一见,殿下觉得他如何?”&lt;/p&gt; 太子一怔,险些没反应过来,他低下眸子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六叔他...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本宫...瞧不出来。”&lt;/p&gt; 江呈轶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殿下能察觉淮阴侯的变化,已是极好的了。”&lt;/p&gt; 太子心中只觉得惭愧,他察觉到宁南忧的变化,还是因为窦月阑的一句提醒,实在不堪一提。&lt;/p&gt; 他心底感叹起来,他要学的东西仍有很多,凭他如今之才,想要一统天下便是痴人说梦。&lt;/p&gt; “殿下,淮阴侯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您瞧他今日在堂上回绝您的话便可知晓,此人看似愚钝鲁莽,实则不然。今日于堂上,淮阴侯虽碍着淮王与陛下之间的隔阂,始终对您冷言冷语,可举手投足间却仍然不逾礼数,对您毕恭毕敬,这便是他玲珑剔透之所在。殿下....臣的话,您且记住,这世上,人心隔着肚皮,谁都看不清摸不透,您身为一国储君,在这条路上,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亦不可任意断定一个人好坏。”江呈轶是极希望宁无衡能够成材的,毕竟这世间百年难得一颗帝星,若不好好把握,只恐再无机会使得人间归为一统。&lt;/p&gt; 他是真心实意的将宁无衡当作自己的徒弟,也晓得这孩子秉性纯良,即便恨急了淮王一脉,但仍然觉得血脉相连,心有存留,若将来淮王一脉失败,宁无衡也断然不会赶尽杀绝。所以,他现在便要筹备起来,为宁南忧争一条可走之路。太子对宁南忧自小便有很深的厌恶,这些厌恶大多来源于外界的传闻。要想让太子看见宁南忧心怀纯良的本质,必先扯开围绕在宁南忧身边的恶语传闻,之后才能让太子慢慢改变对宁南忧的看法。&lt;/p&gt; 太子略略颔首,郑重道:“老师的话,学生谨记。”&lt;/p&gt; 窦月阑就在一旁默默听着这君臣二人的对话,心里却奇怪起来。江呈轶方才的话看似是提醒太子莫要因宁南忧所露表皮所迷惑,实则却是想让太子留心观察宁南忧,让太子莫要着急将宁南忧定义为奸臣。这一举让他不由得疑惑,难不成江呈轶还想让太子招揽淮阴侯为势?&lt;/p&gt; 宁无衡年纪尚小,虽心智谋略异于旁人的成熟,可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并不能很快想通。&lt;/p&gt; 君臣三人各怀心思的往驿站远去。&lt;/p&gt; 而此时的指挥府,宁南忧有些郁闷的坐在正堂上,着实有些想不通,为何江呈轶硬要拖着他前往广信。他自然知晓江呈轶所说的陛下口谕,是他胡乱瞎编出来的,他真正忌惮的是江呈轶后面所说的话。魏帝要借用精督卫之势,想来这消息不会有假。&lt;/p&gt; 魏帝与宁铮虽多年眼红于他的精督卫,暗中也遣派过数次杀手暗杀他,但最后都没成功,后来也就不了了之。&lt;/p&gt; 后来这借用精督卫之势,不论是魏帝还是宁铮都已有好多年没有提及。此刻,江呈轶却说要魏帝借用他的精督卫,难道说...魏帝从宋宗一案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知晓是他从中作梗了?&lt;/p&gt; 宁南忧不知江呈轶究竟何意,心中总有些不安。&lt;/p&gt; 在南院等急了的江呈佳,瞧着宁南忧迟迟不来拜见曹秀,便挺着肚子亲自去寻。&lt;/p&gt; 她在千珊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庭前,便见厅堂内的宁南忧正一动不动的跽坐在蒲团上,满面愁容。&lt;/p&gt; 于是,她缓缓走了进去,出声问道:“君侯想什么这样入神?现下已晌午,母亲叫你过去用饭呢。”&lt;/p&gt; 宁南忧这才从思绪中回过了神,瞧着江呈佳抚着肚子,有些艰难的朝他走来,便急忙起身上前扶住她道:“你挺着肚子...走路不便,不好总是乱跑。”&lt;/p&gt; 江呈佳笑道:“哪就那么娇贵了,我好得很呢。”&lt;/p&gt; 宁南忧神色有些差,扶着她坐下后,便又有些郁郁,低下眸子不说话了。&lt;/p&gt; 江呈佳轻轻蹙了眉头,低声问道:“君侯...可是今日接见太子殿下...发生了什么事?”&lt;/p&gt; 宁南忧怕她担忧,便摇了摇头道:“无事。宋宗一案未结,太子与你兄长等人前来,是想要请我一同前往广信清案。”&lt;/p&gt; 江呈佳沉默片刻,问道:“兄长...也是这个意思吗?”&lt;/p&gt; 宁南忧听她这么问,明显一怔,随后点点头道:“你兄长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说陛下要借我精督卫之势一用...”&lt;/p&gt; “借君侯的精督卫?”江呈佳也有些吃惊。&lt;/p&gt; 宁南忧点了点头道:“恐怕过两日便要动身。”&lt;/p&gt; 江呈佳顿了顿,望向他道:“君侯是不是觉得从兄长口中说出,陛下要借用精督卫一势很奇怪?”&lt;/p&gt; 宁南忧愣住,片刻后哑然失笑道:“你当真了解我。”&lt;/p&gt; 江呈佳思索了半晌说道:“我猜,兄长所说的口谕,大多是他胡诌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君侯您带着精督卫一同前往广信。”&lt;/p&gt; 宁南忧面露惊讶,笑道:“你对你兄长也是了如指掌。”&lt;/p&gt; “君侯...我只恐,中朝密探鹧鸪的事情,已然传到了陛下耳中,太子一行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调查宋宗一案及临贺战乱之事,更是为了调查鹧鸪之死的真相。兄长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要您带领精督卫前往广信。&lt;/p&gt; 他此举的目的,第一,是想要提醒君侯,将派去广州西境调查的精督卫召回。第二,则是想当着太子与窦月阑的面,让君侯领着精督卫前往广信一事,变得有理有据。兄长是想要君侯私下盯着太子与廷尉府的动作,以免因鹧鸪之死引火烧身。”&lt;/p&gt; 宁南忧听她此言,心下略有些震惊,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知江呈佳聪慧,更知她对江呈轶十分了解,才能推出这样一番猜测。&lt;/p&gt; 眼下她的推断,是最合理的说法,只是他仍有些不放心,不是不信任江呈佳,而是不信任江呈轶。&lt;/p&gt; 江呈佳看出了他的担忧,于是上前轻轻握住了宁南忧的手道:“君侯,我晓得,你不敢相信兄长。但你记住,只要我为你妻一日,兄长便不会为难于你。”&lt;/p&gt; 宁南忧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过了片刻终于换上笑颜对江呈佳道:“我知晓。”&lt;/p&gt; 江呈佳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相信他,可眼下也不想多管了。&lt;/p&gt; 原本宁南忧是要陪着她生产、坐月子之后再前往北地,眼下...恐怕是连她生产之日都等不到,就要同太子连夜兼程赶往广信了。&lt;/p&gt; 她总归有些失落。&lt;/p&gt; 宁南忧看出了她的低落,便轻轻环住她的肩膀道:“你这身子马上便要生产了,明日...我便向太子请旨,晚些离开临贺,待你生完孩子,我再离开。”&lt;/p&gt; 他总是能够及时洞悉她在想什么。&lt;/p&gt; 江呈佳心底又高兴起来,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喜悦的亲了一记,笑道:“我便晓得,君侯待我最好。”&lt;/p&gt; 宁南忧勾着唇角,轻轻摸着她突出的肚子,温柔道:“夫人肚里的这个娃娃倒是一点也不闹腾,想来生下来定是个乖孩子。”&lt;/p&gt; 江呈佳眉梢浮现一抹喜色,俏皮的问道:“二郎是想要个女儿...还是儿子?”&lt;/p&gt; 宁南忧认认真真思考了一番道:“女儿。若是能生得像阿萝你一样美貌乖巧就好了。”&lt;/p&gt; 江呈佳奇怪道:“君侯为何不想要个儿子?”&lt;/p&gt; 宁南忧摇摇头道:“儿子不好。有了儿子,阿萝便不会在乎我了。”&lt;/p&gt; 江呈佳扑哧笑出声,无奈道:“儿子归儿子,夫君归夫君,这是两回事,二郎怎得还吃起儿子的醋来了?”&lt;/p&gt; 宁南忧却咬咬牙道:“我不管,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他低下头靠在她的身边,拿着胡渣蹭着她的脸,引得她咯咯咯笑了起来。&lt;/p&gt; 偏偏,江呈佳是个古灵精怪的,眼见宁南忧吃起醋来实在好玩,便故意道:“即便,我肚里的这个娃娃不是男孩,我的心里也不止你一个男子啊?我的心上还有我的父亲、兄长、姑父,还有好多与我交好的兄弟...只恐怕不能独你一人。”&lt;/p&gt; 宁南忧晓得她是故意这么说,于是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低沉道:“那些人不能比,我知道,你最爱我。”&lt;/p&gt; 他冲着江呈佳脖子里哈了一口气,弄得她笑声不断,又继续追问道:“阿萝,快说,你心底只有我一人。”&lt;/p&gt; “君侯怎得如此霸道蛮横?”江呈佳笑不停,只觉得脖子间痒得要命,于是连连求饶道:“好好好,二郎,我最爱你啦!饶了我吧。”&lt;/p&gt; 宁南忧听到了想听的话,这才放过了她,轻轻揽着她的肩膀道:“这还差不多。”&lt;/p&gt; 江呈佳与他嬉戏一番,此刻有些疲累,喘了几口气,道:“二郎,母亲正在南院等着呢,我们快些去吧。”&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四回】一片慌乱喜产女 宁南忧点头嗯了一声,便要将她扶起。&lt;/p&gt; 谁知,江呈佳刚一站起来,便觉得下腹传来一股巨痛,使她的腿一下子软了下去险些没有站稳,惊呼一声道:“二郎....”&lt;/p&gt; 宁南忧转过头看向她,疑问道:“怎得不走了?”&lt;/p&gt; 她摸着肚子,撑着腰,面色痛苦道:“我...我好像要生了。”&lt;/p&gt; 宁南忧愣在原地,呆呆傻傻不知所措。&lt;/p&gt; 江呈佳见他好似被吓到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扯着嗓子朝外厅候着的千珊吼道:“千珊!千珊!快叫人!我...我要生了!”&lt;/p&gt; 千珊在外头,远远听见她的大吼声,吓得赶忙应了一声道:“好,姑娘,我这就去找人!”&lt;/p&gt; 宁南忧听到千珊的回话,才慢慢回过神,于是手足无措的上前,不知是像扶住她,还是想将她抱起,六神无主道:“怎得就...要生了?孙齐不是说,至少还要四五天的么?”&lt;/p&gt; 江呈佳腿脚站不稳,朝他望了一眼,无奈道:“生孩子哪里有什么固定时辰?快...快...二郎,我疼,快叫人。”&lt;/p&gt; 宁南忧见她捂着肚子,死死咬着下唇,支撑不住的模样,便心疼了起来。于是,他上前两步,将她横抱起来,二话不说向北院冲了过去。&lt;/p&gt; 千珊才唤了小翠一干人等过来,便瞧见姑爷急匆匆的奔向了北院,于是一鼓作气跟上,神情亦是十分慌张。&lt;/p&gt; 行至半路,她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身吩咐跟着的水河道:“水河,你快去南院通知一声曹夫人,说女君要生了。”&lt;/p&gt; 水河连忙点头,转身飞快奔向了南院。&lt;/p&gt; 此时此刻,曹秀正等候宁南忧夫妻二人前来用膳,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叩门声。立在她身旁侍候的碧芸即刻向外头问道:“外头何人?何事敲得这样急?”&lt;/p&gt; 水河气喘吁吁的靠在门前,大声回答道:“夫人,女君!女君要生了!”&lt;/p&gt; 曹秀正端着一盏茶细品,听见此语,喜出望外,放下茶盏急冲冲站起来,因起的太急,眼前忽然一片眩晕,差点没站稳。&lt;/p&gt; 碧芸急忙上前扶住,关心叮咛道:“姑娘,您小心些自己的身子。”&lt;/p&gt; 曹秀急急摆手,随意答了一句:“无妨,无妨!”她三两步走到门前,猛地开了门,倚在门框上的水河顺势倒了进去,差一点摔到曹氏身上,幸好被碧芸及时扶住。&lt;/p&gt; “阿萝这个时候生了?”曹秀还有些惊讶,向水河问道。&lt;/p&gt; 水河连连点头道:“女君方才在前厅喊疼,千珊姐姐便立即唤奴婢前来通知夫人了。夫人您快些去吧。”&lt;/p&gt; 曹氏没听完水河的话,便着急忙慌的往外走,边走边急匆匆的吩咐仆婢道:“快去,将前几日找好的稳婆请来!速度快些!然后多打几盆热水,快快!快去!”&lt;/p&gt; 留在南院的三四个仆婢立即点点头道:“诺。”&lt;/p&gt; 紧接着,曹氏又拽了拽身边碧芸的袖子,向她道:“碧芸!你快去城外,把孙齐和季雀找来!”&lt;/p&gt; 她着急的跺了跺脚,不住嘴的唠叨着说道:“我就说,要让稳婆住在家中,让孙齐这半个月莫要去城外布施义诊!昭远和阿萝这俩孩子就是不肯,这家中,奴仆都挤一挤睡一处,总能空出客房,怎么就住不得了?眼下突然生产,身边没有产婆可怎么行?没一个让我省心的!”&lt;/p&gt; 碧芸十几年没见过曹秀这样慌里慌张,唠唠叨叨的模样,亦是许久未曾瞧见她这般欢喜的燕子,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lt;/p&gt; 她急忙安慰道:“姑娘,您莫要着急,奴婢这便带着人将医令和产婆带来。您有着经验,先去北院陪着女君,奴婢等人片刻就到。”&lt;/p&gt; 曹氏“哎、哎”的应了两声,晕头转向的不知朝哪边去。&lt;/p&gt; 水河急忙上前扶住她道:“夫人,是这边。”&lt;/p&gt; 曹氏这才站稳脚步,朝北院奔去。&lt;/p&gt; 北院院内,江呈佳靠在床榻边,疼的说不出话来,没一会儿时间,脸色便惨败无色。她的双手死死扣住床柱,额头上频频冒出冷汗。&lt;/p&gt; 宁南忧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万分。&lt;/p&gt; “产婆和孙齐还没回来吗?”他冲着千珊问道。&lt;/p&gt; 千珊也着急道:“碧芸姑姑已经带着人去请了,不过多时就能到。”&lt;/p&gt; 江呈佳死死闭着眼,咬着牙不啃声。&lt;/p&gt; 宁南忧心疼,便轻声问道:“阿萝,你再坚持一会儿,他们马上就到了。”&lt;/p&gt; 江呈佳喘了一声,低声虚弱道:“无妨,我还能坚持一会儿。”&lt;/p&gt; 曹氏在这时急匆匆的赶来了,眼瞧着宁南忧还在里头坐着,便立即上前训道:“昭儿,女子生产阴气重,你怎可在屋中?快快快!快些出去。”&lt;/p&gt; 宁南忧被推搡着,脚下却不肯动,拉住曹氏的衣袖到:“母亲...我想留下来陪着阿萝。”&lt;/p&gt; 曹氏皱着眉,念叨着:“你留在这里,能做些什么?屋子里人已经够多了,闷得慌,这对阿萝也不好。昭儿听话,出去等。有母亲在这里,阿萝不会有事的。”&lt;/p&gt; 她正说着,便向一旁的水河和红茶使眼色,叫他们将宁南忧赶出去。&lt;/p&gt; 水河与红茶得了令,便赔上笑脸,一边一个,簇拥着宁南忧,将他推出了门外:“男君,您便听曹夫人的话,先在房外候着吧。”&lt;/p&gt; 宁南忧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北院的廊下,眼前房门猛地一关,里头的叫嚷声仿佛便再与他无关了。&lt;/p&gt; 眼瞧着床榻上的江呈佳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了,曹氏立马坐在她身侧,轻轻拉住她的手,温柔哄道:“阿萝...女子都要经历这一关,你忍着些。”&lt;/p&gt; 江呈佳冲着她无声的点了点头。&lt;/p&gt; 曹氏见她还没开始生产,便已经快要晕过去,便着急的向千珊吩咐道:“千珊,你与小翠,现在快去东院做些吃食过来...”&lt;/p&gt; 千珊得了令,便立马脚不沾地的将小翠拉出了屋子,朝东院灶屋奔去。&lt;/p&gt; 江呈佳死死扯着被褥,终是忍不住疼痛,惨叫一声,吸了一口气,大汗淋漓的冲着曹氏唤道:“母亲...母亲,我坚持不住了。要...要生了。”&lt;/p&gt; 曹氏在一旁急出了汗,赶忙命人寻来好几床被褥垫在江呈佳腰下,又让水河与红茶拉直了长巾,遮在江呈佳身体上,说道:“阿萝,只怕等不到稳婆了。母亲亦是这么过来的,你先平静下来,和母亲一道深呼吸,然后用用力。”&lt;/p&gt; 江呈佳岔开腿,照着曹氏的说法长呼了几口气,然后猛地用力,只觉得下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令她不断颤动。一直被她咬着的下唇印出了深深一道牙印,甚至有了些血丝。&lt;/p&gt; 她实在忍不住疼意,连连惨叫了几声,惹得在外头焦急等候的宁南忧惊悸。&lt;/p&gt; 他左右来回踱步,满是不安,心里难受起来。他虽早知妇人产子便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也有心理准备,可如今亲眼瞧见,却还是不可预计的害怕起来。&lt;/p&gt; “啊!”屋子里再次传来惨叫声。&lt;/p&gt; 宁南忧立在廊下,只能不安的搓着手。&lt;/p&gt; 此时,碧芸等人领着稳婆与孙齐急巴巴的从外头冲来,听着里头的叫喊声,甚至都没注意到廊下站着的宁南忧,三两下便冲入了屋中。&lt;/p&gt; 孙齐在帘帐外侍候,等着为江呈佳诊脉。&lt;/p&gt; 一番挣扎用力后,江呈佳满头大汗的靠在软枕上,疼得不知东西。&lt;/p&gt; 千珊与小翠做了些吃食端来,曹氏立即送到江呈佳嘴边,轻声道:“儿啊,乖,张口吃些,有了力气才能继续生。”&lt;/p&gt; 江呈佳倒吸几口凉气,只进了一点食,便实在疼得不行,推开曹氏,再次惨叫起来。&lt;/p&gt; 宁南忧站在外头,只觉得手脚冰凉,里头得叫喊声令他窒息与不安。&lt;/p&gt; 生孩子的时辰本就长,北院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几十趟,没一个告诉他里头究竟怎么样了。&lt;/p&gt; 他便这么心惊胆颤的在屋外等了三四个时辰,等到入了夜,天色全黑,北屋里头终于传来一声孩提落地的哇哇啼哭声。&lt;/p&gt; “哇哇哇...”听着那小儿清脆响亮的哭声传来。&lt;/p&gt; 北屋里头接连响起惊喜叫唤声:“生了生了!”&lt;/p&gt; “生了!阿萝,你生了!”&lt;/p&gt; “女君生了个小千金!”&lt;/p&gt; “这娃娃好生可爱!”&lt;/p&gt; 宁南忧在屋外听着里头的动静,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阿萝果真给他生了个女儿。&lt;/p&gt; 他有竟也有孩子了!&lt;/p&gt; 他急慌慌的要破门而入。谁知里头被木栓栓的死死的,他没法进去。&lt;/p&gt; 于是,宁南忧在外头叫唤道:“母亲!母亲!阿萝如今平安生产,我能进去了吧?”&lt;/p&gt; 曹氏在里头喊了一句:“不着急,你且等会儿。”&lt;/p&gt; 宁南忧来回在外头转悠,心中极想快些见到江呈佳母女,一刻也等不及。&lt;/p&gt; 一炷香后,屋子里一堆仆婢端着血水和血布一个个从里头弯腰走了出来。等人都走干净了,宁南忧才敢入屋子中。&lt;/p&gt; 他直奔床边,瞧着江呈佳精疲力竭,大汗淋漓的躺在榻上,心口便猛地揪了起来,鼻子一酸,也不顾身份,直接跪在她身边,颤抖道:“阿萝...疼吗?”&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五回】宁家暖暖纯如雪 江呈佳累得没有力气同他说话,微微睁开一双眼,冲着他摇了摇头。&lt;/p&gt; 曹氏抱着新生儿站在一旁,听到自家儿子问这样的蠢话,便忍不住道:“她刚刚生产完,你说疼不疼?多大的人了,瞧瞧你说了什么蠢话?还不来瞧瞧你闺女?”&lt;/p&gt; 宁南忧看向曹氏手中抱着的婴儿,身子有些僵持,迟迟不敢起身。&lt;/p&gt; 江呈佳见他呆若木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靠在床枕上闭上眼养神休憩。&lt;/p&gt; 曹氏见儿子像是一桩木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弯下身子坐在了床头,将婴儿朝宁南忧递过去:“瞧瞧,你闺女多可爱?”&lt;/p&gt; 宁南忧傻愣愣地盯着那襁褓中被洗得白白嫩嫩的小婴儿,心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他嘴角抽搐着,不知是高兴过头了还是怎得,此刻的表情出了奇的难看。&lt;/p&gt; 一旁站着的小翠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同她身边的季雀说道:“雀儿,难道女君诞下千金,男君不高兴吗?他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我从未见过他这般。”&lt;/p&gt; 季雀也深深皱起眉头道:“我娘说...生个儿子才是传承香火,生个女娃在夫君家会失去地位,女君...莫不会像那些京城大宅院的夫人们一样,失宠吧?”&lt;/p&gt; 小翠叽里咕噜的回答她道:“你别瞎说,咱们这院子里只有女君一个女主人,男君这样疼爱女君,又怎会舍得冷落她?再说了,女君又不是生了这一次就不能生了,她还可以再生个公子啊。”&lt;/p&gt; 季雀又觉得她这话有理,点了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不错,我娘也同我说,若是将来找个郎君像我爹那样疼我和我娘的,就不必担忧失不失宠。那个人啊,会一辈子保护你,照顾你!我爹还说,生男生女都一样,教养好了,都是贴心小棉袄。”&lt;/p&gt; 小翠跟着她点了点头道:“碧芸姑姑这句话说得才对嘛。就应该是这样的...”&lt;/p&gt; 两个小丫头交头接耳的对话惹得白帐之外候着的一群仆婢纷纷窃笑了起来。&lt;/p&gt; 侍候在曹氏身边的碧芸,听见外头传来自家姑娘没羞没臊的话,忍不住老脸一红,低着头朝季雀方向望去,狠狠剜了她一眼。&lt;/p&gt; 季雀接到娘亲凌厉的眼神,吓得立即闭上了嘴,再不说话。&lt;/p&gt; 千珊遮着嘴笑,红茶与水河也在一旁憋着笑。&lt;/p&gt; 曹氏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道:“季雀这小丫头呀,年纪虽小,懂得倒是不少,说的也不错。我们这院子里,女君生男生女都一样。不论昭儿还是我,都会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lt;/p&gt; 季雀得到夸赞,喜上眉梢,嘻嘻两声,但由于亲娘在这,于是便躲去了小翠身后,再没吭声。&lt;/p&gt; 碧芸有些不好意思,老脸实在燥热,便同曹氏说:“夫人...怪老奴没教好这丫头,叫她没大没小,竟说出这种话。”&lt;/p&gt; 曹氏瞪她一眼道:“你还要怎么教她?她小小年纪,样样都会,已是极好的了。这是在家,又不是别的地方,无需拘着,她爱怎样就怎样。女娃娃,就该宠着。”&lt;/p&gt; 碧芸心底暖洋洋的,连声道:“是是是,夫人您呀,就宠着这个小皮猴子吧。”&lt;/p&gt; 宁南忧全然不理会此刻屋内的状况,只一心一意抱着自家的闺女,一双眼睛恨不得钉在她身上,逐渐的露出了喜色。&lt;/p&gt; 他轻轻戳了戳婴儿粉嫩 软 滑的小脸蛋,听着这小家伙呜咽两下,心里便欢喜的不得了。&lt;/p&gt; 小家伙提溜黑的眸子,不断地转着,里面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希望。&lt;/p&gt; 初为人父的激动与喜悦令宁南忧眉梢眼角都是笑意。&lt;/p&gt; 曹氏见他这样高兴,也不忍心打扰,便转而向榻上休憩的江呈佳道:“儿啊,这孩子要取个好听的名字,你可有想好?”&lt;/p&gt; 江呈佳看着榻前逗着孩子高兴的宁南忧,只觉心中温暖,又瞧了瞧门外高照的太阳,便定了定道:“这丫头恰好就在这暖阳里头生了,不如就叫宁暖暖?大字取一个‘纯’,唤作宁纯,母亲觉得可好?”&lt;/p&gt; “宁纯,宁暖暖?”曹氏低声念了念,心中高兴道:“这两个字是极好的。‘纯’有才高行洁,赤子之心的意思。这小丫头初生如阳光,唤暖字也很好。便如你所说,定了这两字。”&lt;/p&gt; 她抬头向宁南忧望去,轻声问道:“昭儿,你觉得如何?”&lt;/p&gt; 宁南忧抱着手中软绵绵,瘦小乖巧的小婴儿,抬头看了曹氏与江呈佳一眼,唇角都要咧到眉梢去了,此刻别人说什么都是欢喜的,于是连连点头道:“暖暖甚好。”&lt;/p&gt; 瞧着自家儿子高兴的丢了魂,曹氏心里头也欢喜起来。&lt;/p&gt; 她预感,这个小丫头的到来,是她与宁南忧化解心中多年心结的唯一之法。&lt;/p&gt; 碧芸也是十几年没瞧见曹秀像今日这般费尽心思又喜上眉梢的模样,鼻子自然一酸,替她开心起来。&lt;/p&gt; “眼下呀,您也有了亲孙女。老奴想着,日后,不如就让雀儿跟在纯姑娘身边,做个贴身侍婢可好?”她低声温柔地说道。&lt;/p&gt; 曹氏觉得这主意甚好,点头道:“雀儿这丫头极好,有她陪着我这小孙女,自是最好。”&lt;/p&gt; 季雀在此时从小翠身后冒出个头道:“雀儿也觉得极好,雀儿也极喜欢纯姑娘。”&lt;/p&gt; 这句稚嫩可爱的话语令在场的人再一次哈哈笑了起来。&lt;/p&gt; 一屋子人,暖和极了。&lt;/p&gt; 笑过之后,曹氏便让半个月前便找好了奶妈子将孩子先抱了下去。宁南忧极舍不得,被曹氏瞪了一眼后,才收敛了些。&lt;/p&gt; 夜色朦胧,月光缓缓透出银光,将整个院子照在一层温柔下,充满了希望。&lt;/p&gt; 北院的人逐渐散去,屋子里只剩下宁南忧与江呈佳两人。&lt;/p&gt; 看着她虚脱苍白的样子,宁南忧心疼道:“阿萝,辛苦你了。”&lt;/p&gt; 江呈佳瞧着他郑重的模样,咧开嘴笑道:“女子都要经历这一遭。二郎,我无妨。”&lt;/p&gt; 宁南忧皱了皱眉道:“早知...就要个男孩。一想到日后暖暖那丫头要为旁人生子,受这样的折磨,我便心疼。”&lt;/p&gt; 江呈佳听他的话,忍俊不禁道:“我的爷呀。她才多大?刚出生呢!你怎么就想着她嫁人生子了呢?”&lt;/p&gt; 宁南忧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日后,你也不要生了。这么折磨人,你可晓得,我在外头等得害怕极了。我听季叔说过别家的妇人因生产崩血而亡的事情,一想到今日下午,在外头听到你惨叫的场景,就忍不住颤抖。”&lt;/p&gt; 江呈佳见他眸子间满是真诚,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但很快便忍不住笑起来道:“我生不生,不是也取决于你?”&lt;/p&gt; 宁南忧一怔,挠挠头,沉思了片刻,又认真道:“季叔和碧芸姑姑生了雀儿以后,便也没再生。想来这是有诀窍的。哪日...我去讨教一下,总归有法子避开。”&lt;/p&gt;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拉着宁南忧的手道:“我的爷!我不过说了嘴玩笑话,你还当真了?这种事,你若真的问了季叔,瞧他不笑话你。”&lt;/p&gt; 宁南忧那张俊脸难得一见的红了起来,眼神也有些躲闪,只是硬是撑着面子道:“我到底还是这一家主君,季叔他怎敢笑我?总之,我不想让你再受这样的苦。”&lt;/p&gt; 江呈佳被他的诚恳打动,忍不住上前钩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两侧,吧唧、吧唧落下两吻,乐呵呵道:“君侯,肯这么想着我,便足够了。”&lt;/p&gt; 宁南忧被她两个吻亲的有些晕头转向,咧着嘴角傻笑着。&lt;/p&gt; “我如今,就在日头里生产了。君侯你也好安心跟着太子殿下与兄长他们前往广信了。”江呈佳在他的搀扶下,又重新躺回了被褥枕头上,逐步将脸上喜色收拢,正经起来。&lt;/p&gt; 宁南忧点点头道:“你安全生产,我自是放心了不少,有母亲和碧芸姑姑照顾你,我倒是不必担忧。只是,这一去,处理完宋宗与西境鹧鸪之死的事情,我便要直接去北地了,吕寻恐怕再过两月便能抵达,我不能让他等太久。”&lt;/p&gt; 这么细算下来,他将离家大半年的时间。&lt;/p&gt; 江呈佳心中一沉,总觉得不踏实,但表面上却没露出什么,只是安慰他道:“君侯,你且放心前去北地。我就在临贺候着你。等你归来。”&lt;/p&gt;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声,便将她拥入怀中道:“我不在的这半年,淮国、父亲那边...可能会接二连三寻你的麻烦。你无比保重自己,莫要同他们的人起冲突。危险之际,即便动用水阁之势,也要保住自己、保住母亲和暖暖。”&lt;/p&gt; 江呈佳伸出手轻轻在他背后拍了拍,温柔道:“我晓得。我,定会保护她们,也会好好保护自己。”&lt;/p&gt; 夫妻俩相护依偎,此时此刻已成为对方最坚实的依靠,彼此保护,坚定了决心,要在这糜烂复杂的世界中继续行走下去。&lt;/p&gt; 第二日清晨,江呈轶便派人传话至指挥府,言说要与江呈佳最后一聚。之后,便与太子殿下、窦月阑、宁南忧等人前往广信。&lt;/p&gt; 指挥府备下了茶点。江呈佳身子虚弱,只能请兄长于北院屋中相见。&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六回】覆泱气运多坎坷 江呈轶前来时,带了六七名廷尉府下的督察严吏。&lt;/p&gt; 他在千珊指引下来到了北院。而这六七名廷尉府督察严吏便跟到了北院,于庭院廊下等候。&lt;/p&gt; 江梦萝瞧见这仗势,心里便立即明白了七八分。&lt;/p&gt; 此次出行,太子身边仅仅跟了一名贴身护卫,便再没有携带旁人。&lt;/p&gt; 倒是这窦月阑的阵仗浩大,几乎将半个廷尉府的督察严吏都调用了过来。两位廷尉左右监使则留在京城处理事务。&lt;/p&gt; 这一看,便是陛下对江呈轶起了疑心,暗下命窦月阑盯着太子与江呈轶的动静,随时向他汇报。&lt;/p&gt; 江梦萝靠在软枕上,正准备说两句话,却见兄长朝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又做了嘘声的动作。她便将呼之欲出的话语吞了回去,抬头望向身边站着的千珊,轻轻咳了两声。&lt;/p&gt; 千珊得令,便将左手轻轻抬起,心中念了个口诀,掌心便浮出一道白光猛地一下窜到了院子外头,化成一道屏障将主屋与回廊院子完全隔开。&lt;/p&gt; 江呈轶这才放心下来,他瞧见梦萝一脸疑惑的神情,便解释道:“外头的这些督察严吏都受过廷尉府专业的训练,耳朵十分灵光,便是三丈远的动静他们也能听得见。”&lt;/p&gt; “窦月阑居然让用这种方式前来监听兄长你的一举一动?”江梦萝吃惊道。&lt;/p&gt; 江呈轶点头哀叹道:“你嫁入淮阴侯府的这一年半载...看似是替魏帝看着宁南忧,盯着淮王府的一举一动,可实际上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递给魏帝。我为了替你们二人遮掩,费了不少心思。魏帝怀疑到我的头上也实属正常。”&lt;/p&gt; 江梦萝听之解释,心中略有些愧疚道:“是阿萝让兄长陷入危险之中,阿萝...。”&lt;/p&gt; 江呈轶笑笑道:“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你我既是兄妹,理应相互扶持。”&lt;/p&gt; 江梦萝点了点头,朝外头那些督察严吏望了一眼,皱着眉头道:“我们这样用仙障挡着他们也不是办法,要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该奇怪了。”&lt;/p&gt; 她此话说罢,便立即看了一眼千珊。&lt;/p&gt; 千珊熟知她的脾性,得了她一个眼神,便立刻心领神会。&lt;/p&gt; 她再次施法念决,捏造了一段虚空的对话,震在屋子外的仙障上,以此来迷惑外头的人。&lt;/p&gt; “兄长,这下,你可安心同我说话了。”江梦萝待千珊施完法,才松了口气。&lt;/p&gt; 江呈轶眉头紧锁,脸色凝重道:“此次,我迫不得已,用陛下的口谕来压着你夫君前往广信。令他无法陪着你做完月子...你可怪我?”&lt;/p&gt; 江梦萝轻轻摇了摇头道:“此事,事出有因,阿萝怎会责怪兄长?”&lt;/p&gt; 江呈轶点点头道:“朝堂之上多有对宁南忧的弹劾。广信城深夜被精督卫围城一事也传入魏帝耳中。你要晓得,魏帝其实并不惧淮王与淮国,却独独惧怕又贪慕宁南忧手中的精督卫。那毕竟是明帝一手建立的皇家卫队。且,你应该听说过中朝密探死于广州西境的传闻。魏帝的人在那附近发现了精督卫的人马,心中肯定有所猜忌。阿萝,你晓得这其中的要害...&lt;/p&gt; 我们还未启程前往此地时,窦月阑便曾入宫单独与魏帝,想来这君臣二人应是私下谋划了什么。我只恐魏帝要对精督卫下手,然则窦月阑一路上一直紧紧盯着我,一刻不停。所以,不论书信还是昨日会客堂上,我都寻不到机会提醒宁南忧。于是乎,我只能打着让他及他手下精督卫与太子同行前往广信查案的借口,来提醒他小心窦月阑,并撤回广州西境调查密探之死的人马。此事我未曾事先通知,你夫君...可对我有什么意见?”&lt;/p&gt; 江梦萝听完他的一番说辞,心里算是安定了下来,她猜的不错,果然兄长就是这个意思。&lt;/p&gt; “他会有什么意见?昨日我听闻兄长之举,便已将这里头的要害同他说清楚了。他不是蛮横之人,知晓兄长一番苦心,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她轻轻安慰道。&lt;/p&gt; “那便好。”江呈轶总算舒心下来,紧接着又同江梦萝说起另一桩事来,“我趁着离开广信前,来找你单独见面,是还有一事想要告诉你。”&lt;/p&gt; “何事?”&lt;/p&gt; “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从水阁来往的密封文书中,猜到了今年年中,京城爆炸一案的幕后之人。”&lt;/p&gt; “兄长是说...秦冶?”&lt;/p&gt; “不错。”&lt;/p&gt; “邓元府上,被到处洒满了易燃易爆之物。这些都是秦冶所为。然而最后点燃邓元私宅地牢的却并不是他。”&lt;/p&gt; 江梦萝听此,惊讶道:“不是秦冶?”&lt;/p&gt; 惊讶过后,她又松了一口气。&lt;/p&gt; “这事,你也写信问过我,只是...京城事忙。此事又很是复杂,若不当面同你说,恐怕说不清楚。于是,我便未曾给你回信。”&lt;/p&gt; 江梦萝问道:“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lt;/p&gt; “付仲文的心腹,恒业公子。”&lt;/p&gt; 兄长说出这个名号,不由得令江梦萝诧异起来:“双刹帮殷实的儿子殷业?”&lt;/p&gt; “正是。”&lt;/p&gt; “怎会是他?”&lt;/p&gt; “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事情。我察觉这事不对,暗中调查了一番之后,确定了点燃邓府私宅的罪魁就是恒业公子。恒业公子受付博之命,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施安,这才引爆了邓府私宅。而这背后的原因则牵扯出了一桩惊天密案。”&lt;/p&gt; 江梦萝心中听得有些不安,心里猜到了什么:“兄长是何意?”&lt;/p&gt; “付博要杀施安,是为了灭口,而灭口的原因,是因为当年窦寻恩死于京郊匪盗之手的案子。当年的窦寻恩,是付氏、邓氏以及宁铮联手害死的。”江呈轶说出这事。&lt;/p&gt; 江梦萝一听,便知他要说些什么了。&lt;/p&gt; “我前往思音坊调查了这桩陈年旧案,发现了颇多疑点。这些疑点让我不得不怀疑窦寻恩的真实身份。”江呈轶自顾自的讲着,“他很有可能是明帝遗落在民间的皇子。我还查到...宁南忧的母亲曹秀,曾与窦寻恩有过一段旧情。当年曹秀被迫嫁入了淮王府,并不幸福,所以才对她与宁铮的孩子十分不好。”&lt;/p&gt; 当初他猜想出这个可能时,曾惊得自己无法入眠,可如今他这般讲给江梦萝听后,却不见她的面上浮现任何惊诧神情。&lt;/p&gt; 他心中咯噔一声问道:“莫不是...你已然知晓此事?”&lt;/p&gt; 江梦萝犹豫了起来,她答应过窦太君,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可眼前的男子是她的至亲,且他已猜出一半的事实,她或许没有再继续瞒下去的必要了。&lt;/p&gt; 于是,她吸了口气,向江呈轶郑重其事地说道:“兄长,你的猜测,的确不错。这窦寻恩正是明帝与窦悦之子。而他与曹秀曾是未婚夫妻。曹秀在嫁给宁铮之前,腹内已有胎儿。”&lt;/p&gt; 她十分淡定的说出这话,令江呈轶惊得差点跳起来:“你说?曹秀嫁入淮王府前,便已经有了身孕?那这么说?宁南忧是...是?”&lt;/p&gt; 江梦萝点了点头道:“他是窦寻恩之子。且曹氏腹中所怀乃是双生子。其余一子,送回了窦家。”&lt;/p&gt; 江呈轶瞪大双眼,张着嘴愣了半响,眸子一转,试探得问道:“另一子...不会是窦家三郎....窦月珊?”&lt;/p&gt; 江梦萝再次点了点头。&lt;/p&gt; 这秘闻实在过于惊人,又来得突然,他一点准备也没有,半天也无法消化。千珊也不曾听江梦萝提过此事,眼下得知了此事,也是目瞪口呆,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lt;/p&gt; “事实...竟然这样曲折离奇?”江呈轶惊了片刻,逐渐冷静下来,遂而皱了眉头,“宁南忧的身世如此复杂,恐怕...”&lt;/p&gt; 江梦萝也沉下了双眸。&lt;/p&gt; “阿萝,倘若他知晓了事实的真相。倘若他知道自己这许多年认贼作了父,定然会接受不了...这桩事情,你定要好好瞒着。若有一天被拆穿,以宁南忧的性格。肯定不会再管什么天下安危,他即便是死,也会替自己的亲生父亲报仇雪恨的。”江呈轶将这里头的要害同她说了清楚。&lt;/p&gt; 可她何尝不知,宁南忧的身世便如同剧毒,一旦深入他的骨髓,便会令他走火入魔。那么她与他这辈子,便休想回归宁静,而她也更没有机会让宁南忧平安终老,打破天命诅咒,令他重回九重天了。&lt;/p&gt; “兄长,我知道此事必然不能让他知晓。这桩事情的真相,我从窦太君口中得知后,便下定决心永远烂在肚子中。若不是兄长你今日猜到了窦寻恩的身份,我也不会将此事说与兄长你知晓。”江梦萝坚定的说道,“你放心,为了覆泱,我定然拼命瞒住这真相,不让君侯知晓。”&lt;/p&gt; 江呈轶的脸色愈加变得暗沉,他似乎在犹豫什么,张口欲言,却很快沉寂下去。&lt;/p&gt; 江梦萝看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并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着他开口。&lt;/p&gt; “阿萝...”良久之后,江呈轶开始开了口。&lt;/p&gt; “我曾从穷桑姑姑那里听到一则预测...是关于人间的预测。姑姑身为女帝,实时看顾着凡间势运图。她曾和我说...”&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七回】天命之书难抗衡 江呈轶停顿了一下,紧紧盯着江梦萝的神情变化,缓缓道:“人间百年之内必有大灾,而覆泱的气运便牵绕其中。”&lt;/p&gt; 江梦萝没有感到惊讶,此事她之前便已知晓,可望着面前男子犹豫不决的神情,她开始不安担忧起来。&lt;/p&gt; “此事,二姑姑不仅仅告诉了兄长,也曾与我说起过。我是知晓此事的。”&lt;/p&gt; “重点并不在此处。如今京城许多变数皆不在命算之中。”江呈轶小心翼翼地解释道。&lt;/p&gt; 穷桑女帝官芸柔将辅佐帝星一统天下的任务交给江呈轶后,便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时时将她从势运图上算得的机缘与命数告之于他,方便他随时从中找到破绽,指引帝星走向正途,一统人间。&lt;/p&gt; 可自十年前起,这凡间命数便总有变化。起先,女帝尚能用法力将一切引回正规。然而近几年来,女帝连一向很准的测算也失了灵,她自凡间势运图中测得的机缘与命数与江呈轶在凡间所遇一切都不同。这凡间势运图的轨迹已完全打乱,剑走偏锋了。&lt;/p&gt; 原本,覆泱的神运虽有扰乱凡间势运图的作用,却并不至于这样严重。一切缘由,皆归根于当年天妃若映擅自动了覆泱的凡间气运。正因此事,致使转世成宋孤越的覆泱误杀了一名无辜的凡间女子,以至于这名女子无法化身投胎,不断与江呈佳、覆泱的神运交杂牵绕。正是这一点星星之火,将整个凡间势运图搅成了一滩浑水。&lt;/p&gt; “我听花壶和孟婆说,你已得知禾夫人从凡间消失的缘由,想来不必我多解释,你也该知道,这些年你与覆泱的气运造成了什么结果。”江呈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江梦萝。至少这桩事,该由她自己决定。&lt;/p&gt; 江梦萝一听她提及花壶、孟婆以及禾夫人,心中便立即一颤道:“兄长...竟也知当年之事?你...你也和小孟、花壶爷爷一同瞒着我?”&lt;/p&gt; 江呈轶见她瞪大了双眼,实在不忍心道:“便是害怕你得知此事真相后自责,才会与他们一道瞒着你。也是我的错,若晓得如今这结果,我应该...早些告诉你,就不至于到了现在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lt;/p&gt; “什么意思?”江梦萝脑门一凉,只觉得眼皮突突的跳了起来。&lt;/p&gt; “禾夫人虽然用了千年的时间,将你和覆泱的神运与那无辜枉死女子所化之影的羁绊化解了,却没能阻止凡间势运图的偏轨。覆泱的神运更加肆无忌惮的破坏着势运图。姑姑测算的人间百年大祸已不在原来的测算轨道上,极大可能已被天命提前了。这便意味着,改变覆泱的天命、消除诅咒会难上加难。若严重的话,覆泱的人间寿命便会因此耗尽,再想轮回,便不可能了。”江呈轶摇了摇头无奈叹息道。&lt;/p&gt; “什么不可能?兄长是说...覆泱这一世之后,很有可能会神魂覆灭?”江梦萝颤抖的说道。&lt;/p&gt; 江呈轶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不错。”&lt;/p&gt; 江梦萝整个人垮了下去,靠在软枕上,毫无生气。&lt;/p&gt; 她愈发觉得,当年她在前往寻找江呈轶的路途中,所听到的传闻并不假。&lt;/p&gt; 天帝怅尧在覆泱身上注下的诅咒,以两千年为期。期满魂散,诅咒自动解除,而覆泱也在不能重新转世,魂泽将会回归大地,消散九洲,等同灰飞烟灭。&lt;/p&gt; 她脸色苍白,甚至有些绝望的说道:“兄长...阿萝曾经听到过一则传闻...说是天帝他曾叠加诅咒....”&lt;/p&gt; 她将这则传闻告诉了江呈轶,想要试探他的反映,看看此事是否真切?是否又是她一人不知?是否是她身边之人害怕她过度忧心,所以瞒着她?&lt;/p&gt; 江呈轶听她此话,起先惊讶,后而慢慢皱起眉头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事。”&lt;/p&gt; 见他不知,江梦萝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些。&lt;/p&gt; 心里总告诉自己,或许这些都是假的,根本没有这回事。&lt;/p&gt; “你也无须胡思乱想,我只是将最坏的结果告诉你。”江呈轶安慰她道:“你不是...曾召唤过云耕姑姑测算覆泱的天命之数,想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接下来的命数会如何。你只需从中寻到机会,另寻他路,便还有机会将覆泱从这万般苦楚中带离。”&lt;/p&gt; “可是兄长...你也说了,这凡间势运图已然大变,就算是姑姑也无法测算得准,她告诉你的机缘与命数接连失灵,你又怎能料定,覆泱的天命之书不会改变。”江梦萝害怕道。&lt;/p&gt; 江呈轶问道:“云耕姑姑从天命书中测算到了什么,你可知晓?”&lt;/p&gt; 江梦萝皱着眉头道:“刚从天命之书中得知他的命数时,我是记得清楚的,可后来,却逐渐记不清天命书中到底记载了什么。因而,我用卷册的方式将自己看到的记录了下来。兄长..它就在我梳妆盒子下头的檀木盒子里锁着,你可以去瞧瞧。”&lt;/p&gt; 江呈轶点了点头,便起身去拿。&lt;/p&gt; 他打开取出来的卷册,细细阅览了一遍,神色稍稍松弛了一些道:“姑姑两年前派仙童告之我的机缘与命数,与这一份并不相同。姑姑只能得知人间大事,你卷册所载的内容已牵连到这人间大陆几国的平安,可姑姑的测算中并无显现。这恰好能说明,天命与神力测算的不同。天命之书不会随意更改,否则又何须你耗费寿命去查天命?你安下心来,只需尽力改变天命之轨迹,我从旁帮衬,只要宁南忧的命数没有按照天命的轨迹行走,想来便能改变他最后的结局。”&lt;/p&gt; 听他如此之言,江梦萝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lt;/p&gt; “阿萝,我来,便是想提醒你。宁南忧此生,是覆泱破除诅咒的最后一次机会,若能将他带离皇权之争,他自会平安无恙。”江呈轶不忍心说出这样的话。&lt;/p&gt; 可他也害怕,有些事情若是再晚些说出口,只怕他要歉疚后悔一生。&lt;/p&gt; 江梦萝眼含泪光,握住他的手道:“兄长,我定会破除诅咒,将他带离人间。”&lt;/p&gt; 兄妹二人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外头人看着,听到的都是些家长里短。&lt;/p&gt; 院里那道屏障挡着,谁也不知他们真正说了些什么。&lt;/p&gt; 过了晌午,宁南忧本想将江呈轶留下来用饭。&lt;/p&gt; 可江呈轶却碍着窦月阑留下来的人马,婉拒了他的好意,顶着毒辣的日头便离开了指挥府。&lt;/p&gt; 宁南忧一直哄着自家闺女睡觉,也没心思在意窦月阑派来的那些人,还以为江呈轶有急事要办,这才拒了他的邀请,于是便命乳母抱着孩子,朝北院去了。&lt;/p&gt; 江呈佳正睡在床上休憩,听到外头婴儿的呢喃声,便醒了过来。&lt;/p&gt; 她转身一看,便见宁南忧从乳母怀中抱起了女儿,一步步小心翼翼上了台阶,穿过回廊,朝她屋子里来了。&lt;/p&gt; 一进屋,宁南忧便觉得江呈佳的脸色不对,比起昨日临睡前的气色,还要差了许多。&lt;/p&gt; 他立马抱着孩子,坐到她身侧,关心的问道:“你这脸色怎么突然差了这么多...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孙医令。”&lt;/p&gt; 宁南忧将女儿放在她身侧,转头便张罗着要喊孙齐从义诊的摊上回来。&lt;/p&gt; 江呈佳赶忙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担忧兄长如今的处境,所以心情有些不好,这才气色差了些,你莫要劳师动众。若是让你父亲的人知晓,你这般呵护于我...恐怕他又要寻你的麻烦。”&lt;/p&gt; “这个你放心,上次了结陈旭之事,我已经将我身边,大哥和父亲的人都清理干净了,顶多就是城中还有些探子。不过指挥府附近都有精督卫看守,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府里的消息传不出去。”宁南忧轻声细语的哄她道,“只是...你兄长出了什么事?惹得你这样惊忧。”&lt;/p&gt; 江呈佳叹道:“君侯难道没有注意到兄长今日前来时,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吗?”&lt;/p&gt; 宁南忧点点头道:“看到了。这些人...有什么问题么?”&lt;/p&gt; 江呈佳见他还反问于她,双眼一直盯着正咿咿呀呀着的女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有些哭笑不得:“我的爷,您当真是得了个女儿,便不管身边事啦?难道没注意到那些人是廷尉府的督察严吏吗?”&lt;/p&gt; 宁南忧一愣,随后皱了皱眉,慢慢回想起来,才觉得奇怪起来。&lt;/p&gt; “我倒是没有仔细注意,窦月阑...竟派人监视你兄长?那想必...你兄妹二人一下午也能说上什么要紧的话...难怪脸色这么差?”宁南忧心疼道,“你兄长...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才会被窦月阑监视。”&lt;/p&gt; 江呈佳见他想明白了此事,才缓缓松了下来,点头答道:“兄长临走前,挡着外头的人,给我塞了一封书信,要我将它交给你。你此刻来了正好,且看看兄长说了些什么,明日启程广信,你也好和兄长配合。”&lt;/p&gt; 宁南忧又是一怔,有些迟疑道:“你兄长...如今肯...肯帮我?”&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八回】玉蝉月鸣皇家军 江呈佳瞪了他一眼道:“君侯说的是废话,你可是他妹夫,他不帮着你,难道帮着外人??”&lt;/p&gt; “可...舅哥他不是十分憎恶我玷污了你的清白?”&lt;/p&gt; 宁南忧无意间提及此事。&lt;/p&gt; 江呈佳不由恼起来道:“我都嫁入你府多少日子了。你怎么还对从前之事耿耿于怀?总归,当初我设计嫁给你,里头也有兄长的助力。他原本就晓得我倾心于你,又怎会真的为难你?难不成,你还记恨他在陛下面前讽刺你的事情?”&lt;/p&gt; 宁南忧没想这么多,只是随口问问,听着小娘子又气又恼的骂声,便急忙哄道:“怎么还同我生起气来?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从前的我的确不够端正,以那样的方式,将你娶进门,总归是不光彩的。故而心中多了些担忧罢了。”&lt;/p&gt; 他赔了个笑脸,江呈佳的气就消了一半,想着明日他便要启程,于是赶紧将怀里揣着的那封信掏出来交给了他道:“君侯还是快些看信吧,免得日后出现岔子。”&lt;/p&gt; 宁南忧接过那信帛,打开阅览一番,神情便不知不觉变得凝重起来。&lt;/p&gt; 江呈佳没看那封信,因此不知信上说了些什么,瞧着宁南忧的神色有些古怪,她便轻声问道:“兄长于信中说了些什么?”&lt;/p&gt; 宁南忧有些诧异道:“你没有看这封信帛?”&lt;/p&gt; “这是兄长写给你的,若我看了恐怕不合适。”江呈佳道。&lt;/p&gt; 宁南忧目露异样光芒,犹豫再三道:“此事,待我办成之后,会与你说。”&lt;/p&gt; 见他不愿意开口,江呈佳自知信中内容定是凶险之事,于是点了点头便不再过问。宁南忧感激她无条件的信任,轻声道:“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切记养好身子。”&lt;/p&gt; 江呈佳点点头笑道:“这话你说了几百遍了。我知道,我晓得,你不用担心。”&lt;/p&gt; 宁南忧望着她,又望了望自家闺女,心中有了惦念,一想起明日便要离开,就生出浓浓不舍来。&lt;/p&gt; 江呈佳将孩子抱到怀里,低着头温声细语的哄着,脸上的笑容让他更为眷恋。&lt;/p&gt; 他伸手理了理她的发丝,将她揽入怀中,闭上双眼休憩起来。&lt;/p&gt;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宁南忧就带着精督卫的人马与太子一行人离开了临贺。&lt;/p&gt; 早饭过后,曹秀与江呈佳正在哄孩子睡觉,窦太君和窦月珊便马不停蹄的从别院赶了回来。&lt;/p&gt; 老太太听到江呈佳生了个女儿,昨日便嚷嚷着要来看,碍着太子的人马才不敢贸然前来。&lt;/p&gt; 今晨一得知太子离开临贺,便急吼吼的回了指挥府。&lt;/p&gt; 江呈佳与曹氏还没去门前迎接,这老太太便自己杵着拐杖朝北院奔了过去。&lt;/p&gt; “让我来瞧瞧我的小玄孙!”还没进屋,老太太健康豪爽的声音便从外头传了过来。&lt;/p&gt; 紧接着,窦太君满面笑容的出现在曹氏与江呈佳面前,一脸慈祥的看向一旁的摇篮。&lt;/p&gt; “太祖母...”江呈佳才生产没两天,下不了床,只能靠在软枕上向老太太行了一礼。&lt;/p&gt; 窦太君急忙让她做好,奔向摇篮,轻轻抱起那软绵绵,可爱至极的小婴儿,笑得比江呈佳还开心:“你瞧瞧,她多可爱。名字可取好了?”&lt;/p&gt; 曹氏在一旁也笑嘻嘻道:“取好了。阿萝生产那日,便取了。名唤宁纯,小字暖暖。”&lt;/p&gt; “暖暖,这个名字好。听着心里就暖和。”窦太君笑得合不拢嘴,逗着怀抱里的小婴儿,亲切的唤道:“暖暖?小暖暖。”&lt;/p&gt; 这婴儿像是听懂了话一般,竟咯咯咯地笑起来,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lt;/p&gt; 窦太君十分欢喜她这个重外孙女,瞧着窦月珊还站在门口没进来,便冲他呼喝两声道:“子曰,你在门口愣着做甚,还不快来抱抱你侄女?”&lt;/p&gt; 窦月珊被几个小丫鬟推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瞧见小家伙的真容。她的一双眼灵动的如一汪泉水,生的很是白净,又十分爱笑,一下子吸住窦月珊的目光。&lt;/p&gt; 他有些紧张激动的抱过小家伙,生怕弄疼了她。兴许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小家伙头一回瞧见窦月珊竟也不觉得陌生害怕,还伸出小手小脚,咿咿呀呀的冲着他嘟囔。&lt;/p&gt; 没过半晌,窦月珊站在那里,只剩下傻笑了。&lt;/p&gt; 窦太君又欢喜的将孩子从他怀中抱回去放到了摇篮中,笑眯眯地说道:“我老太婆平生最喜欢女儿,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宝贝玄孙女,心里甚是欢喜。”&lt;/p&gt; 她定了定,望着江呈佳,似乎有重要的话同她说。&lt;/p&gt; 江呈佳立即反应过来,遣散了屋中的仆婢和左右,直到屋里只剩下曹氏、窦月珊与窦太君后,她才恭敬问道:“太祖母可是有话要交代?”&lt;/p&gt;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透黄、小巧玲珑的玉蝉,杵着拐杖缓缓走到江呈佳身边,弯腰递给她道:“阿萝,这东西,你收好。”&lt;/p&gt; 江呈佳接过玉蝉,迷惑不解道:“太祖母,这是什么?”&lt;/p&gt; “这是...岑生他娘亲的遗物。”窦太君解释道。&lt;/p&gt; 窦悦的遗物?江呈佳一惊,急忙推托道:“太祖母,这东西...着实有些贵重了。曾孙媳不敢收...”&lt;/p&gt; “别急着推托。这东西,或许将来对昭儿有大用处。”窦太君又将玉蝉塞回了江呈佳手中。&lt;/p&gt; 老太太逐渐褪去了喜悦,恢复了平静,握着江呈佳的手一脸郑重其事道:“昭儿,他这辈子罪大的愿望,不过是替师长兄弟洗刷冤屈。我老婆子帮不了什么忙,能够助力的也只有这块玉蝉了。这块玉蝉是当年明帝与悦丫头相识后,赠与她的东西,名为月鸣令。起先我并不知是什么,后来悦丫头难产过世,明帝因为岑生这孩子的出现找上了门。&lt;/p&gt; 我才知这东西有何用处。当年明帝初为帝王,为防武将领兵起谋反之心,便命自己的亲兵在军营中物色人选,暗中建立了一支月鸣军,以此充盈护卫皇室的兵力。然而这些被选中的人,却仍然留在各自的军营中,分别由武将派遣。若遇重大军情,逆臣叛乱等情况,手中持此玉蝉者,便可调动这些兵力,平定叛乱,清剿逆贼。”&lt;/p&gt; “明帝亲兵亲自挑选?也就是说...这只军队,是精督卫当年的将领所组织的?”江呈佳追问道。&lt;/p&gt; 窦太君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这玉蝉,在世间传闻中已经失踪多年,大魏众多武将世家都想找到这枚玉蝉。他们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明帝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悦丫头。”&lt;/p&gt; 江呈佳手握玉蝉,心里百般滋味。&lt;/p&gt; “这东西,留在我老太婆手中,不仅令我伤心,又对我毫无用处,倒不如给了你。若将来...昭儿当真走到与宁铮兵刃相向的时候...或可祝他一臂之力。阿萝,你要...好好守住昭儿。”&lt;/p&gt; 窦太君阐述自己的心意,神情真诚。&lt;/p&gt; 江呈佳拍了拍她的手,务必认真道:“太祖母对曾孙媳寄予如此厚望,阿萝必然不负所托。”&lt;/p&gt; 窦太君这才收起凝重严肃的神情。&lt;/p&gt; 过了晌午,窦太君要小憩,曹秀与窦月珊便陪同她一道回了南院。&lt;/p&gt; 江呈佳独自一人留在房中,本也要小睡一会儿,却想着江呈轶同她说的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lt;/p&gt; 片刻后,她于床上坐起,叫来了候在外头的千珊。&lt;/p&gt;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千珊问道。&lt;/p&gt; “我有一件心事,始终无法消解。千珊,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江呈佳开口说了半句,又犹豫停顿了下来,“罢了,此事需我亲自去查。”&lt;/p&gt; 千珊迷惑不解道:“姑娘要办什么事?姑娘您如今的身子,不好随意走动。”&lt;/p&gt; 江呈佳皱着眉道:“你放心,出了月子我在行动。你且传信去会稽,让薛必准备一下,命人装扮成我的模样。就说...阁主与我已有两年未见,实在想得很,邀我前往会稽一聚。”&lt;/p&gt; 千珊惊讶道:“姑娘作甚要前往会稽?”&lt;/p&gt; 江呈佳望了她一眼,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我要回一趟九重天。”&lt;/p&gt; “九重天?姑娘去那作甚?”千珊急忙阻止道:“姑娘...您如今被封神身,当初闯入黄泉忘川之境,已伤了元气。如今要想回九重天,更是难上加难。”&lt;/p&gt; “我不动用法力,让千询施法待我前往便可。我终归是神身,只要躲在千询袖子中,避过九重天的屏障,便会无事。你也不必这样担忧。”&lt;/p&gt; “可是...姑娘...天帝怅尧并不待见你,一旦他发现你的踪迹...定要找您的麻烦。”千珊再次劝道。&lt;/p&gt; “怅尧想抓到我,尚且没那么容易。”江呈佳心意已决,无论千珊如何劝她都不管用,她一定要回九重天。&lt;/p&gt; 千珊见她如此倔强,叹了一声道:“也罢,奴婢陪着姑娘便是了。奴婢与千询一起为姑娘保驾护航。”&lt;/p&gt; “不必了,有千询一个人就够了,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你,又怕你担忧,这才同你说了。”江呈佳摆摆手答道。&lt;/p&gt; 千珊有些生气道:“姑娘!您也太不看重自己得身体了!竟还想丢下奴婢一人前去?”&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九十九回】虐籍残簿究问寻 江呈佳抬头定定地望了她一眼道:“你若是想让我早些回南云都,便听我的。”&lt;/p&gt; 千珊见她这么回答,便没了法子,半晌后无奈的说道:“姑娘若执意如此,奴婢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姑娘总得告诉奴婢,此次前往九重天到底为了什么事?”&lt;/p&gt; 江呈佳沉思片刻,还是不忍心瞒着她,便道:“我回九重天,是为了查看虐籍。”&lt;/p&gt; “虐籍?”千珊惊呼一声,急忙道:“姑娘,那是天帝贴身携带的东西...您怎么能拿得到?再说了,您拿这种东西作甚?”&lt;/p&gt; “这你就不必管了。”江呈佳不愿继续说下去。&lt;/p&gt; 千珊便赌气道:“姑娘,您若是不说,我就跟着你一起去!”&lt;/p&gt; 江呈佳皱着眉头道:“你若是去了,暖暖该如何是好?这人间大局还得由你主持。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只去半日的功夫,这人间的大半年便都过去了。若有什么变数,没有我放心的人在这里,恐怕倒时我想补救都来不及。”&lt;/p&gt; 千珊又担心又害怕,可是实在拗不过她的性子,总不好真的抛下凡间这一堆事情,跟着江呈佳一起去九重天。&lt;/p&gt; 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是无奈的答应道:“罢了罢了,姑娘,只求你能平安归来,莫要与天界的人多纠缠。”&lt;/p&gt; 江呈佳向她略点点头,应了下来。&lt;/p&gt; 临贺的初夏又潮湿又闷热,让人喘不过气。虽说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经历过这地方的一轮四季,可日头转回夏日时,她仍觉得不习惯。&lt;/p&gt; 到了七月中旬,日头便更毒了些。&lt;/p&gt; 江呈佳又在月子中,每每惹得满身是汗,又不好立即去洗,令她无比难受。&lt;/p&gt; 曹夫人想了个法子,命工匠用上好的香木为她做了一座七轮扇,精巧工整,扇前摆放一碗冰块,一人轻轻运转,便能使得整个屋子凉下来。这才让她的热症缓解下来。&lt;/p&gt; 一屋子人倒是拿她当宝贝似地宠着,暖暖也是每日四午餐,精细娇养着,倒是叫她有些不习惯。&lt;/p&gt; 眼看着就快到八月了,江呈佳心里一直惦记着去九重天的事情,每日盼着会稽那边来信,希望薛必能加快脚步来府中。&lt;/p&gt; 而广信之中,太子一行人在清查宋宗一案的过程中,遭遇了多番刺杀,一番凶险不断,令宁南忧心惊。这些人大多身怀绝世武功,身手不凡,背后雇主身份定然尊贵。其中有一两个刺客曾被江呈轶拿下,严刑逼问之下,这些人竟然说自己是精督卫之人,黑衣之下身怀精督卫之玉牌,又言之凿凿,让人不敢不信。好在抓住他们的是江呈轶,他知道宁南忧并没有这个胆子在窦月阑的眼皮子底下闹事,便帮着宁南忧瞒了过去。&lt;/p&gt; 但这不禁让宁南忧胆战心惊起来,心底猜测这又是他大哥或三弟的阴谋诡计,他们趁着精督卫与太子共同出行,想要借着刺杀太子的名头,将他除去。&lt;/p&gt; 上如今窦月阑暗地之中调查广西鹧鸪一事,一旦刺杀太子的罪名坐实,那么就算江呈轶找出证据证明鹧鸪并非他所害,魏帝也定会咬紧不放,认定他是为了掩盖杀害鹧鸪的证据,才会刺杀太子一行人。&lt;/p&gt; 江呈轶自然也察觉了不对,因此,这一个多月内的数次刺杀,都是他亲自令人抵挡,又是他命人抓住刺客,假意拷打一番后便统统转送出了广信,交给水阁处置。&lt;/p&gt; 一天夜里,趁着太子与窦月阑接连入睡,这两人便翻墙而出,去了广信茶楼,偷偷商议此事。&lt;/p&gt; 江呈轶一入了厢房,便警惕的将屋子上了锁。&lt;/p&gt; “如今看来,是明王、德王出得手,他们如此相逼,可是为了淮王之位?”江呈轶一上来,便点明了重点。&lt;/p&gt; 宁南忧却皱着眉头道:“也不全是。我那三弟从来都受父亲宠爱,将来淮国的王位也必然由他来继承,因此他倒是不必为了淮王之位来杀我。但自他在江府与阿萝初见后,便一直思慕阿萝,至今贼心不死。当年我又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让他在幽州那样的苦寒之地呆了一年之久,这是私怨。&lt;/p&gt; 至于宁南清...我这个大哥从小便不相信我愚钝粗蠢,明面上虽然不揭穿我,可暗地里却没少给我使绊子。他看不惯我三弟,更害怕我将来有一日揭开裹在身上的假皮,努力讨好父亲,得到王位,所以也要费尽心思将我置于死地。”&lt;/p&gt; “你这日子...兄弟不像兄弟,父亲不像父亲。我倒是佩服你了。”江呈轶叹了一口气:“既然他们逼你到如此境地。那么我让阿萝递给你的那封书信中所提及的事情,你可想好了要不要做?”&lt;/p&gt; “做,自然要做。舅哥恐怕这一个多月一直想问我这个问题吧?如今终于寻到机会了。”宁南忧抬起头,缓缓解开眉宇间的愁腻,嘴角微微上扬道。&lt;/p&gt; 江呈轶见他这样说,便憨笑道:“我也是等了一个月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lt;/p&gt; “只是此事凶险,舅哥若是信我,可以交给我一人去做。”宁南忧说道。&lt;/p&gt; “你想独自去冒险?”江呈轶立即摇摇头道,“此事...虽说危险,但我之所以要同你一起前去,也是为了利用此事摆脱魏帝的怀疑。并不全然为了你。”&lt;/p&gt; “舅哥。不...兄长。”宁南忧启口唤了他一声兄长,神情肃穆凝重。&lt;/p&gt; 他突然这样正经八百,使得江呈轶很是不习惯。&lt;/p&gt; “你倒是从未唤过我兄长。这一年里,你我虽通信数余封,可你从来只称呼我江公子又或是舅哥...这兄长二字,可是热乎的很。看来,我妹妹是彻底将你降伏了。”江呈轶微微叹道。&lt;/p&gt; 宁南忧微微一笑,眼底露出苦涩道:“她的确有本事,如今成了我的软肋,让我到哪里都惦念她。因而,也不得不为她身边的人打算。我...不舍得她伤心。兄长,你是阿萝唯一的亲人,是她深爱之人,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lt;/p&gt; 江呈轶一怔,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能顾虑到自己,于是心里涌起百般滋味。&lt;/p&gt;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虽然是阿萝唯一的亲人,可你却是她唯一深爱之人。她爱你远胜我们的兄妹之情。若你出了什么事,她必然不会饶我。”江呈轶也收起了俏皮,开始严肃起来。&lt;/p&gt; “我自然知道这些。所以,带着这样的信念,即便我深陷危险,也会拼了命爬出来,回到临贺与她相聚。”宁南忧意志坚决道:“兄长,此事,也算是我的家事。若能为兄长的处境解忧,我自然愿意助力。且,此事若解,至少两年之内,我大哥和三弟都不敢再对我动手,那么我的后顾之忧便也解决,接下来也好安心准备年底大事,好好对付邓氏。况且,常山郡、陈留郡内连年征收,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他们的恶行早该被揭发了。”&lt;/p&gt; 江呈轶皱着眉犹豫道:“你当真,要一个人去?”&lt;/p&gt; 宁南忧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当真。”&lt;/p&gt; “好,也罢。你的家事,我若插手,倒显得我唯利是图了。常山郡、陈留郡中我都留了水阁的人手,他们都是水阁顶尖的人物,必能为你所用。”江呈轶应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锦囊和一个黑布锦囊,塞到宁南忧怀中道,“这两个锦囊,你且拿着。紫色锦囊之中放置着常山郡、陈留郡中水阁据点的所在地,黑布锦囊中则放着遇险后逃生的法子。”&lt;/p&gt; 宁南忧见他准备好了一切,像是早就算计好了让他一人前去似的,心里转而明白了些,忍不住勾起唇哼笑了起来:“兄长倒是演了一番好戏。你准备的这样周全,分明是算定了我想一人前去。”&lt;/p&gt; 见他戳破了鼓面,江呈轶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挠挠头道:“晓得你聪明,瞒不过你。放心吧。我做了周全的安排,必不会让你犯险。”&lt;/p&gt; 宁南忧挑挑眉头,应了下来。&lt;/p&gt; 两人在外头已呆了多时,都惦记着住在驿站的太子与窦月阑,生怕露出什么风声来,于是没聊两句,便前后脚从茶楼里离开。&lt;/p&gt; 宁南忧先行前往客栈。江呈轶则走在后面,避免太子的耳目看出端倪。&lt;/p&gt; 跟在江呈轶一起的薛四,眼见自家主子与宁南忧今夜这么快便谈拢了,心里便奇怪道:“淮阴侯疑心最重,今夜怎会这么轻易的相信公子你?”&lt;/p&gt; “他哪里是相信我?他分明是相信他自己。恐怕他早就想从他兄弟的封地入手,给德王与明王两人一个教训了。”江呈轶苦笑的摇了摇头道:“说什么为了阿萝相信我....或许是有五分真心在里头,可另外五分就是逢场作戏了。他想拢住我对付邓氏,自然不能得罪我。”&lt;/p&gt; 薛四未曾深想这么多,听完江呈轶的分析,只觉得细思极恐。&lt;/p&gt; 不得不说,他的推断完全正确。&lt;/p&gt; 宁南忧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就算如今他深爱阿萝,也不会全然信了她,信了水阁。&lt;/p&gt; 多年以来,他早已习惯只依靠自己。&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回】合谋同生驱大敌 宁南忧夜行驰飞,从驿站后墙翻了进去,却瞧见太子与窦月阑不知因为什么事,燃起了院子里的烛灯,聚在了前厅之中。&lt;/p&gt; 他悄悄潜回自己的厢房,却见房子门前有廷尉府的人留守。他心里一沉,急忙躲到回廊的角落里观察情况,此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惊得他立即伸出手与那人搏斗。&lt;/p&gt; 那人连连投降,小声唤道:“主公,是我。”&lt;/p&gt; 宁南忧顿住了手,借着廊下昏暗的烛光看向那人,才发现是叶榛。&lt;/p&gt; 他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吓得满头冷汗道:“你在廊下作甚?我屋子外头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看着?”&lt;/p&gt; 叶榛满脸歉意道:“属下惊扰了主公,罪该万死。”&lt;/p&gt; “先莫要说这些客套之语了。告诉我怎么回事?”宁南忧摆摆手,压低了声音说道。&lt;/p&gt; 叶榛遂答道:“窦月阑那边来了消息,可能有关西境之事...那人禀报了窦大人,窦大人即刻便派了廷尉府的人守在了主公您房前。我说主公您已休憩,可窦大人看您屋前只有我一个人守着,便借口说不知何时还会有刺客,让人同我一道守在屋前。”&lt;/p&gt; 宁南忧皱着眉头道:“莫不是窦月阑看出了破绽,知道我出门了?”&lt;/p&gt; “奴婢中途找了个借口去如厕,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盯着门口,这几人并没有打开屋门查看...想必并不知道主公您出去。”叶榛有些发愁道,“只是....如今,门前这几个,都是耳力过人的。若屋中有什么动静,他们定然能察觉,恐怕主公您无法从台窗翻进屋子里了。”&lt;/p&gt; 宁南忧思量了一番道:“无妨,既然他们守着这里,那我便去别的地方休息。”&lt;/p&gt; 叶榛疑惑道:“可是...若窦大人来请主公...发现主公不在屋中,该如何?”&lt;/p&gt; “不必担忧,你现在便装做无事,重新回房前守着。窦月阑要是来寻我,让他来便是。”宁南忧像是心里已有了主意。&lt;/p&gt; 叶榛只觉得一头雾水,见自家主公一脸笃定,便只有照做了。&lt;/p&gt; 只是,这叶榛才从回廊走出去,便见前头的廊道上,窦月阑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走了过来。&lt;/p&gt; 宁南忧转身往右侧绕了过去,在黑夜中消失了身影。&lt;/p&gt; 江呈轶带着薛四才回到驿站,便看见院子里灯火通明,窦月阑行色匆匆的往宁南忧住着的厢房而去,太子却一个人守在庭院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lt;/p&gt; 他的神色立刻沉了下去,躲在照壁后,一边观望着情况,一边悄悄对薛四嘱咐道:“恐怕是西境那边查出了什么事情,窦月阑此刻要寻淮阴侯的麻烦,你去将我这些天准备好的卷宗拿出来,就说...宋宗一案,我派出去的人查到了些新证据,邀太子与窦大人一览。”&lt;/p&gt; 薛四得令,即刻朝西边的厢房去了。&lt;/p&gt; 江呈轶则悄悄绕过前厅,跟在窦月阑身后,前去观望情况。&lt;/p&gt; 窦月阑气势冲冲前来,迎面恰好碰上宁南忧的小厮叶榛,心里便嘀咕起来。&lt;/p&gt; “窦大人?这么夜了?怎得来了这里?您不是早已经休憩了吗?”叶榛小心翼翼询问道。&lt;/p&gt; 窦月阑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不在你家主子屋前守着,去做什么了?”&lt;/p&gt; 叶榛赔上笑脸道:“大人这话问的...我自然是去如厕了,还能去做什么?”&lt;/p&gt; 窦月阑见他背躬弯腰的奉承,心里并不欢喜,于是绕过他径直朝厢房去。&lt;/p&gt; “窦大人是要找我家主公吗?主公已然入睡...若这个时候打扰,恐怕不妥。”叶榛在前头走着小碎步,阻拦着窦月阑。&lt;/p&gt; “本官有些事情要问你家主公,十分重要。淮阴侯若是心有不悦,我赔罪便是。”&lt;/p&gt; 看着窦月阑是铁了心要见宁南忧,叶榛的背后便急出了一身冷汗,但仍赔着笑脸道:“大人,奴婢也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您二位因此事伤了和气。”&lt;/p&gt; “和气不和气,并非问题所在。本官有十分紧急之事,必须要和淮阴侯面谈,即便他怪罪本官,我也不怕。况且,太子殿下还在前厅候着。你家君侯就算不看着我的面子,也总该看着太子殿下的面子?”&lt;/p&gt; “大人...”叶榛见他抬出了太子殿下,心里更有些焦急了,接下话便想继续反驳。&lt;/p&gt; “窦大人。”此时,廊下传来一声唤,一行人朝声源处望过去,只见江呈轶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站在台阶之下,正望着廊下的众人。&lt;/p&gt; “江主司?”窦月阑心有疑惑,不明为何江呈轶突然出现。&lt;/p&gt; “我命小厮找了半天,原来窦大人跑到这里来了?”江呈轶提着衣摆往长廊而来。&lt;/p&gt; 窦月阑上下扫视了他一遍,问道:“江主司寻我...有何贵干?”&lt;/p&gt; “前些天,我派出去的人,查出了些新证据。足以证明宋宗在位期间,贪污了不少朝廷的银两。有新证在此,窦大人可否前往前厅,同太子一道查看?”江呈轶不紧不慢地说着此事。&lt;/p&gt; 窦月阑上下扫视了他几眼,瞧他神情自若,心中思量一番,说道:“既是新证据,我便同大人一道去找太子。”&lt;/p&gt; 江呈轶点点头,眯着眼睛,打量起窦寻恩的样子,试探性的问道:“窦大人在这里,想来是要寻淮阴侯商议什么事。宋宗一案,也需告诉淮阴侯。不如我们一道去请他?”&lt;/p&gt; 谁知,窦月阑却推阻道:“天色晚了,也不必惊动君侯了,明日起早告之他也罢。”&lt;/p&gt; 江呈轶见他如此,心里便更加确定,窦月阑要寻宁南忧,是为了西境之事。&lt;/p&gt; 魏帝将鹧鸪一案交给廷尉,特地嘱咐了窦月阑与太子,不要将此事告之他人。此刻窦月阑,是在防着他。&lt;/p&gt; 江呈轶松了口气,好在及时拦住了窦月阑的脚步,只是不知此刻宁南忧在何处。&lt;/p&gt; 就在这时,宁南忧所居的厢房对面,有一间屋子啪嗒一声打开了门。&lt;/p&gt;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宁南忧穿着一身睡袍,睡眼惺忪地嘟囔道:“外面什么事?如此喧哗?”&lt;/p&gt; 叶榛瞧见自家主公从那处出来,不由瞪大了双眼道:“主公,您怎会在对面的厢房?”&lt;/p&gt; 此刻,便是连江呈轶都惊了一惊,不知这人肚子里卖的什么药。&lt;/p&gt; 宁南忧负手立在门前,院内吹来一股热风,他醒了醒神,并没有回答叶榛的话,而是看向江呈轶与窦月阑道:“江主司,窦大人?你二人怎会在此?”&lt;/p&gt; 窦月阑愣愣的看着他,又看了看宁南忧原本住的地方,奇怪道:“君侯...不是住在左侧,怎会跑到右侧厢房休憩?”&lt;/p&gt; “那间厢房的床榻,不知何时缺了裂了块板,差些将本侯睡得摔下去。难不成,本侯还要继续在那里睡下去?”宁南忧神色冷凝,不怒自威,仿佛一切自有说法,根本不在乎窦月阑是否怀疑。&lt;/p&gt; 窦月阑盯着他道:“君侯何时换的房间...怎么下官不知?”&lt;/p&gt; “怎么,本侯换个房间,也要同窦大人通秉一声不成?”宁南忧提着声调,嘲讽起来。&lt;/p&gt; “下官不敢。”窦月阑即刻退了两步,拱手作揖道,“只是...广信凶险,已有刺客来袭多次,下官是怕,危及君侯与太子殿下的安危。”&lt;/p&gt; 宁南忧懒得同他说这么多,转而朝江呈轶问道:“我方才在屋中,迷迷糊糊听到江主司说...宋宗一案查到了新证据?”&lt;/p&gt; 江呈轶一怔,遂而作揖道:“正是。”&lt;/p&gt; “既是案子的线索,自该好好审查一番才是。太子殿下此刻在何处?不如你我三人一道前去寻他商议此事?”宁南忧冷冷道。&lt;/p&gt; 窦月阑见他岔开话题,便想多问几句,谁知江呈轶此时插话道:“臣方才前来寻找窦大人时,瞧见太子殿下正在前厅候着。”&lt;/p&gt; 宁南忧遂而点头道:“既如此,二位,移驾前厅吧。”&lt;/p&gt; 这两人仿佛通了气,让窦月阑无法插嘴说话,这不由让他心生闷意。&lt;/p&gt; 想起魏帝所交代的事情,窦月阑暂且忍了下来,打算待宋宗之事商议完毕后,再找时机留下宁南忧,单独审问。&lt;/p&gt; 三人一起往前厅去了。&lt;/p&gt; 太子已在院中等候多时,瞧见宁南忧身后不仅跟着窦月阑,还跟着江呈轶,便生出疑惑来。&lt;/p&gt; “老师...这么晚了,您怎得...还没入睡?”太子迎上前询问道。&lt;/p&gt; 江呈轶望了他一眼,恭敬行拜礼道:“臣是来向殿下禀报新案情的。宋宗一案琐碎杂事繁多,一个多月以来,已核实了不少起案子,想必不过多时就能结案。只是...眼下,又有了新证据,此事与宋宗走私案不同,牵系朝廷。所以,臣特来请示殿下。却没想到...殿下早已等在了前厅?难道是薛四来禀告过了?”&lt;/p&gt; 太子朝窦月阑看了一眼,见他似乎知晓此事,心里便有了数:“薛四未曾向本宫禀告....”&lt;/p&gt; 他顿了顿,转了话锋道:“老师快些入座,到底是什么证据?”&lt;/p&gt; 江呈轶见太子并未解释自己为何早早等在前厅,不由皱起了眉头。&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一回】南陵军仗围驿站 “是一些宋宗在位期间贪污朝廷钱两的证据。”他顿了一顿,收起心思,向太子答道。&lt;/p&gt; 薛四及时将抄写证据的文书送了过来。&lt;/p&gt; 四人便围着檀案跪坐下来,拿起一叠子卷册文书细细传阅了起来。&lt;/p&gt; 太子心中一直惦念着其他事情,心思便不在这些文书上,粗略的浏览过后,脸上便露出高兴的神色道:“老师查到的证据...若能核实,便能彻底将宋氏一族连根拔起。想来,不出十日,宋宗一案便能审结完毕了。”&lt;/p&gt; 他抬头望了一眼江呈轶,却并未见这青年脸上有任何喜色,心中不免一颤,反思自己是否说错了话。&lt;/p&gt; 太子正思考着,发现坐于身侧的宁南忧不知何时起,便一直盯着自己看,于是狐疑道:“皇叔...侄儿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lt;/p&gt; 宁南忧眉头轻轻蹙着,神情古怪道:“殿下难道未发现这些证据中的不妥之处?”&lt;/p&gt; 太子一愣,捏着手里的文书看了又看,并未瞧出什么端倪来,便问道:“这...这不就是宋宗这些年挪用朝廷钱两中饱私囊的证据么?”&lt;/p&gt; 江呈轶听他这么问,脸色黑了又黑,冷着声问道:“殿下还是多看几眼文书再做定夺吧。”&lt;/p&gt; 太子见着他的神色不好,便不敢继续分神,低下头仔仔细细的将文书又读了一遍,这才察觉道:“这些文书里,虽然明确指证宋宗盗用朝廷钱两,可前后数目却对不上....”&lt;/p&gt; 他又翻找了几下,对照着文书的记载时日一一查看后发现,不仅账册的数目对不上,连受贿之人的名册也对不上数。&lt;/p&gt; “这...账簿记载残缺不全,并不能成为宋宗贪污的铁证。”这好不容易查来的证据,却并不全面,太子心底难免有些沮丧。&lt;/p&gt; 江呈轶见他终于寻到不妥之处,黑沉沉的脸色才稍稍缓了缓道:“殿下发现的这些,臣拿到文书时,亦发现了。在殿下与臣还未启程临贺之前,臣特地前往了一趟司农府,查看了十年以内的国库收支账簿。发现近十年的国库收支帐簿上总有记载不明的空账现象。在询问了大司农后,才知这些空账是近十年以来,大魏各地发生自然灾祸时,所拨出去的赈灾款。&lt;/p&gt; 只因为当地记载赈灾款支出的账册在运往京城归档时丢失,所以写成了空账以备查用。于是臣私下派人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些做成空账的赈灾款,最后竟大多数流入了宋宗的口袋。但宋宗只是一个广州刺史,怎么能将近十年朝廷拨给各地灾区的大半部分赈灾款收入自己的腰包?”&lt;/p&gt; 这话问的在座之人纷纷沉默下来。&lt;/p&gt; 谁都清楚,宋宗贪污纳贿,走私枉法。单凭一人之力牵动整个大魏,可见其中牵扯了多少世家大族。司农府中,有人做空账假账,以此遮掩各世族吞没朝廷钱两,贿赂宋宗的事情,也并非难以查证。只是,若要查清这里面的所有肮脏,恐怕大魏半个世族都要栽进去。&lt;/p&gt; 江呈轶在这个时候将这些证据拿出,便是为了提醒太子,他们所面对的是大魏整个世族。&lt;/p&gt; 而如何惩治这些世族,便是太子此刻应该思考的问题。&lt;/p&gt; 窦月阑没有想到江呈轶会当着宁南忧的面,将这个严峻问题抛出来。这本该是他们与太子秘密商议的事情,此刻却让宁南忧知晓,他无法理解江呈轶的所作所为。&lt;/p&gt; 要说宋宗一案的最大主谋,便是淮王府。&lt;/p&gt; 淮王与宋宗交好,这天下谁人不知。此案若彻底清查,那么必将给淮王府带来重击,使其短时间内无法恢复。&lt;/p&gt; 宁南忧虽与淮王宁铮父子不和,但好歹血脉相连。此刻他查看了这些证据文书,难免不在其中动手脚,以此掩护淮王府与宋宗的交易。窦月阑此刻于心中责怪起江呈轶的鲁莽,但同时又庆幸起来,好在他与太子已抓住了宁南忧的把柄,就算他今日知晓此事,今夜过后,也在没有法子逃脱南陵军的看押了。&lt;/p&gt; 江呈轶当然知晓窦月阑的顾虑,但他也晓得,宋宗一案,淮王虽然反对太子亲往广信清查,可最后却没了声音。想来,宁铮这些年早就做好了宋宗暴露的准备。淮王府的众多谋士,必然在宋宗一案上达天听时,便已准备好如何切断淮王府与宋宗多年联系的方法了。&lt;/p&gt; 此案从去年闹到今年盛夏,这大半年的时间,宁铮足以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他们即便深入调查,也是无用。&lt;/p&gt; 魏帝不敢对各大世族动手。这便是淮王府天然的保护 伞。宋宗与各世族息息相关,魏帝想要借此案让淮王吃一个大亏,从根本上看,并不太可能。&lt;/p&gt; 况且,他让宁南忧当场听着此事,还有其他目的。&lt;/p&gt; 太子沉默良久,有些颓废沮丧道:“宋宗一案,牵扯的各方势力太多...根本无法查清,这样一来,更不好结案了。”&lt;/p&gt; 江呈轶却道:“殿下,此案本就复杂。关键并不在于能否彻底查清,而是您要怎么做,才能既平息民怨,又惩治世族不良之风,以示天下之公正。”&lt;/p&gt; 太子朝他望了一眼,又默默的看了宁南忧一眼,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lt;/p&gt; “殿下,廷尉府必然将其中脉络联系查清,届时再做定夺也不迟。”窦月阑见厅堂内的气氛沉寂下来,便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眼下天色已晚...不如早些休息,案子明日再议。”&lt;/p&gt; 江呈轶眯了眯双眼,沉下眸子思量了一番,站起身向太子拜道:“既如此...殿下,臣便先行告辞了。”&lt;/p&gt; 宁南忧见状,也起身欲告辞。&lt;/p&gt; 太子却在此时唤住了他道:“皇叔请留步...侄儿有些事情想问皇叔。”&lt;/p&gt; 江呈轶瞧见此景,心里清楚晓得太子与窦月阑想将他支开,同宁南忧单独说话,脚步便没有停留,径直往自己的厢房去了。&lt;/p&gt; 宁南忧站在厅中,见窦月阑也不曾离开,便知...这两人要盘问他了。&lt;/p&gt; “本侯瞧着,殿下与窦大人倒是精力旺盛,查完宋宗的案子...这下又要同本侯说些什么?”他明里暗里的讽刺道。&lt;/p&gt; 太子脸色一青,神色黑沉下来。&lt;/p&gt; “六皇叔...方才在厅堂之上装得真是一片祥和,如今...却忍不住性子了?”太子反问一句道。&lt;/p&gt; 这少年浑身上下隐隐带着些怒意,倒是颇有一番君主的模样。&lt;/p&gt; 宁南忧眸中露出几许隐晦的赞许,遂云淡风轻地问道:“臣不知,殿下何意?”&lt;/p&gt; “君侯...事到如今,您还要再装?这些日子,您派了这么多刺客来刺杀殿下与臣等,却都不成功,恐怕早已不耐烦了吧。”窦月阑冷冷地盯着他道。&lt;/p&gt; 此时,院子里忽然涌上来一群身穿盔甲的军兵,将这间厅堂团团围住。&lt;/p&gt; 宁南忧陷于包围之中,一时之间竟无处可逃。&lt;/p&gt; 这些人,皆是归属魏帝统领的南陵军士兵。自京城启程,他们便一直暗中保护太子一行人的安危。&lt;/p&gt; 他冷下目光,紧紧盯着跽坐在正中央主座上的太子,沉声问道:“殿下这是作甚?难道趁着广信风高月黑,想以谋逆之名栽赃在本侯头上,再就地正法么?”&lt;/p&gt; 太子拍案而起,横眉冷对于他,嗤笑道:“六皇叔。人证物证具在,你还要狡辩么?将人带上来!”&lt;/p&gt; 守在院子照壁前的军士同声一喝道:“喏!”&lt;/p&gt; 宁南忧微微皱起眉头,不一会儿便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沙沙声,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精督卫戎甲的男人被押了上来。&lt;/p&gt; 当他看清此人面貌,瞳孔不由一震。&lt;/p&gt; “六叔,此人你可晓得是谁?”少年负手绕行,从檀几后站到了宁南忧面前。&lt;/p&gt; 宁南忧并未答话,默不作声地看着太子。&lt;/p&gt; 太子见他不答话,便继续说道:“六叔的精督卫共三十八将,统领三十八营。而眼前这位,便是你麾下第二营的云城将军,是也不是?”&lt;/p&gt; 宁南忧仍然不语。&lt;/p&gt; 他便继续说了下去,“六叔好心计。您便仗着江主司是您的舅哥,便以为能在这其中做手脚了?即便江主司因自己的妹妹有意替您瞒着,本宫也绝不会被蒙蔽!”&lt;/p&gt; “殿下有何证据证明本侯致使此人行刺于您?”宁南忧竟丝毫不惧,一双眸子处变不惊,静静的看着太子与窦月阑,仿佛在看一出好戏。&lt;/p&gt; 太子冷哼一声道:“六叔还能狡辩?既如此,侄儿便让六叔死心。”&lt;/p&gt; 他朝地上跪伏着的那人一身厉喝道:“廖云城!是谁致使你行刺本宫?”&lt;/p&gt; 这男子因严刑拷打,身上血肉模糊,此刻奄奄一息了,却还是一口咬死道:“禀殿下...是...是淮阴侯指使属下...行刺。”&lt;/p&gt; 太子抬起下巴,冷眼瞪着面前这个玄衣蟒袍的青年,十分笃定道:“六叔亲耳听见了?还有什么话要说?”&lt;/p&gt; 宁南忧挑起一边的眉毛,仿若丝毫不在意。&lt;/p&gt; 一旁站着的窦月阑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二回】反证清白辱太子 宁南忧冷笑一声道:“殿下...京城皆说,您得了一位好先生,好师长。却不想...一年未见,您仍然毫无长进。”&lt;/p&gt; 太子心中一颤,目光一沉。&lt;/p&gt; 这玄衣蟒袍的青年,缓步走到地上伏跪着的人面前,低头俯视他道:“你说你是云城将军?且抬起头来。”&lt;/p&gt; 地上的人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听到这句话,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向宁南忧。&lt;/p&gt; 这张脸确实与精督卫二营的统领廖云城长得极像。宁南忧不由在心底冷笑起来,他的那两个兄弟当真看得起他,如此费尽心机。&lt;/p&gt; 宁南忧缓缓蹲在那人面前。&lt;/p&gt; 太子与窦月阑见他如此,以为他要做些什么,于是立即冲上前去阻止道:“淮阴侯!本宫在此,你要做什么?”&lt;/p&gt; 这个少年,毕竟没有经历多少事,仍是个孩子,心里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lt;/p&gt; 宁南忧见他剑拔弩张的样子,不忍冷笑,仿佛此刻只要他敢动手,这满院子的南陵军便能将他立即捉拿看押。&lt;/p&gt; 他挑挑眉道:“殿下放心,臣还不至于在殿下面前对您所谓的证人动手。只是...臣也不能任由旁人来诬陷于臣。殿下可愿意信臣一次?”&lt;/p&gt; 太子神色紧绷道:“本宫不愿信你,你若再不退下,本宫便以谋逆罪名当场处置了你!”&lt;/p&gt; 宁南忧一怔,实在没料到太子竟这般心急的想要除去他。只怕,这也是魏帝的意思。不论太子还是魏帝,无非是为了他手里的精督卫。若精督卫之主犯了谋逆大罪,魏帝便有理由收编这支原本就属于皇家护卫的军队。&lt;/p&gt; 他低下眸,暗沉沉的瞳孔里藏了一丝悲凉,沉寂片刻,突然出手将面前这个“廖云城”的面皮狠狠撕了下来。&lt;/p&gt; 说时迟那时快,太子与窦月阑还没来得及制止,便瞧见地上那人的脸皮整个脱落了下来。&lt;/p&gt; 宁无衡并不曾见过易容之术,只听江呈轶说过几回,如今亲眼瞧见,惊得一张嘴合不拢。&lt;/p&gt; 窦月阑本要冲上来,见到这一幕,也不由愣住。&lt;/p&gt; 此人被撕了假面皮后,露出了一张十分丑陋骇人的脸。他的半张脸皆是烧伤的痕迹,额头到眉骨处有着一条极长的伤疤,令人看了触目心惊。&lt;/p&gt; 宁南忧看清楚他的真容后,不知为何,突然瞪大了双眼,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lt;/p&gt; 他怔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此人看,两片唇瓣张合蠕动,似有什么话要说。&lt;/p&gt; 太子亲见此人并非廖云城,心中大惊,不由得懊恼起来。&lt;/p&gt; 窦月阑也没有料到,江湖传闻中的的易容之术当真存于世间。&lt;/p&gt; 宁南忧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恢复了平静。他优雅起身,负手面向宁无衡,嘲讽道:“殿下亲眼所见,此人并非廖云城。有人大费周章,用江湖把戏陷害于臣,若臣未能察觉此事,恐怕今日便要冤死在这广信城中。”&lt;/p&gt; 太子遭遇此事,底气也瞬间消减了许多,此刻硬撑着场面道:“即便...即便此人不是廖云城,六皇叔便能证明他不是精督卫的人吗?”&lt;/p&gt; 宁南忧驳斥道:“殿下大可以去查我精督卫人马,看看有没有此人的记录。”&lt;/p&gt; 太子又道:“好,就算他不是精督卫之人。本宫又怎么断定六皇叔不是寻了其他江湖杀手来刺杀本宫?本宫可没有忘记,您与夜箜阁宁九交好。想来您想要雇一个江湖杀手并不难吧?”&lt;/p&gt; 宁南忧却冷笑道:“太子便是这样断案的么?如此不顾事实真相?看来,皇兄只教了您如何污蔑亲长,并未曾教您怎样持正公义,断案公平!”&lt;/p&gt; 太子见他污蔑魏帝,气急败坏道:“你!淮阴侯宁南忧!父皇为君,你为臣!你出言不逊,侮辱陛下!该当何罪!”&lt;/p&gt; 宁南忧朝他投去一抹不屑,脚步一转,慢慢逼向这个少年,挑着眉道:“殿下,实不相瞒,若是臣当真想杀您,您觉得,就凭这院子里的南陵军,能阻挡得了臣吗?您莫忘了,当年明帝下旨,将精督卫赐予臣时说过,今生若臣有险,不管何种情形,精督卫可不顾君臣之礼,救臣于危难。精督卫,只听命于臣一人!此刻,臣只要放出信号,广信城的所有精督卫便能将这小小驿站夷为平地!”&lt;/p&gt; 他严词厉语,狂妄无礼,丝毫不将眼前这个少年放在眼里。&lt;/p&gt; 魏帝想利用此次广信查案,找机会除去他,实在是可笑至极。&lt;/p&gt; 院内南陵军听他此语,顿时异口同声道:“尔敢放肆!”&lt;/p&gt; 一群军士拔刀相向,板正的脸上露出凶光,仿佛宁南忧再说狂放之言,便要将他拿下。&lt;/p&gt; 宁南忧呵呵笑了两声,随即双指并拢,用力于指间一吹,外头听到动静早就围了驿站的精督卫此刻纷纷从墙头翻了下来,一瞬间将整个院子的南陵军团团围住,每个人皆举着青龙刀,紧紧盯着南陵军各军士的动作。&lt;/p&gt; 看见满院子围满了精督卫,宁无衡登时涨红了脸色,高声厉喝道:“宁南忧!你若敢这样做,便是坐实了谋逆反叛的罪名!”&lt;/p&gt; “殿下!你若肯好好查案,不费这些心思来陷害于臣,臣自然不会与殿下如此大动干戈。可若是殿下想要借旁人之手,将臣拿下,那么便恕臣不能从命了!”宁南忧冷眼盯着他看,言语间分毫不让,似乎他面对的并非大魏的储君。&lt;/p&gt; 他几乎将这少年逼入死角,令他无处可逃。&lt;/p&gt; 窦月阑见状大惊,他冲上前将太子拉到身后,并牢牢护着,又上前两步质问宁南忧道:“淮阴侯!您可知,您方才之语皆是大逆不道之语!你眼里还有没有太子!有没有大魏的国君陛下!”&lt;/p&gt; “太子又怎样?”宁南忧嘲讽道,“此事便是告到皇兄那里,也奈何不了本侯!本侯手中持有明帝之诏。这天下,除了淮王,谁敢动本侯!”&lt;/p&gt; 太子从小到大就没有与宁南忧交锋过几次,此刻仍是缺乏历练的少年,储君威严不足,根本镇不住这个青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眼前淮王府的人才能说得出来。&lt;/p&gt; 宁无衡心底暗自肯定那些关于宁南忧的传闻,只觉得此人不仅仅无才无德、残忍暴戾;但转而又否定了传闻中所说“淮阴侯遇事胆小懦弱,毫无主见”的说辞。便是拿今夜来说,面前的这个玄衣青年,哪里有半分懦弱胆小,这简直是目中无人、骄纵自大。如此目无君臣,目无礼法,仅仅仗着明帝的偏爱,竟张狂至此。&lt;/p&gt; 窦月阑也有些吃惊。这个淮阴侯,原先还是睿王时,在京城之中做尽残忍暴虐之事,可一旦到了陛下和淮王面前,仍是恭顺小心,并无半点逾剧。实在不知,他此番令圣命前往临贺平定叛乱,仅仅一年时间,怎么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如此狂妄自大。&lt;/p&gt; “君侯,臣还是劝君侯想清楚在说话!即便今夜血拼,陛下的南陵军也不是吃素的!您有您的说法,可殿下身为一国储君,也自然有说法。您有明帝的护佑,可殿下有正统相持。你若敢动殿下,便等着天下人群起讨伐吧!”窦月阑死死护着太子,不让宁南忧再靠近丝毫。&lt;/p&gt; 宁南忧嗤笑一声道:“眼前之景,仿佛是本侯逼迫你似的。窦大人,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和太子与其在这里同本侯耗着,倒不如好好调查,究竟是谁派来的人。说不准,能牵出一桩大案。”&lt;/p&gt; 窦月阑一怔,反问道:“你这话何意?”&lt;/p&gt; 宁南忧不再多说,退开两步,走到庭中,对着满院子的精督卫道:“本侯无恙,都退下吧。”&lt;/p&gt; 庭中众多精督卫得此令,纷纷放下手中青龙刀,恭敬朝宁南忧一拜,异口同声道:“属下告退。”&lt;/p&gt; 这宏阔的声音回荡在院子中,还未消散,精督卫皆已飞上墙头,离开了驿站。&lt;/p&gt; 宁南忧轻轻咳了两声,冲着太子与窦月阑道:“殿下、窦大人,时候不早了,本侯便先行离开了。”&lt;/p&gt; 他大摇大摆从院中离开,庭中众多南陵军,竟一个都不敢拦他。&lt;/p&gt; 太子冲上前,想要拦住他,却瞧见右侧廊下,江呈轶正负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lt;/p&gt; “老师...?”太子下意识地唤了一声。&lt;/p&gt; 只见江呈轶铁青着脸色,似乎极为不悦。&lt;/p&gt; 太子不知怎得竟有些心虚起来,腿脚一软,差一点跌了下去。&lt;/p&gt; 窦月阑急忙将他扶起,关切询问道:“殿下可有大碍?”&lt;/p&gt; 太子脸色苍白,摇了摇头道:“无妨。”&lt;/p&gt; 江呈轶露出失望地神情,甩手拂袖而去。&lt;/p&gt; 宁无衡上前两步,急急唤道:“老师!老师!”&lt;/p&gt; 只是,那个蓝衣青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带着愤然与失望,恼怒的离开了。&lt;/p&gt; 太子见状,便知今夜此事,是他做错了。&lt;/p&gt; 他过于心急,太想助父皇除去宁南忧,太想替父皇拿回精督卫的掌权授令,因此犯下了大错。&lt;/p&gt; 太子神色颓废,跌坐在地上,垂头丧气起来。&lt;/p&gt; 窦月阑皱皱眉,想上前去扶,却被这个少年挡住。&lt;/p&gt; “窦大人,是本宫错了。”他低头认错道,“老师,一定对本宫失望至极。”&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三回】假面云城是旧人? 窦月阑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夜情形会变成现在这样。&lt;/p&gt; 宁南忧绕过长廊,神色自若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中。进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镇静却不知为何渐渐退了下去,露出惊恐慌张的神情。&lt;/p&gt; 他靠在扇门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就要窒息。&lt;/p&gt; 他揪着自己的衣襟,努力的想要平静下来,却逐渐从门上滑了下去,重重跌坐在地上,整个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lt;/p&gt; 屋内突然传来动静,守在外面的叶榛不禁有些担忧的向里面问道:“主公,出什么事了?”&lt;/p&gt; 宁南忧未回答,额上渗出细细的凉汗。他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向屋中的檀几,抓起上面摆置的茶壶,倒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全都饮尽后,才渐渐缓过了神。&lt;/p&gt; 厢房里的宁南忧,盯着手中端着的茶盏,仿佛触及了什么回忆,瞳孔之间放出阴冷目光。他狠狠的捏着那茶盏,那表情似乎是要将什么人撕碎一般。&lt;/p&gt; 突然,手中传来一声“咔嚓”。那茶盏竟硬生生被他捏了个粉碎。&lt;/p&gt; 碎裂的声音传了出去,叶榛更加担忧起来,于是又问了一句:“主公...?”&lt;/p&gt; 这时,里头却传来一声缓慢低沉的回答:“我没事。”&lt;/p&gt; 叶榛心中疑惑,但不敢继续打扰宁南忧,便说道:“您没事便好。”&lt;/p&gt; 他转身继续守着屋子。&lt;/p&gt; 而此刻,厢房里的宁南忧,捏着茶盏碎片,也不管这锋利的碎片是否将他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lt;/p&gt; 他额上青筋暴起,眼神之中的恐惧转为愤怒。片刻后,他压着声音,忍着熊熊怒意,向外面唤了一声:“叶榛。”&lt;/p&gt; 叶榛听到唤声,转身对门问道:“主公有何吩咐?”&lt;/p&gt; “你进来。”宁南忧说道。&lt;/p&gt; “诺。”叶榛得令,推开屋门走了进去。&lt;/p&gt;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暗的很,宁南忧跽坐在檀几旁,正凝神闭气。&lt;/p&gt; 宁南忧闭着眼,轻声道:“窦月阑的人还在外面么?”&lt;/p&gt; 叶榛一怔,答道:“窦大人已将人撤走。想来...是太子殿下的意思。”&lt;/p&gt; 宁南忧松了一口气,遂而道:“把门锁好,我有事同你交代。”&lt;/p&gt; 叶榛面露疑惑,转身照着宁南忧的吩咐,将木门拴上,随后慢步来到宁南忧身侧,弯着腰听他吩咐。&lt;/p&gt; “太子与窦月珊,今夜还会审那刺客。你现在悄悄出府,去找安置在广信附近的人马,明日,将那刺客抢出来。”宁南忧低着眸嘱咐着。&lt;/p&gt; 叶榛讶异道:“主公...要救那刺客?”&lt;/p&gt; “不是救。”宁南忧咬牙切齿说出这三个字,他再次握紧拳头,血便从茶盏碎片刮破的伤口中涌了出来,与他的玄衣融为一色。&lt;/p&gt; 叶榛低下头,这才发现宁南忧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为何正冒着血。&lt;/p&gt; “主公!你的手怎么回事?”&lt;/p&gt; 宁南忧紧紧拧着眉头,压低声音道:“不该你问的,别问。”&lt;/p&gt; 叶榛呆滞了一下,盯着反常的宁南忧,心中担忧起来。&lt;/p&gt; 他闪了闪眸,随即答道:“喏,属下这便去办。”&lt;/p&gt; 此刻,太子与窦月阑,已将那名伪装成廖云城的男子带入了驿站内一间杂物间中,南陵军在此严密看守,无人敢靠近半步。&lt;/p&gt; 宁无衡蹲在那人面前,皱着眉头盯着他看。&lt;/p&gt; 窦月阑立于一旁问道:“太子难道不继续审问么?”&lt;/p&gt; 这少年撑着下巴,正入神的思考着什么,听到窦月阑的问话,便抬起头道:“窦大人。你可记得....六皇叔揭下此人的人 皮面具后,似乎震惊了一下...”&lt;/p&gt; 窦月阑并不记得这样的场面,便奇怪道:“殿下在怀疑什么?”&lt;/p&gt; 太子蹙着眉头,没回话,心里却嘀咕起来。&lt;/p&gt; 方才在厅上,情况十分紧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何宁南忧在看清这刺客的真容后,会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情?可当他冷静下来后,便想起了这一幕,心中便甚感奇怪。&lt;/p&gt; “本宫觉得,就算这刺客并非六皇叔所派,也一定与他有着某种联系。”宁无衡猜测起来。&lt;/p&gt; “殿下,您方才所说之景...臣并未曾看见。殿下,是不是您看错了?”窦月阑质疑道。&lt;/p&gt; 宁无衡却摇摇头道:“本宫方才,为了将六皇叔扣押,的确乱了分寸。可那一幕,本宫看得真真切切。”&lt;/p&gt; 窦月阑却不懂了:“这...既然刺客并非淮阴侯所派,他们之间又怎么还会有联系?”&lt;/p&gt; “说不准,此人...是六皇叔熟识之人所派。”这个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自言自语道。&lt;/p&gt; 他低头沉思良久,站起身对外头的士兵吩咐道:“来人,将此人唤醒。本宫要好好审问。”&lt;/p&gt; “喏。”&lt;/p&gt; 窦月阑不明白这少年究竟想到了什么,见他似乎重燃起斗志,只好站于一旁陪侍。&lt;/p&gt; 他手下的士兵端来了一盆滚烫的热水。&lt;/p&gt; 太子便跽坐在这杂物间中的蒲团上,一个眼神使过去,那盆滚烫的水便猛地朝地上昏迷之人泼了过去。&lt;/p&gt; 剧烈的疼痛以及滚烫的触感使得这人一下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他惨烈的尖叫一声,全身上下颤栗起来。&lt;/p&gt; 他身侧的两名军士立即将他压制住,拖到了太子面前。&lt;/p&gt; 这个少年微微倾身,盯着他脸上恐怖骇人的烧伤,冷笑一声道:“说,你到底是何人派来的!”&lt;/p&gt; 这人睁开双眸,冷下目光,不屑地哼笑一声道:“殿下...我说了...是淮阴侯。”&lt;/p&gt; “你以为,你一口咬定六皇叔,本宫便会信你么?你的假面皮已经亲手被六皇叔撕下来了,难道还想装成他手下二营将军廖云城么?你可要本宫去请六皇叔,让他将真正的廖云城带上来同你对质啊!”太子瞪着他,厉喝一声道,“快说!你究竟是谁!”&lt;/p&gt; 此人舔了舔干裂的唇,抬起眸子,阴森森的盯着宁无衡道:“黄口小儿。你以为..你如此呵斥我,我便会告诉你幕后主使是谁么?”&lt;/p&gt; 他那阴狠刺骨的目光扫视在少年身上,使得少年浑身一颤,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lt;/p&gt; 太子握住双拳,继续保持镇静道:“嘴巴倒是挺硬。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并非六皇叔所派来的了?”&lt;/p&gt; “谁派来的又有何区别?”这刺客咬牙切齿道,“只要能让我杀了你,只要能让魏帝那个狗贼觉得痛苦不堪,谁是我的主子都行!”&lt;/p&gt; 宁无衡听着这话,只觉得胆颤心惊,但也觉得奇怪。此人杀他之心如此坚定,又为何在袭击之时,突然剑锋回转,自己刺伤了自己?&lt;/p&gt; 他想起此人行刺的画面,愈发觉得奇怪。&lt;/p&gt; 窦月阑在一旁,听到此话,也深深蹙起了眉头。&lt;/p&gt; “你还是不肯交代是么?”太子问道。&lt;/p&gt; 那人呵呵一声,随即呸了一声道:“有本事,你取了老子的命!想让老子开口,做梦!”&lt;/p&gt; “好,很好。”太子的脸黑沉下来。他紧紧捏着拳头道:“窦大人,今夜便请你廷尉府的人,多费些心思了。必须从此人口中挖出点东西来!”&lt;/p&gt; 窦月阑俯身一拜道:“臣遵旨。”&lt;/p&gt; 宁无衡便坐在屋中,亲自盯着廷尉府的人审讯拷打此人。&lt;/p&gt; 屋子里的烛灯燃了一夜,惨叫声此起彼伏的从屋子里传来,惊得驿站中的客人纷纷闭门不出,生怕惹祸上身。&lt;/p&gt; 江呈轶放任太子审问拷打,也不过去询问半点,此刻专心查着宋宗一案。&lt;/p&gt; 宁南忧则因昨夜与太子闹翻,便一直呆在房中,再未曾踏出房门一步。&lt;/p&gt; 窦月阑审问一夜,这刺客被打得半死不活,却仍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lt;/p&gt; 太子血色全无,仍然死撑着,让他继续审。&lt;/p&gt; 过了晌午,外头守着的南陵军换了一波又一波,杂物间里的人累得精疲力竭。&lt;/p&gt; 宁无衡瞧着仍然没有审出个所以然,便赞缓了缓道:“罢了。窦大人,你带着人,先下去休憩吧。待休息好了,再来严审,我便不信他开不了口!”&lt;/p&gt; 窦月阑心中也跟这个刺客较劲,只是此刻他精神力不足,的确支撑不住,于是应了太子的话道:“多谢太子体恤,太子放心,休息过后,臣必然会从此人口中问出幕后主使。”&lt;/p&gt; 这少年略略点头,站起身朝屋外行去。&lt;/p&gt; 窦月阑送走太子后,才命人将杂物间牢牢锁住,并吩咐外头的军士严加看守,这才回了厢房休憩。&lt;/p&gt; 谁知,仅仅是这一会儿,便有人带着队伍,悄悄潜入了驿站之中,与南陵军大打出手,将刺客从中救了出去。&lt;/p&gt; 半个时辰后,驿站之中传来呼喊、哀嚎之声,与刀剑互击的脆裂之声融在一起,惊醒了沉睡着的窦月阑。&lt;/p&gt; 他刚睁眼,便听见外头小厮焦急的叫唤声:“窦大人!窦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您快醒醒!有人带着大量人马,从驿站中劫走刺客了!”&lt;/p&gt; “什么?”窦月阑惊叫一声,匆匆从榻上爬了起来,随手拿了一件外袍穿在身上,便推开门往外冲去。&lt;/p&gt; 杂物间前,太子宁无衡神色铁青的盯着满院的伤兵,忍着隐隐而发的怒意,抓起地上一个南陵军头领的衣襟,压着声音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劫走了刺客?”&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四回】旧人旧事谁凭听? 这头领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颤着说道:“殿下...那群人蒙着面...属下...不知是何人...”&lt;/p&gt; “废物!让你们看个人也看不住!”宁无衡气得跳脚,“廷尉府的人,不是也被派去看着杂物间了么!他们人呢!去哪了?让他们来回话!”&lt;/p&gt; 领头的士兵捂着伤处,气喘吁吁道:“回禀殿下...有一小群军士前去追刺客,廷尉府的众位官吏皆一同前往追捕了。”&lt;/p&gt; 窦月阑心急如焚地赶到院子里,便听到了太子与领军的这番话。&lt;/p&gt; 他面色难看的朝太子一拜道:“殿下...莫动怒,既然已有军士出去追了,我们在此等候消息即可。”&lt;/p&gt; 太子一夜未眠,神色苍白,眼下气得不轻,实在没什么心思听窦月阑说话,于是向他微微拘礼一拜,便带着小厮离开了中庭。&lt;/p&gt; 庭院东侧的厢房里,宁南忧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等到内院平息后,他便嘱咐叶榛守在屋中,假装成他。而他自己则从后窗翻了出去,飞上屋檐墙头,转眼间便消失于驿站后墙,往广信西巷的民宅去了。&lt;/p&gt; 他心里装着一件事,加快了步伐,很快便来到西边英云巷的一间平宅前。&lt;/p&gt; 宁南忧站在宅子前,望着灰暗陈旧的木门,心里突然犹豫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停在木门前停住。&lt;/p&gt; 他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终是鼓足勇气,打开门走了进去。&lt;/p&gt; 宅子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人嗓音粗哑,很是难听,对着屋里看守着他的几个人低吼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救我?”&lt;/p&gt; “我们是什么人,你不必知晓。安心在此等我家主公过来即可。”屋内传来另一个男子冷冰冰的话。&lt;/p&gt; 宁南忧低着眸子,负手于背后,一脚踹开了那关着的屋门。&lt;/p&gt; 那屋中,躺在地上的男人立即抬头看向了门前。&lt;/p&gt; 看押他的两名男子,瞧见这玄衣蟒袍的少年,随即低头弯腰拱手作揖道:“主公!”&lt;/p&gt; 宁南忧微微点头道:“你们去屋外守着吧。”&lt;/p&gt; 这两人点头应答,遂将屋门带上,退了出去。&lt;/p&gt; 地下躺着的人身受重伤,无法动弹,他看清了来人后,不由冷笑一声道:“原来是淮阴侯救了我。”&lt;/p&gt; 宁南忧冷眼看着他道:“我不是救你。”&lt;/p&gt; 这间屋子背阳,里头暗沉沉的没有光亮,这受了重伤的男子努力挣扎着坐起,靠在了屋墙上,气喘吁吁道:“怎么,十几年前,你没有亲手杀了我,眼下...好报仇雪恨了?”&lt;/p&gt; 男子半张脸皆是烧伤,另外半张脸也因岁月的席卷,被磨得没有半点好皮肤。&lt;/p&gt; 他便是宁南忧从太子与窦月阑手中救下的刺客。&lt;/p&gt; 他名穆景,字敬槐。&lt;/p&gt; 宁南忧盯着他,目光中充满恨意,放在背后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lt;/p&gt; “穆景,我从未想过,你我还会有相见之日。”他压着嗓音说道。&lt;/p&gt; “你没有想过,我也未曾想过。”穆景撑着重伤虚弱的身体往前倾,一双眸子黑漆漆的似豺狼一般骇人,“这么多年,你倒是过得挺好?像你这样的恶毒之人...竟然过得这么好?!”&lt;/p&gt; 宁南忧压制着腹内熊熊燃起的怒火,阴冷的眸子钉在他身上道:“是啊,这么些年,我过得一直很好。你呢?怎么会成了这副人鬼不识的模样?”&lt;/p&gt; “人鬼不识?”这男子轻轻呢喃一句,突然开始笑道:“我就算成了这副样子,你不是照样认出我了?”&lt;/p&gt; “穆敬槐!”宁南忧终是控制不住一腔愤懑,冲上前,揪住他的胸襟,愤怒道:“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你!狼心狗肺的叛徒!”&lt;/p&gt; 穆景被扯住衣襟,胸腔猛的一痛,浑身打了个寒颤。他深呼一口气,冷笑嘲讽道:“我叛徒?究竟是谁害了卢夫子?宁南忧...我告诉你,卢夫子若不是为了保你!他便不会死!”&lt;/p&gt; 宁南忧听他此语,抓住他衣襟的手,猛然一抖,死死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lt;/p&gt; 穆景嗤笑道:“恐怕你还不知自己的身世吧。”&lt;/p&gt; 宁南忧瞪大双眼,深深蹙起了眉头道:“什么身世?你在胡说什么?”&lt;/p&gt; 穆景冷眼瞧着他良久,哼了一声道:“你如此愚蠢,又怎能配得上卢夫子的舍命相护?!我当真替他不值!”&lt;/p&gt; 宁南忧此刻心中又惊又恼,压了一夜的怒气一股脑全冲到了头顶,他挥起拳头狠狠的打了穆景一拳,打得他和着血吐出一颗牙来,整个人晕头转向的倒在墙上。&lt;/p&gt; 宁南忧此刻像是发了疯一样冲着他吼道:“说!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卢夫子是因我而死!”&lt;/p&gt; 穆景吐出口中涌出的血液,咧着嘴疯笑道:“你想知道?自己去查,问我作甚?”&lt;/p&gt; “穆景!”宁南忧咬牙切齿道,“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lt;/p&gt; “你一定恨急了我吧?那就杀了我呀?”穆景癫狂地笑着,一双眼充满了阴毒。&lt;/p&gt; 宁南忧尤为愤然,热血涌上心头,从脖子到下颚都变得粗 红。他用力掐住穆景的脖子,一双眼早已瞪得血红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lt;/p&gt; “宁昭远!你要是想杀,就别那么多废话!动手啊!”穆景冲着他吼道,“你以为我还在乎我这条命吗?这一次,没能让你栽在太子手中,是我失策!我便不该对那小兔崽子手下留情!”&lt;/p&gt; “十几年前,你没能杀了吕寻和我!如今竟投入了我大哥和三弟的阵营,这样费尽心机要置我于死地!究竟为什么!”宁南忧低吼道,“穆敬槐,我自问,从未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卢夫子...也待你极好,你怎么能背叛于他!”&lt;/p&gt; “闭嘴!”穆景哑着声音嘶吼道,“你没有资格提及卢夫子!”&lt;/p&gt; 宁南忧望着他,通红的眸子里生出一丝痛楚之意,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放开了双手,站起身后退两步,闭上眼道:“穆景,当年,你是卢夫子最信任的人,也是越老将军最依仗的人。我...曾经认为,就算全天下人都背叛了卢夫子,你也不会。可你却...串通我父亲、邓国忠...还有安帝,假传越老将军之令...领着常猛军围攻京城...事后,又与五侯狼狈为奸,追杀越崇、吕寻,迫害慕容一家。你这样忘恩负义之徒,此刻难道还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假装尊重卢夫子么!”&lt;/p&gt; 穆景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竟呵呵呵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才缓缓停下来道:“我惺惺作态?宁昭远,惺惺作态的究竟是谁?当初...若不是你让那南阳公主给卢夫子传信...说你被宁铮丢去了西疆大漠...卢夫子会那般失了分寸,焦急万分的去找宁铮说那番话?倘若,卢夫子不曾当面质问宁铮...让宁铮有了必杀他的理由,夫子又怎会落到后来的下场!”&lt;/p&gt; 宁南忧怔住,面色苍白道:“你说什么?李湘君...给卢夫子传信?”&lt;/p&gt; “现如今,你倒是装成了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卢夫子若是在九泉之下晓得你是如此虚伪之人,你说...他会不会后悔舍命护你?”穆景见他似乎并不知此事,心里更加恨了。&lt;/p&gt; “穆敬槐,你把话说清楚。夫子去找父亲说了什么?父亲究竟有什么必须杀了夫子的理由!”宁南忧激愤地问道。&lt;/p&gt; “你休想让我告诉你。”穆景冷哼一声道,“宁昭远,你便揣着这份疑问,到黄泉自己去问卢夫子吧!”&lt;/p&gt; 这男人撑着自己从地上猛地站起,朝宁南忧拼命袭去。&lt;/p&gt; 宁南忧见状,脚下步伐猛地一转,躲过了穆景的袭击,伸手想要去抓此人的臂膀,却被他巧妙躲过。他心中惊讶起来,穆景明明已被廷尉府的人打成重伤,如今竟然还有力气躲开他的反击。&lt;/p&gt; 穆景向宁南忧使出扫堂腿,掌风凌厉的朝他扑去。&lt;/p&gt; 宁南忧下腰翻转,一个旋身轻松躲了过去。&lt;/p&gt; 谁知穆景一脚踹开屋门,冲出了屋外。两个在外面守着的夜箜阁暗卫心中一惊,立即拔剑上前与他厮打。&lt;/p&gt; 宁南忧追了出去,穆景本不敌三人之手,可他处处躲避,不让宁南忧占到一丝上风,趁着三人不注意时,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白 粉撒了出去。&lt;/p&gt; 扑面而来的白 粉模糊了三人的视线。这穆景便趁这此时,将其中一名暗卫手中的长剑抢夺了过来,快准狠地搭上了宁南忧的脖子,并迅速绕到他的身后,挟制起了他。&lt;/p&gt; 穆景厉喝一声道:“都别动!不然我立刻杀了他!”&lt;/p&gt; 两名暗卫见状,皆停下了动作,不敢再靠近一步。&lt;/p&gt; 年长的那名暗卫,试图安抚他道:“好,我们不动,别动主公。”&lt;/p&gt; 宁南忧松下双手,任由穆景挟持着,神情逐渐阴郁起来。&lt;/p&gt; “去给我准备一辆马车!速度快些!否则,你们的主公就没命了!”穆景吼道。&lt;/p&gt; 这两名暗卫愣了一下,不知是该听他所说去做,还是强行将宁南忧救回。&lt;/p&gt; “照着他的话去做。”宁南忧配合穆景,冷声道。&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五回】心藏愧疚保故友 得到命令的暗卫急忙应了一声,便匆匆冲出门去。&lt;/p&gt; 穆景将剑紧紧贴在宁南忧的脖子上,只要他稍稍一动,剑刃便能立刻划破他的经脉。&lt;/p&gt; “你身边得力的人手到还挺多?”穆景嘲讽道。&lt;/p&gt; 宁南忧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他低着眸子,垂在袖中的手预备偷袭身后之人。谁知穆景早知他的小动作,锋利的刃刺破了他的皮肤,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lt;/p&gt; 宁南忧微微蹙起眉头,耳边想起穆景的威胁:“你若再敢乱动,就别怪我不留情面!”&lt;/p&gt; 暗卫将马车拉到右巷的前侧,便匆匆忙忙赶回来。&lt;/p&gt; 穆景钳制着宁南忧,带着他坐上马车,右手扬起马鞭,狠狠抽向马背,呵斥一声:“驾!”&lt;/p&gt; 马车从狭窄的巷子里一路朝主街狂奔而去。&lt;/p&gt; 宁南忧坐在穆景身侧,压低声音道:“你已经如愿逃出了,现下可以将我丢下车了。”&lt;/p&gt; 穆景冷笑一声道:“将你丢下车?你以为我不知,你那两个暗卫在后头跟着么?这小城周围到处都是你的人,我若是现在将你放了,岂不是彻底没有活路?”&lt;/p&gt; 宁南忧神色古怪道:“你不过是想离开,我不让手下人动你便是。”&lt;/p&gt; 穆景却失控大吼一声道:“宁昭远,这辈子我信谁也绝对不会信你!”他紧握着长剑,剑刃因他的激愤,割入了宁南忧的伤口中。&lt;/p&gt; 微凉的刺痛令宁南忧紧紧攥住马车的木撑。&lt;/p&gt; 穆景驾着车从广信城的后城门急行而出。&lt;/p&gt; 城门上的军兵像是早已打点好了一般,为穆景开了门。&lt;/p&gt; 广信的长街因这辆疾行的马车闹得鸡飞狗跳。街上的民众尖叫着,乱成了一团。&lt;/p&gt; 宁南忧看着街上的乱象,转了转黑漆漆的眸子,心里像是明白了些什么。&lt;/p&gt; 城街四角正在追捕穆景的众多南陵军兵以及廷尉府官吏瞧见街上突然闹了起来,便扒拉着人群凑了过去,只见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车上的人竟是淮阴侯!&lt;/p&gt; 为首的廷尉府监察吏即刻命人去报太子及窦月阑。&lt;/p&gt; 穆景驾着马车出了城,一路朝着郊外狂奔而去。眼瞧着四周渐渐安静下来,穆景的警惕性也逐渐下降,宁南忧便趁着这个时候,一脚踹向了穆景受伤的大腿,只听见他惨叫了一声,宁南忧便单手握住悬在喉咙前的剑刃,猛地一扯,将穆景踢落了马车。&lt;/p&gt; 马儿因二人打斗受了惊,失控朝树林奔去,宁南忧身手矫捷,旋身一转便骑在了马上,手中缰绳用力一拉,将马驯服,又调转了头,朝穆景跌落的地方返去。&lt;/p&gt; 穆景因从马车之上摔落,撞到了泥土地里突出的石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来,已没了力气逃跑。&lt;/p&gt; “吁...!”宁南忧停下马车,动作敏捷的翻下马,负手朝地上伏着喘气的男人走去。&lt;/p&gt; 穆景抬头仰视着这个冷面玉衫的青年,握紧了拳头道:“宁昭远,我若没有受伤,今日,你便死无全尸!”&lt;/p&gt; 宁南忧盯着他沉默了片刻道:“敬槐,你...其实并不想杀我对不对?”&lt;/p&gt; 穆景心中一颤,低下眸不去看他,嘴上嘲笑道:“怎么...你如今轻而易举便可杀我?难道在我临死前,还想劝我向你低头么?”&lt;/p&gt; “你不想杀我。凭你的武功,南陵军那几个军兵又怎么能伤得了你。你没有听我大哥三弟的话,刺杀太子,使其重伤,栽赃于我,把罪名坐实。你知道廖云城日日跟在我身边,若你装扮成他最容易被我识破...你是故意让我戳穿太子与窦月阑的谋划。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宁南忧戳破了他的计划,站在他面前冷冷问道。&lt;/p&gt; “呵...真是笑话...我做这些事情作甚?”穆景眸光微微一闪,避开他的追问,努力辩驳着。&lt;/p&gt; “敬槐。当年之事...是否另有隐情?”宁南忧看到穆景这些反常的举动,心里便怀疑起当年之事来。&lt;/p&gt; “没有什么隐情!是我恨你入骨!才会瞎了眼,选择与邓国忠合作...”穆景努力撑着自己坐起,“怎么...你凭着自己的这些猜测,便想要原谅我了?难道你忘了,你差点死在我的手上?”&lt;/p&gt; 他的一句话,将宁南忧一下子带入了深渊。&lt;/p&gt; 那段血腥不堪的记忆,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lt;/p&gt; 宁南忧的一双眸布满了红血丝,胸中的一腔愤然就快宣之于口,但他忍了下来。&lt;/p&gt; “我怎会忘记?穆敬槐,当年的你...实在是好心计。”宁南忧失望地说道:“直到后来,我才知,你瞒着我做了多少血腥之事...可是这许多年,我仍然不敢相信,做那些事情的人是你...”&lt;/p&gt; “你不敢相信?”穆景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喘着气道,“像你这样懦弱、只会逃避的人,又怎么对得起卢夫子的一番信任...”&lt;/p&gt; “你...”宁南忧见他怎么都不肯开口,心中升起一股悲伤,低下头默默无语。&lt;/p&gt; 此时,沿着广信后城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似乎有一大匹人马正在往他们这边赶来。&lt;/p&gt; 宁南忧与穆景都听到了动静。&lt;/p&gt; 两人对视了一眼,竟都没有逃跑。&lt;/p&gt; “为什么不走?你不怕太子知道,我是你劫走的吗?你不怕坐实刺杀东宫的罪名吗?”穆景盯着他道。&lt;/p&gt; “你等得不正是这个时候吗?你如此大费周章,将我在众目睽睽下从广信城中劫走,不就是想让太子以为我同你是一伙得么?如今,你即将达成所愿。”宁南忧赔上一个惨笑,蹲在他面前说道,“既然,你那么恨我。今时今日,我便遂了你的愿。”&lt;/p&gt; 穆景脸色苍白,望着远处山路上逐渐靠近的一群黑点,眸中闪过一丝不起眼的愧疚。&lt;/p&gt; “我自然恨你。可是,宁南忧,我又不得不保你。”他低声呢喃一句,“对不起,当年之事...我不知与你无关。”&lt;/p&gt; 耳边的马蹄声愈发响了,宁南忧并没有听清楚穆景最后一句话,他闭上眼说道:“敬槐,我依稀记得,当年...你我二人,同在卢夫子门下习文...老师骂你愚钝,你每每闯了祸事...总来央求我替你瞒过去。那些日子...我心里一直念着,可惜再也回不去了....”&lt;/p&gt; “是,再也回不去了。”穆景重复了他的话。&lt;/p&gt; 突然,他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抓住落在一旁的那把长剑,再次用手肘将宁南忧压制住,重新把刀剑架在了他的喉咙前。&lt;/p&gt; 宁南忧猛地睁眼,眼里闪过一丝震惊。&lt;/p&gt; 就在此时此刻,原本安静宁谧的山郊,徒然冒出一股黑衣势力,将宁南忧与穆景团团围住。&lt;/p&gt; 宁南忧望着这些黑衣人,眼中的诧异慢慢沉静下来,向身后人道:“你已经...可以置我于死地了。太子等人已经来了。我与你单独在这郊外,便坐实了指使刺杀的罪名。你又何必...亲手沾上我的鲜血?”&lt;/p&gt; 那轰轰作响的马蹄声停在他们的耳边。太子与窦月阑带着众多南陵军士兵与廷尉府的侍卫赶了过来。&lt;/p&gt; 这一下马,便瞧见那刺客此时正挟持着宁南忧,周围围了一圈黑衣人。&lt;/p&gt; 穆景没有理会宁南忧的话,向周围的黑衣人厉喝道:“人,已经抓到手了。从山郊西侧撤!”&lt;/p&gt; 那群黑衣人中为首的却说道:“主公命你就地解决此人,不必留活口。”&lt;/p&gt; 穆景目光微微一沉道:“那狗皇帝之子已经追了上来,他们手下的南陵军与廷尉府人手众多,此刻我若杀了他,你们和我一个也逃不掉!”&lt;/p&gt; 为首的黑衣人只是微微迟疑了一下,山路边便已经传来窦月阑的呼喝声:“大胆恶贼!还不快快将淮阴侯放开!”&lt;/p&gt; 宁南忧皱了皱眉头,只觉得眼前之景奇怪,对穆景低声道:“你这样挟持我,只会适得其反。你让窦月阑怎么信你与我是一伙的?”&lt;/p&gt; 穆景紧绷着神经,还是没有理会宁南忧,冲着太子与窦月阑道:“窦月阑!宁无衡!听着!我家主公,只让我将淮阴侯引出!此事与你们二人无关!若不想死,就不要来多管闲事!”&lt;/p&gt; 宁南忧听他喊出这话,心下惊了又惊,余光看向穆景,蹙着眉头严肃道:“穆敬槐,你到底要做什么?”&lt;/p&gt; 穆景此刻却像是完全失控了一般,将他死死抓住,一动不动的盯着太子的方向看。&lt;/p&gt; “前面的人听着!你若肯放开淮阴侯,本宫必然放你一条生路。你若不肯,那就别怪我无情!”太子朝他厉喝一声,说清因果,便让身边候着的南陵军与廷尉监察使准备着救人。&lt;/p&gt; 宁南忧心急道:“穆景,你快放开!”&lt;/p&gt; “怎么,你以为...我逃不开这群没用的官兵么?”穆景冷笑道,“你既然能从太子和窦月阑手中将我劫出。那么我也能从他们手中逃出生天。”&lt;/p&gt; 宁南忧心中还有很多事没有问清,自然不想让穆景出事。只是见他如此固执,宁南忧心急如焚。&lt;/p&gt; 他安排的人之所以能从太子与窦月阑手中将穆景抢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前去劫人的是他夜箜阁专门培养的高手,更是因为南陵军中本就有他的内应,这才如此轻易便得了手。&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六回】敬槐撞剑自取亡 可此刻,他在南陵军里安插的人马瞧见穆景挟持于他,定然会不顾一切将他救出...且太子与窦月阑在此,他们自然不会对穆景留情...再这样下去,穆景必然是死路一条。&lt;/p&gt; “这么多人,你如何应付的来?”宁南忧双脚猛地朝地上一蹬,握手成拳,猛地朝穆景腹部打去。&lt;/p&gt; 穆景只觉得腹上猛地一痛,向后退了几步,手握长剑反手朝宁南忧刺去。&lt;/p&gt; 宁南忧转身,未曾来得及躲,那把剑便狠狠刺穿了他的腿肌,他吃痛闷哼,眸中闪出一丝不可置信,抬头望向穆景低喃道:“你...”&lt;/p&gt; 不敢轻举妄动的南陵军与廷尉府,见宁南忧自行挣脱了那贼人,便迅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lt;/p&gt; “六皇叔!你快些出来,免得再伤到你!”太子高声喊道。&lt;/p&gt; 宁南忧脸色苍白,用力将刺入腿肌间的冷剑拔了出来,磨骨辞皮的剧痛差点没让他直接在众人面前跪下来。&lt;/p&gt; 奇怪的是,穆景失手将他放开后,他身边的这些黑衣刺客,竟一个也不敢上前将宁南忧拿下。&lt;/p&gt; 几番迟疑下,南陵军中他的人马便迅速冲进了刺客的包围中,将他从中救了出来。&lt;/p&gt; 穆景见此景,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转脸冷笑一声道:“宁无衡!狗崽子!坏我好事!你以为,你的这些人能胜得了我吗?”&lt;/p&gt; 他领着这二十几名黑衣刺客向周围的南陵军冲去。&lt;/p&gt; “兄弟们,今日若不能逃!也必要将主公交代的任务完成,杀了狗皇帝之子,再杀了这禽兽不如的淮阴侯,众人回去皆领赏!”穆景冲着身边的黑衣人命令道。&lt;/p&gt; 这二十几名黑衣人便迅速退到穆景身后,呼喝应答道:“喏!”&lt;/p&gt; 跟着太子与窦月阑前来的南陵军与廷尉府官吏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十多人。穆景的人虽然都是江湖高手,可这样全力火拼,赢的概率也并不高。&lt;/p&gt; 与穆景相见后,从他种种表现中,宁南忧已经察觉到他此行并非刺杀太子,更不是为了向他报仇。&lt;/p&gt; 他十分惦念穆景所说的那句身世之言,并不希望穆景有事,可眼下此景分明是穆景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宁南忧一时之间竟猜不透穆景心中所想。&lt;/p&gt; 太子缓缓来到宁南忧身边,瞧见他腿肌处被剑完全刺穿,鲜血止不住的涌出,心中略略一颤:“随行的军医在哪?还不快来为六皇叔包扎伤口?”&lt;/p&gt; 宁南忧低下头,脸色愈发的苍白,听太子这样一说,便感激道:“臣多谢太子关切。”&lt;/p&gt; 军医匆匆来到他身侧,拿出白帛与止血散为他治疗。&lt;/p&gt; 太子见他强撑着,似乎焦急眼下的战况,便暗中刺探道:“六皇叔放心,南陵军与廷尉府联手,必然能将这群胆大包天的刺客拿下。届时...还望皇叔同本宫一起审讯这个为首的刺客,找出幕后指使之人才好。”&lt;/p&gt; 宁南忧余光瞥了他一眼,低眸冷嘲道:“殿下抬举了。臣万不敢当,今日臣外出,却不料被贼人挟持,已然丢尽了皇家颜面,又如何还有资格审问?”&lt;/p&gt; “六皇叔...此贼今日可是说了,要取您性命。难道您不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这般仇恨于您么?”太子挑着眉问道。&lt;/p&gt; “殿下也知...这大魏遍布与臣为敌的人。今天此人不能得手,改日也会有其他人来行刺。若要臣一一查明行刺的幕后主使,只怕这天下人就要被臣杀去一半了。大魏便是连一个小小布民都记恨于臣,恨不能将臣千刀万剐,臣若是真的计较起来,那还得了?”宁南忧继续讽刺太子道。&lt;/p&gt; 太子见他似乎真与此事的幕后主使无关,便不再试探,只是反讽一句道:“看来六皇叔还是有些自知之明。”&lt;/p&gt; 宁南忧冷哼一声,不再作答。&lt;/p&gt; 眼看着南陵军与廷尉府联手,就要将穆景一干人等拿下,郊外附近的山头又不知从何处奔来一伙身着灰色长袍,蒙着白巾的人马,在众人始料未及时,冲入了打斗之中,拼命将穆景从南陵军的包围中带出。&lt;/p&gt; 宁南忧与太子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之景,各自担忧起来。&lt;/p&gt; 穆景此刻已是重伤累累、精疲力竭,难抵敌人之手,倏然瞧见一群灰衣人奔来相救,心中诧异,转眼看向人群之外的宁南忧,两人对视,电光火石之间,好像都明白了些什么。&lt;/p&gt; 穆景向他露出了悲情一笑,竟转身朝南陵军的剑下冲去。&lt;/p&gt; 宁南忧登时大惊,也不顾身旁正站着太子与窦月阑,急冲冲的向前面吼了一句:“他要自尽!”&lt;/p&gt; 太子一颤,瞪大眼睛盯着穆景的动作,察觉他欲自尽的念头后,立即向南陵军高喊道:“莫动他!留活口!”&lt;/p&gt; 谁知,只是刹那一瞬间,穆景便已经撞上了南陵军的刀剑,锋利剑刃划过他的脖子,鲜血猛然喷溅出来,撒在持剑的士兵脸上,使得众人一愣。&lt;/p&gt; 眼见穆景撞剑自杀,其余的黑衣刺客竟也不约而同的咬舌自尽。&lt;/p&gt; 这令人惊骇震惊的场面,让人始料未及。&lt;/p&gt; 宁南忧张口无言,愣愣盯着穆景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了死人堆中,心中拂过莫大的痛意。&lt;/p&gt; 这些忽然从山头冒出的灰衣人见此状,也不顾穆景是否还活着,一头一脚抓住他的尸身,施展轻功,脚下凌微漫步,带着人向原先躲藏的地方奔了去。&lt;/p&gt; 南陵军与廷尉府正要去追,却被太子阻止道:“不必了。这些人...武功奇高,凭你们怕是追到山头,也注定会跟丢。”&lt;/p&gt;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宁南忧,沉下眸子,总觉得此事十分的古怪。&lt;/p&gt; 眼下刺客一个也没保住,这幕后之人也如沉木般坠入水底,查不清看不透。&lt;/p&gt; 太子缓缓走向那群自尽了的黑衣刺客,弯下腰,一个一个揭开了他们脸上蒙着的黑色方巾,他亲自在这些刺客身上搜查,期盼能够寻到些什么。只是,这二十几具尸体,他都摸了一番,却只找到了一枚木制令牌,上面刻着生字,眼生得很,不知是作何用处。&lt;/p&gt; 宁无衡拿着这木牌,转头看向窦月阑,向他请教道:“窦大人...可知此令牌为何物?”&lt;/p&gt; 窦月阑接过令牌,仔细端看一番,只觉得眼熟,却不知究竟为何物。半晌之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臣无能...不知此物。”&lt;/p&gt; 宁无衡皱了皱眉头,遂自言自语道:“那便由本宫拿回去交给老师,或许他知道这是什么。”&lt;/p&gt; 宁南忧在南陵军左右搀扶下,勉强从地上站起,一只脚努力撑着自己,从缝隙中瞧见了太子手中拿着的那块木牌,待看清木牌之上所刻之字,心下立即一慌,深深蹙起了眉头。&lt;/p&gt; 此刻,山郊小路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精督卫二营的廖云城带着众多精督卫从城中赶了过来。&lt;/p&gt; 那廖云城是个满嘴络腮胡,身强体壮的男人,领着一众士兵来到太子面前,下了马却立即奔向了宁南忧。&lt;/p&gt; 眼见宁南忧被刺穿了腿肌,惨败无色的靠在一个南陵小兵的身上,廖云城登时惊诧道:“主公怎么受伤了?”&lt;/p&gt; 他不顾太子在此,心生懊恼,立即朝宁南忧下跪道:“属下等人救援来迟!致使主公受伤,罪该万死!”&lt;/p&gt; 宁南忧咬着牙,额上冒着凉汗,疼痛难忍道:“放肆!太子在此,你们怎可先来拜我?”&lt;/p&gt; 廖云城这才转身看向了太子,不服气道:“太子殿下见谅...属下等人奉明帝遗愿,自入军起,便时时护着君侯。今日属下等人来迟,眼瞧君侯受伤,故而着急了些,一时间未曾注意到太子殿下...请殿下恕罪!”&lt;/p&gt; 听着廖云城将明帝办出,宁无衡脸色变了又变,果然精督卫只听命于宁南忧。廖云城不过精督卫中小小一名校尉,也敢这般冲着他说话。&lt;/p&gt; “廖校尉一心为主,又有太皇祖父的叮咛嘱托...本宫又岂是无理之人。”太子冷冷盯着他到,“起来吧。六皇叔受了重伤了,你去看看他吧。本宫这里,不说也罢。”&lt;/p&gt; 廖云城即刻道:“属下谢殿下之恩。”&lt;/p&gt; 太子此行,既没有查到穆景与宁南忧同谋,也没有抓到刺客的活口...当是什么也没捞到。&lt;/p&gt; 从昨夜开始,便事事不顺。宁无衡不知从哪里出了差错,心中沮丧得很,看着精督卫如此效忠宁南忧,自然不悦。于是便向窦月阑道:“窦大人,回吧。这里也寻不到什么线索了。”&lt;/p&gt; 自刺客挟持宁南忧出城一事发生后,窦月阑便一直少言寡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下太子同他说话,他也没有回应。&lt;/p&gt; 宁无衡觉得奇怪,转头看向他道:“窦大人?”&lt;/p&gt; 窦月阑这才回过神道:“臣在,臣...陪同殿下一同回驿站。”&lt;/p&gt; 宁南忧将窦月阑的神色与动作收入眼底,脸色沉了下来。&lt;/p&gt; 太子将宁南忧抛诸脑后不管,一行人上了马,重回了城中。&lt;/p&gt; 等太子一行人走后,廖云城才敢奔到宁南忧身边道:“主公..您可还撑得住?”&lt;/p&gt; 宁南忧这才感到腿肌处传来的剧痛,嘴唇发白,瞪了他一眼道:“你说呢?”&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七回】往日旧情舍身护? 廖云城性子最像吕寻,两人性子一样直爽鲁莽,一心只为宁南忧,见他脸上毫无血色,便忍不住嚷嚷道:“主公,今日您不让属下等人跟出城来,实在是失策。您的双腿本就有旧疾...现下又多了一道伤,这...这该如何是好?”&lt;/p&gt; “你有空再这里同我多说,不如早些唤军医过来。”宁南忧忍着剧痛道,“南陵军里的医者...奉太子之命,根本不曾为我好好医治。若再迟下去,恐怕我这条腿便要废了。”&lt;/p&gt; 廖云城心疼道:“主公还说什么太子品性仁厚...如此慢待于您,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将您拿下...他哪里仁厚了?”&lt;/p&gt; 他唤来军医,就地为宁南忧处理伤口。&lt;/p&gt; 宁南忧疼得满身是汗,死死攥着廖云城的手苦撑着。&lt;/p&gt; “主公这样,怕是不能去见穆景了,不如回驿站吧。”廖云城小心翼翼询问道。&lt;/p&gt; 宁南忧闭着眼,气虚道:“穆景已死,我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了。”&lt;/p&gt; 廖云城一惊道:“主公说什么?穆景...穆景死了?阁中暗卫不是跟随主公来了这城郊埋伏...难道没救下穆景?”&lt;/p&gt; 宁南忧不愿再提此事,低声道:“云城,我累了,回去吧。让暗卫将穆景的遗体好好葬了,无事也不必来回禀此事了。”&lt;/p&gt; 他露出疲倦神色,廖云城也不敢再说。&lt;/p&gt; 而这边,窦月阑在陪同太子回驿站的路途中,一直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些什么。&lt;/p&gt; 宁无衡本来没有太在意,回到驿站后,三番五次询问窦月阑广州西境密探一事。可他却言语模糊,心神不宁,这才引起了太子的注意:“窦大人可是有什么心事?从方才起便心不在焉...”&lt;/p&gt; 窦月阑缓过神,看向太子,见他满脸迷惑,心中犹豫纠结了一番道:“殿下,臣前两日从私下前往广州西境的廷尉监察吏所寄来的信帛中得知一事,鹧鸪死后被抛尸的村镇曾有精督卫在附近徘徊,臣本以为...淮阴侯必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于是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却发现...淮阴侯的精督卫虽然出现在广州西境之中,却与被杀的鹧鸪没有任何交集,这背后仿佛是有什么人费尽心机想把密探之死栽赃嫁祸到精督卫的头上。您不觉得...这和昨夜之事一模一样么?”&lt;/p&gt; 太子与窦月阑抵达广信,至今为止的一个月内,不仅仅与江呈轶、宁南忧一同奋力清查宋宗走私案,也按照魏帝嘱托,私下秘密调查着广州西境惊现中朝皇族尸首的案子。二十天以前,派去广州西境的廷尉府监察吏已传信告之,这具中朝皇族尸首已被证实,正是大魏追捕多年的中朝密探鹧鸪。&lt;/p&gt; 太子微微蹙眉道:“窦大人是想说...有人想害六皇叔?”&lt;/p&gt; 窦月阑微微颔首道:“今日,那为首的刺客所说之话,想必殿下听得很清楚。细想昨夜之事,他嫁祸淮阴侯不成,今日便干脆劫持淮阴侯,想要在郊外将他杀害。谁料殿下及时带着南陵军赶到...这刺客办事不成,被激怒,才以软击石,与南陵军全力火拼。同样的招数,用在西境一案之上。这幕后之人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lt;/p&gt; 太子低声呢喃道:“难怪...这些天,这么多刺客来行刺,却并没有什么人真正想害本宫性命。原来,他们的目标并非本宫,而是六皇叔。”&lt;/p&gt; “臣将这两桩事情联系起来,又想起多月以前京城突然之间流传起淮阴侯带领精督卫围攻广信县城的消息,只觉得古怪。此事,为何在去年宋宗之死传至京城时,没有被曝出,反倒迟了三四个月,偏偏等到广州西境密探被杀一案传入陛下耳中时,才在京城流传开来?”&lt;/p&gt; 宁无衡听罢,觉得颇有些道理:“窦大人若是不说,本宫倒是忘记了。这两桩事怎会如此巧合,偏偏撞到了一起?分明是有人想引起父皇对六皇叔的猜忌...陷害六皇叔。”&lt;/p&gt; 窦月阑点点头道:“如此一来...广州西境密探一案与宋宗一案,或许淮阴侯都没有插手其中。这两个案子的幕后...或有其他人操纵。”&lt;/p&gt; 太子沉思一番后,却摇摇头道:“宋宗死后,走私案的所有罪证便由蒋太公与顾安上承至京城之中。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这桩走私案上,连父皇都如此。竟无人关心,宋宗此人为何会惨死于广信城中?&lt;/p&gt; 蒋太公与顾安确实联手端了宋宗在大魏四处设置的走私据点。可细细计算时间,宋宗死得当晚,他们根本无法赶回广信城中。那么又会是何人杀了他?&lt;/p&gt; 六皇叔带领精督卫深夜围攻广信城一事不仅广信的民众知晓,连那广信县令胡光被廷尉府审问时,都提及了此事。若说六皇叔与宋宗一案无关,本宫不信,想必窦大人也不相信。&lt;/p&gt; 况且朝堂之上,宗正既然拿出证据弹劾六皇叔,这其中必然还有蹊跷。半月以前,老师提及精督卫围城之事,六皇叔虽当场承认,解释的理由亦是情有可原...可是,只要一天查不出宋宗究竟为谁所杀,他便脱不了嫌疑。再者,鹧鸪的中朝皇室身份,仍没有查实,此事关联重大。不论是本宫还是窦大人,皆不能因一点猜测就乱下结论。”&lt;/p&gt; 窦月阑赞同他的说法:“殿下此话说得极是,案子需得查得水落石出后,才能见真章。”&lt;/p&gt; 明明已是盛夏,此刻的广信城却吹来了一股透凉的寒风。&lt;/p&gt; 江呈轶坐于庭院之中,听着薛四的汇报,心中起了一丝寒骨之意。&lt;/p&gt; 不论宋宗一案,还是鹧鸪一案。宁南忧在其中的作用,他皆已通过千机处的密卷以及江呈佳的家书知晓。可此番,却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这其中倒弄风云,他藏在迷茫大雾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知是敌是友。&lt;/p&gt; 凡间势运图气运多变,已是他全然不可控制的了。如今的他竟也只能紧紧抓住迷雾中仅剩的那点线索,小心行事。&lt;/p&gt; 待到天色渐晚,暮色逐渐遮住了整片院子,廖云城等人才将宁南忧护送到了驿站之中。&lt;/p&gt; 叶榛见宁南忧受伤,便立即奔了过去,向廖云城问道:“廖统领...主公这是怎么了?受了这么重的伤?”&lt;/p&gt; 廖云城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一时之间答不上话,便摇摇头道:“快别问了,扶着君侯回屋吧。”&lt;/p&gt; 宁南忧一直不吭声,进了厢房以后,便只允许军医入门,将叶榛与廖云城一概拦在了门外,不允进入。&lt;/p&gt; 廖云城在外面多次询问,里头愣是一点声响都没有。&lt;/p&gt; 军医为宁南忧缝合被剑穿透了的腿肌,银针穿线的刺骨之痛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这个身着玄衣蟒袍的男子就这么静静靠在床榻之上,仿佛已入了梦,连后来军医离开,都没有反应。&lt;/p&gt; 此刻,谁也不知他,已心乱如麻。&lt;/p&gt; 原以为,穆景之死,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毕竟,那人他恨了许多年,若是死了,那么便是他大仇得报。他本应心安理得,不为穆景之死而动容。&lt;/p&gt; 可偏偏,穆敬槐这个人,连死了都要让他坐立不安。&lt;/p&gt; 昨夜太子发难,到今日之反转,放下了对他的猜疑,不仅是因为他自己小心翼翼防范,更因为穆敬槐的处处算计。&lt;/p&gt; 这个人,根本不是为了将刺杀太子的罪名嫁祸于他而来。&lt;/p&gt; 宁南忧想起那块被太子从黑衣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令牌,愈来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lt;/p&gt; 穆敬槐,听了某人的命令前来广信,只是为了将他从太子与窦月阑的怀疑之中解救出来,同时搅乱宁南清与宁南昆的计划,令他们嫁祸不成,反而引火上身。&lt;/p&gt; 此事一过,不论太子还是窦月阑,都会觉得,有人企图将所有事情栽赃嫁祸于他的身上,以此来遮掩案子的真相与幕后真凶。&lt;/p&gt; 这样一来,他反倒避开了嫌疑,今后,窦月阑对他的关注将会减少许多。&lt;/p&gt; 穆敬槐肯听命于他背后之人...前往广信如此襄助于他,为他解开危机,这令宁南忧万般不解。他与他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宁南忧怎么也不肯相信穆景会愿意为他而死。&lt;/p&gt; 可事实,就是如此。&lt;/p&gt; 宁南忧靠在角落之中,望着窗外敞开的风景,回想起了多年以前。&lt;/p&gt; 他与穆景皆是卢夫子的门生,从小一起练武习文,曾也互相视对方为挚友。&lt;/p&gt; 可偏偏是这个他认为永远不会背叛卢夫子的人,在常猛军谋逆案中,成为了安帝、宁铮、邓国忠与五侯最锋利的尖刀。&lt;/p&gt; 那年他从西疆沙漠之中拼命逃出,回到京城时,却发现他的恩师们早已死在了断头台上。几万人的常猛军之中,竟只剩下穆景一人苦苦支撑。&lt;/p&gt; 那时的他,早已被莫大的痛楚吞噬,完全没有在意,为何常猛军中只有穆景一人活了下来?&lt;/p&gt; 直到后来,穆景一边跟着他调查逆案真相,一边暗中追杀卢、吕、越、慕容四家的亲眷与后族的事情被他察觉后,他才得知当年邓国忠与五侯之所以能够调动京郊驻守的常猛军围攻京城,全是穆景在其中一手促成。&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八回】训诫太子知本心 是他,将常猛军军符从越府偷出交给了邓国忠,是他假传越老将军之令,号令五万大军集结于京城之外,联合五侯、邓氏一族污蔑常猛军造反,才导致了五万英魂惨死京郊的冤案发生。&lt;/p&gt; 穆景不仅背叛了卢夫子,还时时刻刻想置宁南忧于死地。&lt;/p&gt; 阳嘉三年末,他追击反叛失败的广平侯与中山候至雁门关内。&lt;/p&gt; 逆犯躲窜,藏匿于雁门关百姓之中,不论他多番布局作引,迟迟不现身。&lt;/p&gt; 穆景为了在宁铮面前领功,竟假传军令,命人血屠雁门关,企图将广平侯与中山候逼死殆尽。&lt;/p&gt; 当时,吕氏族人被邓国忠逼得无处遁形,宁南忧接到消息,带着精督卫一路寻了过去,暂时放下了雁门关内流窜的叛贼。&lt;/p&gt; 谁知,当他拼尽全力将吕寻从生死一线救回后,回到雁门关时,却见满城尸骨,血流成河。&lt;/p&gt; 那些无辜的百姓死于他所号令的军将手下,上至七十高寿的老人,下至一岁婴孩,皆死于刀剑之下,成了孤魂野鬼。&lt;/p&gt; 雁门关大乱,广平侯、中山候的尸首被悬挂于城门墙头,一片颓然之景,了无人烟,令他百骸具惊。&lt;/p&gt; 那时的他,还没察觉穆景的二心,以为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才会做出如此惨无人性之举。&lt;/p&gt; 可后来,在他带领大军返回京城以后,穆景却请旨离开了淮王府,成为了宁铮的密探杀手,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杀吕氏与越氏后人,甚至不惜将他也斩杀。&lt;/p&gt; 他始终记得,当年边关沙场之上,穆景在一堆尸体中寻到他的样子,彷徨焦急,手足无措。他真的以为穆景是来救他于水火的,他心中始终不信穆景会叛出常猛军,投靠他的父亲。&lt;/p&gt; 可是,天不遂人愿。当宁南忧被穆景从死人堆中找出后,目光却不见他的喜悦,反而亲睹了他眼中生出的决绝恨意。&lt;/p&gt; 穆敬槐,拿着当年他亲手赠予的宝刀,狠狠的砍向了他。&lt;/p&gt; 宁南忧惊慌失措、避犹不及,穆景的刀没有给他任何喘息机会,刀锋所落,处处要他性命。&lt;/p&gt; 他强撑着躲过了几轮,仍然受了重伤。&lt;/p&gt; 若不是越崇当年同他一起出征边关,一直暗中护在他左右,在关键之时舍命相护,恐怕他活不到如今。&lt;/p&gt; 那时他才知,原来常猛军的内鬼正是穆景。&lt;/p&gt; 可恨他一无所知,还将穆景当作卢府仅剩的门生,万般信任,百般相护。&lt;/p&gt; 只是,自边关一劫后,穆景便突然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出现。&lt;/p&gt; 他一直以为,是宁铮认为穆景再无利用价值,将他灭了口,从未想过今时今日还能再有相见的日子。&lt;/p&gt; 所以昨夜,在他揭开刺客的假面,才会如此震惊与恐惧。&lt;/p&gt; 尽管时隔多年,穆景的样貌被大片烧伤覆盖,可他仍然能一眼认出他。那融入血骨的恨,令他永生无法忘怀。&lt;/p&gt; 这样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如今,却突然成了保护他的人,宁南忧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lt;/p&gt; 黑夜降临,他一个人躲在角落之中,色如死灰般回想着往事。&lt;/p&gt; 厢房内静得可怕。&lt;/p&gt; 厢房外,却又是另一番景象。&lt;/p&gt; 太子与窦月阑理清了广州西境鹧鸪一案的头绪后,便鼓足勇气去了江呈轶所住的屋子,想请他出来商议宋宗一案。&lt;/p&gt; 这位年龄尚小,阅历不足的少年储君,站在江呈轶的屋房之外,心有顾虑的朝紧闭的屋子唤了一声:“老师...学生来请罚了。”&lt;/p&gt; 江呈轶闭门不出,也不应声。&lt;/p&gt; 太子心中忐忑不安,于是又道:“老师...学生近日行事作风过于鲁莽,特来向老师请罪,还望老师能开门一见。”&lt;/p&gt; 屋子中仍是什么动静也没有。&lt;/p&gt; 太子干巴巴等在门外,在热风中站着,面色略微沉白。&lt;/p&gt; 江呈轶闭着眼端坐在屋中,听着太子在屋外一声声的请辞,却不为所动。&lt;/p&gt; 待到屋外没了声响后,江呈轶又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这才起身打开了屋门。&lt;/p&gt; 只见这少年已站得腿脚发酸,万般沮丧的低着头。&lt;/p&gt; 他听见许久未有动静的屋子此刻传来“吱呀”一声,便急忙抬头看了过去。&lt;/p&gt; 江呈轶面色带霜,神情严肃的盯着他,仍是只字未语。&lt;/p&gt; 太子急忙拱手作揖,向他拘礼道:“老师!老师终于肯见学生一面!”&lt;/p&gt; 江呈轶上前两步,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与太子平级相处,做足礼数道:“殿下过于抬举臣了。”&lt;/p&gt; 太子见他这般客套冷然,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遂而又拜道:“老师这话...实在令学生恐慌。何来抬举一说?”&lt;/p&gt; “殿下如今行事,已有帝王之风,心思缜密没有错漏。已无需臣在旁辅佐...您这般前来拜见臣,臣实在惶恐。”江呈轶语气疏离,向后退了两步,并不接受太子的拜礼。&lt;/p&gt; 太子从未见过江呈轶如此动怒,这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lt;/p&gt; 此刻,这个少年慌张无措道:“老师...学生知错,若老师生气,请责罚学生。”&lt;/p&gt; 江呈轶看着他,客客气气道:“殿下,您何错之有?是臣教失之过,未能让您学会如何仁德示人。”&lt;/p&gt; 太子更加惶恐,弯着腰,行着大礼动也不敢动。&lt;/p&gt; “老师...先生!学生知错了!”&lt;/p&gt; “殿下觉得自己错在何处了?”江呈轶问道。&lt;/p&gt; 太子支支吾吾道:“学生不该鲁莽行事...”&lt;/p&gt; 听他这样的回答,江呈轶脸上的寒霜便更重了些。&lt;/p&gt; “殿下不如随臣入屋?臣有些东西想给殿下看一看。”他低声问道。&lt;/p&gt; 太子立即答应道:“学生请先生指教。”&lt;/p&gt; 江呈轶转身领着这个少年入了屋中。&lt;/p&gt; 推开门,一入眼帘的便是檀木案几上的整整齐齐叠放的四卷文书。&lt;/p&gt; 合上门后,两人便入了座。江呈轶指着案桌上摆放的文书,向太子说道:“殿下请先瞧瞧这几份文书。”&lt;/p&gt; 宁无衡面露疑惑,拿起文书,铺摊在矮几上,细细看了起来。&lt;/p&gt; “元平四年,夏,燕帝司马徽....”少年无意识中将文书所录内容读了出来,有些诧异道:“先生...这是燕朝的史籍记载?”&lt;/p&gt; 江呈轶点头答道:“正是燕朝史录。”&lt;/p&gt; 宁无衡在他的示意下,继续看了下去。&lt;/p&gt; 文书所载,乃是当年燕帝因疑心,不分青红皂白、不顾事实真相,将其亲弟永怀王杀死于义庄的史料。史官之笔,将这燕帝司马徽刻画的极其狠毒,为世人所不容。宁无衡熟读史籍,儿时便知这段故事,心里对司马徽也是厌恶至极。此人好色寡恩,乃为千古昏君,杀尽燕朝的忠臣良将,又好四处征战,让百姓流离失所,天下民不聊生。&lt;/p&gt; “学生熟知这段史料...不知...老师究竟是何意?”宁无衡又称回老师,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呈轶的态度。&lt;/p&gt; 江呈轶见他仍然理解他的用意,便又说道:“殿下可以将案几上的四卷文书都看了。若还是不懂,再来问臣。”&lt;/p&gt; 宁无衡面露羞愧之色,低头将另外三册文书拿起来阅览。&lt;/p&gt; 这三册分别讲得是越王简岑、梁王韩硕、宋王司马辰如何对待近臣与亲眷的故事。&lt;/p&gt; 至此,江呈轶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lt;/p&gt; 太子手中紧紧攥着文书,越看下去,越是心生惭愧。&lt;/p&gt; 他举着文书,明明都已阅览完毕,却迟迟不肯放下。&lt;/p&gt; 过了半晌后,宁无衡鼓足了勇气,将手中文书放下,满脸通红的看向江呈轶,支支吾吾道:“老师...学生,知错了。”&lt;/p&gt; 江呈轶又问:“太子何错之有?”&lt;/p&gt; 宁无衡答道:“学生不该在没有确切证据时...便按照自己的厌恶喜好,随意栽赃六皇叔。”&lt;/p&gt; 江呈轶见他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心中松了口气道:“殿下能意识到这一点,便说明...臣往日的教学,没有白费。”&lt;/p&gt; 宁无衡惭愧的低下眸子,言语诺诺道:“自老师入东宫后,便时时教导学生,要以仁德治天下,既需帝王之无情,也需天下之公义。不可因一己私欲而利用权势将原本无罪的人逼入绝境。”&lt;/p&gt; “殿下说出这番话,臣甚是欣慰。”江呈轶颔首,脸上终于浮出了笑意道,“只是...殿下,臣今日还要提醒的是,即使是面对有罪之人,也不能强加无妄之罪。所谓帝王谋略,并非是让殿下您失去本身的公正之心。而是让殿下时时谨记自己的初心,莫要因为皇权之争而变成自己最为厌恶之人。”&lt;/p&gt; “燕帝司马徽,因一点疑心便将亲弟置于死地,这是不义之君。他残暴无德,擅用残忍手段将自己看不顺眼的臣子折磨致死,不论是忠臣良将还是奸佞权臣,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最终,燕朝也因他的一意孤行,自取灭亡。&lt;/p&gt; 而越王简岑待人凭善,始终秉持公正,虽被史籍录为千古佞臣,但后世民间,对他待人亲和,处事公正之说,仍是滔滔不绝。&lt;/p&gt; 梁王韩硕,治国明礼,受百姓爱戴,晚年归天之际却因一己仇恨,制造假证,将国中权臣古泉抄家灭族,连累众多无辜之人。而此事也成为他身上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零九回】循循善诱气颠倒 至于宋王司马辰,便更不必说,他高傲自负,从不正视身边弱臣,认为他们懦弱胆小,不值一提,所以最后终被自己曾经瞧不上的弱小之人灭于苍山,尸骨无存。”&lt;/p&gt; 太子被说的羞愧难当,弯目低敛,低语道:“老师教训的是...”&lt;/p&gt; 江呈轶见他面有愧色,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一只手磨蹭着自己的衣侧,便放下心里的不悦,开口柔声道:“臣也并非训斥殿下。有一事,殿下自己也是悟出了的。殿下此次行事过于急躁,昨夜夜间有刺客行刺,您本该压住。即便暗中拷打询问那刺客,得知幕后主使后,也不该操之过急,当夜便向淮阴侯发难。&lt;/p&gt; 如今您不仅与淮阴侯闹出了嫌隙,恐怕还打草惊蛇了。那幕后之人见殿下如此作势,定然晓得殿下已经知道他派出杀手的真正目的了。如此一来,即便这幕后主使再想成事,恐近日也不会再派人了。若届时,此人另寻他法,加害殿下、或是栽赃淮阴侯...殿下可觉得自己能应付的过来?”&lt;/p&gt; 太子听他话间之意,当下讶然道:“老师...已猜到这背后主使之人的真正目的了?”&lt;/p&gt; “此人当是想要挑拨淮阴侯与殿下您的关系,更想要引起陛下与淮阴侯之间的嫌隙,恐是要借刀杀人。”江呈轶一语中矢。&lt;/p&gt; 太子暗下连连佩服:果然不愧是水阁阁主倾尽财力也要揽入麾下的人。&lt;/p&gt; 江呈轶收敛柔光,继而又严肃道:“殿下更不该的是...今日跟随那刺客去了城外西郊,且不说您的安全。便论结果,殿下仍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刺客被逼死。淮阴侯究竟与此事有没有关联,您也不知。您说,您从这桩事情中得到了什么呢?”&lt;/p&gt; 太子又问:“老师方才不还在说...幕后主使之人真正的目的,是要借学生的手将六皇叔拿下么?既是如此,派遣而来的刺客当是与六皇叔无关的。又怎么说,皇叔与此事或许相关?”&lt;/p&gt; 江呈轶见少年还不开窍,恨不得上前拍两巴掌,可恨他如今身份受限,对面之子又是帝星,真是想打也打不得。&lt;/p&gt; “殿下,您难道未曾察觉今日之事不对么?那刺客在看守严密的南陵军与廷尉府中,怎能找到逃生的路?即便是江湖高手,来往也就那么些人,又如何从众多军营汉子和严刑酷吏手中将刺客抢出?”&lt;/p&gt; 太子一愣,心内反思:这,他半点也没有想到。&lt;/p&gt; 江呈轶似恨铁不成钢,又道:“殿下从小苦读兵书史籍,奈何这点道理都看不透?若非南陵军中有接应之人,那刺客怎能轻易逃离?且,淮阴侯又恰好被刺客所劫持。这其中原委,殿下难道觉得说得通?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巧合之事。”&lt;/p&gt; 这个皎洁如月的青年端坐在少年的面前,面前的烛光在他洁白如雪的面庞上晕染开来。&lt;/p&gt; 少年心中恍然大悟,暗自懊恼起来:他又完全忽略了这其中的嫌疑。&lt;/p&gt; 见他露出解惑的神情,江呈轶顿了顿,眉头轻轻蹙起道:“殿下既没有查清这背后要害淮阴侯的人是谁,又不知今日劫走刺客的究竟是何人,更无法解释为何淮阴侯恰巧被刺客劫持。只是心急的想为陛下分忧,强行捉拿淮阴侯。可到后来丢帅保矩,反而无法成事。”&lt;/p&gt; 少年涨红了脸色,手指间搅着衣服,愈发难堪起来:“老师...学生做了如此鲁莽之事,枉费您一番苦心教导了。”&lt;/p&gt; 江呈轶倒是不急,绕过他求饶的话,又犀利问道:“殿下除了得知这幕后人想害淮阴侯以外,可知道他为何要害淮阴侯?”&lt;/p&gt; 宁无衡猛然怔愣,抬起头眼神呆滞:他到还真的没有想过这桩事情。他...又忽略了。这已经是第几桩他忽略的事情了?&lt;/p&gt; 江呈轶见他懵懵懂懂的样子,便恨道:“殿下又不知,殿下当真一问三不知。”&lt;/p&gt; “老师,您快别说了。盼老师一次性同我说个明白。”宁无衡快将头埋到衣袍里去了,小声呜咽道。&lt;/p&gt; “这幕后人,一则可能与淮阴侯有私仇,二则,便是同陛下与您一样想要得到淮阴侯手中的精督卫。殿下当知,淮阴侯的精督卫之势,有多少人眼热。”江呈轶同他娓娓道来,“陛下和淮王争破了头,都想吞下明帝的这支精密亲卫。倘若殿下当真以精督卫刺杀的罪名扣在淮阴侯身上。那幕后人到时便会将派去的刺客都找出,假装逼问实情,证实是殿下您想要诬陷君侯并得到精督卫之势,所以行此假刺杀的手段。以此,他便能从中讨到好处,再向陛下寻要说法,逼着陛下为了保你,放弃精督卫。”&lt;/p&gt; 宁无衡那双眸子,黑澄澄,带着烛火倒影的亮意,在昏暗的屋房中闪过一丝惊叹,讶异道:“能使这样计谋的人,又有足够信心逼父皇放弃精督卫的人...这天下没几个,老师这意思...是直接将幕后人锁定在淮王府了。”&lt;/p&gt; 江呈轶步步引导,好不容易得来了这么个成果,心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在,太子醒悟过来后,智商也跟着急速上升了。&lt;/p&gt; “殿下这才察觉?这件事,不是淮王府的人主使,还能是谁?”&lt;/p&gt; 太子吸了一口气:!!?&lt;/p&gt; “老师,怎能这样直接判定,淮王府果真有这样胆大么?这天下想同父皇夺精督卫的只有淮王。难道他不忌讳么?再者!淮王他...与淮阴侯终究是父子,也不必做得这样绝吧?”&lt;/p&gt; 江呈轶扶着额头,觉得心里绞痛。奈何这个太子平日里讲授谋略时,句句惊言,同他十分投契。如今真到了实战,却成了这也不信那也不信的缩头储君了。&lt;/p&gt; 看来,若想将这帝星培养成一代贤君明主,一统这九州大陆,实在是一桩很不容易的事情。&lt;/p&gt; 怎么平时他没发现太子这么不上道,今夜废了他这么多口舌,也没办法领会到其中要义。&lt;/p&gt; “殿下无事时,千万莫要再赖在房屋中死读书了。皇后与陛下娇惯了您,却导致您,出了宫墙离了京城,便事事不知了。”江呈轶无奈的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份自己亲写的文书,递给了这少年。&lt;/p&gt; 然后他,气得无可奈何道:“臣将此事原委详细写入文书,便是要给殿下细细观览,遂自己找出答案的。您拿回去,认真瞧。明日再来同臣说,您到底何处行事不周?”&lt;/p&gt; 这清雅似如云的青年,平日里待人何等温润,又是何等伶牙俐齿,皎皎多姿。如今也被太子气得不想多说。&lt;/p&gt; 宁无衡紧紧拽着两侧锦衣,无辜双眼云里雾里的绕着,始终想不通:难道他真的蠢笨如猪?&lt;/p&gt; 江呈轶见他还不走,心里嘀咕起来:逐客令还听不出来吗?这样明显了?这小孩莫不是傻了?&lt;/p&gt; “殿下,您且离去吧。臣倦了。”江呈轶又说了一遍,着重加强了后三字。&lt;/p&gt; 宁无衡从茫茫然思绪中惊醒,才一想,得知他意,登时闹了个脸红,心想:为什么自己这么不知趣?&lt;/p&gt; 这少年俯身拜了拜,目光虔诚道:“天色太晚,学生就不打搅老师了。学生定然将老师写的文书...好好翻看。明日前来老师这里回话。”&lt;/p&gt; 江呈轶不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实在懒得搭理,甚至连凡间的礼数都不想做了,直接拾起旁边漆几上丢着的一卷书,默默看了起来。&lt;/p&gt; 太子终于知趣,不在叨扰,悻悻离去。&lt;/p&gt; 江呈轶暗自哀叹一声,想他当真不容易,一边含辛茹苦的教导这万事不懂的小少年,一边还要替宁南忧谋划来谋划去。处处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太子便要找他这妹夫的麻烦,又怕魏帝嫌他无用,始终解不了当下淮王府势大的局面。&lt;/p&gt; 他扶额长叹,心里叫着,不知何时才能将这没完没了的局布完。&lt;/p&gt; 太子没离开一会儿,江呈轶便推开窗子,坐在窗台上,抱着薛四准备的酒坛,准备大饮一场,谁知仰头便瞧见对面厢房的窗台上也坐着一人,阴郁的脸遮在暗色之中,目光正幽幽的看着他,一只腿包着白花花刺眼的布条,上面渗出的血迹,甚是招人侧目。&lt;/p&gt; 江呈轶吓了一跳,与那人对视两眼,便跳下窗,步伐徐徐走去。&lt;/p&gt; “君侯好端端坐在台子上作甚?”他问。&lt;/p&gt; 谁知那人冷不丁道:“江主司也好兴致,坐在窗台上赏月?”&lt;/p&gt; 江呈轶脑门突突两下,尴尬道:“心情烦闷,对着月,想要饮酒消愁罢了。”&lt;/p&gt; “不巧,本侯心情亦是烦闷,不如...一道饮酒赏月?”这人正是躲在屋子里闷了许久想不通,终是出来透口气的宁南忧。&lt;/p&gt; 江呈轶讶异道:“君侯也肯与我共饮酒,你心里应该很是介意我,不信我的。”&lt;/p&gt; “这话,倒不必说出来了。”那人嗤笑一声。&lt;/p&gt; 又道:“有些事情,说不得完全不信,也说不得介意。”&lt;/p&gt; 江呈轶又有些被惊到。&lt;/p&gt; 今夜的宁南忧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同呢?江呈轶又说不出所以然。&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回】玄衣醉酒似孩童 于是乎,他抱着酒坛子,一跃,稳坐在窗台上,顺手推了推宁南忧道:“君侯不妨过去点。”&lt;/p&gt; 黑暗中,又是一阵幽幽的目光向他投过来,带了三分压迫,四分寒意。&lt;/p&gt; 江呈轶僵住,有些尴尬道:“你若是不愿意让,就罢了。”&lt;/p&gt; 玄衣青年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往右边挪了挪。晚风吹拂着他的发梢,乌黑浓密的长发卷起,有几缕黏在了他的颊边,一双星目暗藏着涓涓伤意,如玉堆砌的华容上露出些冷意。他屈起右腿,慵懒的靠在右侧的窗框上,玄色长袍附身,将他的身形遮去一半,却掩不去他巍峨若玉山的俊姿。他深深的望着那一轮似玉盘的圆月,心中略存寂寥。&lt;/p&gt; 江呈轶见他居然真的让座,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溜溜转了两下,小心开口问道:“今夜的君侯与往日不大相同。”&lt;/p&gt; 两个美男子窗台就坐,在皎若白雪的月色下,形成了一道炫目的风景线。&lt;/p&gt; 宁南忧默默瞥了他一眼,便从身旁青年怀中抢过酒坛,仰头便饮。&lt;/p&gt; “诶!诶!你、你!我的酒!这是我的!”江呈轶见不得旁人抢他的酒,急起来连话结巴起来。&lt;/p&gt; “莫非舅哥想要耍赖?方才,是你允我一同饮酒。”这青年挑眉,目中暗沉。&lt;/p&gt; “谁说我答应你共饮赏月,你便可以喝我的酒了?你坐这里赏月,我坐这里喝酒,这也叫共同赏月饮酒。本就是互不相干,你抢了我的酒还有话说?”江呈轶这个人平时也并不爱计较,只是一但有人碰了他的宝贝酒坛子,心里便忍不住,要与那人争辩不休。&lt;/p&gt; 他试图将酒坛子抢回来。&lt;/p&gt; 宁南忧却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又饮了几口,弯眉一笑,声色低哑道:“舅哥便允我喝吧。”&lt;/p&gt; 他突然对自己笑,江呈轶莫名觉得背后一阵发凉,有些不自在道:“好好好!允你喝便是,我不同你抢。我再去拿一坛。”&lt;/p&gt; 江呈轶跳下窗台,绕过假山,穿过回廊,去驿站小厮那里再要了两坛酒,再返了回去。&lt;/p&gt; 远远的便瞧见那拥在深色锦衣中的青年,正强灌着自己,将手里的一坛酒喝了个干净。&lt;/p&gt; 江呈轶目瞪口呆,站在石子路前,盯着他看。&lt;/p&gt; 宁南忧似没有注意到他归来,映着奶白的月色,神色甚是清冷凄凉,他扔了怀中抱着的酒坛,对外面守夜的人喊了一声:“叶榛!再拿酒来。”&lt;/p&gt; 他那屋的门被轻手轻脚打开,隔着窗台,江呈轶隐隐瞧见叶榛走了过来:“主公,还要饮酒啊?您的腿有伤,不可多饮酒。”&lt;/p&gt; 此时手里拎着两坛酒的江呈轶茫然低头看了一眼:这两坛酒怕还不够宁南忧喝的,再去拿些好了。&lt;/p&gt; 他回头走了两步,担忧宁南忧的状况,便屋子另一头唤了一声:“薛四!你去找小二,再拿十坛酒来。”&lt;/p&gt; 薛四大吃一惊道:“公子要喝十坛酒?您忘了临行前,夫人的嘱咐吗?”&lt;/p&gt; 江呈轶催促道:“快去!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lt;/p&gt; 薛四磨磨蹭蹭答:“喏。”&lt;/p&gt; 江呈轶提着手里两坛酒,走到宁南忧房舍的窗台前。里屋站着的叶榛乍然瞧见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江主司?主司...您这么晚都没睡?”&lt;/p&gt; 江呈轶没理他,撑手翻上台子,坐在宁南忧身边,也支起了一只腿,同他一样随意靠在窗架上,将手里的一壶酒塞给了宁南忧。&lt;/p&gt; 这青年一声不吭,默默打开遮在酒坛上的红布,啃着坛子,喝了起来。&lt;/p&gt; 叶榛焦急道:“主公,您不能再喝了。”&lt;/p&gt; 透着光,江呈轶往宁南忧的屋中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吓了一跳。&lt;/p&gt; 这家伙的屋子里竟然都是空酒坛子。他张着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心里想:祖宗啊,你比我还能喝!&lt;/p&gt; 叶榛心急,乱投医道:“江主司,您快劝劝君侯吧,他这样喝下去,是要出事的!”&lt;/p&gt; 江呈轶在他身上扫了两眼,勉为其难的答应:“行罢,你先下去。这里我来劝。”&lt;/p&gt; 叶榛犹豫:“您一个人...行吗?”&lt;/p&gt; 江呈轶奇怪的看他一眼:“怎么,你还怕我把你家君侯怎么样么?”&lt;/p&gt; 叶榛立刻摇摇头道:“那您...万事小心。”&lt;/p&gt; 这小厮,双目躲闪,嘴角微搐,不知是在盘算什么。&lt;/p&gt; 江呈轶懒得想这些,以往,薛青说破了天,也不肯陪他饮酒。好不容易碰上这么爱喝酒的人,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lt;/p&gt; 叶榛出了屋子,合上门,心里一直安慰着自己:应该没事,江主司与女君乃是兄妹,定能搞得定君侯。&lt;/p&gt; 他怎知,来劝宁南忧的人,是另一个酒鬼。&lt;/p&gt; 江呈轶拎着酒坛,边喝边问:“君侯可是有什么心事?”&lt;/p&gt; “咕嘟”一声,宁南忧猛地咽下一口酒,目含微冷,沉沉道:“心事?不曾有。”&lt;/p&gt; 江呈轶咦了一声,将身子侧过去问道:“那君侯喝这么多酒作甚?”&lt;/p&gt; 宁南忧觉得耳边一直有人吵,捏着鼻梁,英眉蹙着,烦闷道:“你聒噪的很。”&lt;/p&gt; 江呈轶一愣,心里有些气:还从没有人说我聒噪!我是好心想要劝导你!这小子,竟不领情!&lt;/p&gt; 他抽抽嘴角,不吭声了。只是总觉得宁南忧今夜特别奇怪,难道是醉了?&lt;/p&gt; 江呈轶看向屋里摆放杂乱的酒坛,心里坚定的摇摇头:宁南忧沉浮于皇室、世家之间多年,本是千杯不醉。即便...喝了这么多酒,也不会醉的。&lt;/p&gt; “舅哥。”旁边的青年莫名叫了一声。&lt;/p&gt; 江呈轶回神,茫然“啊”了一声,问:“何事?”&lt;/p&gt; “我想阿萝了。”&lt;/p&gt; 突然对他说这些,江呈轶向他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心中无语:你想阿萝,同我有什么干系?&lt;/p&gt; “舅哥。”&lt;/p&gt; “啊?”他再被唤一声,觉得古怪,又问:“何事?”&lt;/p&gt; “你认得覆泱吗?”&lt;/p&gt; 江呈轶吃一惊:“你说...说谁?覆泱?”&lt;/p&gt; “舅哥。”&lt;/p&gt; “啊?”江呈轶懵道:“又叫我作甚?”&lt;/p&gt; “你晓得穆景是谁派来的吗?”宁南忧盯着院落中摇曳的树影慢慢道。&lt;/p&gt; “什么?”江呈轶又呆了:“穆景是谁?”&lt;/p&gt; “舅哥。”&lt;/p&gt; 江呈轶被叫的不耐烦:“你又要说甚?”&lt;/p&gt; “是不是每个人都要瞒着我点,才罢休?母亲有事瞒着我,窦太君有事瞒着我,阿萝有事瞒着我,连穆景都有事瞒着我。”一口气说了一串话,宁南忧抱起酒坛,又闷着喝了数口。他喝的太急,烈酒卡在了他喉间,他剧烈的咳了起来,咳得胸腔发疼。&lt;/p&gt; 江呈轶开始怀疑,难道他醉了?&lt;/p&gt; 他心怀揣测,向宁南忧探看去,见他神色如常,素面玉容上也没有半点脸红醉酒的迹象,便放下心来。&lt;/p&gt; “舅哥。”&lt;/p&gt; 江呈轶一颤:又来了,又来了。&lt;/p&gt;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别总是喊我舅哥成吗?”他唉声叹气道。&lt;/p&gt; 身旁这青年,透凉的眸子转过来,直视他,浓浓寒意,扑面而来。&lt;/p&gt; “你不愿意我喊舅哥。心底记恨我强行抢了你的妹妹吗?”宁南忧质问道:“舅哥,我实话实说,我看重的并非令妹,而是你。”&lt;/p&gt; 要死了!?这是什么话?难道这小子本是龙 阳之好?&lt;/p&gt; 江呈轶僵住,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你在胡说些什么?”&lt;/p&gt; “你背后的势力,我看重。舅哥,不如与我共谋大业....”&lt;/p&gt; 天哪!?突然说这些作甚?&lt;/p&gt; 江呈轶急忙倾身过去,死死捂住宁南忧的嘴,恨恨道:“不要命了?!太子还在此处!你别将我拖下水!”&lt;/p&gt; 宁南忧顿住,不说话了。&lt;/p&gt; 江呈轶见他安静下来,松下一口气,便将手缓缓放下,又坐回去。&lt;/p&gt; “舅哥不必害怕。阿萝此生是我最重要之人。你是她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一定护好你。”&lt;/p&gt; 宁南忧一丝不苟地说话,将屈起的腿缓缓放下,端坐在窗台上。&lt;/p&gt; 江呈轶竟觉得他的动作很乖巧。&lt;/p&gt; 他尴尬的咳了两声道:“君侯不觉得...今夜突然同我谈这些...很不合适吗?”&lt;/p&gt; “舅哥。”&lt;/p&gt; 江呈轶愁眉苦脸道:“君侯作甚总是唤我?招魂吗?”&lt;/p&gt; “舅哥!舅哥!”宁南忧竟叫不过瘾,看着江呈轶一脸不耐烦,又硬着脾气多叫了两声。&lt;/p&gt; 这下,江呈轶有理由相信,宁南忧是真的吃醉酒了。&lt;/p&gt; 平时的他怎会如此口不择言,半句不遮掩?怎会如此幼稚,喊他个喊没完?&lt;/p&gt; 他怎么会醉了?他醉了怎么是这样的呢?他怎么和阿萝一个德行呢?&lt;/p&gt; 满脑子的疑问在心里,满脑子都是,怎么会呢?&lt;/p&gt; “宁南忧?”江呈轶大胆的唤了一声他的姓名。&lt;/p&gt; 这人面色沉稳,一点也没有醉了的感觉,清醒地问:“江主司,为何突然直呼我名?”&lt;/p&gt; 江主司?&lt;/p&gt; 江呈轶额心突突跳了两下:这小子刚刚不还在亲热地唤他舅哥么?&lt;/p&gt; “你还好吧?”江呈轶头疼道。&lt;/p&gt; “我好得很。可以耍剑。我的剑在屋里。舅哥要看我耍剑吗?”宁南忧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lt;/p&gt; “耍剑?耍什么剑?你怎么又叫我舅哥?”&lt;/p&gt; 江呈轶非常确定,面前这个青年确确实实醉酒了!&lt;/p&gt; “我去拿剑。”&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一回】兄弟姻亲笑似友 宁南忧平日待人,常常冷着脸,也不怎么同不熟的人说话。喝醉了酒,居然有这么多话?今夜,是把江呈轶惊得五体投地,佩服得很。怎么会有人前后差距这么大?和他那个不胜酒力,酒品奇差的妹妹一模一样。&lt;/p&gt; “你拿什么剑?”江呈轶问。&lt;/p&gt; “宝剑。”宁南忧瞪着眸。&lt;/p&gt; 江呈轶噗嗤一笑,觉得他醉酒后一笔不苟同人说话的样子,实在好笑。&lt;/p&gt; 宁南忧本就生的十分英气俊美,自带一股正气凛然,何奈平时他被心中戾气遮掩,竟将这一身自带的气质遮了个严实。如今醉了酒,倒是发出了本性,没了寻常时刻的算计。&lt;/p&gt; 他如孩童般,从窗台上转了身,就要跳下去拿剑。&lt;/p&gt; 江呈轶本想由他去,可转眼瞧见他腿上包扎的白布上赫然入目的血腥,当机立断拦下他道:“快别胡闹了!你腿上有伤,怎么舞剑?”&lt;/p&gt; 宁南忧皱着眉,仿佛不满他说的话,又转了个身,面朝外面的院落,撑着身子再想跳到窗台下。&lt;/p&gt; 江呈轶照样拦着道:“你又作甚?”&lt;/p&gt; 宁南忧推开他的手,单只脚跳下去,金鸡独立似的立在院中,端庄玉容之上浮现出一缕认真:“即便受伤,我也无妨。”&lt;/p&gt; 江呈轶哭笑不得,同样跳下来,想要拦着他。&lt;/p&gt; 宁南忧指着他,骂道:“你是何人?敢拦着我?!”&lt;/p&gt; 江呈轶围着他,不让他动弹,劝道:“我是你舅哥!舅哥呀!你不记得了?你再这样下去,伤口会裂开的。”&lt;/p&gt; “唔。”宁南忧定了定神道:“舅哥,你我打一场!”&lt;/p&gt; 江呈轶实在不明白他,明明看上去,并未醉酒。怎么如今,是这个德行?&lt;/p&gt; “你再这样,我叫阿萝来骂你了!”江呈轶有些无奈。&lt;/p&gt; “阿萝,不在这里。”宁南忧闷闷说一句。&lt;/p&gt; 江呈轶刚准备答话,谁知眼前这青年明明上一秒还在正常同他说话,下一秒便一个僵尸摔倒在了地上。&lt;/p&gt; “覆泱!”江呈轶吓得叫出了他的名字,跨了两步,想将他拉住,哪曾想脚下一滑,与他一起摔入了院子里的花圃中。&lt;/p&gt; 他的腰撞在花圃旁的石墩上,痛得眼泪快要飙出来。&lt;/p&gt; 江呈轶咬牙忍痛,正恼怒着要发火,转头朝边上一看,却见宁南忧已闭上眼,呼吸平缓的睡了过去。&lt;/p&gt; 他瞪圆了双目,觉得不可思议,伸手在他身上戳了一戳,叫了几声:“宁南忧?宁昭远!醒醒!”&lt;/p&gt; 这人却像是中了什么迷似的,死死的昏睡过去。&lt;/p&gt; 江呈轶一脸为难的将他从花圃里拽出来,然后背到身上。只觉得身上一沉,竟压得他差点没能站起来。他心里嘀咕:这宁南忧看上去消瘦的很,身上却很实,竟这样重。&lt;/p&gt; 他费劲吃力的绕过后屋,走到游廊上,穿过小径,这才绕到了宁南忧所居房舍的正门。&lt;/p&gt; 叶榛靠着门正迷迷糊糊睡着,忽而觉察面前吹来一股风。他睁眼,吓了一跳。江呈轶正背着昏睡不醒的宁南忧一脸幽怨的看着他。&lt;/p&gt; 叶榛结巴:“江、江主司。”&lt;/p&gt; 江呈轶:“你自家的主子,还不过来接着?他醉成这样,你也不管?”&lt;/p&gt; 叶榛吞咽了一口气,反驳道:“主司您...方才不是不让我管。”&lt;/p&gt; 江呈轶瞪他:“快来背过去。”&lt;/p&gt; 叶榛麻溜的跑到他身边,从江呈轶身上将宁南忧驮了过去,嘴里道着谢:“多谢主司大人为我家主公操心。”&lt;/p&gt; 江呈轶美目微松,疲倦的很,招了招手,便不愿与他多说。他转身便离开,脚下步伐像是逃一样,心下有些烦躁。从前阿萝醉酒便要掀房子,他还觉得这世上怕是没有比她醉酒更麻烦的事情,如今看见宁南忧喝醉了的模样。他便定定道:原来还有同阿萝一样的人。&lt;/p&gt; 他抬脚没走两步,回廊尽头处,宁南忧的房舍里便传来一声剧烈的瓶碎声。&lt;/p&gt; 江呈轶脚下一顿,额心再突突跳两下,闭上眼,吸了口气,还是不放心的返了回去。&lt;/p&gt; 那屋门房大开,里面只燃了一盏灯,趁着外头的树影,显得有些阴森。&lt;/p&gt; “出什么事了?”江呈轶认命,谁让这宁南忧是他独一无二,不可更替的妹夫。&lt;/p&gt; 屋子里没动静。&lt;/p&gt; 江呈轶跨过门槛,往里面望去。&lt;/p&gt; 只见地上酒坛被打碎在地,瓷片撒了一地。&lt;/p&gt; 笼笼月光随意照耀下,那玄衣青年颀长的身姿伏在地上,小厮却不见人影。&lt;/p&gt; 江呈轶皱了眉,有些生气:那小厮看样子忠厚,怎得放下自家主公,先跑了?&lt;/p&gt; 他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宁南忧,觉得无语,想了半天,还是蹲下身,想将他捞起来,扛到榻上去。&lt;/p&gt; 谁知身下还有一个人被压得无法说话,当他把宁南忧扶起来后,下面的人才啊呀一声,气呼呼道:“主公到底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您压着属下了!那个江主司会不会劝酒!劝了半天!您屋里倒是又多了几个酒坛子!”&lt;/p&gt; 叶榛抱怨着,气得想锤宁南忧,抬眼却看见屋里又站了一人。那人锦玉堆砌似的,正低头俯视他。&lt;/p&gt; 一时之间,气氛不知怎得竟有些尴尬起来。&lt;/p&gt; “江、江、江主司,你不是?回去了?”叶榛捂着嘴,瞪眼道。&lt;/p&gt; “你怎得...在、在、淮阴侯身下?你要作甚?”江呈轶尴尬道。&lt;/p&gt; 半晌,又觉得此话不妥,张口低眼想要收回这话,却见叶榛闹了个大脸红,有些恼道:“主公自己走路不稳,跌到我身上的!我能作甚?江主司做的好事!我都同您说了!我们主公不能喝这么多酒,迟早会出事!闹成这样,不如江主司解决这事!”&lt;/p&gt; 他竟然来了脾气。&lt;/p&gt; 江呈轶也是没见过这样的小厮,一口气梗在胸口,骂不出来了。&lt;/p&gt; 叶榛推开宁南忧,从他身下起身,一直低着脸面,将他扶着抬起,背到榻上,安置好了以后,便气冲冲出了门。&lt;/p&gt; 江呈轶讶然,他不过说了一嘴,也没什么要紧的话,怎么他还生气走了呢?&lt;/p&gt; 难不成,这小厮,竟私底下爱慕宁南忧?被戳穿了之后,挂不住面子才生气的?&lt;/p&gt; 他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lt;/p&gt; 到外头继续守夜的叶榛要是知道了他的想法,恐怕能当场自尽以证清白。&lt;/p&gt; 江呈轶站在屋中,看着宁南忧一动不动,终于放下心,于是便想直接从他屋子的窗台翻出去,回自己的屋子。&lt;/p&gt; 可他还没爬上窗台,便莫名其妙被人拽了下来,摔倒在地上。&lt;/p&gt; 他哎呦一声,揉着磕到地上、生疼的膝盖,抬头朝后面看去。&lt;/p&gt; 宁南忧披头散发,单脚独立,冷漠的盯着他看。&lt;/p&gt; “我的娘呀!”江呈轶吓得差点弹起来。&lt;/p&gt; 这屋子本就有点阴森,宁南忧这样更吓人了。好好的一个君侯,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lt;/p&gt; 他扶着突突跳起的胸口,险些没有反应过来。&lt;/p&gt; 江呈轶刚站起来,准备去拉宁南忧,想将他带到榻上,让他好好安睡。&lt;/p&gt; 谁知,这人竟重重拍掉了他的手,冷冰冰道:“别碰我!”&lt;/p&gt; 江呈轶一脸茫然。不知他又怎么了。&lt;/p&gt; 宁南忧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那只受伤的腿一直抬着,血色隐隐漏出,越来越多。&lt;/p&gt; 他担忧的靠近一步,想帮他扶住,看看腿肌的伤口。&lt;/p&gt; 这玄衣青年偏不肯,旋身一转,差点让江呈轶摔到地上。&lt;/p&gt; 他满脸无语,转过头,发现这青年竟然还能站得稳,牢牢地用单脚立在屋中,保持着诡异的姿势。&lt;/p&gt; 眼瞧着他那受重伤的腿,都要滴血了,&lt;/p&gt; 江呈轶啐了一声,站起来,觉得自己今天脑子有病,偏好端端要被太子气得想喝酒,偏好端端要坐在窗台上看见宁南忧喝酒,偏无聊的走过去搭上这摊子事。&lt;/p&gt; 更何况,这还是他妹妹拿在怀里当宝贝一样的夫君,他现在摊上了,又不能不管!&lt;/p&gt; 真是气煞人也!&lt;/p&gt; 明日待宁南忧醒来,他要好好算这笔账。&lt;/p&gt; 屋里的玄衣青年,开始闹了起来。又是要率军打仗,又是要一决高下,又是吟诗作赋,又是慷慨激扬。&lt;/p&gt; 江呈轶绕着梨木檀丝屏风,追着宁南忧跑了一圈又一圈。外面那小厮竟然真的不进来帮忙,任他一人这样追。&lt;/p&gt; 他气喘吁吁,心里尖叫:宁南忧是什么怪胎!单只脚怎么做到上蹿下跳的!要是阿萝在他身边就好了!一定能用美色管住他!&lt;/p&gt; 这一闹,屋里便是一夜。&lt;/p&gt; 这一夜,江呈轶想念江梦萝。&lt;/p&gt; 这一夜,宁南忧念叨了许久阿萝。&lt;/p&gt; 这一页,叶榛想笑不能笑。&lt;/p&gt; 第二日,宁南忧浑身酸痛的从榻上醒来。房舍中四处的东西已经闹得天翻地覆。&lt;/p&gt; 他的房舍恰好正对着阳光所照之处。他睁眼,便对上刺眼的光,险些睁不开。&lt;/p&gt; 叶榛守在他床前,睡得正熟。&lt;/p&gt; 一夜宿醉,宁南忧着实有些头痛,睁眼朝屋里望去,便瞠目结舌。&lt;/p&gt; 屋内屏风摔倒在地,酒坛子满处都是,碎瓷片洋洋洒洒铺在地上,衣服、枕头、漆几、书籍混乱的摆作一通,入眼一片狼藉。&lt;/p&gt; 他有些惊吓,拍打了一下榻边的叶榛,冷下脸,严肃问道:“我屋里进贼了?”&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二回】妙铛上神探天宫 叶榛被惊醒,顶着一双乌青的眼,看向宁南忧,两三下的迟钝,遂而惊喜道:“主公醒啦!”&lt;/p&gt; 宁南忧一双寒目冷淡的盯着他看。&lt;/p&gt; 叶榛心下一颤,支支吾吾道:“主公难道不记得,昨夜您酒醉了吗?”&lt;/p&gt; 酒醉?宁南忧回忆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只留下阵阵痛意。他动了动腿,没曾想自己那只没受伤的腿现下居然酸痛难忍,他企图下床,挣扎片刻,歇了下来:“昨夜,你既然看见我快要喝醉了,为何不拦着?”&lt;/p&gt; 叶榛愣住,心里想:我也要有那个本事能拦得住你才行啊!更何况后来还来了另一个酒鬼和你一起饮酒。&lt;/p&gt; 宁南忧见他呆呆愣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甚是无语的摇摇头,又道:“你照顾了我一夜,现下下去休息吧。”&lt;/p&gt; “呃。”叶榛欲言,眨巴着双眼,顿住。&lt;/p&gt; 宁南忧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怎么、你不累?还想伺候?”&lt;/p&gt; 叶榛咬了咬嘴唇,结结巴巴道:“昨夜、昨夜,并、并、非属下在您身边照顾。”&lt;/p&gt; 宁南忧:“那是谁?”&lt;/p&gt; 叶榛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是、江主司。”&lt;/p&gt; ?!!&lt;/p&gt; “什么?”宁南忧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觉得是听错了。&lt;/p&gt; 叶榛重复道:“是江主司昨夜陪在主公身边照顾的。”&lt;/p&gt; 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得周围有一股寒意萦绕而来,有一股压迫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lt;/p&gt; “你说,江呈轶,照顾了我一夜?这么说,我醉酒后的样子被他看去了?”宁南忧疾首蹙额,眉心隐痛。&lt;/p&gt; “额...”叶榛害怕的看着他,吞咽了一声,遂点点头。&lt;/p&gt; “叶榛,我把你带在身边,是做什么的?”压着怒意和寒气,宁南忧阴森森的盯着他看。&lt;/p&gt; 叶榛吓得低下头,那股气势强大的压迫紧贴着他,让他喘不上气。&lt;/p&gt; “咚咚咚。”屋门前及时传来一阵敲门声。&lt;/p&gt; 叶榛感激涕零地起身,急忙去开了门。&lt;/p&gt; 只见江呈轶的小厮薛四端着一碗汤药,正站在门口。&lt;/p&gt; 叶榛想起江呈轶,心里就恼火,他眼下被主公责怪,就是因为这个人,于是没好气的说道:“你来作甚?”&lt;/p&gt; 见他那么大火气,薛四赔着笑脸道:“小人定是叨扰了君侯休憩,只是,我家主公命我为君侯送副汤药来,所以不得不前来打扰。”&lt;/p&gt; 叶榛盯着他手里的那碗汤药,不悦道:“这是什么汤?”&lt;/p&gt; “呃...醒酒汤。”薛四小心翼翼答。&lt;/p&gt; 叶榛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食案,遂逐客。&lt;/p&gt; 叠扇门被迅速拉上,薛四呆呆地站在外头,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lt;/p&gt; 叶榛端着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颤颤巍巍站在宁南忧面前道:“主公...江主司,送了一碗醒酒汤,您要喝吗?”&lt;/p&gt; 宁南忧寒眸望去,俊俏清冷的脸上越来越黑:“怕不是送来一碗毒药?”&lt;/p&gt; 叶榛吓得跪地伏身道:“君侯莫气,我这便去倒掉。”&lt;/p&gt; 宁南忧自然生气,想他从小练酒,酒量在皇家、世家子弟中是一等一的好。这辈子就醉过两次酒,一次在舅舅家,另一次便在这驿站中。&lt;/p&gt; 他知道自己醉酒以后的德行,虽然没有阿萝那么闹腾,但也是旁人消受不起的。&lt;/p&gt; 十八岁那年,他随着宁铮出征,从战场重伤而归,误了宁铮的事,又被重责了一顿,浑身遍体鳞伤,在平定王府躺了足足半年才好全。痊愈之后,心中不甘,与舅舅大醉一场,醒来后便发现自己砸了平地王府,还错过了宁铮的传话,以至于战事之胜擦肩而过,便再次被父亲用军中杖刑责打。他的身上伤了又好,好了又伤,常年如此。后来舅舅府中医令为他诊治,同舅舅说了他不宜饮酒,他便再未饮酒。一则是因他浑身的伤,二则就是因为不想再有醉酒的经历。&lt;/p&gt; 他对江梦萝说过的那句“喝酒误事”,的确是真心诚意之话。&lt;/p&gt; 昨夜他想着往事,心里始终挂记着穆景死前对他说的话,郁郁寡欢才喝的酒,只是越喝越烦闷,越喝越想喝,竟忘了分寸。从前被舅舅看见他酒醉后闹腾的模样也就罢了,如今还被江呈轶看见了他醉酒的样子!&lt;/p&gt; 叶榛心里也是懊恼后悔,早知道这样,他昨夜应该寸步不离,把江呈轶赶走。他起身就要去将解酒汤倒掉。&lt;/p&gt; 宁南忧闷了半晌,突然叫住他道:“拿来吧。我喝了。”&lt;/p&gt; 叶榛诧异的转过头,愣了一下,将食案递了上去。&lt;/p&gt; 这时,院子里传来太子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江呈轶的训话。&lt;/p&gt; 宁南忧朝敞开的窗外看去,正好瞧见江呈轶向太子说了几句话,便返回屋中拿书卷的情形。&lt;/p&gt; 他的房舍与江呈轶的房舍背对着背,窗子正好相对,因此那里的情景他看得清清楚楚。&lt;/p&gt; 对面屋中那青年,眼底一片乌青,看上去非常疲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望这边一望,见宁南忧坐于榻上,正直勾勾的盯着他这边看。青年先是一愣,随后高兴的朝他挥了挥手,龇牙冲他笑了起来。&lt;/p&gt; 笑得宁南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lt;/p&gt; 他立即转过头,秉着呼吸,端起那碗解酒汤药,咕嘟嘟饮了下去,遂又躺下,继续闭上眼休息。&lt;/p&gt; 叶榛松了口气,端着食案准备悄悄退出去。&lt;/p&gt; 然而,窗前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君侯的身子可还撑得住?”&lt;/p&gt; 宁南忧被这一声惊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阴着脸转头望窗前望去。&lt;/p&gt; 江呈轶笑眯眯的趴在他窗台上,盯着他看。&lt;/p&gt; 宁南忧的脸蹭蹭黑了八度,身上阴森森的气质散发出,将整个屋子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lt;/p&gt; 他眼中的敌意让江呈轶尴尬的抽了抽嘴角。&lt;/p&gt; “君侯,今晨,下官已与太子殿下说明了前日昨日的事情。想来...他不会再与你起冲突了。”江呈轶好言好语的安慰他道。&lt;/p&gt; 宁南忧的脸色再沉了沉,眉头压着,冷哼道:“江主司,居然这么关心我。”&lt;/p&gt; “诶,你这是什么话。你好歹是我妹夫。我纵然从前对你有再多不悦,必要时,还是会帮你的。”江呈轶挑挑眉笑道。&lt;/p&gt; “不过、君侯昨夜醉酒,甚是吓人,日后万不能再饮酒了。”江呈轶取笑道:“下官曾听我夫人说过,阿萝曾在驿站时也喝醉过,差点将那小宅院掀了。没想到...君侯醉了之后,同我家妹妹一样。你夫妻二人,真是天生一对。”&lt;/p&gt; 他不复往日对宁南忧那般谨慎,此刻竟有心思同他开玩笑。宁南忧实为惊诧。&lt;/p&gt; “说起来...下官,倒是思念阿萝了。”江呈轶低下眸子,想起那小丫头酒醉拆房的样子,眼里便对宁南忧更多了几分柔情。&lt;/p&gt; 他这满脸慈爱怜惜的表情,让宁南忧心中泛起一股恶寒。&lt;/p&gt; “江主司,为何这么看着我?”宁南忧很是排斥。&lt;/p&gt; “我怎么了?这样看着你,是关心你。”江呈轶继续展着笑颜,温和道。&lt;/p&gt; “怪恶心的。我和你又不熟。”宁南忧厌恶道。&lt;/p&gt; 他干脆利落说出实话,江呈轶却觉得这人直爽可爱。&lt;/p&gt; 青年常穿锦蓝直裾,披着雪白肩帛,如画般的唇眼,托着脑袋站在雕窗前,眯眯眼堆砌一脸笑意。&lt;/p&gt; 宁南忧竟觉得此景有些眼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同他说笑打趣。&lt;/p&gt; “君侯。昨夜,你可是喊了一晚上我妹妹的名字。”江呈轶嘴角含笑,“看来很是思念他。宋宗一案,商定处罚的世家,九月前差不多也该结案了。不如我让人把阿萝接过来?”&lt;/p&gt; 宁南忧一顿,默默低下眸。提及江呈佳,他心中的思念便铺天盖地的展开,也不知她如今在府里怎样,月子有没有做好,身子还虚不虚。&lt;/p&gt; 江呈轶自然看出他的心思,不由笑起来。&lt;/p&gt; 此时此刻,这个被两个俊男美子惦记了许久的美貌女子,已坐上了暖轿,被薛必等人向会稽护送过去。&lt;/p&gt; 千珊被她留下来照顾曹夫人、窦太君和暖暖。&lt;/p&gt; 江呈佳一人踏上了路程。&lt;/p&gt; 她与曹夫人交代说,水阁阁主与她多年好友,眼下已有两三年未曾见面,实在想念,去年过年她便来了信,想邀请她去会稽住一段时间,她顾及着有孕,一直没答应。现在好容易出了月子,自然想去看看。&lt;/p&gt; 窦太君与曹夫人,指挥府内一家上下都将她当作宝贝一般疼爱,见她想去会稽住一段时间,自然应允。&lt;/p&gt; 于是,七月中旬,会稽那边便来了车驾,要接她过去。&lt;/p&gt; 与窦太君、曹夫人分别后,江呈佳让薛必行驶车架在武陵停了下来。&lt;/p&gt; 薛必自然不知江呈佳此次让他从会稽过来的原因,只是阁主办事,向来不需他们这些下属多问,便也没在意她真正的目的。&lt;/p&gt; 千珊一早便施法通知了身在南云都的千询,叫他下凡后,来武陵等候。&lt;/p&gt; 悦来客栈中,江呈佳去了千询租下的房舍中,推开门,便见屋中空荡荡,只有一幕屏风立在暖阁与床榻中间。&lt;/p&gt; 她走进去,正四处张望着。&lt;/p&gt; 后面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都主!殿下!上神!”&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三回】天元诅咒极恶仇 来人一口气将她所有称号都喊了一遍,欣喜至极。&lt;/p&gt; 江呈佳肩头微微颤起,转身往门前投去目光。&lt;/p&gt; “千询!”她高兴的叫出声。&lt;/p&gt; 房舍的廊下,一名粉面高冠、振长袖、着锦袍,眉目精致的小郎君正站着,眼中笑意快要涌出来。&lt;/p&gt; “都主!多日不见,属下甚是思念!”他伸出双臂行大礼,噗通一声跪在江呈佳面前,喜极落泪。&lt;/p&gt; 这么多年,他们只是通过法力传输影像相见,自江女封闭神力,化为凡身后,便一直在人界。他们便再没有面对面说过话。&lt;/p&gt; 江呈佳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和笑道:“好啦,行此大礼作甚?起来”&lt;/p&gt; 这名郎君缓缓起身,个子虽然比江呈佳高,可样貌看上去很是显小,他是千珊的亲弟弟。&lt;/p&gt; 两人又互相行礼一拜,这才笑着入了屋舍。&lt;/p&gt; 房舍四处的小厮人马都被赶了出去。偌大的院落,只有他们二人。&lt;/p&gt; 江呈佳入了屋,便不再寒暄,说起正事来。&lt;/p&gt; “我欲前往九重天一趟,想必,你姐姐也同你说明白了。此次前往,不可露出我的气息,因而,我需要你施法庇护在旁。时间紧迫,便不细说此事。你且施法,我们走吧。”&lt;/p&gt; 千询一顿,犹犹豫豫问道:“千珊,的确同我说明白了。只是,都主,你确定要去九重天拿天帝时刻放在身边的虐籍?那东西可不好拿。”&lt;/p&gt; 江呈佳无比坚定的点点头道:“有些东西,我一定要弄明白,否则我与覆泱之间,就永无解法。”&lt;/p&gt; 千询长叹一声,心里纵然不愿她冒险,可还是抬起双臂,双指施法,使出玄天幻造术,从空中打开了结界。&lt;/p&gt; 那结界散着莹绿色的光芒,中间沉沉一个黑洞,似要将世间万物全都吞噬。&lt;/p&gt; 千询再施法,用自己的气息汇聚成屏障,罩在了江呈佳周身,同她道:“都主万不能离远了,这屏障只一里内有效。我们走吧。”&lt;/p&gt; 江呈佳点点头,扶起长袖,美目微微流转,细若柳枝的腰身轻轻一动,再千询的牵引下,一同跨入了那个悬在屋中的黑洞里。&lt;/p&gt; 瞬时间,两人从人间来到了九千万丈之上的天宫。&lt;/p&gt; 九重天的浩然磅礴,是六界皆仰慕的。然而,这样的地方,江呈佳却很是厌恶。这里,曾逼得她的二姑姑和小姑姑反目成仇。这里,曾经历多少腥风血雨。这里,将她与覆泱生生分离。&lt;/p&gt; 世人皆道九重天之上,乃为圣洁之地。可她心中却觉得,这里同凡间的守卫森严的皇宫并无两样。同样都是没有人情味,只为争权夺势的地方。&lt;/p&gt; 江呈佳那张绝美容颜染上一层厌恶,定了定神,遂朝南天门而去。&lt;/p&gt; 千询紧紧跟在后面。&lt;/p&gt; 二人绕过了南天门巡卫的天兵天将,一路秘密朝天帝的凌霄宝殿而去。路上遇到了不少熟人,两人东躲西窜,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绕过了天宫守卫军与那些认识江呈佳的人。&lt;/p&gt; 好一会儿功夫,他们才找到凌霄宝殿。&lt;/p&gt; 江呈佳攀上凌霄宝殿后宇的桂花树,跳到宝殿的屋檐上,倒挂在那里,往殿中探看情况。&lt;/p&gt; 千询将她带来天宫之前,已打探清楚,天帝怅尧这个时辰一般会将虐籍放在宝殿中,随着若映天妃前往灵宝天尊的玄放八宝玉湖中泡泉双修。所以江呈佳紧赶慢赶,一定要在这个时间段来到九重天。&lt;/p&gt; 巡查的天兵天将都在前殿,还没有绕道后方殿宇来,他们正好乘此机会入凌霄宝殿。&lt;/p&gt; 江呈佳的动作太快,千询差点跟不上,撞在宝殿浮华的屋檐雕玹上,险些从上面掉下来。还好已经落地的江呈佳,接住了他。&lt;/p&gt; 但后殿已然闹出了动静。前殿的天兵便察觉了异样,相互通告下,浩浩荡荡朝后殿来了。&lt;/p&gt; 江呈佳急忙将千询抓进宝殿里,拎着他躲进了大殿西侧的长廊。这里幽闭深深,是个死角,一般不会有小宫娥或是天将朝这里来。&lt;/p&gt; 江呈佳作为南云都都主,从小便经常来天宫,更是常来凌霄宝殿。在她小姑姑郁泉幽还是天地间唯一一位共主女帝时,她则是这六界中最受人瞩目的小公主。她不仅仅是南云都都主,更是穷桑凤国的公主,也是这九重天上人人尊敬的妙铛上神。因而,这九重天就没有她不熟悉的地方。让她躲几个天兵天将还是绰绰有余。&lt;/p&gt; 等到天将巡视一圈发现这里并没有异常,离开后,她才领着千询从旁边的小路钻了进去,遂从雕栋兰刻的画廊长窗上爬了进去。&lt;/p&gt; “都主这下...要去宝殿的哪一处?”千询压低声音问道。&lt;/p&gt; 江呈佳动作熟练的从高梁栋宇上盘旋跳下,遂接住千询,然后小声答道:“我猜,怅尧应该将虐籍放在他书阁里了,现下要去书阁。不过,那里重兵把守,恐怕不太好进。从前我小姑姑处理天宫事务的时候,被九重天那一群老头子管着,没办法出去,于是就自己从书阁里找到了一条逃出宝殿的路,便是从那画廊处爬上屋梁,然后多走些路,便能悄无声息的钻进屋中。”&lt;/p&gt; “降雪女帝从前还干过这样的事情?”千询惊愕道。&lt;/p&gt; 江呈佳小心翼翼爬上另一个雕窗,脚下一跃,跳到宇梁上,在梁柱上小心行走。千询费劲跟上来,便听见她说:“我姑姑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了。”&lt;/p&gt; 她想起姑姑,便想笑。&lt;/p&gt; 脚下步伐愈发稳当,两人在梁上走走绕绕,避过了下面一堆小仙娥,终于从房梁高处的小洞,钻进了天帝的书阁里。&lt;/p&gt; 两人从高处的明窗跳下来,警惕的环顾了四周,确定那些守在书阁前的天兵天将没有察觉后,便小心翼翼的摸上天帝的那些文书卷轴,然后分别在书阁中翻找了起来。&lt;/p&gt; 江呈佳左右翻找,都没能找到。千询去找另外的案书,打开了一个红木小盒子里,便发现一本批注虐籍的卷书躺在里面。&lt;/p&gt; 千询惊呼一声:“都主,找到了。”&lt;/p&gt; 江呈佳朝他看过去,欣喜道:“拿过来我看看。”&lt;/p&gt; 千询小心走过去,将卷书交到江呈佳手中。&lt;/p&gt; 江呈佳心急的打开,翻了又翻,在里面找关于覆泱的记录。&lt;/p&gt; 终于,她找到了一条记录。&lt;/p&gt; 天元咒?&lt;/p&gt; 江呈佳一惊,紧紧盯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读出来,仿佛不敢相信。&lt;/p&gt; 千询见她脸色大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问:“都主...怎么了?你查到了什么?”&lt;/p&gt; 江呈佳脸色发白,整个人定在那里,不知所措。&lt;/p&gt; 这时,书阁外面传来了隐隐的一段对话。&lt;/p&gt; “君上,那太上老君也太不知趣了。这个时候让您回来处理折卷文书,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爬上江呈佳心头。&lt;/p&gt; “太上老君向来如此,朕查看便是。无需多说。”一个沉稳清冷的男声随之传来。&lt;/p&gt; 江呈佳打了个寒颤,仍然没有动。&lt;/p&gt; 千询却心惊焦急起来:“都主!天帝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您快把虐籍放回去,我们快走!”&lt;/p&gt; 江呈佳又在虐籍之上翻了又翻,不知再留恋些什么,总之神色很是不好。&lt;/p&gt; 千询催了又催。眼看着怅尧就要推门进来。江呈佳这才将虐籍收入了红木小盒中。千询便立即施法,将屋中所有的文书案卷都恢复成了原样。&lt;/p&gt; 两人原路返回,躲到了悬窗之上,抓着屋梁看着下面的动静。&lt;/p&gt; 天帝怅尧入了书阁,身边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娇娥。那女子像是长在天帝身上一般,粘着他,一步不离。&lt;/p&gt; 江呈佳看清了那女子的面貌。&lt;/p&gt; 千询在一旁讶然,小声道:“竟不是若映天妃在天帝身侧?”&lt;/p&gt; 江呈佳默默看着,不作声。&lt;/p&gt; 怅尧坐到案桌旁边,找了一沓文书折卷,然后又拥着身边娇滴滴的美人,从书阁里走了出去。&lt;/p&gt; 千询松了口气道:“都主,还要下去找那虐籍吗?”&lt;/p&gt; 江呈佳却不知为何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们回去吧。瞧着时间,快要半个时辰了,凡间估计已过了半个月...走吧。再不走,恐会被发现。”&lt;/p&gt; 千询不解道:“可是...都主,你不是...还没找到姑爷的资料吗?”&lt;/p&gt; 江呈佳微微扯了扯嘴角道:“找到了。”&lt;/p&gt; “找到了?”千询惊呼一声。&lt;/p&gt; 江呈佳却不想再多说,转头攀着殿宇长梁往书阁外面爬去。&lt;/p&gt; 一番功夫后,千询带着江呈佳回到了凡间的悦来客栈。&lt;/p&gt; 在九重天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这凡间已过了大半个月。&lt;/p&gt; 不过,薛必却没有来寻江呈佳。因她已经吩咐好了,这半个月她有重要事在此客栈做,不允任何人来打扰,便连送餐也不必。&lt;/p&gt; 所以这个被千询租下的房舍,在半月以来,没有任何人踏足。&lt;/p&gt; 江呈佳从九重天回来后,便一直心事重重。&lt;/p&gt; 千询便以为,她是因为没有找到覆泱的诅咒记载而烦恼。于是想去安慰她。&lt;/p&gt; 回到人间的江呈佳沉默半晌,在千询正要开口时说道:“你可知...天元咒?”&lt;/p&gt; 千询懵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道:“天元咒?!都主突然提到此咒作甚?这样的恶咒,怕是世间很少人得知。”&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四回】天命相阻甚思念 江呈佳却惨淡一笑:“天帝...给覆泱所下的咒...竟是天元咒。”&lt;/p&gt; 千询哽住了心间话语,讶然道:“什么?”&lt;/p&gt; 天元咒...江呈佳握紧了双拳,眸中渗出恨意。&lt;/p&gt; 当年天帝怅尧为了彰显天威,竟然对覆泱下了极世恶咒。&lt;/p&gt; 此恶咒本是为了镇压上古凶兽饕餮所创,已多年未曾使用。覆泱一举焚灭梵花谷,犯了众怒,又为了江梦萝当众驳斥辱骂怅尧,才会招致大祸。&lt;/p&gt; 恶咒之所以为恶咒,是因为它本身之残酷。&lt;/p&gt; 它要受刑之人坠入六道轮回,永世不得好死,尝尽人间百苦,最后痛不欲生。因被下咒之人大多数都是上古凶兽或奸邪妖魔,所以此咒会将受刑者的神运与天命联系在一起。每当受刑者的凡间本体死于非命后,他的神运便会消减,最后逐渐失去神格。不但如此,此咒以消耗为基础,用受刑者的神格气运破坏凡界气运,破坏的越多,他身上的罪孽便越深,一旦天命将其神格认定为恶灵。受刑者这辈子便再也别想重新为神,过完人间最后一世,便会被贬入无尽地狱,永生囚禁,受尽雷刑火灼之苦,直至神魂覆灭,归撒天元。&lt;/p&gt; 唯一能解此咒的方法,就是受刑者所爱之人亲自前往凡间,将受刑者的凡间气运改变,让他得以天命,一世平安终老,才能消去诅咒,恢复其神格,让他重新为神,回归本位。&lt;/p&gt; 但万年以来,能解开此咒的人几乎没有。因为,没有谁能够扭过天命。&lt;/p&gt; 哪里是什么两千年后,便魂归天命,化为天泽融入苍生?&lt;/p&gt; 那里是什么叠加诅咒。分明是天帝怅尧为了私仇,违背天命,给覆泱下了极世恶咒。&lt;/p&gt; 她在这千年之中,还要反复猜测天帝诅咒究竟是什么,一次次抱有希望的去救宁南忧,殊不知,竟然是救无可救。&lt;/p&gt; 怅尧!好一个卑鄙心肠的天地共主!&lt;/p&gt; 江呈佳狠狠握拳,此时恨不得冲破封印,上天庭,与那恶毒的天帝同归于尽。&lt;/p&gt; 南云都,大地之母——女娲后族居住之城,饶是六界最安静的一片天地,虽都城之内也有风波卷卷,可到底比天界安详多了。当年,江呈佳为了保住南云都一片安宁,也为了天下苍生,可以付诸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lt;/p&gt; 然则,这苍生的共主,却如此对她。&lt;/p&gt; 江呈佳低下眸,眼眶中泛出泪光,心绞无比。&lt;/p&gt; 她究竟令覆泱遭受了什么样的罪啊!&lt;/p&gt; 时隔千年,才得知覆泱身上真正诅咒的江呈佳,此刻更加后悔起来。当初,祸眼大开,若她怕了,不想去了,没有被妖魔重伤,或许覆泱不会如今日这般...也不会有神魂覆灭,归撒天元的结局...&lt;/p&gt; 江呈佳伏在一旁案几上,神色十分黯淡。&lt;/p&gt; 千询此刻气得咬牙切齿道:“怅尧他...竟然这么对待白禾神君,当真可恨!”&lt;/p&gt; 江呈佳遮住脸庞,把自己埋在臂弯里,不肯听他多说,只愿将自己封闭。&lt;/p&gt; 千询劝了许久,她也没有说一句话。&lt;/p&gt; 她缠绕在得知实情的阴影之中,不声不响,坐在窗前,呆呆地闷了一天一夜。&lt;/p&gt; 千询很是担心她的状况,第二日想要进去询问。&lt;/p&gt; 江呈佳却主动打开了门。&lt;/p&gt; 一夜过后,她仿佛...恢复了原样。那张美丽到不可思议的容颜,除了有些苍白,竟再找不到一点悲伤。&lt;/p&gt; 千询一愣,小心翼翼问道:“都主...您没事吧?”&lt;/p&gt; 江呈佳看着他,扯出了一个不像样的笑容。&lt;/p&gt; 千询见状,便知她有事,且事大着呢!&lt;/p&gt; 他十分忧心:“都主...天元咒既下,想破解,是断然不可能的。您...”&lt;/p&gt; 话说到这里,他又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心里也十分难受。&lt;/p&gt; “不。”江呈佳却摇了摇头,她面无血色,眼中无神,可此刻的口吻却十分坚定:“我得知覆泱身上的诅咒乃为天元咒,可...这也并非完全无解。”&lt;/p&gt; 千询懵道:“什么意思?”&lt;/p&gt; “怅尧违背天命,将此极恶之咒施在了覆泱身上,这本就是他天地共主的罪孽。若这一世,我能让覆泱凡世寿终正寝,也许可以打破诅咒之平衡,将此事一直状书递交天命,逼迫天帝去除诅咒,反噬自身,救回覆泱。”江呈佳认真说道。&lt;/p&gt; “呃....”千询听罢,觉得颇有道理。&lt;/p&gt; “本来,此咒应该解无可解,可偏偏,怅尧为报私仇,下了本不应该覆泱承受的诅咒。事情...便由此出了转机。”江呈佳继续道,“看来,当年怅尧之所以当着众神的面,立下转世诅咒,却隐瞒了天元咒,又时刻看护虐籍,将覆泱此事压下,对身边知情人封口的原因——正是为了瞒住天命。”&lt;/p&gt; 江呈佳冷哼一声:“天命,岂是他可以瞒住的。”&lt;/p&gt; 千询见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心中却不知是好是坏,总是担忧的很。&lt;/p&gt; 昨夜,他生怕江呈佳因此事崩溃,从此抑郁。可如今看来,却是他多想了。江呈佳对覆泱的执念,已经深不可测。若她这一生,不能解救白禾神君,只怕到死不休。&lt;/p&gt; “那...都主,您接下来想要怎么办?”千询问。&lt;/p&gt; 江呈佳顿了顿,那双秋水如波的美眸泛滥出思念:“我想去找他。现在就想。千询,你...回南云都吧。好好看着南云都。”&lt;/p&gt; 千询来不及反应,江呈佳便绕过他,往此间房舍外走去。&lt;/p&gt; 薛必已在这客栈的另一间房舍等了半月有余。&lt;/p&gt; 江呈佳将千询送走后,才去隔壁寻了他。&lt;/p&gt; 薛必以为阁主终于出来,是要同他继续一道前往会稽。可谁知,她一开口便道:“薛必,你整顿人马,匀出一辆车驾,将我送去广信吧。”&lt;/p&gt; 薛必不解道:“阁主...怎么突然要去广信?”&lt;/p&gt; 江呈佳侧目望了他一眼,没有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催促道:“快去套车马,八日内,必须赶到广信。”&lt;/p&gt; 越快越好,她现在只想见到宁南忧,想要跟在他身边,日后寸步不离。&lt;/p&gt; 江呈佳的心思向来这般古怪,飘渺不定。薛必无法猜透,只能遂了她的心愿,立刻整顿车驾,让人套车,迅速启程,把江呈佳送去了广信。&lt;/p&gt; 八月多,宋宗一案差多了结,而中朝西境鹧鸪一案,太子与窦月阑私下调查出现了阻碍,一时之间难以进行下去,便不想继续在广信逗留。&lt;/p&gt; 一众人收拾收拾,都准备启程归去。&lt;/p&gt; 太子心里惦记着宋宗一案世家的判决,日日与江呈轶商议此事,没时间顾及宁南忧。&lt;/p&gt; 这一行人,竟将他忘了个干净。&lt;/p&gt; 不过,宁南忧却并没觉得有甚,反而觉得这样甚好,他可放下心思,安心对付窦月阑,撤掉所有西境的精督卫后,他便一直掩藏着真正杀害鹧鸪的凶手的踪迹。他知道下杀手的人是宁南清。只是他现在尚且还与淮王府有着不可切割的利益关系,还不能完全抛弃,便只能替他掩瞒。&lt;/p&gt; 养了大半月有余,他腿肌处的伤仍是牵连的很,任他去哪里,都觉得撑不住。于是心急前往北地的事情,也只能稍微搁置。&lt;/p&gt; 这天夜里,宁南忧去了厅堂,随着太子众人一同处理宋宗一案所有审议的文书,心情很是焦躁烦闷。&lt;/p&gt; 来这广信快要两个多月,这里的茶食用具,一应都不是他的喜好。&lt;/p&gt; 太子与窦月阑天天烦着找他麻烦,日日如此防范,他早已烦不甚烦。&lt;/p&gt; 眼下坐于灯火通明的厅堂上,更是不甚烦忧。&lt;/p&gt; 广信暂代胡光之位的县令许存,为了讨好太子、窦月阑与江呈轶,时常往驿站里派一些娇媚莺燕。又经常搞出些花样,台戏&lt;/p&gt; 、乐府曲、茶宴、雅集,一众小宴频频而来。江呈轶为了让太子多见识见识外面的风浪以及宫外的人事,便统统应下,每个小宴都去参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行人是来广信游玩的,不是来查案的。&lt;/p&gt; 眼下,这许存又遣了一群做茶的姑子前来侍奉他们。&lt;/p&gt; 宁南忧对身边绕着的这些女郎,很是厌烦。他们做的茶,很不地道。&lt;/p&gt; 这让他心里惦记起江呈佳来。&lt;/p&gt; 可是,她却并不在身边。&lt;/p&gt; 做茶的姑子得了江呈轶的命令,从照壁前缓缓行来前厅,入了座。&lt;/p&gt; 宁南忧抬起头,略略看了一眼,便见一群姑娘带着纱罩,遮了脸,曼妙身姿扭着扭着,端了茶盏便来替他们烧茶做茶。&lt;/p&gt; 他心底厌恶起来,这许存,比原来的胡光还要俗气。找来的做茶姑子都不知是什么人,这般身姿妖娆,到底是做茶还是做其他事?&lt;/p&gt; 偏偏堂上各位审批卷宗的大人们就爱这些。&lt;/p&gt; 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闷,于是立即低下头,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书。&lt;/p&gt; 这时,一个身姿清丽,美目悠悠,穿着银丝勾边透菊的长裙,轻轻笼着一层烟翠辫花的长纱,裙尾碎花拖地的女子朝他这边过来。&lt;/p&gt; 宁南忧没心思理会她,继续批着手中文书。&lt;/p&gt; 这女子跽坐在他身边,磨了茶饼,捣碎了放入一旁的热壶中烧滚,一股浓厚的茶香便朝宁南忧扑来。&lt;/p&gt; 只是他没有在意,觉得茶香气息很是寻常,没什么可注意。&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五回】装扮茶女引郎君 那女子慢悠悠做好了一盏茶,遂轻悠悠像他道了一句:“君侯...请用一杯茶吧。”&lt;/p&gt; 声音娇媚入骨,柔情绕绕,悦音荡漾。&lt;/p&gt; 宁南忧一怔,直起身来,朝她看去。&lt;/p&gt; 这女子侧着身子。曼妙身姿暴露在视野之中,他竟觉得她的背影有些眼熟,声音也有些耳熟。&lt;/p&gt; 她低着头,宁南忧看不到她的容貌。他接过她的茶盏,放在一旁却并没有入口。&lt;/p&gt; 他对旁人并无兴趣,因此只是略略被她的声音惊到,随后低下头,又继续忙了。&lt;/p&gt; 女子身上阵阵幽香之气,缠绕在他的鼻间。可他却稳坐不动,尤如泰山。&lt;/p&gt; 座上许多随同窦月阑一同来清查宋宗一案的县中府郎都忍不住要与这些茶女交谈。放眼望去,厅堂之上,竟只有江呈轶与宁南忧一丝一毫没有被影响。&lt;/p&gt; 许存很有心思,派去侍奉太子的那名茶女,与太子年龄相仿,只有九岁。&lt;/p&gt; 太子终还是少年,定性不足,不到两炷香,便与这茶女说起话来。&lt;/p&gt; 窦月阑身边服侍的茶女,来自长安,两三语,便同他搭上话来。&lt;/p&gt; 许是连夜批改文书,整理卷宗,众人早就疲惫不堪,所以才会停下来同茶女交流。&lt;/p&gt; 可江呈轶与宁南忧却对茶女视若无睹,这样的定力,在场几人没一个比得上的。&lt;/p&gt; 又过了一炷香,众茶女依照吩咐离开了厅堂,不再打扰众位大人结案。&lt;/p&gt; 宁南忧这才端起漆几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盏饮了两口。&lt;/p&gt; 这一饮,他浑身上下都颤了一颤。&lt;/p&gt; 熟悉,入口便觉得熟悉至极。&lt;/p&gt; 这茶,竟与阿萝做出来的没什么区别。&lt;/p&gt; 宁南忧心中一跳,往茶女离开的方向看去,却已瞧不见她们的身影。&lt;/p&gt; 他胸腔中的心猛烈跳起来,再细细品了一口茶,又觉得这味道有些不一样。&lt;/p&gt; 难道是他太思念江呈佳,竟生出了幻觉吗?&lt;/p&gt; 宁南忧蹙额,略略想了一番,觉得江呈佳不可能来此,若她来了,叶柏定会来信通知。&lt;/p&gt; 半个时辰后,诸位大人将堆积如山的卷宗批完后,便各自回了府。&lt;/p&gt; 宁南忧也是满身疲倦,一瘸一拐的往自己的房舍走过去。&lt;/p&gt; 刚行至门前,便见一名妙曼女郎站在廊下,旁边还有一名县衙府邸的小厮。&lt;/p&gt; 宁南忧眼眸一顿,冷下眸光,负手走了过去。&lt;/p&gt; 这人在月色下,映出潇洒身姿,风姿卓越,天质如此。&lt;/p&gt; 若非恶名在外,定是有很多女子爱慕。&lt;/p&gt; 宁南忧盯着门前那带着慕离的女子看了两眼,便冷冰冰朝一旁陪同的小厮问道:“许大人这是要作甚?”&lt;/p&gt; 那小厮向他拱手作揖道:“君侯,这是许大人献上的茶女...技艺一绝,听闻君侯近日劳顿,便特派小人将她送来。”&lt;/p&gt; 宁南忧挑眉,冷哼道:“他倒是费心?既要讨好太子,又想要来讨好我?”&lt;/p&gt; 小厮低着头答道:“小人只是奉命前来,还望君侯收下此女。否则...小人归去也不好交代。”&lt;/p&gt; 宁南忧目中露出厌恶之情,遂道:“不必了,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人带回去吧。”&lt;/p&gt; 小厮愣住,目中透出一股奇怪,心里想,这淮阴侯不是很贪慕美色的么?&lt;/p&gt; 他有些为难道:“这...君侯...您若不将此女收下,小人...小人真的没办法交差。”&lt;/p&gt; “你无法交差,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宁南忧横眉冷对,转身推开屋门,就要跨进去。&lt;/p&gt; 谁知这屋前美人却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央求道:“求君侯收留小女。”&lt;/p&gt; 这娇滴滴羞答答的柔弱细声,传入一旁的叶榛耳中,令他浑身酥麻起来。何种女子,说起话来如此娇媚?&lt;/p&gt; 这茶女看上去不像是正经茶坊**来的。可这周身清雅的气质,却也不像是从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女子。&lt;/p&gt; 叶榛上下打量着她。&lt;/p&gt; 宁南忧听到那魅惑入骨的声音,眸中闪起寒光道:“你若不放手,恐怕...你的这双手下一刻便不在了。”&lt;/p&gt; 那跟在茶女身后的小厮听到他如修罗般的冷声,心下颤抖,只敢低着头默默不语,只看这茶女如何解局。&lt;/p&gt; “郎君确定要如此待我?”这女子细声哀求,愁眉涕妆,娇弱可怜。&lt;/p&gt; 这声郎君,宁南忧听入耳,顿了顿,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想起堂上饮下的那杯茶盏,便僵住了身子,半天未动。&lt;/p&gt; 叶榛觉得稀奇,往日若是有女子敢这样牵着他家主公,主公早就发怒了,甚不顾对方是否是女子,会直接动剑驱赶的。&lt;/p&gt; “郎君...”这声柔弱娇声揉入他心口。&lt;/p&gt; 宁南忧突然清了清嗓子,转身,没有理会那茶女,而是对外头等着的那个小厮说道:“茶女留下,你回去吧。”&lt;/p&gt; 这小厮眼睛登时一亮,心下疑惑也解开,觉得淮阴侯正是他家大人所说,色胆包天,绝对不会不收这等姿色的茶女。&lt;/p&gt; “多谢君侯!那小人便告辞了。”小厮高高兴兴行了礼,退了出去。&lt;/p&gt; 宁南忧沉住眸子,袖子一牵,就将这茶女带入了屋中。&lt;/p&gt; 他轰然把门关上。外头的叶榛瞠目结舌。&lt;/p&gt; 叶榛:这是他家主公?主公将女君置于何地?女君和暖姑娘怎么办?主公竟然忍不住色心?&lt;/p&gt; ....&lt;/p&gt; 无数个问题流过他的心头,叶榛心里愈发不敢置信。&lt;/p&gt; 他等那许存的小厮离开后,哭天抹泪的趴在门前喊道:“主公!您不能负了女君啊!她辛辛苦苦为您产女,您不能离开临贺,就做这样的事情啊!”&lt;/p&gt; 他呜呜叫喊,愈发觉得江呈佳可怜,女君多好的人啊,绝不能让她受欺负。于是他还要再开口喊,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喝声:“你要是不想侍候了,就继续喊。”&lt;/p&gt; 一句话,使得叶榛戛然而止。&lt;/p&gt; 他遂而退到屋子边,默默守着不说话了。女君...还是没有他侍候在君侯身边重要。他这辈子,不想离开君侯。&lt;/p&gt; 外头终于没了动静。&lt;/p&gt; 宁南忧挑挑眉望着面前这茶女,莞尔露出倾城一笑,风流蕴藉,将她的手牵起,走到浑黑雕漆的榻边,手臂轻轻一用力,便将此女拉入怀中。&lt;/p&gt; “美人来自何处?”他柔声问道。&lt;/p&gt; 怀里的那女子心下颤抖起来,慕离下,这沉鱼落雁的美人脸色却并没有那么好。&lt;/p&gt; 美人是谁?&lt;/p&gt; 正是不顾一切,飞奔入城,想要即刻见到宁南忧的江呈佳。&lt;/p&gt; 但此时此刻,她恨不得一拳打爆宁南忧的头。&lt;/p&gt; 居然敢背着她勾搭别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是她。但她还没露出容貌,这样就不行!&lt;/p&gt; 他竟然,这么容易便答应了那许存的小厮,将她留下!&lt;/p&gt; 可怜她在家中那般思念他!这人竟、竟如此好色!&lt;/p&gt; 可她不知的是,宁南忧早就看穿了她,从她故意出声魅惑勾引他时,他便知道,她就是江呈佳。&lt;/p&gt; 江呈佳屏住怒气,挨在他怀中,轻轻拽着他的衣襟,更柔媚的唤道:“小女来自江南。”&lt;/p&gt; 宁南忧眉头一挑,又继续“风情万种”的勾搭:“江南正是我最爱的地方,美人与我有缘啊。不如,日后就跟在我身边?”&lt;/p&gt; 江呈佳额心一跳,目光沉沉,心中早已气的不行,可面上还要装得千娇百媚:“若有君侯的庇护,小女自然感激不尽。”&lt;/p&gt; 宁南忧嘴角一弯,露出勾人魂魄的笑意,遂问:“美人可愿意将慕离摘下?”&lt;/p&gt; 江呈佳立刻紧紧压着慕离道:“不愿不愿,君侯瞧见我的容貌怕是不喜了。”&lt;/p&gt; 这青年闷声一笑,声音十分悦耳,继续挑拨怀中人,他居然将手攀附到她的腰间,逐渐往上游走。&lt;/p&gt; 江呈佳继续忍着,悄悄推开他的手,软声细语道:“君侯...莫要动手动脚嘛。”&lt;/p&gt; 青年低下头,朱唇饱满隔着慕离贴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我不动手,怎么对得起你家大人的一番心意。美人娇若无骨,我实在欲罢不能。不如你唤我哥哥?叫君侯着实无趣?”&lt;/p&gt; 他眼神撩拨,江呈佳隔着慕离都能感觉到,他已情动。&lt;/p&gt; 这下,江呈佳气得憋不住自己,立刻掀开慕离发作道:“宁昭远!你好的很!竟然这般想要旁的女子?还要旁人叫你哥哥?!你是谁的哥哥!”&lt;/p&gt; 见她自己憋不住怒火掀开了慕离,宁南忧终于放开自己哈哈大笑:“我是你的哥哥。你一人的哥哥。”&lt;/p&gt; 他被她推倒在床上。这凶悍的小姑娘,一点也不顾及形象,跨坐在他的腰上,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看。&lt;/p&gt; 宁南忧眉目温柔,点点桃花印上,柔情万种的看着江呈佳,嘴角笑意使然。&lt;/p&gt; 江呈佳还没见过他这般骚气的模样,顿时一愣,许久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猜到是她了!居然还装模做样的勾引她!&lt;/p&gt; “你!你!你!你早就知道了!?”她气得结巴起来。&lt;/p&gt; 宁南忧笑声不断,扶着她的腰,美滋滋道:“连你都认不出,我这个夫君算什么?”&lt;/p&gt; 江呈佳眼眶红了一圈,气呼呼的说道:“你居然戏弄我。”&lt;/p&gt; 宁南忧瞥她道:“妹妹,也不知是你戏弄我,还是我戏弄你。”&lt;/p&gt; 她听他叫自己“妹妹”,顿时脸红,想从他身上下来,啐了一声:“谁是你妹妹?!”&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六回】愿往北地共甘苦 他怎肯就这么放过她?&lt;/p&gt; 在她从他身上下来之际,轻巧的转身,把这娇弱美艳的人儿压在了床上。&lt;/p&gt; 一双手被他大掌紧紧把控,锁在上头。&lt;/p&gt; 江呈佳被他压制的动弹不得,见他如狼似虎的眼神,她瑟瑟发抖道:“宁昭远,你要干嘛?”&lt;/p&gt; “妹妹撩拨过了,就想离开吗?”宁南忧压低身子,唇在她的脸颊耳垂处摩擦,吹了一口气。身下这可人儿身体发颤,脸色潮红,双瞳剪水,勾勾的望着他,哑然无语。他竟反过来调戏她!&lt;/p&gt; 怎么离开了临贺,还学会调戏了?以往,只有她惹得他欲罢不能。此刻江呈佳心里却被撩的蠢蠢欲动。&lt;/p&gt; “你莫要喊我妹妹,成何体统?”这细如蚊声的叫唤掠过宁南忧心头,令他更加欲动。&lt;/p&gt; “今日,便不成体统!”&lt;/p&gt; 许是许久未见江呈佳,宁南忧的思念隐藏在心里,常日里看不出来,今夜却如洪流般涌出。&lt;/p&gt; 他渴望她!&lt;/p&gt; 宁南忧低下去,吻住那饱满红润的樱桃唇,啃噬蹂躏一番,遂渐渐深入。&lt;/p&gt; 一只大掌有些急躁的去剥开她身上的长裙,外衫,内袍,然后一下子扯掉了她的小衣。&lt;/p&gt; 江呈佳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哪里顾得上他手在做什么。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被扒光。&lt;/p&gt; 宁南忧顺着她的长颈香肩一路吻下去,恨不得将她揉入身体中。&lt;/p&gt; 他已有将近一年没有碰过她,又离开了临贺快要两个月了,眼下思念、欲望融在一起,体内蠢蠢欲动。&lt;/p&gt; “阿萝。”他在她耳边喘着粗气,覆着软酥 胸,贴近道:“我想你。很想。”&lt;/p&gt; 江呈佳呜呜一声,见他眼下的青乌,便知他这两个月都没有休憩好。&lt;/p&gt; 于是不愿扫了他的兴致,身子便像莲花般展开,朝他抱了过去,动情的在他耳边唤了一声:“哥哥。”&lt;/p&gt; 宁南忧定一定,颤着声问道:“你唤我什么?”&lt;/p&gt; 江呈佳娇滴滴道:“哥哥。”&lt;/p&gt; 热血涌上了他的头,宁南忧掐了掐她腰间的肉,放荡笑道:“再叫一声。”&lt;/p&gt; 江呈佳腰间发痒,咯咯一笑,含情脉脉道:“哥哥。我想要。”&lt;/p&gt; 宁南忧吞了吞喉结,再忍不住,撤下帘帐,把她抱到里面去狠狠折腾了。&lt;/p&gt; 帐子中频频传来娇声与男人的低喘。&lt;/p&gt; 屋外的叶榛听着里面的动静,羞红了脸。心中大悲道:没想到主公就这么负了女君!&lt;/p&gt; 一番云雨,酣畅淋漓。江呈佳香汗淋漓的躺在他的臂弯中,浑身酥软。&lt;/p&gt; 宁南忧扯开被褥,盖在她身上,柔声道:“阿萝,你怎么突然来了广信?”&lt;/p&gt; 江呈佳侧着身,抱着他精瘦的腰部,因热潮退去而红红的鼻头在他肩颈处蹭了两下,亲昵的说道:“我太想你了。家里呆不住,本来水阁阁主邀我去会稽玩耍,但走到武陵,我便忍不住返回,来了广信寻你。”&lt;/p&gt; “水阁阁主邀你去会稽?”宁南忧抓住她话中词句,问。&lt;/p&gt; 江呈佳低低嗯了一声:“去年过年时便来了信,但我一直有孕,就没去,本想着你在外,我留家中无所事事,倒不如去会稽住一小段时日,后来又觉得,不行,我要跟着你。我不能离开你。”&lt;/p&gt; 她说着软软的话,媚到了他心里去。&lt;/p&gt; 宁南忧心中动容,闭上眼不去追究水阁这两个字眼。他对江呈佳也是思之如狂。&lt;/p&gt; 于是,他钻到被褥里,又抱着她,欺负去了。&lt;/p&gt; 一夜缠绵,两人都累瘫在榻,沉沉睡过去,一直睡到了翌日晌午。&lt;/p&gt; 江呈轶昨夜与太子夜谈很晚才归。睡到第二日中午,才听到薛四说,昨夜那许存竟往淮阴侯房里送了个茶女,令人惊讶的是,淮阴侯居然收入了房中。&lt;/p&gt; 这话江呈轶听入耳,只觉得气血上头,一怒之下,冲出厢房,朝宁南忧的房舍奔过去。&lt;/p&gt; 色狼敢尔!居然背叛他亲妹!&lt;/p&gt; 江呈轶气得炸毛,冲到廊下时,叶榛正在门前酣睡。&lt;/p&gt; 他不管不顾,在门上用力拍打道:“宁南忧!你给我出来!滚出来!好小子!敢背着我亲妹在外面偷人!”&lt;/p&gt; 听到这种事,他比江呈佳还要生气。瞬间替自己的捧在手心里疼的小妹感到不值。&lt;/p&gt; 叶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从地上窜起来,面色憔悴的睁眼望过去,只见江呈轶一脸怒色站在他家主公门前,登时心惊肉跳的拦了过去:“江、江、江主司。你...你莫冲动。你找我家主公作甚?”&lt;/p&gt; 江呈轶不管三七二十一,拎起叶榛的衣襟,恨恨道:“我问你,昨夜,你家君侯是不是领了一个茶女入了房间?”&lt;/p&gt; 叶榛哆哆嗦嗦点了点头:“是。”&lt;/p&gt; 江呈轶火冒三丈:“是?你还敢回答是?快!敲门,让你们家君侯出来!不然我就要踹门了!”&lt;/p&gt; 叶榛颤颤巍巍转身敲门,猫一样的叫道:“主公...您开开门。”&lt;/p&gt; 里头半点动静也没有,江呈轶憋不住了,上前就要一脚踹进去。这时,门却突然打开了:“舅哥这么早来什么事?”&lt;/p&gt; 江呈轶跌到里面去,狼狈不堪的摔在地上。而宁南忧却抱着江梦萝灵巧避开。&lt;/p&gt; 江呈轶气得发慌,直接跳起来就要和他吵。眼睛一瞥,却看见他旁边竟站着一个极像阿萝的女子。这女子正猫着眼,灵动的望着他。&lt;/p&gt; 他愣住,然后问:“许存从哪里找来这么像我妹妹的人?”&lt;/p&gt; 宁南忧在一旁憋笑,江梦萝黑了脸不说话。&lt;/p&gt; 江呈轶一下子反应过来,跳着脚指着宁南忧骂道:“即便这女子像我家阿萝,你如今偷腥!简直是贼子!”&lt;/p&gt; 江梦萝脸色更黑了。&lt;/p&gt; “兄长...我,你都认不出来了吗?”她幽怨的说道。&lt;/p&gt; 江呈轶愣了,这女子竟声音也极像他妹妹?&lt;/p&gt; 他收住话语,扭头仔细端详起这女子,见她满脸黑沉沉,倏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lt;/p&gt; 江呈轶故作无恙,转头想逃,却被宁南忧揪住后颈的衣襟。&lt;/p&gt; “舅哥骂谁贼子?说谁偷腥?”宁南忧斤斤计较。&lt;/p&gt; 江呈轶面露尴尬,呵呵两声,赔笑道:“这、这说的是那色贼许存,竟、竟将我妹搜刮来献给你。”&lt;/p&gt; 江梦萝听到这话也不悦,伸出手与宁南忧一道抓住他的衣襟,凉凉道:“兄长说谁被搜刮?”&lt;/p&gt; “好阿萝...兄长用词不当...”江呈轶小心翼翼赔话。&lt;/p&gt; 他做足准备逃跑,这夫妻俩却猛地放开手,令他蹭蹭往前冲,没几步差点摔在大庭广众之下。&lt;/p&gt; 待他站稳脚步,正要发火,转过头,却见俩夫妻盯着他贼笑,心下一紧,便故作淡定的拢了拢衣衫,咳两声,唱起歌:“今天天气好晴朗...”遂一溜烟跑出了长廊,回自己屋去了。&lt;/p&gt; 江梦萝哈哈笑起来,依偎在宁南忧身旁道:“兄长真是...”&lt;/p&gt; 同样惊呆了的,还有门前守着的叶榛。&lt;/p&gt; 他眼瞪得像汤圆,直勾勾盯着江梦萝道:“原来...昨夜的茶女,是、是女君。”&lt;/p&gt; 江梦萝翻起漂亮的小白眼道:“废话,你家主公要是敢碰旁的女人,看我不把他腿打折。”&lt;/p&gt; 一旁宁南忧抽抽嘴角,伸手捏住她嫩嘟嘟的小脸儿,低沉笑道:“你要把谁的腿打折?”&lt;/p&gt; 江梦萝瞪他,凶巴巴道:“你!”&lt;/p&gt; 宁南忧登时发出笑声,将她揽入怀中,狠心道:“不用阿萝动手,我自断双腿。”&lt;/p&gt; 叶榛吃了一嘴恩爱,默默将门关上,退到门前继续小睡。&lt;/p&gt; 见关了门,江呈佳立马拉着宁南忧往旁边暖阁的小榻上一坐,关心的问起他腿肌的伤处。&lt;/p&gt; “怎么你一离开,便受伤?你这腿本就伤痕累累了。如今又多了一道伤,到了冬日可怎么受得了?”她正心疼,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一圈,泛**点泪光。&lt;/p&gt; 宁南忧抹去她眼角的泪,心软的一塌糊涂,将她抱入怀中,亲吻了片刻道:“不许哭。你心疼,我也心疼。”&lt;/p&gt; 江呈佳像小猫一样可怜的呜咽两声道:“那你告诉我,这伤...你怎么来的?”&lt;/p&gt; 宁南忧叹了一声,将半月多以前的事情讲给她听。&lt;/p&gt; 江呈佳听得心惊胆颤,又呜呜一声,抱紧了他的脖子道:“二郎,你这样,我不放心。宋宗案子一了结,我想同你一道去北地。”&lt;/p&gt; 宁南忧愣了愣,蹙起额心,迟疑两下,后坚定道:“胡闹。北地乃是战场,何等危险?你跟着我前往,不是叫我担忧。”&lt;/p&gt; “我武功比你高,何人能近得了我身?”江呈佳反驳道。&lt;/p&gt; 确实,她武功奇高。&lt;/p&gt; 宁南忧又被她带过去,转而想起宁南昆将她劫持的事情,又迅速回过神道:“你忘了你被我三弟劫走的事情了?”&lt;/p&gt; 江呈佳撇撇嘴道:“那是你往我屋中的熏香里加了散筋粉,使我浑身无力,暂时失了内力武功,才会被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时你防着我像防贼似的。我后来觉得奇怪,仔细一查,竟发现是这么个真相!”&lt;/p&gt; 宁南忧张口还欲说什么,发现被她完全噎住了话语。&lt;/p&gt; 这小女子撅着嘴,嘴上都能挂上一个茶壶了。显然是不高兴了。&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七回】叔侄握手欲言和 宁南忧再思考一番,仍旧摇摇头道:“不可,太危险了。我不放心。总归我只离开几个月,很快便能回来的。”&lt;/p&gt; 江呈佳气道:“几个月?你这一去便是半年。要我在家里怎么等得了?”&lt;/p&gt; 她的小软拳轻轻挠在宁南忧胸口,甚是不悦。&lt;/p&gt; 宁南忧拽住她的手,大掌轻松盖住那两只粉嫩小拳,往怀里揣,然后安慰道:“不会这么久,我答应你,定然快马加鞭赶回来。”&lt;/p&gt; 江呈佳晓得,再多说下去也无益,他是铁了心不愿带着她前往北地。&lt;/p&gt; 于是,她在心底泛起嘀咕,委屈一阵子,便答应道:“罢了,随你。不愿我去,就算了。”&lt;/p&gt; 不愿她去,她偏要去。&lt;/p&gt; 江呈佳打定主意。得知覆泱身中天元咒后,她便更加觉得,以后的日子要与宁南忧寸步不离,才能保得住他的安全。&lt;/p&gt; 只是,现下,她身旁这个明眸善睐的青年,一心只顾着她的安全,她若是想要跟着去,便只能悄悄地瞒着了。&lt;/p&gt; 两人坐于屋内,正腻歪着。&lt;/p&gt;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lt;/p&gt; 宁南忧额心一蹙,向外问:“谁?”&lt;/p&gt; 太子那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老师说,六皇婶来了,本宫特来拜访。”&lt;/p&gt; 宁南忧捏了捏鼻梁,睁开眼准备回绝,怀里的娇柔人儿却阻止道:“我本是悄悄来的,照着规矩,没有先向太子请安,已是不妥。现下太子来见,我不好就这么推辞的。”&lt;/p&gt; 宁南忧伸手捏了捏江呈佳柔软的小脸蛋,低声道:“你应晓得,太子在我这里本就不算什么。”&lt;/p&gt; 江呈佳抓住他那修长的手指,放在手心揉捏两下道:“太子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的兄长好歹也是他的老师。”&lt;/p&gt; 宁南忧微微顿了一下,放开她,颔首道:“那你去开门吧。”&lt;/p&gt; 江呈佳笑了笑,起身弯腰,压着他,在他额上印一吻道:“二郎最好了。”&lt;/p&gt; 她笑嘻嘻的去开门。&lt;/p&gt; 宁南忧那唇角也是高扬不放,他撑着这小榻的木栏,小心站起来,理了理衣襟绶带与裙袍,负手站在屋中,等着面见太子。&lt;/p&gt; 那娇小人影窜到门前,轻轻打开。屋外正好的阳光撒了进来。&lt;/p&gt; 宁无衡抬头,便瞧见一个娇俏明艳的绝世美人站在阳光下,青丝悬腰,绕着流云髻,薄薄灰纱遮身,裙尾点点梅影拖地。那沉鱼落雁之姿将他看呆了。&lt;/p&gt; 他也不是没见过他这位六皇婶,知她拥有天人之姿,只是从前他都不怎么在意,又是孩子心性,对美色什么的,并不感兴趣。&lt;/p&gt; 只是今日一看,这满院盛放的百花在此女面前,全都如同凋零,失去了颜色。&lt;/p&gt; 太子愣了许久,又见美人后面跟着走出来一个青年,高大威猛,玉质金相,丰神俊秀。两人站在一起,竟如谪仙,郎才女貌,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lt;/p&gt; 他身后一道跟来的窦月阑也看呆了眼,先前指挥使府前,他远远的瞧见过江呈佳,只是他的心思全在淮阴侯身上,并没有太在意。今日一见,心里便赞叹道:果真不愧是倾国倾城之美人,如此闭月羞花之貌,恐这九州大陆都无人能敌。这淮阴侯站在她身边,竟显得顺眼许多。&lt;/p&gt; 而太子宁无衡心中腹诽:从前他也没觉得自己这六皇叔生得有多好看啊?今日这仔细一看,却比他的老师——江呈轶这个京城第一美男子也不差多少。或是受名声所累,因此京师的女子大多不敢攀附渴望淮阴侯,所以才将他这英秀美貌盖了下去。&lt;/p&gt; “臣向太子殿下请安。”&lt;/p&gt; “臣妾向太子殿下请安。”&lt;/p&gt; 夫妇二人异口同声,照着规矩行李问安,又特地谢恩道:“恭谢太子前来。”&lt;/p&gt; 宁无衡停留在对美貌的欣赏中,一时之间晃了神,见夫妇俩行礼,这才客气道:“六皇叔,六皇婶。莫要多行礼。皇婶前来,晚辈没有好好招待,实在是失了礼数,因此前来拜见也是应该。”&lt;/p&gt; 江呈佳冲着这小少年温和一笑道:“殿下实在客气了。”&lt;/p&gt; 美人一笑,如沐春风,纵然太子还是个孩子,仍对这样的美景有所心动。&lt;/p&gt; 只是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朝着宁南忧行了一个对长辈的大礼,恭敬道:“本宫...是特意携窦大人一同前来,向皇叔致歉的。”&lt;/p&gt; 太子身后的窦月阑此刻也不情不愿上前一步,随着宁无衡的大礼,毕恭毕敬的弯腰作揖,开口道:“下官鲁莽,误会了君侯,今日特来请罪。”&lt;/p&gt; 宁南忧站与一旁,本不愿理他们二人,正要发作,可江呈佳却转过头瞪了他一眼。&lt;/p&gt; 他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遂上前扶住行大礼的太子,生疏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致歉的。”&lt;/p&gt; 自上次太子深夜领南陵军将院子围了,要以刺杀罪名将他拿下以后。这叔侄二人的关系便一直水生火热,即便后面大半月时日,仍聚在一起审议宋宗一案,却动不动针锋相对,互相都不肯化解误会。而宁南忧对窦月阑的态度亦是冷嘲热讽,日日不歇。&lt;/p&gt; 眼下,太子与窦月阑突然来致歉,想来是江呈轶的主意。&lt;/p&gt; 这小少年也并非不愿同宁南忧和好,只是始终放不下面子,又觉得他这位六皇叔无时无刻都在呛他,让他难堪,这才一拖至今。窦月阑心里虽晓得误会了宁南忧,可仍然对他带有偏见,扭着性子不愿承认,总与他对着干。&lt;/p&gt; 于是,江呈轶今晨惊讶发现自家妹妹竟从临贺赶来这里,便立即说服太子与窦月阑一道前来向宁南忧请罪。宁南忧是个硬脾气,因着太子与窦月阑阻碍,他没能将穆景心里藏着的秘密问清楚,失了这样的机会,他自然对太子不满,又看不惯窦月阑。好好一个青年,非要与这小小少年掂斤播两,同窦月阑争长论短,始终不肯松气,日日戳着他们的脊梁骨说话,弄得江呈轶两头难做。&lt;/p&gt; 幸而,宁南忧肯听江呈佳的话。这件事,本就是太子与窦月阑鲁莽犯错在先,自然该他们先向前一步道歉。江呈轶断定,有江呈佳在,宁南忧定然会顾及她,接受太子的致歉。这样一来,叔侄两人才能算是握手言和。&lt;/p&gt; 太子瞧着自家这个六皇叔,居然真的肯接受他的道歉,心下除了惊讶,更多了一份对江呈佳的敬佩。他在心里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将六皇叔这样的人降服?&lt;/p&gt; 其实,也不完全是江呈佳在这里的作用。宁南忧知道,此事闹了大半个月也就够了,再闹下去,也多有不妥。&lt;/p&gt; 虽说魏帝与淮王如今互相视为死敌,但眼下实力相当,虽斗得你死我活,但他们的小辈却仍不敢撕破脸面,毕竟还有皇室子弟的面子要维护。&lt;/p&gt; 宁南忧便顺水推舟,既卖了江呈轶一个人情,接受太子的求和,又顺势哄了哄身边的小娘子,且这样让外人看来,会觉得他已色令智昏,被江呈佳管得很是服帖。&lt;/p&gt; 叔侄二人握手言和,窦月阑立于一旁不知是该上前还是退后。&lt;/p&gt; 宁南忧余光瞥到他,挑眉哼道:“事情既已过去,殿下又肯亲自前来向我致歉。窦大人,本侯日后自然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只是烦请您日后,查实了证据再来抓人。免得世人说廷尉府草菅人命。”&lt;/p&gt; 窦月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低头应道:“淮阴侯教训的是,下官日后定当多加注意,定找出十拿九稳的证据,再来拿人。”&lt;/p&gt; 他也不客气的反驳回去。&lt;/p&gt; 江呈轶望着此人,心中叹道:此人倒一心为大统着想,宁无衡若有此人相助,或是如虎添翼。只可惜,不会看人,也不会服软,过于耿直,恐怕日后也要吃大亏。&lt;/p&gt; 宁南忧微抽嘴角,不愿再纠缠,于是转移话题道:“只怕...殿下今日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向臣致歉。恐还有其他事要交代?”&lt;/p&gt; 宁无衡点点头道:“京城出了些事情,急需窦大人与老师回去,父皇也催着本宫复命。眼下宋宗的案子已了结的差不多了,本宫定了后日便启程离开广信,特来向皇叔说明。”&lt;/p&gt; 江呈佳听得有些迷糊,耳闻京城出事,心里一惊,忧心起还在那边的沐云与薛青,便悄悄抓住宁南忧的手捏了一捏,询问的眼神望过去,有些彷徨不安。&lt;/p&gt; 宁南忧暗下捏了回去,沉稳目光同她对望,用眼神安慰她,遂向太子答道:“京城有要事,殿下自当归去。宋宗一案的卷宗,前些日子,蒋太公与顾安又送来了些,只是眼下还在县令府衙之中未取。待臣与二位大人看过后,纳入档案。您一道带回京去。”&lt;/p&gt; 太子嗯道:“有劳六皇叔了。”&lt;/p&gt; 宁南忧弯腰行礼道:“殿下客气了。”&lt;/p&gt; 叶榛将太子与窦月阑送走后,江呈佳便迫不及待将宁南忧拉入了房中,心中焦急询问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lt;/p&gt; 见她小脸瓜子皱起来,愁眉不展的样子,他便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安慰道:“你别急。我打听过了,你家嫂嫂无恙,江府也无恙。出事的是付博。”&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八回】沐云巧计对付博 “付博?”江呈佳顿住,蹙起眉道,“他能出什么事?”&lt;/p&gt; 她心里有些紧张,莫不是兄长将那本付氏私下招兵买马的账簿递给魏帝后,魏帝现在打算处置付氏了?&lt;/p&gt; 可她转念又想,前些日子,兄长才说,魏帝为了平衡各世家大族的利益,并不肯推行新政,也不肯让他去查账簿上所记录的事实真相。当今陛下,为了皇族利益,根本不打算对付氏动手。&lt;/p&gt; 她想了片刻,没想明白,转头看向宁南忧,圆溜溜的美目忽闪忽闪,却见身旁这个青年咧嘴一笑,调侃道:“我家夫人竟不晓得这事?”&lt;/p&gt; 江呈佳一愣,啐了一声,娇嗔道:“还不是因为给你生孩子。这一年的事,兄长能瞒的,都瞒了我。想我当初,也是在水阁肆意驰骋的人。”&lt;/p&gt; 她自怀孕后,便少打听这些事,除了烛影与拂风送过来的卷宗,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从兄长的家书中得知的。不过,近一年来,兄长顾着她有身孕,鲜少告诉她京城之事,不希望她因此惊虑忧思。&lt;/p&gt; 宁南忧挑眉,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嘬出了个红印,笑嘻嘻道:“怎么,你难道还后悔嫁我了不成?”&lt;/p&gt; 她瞪他道:“我要是后悔嫁你,早就跑了,这天大地大,哪里我不能呆?”&lt;/p&gt; 宁南忧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逗笑,哈哈道:“好啦好啦,逗你玩的。不过...也是稀奇,你嫂嫂也没给你来信吗?付博这事,正是她主导的。”&lt;/p&gt; 江呈佳迅速转头,张大嘴巴,惊问:“什么?我嫂嫂?”&lt;/p&gt; 他嗯了一声:“对。看你这反应,看来的确不知道此事。你可想过广信原来的县令胡光,为何会被宋宗威胁使唤?”&lt;/p&gt; 江呈佳咦了一声道:“胡光自是有把柄在宋宗手上。”&lt;/p&gt; 宁南忧颔首:“不错。十三年前,这胡光在朝廷拨款修缮各地民宅、铸造堤坝、重建佛堂时,因家中困顿难解,便贪没了这些朝廷赈银。这件事被宋宗知晓,便成了一桩拿捏使唤他的把柄。这修筑之事的丑闻,宋宗本不该知晓。你且猜猜,是谁,将胡光这件丑事告诉了宋宗?”&lt;/p&gt; 江呈佳猜了猜:“这么一看,只能是付博告诉他这件事情了。这种隐秘的事,只有司空府才能从中查出蹊跷。”&lt;/p&gt; 宁南忧:“你猜得不错。当年,付博得知胡光的丑事,便立即告诉了宋宗。不过...胡光挪用公钱,虽然不可饶恕,但却也情有可原,他后来还将公款补了回去,为了广信百姓,他这十年也做了不少事。然而,付博便不同了,他自己当年也贪污了这些公钱。付博身为朝廷司空,接了陛下的旨意,将这赈银各派到地方,可却在修建时,私下联系各地工匠,偷换铸造需材,换上劣质梁木与灰土,从中吃回扣。&lt;/p&gt; 这事,本来不会被扒出来,可偏偏宋宗这事闹开,胡光作为证人、犯人被押入牢中,你兄长与窦月阑秘审于他,查到了此事,觉得十年前的公差案有蹊跷。这一查,便查到了司空府中,抓了八个使吏审问。付博见状,心急如焚,露出了马脚。这事事关民生,地方又多有公款建筑屋房倒塌压死人的消息,虽然这些年,付博将消息都一概压了下去,但只要他吃回扣贪没朝廷公款的事情被查出来,各地因房屋修缮不良害死人的案子便会接二连三的浮出水面。&lt;/p&gt; 陛下一向看重民意,一但此案曝露,民声成鼎沸之事,那么陛下就算想保司空府也不能了。付博见你兄长千里迢迢前往广信查宋宗一案,生怕此事被牵连出来,便寻来双刹帮帮主殷实,欲用下流手段对你嫂嫂下手,逼舅哥回京。但你嫂嫂,却机敏的躲过了这一劫,不但揭穿了付博的计谋,还到处收集证据,将付博这些年在京城地下 钱庄所囤积的钱两记录全都挖了出来,拿到了账簿,查实当年付博贪没公款一事,让薛青上呈了陛下。兹事体大,又是你嫂嫂查出来的案子,陛下自然要将你兄长召回。你嫂嫂也是厉害的很,孤身一人,还能应付得了京城那些狡猾老贼。”&lt;/p&gt; 他眸中满是赞许,嘴角轻轻勾着,温温柔柔道。&lt;/p&gt; 江呈佳见他这样,却不满意了,有些吃味道:“看你这样,是嫌弃我了?我嫂嫂这么好,你眼馋了?”&lt;/p&gt; 宁南忧一愣,眼眸瞥向她,见她争辩的样子,便噗嗤笑出来:“那是你嫂子,我眼馋什么?更何况,我家夫人可比她厉害多了。”&lt;/p&gt; 江呈佳偏要闹:“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夸别的女子。”&lt;/p&gt; 他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一辈子只夸你,成了吧?”&lt;/p&gt; 江呈佳这才肯罢休:“不过。这事...你不打算插手吗?付博与周公子联手,他如今出了事,周公子恐怕会出来帮衬...”&lt;/p&gt; 宁南忧沉吟片刻:“源末的事情,便交给他兄长去解决吧。我若插手,只怕会适得其反。”&lt;/p&gt; 江呈佳顿了一会儿,犹豫问道:“你不打算对付付博?”&lt;/p&gt; 宁南忧看她,心中讶然:“你怎知我欲对付付博?”&lt;/p&gt; “他当年,虽然与常猛军逆案无关,可在事发之后,为了撇清关系保命,不惜出卖为卢夫子鸣冤的士族,又做了许多恶事。想来你也是极其不喜他的。”江呈佳很是明白他,“更何况,你也需要将付氏击垮,才能取得你父亲的信任。日后,方能掌控时局,为卢夫子鸣冤。”&lt;/p&gt; 宁南忧突然不作声了。&lt;/p&gt; 江呈佳抬头望去,见他幽幽瞳眸中寒意深深,心中便咯噔一下,试探道:“怎么...我说得不对?”&lt;/p&gt; 青年漂亮的眉眼勾起,逐渐掩去那层冰寒,冲着她勉强一笑:“我这样,你难道不骂我?”&lt;/p&gt; 她提在心口的气倏然一下松了,脸色稍稍苍白了些,低下眸沉思了良久才道:“我有什么资格骂你?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善。况且,你有句话说的很对,卢夫子不该被大魏千秋万代的子民唾骂。&lt;/p&gt; 他乃忠义之士,如今却枯骨黄土,无一牌位供奉,实在凄凉。我之前也说了。只要,你不再重蹈覆辙,去伤害无辜之人,任你如何,我都支持。那付博本就罪大恶极。你要拿他来博取你父亲的信任,又有何不可?”&lt;/p&gt; 宁南忧又不说话了。&lt;/p&gt; 他闷着,却轻轻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入了怀中。&lt;/p&gt; 青年的肩膀微微颤着,江呈佳揽着他精瘦的腰际,不知所措道:“是我说错了话吗?”&lt;/p&gt; 他又闷了好久,才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老天一直对我不公平。如今,总算是做了件好事。把你送到我身边。阿萝,谢谢你,这样信我。”&lt;/p&gt; “我信你,我信你的。”江呈佳一个劲儿的点头,逗笑了还在惆怅的青年。&lt;/p&gt; 他动了情,搂着她,温柔吻住柔软的唇,细细绵吻,便又忍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抱着她滚到了榻上。&lt;/p&gt; .......&lt;/p&gt; 两日后,太子与江呈轶、窦月阑等一干人,携带着三车宋宗案的公文卷宗,匆匆上了路,启程返回京城。&lt;/p&gt; 宁南忧夫妇前去相送,将他们送出了广信后,便一直等在驿站之中。待到精督卫来人禀报,确定太子等人真的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后,宁南忧才敢整肃精督卫人手,准备干粮与马匹,休整一日后赶往北地。&lt;/p&gt; 他不允江呈佳跟着,便让廖云城派人将她送回临贺。&lt;/p&gt; 江呈佳却坚持要等他离开广信以后,才肯离去。&lt;/p&gt; 宁南忧拗不过她,只好百般叮嘱精督卫,将她安全护送至临贺。&lt;/p&gt; 为了让他安心离开,不起疑心,江呈佳真的等他们一行人走后,跟随廖云城派来的军将一同回了临贺。&lt;/p&gt; 她本也打算回去一趟,将此事告之千珊,然后收拾行李悄悄跟在宁南忧身后,去往北地,这样也好绕开廖云城的眼线。&lt;/p&gt; 看见江呈佳不到一个多月,便返回了指挥府中,曹夫人与窦太君都很是奇怪。她编了个理由,说自己有东西忘拿,便赶了回来,待休息几日后,重新出发。&lt;/p&gt; 曹夫人和窦太君这才信了,又叫她多歇几日,再上路。&lt;/p&gt; 江呈佳一心惦记着宁南忧,但又不想她们担忧,便应了下来。&lt;/p&gt; 五日后,廖云城的手下见她一直乖乖呆在指挥府中,便以为完成了任务,快马加鞭地赶去了军营复命。&lt;/p&gt; 她生生坐等他们走后,才整理行装。&lt;/p&gt; 千珊得知她的打算,也满是担忧,吵吵嚷嚷的要跟着一块去,江呈佳三番五次的劝说无果后,只能应了她的话,将暖暖托付给了红茶与水河照看。&lt;/p&gt; 临行的那天夜里,江呈佳正画着路线,想着如何才能抄近道追上宁南忧。千珊便满脸沉重的走了进来。&lt;/p&gt; “姑娘....”&lt;/p&gt; 她听见这丫头的唤声,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lt;/p&gt; 结果,对面却半天没出声。&lt;/p&gt; 江呈佳面露迷惑,抬头望去,只见千珊一脸犹豫不决的用手翻弄着衣袖。&lt;/p&gt; 她问:“出了什么事?”&lt;/p&gt; 千珊一惊,回神过来,迟疑道:“姑娘,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lt;/p&gt; &lt;/p&g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一十九回】北地之心迫眉睫 江呈佳最烦她这样,不耐道:“有话快说。” “最近,有人一直追杀燕春娘。春娘她,已经遇刺三回了。”千珊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江呈佳吃惊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三个月前有一次,一个多月前您离开临贺后有一次,最近又来了一次。”千珊如实回答道。 江呈佳将手攒成了拳头,问:“春娘可有事?” 千珊摇摇头道:“烛影和拂风在春娘身边暗查了阁中暗卫保护,她自己也有些武功,三次刺杀,那刺客都没有得手。” 江呈佳极具变惊的脸色才稍稍缓了缓。 “可有查出是什么人追杀?” 千珊:“此人善长鞭,身怀一柄青玉弯刀。是...侠客魑魅。” “魑魅?”江呈佳收拾行装的手停了下来,神色沉沉道,“怎会是他?春娘与他并无交集,他作甚要追杀她?” 千珊面色一僵,答:“烛影查过了。侠客魑魅...背后的主人,是司空付博。” 江呈佳却叹了一声,这名字她最近真是听了又听。 魑魅背后的人是付博,那么他要追杀燕春娘的原因,便自然浮出水面,定是与他嫡子付仲文有着密切关系。 这事的迷雾被拨开,江呈佳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让烛影多派些人守着春娘,保住她的安全即可。至于...那魑魅,他既然是付博的人马,若之后仍一而再再而三出手,也不必留活口。”她简单嘱咐两句,便不想继续多说此事。 千珊讶然,询问道:“那...姑娘是不准备...还击了?” 江呈佳将衣物摆在宽敞的绢帛上,熟练的打成包袱,听她这么问了,便答道:“这是春娘自己的私事。我们...还是莫要插手的好。只要护着她的安全,其余的事便不归我们管。” 千珊并不知燕春娘与那付博嫡子付仲文究竟有什么交集,自然不晓得江呈佳心里到底是怎样盘算的。 但她见姑娘把话说绝了,便按下了心中疑惑,答道:“姑娘心中有定数便好。” 江呈佳再没心思听她继续说这些,唤来小翠,细细交代了诸项事宜后,便满心期待的等着明日启程。 翌日,她便带着千珊辞别了曹夫人、窦太君与窦月珊等一行人,上了路。 宁南忧已离开广信有数十天。算着这一行人的脚程,恐怕就要抵达武陵,江呈佳焦急追赶,路上又怕碰到太子的人马,便选了最偏僻的路走。 山路难行,江呈佳与千珊已是轻装驾马,日夜兼程的赶路,仍是没有追上宁南忧。 她们离开临贺时,还正值初秋,出了荆州边境后,便已是深秋。 北地路途遥远,一路奔波最是消耗体力。 入了秋日,江呈佳的身子就不大好,抵达魏兴后,主仆二人便慢了下来,不再用力追赶,想养足精神,恢复元气。 她心中一直惦记着宁南忧的腿伤。那盛夏之时,他伤了腿肌,已经很是严重。偏偏他又不肯好好休养,不到一个月,就上马骑行赶路,只怕到了秋冬之时,会与他的腿寒之疾一同发作。 想到这些,江呈佳便连休息的心思都没有,成日不安。 千珊伴在她左右,时时劝慰,才让她稍稍缓解了焦躁的情绪。 ..... 十月初三,宁南忧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北地长鸣军驻扎之地,与吕寻暗中会合。 肃肃秋风起,兴河小流两岸铺满了枯枝落叶,镶嵌在青悠天际的雪山山脉,倒映在平静的河水中,参差不齐。那小流绿影雪光,衬着两岸殒去的百草,生机与衰败竟相处的十分融洽,点缀出玉塞秋景。 不远处的河桥上,有人星点点,寒风席卷,吹得湖山荡漾。 听人在上头窃窃私语。 “蹬蹬蹬...”铁履摩擦泥土发出的沉闷声,沿着河岸传入水中。 一个身穿青铁甲胄,脚蹬黑靴军履的青年男子朝河岸上等着的玄衣身影急促的冲了过去。 “主公!”浑厚响亮的声音盘旋着。 立在桥上那抹若近若远,淡漠疏离,气质出尘的身影动了动,遂转过身。 遥映寒竹躯,宛若天山仙。 “来了?”明明是低沉清冷的声音,却分外好听。 那青年军士激动万分,眼中含泪,哽咽道:“多年未见,主公可还一切安好?” 桥上那身影,映在冰河中,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看背影倒像是个风流才子,谁知转身迎着斜阳一照,却是威风凛凛,有美英姿八尺余,踩着腾龙翔凤的穿云靴,往那一站,便是天生的将帅之才,英姿飒爽。 只是,快马加鞭的行路多日,他脸上染了些倦意,但仍不失优雅风度。 “我都好。”宁南忧将桥上单膝跪着的青年军士扶了起来,璨若星河的双目直勾勾看着他,涌起一层血丝,说话的气息登时有些不稳了,“这么多年,让你在这里受苦了。” 地上那铁打的军士落下眼泪,从桥上起身,站在他面前,喜极道:“属下不怕受苦!” 宁南忧拍了拍他道:“越崇,准备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将邓氏连根拔起。你可以如愿了。” 天山边那一抹绚烂的霞光照耀下来,打在这个青年军士的身上,将他挺拔健壮的身姿显了出来。因常年居住在此等苦寒荒芜之地,又经年厮杀,越崇浑身上下有着一股刚烈豪情之气。他的样貌与京城子弟大不相同,被边城风沙磨去了精致疏懒,略显粗糙,但仍是气宇轩昂,英挺坚毅。 他身后跟着吕寻,见此相聚之景,也忍不住触景伤情,湿红了双眼。 “好了。多大的人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我来,是谋事定略,此事耽搁不得。且待我去见钱晖与赵拂。”一番寒暄后,宁南忧收起心中悲切伤感,说起正事儿来。 越崇擦了擦眼泪,连忙点头道:“好。属下这便带您去。” 一行四五个人从兴河岸边远去,朝玉塞之中,驻扎在大魏与匈奴草原交界处的军营去了。 沿着草原,两军阵营对峙,远远望去,广阔的草原上仍有牛羊马群在上奔驰,后头跟着异族人奔波。 钱晖的军营远离边城,在外驻扎。所以即便宁南忧这样的身份,与吕寻等人乔装打扮一番混入军营,也不会被掌管长鸣军的总领都护将军邓情发现。 场子里尘土飞扬,传来阵阵呼喝声,士兵们正列队操练阵法,轰隆隆的一片响。 宁南忧用帛巾遮着面,与吕寻一路低着头,跟在越崇身后,入了钱晖的帐子里。 彼时,钱晖与赵拂正在营中点将,乌泱泱的一群军兵,林立在营棚中。 越崇绕过这一群士兵,向前座奔去,私下同钱晖交耳窃语几句后,便听见营中传来一声威喝:“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与副将还有要事相商,你们回去。” 帐内五十多名精兵弯腰拱拳道:“喏,属下告退。” 宁南忧与吕寻穿着斗篷,戴着帽子站在角落里,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待到兵将通通走光,他们才走了上来。 钱晖的两个亲信将营帐拉好,守在外头,告诫众人不允靠近营帐。 宁南忧这才松开帽子,摘下帛巾,露出了真章。 钱晖匆匆起身,携赵拂一同在阶下跪拜,恭敬道:“主公。” 宁南忧嗯了一声,遂绕过他们,入了将军主座。 钱晖与赵拂起身,同吕寻、越站在木阶下,等上座的这位青年发话。 “匈奴那边传来了消息,再过半月,边城会有一场不小的骚乱。赵拂,趁着这个时机,你与越崇两人,一定要说服邓越余急攻犯境的匈奴军马。不管什么代价,定要为长鸣军立下大功。” 赵拂在北地呆了一年之余,早已知晓宁南忧要做什么,此刻随越崇一道向他拘礼:“属下等人定不负主公所托。” “钱晖,邓情那边,不用我多说,盯紧些,时时来报。”宁南忧叮嘱两句,看向钱晖。 钱晖晓得事情轻重,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主公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邓情破坏计划。” 宁南忧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两卷帛书放在钱晖的案几上,指了指道:“这两卷,是匈奴那边的探子报上来的消息。你们且仔细看看。” 钱晖上前拿起帛书,同赵拂一同打开仔仔细细阅览了一遍,心惊胆颤道:“匈奴王阿善达...居然屯了三仓军饷和储备军器?” 英俊青年的目中透出寒光道:“邓情这些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平,任由匈奴胡作非为。私下里贩卖军机累钱财。阿善达城府海深,心机谋略皆厉害,当年越老将军拼了一条老命才将他打得惨败而归。 然而之后,大魏却再无能将制约匈奴。这十几年内,匈奴休养生息,一边假意与邓情求和,配合长鸣军在边境做戏,一边暗中囤积军备,早已恢复了实力。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是意料之中。” 钱晖脸色变了又变道:“还好,主公先有成算,花费了多年时间布局,如今...这长鸣军中有一大半都是我们的兄弟,日日苦练,时刻防着匈奴。主公您又一直在筹备军用,想来即便我朝与匈奴大战,也不会被击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回】无名小贼引疑窦 越崇也信心满满道:“钱将军说得是,只要我们的兄弟都还在,匈奴就别妄想攻陷北地。” 宁南忧却沉下脸,训斥道:“你们有信心自是好的,但不管如何,行事时,切不可大意。阿善达蛰伏多年,又做足了准备,若是不把大魏边城搅得天翻地覆,恐怕不能罢休。” 众人上前作揖,回道:“主公放心,我等定会格外小心。” “说起来也巧,主公这次来,恰好赶上了属下训兵,不如今夜留在营中,明日晨起巡察一番?”钱晖抱拳邀请着。 宁南忧摇了摇头道:“巡营倒是不必了。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眼下,我心里惦记着军粮和兵器的事情,要亲自确认军用已运至北地才能安心。” “主公,这个您放心,夜箜阁运来的军需都安置好了,有我们的兄弟把守,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吕寻拍了拍胸脯,向他保证着。 见他信誓旦旦,宁南忧却还是不放心道:“不成。我还是得去亲自确认一遍。邓情的军械库根本抵挡不了阿善达的那三仓军需,因而我们手头上的军用是这一战的重中之重,需要万无一失。” 吕寻知晓此战的重要性,听青年执意如此,便顺势应下:“好,属下即刻带您前去。” 宁南忧起身,从案桌旁边绕了下来,拢着身上的斗篷,将帽子重新带了回去,低着头正预备离开,走到营帐前又想起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钱晖跟在他身后差点撞上去,幸亏及时刹住了脚步。 “邓情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宁南忧向他随意的问道。 钱晖讶然,没理解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傻愣愣道:“邓情近日...一直在城郊巡营。” 他的答话使得宁南忧沉默下来,众人朝这英俊青年寻望过去,只见他额心紧紧蹙着,挺身立在帘帐前,习惯性的转起了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 军营陷入片刻安宁。钱晖与吕寻相互对视了一眼,各自在心底泛起嘀咕来。 “主公?”钱晖小心翼翼唤了他一声,问道:“您在想什么?” 这位容色如玉的男子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深如寒渊的双目流转两下,周身气质渐入霜凉,透出阴冷之息:“我来的路上,发现,北地郡内遍布长鸣军的官兵。是不是再抓什么人?” 钱晖一愣,解释道:“前两日,有一名小贼闯入了总领都护府偷盗财物,眼下邓情正大肆在郡城中寻找此人。” “小贼?”宁南忧咦了一声,“都护府看守甚严,怎会有小贼闯入?” 钱晖挠了挠头,也觉得不解:“属下也觉得纳闷。都护府乃军机重地,邓情几乎将长鸣军全军的精兵都调到府上去了。那小贼疯了才会去闯都护府。” 宁南忧:“都护府可有丢了什么东西?” 钱晖:“并未听说丢了什么...那小贼当场就被都护府上的精兵抓住,根本没来得及偷盗。” 宁南忧:“既然没有丢什么东西,为何要大肆搜捕此人?” 一个问题抛出来,问住了当场所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绞劲脑汁思考此事,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宁南忧沉吟片刻道:“只怕这小贼,并非普通作奸犯科者。” 越崇见他阴沉着脸,心中生出担忧,斗胆猜测道:“主公莫不是觉得那小贼...是匈奴之人?” 宁南忧瞳中眸色微微一松,探究似的朝他看去,问:“你何以认为,那小贼是匈奴人?” 越崇面色一僵,对上青年寒气森森的目光,一下子搭不上话,结结巴巴道:“我、我、我猜的。” 他说话这么磕巴,宁南忧才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了,于是稍稍缓了缓脸色,露出微笑来:“你这么紧张作甚?我只是问问,又不吃了你。” 青年脸上突然浮现的笑容,以及他好言好语的安慰,却让越崇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宁南忧很少这样笑。一般他这么冲着别人笑的时候,一定没啥好事。 越崇心里这么想,脸上神情便更紧张了些。 “主、主公,天地可鉴,我对匈奴、对邓氏一族恨之入骨,绝对、绝对不会有什么反叛之心。您、您、可别这么冲着我笑。” 一句话下来,没有连在一起的,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说完,越崇的嘴都快要被青年突如其来的笑意吓歪了。 “什么?”宁南忧愣住,眨了眨深邃冷淡的眸,没反应过来。 他在心里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质问越崇:“我笑起来这么难看?把你吓成了结巴?” 这下,不仅仅是越崇害怕了,便连钱晖也忍不住有点发颤,朝后退了两步,往吕寻身后躲去。 眼尖儿的宁南忧一下子捕捉到他的小动作,犀利的双目倏然朝他看去,气道:“你这又是作甚?躲什么?” 钱晖吓得不敢说话,越崇也紧张的低下头。 吕寻见他们俩这样,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宁南忧回眸瞪他,问道:“你又笑什么?一个个,脑子里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寻却道:“主公,都怪您从前太凶残了。如今突然对属下们这么温柔,他们自是不习惯的。” 宁南忧:“.....”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以前...凶残?吕寻,你敢将这话再说一遍吗?” 吕寻脑子一抽,竟打趣道:“属下说的是实话。主公以前本就凶,成天阴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你八辈子的钱一样。” 越崇听他竟敢如此说,手心忍不住冒出细细的凉汗,心惊胆颤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想要提醒他莫要说得太过分。 眼看着宁南忧的脸色越来越黑,连一直不说话的赵拂都害怕起来。 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要发怒时。 这青年却忍了下来,冲着他们一字一句,努力的保持微笑道:“我、没有想要对你们做什么。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单纯的想问问、你们的想法。” 越崇快要被他吓得跪倒在地上。 钱晖快要被他吓得晕倒。 赵拂也朝吕寻身后躲去,满脸惊吓。 宁南忧发现,自己凶神恶煞的形象仿佛已经深入人心。 他默哀一声,咬着牙怒道:“你们再这副表情,我便让人把你们的手脚剁了!” 这熊熊怒意卷来,众人反倒没那么怕了,一个个暗自松了口气,各自擦了擦额头的汗。 宁南忧不耐烦的把话题扯回来:“我心中,的确对这小贼的身份心生怀疑。正如越崇所说,这小贼有可能是匈奴人。但,这是猜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们不得而知。 可是,匈奴与大魏对峙多年,一言不合便要开打。在这偌大的边城之中,但凡都护府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闹得边关百姓杯弓蛇影,人人自危。况且,都护府乃是边关军机重地,这样的地方进了盗贼,若是军机就此被泄露,传出去那是一项罪名。邓情瞒着民众私下追捕贼人都来不及,又怎会似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寻找贼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们可有想过?” 一众人神色各异,沉默了下来。 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眼下听宁南忧分析后,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现在这个时候,本不该因这件事分神。但以邓情处处小心,不留把柄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行事,我总怕因此事生出什么变故,若倒是不好掌控,便糟了。钱晖,你这两天,多前往都护府上打听打听,然后安排几个兄弟与邓情的心腹一道追查这贼人,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他叮嘱道。 钱晖点头应他:“好,属下明日巡营结束后便去都护府上打听。” 宁南忧嗯了一声,双目瞥向吕寻,冷不丁露出笑容道:“吕寻,我们走?” 这再次惊现的笑容让众人心头又起了一层寒意。 吕寻一颤,战战兢兢的附和道:“是该走了...时辰不早了,再不走,边城便要宵禁了。” 他绷住神经,迅速垂下头,脚步加快,越过宁南忧,冲出了营帐。 宁南忧见他认怂,糟糕的心情一下转好,竟哈哈笑出声,遂迈着稳步离开了钱晖的营帐。 留在屋里的三人不约而同的吞了吞喉结,同时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水蒸气。 钱晖问:“主公,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越崇答:“是不一样了。” 赵拂总结:“变得更加可怕了。” 三人对视,一顿点头,互相赞同,异口同声道:“此话精辟!” 吕寻窜得很快,又比宁南忧熟悉钱晖的军营,很快便跑得没影了。 宁南忧追上去,走出营地,转眼一看,便见吕寻正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 他挑了挑眉,满脸冷漠,浑身寒气,拎着他后颈的衣襟,冷飕飕来了一句:“吕承中,你倒是好得很?如今也敢拆我的台了?” 吕寻浑身僵住,讨好似的“呃”了一声,然后赔着笑脸向宁南忧狡辩道:“主公...主公误会了。属下哪敢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一回】无力回天心恼怒 宁南忧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满脸恼怒:“我这一年来,真是对你太好了。” 吕寻哎呦一声,摔在了草丛里,啃了满嘴的泥,呜咽道:“属下...属下知错了。” 那玄衣青年朝他瞥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捋了捋衣袖,抬脚便往边城的南城门去了。 吕寻在草丛里打了个滚,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北地边城之中,有他们的人接应。西城门与北城门把守森严,外乡之人几乎没办法从那里进去。南城门和东城门,一个是商道,一个是官道。 宁南忧早前在边城安排的人已为他们打点好了南城门的兵将。 他此行化作了前来北地行商的外地商客,一行纵队十人,吕寻与廖云城在旁陪护,乔装打扮一番后,便拉着装草粮的箱子入了南城门。 北地边郡,西沙卷入城中,南门大道连着各街各巷的商铺,往来人群密集。这里除了中原汉族人以外还有众多少数民族混杂其中,五花八门的异族服饰交汇在一起,显得格外凌乱。 宁南忧整个人遮在斗篷里,默默观览着边郡的一切。 土瓦垒起的店铺民宅参差立起,这条商道上热闹非凡。不远处,有一队边郡守卫军往街上巡来。 宁南忧避过那行人,低着头挤在人群中,悄悄观察。 “让开让开!” 那队守卫军往街上的商铺里钻,一个一个的搜查。 大道上传来民众的阵阵窃语。 路人甲:“昨日不是已经查过这些商铺了吗?怎么近日还要查?” 路人乙:“不知道啊。不是说,那闯入都护府中的小贼,是往城郊去了吗?” 路人丙:“我听说,这消息是假的,昨日总领都护将军已经派人在城郊仔细搜查了,并没有结果。” 路人丁:“你们都不知道?听说这小贼是匈奴的细作,恐已窃取了机密。就怕匈奴不日便要来犯了....” 路人甲大惊道:“应该不会?去年刚打过一仗,咱们邓将军不是赢了吗?” 路人丁小声说:“你们细想想,如果不是被窃取了军机,咱们邓将军用得着大张旗鼓的搜城吗?” 路人乙担忧道:“这么说...北地又要起战乱了?若真的是军机泄露,匈奴定会找准时机猛攻的,这可怎么办?咱们还没太平几日呢!又要受苦了!” 众人纷纷道:“是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宁南忧混在人群中,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一旁的吕寻凑过来,在他耳边私语道:“主公...看来,那小贼真的有问题。” 青年压低了斗篷的帽子,带着一行人马绕进了旁边的偏僻小巷里。 小巷冷清,他再往大道上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便果断转身,放低声音对吕寻说道:“那贼人的事情,便让钱晖去打听。天色渐渐暗了,快带我去放置军用的地方。” 吕寻点点头,领着他往巷子的更深处转去。 一队人马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于深巷之中。 ...... 洛阳郊外,一队车马从官道上呼啸而过,领头的是一名年龄尚小,面如冠玉,钟灵毓秀的少年。他的身旁有一左一右两名青年。其中一位,容貌迤逦,面白如雪,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流盼间透出些许威严,唇角勾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似温和,却总令人有一种不易靠近的疏离之感,如高山的皑皑白雪,高洁自傲。而右边的那名青年,长相方刚端正,身姿修长,并不俊美,可浑身上下却有遮不住的刚正不阿之气,一眼望过去,也是一位不可随意接近的人物。 三人疾行,奔入京城之中,宽敞的大道上早已被官兵严加把控,中间空出了一条路来,健硕的马儿飞驰而过,一阵风朝两边伸着脖子张望的民众扑去。 十月下旬,太子与江呈轶、窦月阑赶回了京城。 三人归京,使得风波未平的洛阳,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子领东府司与廷尉府众人赶往皇宫大内,下了马便疾步匆匆前往南宫向魏帝复命。 他们前脚才踏入南宫之中,后脚消息便传入了各大臣府邸。 此时此刻,邓府上。 邓国忠正一脸铁青郁色,坐在书房中,发着大火。 不远处的屏风前,跪着一个中年男子,他将自己的头深深埋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自年后,苏刃被查出与宋宗贩卖人口、走私军火的案子有关后,廷尉府窦月阑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在洛阳驿站中拿下了进京向天子朝贺的苏刃等一干人。 窦月阑虽然是私下拿人,但邓国忠即便让人全力封锁了苏刃被抓的消息,这件事却还是没能瞒住宁铮的耳目。 此事被淮王府一口咬定,苏刃难以翻身。 但因宋宗一案牵扯众广,廷尉府与东府司迟迟不能结案,苏刃也无法判刑,因而也算变相保住了他的性命。 于是,当淮阴侯宁南忧叛国襄助孟灾夺取临贺、又领精督卫围城攻打广信的流言在京城传出后,邓国忠便领着所有邓氏子弟,死死咬住淮阴侯叛国叛君、私自动用精督卫军力的罪责不放,与宗正一同上奏要求魏帝惩治其人。 他本想借这件事,将苏刃私下与宋宗串通的案子压下,之后再寻机找到对策,钻空子救下苏刃。可谁知这时,魏帝却突然将太子派出,让他带着江呈轶与窦月阑前往广信清查宋宗一案。这让邓国忠措手不及。 太子一行人悄悄出城,等他公然带头于朝堂上反对此事时,已失去最佳时机阻止。 他焦急难挨。 江呈轶离开京城的这几个月里,他曾往广信派去数次人手,暗中打探查看他们清查的进度,谁知江呈轶将消息瞒得严丝无缝。京城派去的人马,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 于是,他又想去廷尉府内探视苏刃。可江呈轶那厮!竟在临行前命东府司的人与廷尉府的衙吏一同看押苏刃,没有窦月阑与江呈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廷尉府中羁押的犯人。 这么一来,他能救苏刃的路,便全都断了。 他本想在江呈轶、窦月阑回京的路上,安排人手伏击,打算将太子等人带回京城的那一堆案卷文书全部销毁。可,又是那江呈轶!不知私下召集了多少江湖高手为他所用。他一路埋伏,可却处处无用。 眼下,宋宗一案的全部卷宗文书,已经随着太子入了皇宫。 苏刃,是彻底没救了。 可,他不甘心。苏刃是他花费了巨大精力培养出来的人。他上任扬州刺史后,整个扬州便紧紧拽在了他的手中。扬州是大魏经济最发达的地界,这里布满了国朝最要紧的运河。大魏最大的两个商帮——夜箜阁、水阁,也都是从扬州起家。 多亏了苏刃牢牢把守这里,才能使邓氏一族鼎立于朝廷之中。如果失去了苏刃,那对邓氏一族是巨大的损失。且,这种损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补救回来。 况且,苏刃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就算不论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便是这份师徒情谊,他也没有办法割舍。 如今,苏刃的扬州刺史之位是铁定保不住了,但是若能保下苏刃一家人的性命,凭借苏刃这些年在扬州的人脉势力,不管将来谁当这个扬州刺史,邓氏一族仍然能守得住这块肥肉。 邓国忠思来想去,仍然决定再拼一拼。 “去,动用一切关系,想尽办法找出宋宗一案的端倪。老夫一定要救苏刃。”他铁了心说道。 趴在地上的那个中年男子却恐慌道:“主公请三思啊!苏大人...所犯之案乃是陛下心头大忌。这人口贩卖的罪名,无论主公您怎么保全...苏大人都是无法脱罪的!” “就让老夫这么轻易放弃...”邓国忠不听劝,将案桌上的茶盏狠狠往地上一砸,怒道:“老夫怎能甘心?这些年若是没有苏刃的支持,我邓氏一族恐怕也到不了如今这样的地位。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扬州这块肥肉!林木!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气得发抖。 那个被邓国忠称作林木的中年男子颤颤巍巍的起身,抱拳作揖,真诚恳求道:“主公!属下自然知晓,失去了苏大人,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宁大人也说了。这苏刃的案子是板上钉钉,如今太子已入城,案卷一旦上交陛下,就没有回旋余地了!您若是在这个关头...与陛下作对,非要保下苏刃,那...那就会和陛下起了龃龉,得不偿失啊!” 邓国忠心中一腔愤怒,踢翻了面前的小茶几,怒道:“与陛下起了分歧又怎样?这么多年,若没有我邓氏的支持,陛下能与淮王作对么?恐怕,他也不敢对我如何?” 小茶几被猛地掀翻,在空中打了几个圈,砸向林木。 这男人吓得脸色苍白,一个激灵往右边躲去,险些被砸到。 他浑身发抖,苦苦劝道:“主公!大人!您向来坐得住!这次可千万不能乱了方寸!苏大人的案子,您事先并不知情,这一看...便是有人在其中捣鬼,说不定,他们正等着您与陛下起冲突,好坐收渔翁之利...陛下对邓氏这些年,愈加不信任...您心中难道不清楚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二回】盘根错节无后继 邓国忠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一年来,京城之中发生的一桩桩事情,看似并无联系,可实则正一步步慢慢瓦解他与魏帝之间的信任。 这正是眼下令他感到过分焦虑的缘由。 邓氏一族于大魏国朝之内势力庞大,看似根深蒂固,各方族系之势盘根错节,但实际上却并非牢不可破。邓氏祖先起于扬州庐陵,在世祖宁常元还未曾起兵与王莽争天下时,邓氏便已追随左右。虽是大魏的开国功臣,但本族的根基却一直留于扬州。 待到邓国忠任邓氏家主之位后,却因家族内里出现的尖锐矛盾而逐渐失去扬州之势,根基严重受损,以至于家道中途败落,一时间竟不如位排七大家族之末的清河马氏。 明帝登基后,邓国忠费尽心思在扬州重新培养势力,以图修补恢复家族根基。 然而,在此过程中,明帝宁庄却处处阻挠,以防外戚壮大不可收拾。所以,邓国忠根本无法通过笼络掌握扬州各高门士族的方式恢复邓氏一族的根基元气。他花了多年的时间,才将庐陵之势重新筑回,可仍然失去了大半扬州部族的支持。 直到明帝逝世,魏安帝宁袖登基后,他一心助力帝党,为其鞍前马后,才得来喘息之际,又废了多年精力财力,才培养出苏刃这唯一一枚可以笼络掌握扬州各方势力的棋子,逐渐收拢扬州之势。 常猛军逆案后,他上奏请旨,将原本的常猛军余孽收编改制,成为了邓家军,紧握越氏兵符不放,拥有了大魏小部分的兵权。阳嘉三年,五侯之乱爆发,邓国忠费力周转,拼命调动各方势力,得到长鸣军的兵符,并将其与邓家军合为一军,靠着累累军功把控了边疆之势,这才真正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 然而,就算他得到了这些,邓氏家族仍然不能恢复昔日的鼎盛。直到当朝天子登基,为抵制淮王之势。邓国忠主动投入魏帝麾下,得到天子大力支持,大大加固了在京城的根基,得到帝党众臣的支持,才使得邓氏一族在大魏国朝中蒸蒸日上,恢复了大魏开国之初的荣华与繁盛。 苏刃,相当于整个邓氏的根基脉络。长鸣军,则是邓氏一族的军方依仗。而魏帝的一力支持,是邓氏能稳立京城的重中之重。 不论斩断哪一条线,对邓氏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到那时,邓氏便会像折断了翅膀的老鹰,失去支撑,任人踩踏。且,在短时间内,很难生出新的翅膀,重回碧蓝之天。 邓国忠慢慢将怒火压下,对着悬窗,闭上双眼,努力调息。 书房重新回归了宁静。 林木死死将头磕在地上,紧绷着神经,仍然不敢随意动弹。 时间过了良久。邓国忠认命似的低下了头,声音低沉,气息不畅:“眼下...即便太子带着宋宗一案的全部卷宗文书归来,总还有些时间可以救苏刃的家人。林木,你去找人,快马加鞭赶往扬州苏宅,把苏刃的家人送走,再寻几具尸体,放一场大火,伪造成一桩失火的灭门惨案。如此一来,只要苏刃的后代保住,相信,扬州之势,仍然能为我们所用。” 林木微微一怔,小心翼翼抬起头来,愁容满面道:“主公,您确定要这么做?” 邓国忠闭了闭眼,郑重其事道:“苏刃跟了我十几年。就算不考虑利益,我也要保住他的家人。你安排人这么做,做得干净点,苏府,一样东西都不能留下来。” 林木垂头丧气的将此事应下,正预备行礼告退,又想起一桩事来:“主公...那苏氏其他旁支的族人该如何是好?” 邓国忠深呼一口气,重重叹道:“能救则救。” 林木:“属下领命。” 这个中年男子踉踉跄跄的起身,离开了书房,逃似的从游廊钻去了前厅,脚下生风,一下子冲出了邓府。 邓国忠失魂落魄的坐在书房中,盯着满屋的狼藉,心里微微发酸。 他已是杖朝之年,身子愈发不健,可邓氏如今的子弟中却仍没有能够接任家主之位的后生。 邓氏如日中天时,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总认为自己能撑到子孙接受家族 可如今遇到这样的危机。庞大的族群中,却没有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后辈。这令高傲了一辈子的邓国忠也不得不低下了头。 他还得撑下去,就算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嫡孙,也不能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鼎盛之势,拱手让人。 他闭目半晌,提上一口气,对门外守着的小厮说道:“去太尉官邸,将辞曹曹掾宁柏开请来。” 小厮应下,急匆匆出府寻人。 邓府,原先的张扬之气,如今被洛阳急急压来的秋意,熏上了一层惨淡的落寞,包围在枯萎凋零的意境中,让府内皆人心惶惶,自危前路。 洛阳宫墙之内。 江呈轶陪同太子入宫,却并没有见到魏帝。在南宫候着的,只有众黄门领事的总管崔迁。 太子与窦月阑将宋宗案的审结文书交给他后,便由崔迁身边的小黄门阿生带离了皇宫。 而他则被崔迁指引,带去了天子与大臣单独议事的偏殿。 江呈轶此刻不免泛出一丝不安,心情上下起伏。 他知晓,天子这般单独召见,定与付博一事脱不了干系。 沐云已修家书与他。 京城发生了什么,他大概知晓。 付博本就作茧自缚,这也怨不得沐云对他出手。若不是沐云以此自救,恐怕付博还要生出事端。 然而,如今他却生出一丝恐惧。 前段时间,他才将付氏招兵买马的恶行上禀天子,要求其严惩付氏,但并未得到允准。没过多长时间,沐云便将付博在京城暗设地下 钱庄,贪污朝廷拨款,吸纳民财的大案挖出... 魏帝定会怀疑,是他们夫妇二人算计好了一切,铁了心要拉付博下马,才有了如今这桩案子。 江呈轶心神不宁的入了偏殿内宫,却意外发现,偌大的堂宇上,并非仅仅是他一人被带到了此处。 城皇后、城阁崖、付博、甚至沐云,都被天子请到了这里。 他轻轻蹙起额心,已知此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江呈轶稳了稳心神,告诫自己不能慌了手脚。他逼迫自己收起情绪,故作镇定的入了殿中,缓缓迈着脚步往沐云身边走去。 夫妻二人已有多月未曾相见。 从江呈轶入殿后的那刹那,沐云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炽热绵密的眼神,紧紧黏着他不放。 江呈轶克制着心中的思念,避开了她深情的遥望,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此刻气色红润,脸上并无半分惧怕之意,倒是与他此刻糟糕的心情完全相反。 江呈轶忽然被抚慰,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忍不住自嘲。 他心中之所以会生出不安,本就是因为害怕沐云受到牵连。可如今,见这丫头毫无畏惧的模样,他心中便渐渐安下心来。 是了,从前的他们经历了多少风波磨难,都一起携手度过了,如今只是人间小劫,咬咬牙便能挺过去,他却反倒患得患失,畏畏缩缩了。他低下眸子,原本压平的唇角此刻微微上扬,玉面之上多了几丝笑意。 只要她在身边,这世界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分毫不惧。 江呈轶走到偏殿中央,先恭恭敬敬向玉阶之上的皇后行了臣礼,又斜测过身向对面的城阁崖与付博拱手作揖,这才落座。 沐云看着他,见他始终避着眼神不看她,便只能忍着一肚子的话,低下了头。 堂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五个人一言不发,各自低头思索着什么,整个偏殿出奇的静谧。 这样的气氛不知维持了多久,直到崔迁掀起了偏殿侧门的厚毡,弯腰送魏帝前来此处。这僵持的场面才被打破。 “陛下驾到!” 崔迁高呼一声,偏殿上梁盘旋起尖锐的回声。 厚毡被轻轻放下。这位面白如雪,气色病态的青年高腰束带,墨发簪冠,身穿天子朝服,在崔迁的搀扶下,时不时的屈起拳头遮在唇间,发出一阵咳声,脚步绵软虚弱的朝这边行来。 “陛下!”,上座的皇后立即起身,欲奔下玉阶去迎。 青年天子却抬手示意她莫要来迎,被病色晕染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温情,对他的皇后柔声说道:“你不必起身。” 城皇后神情紧张,目光追随天子所动,眼中充满关怀之意。 江呈轶目光微露讶然,盯着魏帝毫无血色的脸庞,心中生出疑惑。 他才没走几月,宁南权的气色怎会变得这么差?明明,离京时,他的身体已有好转,怎么又病了下去? 他不露声色的将眸中疑色遮住,随着众人一同起身向天子大拜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魏帝脚步缓慢,废了很大力气才走到城皇后身边,在她的搀扶下,入了座,这才开口向阶下四人道了一句:“都平身。” 众人重新起身入座。 江呈轶还未坐稳,魏帝便向他投来了目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三回】釜底抽薪君臣疑 他正准备重新起身,却又见魏帝迅速的转移了目光,看向了他对面的付博,冲着那心神不宁的中年男子谦和的说道:“司空大人,宫中的酒菜...可合您的胃口?” 魏帝如此态度,令江呈轶的神色罩上了一层尴尬之意,半跪半起,身子僵在半空中,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坐下还是站起。 对座的付博听到高阶上传来一声呼唤,便如梦惊醒,倏然抬起头,朝正方望去,只见魏帝那双高深莫测的眸子定在他身上,迟迟不动。 付博收敛了目中的愁色,缓缓起身,脸色微微惨白,朝魏帝行礼道:“禀陛下...宫中御膳自然是天下绝味,怎会不合臣的胃口?” 白玉石累砌成的阶台上,那看上去病怏怏的青年,端直身子跽坐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司空大人胃口倒是好,朕却是不好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缓,并无波澜,可不知怎得却令在场的几人都打了个寒颤。 付博脸色变了变,故作镇定,低头回了一句:“陛下,如今入了秋,您要仔细注意身体啊。” 这老狐狸此刻装糊涂不知魏帝之意,压低了脑袋,生怕与他对视。 魏帝挑着浓密的眉,笑道:“倒是让司空大人费心了。朕自然得好好养着身子,才能坐镇这万里江山,您说...是也不是?” 付博连忙点头,压低脑袋不敢抬头。 魏帝嗤笑道:“付司空今日...倒是很给朕面子?朕派崔总管前往你府,竟没有被赶出来?看来...您只给崔总管面子啊。” 付博冷汗淋立,神色慌张,举起酒杯尴尬道:“陛下说笑了...臣...臣之前不肯入宫相见,拒绝众人...是、是有原因的。” 魏帝犀利的目光扫向了付博,如刀刺般戳在下堂的中年男子身上,轻描淡写道:“是,您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也不该如此不给朕面子,请了十几次,才来宫中这么一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付司空正背着朕招兵买马...准备夺朕的江山呢。” 天子的这一句话,不轻不重,落入付博耳中,却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瞬间从中察觉到了什么,心中咯噔一下,背后起了一层凉意。 魏帝又是一阵轻咳,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撑在案几上,脸色比方才更差了几分。 他喘了许久,才渐渐稳住,虚弱地说道:“想必...诸位在来的路上,已然知晓,今日朕为何要摆这场筵席?” 此话一出,在场人皆知,正事儿来了。 江呈轶额心一跳,抬头一眼便对上了魏帝的目光。 他身旁的沐云,性子焦躁,早没了与付博继续耗下去的心思。正当她起身,准备跪倒大殿中央向天子诉说这几月中的冤屈时,江呈轶却意外的将她拉住,按住了她的双手。 沐云面露讶然,朝他投去不解的目光,一双眼眸瞪得圆溜。 江呈轶并未看她,此刻欲自己起身上前,却被那付博抢了先。 只见对面的这个中年男人突然从案几前站起身,提着裙襟,大步跨了两下,猛地跪在大殿中央,又屈开双腿,匍匐向前爬了几米,在离玉阶很近的堂下突然停住,遂磕头央求道:“陛下,老臣...有悔!” 他这一系列连贯顺畅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使得江呈轶与城阁崖纷纷愣然。 高座上的魏帝慢慢眯起他那状如桃花的眼眸,目光中起了寒霜。 “付司空,你有何悔意?”他慢条斯理的询问道。 付博手扶凉玉石地,抬起头,满脸的后悔,哭诉道:“陛下,您方才问...臣是否知晓您摆此筵席的目的。臣...不忠,早已知晓,却没有向陛下认罪,实在罪不可恕。臣,入仕多年,自陛下年少时便已陪侍在侧,一步步看着陛下稳定朝纲,夺得如今的功绩。 然则,臣却起了不臣之心,竟鬼迷心窍,利用职务之便...搜刮民财,贪没朝廷之钱饷...东窗事发后,又想尽办法遮掩,丝毫不知悔改,实在有愧陛下这么多年的苦心。臣!罪大恶极,请陛下责罚!” 他这一番话,便是承认了沐云翻出的大案。 魏帝显然有些讶异。 付博私自收揽钱财,在京城设钱庄洗 黑钱一事,被沐云牵出,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在这期间,无论廷尉府派了多少人前去司空府问话,都被付博赶了出来。朝堂之上,宁铮一脉激烈弹劾于他,付博也据理力争,始终不肯承认这泼天的罪名。甚至于后来,魏帝派遣心腹亲自前往司空府拿人审问,也被付氏的家兵团团围住,将他们赶了出来。 付博刀枪不入,更不惧天子之威,一度引起朝野哗然。众臣皆认为他自恃功高,目无礼法,藐视君威,罪大恶极,应当即处斩。 可如今,魏帝不过摆了一场筵席,请当事的几人前来分说,这付博却突然在大殿之上认罪了,的确让众人始料未及。 “付司空...此案自事发到如今,已有一个多月。在此间,你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在朝堂之上牙尖嘴利的反驳众臣的弹劾,怎么如今却突然认罪了?”魏帝高台下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冷淡。 付博又在阶下用力的磕了几个响头,扯着嗓子哭道:“陛下...您让臣如何听从您的旨意啊!陛下!自宋宗一案以来,淮王宁铮为了能不牵连自身,在此案中置身事外,甚至为了撇清自己...让麾下众士族积极配合廷尉府与东府司调查,已获得了国朝大半民心。如今,也只有淮阴侯宁南忧渎职怠慢失守临贺、又领精督卫围城广信的错事能牵制他一二,使得他在朝堂之上无法占尽上风。 自腊八邓元私宅爆炸后,淮王便揪住了陛下您一派党羽的错处,疯狗乱咬...致使陛下您这一方,损失良多。太尉府已被伤了元气...臣怎能眼睁睁瞧着陛下您的党羽皆受损呢! 陛下,江主司与太子离京清查宋宗之案,臣与太尉本一力拦截,却无奈并未拦下。若有太子与江主司坐镇京城,陛下让臣认罪,臣自然一口认下。可他们二人离京...臣怎么能在这般动荡的朝局中轻易向淮王一党认罪伏法,留下陛下一人面对淮王之势!?陛下...请恕臣愚钝无知,只知用这样激进的方式,替陛下阻挡淮王一脉众人的猛烈抨击...让陛下能继续把控朝局,压制淮王。 陛下问臣,为何如今认罪...? 臣知,太子与江主司已归京城。看到陛下身侧有人相持,臣自是应当放下不安,前来悔罪!” 他满口忠义,一番哀求哭诉说得言真意切,那张满是眼泪的脸,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一般,让人看得动容不忍。 大殿之上,回荡着付博的一番恳切哭求。 江呈轶此刻的脸色极差,用惨白如雪来形容也分毫不错。 他死死揪住敷在膝盖上的衣襟,心下生出一股寒凉。 付博,眼下看似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可却无形之中,将魏帝的怒火引至了江府。甚者引至将他罪行查出来的沐云身上。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老狐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离间起他与魏帝,摧毁他们之间本就不稳固的信任。付博将这些日子,魏帝一党处处受制,接连损失的罪责全都怪到了他的身上,反而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又言辞诚恳的说自己一心为天子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良苦用心,一片赤胆忠心。这样一来,仿佛沐云在此时节将付氏私下暗置钱庄敛财的重案牵出,是别有用心一般。 江呈轶隐隐压着心中的恼火,上下紧紧咬着牙关,一双漂亮的眼眸中似乎能在此刻喷出火来。 付博这段说辞,不仅仅想将他江呈轶拉下水,更想让魏帝继续缠着宁南忧一事不放,好转移众人目光,最大可能的减轻付氏的罪罚。 沐云也从这番声泪俱下的认罪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心中不由大惊,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给江呈轶惹了大麻烦。 她的一张小脸瞬间惨败,整个人突然紧绷起来。 心细的江呈轶很快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于是把手默默放在了她的背后,轻轻拍了两下,在她朝自己看过来时,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忧。 沐云眸中露出愧疚之意,低下头默不作声。 高台之上的天子,听完付博的这段嚎啕,脸色也不见得很好。 他心底清楚知晓付博的心思,可仍是起了疑心,细细想了想自江呈轶入京后,一年以内发生的所有事,愈发觉得奇怪。这个麒麟之才,仿佛于他并没有什么用处。一年里,他身边的亲信一二三再而四的出现问题...而淮王却仅仅失去了一位广州刺史。难道这只是巧合么? 向来多疑的魏帝,此刻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江呈轶莫不是私下早与淮王联手?当初是故意替他赢得西疆战事,大张旗鼓的向天下人证明他以及水阁商派是站天子一党的,但实则却是为淮王行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四回】巧言辩驳出好戏 魏帝眼眸泛出寒意,往江呈轶那边轻轻一瞥,心里已生出了疙瘩。 江呈轶很快便察觉到了那束阴寒的目光,只是低着头未有动作,装作不知,私下却暗自心惊。 付博这厮,如此失态,口不择言,在大殿之上便嚷嚷起淮王与帝分党一事,看来是故意这样,目的就是为了让魏帝知晓,付氏一族一片忠诚,绝无谋私之心。这便衬得江呈轶心怀不轨,无才无能,入京一年未曾有什么出色的功劳,反倒令宁铮一脉愈发狂妄。 江呈轶微微定了定神,神色凝然。 魏帝从众多思绪中挣扎出来,握拳附在唇边,微微咳了一声,遂有些虚弱的提醒付博道:“付司空,慎言。朕与淮王,终是一家人。” 魏帝与淮王在朝堂之上撕破脸皮,私下斗权斗势已入白化阶段,天下人皆知。 然而,对外,他们仍是一致维护皇室的尊贵与体面。因而,二人即便相互看不顺眼,也不允许旁人在公共场合多嘴半句。 今日,虽然偏殿聚集的,都是魏帝的亲信。可这皇宫之内仍有不少眼线,也不好乱说一气,让有心人抓住把柄利用。 付博一时之间噎住话语,老泪纵横,哭得真情实感,向魏帝认错:“陛下...是...是臣的错。臣糊涂,竟口无遮拦,妄论皇家事,请陛下治罪!” 魏帝挑了挑眉,出声安慰道:“付司空。御史台还未将你的案子提上审议日程。廷尉府也未曾从你府中拿人。事情都还没定,你要朕治你什么罪?” 江呈轶听天子这么说,只觉心凉。 他知,魏帝这是要护付氏一族了。 “江主司,你说...朕说的对不对?”魏帝突然提到他。 这句话,引得大殿上硝烟四起。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江呈轶。 沐云整个人紧绷着,神色担忧的朝身边人望去。 这个蓝袍青年却镇定自若的起身,神色并无慌张。 他盈盈上前,绕过檀几,站在大殿中央,不卑不亢的行礼作拜,声音洪亮的回答道:“陛下说的在理。眼下臣从广信归京,宋宗一案也了结的差不多了,待臣与廷尉窦大人归档后,太子殿下便能将判决文书批下。届时,正好接手处理司空大人的案子。您放心,臣自然...会竭尽全力查清此案,绝不会愿望了付大人。” 他这语气里满是挑衅,似乎并不在意方才付博的那番话已惹出了魏帝的怀疑。 连右座上侧的城阁崖也替他捏了把冷汗。 今日这事,本来同大将军府并无干系。但由于,当时沐云为了打消付博对她下手的念头,曾将他与皇后一道请到了城外的那座庄子里,当作见证。所以,座上的天子便将他一同邀请了过来。 其实,他认为江呈轶要与付博斗法,完全是因为付博惹了他的夫人。付博此事确实做得十分荒唐,所以他也觉得沐云反击很是正常。 可眼下的殿堂上,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令城阁崖觉得,此事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魏帝、付博、江呈轶各有各的目的。恐怕这三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可牵扯过多,让天子疑心城氏的忠心,只能保持中立,不发任何言论。 然而,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城阁崖心里清楚,纵然付博这些年为陛下遮风挡雨,做了许多事,也一力抵挡宁铮之势。可他私下克搜民财,草菅人命,做过的恶事比比皆是。此刻,他也希望江呈轶能化解此局,让陛下好好惩治付博,以正国风。 魏帝见阶下站着的青年丝毫不畏,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江主司,倒是尽忠尽责?”他冷嘲热讽一句。 江呈轶便再拜,起身:“陛下既然任臣为东府司主司,这朝堂内外...臣自然要尽心尽责,决不让奸邪靠近陛下一步。” 跪在地上的付博听他这话,心下便忍不住涌出一股怒意。 他抬起头,那张沧桑的面皮上堆满了悲切,转过身,竟肯向江呈轶下跪求饶:“江大人。本官自知...犯下了滔天大罪,不可饶恕,对不起大魏芸芸百姓。可本官却对陛下一片忠心!您方才所说奸邪,究竟何意?江主司!本官知晓...你对本官颇有意见。可...你就算看在陛下,看在大魏国朝众士族的面子上...也请给本官一些通融...” 他涕留直下,泪眼雾迷,让人看不穿他那双黑洞洞的眸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算盘。 江呈轶瞥了他一眼,见他朝自己跪拜,便也屈身跪下:“付大人。此案,最后不论怎样,都是陛下决断。您求晚辈,是否欠缺了礼数?您莫忘了,陛下还在此。” 他咬着字句,吐露清晰,暗中警告付博不要欺人太甚,桃花眼中包藏冷意,似乎随时能将付博生吞活剥。 这话说得倒是很有分量。既点醒了魏帝,提醒他付博此刻正是做戏,企图挑拨君臣关系;又让付博心里知晓,他江呈轶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 付博哽咽着说道:“江主司说得自然很对。我的罪责,当由陛下决断。陛下若要诛我九族,我也没有丝毫怨言。只求江主司不要因权势熏了双眼,故意加责陷害...逼得人没有活路。” 兜兜转转,付博又将话饶了回去,一个劲儿的提醒魏帝,想陷江呈轶于不义。 殿堂之上,真是好一出大戏。 付博从来都是口蜜腹剑之人。这一点,魏帝心中比谁都清楚,然而如今他却不舍得打断眼前这场戏了。 他本就是怀揣敲打警告之意,才把付博与江呈轶一同聚到了这南宫偏殿,做好了看戏的准备。如今戏已上演,他一点也不着急喊停。 江呈轶当机立断朝玉阶上的魏帝倏然一跪,噗通一声,响彻大殿。“陛下!臣万万没料到付司空竟是这样无耻之徒。大殿之上,陛下、皇后、大将军都在此,他却毫无证据的污蔑臣,言语中暗暗指臣有弄权之心。臣着实难以再忍!付司空身为陛下您的亲信,怎能满口恶毒,挑唆君臣不和?” 魏帝脸色微变,翘着眉梢问了一句:“那...江主司可如付司空所言,有弄权之心?” 江呈轶神色一变,脸上充满不可置信,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皆是震惊:“陛下...因旁人一句谗言...便要疑心于臣?既如此!当初陛下何必将臣招揽?又何必赐臣这莫大殊荣?” 这犀利一问,使得魏帝面露尴尬。 他活脱脱像是被负心人抛弃了的妇人,此刻满脸苍白与失望。 魏帝心底生出一股郁结闷意,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城将军与城皇后默默听着,只觉得心惊胆颤。兄妹二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各自在心底叫道:江呈轶胆大如斯,竟如此责怪天子? 城阁崖本以为这句话定会惹怒君主。 谁知魏帝却只是愣了片刻,半晌后慢慢飘出一句话:“朕,不是要疑心你。你倒是说说...付司空为何要挑拨你与朕的君臣关系?你说他的话是谗言?又何以见得?” “陛下...您难道不知付司空为何要这么针对于我?他私设钱庄,利用田亩商铺洗尽黑钱一事,暂且不说。臣也本无意牵出此等大案。如今这案子,乃是付司空自己心怀猜忌,又屡作恶事,才浮出水面的!可不是臣有心抓他的短处! 宋宗一案自广信上达天听后,这广信县令胡光便被蒋公送上京来,入狱参审。爆炸案过后,臣曾在东府司地牢审问胡光。胡光被宋宗所控,听命于他,使得广信成为宋宗走私国需贩卖人口的总据点,犯下滔天大罪。然则,若他没有把柄落在宋宗手中,也不会任由宋宗摆布。 这些年,胡光勤勤恳恳,政绩辉煌,广信仅是小小县城,在他的治理下,却欣欣向荣,纵然有宋宗的暗箱交易夹杂其中,广信的百姓却无一不称赞胡光的明察秋毫。他心系民心,也算是个正直的父母官。这样清廉的人怎么肯被宋宗操纵? 臣便从此入手,查到胡光在十三年前,因家中母亲重病,故而动用了朝廷拨出去修建民宅和佛堂的钱两。这才将把柄落在了宋宗手中,被他要挟控制,一错再错。 这本也没什么,臣只是为了将胡光此案清查归档,才会前往司空府请了八位吏官共同协查此案....可付司空!没过多久便急匆匆的问臣要人!臣还未查清案子的尾末,又谨记宋宗一案的严重性,一分一毫不敢懈怠,怎能因付司空与陛下要好,而徇私枉法?因而便拒绝了司空之请求。 司空却因臣不肯为他行方便而记恨于臣!如今,还在这大殿之上如此污蔑臣!臣...臣实在...” 他说着说着,竟也有些哽咽起来。 江呈轶一字一句,说明付博突然要针对于他的缘由。可却缄口不言付博设计要陷害沐云,逼他回京的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五回】搬起石头砸自己 魏帝很是诧异,脸上露出讶色。从方才他就一直在等,等江呈轶提及沐云一事,这事他也听皇后说起过。若不是江呈轶这位夫人很是机警聪慧,恐怕难逃付博的算计。 他以为,沐云在江呈轶心里是最要紧的,回了京城,从随从口中听闻这等令人一听便勃然大怒的丑事,势必要报复付博,将此事好好分说,替他夫人讨回公道。 可意外的,从方才付博与江呈轶两人在堂下起了争执开始,这面如璞玉,身似竹青的青年便好像压根儿不在意此事一般。 其实,是魏帝料错了江呈轶的心思。 眼前的这位郎君,哪里是不肯提此事。 他是知晓沐云定然在此事上受了委屈,她一人独自处在京城之内,遭遇此等侮辱,偏偏他身在广信,得了消息想做什么都已经完了。他留她一人独自面对此等危局,虽然沐云自小便是顶顶聪慧的小娘子,几下便化解了危局。但他仍是心有余悸,甚至不敢想象,倘若沐云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是如何的恼恨、如何发怒? 恐怕,那时,他也顾不得这人间大乱的灾祸,定要让付氏一族在不能入生死簿,以此泄愤。 眼下,沐云好端端坐在这里,幸好无样,见她挺着肚子,这么幸苦的陪他坐在这里。他不肯将此事拿出来,哪怕在这偏殿之上,仅仅只有魏帝、城阁崖、付博三个男子,他也不愿意当面戳沐云的这桩私事。 他知道,或许沐云为了他可以不在意此事。 可他也知道,他的小丫头,颇为好面子。从前他令她在众仙娥面前丢了面子,她尚且能几年不去理他。 眼下,他怎么肯借着沐云险些被羞辱的事情,去博得魏帝的怜悯同情,好让他松一口气? 他做不到。 但,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付博,即便此人张口闭口之间已轻易挑拨了他与魏帝的关系,急需他拿出实据来证明付博对他的迫害之心,他也丝毫不怕。他江呈轶,来到这世间,经历多少风浪,才得这六界如今的地位,又怎会被付博这样的小角色逼得没有退路? “陛下!冤枉啊!”付博见他提及被宋宗一案牵连的胡光,心中暗自一骇,生怕魏帝由那胡光之事,将他与宋宗扯上关系。他已从魏帝口中探出了些警告,自然知道当初段从玉落在济世堂里的那本账册,终究还是被江呈轶私下秘密的递给了当朝天子。 然则,眼下这个高坐玉阶,低头俯视他的青年天子却并未要发落他的意思,看来是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心里也有猜测,想来是天子认为他尚有一席用处,能够帮他对付淮王之势,才抛出橄榄枝向他示好。 魏帝是在警告他,倘若他若能打消心里那点不忠的念头,那么如今付氏一族便还有救。 虽然付博布局多年,已掌握了大魏遍布各地的世家力量,手上也有足够的兵马支撑他反。可,眼下他若反,能成的几率,却少之又少。 宁氏皇族的影响到底还是在这中原根深蒂固。如今虽然士族之风愈加辽阔,所谓世家甚至能皇族抗衡,但眼下大魏仍然要由皇族为世家遮风挡雨,才能抵住外来进攻。若无宁氏皇族,周边各小国也不会向大魏进攻财帛珍宝,世家更不会有机会分得利益。因而,大魏众多世家大族仍然对宁氏皇族忠贞不二,尤其这洛阳城内的顶级世家绝不会轻易为他所用。 付博以各士族之间不堪为外人知晓的秘密威胁各世家,纵然能得到他们一时的支持,也不会长久。 若各士族决心要将他灭口,那么在他起兵反后,很有可能倒打一耙,将他推上众人矢口,催他为皇族与世家之间的利益裙带陪葬。 他为官多年,一力苦苦支撑付氏一族,也算是大魏七大家族中耀眼的世家。可仍然晓得,眼下,皇族势力仍胜,他并不能轻易挑战。 他的局,明明暗中布置,只需等待良机,等到魏帝与淮王彻底撕破脸皮,等到中朝与匈奴有了消息,便可揭竿而起,自成一番事业。 然而现在,他的局,却被江呈轶这个不速之客,砸得稀巴烂,毫无挽回的余地。 这不得不迫使他放弃原本的野心,暂且按下反心,接受魏帝的示好。 付博心中饶是极度愤怒,眼下却仍然要装作一副千秋良臣,一片冰心皆为天子的忠心模样,又惊又惧的反驳着江呈轶的话:“江主司!本官已然承认在京中私设钱庄,收揽民财一事。你又何必再将其他污水栽倒我头上来?当年,本官...确实因为一点私心,贪没了朝廷钱两。可、江主司你查胡光时,我确实不知,此旧案被牵扯出来,只一心想让我府上的官吏回去,年后司空府最是忙碌,你难道以为,这大魏国朝的筑坝水利之势,这么好管吗? 我想你讨要我自己的官吏,却也被你说成这般?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因为此事....便对你怀恨在心!江主司一片诚心,为了陛下,没日没夜的查宋宗之案。我怎会责怪江主司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的人从我府上直接拖走呢?” 说起这胡光所犯之罪,就算牵扯出当年付博所贪的朝廷赈银,他付博也不怕了。如今虽然魏帝还不知道当年这桩案子,但他私下招兵买马、有反叛之心的罪过魏帝都能忍,他不信,为了眼前的局势,魏帝会因为当年的事,就诛他九族。 沐云,的确没有将他这桩事情牵出,只是后来为了反击,收集了他在京城私设钱庄洗黑钱的证据,并将此事三纸状书分别告到了魏帝这、东府司以及廷尉府上。 至于付博洗得是什么黑钱,他一直拒绝配合调查,也拒绝皇室搜查付府,不给任何人的面子,案子都还没有开始审理。魏帝又怎么可能知晓当年付博利用建筑赈银做下的丑事? 当初,付府也是有宁南忧安插的细作,后他又是派人细细调查了付博行事,才得知他因十三年前的建筑赈银案,要对沐云下手,逼江呈轶回京一事。 此等私密事,只有江府与付府清楚。外人看来,也并不知道为何江氏新贵的当家女君突然就收集好了付府的滔天罪状,上呈了天子。 魏帝此刻听到,心情狠狠起伏着,生出恼怒之意。付博竟如此大胆,敢动朝廷拨给百姓修筑堤坝、建造佛堂、重修民宅的赈银?难怪,他在国朝各处的探子曾来上报,各地皆出现因住宅倒塌,或堤坝崩毁而伤人至死的案子,且近几年频频出现。他本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建筑年久失修的缘由,想着再拨出赈银修补即可,却没想到这其中竟是这个缘由!倒塌的住房,都是当年朝廷拨款修建的!这让天下人如何看他这位当朝君主?! 江呈轶也是没有料到,付博这么豁得出去?他仗着魏帝的示好,竟主动承认此案。 他还没出声,余光一瞥,见栏跨高台的玉阶之上,那位脸色病态,虚弱不堪的君主猛地从墨台玉案前站起身,脚下步态绵软,险些跌倒。幸亏城皇后在一旁及时扶住,才没有令他因倏然起身而至头晕目眩的原因跌下高台。 “付司空!”魏帝怒吼,“朕还在这里!你以为,你承认了这桩罪,朕还能饶你!你可知,近年多少百姓,因你的贪心,死在了自己的住宅下!” 他倒是不管,付博怎样害死了人。这位君主,一心想着的是:付博竟敢打着他的名头,做这等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想当年,是他初才登基,为了博得民心,不顾众臣反对,从本就不充盈的国库中拨出赈银贴补民宅、大坝以及佛堂的修建。如今,才得知,当年的事,全被付博办砸了! 一想到他的名声要受其所累,魏帝就气得呼不上来气! 魏帝这一河东狮吼,吓得付博腿脚一软,连忙爬起来,身子肉眼可见的颤动起来,整个人旋转着,扑腾着,跪向魏帝。 他适才是抱着冲一冲的决心,咬定魏帝不敢现在处置他,所以才这样理直气壮。 可他却忘了,当年他是顶着魏帝的名义去办得这桩差事,如今却被他毁了...累及魏帝在外的德才兼备之名声,他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付博脑门突突突的跳,大脑飞速运转,用尽全力想着如今此景的对策,背上已是冷汗唏嘘。 他晓得,可能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江呈轶冷看着他,这桩事被扯破。就算魏帝再能容忍,恐怕也不会罢休了。就算如今这位君主硬要保住付氏一脉,留他世家之力为自己牵制宁铮,也绝不会留付博在朝堂之上继续任职了。 恐怕,付博的司空之位,要丢了。 城皇后跟在魏帝身侧,低声安慰着他,一边轻轻缓缓疏导着魏帝起伏剧烈的背脊,一边向下严厉一喝:“付博!好大的胆子!你就这么藐视天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六回】步步引导达目的 这位皇后,向来是温柔的,只是,一旦遇到魏帝的事情,她那国母威风凛凛的姿态便迅速展开,将羸弱的魏帝护在身旁,不容他人欺辱。 付博已然吓白了脸,暗自懊恼,自己太过狂妄,过高的估算自己在魏帝心里的地位,却忘了进宫前他自己提醒自己的话。 面前这位君主,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他人撼动他之美名! 天子需用这美名揽尽天下人的心,让有名望的士族都仰慕倾心于他,为他披荆斩棘,为他效犬马之劳。 “陛下息怒,皇后息怒!臣绝无藐视天威之意!臣,臣犯下如此大错,当是不可饶恕。臣今日既然敢在陛下您面前承认,便是做好准备接受陛下的惩治。”付博此刻已无心思去再追着江呈轶不放,满脑子想着如何让自己脱罪,保住付氏。 魏帝胸腔起伏剧烈,脸色愈加苍白,在皇后的不断宽慰和照顾下,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良久良久之后,这位天子沉吟一句:“付司空预备让朕如何罚你?” 付博一怔,听出了他的意思。 魏帝是想让他自己做出个决断,以证诚心。 付博咬咬牙,低头认错:“臣、臣愿意辞去当朝司空一职,闲居在家。” “这满朝的人命官司,你让朕只是将你的司空一职挂空么?”实际上,魏帝很是讶然,没料到付博竟这么爽快的便将自己的职务交了出去。 要知道,这些年付氏在国朝的地位愈加稳定的原因,多半就是因他坐镇朝堂司空,参政议事,权衡世家与皇族之间的利益。如今他退去司空一职,便是自己放弃了付氏在朝中的一半支持。 付博心中一抖,不知魏帝眼下此话究竟是何意,难道他根本不想保自己?之前不过做戏给他看的? 他支支吾吾犹犹豫豫道:“臣...臣...” 就在大殿之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时,一直没作声的江呈轶忽然拱手拜礼向天子开了口:“陛下。既然...付大人愿意辞去司空一职...便说明他也是真心悔改了的...既如此,还请陛下开恩。” 这句求情,让在场人都愣住。 魏帝:“.....” 付博:“.....” 城皇后:“....?” 城阁崖:“???” 尤其是天子,他用一种简直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江呈轶看,那尖锐锋利如刀刃的目光几乎要在阶下跪着的这个青年身上挖出一个洞来。 付博听到江呈轶的求情,第一反应也不是松了口气,而是更为警惕担忧起来。 他才不信,江呈轶有这么好心,会替他向陛下求情。 猫哭耗子假慈悲! 在场的人中,只有沐云,一直盯着那风华绝代的青年看。那人的肌肤生得如龍山雪玉珠般晶莹,流利华美的面额线条,微微勾起的唇线,以及黑得发光的秋水眸中噙 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轻蔑。 她默默坐在堂下,心里有了些猜测。 于是乎,堂下这美人嘴角略微一抽搐,心底早已摸出了她家郎君的心思。 魏帝冷冰冰:“江主司...倒是大度?方才不还说,付博与你作对,要在朕面前栽赃你么?” 江呈轶轻轻笑:“陛下,臣、与付博大人,立场一样,都是为陛下行事。臣一心盼着陛下能够夺回权势,掌着天下,为百姓谋得福趣。在大是大非上,自然看得清楚。既然付大人肯低头,臣也没有不依不饶的道理。” 魏帝挑眉,仍是不信他。 “只是....” 果然有转折。大殿之上的人皆屏住呼吸等着他开口说话。 堂下的青年拖长了尾音,带着勾魂的缭绕沙哑,凉凉道:“付大人犯下如此大错...仍需弥补过失。单单退去官职自然不够。既然付大人肯认错伏法... 陛下不如、让付大人从私产中拿出钱两,重新修缮国朝各地的民宅、堤坝、佛堂等等,并亲自了结各地因住宅闹出的人命案,给受害人的家属足够的赔偿,安抚激荡的民心,以陛下之名义,平民愤。 之后,付大人可再折出一半的家财充作国库,抵消这些年洗黑钱的罪状,来年陛下遇喜大赦天下时,亦可名正言顺的赦免付大人身上所背的罪名。这样一来,付大人尚能将功折罪...而陛下您的名声亦能挽回。 届时,世人皆会夸赞陛下仁孝至善,爱护天下百姓。而付大人也能稍稍弥补他的过失。” 跪在殿下的付博浑身发抖,险些跳起来冲着身后那青年骂。 江呈轶这厮!竟如此狠毒!要逼他舍财! 果然,他便知他不安好心。 然而,高座上的魏帝,却并不像付博这样想。 他觉得江呈轶说得颇有些道理。 这样的计策,既能帮他削弱付博的权势,付氏的财势,使付家再不敢起造反之心,又能助他在天下面前揽尽好名声,博得一个贤君的称号。 江呈轶把段从玉仍在广信的那份账册递给魏帝看后。这个青年天子,也并非不忌惮各世家联合,更为警惕付氏与马氏。纵然凭借着江呈轶递上来的证据,他大可以立即拿下付氏一族,抄家灭族。 然而,如今,淮王与他相斗,若轻易动付氏,恐怕他多年经营的局面,便会失衡,到那时他便会占尽下风,再想扭转时局,便会更为困难。 况且,当时的他,根本不清楚付博究竟有多少兵马。国朝的军队又是否能将反贼压制。他不敢,尤怕逼急了付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今,魏帝在朝,请来付博、江呈轶二人,暗中敲打一番。此刻已将情况了然于心。他见付博急于求饶,又求重修君臣之情,便知付博没有十足的把握起兵,也没有信心对抗国朝军队。 这样一来,魏帝便放心许多。然则,即便是这样,魏帝仍然很头疼付氏一族的滔天权势。此时此刻,江呈轶提的法子,正结了他燃眉之急。 “江主司当真是宅心仁厚,一点也不计较付博对你如此刻薄...你这个法子,朕听了也觉得很妥。付博...?朕若如此罚你,你可有什么话要说?”魏帝当下应了江呈轶的话。 付博咬牙切齿。 此时此刻,江呈轶已将他逼上绝路,他退无可退,只有答应,才能暂时保住付氏一族的平安。 他暗自咂舌,觉得今晚自己蠢笨如猪,竟如此大意,在最关键时刻,拖了自己的后腿。 付博颤颤巍巍道:“臣...臣自当接受惩罚...谢陛下隆恩!” 江呈轶本来的计划,便是想要引付博亲自说出当年私吞朝廷修筑赈银的案子。他本也没想让付博承认此事,只需让魏帝疑心,这位天子自会让廷尉府仔细调查。届时,只要旧案被扯出,关乎天子名誉,魏帝定然雷霆动怒。他即或想要留付氏为自己所用,也绝不会再放任付博这样下去。 可付博却自作聪明,自认为魏帝不会处置他,反倒起了反效果。 江呈轶冷冷一笑,再听付博向魏帝请辞司空一职时,他便下定决心,定要让付博付出惨痛的代价,才算是报了沐云被欺负的仇,才肯罢休。 付博将钱财视如命,世家大族,招兵买马,都需要钱帛的走动才能成事。 如今他向魏帝提议,用付氏私产去填补窟窿,着实是狠狠打击了付博。 付博这些年闹出的是非,已不可估量。倘若都要他用自己的私产补齐,恐怕付氏一族一半的家产都要被填进去。在此基础上,他还要再拿家产填充国库。倘若如此,他付氏一族便是遭受雷霆之击,恐怕再有十年也难恢复鼎盛实力。 江呈轶非要看着付博痛不欲生,心里才肯舒服。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肯轻易饶人的人。 沐云看穿了他的心思,此刻慢缓缓低下了浓密的眼睫,如蝴蝶般颤了颤,漂亮的小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她心里很是清楚,今日他之所以不在众人面前提及城外庄子发生的事情,是不想她名声受损,不愿她被小人拖累,想要将她好好保护起来。 他这般细心呵护。沐云只觉得甜蜜。 一朝殿聚,付博的案子已被魏帝决定了判决之策。 当初沐云如何扯出此案,胡光牵扯其中的种种细枝末节,也被魏帝一笔带过。 付氏明明是宋宗一案最大的获利者,甚比那淮阴侯所谋之利还要大,如今也无法惩治他。 这桩轰动朝野土地的走私案,两个最大的受益者,却没有一个被处置。 一直耿直查案的窦月阑心情十分的不佳。 偏偏,魏帝又要他重新接手付博私设钱庄洗 黑钱以及多年前贪没朝廷赈银的两桩案子。命他快速结束宋宗之案,催促太子将判决公布,了结此案。 于是,宋宗案的判决书出来前,太子与窦月阑便都闷闷不乐的呆在自己的地盘,对京城众事务都没了兴致。 江呈轶,却懒得管这些,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而这京城之中的利益牵连,魏帝的脾气秉性,他早已看清楚,便知宋宗一案再无反转之可能也就懒得再去折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七回】江郎夫妇起争执 城阁崖本是被魏帝请去宫中,为沐云险些被欺辱的事情做人证的,如今江呈轶自己不提此事,魏帝与皇后便自当作无此事发生。 众人从宫内一同出来,引路的小黄门又嘱咐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城阁崖、江呈轶、沐云、付博四人站在宫门外,场面一度很尴尬。 付博这辈子从未像如今这般狼狈不堪,他红着眼,对身边站着的这个青年恨之入骨。 江呈轶同样黑着脸,冷冰冰瞪着他。 城阁崖站在中间,浑身不自在,便轻轻咳了一声,道:“二位,我府上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便先告辞了。” 江呈轶眼眸一转,脸色稍稍缓了缓,向城将军恭敬道:“将军请。” 付博则一声不吭,仍是怨愤的盯着江呈轶夫妇二人。 城阁崖逃似的上了马,带着随从离开了洛阳宫城。 待他们一行人看不见踪影后,江呈轶才牵着沐云的手往自家的牛车上走去。 “江梦直!” 这时,绿树成荫的红墙金瓦下,缠着满脸官司,满身晦气,沧桑容颜上皆是泪渍的付博忽然开口叫住了江呈轶。 他与沐云顿住脚步,缓缓转身,满脸冷漠的看向了中年男人。 “付大人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他仍然秉着柔和的语气,温文尔雅,不变气质。只是那黑沉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沾满寒霜。 “你别以为,你这样就算赢了我。我付氏一族,纵然费去半数家财,也不会垮掉。你想除掉我族,做梦!”付博心有不甘,双拳紧握,仰着脖子气急败坏的说道。 江呈轶轻轻挑眉,唇线微微上扬,声音冷了八度:“付博,你若不对我珍爱之人动手,或许我仍会给你一次机会改过自新。然,现在,我并不打算手下留情了。你记住,付氏一族丢官破财只是开始,我定会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冰冷的声线悠悠扬飘出,他并非恐吓,而是下定决心。付博及付氏,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你敢!”付博红着双眼,磨牙凿齿,恨不得扑上去将这青年生吞活剥。 “你看我敢不敢。付博等着瞧。我会让你知道惹怒我的代价。” 云白光洁的天空洒下镀了一层金的阳光,落在树叶缝隙之中,像筛子一样,过滤了一切,把最纯净的光照在了这个蓝袍青年的身上。他巍峨挺拔的身姿映在光晕中,精致瓷白的面容带着一层冰寒,双目深幽,抱着怀中的貌美女子缓缓转身,向不远处的牛车走去,步伐坚定不移。 沐云看呆了眼,平日里她总嫌弃江呈轶顾及太多,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却从来不考虑自己。如今真当他为她生气,为她恼怒,为她出气时,她便陷入了无限沉迷。 江府的牛车扬长而去。 付博暴怒,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 路上,沐云一直盯着江呈轶看,漂亮的杏眼瞪成圆铃,里面藏满了爱慕。 她觉得他刚刚怼付博的那番话,实在潇洒霸气。沐云想起当年在九重天时,他独闯秘境,斩杀凶兽姑获鸟,救万仙于水火,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的模样。那般英武不凡,如龙腾山脉上孤傲的王,这片土地由他俯瞰掌控。 从那时,她便为他深深着迷。 尽管后来相识后,她发现他不如外人看来的那般如玉兰般高洁,性格恶劣,行为恶劣,流氓放荡,嘴贱可恶。沐云几乎能将所有不好的形容都用在他身上。但,她仍然无可救药的喜欢他的一切。 江呈轶本来在想北地之事,却觉得有一束灼热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看得他满身热汗,于是抬头,正好与对面的小娇娘对上眼。 “作甚一直看着我?”江呈轶疑惑道。 娇俏的小姑娘学起他方才冷眉横对付博的样子,鼓囊着嘴巴,一脸可爱:“付博!等着瞧!我会让你知道惹怒我的代价!” 沐云:“我是觉得...夫君方才很是霸气。” 江呈轶被她的动作逗乐,噗哧笑出声,玉一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他将对面调皮的小娘子揽住,修长双臂扶着她仍然纤细的蛮腰,轻轻一抱,便让她顺利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沐云吓了一跳,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小脸上晕染了一层红晕,水雾朦胧的双眼微微向江呈轶一瞪,眼角勾起的情意向他撩去,娇羞道:“这么抱着我作甚?” 她突然温柔的不像话,令江呈轶吃惊不已。 这个似雪山高洁巍峨的青年,一脸狐疑道:“你是...阿依吗?” 沐云脸上的笑意一僵,娇俏红润的面容瞬间变了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原状,仍温温婉婉道:“夫君说什么浑话,我不是阿依还能是谁?” 江呈轶浑身起了不适,桃花眼朝她轻轻一瞥,嘴角微微抽了两下,贱兮兮的说道:“我家阿依...可不像小娘子这么好脾气。她在外头野惯了,是不会这样温柔的。” 沐云的笑容彻底僵住,发出呵呵两声,纤细白嫩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腰际,然后趁他不注意时,狠狠的拧了一下,终于暴露本性:“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我野?” 好看的儿郎咬住牙齿,发出嘶的一声,腰间传来的剧痛令他浑身颤了颤,立刻求饶道:“不野不野...我家阿依最、最、最温柔。” 沐云又狠狠剜他一眼,手撑在车塌上,身子轻轻一转,便重新坐回了对面,冷着脸不再理他。 她在心里啐了一声,恨不得一巴掌拍醒自己,她竟然觉得他今日威武霸气,真是瞎了眼了。这样一个嘴贱之人,哪里来的什么威武? 江呈轶哀怨的摸着腰间那块儿疼得发颤的肉,可怜兮兮道:“夫人不能轻一些?我可是你肚里孩儿他爹。” 沐云嫌弃的瞥了他一眼,龇牙咧嘴道:“装什么可怜样?扭扭捏捏!你说当初我怎么就选了你!江梦直!你在外人面前自带的矜贵气质呢?” 江呈轶此刻恨不得咬断舌头,心里想:作甚要去招惹她? 他厚着脸皮求好道:“好好好...是我扭捏,我的错。你莫生气。我这么久没回来,你肯定想我了,对不对?快,来我怀里,让我抱抱。阿依,你莫生气了。” 江呈轶伸手就要抱,沐云在刹那间躲开,顺便抬腿给了他一脚,恶狠狠道:“谁说我想你?你留我一人在京城,我差点遭了难。你却一回来就说我野!我若是野!早就走了!过了这个村,你还以为你还有机会?离我远点!” 小娘子气鼓鼓,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外头驾着牛的车夫听到帘帐里的动静,忍不住关切一句:“主公?女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呈轶的脸一阵红一阵绿,听车夫这样问,便冷冷道:“你好好驾车便是,莫废话!” 沐云瞧他板起了脸色,立即不乐意了,凶悍道:“你训斥他作甚?他又没惹你!你这个人,就是一点也不讲道理!” 郎君神色渐渐暗了下去,外头车夫听女君为他争辩,连忙道歉:“女君莫责怪主公,是小人多嘴。” 沐云没什么好脸色,转头要让车夫停驾。 江呈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黑着脸,压着怒意道:“阿依,在外头,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这车夫,也是薛青临时招来的...你说说,此事传出去,我如何在京城的郎君们中立足?” 沐云觉得他莫名其妙,转头一瞧他的脸色,便更气了:“作甚?你还要怪我了?方才我给了你面子!是你自己不要的!如今想讨回?” 她嗓门大起来,怒也压不住。 江呈轶火气更大,一边懊恼自己嘴贱偏偏要捉弄她,一边又怒她态度不肯软一些,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道:“是我的错。我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这样吼,外头街上都能听见了。我还有什么脸面?” 听着话茬,沐云差点气得跳起来,整个人有些暴躁:“江梦直!你一天到晚就要你的脸面!从前也是!为了你那名声,为了你的责任,将我从婚典上抛下来,害得我被人嘲笑那么多年!你要脸面,难道我不要么!” 她又重新提起以前的事。江呈轶头痛的捂住脑袋,烦躁的说道:“你干嘛又提以前的事情?有完没完?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你自己也能接受?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沐云瞪大眼睛看向他,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满脸通红,怒气冲冲道:“你觉得那些事无关紧要吗?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江梦直!我真是瞎了眼了!我的一片真心,在你眼里这么可笑是吗?令你烦恼了是不是!?” 江呈轶满脸震惊的抬头看她,怒道:“难道就你付出了真心吗?这么多年,我就没有付出吗?沐云你还讲不讲理!” 沐云听罢,叉着腰,洁白的脖颈红了一圈又一圈,扯着嗓子,更怒道:“我不讲理?到底是谁不讲理?江梦直!你有没有良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八回】卫将冲冲以质问 她喊得心口发疼,一张漂亮精致的小脸,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扶着腰,差点喘不过气来。 江呈轶又担心她真的气伤自己,又不想认错,倔着脾气不肯服软,冲着外面的车夫怒道:“停车!我要下车!” 外面的车夫将里面的吵闹声听得一清二楚,不仅如此,沿街的路人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听到江呈轶这一声怒吼,车夫吓得赶紧牵住缰绳,支支吾吾道:“主公您...” 他话还没说完,江呈轶便掀开了锦帐,脸色铁青的跳下了牛车,疾步匆匆的离开。 沐云神色难堪至极,张着嘴,喊不出声,最后窝在车轿角落里,委屈的哭了出来。 江呈轶初来京城的名气,是靠西疆的胜仗打出来的,后来接受天子加职时,众民皆可一观,便瞧见了他的倾世容颜。这样令人一眼便觉得惊世骇俗的美男子,京城之中找不出第二个。 在他没来洛阳之前,这里仍有三大美男被众女追捧。 城大将军的嫡子城勉,人也生的极为清俊秀郎,天生一股文雅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付氏未来家主付仲文,是以前京城女郎心中最爱慕之人,他生得明眸秀眉、须发丰盛飘垂、身躯魁伟、仪态万方,有着军汉之威猛。 淮王宁铮之庶子——宁南忧,也是榜上前三甲的美男,貌似神明,俊朗非凡,英气蓬勃,有“扶摇江雪气,宛若天降仙”之称。 然而,这三位虽然都貌俊,却各有各的缺点。 城勉虽俊,但他瘫痪且失明,让人不敢轻易爱慕,恐自己沦陷后,得不到幸福。 宁南忧虽俊,但外界传他暴虐无度,嗜血成性,贪财贪色,欺软怕硬,很没有骨气,因而也不是良配。 付仲文家世极高,又是又名的大魏将领,且不仅武功极高,才华亦是斐然。他在京城中名气甚高,因此让众女都觉得他高不可攀,他本人有十分的桀骜,不屑俗世女子。 所以,后来才入京的江呈轶,便成了京城众女的追捧对象。 因为他的容貌不懈于付仲文,甚至比他还要美一些,众女将他二人称为京城双美。他和蔼可亲,有着城勉温润的气质,比城公子身体刚健。他又正直不阿,不似宁南忧传闻中那般毫无道德。 他生得实在好看,又是皇帝重用的新贵。于是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女子围观,虽说不敢靠近,可众女就算沿着长街远远观望,也是极愿意的。 他平日不是坐轿,便是骑马。纵然旁的小娘子想仔仔细细看他一眼,都没可能。 眼下他竟徒步走于长街,那些蠢蠢欲动的京城女郎,自然忍不住涌上前去好好端详。 江郎与夫人吵得不可开交,沿街的众人都听入了耳,传闻愈来愈离谱。有女郎甚至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凑上前去想要与他相识。 江呈轶被一群女子围住,虽烦躁,但想着这是外面,他不好动怒,便压了压心中烦恼,方才在车中与沐云争吵后现出的怒意渐渐消散,对面前这些小娘子温润一笑,一一去应答她们的话。 女郎们见心上人如此温柔,尖叫一声,各自激动的握着手,冲上前去纠缠。 车轿里的沐云本自顾自的哭着,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便掀起窗帘往外看去。这一看,才忍下去的怒,便又升了起来。江呈轶前脚才惹她发怒,后脚竟在大街上勾搭起其他女子!她气得眼冒金星,对着愣眼的车夫吼道:“驾车!回府!” 车夫虎躯一震,脸色白了白,看了一眼被围在众女中间的江呈轶,颤抖着说道:“女、女君,那、主公、主公怎么办?” 沐云气恼道:“他不是有腿?自己走回去!你管他作甚?回府!” 车夫吓得连忙牵着缰绳,呵斥马儿一声,答道:“是...小人这就驾马!” 华顶锦车从大街上扬长而去。 江呈轶瞥见此景,脸色又难看起来,僵着的脸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车夫驾着马,回了府前。 沐云神色不悦,从轿子里出来后,便加急脚步冲进院内。 前来接应的薛青瞧见此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也没看到车轿里出来另一个人,他左张右望,也没看到江呈轶,便问车夫:“主公呢?” 车夫神色古怪,很无奈的摇了摇头,按实情说道:“主公与女君争吵了一番...下了马车,没有同我们一道归来。” 薛青紧紧蹙起额心道:“他们又吵了?” 车夫点了点头。 薛青转身,往府内长廊望去,见沐云气急败坏的背影,有些发愁。 他踌躇半晌,跟着追了上去。 沐云生闷气,把自己关在屋里,没歇半刻,便听见薛青在外头喊:“女君...府内,卫将军付仲文正在庭院等着...主公未归...您是否前去看看?” 沐云烦躁的很,随手拿了一卷手边的书册砸到阑珊门上,驳道:“不去不去!这府里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叫江梦直自己管去!” 薛青一怔,傻愣愣的站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沐云气了一会儿,又想起江呈轶才入京,路上奔波,还没来得及休息便与太子入了宫中,还没休息一二,若是回了府看见付仲文又要累一番。 她想想,叹了口气,从屋里起身,推门走了出来。 薛青还候在门前。 沐云脸色恹恹道:“他在前厅?” 薛青见她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顿了一下,弯腰拘礼回道:“不错,卫将军一定要见您与主公,闯入了府内...属下拦不住。” 沐云非常不畅快的应了一声:“我去会会他。” 薛青见她浑身上下被沮丧罩住,也不敢多问一句,只同她一道去了前厅。 付仲文此刻就候在前厅,挺拔英俊的身姿映在雕廊画栋之中,成了一道风景线,府内多有女婢想看他一眼,围到前庭来悉悉索索的观望。 沐云一眼便瞧见游廊两侧探着脑袋的一群姑娘丫头,便登时想起了方才江呈轶在街上被女子围堵那一幕,一时之间很是厌烦,经过这些婢子身边时,便冷不丁的抛了一句:“倘若你们还想好好嫁人,便不要窥探这些有的没的。” 这寒意十足的话吓得一种婢子皆不敢再往前靠,生怕惹怒女君。可一边又觉得奇怪,为什么平日里对她们向来很是和气的女君,今日突然这般可怕? 容不得众人多想,前庭已被沐云吩咐不许迈近一步。 堂厅中,听到身后徐徐脚步声传来,付仲文即刻转过了身。 这青年俊朗非凡,身姿修长,带着高傲不屑一顾的神情,颇有高山寒雪的气质,一双丹凤眼勾着外眼角向上翘起,流荡着三两份不经意的风流,很有韵味。 沐云再次烦躁了一下,又想起江呈轶那副天仙容貌,恨不得骂出声。这些郎君,作甚长得都这样好看?古来时候,皆说红颜祸水,殊不知,这蓝颜也有让人醉生梦死之感。 纵然她对面前这青年很无感,但仍能从他姣好的容貌联想到江呈轶,一时之间气急,话语也冷淡犀利了许多:“不知、卫将军今日为何一定要见我家主公?” 这青年冷面朝她,寒眸瑟瑟,压着声音,像是忍了很久的怒意,质问道:“我自问,也救过你一回。本以为、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却没想到,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沐云挑起纤细的柳眉,凝白 粉嫩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讽刺,冷笑道:“卫将军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忘恩负义了?” “我既已救了你,你又何必抓着我父亲的事情不放?你这样逼迫,难道不是忘恩负义?”付仲文脸色奇差,黑了又黑,压抑着声音。 “你救了我,我便要饶了你父亲么?卫将军未免有些可笑。你与你父亲不过是血脉父子罢了。在我眼里,你是你,你父是你父。纵然你救了我一次,却与你父亲不相干。他并没有像你一样,对我有不忍之心。他仍然要毁我清誉,置我于死地。”沐云不留情面的说道,“我这人便是这样,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不牵连下一辈,也不会牵连上一辈。我只针对惹怒了我的人。” 付仲文目中含怒,唇线紧紧扣着,臭着脸说道:“我付氏一门,皆与父亲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对我父亲出手,何尝不是对我出手?” 沐云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卫将军放心,你父亲此次纵然丢了官职,失了财帛。可你地将军之位,却不会被动摇。我已与我夫君交代过,要为你行一些方便,就当是我报答你相救地恩情。其他的,恕我不能相助。” 她转身,就要潇洒离去。 却听付仲文在后头大怒道:“沐云!江呈轶今日动了我付氏,来日,我必加倍奉还。你既如此不识好歹,那么你我之间的恩义便作罢。自此之后,我付仲文绝不会再起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二十九回】江郎重伤失意识 沐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头道:“卫将军,你若是当真想对付我,对付我夫君,今日便不会来此叫嚣,早该私下准备如何针对江府了。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在你父亲陷害我的这件事上,你在里面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你父亲也不过将你当作棋子罢了。别自欺欺人的为你父亲打抱不平了。” 付仲文仿佛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神色愈发黯淡阴冷,有种恼羞冲怒之感。他握紧了拳头,强压心中的愤然不满,说道:“沐夫人,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心知肚明,只是纵然这样,我也仍是付氏子弟。我就算不为父亲考虑,也需为全族考虑。还请沐夫人看在我救过你一次的份儿上,在江主司面前美言几句...请他手下留情,别欺我付氏太狠。” 沐云见他一根筋到底,非要拿着救她的事情来求情,便再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转身背对着他,冷冷的回了一句:“卫将军,想来我的话也没有那么难懂,今日,我已将话说得很清楚,你救我的恩情,来日我必会报答。但,付氏一族,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却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罢,她果断抬脚离开,不留任何情面。 付仲文讶然,俊容上压着一层黑压压的乌云,正面直望去,凌厉骇人。 沐云走得极快,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小巧别致的游廊中,失去一道靓丽的风景,散在骄阳下,带走了夺目的色彩。 只剩下薛青一人在厅前站着。 付仲文仍不走,盯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愣愣的出了神。 不知怎得,这个娇小纤细的背影身姿,在他看来,竟与他心中那人的身影重合,令他心中生出一股奇妙朦胧的情感。 她的脾性,她的血性,像燕春娘似的,看似温和柔弱、聪明、机警,可骨子里却倔强且不留情面。 付仲文低下眸,想了想与沐云初相见的场景——那次被父亲刻意设计的相遇。她缓缓从轿中走出,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裹在因鞭打而抽搐的男孩儿身上,温柔如水,嘴角那抹耀眼的笑,像极了当年的燕春娘。 父亲的用心,他一清二楚。 付博正是看中沐云眼角眉梢那一丁点与燕春娘相似的地方,才设下此初遇之局,觉得付仲文会情不自禁,会心软,想要帮助她。而他,也不出意料的掉进了付博的圈套里。 只是后来,他及时发现了父亲谋局中的关键,才能让沐云幸免于难。 一个父亲,如此算计自己的儿子。 付仲文觉得可悲可笑,他与付博一样有野心,但他不屑于拿女人当作垫脚石。这也是他救下沐云的初心。 堂上这个青年将军缓慢而僵硬的低下了头,不知想着什么,眼角轻轻勾起,带着一丝哀愁心酸,又很是无奈。 薛青注视着他,见他此刻表情千变万化,心中嘀咕疑惑一声,最终出声打断了付仲文此刻混杂无序的思索:“卫将军,我们女君已与您相见,如今得到了答复,您也该离去了...您再继续等下去,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的话硬生生的,很是冰冷,虽然态度仍是尊敬,却已有了逐客的意味。 付仲文从心底那股奇特而复杂的情愫中挣脱出来,脸色古怪,朝薛青冷冷瞥去一眼,二话不说,离开了江府。 薛青笑脸相送,僵着面部肌肉,直到看着付仲文跃上骏马、扬鞭而去后,才忽地一下松了表情。 正当他准备转身回府时,却见右边的街角不远处冒出了一个模糊的蓝色身影,薛青定睛一看,认出了他。 主仆已然有好几个月未见,薛青心中大喜,冲着那身影挥了挥手,高声喊了一声:“主公!” 可那蓝色的身影却并没有回应,相反,他走路有些踉踉跄跄,再近一些,便发现他一直低着头,一只手插在腰上。 薛青愣了一下,渐渐缓下欣喜,神情有些凝重起来。 他迎过去,再走几步,便清晰的瞧见江呈轶脸色苍白如鬼,额上冷汗星点,长袖垂落遮着腰处,看不清他到底怎么了。薛青又叫了一声:“主公?” 他疾步走去,赫然发现江呈轶的蓝衣长袍下摆滴着鲜红的血珠。薛青大惊失色,脸色立刻变得青白:“主公?你?” 他站在江呈轶身边,双目在蓝袍郎君的腰侧钉住,死死瞪着。 此刻,江呈轶的左腰被一把柄根青蓝相间的断刃横插直入,发着银光的刃锋勾着他的胯骨,只差一点便要砍到骨头上,冷刀与鲜血淋漓的肉体交杂在一起,入眼令人赫然惊恐。 他咬着牙,唇色渐弱,白得如涂了女儿家的妆粉一般,惨白的吓人。 “主公!?你这是怎么了?谁对你下的手?”薛青手忙脚乱的扶住他,颤抖着问道。 江呈轶已是费尽力气强硬支撑,快到府门前,已完全坚持不住了,彻底倚靠在薛青的身边,浑身颤栗不止,死死拽着薛青的衣袖,虚弱喘气道:“别他妈废话了。还不快去请、请、请医令?你想、想看着我死么?” 薛青从未见过江呈轶受如此重伤,整个人吓得又呆又傻,等怀中的郎君提醒了,才急急忙忙反应过来,急忙冲着门口的小厮吼道:“快去请医令!” 他将江呈轶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稍稍用点力,准备将他背起来。只听见身旁的青年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幽幽道:“薛青?你...我伤的是腰部,你、你这么背我,难道、难道想让我、我死在你手上?” 江呈轶快要痛晕过去,说话也开始不利索,薛青一碰,他便抖一抖,吓得薛青不敢再继续背他,也不敢再拉着他往前走,只焦急的在原地跺脚,慌张道:“那...那...那现在该怎么办?主公你这伤?” 江呈轶无语。 半晌,见薛青还没动静,便压着嗓子怒道:“你个木头...脑袋!走啊?难道要我这么...血流而死?不必背我,只管搀扶着我,我还能坚持,没你想得这么脆弱。” 薛青被骂清醒,神色一变,重新绕到江呈轶没受伤的那边扶住,然后艰难的将他送入府内。 他前脚才把江呈轶送回了卧房,后脚便急匆匆想出去,却被床榻上躺着的、虚弱不堪的郎君一下唤住:“去哪?医令还没来,你要走,谁来替我止血?” 薛青脚步一顿,脸色急而苍白,支支吾吾道:“我..我去寻女君。这事得让她知道啊。” 江呈轶抽了抽嘴角,气息奄奄的骂了一句:“知道什么啊知道?不让她知道!薛青...你要是敢通知她,我明天...便把你赶出府!” 薛青被唬住,脸色难堪,眼底嵌着担忧,站那半天不知所动。 江呈轶斜支着身子,尽量让刀口向上,左手用力按住腰部出血的地方,死命咬牙道:“快去给我...拿止血散与绷带。等不到...医令来了。” 他此刻的声音,像过了沙,沙哑低沉,痛苦不堪。 薛青立刻点头,转身去寻纱布与药,留下江呈轶一人暗自咂舌。 他浑身虚汗倍出,从额上慢慢划过苍白惨厉的脸庞,冰冷的落进他的颈窝中,这种刀山火热的撕裂疼痛,令他快撑不下去。逐渐的,他的意识从脑海中一点一点儿的剥离,如茧蛹抽丝一般,将他完全扼住,令他渐渐失去自主,沉迷在了迷糊混沌之中。 在这个漫长而深沉的梦中,他不止一次梦见:有人拿着一杆长枪向他刺来,雄烈大火扑面而来,混乱不堪的场景中,沐云义无反顾的挡在了他的面前,替他挡住了那杆阴冷坚硬的长枪,菱形尖锐的铁枪贯穿沐云的胸腔,她瞪着那双如秋水般灵动的美眸,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可他却怎么也听不清。她就这么死在他面前,葬身在一场滔天烈火中,尸骨无存。挚爱远去,空虚寒冷的窒息缠绕着他,一步步将他吞噬。他是那样的恐惧,是那样的不甘,那样的痛苦。 他尖叫着,嘶吼着,咆哮着,企图划破这恐怖的梦境,想要从黑暗幽深的地狱中挣脱出来,想让自己解脱,终于,一声急促而狭长的呼唤声猛地划裂了他梦境的一角,将这个幽暗、见不得阳光的地方一举毁灭。 江呈轶倏然吸入一口凉气,胸腔被无限缩小,寒冷的空气盘旋在狭窄的空间,猛烈撞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看见一张模糊的脸,似乎正焦急的看着他。江呈轶大口大口的呼着凉气,终于将那张模糊的人脸看清。 薛青神色急促,一声声不断呼唤着:“主公!主公!你醒醒!” 江呈轶伸出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唇,虚脱的躺在榻上,才看清脚边围了一群仆婢,一个个皆紧张的望着他。 “主公!你醒了!” 郎君的睁眼让薛青大喜过望,几乎蹦起来。 这个青年激动的快要哭出来,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您终于醒了。主公!您吓坏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回】遮掩伤势瞒沐云 他竟真的要哭出来。 江呈轶又无语,声音沙哑、骂道:“把眼泪憋回去。等我真的死了,你再哭。” 薛青立刻止住眼里的泪花。他这次吓得六神无主,颠倒神魂,实在后怕极了,于是扬起手,在众人面前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江呈轶双目睁大,这双桃花眼里微红的血丝颤了一颤。他吃惊的盯着薛青。 只见薛青痛哭流涕道:“怪我!怪我!都怪我!若我跟在主公身边,主公您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他又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嘴里念念叨叨、呜咽凝涕。 江呈轶气若游丝,看见此景哭笑不得,苍白的唇略微一抿,虚弱道:“即便你跟在我身边,恐怕也敌不过那刺杀我的人。你要想想,连我都打不过那人,可见此人武功多么高强?” 说起来,这算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想他堂堂穷桑皇子,又是南云都的后嗣,更是九重天上尊贵无比的云菁上神,如今却在凡间被一个凡人重伤至此?!这若是传出去,恐怕也没人敢相信。 江呈轶用手指轻轻拍了拍额头,烦闷气燥。 薛青抽噎着问道:“主公...主公,那您知晓是何人刺杀您吗?” 浑身乏力的郎君,双目渗出寒霜,嘶哑道:“那人带着幕离,我看不见他的样貌。” 他盯着帐顶的绯色飘纱,缓慢而优雅的眯起双眼,完美的脸部线条勾勒出如冰山寒渊般的冷酷。 攻击他的人,虽然看不清样貌,可打斗时的身形招数却令他异常熟悉。 薛青不知这一点,心中担忧后怕,绞劲脑汁道:“究竟是何人,要至您于死地?主公,我现在便去查一查。这世上能与您势均力敌,还能伤了您的人,属下单手也数不出几个。只要一查,那幕后之人便会遁形。” 他转身就要走,江呈轶却及时伸手将他拽住。他此时面容灰白,唇角扯平,眸光收缩,变得异常严肃:“不要查。这个人是谁,我已有眉目。现如今,我还有另一桩事要你去做。” 薛青懵住,神色讶然:“主公不是没瞧见他的长相?” 江呈轶露出古怪的表情,目光勾勾的盯着他,却不说话。 薛青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吞了吞喉结,放弃了上一个问题,小声道:“主公、主公要我做些什么?” 江呈轶这才将目光转移,人虽虚弱,却镇静自若:“让人准备文房四宝,我要修书两份,分别快马加鞭送至北地与会稽。” 薛青点点头,亲自去办此事。 屋中留下一干仆婢与医令,静悄悄的,谁都不敢出声。江呈轶吃力的挪了挪身子,低眼瞧了一下腰上的伤势,那里隐隐的痛,如被银针卡住,死死扣着血肉一般,让他疼痛难忍,额上仍不停的冒着细细的凉汗。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对话声。 “主公还没回来?”沐云温柔细弱的声音传来。 江呈轶立即竖起耳朵听,全身紧绷起来,心神不宁。 薛四的声音紧随其后:“主公...主公仍未归。” 江呈轶听着,只觉得不妙:这傻小子如此紧张,恐怕要露馅。 他太了解沐云,果不其然,沐云疑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他即便是步行,也该回来了。我都小憩了好一阵了,他竟还在外头逗留?” 薛四面对女君的质问,有些答不上话:“这、这、属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主公还没回来,可能是外面有什么事耽搁了?” 沐云冷冷盯着他,轻挑眉尖,遂冷笑道:“薛四,你这撒谎的本事,真是一点也没有长进。” 薛四一抖,话卡在喉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屋内的江呈轶,心已经悬到了心口。 “女君,我、我真的没有撒谎...主公真的没有回来。”薛四紧张到冒汗,结结巴巴的说着。 他越是这样,沐云便越是怀疑。 她故意点了点头,而后扬高音调,呵呵一笑:“哦...那看来真是没回来。” 沐云转身作势要离开。薛四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还没缓过神呢,便见沐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冲来,一脚踹开了他身后的屋门。 薛四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愣了片刻,然后还算反应迅速的冲到沐云面前,挡住她道:“女、女君,主公真的不在屋中。” 沐云勾唇,眼眸生出一丝冰寒,言语间很是不悦:“你当我傻?他若真不在,你会这样拦着我?” 薛四上唇下唇不断颤抖,牙齿磕在一起,不知该怎么解释。 沐云剜了他一眼,就要往里面冲。 薛四面露难堪,拼命拦着,一个劲儿的阻拦道:“女君...女君您不要为难属下,属下不能让您进去。” 沐云原本就在气头上,眼下更生气了。 于是语出厉词:“江呈轶?江梦直!?你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这么让你的人拦着我?” 薛四不敢碰眼前的女子,又要费劲拦着她。 沐云已经作势要出拳脚,薛四吓得缩成一团躲在珠帘之后,生怕她冲上来将自己暴揍一顿。 毕竟,女君狂躁起来是能将房子拆了的。而他的武功又远远不如她。 但,作为江呈轶的贴身长随,薛四心里虽然害怕,但仍然坚定不移用身体当肉盾挡在屏风前,不让沐云靠近半步。 直到古木屏风的另一头传来一声清凉低悦的哑声:“薛四,让她进来。” 薛四面色一僵,停止了他视死如归的遮挡,站在那傻傻的回答道:“主、主公,你...” 话还没有说完,这小青年便被沐云狠狠推开,脚下踉跄几步,差一点没站稳。 沐云脸色疾厉,绕过屏风去往内里时,却见江呈轶一脸若无其事的坐在书案前,手中正拿着一卷书,头靠在右侧的墨青矮榻上,慵懒的阅览着手中的书籍。 他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墨色的袍子,将他挺拔身姿遮掩的严严实实。 她露出怪异的表情,怔怔的盯着他看。江呈轶从不穿玄深色的衣袍,他嫌弃这类衣袍太老成,穿在他身上十分不符气质。他酷爱蓝袍,天蓝、黛蓝、蓝灰一贯是他最爱的三种。可如今,他却没穿,这不禁令沐云心生怪诞之意。 瞧着里屋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这令沐云迷惑不解:“你在看书?” 江呈轶嗯了一声。 沐云蹙着漂亮纤细的黛眉:“那作甚让薛四这般拼命拦我?” 江呈轶不答。 屋里一群人站在一旁,一直陪侍的医令却不知藏去了哪里。 沐云环顾四周,觉得氛围很是奇怪,又说不出哪里有古怪,便问道:“你既然闲着看书,为何要招这么多仆婢侍候?府里还有许多事务需要人手,女使小厮们都忙不过来,你倒好...将人全都找来,是想做什么?” 江呈轶此刻微微低着头,没在她面前露出正脸,因而他惨淡的脸色并没有被沐云发现。 他这样坐着,已是万般难受,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此刻他握着书卷的手正瑟瑟颤抖,但他又极力克制,因而并不明显。 见他不回答,沐云心下更为恼怒道:“怎么,上午吵过一架后,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是吗?” 江呈轶始终低着双目,不去看她。他腰际的伤口因坐姿不当,再次崩裂,此刻正一点点渗出血来。 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若是府上事务繁重,你便将他们带走。” 冷冷淡淡一句,没有温度。 沐云忍不住委屈。 其实,她寻过来,是觉得早上她说得那番话的确有些不妥,她明明心里很清楚,她爱的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却仍是分毫不留情面的讽刺他,甚至还拿往事激他。回府后,午休时,她便后悔了,但又因自尊心不肯先来认错,总觉得他反驳的那些话,也是口不择言之语,让人十分生气,所以想着,或许再等等,他能向她服个软。 可现在,江呈轶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实在令她恼火。 她苦涩一笑,脸色分明不好:“不必了。你既然要人服侍,就让他们留在这。我走了。” 她很是失落的转身,低着头,一步步磨蹭着走出去,希望江呈轶能抬头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她也愿意立马服软。她与她,已有将近半年未见了。这半年的煎熬、思念,不比从前减半分。 但,江呈轶仍没有抬头看她。 沐云气愤甩袖,羞恼的冲出屏风,夺门而出,眼泪不争气的从眸中涌出。 见那抹娇小身影消失在屏风另一头,江呈轶才敢松下神经,一直用力支撑着自己的左臂在此时像是被抽光了力气,突然软了下去。 他猛地摔在地上,紧紧蹙着额心,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此时,躲在床榻后方与沉檀箱木间隙中的医令迅速夺步奔出,三两步到他身边,惊呼道:“江大人!” 江呈轶死死闭着眼,五官缩在一起,陷入水生火热之中,已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呼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一回】梦遇噩景恐杀生 薛青取来墨宝、上等金宣以及牛皮书封,走进屋中,刚准备说话,便听见屏风那头传来众仆婢慌忙杂乱的讨论声。 他冲了进去,只见自家主公一头栽在地板上,再次昏死过去。 薛青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管手中拿着的文墨,涌过去,心急如焚的叫道:“主公!” 他冲着一群手忙脚乱的仆婢吼道:“怎么回事?我才走这么一会儿?主公怎么又晕过去了?” 一个小女婢颤颤巍巍举手回答:“薛、薛大人,与我们无关啊...是、是女君,女君她..” 这小女使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薛青一听,心中便顿生恼意,“是女君将主公气晕的?” 众人默声,不敢多言。 薛青认定如此,气得抓心挠肝。众人合力把江呈轶重新抬回床榻上,医令细心诊治,又检查了伤口,大汗淋漓的擦了擦额头,浑身发软道:“那刀上恐怕有微毒。小人方才未能检查出来,此刻...江大人恐怕是毒发。” 薛青惊愕道:“方才缝补伤口时,你竟没有检查出来?你诓我呢?” 医令顿时一颤,声音发抖:“小人...小人医术不精...” 薛青此刻眼眸通红,一把揪住那医令的衣襟,暴躁道:“秋医令,满京城,除了陛下身边的太医令丞苏筠和离开的秦医令之外,只属你医术最高。而你现在同我说...你方才没查出刀上有毒?说!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指使?要害我家主公?” 他此刻宛如一只被惹怒的狮子,瞠目龇牙,狰狞可怖。 秋医令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更没遇到过这么凶的人。薛青此刻的模样简直比当今的城皇后发怒时还要可怕。 他吓得连忙摆手,脖子间的衣衫却猛地一紧,狠狠扼住他的脖颈,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字:“薛大人...小人、小人喘不过气了。” 薛青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手中突然一松,放开了秋医令。 领口突然松懈,秋医令大口大口吸着冷气,喘了好久才缓过来,又见薛青一直死死盯着他,双目寒的似一把尖刀。他立马颤颤巍巍的回话:“薛大人,小人方才诊脉,真的没有察觉江大人中毒。他这毒,很是蹊跷。初时并不显毒性,一定要等拔刀缝合伤口后,才能显出。小人只怕江大人中的是寒微草之毒。寒微草的汁液中有一种独特的习性,它不似其他草类汁液,一旦脱离本体,便失去了生存能力。寒微草的汁液即使没有草类本体,也能寄生,它最擅长寄生于冷兵器之上,即便随着短刃插入人的身体,也不会立即融入人的骨血,且会一直贴在短刃之上,等到短刃拔出受伤的肉体后,那些残余的寒微草才会发挥毒性,侵入肺腑之中。” 薛青听他解释,心也跟着上上下下,飘摆不定,他听说过寒微草,这种草很是可怕,遇到冷兵器,会迅速蒸发水分,与铁融为一体,从而寄生。 可他仍然不敢太相信眼前这个医令,眼神凌厉阴郁的盯着他说道:“那,此毒可有解法?” 秋医令见他不再发狂,这才小心翼翼回答道:“幸好,江大人体质异常,有内功排斥异物,所以中毒不深,还未入肺腑。这寒微草汁液虽寄生能力极强,却很怕姜酒。只要用酒与姜一起研磨,制成药贴,敷在伤口处,便能杀尽江大人体内寄存的寒微草汁液。” 薛青忍了心中的怀疑不适,音调森寒,抑制道:“倘若今日我家主公有事,你,今生别想再出江府。” 秋医令瑟瑟发抖,这话令他更加惊心,迅速磕头求饶:“薛大人,您放心,我绝对能救回江大人。求您...饶我一命,我不想死。” 薛青不再理他,即刻命身边的小厮丫鬟去准备酒药与生姜,将薛四留在江呈轶身边看守,自己则亲自去盯仆婢们研磨药汁。 此刻的江呈轶,陷入沉沉昏迷之中,始终紧紧蹙着他那对浓郁的眉头,呓语着,仿佛正做着什么令他不安的梦。 梦里,大魏的国都一片焦原骇土,到处燃着熊熊大火,火光冲向天际,灼烧着云朵,仿佛要将天空烧出一个洞来。城外身着红襟铁甲、脚踏银靴深履、手拿长枪后盾的叛军已将这座城都死死围困,不透一点缝隙。 他像是游魂一般,飘到城墙之上,在那高城深堑的城头里,他看见了自己,立在众人面前,俯视着城下黑压压的大军,脸上神情深重。 洛阳城内,已经过叛军的一番烧杀抢掠,如今剩下的不过是残骸废墟。仅存的城民,被他和李太傅的孙儿李显偷偷护送出城,混在人群中央的,还有灰头土脸的太子宁无衡,到处寻不到皇帝宁南权与皇后城阁浅的身影。 他与城内仅剩的千余名都护军官拼死搏杀,才将叛军赶出洛阳城。 然而,城中没能安宁几日,叛军的援军便已抵达,同时压向洛阳的,还有阿善达的匈奴骑兵。 两股大军压境,城内数千名军将已无处可逃。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必死无疑的选择。一是出城厮杀,血守洛阳;二是死守城防,饿死其中。 都是死,他已无力破此局。 他闭上眼,下定决心,要与同城将士共存亡。 当叛军破城,厮杀而入,他义无反顾举起长刀,与洛阳残军疯狂杀敌。此刻阿善达命城外数千弓箭手同时举弓搭箭,万箭齐发,犹如天际垂落的暴雨,划破吹向洛阳的寒风,向他们射去。 箭雨一波又一波,此刻飘在半空中的江呈轶悬着心,紧紧盯着城门前拼命杀贼的自己,不敢放松。 谁知,城门前浑身浴血的自己却像突然放弃了什么一般,面露绝望,神色悲切,转身张开双臂,迎接扑面而来的羽箭。霎那间,万箭穿心,他身后数千军兵,包括一直跟随他左右,生死不离的薛青,也同样接受了命运,死于了匈奴王阿善达的箭雨之下。 江呈轶瞪红眼,大吼道:“不!” 洛阳城惨烈之景令他触目惊心。 画面忽然转变,他跟随着场景来到了中朝。 大魏边关军将节节败退,中朝已吞并多座城池,眼看要与叛军瓜分这片国土。 身处军营的少帝宁无衡与已晋升郡王之位的宁南忧共谋战事,权衡利弊下,决定乔装打扮,前往中朝与其国君面见。 在他们二人身边紧紧跟随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双目失明的俊美青年。 然而,边疆再起汹涌战火,根本不允少帝与睿王多加考虑。 两军对峙,杀得昏天暗地,萨哈草原与中朝得接壤处,尸横遍野,撩起的烽烟席卷这片绿茵,把这里吞噬的一干二净。 宁南忧日夜搏杀,多处重伤,为护同样上阵杀贼的少帝,拼死支撑。 江呈轶盯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中荒诞和诡异感油然而生。 匈奴大将索罗琦身骑彪马,手挥大刀,肆意狂笑,绕在宁南忧身边始终不肯离去。 身披金甲,脸上染满血迹的宁南忧,咬牙怒吼:“索罗琦!要打便痛快一点!” 只见那异族壮汉,旋起大刀,下腰一转,狠狠砍向宁南忧身下所骑的宝马疾风。骏马长鸣嘶吼,痛苦一纵,将已身负重伤的宁南忧颠下了马,疯狂抬起铁骑,踩向周围的匈奴士卒。 这马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不忘护在主人身前,直到它被十几名匈奴人用长枪刺入腹内,它才呜咽一声,断了气。 宁南忧痛苦不堪,辽原之上,盘旋着他的凄厉大吼。这个高壮身影冲向索罗琦,却被对方一刀砍断了手臂,鲜血喷洒而出,浇灌在枯草之上,弥漫出浓厚血腥气息。 宁南忧吃痛一惊,面白如雪,拿着长枪的手狠狠向前一刺,将索罗琦从马背上挑了下来。 就在此时,他身后围来一群小兵。 江呈轶此刻已将心脏提到嗓子眼,不断摇头,不断呢喃,不断觉得恐惧害怕。 他亲眼所见。 那些匈奴小兵,趁着宁南忧身旁无人相护,轻而易举的将四五杆长枪刺入了他的背脊。 锋利枪头贯穿了这个金甲青年的胸膛,他挥着长枪的手臂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垂了下来。 郎君轰然跪倒在地,挺直腰部,仍不愿最后一丝倔强与尊严被旁人抹去。 江呈轶捂住嘴,克制着自己,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时,索罗琦出现在宁南忧身前,阴狠毒辣的目光在这个已奄奄一息的青年身上扫了两下,举起长刀朝他腹部用力刺去,面部狰狞的喊道:“宁昭远!你去死!” 他腹部中枪,一口气血猛地从胸腔喷洒而出,宁南忧露出惨笑,唇间呓语喃喃了几个字,眸中现出眷恋不舍的光芒。在索罗琦将长刀从他体内倏然抽出后,血肉模糊的脏器也跟着一同被狠狠牵出。 宁南忧吞咽了一口腥到发甜的血,将说不出的话永远堵在心口,最后咽了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二回】天运之梦所预示 此刻,身体透明,悬空着的江呈轶浑身发冷,使劲摇头,不断说着:“不会的,不会的...” 大将被杀,大魏失去了主力骨,只剩一位年仅十六的少帝苦苦支撑,军将们的斗志虽不减,可却逐渐不可支撑。 而匈奴与中朝的大军却恰恰相反,大将索罗琦杀了一名大魏赫赫有名的将军、郡王的消息传遍军营。 很快,这些异族之军昂扬斗志,更猛烈的发起进攻。 少帝兵将不足,未能坚持多久,便被下属强行带走,与大军一同逃往荆州。 敌军一路穷追不舍。 大魏帝军,在山丘河北,被全军歼灭。 少帝成为俘虏,落入中朝国君之手,惨死敌帐,割首悬示众人。 至此,大魏国朝覆灭,大厦倾颓,一无所有。 江呈轶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闪过的画面,乏软无力的垂在空中。 此刻,情景又转,会稽山上,田屋瓦舍之中。他最疼惜的妹妹,守着两块坟碑,上面分别刻着“沐云吾友”和“梦直吾兄”几字。而在这两块墓碑后,有一个新挖出来的坑,坑中摆着的,是一句早已失去生机的男性尸体。江呈轶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正是死于沙场的宁南忧。 他清冷俊俏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铁青惨白,双目紧紧皱闭,首级与脖颈处有一圈黑色的细线,像极了死后被人斩首,又偷偷运出缝合的痕迹。 江呈佳美目垂泪,呜咽泣下,紧紧攥着衣袖,忍着莫大的悲痛,失声哭着,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而江呈轶此刻却没心思关注那具冰凉的男性尸首,一心直愣愣的看着刻着“沐云吾友”四字的石碑,心中仿佛空了一块,眼眶红了一圈,疯狂摇头道:“怎么可能?沐云怎么可能死?” 江呈轶颤抖着,想要上去抓住江呈佳询问清楚,却扑空无用,怎么也抓不住那一抹身影。 “娘...”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草舍中一步步蹒跚走来。 这个小姑娘才七八岁的样子,皱着一张小脸,并不懂她的母亲究竟在哭些什么。 画面突然开始灰暗,突然破碎成粉尘,又组成无数颗繁星点缀在他的梦境之中。 直到,外界嘈杂的声音传入其中,他,被猛然惊醒。 江呈轶嘴中一直呢喃着“不可能”,醒来之后仍觉得身处地狱修罗中,全身颤栗不止。 薛青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睁眼,不由欣喜叫道:“主公,主公?” 见他仍浑身发抖,不断喊叫着,他再次紧张起来,慌乱的按住江呈轶挥舞的双手,急促问道:“主公!主公你怎么了?” 他像是听不到呼喊一样,发狂乱喊。 薛青红着眼瞪着身边的秋医令吼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位医令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上前替江呈轶把脉,半刻钟后才畏畏缩缩道:“薛...薛大人莫着急,江大人的伤势已控制住,毒素也不在蔓延,再贴几副药,便能清除。此刻,江大人...应是被梦魇困住,伤了心神,还未清醒。请...请许小人为他施针,一针定穴,便能好转。” 薛青为他让开路子,默许他上前。 秋医令也不敢耽搁,手脚奇快,抽出短针,摸到脉穴,眼疾手快的插入。只见江呈轶全身猛地踌躇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渐渐安静了下来。 薛青立即扑上前去,询问道:“主公?你怎么样?” 此刻,昏昏沉沉的江呈轶惊觉梦境中的场景已消失,浑身不适,酥软无力的躺在绒芯玉枕上,张了张唇,眼神空洞的看向薛青,眼前突然浮现这青年万箭穿心死在他身后的模样,惊叫一声,抓住薛青的手,喊道:“阿青!你还在!” 薛青一脸怔愣,双手被江呈轶紧紧握着,眨了眨眼睛,有些害怕道:“我在,我在。” 江呈轶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费劲吞咽着喉咙,努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薛青赶忙上前扶住。 只见,床榻上这个满脸苍白,额上渗满汗珠的青年,四处张望打量,眼眸中透出一股焦急。他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颤抖着说道:“阿依呢?她在何处?让她来见我...让她来见我!” 他像是被人下了诅咒似的,迷迷叨叨,尽说这些胡话。 薛青很不解,愣头愣脑道:“主公,您不是不让属下告诉女君您受伤了吗?怎么如今突然要见女君?” 江呈轶还未从噩梦中缓过来,眼前晃过去的都是树立在田宅园子里的墓碑,墓碑上的“沐云”二字始终令他身心具骇。 腰间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叫他忍不住咬紧牙关,虚汗淋漓。 他捂住发昏的头脑,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回放着方才噩梦中的场景,完全听不见薛青的呼唤声。 薛青见状,心急如焚,再次揪住秋医令的衣领,恶狠狠道:“你不是说,他会没事么?他怎么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莫不是你!在药方上动了什么手脚!” 秋医令大惊失色,瑟瑟发抖,口中不断喊冤。 江呈轶闭上眼,痛苦的揪住自己的衣襟,雪白的脖子渐渐染上一层红晕,随后逐渐攀上他无暇的脸颊。 良久良久之后,他突然放松了音调,幽幽道出一句:“薛青。” 薛青满面通红,正准备扬起拳头给秋医令一点教训,只听耳边传来这一声浅浅呼喊,他顿住了手中动作。 他将头转过去,只见江呈轶吃力的将手撑在一旁的床栏上,气虚恹恹道:“我让你去准备的笔墨纸砚呢?” 薛青显然愣了一下,遂反应过来,神色担忧道:“主公...您方才昏了一次,三四个时辰了,眼下好不容易醒过来,就要立即操劳吗?您再歇歇。就算晚一点也没事的。” 江呈轶面色凝重道:“我...已睡了三四个时辰了?那,现在是几时?” 薛青答道:“已是傍晚时分。” 江呈轶那张惨败的脸上多了一丝惊忧,只是混在他疲倦的神色里,并不明显。 “别废话,快将案几摆好,我要修书!”他的神色此刻在不安与慌乱中不断交替。 薛青从未见过江呈轶这样,吓得赶紧为他摆案几,放笔墨。 只是,江呈轶方从虚梦中醒来,此刻的精神差到极致,也没有体力,握着紫金狼毫的手始终抖着,停不下来,更写不全字。 但他咬牙挺下去。 薛青在一旁心疼道:“主公,您连这笔都拿不稳,作甚要强迫自己写这两封书信?” 江呈轶抿着干裂渗血的唇,默默不语。 薛青自讨没趣的站在一旁,原本想探出头去瞧瞧他究竟在写些什么。然而目光还没扫到帛书,他便看见江呈轶迅速用衣袖遮住了内容,并抬起眸子,与他对视。 这双精致好看的桃花眼里,失去了往日的温暖,此刻变得冰冷无比。 薛青吓了一跳,面露尴尬,战术性挠了挠脑袋,呵呵两句:“主公...您继续,您继续。”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背过去,再不敢窥探那帛书上的秘密。 江呈轶努力忍住此刻手臂的颤抖与无力,在金宣上奋笔疾书。 他写信时,气势蓬勃,扫去一身病气与苍白,有种盛势凌人之感。因所书之事无比要紧,他紧绷着脸,神情肃萧可怕,仿佛正面临着什么大敌,眼底放出的寒光,能将方圆十里染上冰霜。 这是众人皆未曾见过的江呈轶。 东府司主司江郎,是个风流倜傥、芝兰玉树的绝世美公子,气如天上皎月,白如茫茫大雪,遂有疏离气质,却敌不过他那双桃花眼中的缱绻与温柔。他很少对人动怒,始终待人温和。 这样的形容,是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的。 然,如今,秋医令和一众奴仆却无比惊惧,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唯恐眼前这个目放寒光的男子,将他们几个生吞活剥。 要知道,寻常越是温和之人,动起怒来才越是可怕。 整间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众人的喘息声都微乎其微,变得小心翼翼。 薛青一直僵着身子不敢动。 直到江呈轶停下笔,轻声呼了一口气。他才迫不及待的转身朝青年看去。 江呈轶此刻已将手中的两张金宣折叠成四方,分别塞进了两份牛皮书封之中,又裹上一层绢帛。一封接着一封的交到了薛青手中,叮嘱道:“这一封信,你让房四叔与闫姬亲自送到北地。至于这一封信,你去通知一直跟在烛影身后的暗卫,让他们把信暂存在烛影那里,待找到阁主后,再将信件交到她手中。” 薛青没听明白,疑惑道:“阁主难道不在临贺么?” 江呈轶叹道:“若是三月以前,这丫头或许还在临贺。只是,眼下快入秋了。淮阴侯一行人估计已抵达北地。旁人我不知,但这丫头肯定不放心淮阴侯一人,定然也悄悄跟过去了。烛影奉我之命,一直跟在她身后。是如今最能知晓她踪迹的人。找他总能将信件安然无恙的送到那丫头手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三回】两心恰恰终相融 薛青没想过这一层,于是暗自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抬脚要离开,顿了一下,又想起些什么,遂转头向江呈轶问了一句:“那...主公还要让女君过来吗?” 江呈轶脸色一顿,低下眸子看了一眼腰际那骇人的伤口,随后无奈的摇摇头道:“罢了。我方才说得是胡话。受这么重的伤,若让她知晓,定又要闹个不休了。” “谁要闹个不休?” 薛青还没拿着书信出去,便听到屋外传来一声清丽的女音,高昂着小调,言语气息不稳,藏着一丝丝恼恨与心酸之意。 紧接着,屋门便又被踢开。 这半月书阁的门一日被踢开两次,木扇雕门硬生生缺了个口,冒进森寒的冷风,伴随着薛四的惊叫大喊声,一位玲珑女子气呼呼冲了进来。 这位娘子窈窕身姿笼罩在一袭广寒白月湖纱裙中,美如世外景,飘飘然似仙,楚楚然似花。一双水波眸点缀波澜,委屈巴巴的盯着床上的青年看。 江呈轶来不及躲,一身白衫,面色灰败如土,神韵也减下两分,气色十分不好。这景被女郎看去,叫她心痛难忍的红了双眼,就要哭出来。 他有些头疼,生怕沐云开口就要哭嚷,面上略有些尴尬,先发制人道:“这么夜了,你怎么还没睡?” 沐云撅着嘴,小嘴上都能挂上一个瓢。 “你不回正屋歇息,我怎么睡?”她倒是理直气壮。 江呈轶受了过重的伤,没什么力气与她争辩,便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掀开被子,就想起身随她回屋。 沐云通红的眼眶里含着泪珠,急忙上前两步,将他按住,呜咽道:“你作甚?” 江呈轶哭笑不得:“你不是...要我和你回正屋歇着?” 沐云抽噎两声,含糊不清的哭道:“我说什么,你还真的做什么呀?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好随意走动。” 她低下头,肩背因哭泣而不断上耸下颤。 薛青眼见此景,晓得自己不该多呆,便带着一众仆婢悄悄从屋里退了出去。 薛四在门口张望,瞧着薛青出来,忍不住问一句:“青哥!女君这样冲进去,主公会挨打吗?主公现在的伤势,可不轻...” 薛青朝他飞去一个白眼,直呼无语,遂拿着手中信件,三两步跨出半月书阁,办事儿去了。 薛四张口欲言,想要继续跟上去,又怕江呈轶一会儿有什么事要吩咐,不敢离开半步,只好沉下气,憋着疑问自己嘀咕去了。 他暗暗想:若是女君再拆房顶,说什么我也要好好护着主公! 而此刻,屏风内里,沐云正小心翼翼揭开江呈轶的被褥,要探一探江呈轶的伤势。此时,她哪里还敢再闹?生怕眼前的郎君伤势再加重。 江呈轶低喘着气,看着沐云泪眼婆娑的样子,便出声逗笑道:“怎么...下午冲进我这屋,不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这会儿却如此乖巧了?” 沐云仔细检查他的伤口,掀开他的里衣,解开白布包扎,便瞧见他的侧腰被冷刀硬生生戳出了好大一个洞。医令虽已经将他的伤口缝合了,可仍有少量的血在往外涌。 她心里颤了又颤,鼻子酸得难受,心里也像是被刀绞过一般。她用手轻轻抚在他伤口附近,只听这人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强忍着痛意,不吭一声。沐云瞬间掉下泪珠,如山滴莹露,似天垂细水,哭得梨花带雨,哽咽含糊道:“你这样逞强,怎么得了?” “不是逞强。”郎君浅浅呼了一口气,将话放到嘴边,温温柔柔的开口道:“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掉眼泪,才不敢告诉你。” 沐云没了争吵时的脾气,此时此刻懊恼悔恨无极:“是我,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将你赶下了车。你也不至于受伤,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在九重天面对姑获鸟时也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娇俏小娘子哭得没完没了,郎君没了辙,长臂一伸,轻轻将她揽到怀里来,一字一句,如山泉低音,叮叮当当,铿锵有力,温润有度的哄着:“不是你的错。莫胡说,即便我没有下车,恐怕那人也要寻机刺我。我现在只庆幸,当时你不在身边。那人武功内力不凡,若我与你同乘牛车遭他袭击,恐我不能护你周全。” 他十分有耐心,骨节分明、莹白无暇的修长指节轻轻拂去她脸上挂着的剔透泪珠,温温柔柔说道:“我还想,你气着我,故而更没敢告诉你这桩丢脸事。我一个堂堂上神,却被凡人伤至此,说出去,恐怕这六界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沐云被他无奈、惭愧的脸色逗笑,噗嗤一声,连带着鼻涕眼泪一起,胡乱摸一通,哼了一声:“到现在,你还记挂着面子。面子难道比命重要。左右,你告诉了我,我能用神力替你疗伤,你也不必继续忍受这苦楚。” 她话音落罢,便抬起双手,要施法为他疗伤。谁知这青年一只秀长的手掌轻轻捉住了她的纤细小手,压低声音道:“你忘了?我说过,你的神力,不能在我身上使用。” 江呈轶为了使帝星归位、解除势运图上的大灾,便自封神力,降为凡身,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神运影响凡间秩序。若他执行任务期间,有其他仙者为了救他使用法力,便会扭曲势运,使得凡间秩序出现严重错误,很有可能便会因为他,而伤害到无辜之人的性命。 沐云不高兴的放下双臂,神色落寞道:“那就要我看着你...这么痛苦。” 江呈轶伸手在她柔顺的发髻上揉了两下,安慰道:“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低下头,自顾自将衣衫的腰带系上,遮住了伤处,声色有些沙哑。盯着床边这个满脸不悦的女郎,有些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起。 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或许是因为白天吵得太狠,即便现在两人稍稍缓和了些,但仍有些不自然。 “阿依。” 江呈轶静默许久,突然开口:“等我伤好了,咱们...便举行婚礼。” 沐云目光微瞠,说话不利索道:“举..举行婚礼?” 江呈轶郑重的点了点头:“嗯。” 一层霞云飘上娘子的脸颊,渐渐罩住她雪白的颈段和下颚。 沐云羞涩迟疑道:“唔。我想了想,不着急的。总归,你我是在月老门下牵过线的,这辈子都要在一起。我...我不着急。况且,如今京城险事重重,你要在此时举办婚礼,恐怕会令众人侧目猜疑你的用意。” 郎君勾唇,眼光带着星点,似若银河尘光,飘渺深邃:“我很仔细的想过了,就在此时办婚礼。” 沐云盯着他,黑亮光泽的眸转了转,随即弯起唇:“阿轶,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要借着婚礼一事进行?” 江呈轶不做声,双目却略微上抬,猛一下与她对视,然后浅浅笑着:“你何以这样说?” “我还不知道你么?若没有计划,你会选择在这样特殊的时刻,突然举办婚礼?”沐云哼哼一声,不屑的看着他。 郎君哈哈大笑,嗓子微微低沉,像过了沙一般,带着一股勾人魂魄的魅力。 “果然,我的阿依是这世界上最懂我的。”江呈轶慵懒的靠着,双臂随意弯着放在脑后,饶有兴致的看着沐云那张小脸,扬着声调问道:“那你再猜猜,我的计划是什么?” 沐云果真低头思量了一番,抬头见江呈轶一直憋着笑,轻佻不正经的模样恼得她羞红脸,恨恨骂道:“猜什么猜!给你一点甜头,你就这样欺负我?拿我的婚礼开玩笑?” 她扬起粉嫩小拳,张牙舞爪的朝江呈轶打过去。 郎君轻易将她截住,反手一抓,便锁住她一双乱动的柔荑,避开腰伤,撑着另一只臂膀,略微施力,便将小娘子拖入了怀中。见她挣扎,他便屈起腿,翻身一转,将她牢牢压在身下,轻浮邪魅的说道:“谁拿你开玩笑了?” 沐云此刻心如捣石,疯狂的跳着。 他高硕、他秀美、他英勇。他的一切,那么惹人心动,让人爱慕。 江呈轶深情满满的盯着她看。小娘子的幽幽体香,水波灵动的双眸,以及纤细温软的小蛮腰,实在令他心神俱往。 身子渐渐压过去,他低头吻住了那朵似玫瑰般娇艳的唇。 沐云赤红着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他吻住,娇柔的身子抖了又抖,止不住的颤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四回】浓倦惦念发乎情 他越是忘情,周身男子气概便越是浓烈,那属于郎君独有的草药香气醉到沐云心田之中,令她心驰神往。他因重伤而干裂失去水分的薄唇,此刻带着些粗糙,不断磨在她唇间。可沐云却并不觉得刺痛,相反,她爱极了如今狂热的江呈轶,吸 允着他唇上渗出的鲜血,积极主动的回击。 她忘我的,将手臂搭上了他的脖颈,更深一点,拥上去。 面前这个男子仿佛忘了自己腰际的刀伤似的,在隐痛之中躁动起来,深邃漆黑的眼眸染上朦胧一片,逐渐的失去理性。他侵占的愈发猛烈,沐云娇小的身子被完完全全罩在他身下,连阴影都瞧不出。 他这样深情,如火山喷发,溶液涌动般,将她牢牢包围,使她无处可去。他不断追逐着她,跟着她躲避的方向一直前进,不放过任何机会。狂风暴雨般的吻悉悉索索落下来。江呈轶额上已微微出汗,病态的脸色透着一股带着热气的粉红。此刻他那双秀美修长的手已将沐云的外裙褪了去,摸着这个女郎如凝脂般的肌肤,心急气燥的扯掉了仍挂在她身上的小衣。 好在他还尚存一丝清醒,晓得她如今身怀六甲,不可剧烈。 “唔。”她差点喘不过气。 压在她身上的郎君,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但他仍不停止,直到身下娇小娘子软绵绵的推他,江呈轶才猛地从情 热中苏醒。 此时,他腰间的伤口已随床第之事的逐渐激热而崩裂,猩红的血喷出,惨烈恐怖。然他,抱着沐云,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即便自己死在这软香窝中也无所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更何况,他在噩梦中经历了失去她的痛。眼下,心有余悸,对她,有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 他喘着粗气,双臂支撑在床边,大幅度的呼吸,脸色青白相间。刚经过一阵轻吻的唇,此刻鲜红,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有些瘆人。 这湿热的吻,与令人沉醉着迷的清动,渐渐远离了女郎。 已浑身赤裸的小娘子被吻得发抖,软软腻腻的躺在榻中,脸色潮红羞怯的看着江呈轶,身心具满,舒畅快活。 她不明白,为何今夜的他这般疯狂、这般强悍,又如此柔情蜜意,几乎要将她化在骨中,融为一体。 江呈轶默默忍受伤口崩裂的痛苦,跌下来,重重的摔在一侧,闷哼一声,精疲力竭的躺着,睁眼盯着飘动的床帐,沙哑的说道:“我,没有做到给你的承诺。仍是将自己置于了险境。阿依,你莫怪我,我...” 他突然提起这个,沐云有片刻滞愣,红着小脸呆呆道:“我知道,可这也不是你愿意的。若非不得已,谁愿意拿命去搏。” 她暗暗下定决心:既然你要拿命来护这个天下,那么我就拿命护你。 这样的想法如疾水飘舟一般,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被汹涌的河波冲入了心底,深深驻扎了下来。 只是她的这个想法才冒出来,便听见一旁的郎君坚定无比的说道:“阿依,你听好,日后,不论我下场如何,你不可为我冒险。若你出了事,我即便苟活,也会如行尸走肉。左右,你都是救不了我的,就不要救了。” 沐云颤了颤眉心,害怕道:“你今天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起身,秀美长臂撑起小脑袋瓜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看他。 他受伤十分严重,本不适合剧烈运动。然则,方才却逞强行房事,此刻伤口传来剧烈疼痛,他不动神色的捂着腰,神色极差,浑身微微发抖,但若不仔细观察,却是发现不了的。 他在她面前努力保持着正常,气息却虚弱了许多:“没什么,我没事。阿依、”说话间,愈发能感到腰际的痛,他已是热汗满身,此刻身上粘腻,更为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沐云最恼他什么也不说的样子,很让她反感,让她生气。 “阿依,你答应我,不要为我伤了自己,不值得。”江呈轶吃力的说着。 他已痛得支撑不住,眼白微微向上翻,意识也逐渐不清晰。 沐云这才察觉了他的异样:“你..你怎么了?” 她才记起来他的腰上还有赫然一道骇人伤口。他方才力道强硬,使得沐云几乎忘记了他的伤势。眼下突然记起,心下便凉了一片,立马翻身去看他绑在腰际的绷带,左侧的白纱长布上染满血迹,沿着布丝纹路蔓延到背后,湿漉漉一片。 沐云恼恨的打了自己一下,骂自己为色所迷,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伤口再次崩裂。 她嘴里嘀嘀咕咕的骂道:“你逞能作甚?” 沐云气得鼓起腮帮子,作势要打他。 江呈轶温温柔柔的扬起笑意,没坚持一秒,晕了过去。 沐云惊呼:“江呈轶!江梦直!阿轶!” 她立刻去扶,这人已经完全昏死过去,对她的叫唤声毫无反应。 沐云迅速穿戴好衣裳,又艰难为他系上长衫、短褐、内袍、中衣,香汗淋漓的跳下了床,抚着微鼓的肚子,心惊肉跳的踢开房门。守在门前的薛四打着瞌睡,就快要进入梦想,耳边忽然刮过一阵疾风,木头震碎的裂响喀嚓一声传出,他被硬生生震醒,吓得魂飞魄散,在廊下蹿起来,一脸惊恐的看着旁边站着的沐云,做出防备姿势,以为她要开始拆房了。 谁知,女君冲着他急匆匆的吼道:“快去!唤秋医令过来!主公又晕过去了。” 薛四两股颤颤,心中一惊,下意识吞咽了口水,脚下生风,即刻喊道:“喏,属下这就去!” 他立即跑得没影了。 沐云长嘘短叹着,扶额发愁,过一会儿转身奔回房内查看江呈轶的状况。 薛青才从思音坊归来,便见薛四带着秋医令慌里慌张的朝半月书阁去了,于是心中不由得一紧,也急忙跟了上去。 他瞧见榻上再次晕死过去的江呈轶,登时大惊呼喝道:“主公不是已经醒了!怎么又晕了!” 沐云在一旁,脸上出现可疑的粉红,低着眸,咬着牙,默默不语。 她总不能说!江呈轶是在与她燕好后,因用力过猛、体力不支而导致伤口崩裂,才会晕厥。 薛青有些埋怨的朝沐云看过去,一脸伤感道:“女君,主公...是不是又被你气晕了!女君,主公心底真的很疼惜你...您真的没必要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起争执。” 沐云哑口无言,有些话,她羞于开口,通红发热的脸颊配上水雾般晶莹剔透的眸,可怜兮兮,娇柔似水。 薛青顿时,不知再如何劝导她。 他顺势以为,自家主公真的是因为与女君争吵,气晕的。 于是,他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 江府,夜中灯火通明,上下仆婢皆因主公重伤而忙碌着。 洛阳城中,一股不明力量暗自涌动,在黑暗角落里蓬勃而发,阴冷强势,伺机而动。 距离这座城池千里之外的北地,亦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在江呈轶重伤昏迷的当晚,北地的边郡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小毛贼搅得天翻地覆。 满城的官兵巡查,使得藏在边城中的编外军饷武器无法运出城。宁南忧与吕寻带着精督卫一行人被迫留在了城中民巷,无法行动。 一行人守着军粮,躲在破旧民宅中,不敢轻举妄动。 吕寻扒拉着门缝,盯着大街小巷举着火炬四处搜捕的官兵,满脸愁容。 他伸回脑袋,有些无奈的转身朝立在屋前的玉郎美君说道:“主公...恐怕这粮食,我们没法子运出去了。不如就呆在这里?这片民宅破烂不堪,鲜少有人来往。想来,这些官兵,应该不会查到这里。” 宁南忧盯着北地边际青蓝相接的玉雪山峰,面上层层阴暗。 见郎君一直不语,吕寻又小心翼翼探寻了一句:“主公?” 他准备接着劝,却听宁南忧打断他道:“这些军饷绝不能留在这里。” 吕寻刚想问为什么,宁南忧便继续说道:“今夜,这小贼又突然在边郡出现,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吕寻,我们的计划,定是被人泄露了。我只恐那邓情已知,夜箜阁有一商队屯了军饷来了这郡城中。而今夜这位闹得满城风雨的贼寇,便是邓情大肆搜城的借口,目的便是为了找出我们私藏编外军粮的民宅仓库。” 吕寻吃惊道:“我们的计划,皆只有自己人晓得,怎会?” 宁南忧转头,目光幽幽的看着他道:“你忘了?周源末对我们的计划一清二楚。” “源末...”吕寻张着嘴,上下两片唇瓣分合几下,一脸苦恼道:“主公,他...还不至于如此无情。” 宁南忧苦涩一笑,叹道:“他恐怕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 吕寻欲言又止,望着月色下,郎君那双高深莫测的眼,心底突然起了一丝悲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五回】北地风波闹不休 “那...那如今该如何是好?”他愁眉苦脸的问道。 这民宅里满屋的军需与粮食,是这次宁南忧北地之行计划成功的关键,倘若没有了这些物资,那么执行原本的计划就会凶多吉少。 乳白色的月光从暗沉的天色中错落而下,照在这片荒芜的小巷中。梁屋背面的阴影里,郎君的身姿几乎与之融为了一体。 他沉思片刻,很快有了主意。 这个高大伟岸,身材秀长的男子即刻转身,走到大门篱笆处,推开摇晃的木架,欲离开此地。 吕寻面露诧异,脚步跟上去,小声追问道:“主公这个时候要出门?再绕两条街,对面便全是官兵,太危险了。” 宁南忧没理会,金边祥云的深靴踩在脚下轻轻一垫,腾空飞起。他伏着身子,抓着墙头的砖瓦,小心翼翼的在民巷的围墙上方行走。左大街隔边的两条通道上灯火通明,有官兵挤在一处,正搜查着一家普通人户的院子。而西侧右街的长径小道上,则有一队邓情的心腹兵将来回巡逻察视。 他与吕寻所呆的地方,被这左右两侧的军兵夹击,逼在死角中,无法动弹。 郎君沉沉思量片刻,动作飘忽轻盈,矫健身姿略微一旋,便已在巷中立稳。 吕寻一脸茫然,又四下担忧,忍不住再问:“主公这般探墙观形势,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宁南忧低着眼眸。微弱的夜光中,仍能看清他削肃有型的脸庞,目若寒渊深邃,气若青竹挺拔。 “我方才一观,左右两侧都有官兵。每一队都不可惊动。我们这里相当于死巷,若要想突破此困境,将军需偷偷转运出去,是难上加难。” 他自言自语的解释道。 吕寻听此,神色僵住,面露焦虑道:“如此,岂不是已入穷巷,不可反转?” 宁南忧却略一笑,勾着唇,冰冰凉凉道:“凭一个邓情,就想将我的路堵死,恐怕不能。” 他眉目间扬着冷冷的笑,一点若璀璨明星的光芒点缀在他那双精致的眸眼中,透着一丝狡黠。 郎君朝吕寻靠过去,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吕寻露出恍然大悟,赞叹不绝的表情,便随即钻入了大宅子中,默声号召了一小批人马,乔装打扮成几名马夫,翻上墙头,在黑夜中佝偻前进,绕远路从这片民巷的后方溜了出去,身影融在了墨色中,逐渐消失。 宁南忧左右警惕的瞧了两眼,遂退回屋中,关紧大门,守着仓库。 邓情的亲兵与前来搜查的军官,愈发往这边靠来。火炬亮眼的光芒照得整片民宅都笼罩了一层金色的渡光。 宁南忧一边悄悄的在墙头查看情况,一边随时注意这屋中的看守,一刻不停。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吕寻那边仍然没有传来消息。军兵仍挨家挨户的搜查,没有被叫停,也没有前去别的地方支援。趴在墙头的郎君,此刻亦是吊着心口,一刻也不敢放松。 时间便如洪流,一瞬而下,悄然纵逝。 很快,官兵已查到了仓库门口,屋前老宅里住着的,是一对老夫妇,已有霜岁,年迈不堪。一众军官士兵气势冲冲踢开门,不分青红皂白的抄家搜查起来,惹得两位老夫妇哀叫连连。 老宅里空荡荡的,鲜少的用具,鲜少的需品。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或是藏物。官兵们随意搜了一搜,便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又呼啸般的冲出宅院,气势浩荡的排成纵列朝仓库这边走来。而恰在此时,左边小道上的邓情亲兵,也在此时朝仓库行来。 宁南忧立即跳下墙头,脚步有些微跛,静默无声的靠在仓库前院的大门后面,提心吊胆的等着外头的军兵踢门强入。 就在他以为自己等不到吕寻的声东击西,要独自面对这群官兵时,门前唯一的一条马道宽路上,突然奔来一阵急促马蹄踢踏声。 宁南忧扒着门缝瞧见,一抹洁白如雪的身影从道上闪过,朝出口急急冲去,手里似乎还生拉硬拽着一个不断挣扎着的人。 他本诧异,是何人如此大胆,突然在此疾行骏马? 没过一会儿,便听见门口传来兵将首领的交谈声。 某别部司马:“方才过去的那人,手里拽着的人,好生眼熟?你可有印象?” 某士兵:“大人,我瞧清了那人的样貌...他几乎与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某别部司马猛地一愣,脑中回忆起来,又着急忙慌的打开手中画像,核对起来。这一看,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是他!” 一声惊叫,使得军兵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 领头的将士当机立断的喊道:“追!” 乌乌泱泱的一群人全都朝方才疾马行过的方向扑了过去。 仓库门前逐渐安静下来。宁南忧松了一口气,还没完全放松时,左边的邓情亲兵已列成一队停在了巷子前。宁南忧再次提起了心脏。 他深呼一口气,躲在门前的草垛之中,耐心等待时机。 不过片刻,门前的邓情亲兵已破门而入。 破旧的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一支队伍,身着深灰色凌纹雕甲戎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肃杀之意,双眸寒冷。 宁南忧趁此躲藏时机悄悄观察起来。 军兵进来的那一刻,这间屋子便被他们手中火光冲天的炬把照得彻亮。 他们一行共有九个人,领头的那个手中一直拿着一卷发黄的画像,看样子年代有些久远。宁南忧心中觉得疑惑:他们既然找人,画像定是今日所作,何以会出现这样纸质发黄、已有了些年代的卷轴? 郎君按下眸中讶然,继续观察。 这些深衣壮汉举着火炬,在院子中四处抄看,只见破败不堪的屋子中除了到处堆放的枯草和废柴断木意外,再无其他。他们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就当宁南忧以为,他的一番布置,已蒙蔽了这些人时,领首的那名壮汉却突然开口道:“切不可掉以轻心。主公交代了,这几日,我们不但要找到这画像中的人,也要寻到这边城郡都中藏着的大批军粮与军需。” 话音落入草垛中,郎君的耳中。使他黑亮的眼眸突然暗沉了一下,他猜得不错,邓情果然得到了消息,知晓了这边城之中藏了大批编外军需。 那么,邓情,要海捕的人,又是谁? 宁南忧定眸,集中注意力,想要看清那领首之人手中拿着的画像,可惜明晃晃的火光不断掠过他的双眼,使他始终看不清那画像的正面。 九个壮汉开始在这片空旷凌乱的废宅中试探搜寻起来。他们敲打着墙壁,查看是否存在密道,又举剑在屋中四处乱放的枯草中任意插刺,逐渐将一众躲藏的精督卫逼到了角落里。 宁南忧握紧拳头,分秒不落的盯着眼前景象,心中期盼着吕寻快点传来消息。 正当这群人挑剑就要寻到角落里躲着的人时,屋子外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呼喊声:“董道夫!快!带着你的人!去安东巷支援!我接到了通知,画像中的人此刻已与百卫冕交上了手。主公所说的那一大批藏在郡城中的军需粮草也在那里!” 民宅中,那名被成为董道夫的青年壮汉猛地一回头,肃冷孤傲的眼神朝门前那人射去。 “安富满,你可真真正正瞧清了那批军需粮草?”他面露怀疑,孤冷的说道,“这可不是随意两句话便能判定的事情。百卫冕一向眼拙,你何以断定他这一次没有判断错误。还有...这画像中人,若那么好找,主公又何必让我们这般大动干戈的搜城。” 门前被称为安富满的男人,是个看似瘦弱矮小,实则充满力量的铁汉。 他最不耐烦董道夫的孤傲冷僻,不通人事,眼见他固执己见,那张全是坑洼的脸上露出了很厌恶的神情:“你爱去不去,若是耽误了主公的大事,放走了那画像之人以及那批编外军需,你就等着受罚!” 安富满扬长而去,动作迅速的消失在巷口。 剩下留在废宅中的董道夫,仍一脸警惕的审视着这片荒芜之屋。 宁南忧心有暗叹,对眼前这个名为董道夫的青年高看了几分。他虽不能十分看清此人的样貌,但从草垛缝隙中露出的一点点画面来看,此人虎背熊腰,健硕强壮,生得便不凡,身上独有的孤傲气质,也让他略有赞赏。 当董道夫准备继续留在此屋中,细细调查时,他身边的手下却迟疑道:“董大人!我们当真不去援助百大人吗?” 董道夫略略抽了抽眼角,冷冰冰道:“不去。” 身边手下焦急,陪着他又在这屋中巡视一番后,便迫不及待的说道:“董大人!您不去,我们可去了!您与百大人有过节,可别拉我们下水...若是主公晓得今夜之事,定不会轻饶我们的。” 董道夫刚准备张口阻止。 跟在他身后的这八个人便往宅子外一涌而去,各自提着刀,拿着剑朝安东巷杀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六回】白衣惊华美救英 董道夫百呼不应,眸中暗沉,遂转身,倔强的在此间宅屋中继续搜寻下去。 他搜得十分仔细,眼看又要找到躲在杂物后面的精督卫,宁南忧趁此时机从草垛中冲了出来,拔出腰间短刃,朝董道夫冲了过去。 董道夫正低头,用手中宝剑挑动面前铺张在一面破屏风上的帘布,却凛然察觉身后扑来一股肃杀之气。 他敏捷的转身,倾身翻跳,持着剑纵跃至后方,朝杀意传来的地方投望过去。只见一名身材修长、戴冠玉袍、双目清冷的男子戴着一方雪白面纱,手中紧握着一把镶着晶蓝玉石的短刀,立在他的面前。 董道夫盯着此人的双眼,莫名感觉有些熟悉,仿佛曾在何处见过似的。可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到底曾在何处见过,一时之间按下心中杂乱的想法,弯腰抽剑,眸色起了杀意。 “这地方果然有蹊跷。”他冷哼一声,遂像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松弛般弹了出去。 壮硕大汉,一手举着剑,一手持着火炬,电光火石之间,朝面前的男子劈了过去。 谁知,那男人眸中忽然淡淡而下,似有嘲讽之意,定定立在当处不动,眼见利剑就要顺着他的头颅劈下,男子双腿微微弯下,黑金深靴踩踏着干裂的枯草,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身形如闪电般,迅速绕开了董道夫砍来的长剑,再一旋身转到了后面,以惊人的速度冲上去,一把短刃以霹雳之势刺向董道夫的背脊。 董道夫浑身一颤,感受到那把短刀的寒意,下腰旋踢,有力健硕的双腿朝那男子蹭蹭跺去。 男子即刻收回短刀,冷眸闪过寒光,翻滚后退两步,站稳后,略略转眸,向屋子外方冲去。 董道夫立刻追上,口中怒喊:“站住!” 男子挑衅似的朝他看了一眼,见他追得有些吃力,便放松脚步,似乎故意等他来抓。 董道夫恼怒不已,长剑朝身前那人一掷,臂膀强悍,使得那银剑已破竹之势刺向了前面的人。 男子沉了沉眼眸,侧身一转,脚步忽然一软,险些从砖墙青瓦上跌下去。飞驰的长剑从他的臂膀上擦过,狠狠划破锦裳。他没躲过,纵身一跃,跳下了墙,来到了一处更为荒凉的废弃商铺。 董道夫一定眸,看出这人右侧大腿上似乎有旧伤,嘴角微微勾起,冷笑一声,冲上去,拔出插入泥地之中的银剑,左踏右转,双臂用力,拼尽全力朝那人刺去。 宁南忧眸中一惊,心里暗自懊恼,他一时忘记自己的腿上有伤,入了秋以后,寒疾的毛病再犯,再加上之前因穆景的那一剑刺穿腿肌,更引起了他双腿的不适。早知如此,方才他便不该放慢脚步,等董道夫追上来。 他此刻忍着寒疾复发后的隐痛,强撑着与冲上来的董道夫搏斗。 虽双腿不支,可即便这样,仍没有影响他的速度。董道夫的攻击,处处致命,可偏偏面前这男子却一一躲过。 这样惊人的速度,使得董道夫实为吃惊。他竟不知,边郡还有这样一号人物,能够躲开他的霹雳剑法。 董道夫对上此人的眸子,再一次从这双冰冷如刃的眸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脑中忽然一闪,倏地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眸! 主公邓情!亲手交给他的画像上!那个生冷俊俏的男子,就是这样的剑眉星目,眉梢细长上扬,不正不邪,凌然霸气。 董道夫脑门惊出一层汗:这就是我要找的人!果然,画像众人出现在安东巷的消息是假的! 宁南忧自是不知董道夫此刻的心情,只一心顾及着自己的腿疾,想要快些解决眼前的困境。 董道夫的双眸此刻犀利凌冷,他像是盯上了猎物一般,抱着决心,更为狠厉的朝面前男子出招。 见他身法逐渐暴躁起来,宁南忧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一时之间不知此人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武力突然强悍这么许多。他仍灵巧的躲避,只是腿上的疼痛扰得他愈发撑不住。 很快,董道夫便发现,此人只顾着躲避,却并不反击,时刻避免正面打斗。 他冷然的眸子定在面前男子的双腿之上。 此人双腿定然有疾! 他暗暗定心,锋利软刃朝男人的双腿抽打而去。 宁南忧惊骇,吃力的躲过,翻身,想继续跃上墙头,施展轻功离开。 谁知董道夫却快准狠的捉住了他的脚腕,将他从墙头狠狠拖下,遂怒喊一声,扯着他双腿原地旋转起来。此人大力无边,他竟顺着董道夫的拖拽,整个人飞在半空中,猛烈的转起圈来。 眼前晕眩的画面让宁南忧腹内涌出一股恶心之感。 忽然间,他惊觉此人松开了紧紧抓在自己小腿部分的手。 黑夜之中,他便如一道坠落天际的星星,朝废弃商铺的破旧围墙撞去。 那砖头石墙已摇摇晃晃,只要稍加用力,便能立刻倒塌。而今,宁南忧整个身躯势如破竹般撞了上去,墙面即刻崩裂,倒塌而下,将男子狠狠压在碎石下。 沉重的坠落感,让宁南忧瞬时失去了清醒,待逐渐恢复过来时,便瞧见远处的壮汉身影,朝自己缓缓而来。 他挣扎了一下,背脊剧痛,双腿已发麻使得他无法动弹。 就在这危险之际,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洁白身影。 他看见,一抹曼妙身姿挡在了自己面前。一股熟悉至极的香气飘入了他的鼻腔之中。 而董道夫也因此停下了脚步。 只听见壮汉阴冷沉沉的声音说道:“又来一个?不想死的话,给我让开!” 身前的这个影子发出冷哼:“好大的口气!且看你能不能伤我?” 清丽的声线悠悠扬扬的传入宁南忧耳中,郎君眼眸一怔,唇角勾出一抹暖人的弧线,露出无奈温柔的神情,似乎已知身前这人是谁。 董道夫被激怒,重新挥剑,朝这白色身影刺来。 而这人却犹如鬼魅一般,身影化成一道光芒,绕着董道夫转了一圈,狠厉的在他身后踹了一脚。这一脚,力大无穷,竟活生生把董道夫踹飞,撞到另一堵快要坍塌的墙上。 同样的,这个壮汉,亦受了巨石压身的痛苦。 白色身影似乎还不解气,在董道夫晕眩时,飞上前去,狠狠朝他背上再踹了两脚,嘴中恶狠狠道:“敢动我的男人!” 此时,宁南忧已从石堆里艰难的爬了起来,面纱因打斗险些脱落,他利索的戴了回去,朝那白色身影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另一堆砖块下,董道夫已被踹晕了过去。 宁南忧心下惊骇,一层寒意爬上额头,干巴巴笑了两声,对那白衣身影唤了一声:“阿萝...” 白色身影微微一颤,小心翼翼转身,此刻她幕离遮面,浑身笼罩在白纱中,曼妙优美。 灵动娇小的人儿,从长袖中伸出一双秀美的手,轻轻挽开面前的白纱,趁着奶白的月色,朝墙根下的宁南忧望去。、 她露出弯弯似月牙般的笑容,双眸藏了星辰大海,灼灼夺目,哈哈两声道:“你...怎么猜出是我?” 郎君亦露出夺目一笑,挺拔的身姿在月色照耀下,形成黑影落在泥地上,标杆一样修长。 “除了你,我还会是谁的男人?”宁南忧勾着一丝风流俊朗的笑,伸出双臂,示意她过来拥抱。 白纱下,江呈佳脸色红润,羞怯低头。 果是那句激情之下的怒吼暴露了她。 宁南忧本以为,自己的小娇妻会迫不及待的奔过来抱住他。 谁知,这娘子气冲冲走过来,忽略了他已大张的双臂,绕到了他身后,双手揪住他的衣襟,狠狠一拽,脚下生风,轻轻一点,便朝层层叠叠的屋舍月影飞了过去。 他竟被江呈佳单手拎了起来。 他堂堂一个男子,大魏国朝的将军!竟被自己娇弱的妻子拎了起来? 宁南忧黑了脸,然则,江呈佳正疾行于屋檐之中,不得分心,他暗暗不高兴,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打扰她。 直到江呈佳将宁南忧带入了一所富丽堂皇的屋舍之中,他也没说过一句话。 两人在庭院内站稳后,江呈佳才放开了宁南忧后颈的衣襟。 堂屋之前,吕寻与一小众精督卫将领排排列站在院中,吃惊无比的盯着从远处飞来的两人。 令他们尤为震惊的是,女君一个弱女子竟然提着主公的衣襟,一脸轻松的落在了院中? 这,很是不可思议。 宁南忧已经黑了八度的脸,看到院子里一排站得整齐的精督卫,便倒吸了一口气,脸色更臭了。 “走,进屋说。”江呈佳拍了拍他的肩,随即抬脚朝屋中走去。 可郎君却负手立在庭院中,不肯往前走。 江呈佳瞧身后人没跟过来,便有些奇怪的往他的方向看去,疑惑道:“二郎?怎么不走?” 宁南忧濒临暴怒边缘。 院子里那一众瞪着眼,看好戏的人们瞬时感受到身边浮现一阵阵寒意,倏然起了鸡皮疙瘩,颤颤巍巍转身,踮着脚一溜烟,便全都跑不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七回】同道殊途不同归 江呈佳刚准备喊吕寻,转头便发现方才还在屋前的一群人,眼下通通消失了。 “人呢?不是说要在前厅议事么?”她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句。 这时,后头传来一声幽幽的叫唤:“阿萝。” 江呈佳应了一声,一无所知的转过头去,一蹦一跳的来到宁南忧身边,温温柔柔道:“怎么啦?” 宁南忧的神色愈发难堪起来。 江呈佳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有想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小心翼翼道:“二郎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宁南忧忍着一口气,阴森森说道:“没事。进屋。” 偏偏,眼前的小娘子什么也没有察觉,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恼火与羞惭。 他叹了一口气,冷着脸,也不顾腿上的不适,强忍着,朝厅里走去。 眼下,他们所处的庭院,离边城的中心位置很远,园艺雕墙一股江南之风,与北地的黄土沙瓦格格不入。宁南忧细细打量一番,生出一股疑惑。 江呈佳跟在他身边,看出了他的迷惑,便解释道:“这是邓情专门用来招待客人而建造的宅邸。” “邓情?”宁南忧眸中露出讶色,偏过头看向她,问道:“那,你怎会带我来这个地方?” 江呈佳眸中露出狡黠一笑,喜滋滋道:“我自然用了一些办法。那邓情为了招呼我,所以才会让我住进了这院子里。索性,北地偏远,平时也并没有什么人前来此地特地拜访邓情。所以这宅邸里并没有仆人侍候。刚好适合你们躲避。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宁南忧沉默片刻,入了厅内。 这座宅邸的修造风格,竟与京城青巷的建筑很是相似,室内的置放摆设已有些陈旧,但这案几、蒲团以及屏风的排列摆放的位置有着一股独特的风格。这样的习惯,这样的陈列,是宁南忧最熟悉不过的置放风格。 江呈佳见他眸中闪过一丝浓烈的情绪,自顾自低头沉思起来,便蹙了眉心,浅声问道:“二郎是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么?” 宁南忧心中隐隐不安,已有猜测,却并没有说出口,轻声答道:“没事。” 他坐到了厅中,咳了两声,对外头躲着的一群人沉沉说道:“都出来,别躲了。” 江呈轶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前望去。 只见方才不知藏到了哪里去的吕寻此刻探出了脑袋朝内堂望来。 他尴尬的笑道:“主公...眼光真准。” 宁南忧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方才,你前往安东巷中引诱城中官兵,可有看到那些人手里拿着的画像?” 吕寻点点头道:“这些官兵手中的确人手一副画像,只是属下并未看清画像上的人到底是谁。” 宁南忧神色凝重道:“方才在右民巷中,一名邓情的亲兵前来,同抓我的那人说消息,话语中提到了画像之人出现在安东巷中。那里恰好是你们引兵的地点。你可有看到那人的样貌?” 吕寻露出微妙的神色,盯着宁南忧欲言又止,又低头再抬头朝站在他身旁的江呈佳看去。 宁南忧见他神色古怪,额心略略蹙起,轻声说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吕寻支支吾吾开口道:“出现在安东巷的人...正是女君啊。只不过当时...女君易容成了您的样子。当时,属下还挺纳闷,心里奇怪您为何会出现在安东巷中....” 宁南忧的双手微微蜷缩,肉眼不能见的抖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问道。 在他紧盯着吕寻不放,而这个青年又答不出话来时,江呈佳上前替他解了围:“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二郎,难道你猜不出?那画像上的人,正是你。” 宁南忧心里已有建设,可如今真正听到,却仍是不可置信。 “我晓得你或许不肯信。在我入了这边郡后,偶然间发现这幅画像上的人是你,也吓了一跳。”江呈佳解释道。 她在短暂的叹息后,又说道:“我比你先到了这郡城,有些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了。邓情下发在官兵群中的画像,有一份原稿。这原稿已有些年代,被他交给了他最为信任的心腹,便是刚刚那个追你的人,名唤董道夫。” 郎君垂下眼眸,饱满的朱唇微微下压,清凉冷厉的双眸带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原来,他早就有了狼子野心。”郎君挺拔俊俏的身姿映在火烛下,浑身沾满了怒意。 江呈佳不说话,亦同样低着美丽的眼眸,纤纤素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安慰道:“或许,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吕寻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好像懂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懂。 这蠢兮兮的青年将军挠着头问道:“主..主公,难道您已经知晓,为何画像上的人会是您吗?” 宁南忧冷冷笑了一声:“你觉得会是为什么?” 他这发自内心的冰寒笑容,使得吕寻不自觉地发冷,颤颤巍巍的答道:“属下...属下愚钝,请主公赐教。” 郎君却不愿说了。 江呈佳知他心里并不好受,便接了吕寻的话,说道:“因为,这幅画像,是你的过命兄弟——周源末,亲手交给邓情的。” 吕寻目瞪口呆,张着嘴巴好久说不出话来。 江呈佳便继续说道:“邓情自小离京,一直生活在北地。他从未见过二郎,也不知二郎成年后究竟长什么样子,又怎会有他成年以后的画像?邓氏一族从来不把二郎放在眼里。在京城,以二郎当年睿王的名号,根本不足以引起远在北地的邓情特地派人前往京城画一幅他的画像。恐怕邓情根本不屑与二郎相识。那么,又是谁将这幅画像交给邓情的呢?” 吕寻好不容易从这累累的消息中挣扎出来,始终不相信道:“怎么可能?源末怎么有时间将画像交给邓情?自宋宗一案以后,他便被主公扭送至建业,之后纵然出逃,也断然没有来过北地。这地方,有主公的眼线,他若是出现,北地的探子定然会上报主公!女君,你莫要因为从前与他有过节,就这样诬陷他!” 他对江呈佳的那点不满其实并没有完全消散,眼下听江呈佳这么猜测周源末,便恼怒不已,口不择言。 古盘屏风前落座的郎君手握成拳,朝着案几上一拍,双目森冷:“吕承中,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吕寻渐缓怒意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忽然觉得气氛尴尬,整个人沉寂下来。 江呈佳再好心好气的为他解释道:“吕将军,我也没说,周源末是近日将这画交给邓情的。我前面说了。官兵手中的画卷,只是复刻临摹之图,真正的原稿在董道夫手中。我在机缘巧合之下,看过那画像一眼。卷轴金宣已泛黄,显然是几年前所画的。你且想想,四年前,周源末是不是因为采购羊皮,曾来过北地?” 吕寻那张刚强铁硬的脸,此刻渐渐失去血色,脸上满是震惊:“女君的意思是,周源末他,四年前就对主公起了反叛之心。” 江呈佳默不作声,默认了他眼下的猜测。 吕寻仍不肯醒,一个劲儿的摇着头,嘴里呢喃着:“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说过,要与主公一同复仇。要为卢夫子,为当年的常猛军洗刷冤情。他怎会背叛主公?” 江呈佳蓦然知晓,这些年宁南忧越走越偏,执念愈发深重的缘由。大概是因为,有周源末在他身边,一步步引导,一步步设计,才让他愈陷愈深到如今这个地步。 而宁南忧恐怕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察觉,而是不愿相信。他从来都是个十分重情重义的人。周源末是他儿时伙伴,又与他是生死之交。他应该怎么也不会相信,周源末竟然会背叛与他? 就像现在的吕寻一样,不敢相信周源末竟在那么早之前,便布下了局。 吕寻嘴里一直重复着那些话。 “够了。” 直到正襟危坐的郎君不耐烦了,出声训斥。 这青年才停了下来。 他脸色苍白,眸子里掺着失望与痛苦,不知所措,像个孩子似的,求助般看着宁南忧。 画柱古盘屏风下,郎君整个人被烛光倒映在屏风中所绣的那幅高山寒水图中,勾画着强如巍峨山脉般的身姿轮廓。 他闭上眼,双拳紧紧握住,蜿蜒可见的青筋从他的手背暴起,张扬着浓烈不绝的怒意。 “信与不信,是与不是。查清真相后自会明白。”他十分冷静,可怕阴森的脸色浮现一丝狠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吕寻浑身紧绷,原本失魂落魄,此刻也不敢再念念叨叨。 玄衣青年铿锵有力的说道:“如今,该是商议,怎样改变计划?” 江呈佳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莫要太过动怒。 宁南忧努力压着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色有些发抖的说道:“眼下,廖云城因已将军需转移到了这郡城另外一处暂时安全的仓库中。但,邓情大肆搜城,恐怕不过多时,那地方也要不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八回】醋意横生相抵抗 郎君慢慢睁开那双星目,淡薄寒凉道:“唯今之计,当以假扮宁九,出现在这边城之内了。幸好,咱们此次前来北地,备足了制作甲胄的毛铁与玄丝。是时候与邓情做一场交易了。” 江呈佳听着他的话茬有些不对,立刻皱眉问道:“你莫不是想...把这些军需以商货的名义...暂且寄入邓情府中?” 宁南忧挑眉,微微抬头看她。 美人立刻心领神会:“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但风险也极大。你要想好。” 宁南忧冷然:“由不得我多想!阿善达已虎视眈眈,边城一战早就迫在眉睫。若军需无法得到保证,真正落入邓情之手。那么这整个边城的百姓都要因此,葬身沙场!” 江呈佳自然知晓,若边城被匈奴王阿善达的骑兵攻破,那么大魏边疆便会再无安宁之日。她支持宁南忧的决定,可也为他担忧。这邓情与他祖父邓国忠一样,是个疑心深重的人。纵然他从未见过宁九的样子,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宁南忧的。 她虽心知肚明,晓得宁九就是宁南忧。可只要他不肯对她说这个秘密,她便不会多问。 眼下,仍装作不知宁九是谁的模样,忧心忡忡的问道:“你有十足的把握,把这军需运入都护府中藏起来么?” 宁南忧眸中一暗,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不再逼问,又道:“你想好,要怎样以宁九的身份出现在邓情眼前了吗?” 宁南忧脸色淡愁,吸气道:“眼下,只有此事,我摇摆不定。宁九身份特殊,我不可太过招摇现世,否则消息一旦传入建业夜箜阁中,恐怕,我与宁九的交情便要断送了。” 她明白他话中之意,无非是害怕在背后操纵这盘棋局的黑手,看穿他宁九的身份。 两人都深知,周源末不过是一把刀,他的背后,还有着另一个聪慧无双的主谋,在操控着一切。 江呈佳沉默片刻,遂而跪坐在他的身旁,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此次入城,是借了江南名姬邵雁的身份。我年少时,家中困顿,曾在江南名楼萃雪轩中以邵雁之名卖艺,博得了天下第一舞姬的美名。这邓情虽自小生活在北地,但本性仍偏安江南,心中对江南舞曲无比向往。因此,我才能在邓情的这座客宅住下。二郎,我或可,以借着邵雁的身份,将你介绍给邓情相识。” 宁南忧一怔,声色略显沙哑道:“你以谁的身份?邵雁?瑶步舞天下独绝的那位名姬?” 江呈佳上扬眉梢,点头道:“不错。” 郎君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喉结,心情略有些激动:“你....是邵雁?” 一旁的吕寻也吃惊不已,不曾想这个江女竟是天下第一舞姬邵雁的真身! 江呈佳微微一愣,以为他听到这个身份心中不喜,便不安的解释道:“我...我那时,真的是因为家中困顿。兄长一人在外,家中粥米胡不成一锅...这才去萃雪轩中卖艺的。” 宁南忧哪里是嫌弃她,此刻的他,已无法用激动二字形容,实在是目中含情,烈火熊熊。 邵雁,一舞动倾城,难怪当初江呈佳易容成水河后,在冷泉庄的宴席上,绽放出那般精彩绝伦的舞技。 原来,邵雁即是江呈佳! 他眸色幽幽,按捺住心中满满的倾慕之情,唇角含笑道:“既如此,便要麻烦夫人你,将我‘引荐’给邓情了。” 郎君目光灼灼,一直流连在面前这个女郎的身上。 吕寻看出这二人的气氛不对,有生以来,终于识趣了一回,默默弯腰作揖退至堂厅之外。广博古潭香炉前,躲着一群精督卫小兵,各自伸长脖子,盯着席座上的男君与女君,露出八卦的笑容,仍不愿离开。 吕寻悄摸摸来到他们身后,冷不丁的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说了一句:“不想受罚的话,就跟着我出去。” 这群兵士身体猛地一颤,头皮发麻的转过脸,对上吕寻那双耐人寻味的双眸,纷纷尴尬的笑了起来。 一行人跟着吕寻出去时,还在私下议论: “女君居然是江南的那位名舞姬,真是令人意外!” “说起来,咱们主公的确好福气,竟能娶到这样的女子!” “是啊、是啊、是啊。” 讨论声虽小,但都传入了吕寻耳中。此刻的他,抽了抽眉梢,微微一笑,心里想:想当初,要见邵雁一面千金难求,主公还曾四处贴人情,一掷千金,只为一观邵姬的瑶步舞。如今,好巧不巧,这女子竟成了主公的妻。 吕寻惊讶之余,也为宁南忧暗自高兴起来。 此时此刻,香炉中燃起袅袅白烟,厅堂右侧,搁置着另一顶古铜白檀火炉鼎,玄色铜边刻着一面山居平湖,飘转的湖中央,有两点人影,交颈而卧,侧耳亲昵。 郎君盯着那景,微微出神。身旁女郎三两次叫唤,才收回怔忡的目光,换上平缓的柔光,点点如秋水暖波,看向他的小娇妻。 见他微弯嘴角,江呈佳心底的不安算是彻底放下。 他看上去好像心情很不错。可明明方才,她说自己是邵姬时,郎君的脸色忽闪,也并不喜悦,怎么如今又忽然高兴起来? 女郎有些疑惑,难道她曾经化为邵雁卖艺时,与宁南忧什么联系么?他怎会这样反常? 宁南忧慢慢靠过来,长臂勾住女郎细软如柳的腰肢,高挺的鼻梁贴上她面若桃红般的脸颊,目光一直随着她的柔软红唇转动。 他动情的在她面颊上轻轻蹭着,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笑。 江呈佳不解,心里也因他反转的态度而不适起来。大脑不经反应,纤细秀长的手臂已伸出去,推开了郎君。 宁南忧眸色略显怔忡,盯着她眨了眨眼。 女郎神色并不好,此刻赔上尴尬的笑意,清清浅浅问道:“二郎知晓我舞姬的身份,到底是欢喜还是烦恼?” 宁南忧目露疑惑,难道他方才表现的不明显么,他明明欢喜的很。 他弯着唇角,露出勾人一笑:“夫人觉得我欢不欢喜?” 江呈佳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为他斟了一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淡淡的说道:“我观夫君神色,实在难猜。” 宁南忧抬唇,眉梢飞入双鬓,端了她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再朝她靠了过去。 这次,女郎没有反抗,在他挥臂将她拥入怀中后,便软了下来。 郎君低下头,吻住秋水伊人的软唇。他口中馥郁浓烈的茶香,很快便纠缠于她的舌尖。她今夜,不知怎得并不热情,虽然并不再用手推他,可始终躲避着他唇间的纠缠。宁南忧觉得奇怪,但眼下心动难耐,揉着她柔软的腰肢,一双手便极其自然的往衣领里探去。 然,怀中女郎仍躲着,就是不肯如他意。 察觉了这丝排斥,宁南忧放开了她。 他略蹙着眉心,目光冰凉,落在她身上,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江呈佳的脸色更差了些。 她心里不高兴,不知怎得,在感觉到他对邵雁这么欢喜以后,她不但没有欣悦,此时更烦恼了些。她竟有些嫉妒那时候的自己,怎么能惹宁南忧这般青眼? 这事说起来好笑,她居然自己和自己吃起醋来,也是罕见的很。 眼前的郎君自是不知她的心思,还以为是他做错了什么事。 “二郎,你奔波了一日,也累了,早些休息。我方才让千珊带着你的几个下属去了客院的小阁楼打扫。你便去那里休息。这里虽然没有仆从侍候,但仍要防着邓情来访,因此,你我二人暂且不能住在一屋中。”江呈佳恹恹的解释,遂起身。 宁南忧双眉轻陇,堆在一起,如雾山愁云,带着淡淡烦躁。 “可我并不累。”郎君张手,说话间又要将眼前的娘子揽入怀中。 江呈佳却起身,巧妙避过了他伸过来的手臂,眼神淡漠,脾气上来,很是不喜道:“那是我累了。二郎,我先去休息了。” 青年落下双臂,不重不轻的搭在膝盖上,对眼前女郎的反抗不明所以。 他起身,追上去,想要问问她为何突然生气,抬脚走两步,还没抓住女郎的衣摆,便已被她扫开。 宁南忧有些恼了:“你突然发什么脾气?” 江呈佳只想自己一人呆上片刻,她不想宁南忧看出自己的心事。 于是,语气更冷淡:“我真的只是累了。二郎,别闹了,我今日没那个心情。” 宁南忧不甘,他离开临贺这几月,心底无时无刻思念着她。如今,他的小娇妻千里迢迢追到北地,一见面,便为他解决了麻烦的局面,让他如此动情。他许久的空虚好不容易有了纾解的机会,实在不愿放弃。 “阿萝,你方才不还好好的吗?若心里有什么事,不放同我说一说?”他上前一步,语气温柔的哄道,秀长漂亮的指节伸出去,想抱住她。 江呈佳再次灵巧躲过。 郎君真的怒了,二话不说,再次出手,想将她捞入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三十九回】鱼水嬉戏解微怒 这一来二去,夫妻二人竟在堂厅里打了起来。 场面愈发难看。屏风前的几面案几被掀翻在地。帷帐顺着两人的步伐飘荡起来,飞舞着如妙影仙姿,兜兜转转,混合着焚香炉中的暖燥之意。 寒秋中,两人因打斗皆出了些汗。 宁南忧心中仅有的一点喜悦此刻也消散了,留下一股怒意。 他气愤道:“好端端的,你作甚这样?” 江呈佳本只是因为醋意心里不畅快,也并不打算与他作对,真的只是单纯想要一人静静。可眼下,也被他惹出恼火之意。 “要痛快打一场吗?”她挑衅似的看着他。 宁南忧脸色微微涨红,又想起方才她一人单手将自己拎着带到了这里,不顾吕寻以及精督卫一干小兵的存在,便让他那般落地,叫他颜面无存的事情,心里便觉得憋屈。他从前,是个多么矜傲的人,旁人说他一句,他便牙呲必报,绝不会像如今这般忍耐。 江呈佳。 他心里默念小娘子的名字,明明气得牙痒痒,却奈她不得。 “打一场?在这院子里打的天翻地覆?然后让所有的人都出来看?我这个车骑将军,是怎么输给你的吗?”他讥讽道。 江呈佳本没这个意思,可听他这么说,便觉得他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 于是,她也不客气道:“你的武功本来就没我好。怎么?难道你堂堂淮阴侯,还输不起了?有没有点男子气概?” 宁南忧这下暴跳如雷了。 从小到大,他身边亲近的人,就没有一个人敢同他这样说话! “我没有男子气概?”宁南忧瞪大眼,气得嘴歪眼斜,上前两步,动作迅速且粗暴,将女郎一下子抱入怀中,任凭她如何挣扎,都不放手。 两人像转圈圈似的,你退一步,我退一步,你荡前脚,我荡后脚,踉踉跄跄退至厅墙边上的石柱上。江呈佳被他彻底压住。 郎君秀长的指节,抚住美人娘子的后脑勺,穿插在她柔软顺滑的青丝中,向内轻轻按压。他缓缓低头,从她的额间一点一点的往下吻。 江呈佳反抗激烈,纵然宁南忧打不过她,却可以用些手段让她无力反击。 郎君的大掌,不断揉捏着她的腰际,灼热的双手将属于他的狂烈传递给了这个女郎。 他略有些干燥的唇,带着些许粗糙与特有的茶香,稀稀落落在她的额间、鼻尖、脸上,最后慢慢向侧边滑去。 女郎抬起一只腿,作势要踢他,他便用迅雷之速,极快的挑开她的腿,磕到了后墙上,膝盖间传来一阵酸痛,和着他双腿的寒疾,一起向他内里发来,使得郎君闷哼一声。但他未停止,便就这么让女郎以羞耻的姿势坐在了他的一条大腿上,并立即抬高,叫她完全无法动弹。 江呈佳羞怯的抓着他的衣襟,嗓间发出娇弱惊呼,两眸盼盼顾生情,在未防备之际,忽觉脸颊侧边传来一股热气,下一刻,她浑身猛地一颤,软在了郎君的怀中。 宁南忧双眸欲烈火热,张口,连着她的月珹珠玉耳坠,将她粉嫩透白的耳垂一起含 入了口中。潮湿的触感弥漫至全身,令女郎浑身轻颤,美目微瞠,花团一般娇艳的小脸上红云似的飘着一片霞彩。 热火如天的勾引与挑逗,令她微微张口,喉中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声。 娇 喘入耳,彻底摧毁郎君此刻报复似的心理,推着他向更深一步的燎原去了。 他猛烈而躁动的吻,愈发强悍。秀长的指节,滚烫的掌心,急躁的推开她身上的华裳,热情中低下头颅,追着她的唇吻入,渐远渐深,如山间喷涌的泉水,轰隆隆洒向天际,浇灌着绿峰山草,滋养天然。 北地挂起一阵沙风,漫天的黄土袭卷而来,却在浓稠的月色下,飘飘洒洒的落入边城小郡,竟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曼妙美感。城内小溪簇拥着激流,一蹦一跳吞噬着坠落的黄土,与它融为一体,像极了互诉衷肠的眷侣,携手共赴大江。 江呈佳已被吻得神志不清,双腿发软,全身绵绵糯糯,靠在他的臂弯中,咬着唇忍耐。 急促的呼吸不断在两人之间轮转。宁南忧终无法克制,双臂绕到她的背后,下滑轻托住她的翘 臀,一转身,踢开厅堂的帐帘,一路跌跌撞撞,随意找了一处房屋,轰的一下关上门,扯开帷幄。铺天盖地的白纱在奶白的月光下,如仙人舞姿飘转而下,罩住了两人。 这间房屋,并无床榻,只有一方矮漆长案。 郎君搂着女郎纤细的腰肢,粗喘着气,将她轻手轻脚的放在长案上,欺身而上,手中锦帛还未解开,便已被他撕裂。 情到自然,一触即发。 魁梧精壮的郎君怀抱娇小迷人的娘子,缠绵悱恻,快意酣畅。 许是想在她面前找回点颜面,今夜的宁南忧,格外危险粗鲁。 他几乎要将娘子的腰折断在自己的臂弯中,狂放不羁却又深情徐徐。 几趟过后,女郎哭着求饶,纤细小巧的玉手抱着他背后那对蝴蝶骨,将略有些尖锐的指尖扣入郎君的肉中,希望他能放缓力度,稍稍疼惜她些。 许久过后,待千珊发现夫妻二人消失不见,焦急万分的在客院中满处寻找时,两人才逐渐分离,各自平躺,挤在小小的长案上,簇拥着微微喘息。 听着屋外嘈杂的寻人声。他们两人却都不肯起身离开。 半晌后,宁南忧哑着声音道:“不知夫人现在可觉得我有男子气概了?” 过了沙的喉音,沙哑且迷人,如河流敲过巨石,碰撞出的悦音。 江呈佳伏在他身上,双面绯红,呜咽道:“我不就...说了这一句?你用得着这样报复我吗?” 宁南忧低哼一声,紧绷着脸严肃道:“私下里,你怎么说我都行,就是不许...在旁人面前这么说我。” 江呈佳微微翘起小脑袋,一脸无辜道:“可我今日...就是私下说的。也没见你饶了我?” “那你不顾我的颜面,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二话没说便将我单手拎起,还让吕寻他们几个看见了的事情,要怎么说?”宁南忧挑挑眉,沉沉低稳的声音慢慢流入她耳中。 “我....”江呈佳才想起这事,表情微微愣住,说不出话,后来又噗嗤一笑道:“原来,你一开始是在生这个气?” 郎君星目微顿,长眉上扬,顺畅流利的五官线条轻轻一抖,向她飞去一个漂亮的白眼道:“那不然呢?你以为我生什么气?” 江呈佳嘟着嘴道:“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擅自做主跟来北地而生气呢!” 宁南忧看向她,呵呵一声:“你不说这个,我倒是想不起来。这事,还没找你算账呢!不是让你好好在临贺等着?” 他语气有些凶,目光也暗沉沉的有些阴郁。 江呈佳看着有些害怕,生怕他再兽性大发,再折磨她一顿。 她柔柔弱弱的哄道:“叫我如何大半年都不见你?” 宁南忧其实是高兴的,今夜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欢呼雀跃,喜悦还来不及,又怎会真的怪她:“罢了,你先斩后奏,又用邵雁的身份入了邓情的客府,想来我是不能把你送走了。你就留在我身边。” 一听他提及邵雁,江呈佳心里就不舒服,又恹恹的趴在他胸口不说话了。 宁南忧怔忡,轻轻柔柔的问道:“方才,为何突然同我生气?” 江呈佳略显失落的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对邵雁的态度,有所不同。” 郎君显然有些不解,那双漂亮的眼睛眨呀眨,浓密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一样微微颤着。 江呈佳一闭眼,一咬牙,红着脸,羞耻道:“哎呀,我在吃自己的醋!当初,你晓得我是西疆沙漠里救你的小女孩时,都没有今日你晓得我是名舞姬邵雁时来得高兴。这身份,真的只是我为了糊口卖艺时所用,明明平平无奇,却这么惹得你青眼。早知如此,当初我入京寻你,便不该带着你给我的海棠手镯。应该以邵雁的身份接近你!岂不是更容易与你在一起?” 她说这话时,紧紧闭着美目,咬牙切齿的说,仿佛如临大敌一般,红彤彤的小脸尽是恼羞。 宁南忧实在没料到,他的女郎,竟然因为这个无故生气? 得知真相后,他忍不住大笑,爽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他喉间放开,扑面而来。惹得江呈佳惊呼连连,急忙上手捂住他的嘴,娇 嗔道:“笑成这样作甚?千珊在外头寻我们!恐怕吕寻也在。你难道要将他们引过来?” 郎君勾人一笑,眉目灿烂,欢喜道:“夫人在怕什么?又不是捉奸?况且,这层层帷帐笼着,也不必担心走光。” 听他调戏,江呈佳的脸更发烫了些,粉嫩小拳拍打在他精瘦的胸膛上,秋水目含波微瞪,骂道:“你我这样,没有床榻,就在长案上...成何体统?” 宁南忧看着女郎娇羞发 嗔的模样,心里实在欢喜得不行,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发烫通红的脸颊,亲昵道:“夫人还想要体统呀。那...晚上再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回】落云庄上缘因委 江呈佳立刻坐起,狠狠瞪他,心里叹道:从前他也没这么能说荤话,怎么如今,却连篇成句的调戏? 偏偏,她仅仅是这个小动作,都能招惹宁南忧一阵心颤。 他起身,长腿转了一转,落在了地上,俯身为她拾起衣裳,温柔似水的为她穿衣,放低声音道:“夫人快穿衣裳,别让千珊太着急。这大半夜如此嘶吼找寻,恐怕也是不妥。” 他一本正经的拿着衣服,双手却总是有意无意在她脖子绯红处、胸前雪白间、大腿小腿上轻拂,惹得江呈佳一阵又一阵的悸动,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再次飞扬。她一把躲过宁南忧手里的纱裙,一双玉腿狠狠向他踹去,随即旋飞,披着已被他撕得破破烂烂的衣裳,赤着脚站在地上,抬高鼻梁,斜着眼眸看他。 宁南忧敏捷闪身,巧妙躲过她的踢踹,赤身裸体站在飘起的帷帐前,挑着英秀长眉,勾着惑人笑意,淡淡望着她。 江呈佳见他迟迟不动身穿衣,娇嫩的脸上红艳欲滴,她狠狠朝他啐了一声,骂骂咧咧道:“不知羞耻!” 随即迅速穿衣,一溜烟掀开长帘布帐,冲出门去。 身后屋内传来郎君爽朗的笑声,江呈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遂寻着千珊呼唤的声音,往院子的游廊东侧抱山入庭的小楼行去。 远远的,她在长廊上,便瞧见千珊满副着急的行径,脚步飞快的在各处房间找寻。 江呈佳略显无奈,走上前,喊道:“千珊,我在这里。” 那个到处乱找的娇小身影,登时停下了脚步,僵着身子,转过来看她。 “姑娘!”千珊大叫,喜出望外,奔过去,狠狠抱住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江呈佳一愣,轻声问:“怎么了?抖成这样?” 千珊气息不顺,哽咽道:“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莫名消失,又突然出现?” 江呈佳哭笑不得:“我不是在这里?北地偏远,这郡城之中又不安稳,我能去哪里?” 千珊叹道:“就是因为这里危险,奴婢才怕。” 她起身,离开江呈佳的怀抱,那双黑漆闪亮的眸,此刻在院中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湿润,眼眶边带着血丝,仿佛刚刚哭过。 江呈佳不解,小心翼翼问:“你?哭了?你作甚哭?” 千珊却摇摇头,躲避着目光道:“没事。奴婢只是太过着急。” 江呈佳默不作声的望着她,眉头蹙成一道沟壑,目光微顿。千珊今夜,有些不太正常。 就算是因为她突然消失,这丫头的反应也不应该这么大。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她刚准备开口询问,便见千珊抢先说道:“姑娘,你说想要知晓京城落云庄之事的前因后果。拂风已经将卷宗送来了。您要看吗?” 千珊转开话题,让江呈佳无法继续追问。 她投望过来的双眸,带着强烈而复杂的情绪,让女郎一下子不知再从何问起。 江呈佳叹了一声,遂点头道:“咱们去屋内,你说与我听,今日实在有些乏,这卷宗便亲自不看了。” 千珊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跟着江呈佳往前院里去了。 入了屋中,千珊才发现江呈佳身上的衣裳,东破一块,西扯一块,褴褛不堪。 她登时大惊,上前拽住江呈佳的手,问道:“姑娘,你身上这是怎么了?怎么破破烂烂的?今夜出去寻主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对了,姑娘,主公呢?” 小丫头一连串的问题,神情十分紧张严肃。 她反应这样剧烈,再次把江呈佳吓了一跳。 “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我没事。君侯他...随意找了一间屋子,歇息去了。”江呈佳盯着他,此刻脸上的绯红已渐渐褪去,脖子间那一排因欢 爱而留下的整齐的青紫印子早被她用厚重围脖藏了起来,因而千珊看不懂。 她面不红心不跳的编着谎话,眼下更奇怪于千珊这一反常态的惊乍反应。 千珊稍稍滞愣,遂又转了口风道:“您没受伤就好...” 江呈佳一脸狐疑的盯着她看,上前两步,双目逼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千珊,你为何今夜这么紧张我?” 千珊僵着脸,见她如此相看,不由磕磕巴巴道:“奴婢...怎么可能瞒着您什么事?这几日,奴婢可一直同你在一起,要有什么事...姑娘你怎会不知?” 江呈佳一听,亦觉得有理,便放缓了目光,又道:“罢了罢了,不问你了。快些说说,落云庄究竟怎么回事?” 她从宁南忧口中得知付博设计沐云与薛青的事情,只晓得大概,却不知其中真正原委。此事虽已时隔五月,且危局早就被沐云化解,但江呈佳仍想知晓此中详细。因她总觉得,付博对沐云施的这番诡计,不论谋局还是布置都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千珊唯唯诺诺的打开卷册,先行阅览起来。然而,这其中内容越是深入读之,越令她义愤填膺,难以平息怒火。 待江呈佳朝她看过来,千珊才渐渐从中回神,遂为自家主子解释了起来:“是这样。腊八那一日,邓府私宅爆炸后,周围民巷坍塌,死伤无数,多有难民,为了照顾这些人。公子才会买下那落云庄。谁知,这落云庄,本就是付博设下的一个局,为了拖公子下水,付博假造了田庄账簿,打算找时机陷害江府,将他这些年的黑账嫁祸给公子。 然则,此事还未着手进行,公子便已经与太子、廷尉前往广信清案了。付博害怕当年的事情曝露,便在公子离京查案后,改变了计划。他将双刹帮帮主殷实招入了京中,让其研制了合 欢药。并前往其嫡子付仲文的军中,假意让其代替自己参加李太傅的寿宴。付仲文放下军中事务,在回府路途上,遇到了街头闹事的孙大汉。 这同样也是付司空布置的局,他利用了付仲文的善心,以及沐云姑娘的豪侠之气,制造二人初遇,并将少年孙计安插入了江府。之后,他强迫付仲文前往李夫子的宴席,又调用李府中的细作,篡改了宴客名单,将沐云的坐席安排在付仲文身边。付博早知自己的儿子不会顺从听命对沐云姑娘做出禽兽之事。 这个卫将军虽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心中却有一人藏于心底,绝不可能为了他父亲,抛弃心爱之人,又去欺辱旁的女子。他不屑,也不愿如此。正是因为这一点,付博才能借付仲文之手向沐云姑娘传递信息。让沐云姑娘知晓,付氏准备对江氏出手。 正如他所愿,沐云注意到落云庄上闹出的命案,并将薛青派去庄子上调查此事。那桩命案,正是付博特地为了薛青与沐云姑娘准备的。实则是一桩假案,付博动用了太尉府与廷尉府的人脉,制造假象,让房四叔以为付氏子弟真的在落云庄闹出了命案。这才能引薛青出城。江府防范之际,绝不会让沐云姑娘前往那般危险之地。 这便合了付博的心意,彻底分开了薛青与沐云。他再设计,买通了京郊马匪,命其大闹街坊,制造混乱,并故意命人传出薛青被马匪击杀于郊外的传闻,引沐云姑娘出江府,欲将沐云姑娘困于京郊,让少年孙计趁此时机偷下媚药,并令殷业假扮付仲文,使得沐云姑娘误以为付仲文要将其迷奸,待事成之后,又让薛青与沐云姑娘相见,再故意将主仆二人放归京城。 因为这样,他便能放出传闻,说薛青被人击杀于郊外的消息为假,诬陷木云姑娘为放假消息的幕后之人。传闻正盛时,再添油加醋,让众人以为沐云姑娘是因为与薛青的奸情被人发现,才会故意演此戏码,目的是假死脱身,与薛青私奔。若这事被魏帝听闻,定然要过问。 这样,付博便能逼着沐云姑娘与薛青堂上对峙,令沐云说出是付仲文要玷污其身的事实。这时,付博再用他安排的其他人证明付仲文的清白。如此一来,便能围困江府,使得魏帝以为沐云与江府铁了心要动摇付氏一族,动摇魏帝的根基。届时,魏帝必然会大怒...将公子召回,对峙此事。” 千珊说完这番话,口干舌燥的蹲在案几边上,给自己灌了好几盏茶,又接着道:“然而付博没有想到,此事出了变数。其子付仲文察觉了他真正的计划,在薛青被困于落云庄时,出手相救,并让薛青归去江府通风报信。这才使得沐云姑娘得以谋划,破此危局。” 江呈佳听着她的诉说,额心微微蹙着,奇怪道:“千机处怎么记录的这样详细?居然连付博原本的计划都写出来了?” 千珊小脸透着红,不知是解释的太费劲,还是因卷册所录之事而生气,她抱起茶壶,咕嘟咕嘟一阵猛饮。 江呈佳来到她身侧,从她手里抽出那卷帛书,又重新看了一遍。 洁白的帛书上,娟秀小楷写于其上。她立即明白,此书究竟为谁所录,正是沐云自己所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一回】若映轮回引变数 她露出浅浅笑意。 沐云知她事后听闻,必然会让拂风调来卷宗查看,又怕千机处录入案卷的人写得不清不楚,便亲自上阵,录下此事。 江呈佳眸中微微一顿,手中抚蹭着绢帛,正出神想着从前在九重天的事情,却忽察帛书隔层似乎有突出的地方。她一怔,低下头,仔细查看这张帛书,这才发现除了最上面一层写了墨字的丝帛之外,下头还缝着另一层帛。 她立即坐正,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将这帛书拆开。 一旁的千珊好不容易歇了口气,放下茶盏,便看见自家主子正捧着书帛,用小刀切划。 她不解到:“姑娘在做什么?” 江呈佳不语,拆开这双层叠加的绢帛后,从中取出了一张叠成方块的金宣信纸。 千珊惊讶的盯着她手里捏着的信纸,眨了眨眼说道:“这卷册里...怎么还会有另一封信?” 女郎将信纸打开,便见一行小字。 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千珊见她色变至此,不由得心惊,凑上前问:“信中写了什么?” 江呈佳的双手竟微微颤起,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千珊疑惑,趴在她身边,伸着脑袋往那信纸上看去。 只见那纸上,赫然写着:‘虐籍名犹在,故人亦安好’八个字。 千珊也同样吓得白了脸,嘴里惊叫:“这、这、这、这?这是谁写的?” 知晓虐籍一事的,除了她与千询,便只有江呈佳自己,再无其他人,且沐云是绝不会写出这种话来的。主仆二人想到此事,对坐而望,纷纷起了一层寒意。 信是谁写的,却很难猜。知道覆泱是虐籍之上赫赫存名的受刑者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除了她们之外,便只有天帝怅尧自己知道。怅尧即便察觉了那日她前往九重天查看虐籍,也绝不会亲自下凡,在沐云的眼皮子底下,将这封信缝到帛书中。 但,江呈佳知道,九重天上,一定有人得知了这个消息,来到了人间。此人,恐怕从前与她关系不浅,又或者,与覆泱有着密切联系。 不论如何,恐怕此人会成为覆泱今生的变数。 江呈佳坐立不安,神色愈发差劲,嘴唇也白了一度。 “姑娘...姑娘?”千珊摇了摇她,露出担忧的目光。 江呈佳吞咽着喉咙,使劲逼迫自己平静下来,抓住千珊的手,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半晌后,她才哑着声色说道:“此事必须要查。若天族的人偷偷下凡,还在我与覆泱身边,那么此人带来的变数,定然可怕。” 千珊此刻的神色尤为紧张,黑亮的眸中浮出一丝恐慌与心悸,她惨白着脸,微妙的表情中透出一种古怪。 “姑、姑娘...这个偷偷下凡的天族人,我知道是谁...” 沉寂半晌,千珊突然开口说道。 事已至此,她也知道,这事已然瞒不住了。 江呈佳诧异的看向她,一脸讶然:“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是谁?” 千珊瞳孔一紧,遂惭愧的低下了头:“其实...在您离开临贺,与千询前往九重天调查虐籍一事的那一个月里,云耕姑姑曾带着风轮盘来找我。她日夜不休,探查天象,发现有天星坠入凡间...扭曲了六界秩序,她害怕此事影响到身在凡间的您,便暗中调查此事。 最终发现,九重天上的若映天妃,以修炼飞升为由,回了母家——南海妙玉灵境,已离开天宫半年有余。于是,为了以防万一,云耕姑姑便私下前往灵境查探若映天妃的行踪,却得知她在半个月前,便离开了灵境,不知所踪。” 江呈佳美目微微瞠起,露出一丝微凉,双手置放于膝盖,习惯的敲起来。 她说道:“半月以前。若按照凡间的时间来算,那便是...十五年前?” 千珊点点头道:“不错。” 江呈佳:“云耕姑姑发现此事,便立即前来凡间告诉了你?” 千珊一怔,面露难色,踌躇不安道:“是...” 她的秋水目微微流转,又问道:“云耕姑姑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千珊老老实实答道:“姑姑说。此次若映偷下凡间,仿佛是有人暗中相助,走的是六道轮回之路,所以她带着神身与法力投胎成人后,才难以被风轮盘以及孟婆的生死簿发现。而她之所以如今能看到异象,很有可能是因为若映降生的那个凡胎,已经逐渐恢复了神身与记忆。” “难怪...”江呈佳见她面色颓然,目光不安,心底微微一暖道:“我那时要离开临贺,跟着君侯来北地,你固执己见的要跟过来,就是因为害怕这个变数伤害到我?” 千珊目光微顿,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江呈佳又问:“那这么说...我今夜突然消失,你这么紧张,也是怕我因为若映出事?” 千珊又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朝她投去目光,有些胆怯,有些害怕:“姑娘...我,我没有及时将这消息告诉您。您不会同我生气?” 一股暖流涌过她的心田,江呈佳和煦春风般温柔一笑,一把将千珊拥入怀中,低声道:“傻瓜,你怎么总觉得我会同你生气?” 千珊抱着她的主子,一下红了眼眶,小声抽泣了起来。 江呈佳微微一颤,抱着哽咽着的姑娘,无奈的安慰道:“好啦好啦。我又没怪你,你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春风化雨般的嗓音拂去千珊心头的不安。 这姑娘从江呈佳的怀抱中起身,低头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气息还没安稳,便急急问道:“姑娘...眼下,咱们还是要快点找到若映天妃投胎的凡世才行。” 江呈佳却深深蹙起眉头道:“说的倒是容易,可这偌大凡间,渺渺九州。如何去寻?” 千珊提醒她道:“姑娘手中不是有着封信?” 主仆二人同时看向手中这张金宣信帛。 千珊继续说:“既然,这封信能缝进沐云姑娘所写的帛书之中,又能躲过千机处的核查。那么此人,定在京城之中。” 江呈佳摇摇头,将那张金宣帛纸拿起,对着烛光照着,仔细分辨它的来历:“即便她能躲过千机处的核查,还能在沐云眼皮子底下,将这封信缝入帛书,也不代表此人就在京城中。你看这张金宣,有水打湿的痕迹,且纸的边缘粗糙成菱状,虽有金粉附于其上,却凹凸不平。这种纸张根本不是京城所产。” 千珊:“这么说...这封信是在别的地方写好了,送到京城中,再被人缝入了帛书中?” 江呈佳颔首。 千珊皱眉:“此人这么厉害,由此可见,她并非小人物。姑娘,若映投身的凡胎...会不会也与大魏皇室有关?就像您与君侯一样。” 江呈佳沉默不语,细细思考着此事,却想不出什么头绪。 这时,从北边换了衣裳,慢悠悠往前院踱步而来的宁南忧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屋中,掀开帷帐,便瞧见江呈佳与千珊一脸愁容的坐在小阁间里。 他微翘起薄唇,深邃的星目添了些暗沉,出声打破了屋中的宁静:“你们主仆二人在作甚?” 这突如其来的凉薄声,将正在深思入神的两位女郎都吓了一跳。 尤其右边那位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神仙美人,小脸又白又青,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大,立刻将手中拿着的金宣握成了一团,藏入了袖中,惊慌的朝他看来。 宁南忧怔忡一下,如弯锋似的眉慢慢凑到了一起,目光逐渐黯淡。 他直勾勾的盯着江呈佳看了好一会儿,隐隐的带着些无形的威慑压迫,几秒过后,他突然放松,黑眸略微一转,展颜笑开:“阿萝,你在做什么呢?这么慌张?” 江呈佳心里一颤一颤,晓得自己方才那个下意识藏信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怀疑。 眼下见他仍笑嘻嘻的同自己说话,江呈佳觉得有些糟糕。 千珊一动不动,僵硬着身体,额上冷不丁冒出点热汗。 宁南忧清风徐徐般的笑容,看似纯良,实则危险。 他看得她,心里发毛。 短暂的思考,江呈佳立刻做出了决定,她煞白着一张小脸,举起秀美纤长如葱段的手,娇滴滴的在胸口拍了几下,软声软气道:“二郎,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 然后,她无比自然的,再次从袖子中掏出了那张金宣,随手放在了案几上。 千珊瞠目结舌的看着江呈佳,完全不知她在打什么注意,居然这样堂而皇之的把信拿出来。 宁南忧深邃黑沉的眸中略顿,表情有明显的松动,却并不容易察觉 “你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这么害怕作甚?” 他果然开始试探。 江呈佳却并不接招,一双含情眼向他瞪道:“你说什么胡话?我会做什么亏心事?只是,方才我与千珊讨论的过于投入,才因你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宁南忧挑眉,不动声色的坐到了她身边,如玉般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搭在了案几上,在他旁边,即是那封金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二回】寒秋一梦身后景 他笑道:“那你们在讨论什么呢?” 江呈佳如实答道:“在说我嫂嫂如何揭开付博阴谋的事...” 宁南忧轻呵一声,平淡无奇道:“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讨论它作甚?” 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心中仍有些紧张,表面却无比淡定:“怎么?二郎还不允许我与自家婢子讨论讨论自家嫂子了?” 宁南忧低下眸,默不作声,眼神却一直挂在那封揉成一团的金宣帛纸上。 江呈佳眉头一簇,小脸一皱,有些生气的说道:“怎么?难道你怀疑我与魏帝通信不成吗?” 郎君被戳中心事,眸光略闪,避开双目,往屋前的画壁投望过去。 江呈佳见他态度,有些吃惊,也有些失望。没想到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都为他诞下一个孩儿了,宁南忧对她仍有怀疑。一旦看见她鬼鬼祟祟、慌不择路,便立马猜测她是否对他有异心。 女郎神色微浅,默默落下一层哀怨,痴心一笑,语气失落:“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疑我了。” 她闭上眼,突然生出一股厌烦,自暴自弃似的,将那张揉成一团的金宣以及桌上写了字的绢帛全都塞到了他怀里,十分不耐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看看我有没有在骗你?看看我是不是在说谎!” 她身后的千珊,震惊骇然,没料到江呈佳这般肆意大胆。虽说那张金宣纸上的内容,宁南忧就算看了也不会懂,但难免会让他觉得奇怪,若他以为这信中内容,是她们与魏帝通信的暗语,那便糟了。 谁料,宁南忧握着这绢帛与金宣,瞥都没瞥一眼,便又重新塞回了江呈佳手中。 只听他轻声叹道:“是我不好,对不起。” 千珊诧异,讶然,惊叹!她以为,宁南忧至少会打开来看一眼。 女郎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结果一样,语气恹恹道:“你这句话,我已经听厌了。我不知同你强调过多少次,这世上之人,我就算全都背叛尽了,也绝对不会背叛你。” 宁南忧似乎有所触动,他挺拔的身姿此刻屈成一条曲线,渐渐略显颓废。 屋内气氛一下子跌落谷底,冷冷清清,失去了温度。 良久之后,江呈佳突然起身,振起长袖,理其衣襟,拨起衣摆,遂准备离开。 郎君知晓,他的行为已激怒了她,于是秀玉般的指节轻轻拽住她的裙衫,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了。阿萝,你,不要生气。” 江呈佳实在厌烦他这种态度这种语气,于是冷然说道:“已是深夜。明日我便会带着你去见邓情。千珊,领着君侯去小阁楼休息。” 她抛起裙尾,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衣摆,仍有着十足的优美姿态,款款离开。仿佛在表示她并不为郎君的疑心而失态悲落。 越是这样,越能让宁南忧心中饱受愧意。 江呈佳太了解他,要想平安度过今夜此事,只能这样狠心待他。 不过,她也的确是生气,一见他如此怀疑自己,便忍不了怒意。 千珊看着女郎如朗朗徐月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有些佩服。 瞧着宁南忧一人失落坐在屋堂里,千珊忍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君侯?奴婢现在领你去客院打扫整理好的阁楼?” 宁南忧不做声,但已顺着她的话,起了身。 千珊便自觉地在前方带路。 此夜,天无遮云,月朗星稀,缓风吹过,一股寒意缠绕而来。 宁南忧皱了皱眉头,觉得双腿传来阵阵隐痛。他与江呈佳愉欢时,早忘了这茬事,腿疾也很合时机的停止了发作。 眼下寒风一吹,又没头没尾的痛起来,实在令他苦恼。 他烦躁的揉了揉脑仁,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做什么非要惹江呈佳生气。这下好了,恐怕他即便腿疼的要命,那丫头也不会来看他一眼了。 宁南忧垂头丧气的跟着千珊来到了一间阁楼前。 这里,离客院的前庭以及主厅很远,坐落的位置也的确隐秘,若是邓情突然到访此处,绝不会注意此处。 但宁南忧却很不满。 因为小阁楼架在空中,只有一张很窄的红梯可以登上去。 偏偏他的腿又酸痛不止,弯曲不得,更别提爬上这红梯了。 他望向千珊,不由怀疑,这是不是江呈佳故意要刁难他。 千珊无辜的眨了眨眼道:“君侯...上头便是您的屋子了。这里最为隐蔽,您藏在这,绝对不会被发现。至于吕寻将军等人,已被女君安排到了别的地方,亦藏得巧妙,地点十分稳妥。” 宁南忧幽幽沉沉的眸子钉在她身上,好好打量了一会儿,那目光看得千珊浑身发毛。 她满身冷意,害怕道:“君侯...若没有什么事,奴婢便先告退了。” 千珊匆匆行一礼,立刻转身,一溜烟跑没了影。 红梯前的郎君重重的叹息一声,有些发愁,仰头瞧着顶上的那处狭窄空间,脸色阴郁,提起内力,脚下一点,施展轻功飞了上去。 这阁楼的前廊居然也很窄,几乎站不住一个人。 宁南忧飞上去,刚准备落地,脚上一阵发酸,差点从廊上摔下来。 他阴沉着脸,肺中堵了一口气,又无奈又好笑。 他钻进屋中,跌跌撞撞的躺到床榻上,长吁一口气,轻揉着酸痛的膝盖,痛苦的卷缩在角落里。 迷迷糊糊中,跌入了梦的漩河之中。 他做了一个漫长飘渺的梦。 梦里,山水朦胧,薄雾婉转,依山傍水的小峰间,坐落着一间茅草屋。 屋中隐隐的,他瞧见了一个身姿窈窕玲珑的妇人,正挽起鬓发,动作利索的卷起袖子。紧接着,他瞧见,这夫人拿起靠在门边的草锄,走出了门。 眩晕刺眼的阳光下,他在树荫下,看清了那妇人的长相,吃惊瞪大了双眼。 那人,正是江呈佳。 她的脸上,再无如今这般甜美笑容。从她那双已失去色彩的水眸中,宁南忧读出了一丝绝望之感。 他蹙起额心,有些不解。身体随着心之所向,慢慢靠近了那草屋。 只见,曾经身着华服霓裳,动辄翩翩如蝶的美人,此刻正穿着粗布麻衣,在田园里满头大汗的干农活。 他飘在树林之间,瞧着这一幕,满眼温柔。心里想着:这大概,便是以后他与阿萝的生活。男耕女织,不理俗世。 美妇人用力锄草的模样,也如流云看花般,清新淡雅。 他看得入神,忽然草屋前,传来一声软软的叫唤:“娘亲...” 宁南忧侧过身,往后头看去,只见一个软绵绵的小团子,一蹦一跳,脚步不稳的从屋中奔出来,一骨碌跑到美妇人身边,那双粉嫩的小手小心翼翼拽住妇人的衣摆,一双滚圆漆黑的眼睛忽闪忽闪,一脸认真严肃道:“医令说了...你不好劳累。娘亲,快和我回屋。农田里的活,会有人帮着做的。” 她柔柔弱弱,软软糯糯的小糯米声,让宁南忧的心化成了一片。 这是他的女儿,是他和阿萝的孩子。 美妇人突然停下了手中举着的锄头,面色忽然变得惨淡,她缓缓蹲下身,看着身前可爱软萌的小姑娘,像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悲伤,抱着她,呜咽一声,哭了起来。 眼前的女郎哭得满面香泪,气断神绝,身子不住的颤抖。 她怀里的小女孩,手足无措。 而站在远处观望着一切的宁南忧,也同样不知所措起来,他想上前安慰,却意识到自己只是梦中的一丝游魂,只能停下脚步。 “娘,你为什么哭?”小女孩一脸疑惑,又一脸心疼。 美妇人哽咽道:“没什么,没事。娘只是太想你爹了。” 小女孩立即扬着笑容,安慰她母亲道:“娘,吕叔叔来信说...爹爹马上要回来了。娘,你马上可以见到爹爹了。” 美妇人低下眸子,目光幽然而悲寂:“暖暖,娘...想把你送下山,去小翠姑姑那里住一段时间可好?” 小姑娘扑闪着浓密的睫毛,不理解她母亲的话:“娘,为什么要我去小翠姑姑那里住呀?” 美妇人哄道:“因为小翠姑姑想你啦?” 小姑娘很容易被哄高兴,立即笑嘻嘻道:“小翠姑姑想我,我也想小翠姑姑。” 美妇人像是松了口气,又紧紧将小姑娘拥入怀中抱了片刻,仿佛是不舍。 没过多久,宁南忧瞧见,江呈佳口中所说的小翠,来到了山上。 他梦中这场景,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年。小翠此时,已梳了妇人发髻,比她年少时多了好几份清丽与韵味。 他的小女儿像小兔子一样,呼呼转转奔向小翠,笑声如银铃般咯咯咯,嘴里大喊:“小翠姑姑!” 小翠张开双臂,眼里流光溢彩,将糯米团一样的小姑娘轻松抱起,转了一圈,温柔的问道:“暖暖想我啦?” 小姑娘使劲儿点点头,一个劲儿的往她怀里钻。 小翠抱着她,缓缓朝草屋边站着的美妇人看去。 只一瞬间。宁南忧便从这两人的对视中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强忍的悲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三回】泫然要君一诺言 他慢慢、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觉得此景奇怪,更觉得江呈佳异常。 小翠带着软软的小姑娘离开了草屋。 葱葱郁郁,吹着春风的山头,只剩下江呈佳一个人。 她立在草屋前,眼巴巴的盯着山的另一头,似乎在等什么人。 宁南忧走过去,站在她身侧,陪她一起等着。 暖洋洋的春光洒在身上,江呈佳的身上却没有一丝盎然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等得人似乎来了。 有四个穿着甲胄的士兵,抬着一口棺材,费力的爬上了山,缓慢的走到了美妇人的面前。 他们四个,无比恭敬的像江呈佳行礼参拜,口中重重唤了一声:“王妃。” 美妇人不动,盯着他们肩上抬着的棺材,一张小脸煞白无比。 这四个士兵脸色也并不好,抬着沉重的脚步,放下肩头的那口棺,遂互相对视一眼,深呼一口气,推开了棺盖。 一股腐烂的恶臭从棺椁中飘出。可在场的五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捂住鼻子躲开,他们神色肃穆,纷纷陷入一股哀伤之中。 宁南忧满脸疑惑,缓缓踱步而去,站在了那棺材边,往里头一看,脸色立刻变得毫无血色。 棺椁之中,躺着一具身穿玄衣墨袍的青年尸体。 那是他自己。 他满心骇然,一步一颤,退至后方,震惊至极。 江呈佳站在草屋前没有动,一直盯着那四个将棺椁抬上来的士兵。 直到士兵中有一个人开口说了话,才将诡异而冷淡的气氛打破。 “大王说...不论结局如何。他都想衣冠整齐的回来看您...” 江呈佳却冷笑:“我是让他活着回来看我,死了算是怎么回事?” 四个士兵被她寒冰的眸光冷得浑身发抖,默默相看,各自低眸不语。 草屋前的美妇人一直盯着那棺椁,美目冷冷淡淡,逐渐浮现一丝释然。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女郎才轻幽幽开口道:“你们走。” 士兵们再三犹豫,小心试探道:“王妃...大王已逝,不如..让属下们陪同您一起,将大王安葬?” “走,离开这里。”美妇人执着赶客。 士兵们面面相觑,片刻后,脸色黯然苍白的离开了这里。 江呈佳上前一步,站在棺椁前,往下俯看,盯着棺材里躺着的那青年,面无表情。 宁南忧就站在旁边,站在茂盛的树林前,捂着胸口,浑身惊骇的看着此景。 这时,他看见那身姿窈窕的女郎,慢慢跪伏在他的棺椁前,彻底推开半掩着的棺盖,双目渐渐被一层薄雾笼罩。她靠在棺椁上,轻声呢喃道:“你不是说好,要活着回来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女郎低垂着脑袋,那张如花美艳的脸庞失去了生机,仿若枯萎。 “昭远,二郎。”她轻声唤道。 晶莹的泪珠夺出眼眶,她闭上眼,死死咬着唇,失声哭泣。 “为什么?你答应我的事情,总是做不到呢?”她垂头丧气的说道。 女郎缓慢而迟钝的看向棺椁里的人,伸出纤细的指节在那沉睡着、没有一丝生机的青年脸上,抚摸着。 “昭远,这次,我不能无所顾忌的陪着你走了。我还有暖暖。她失去了她的父亲,若在失去母亲,就太可怜了。”美人默默落泪,神色寂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覆泱是谁吗?”她的双目此刻已噙满了泪雾。 宁南忧听着这个耳熟的名字,望着那悲痛欲绝的美人,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触。 他听她亲口说:“覆泱就是你啊。是你。可是...现在,你回不来了。” 江呈佳深呼一口气,停止了呢喃,独自一人倚在棺椁上,怔怔的望着天际。 她如一座雕塑,毫无生机。 而棺椁里的青年,躺着,同样了无生气。 宁南忧看着眼前窒息的一幕,心中的痛成了一片深海。 他觉察,眼眶中有湿热的东西喷薄而出。这层层雾气,遮掩了他的视线。 后来的十年。他看着江呈佳,如吊线木偶一般生活,那张绝美容颜上,再不曾浮现任何笑容。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慢慢长大;看着她有了自己喜爱的人;看着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看着她离开草屋;也逐渐接受,这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无悲无喜,独自坐在草屋的窗前,盯着后院满园凋零的海棠,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哀土。 宁南忧握紧双拳,盯着眼前这一幕,心口仿若刀绞。 原来,在他死后,他的阿萝,是这样的痛不欲生,再无喜乐。 他看见,送走女儿的美妇,垂下眸,缓缓露出一抹微笑,呢喃了一句:“昭远,这世上,我已了无牵挂。如今的你,又在何方呢?” 再抬头,他看见。那曾经惊艳了世间的女子,此刻似乎被天地吸走了所有精华,容颜顷刻间苍老,惨白的脸颊透出一丝丝病态,她无力的靠在矮榻上,苟延残喘。 十年光影,她生生熬到了现在,本已是强弩之末,在心愿了结后,便再无支撑。 她吃力的在身后的朱红妆盒里寻找着什么。 宁南忧默默望过去,便见她寻出了一枚扳指,和田玉上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瑶台玉凤,瓣如匙莲。 那是他的扳指。宁南忧心中一颤。 江呈佳握着和田玉,干涩失落的眸中渐渐浮现出一点泪光。 她轻声道:“三千世界繁华尽,只求结发到霜银。” 呜咽一声,似哭似笑,哭笑不得。 “我没有听到你的答复,这一辈子,都没有听到。”她闭上眼,微微浅笑。 时间,仿佛禁止在了这一刻。那曾经言笑嫣嫣、美如天仙的女子,此刻只剩沧桑的躯壳。逐渐的,在他面前,永远闭上了眼,停止了呼吸。 宁南忧一动不动,万分紧张的盯着她苍老的容颜,始终希望她还能抬眼,还能冲他一笑,还能唤他一声:“二郎!” 可是她没有。 美人如花,早已枯萎凋零。 宁南忧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有声音呐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不会死!不会死! 可,纵他心底嘶喊的费力,那矮榻上倚靠着的女子,仍是沉睡。 “不要!”他摇着头,一直悬于眼眶的泪雾终究冲破堤坝,一瞬涌出。 “阿萝!”他在最后一刻拼命呐喊,希望能唤醒她。 如坠入深渊一般,宁南忧浑身抽搐,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仓惶起身,大汗淋漓。 星眸在夜色里沾满了惊恐。 他捂着心口,起起伏伏,大口大口的喘息。 “君侯怎么还没睡?” 突然,门前传来一声娇柔呼唤。 宁南忧倏然抬头,朝门前那身影望去,一瞬间泪流满面。 他起身,不顾双腿酸痛,跌跌撞撞朝那人奔去。 江呈佳愣然,下一秒便被紧紧拥入他的怀抱。 听他浅浅唤了一声:“阿萝。” 江呈佳浑身绷紧,不解疑惑:“怎么了?” 宁南忧止不住的颤抖,拥着她,嘴中不断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江呈佳蹙起眉头,以为他是因为方才的事情道歉,便有些烦躁的将他推开,心里堵着一口气。 谁知,她只是轻推,这青年却宛若凋零的秋叶般,高大的身躯跌落在阁楼冷硬的地板上。 她吓了一跳,立即俯下身,在他身边关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推就倒?” 宁南忧盯着她,望着她,凝视着她,默默不语。 她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我不生气了。本来我也没生气,是你总疑神疑鬼。” 江呈佳上前,要将他扶起,温婉的哄道:“别坐地上,地上凉。” 宁南忧一声不吭,痴痴的盯着她,任凭她的动作,他都一一配合。 她将他扶到了床榻上,细心留意到他的双腿一直微微弯曲着,于是便担忧的问道:“你的腿疾,是不是犯了?” 这青年没有回答。 江呈佳抬头望他,状如尾蝶般的细长睫毛扑闪扑闪:“问你话呢?” 青年:“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还没从梦境的悲苦与绝望中醒神,此刻心中仍余留一股痛彻心扉的撕扯之感。 但,眼下,他瞧见活生生的江呈佳,心底的那份不安,稍稍缓解了一些。 江呈佳被他问的有些发愣,脸上渐渐浮出无奈,哀叹道:“还不是因为...怕你的寒疾复发。不过,若我不来,还真不知道,千珊给你收拾了这间阁楼。你是怎么爬上来的?这楼梯又长又窄。你要是腿疾犯了,估计很难爬上来?” “所以,我是飞上来的。”他淡淡回答道。 江呈佳一僵,随即低头笑道:“也对,你会轻功。” 青年向她靠去,有些失落,有些悲戚:“但,我差点摔下去。这阁楼的走廊太窄了,还没有护栏。” 他突然的靠近,使得江呈佳的心口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这女郎面露尴尬,呵呵笑一声,掩藏自己的心慌:“那...那,对不住。我是真不知道,她给你整理了这间阁楼。你等着,我现在就找她算账去。” 她起身,就要走。 身后的郎君,却摸到她的衣袖,稍稍施力将她一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四回】君心相印纵缠绵 江呈佳顺势跌到他怀中,仓惶之际,抬头,恰好对上他那双深黑发亮的眸。 目光对视,一眼万年。 宁南忧轻嘘一声:“别走了。阿萝,留在我身边。” 江呈佳感受到了他的异常,转身,搂着他的脖颈问道:“你是怎么了?怎么从我进来开始,就怪怪的?” 宁南忧从后方绕过她的纤细小腰,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微尖的下颚抵在她的肩上,闻着她身上幽幽的香气,眷恋的说道:“我做了噩梦,很害怕。所以你别走。” 他从未这样过。 江呈佳浑身一抖,耸耸肩,缓解身体的僵持,伸出如玉冰凉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抚一下,温柔笑道:“怎么像个小孩子?” 宁南忧不管这些,不听她的无奈。 将她拖进怀中,抱上床,然后腿脚双臂皆上,把江呈佳裹了个严实。 她实在不解,被他这些动作弄得啼笑皆非:“唔,我要喘不过气了,你作甚这样抱着我。” 青年郎君不理会她的反抗,继续抱着。 江呈佳接着说道:“你起开,我给你揉一揉膝盖。我带了药膏,今夜敷上,后几日就不会发作了。” 青年低着她的额头,冰凉的薄唇在黑暗中,抓住机会,对着她红润柔软的唇吻下去。 一番缠绵似火的吻,令江呈佳差点喘不过气。 女郎彻底恼了,用力将他推开,手握拳,狠狠在他身上拍了两下,柔光四溢的眸,带着她点点娇嗔:“宁昭远!” 青年低低一笑,不再与她作对。 江呈佳见他翻身平躺在榻上,乖乖的不动了,这才卸了一口气,缓缓靠过去,撩起他的衣袍,轻轻为他揉着膝盖。 那双柔弱无骨的手,用温热的掌心抵着他的膝盖。 宁南忧觉得腿上的酸痛瞬间好了许多,他微弯着嘴角,苦涩一笑,心里想:这辈子,他的确离不开她了。 他用手臂遮着眼睛,黑压压一片,脑海中又不自觉的会想起方才那场梦中的景象,忍不住颤了又颤。 江呈佳那句“我没有听到你的答复,这一辈子,都没有听到”,再次让他心口发麻。 那句“为什么,你答应我的事,总是做不到呢?”让他感到窒息难过。 他突然变得很乖,很安静。 江呈佳便觉得更奇怪了。 她问:“你又怎么了?突然这么安静。” 宁南忧不语。 江呈佳便觉得他神经兮兮,给他双膝贴好药膏后,她便和衣在他身边睡下。 这时,郎君放下了遮在双眼上的手臂,目光幽幽朝她看去,问:“你不走了。” 江呈佳一挑眉,厚着脸皮道:“不走。就在这睡。” 郎君浅笑:“那你不怕邓情突然来访?” 江呈佳朝他一瞪,柔柔弱弱的骂道:“邓情又不是神经病,这么夜了,突然造访作甚?” 她主动,钻入了他怀中,然后贴着他铿锵有力的胸膛,嘴角咧着笑,哼哼两声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你不要那么多话,快睡!” 那郎君眼中闪过一抹灿烂,将她抱入怀中,默默不语。 两人的和解,就在那一瞬。她不愿总是同他闹变扭,心里虽有些失望,但总想着,她的确有事瞒着他,于是,便释然了许多。而他更不愿和她分离,因此,在她抛出 台阶后,便顺势而下。 他一动不动,江呈佳仰头,小声唤了一句:“二郎?” 这人没有动静,似乎已睡了过去。 江呈佳满意的点了点头,窝在他怀中,也沉沉进入了梦乡。 她逐渐睡熟,发出娇憨的呼声,郎君此时将眼睁开了一条缝,黑沉沉。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闭上眼,疲累的睡去。 第二日,起早。 宁南忧睁开眼的第一瞬,就朝身边看去,身旁的被褥早就空空如也,他心里一惊,立马唤道:“阿萝?” 阁楼里没有声音,十分安静。 他起身,余光瞥见床头的案几上放着了一套素衣白衫。 他的目光微微一顿,低眸思量片刻,拿起了那套素衣。 阁楼外,江呈佳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阵吃力的朝楼梯走来,千珊在后头跟着,一会儿一声:“姑娘,让奴婢来拿”、“姑娘,你拿这么多妆粉作甚?难道要把姑爷打扮成女子?”、“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江呈佳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她从早上起来,就没理过千珊。 于是,千珊诚惶诚恐,担惊受怕,反复思量,觉得自己仿佛没有做错什么事,可为什么她家姑娘就是不理她? 江呈佳费劲儿的提溜着东西,走到阁楼前,仰望着高又窄的朱红楼梯,有些无语。 于是,她转头,向千珊飞去一记漂亮的小白眼,带着凉意。 千珊一抖,面色尴尬道:“姑娘...你、你到底怎么了?奴婢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江呈佳不语,退后两步,脚下使劲儿,轻功一转,便瞬时来到了顶上的前廊。果然这里又窄有小,还没有护栏,她提溜着东西,和宁南忧一样,差点没甩下来。 千珊在下面,大惊失色,跟着左摇右摆的江呈佳到处跑,伸长胳膊,深怕她摔下来。 突然,她灵光一现,好像想明白,为什么自家主子从今早开始,便一直不理她了.... 难道,是怪她,给姑爷安排的地方,离主院太远了?可邓情这客府,也只有这一间阁楼隐秘... 千珊不争气的委屈起来,她能怎么办呢? 倘若,江呈佳听到千珊此刻心里所说,恐怕要被气得哭笑不得。 她哪里是怨千珊安排的地方太偏,她明明是气她,这周围有那么多窄屋阁楼,都在平地上,千珊却偏偏要挑这高架在顶上的屋子。 江呈佳手里费劲的提着包袱,匆匆推开门。 屋内,青年郎君正半裸半穿,此刻撩着半边衣裳,正跨腿屈膝,低着头系着裤腰带。 那紧实富有弹性的腹肌,暴露在她的视野中,在阁楼晨光的照射下,成一条优美诱人的曲线,中间的沟壑慢慢朝下衍生。她的眸光,定在郎君微微凸起的下腹,惊愕至极,又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霎时抬头,恰好与他深邃的双眸撞上。 女郎的脸,如在水里煮过一样,蹭的一下飞上一片红霞,仿佛热得冒泡泡。 她手里的东西因双手突如其来的绵软,“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郎君也是一愣,不过在瞧见她面露羞怯与红光后,忍不住一笑,精致的唇上扬着。 他起身,撩开半上身的衣服,故意在她面前解衣,露出略显古铜色的美背。他的如一张拉直的弓,曲直交融,健壮魁梧的身材有着完美弧度。 江呈佳退后两步,靠在墙上,一直做着深呼吸,目光痴痴的追随着他健美的身躯。 她的郎君,真是得上天眷顾,有着绝色样貌,身材竟也这般凹凸有致,茂竹修林般,翩然笔直。 那青年收了收裤腰带,拢住了衣服,扣住衣带,打了个结,然后朝墙这边靠着的女郎稳健的走来。 他笑,她颤。 “阿萝,你要盯着我到什么时候?”低沉悦耳的声音从他嗓中流淌出来。 郎君修长的手在墙上撑着,用身体做屏障,将那小娘子围在中央。 江呈佳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抬眼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眸光,鬼使神差张开双臂,缠绕着挂在他脖子上。然后,小脚点起,伸出粉白可爱的小舌尖,在他脖颈凸出的喉结上过水无痕的轻舔了一下,钻进了他怀中。 随即,她明显感受到,郎君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迎合挑逗,勾起了宁南忧内心的欲念。 郎君的嗓音,莫名变得异常沙哑:“阿萝,你可知...男子晨起,最经不得挑衅?” 江呈佳呃了一声,缓过神,才倏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鲜红欲滴的脸庞,此刻更添了一层绯色,小猫般呜咽一声,颤了颤,便准备放开双臂。 既然受了她的挑拨,面前的青年,怎肯就此罢休? 他抚住她苗条的腰肢,大掌微微施力,居然将她举了起来。 江呈佳惊叫一声,面色娇红,双目颤颤,看着他深黑幽邃的目光,慌乱直达眼底,她支支吾吾道:“二郎...” 这声唤喊出口,她便后悔了,捂住嘴,尴尬的朝他看去。 她温温婉婉,娇柔似水的唤声,更激得郎君心中荡起一层涟漪。 他的双掌一滑,撑住了女郎的咯吱窝。由于身体悬空而产生的不安,江呈佳立即用双腿盘住了他精瘦的腰际,瘦小的身子扑在了他怀中。 拥温香软玉入怀,宁南忧唇角忍不住的上扬,内心已蠢蠢欲动。 他立在屋中央,有力结实的双臂牢牢托着她的腰 臀,将她举高,温热的软唇在女郎白如润玉的下颚上蹭了几下,随后一口轻咬,反复嘶磨,嘬出了一个淡淡的红印。 跨在他腰际坐着的美人,眼光如媚,被他一阵消磨,柔软的身子颤了又颤,在他舌尖蜻蜓点水般的,于她下颚微痛处扫过后,发出一声呢喃呓语,那低低呻吟,泉水般渗进了郎君的心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五回】易容玉面双壁人 郎君再忍不住是脚步一转是人高马大,他便将美人压在了床榻上是帐帘一掀是青天白日下是欢愉起来。 两人似乎都忘了时间是来过一场后是大呼小呼,喘着。正当情热是江呈佳双眼迷离是沉迷于他之美色是柔软无骨,细长指节在他胸前凹凸的致,腹肌线条上打转绕圈是的意无意,继续勾引。 惹得郎君又有一阵心热、眼热是恨不得抱着她大战三百回合。 直到是阁楼下传来一声清丽,叫唤“姑娘?好了没的?再的一个时辰是恐怕邓情就要来了。” 这焦急,呼唤是一下子惊醒了正痴迷于他躯体诱惑,江呈佳。 美人娇媚是眼神蓦然清明是嫣红,脸颊上涌起一丝惊慌是她立刻推开宁南忧是嘴里含糊不清道“今日的正事!这光天化日,是你快将我,魂勾走了。” 身上压着,郎君不肯退是神色淡定是低声在她耳边喘道“有你先撩拨我,。” 他一口热气吹进女郎,粉团小耳中是在她耳廓边轻慢挑逗似,是反复舔舐是但却不动手是耐着性子是不断,调戏撩拨。 江呈佳止不住,颤栗。 郎君挑着她最敏感,地方是反复嘶磨是就有不肯放。 江呈佳一咬牙是双眸含情脉脉是早已受不住是低声嘟囔一句“不管了!反正时间还早!” 她趁着宁南忧不注意是狠狠将他推到床榻,另一边是待郎君正发愣不明所以时是跨上他,腰是随后一笑勾魂是娇俏明媚,说道“二郎可别后悔!” 那葱段似,细嫩指节是摸过他,喉结是绕过他,胸膛是捏着他纤细精瘦,腰遂俯身是百般妖娆妩媚是一步步领着他是去往仙境。 被迫压在床上,宁南忧是目瞪口呆是实在不知是他,夫人被撩拨急了,样子是竟然这样放浪形骸? 阁楼内,床板一直吱吱呀呀叫个不停。 这个时候是被架在顶上,楼屋是便的了一个好处。那些令人面红耳赤是羞燥难忍,喘息与呻吟是绝不会被人所知。 因为距离太远是根本听不见。 千珊在下面一脸焦急是左等右等是也没瞧见上面,人出来。 她低下头是在红木梯前来回踱步。 一炷香,时辰过去了是上头还没的动静是千珊忍不住了是踮脚起势是一鼓作气施展轻功飞上去是阁楼没的护栏是她上去,时候是差点摔下来。 千珊忽然明白是为什么江呈佳会生气了?难道有因为这阁楼造势不好是又高又耸是又窄的难行,缘由?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姑爷腿上还的寒疾是这么高,梯子要有爬上来是定然累到没的力气是要有飞上来是没的护栏是一不小心又要摔下去。 千珊自己尴尬一笑是她仿佛是为了寻一个隐秘,地方忽略了这阁楼,不方便? 门前,姑娘正因自己,粗心大意而不好意思是门内床榻上,两人才一场酣战是从被窝里出来。 千珊缓了缓心情是站在危险,前廊是一鼓作气敲了敲屋门是唤了一声“姑娘?” 里头没的回答。 千珊贴着木门是想听听里面,动静。 一阵悉悉索索,穿衣声后是大门被倏然拉开。 千珊因惯力是猛地朝前倾去是差点噗咚一声摔成狗啃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是一双手扶住了她。 她抬头望去是只见江呈佳衣衫半挂着是凌乱不已是似乎有着急是里头,肚兜、小衣、甚至内褂都没的穿好是裙衫也系,歪歪扭扭。 千珊一愣是下意识,朝床榻边望去是只见姑爷正慢条斯理,系着衣带是低着双眸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在扫一眼屋内环境是衣带、宽裙、被褥被扔,到处都有。但是配上屋内这两位如雪玉般,美貌男女是却显得凌而不淫是忍不住遐想是却又怕亵渎了他们,美丽。 她登时一愣是尴尬而又羞窘。 仿佛是她做了一件坏事。 千珊支支吾吾是勉勉强强说道“姑、姑、姑、姑娘是时辰、时辰不早了是您快些吧。” 江呈佳脸上,潮红还没褪去是此刻白里透着温软粉嫩是凉风涌进窗间是卷起她,发丝是黏在她带了些香汗,脖子上是透出一股湿漉美人,诱人感。 此景如画是栩栩如生。 千珊尴尬到脚趾紧抓是光有看这屋内散落一地,衣裳与被褥是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将头压得很低是很快受不了屋内潮热,气息是退出了屋子是手忙脚乱,关上屋子是站在外头呵呵傻道“奴婢在外面等着是您二位快些。” 江呈佳唇间抹上蜜意一般,笑是身姿轻盈是转来向宁南忧抛去一眼是随意说道“这丫头是总有莽莽撞撞。” 郎君接到她抛来,柔光是笑一声是低头是不敢再去看她。 生怕自己再忍不住。 “快将衣服穿好。”宁南忧低声说道。 江呈佳嗯哼一声是遂躲在屏风后是动作利索,穿戴好衣裳与饰物是转身往外走去是便瞧见对面,郎君也穿好了衣裳是立在屏风前等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她。 她特地给他备了一套雪白,丝缎曲裾是干净亮眼是只衣摆下方隐隐绣了两三根傲然挺立,竹。 这光鲜明亮,长衣是穿在他身上是却的一股雪山高峰,雅致冷淡。 他今日格外,清风俊秀是明朗高挑。 江呈佳看得是一双漂亮,眼瞳都要瞪出来了。 宁南忧觉得好笑是走过去是温柔,刮了刮她小巧,鼻尖是亲昵道“好啦你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美人潮红,脸又有一阵羞燥是随即娇嗔一声是推开他是骂道“谁口水流下来了?你说这话不害臊?” 郎君觉得她害羞,样子实在可爱至极是便继续逗她“哦?阿萝方才,技巧是我都自愧不如呢?怎么现在还说我不害臊?” 江呈佳紧绷着脸是生怕自己骂出口是明明有憋着气是外表看来却像有娇羞是双目含嗔,样子是确有人间之绝色。 她生硬,绕开话题道“今日早晨是你还睡着是邓情便已让人送来了拜帖是恐怕会亲自来客府是接我入都护府上。这有个好机会是我找好时机是将你介绍给他。” 宁南忧见她红着脸是说话也不利索是心情便十分愉悦是但也晓得北地,正事儿要紧是便收起了玩世不恭,笑意是慢慢正经起来。 “他已什么名义邀你入都护府?”青年朝她走去。 江呈佳低头捡起早晨带来,那些包裹是认真捣鼓起来。 听他提问是头也不抬,回答道“献舞。我之前拜见他,时候是恰好北地,郡太守也在。邓情与这郡太守,关系一直不大好是恐怕想借着这次机会好好相处。因而问我可否献舞一曲是送这太守一礼。” 宁南忧听着是脸微微的些沉下来了。 “邓情这厮是胆敢叫你献舞?”他感觉很不爽。江呈佳,舞姿是他都没的好好欣赏过是凭什么是先让旁人赏了去? 这阴气森森是寒风凛凛,语气是让江呈佳一愣是抬起眸朝他望去。 见郎君赌气似,黑着整张面孔是便忍不住嘲笑“我有以舞姬,身份入了这北地,。要想帮你安置那些军需是总要的些牺牲吧?那不然是你想法子让我不献舞也成!” 宁南忧一窘是一时间拿不出话来反驳她。 ,确是现在他被一幅画像逼到这个地步是若唐突去结识邓情是只怕会引起他,怀疑是可若不去结识是那么藏在郡城中,那些军需迟早会被查出来。北地虽的他,人是但仍属邓情,军队势力更为强大是所以边城封锁是他并没的办法把军需运出去。 但是倘若是有名舞姬邵雁带来,商人是邓情便的可能稍稍放下戒心。 毕竟是据他所知是邓情极好舞曲是甚爱江南之姿。 眼下是确确实实是只的江呈佳能借邵雁身份是顺势将他与邓情引见、结识是接下来是才好办事。 宁南忧半天憋出一口气来是幽幽说道“那他要你什么时候献舞?” 江呈佳继续摆弄着手里,东西是淡淡答道“他没说是所以今日上门是接我去都护府上是就有为了商议此事。” 玄衣青年垂下重重,脑袋是靠在床架边是仿佛很失落。 江呈佳从她那一堆包袱里拿出了一面相貌清秀,人 皮面具是遂抬眸朝青年郎君望去“你若有只戴上吕寻给你准备,那顶幕离是肯定有不行,。邓情既然已经晓得了你,长相是即便你带着面纱与幕离是也终的机会被他试探。为了保险起见是我帮你易容。” 郎君却恹恹,站着是仿佛对她,话并没的兴趣。 江呈佳拿着面具是走到他身边是却发现他淡淡撇着嘴角是似乎不高兴。 她微微一愣是笑道“你莫不有因为我要去献舞所以吃醋了?” 宁南忧不语是只幽幽盯着她是满腹委屈,式样让女郎咯咯一笑。 “我人都有你,啦?作甚吃这个飞醋?”江呈佳无奈道是“大事当前是君侯这样可不好” 宁南忧抽了抽嘴角是不情不愿道“易容吧是莫多说。” 女郎又咯咯一阵笑是随即拿上妆粉与面具是拉着郎君骨节分明,手是走到了妆案前是对着上头,铜镜是嘴甜,夸了一句“瞧我,郎君生得这样好看”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六回】舞姬邵雁灼风姿 宁南忧心里甜滋滋有面上却仍故作冷淡。 江呈佳心里憋着笑有笑嘻嘻,替他套上了人 皮面具有遂以妆粉敷面有遮去周围痕迹有再替他挽起发髻有冠高挺立。 铜镜里有那棱角分明、严峻冷肃,模样有此刻换上了一副温雅清秀,皮囊有再加上他今日所穿,白衣长衫有宁致淡然有便的翩翩然玉公子,形象。 女郎,梳妆技巧一流有这易容,面貌有看不出半分突兀有很的自然有仿佛他天生长了这样一副温顺模样。 她美滋滋,盯着铜镜里,人看有越瞧越顺眼有越看越欢喜有于的抱着宁南忧,脖颈有在他沾了些粉末,面具上亲了一记有搂着道“你喜欢这样貌不?” 宁南忧盯着暗铜色中呈现,面容有暗自黑了脸有叹了一声道“我堂堂车骑将军有竟被你打扮成如今这般白面书生,模样?” 女郎嘻嘻道“白面书生不好吗?” 宁南忧沉沉道“不好。” 女郎更高兴了有亲密,搂着他说道“可我就喜欢白面书生。” 宁南忧眼皮一跳有黝黑黝黑,眸子看向她有讥讽道“夫人有恐怕白面书生不能满足你吧?” 江呈佳一定有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宁南忧微弯唇角有继续嘲讽“书生向来体弱有恐怕禁不住夫人,折腾。” 那张铜镜中有映出,女子容貌有瞬时缠上了一抹红云有继而浅浅娇嗔、佯装薄怒道“胡说八道!” 郎君见此有心情大好有放浪一笑有格外喜悦。 江呈佳转身有脸上燥热有拿着另一张女子容貌,人 皮面具有悉悉索索弄了一阵有才终于理好。 她转身有红润,脸庞已被遮去有此刻她,倾城容颜被一副小家碧玉,模样遮得严严实实有不透缝隙。 女郎温婉一笑有对面前,青年郎君道“时辰差不多了我,郎君?走吧?” 她无比亲热,唤着。 宁南忧目不转睛,盯着有最后轻笑一声有应道“邵雁姑娘先请。” 千珊在小高楼下面等得脖子都僵了有但她再也不敢上去打扰那两人有生怕再瞧见什么活色生香、令人浮想联翩,场面。 这时有不远处,上方有终于传来了一点动静。吱呀一声有门已被打开。 千珊仰头有便瞧见一对金玉璧人从前廊上有相护搂着腰有各自张开一只臂膀有如天神降临般有旋转而下有鸿衣羽裳有顺风飘然有可谓的灿如春华有皎若秋月。 千珊看呆。 直到两人稳站在她面前有她都是些回不过神来。 好一对郎才女貌,佳人。虽两人都易了容有但周身高贵典雅,气质有确实怎么也遮掩不住,。 千珊手里抱着一面幕离有待醒神才慌忙朝宁南忧递过去“君侯有这的吕将军为您准备,。” 宁南忧皱皱眉有望了一眼江呈佳。 只见女郎点点头道“纵然你易了容有眼下这个光景带上幕离也好一些。” 青年郎君这才接过有望自己,头上一戴。 千珊心里感叹什么时候姑爷这么听姑娘,话了?姑娘当真可谓的御夫是道! 主仆三人施施然朝客府,前院去了。 恰在夫妻二人赶到前堂耳室中有府外是一个赤衣黑衫、家丁模样,小厮匆匆入内。 千珊先去了前厅接待。 二人正商量着稍后,对词有便听木杖屏风外头传来对话。 一个声音稍是些尖细,男子音传来“奴下见过姑娘。” 只听千珊客气一礼“不必多礼有你我同为侍者有何须如此?小大人前来有可的邓情将军,车驾快要抵达府门前?” 那小厮恭敬道“正的如此有奴下特地前来通知一声。将军吩咐有邵雁姑娘尊驾有不必前去府道两侧相迎有只需等将军前来即可。” 千珊面带微笑有和气道“那便多谢将军重礼了。” 小厮这才退下。 而耳室木杖屏风后,江呈佳却稍稍沉下了脸。 “这邓情有当真会充面子?想我邵雁天下第一舞姬之名有到哪里皆的追捧者有旁人上前迎我还来不及有他却是脸让小厮过来说叫我不必前去相迎?这的在我面前彰显他,权势呢?还要装贤明高洁让天下人以为他礼贤下士有便的对一名小小舞姬有都如此以礼相待。” 她嘀嘀咕咕有满嘴不屑。 宁南忧甚少瞧见她这样抱怨一个人有心里便忍不住笑了。看来那邓情很不受江呈佳待见有恐不知的怎样一个登徒浪荡子有惹得他家夫人这般嫌弃。 耳室,明窗前有阳光从密密麻麻,雕琢玉格里筛下有错落是致,洒在屋里有衬着亮堂气爽,天色有这郎君负手而立有如松柏一般笔直挺立。惊艳玉姿遮在围腰,幕离下有掩盖不住净世风华。 江呈佳一脸痴汉像有越来越喜欢她,郎君有便情不自禁抱着他说道“恐怕有后面半月有我们都得在都护府上住着有要少见面了。” 她说这话时有语气里满满,不舍。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宁南忧噗嗤一笑有如银铃脆响,声线荡漾着有实在迷人“阿萝这么不舍有那我便日日夜中来寻你有咱们偷偷私会?” 江呈佳微微抽动细眉有眼白向上翻有漂亮,瞪他一眼道“你这些不正经,话有的和谁学,?想你以前有可不这样我刚嫁给你,时候有你还的个动不动害羞,纯情少男有如今满口荤话!” 郎君爽朗一笑有拥娇妻入怀有放肆道“的夫人调教,好。” 江呈佳粉嫩小拳不重不轻,捶在他胸口有愤愤娇嗔一句“呸!流氓!” 约莫是半盏茶,时间有邓情,车驾才缓缓抵达客府。 江呈佳并不客气有入了内厅主座有便跽坐于千珊特地为她铺平,绒毛湖绸软垫上有桌前放了一壶茶。而宁南忧则在堂厅侧边,帷幄后面有扒拉着一角帘子有正目不转睛,盯着客席端坐,女郎看。 她姿态万千有端庄优雅有耐心等着邓情亲自从外面寻到客府内堂来。 亭阁水榭错落中有正南府门前有一个前后簇拥着数十个奴仆,青年男子朝内里跨着流星大步而来。 此人外貌英挺有额上是着一道年代久远,伤疤有一直从额骨蔓延致脸颊有入目骇人有令人生畏有七尺是余,大高个有一身秋香色曲裾长服有将他常年征战沙场,伟岸身姿完好,凸显出来。此刻他正阴沉沉一张脸有往屋内走来。 邓情很生气想那小小江南舞姬有他不让她来府门前迎接有本就的客气话有本尊不来也就罢了有客府门前有竟然连一个贴身婢女都敢不来相迎有实在的胆大妄为。这北地有尚且还的他,地盘! 这个高大,男人走路带风有很快在仆婢,簇拥下来到了前堂之上。 立在不远处,游廊里有邓情便一眼看到正跽坐于客府正堂客座上,窈窕女子。 时机恰巧有女子抬起了秋水纹波般,眼眸有与他对视有只见她轻轻颔首对他一笑有便的纵娇百媚有柔情蜜意。 这青年先的愣了一愣有心头划过一丝波澜。片刻冷静后有他便见这女郎尤似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有缓缓低下了眼眸有仍静静坐在堂内有竟没是他想象之中,起身相迎。他更恼火了。他堂堂一个都护将军有镇守边疆数十年有还从未受过这种待遇。 邓情心中发痒有又恼又怒有但却无法发作有实在的因为他自己多嘴有为了彰显待客之心有让小厮上门特意通知邵雁不必相迎有谁知这女郎如此上不了台面。 他脚步沉沉有脸色青白,入了堂厅。仆婢拥簇下有凌然逼人,立在邵雁面前有满心不悦。 这女子生生等着邓情阴郁着脸色走到她面前后有才慢悠悠从客座起身有向他行一礼有声色婉转动听道“都护将军安好。奴家等候多时了。” 女子样貌生得确实不错有虽不如传闻中那般美貌有却仍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娴静动人,气息。 邓情虽心动于她有但眼下却觉得自己,威严被人侵犯有此刻,心情更的一层薄薄,怒气笼罩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他刚要发作时有对面,女郎却先声夺人“将军真的贤德礼义之人有虽位高权重有可对待奴家这样,小小舞姬有却也能像对待士人、夫子那般有一视同仁。奴家在此有多谢将军厚爱。” 一番甜糯温和,话语有使得邓情不由自主,将怒气憋在了胸口有想发发不出有想散散不掉。 他暗暗紧皱眉头有神色十分不好有臭着一张脸入了堂厅主座有大氅被他撩起有坐下时仍不松懈他那大将之风。 半晌有邓情憋出了一句话“邵雁姑娘毕竟的天下第一舞姬有我本应该如此礼待有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终究不甘,忍了怒意有稍稍缓和了脸色。 一则的因为有他对邵雁颇是好感有也不愿对方觉得自己的个斤斤计较,小人有不然这快要到嘴,美人有便要飞了。二则有实在的因为他是事相求有为了四日以后,秋日宴有他不得不忍着心里这点不适有好言相待“几日不见邵雁姑娘有怎么觉得姑娘憔悴了一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七回】引荐邵谦识邓情 只见女郎面露娇怯,温柔道:“实不相瞒,小女子一入秋,身体便不大好,因此脸色也会差一些。” 邓情见她略微低着眼眸,温婉文静的坐在客席,对他也没有丝毫不敬之意,心中的憋闷也逐渐化开,遂因这女子软了心肠。 他语气关切,轻言轻语的问道:“北地不比江南,更是寒冷,姑娘入秋更要注意了。” 女郎的脸颊微微一红,软声细语道:“多谢将军关怀。” 邓情低声嗯了一句,抬眼见邵雁看向自己时总是动不动的脸红,心中便窃喜起来,暗自想...... 《夫为佞臣》【一百四十七回】引荐邵谦识邓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八回】心生微醋酒微醺 待一行人前呼后拥的抵达都护府后,牛车才缓缓停下来。邵谦以为终于有了机会可以与邵雁说话,可还没下马,便见牛车后头缓步跟随的仆从们一股脑的涌了上去,挡住了他前行的路。 邓情与邵雁同下牛车,淹没在仆从人群中。 邵谦下了马,被挤到很远的地方,根本找不到邓情和邵雁的影子。 众人入了都护府,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而邵谦一人立在这偌大的府邸前,竟无一人理睬。 他知此地戒备森严,若无内府仆婢引入是不能进入的,便只能留在府外等...... 《夫为佞臣》【一百四十八回】心生微醋酒微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四十九回】夜半相会楼亭阁 他冷森森的盯着邓情长臂拥着邵雁离开前庭,心中发涩。再看眼前,邓情的派来的小厮,一个劲儿的催他回屋。 邵谦摇摇晃晃,紧抓着垂在腰际的幕离薄纱,寒眸清冷。 小厮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冰寒涌入心头,冷不丁打了个颤,只觉得他陪侍的这位郎君,其实并不似他表面那样温润如玉。 邵谦回了破旧的厢房,便轰隆一声关上了木门,点燃屋中灯火,心思郁结地躺在了矮榻上。 奉命前来盯梢的四名邓府良将,目不转睛的盯着发出微暗光...... 《夫为佞臣》【一百四十九回】夜半相会楼亭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回】度势猜测源末意 他长叹一声:“邓情的长鸣军,实力完全不如从前,这些年来,他一直暗中与匈奴人交易,用边境草皮土地作抵,假获军功,让北地失去了不少疆土。 他因早年边境的战果,居功自傲,完全不把匈奴人放在眼里,养兵懈怠,朝廷拨下来的军需大多数被他倒卖成了钱粮,收入了自己的财库中,边郡军械库亏空,城防不严。如果,我的计划不能如愿施行。那么蛰伏多年、准备充分的匈奴王阿善达,定会带着十万匈奴大军踏平这不堪一击的北地郡城,攻陷大魏边境。 到那时,邓氏的长鸣军便会被冠上坚守边城不利的重罪。他再趁机爆出邓情这些年的罪证,便能彻底置邓氏一族于死地。即便邓氏先祖是开国功臣,陛下也绝不会留情。到那时,不论是邓氏全族还是邓国忠的门生,皆会被株连。 这与我的计划完全不一,邓国忠虽该死,但他的族人以及门生中却仍有许多一心为大魏国朝着想的忠臣,罪不至死。我不愿邓氏的无辜之人及其门生受此株连,但周源末想要的,就是这结果。他要邓府血流成河,才能解心头之恨。” 江呈佳神色微凉,有些疑惑的问道:“他为何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将邓氏一族摧毁?为什么?我一直不理解,周源末对邓氏一族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他对邓氏如此暴戾?” 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觉得周源末很有可能是常猛军逆案中遭难的世家后代。但当年的血案中,受牵连的士族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无从得知周源末的身世。 宁南忧朝她瞥了一眼,低头叹道:“因为他是当年慕容氏的后代。” 江呈佳吃了一惊,瞪大眼问道:“周源末,原姓慕容?” 她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寻找了多年的人,竟然离自己只有咫尺之近。 “那么...周源丞,也是慕容氏的后人?”江呈佳追问。 宁南忧低声应道:“不错。” 身旁的女郎陷入了沉思。宁南忧一直侧着头,望着她,在昏暗的屋中,亲眼看着她的脸色从惊转喜,从喜变忧。 郎君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想问我什么吗?” 江呈佳一愣,对上他的目光,疑惑道:“你要我问什么?” 宁南忧轻轻一笑,眼眸染上点点星光:“阿萝,自我在荒山得知你是当年在西疆沙漠白眼狼王爪下救了我一命的红衣小姑娘后,便再没有刻意瞒着你什么。我一直在等你问我...可到如今,你也不曾开口。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但心底始终害怕我不能对你坦诚,所以才会缄口不问的?” 郎君低浅而温暖的声音荡进她的心房,坦然道:“周源丞与周源末,都是夜箜阁阁主宁九身边的得力助手。但他二人却与我形影不离,任凭我调遣。时间过了这么久,凭你的智慧,应该早已知晓,我就是宁九了?” 他的坦白令江呈佳出乎意料。 即便她很早便知,宁南忧即是宁九,可她仍然愿意假装不知,让宁南忧在她面前继续隐瞒下去。 可江呈佳不知,自荒山一行之后,他便再没有想过要瞒着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透露自己的身份,但她却一直不敢多问。 此时此刻,女郎微微张口,突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情不自禁的抱住他,软声呢喃道:“我确实...早有猜测。但我不说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害怕你对我不坦诚,而是担心你心有顾虑。二郎,你今日能将此事说于我听,我真的很高兴。” 宁南忧笑笑,神情却有些悲伤:“十一岁那年,我与慕容两兄弟,共同建立了夜箜阁,与他们歃血为盟,结义为兄弟,曾许下永不背叛的诺言。如今...” 如今却得知,周源末早已对他生出了叛意... 郎君低眸,脸色惨淡,嘴角浮出苦涩,有些愧疚道:“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走上这条路,或许就不会逼得周源末如此偏激。是我,将他推上复仇之路后,又没能实现承诺,才会让他走上极端。” 江呈佳心疼的抱住他,浅浅柔柔的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周源末心中的怨念仇恨太深,即便当初你没有将他留在身边,恐怕他也会走上此路。你又何必将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唯今之计,应当快些阻止他的计划,避免这边城百姓陷入战乱之苦。” 宁南忧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并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道:“你放心,这北地边疆,是当年越奇老将军拼了一条性命才保住的土地,我不会把它拱手让人。” 月朗星疏,黑云白水,天气乌压压、沉闷一片。 郎君的眼眸格外笔直坚韧。 江呈佳晓得他的决心,也信任他的能力,可心里却仍然有些害怕。 她直起身来,蹙着额心看他道:“今日,你在邓情客府上时,说的话也太大胆了些。” 宁南忧眸色一顿,对上女郎责备的双眼,心中明朗她话中指的是什么。 他今日在客府,邀请邓情立刻随他前往查看毛铁玄丝的成色,的确是有些过于胆大了,江呈佳当时一定心惊胆战,为他担忧。 宁南忧面色无奈,眼露温情,缓缓道:“我堂上那么说,是因为心里清楚,邓情多疑谨慎,绝不会在自己没有足够保障的情况下,跟一个陌生人离开的。” 江呈佳撇撇嘴角,仍有些不悦:“话是这么说的。但你怎知邓情在想什么?万一他当场同意了,要随你直接去看制作甲胄的原料,你又该怎么办?” 见她生气,宁南忧便只好赔笑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顺顺利利的入了邓府了吗?你还要担心什么?” 女郎拿他没有办法,好在眼下的确没有出什么事,也就消了气,不想同他争执下去。 “如今,我们虽然顺利进入了邓府,但我总觉得...此事有些太容易了。不论如何,在这里仍要小心为上。”江呈佳忧心这个、操心那个,娟秀的眉头从没有松下来。 宁南忧心里有数,但见女郎如此紧张,便放弃了向她说出自己的猜测。 郎君眼神深邃,如沉渊大海般看不透。 他上手捏了捏江呈佳细腻嫩 滑的脸蛋,毫不在意道:“莫担心,既来之则安之。这都护府就算是有天罗地网,也困不住我。” 江呈佳仍愁容不展,她每时每刻都为他悬着一口气,生怕他出事。 郎君留恋般的,托起她的下巴,冰冰凉凉的唇触上她的脸颊,依依不舍道:“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若在呆下去,恐怕守在我屋前的那些侍卫会发现异常。” 江呈佳抬头望了一眼月色,遂点头应道:“好,你多留意身边,千万不要大意。” 她果断起身,不似他一样眷恋难分。 宁南忧见她第一反应是去查探楼台前的守卫动静,而不是挽留自己,心中便微微发涩。 他从未这样贪恋一个人,患得患失不舍到如此程度,想将她完全占有,不留一丝缝隙。 他缓慢向窗前的身影靠去。而江呈佳此时只一心想着如何让他快些离开这里,细柳长眉蹙着,盯着绿树底下执刀站着的护卫,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些侍卫想是以为我睡了,你小心从后窗翻出去。对了,千万注意这府上的巡逻,我今日跟着邓情粗略的将都护府绕了一圈,粗略计算了一下,整座府邸约莫有七队巡逻,恐怕到了夜间还会再增。”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身后却没有动静,正奇怪时,便察觉腰间有一双手围了上来。 郎君的声音清凉,带着些诱惑:“阿萝,离邓情远一些,即便你不为我筹谋,也不要紧。我不愿瞧见你为他鞍前马后的模样。” 江呈佳白眼一翻,差点气得冒烟,敢情刚刚她那番唠叨,这人一点也没听进去?就只顾着吃醋了? “晓得了,晓得了。你真是醋王。我方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不要让我忧心!”她拍了拍腰间的那双玉骨手,认真且严肃的说道。 郎君低浅应道:“我知道了。” 江呈佳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刚准备给他一个拥抱。 他却迅速的松开了双臂,脚步大跨,朝右侧大开的后窗奔去。 她还没来得及再叮嘱一句,这人便已经跃入漆黑夜色中,消失无踪。 江呈佳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景,心中迟钝地生出了一丝依赖与不舍。 宁南忧翻走在这蹊跷复杂地府邸中,却并没有立刻奔向自己的住处。 他躲过两队巡逻,绕到了环庭假山后,从那弯山洞中拿出了一套不知什么时候藏进去的夜行衣。湖边传来一阵铁履踢踏泥地的声音,一队侍卫绕着假山湖庭巡视了一圈朝南边而去。 宁南忧再从假山后出来时,已换好了一身玄衣。他小心穿行在盛开的菊园中,沿着小道一路潜到了邓情居住的清庐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一回】黑衣夜探清庐居 此处灯火通明,外有侍卫层层叠加,防得密不透风。 宁南忧伏着腰,躲在茂盛浓密的树丛中,黑漆冷淡的眸一丝不苟的盯着那个方向的护卫,他迅速观察地势,上下打量并计算着清庐居的高度,思考如何避过侍卫的巡查,攀上屋檐。 浓稠黯然的夜色里,他几乎与之融为一体,矫健的身姿趁着侍卫交岗的时机,攀上游廊的房梁,猫着腰行走于上。 清庐居外围的长廊上占满了士兵,邓情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他暗暗沉下眸,小心翼翼的躲避着这些军汉,一直行到游廊房梁的低端,停下了脚步,紧接着用双脚勾住廊坊的棱角,微微施力,柔韧的身躯像弹簧一样顷刻间飞出,瞬时贴在了游廊的青瓦上。 黑衣青年静静的趴了几分钟,竖起耳朵听着廊下的动静,确定无人发现他以后,才起身,悄无声息的朝正厢的屋檐走去。 他来到清庐居的正上方,摸索着,大致寻到了邓情此刻所在的屋子。 青年立身,对照着白日取点的参照物,确定了方位,这才沿着屋脊趴下,摸着房上松动的黑瓦,推开了其中一块,透过狭小的缝隙朝屋子里看去。 房屋中点燃了数盏灯火,烛光冲天刺眼,青年眯着双眸,在下方细细查找。 这时,屋内靠门的地方传来一声吱呀,紧跟其后的,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邓情拿着一张北地边陲的地形图走到了屋子中央,刚好站在了宁南忧此刻的视野中。 他身边跟着另一人,穿着一身深灰色凌纹雕甲戎服,头戴青玄冠玉,手持银剑。 屋内传来这二人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主公,匈奴的拓落部族这次压着边境分线,公然挑衅,恐怕不是空穴来风。”那董道夫开口便是规劝。 邓情却不耐烦,盯着手中的地形图,浓密粗犷的眉上扬入鬓,不以为意道:“即便拓落部族有意挑衅,只要我们能拿下匈奴暗藏于边郡城中的军需仓库,便能扭转局势。” 董道夫显然有些犹疑:“主公当真相信密报中所说之事?” 邓情折起那张用羊皮卷制作而成的地形图,负手遥望窗前景,深信不疑道:“四年前,我根本没把那周祺的话放在心上。连他留下的那幅画卷我也从未打开看过,本也以为这江湖术士在胡说八道。 然则,四年后,我派去匈奴查探消息的人却回信来报——匈奴人暗中囤积军需,胆大包天,就藏于我日日坚守的郡城之中。这信中所说与周祺临走前给我的忠告如出一辙。 半月前,果然有匈奴人刺探我府防御,想要盗取我手中私库的钥匙。桩桩件件叠加,我不得不信周祺之言。且,他留给我的画卷中,所描绘的青年,长相特征确实非我族类。我派出去的探子查实来报,他的确是阿善达的一个部下,一个月以前,还曾在匈奴人的部落比武中露过面。” 董道夫默默听着,面露古怪神色,又提问道:“可是...主公,您难道不觉得此事很怪异么?周祺纵然是江湖术士,再怎么神机妙算,又怎么能精准描画出阿善达部下之容貌。” 邓情转身,面色阴沉,答道:“所以,我让派人私下去中原调查了一番,前两日刚得到传信。周祺四年前曾跨过大魏边境分线,与匈奴王相见。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他注意到了阿善达这部下的异常举动。出于好心,才会来到边城告知于我。” 董道夫仍觉得此中有异,再问:“这周祺既然曾与匈奴王相见。主公难道不怕他串通匈奴,欺骗于您吗?” 邓情寒眸闪烁,笃定道:“旁人我不清楚,周祺我却是最了解。十年前,他差点死于匈奴人之手,若没有我出手相救,恐怕不能苟活至今。他恨匈奴人入骨,不会与他们合作的。” 董道夫沉默半晌,不甘心道:“主公,此事...” 邓情烦躁的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不必再说周祺如何。我知道,你心里看不起他,觉得他不过一介江湖行骗的术士。我告诉你,越是这样的人,只要救他一命,他便会死心塌地跟随。” 董道夫气馁,恹恹不语。 邓情的神色也有些阴沉:“暂且不论他的话真不真。我问你,昨日夜里,你在西街民巷中碰到的那贼人,的确长了一双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眼睛?” 董道夫一怔,随即沮丧的点点头道:“属下的确看到了,那人的双眸与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邓情挑动眉头,冷淡道:“这便是证据。倘若你昨夜看到的人,真的是阿善达的部下,便可证明周祺所说的话,是可信的。” 董道夫双手紧紧握住绑在腰际上的银剑把柄,眸色略暗。 邓情似乎很在意他的看法,沉吟片刻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想法。周祺此人,我仍是防着的。” 董道夫松了松剑柄上紧握的手,遂答道:“周祺最近有向主公来信吗?” 邓情微微颔首答道:“半月前,信铺递来了一封。他如今人在淮国境内,好似被什么人困住了,无法赶回北地,还再三劝我,一定要看他留下的画卷。” 董道夫又警惕起来:“主公...” 邓情皱眉,不客气的再次打断:“他在淮国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也让人去打探了。董道夫,我不需要你事事提点。” 董道夫立即收回话语,愣愣不语。 邓情揉着脑仁,有些疲惫的往矮榻上一坐,遂缓缓迷上双眼,看似随意的问道:“今日,席宴上的那位邵谦,你怎么看?” 董道夫皱皱眉心说道:“此人行迹可疑,不肯摘下遮面的幕离,又查不出入城踪迹,纵然是邵雁姑娘的兄长,也不得不防。” 邓情冷哼道:“的确。况且,邵雁何时有了一位兄长,我是听都没听过。” 董道夫问:“主公既然也疑心此人,为何要将他请到府上来?” 邓情却轻蔑一笑,眸中发寒,如刀割一般,冷厉的扫向窗外:“他既然有胆子来,我为何不让他入府?把人抓到眼皮子底下,才好防范不是?若他敢有异常举动,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都护府。” 屋脊上的黑衣客听到这些,星目微沉,将一切尽收心底,暗下决策后,便起身预备离开。 谁知他纵身轻跃,跳上屋脊,旋身转向游廊时,却见飞翘入天的斜柱上,有一名同样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立在对面,正冷冷盯着他。 这黑衣客心下猛然一惊,两秒沉思,还未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便见那人持一把青紫利剑,朝他狠狠劈来。 那男子步伐紧逼,手腕灵敏,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飞速旋转于手,成霹雳之势。 黑衣客双眸睁大,脚步一滑,猛地踩响了屋顶的瓦片,传来咔嚓一声。 屋中立即传来一声厉喝:“谁在屋顶?!” 清庐居的游廊四处传来嘈杂声,邓情破门而出,与董道夫一同朝外面奔去。 有人廊下惊呼:“有刺客!” 黑衣客心下一沉,知晓今夜悄然离开此地已是不可能。 他拔出藏在怀中的短刃,微曲身形,专注的盯着眼前的夜行人,起了肃杀之意。 那人扑前与他缠斗起来,两人从清庐居的屋顶一路飞驰打到了游廊之上。 董道夫在夜色中看清了两抹飞驰的黑影,便瞬时做出判断,对身边一群围上来保护邓情的士兵说道:“你们镇守在此,护好主公。” 他冲出人群,点了几名身手较好的侍卫,呼喝道:“你们几人随我一同去追刺客!” 话音刚落,这名青年已跃上屋顶,脚步飞驰于屋瓦之间,向不远处缠斗的两名黑衣人杀去。 这两人眼见董道夫袭来,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打斗,身子翻旋于空中,急速朝后飞去。 董道夫吃了一惊,看着两人相似的身法,心生疑惑。 只见,那两名黑衣人齐心协力甩开邓府追上来的护卫后,跳到屋檐下,混入了府邸后 庭水榭之中,扭打起来。 董道夫紧追其后,还没带着护卫包围这二人,便见他们互出利刃,不胜余力的刺向对方。 他更为讶然,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画面。这两名黑衣客,连武功都如此相像,怎会互相与对方缠斗的如此难舍难分?难道他们二人并非一路人? 在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时,面前打斗的愈发凶残的两人,却徒然转了刃锋,一人手持短刃、一人手持长剑,二人合力共同朝他袭来。 后面跟来的邓府护卫中,有人高声大喊,惊呼提醒道:“董大人!小心前面!” 董道夫心下一颤,脚下迅速蹬起,一个后空翻,躲过了这二人的袭击。 他猛地退后几步,拔出腰间银铁长剑,冲上前去,与那两人打了起来。 几名跟在董道夫身后追来的侍卫也纷纷亮剑,互相合力围攻这两名黑衣客。 情势复杂难分,愈发扑朔迷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二回】夜行黑客难分舍 冷淡幽蓝的月色铺在因打斗而飞舞着漫天花瓣的菊园中,生出仙境的意曲,曼妙华丽。 铺天盖地的秋菊之香,令人心旷神怡。 盛开的秋菊丛中,两名武功高强的黑衣客很快在邓府一众侍卫中凸显而出。他们非常轻松的强压住董道夫的气焰,步步紧逼,短刃与长剑交加,让四五名飞身扑来的护卫皆受擦伤。 待他们二人脱离了众人的围攻,凌波微退,朝府内荷花湖方向逃去时,又扭打在了一起。两人武功不分伯仲,难分高下,扭打之间,出手皆是必杀之技。不论阴冷放寒的短刃还是削贴如泥的长剑,皆冲着对方的要害而去,然则二人脚步几乎同时转退,灵敏的避开了对面的杀机。 董道夫再带着护卫追上去时,恰好看见这场景,心下再次迷惑,想不通这两名黑衣客既然能一致合力对付他们,为何眼下又要缠斗至此,打得难舍难分? 他身边的护卫脚下箭步齐发,就要冲上去再次将黑衣客困住,董道夫却大掌一挥,制止了他们,带着一众军汉停在了荷花湖旁。 “董大人?我们不上去吗?”一名护卫眼看这二人渐行渐远,眼露焦灼之色,双腿已如弦弓,时刻准备冲上去。 董道夫眸光暗沉,低压着嗓子说道:“这二人并非一路人,且看他们河蚌相争,武打之际总会有疲倦之时,抓准那个时刻,将他二人拿下即可。” 护卫点头,退到他身后,眸光一直追随那两抹扭打在半空中的身影,一刻不肯放松。 董道夫仔细观察这二人的身法,逐渐看出了些猫腻。 两人出招的路数虽然有些相似,可各自擅长的却不一样。那名拿着短刃的黑衣客身手十分敏捷,尤擅轻功,注重前倾突袭。而拿着长剑的黑衣客则擅长远攻,尤其那凌厉狠辣的扫堂腿,最能出人不意。倒像是两名师从同门的兄弟,各自占有优势。 他心中更不解了些。 如此相似的武功身法,他们二人定然出师一处,,怎么如今却扭打的这般凶狠? 董道夫自然不知其中缘由。 拿着短刃的黑衣客却很清楚,此刻与自己扭打的人究竟是谁。 因而他出手之际,总留些分寸,不至于伤害到对面的黑衣人。 然则,这举着长剑的黑衣客却仿佛懒得再继续打下去,最后一招游龙探水后,迅速收了剑光,脚一蹬,朝府邸观览园的方向飞腾而去。 持短刃的黑衣客一时没有抓住,旋身一转想要挡住他离开的脚步,却见对面那黑衣客却掏出了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短镖,狠厉而果断的朝持短刃的黑衣客飞去,快准狠的刺入他的胸膛、肩胛以及腰侧。 刹那间,两人都愣神互望,使出飞镖的黑衣客似乎没料到对面人不躲,而持短刃的黑衣客则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对他下了杀手。 那名持短刃的黑衣客因伤势败下阵来,无法再阻止另一名黑衣客的脚步,眼睁睁看着他从高大冲天的苍树上一跃而下,跳到观览园中消失了踪影。 董道夫大惊,他没打算放过任何一名黑衣客,眼见另一个人溜走,便心急如焚的让身后侍卫去追。而他则冲上前,与那持着短刃的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那把寒光幽幽的短刃,在夜色下无比闪耀。 董道夫扑上前,一眼看到了短刃把柄上镶着的幽蓝宝石。 记忆的瞬间刺激,他立刻对上那蒙面黑衣客的双眸,正邪不分的星目,上扬的眼角弧度。这双熟悉的眼睛,正是他昨日夜里追丢了的那名贼人。 他竟还有胆量夜闯都护府? 董道夫心底那股被人击败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抽出腰间银剑,朝此人不留余地的袭去。 此黑衣客已受了伤,忍痛拔出插在左胸、肩胛以及腰侧的冰冷飞刀,咬牙克制伤痛时,已无法完全避开董道夫的袭击。于是,右肩的黑衣被划破,露出雪白的里衣,逐渐染上一层血腥,在冰冰凉的寒月下显得格外妖娆。 他吃痛闷哼,捂着肩头的伤,双目血红,似暴怒、似悲伤。 纵然这人受伤,但他灵活的身姿也让董道夫始终无法得手将他抓住。 黑衣客咬牙,连连退至荷花湖边,在走投无路之际,猛地屏住呼吸,跳入了这一条与府外长河相接的湖水中,褪去身上一层夜行衣,坠入沉沉湖底,消失了踪影。 董道夫面目狰狞,即刻想要跳湖去追,却被赶来的邓情拦住了脚步。 “董道夫,你不会水,别因一个小小刺客丢了自己的命!” 邓情呵斥道。 董道夫握紧双拳,目光冷冷等着被惊起一阵涟漪波澜,又转而慢慢恢复宁静的荷花湖,目光如鹰般犀利:“主公,此人便是昨夜我在西街民巷跟丢了的男人。他身边另有同伙,将我打晕,才能逃出我的追捕。如今竟敢如此大胆的夜闯都护府,不除不可呀!” 邓情抓住他的双腕,逼迫他冷静:“你清醒点,冷静想一想。今日,我已将府邸再加一层防范。府外皆是精兵,连一只老鼠都爬不进来,这两名黑衣客又怎么能入内?” 董道夫暗沉的眸子亮起星光,问:“主公的意思是?这两名黑衣客皆是如今都护府内的人?” 邓情应道:“不错。” 董道夫似乎想起了什么,遂向邓情恭敬一拜道:“属下立即去查。” 他疾步转身离开,邓情盯着他的背影,对身边的护卫吩咐道:“去通知百卫冕,守着长河下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护卫应诺,拱手抱拳,遂小跑离开荷花湖。 邓情冷眸微眯,心下寒意四起。 被凉风吹动的荷花湖面,光秃秃枯黄的荷叶枝立在中央,被无情的夜色笼罩,显出一片衰败之景。 堕入荷花湖中的黑衣客忍着身体四处涌血剧痛的伤口,费劲儿的在湖中游着。这片湖,不仅连着都护府外,边城境内的长河,更与府邸上的连贯西北的溪水相连。 他费尽力气游到邓府宅邸上贯穿西北的那座红桥下,躲过上头匆匆巡查的侍卫,双腿双手勾着红桥底部的雕栏,费尽的扯开衣裳,发着抖喘了口气。 待桥上渐渐没了动静,他才钻出桥洞,趟着水,非常吃力的爬上岸。 此刻,他脸上假面具因沾水而脱落,露出本来的面貌——这张惨白无血色的英俊面容,此刻咬紧牙关,痛不欲生。 眼下,他如此伤势,想要绕道回到自己的厢房,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邓情已察觉黑衣客就来自府邸,并非外贼入侵,若他不能回到厢房,便会被人所疑。 他躲在苍石观山后的小洞里。在寒冷的秋夜中瑟瑟发抖,陷入冰火两重天的境地,湿透了的里衣冰凉的贴在他的身上,刺激着他每一处经脉。 脑袋沉重无比,失去了力量支撑。但他仍咬着下唇,妄图用痛意逼迫自己清醒,然则胸腔、肩头、肩胛、腰侧的伤口却带来更为剧烈的、刀割般的痛感。 他抓住假山洞中突出的石块,逼着自己站起来,然后穿过林径小路,匍匐前进,向小楼亭的方向费劲爬去。 已是夜半,熄了大半灯火的都护府上,重新嘈杂起来,仆人、侍卫杂乱的涌在后园中。 董道夫带着人正一间一间的查厢房,对人数。 外头轰隆隆的声响吵醒了已酣睡许久的江呈佳。 她蹙起漂亮的眉心,起身,点燃床边的灯盏,修长双腿落地,朝合扇木门走去,轻轻推开一条缝,查探外面的状况。 小楼台的对面,看守着她的护卫只剩下两名,他们相互附耳交谈,脸色十分凝重。 江呈佳沉下眸光,推开屋门,朝离小楼台四五米远的两名护卫喊了一句:“护卫大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半夜突然吵闹起来?” 那两名护卫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娇柔呼唤,登时一僵,转头看去,便见小楼亭的前宽台上,立着一位穿着单薄,身姿妙曼的女郎,此刻正朝他们望来。 护卫答话:“邵雁姑娘莫慌,府上出了内贼打探机密,此刻董大人正带着人搜查呢!” 江呈佳心中略微一惊,额前突突跳了起来,又接着问道:“内贼?竟有内贼?都护将军如何?他可有受伤?” 护卫听之,换上笑容微微道:“姑娘不必担忧,将军身边高手如云,不会受伤的。” 江呈佳假装松了口气道:“将军没受伤便好。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护卫对视一笑道:“姑娘,您不过一介舞姬,帮不上忙的。您放心,那内贼受了伤,只需上下搜查府邸,很快便能找出人来的。邵雁姑娘,您安心歇息。” 江呈佳点头,柔柔弱弱的说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二位护卫大哥了。” 她又站在前宽台上张望了许久,左顾右盼,满心担忧的回了楼亭厢房里。 两名看守他的护卫互相叹一声:这邵雁姑娘对他们将军还真是芳心暗许、用情颇深,如此忧心难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三回】三刀四伤坠冰湖 江呈佳入了屋,才关好门,便听身后传来虚弱低沉的喘息。 那声音微弱不已,她立即吊起一颗心,转头朝声缘处望去。 微弱的烛光下,一个人影躺在窗台下,气虚恹恹,牢牢的捂着胸口,低喘着。 她身体僵住,连带着脚步也彻底顿住。 江呈佳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那人气息奄奄,整个人浸了水,浑身湿漉漉,包裹着他姣好的身材,月牙白的长衫上都是血迹。 他叫了一声:“阿萝,过来。” 江呈佳僵持住的双脚,略有所动,然后心跳不止,颤颤巍巍的朝那人移去。 躺在窗台下、墙角里的男人,被烛光照亮了一张惨白骇人的脸。 她跪伏在他身侧,手足无措的盯着他满身的伤口,压低嗓音哽咽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皱皱眉,吞咽着喉结,努力撑着自己坐起来,声音如呛了水一般沙哑:“我、暂时没时间、没时间和你解释,你听好、现在董道夫正、正、正带着人到处搜查,很快就要搜到、我住的厢房。如果、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不在那里,你我二人便会暴露。阿萝,你易容极好,快帮我...” 他断断续续,说不好一句完整的话,此刻吊着一张大白脸,像极了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江呈佳捂住他微微张合、有气无力的唇,点点头道:“不必多说,我明白。” 她目含泪光,吹息屋中的蜡烛,以免男人的影子照在墙上被人发现。然后将他沉重无力的身体扶着,慢慢放到了床榻上,迅速为他包扎伤口,重新换好了一套内衫里衣,将他推到最里面,用被褥裹起来藏住。 宁南忧很信任她,在系列包扎、穿衣的动作后,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昏暗的房中,江呈佳盯着他的侧脸望了好一会儿,才动身下床,迅速换上男子衣裳、襦袍,冠上发髻、易变容貌,又在长靴中垫上几块平整的石块,然后从窗户口一跃而去,跳入草丛,向宁南忧的住处飞奔而去。 董道夫已带着人查到了西南边的客厢,仆人、侍从以及护卫都瑟瑟发抖跪在园子里,等着邓情的亲兵一个个筛查。 江呈佳动作灵敏,抢在他们之前,从这座破旧厢房的屋顶上搬开了几块砖瓦,跳了进去。 细微的响声传来,守在门外的那五名护卫登时提起心脏,相互对望一眼。几人同时点头,朝内轻轻推门,往屏风边上的床榻望去,只见黑漆漆一片的屋子中,和衣躺着的男子发出鼾声,翻滚一下,一只脚落了下来。 护卫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关上门,继续看守。 此刻,钻入被褥的江呈佳心脏剧烈响动,仿佛要从她的胸口蹦出来,整个人憔悴而慌张。 眼见门前护卫重新合上了门,她才有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斜躺在榻上喘息。 董道夫带着人浩浩荡荡朝西南处行来,江呈佳已经听到了动静。 不久后,门前传来一阵对话。 “那位邵公子晚上可有什么动静?”董道夫寒冷且硬朗的声音响起。 江呈佳心口骤然缩起。 只听门前护卫说道:“回禀董大人,他庭上醉酒后,便一直在房中休憩,没有动静。” 董道夫:“你们可有进去看过?” “看过两次。” 董道夫似乎不信,他要亲自看,才能相信。 于是移开脚步,来到这老旧的厢房前,猛地朝门上一踢,扇门发出巨响,猛力的弹向背后的砖墙,发出咔嚓一声。 寒风呼呼的从外头灌了进来。 董道夫入了屋子,便立刻点燃灯盏。 逐渐亮起的灯火将整间屋子照亮,床上的“男子”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从床上窜了起来,很不满的低喃一声:“谁呀?” “青年男子”从床上跃起,神色朦胧,像极了被惊醒之后的迷糊样。 董道夫阴冷的目光扫在那男子身上,只见他即便睡觉也戴着幕离,便心生疑窦,走了过去。 “青年男子”皱皱眉,被幕离长纱遮在里面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向董道夫看去,语气不悦道:“不知董大人这么夜了,强闯在下的厢房是何用意?” 董道夫不说话,双眸十分阴骘的盯着他,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他身子微乎其微的颤一下,董道夫便以为他是因伤痛而抖,于是不顾礼仪,伸手便朝“青年男子”头顶戴着的幕离袭去。 床上的“男子”敏捷躲开,沙哑低沉的嗓音更为冷淡:“董大人这是作甚?今日庭上没见到在下的真容,如今要强取在下的幕离了么?” 董道夫左手悬空,没捞到这人的面纱,心中一顿。凑近此人身侧时,他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敏锐的嗅觉立刻迫他认为此人就是那坠湖的黑衣客。 于是他二话不说,拔剑相向,朝此人劈去。 锋利的银剑削过“青年男子”头顶的发绳。幕离瞬时被挑开,碎成两半。长纱从中间撕裂,曝露出“青年男子”的真容。 董道夫对上那双清秀的眼眸,顿时一怔。 这双眸,此刻带着愠怒,隐忍着没有立即发作。 他顿在那里,心中那抹坚挺不拔的怀疑,此刻被击得粉碎。 “青年男子”紧攥碎成两半的幕离薄纱,冲着董道夫投去冰寒目光,压抑着说道:“董大人?我身份再怎样卑微,也好歹是你们将军请到府上的客人,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董道夫哑然,脸色略带些仓惶,轻咳一声,将银剑收回腰际,拱手抱拳,淡淡一句:“失礼了。” 他转身便准备走,那“青年男子”却不准备饶他,上前伸手想要抓住此人,嘴里喊着:“饶了我的休眠,竟想这样离开?” 董道夫察觉后方袭来的双手,脚下神步微移,顿身一绕,钳住此人双腕,飞旋流畅的转身,将“青年男子”的双臂反手扣在了他背后。 “青年男子”吃痛一震,眸露寒光,被他压制,眼里愠怒终于压制不住:“董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董道夫稍稍迟钝了几分,遂猛地放开了这“青年”,目露疑惑,眸色沉沉,很快否定了自己来之前的猜测。 这个青年商客身上没有丝毫武功,连他方才的擒拿都躲不过,而且他身上看似并没有受伤,看来并非今夜之人。 董道夫很快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冲着“青年男子”抱拳行了一礼,冷冰冰道:“董某人为捉拿府中内贼,对邵公子失礼了,请见谅。” “青年男子”憋屈生气,脸色涨红,眼见董道夫头也不回的带着人离开了他的屋子,气得双目通红。 待厢房双门被合上后,佯装愤怒的“青年男子”徒然松下一张紧绷的面皮,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方才那场戏,演得不错。 江呈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遂吹熄这屋内蜡烛,眼看厢房外恢复平静,她又在床榻上歇了好久,才敢起身,再次悄悄从屋中溜了出去。 门前护卫正悄悄议论今夜之事,又亲眼所见厢房里的邵公子毫发无损,便对他放下了戒心,丝毫没有留意到窗前传来的细微声响。 江呈佳在寒秋中不断奔波,重新回到小楼亭的厢房时,已浑身是汗。 她心里记挂着宁南忧的伤势,焦急如焚。 推开窗朻,她悄摸摸爬进了屋中。 今夜偷听机密的黑衣客是男子,因而,小楼亭还没有被董道夫算进搜查范围。 但董道夫此刻不来搜查,不代表他查完整个邓府后,还不来搜查小楼亭。此人一定会发现端倪,起疑心,带着人来查此处。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青年郎君,此刻高烧不退,整副身子一直抖个不停。 江呈佳偷偷打来一盆水,又在房内找来几块棉布,想为他退烧。 他身上有四处伤,虽然都不是非常的深,但由于他在秋日坠入冰冷的荷花湖中,进了寒气,因而此刻加重了伤势。 江呈佳衣不解带的照顾,眼看着天就要亮了,郎君人还烧的迷迷糊糊,无法苏醒,便愈发心急。 她又重新给他上了妆,易容成邵谦的模样,再为他找来一套衣裳,艰难的为他套上。 她将郎君抱在怀中,不断给他擦着额上冒出来的冷汗,竖起耳朵聆听外头的动静,一刻也不敢放松。 厢房外,奔波四处、找遍全府,都没有查到一点线索的董道夫,此刻暴躁阴郁的心情尤可知。 他往清庐居而去。 邓情正在庭内等他。 董道夫气得脸色发黄,郁郁不欢道:“主公,两名黑衣客都没有寻到。” 邓情朝他望了一眼,松开眼底的寒意,随意说道:“罢了,这两人武功高强,从你们手底下还能逃出去,说明他们的本事的确厉害。” 董道夫沉寂,垂下脑袋,双手紧握,良久之后,突然抬眸说道:“主公,还有一个地方没查。” 邓情眉梢轻跳,冷光扫向他的脸,淡淡道:“你想说小楼亭?” 董道夫点头。 邓情不悦道:“邵雁姑娘是女儿身,今日与你打斗的,是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四回】筛查楼亭闺阁处 董道夫反驳:“即便如此,难道黑衣客不能躲在小楼亭吗?若是他算准了我们不会搜查小楼亭,又该怎么办?” 邓情盯着他,声音十分寒森:“小楼亭只有一处厢房,剩下的便全是观山景。我派去看守的护卫一夜都在那里,没见有什么大动静。难不成这人躲到了邵雁姑娘的房中?” 他厌烦时说得一句话,点醒了两人。 邓情心中一惊,顿时慌乱道:“糟糕,邵雁有危险。” 董道夫二话不说,抄起银剑,带着人朝小楼亭冲去。邓情紧跟其后。 江呈佳此刻抱着郎君单薄冰凉的身体,正心焦体慌。耳朵拎起,敏感的听到了十米意外的动静。 她的耳力仍脱离不了神身的作用,十分健敏,于是眸色阴寒,抓着怀里郎君的双手,左右环顾,寻找着空处安置。 董道夫果然如她所料,带着人马,要来查小楼亭了。 但她没料到的是,邓情跟着一起来了。 正当她愁着没地方将郎君藏起来时,怀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微的呼唤。 江呈佳的瞳孔立刻紧缩,低头望去,只见怀中郎君睁开了一双似冰雪般薄凉的眸,对她说道:“我回去即可,莫担心。” 她愣住,心有迟疑道:“你身上的伤...” 郎君挣扎着从她腿上起身,捂着胸口的上,努力支着腰,跌跌撞撞下了床。 江呈佳在后面追着,压低声音道:“你别乱走,扯开伤口又要流血了,我好不容易给你包扎好的。” 他找到墙角的支撑点,玉色纤长的双手抓住墙砖的棱角,有些吃力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比江呈佳更清楚自己的伤势,因此觉得并无不妥。以前,比这更严重的伤势他都能挺过去,在敌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如今也照样可以。 宁南忧爬上窗台,抓住窗朻突出来的把手,吃力的翻下去。 江呈佳小跑跟过去,看他弯着腰在窗下大口喘息,便心如刀绞。 他因受伤,翻走的幅度有些大,闹出了些动静,引得楼亭前的护卫朝这边看来。女郎立刻点燃屋中火烛,在房中弄出了点动静,然后对着那烛光在屋中换起了衣裳。 映在窗纸上的窈窕身姿让护卫们的双眸微顿,喉中干涩,登时不敢继续再往这边看了。 江呈佳收拢衣裳,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确认他们没起疑心,才敢放松下来。 她再转身,趴到窗台上俯身往下望,藏在草丛里的郎君身影此刻已不知所踪。 江呈佳脸色苍白,暗暗咬住下唇,心中克制不住的害怕。 董道夫带着人奔来,铁履踏地的阵阵齐响传来。 女郎立马收起忡忡心绪,转身将潮湿的床褥折了起来,用另一床被褥遮住,然后将平铺整齐,遂下榻往梳妆案几边上一坐,对着铜镜贴起鬓角的花黄。 没过多久,邓情的声音在外响起:“雁儿?睡醒了吗?” 他脱口而出的亲昵叫唤,让屋内的女郎一惊。 里头没有动静,邓情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忧心,竟鬼使神差的唤她“雁儿”,恐怕屋内人并不乐意。 于是他轻咳一声,又改口道:“邵雁姑娘,可起了?” 慢悠悠的,屋子里传来一声舒软倦怠的女声,婉转如黄莺:“将军怎么这么早便来寻奴家?” 随后,门内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合扇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画好邵雁应有妆容的江呈佳此刻只穿了一身轻薄的水纱长裙,水灵灵的眸子柔情蜜意的盯着门前的邓情看。 她的这一亮相惹得门前一众护卫都愣了神,余光偷瞄女子妖娆性感的身材,凹凸有致的身躯裹在那层薄薄的水纱下格外诱人。 邓情幽暗的眸中窜出一簇火苗,立时解下身上的披风,动作利索的披在了邵雁的身上。 董道夫却不在意这些,什么蚀骨美色,对他来说不过尔尔,他一心只想抓到今夜的黑衣客。 跳入观览园消失踪影的那名持长剑的黑衣人肯定是找不到了,但遭到飞镖攻击,受了伤的那名持短刃的黑衣客,再怎么逃,也会留下痕迹。 而董道夫惦记着被此人同伙挫败,并跟丢踪迹的事情,一心一意要找到此人。 “邵雁姑娘,麻烦让一让。”他冷冷说道,直愣愣的拨开个子娇小的邵雁,越过他朝屋子里走去。 邵雁面露微惊,顺势倚在门框上,小脸有些惊慌的看向邓情:“将军...” 一声媚软,甜到邓情心里。 他额头突突一跳,有些恼怒的盯着董道夫的后背,忍着气说道:“董道夫,够了,不必再找。邵雁姑娘的厢房中,怎么看也不像有人。我已让人去长河下游打捞,你不要再发疯了。” 董道夫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仍不放过这间女郎所居的闺阁,目光十分尖锐的扫视着这里的一切,然后顿在了铺叠摆放整齐的床榻上。 门口的邵雁心跳一停,目光紧紧盯着他,眸中流出一丝慌张。 床榻里面,有宁南忧留下的血迹,虽然她叠的整齐十分,藏住了痕迹,但若董道夫翻开查看,便会立刻暴露。 邵雁扯住邓情的衣袍,面露胆怯,可怜兮兮道:“将军,董大人这是要作甚?” 邓情见她眸中起了雾气,便对董道夫反感起来,阴着声音道:“你还要看什么?盯着一个姑娘家的床榻看,难道有什么不规矩的想法?” 董道夫停住脚步,转头朝门前望去,只见邓情脸色已黑压压一片,便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片刻后,认命似的走出了邵雁的厢房。 邓情狠狠扯住他的手腕,将他往身后一推,转身再朝邵雁时,又立刻变回了一张笑脸:“邵雁姑娘,是我的下属失礼了。你莫放在心上。” 邵雁揉着迷离的双眼,鼻腔哼出困倦之意,软软道:“将军为了府中事务,奴家能理解的。不妨事。” 邓情见她仍有困意,便浅声道:“天色还未大亮,邵雁姑娘再歇息片刻。” 邵雁不拒他意,点头笑道:“将军待我真好。” 她露出灿烂笑容,柔柔糯糯。 邓情放下戒心与怀疑,带着董道夫与一众护卫,从小楼亭撤离了出去。 关上门,江呈佳松了口气。 幸亏,这邓情被邵雁迷得神魂颠倒,不然恐怕他再清醒一些,便会同董道夫一起检查她的床榻了。 一晚上的惊心动魄,早已让她毫无心思入睡,此刻拧着眉头,很是不适。 但她强压心中烦躁,扯掉床上潮湿的被套与带血的长巾,迅速翻出窗,找了一处僻静之地埋了起来。 江呈佳心中,实在放不下宁南忧,但眼下天已亮。远处青色的天际泛出鱼肚白,染上一层朝阳残血,出奇的诡异。 晨起,她理了理衣装,亲自去寻了邓情。 钱晖一大早便从郊外赶来,要应昨日宴席之约,与董道夫一起,跟着邵谦去探看毛铁玄丝。 原本,她还担忧宁南忧能不能赴约。 府门前的几人等了好一会儿,董道夫已经有些不耐烦,正要亲自去催,转眼便看见那素衣青年不知又从何处取来了一顶幕离,戴在头上,缓缓朝他们走来。 他脚步稳健,身姿伟岸,周身有一种无意的压迫感。 董道夫却懒得看他。 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商客,不值得他费心留意。 站在邓情身边的邵雁看到他姗姗来迟,但恢复了气势,一直悬在心口的气终于顺了下去。 邵谦行至门前,若能留意细心的观察,便不难发现,他此刻的脚步略微凌乱虚浮,显然是强力克制着自己身上的伤痛。 “见过都护将军。”他先朝邓情行礼一拜,客客气气、恭恭敬敬道。 邓情朝他颔首:“邵兄不必多礼。钱晖与董道夫已等候多时。你三人且快去快回。” 邵谦朝董道夫看了一眼,步伐悄悄退后,似乎有些厌恶:“将军,您可否...再换一人与在下前往检查原料?在下不愿与都护将军一路。” 邓情蹙眉问:“哦?这是为何?” 邵谦探寻似的看向董道夫,意味深长道:“恐怕董大人也很不愿意与在下同行?” 董道夫冷冷望向他,哼道:“邵公子莫要在这里阴阳怪调,昨夜事,我已解释清楚。你难道还要揪着不放?” 邓情看向董道夫,沉吟道:“昨夜你与邵公子发生了什么?” 董道夫不语。 邵谦却冷声嘲讽道:“董大人怕是不敢在将军面前直说昨夜之事?毕竟昨夜的您太不懂礼仪规矩,一点也不像是将军的贴身护卫。” 邓情约莫猜到了一些,替董道夫打着圆场道:“还请邵公子多担待。他自小生长于军营之中,便是糙汉一个,不懂得什么规矩。若是昨夜冒犯了你,我替他致歉。” 邵谦挑眉,遮在幕离中的身子略略一转,站到邵雁身边,冷淡道:“不论怎样,还请将军为在下更换一位大人?” 他执意如此。董道夫如此被人排斥,心里也既不愿意,顶着一张臭脸,向邓情请辞道:“将军,邵公子既然这么不愿意与我同行,还请将军成全他。免得惹得属下与邵公子都不高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五回】天罗地网设大局 邓情蹙起长眉,冷冷剜了董道夫一眼,眸光似雪。 董道夫对上自家主公的目光,心里微滞,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微低瞳眸,站在一旁不做声了。 邓情似乎在思考、犹豫,表情很是为难。 遮在幕离中的青年,目光敏锐的在邓情与董道夫之间来回扫视,戾气收起,眼角微扬,若有所悟的勾起了唇角。 少顷,邓情满脸歉意的说道:“邵公子,我思来想去,恐怕今日都护府上...并无人能与董道夫调班。不若这样,我立刻传话,让百卫冕过来一趟。有钱晖与百卫冕一同与邵公子前去,你别把董道夫放在心上即可。只当他是个小跟班,在这边城护你周全。” 邵谦冷笑,眼眸定在邓情那张赔着笑意的脸上,慢条斯理的挑起了眉梢,浓黑双眉弯起再放平,逐渐生出一股阴郁。 他懒懒道:“都护将军都这么说了,在下也不好蹬鼻子上脸。” 眼前之景看似一派春风和煦,却莫名沾染了一阵冷入骨髓的刺麻之意。在场人几乎都感到背脊一凉,有些许不适。 邵雁乖巧的站在邓情身侧,目送着钱晖、董道夫与邵谦出府。 邓情此刻,目光幽幽,盯着离开的三人,似有若无的在眼底铺上了一层霜寒。 他不动声色的往身边的美人看去,像黑暗中盯着猎物的花豹一般,阴寒可怖。 邵雁极度敏感,很快察觉到了邓情扫向她的目光,但出于伪装的本能,她仍然目视着远去的邵谦,若无其事、强装镇定。 实则心里想:邓情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这不应该,她昨夜明明已经敷衍过去...可是为什么,方才董道夫与邓情之间的气氛那么诡异? 她的心思乱如麻,很害怕离开她视野的邵谦在都护府外出事。 邵雁压住心头颤栗,表面仍是一派清风徐徐,带着妩媚娇柔的微笑,看向身边的青年将军,柔柔说道:“将军,兄长昨日夜中...兴许是被扰了好梦,因此今日晨起才会如此口不择言。您没有生他的气,反而包容他,奴家...不甚感激。” 她欠身行礼,一双含情眸秋意连波。 邓情面带微笑,目露宠溺之意,扶起她客气道:“他毕竟是邵雁姑娘的兄长。你放心,我不会责怪他。昨夜,毕竟是我的下属鲁莽,他这样不满,也是情有可原。” 邵雁对上此人双眸,一时间怔愣,竟看不穿他的心思。 邓情为人虽小心谨慎,却最厌恶旁人侵犯他的威严与傲气,除了对美色比较宽容之外,其他人若敢让他下不来台,便是将此人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今日,她看出邵谦有意在众人面前,触犯邓情的底线,故意激怒于他,然而此人却完全不以为然,反而十分客气,甚至还向邵谦解释了缘由。如此反常的邓情,让邵雁心生不安。 女郎猜得不错,邓情绝不会无缘无故压下自己的脾性,这样迁就旁人。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里。 他在边城内织了一张密网,企图将藏匿深处的狐狸们一网打尽。 这是一场比智斗武的博弈。哪怕两败俱伤,也要撕开叠叠重重的云雾,让寒月露出他的真容。 邵谦气定神闲的将钱晖、董道夫带到了储藏存放毛铁玄丝的仓库中,让他们入屋查看。 盯着满院子的沉木箱子,邵谦握了握拳头。 为了不让人起疑,吕寻将夜箜阁藏在北地铺子里所有的沉木箱都找了出来。数千个箱子放在仓库中堆满,这座房屋填充殷实,几乎让人无法在屋中行走。 百卫冕接到邓情的命令,带着寻城的士兵匆匆赶来了此地。 董道夫破天荒没有踏入仓库,而是看着钱晖与百卫冕入内检查这批甲胄原料的成色。 他靠在仓库外的青砖墙上,一动不动的盯着里面那素衣郎君的身影,好像一定要看出点什么来。 百卫冕方才入内时,擦过他身边,往他怀中塞了一张字条。 他悄悄的看了,心中更甚疑惑。 那张纸条上,是邓情亲笔所写的一句话:“配合百卫冕,试探邵谦。” 为什么还要试探邵谦?昨夜他已在西南厢房中,探过邵谦的底子,此人毫无武力,且身上并没有受伤,那张秀气的脸,也让他毫无所感,甚至有些鄙夷。 董道夫想:难道,主公认为此人是昨夜另外一名逃入观览园并消失踪影的黑衣客吗? 这邵谦莫不是在藏匿武功?只是为了躲避嫌疑,昨夜才会任他试探? 董道夫阴暗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个邵谦到还真有点本事,竟还敢如此淡定的领着他们来看什么毛铁玄丝的成色。 邵谦带着百卫冕与钱晖在这间仓库里逛了很久,打开了几百个箱子检查原料的成色。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三人才从里面出来。 董道夫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 百卫冕与邵谦一边往外走,一边谈论着这一批原料,似乎聊得很是畅怀。 踏出屋门,看见等在巷口的董道夫,邵谦一挑眉,直接越过他,视若无睹般走了出去。 董道夫的脸阴沉的吓人,那双眸仿佛钉在了素衣郎君的身上,紧追不放。 众人走到大街上,正喋喋不休的议论时,不远处的转角传来了一阵哒哒马蹄声,有人急行于城中,匆匆朝这边赶来。 钱晖与董道夫,意外的瞧见了此刻本应在巡营的都护将军——邓情。 他驾着一批骏马,怀中抱着一个绝色女子,于这街头肆意驰骋。 董道夫下意识的看向百卫冕,只见他神色自若,仿佛对邓情突如其来的现身一点也不惊讶。 站在最外面的素衣郎君眸光聚起,冷冷盯着那骑马疾行而来的青年,脸上浮出一丝嘲讽。 骏马的影子愈加靠近。 众人看清了马背上的一男一女。 那女子的倾城美貌引得城中百姓一阵惊呼。他们北地边陲,风沙集聚,气候艰苦,且常年战乱,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郎,姣若明月,绰约多逸态,水沉为骨冰为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纵然只是飞马一逝,却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边城百姓惊叹于女郎的美貌。而那女郎靠在将军怀中,却是一副咬紧牙关、不苟言笑、如临大敌的模样,脸色憔悴,眼神涣散,似受了什么刺激。 只见那都护将军凑在美人耳边,正勾唇低笑,惬意非凡。 两人于马上仍然缠绵悱恻,如胶似漆。 邓情在怀中美人的耳畔嘶磨,幽暗低沉道:“邵雁姑娘,我准备了一场好戏,你一定要好好看着。” 这句话引起美人的惊颤,肩头微抖。 他冷冷笑一声,紧抓缰绳,呼喝一声:“驾!” 那匹骏马越来越靠近巷口的四人,当邓情勒住马缰,即将停下马匹时,一把藏在街巷里短刀突然冲出了人群,像螺旋一样疾速飞转,并朝将军身下骏马的四肢袭去。 “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马匹惨叫哀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血溅当场。马上的一男一女猝不及防的滚落摔下。 骇然之景使得百卫冕与一众士兵惊呼,还没来得及上前扶起邓情,便瞧见街坊四处惊现数名蒙面黑衣人,纷纷持剑拿刀,一股脑全都向邓情扑去。 只听见有人大喊:“杀了这个狗贼!” 刀光剑影、血色盎然。 四周围观的百姓乍然瞧见此景,惊慌失措,尖叫推搡,纷纷朝街角旮旯里逃窜,生怕自己在这场莫名降临的灾祸中丢了性命。 黑衣人一股脑的全涌了上去。 邓情护着怀中的美人,被众人推到了后面。 他墨暗的眼神藏满杀机。 那素衣郎君在邵雁从马上跌下来时,便箭步冲到了邓情的身边,心急如焚的喊道:“妹妹!” 在亲眼确认邵雁没有受伤后,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又转而关心的朝邓情看去,急切问道:“将军,您没事?” 邓情朝他扫去,阴骘的目光停留在幕离上,轻哼一句:“无妨。这还伤不到我。” 素衣郎君紧紧护在邵雁与邓情身前,寸步不离。 钱晖、董道夫、百卫冕等人早已领着士兵与黑衣人打了起来。 双方人手武力相抗衡,战事难舍难分。 邵雁脸色铁青的站在邓情身边,心如捣鼓般砰砰砰的跳着,脑海中始终萦绕着邓情对她说的话。 “你以为,我看不穿你们吗?” “邵雁,你太小瞧我了。” “你根本没有兄长,对不对?” “所谓的毛铁玄丝,不过是一个幌子对吗?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邵雁姑娘,我准备了一场好戏,你一定要好好看着。” 邓情这个疯子,在她与宁南忧伪装成兄妹进入都护府时,便已察觉了端倪。为了请君入瓮,他才会这样轻易的让两个陌生人住入府上。 他什么人都不信,他只信他自己。所以,在邓情将她与邵谦接入府后,便算计起来,打定主意要揪出他们的底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六回】疯癫邓情起杀意 邵雁早料到此事,但却没有及时做出对策。导致如今,她与邵谦两人被围困于此。眼下众人围着,她想要把此事告知素衣郎君,却找不到机会。 四处皆空的大街上,只留下两方对峙厮打的壮汉。 董道夫与百卫冕配合着,一边防范这些人对邓情出手,一边故意放水,让他们靠近。 他们身后,那掩着幕离的素衣郎君看着此情此景,唇角飘起讥讽,但仍做出防范的架势,护在邓情周围,装作什么都不知。 在场众人,仿佛只有钱晖一人不知真相,费心费力与黑衣贼寇缠斗,而其余人都各怀鬼胎,各自算计。 就在刹那间,董道夫与百卫冕一时防范不当,漏了三四个贼寇,他们合同一气,气势汹汹朝邓情扑去。 而挡在邓情身前的邵谦,似乎并无任何躲让之意。 千钧一发间,他拔出邓情身边护卫腰际的刀柄,大喊一声,蹩脚的冲上前与那些黑衣贼寇厮杀。 他挥着刀乱砍,毫无章法,仿若真的是一位不会任何武功的商客。 邓情死死盯着他,心中催促、祈祷,希望对面的贼寇下手再狠一点,他不信眼前这个郎君会在性命堪忧的情况下仍然选择隐藏实力。 他低估了邵谦的忍耐与胆大。 黑衣贼寇眼见邵谦只会乱刀挥舞,对他们起不到任何震慑和杀伤力,便纷纷朝他挥剑刺去。 邵雁一刻不敢松懈,盯着人群中“手无缚鸡之力”的郎君,心悬到了嗓子眼。 邓情扭头,见她小脸苍白,阴骘冷笑道:“邵雁姑娘,你的兄长还真是勇猛无双啊?” 邵雁始终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毫无血色的脸上浮出一丝绝望:“将军,奴家真的不懂你的意思...邵谦确实是我的兄长!他确实是为了做生意才会来到此地!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她急了,但仍斩钉截铁,不肯改口。 邓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厌烦,盯着她,面目狰狞的笑道:“你以为,你真的用你的美色迷惑了我么?邵雁姑娘,我邓情贪色,但也绝不会任由旁人算计。” 邵雁颤了颤肩膀,背脊处不可预计的感到发麻森寒。 这个危险可怖、自恃聪明的青年,从她在北地现身开始,就充满了不信任。 他所有的贪色、沉迷以及忍让,都是装出来的。 他太能装了。 邵雁想,为什么她会在他身上出现失误? 她那双美目,此刻已涌起一层层泪花,看上去弱不禁风,惹人垂怜。 “将军就这样猜度我的用心么?”邵雁哭得梨花带雨,仿佛真的被心爱之人横插了一刀一般,痛彻心扉。 邓情眸中略顿,俊朗的脸上浮出一抹疼惜之意,但很快便消散无踪。 邵雁巧妙的捕捉到了他这一情绪,心中徒然升起希望。她笃定,邓情确实对她有情,只不过,在他的权力与利益面前,这份爱慕与情意可以忽略不计。 她点点头,仿佛心灰意冷。 趁着邓情不注意时,朝那群黑衣贼寇冲了过去。 这令邓情意想不到,他登时大惊失色,黑金靴用力点地,倏然朝邵雁冲过去,将她捞到怀中,恶声大骂:“你是疯子吗?” 邵雁委屈、愤怒、大哭。 她用力在将军怀里挣扎,不断拍打着他的厚实胸膛,哭得邓情心慌意乱。 而挣扎在贼寇群中的邵谦暂时无法分心去看角落里的男女,此刻他身上的伤口已有崩裂之势,再不采取措施,待血染衣襟,便要在众人面前暴露无疑了。 他寒眸一沉,故意挑起手中大刀,费劲的朝贼寇撞去。 黑衣贼寇来不及反应,闪着寒光的大刀已经划入了眼前这个素衣郎君的肩胛,刺穿了他幕离的薄纱。 此人再一转身,有意撞上身后袭来的另一贼寇,任凭他的剑刺破他腰际的华裳,擦出一道血口来。 连中两伤的邵谦跌坐在地上,仍吃力举着刀。 董道夫盯着那人,只觉得惊诧。 贼寇几乎将青年商客逼入了绝境,这人竟然还不出手反击,难道他真的没有武功?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上前营救时,钱晖已杀出重围,朝这边赶来。 邵谦虽无力反抗,却是个硬汉,抱着伤口费力躲着贼寇的攻击,但仍然寻找着机会反击。 他在百卫冕、董道夫的眼下,再次撞向贼寇,胸前中了一剑,左肩被砍了一刀,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倒在血泊中。 眼看贼寇就要将他一刀毙命,邵雁大喊一声:“兄长!” 这个身影单薄的女郎扑了过去,挡在他面前。 邓情失神,转眼看去,这一对软弱无力的兄妹,面对如此残酷的命运,紧紧抱在一起,仿佛决定一起赴死。 他胸口忽然提起一口气,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猜错了。 正当他要冲上去救他们的时候,钱晖恰逢时宜的出现,挑开了贼寇们的刀剑,为邵谦与邵雁杀出了一条血路。 邵雁伏在气息奄奄的素衣郎君身边,哭得动天动地,不断唤着:“兄长,是妹妹的错!是妹妹害了你!!” 邓情见此景,忍不住动了动那颗冷得像冰川的心,有了一丝盎然。 他垂眸,思量再三后转身,让身边如弓悬发的护卫将那兄妹二人带出来。 董道夫与百卫冕对视一眼,知晓今日这局已作废。 一刻钟后,这群黑衣贼寇像是得到了什么统一的命令一样,逐渐从护城军的手下退离,趁着众人不备,转身飞离了这条街坊,一如洪水退潮般,再不做斗争,听着大自然的号令,退得无影无踪。 钱晖带着一队人正准备去追,却被身后的邓情唤住:“不必追了!让他们去。” 这声命令让处于状况之外的钱晖讶然愣住,傻傻盯着邓情问道:“将军!可是...” 邓情不耐烦道:“说了不必去追!” 钱晖不明白,明明那群贼寇还没走远,为什么不让他去追? 但邓情既然这样说,他也不能违抗军令。 都护将军缓缓走到那对伏在地上呜咽和低喘的兄妹身边,眉间露出一层浅浅的惆怅,盯着他们良久之后,叹道:“把人带回去,请医令过来。” 邵谦身中六伤,此刻的素衣曲裾几乎染成了血袍。 他的妹妹哭得真情实感,悲恸难抑,此刻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说着什么“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入都护府。”“哥哥,你醒醒,不要吓我。” 闭月羞花的美人,娇柔柳腰、楚楚可怜,哭得众人皆不忍。 几名士兵上前,小心翼翼的刚想上去扶兄妹二人,便被邵雁怒吼了回去:“你们都滚!” 预备离开的邓情,听到这声嘶吼,蹙着粗犷的长眉,扭头朝她看去,终于心有不忍:“邵雁姑娘,是我错怪你了。跟我回府?你兄长身上的伤势很重,需要医令来诊治。” 邵雁悲情动天,憎恨的看着邓情,咬牙切齿道:“将军不必垂怜。你既然怀疑我和我的兄长,现在更不必装腔作势的带我们回去了。恐怕,将军请来的医令,要继续圆将军设的局,将我们兄妹二人都毒死?” 她不再自称奴家,也不再百依百顺,她此刻只有愤恨。 邓情恼怒使然,怒瞪美人,阴冷道:“邵雁,不要给脸不要脸。” 邵雁抱着怀中的郎君,悲悲切切道:“将军如果不肯放过我们兄妹二人,就请现在杀了我们。” 邓情脑门上的青筋暴起,烦躁至极。 他疾步走到邵雁面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邵雁。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你难道真的想带着你的兄长去边城乱葬岗吗?” 这个女子回眸瞪他,完全不怕。 邓情第一对一个女子生出了无力感。 他叹了一声。本就是他理亏在先,也懒得再做斗争。 邓情起身,挑眉冷道:“那就把他们送到客府自生自灭。” 邵雁低眸,仍然一副悲痛神情。 她怀里昏睡沉浸的郎君,一动不动。 青天白日。邓情带着钱晖、董道夫离开了街坊,众士兵也跟着离去,只剩下百卫冕和几名董道夫留下来的心腹在这对兄妹身边。 “邵雁姑娘,你若再不走,你的兄长就要不治而死了。”百卫冕好心劝道。 谁知这个女子却张牙舞爪道:“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百卫冕被冲得脑门发昏,正打算驳斥,却见这娇弱的女子扶起她怀里的郎君,一步步艰难的朝客府的方向移去。 他登时心生了怜意,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这对兄妹身后,护送他们去了客府。 邓情下了令,要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即便都护府的那些护卫们心疼邵雁与她兄长的遭遇,也不敢擅自为他们寻来医令。 百卫冕带着护卫将步伐停在了客府外,亲眼看着邵雁的那名婢女千珊从府内奔来相迎,这才转身离去。 千珊吃惊的看着满身血迹的宁南忧,刚准备问,便看见她的主子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往府内指了指,示意她带路。千珊即刻点头,上前扶住宁南忧的另一只胳膊,主仆二人费力的朝里面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七回】早有预料备防范 这里毕竟是邓情的客府,且经历了方才的事情,恐怕邓情的探子们又重新在周围安插了盯梢点,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里。 之前邓情之所以不会怀疑江呈佳,是因为她以邵雁的身份单独出现,身旁并无他人;没有往她身边派遣仆婢照看,是因为她不喜陌生人近身;而他之所以不让士兵护卫守在客府周围,则是因为想要暗中监视。 所以,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江呈佳只要将邵雁的人 皮面具撕去,重新易容成旁人,再悄悄躲开邓情派来的探子,便能瞒天过海,在小城中肆意行走,联系水阁在北地的暗卫与人手,安插心腹。 因客府实在没有什么疑点,后来邓情逐渐放松了警惕与监视,慢慢撤回了探子。这才让江呈佳寻到机会,在前天夜里将宁南忧、吕寻、廖云城等人,甚至是精督卫众小兵,一齐藏到邓情客府之中。昨日,千珊没有随江呈佳、宁南忧一同离开,不仅仅因为邓情不愿她入府,更是因为江呈佳提前同她交代,让她重新找好藏身落脚点,在她与宁南忧跟着邓情离开客府以后,立即把吕寻等精督卫一行人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邓情客府本来是小城中最为安全的隐身之地。 然而,如今却彻底不同了。江呈佳用邵雁的身份已经在这边城中呆了足足一月,中途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她从未提及的兄长。这定然让邓情起了疑心。 现在,她又重归客府,谨慎小心的邓情肯定会派更多的心腹,盯着此地。 好在,江呈佳早就预想到会有这一天,邓情绝不可能一直相信她。前天夜里,她便吩咐千珊将客府内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以防邓情心血来潮,忽然带着人搜查客府。 眼下,她不敢让千珊再像之前那般无所顾忌的说话,便用眼神和手势和她交流沟通。 她们步履蹒跚的把宁南忧扶到了府邸南苑的厢房里,关上了门。 千珊应江呈佳的要求,亲自离开客府,去街上寻找医者。 一直昏迷不醒的素衣郎君,被江呈佳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后,终于慢悠悠的睁开了一双眼。 他眯着眸,忍着身上的痛,朝床前一脸紧张的女郎看去,露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 “阿萝?”他声音已哑。 江呈佳的眼泪,立即如瀑布般涌出。 她恨恨道:“宁昭远,你真是会演戏,可知我刚刚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方才的一番打斗中,江呈佳已看出了他的意图。 他身上的伤并非能够轻易遮掩的小伤,若是一个不小心露出一点点痛意,便会惹人生疑。 尤其是邓情身边的董道夫。 此人阴狠毒辣,五感灵敏,很容易发现异常之处。 邓情今日设了大局,原本是想逼他们露出原形,谁知宁南忧却将计就计,故意利用此局,装作没有武力之人,撞向那些贼寇的刀剑,在自己原本的伤势上再添伤痕。 如此一来,即便他们对宁南忧有所怀疑,也无法在他的伤势中找到什么痕迹。 可今日这一幕,江呈佳是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她察觉到了邓情的异常,却没有想到他会布下如此密网,让心腹手下假扮黑衣贼寇当街刺杀。如此胆大妄为,丝毫不怕这不安宁的小城之中掀起骤然风波,让躲在暗处的匈奴人趁虚而入。 她更没有料到,邓情竟然如此疑心于她。她本是自信满满,从未对自己的魅力和魅术产生过怀疑。她自以为与邓情相识了一个月,施展的魅术已足够将他的心牢牢抓住,让他臣服,却出现了如今的失误。 江呈佳心中又悔又恼,恨自己太过轻敌,才导致宁南忧刀锋行路,受伤至此。 宁南忧喘着气,满身又是血又是汗,铁锈气息充盈了整个房间,他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我有分寸,邓情手下的那些人虽然下手狠厉,武功却很弱,我只是让他们挑破了我的伤口,并没有加深伤势。” 江呈佳却不满道:“胡说!谁说没有加重伤势?你的后背平白无故又多挨了两刀...这难道不是伤吗?你是铁人吗?不怕疼吗?” 她热泪盈眶,盯着他,心口一阵一阵扯着疼。 郎君半倚在榻上,一派柔弱病态,却仍不失他雄阿的姿态。 他低沉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玉白的脸颊:“我当然怕疼啊。但我也不是傻子。你自己掀开我的衣服看看,便知道我的伤其实并不严重,不至于让你这样泪流满面,心慌意乱。” 江呈佳捏住他停留在她脸上的手,生气道:“你跟我说你的伤不严重?” 她美眸微怒,含着泪光瞪他,然后倾着身子,伸手扯他的腰带。榻上的郎君,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妻儿扒下他的衣裳。只是,当女郎扯下他的衣裳,褪去他的中衣,看到他玉铜色的身躯之后,才发现,事实好像正如他所说的一样。他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势。 只是昨日受的伤被重新挑开,渗了些血,现在也已干涸,并没有特别的骇人。 江呈佳急急地喊道:“那你背上新添的伤痕呢?” 她又催他转身。 宁南忧颇有些无语,见她不信,只好配合她趴在床上,露出背上的两道伤。 那张紧致精瘦、勒紧了线条的脊背上,划开了两道又轻又浅的伤,挂着三两道干涸的血痕,的确不严重。 江呈佳顿住,愣愣的盯着他道:“那你...你身上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这个玉面郎君撩起一抹倾城之笑,伸出手点了点她的脑袋说道:“看来你只知道我有计划,其他什么也没猜到。” 江呈佳呆呆的看着他,樱桃似的红唇微微张合,哑然无语。 宁南忧淡定地拿起他的衣裳,摸索了一阵,从他中衣内里的缝袋中拿出了一张染得血淋淋的薄牛皮,递到了她手里。 江呈佳盯着那张血湿的薄牛皮,愣愣的说道:“你...藏了血袋?” 他撑着身子,还是有些吃力:“昨夜我从你的小楼亭离开后,躲开这府中防守,在后院的矮墙处,用暗号招来了事先躲在那里的精督卫,命他帮我准备了一小壶新鲜的猪血和三张薄层牛皮。今日晨起,我迟迟才来,便是为了制作血袋。” 她捏着那张薄牛皮,纤纤玉指在上拂了一拂,便触到一层油腻的液体。这血袋以厚油封裹,再将猪血存入,能暂存两三个时辰。 宁南忧竟然在昨夜就察觉了邓情的异常,做好了这一番准备。她讶然,望着郎君,目光热烈。 榻上的青年见她看痴了的模样,便忍俊不禁道:“傻夫人,你又开始无理由的崇拜了?我算得没那么准。事先准备牛皮血袋,只是为了找机会故意在邓情面前受伤,以防我身上的伤势暴露。恰好,今日他设了局,我这才将计就计,用上了这血袋。” 江呈佳仍然觉得她的郎君聪明绝顶,一双水汪汪的眸中金光闪闪。她笑嘻嘻的,略微支起身子,凑到他面前,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唧”一声,送上香吻,咧开嘴笑了起来。 宁南忧唇间轻荡笑意,揉了揉她顺滑的发丝,双眸温柔似水。 “我万万没有料到,今日邓情会设如此一番大局,来对付你我。明明昨日他并没有疑心于我,今日却突然如此...也不知,是不是他得知了什么消息。”江呈佳提及方才之事,仍然心有余悸。若不是宁南忧早有预料与准备,恐怕现在他们也无法安然回到客府之中。 宁南忧神色略顿,萎靡沉寂,闪过一丝失落。 眼尖的女郎立即捕捉到了这丝情绪,她压了压眸中的疑问,等着郎君回答。 过了良久以后,宁南忧才淡淡吐露实情:“昨夜,我在探听邓情与董道夫的私话时,遇到了另一名黑衣客。” 江呈佳点点头,继续望着他。 这事她清楚。昨夜之事,她虽然没有亲耳听他讲述,但断断续续从侍卫口中听了个大概,知道这都护府上出现了两名黑衣客。 一名是宁南忧,另外一名则不知所踪。 宁南忧深吸一口气,深邃眼眸有些悲切的放在她身上,叹道:“你猜一猜,那人是谁?” 女郎见他神情哀伤,似无奈、似苦涩、似震惊,于是心里也不由颤抖起来。 “那人,难道是你认识的人?”江呈佳问。 宁南忧没有说话。 她便知道,他算是默认了。 那么到底是谁呢?谁会夜行都护府探听,在遇见宁南忧时,又毫不顾忌的下杀手?还是一个原本就与他相识的熟人... 忽然,她想到一种可能,心里惊寒未定,抬眼望他,想要征求他的肯定。 她试探的眼神投望过来。郎君便知,他聪明可爱的小妻子,已经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宁南忧敛起双眸,缓慢而低哑的说道:“正是周源末。” 江呈佳起先仍有些不敢相信,到后来心中燃起了熊熊怒意,忍不住冷道:“他...竟敢伤你?他居然...伤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八回】兄弟阋墙终难遇 宁南忧眸色清淡,越过床榻前的女郎身影,稀稀落落的停在了内室的屏风上,没有理会江呈佳此刻的怒意。 他咬着字眼缓慢而平常的说道:“你看,这客府一事一物,与我京城的府邸多像。” 江呈佳眸光微滞,抬眼朝厢房内壁环顾巡视了一遍,倏然发现,这里的屋内陈设、置放的屏风、香柜、摆放的物件,竟都和京城的睿王府有些相像。 熟悉感喷薄而发,她瞬间明白自己前一个月在这里住下时,对这里莫名生出的相识相似感是从何而来。难怪,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府邸的建造和陈设! 京城的睿王府邸,不论外形建筑、游廊抱山还是内屋陈设铺修,都是周源末当年带着人一手建成的,虽然是按照宁南忧的喜好修筑的,但或多或少都会留下周源末的个人习惯与特征。 如今邓情客府的摆设,虽与睿王府不一样,但从风格中能明显的感受到两者的相似之处。 江呈佳心口一跳,看向床榻上躺着的郎君,不知如何劝慰于他。 然而,她看他神色,仿佛也没有那么的伤感。 他在摇晃的烛光中,斜倚着身,如黑曜石般的双眼半阖着,藏起了自己的情绪,仿佛并不在意事实真相。 江呈佳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搭上邓情的吗?” 宁南忧又一次避开了她的提问,选择沉默,并始终用浓密的眼睫遮着眸色,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有片刻板滞,以为他不愿在这件事上和自己多说,眸中便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失落,掩下眸子不敢多看,更不敢再问。 然而,江呈佳过于敏感,完全会错了意,独自一个人难过,猜错了郎君的真实想法。 此时此刻宁南忧只是在思考,在整理着脑中杂乱的思绪,打算好好与她交待。 在她低头难过之际,郎君终于理清了思绪,并抬起了眸,望着江呈佳幽幽说道:“我想,昨夜周源末趁黑刺探清庐居,意外与我交手后,也认出了我,所以在董道夫于都护府内遍查无果、消停下来后,他便悄悄给邓情递了消息,让本就不信任我们的邓情起了疑心与杀心。” 女郎低沉黯淡的眼眸,在他说话的瞬间,亮了起来,心间也默默松了一口气。虽然宁南忧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但此刻只要他还愿意与她商讨,江呈佳就已无比的开心。 她抬起头,虔诚无比的望着自己的夫君,侧耳仔细聆听着,趴在他身边,蹙着细长的柳眉,质疑道:“周源末昨夜被人发现,为了躲避嫌疑,应该不会这么胆大包天的立即向邓情递消息?” 宁南忧冷笑一声:“他何止胆大包天?昨夜起,我才晓得他还有一个江湖术士的身份,名唤周祺。他与邓情相识多年,自然比我更了解邓情,可以不漏痕迹的让邓情疑心你我。他只要说,经他多日查探,发现你我二人行迹可疑,有待查实,混入都护府另有图谋,便能将我们置于死地。” 他将昨夜在清庐居屋顶上听到的一切以及他所有的猜测想法与推断,事无巨细的告诉了面前的女郎。 比如说,十年前,十九岁的周源末是如何设局,借匈奴人之手,引得邓情相救,与其相识相知的。再比如说,邓情之所以会在这个时节里突然打开了那卷尘封已久的画卷,完全是因为周源末的一手设计。他极有可能与匈奴王串通一伙,许下了什么利益,用此方式诓骗邓情。又比如,周源末这些年的算计与如今发生的事情之间的联系。诸如此类种种,列举罗算,统统和她讲了个清楚。 江呈佳颤了颤眼睫,心下凉意四起:“不论怎样,周源末自儿时,便为你所救,这么多年与你一同长大,就算有自己的谋划,也不至于要杀你。他对你如此狠心,又有什么好处?我瞧你身上的伤,若不是躲得及时,便是镖镖致命。” 宁南忧转了转眸,黑漆眼瞳中敛着些锐意,表情有些许僵硬狰狞。 郎君揽起衣袍,像是自嘲,冷冷一笑道:“他与我相识多年,也可以与邓情相识多年。他对我,就像对邓情一样,只有利用之心。若我能助他报仇雪恨,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愿意相随。 但如今,他见我逐渐听从你之言,收敛了血杀之性,做事不再像从前一样果断,便不再想与我同谋。他在十年前,就为自己准备了另一条路,如果这十年之间,我无法如他所愿,已惨烈残忍的方式复仇,他就会弃了我,自寻出路。” 江呈佳沉默下来。 宁南忧沉吟许久,终是长叹一声,眸光逐渐硬朗深沉,抹去所有悲伤:“我平生最厌恶背叛。周源末既然将事实真相推到我面前,并且毫不犹豫的揭开,以至于即便我想要包庇他、信任他都没有机会,那么,我也不会对他再手下留情。” 女郎轻叹一声,遂起身,替他找寻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伺候他更衣。 “他这样背叛你,你自然不能再留情面。待千珊寻来医者,好好给你诊看诊看,且瞧瞧有没有伤了内里。你昨夜的伤虽不是很重,却也不轻。”江呈佳仍然很不放心他的伤势。 宁南忧失笑,在她的摆布与侍候下,穿上了干净的曲裾衣袍。 他靠在她耳边浅浅柔柔的说道:“恐怕我们不能等着千珊带着医者过来了。你要是真不放心,便带着我去找吕寻,钱晖与赵拂的军营中有军医,是我们的人。让他诊治查看一番便可。 至于北地街上寻来的医者,大多数我都是不敢相信的。如今我这伤,医术稍微高明一些的医者,便能看出端倪。若千珊寻来的人恰好通着邓情的路子,那我这场戏便算是白演了。” 江呈佳想想他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但仍然满脸愁容:“就算...你演得这场戏不被旁人戳穿。我们如今,也回不了都护府了。难道你还想用苦肉计感动邓情?” 宁南忧扶着床柱,微微喘息,眼眸流光一闪,淡淡道:“你还真是了解我。的确,我是要用苦肉计。” 江呈佳瞪着眼,面露不解道:“你不是...比我了解邓情么?他的性格、喜好,夜箜阁应该也有不少详实的记录?他是何等无情铁面之人,若已是疑而弃之的人,他绝对不会再度启用,说破了天,他也不会再用。” 郎君摇摇晃晃从榻上起身,有些吃力道:“那我便,逼着他不得以必须启用我。” 江呈佳微微一愣,疑惑不解道:“你要如何逼着他启用你?” 她扯着他的衣带,绕到他身后为他系好,一边系一边问,再转到他面前时,对上郎君那双高深莫测的眸,有片刻失神,又见他嘴角扬起的冰凉冷笑,便恍然大悟的问道:“你莫不是...要利用匈奴人?” 宁南忧弯起双眼,形成一条月弧,淡淡道:“你猜的不错。” 周源末利用匈奴王阿善达之手,向邓情传递消息,阻挠他们的步伐。宁南忧同样也可以用这种方式,重新获得邓情的信任。 他只要以自己为诱饵,故意向匈奴人透露消息,传言北城有商客试图售卖毛铁玄丝,便可吸引匈奴大部落的目光,引他们上钩,并让邓情知晓匈奴人有意掳走这批毛铁玄丝。 届时,他就装着宁死不从的决心,绝不与匈奴人为武,誓死维护大魏以及边城都护府,再将此事传出去,闹得满城皆知。到那时,不必他再前往寻找邓情,都护府上的人便会来找他说项,请他们再次入府。 毕竟这么一大批制作甲胄的原料,若真的落入匈奴人之手,那么镇守边城的邓情便会陷入更深一层的困境之中。 就像江呈佳所说,为了促成北地之事,他下了不少功夫,在邓情身上细究钻研,将他多年的治城、治军之策熟记于心,早已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与习惯。 战事真要迫在眉睫时,邓情就算再多疑谨慎,也不会丢下都护府不管,丢下邓氏一族的荣耀不管。 宁南忧以此相逼,不信邓情不上钩。 只要这批军需随着毛铁玄丝悄悄进入了都护府中,便形成了天然的保护屏障,不必再继续担忧军需会出问题。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变数,便是周源末。 周源末费尽心机阻挠他的计划,甚至不惜重伤于他,若突然横插一脚,把事情做绝,将他利用毛铁玄丝遮掩军需的事情揭露,那么他在北地这一番谋算,便会彻底白费。 宁南忧的眉宇之上凝结了些惆怅,虽不明显,却被江呈佳一眼看了出来。 “你不用担心周源末。我比你先来这边城,利用一个月的时日,已在这里建起了情报网。今日我便让千珊通知他们,让他们一有周源末的踪迹便立刻报上来。” 她拉着他在铜镜前缓缓坐下,为他梳理凌乱的发髻,重新冠发,并整理仪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七回】夫妻齐心断利金 宁南忧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而真诚的说道:“阿萝,多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偏黄的镜片中,仙玉朗朗的君子面色莹白,少了些血色,多了许多疲惫。她盯着望着,心中也心疼着。 她酸了眼睛,吸了口气道:“你不必谢我。夫妇本一体,应当同甘苦共患难。” 话音刚落,她又气呼呼说道:“你瞧瞧自己的气色。色白如鬼,哪里像你在广信刚和我分开时的样子?” 听着她生气唠叨的话,宁南忧笑着,无奈充满眼底:“这些伤于我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你用不着这么担忧。” 江呈佳却瞪他:“我说的是你的伤势吗?” 他愣道:“不然呢?” 江呈佳撇撇嘴道:“你明明是忧思过度。就算不受伤,成日成日的想着这些,身体能好到哪里去?” 她不满宁南忧这样操劳多忧,偏偏她自己也是个多思多想的人,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没完没了。 郎君啼笑皆非,俯身站起,大半个身体遮过这小娘子的娇躯,将她揽在怀里抱着,喃喃道:“等北地之事了结以后,我拿到邓国忠的陈罪自述,一切便能了结了。” 江呈佳窝在他怀中,将脸埋着,贪婪的吸着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淡淡血腥夹杂着体香的味道,迷人且危险。 宁南忧深眸渐浅,逐渐抛出一丝淡然:“阿萝,有一事,我一直不曾与你说起。” 女郎从他怀中悄悄翘起小脑袋,眨眨眼问:“什么事?” 青年顿了顿,幽幽长长的说道:“若我拿到了邓国忠的陈罪自述。最后要面对的就是我父亲了。待邓氏一族倾倒,我就会拿着当年逆案冤情的证据到陛下面前,与他一起合力扳倒我的父亲。我们父子闹到最后,很有可能兵戎相见。 我父亲,他一生痴迷权势。若是知晓我站到陛下的阵营,必然会举淮国全力起兵造反。到那时...大魏势必内乱。九州之内,必然生灵涂炭。若此景是由我一手促成,你会怪我吗?” 他提着一颗心,始终不敢正面看她,总害怕她说出他无法承受的话。 宁南忧把话摊开了说,却遮掩着眼神,躲避着她的回答。 江呈佳听着他对自己将这些私密之语,心间的怅然慢慢的消失无踪了,转而变得十分喜悦。 她的脸上扬起暖暖的笑意,用纤细玉指将他的脸扳正,让他与自己对视,然后如细雨般柔柔说道:“你能和我敞开心扉聊这些,我真的非常高兴。我知道你害怕我再阻止你。但是,夫君、二郎、昭远!我已经同你说了很多遍。我再也不阻拦你了。我也没有资格阻拦你。这一年多里,我陪着你,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也明白了很多,我希望你能够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要你不再偏激,不再为了复仇把自己的一切都搭上。我愿意,非常愿意与你一同面对这件事。这个国家,肉眼可见的腐败黑暗,多少世家藏在权势背后,不断的危害江山社稷;又有多少权贵与皇族串通一气,压迫民生?如果大魏不经历一场劫难,就永远不能除去藏在它内壁的毒瘤,无法让蒙上冤屈的人,得到真正的公正。 夫君!只要你想,就尽情去做。我真的不会再阻拦你了。但是有一点你需要向我保证。今后所有事,都要与我一同承担。我们应该一起度过这些难关。我想彻底融入你的生活,想感受你的情绪,感受你的一切。我爱你呀,但爱情需要势均力敌,需要共同经营,不是你单方面为我不断付出,将我牢牢护在你身后,就能让我更好的。你知道吗?你懂得我所说的吗?” 她晶亮无比的双眸,始终如一,深情不寿,独留他一个人,再无旁物。 这番话,听得宁南忧心动、听得他万分惊喜、听得他爱意蓬勃。 他的声色开始干涩,哑了一些,不由自主的吞咽喉结,然后滞涩的问道:“你说的...我听明白了。阿萝,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你愿意与我一同承受这些痛苦与悲伤,愿意陪我跨过这难关?也不怪我可能引起大魏内乱了么?” 江呈佳坚定的点头说道:“我愿意,我不怪你。这些话,我也不止说了一遍。夫君!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的。你若不信,大可以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 青年眸色渐渐清明,一闪一闪如天上星辰,同时染上了一层雾气。 他喜形于色,热泪盈眶。 从未有一个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季先之只会劝他,若是能放下仇恨,便放下,好好生活。 吕寻只会劝他,大仇未报,绝不能在世上苟且。 周源末只会逼他,再前进一步,再狠心一点,再残忍一些。 他的母亲,自他七岁之后,再也没有真真正正关心过他,甚至厌恶他。 他的父亲,从他出生起,便把他当成了棋子,一颗能够套住皇祖父欢心的棋子。 他身边从来没有什么可心的人。 过去很多年,他一直活在怨恨、血仇、丑恶、难堪之中。他从未有一日活得像自己。 江呈佳的出现,让他逐渐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初心,找回了这些年再也没有的热忱与善良。 青年盯着小娘子晴朗明亮的秋水眸,忍不住用唇堵住了她的话语,情自心中涌起,热烈而强悍。他撬开她的牙关,灵巧探入,痴迷贪恋,喜不自胜,爱不离手。 他的唇很软、很凉,带着淡淡的香气,在她口中不断汲取。她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此刻砰砰跳动的胸腔,是有多么热烈,多么爱她。 江呈佳踮着脚,用心回应,深陷在这个缠绵的吻中。 直到两人眼神逐渐迷离,呼吸开始渐渐急促杂乱后,才缓缓停下。 青年俯着身子,软唇在她鼻尖、额间落下稀稀疏疏的吻,然后再将她拦入怀中,虔诚的说道:“我知你。我爱你。” 这一刻,他愿意将一颗心全都捧到这个女郎面前,任由她处置。 两人紧紧相拥了片刻,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宁南忧牵着她的手,朝屋外推门而去。 两人沿着长廊走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收回心头如潮水般的爱意。 镇静了一会儿,青年才又开口说道:“走,阿萝。我带着你去找吕寻。此事尽早解决,我们也能早些回到临贺,与暖暖相聚。” 他想起身在远方家中的女儿,那粉嫩嫩的一小团糯米小姑娘,心间便发痒,思念且充满疼惜。 江呈佳浅浅嗯道:“好。” 话音落下,郎君手揽住女郎的腰间与肩骨,攀上屋顶,长腿一勾,轻松的翻上了游廊的脊柱,探了一番周围的暗视,躲过了邓情派来的探子,迅速而果断的朝城南奔去。 江呈佳牢牢的抱着他的脖颈,在他怀中为他指引着方向。 千珊为吕寻找的地方很是隐蔽,若不是十分熟悉这座边城,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宁南忧有些吃惊,很好奇江呈佳怎么寻到了这样的地方。 他还没有开口问,怀里的小娘子便已经直到他要说什么,于是自顾自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粘着他道:“我在水阁,一贯做得就是这些事。千珊很擅长探听地形,而我则擅长寻找隐秘之地。我在城中逗留了一个月,成日计算着城中的各处角落,以及路程。这地方我虽然呆的时间不长,却比邓情还要了解。吕寻此时呆的地方,便是千珊选好地点后,将地图标好,拿到我手中,我亲自挑的。” 她有些骄傲,小心思跃然脸上,翘着嘴角,扬着小脸,凑在他身边,像孩子一般,想要讨要表扬。 宁南忧被她这样甜甜的小表情吸引,忍不住在她嘴角落下一吻,并夸赞道:“阿萝真是心细如发。我自愧不如。北地郡城地势复杂,且异族子弟颇多,你能在一个月里弄清这里的情况,着实不容易。” 江呈佳哼哼两声,小表情十分可爱。 两人旋身在一处屋顶落下,然后紧紧相拥着,跳入了一间马厩。 待落地站稳后,江呈佳顺畅自然的牵住宁南忧的手,然后沿着马厩的外沿,悄悄绕了远路,从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径走到了一间朴实无华的民舍后窗。 她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敲了敲明纸糊成的木窗,然后耐心等了片刻,便有影子映在了昏暗的窗格上。那人隔着窗,警惕的问了一句:“谁?” 江呈佳咳了咳,严肃道:“是我。” 里面又问:“女君?” 江呈佳低声嗯了一句。 这才有人从里面打开了木窗的锁,啪嗒一声推开了那木格朻子。 从中冒出一个人的脸。这是一张宁南忧并不熟悉的脸。 他是北地的水阁线人,此处的领主——阿滝。 借着白日光芒,宁南忧打量起了此人的面貌。 这是一个生了满脸斑点的中年男子,个头似乎不高,所以能将身子完全卡在窗边,且不会显得很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八回】商讨北地边城事 他探出脑袋,看向外面的一对俊男美女,目光流利扫了两下,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身穿素纱广袖裙的美人身上,朝她恭敬一拜,尊称一声:“夫人。” 江呈佳向他颔首,压着声问道:“吕寻将军可在?” 那中年男子侧过身体,用手指了指屋内,同样放低了声音回答道:“将军正在正屋。” 宁南忧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往窗内望去,这是一条悠长的走廊,两边洒入暖阳,铺成一片金黄的地毯,连着不远处的木屋内舍,里头有人影在晃动。 江呈佳把住窗朻,手臂微微用力,从窗口攀了上去,娇小的身材一溜烟便钻进了屋中。她站稳后才向窗外伸手,温柔道:“夫君,我扶着你。” 宁南忧抽了抽嘴角,伸出手却没有搭上去,而是拍开了她的纤长指节,脸色暗暗,自己抓住窗架,身体一撑,便轻松的从窗外跃了进来。 江呈佳微微一愣,扭头看他,不明白为啥他拒绝她帮扶的好意。 她心里记挂着他身上的伤势,生怕他因大幅度的动作扯动伤口,可是宁南忧却不领情。 素袍郎君负手前行,身材如劲竹一般,高耸笔直,丝毫看不出来他的身上有六道伤口,一身轻松,毫无负担。 他朝悠长的走廊扬长而去,方才的中年男子在前面引路。 江呈佳默默盯了一会儿郎君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咧开嘴笑了起来,小步跑上前追到他身侧,主动牵住他的手,声音细软柔甜,不高不低:“夫君。我记住了,下次绝对不再旁人面前,让你显得很弱。即便你身上有伤,我也愿意让你逞强。” 身旁的郎君肩头一颤,斜眼飘来僵笑,将她揽入怀中,倾着身子低下头颅,在她耳畔沉声道:“阿萝这样给我面子,我自然也是要报答你的。今夜,咱们在床上好好聊一聊这事如何?” 他特地加重了“今夜、床上、聊一聊”这几个词语的字音。语气充满挑衅与威胁,夹杂着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江呈佳的脸瞬时变得通红,宛如天上的霞云,耀眼多彩。 她握住宁南忧的手掌,稍稍施力,咬着牙不客气的回应道:“夫君的报答,我自然是要的。也可以换个地方,不拘在床上。” 宁南忧略一愣神,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话音落罢,江呈佳低着头,倏然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混帐话。 她通红的脸发起烫来,登时觉得丢脸丢到护城河去了,怎么能说出这么不矜持的话。 她压着头颅,不敢抬眼看身边的郎君,羞耻至极。 然则,旁边却并没有动静。 她等了很久,仍然没有等到宁南忧的回怼,便有些好奇,以为他是被她的厚脸皮惊得说不出话来。谁知刚抬头对上青年的眼眸,便见他大幅度勾着唇角,对着她笑,笑的她春心荡漾。 正当她又一次惊叹于自己的夫君如此美貌时,这郎君缓缓凑了过来,停在廊下,搂住她的小蛮腰,笑得不怀好意、风流至极:“我竟不知,阿萝喜欢野战?” 江呈佳瞪大眼睛,盯着他,张着的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很愕然,这种话到底为什么会从宁南忧嘴里出来。 以前,他是个多么正经的人,即便偶尔会耍耍嘴皮子,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毫不遮掩,堂而皇之。 真是她调教的太好了,现在这个郎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什么荤话都让他说了,她自己反而没得说了。 江呈佳吃惊慌张的模样,再次逗笑了宁南忧。 他心里觉得,这个小娘子怎么能这样有趣? 她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双手抵在两人之间,轻轻推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身子。 郎君愈发往她这边靠来,不顾外人在此,放肆嚣张。 就当她以为,宁南忧要凑上来亲她时,眼前这个青年却突然停下,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髻,然后过水无痕般,在她耳边撩了一句:“等晚上在收拾你。” 江呈佳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牵住她的手,再朝前走去。 等在长廊前方的中年男子,看到年轻小夫妻这般恩爱的模样,忍不住羞红了脸颊。 方才那段对话,虽然很轻,但因为走廊过于寂静,他仍然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心里震惊十分,也羡慕十分。 他震惊在于,从未见过阁主这样甜腻的与一个人说话;而羡慕在于,阁主与她夫君之间的情深;感叹自己人至中年,却仍然没有一个了解自己的妻子陪在身侧。 江呈佳红着脸,垂着头,顺着宁南忧的牵拽,往前走去。 两人一路走至长廊对面的屋中,还没进门,便隐约听见吕寻的声音从内传来。 他似乎在与人商议军事,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门前的动静。 直到宁南忧牵着江呈佳的手,悄悄走到他面前,这个身材壮硕的青年将军才猛地察觉,抬头朝夫妻二人望去。 吕寻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眼前戴着人 皮面具、模样陌生的二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主公?” 屋子里的右侧,还坐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与吕寻方才的反应一样,突然一下从蒲团上站起,然后瞪着门口牵着手进来的男女,吃惊的张大嘴巴,指着他们二人,心里别提有多么震惊。 宁南忧环顾四周,亲自确定这里十分安全后,才摸着鬓角面具黏合的缝隙,长指轻轻一拽,揭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比方才还要俊逸的面容。 江呈佳随之也取下了脸上的人 皮面具。 角落里站着的人几乎是冲到他们面前的,原地打转似的跺脚,心中颤颤道:“原来...原来,那位邵公子,竟然是主公?” 宁南忧淡定非常的望着眼前激动得跳脚的青年人,吐露一句:“钱晖,你过于夸张了。作甚如此兴奋?” 这个从角落里急吼吼冲出来的年轻人,正是刚刚从都护府上悄悄过来的钱晖。 过去的一个月里,江呈佳总是能在都护府中看到他的身影。 邓情对他,十分信任,时常委以重任。 因而,江呈佳也认得他。 但钱晖却并不知晓眼前的女子是谁。在她拿下邵雁的那张人 皮后,他只有无比的惊骇。 他从未想过,一个月前就在都护府上住下的舞姬邵雁,竟是旁人易容而来的。而且她居然与自家主公有着牵连,此刻手牵着手站在他面前,样子还十分的亲密无间。 钱晖好不容易缓了缓心情,张着嘴巴,有些紧张的答道:“是...是属下失了礼,望主公见谅。” 他的眼神时不时的望宁南忧身旁的女子看去。见她生着一张比那舞姬邵雁还要精美的脸,实在是疑惑不解。样貌这样惊为天人的女子,自家主公究竟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钱晖在心底不断的腹诽猜测,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一旁的吕寻见他低着眉眼,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很想开口为他解释,但却不敢随意当着宁南忧的面,介绍江呈佳。 直到钱晖憋不住,抬起头看着江呈佳欲开口的时候,宁南忧终于向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夫人,江氏呈佳。” 钱晖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并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南忧见他实在有些夸张,忍不住骂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实在奇怪的很?难道我和我的夫人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值得你这样惊诧?” 钱晖紧张激动的说不出话。 他实在稀奇的很,也替宁南忧十分的高兴。 他家主公,从小身世坎坷,经历颇多伤痛,曾唯一喜欢过南阳公主李湘君,可那个女子,生得虽然美貌,却有一副蛇蝎心肠,从来只为自己的权势,不在乎主公如何。 自此之后,主公再不肯对任何女子敞开心怀,总是拒绝与推远。 前些日子,在宁南忧还没有抵达北地时,他也曾听吕寻说过这位远在临贺不曾露面的侯夫人——江呈佳。听吕寻言,主公与其有多么恩爱。那时还不敢相信,觉得主公不会这样轻易的与一个女子相爱,尤其是政敌的妹妹。 然则,如今他看见夫妻二人紧紧相握的手,觉得以前所有的质疑与不相信,都在此刻成为了过眼云烟。 他真心为宁南忧高兴。 江呈佳看着神经兮兮的钱晖,心里觉得古怪搞笑。 钱晖一直呆呆傻傻,捂着嘴一个劲的打量江呈佳。 那眼神扫得宁南忧十分得不适,他下意识的上前一站,把江呈佳挡在了身后,并抽了抽眼角,冷着脸说道:“钱晖,你若是再看个没完,日后几日便不要再来这里了。” 发呆发愣的钱晖,听到自家主公这样说,一下子醒神,略带着尴尬的笑意充盈着他的面孔。 他满含歉意的朝江呈佳看去,并冲她笑了笑,然后弯腰行礼道:“属下见过夫人,方才实在是失礼,请夫人恕罪。” 江呈佳微微颔首,温和道:“钱将军客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五十九回】东风不散西风起 江呈佳随之也取下了脸上的人 皮面具。 角落里站着的人几乎是冲到他们面前的,原地打转似的跺脚,心中颤颤道:“原来...原来,那位邵公子,竟然是主公?” 宁南忧淡定非常的望着眼前激动得跳脚的青年人,吐露一句:“钱晖,你过于夸张了。作甚如此兴奋?” 这个从角落里急吼吼冲出来的年轻人,正是刚刚从都护府上悄悄过来的钱晖。 过去的一个月里,江呈佳总是能在都护府中看到他的身影。 邓情对他,十分信任,时常委以重任。 因而,江呈佳也认得他。 但钱晖却并不知晓眼前的女子是谁。在她拿下邵雁的那张人 皮后,他只有无比的惊骇。 他从未想过,一个月前就在都护府上住下的舞姬邵雁,竟是旁人易容而来的。而且她居然与自家主公有着牵连,此刻手牵着手站在他面前,样子还十分的亲密无间。 钱晖好不容易缓了缓心情,张着嘴巴,有些紧张的答道:“是...是属下失了礼,望主公见谅。” 他的眼神时不时的望宁南忧身旁的女子看去。见她生着一张比那舞姬邵雁还要精美的脸,实在是疑惑不解。样貌这样惊为天人的女子,自家主公究竟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钱晖在心底不断的腹诽猜测,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一旁的吕寻见他低着眉眼,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很想开口为他解释,但却不敢随意当着宁南忧的面,介绍江呈佳。 直到钱晖憋不住,抬起头看着江呈佳欲开口的时候,宁南忧终于向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夫人,江氏呈佳。” 钱晖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并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南忧见他实在有些夸张,忍不住骂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实在奇怪的很?难道我和我的夫人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值得你这样惊诧?” 钱晖紧张激动的说不出话。 他实在稀奇的很,也替宁南忧十分的高兴。 他家主公,从小身世坎坷,经历颇多伤痛,曾唯一喜欢过南阳公主李湘君,可那个女子,生得虽然美貌,却有一副蛇蝎心肠,从来只为自己的权势,不在乎主公如何。 自此之后,主公再不肯对任何女子敞开心怀,总是拒绝与推远。 前些日子,在宁南忧还没有抵达北地时,他也曾听吕寻说过这位远在临贺不曾露面的侯夫人——江呈佳。听吕寻言,主公与其有多么恩爱。那时还不敢相信,觉得主公不会这样轻易的与一个女子相爱,尤其是政敌的妹妹。 然则,如今他看见夫妻二人紧紧相握的手,觉得以前所有的质疑与不相信,都在此刻成为了过眼云烟。 他真心为宁南忧高兴。 江呈佳看着神经兮兮的钱晖,心里觉得古怪搞笑。 钱晖一直呆呆傻傻,捂着嘴一个劲的打量江呈佳。 那眼神扫得宁南忧十分得不适,他下意识的上前一站,把江呈佳挡在了身后,并抽了抽眼角,冷着脸说道:“钱晖,你若是再看个没完,日后几日便不要再来这里了。” 发呆发愣的钱晖,听到自家主公这样说,一下子醒神,略带着尴尬的笑意充盈着他的面孔。 他满含歉意的朝江呈佳看去,并冲她笑了笑,然后弯腰行礼道:“属下见过夫人,方才实在是失礼,请夫人恕罪。” 江呈佳微微颔首,温和道:“钱将军客气了。” 宁南忧实在不愿钱晖再继续打量他的小妻子,便拉着江呈佳上前入座,然后强势的将她揽在怀中遮住。 他身材本就高挑强壮,长袖一挥便能轻易遮住怀中的娇小人儿,再望过去,女郎只剩下裙摆在外面,面容与身体被遮得严严实实。 钱晖失笑,知趣儿的收回目光,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挪了挪了身下的蒲团,然后跪坐在上面,理了理衣襟,挺直身躯,规矩十分。 江呈佳被遮住视野,脑门用上一股莫名,拽着他的衣袖,恼道:“你作甚这样遮着我!” 青年不肯放手,僵着臂膀,始终拿衣袖挡着,面色沉沉,悄悄垂下头,遮在袖子后,压低声音对她说道:“有人的眼睛长在了你身上,一直盯着你看。看得我十分不爽。阿萝,你便乖乖的呆着,等议事结束,我再放开你。” 她哭笑不得,声音细小的说道:“你开什么玩笑?快放开我。” 江呈佳便像小猫一样,在他怀里钻来钻去,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但宁南忧就是不肯 她气恼间,忍不住喊了一句:“宁昭远!有完没完!” 女郎喊出青年的全名,脸色通红,面部气鼓鼓的嘟着嘴。 这一声唤,让在场的钱晖吓得差点从坐席上滚下来,爬到宁南忧面前求饶。 宁南忧余光扫到钱晖下意识的动作,见他以掩耳之势迅速收回自己的双腿,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便忍不住向他翻了个白眼过去。 他阴沉着脸,终于闹不过怀中的小娘子,小气啦的放下衣袖,让她冒出来一双黑澄澄、古灵精怪的双眸。 江呈佳挣扎了一番,终于放弃了,心里想着:能露出一双眼睛也行,至少能看得见。 宁南忧执意要在她面前挽回面子,更要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保持形象,所以才不肯随了她的意。 江呈佳想明白了以后,便觉得好像也无所谓,只要他高兴就好。她也十分愿意配合。 她乖乖的待在他扬起的袖衣后面,一双眼打量着堂下席坐上的两人。 屋堂之内寂静无双,没有一丝声音,甚至有一些尴尬。 这奇妙的气氛让江呈佳觉得无语。 她在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三人都不说话?难道非要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才快活吗?真是奇怪了! 屋子里,维持着这样的气氛好一会儿。 直到吕寻开口打破,主仆四人才没有继续这样尴尬的坐下去。 他问道:“主公这次前来...难道已经...将那批军需送入了都护府中?” 宁南忧摇摇头道:“还没有。” 吕寻一怔,又问:“这是为何?” 主座的青年郎君沉下目光,淡淡道:“中间出现了些意外,没能如愿达成目的。怎么钱晖难道没有同你说今日早晨的事情?”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钱晖倏然抬头,看向自家主公,眼神茫然呆滞,张着嘴巴问道:“啊?主公你说什么?” 宁南忧黑着脸,冷冷盯着他道:“你说我在说什么?” 吕寻同样懵着,一脸疑惑的看着钱晖,显然不知今日边城大街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遵循江呈佳的嘱咐,一直呆在这处民舍不敢随意走动,更不敢在街上招摇过市,所以自然对街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钱晖先是对上宁南忧的眸子,就这样持续了几秒后,忽然恍然大悟道:“难道说...今日早晨主公你带着我、董道夫、百卫冕去的仓库...就是藏着军需的地方吗?” 见他才反应过来,宁南忧忍不住叹息一声。 钱晖皱着眉头说道:“主公若是易容入都护府,好歹也要寻人同属下说一声,好让属下帮衬一番。像今日之情形,属下此刻回想起来,仍觉得惊心动魄,慌张失措。邓情将您推到黑衣贼寇的手中,险些害死您...这情景实在让属下后怕。” 他这些天在都护府中打探消息,也知晓邓情手中那副画像的事情,清楚为何邓情要搜城,眼下知晓邵谦就是宁南忧,便立刻想通了昨日与今日的所有事。 宁南忧挑眉,有些无语:“昨日宴席上,我不止一次向你使眼色。只可惜,你愣是没有看明白。” 钱晖眸色一顿,回忆起昨夜的场景,绞劲脑汁也没有想起什么,便有些尴尬道:“属下...属下昨夜并没有十分在意主公您扮演的邵谦公子,真的以为只是一名商客。” 宁南忧晓得他真的没有料到此事,便也不再继续挑刺:“前几日,我让你前往都护府打探的事,你可都弄清楚了?” 钱晖点头道:“属下已查清楚此事,边城这些天的骚乱都源于邓情手中的一幅画,还有一名唤作周祺的江湖术士。属下查到...” 他打开话口,正准备解释一番,宁南忧却果断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查到的那些,我已然知晓了。既然你心里清楚,我便也不多作解释,免得浪费时间。” 听到钱晖提及周祺这个名字,宁南忧心中便飘过一阵烦躁,实在不想继续听下去,于是任性的阻断了他的诉说。 “我此刻前来这里,本只是为了找吕寻,如今你既然在这里,那我便正好将事情一起嘱咐了,也免了再去寻你一趟的麻烦。”宁南忧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话茬引入正题。 “因今日之事,我已失去了邓情的信任。所以,为了能够在三日后的边城秋日眼上重新回到都护府中,我需要一些助力。”他沉着冷静的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回】年少情谊终成空 宁南忧略拧着眉心,冷冷朝钱晖剜了一眼,寒意直达眼底。 钱晖一惊,脑门爬上一层凉意,立刻低下眼眸不敢多看,回应道:“主公且在这里稍等片刻,属下现在便去将军医带过来。” 吕寻没有钱晖这样惊愕,他早就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了。 江呈佳非要宁南忧看过军医,确认他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需好好养着便能痊愈 ,更不会因此牵动他的旧疾后,才完全放下心来。 夫妻二人从小径悄摸摸离开了民舍,跃上屋檐,逆着阳光行走。 钱晖与吕寻一同扬着脑袋看着他们离开。 等到彻底看不见人影后,他们才收回了目光。 吕寻站在院落中沉默片刻,转身向钱晖问道:“昨夜至今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钱晖,你得好好和我说一说。” 钱晖瞥了他一眼,无奈道:“主公交代我的事情,我需要马上去做,哪里有时间在这里与你多费口舌?这边城屁大点地方,你若是当真想知道,让手下人去查,便能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吕寻拉着脸,有些不悦,不客气道:“你也是奇怪。明明一两句话便能交代,非要在这里同我打哑谜。” 钱晖心里是真的着急,想快些回军营之中,按照宁南忧的吩咐,派遣密探前往匈奴,把消息传出去。 但他转头,看见吕寻满眼的求知欲,心下一软,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 他站在民舍院落之中,将昨夜至今日的事情全都向吕寻详述了一遍,说得生动溢彩、栩栩临境。 钱晖说道:“我也是今日看到主公揭下邵谦的面具,才恍然想明白昨夜夜闯都护府清庐居的人是主公。不然我还真以为是匈奴来的小贼。 我们今晨在大街上遇到的黑衣贼寇,现在想来,恐怕是邓情用来逼迫主公现出真容的计策。他手下心腹人众多,吩咐一声,装扮成贼寇前来假装刺杀,就能测试主公的身手,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受伤了。 邓情这厮,狠辣异常,也谨慎十分,不论如何,我们在边城之中谋事,便相当于与虎谋皮。吕寻,主公交代你的事情,你千万要小心再小心的行事,切勿露出什么马脚,让邓情身边的董道夫抓住。此人,比邓情更为阴狠,且忠心不二。” 他嘱咐起来,便有些没完没了,啰嗦的话一箩筐。 吕寻却并没有烦躁,也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钱晖说着说着,便觉得不对劲,换做寻常他这样絮絮叨叨,不过一刻,吕寻准要将他打断,很不耐烦的将他赶走,怎么今日反倒没什么动静了? 他立即收住了话语,立在廊下看身边的这位青年。 吕寻正出神的想着什么,仿佛根本没在意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吕承中。是你让我把这些事情交代清楚的,怎么你反倒走神了?你有没有认真听?你在想什么?”钱晖见他一直呆呆愣愣,好久都没有动静,心中便有些不安的问道。 他的嗓门实在是有些大,吕寻终于回过神来,朝钱晖投去目光,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就这么跌入钱晖的眼底。 吕寻叹道:“钱晖,你说昨夜,与主公一同被发现的那名黑衣客,为什么要对主公出手呢?他为何要让主公负伤呢?” 钱晖顿住,一脸迷惑的盯着他看,笑了一声道:“你这话我倒是有些听不懂了。昨夜另一名黑衣客,怎么就不能对主公出手了?他既然与主公不是同路人,即便心生杀意,不也很正常吗?” 吕寻垂头,深吸一口气道:“可是你不是听董道夫说了。那人的武功身法几乎与主公一模一样,简直像是师出同门一般。你难道对此没有怀疑吗?越奇老将军的武术,可不是谁都能偷学的。” 钱晖彻底呆住。 他只顾着猜测昨夜与今日所有事之间了联系,猜中了事情的大概发展,却忽略了这些小细节。 是啊!怎会有人有着与宁南忧一样的武功身法? 钱晖敛眸低沉,忽然静下来不再多语。 吕寻冷冷一笑,失望且伤怀:“我本来,还抱有希望的。我总觉得他不会做出这一步。当初,我们是那么的团结一心,私下促膝交谈时,也信誓旦旦的保证,这辈子一定要护主公周全。 可如今,他却想要对主公下杀手。即便,主公武功高强躲过。但这事,也是他确确实实做过了的。” 钱晖慢慢屈起手指,握成了拳头,紧绷着一张脸,神色暗沉:“你真的觉得,是他所为?” 吕寻苦笑,转身对他正面,毫不犹豫道:“我原本是不信的。可现在也不敢不信了。这世上除了周源末与周源丞之外,还有谁与主公师出同门呢?源丞忠诚,誓死不叛。只剩下他一人行踪下落不明,消失在淮国一带。不是他又有谁呢?钱晖,只有他,只有周源末。” 钱晖咬咬牙道:“万一,真的不是他呢?万一你误会了他呢?” 吕寻不似往日那般坚定不移了,事实真相已摆在他面前,他也没必要继续做无谓的挣扎。 “你做这样的假设,没有用的。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吕寻恨道,“事实就是事实。谁又能改变?既然他不愿与我们继续同行,那便舍弃。” 这句话,使得钱晖呆滞。 他转身,双掌用力揪住吕寻的衣襟,压低声音怒道:“你怎能将舍弃二字说得如此轻巧?我们之间,有谁能够彻底舍弃谁?一群活在阴暗之中的蝼蚁,如果不能抱团取暖,怎么能报仇雪恨?” 吕寻被他揪着,冷淡的目光多了似讥讽,他猛地用力推开钱晖,脸色青白交加:“那能怎么办?钱晖!你清醒。现在是他不愿意与我们抱团!他要伤害主公!他已经背叛了我们当初的誓约!” 钱晖冲上去,扬起臂膀狠狠的揍了吕寻一拳。青年狠狠的摔到了地上,整个人突然丧失了斗志。他被打的脸颊上瞬时浮出一片红色。 钱晖冲着他怒吼道:“那就把他找回来!打一顿,打到他清醒,打到他知道后悔为止!吕承中!你怎么能...怎么可以轻易说出舍弃二字?” 吕寻躺在地上,几乎懒得起身再做任何劝说。 钱晖的怒火已经燃烧了理智,他红着双眼,始终没办法逼自己相信这样的事实。 内心挣扎煎熬,片刻后,钱晖终于松开了紧握的双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吕寻始终低垂着眸,不去看他,默声许久之后,还是开口道:“阿晖,我知道你不想这样猜度周源末。但眼下,北地的谋划不能再有闪失了。现在,周源末是北地之行的最大变数。倘若,倘若他再出现,并且对主公出手。 我吕承中,绝不会顾念兄弟情谊,一定拼死保护主公。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如果,真有我们与他针锋相对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选择主公。因为,主公的选择是对的,而周源末走的路注定不会成功。” 钱晖背过身体,盯着天空之上明晃晃的太阳,觉得很刺眼,很伤神。 他沉寂良久,才回应道:“我知道了。” 钱晖跳上屋檐,攀着瓦片,迅速离开了民舍。 而另一边,江呈佳与宁南忧在无人经过的小角落里重新易了容,才偷偷从客府的后墙翻了进去,小心翼翼避过邓情的眼线,重新回到了他们原本住着的厢房之中。 千珊候在屋中等得焦急,时不时的走到廊下四处张望。 江呈佳与宁南忧手拉着手贴着墙壁,做贼似地溜入长廊,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千珊一见这两人,青白相间的脸色终于缓了缓,重重的舒了口气,缓下了心头的紧张。 但她仍是激动万分的上前唤道:“姑娘!” 在廊下,尚不安全。 千珊突如其来的大喊,使得江呈佳立即警惕起来,挣开了宁南忧的双手,果断而迅速的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有些恼道:“叫这么大声?是想要引来邓情的探子吗?” 江呈佳冷冷剜她,千珊浑身一颤,紧绷身体,瞬间不敢乱动了。 宁南忧侧着身子,尽量不把自己露在长廊之外的视野中,然后悄无声息的钻入了厢房中。 江呈佳这才敢将千珊放开。 她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我不是在暗处给你留了信,交代了去处?” 千珊冷颤,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来,递到了江呈佳手中。 “我去街上寻找医者时...被烛影拉到了暗处,房四叔与闫姬都来了北地。他们三个人交给了我两封信件,都是公子所写。只是一封是写给君侯的,一封是写给你的。”千珊仍有些紧张,声音发着抖,颤颤巍巍的交待事实。 江呈佳见她这般,忍不住疑惑:“就只是兄长写了信过来,你何必慌张成这样?” 千珊脸色发白,唇色微青:“姑娘,你且先看看公子给你写的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一回】少年谋算覆江山 江呈佳瞥她一眼,捏着手中的两卷书信,盯着端详了片刻。然后打开了那封外皮写着“吾妹亲启”四字的信卷。 锋利清朗的墨字映入眼帘,她往下读,读着读着,脑门上便不自觉地冒出了一股冷汗。 江呈轶在信中说,他在梦中预见了宁南忧战死沙场的结局,以及这九州大陆上的种种变动,一切都与他初来凡间时所得到的预测完全不一样了,不光是她与覆泱的命格,所有人的命格都在改变。 他将自己梦到的一切,都详细的写在了这封信中。 信中也详实的写了江呈轶的推测。他起初觉得这个梦是自己日有所思而导致的,但是直到梦醒前一刻,一直有一股力量在催促他相信这个荒唐无比的梦,这使得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梦。 江呈轶为保六界平安,下凡时,是被封住神身的,照理说,他身上已经没有神力,天命书是无法与他产生联系的,可如今却突然在梦中预见未来。这样的事情,前所未闻。因此他推断,很有可能是九重天发生了什么异变,才导致被封住神力的他意外的,被天命选中,预见了未来。 他在信中所写的这一切,令此刻的江呈佳无比心慌。 难道说这便是若映的凡身在人间逐渐恢复神身与记忆,并用自身神格干扰了凡间势运的后果? 想必,江呈轶还不知若映天妃投入六道轮回并生而为人之事,她需得快些告知他,才能找到若映。 江呈佳心慌意乱,扶着墙,面色沧桑无力。 千珊扶着她,看着她露出和自己一样的表情,便低落的垂下眼眸,轻轻说道:“公子的信,来得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却也证实了姑娘你当初的猜测。若映天妃,确实是姑爷此生的变数。” 江呈佳努力撑着自己站直身体,然后鼓起全部勇气说道:“即便如此,我也要逆天改命。我不信我不能挽回这一切。” “挽回什么一切?” 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幽远淡雅的问句。 江呈佳受惊,动作迅速的将那封江呈轶所写的信塞入了袖袋中,手中拿着另外一封信,提起气息,努力压住心中起伏,转过身,神色略有些仓促的说道:“二郎,你怎么不在里面歇着?跑出来作甚?” 宁南忧面色古怪的扫了她一眼道:“你一直没进来,所以我出来看看。” 江呈佳强压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口,故作镇静道:“我这不是...准备进来了。” 宁南忧一双冷幽幽的眸子盯着她,打量了许久,吐出一句清冷的话:“阿萝,我没有事瞒着你,也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你们方才,再说什么挽回一切?” 江呈佳身形明显一僵,她总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她有些沮丧,拿着另外一封信,幽叹一声道:“是兄长,给你写了一封信。好像还特地交代水阁棠叶台的房四与风月楼的闫姬亲自送来,说是要挽回什么不利的局面。但这是兄长写给你的信,我没敢看...因而也不知道兄长所说之意。” 她脑筋急转,立马想出了理由,并将手中信件递交了出去。 宁南忧接过那卷牛皮书信,疑心满满的望了她一眼,然后低头打开了外面裹着的一层帛布。 见他转移了注意力,此刻全神贯注的读着信。江呈佳的表情微不可微的松动了一下,总算松下了心头的慌张。 千珊站在她身后,默默不语。 宁南忧读着信,脸上的神情逐渐惊诧又继而紧绷起来。 江呈佳把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咯噔一下,猜测起来:难道说...京城之**了什么大事?这事还与宁南忧相关? 青年郎君读完信,额上已冒出了一层凉汗。 江呈佳察觉事情真的有些不对了,她跨了两部步上前,询问道:“怎么了?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南忧垂下手,两指捏住书信的一角,面色凝重。 他舔了舔嘴角,喉中有些干涩。 “你兄长在京城之中,遭人行刺,受了伤。那人武功十分高强。据他所说,似乎并非中原人士。他推断很有可能是匈奴人或者中朝人。”宁南忧理了理思绪,然后慢慢解释道。 江呈佳吃惊道:“兄长遇刺?我兄长武艺高强,甚至远在我之上。他怎会被人所伤?京城之中...怎么会出现匈奴人与中超人?” 她是真的没有意料到,江呈轶竟没有把他受伤的事情,一同在给她的信中交代清楚。反而要她,在此刻从宁南忧的口中听到这消息。 她焦灼道:“兄长的伤势重不重?” 宁南忧伸出手臂,将她拉入怀中抱着,然后安慰道:“没事,他没事。他虽受了伤,但却不是重伤。你不必这么担忧。只是,如果真如你兄长所猜测的,有匈奴人出现在洛阳...那么天子皇都,恐怕就要乱了。” 江呈佳抱着他纤瘦的腰杆,盯着他黑沉的眼眸,蹙着额心问道:“为什么这样说?你在想什么?” 郎君用两根纤细玉白的手指捏住她光滑的脸蛋。方才显现在他脸上的凝重,此刻已消失不见。他仿佛将一切都猜透了一般,此刻倚靠在门框上,迎着廊外斜照进来的阳光,淡淡扬扬的说道:“不论是付博、还是周源末、又或是我父亲。恐怕都不想在这样继续熬下去了。连京中一直潜藏的异族人,都已经蠢蠢欲动了。难道这京城还能保持原本的安宁吗?” 江呈佳听得稀里糊涂,没明白宁南忧到底在说什么。 她从他手中夺过那封信,埋头细看,忍不住皱眉道:“兄长要借着与嫂嫂重新举办婚礼仪典的档口,引躲在暗处之人现身?” “你和兄长...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到底,京城有什么事?” “什么叫做付博、周源末、还有父亲都熬不下去了?” “京城,究竟会发生什么?” ...... 宁南忧由她询问,都不做回答,只是与她对望着,然后温柔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等她一口气将所有问题都问完,他才捏住她的发丝,轻拢慢捻,压着声音答道:“纵观这些天,周源末在北地的动静,再联想他之前助付博的所作所为。你应该不难发现,他其实与各方都有联系?” 江呈佳听他反问,不由一怔,点头道:“发现了。他不但暗中助力付氏与马氏,而且还暗中助力匈奴人。难道说...他还与你的父亲有关联吗?” 宁南忧摇摇头道:“不,周源末与我父亲并无关联。但他如今所做的事,必须经过我父亲之手。” 江呈佳眨眨眼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他做的事,要经过你父亲之手?” 宁南忧叹道:“北地之事结束后。周源末恐怕要逼着付博造反。” 江呈佳蹙着眉头,凝着眸光,盯着他不语。 于是,面前的郎君继续说道:“付博因着你兄长与嫂嫂的缘由,失去了泰半势力,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恢复。但他手中仍然掌握不少兵力,各世家都有把柄落入他手中。 若他不想继续忍下去,两年之内起兵造反的话,仍然有四成的把握可以赢得大魏江山。困难得是,现在付博因财源散去了一半而觉得起事艰难,所以他定然会收住反叛之心,不敢再随意举兵。这与周源末当时的初衷不同。所以,他此刻急需一个机会、一个理由,来逼付博谋逆。 只要北地之事一成。邓氏一族满门覆灭,我父亲便能再赢一局。而失去邓氏在前遮掩的付氏,便自然会成为我父亲的眼中钉。他定然会对付氏虎视眈眈,并从中寻找机会,让付氏与邓氏一样,倾颓崩裂。真到了那时,付博为了全族荣耀,必然会反。 只要他反,周源末的目的,便达成了。” 江呈佳在他怀里沉默不语,与郎君深邃的眸对视着,倏然觉得自己更猜不透周源末想做的事了。 “我不懂。周源末硬要逼着付博谋逆作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努力从中寻找着合理的解释,却发觉怎么推测都有些不太对。 “因为他要大魏内乱。越乱,他越能将当年害他慕容一家的凶手全部查出,然后一一手刃。他的血海深仇,种在了他心中。他不仅仅厌恶邓国忠以及我父亲,更厌恶当今陛下。他始终认为,当今陛下没有资格安然坐在那龙椅之上。 他恨陛下是安帝之子。因为,当年常猛军逆案,是安帝默许并助力五侯、邓国忠以及我父亲,而造成的。他才是逆案背后最大的主导者。” 江呈佳心中掀起惊涛巨浪。 魏安帝。昏庸无能的魏安帝,她原本以为只是他无所作为,才会导致常猛军逆案的发生,却没有料到此事之中竟然还有他的助力。 “所以...周源末想要向陛下复仇?”江呈佳愣愣的问道,“所以他才会助力付博?” 宁南忧冰凉的眸光扫过她,然后默默点了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二回】夫妻相依共赴事 “如果,北地之事一成,邓氏败落,陛下定然会保付氏,不会再让付氏重蹈覆辙。如此一来,付博即便想要谋反也没有理由。这个时候,只要周源末能够为父亲制造一个良机或者父亲自己寻到机会,那么父亲自然会顺水推舟,逼付氏起兵。而这件事也只有父亲能够做得到。因此,你才说,周源末如今所做之事,必须经过父亲之手。” 江呈佳扬着眸,抬头望着他,定定的说道。 她太聪明了。宁南忧只要轻轻点拨,她便能立即知晓他的意思。 郎君环着她的腰,目光如浮尘静阳,安安静静,荡着宠溺,温柔的落在她身上,然后继续默默点头。 江呈佳垂下了脑袋,面色逐渐深重。 她心中忧虑,记挂着江呈轶伤势的同时也非常惊骇。这凡间能伤江呈轶的人屈指可数,此人武功既然这样高强,既出现在京城,又对江呈轶下手,很有可能就是冲着江府去的。他的最终目的,极有可能就是刺杀江呈轶。 洛阳城内,江呈轶身为东府司主司,监察诸臣,与朝中大臣和各世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仇怨。这大魏想让他死的人,多到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但其中有最大嫌疑的,便是周源末、付博与宁铮。也难怪方才宁南忧直接说出这三人谁都不想再继续忍下去的话来。恐怕是兄长一而再再而三触碰他们的底线,而惹来了杀身之祸。 京中潜藏的异族人在此时突然对江呈轶出手,极有可能是与这三人中的某一位,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此人向异族人提出的要求之一,就是除去江呈轶,方便他扫清京中障碍,为大事做准备。 只是,到底是这三人中的哪一个要置江呈轶于死地呢? 无论怎么思索,她都没有办法将这三人的嫌疑全都排除干净。 付博身边有段从玉,此人与占婆公主绯玉相识,恐怕私下也通着中朝的路子。 周源末就更不用多说。他讨厌她,连带着不喜欢她的兄长,更憎恶她扰乱了宁南忧的复仇计划,定然对江氏恨之入骨。他不仅仅与中朝有联系,眼下还和匈奴王串通。虽然此时此刻,他并不在京城,却是最有可能安排异族杀手的人。 至于宁铮。此人没有一日不想让江氏覆灭。但他到底还是大魏皇族,说他通敌引内乱,应该还不至于,但仍有可能借着宋宗留下的最后一点余势与中朝人谈合作。 她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眉头便一直皱着。 当她脑海思绪混乱不堪,难以理清时,却倏然觉得眉间一凉。她愣然抬头,只见宁南忧正用冰凉的玉指压着她眉间拥起的沟壑。 只听他轻声说道:“阿萝,你可相信我?” 江呈佳讶然,随即说道:“为何又这样问?我说了多少遍,我信你。” 郎君笑道:“你既然相信我。就不要为此事伤神了。你兄长也并非愚钝之人,既然得知有人想在暗中杀他,必然有办法应对。你只要安心的在我身边就好,不必如此担忧。你蹙眉的样子很不好看。” 他的一番话,让她心中涌起的烦躁与焦虑瞬间化为尘埃。 江呈佳松开紧绷的脸,慢慢的平静下来。 她看他,此刻已完全不为此事担忧,心里也莫名安定下来。 她想,他总是有办法的。 宁南忧心思缜密,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心,既然他并不着急,说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她靠在他怀中,依偎着说道:“你心中若有成算,我便不多问了。” 宁南忧点头,将她拥在怀中,温和道:“等北地之事了结,我便立即带着你会京城,让你们兄妹团聚一番。” 江呈佳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眼睛闪着亮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说实话,五个月前,她与江呈轶的那匆匆一聚,瞬时而过。他们兄妹根本没有好好促膝长谈,说不想念那是假的。 她纵然再不舍临贺的曹夫人、窦太君以及刚出生的女儿暖暖,也想要回到京城与江呈轶好好团聚一番。更何况,现如今,江呈轶遭到刺杀,受了伤,又要面对京城众臣的虎视眈眈,她也实在放心不下。 宁南忧懂得她的愁绪,晓得她心里的想法,所以也愿意陪她一起。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假话?”宁南忧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十分温暖。 江呈佳笑嘻嘻的,使劲儿往他怀里钻,然后甜腻的说道:“二郎,谢谢你。” 宁南忧亲昵地揉着她的发丝,抬起她的下颚,并缓缓靠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道:“你我本是夫妻,不必说谢谢二字。” 二人原本因为江呈轶的书信而变得有些烦忧,可一番交流后,却将各自的想法无比自然的融在了一起,甚至没有察觉千珊此刻就在他们身旁静静的看着。 她起先很焦急,可是现在却完全不担心了。 宁南忧说得对,江呈轶聪明机警,就算遇到困难,也能凭借自己的智慧化解。 他们确实过于不必担忧。 走廊下两人相拥,院落中的秋风轻轻扫动着,天气一片澄明。 美如画卷的两人,仿佛要被大自然融入其中,美好、精致、安静。 夜晚,趁着江呈佳熟睡,宁南忧起身点蜡,伏在书案上,铺开信卷,奋笔疾书。他深蹙着眉心,唇角紧绷着,写得十分入神。待停笔后,才重重的输了一口气,额上起了一层热汗,仿佛做成了一桩大事。 他分别写了两卷书信,耗费心力,又因身上有伤,自然有些疲惫。 写成以后,宁南忧拿起这两封信卷,仔细阅读了一番,确认无误后,分别封入了信袋之中,用帛布裹着,揣入了怀中。 月色洋洋洒洒射在院落之中,仿若在地上铺上了一层银色光芒,波光粼粼,衬着客府的景色,静谧安详。 他从窗口跳出去,试探周围环境,确认安全后,才敢离开。 宁南忧急速奔向吕寻所在的民舍。 在屋檐上停稳脚步后,双手紧紧抓住屋梁,身躯轻纵,便落入了舍屋前的空地上。 半夜天凉,屋中静悄悄的,仿佛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民舍的屋子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浅浅的,并不明显。 宁南忧在黑暗中摸索,在走廊上悄悄踱步,找寻着吕寻的屋子。 待他走到一间破旧柴房前,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呼噜声。宁南忧顿下了脚步,哭笑不得的望着眼前的屋子。 为了不引人怀疑,吕寻居然肯委屈自己睡在这样的地方?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伸手轻轻一推,便将柴房未上锁的门推开了。 宁南忧踮着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当他合 上门的瞬间,却又一把青龙冷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冷厉的声音在他身后想起:“你是谁?” 宁南忧挑眉,沉下脸,然后淡淡说道:“我是谁?我的背影你都认不出来?吕承中,我该说你什么好?” 身后的人似乎有些惊讶,愣愣道:“主公?是你吗?” 宁南忧叹道:“废话,你认不出我的背影,难道还听不出我的声音。” 身后人立刻收起青龙刀,脸色微变,结巴道:“主公、主公恕罪,属下眼拙...” 宁南忧转身。 借着柴房明窗前滤过的银光,他看向了面前的青年郎君。 吕寻愣神,半天才呆呆的问道:“这么晚了,主公怎么突然到访?” 宁南忧凝神,然后绕过他,朝后面走去。 他缓步走到吕寻休憩的地方。只见这是一片凌乱的杂草堆,上面简单的铺了一层被褥,便再无其他东西。 宁南忧蹙着眉头,冷冷道:“你就睡这样的地方?这柴房四处漏风,你也不怕夜里着凉?” 吕寻却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胸脯,豪放的说道:“主公放心,属下乃是沙场征伐之人,身体倍棒儿,不会着凉的...” 宁南忧瞥他一眼,嘲讽道:“你以为,你住柴房,就能不引人注意了吗?吕承中,你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你那呼噜声,一到晚上,打得跟响雷似的。只要是个人踏入这间民宅,都能找到你。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找一个舒适的厢房睡下。” 吕寻面色一僵,尴尬的挠了挠头。 他只想着要尽量不引人注意,却没有把自己夜半的呼噜声算进去。 宁南忧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起了正事:“我今夜来,是有急事。”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然后塞到了吕寻的怀中。 吕寻迷惑不解的看着这封信问道:“主公这是?” 宁南忧始终沉着脸,到处打量这间柴房,在屋中寻找着能够落座的地方,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便一脸嫌弃的说道:“吕承中,你能不能现在就给本侯找个干净的房间?本侯身上还有伤,你难道想看着本侯虚弱累死?” 吕寻又发了愣。 宁南忧不怎么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自称本侯,一般这么自称了,就证明他的心情极为不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三回】兄弟誓约难弃舍 吕寻呆了好一会儿,像个木头一样。 宁南忧气的不行,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无语道:“让你给我找干净的房间?耳朵聋了?” 呆滞的青年郎君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点头道:“是、是、是,属下这就去找。” 吕寻冲出屋子,一溜烟便没影了。 宁南忧等了片刻,便听见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他这才慢悠悠的走了出去,然后冷眼瞥着赶来的青年。 只听吕寻气喘吁吁说道:“主公...主公这边请。” 宁南忧冷着脸,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踏步走了过去。 吕寻紧赶慢赶的在前面为他引路。两人来到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前,这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与方才的柴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宁南忧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走进屋中,在书案前跪坐了下来。 吕寻见他入座,这才敢上前,在得到他的示意后,默默的坐到了他对面的蒲团上,然后拿着手中那卷信,欲言又止。 宁南忧余光扫了他一眼,遂垂头答道:“这封信,你明日交给赵拂,让他找机会送出北地。” 吕寻应道:“喏。” 等了半天,宁南忧却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吕寻面露奇异,眨眨眼问道:“主公...然后呢?就让赵拂送出北地即可?” 宁南忧点头。 吕寻呆滞的看着他,迷惑不解。 宁南忧撇了撇嘴角,觉得有些心累,若是人人都像江呈佳一样懂他就好了。他心里抱怨,但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声说道:“这封信,赵拂能不能送出北地还不一定呢。中途定然有人来截取。” 吕寻惊诧道:“那...属下多安排些人手,护在赵拂身边。” 宁南忧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道:“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懂?” 吕寻神色木然,完全不知自家主公在说什么。 他木讷的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挠了挠发痒的下巴,支支吾吾问道:“主公...是?什么意思?” 宁南忧深呼一口气,握住双拳,面色有些扭曲,像是憋气憋得。 良久,他才将自己劝慰下来,忍住了想要发怒的冲动,压抑道:“我这封信,是写给周源末的。想必,你已经从钱晖那里听说了都护府上出现两名黑衣客的事情了。你应该猜到这两人分别是谁了?” 宁南忧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问。 他生怕吕寻回他一句,不知道。 呆头呆脑的郎君沉默了一阵,夜色下的神情显得有些寂寥。 宁南忧不经扶额长叹,以为他不知此事。 片刻后,吕寻却黯然道:“属下知道。黑衣客中,一位是主公,另一位则是周源末。” 听他失落低沉的声音,宁南忧心头责备他的念头突然打消了。 屋中倏然陷入了一轮安静,主仆二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少顷,吕寻先开口道:“属下,会和赵拂好好交代。让周源末能够顺利的拿到这封信。” 宁南忧默声。 吕寻又接着说道:“主公放心,属下不会再因为兄弟之情,对周源末有丝毫不忍。从今日起,他便是我们的敌人。” 对面的贵族郎君没有应他,仍然不说话。 吕寻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主公,不论是我,还是钱晖,都支持您的选择。” 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回答。 吕寻有些气馁,当他准备行礼告退时。宁南忧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淡淡说道:“承中。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即便来日,周源末有可能死于我手?” 吕寻颤了颤,低垂着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即便如此,属下也愿意追随主公。因为,是周源末先背叛了我们之间的誓约。倘若主公想要手刃叛徒,属下绝不阻拦。” 宁南忧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吕寻低头沉思良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遂道:“只是,主公。倘若到最后,周源末...发自内心忏悔了。属下想求主公,饶他一命。” 宁南忧却缓缓摇头道:“吕寻,你要知道。他弃了我们,便再无回头路了。这辈子,他已与我们形同陌路。就算死到临头了,周源末这样刚强的人,也绝不会向我们服软的。” 吕寻眸中亮起的一丝期盼,被宁南忧亲自浇灭。 他再次陷入了灰暗。 宁南忧长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了另一封信,放在了书案上,并指着它说道:“这封信,我要你亲自在边城中找到棠叶台的房四,交给他。让他转交给他的主子。” 吕寻眸色一顿,盯着书案上的另一卷书信,疑问道:“水阁棠叶台的房四竟然也来了边城?如今北地郡城被邓情牢牢把控着,出入监察十分严格,房四怎么能混入边城之中?” 宁南忧的脸上并无差异之色,十分平静的说道:“他毕竟是叱咤商界的房四。想要躲过邓情手下的筛查,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你不必这样惊讶。” 吕寻拿着手中的那封信,盯着书案上的另一封信,思索了良久,终究忍不住问道:“主公...你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 他突然这么问。 宁南忧心中一跳。吕寻平时很难想到这些,他向来只会将他的命令照做,从不多问。今日却如此反常。 郎君沉吟片刻,思考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屋子里冷了下来,最终宁南忧还是选择了隐瞒。 这件事,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如果能办好,自然能阻止周源末继续错下去。若办不好,周源末极有可能发狂发疯,更加不择手段的对付他们。 他内心默叹一声,然后对吕寻说道:“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把这两封信送出去就好。其余事,不要多管。” 吕寻被堵住话语,就算满肚子疑问,也问不出来了。 宁南忧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仁,朝窗外看了看天色,便站起身来,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 他往屋外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而看向吕寻,温声说了一句:“今夜,你便好好在这屋子里睡。承中,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委屈自己。” 郎君的身影映在奶白的月色中,修长而挺拔,似泰山、似锋竹。 吕寻怔住,反应过来时,屋前的人影早已不见。 寒冷入骨的秋风袭过这片小城,将人们的喜乐卷走,仿佛故意要让他们陷入哀愁之中。 宁南忧回到邓情客府,蹑手蹑脚的爬回了江呈佳身边。 女郎已睡得不知世事,平稳安静的呼吸声,以及她精致祥和的面容,没有半点忧愁。 宁南忧将她拥入怀中,心中浮起了一阵酸涩。 他在吕寻面前强装镇定,可真当私下一人,面对着江呈佳时,哪怕是已熟睡了的她,那股强压在心底的痛楚与悲伤,就立刻散了出来。 这一夜,他想起了许多儿时的事。 想着,从前越奇老将军,带着他、带着慕容氏两兄弟,在深山池林中肆意驰骋骏马,练习骑射的场面。想起从前,周源末还没有那样顽固、阴郁时的笑颜。 想起以前,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想着,母亲还没有被马贼侮辱,父亲虽然不喜他,却仍处处关心的时候。 他闭上了眼,越是想要将这些记忆挥去,就越是无能为力。 宁南忧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儿,将额头抵在了她香软的脖颈间,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身子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夜寒侵骨,他腿上的旧疾似乎被他悲伤的情绪牵引,疼了起来。 宁南忧忍着,忍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今夜却有些异常。 他不知怎得,有些忍不住了,发麻干涩的酸痛从他的膝盖慢慢朝他整双腿爬去,越来越疼,越来越难受。 他的发颤,终于让身边沉睡的女郎有了一丝察觉。 江呈佳呓语一声,轻轻蹙起额心,睁开了一双迷糊的眼,往身边的青年看去。 只见他神色极差,闭着双眼,死死咬着唇,似乎再忍受什么折磨。 她心中一惊,脑袋立刻清醒,转过身面对着他,急急地问道:“怎么了?腿疾又犯了?你现在很难受吗?” 宁南忧缩在床榻上,高大的身躯卷缩成了一团。 她焦急万分道:“二郎,你看看我?” 江呈佳摇了摇他,见他始终没反应,心中骇然四起,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小手攀上他的双腿,在他双膝处轻轻按摩起来。 一股温暖从她的掌心传递到了他的膝上,渐渐融入骨髓,为他与体内上泛的冷意抵抗。 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江呈佳的按摩虽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却慢慢安抚了一直发抖的郎君。 宁南忧逐渐缓了下来,身子不再继续颤抖。 他微微睁开双眼,看着江呈佳满脸担忧的神情,便一脸愧疚道:“阿萝...对不起,将你吵醒了。” 身边的女郎仍然继续替他揉着发酸的腿,然后温柔的对他说道:“这有什么?你腿疼,我心里也不好受。只要我能为你缓解疼痛,哪怕一夜不睡也不要紧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四回】又回梦中预未来 她总是这样为他着想。宁南忧越来越觉得,生活是那样的美好。 江呈佳靠在他身侧,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疼的责备道:“你的腿呀,定是昨夜落水受了寒。宁昭远,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宁南忧哼哼两声,扬起唇角,闭上眼伏趴在枕头上不说话。 江呈佳见他不理自己,也懒得继续说下去。反正这些话,说了他也不听。该怎样,他还是会怎样。 索性,她将自己整个人都挪到了他的脚边,然后顺着脉络,不断的为他推按,希望他能安稳入睡。 宁南忧本来痛的无法入眠,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有了困意,缩在床边一动不动,睡了过去。 片刻后,江呈佳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臂酸涩难忍,便停了下来,转头再看宁南忧,发现他已酣然入睡,这才松了口气。 她躺回了他的身边,却彻底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这次,换她无法入睡了。 江呈佳苦笑自嘲,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郎君的胸膛,见他传来平缓安稳的呼吸声,丝毫没被她的举动惊醒,便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趴过去,与他只有咫尺之近,贴着他的脸庞,在他的额头与鼻梁处,稀稀疏疏落下几个吻,钻到他怀中,抱着他的腰,十分满足的睡了过去。 宁南忧梦中有感,像孩子般嘟囔一声,长臂挥去,将娇小的娘子抱入怀中,整个人侧压上去,然后心满意足的轻哼一声,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江呈佳啼笑皆非,任由他的环抱,勾着唇角,幸福的闭上眼,催促着自己再次入睡。 梦境,来自一个奇妙的地方。 月色似有似无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散落在夜空中,如深蓝的大海一般毫无半点波澜,闪耀星光与奶白月光交融,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存,北山吹来的寒风带着寂静扑到漆黑的大地上,在深秋中沉沦。 夜晚越是孤独,星空越是美丽。 宁南忧困入梦境,一睁眼,一片白光闪过,晃了他的双眸,酸涩不已。 逐渐的,梦里的白色光雾随之散去。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广袤无边的草原。 他独自一人站在此处,心中生出荒诞古怪之感。草原上,羊群牛群 交杂着,被牧人追赶着奔驰着。宁南忧负手而立,四处打探着环境,然后伸腿往前走了两步。 四处环境随着他的走动忽然一转。他从一望无际的草原,来到了遍地驻扎着穹庐毡包的围栏内里。 宁南忧诧异的看着眼前之景,还没弄清楚状况,便突然听到他左手边的毡包帐幕中传来了声响。 一个身穿厚绒芢直襟式短衣,下穿合裆裤,脚蹬皮革靴,头戴宝钻抹额,梳着数串小辫的郎君掀开了毡包的幕帘,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出于本能,宁南忧脚下一转,快而准的找到遮蔽物,藏在了后面,小心翼翼的查看情况。 那郎君手中抱着一个迷你的古铜香炉,一脸晦气的向宁南忧藏身的地方走来。 草原的太阳很刺眼,直射而下,没有什么遮蔽物。宁南忧盯着向他走过来的郎君仔细的看了一眼,猛然一怔,惊愕的呆在了那里。 从毡包幕帘后走出来的人,正是大半年未曾再见的周源末。 宁南忧心上缺了一跳,脸色暗沉了下去。 难道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酣然睡一觉,竟也能梦见身在匈奴帐营之中的周源末。 他弯着腰,躲在另一顶帐篷后,等着周源末从他身边经过,便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周源末扯了扯披在身上的羊毛厚绒,哈着气,径直走入了一顶装饰并不华丽的毡包之中。 宁南忧尾随而上,还没有伸手掀开毡包的帐帘,便像是被一股力量吸引一般,身体如透明魂魄似的,穿入帐中。 毡包中并无遮挡物,他几步仓惶,差点没有站稳。 梦中的周源末像是感受到了异状,眼神凌厉的转身,朝他的方向看来。 那锋利寒冷的眸光使得宁南忧心跳一停,唇角一抽,有些无语。 他本以为周源末看到他,转而一想,这是梦境,并非现实,便舒了口气。他如飘魂一样,在这毡包之中,无人能见。 宁南忧顺着周源末的目光朝帐幕的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与周源末同样打扮的壮年男子跨着虎步朝内走来。 他一阵哈哈大笑,轻蔑的看着帐篷里正在置放香炉的周源末,嘲讽道:“周祺,你以为单于那么好摆布?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狗贼!你不如,抱着你的定襄铜炉滚回北地边城?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周源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冷声呵呵道:“索罗琦!你除了会这样耍嘴枪,还会什么?你说得那是什么话?什么叫做我摆布单于?单于聪慧无双,岂是我能任意摆布的?你若是在这样胡说乱造,小心我一纸状书告到小单于那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名被周源末称之为索罗琦的壮汉冷笑一声道:“周祺,老子还不知,中原人竟然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你以为你给单于出谋划策,单于就会留你在他身边一辈子吗?老子告诉你。单于身边不缺你这一个谋士,别总拿小单于在老子面前狐假虎威!老子不吃这一套!” 周源末阴沉沉的脸布满黑线,他忍怒不发,压抑道:“你既然这么瞧不起我,何必来我的帐幕里受气?我这里不欢迎你。没有远见的莽夫!” 那索罗琦像是一个无赖,听他这样说,不怒反笑,壮硕肥厚的身体朝周源末帐中的一几矮案上扑通一坐,翘起大腿,咧着唇笑道:“你不欢迎我,我却喜欢在这里呆着。只要能看到你气得七窍生烟,我心里就舒服。” 周源末脸色更臭,手中死死掐着那顶迷你香炉,似乎那索罗琦再多说一句,他便能将香炉砸出去。 他低着头,压着声音说道:“索罗琦,你最好识相一点,赶紧从我这里滚出去。单于虽然没有同意我的想法,但仍然对我十分倚重,如果他看到你这样侮辱我,你看他会不会饶了你?” 索罗琦的神色微变,眸中闪过一丝顾虑,脸上仍然装作毫不在乎:“老子是单于麾下第一大将,为单于立下汗马功劳。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中原来的叛徒罢了。单于绝不会为了你责罚老子。” 周源末轻笑,斜眼瞥他:“哦?索罗琦将军,您怕是忘了?三日前,单于刚刚因为您抢了我立下的功劳,没收了您帐下所有财物,统统归我所有。这好了伤疤便忘了疼。难不成,将军的帐下还有私财么?” 索罗琦被激怒,握拳垂案,向他厉声道:“周祺!你敢威胁我?!” 周源末挑眉,黑臭的脸色缓了缓,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想威胁将军呀。谁叫你像个苍蝇一样围着我绕呢?” 索罗琦没受过这般侮辱,倏然起身,踢翻了方才坐着的矮案,大步流星跨到周源末面前,扬起拳头就要揍他时,千钧一发间,毡包前忽地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宁南忧抽动嘴角,如远峰一般的眉宇上扬,心里腹诽:他梦里的周源末还真是繁忙,客人一个接着一个。 他朝毡包的幕布前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厚绒羊袄直襟衣、短骑戎裤、黑皮牛靴,腰间佩戴青铜饰牌与玉石的高贵郎君孤傲立世,铁青着脸色,瞪着眼前的二人,身上的森寒压迫之意无形而来。 这人的样貌有着明显的异族特征,高鼻挺梁、肤色黝黑、双眼深邃冰蓝、唇色樱红,俊朗挺拔。 宁南忧在旁默默下颚,三两番点评,觉得自己的审美颇为一致,梦中出现的美男子,都体壮高拔,眼深鼻挺。 立于帐前的郎君看上去,还和他长得有些像。 只听那人冷调呵斥道:“索罗琦,你翅膀硬了,仗着自己在草原上战无败绩,便如此对待我请来的客人?” 方才还气盛凌怒的索罗琦,整个人一僵,垂头丧气的收回了自己的拳脚,退了几步,眼神阴骘的瞪着周源末,忍不住反驳道:“小单于对这个中原人,未免也太客气了些。” 被索罗琦称为小单于的年轻男子不动声色的瞥了周源末一眼,很快低下了眸,揭开披在身上的长袍,挂在了一旁的屏木上,独自入案落座。 周源末收起情绪,垂下眸光,朝年轻的小单于行草原的礼仪,用心一鞠后,说道:“小单于日后...还是别对在下这样好了。索罗琦将军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呢。他在吃你我二人的醋呢。” 他似笑非笑,讥讽着索罗琦。 惹得索罗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使劲儿搓着。 座上的年轻男子嗤笑一声,浑厚低沉的声音慢悠悠想起:“听见没有,周公子说你在吃醋。索罗琦,你看着我宠信旁人,心里很不爽是吗?” 索罗琦被年轻的小单于亲口质问,更不知如何回答了,支支吾吾、结结巴巴说道:“小单于...我没那个意思。周公子在胡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五回】危机四起如梦遂 他气恼又愤懑不平,偏偏又拿周源末没办法。 宁南忧在旁看着,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欣慰。即便这是在他的梦中,周源末这怼人气人的本领,也没有分毫退步啊。 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欣慰之余,又涌起一股心酸。 小单于不愿再与索罗琦这个莽撞的大汉多说些什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下去。我有些事要与周公子商议。” 索罗琦即便在不愿意离开,看到小单于逐渐冷淡的神情,也不敢再继续逗留,见了礼,便灰溜溜的离开了周源末的帐幕。 待那壮汉将军离开,周源末的神情才略有些松动。 他站在小单于面前,双手长驱,又用中原礼仪再拜道:“多谢小单于为在下解围。” 小单于挑眉,不应他的礼,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扔到了周源末的面前,然后声音如坠冰窖:“这便是你答应我要做成的事情?” 周源末卑微至极,从地上爬过去,捡起了那封信,打开一看,神色渐渐变得扭曲。 “你说的那个邵谦,将计就计,顺着邓情的设局,给自己解开了嫌疑。”小单于倾着身子,压过来,居高临下的盯着周源末,冷笑道:“我可是应承了父汗,一定要将城中所有阻碍都除掉。所以才花了大价钱,请你过来。但是,周公子,你做的事情,很不干脆啊。” 周源末沉默下来,死死将那封信攥在手心。 小单于挑眉,靠在松软的狼皮绒枕上,慵懒的打了个哈气,然后毫无预兆的,抡起手边置放的砚台朝周源末狠狠扔去,突然暴怒道:“周祺!你说你的旧主淮阴侯,手握精督卫重兵,这些年私下悄悄掌握了长鸣军一半兵力,如今潜入北地,就是为了与我们作战。我信了你的话,借人手让你诓骗邓情。 你说淮阴侯假扮邵谦,带着一批军需,想要支援北地,抵抗我族的征战。我也信了你的话!让你放手去除掉这个威胁!可如今,你却什么都没有做成!让你夜探都护府,拿到邓情手中的城防图,你也没有拿到!让你劝说邓情除掉邵谦!你也没有做到!我带着你来草原,见父汗,让你和他达成了协议!而你答应我的,却一样也没有做到!” 周源末没有躲过飞来的砚台,坚硬锋利的砚台角砸中了他的脑袋,一行猩红的血从他的头上渗了出来,从头皮一直蔓延到他的下颚。他颤了颤眼睫,朝小单于磕头行礼,却一句也不辩解。 座上年轻的郎君耻笑道:“周祺,你难道,还念着你的旧主?你不是说他已经背叛了你们之间的誓约,为了一个女人,要与你决裂么?你这样犹豫不决...是不是还对他留有一丝希望?” 宁南忧在一旁,环毙抱胸,脸色冷淡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底却对周源末的答话升起一丝期盼。 周源末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后,他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希望?我还留了什么希望?余此残生,除了报仇,我对任何人都不抱希望。” 小单于愣了愣。 宁南忧愣了愣。 只听座上的郎君低吟道:“既然没有希望了。那为什么始终不肯对他出手?” 周源末抬起头,黑深的眼眸藏满冷刃刀光:“小单于不必担忧。在下定然遂了小单于的愿望,手刃淮阴侯与其夫人。” 宁南忧心下一颤,震惊十分的看向跪在地上的青年,心下一片荒凉。 小单于仍有一丝滞愣,随后豪放大笑:“好,有骨气。周祺,这样才对。他既然已经成为了你的敌人,你就不该手下留情。” 话音落罢,小单于又从袖子里掏出了另一卷羊皮,扔到了周源末面前,冷冷道:“新得到的消息。你的那位旧主,竟然放消息给我族部落首领,说城中有上好的毛铁玄丝,需要买家。我看,这是一计激将之法。他想要利用我们,来刺激邓情。让邓情不得不再将他请回府中,并收购他手中制作甲胄的那批原料。” 周源末眨眨眼,望向小单于,淡淡道:“小单于既然这样清楚...此刻将这消息给我看作甚?只要不去理会淮阴侯抛来的橄榄枝,便可以戳破他的计划。” 小单于却冷嘲道:“恐怕...就算我们不上钩,他也有办法将假消息传遍北地,闹得满城风雨?他手下的精督卫,哪怕假装我们匈奴人,假意劫持于他,都有可能。淮阴侯隐藏多年,心计颇深。你让我不去理睬?” 他勾起唇角,阴冷笑道:“我可不信他会因为我们始终没有动作而放弃重回都护府。他放在城中的那批军需,隐藏在制作甲胄的原料之下,数千之箱,统统堆积在仓库之中,明显十分。 但他偏偏胆大包天,引邓情手下人前去查看。只开启数百箱查看,却让百卫冕、钱晖与董道夫三人共同见证,他存放原料的仓库并无异常,也无不妥。又心细如发的发现了邓情的计划谋局,顺势而下,已自身为诱饵,逼得邓情不得不相信他的无辜。 虽然邓情不会再启用他,更不会再相信他。可是他却暂时保住了那批军需的安全。至少,短期之内,邓情不会再调查他那间置放甲胄原料的仓库。这样一个谋算得机,聪明狡猾的人,会不断想办法,继续把军需悄悄运入邓情府中,直到确认仓库里藏着的军需安全无虞,才会彻底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不理会他的举动?” 站在一旁的宁南忧,心中因为小单于的这番话掀起波澜。 周源末此时答道:“小单于,不如顺了淮阴侯的意愿。他想要将军需藏到邓情府上,也不过是为了有一个安全之所,以防日后出什么问题。” 小单于勾起一丝冷漠,瞥向他:“你让我顺了他的意?然后让他手中的兵将,拿着这批军需打我的军队吗?周祺,你安的什么心?” 周源末放出寒光,面无表情的说道:“小单于,我一心忠诚于你。但我与淮阴侯相处多年,很清楚他的脾性。他在想什么,我一猜便知。边城都护府,是这北地边陲之地防守最严的地方。只要军需一入邓情的都护府,他便会彻底放下戒心。 但那都护府,我却来往自如。邓情与我少时相识,对我也颇为信任。想必就算我正大光明的入府,邓情都不会拦着我。到那个时候,我只需一把火,便能将淮阴侯准备的这些军需烧得一干二净,让他在无胜算敌过匈奴大军。” 小单于原本慵懒松懈的靠在身后的矮榻上,听到周源末这么说,便一下子来了兴致,眼中闪起兴奋的目光,一只手压在案上,挑眉邪笑道:“你当真有法子,让这些军需毁之一炬?” 周源末点头。 小单于又笑:“你要我怎么信你?” 周源末的双眼直勾勾的看向小单于,问:“这话应该我来问,小单于要怎么样才信我?” 那年轻的匈奴郎君,用玉指缓慢而优雅的在案上敲击起来,沉思片刻,阴森冷笑道:“我看,那位天下第一舞姬邵雁,在你旧主心里好像十分要紧。不如,你今夜,你便她杀了?你要是能做到此事,我便信你的话。” 周源末的肩胛狠狠一颤,蹙起了眉头,阴森森的看向匈奴小单于。 小单于漫不经心的勾起眼角,轻佻的笑道:“怎么?不敢?反正她也只是一个舞姬罢了。既然是你旧主的心头新欢,那么你杀了她,定然能让你的旧主痛苦一阵。” 看样子,小单于并不知道邵雁就是淮阴侯夫人。 周源末脸色微变,冷冷道:“小单于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激怒淮阴侯么?他可比邓情难缠许多。您不怕日后...” “怕什么?”小单于打断了他的话,满不在乎道:“这不是还有你么?你可是向我承诺了。要手刃淮阴侯。既然有你的承诺,我自然不用怕。” 周源末却冷哼:“小单于方才还说不信我。” 小单于脸一僵,脸色不悦,沉沉而下,阴怒道:“周祺,别给脸不要脸。你到底杀不杀?” 帐子中突然沉寂下来,静如深山翠林般,毫无声息。 少顷,小单于淡笑一声,冷道:“你也只是这样胆小的货色....” 谁知周源末出言打断了他:“杀。只是小单于要给我点时间,今夜我杀不了,她身边有淮阴侯的人重重保护,还有一名武功高强的婢女随侍。但,只要到邓情的秋日宴上,她身边的重重保护便能撤下,那时我必然能下手。” 小单于沉吟片刻,讽刺到:“周祺啊周祺,你不愧是淮阴侯的智囊。他这两日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在秋日宴之前得到邓情的重新启用,重回都护府。你想让我先放纵淮阴侯不管,令他顺利带着军需入都护府中以后,再来施行我的要求。你算得很好啊?” 周源末挑眉:“小单于,不是我不愿意今夜去杀。难道小单于想看我死在精督卫手中才肯罢休?” 小单于定睛,目光如鹰般犀利凶狠。 周源末万般不怕,高昂头颅与他对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六回】和田扳指赠佳人 小单于若有所思着,遂想起了什么,淡淡的哼了一声道:“如果,你不能在秋日宴上杀了邵雁,我便不会再信你。我们草原,多得是饥饿的大雁和狼群。你猜猜它们喜不喜欢你的肉。” 周源末淡笑一声,低头行礼,应承道:“小单于放心,秋日宴上我必取邵雁性命。” 他眸光阴骘,杀伐之气果断回荡。 这表情落入宁南忧眼中,使他心中惊起一阵骇然。 这个梦,一景一画,一言一行,怎么越来越真实?令他就快要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心里慌张又荒凉。 周源末狠辣专断,自儿时起,想做的事情不择手段也要做到。 宁南忧心里涌起了一丝不安,总觉得这个梦再向他预示着什么。 小单于与周源末互相对视,空气突然间静谧下来。宁南忧回过神,发现了异常,转眼再望过去,梦中的场景如被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蹙着眉头,环顾四周,心里正奇怪着,便亲眼瞧见眼前景象一点一点的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撕成了碎片,化为了灰烬。 而四周的景象随着帐幕的消失,转而带他来到了边城之中。 这熟悉的小城风光,卷起的风沙将他双眼遮起,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在一片混沌中,他听到身边想起了陆离玉佩叮叮当当撞在一起的声音,目光随着那声音而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烈红长裙,容貌昳丽的女郎被高大威猛的将军抱在马上,二人在他面前疾驰而过,几乎不等他反应,便已扬长而过,消失了踪影。 宁南忧下意识的追上去,身边的场景伴随着他脚下的步伐巧妙的转化。 一刹那的时间,他便来到了邓情的都护府上。此刻,天空黑沉沉一片,陷入了昏暗之中。 而这座豪华的府邸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宁南忧眸色一顿,迟疑了片刻,踱步朝传来丝竹乐声的堂前走去。 府内众多仆婢端着众多酒菜,在正堂会客庭中来回走动着。清雅悦耳的琴声、笛声、埙声,交杂合奏,如山音泉水不绝入耳。 辉煌的灯火衬着舞者们婀娜的姿态,长袖飞扬,飘转如叶,额间妆花耀眼夺目。 重重舞姬中央,有一倾国美貌的女郎,身穿艳红广袖舞裙,环披五彩缎带,在花丛中雀舞,一张惊为天人的容貌引得在场的郎君纷纷相看。 她的舞态仿若生风,疾飞高翔,衣袂飘飘,身轻如燕。 这样夺目炫彩的江呈佳,令宁南忧的心砰砰乱跳。 正当他痴迷于女郎的舞姿时,恍然间堂前阴风大作,屏风两旁点燃的蜡烛被吹熄了一半,客席最角落的席上,有一人踢翻了案桌,翻身而出,手持一把泛着寒光的锐剑,朝堂前舞动非凡的红衣舞姬刺去。 宁南忧心如澎涛骇浪,脑海中经不住反应,下意识箭步上前,挡在了女郎身前。 那把银剑却直接刺穿了他的身体,朝红衣女郎的胸口狠狠插去。 宁南忧惊愕低头,才发现自己如飘魂一般,完全不受那锐剑之影响。 他扭头朝女郎望去。 那女子的红裳上湿漉漉的一片,她惊诧、痛苦的神情像无数羽箭齐发一般,刺入他的心口。 她像是要说些什么,两瓣软唇张合了两下,无力的在他面前倒下。 宁南忧仓皇失措,扑上前去,想要抱住她。 身体却无形闪过,长臂一捞,什么也没有抱住。 悲凉的绝望之感涌上心头,使他瑟瑟发抖。 耳边的惊呼、尖叫声交错着想起,他的意识像是被抽离了一般,逐渐飘远而去。 一股凉气猛地灌入胸口。 宁南忧忽地睁开双眸,眨了眨,眼角沾染了些湿气,使得他的眼睫变得有些厚重。 他心口怔然一痛,转身朝床边望去,发现身边的被褥早已空了。 宁南忧心中大乱,立刻起身,四下去寻,从床榻这边朝屏风前望去,却见梳妆案前,一个身材窈窕的女郎正对着铜镜梳理妆容。 他起身,脚步极快的朝她冲去,从后面迫不及待的抱住了她。 江呈佳吓了一跳,脸色不自觉地白了白,然后责怪道:“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宁南忧冷汗淋漓,自言自语喃喃道:“阿萝。阿萝!日后你别离开我一步。” 郎君自呓着。江呈佳从铜镜中反观他,才发现他满头大汗,便转过身,温柔的抱住他,关切问道:“莫不是做噩梦了?” 宁南忧心有余悸,盯着女郎的花容月貌,抑制不住的恐慌,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融入骨髓一般。 江呈佳被抱得太紧,差一点喘不过气来,用手推了推他道:“二郎,你放手,我喘不上气了。你别这样。” 他像失了魂一样,神神叨叨的在她耳边念着,就是不放开。 直到察觉到怀中美人快要被他闷死,这才悄悄松开了手臂,然后跪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 江呈佳觉得他莫名其妙。可见他双眸似有水光,仿佛哭过,湿漉漉一片,可怜又可爱,便立即不忍责怪他了。 “你肯定是做噩梦了,对不对?难道...是梦见我死了不成?一醒来,就这样害怕的抱着我?”她本是玩笑话,谁知却正好刺激到了眼前的青年。 只见郎君眼中再次升起了一丝悲意,垂下头,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如凋零的花朵一般凄惨死去....这样令他惶恐不安的场景,已在他的梦境**现了两次。 仿佛是上苍再给他什么警示一般,让他头皮发麻,浑身颤抖。 他低着头颅良久,再抬头时,却直接起身,双腿跪在地上,向梳妆案前挪了两步,仿佛经过深思熟虑一般,从女孩家的梳妆盒中找出了一根明亮的红绳。 江呈佳眸露不解,望着他一系列的举动不做声。 只见宁南忧拿到那红绳后,便迅速跪坐回她的面前,然后伸出左手,将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强行摘了下来。 他七岁起,便一直带着这个扳指,以至于他的左手大拇指仍然纤细如孩童的拇指一般,与他其他九指完全两样。 扳指太小,他取下来时又十分焦急迫切,以至于拇指上划出了一道深红的血色。 江呈佳立刻顿眸,惊呼道:“你作甚?这样不疼么?” 她急匆匆上前,捧住他的左手,双眼立即水雾雾道:“你就这么伤害自己吗?” 女郎像捧着什么珍宝一般,仔细小心的吹着他拇指上的伤口,面露心疼之色。 宁南忧眸色深深,望着她好一会儿,才将手从她掌心抽出,然后将手中拿着的红绳穿过了那枚和田玉扳指,并熟练轻巧的在绳子的末尾两端打了一连串精致的结。 他将手中的扳指举到江呈佳面前,温柔似水的说道:“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江呈佳一愣,在他暖色柔情的微笑中,呆呆傻傻的点了点头,喃喃答道:“好。” 宁南忧轻笑,遂起身,站到她身后,倾声弯腰。红绳穿过女郎的发丝,停在她雪白的脖颈间,他小心翼翼的为她戴上这红绳玉坠。 江呈佳摸索着,捏到那枚扳指,然后低头去看,只见这和田玉外侧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瑶台玉凤,盛开妖艳,风华绝代。 她弯弯嘴角,问道:“为何突然给我戴上这个?你不是,很珍视这扳指么?” 宁南忧再次蹲到她面前,仰面看她道:“因为珍视,所以要送给你。” 江呈佳那双灵动的眸子闪了闪,面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 她扭捏道:“我懂了,你是觉得,我们之间除了儿时的那枚海棠玉镯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信物了,所以你如今想弥补?” 宁南忧一怔,心里想,虽然小娘子会错了意,但这个理由,似乎也不错。于是失笑道:“你也可以这么想。” 女郎嘻嘻一声,软软道:“那我改日,再绣个荷包给你。上次我绣给你的荷包,是气不过李湘君才绣的,没什么诚意。” 宁南忧低低嗯了一声,深情的望着她,再不肯松眼。 江呈佳觉得他不对劲,于是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你今日看我,总有一种 马上要见不到的感觉。怪吓人的。” 宁南忧如蝶翼般浓密的眼睫颤啊颤,呼吸略微一滞,随后再次将她拥入了怀中,轻轻道:“小傻瓜。” 两人甜腻了一阵,你侬我侬,暖热的气氛在屋中升起,暧昧缠绵不清。 男女簇拥着,兜兜转转,就要重回床榻。 热气腾腾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唤:“姑娘!公子!你们醒了吗?”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已半解衣裳的男女,各自青了脸色。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江呈佳盯着宁南忧黑臭的神色,心里发笑,忍俊不禁。见他还不肯起身,一双冰凉的手掌仍在她腰间肆意摩擦,便忍不住嗔道:“我的夫君呀。快些起身。说不定,千珊从吕寻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呢。” 宁南忧脸色黑沉,不情不愿的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从她身上起来,半揽的衣襟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露出他背后那对曲线漂亮的蝴蝶骨以及若隐若现的腰部线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七回】都护府上夜伤神 江呈佳立刻闭上眼,转过头,躲到榻里换衣服。 夫妻二人迅速换装,一道去了门前下栓。 一推门,便见千珊贴着耳朵趴在门上偷听。两人同时无语。 千珊尴尬一笑,呵呵道:“姑娘和公子这么快啊?” 她语气奇怪,眼神透着一股贼意。 宁南抖了抖眉,脸色再黑了八度。 快? 什么快? 江呈佳还没反应过来,侧头看向宁南忧,见他非常不高兴,便立刻恍然大悟。 她噗嗤一声笑道:“千珊,你这脑子里成天再想什么?” 宁南忧臭着脸,冷冰冰的看着主仆二人。 他身上那股强压的气势太吓人了,千珊赶紧收住了话,不敢继续开玩笑,呵呵两声,转移话题道:“公子...吕寻将军让人传来了消息。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眼下在邓情客府,小心起见,千珊不再唤宁南忧为主公,改了称呼,唤他一声“公子”,是为防止这府邸周围的探子看出什么异常。 宁南忧皱了皱眉,觉得事情有些太顺利了。 他仍然记得昨夜梦到的一切,心中下意识觉得有问题。 江呈佳面露喜色,赞扬道:“吕寻速度之快,真令人倾佩。” 她扭头朝宁南忧看去,却见郎君脸上并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喜悦,反而笼罩在一层忧愁之下。 江呈佳挽过他的手臂,低着声音悄悄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 宁南忧摇摇头,藏好心思,微微勾唇笑道:“吕寻办事速度一向不错,我怎会不高兴?” 女郎却不信,倔强道:“你就是不高兴。你还在担心周源末?” 宁南忧心神不宁,轻轻转了转眸,但始终没说话。 江呈佳转向千珊,压着声问道:“边城的情报网可有查到周源末的消息?” 千珊摇摇头道:“没有查到,千机处推断周公子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边城。” 江呈佳也蹙着眉头,沉思起来。 他们的计划,周源末是最大的变数。如果不能掌握他的行踪,那么他们便会变得十分被动。 宁南忧眼下忧虑,实属正常。 女郎此刻也忧心忡忡。郎君却渐渐从这思绪中挣脱了出来,他微微松了口气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与他交锋的一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江呈佳瞥他一眼,见他神色转淡,似乎真的不在意此事了。 千珊看着他俩,总觉得这两人各有心思。 廊下清风徐徐,吹过庭下的松树,扬起一层细沙,天阴沉沉,对着他们此刻的心境,倒是十分应景。 接下来几日,事情无比顺利的按照宁南忧的预想发展了下去。 北地城内有商客售卖毛铁玄丝的消息传入了匈奴人的耳中。 有几名匈奴大部落的首领听到了消息,认为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各自竞争,私下秘密筹划,想要夜半侵城,抢夺这批原料,制作士兵们所穿的甲胄。 匈奴部落首领想要夜半偷袭的消息,也在同一时间传入了邓情府上。 眼下这个时节,不论是匈奴还是大魏,都不宜起兵征战。 秋日虽到,但北地郡城前横跨草原的那条苍河大江却还没有到枯水季。 匈奴人极不善水,若是渡河,会消耗大量兵力与物力,得不偿失。 那条苍江便是北地郡城的天然屏障,连着南下都郡的北河,将北地牢牢的护在了中央。 大魏兵力溃散,就算守着这条汹涌澎湃的大河,也没有足够的战力应对匈奴的强攻。若匈奴此时发兵,邓情最多抵抗三月时日。但是只要再等上半个月,情况就不一样了。邓情已察觉阿善达的狼子野心,令人快马加鞭送信前往洛阳的同时,还修书四封向周边各州借兵。虽然这借兵的途径很有可能被周源末掐断,但他送到洛阳的紧急求援书仍然能为北地争取一丝希望。 大河的湍急水流已渐渐平息,再过半月,便是它的枯水季。再过半月,洛阳邓府就能得到消息,向陛下求情,派遣援兵前来。 所以,双方都在等着枯水季的到来。 因此,匈奴人企图夜袭抢夺毛铁玄丝的事情,落到了邓情耳中,便成了令他胆战心惊、日夜难眠的理由。 秋日宴前夕,邓情在清庐居中来回踱步行走,神色阴沉黯淡。 黑衣客夜探都护府一事后的第二日凌晨,周祺便传来了一封书信,告诉他,府上的邓氏兄妹与匈奴人皆有联系。信中,周祺老实交代了另外一名黑衣客是他所派。言之凿凿告发邵谦便是另一名受了伤的黑衣客,说他虽然样貌并不是当初在城中为匈奴人暗藏军需的人,却仍与匈奴脱不了干系。要邓情多加小心。 邓情亦觉得邵谦古怪,凭着心中的怀疑,相信了周祺的话,这才让百卫冕以及董道夫配合他演戏,打算试探邵谦。 却没想到这人真的不会半分武功,身上似乎也并没有伤痕。而那邵雁,他更是看不出什么蹊跷端倪。 两兄妹回到了他的客府之中,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一切,仿佛是他自己疑心猜错的结果。 但他既然将这二人赶出了都护府,便也不大想再请他们回来。 谁知,这才过了两日,边城之中就传来匈奴人盯上邵谦手里那批原料的消息。 这让邓情刚刚安定下去的心,再次起了怀疑。 难道是邵谦眼见与都护府做生意无望,于是私下与匈奴部落首领联系后,要将原料倒卖给异族人吗? 邓情越想越着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将这邵氏兄妹留在眼下,如此一来,反倒比他们在客府还要好监视。 倘若,这批制作甲胄的原料当真落入了匈奴人的手中。那么北地边陲一旦交战,他们的胜算便会又少几分。 董道夫看着自家主公在屋子里来回不断的走动,看得头晕眼花到:“主公...您也不要着急。大不了,我带着兄弟们前往客府,将那里牢牢包围起来。即便匈奴人夜袭,也不用怕。” 这的确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但邓情还有另一层顾虑。倘若他们将夜袭的匈奴人拿下,等于给了一个理由,让匈奴王带兵前来攻打。 若匈奴人真的渡河强攻,即便耗费了兵力与物力。此刻的边城军防也绝不是他们对手。 董道夫没想到这一层,心里认为此事是匈奴人理亏在先,他们应当不会借着这样的由头,起兵征战。 然则,他没有将匈奴王阿善达的老奸巨猾、臭不要脸算进去。 边陲平息战争多年。邓情依靠贩卖地皮为计,一味的讨好阿善达,才让边城数年没有燃起烽烟。 以至于,他手下的心腹首领与军将们,几乎快要忘记阿善达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纵然他们不清楚、不记得,邓情仍然不敢忘。 当年的越奇、越复,在大魏边境叱诧风云,领着兵力彪悍的常猛军,却也难逃被阿善达五马分尸的命运。 邓情此刻,心里是怕的。 纵然他少年时,也是个意气风发,意图血骋沙场的郎君,但十多年的荣华富贵,早已将他心中的宏图大志消磨干净。 他怕死,非常怕死。害怕自己有一日如越奇一样,死在草原上,被饥饿的狼群撕扯入腹,死无全尸。 青年的脚步停在窗前,负手而立,思索片刻,万般无奈道:“董道夫,明日你随我一起,前往客府,接邵氏兄妹入府。” 董道夫讶然,抱在怀中的长剑一松,随着他的手臂垂下去:“主公要重新启用这两人么?” 邓情眸色深重:“不但要启用这二人,还要将邵谦手中所有的毛铁玄丝都买下,放在府上。” 董道夫不解:“主公,你疑心过的人,向来不会再用,这次何必为了几个匈奴首领打破原则?那邵氏兄妹虽然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但也并不代表他们此刻就毫无嫌疑了。 说不准,这边城之中存储了打量甲胄原料的事情,就是那邵谦自己传出去的。他是故意想要与匈奴人取得联系也说不定。这样通敌叛国的小人...主公再引入府中,难道不怕引来塌天大祸么?” 邓情沉吟了片刻道:“纵然你说的有理,我也不得不将她们重新接回来。哪怕此事是邵谦故意放消息给匈奴的,我也不能让他得逞。那批毛铁玄丝,必须是我们的。千万不能再落入匈奴人手中。 阿善达手中已不知囤积了多少军需,更何况他藏在城中的那批军需,我们还没有找出来。如果,再让这批甲胄原料落入他们手中,那么我们便更加劣势了。” 董道夫却不动他的担忧,总认为边城军需库充足,即便匈奴人攻进来也并无大碍。 “主公,就算匈奴人攻进来,咱们也未必会输啊。长鸣军的兵力乃我大魏第二大军,实力强悍。再说了,朝廷这些年拨下来的军需物资也不少。我们未必会输。” 邓情生性谨慎,哪怕董道夫是他的心腹,他也不会将私吞军饷、贩卖军需的事情告诉他。 军需库到底充不充足,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八回】匈奴夜袭小都城 这些年,边城城防虽然防守坚固,长鸣军内也并不懒怠,但亦休战多年,恐怕底下的众人也没做好准备应战。不论军需足不足,就说他手里的这些兵力,眼下也不适合与匈奴起正面冲突。 董道夫劝说邓情不要轻易再迎邵氏兄妹入府,邓情却听不进去,他不能冒险。 倘若匈奴的部落首领夜袭时,没有找到邵谦以及他手中的甲胄原料,就不会继续在边城之中缠斗。那么他便可以化解这场冲突,为求援书抵达京城争取些时间。 邓情十分坚定道:“道夫,你不必多劝了。我心已决。一日以后的秋日宴,我还是属意邵雁为北地太守献舞的,而且那些边境臣服的异族首领也需要好好招待。” 如今形势所迫,他必须启用自己疑心之人。 思量片刻后,邓情忽然庆幸起来,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把邵氏兄妹赶出北地,造成更加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当时心怀利用之心,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能化解眼前危局。 邓情设计试探邵氏兄妹二人失败后,却并没有立即把他们驱逐出城,仍然允许她与邵谦住在客府中,就是为了留下邵雁,以免将来有用。她兄长虽不是个可靠之人,可她那天下第一舞姬的名声却是实打实存在的。倘若日后匈奴真的破城,他抵挡不过要献降,也可将邵雁送出去暂保平安。匈奴王阿善达极爱美色,邵雁如此倾城,说不定是他救命的符纂。待阿善达沉迷美色,松懈之际,援兵亦能抵达,到那时,他仍能保住平安与富贵。 他存了这样的心思,才没有着急处置邵氏兄妹。 现在他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还好当初他没有将邵氏兄妹赶出北地,逼得他们二人走投无路,将毛铁玄丝直接献于匈奴,让草原鞑虏有更充足的装备。如今,这二人既然还在他的领地之内,一切就还能掌控。 一旁的董道夫知晓再劝下去也没有多大用处了,于是闭上了嘴,冲着邓情点了点头。 邓情抱有一丝侥幸,认为匈奴人不会这么快袭城,总要准备一番再来城中抢夺邵谦手中的毛铁玄丝,再不济也要到秋日宴以后才会动手。 可是他没料到,他得到消息的当晚,便有一伙异族人夜半袭城,趁着守城之军不备,以烈性蒙汗药迷倒了小城门的士兵,悄悄带着一队人马直奔邓情客府而去,欲抓邵谦,逼问毛铁玄丝的材料所在。 匈奴人来得如此之快,也是宁南忧没有预料到的。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宁南忧伴着江呈佳憩在窗前,夫妻二人正说体己话。 “这两日,消息在边城北地与匈奴之间传得沸沸扬扬。我估计,明日邓情便要重登客府。”江呈佳拿着一面绣服,纤细长指来回在绣面穿梭,绣的那是鸳鸯戏水、百蝶穿花的合美之景。 宁南忧在灯下阅着书卷,慵懒的答了一句:“也是时候来了,再不来,恐怕匈奴人真的要有动作了。” 江呈佳低低笑了一声,继续垂头绣花,穿了没两针,想起了什么事,面露疑惑蹙起额心,将身子倾过去,伏在案上问:“说来也奇怪。你说这邓情当初既然疑心于我二人,怎会继续将你我留在客府?他设了局,将你我二人诓进去,彻底撕破了脸面,可是到最后却并没有把我们从城中赶出去,还任由我们住在这客府。这是为何?” 对面的郎君眸光低垂,唇角微扬,仍然翻着手中书卷,懒懒道:“我的小阿萝,你才想到这一点啊?” 江呈佳一怔,问道:“你早就发现了?” 宁南忧默认不语。 女郎又朝他靠近一点,眨眨眼道:“那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宁南忧笑笑,随意答道:“总之,他没藏什么好心思。” 明眸皓齿的小娘子微微一愣,不满的问道:“你这回答的也太敷衍了。” 宁南忧勾唇不语。 江呈佳自讨没趣,撅着嘴重新坐回了原地,捏着针继续绣花。 凉风轻抚,窗外树叶被吹得瑟瑟作响。 夜越来越深,江呈佳打了个哈气,便起身准备去睡,刚想开口问宁南忧,却忽然顿住,朝对榻的郎君投去目光,脸色微变。 那郎君也同时朝她看来,额心微蹙。 两人神色皆紧张起来。 他们都察觉了,这屋子周围隐隐升起一股杀气,细微悄然的脚步声传入耳,正慢慢朝这边靠了过来。 江呈佳与宁南忧对视,凝重而深沉。 他夫妻二人皆是习武之人。白丁平民或许察觉不到这森寒的煞气,可他们却十分敏感警惕。 两人悄无声息的躲到了屏风后,暗暗观察窗边与门前的动静。 脚步声被人刻意再压低了些,停在了厢房前,突然安静了下来。女郎与郎君提着一颗心,不敢轻举妄动。 这股煞气深重至极,听那脚步声也绝不止一人。且来者皆是武学高手,恐怕都不简单。 两人等了片刻,门前依然没有动静,探头望去,便见角落里的纸窗上插了一根管子,似乎有烟冒了进来。 江呈佳、宁南忧立刻屏息闭气,相互对望一眼,眸中露出笑意,遂重新回到矮案前,装作被迷晕了,一起倒了下去。 外面的人听到里头传来扑通一声,又在明窗上戳了个洞,眯着眼朝里面看过去,便发现屋子里一男一女已晕了过去。 门在此时被轻手轻脚的推开,一伙身着灰黄戎服的匈奴人溜入了厢房之中,直奔矮案后昏迷的男女而去。 正当这些人拿着麻袋,准备将夫妻二人带走时,这对早该睡死了的男女却忽然睁开了双眼,翻身朝面前意图对他们不轨的异族人打了过去。 来者连连后退,一行七八个人皆惊诧不已,没料到眼前这对夫妻竟然身怀武功。 江呈佳与宁南忧配合默契,迅速从这群人中突破重围,朝厢房外奔去。 他二人破嗓大喊:“救命!救命!” 这群匈奴人面露恐慌,围上去想要制止这对男女继续大喊大叫。 可他们越是穷追不舍,这对夫妻便叫得越是厉害。 邓情客府周围的探子听到动静,纷纷从暗藏的地点飞驰而来,一身轻功施散,从府墙外飘转而入,落在了院子中。 监视客府的探子共有六人。恰好与夜袭的匈奴人对峙。 江呈佳与宁南忧故作惊慌,仓皇奔跑之余,跌倒在了地上。 都护府的探子见状,飞身一停,抓住二人的衣襟,将他们狠狠的扔出了打斗的范围,遂疾速转身同那七八个匈奴人打了起来。 这对被甩出去的夫妻在无人注意之际,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廊下,然后风轻云淡的并排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的两股人马拼命对打。 一边看着,还一边评论着他们的武艺,仿佛刚才差点被带走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江呈佳啧啧道:“邓情的探子,身手也不过如此,竟还是邓氏一族最出众的暗卫。也不知那邓国忠平时是如何培养这些人的。” 宁南忧却笑,依他所见,这群探子武学已是极高,寻常人练到这般田地已是不易。奈何他身边的小娘子却如此眼高,完全看不起他们:“阿萝的要求未免过高,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身轻如燕,武高凌天。” 江呈佳又啧啧两声:“说实话,若他们入水阁,肯定会被我们阁主打出去。” 宁南忧无奈,心里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对。水阁入内标准极高,江呈佳对他的武艺都不屑一顾,更何况眼前这些暗卫了。 看了半天,女郎竟悠闲的打起哈欠来了,嘟囔道:“我还以为,夜袭客府的匈奴人是群胆识谋略都强的勇士,可眼下...他们却连邓情手下的这群探子都摆脱不了,竟还想来绑架你我。这无聊的打斗,什么时候能停。夫君,我实在困得不行了。” 宁南忧瞥她一眼,觉得她太好笑,便忍不住在她水嫩嫩的脸蛋上掐了一把,然后亲了一口道:“你若是困,在我肩上睡一会儿。” 江呈佳被他这么一弄,睡意全无,揉着泛红的脸颊,瞪他道:“晓得我困,你还掐我!你是故意的!” 女郎转着轻灵的眸,秋水含波,泛着柔光。 宁南忧觉得眼前的小娘子有趣极了,人还在外头,就想把她拉进怀中好好蹂躏一番。 他那双眸情意绵绵,黑澄澄、亮堂堂,深邃至极。 女郎的注意力仍放在庭内打斗的十几人身上,未留意他眼里的火热。 客府内的情景气氛对比的十分强烈,让人不由失笑。左边的石径路上一群人缠斗,右边的廊下台阶上一对男女卿卿我我、腻腻歪歪。 他们算着时辰,猜测此刻邓情应该已经接到探子的报信,带着心腹侍卫正在赶往这里。 待二人隐隐听见府前传来马蹄奔驰的声音后,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从廊下的台阶上站了起来。 夜袭客府的那七八个匈奴大汉还是有些厉害的,一炷香的时辰后,便让邓情的暗卫探子失了上风,步步被逼,朝角落里的男女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六十九回】戏演瞒天重回府 江呈佳同宁南忧相互碰了碰手,不必多言,立即懂了对方的意思。 两人做戏般扑到了人群中,上前扒拉着那几个负了伤的探子往后退,边退边在嘴里喊:“诸位兄弟,快快随着我二人离开这里。莫要继续缠斗下去了。” 那几个探子正准备反击匈奴人,却被他们拽住了衣裳,不忍烦忧,狠狠一扯,冲着他二人吼道:“不想死就滚远些!” 江呈佳演起戏来,眼泪汪汪。 宁南忧在一旁憋笑,一手拉着探子,一手悄悄护着她。 那些匈奴大汉中领头的一位,见对面拉扯中,似有缝隙可乘,眼疾手快的挑刀袭去,一转眼便将那玉面郎君扯了过来,架刀放在他脖子上,威胁探子们道:“你们若再动手,我就杀了他。” 大汉臂弯里的郎君,身材看似高挑,却柔柔弱弱、无力反抗。一群匈奴人都愣了神,这郎君方才不是会武么?怎么当下却不反抗了? 一群壮年男子中的唯一一个女郎,惊站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弹,脸色煞白煞白,嘴里喊着:“兄长...兄长?” 探子们不敢轻易再动,冷冷盯着劫持了郎君的那名匈奴大汉,一个个跨着弓步,随时准备上前。 郎君面色虽然惨败,目光却无惧怕,铁骨铮铮道:“要杀要挂,悉听尊便!诸位兄弟不必因我为难。这些人非我族类,如今夜袭此地,必然心怀不轨。快杀了他们!” 匈奴大汉顿停,冷冷一笑道:“你这中原人好大的口气,就眼前这几个人恐怕还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郎君却是硬骨头,即便大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毫不退缩:“我多大的口气,你等会儿便知。” 领头的匈奴大汉不再有耐心,只怕方才这男女的叫喊已引来了边城中巡逻的官兵,不敢再做逗留。看着这郎君已劫持到手,便后退几步,想带着自己人从这客府逃离。 谁知这郎君却在此时挣扎起来。 众人听他嚎着嗓子道:“阁下与诸位想必是为了我手里的那批甲胄原料而来的?我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入你们耳中的,但我邵谦身为中原人,绝不向你们妥协,你们即便抓我也没用,我绝不会将原料的摆放处告诉你们。” 匈奴大汉见他一下子戳穿了他们今夜前来的目的,便恼怒道:“你的命眼下在我们手中,你敢与我们作对?” 郎君冷哼道:“我说了,我绝不向你们妥协。你们抓了我也没用,不如就地杀了我。” 这领头的匈奴人见他不识好歹,便目放阴寒,挥刀而起,似乎真的被郎君激怒,一气之下要将他斩杀。 只是他还没下手,扬起来的长刀却突然被一柄羽箭射中,刀柄余震,打到他的手腕,传来一股钻心之痛,下意识放开了怀中劫持着的郎君,皱眉朝庭前望去。 探子趁此时机,以迅雷之势,将那郎君救出,并挡在了身后。 此刻,邓情带着董道夫与百卫冕及时赶到了府内,救下郎君后,便虎视眈眈的盯着那群匈奴人。 领头的匈奴大汉眼见情势不对,觉得今夜之事注定办不成了,便沉下目光,手指屈并放在唇间用力一吹,示意其他人与他一起逃离此地。 七八个大汉相互交流了眼神,果断利索的朝庭院的东边奔去,一纵跃上墙头,逃之夭夭。 百卫冕想要带人去追,却被邓情拦住了脚步。 他不解的朝自家主公望去。 邓情压低了声音道:“万不可再挑事端,由他们去。你只需加强城中防守,不要再让他们有机会入城即可。” 百卫冕眸光一顿,点点头,朝后退了一步,放弃了前去追捕的机会。 邓情收起手中弓箭,交到了身后的侍从手中,然后朝探子围着的男女走了过去。 他面色冷淡,打量着玉树凌风的郎君,讽刺道:“没想到,邵公子竟是这么有骨气的人?大敌当前,如此不畏生死?” 那郎君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场景中回神,脸色仍然灰败。 但他仍向邓情行了大礼,虚弱不堪道:“多谢都护将军救命之恩。” 立在他身侧的美人,泪眼滂沱,随着郎君的礼,同样一拜,谢他大恩。 邓情冷眼盯着这对男女,哼道:“你们不必谢我。倘若不是我的人发现及时,我也救不了你们。” 于是,这下地跪着的郎君又带着妹妹向在场的各位都行了一礼,嘴中念道:“邵谦在此携家妹,多谢诸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邓情转眼看向跪在一旁的邵雁,凝着双眸,若有所思。 美人一双秋水眸目不转睛的盯着邓情,似勾似引,欲推还迎。 他轻咳了一声,矜持自身,抬起下颚,尽量不去看他,然后淡淡道:“既然,解了危局。本将军也不应继续留在此处。你二人好生歇息。” 邓情并不打算今夜就迎这兄妹二人入都护府。 虽然匈奴人已经来袭,但他们第一次没有成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于是,邓情只命心腹侍卫牢牢看守客府,便准备离开此地。 然则,跪在地上的女郎,却柔柔弱弱、期期艾艾的唤了一声:“将军、将军,您...这就、这就要走了吗?” 她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可怜委屈的哭声仍然婉转,听得邓情心中发疼,险些耐不住转身。 但他忍住了,顿着脚步,叹道:“明日,我让人来接你们兄妹入府。” 话音落罢,他便再不犹豫,立刻抬脚离去。 众人,包括原本监视着客府的那六名探子也一同随着邓情离开了这里。 这庭中,便只剩下邵雁与邵谦两人。 待人都走光,这两人才卸下伪装,露出本性来。 宁南忧眸光瞥向江呈佳,扯着嘴角嘲笑道:“阿萝的柔媚真是惹人怜爱啊。” 女郎却瞪他:“我这样矫揉造作,还不是为了你嘛?” 那双美眸波光粼粼,含情脉脉,假怒的娇嗔样惹得他心口一阵喜爱。 宁南忧凑过去,在她脸上啄了一口道:“是是是,委屈夫人了。只是,为夫这心里,总是有些不畅快,看着你对旁的男人如此娇媚,心里堵得慌。” 江呈佳挑眉,眨眨眼望着他道:“你如今,吃起醋来,真是没完没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就是在演戏。” 郎君再靠近了几分,就着青砖地,将她抱住,高挺的鼻梁在她耳边轻轻蹭起来,声音苏冷:“阿萝即便是演戏,也让我如此心动。恨不得把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 耳边阵阵飞起的瘙痒令江呈佳颤了又颤,咯咯笑道:“你别这样,还在外面呢。兴许邓情的探子又回原处看着了。你我在外仍是‘兄妹’,这样成何体统。” 郎君低笑一声,笑如泉水敲击山石,清脆酥麻,撞进了女郎的心中。 他咬住女郎的耳垂,在唇间舔舐两下,惹得怀中女郎浑身发烫,颤颤抖抖,停不下来。 郎君爱极了她这样羞红脸,一双眸秋意绵绵的样子。于是忍不住心中情意,手掌托住她的细腰,脚下反转几步,滚到了一旁黑漆漆的藤林之中。 这里是监视死角,幽黑静谧,即便有人经过,也不易察觉。 郎君喘着气道:“夫人这么在意你我的兄妹身份啊?” 稀里糊涂间,江呈佳睁开眼,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被宁南忧抱到了草丛藤蔓间,周下漆黑无光,她连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轮廓都看不清。 她吃惊道:“这是哪里?” 宁南忧却笑,笑如天山粹雪,干净爽朗。 他低低哼道:“阿萝这不是明知故问,你说在哪里?” 江呈佳推他道:“你怎么带着我来这种地方。外面多冷啊。夫君,咱们快回屋。” 宁南忧却不肯:“阿萝妹妹,作甚这般着急。你不是喜欢野战吗?” 江呈佳脸色通红,骂道:“谁说的?宁昭远,你如今怎么这么不要脸面?” 郎君连连笑出了声,低沉悦耳的笑,在她耳边荡啊荡,惹得她一阵情热。 他掀开她的衣裙,吻上她的唇,含糊道:“这里偏僻,即便邓情的探子又重新回到原点监视,也不会发现我们。阿萝妹妹,我们做点刺激的。” 江呈佳呜咽道:“你说什么胡话!呜呜呜。” 她的后半句,被郎君强烈的吻堵住了。 身材清瘦的青年,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遮住,不容她反抗似的,缠绵索吻,然后逐渐深入。 他们身下躺着的这片藤曼草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刺人,反倒柔软的很。 热腾腾的暖燥之意在二人之间缓缓升起。 男女之间,最恨撩拨,尤其互相爱慕。这一撩拨,便互相受不了。恨不得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 女郎与郎君滚在草丛之中,酣畅淋漓的行情热之事,完全不顾周围环境,也完全忘我的融入其中。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回】天晴明朗计划行 千珊原本睡着,半梦半醒中,听见了庭院里的打斗声,穿衣起身出来探看时,却发现四下早已无人。府宅内空荡荡的,吹着凉风,寂静如水。 她只身一人在府里晃荡,从游廊晃到水榭亭台,从阁楼走到假山小径上,愣是没找到宁南忧与江呈佳两人。 千珊登时大惊,觉察出了事,奔走于宅中,到处寻找。她急得要命,绕过藤林,便想冲出客府找救援。谁知刚走到漆黑的藤林草丛前,便听见里头有些许动静传来。 她立刻惊得竖起了耳朵,双眸瞪大,盯着黑漆漆毫无光亮的藤林,大气不敢喘一下,悄悄朝里面靠去,压下声音问道:“谁?谁在哪里?” 千珊越靠近,里面的声响便越大。 她吞了吞喉咙,脚步小心,再往深处去,逐渐听清了里头的声音。 有男女的喘息 呻 吟交错着,窃窃私语,让人听了脸红心跳,热血沸腾。 千珊忽然顿住了脚步,立即不敢再往前走了。她哆哆嗦嗦的伸着脖子往里面看,藤曼缠绕的缝隙里漏出一丝夜光,她瞪大眼,看到了两叠白花花的身体拥在一起,在藤林中起起伏伏。枯黄的草丛上面到处散落着衣裳。 她脸色顿时通红无比,仓惶退了两步,脚下踩出了动静。 里面欢 爱的男女缓缓停下,纷纷朝千珊看来。 藤曼透出的光,恰好照在了他们的脸上。 千珊噎了口气,慌里慌张,脸颊绯红一片,当下捂住了双眼,结结巴巴说道:“姑...姑娘,公...公子,奴婢、奴婢什么也没有看见。奴婢这就走。” 她窜了出去,逃得十分狼狈。 藤林里,被郎君压在身下的女郎面色娇红,眼光柔波四溢,搂着身前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此刻的郎君非常不悦,但草丛里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女郎也自然看不见他黑沉的臭脸。 这欢 爱之事被中途打断,一股脑浇在心上的热火也渐渐散去。宁南忧默默从她体内退了出来,顺手将她捞起,拿着周围散落的衣裳为她穿上。 江呈佳懒洋洋的靠在他的臂弯里,任由他服侍自己。 她像小猫一样,冷风一吹,便眯着眼,往他怀里蹭。 宁南忧清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阿萝,莫在乱动了。否则你这衣服怕是穿不好了。” 这欲色满满、压抑克制的腔调令江呈佳忍不住颤了颤,她呜咽一声,抓紧衣裳,可怜兮兮道:“二郎可别再折腾我了。快些回去。你难道不怕这藤林里有什么虫子、老鼠什么的吗?” 郎君挑眉,望着黑漆漆的藤林草丛,淡淡道:“怕什么?反正什么也看不见,有你在我就不怕。” 江呈佳不信,系好腰间衣带后,便故意吓他道:“二郎你快看!藤下面有只老鼠!” 郎君瞥她一眼,慢悠悠套上外袍蝉衣,不紧不慢的擦了擦额上的汗,然后伸手点了点她的额间,啧啧笑道:“你想吓我?有那么容易吗?” 江呈佳撅起嘴,娇嗔一声。 郎君顺势牵住她的手,两人正预备往外走,脚边有东西在此时突然窜了出去,一溜烟跌进藤曼里,发出轻响。 江呈佳没在意,认为是什么小雀受到惊吓窜了过去。可她身边的郎君却青了脸色。 她转过头正想和他说话,却见郎君倏地一下甩开了她的手掌。 江呈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郎君已没了人影。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哭笑不得追上去。出了林子,外头燃着灯火,一片明亮,可到处都找不到宁南忧的身影。 她四处张望片刻,才留意到廊下的红鸾柱下有一抹衣角。 江呈佳微微勾唇,朝廊下走去,弯身一探,便见脸色青白的郎君紧紧贴着柱子,一动不动。 他咬着牙,握着拳,额上冷汗淋淋,像是被吓得不轻。 江呈佳又心疼又好笑到:“你方才,不还说吓你不容易吗?装作一副胆大不在意的样子。听到一点动静,就吓成了这样?” 他吓得整个人发抖,俊颜蕴染着深深的恐惧。 江呈佳不敢再嘲笑他了,知道他如今的害怕不是装的,于是伸出双臂,将他抱进怀中,轻轻拍抚着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二郎不要怕。我在你身边呢。” 宁南忧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在她的安抚下,逐渐恢复了平静。他依赖道:“你不嫌弃我这毛病?” 江呈佳扑哧一笑,低声道:“这有什么好嫌弃的?你又不是与生俱来的害怕,只是克服不了以前的阴影罢了。”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抱着她不肯再放开了。 匈奴人这么一闹,小城之中,灯火燃起了大半,今夜注定不能继续安宁下去。 百卫冕带着守卫军四处禁严。 北地边郡城中闹得鸡犬不宁,就这么折腾了整整一宿。 近半个月以来,守卫军总是大肆搜查城防。一开始,这城内百姓如惊弓之鸟一般,总在夜半惊醒时,躲在家中提心吊胆,生怕官兵查到自己家中。到后来,百姓们渐渐习惯此事,便不继续放在心上,任凭守卫军查访。 翌日,天蒙蒙亮时,董道夫便带着人早早的等在了客府面前,要将邵氏兄妹带回都护府上。 暖屋中,宁南忧换好了衣裳,站在门槛内,等着江呈佳出来。 当后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宁南忧便知她已收拾好行装,于是面带笑容转身望去。 只见她身着一袭烈红长裙,洁白无暇的脸上扬着耀眼的笑容,正深情注视着自己。 宁南忧心口猛地一紧,瞳孔速不可及的放大。梦境里那抹烈红身影与眼前人重叠在一起,惊得他浑身发麻。 郎君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不知是何故,竟露出恐惧之情。 江呈佳唇边的笑意随着他此刻的变化剧烈的神情而收敛,皱了皱眉心,向他走过去道:“这是怎么了?你的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 梦中情境重回他的脑海,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红衣女郎在他眼前,被一把银光泛寒的利剑狠狠刺穿了胸膛,倒在他面前的模样。 一股莫大的恐慌从他心头向他身体的每一处扩散,宁南忧觉得心口有些窒息。 江呈佳见他沉默不语,且一脸惨白的看着她,眸光一顿,神色担忧道:“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身上的伤又疼了?” 那噩梦的阴影勒着宁南忧的脖颈,使他头晕目眩。 窒息良久,郎君才倏然从恐慌中惊醒,猛而惊的吸了一口气,揪住自己的衣襟,憋了几秒后,低着头大喘了起来。 江呈佳立刻紧张道:“你真的有哪里不舒服吗?二郎,你别吓我。” 宁南忧脚下步伐绵软,蹬蹬往后退两步,重重的倚靠在门框上,额上虚汗层层。 他咽了口气,重新调整心态。看着眼前毫发无伤的女郎,他低垂着眼眸,尽量抑制心中起伏的情绪。他自嘲起来,许是噩梦做多了,偶尔的巧合令他如此心惊。阿萝只是碰巧穿了红衣罢了,也并没有其他不妥。 宁南忧在心底这样安慰着自己,才慢慢平静下来。 少顷,他才整理好情绪,抬头看向江呈佳,然后冲她微微一笑,故作轻松的逗趣道:“阿萝今日穿红裳,过于惊艳。让我心如捶鼓,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了。” 女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雪白的脖颈悄悄染上一层淡淡粉红。 她嗔道:“你真是...胡说什么呢?我懂了,你方才是故意吓我的?” 她又朝他瞪了一眼,娇气的甩了甩衣袖,故作生气的背过身,假装不理他。 宁南忧惊骇之余,仍有些没有缓过劲儿来,此刻并无心思与她调情,于是只是淡淡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便朝屋外行去。 江呈佳傻愣愣的看着他离去,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嘀嘀咕咕,心里想:难道自己哪里惹了他不悦?才让他这么反常? 她顿了一下,低头仔细打量自己的这身烈红长裙,然后迅速察觉了什么,又重新钻回了屏风后。 宁南忧大步跨足,行至石子路上,才恍然发现江呈佳没跟上来。于是一拍脑袋,准备回去找她时,便见照壁后有一白色身影怯生生冒出个头来,提溜着眼珠子望着他。 立在石子路上的郎君表情微怔,皱皱眉看着她。他朝她招招手道:“阿萝,怎么不过来?” 女郎眨眨眼,这才小心翼翼从照壁后朝他这边挪步而来。 她拽住他的衣袖,左右摇晃,撒娇道:“我穿那身绯裙,是想着吸引邓情的注意,让他少放些心思在你身上。但你既然不喜欢,就应该开口同我说。我换就是了。你别生气。” 江呈佳此刻已褪去红裙,换了一身雪白的广袖直裾裙,无比乖巧的站在他面前。 宁南忧听着她的解释,只觉得又感动又好笑。 江呈佳完全会错意了。她以为宁南忧方才突然惊变的神色,是因为她故意改穿红裙的缘故。 他浅叹一声,看着女郎穿着一身没那么晃眼的雪白衣裳,心里想:这样也好,这样与他梦中情景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也不必那样害怕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一回】噩梦重回演为真 宁南忧什么也不解释,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我没生气,方才只是突然心悸罢了。你不要胡乱猜测。好啦,董道夫估计已经在外面等急了,我们快些出府。” 江呈佳见他松了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才暗自舒了口气。 于是,他二人转身朝石子小径上走去,伪装好表情,立时一变,便用邵谦、邵雁的身份将自己约束了起来。 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今日出府,邵谦仍戴着一顶长帏帽,遮了面容。他一贯觉得,所有事情都要从始而终。即便昨夜情况紧急,他已在众人面前露出了脸,现在也要继续遮面。 董道夫为人十分机敏谨慎。 邵谦化身黑衣客夜探清庐居时,虽是因为亮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刃,才让董道夫惊觉他是满城军兵拿着画像大肆搜城当夜从董道夫手中逃离的蒙面人。但邵谦确定,即便董道夫看到了他手中的短刃,也没有立即确认他的身份。这个人,分明是通过他的双眸来确认他的身份的。 邵谦的眼眸确实生得很有辨识度,即便是易容也无法改变。他听邵雁说,周源末给邓情的那幅画上,将他的双眸描绘的入木三分,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种种推断,让邵谦确信,董道夫很有可能已经记住了他的眼睛。 纵使昨夜,董道夫瞧见了他帏帽下的假面。但邵谦却始终未曾与他对视过,时刻压低着自己的眼睛,又因客府庭院内火光晃晃,并不是十分清晰,这才避开了被发现的风险。 总之,不论董道夫到底有没有记住他的眼睛,他都要规避风险,绝不能让邵雁跟着他一起陷入危险之中。 他们刚走到府邸门前,便听见董道夫很不耐烦的冷声说道:“邵公子与邵姑娘还真是慢得可以。快些上车,主公眼下正在都护府内等着呢。” 客府前的青砖小巷中停着一辆简陋的牛车,外围的帘帐破破烂烂,不像是用来接客人的,反倒像是用来押送罪犯的。 邵谦面无表情的从董道夫的脸上掠过一眼,然后径直朝那辆牛车走去。 邵雁扭着腰肢,正准备跟上去,却听到巷口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原本并不打算前来客府的邓情,不知为何,此刻出现在巷口前,手中拽着缰绳,身穿盔甲,挺直腰杆,正往这边看来。 邵谦已坐上牛车,屈身从帘子上的破洞看外面的情形。 只听邓情朝邵雁喊了一声:“邵雁姑娘。我亲自接你前去都护府,到我的马上来。” 邵谦心中莫名咯噔一下,利索的掀开帘子,朝牛车外的邵雁望去。 外头亭亭玉立的女郎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朝巷口的郎君和马看去。 他还没有开口唤住她,便听邵雁轻快的答了一句:“即是都护将军好意,邵雁岂有拒绝之理?” 那女郎娉婷之姿,极有韵味的朝巷口行去。 邵谦想叫住她,可已错失了时机,女郎已然远去。 巷口,骑在马上的郎君,阳光洒了下来,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将他英俊的身姿衬了出来。 只见他言笑燕燕的朝美貌女郎弯下了身子,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前去迎接。 邵雁羞涩又迟疑,然后将手搭上了他莹白的玉指。 坐于马上的青年人,手臂微微施力,便将女郎拉上了马。轻飘飘的衣袂在空中划过,女郎窈窕的身姿转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转眼间,她便落入了青年的怀中,被他的臂弯牢牢围了起来。 此情此景,竟然与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邵谦心跳漏了一拍,看着邓情抱着邵雁扬鞭驾马离去,心中压下去的恐慌便再次升了起来。 他心里想:邓情怎会突然来客府接人?为什么这情景和他做梦所见如此相像?甚至连神情、语气、以及扬鞭驾马的姿势都一样!怎么会这样? 董道夫停在小巷中,见邵谦一直拽着车帘不肯放下,便抖了抖眉冷声道:“邵公子还请坐好。你妹妹已随着我们将军离去,你我也不好多做停留。” 邵谦低下眸,朝牛车里退了退,放下了帘子。 一路上,他揣揣不安,背后不断冒着冷汗。他本来并不在意自己所做的噩梦,觉得那不过是梦境,只要他处处小心,梦中之事就不会发生。 可是现在,邵谦有些犹疑了。 邵雁今日所穿的那身绯红长裙,与他梦中的那条别无一二。再到邓情驾马亲自前来...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他做的噩梦正在变为现实,慢慢在他眼前上演。 车驾缓慢前行,走了足足一炷香,才抵至都护府。 董道夫出声唤他时,邵谦才突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他掀开牛车的帘子,缓缓下了马。 两名护卫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邵谦蹙眉,朝董道夫看去,帏帽长巾下的脸色并不好看:“董大人,这是作甚?” 董道夫瞥他一眼,轻蔑不屑道:“都护将军仍记得邵公子身上的伤势,命我寻两个功夫好的侍卫来服侍保护公子。” 邵谦从那两名护卫手中挣脱出来,理了理被弄乱了的衣袖,沉声道:“在下虽然受了伤,但幸而只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到内里,所以此刻才能活生生站在这里。都护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但这二位护卫,实在没必要。” 董道夫却冷哼道:“邵公子便安心收下。都护将军之意,我也不敢反驳。” 话音落定,这人便十分不耐的转身,竟甩袖独自一人离去。 邵谦又被冷置在都护府前,同他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一样。 他挑眉冷笑,顿了一下,便客气的朝身边的两名护卫说道:“还请两位大人多多照拂了。” 门前候着的下人这才引着他入了府。 只是,这次那引路的仆从,并没有将他带到原来的破旧厢房,而是将他领到了客堂上。 百卫冕与钱晖早已在堂下坐着等他了。邓情的另一名心腹安富满也同在席坐上。钱晖此刻坐于最前座,正一丝不苟的盯着他看,神情严肃甚至还有一丝紧张。 邵谦见此情形,自然心有猜测。莫不是这邓情还要弄什么三人会审,来试探与他? 只是当他入府朝三人屈身行礼后,钱晖的第一句话便是:“邵公子,今日我们三人坐于此处,是奉都护将军之命,前来与你洽谈甲胄原料一事的。” 钱晖是这三人中级别最高的军官,这件事自然要他先说。 邵谦听此,紧绷的神情才松懈下来。 他故作不解的问道:“都护将军不是...已经不愿再与在下做这笔生意了吗?” 钱晖答道:“邵公子,都护将军言,他心中有愧,前些日子误会了你与邵雁姑娘,还导致你受了伤,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因此想要购买你手中的毛铁玄丝,以作补偿。” 邵谦却沉默下来。 这个被长帏帽遮住全部面容的男子,立于堂前,寂静半晌。 百卫冕与安富满神色古怪的看着他。 钱晖清了清嗓子,冷面肃穆道:“邵公子难道不愿意?你手中那批毛铁玄丝,本就是官府限制买卖的物品,倘若你不卖给我们。在这北地之中,绝不会有第二人会要你手中的这批货。” 邵谦仍不语。 百卫冕沉不住气了:“邵公子一直不说话究竟何意?难道是不满我们三人前来与你谈此事吗?” 安富满双臂环胸,脸色同样有些不好。 钱晖表面强装镇定,实则心中也鼓捣个不停,提着一口气不敢松开。 邵谦又沉默了少许时间,这才悠悠转口道:“百大人误会在下了。在下并没有不满意,只是觉得能重新与都护将军谈这笔生意,实在是荣幸。方才有些激动难言罢了。” 百卫冕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安富满此刻插嘴道:“邵公子既然觉得此事是荣幸,那么也应该有些诚意。谈生意谈到这里来了,难道你头顶上戴着的帏帽还不能揭开吗?” 邵谦勾唇。 钱晖心间一抖。 只听堂下长身玉立的郎君低低应了一声:“既然三位大人诚心诚意,我自然也是要以礼相待的。” 邵谦缓缓伸出手,没有取下帏帽,只是揭开了面前垂下的面纱,向堂上三位露出真容。 安富满与百卫冕探头仔细望去,左看看又看看,觉得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钱晖见这两人并没有继续说话,便立刻接着话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邵公子,待你在府上休整一番后,今日下午,我们便去清点原料数量,登记入库。” 邵谦自然没有话说。想来,钱晖定然已经安排妥当了,才敢这么说。 那批原料,只有半数的箱子里设置了两层,第一层是毛铁玄丝,第二层是此次的物资军需。 至于其他的半数箱子,则是剩余的军需。 倘若其中一个被发现了,他和邵雁便很有可能被暴露。因此,钱晖与吕寻安排清点货物的人手是此事的成功的关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二回】比试提求相较量 他回礼拜道:“钱将军的安排甚好。” 钱晖微微颔首,预备与众人散场。 此时,堂前却走来一人,接着说道:“钱将军未免太着急了些?” 这声音洪亮,正要离场的四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邵谦眸色略沉,不动声色的放下了帏帽,重新遮住了面容,然后缓缓转身看去。 来人正是方才独自一人离开的董道夫。 邵谦转了脚步,正面看着他。 董道夫也朝他看来一眼,目光里藏满了警惕。紧接着他看向了钱晖,冷漠道:“钱将军,毛铁玄丝并非普通商品。因此前去清点的人手也要好好挑选。光靠军营的兄弟恐怕不妥。” 钱晖面色一怔,双目紧凝。 邵谦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钱晖怎么处理董道夫抛来的话。 只是,钱晖还没有开口说话,他身边的百卫冕却等不及了。这人怀中抱着一把剑,皱着眉头,冷眼瞪着堂前走来的那人说道:“董道夫,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都护将军的主意?” 董道夫面无表情,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同钱晖交涉道:“钱将军,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这样,就今日下午,你我好好从对方的下属中挑选十个人出来。待明日秋日宴结束后,再去邵公子的仓库清点甲胄原料。” 百卫冕再次抢了钱晖的话:“董道夫,你有完没完了。这件事情,都护将军已经彻底交给钱晖去做了。你别总想着从别人手中抢功劳、捞油水好么?” 董道夫瞥他一眼,不屑道:“这种功劳,我不屑于抢。百卫冕,这事也不是你管的,你来插什么嘴。我现在不是正在征求钱晖的同意么?话都让你说了,钱晖倒是一句都没有说。” “你!”百卫冕瞪眼,被董道夫堵住话,脸色发僵,转头看向钱晖,一脸恼怒。 钱晖的眉头微不可见的上扬了一下,冷着脸道:“董大人。百大人说的是。都护将军既然已经将此事交由我全权处置,那么自然也应该由我来安排人手。” 百卫冕听他这么说,立刻有了底气,仰头望着董道夫,咬紧了牙关,等着他吃瘪。 董道夫却轻笑:“钱将军,我也没说不让你安排人手啊。方才我不都说了么?我从你的下属中挑些人。你从我的下属中挑些人。这样一来,人手不也都是你安排的?” 他一句话,便将百卫冕心中刚涌起的底气,浇灭了。董道夫所说,也并无道理。毕竟他也没有让钱晖不用军营的兄弟。 钱晖却冷笑道:“董大人。我这个人做事,向来不习惯用别人的下属。若我无法从你的人中挑出满意的,难道就不去清点原料了么?” 董道夫继续强势道:“钱将军。我手下的人,你还没看呢,怎么就知道不满意呢?” 钱晖已然不悦,听他话中之意似乎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便怒道:“董道夫!你当你是谁?我好歹也是长鸣军一营主将。我说了不需要你的人手,难道你还能强塞过来?” 董道夫却不以为意:“只不过是几个手下罢了。钱将军何必同我动气?我一片丹心都是为了都护将军。如今边城形势诡谲多变。所有事情都要小心谨慎些。尤其这用来制作甲胄的原料,更要细心些。匈奴人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要打过来。 这甲胄制作出来,可是要穿在军营的各位弟兄们的身上的。若是不检查仔细,让有心之人在上面动了手脚,那可就不妙了。” 钱晖暗暗隐忍,压着嗓子问他:“所以,你是觉得,我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非要用你手下的人,才能保证不被有心之人做手脚?” 董道夫摊手道:“钱将军如果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无法辩驳了。” 他胆大如斯,丝毫不在意钱晖身上扶义将军的头衔。他仗着邓情的重用,早就肆无忌惮惯了,根本不在意得罪人。 钱晖脸色非常不好,董道夫现在就是在耍无赖,逼着他答应。 可如果真的按照董道夫的提议,那么他之前的一番安排便作废了。 他手下军营也并非人人都是自己人。而董道夫手里的人更不是了。如果让旁人来检查仓库,那些军需很有可能就会暴露。 如此突发之景,他要如何化解? 钱晖低下眸快速思索起来。 董道夫却觉得奇怪,若按照以往,钱晖定是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因为他向来懒得同自己争辩。可今日却如此反常,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蹊跷? 他蹙起额心,然后冷笑一声道:“难道,钱将军是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苦衷么?你若说出来,我也可以帮忙解决。钱将军,我真的没有要抢你功劳的意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若有什么难处或者要求,说出来,我都可以听从。只要你肯重新选人。” 钱晖扯了扯嘴角,横眉冷对眼前的郎君,气色十分不好。 在一旁的邵谦,终于看不下去了。 没等钱晖想到法子化解眼前的局面,这个以长帏帽遮身的郎君,便端正仪方的朝前跨了几步,声色温润道:“两位大人若为了检查原料一事而争论不休可就不值了。在下能以首级保证,这批货绝对没有问题。 但若是两位大人不放心。我倒是觉得,董大人方才的提议不错。钱将军,若将来,在下的这批货物中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有董大人同查,您也能少去一半责任不是?既然董大人都这么自告奋勇的前来送人了。您大可以收下。” 他话如春风,温温柔柔。可谁都能察觉的出来,这话中夹枪带棒,处处嘲讽董道夫,专挑脆弱处狠狠地戳。 董道夫脸色一变,黑沉的眼睛更加深了一些,虎视眈眈的盯着邵谦,一脸厌恶。 钱晖微微一愣,不知邵谦打得什么主意,心中不由嘀咕起来。 而他身边的百卫冕却朝邵谦投去了一丝赞许的目光。 能让董道夫气得吹胡子瞪眼,邵谦是第一人。这北地郡中再怕找不到第二人了。 董道夫冷哼一声,等着钱晖的答复。 只是半晌过去了,他也没有听到回答,于是阴着脸色朝钱晖看去,却发现这人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谦脸上有些挂不住,保持着微笑,又朝钱晖问了一句:“钱将军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这一声询问,蕴染着丝丝点点的冷寒之意。令钱晖下意识的抖了抖,立刻回了神,大概是应激反应,他竟有些结巴:“邵公子、邵、邵公子所说不无道理,既然这样,那就有劳董大人与我一起重新选人了。” 董道夫诧异的看着他,疑惑的问:“钱将军这就答应了?方才不是说什么都不行么?” 钱晖有些不耐烦的瞪他道:“董大人到底什么意思?我答应也不行,你不答应也不行?董大人今日,莫不是故意找我麻烦?” 百卫冕在一旁应和道:“就是!董道夫,你有完没完了?” 董道夫理亏,撇了撇嘴,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他抬脚便准备离开。 邵谦趁此时机,又朝钱晖提议道:“钱将军,既然你与董大人要互相选人。我看不如,现在就在堂下定下选人的规矩?这样,也节省些时间。若达不到要求,就不能跟着前去清点货物。” 董道夫回身看他,眸光犀利。 钱晖起先一怔,后而恍然大悟,点点头,抚着下巴道:“邵公子此话有理。董大人,你意下如何?” 董道夫嘲讽道:“呵,只是一个小小的毛铁玄丝仓库,选人去清点,竟还要弄出一个选拔么?这岂不是小题大做?” 钱晖不遗余力的回怼:“小题大做的究竟是谁?董道夫,你既然这么想要塞人过来。那么如何选人,也应该我来做主?都护将军明确说了,这事由我负责。” 董道夫顿住,确实找不到什么话继续反驳,于是沉思片刻,应道:“那就这么办。选人的要求,就由钱将军来定。” 他转身,朝堂上的客席走去,然后跪坐在了案几前,朝钱晖拱手道:“将军请。” 钱晖哼了一声,遂入了座。 百卫冕为了凑热闹,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安富满不好意思离开,乖乖跟着众人的脚步重回了厅上。 只留下邵谦一人立在大堂中央站着。 百卫冕这才注意到,从方才起,这个柔弱的小郎君就一直站在屋中,见他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才想起来此人身上还有伤,于是立刻朝他客气道:“邵公子,莫要站着了,你身上还有伤,入座。” 堂上其余三人同朝邵谦看去。 钱晖没有吭声,董道夫也不语,安富满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邵谦动了动身,朝百卫冕一拜道:“多谢百大人体恤。” 他迈步朝最末席的位置走去,稳稳入座,没起半点波澜。 董道夫懒得理他,同钱晖说道:“钱将军快说要求。我好回去带人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三回】阴影常在难消除 钱晖慢悠悠道:“既然是为了都护将军以及军营中的弟兄们着想,我自然要好好思量一番。董大人,此事急不得。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呛住了董道夫。 董道夫连吃两亏,脸上乌云密布,偏偏又不好多说什么。他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推翻之前说过的话? 百卫冕看这场戏,看得十分乐呵。他本就不喜董道夫,又与他有着极深的过节,看着他吃瘪,自然十分高兴。 钱晖仔细思量着,甚至闭上了眼。 邵谦坐在角落里,风轻云淡的喝着茶,一点不在乎他们会讨论什么,更不在乎钱晖眼下是不是故意给董道夫脸色看。因为他知道,真正应该在意的,是下午那场比试。他要如何在那场比试中,帮助钱晖的人获胜。 董道夫等得不耐烦,见钱晖迟迟没有动静,便恼道:“钱晖,你想好没有?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同你耗。” 钱晖轻飘飘瞥他一眼,然后悠哉道:“不着急,慢慢来。这事可不是小事呢?董大人,你说呢?” 董道夫又被噎住,脸色迅速臭了下去。 少顷,钱晖见董道夫似乎忍无可忍了,才顺势开口道:“我想了七个要求。第一,自然是要会武功,万一放置毛铁玄丝的仓库有什么问题,他们也能抵抗一二。第二,身材要高大,且壮健如牛。第三,家中有妻室,且家人皆在北地城内的。第四,脑子好使的,别到时候清点原料,连数数都不会。 第五,身份契书在自己手上的,并非奴仆。第六,家道清明,无劣迹,非官衙看押过的囚犯。第七个要求,你想从我的人中选人,但我手下军营上万人,恐怕董大人选不过来,所以我会从中挑十人,董大人就从这几人中选五个即可。” 他提的这六个要求,处处针锋相对。 便是连百卫冕都觉得这要求太狠了些。如果照这个要求来筛选人手,只怕董道夫身边可用的一个也没有。董道夫在北地郡内混迹多年,虽年纪轻轻,却从小见惯了杀伐,杀人放火他样样干过。他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而听命与他的人,多半都是被他从北地各县牢房中放出来的刑典重犯。他用自己的手段,将这些人变成心腹,为自己所用,可谓狠辣雷厉。 就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却偏偏被邓情收服,连带着他手下那一群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人,都臣服于邓情。 董道夫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起来,他双眸放寒,冷盯着钱晖,怒道:“你针对我?” 钱晖扬扬下巴,挑眉不屑。他没有多言,显然是大方承认了。 董道夫气笑了,哼道:“你以为,这几个要求能难倒我?” 钱晖不信他身边有底子干净的人,单单第六则要求,他就做不到,于是讥讽道:“董大人带来的人不仅要满足我的这七个要求,还要同我的人比试。三局两胜。” 董道夫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咬牙切齿道:“钱将军,你当这是挑选阵前将军么?” 钱晖又拿他的话堵他:“如今边城形势诡谲多变,万事都要小心。这甲胄原料关乎到长鸣军全营的弟兄。董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董道夫握紧双拳,怒意飞天。 百卫冕却忍不住偷笑。 钱晖扬扬眉,心里想: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董道夫闭上眼,努力的平息着怒意,强忍着说道:“好。那就随了钱将军之意。我现在就去找人。既然钱将军选十人,那么我也选十人。下午,在校场,你我比试一番。” 钱晖点点头,终于肯将他放走。 董道夫不想继续在这里呆着,掀开桌子,暴躁的离开了前厅。 百卫冕待他人走的干干净净后,才破口大笑:“钱将军,你这次做得好。董道夫这种人,就该这么对付。什么玩意儿?仗着都护将军的信赖,在北地郡城之中,带着他手底下那堆囚犯横行霸道。这种人,都护将军就不该招入府内。” 听他连连鼓掌,喋喋不休的骂人。邵谦也好奇起来,这个董道夫到底什么来历,竟然能收揽那么多刑典重犯?百卫冕又和他有什么过节,居然如此厌恶于他。 钱晖不想理会百卫冕,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站起身,朝会客堂外面走去。 百卫冕愣了一下,追了上去:“钱将军,等等我呀。你怎么就走了?” 钱晖清淡的扔下一句话:“董道夫都去找人了,我自然也要去找人。” 百卫冕又嚷嚷道:“钱将军,等等我,一起呀。” 两人都朝外面奔去,堂内剩下安富满,极为尴尬的起身,看都不看邵谦一眼,便埋头去追方才离开的两人。 邵谦放下手中茶盏,待厅堂清净了,这才起身,跟随着邓情派来的两名护卫,朝自己住的厢房而去。 这次,邓情更为过分,竟然给他换了一间柴房,让他住下。 邵谦哭笑不得,没想到邓情这么厌恶他。 他被那两名护卫粗鲁的“请”进了柴房之中,紧接着便听见柴房吱呀的木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然后外面又传来几声清脆的落锁声。 邵谦盯着紧闭的门,眨了眨眼。他...貌似被人囚禁了? 他叹了一声,在这又脏又小的柴房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准备休息一番。 谁知,才坐下没多久,耳畔便传来了几声“吱吱”的响声。 邵谦立刻绷紧神经,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如闪电般迅速起身,重重靠在墙上,警惕的打量着柴房的环境。 那“吱吱”声又响了两下。 邵谦顿时觉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儿时的阴影从心头翻涌了上来,令他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柴房的阴暗角落里,又一团黑不溜秋,奇丑无比的东西突然冲了出来,朝邵谦的脚下窜去。 那毛茸茸的身躯灵活十分,在整间屋子里蹿行。邵谦腾空而起,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扣住墙角的棱杆,惊恐的盯着下方的动物。 满屋子乱窜的老鼠,似乎察觉到了邵谦的害怕,竟扬起了头,露出尖利的牙齿,朝他猛地蹦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从柴房里传来。 外头看守的护卫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摘下挂在腰边的钥匙,开锁踢门,疾速冲了进去。 谁知,一入门,便看见瘦弱的小郎君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护卫即刻环视四周,警惕起来,以为这屋中有人潜藏袭击,正准备拔刀时,听见小郎君的身下传来一声虚弱的吱吱声,于是朝他看去,只见一只黑漆漆的小老鼠从小郎君的衣摆下面钻了出来,状似无辜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瘸着脚,一跛一跛的从柴房墙壁下的小洞里钻了出去。 护卫四下无语,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开口道:“这邵公子,该不会是被...老鼠吓晕的?” 另一人答道:“应该不至于?他不会这么没用?” 那人继续道:“那他为啥尖叫,又怎么会晕倒?” 另一人答道:“不知道啊。柴房里没有可疑之处啊。” 俩护卫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邵谦再醒来,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 他睁眼的瞬间,全身上下仍被一股浓烈的恐惧感包围,似惊醒,从床上猛地跳了起来,然后缩到了角落里,自我防护起来。 下一瞬,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而周围环境也似乎并非他方才所在的柴房。 这时,有人悄悄推门进来。 邵谦警惕着,眼神防备的看着屏风后面那靠近的身影。 一抹白衣从屏风后露了出来,窈窕的女郎踏步缓缓慢来。 来人,是邵雁。 她手中正端着一盆凉水,抬眼看见榻上躺着的人已醒,便惊喜道:“兄长?你醒了?” 邵雁防着外头守门的侍卫,唤邵谦为兄长。 床上的郎君见到来人,才松下了一口气,从角落里缓缓移到了床榻的中央。 邵雁坐过去,倾着身子,伸出手在他额上摸了摸,然后压低声音道:“还是有点烧。二郎,你躺下,我给你敷一敷。” 邵谦望着她,听她的话,乖乖的在榻上躺了下来。 只听女郎小声责备道:“定是昨夜在外面受凉了,你才发起烧来的。” 邵谦眨眨眼问道:“我怎么在你房中?” 女郎瞥他一眼,淡淡笑着:“还不是因为某人看到了一只小老鼠,吓晕了过去,被护卫慌里慌张的抬到这里的?” 邵谦一僵,尴尬道:“那两个护卫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晕倒的吗?” 女郎吓唬他:“知道。他们嘴里一直嚷嚷着,邵公子怕老鼠。” 邵谦脸色一黑,冰冷道:“什么?他们居然!” 他斜眼看她。 女郎接着笑:“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邵谦咬咬牙,望着她,可怜兮兮的说道:“阿萝,你说实话。我能接受。” 他最忌讳在这些方面丢面子,觉得有损形象。 可邵雁却在心里想:原本你的形象在世人眼中就不咋地,还在乎这个作甚? 但她不想拿这方面的事情去逗邵谦,她认为她应该要尊重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四回】隐隐难安起争吵 于是,女郎温柔道:“他们两个并不知你是为何晕倒的,急匆匆寻到我这里。我多问了几句,才知那柴房有鼠,于是就敷衍了过去,说你是身上旧伤复发才会晕倒的。” 邵谦有些不敢置信,盯着她看了半天。 女郎见他不信,便收敛了笑意,认认真真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不敢骗你。我不是同你保证了,在外人面前,要保住你的颜面。” 邵谦舒了口气,拉扯着盖在身上的被褥,垂下眼帘,轻而慢的点了点头。 他精神有些萎靡,像是吓得狠了。 邵雁再往他身边移了两步,俯下身,抱住了他:“你要是还没缓过来,要同我说,不要瞒着我。” 被她紧紧拥在怀中的郎君,肩头略微一颤,埋在她肩窝处,疲倦的说道:“阿萝,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女郎搂着他的脖颈,眉间的担忧渐渐驱散:“嗯。我会继续这样陪着你,这辈子绝不会松手。” 两人腻歪了好一阵子才分开。 邵谦打量着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然后问道:“邓情呢?他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邵雁拿着丝帕,在床前的那一盆冷水中过了一过,挤干以后,覆在了宁南忧的额头上:“他出府了,不在这里。你我分开没多久,他便离开了。或许,是去巡营了。” 邵谦眸色一怔,疑惑道:“这个时辰,他怎会出府?若是巡营的话,怎么没让钱晖一同前往?” 见他眉头又像乌云般聚拢了起来,她心里就不是滋味:“你就不能停一停,好好休息一番?都烧成这样了,还要想这想那。” 邵谦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想着邓情出府的种种可能,体内不自觉一阵虚乏,眼前眩晕起来。 但他仍然不肯放过自己,操心道:“明日就是秋日宴了。阿萝,若是我们不能掌握邓情这两日的踪迹,恐怕难把军需顺利藏入都护府。” 邵雁有些烦躁的瞪了他一眼:“即便是藏入了这都护府,难道就是安全的了?你不还要提心吊胆的盯着吗?每日事情那么多,你桩桩件件都放心上,那还活不活了?邓情这边,你就交给我来处理,不要多问。” 郎君听这话头,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仰面与她对视,直逼她眼底躲闪的光芒,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邓情去做什么了?” 邵雁明显一愣,望着他一双求知的眼,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瞒,还是瞒不过你。邓情,此刻离府,是要去接人,一个他十分信任的江湖术士。” 郎君躺着,浑身猛地一抖,睁大眼睛说道:“江湖术士...难道是?” 邵雁点头:“应该,**不离十。” 郎君脸色大变,瞳孔放大,咬着牙,握起了拳头。 邵雁见他这般,自然以为他是因为周源末要来,而愤恨恼怒,于是握住他的手道:“你也别这样恼恨。你是知道的,你们两人终有一日会这样相见的,到时一样会痛苦。” 可她并不知道,邵谦此刻的僵硬、愤怒以及....恐慌,并非完全因为周源末,而是因为他前夜所作噩梦。 在邵谦的梦中,周源末的确在秋日宴以前,入了都护府。 这难道真是巧合么? 晨时,邵雁以一袭绯裙出现,邓情又驾马而来...现在周源末要以江湖术士的身份入府。 一切的一切,几乎与他梦中一模一样。一次两次,能说成巧合,第三次难道仍然是巧合?这世上又哪来的这么多巧合? 他嘴唇发白,脸色僵硬,握着邵雁的手,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邵雁面露疑惑,奇怪道:“即便是周源末要来,你也不至于这么大动静?你到底怎么了?” 郎君紧绷着神经,一双沉黑的眸中涌动着杀机与冰凉。他的眼神过于骇人,邵雁都被唬住,一时之间不知所云。 片刻后,郎君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额头上的凉巾砸在了女郎的手上。 他抓住了女郎的肩膀,心绪不稳,力气失控,让她吃痛的喊了一声:“你这是做甚?二郎?!” 外头的侍卫听到这动静,立刻靠在窗边询问道:“邵雁姑娘,出什么事了?” 屋内气氛一凉,邵谦深如冰川的眸冷冷望向窗外。 邵雁忍着肩膀上的痛,软声细语的对外答道:“没事,没事。” 侍卫听到她的回答,仍不放心,又继续问:“姑娘真的没事吗?需要小人们进来看一看么?” 邵雁黛眉拢起,果断拒绝道:“没事,我兄长醒了,我正在为他换药,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侍卫依旧迟疑了一下,不肯从窗前离开,再想敲门时,却听到里头有一男子的声音传来:“嘶...妹妹你下手这么狠作甚?” 又听里面女子传来娇柔的声音:“谁叫兄长这么不听劝,非不让我上药。”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传来,侍卫轻轻从纸窗上戳出了一个洞,然后偷偷看过去,便见那邵雁小娘子,正跪在地上,为她兄长在脊背处的伤口上药。 侍卫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站回了门口。 看到窗前的影子消失,里屋的男女这才敢放松下来。 邵谦按捺住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再一番自我压迫下,又重新恢复了理智,靠在榻上,有气无力的说道:“邓情对你我,还真是看管甚严。” 女郎看着他,蹙着细眉,神情严肃道:“你别转开话题。你突然间刚刚怎么了?” 邵谦顿了顿,眸中拢起一片忧虑,迟疑了片刻说道:“阿萝。我让吕寻安排你从邓情府上出去好不好?你不必担忧会暴露,我会重新安排人易容成邵雁的模样入府,为明日献舞做准备。” 女郎呆住,盯着他,低声说道:“你要赶我走么?突然这样,是为了什么?” 邵谦避开眸子,唇角勾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解释道:“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不想让你参加那秋日宴。我不想你跳舞给旁的男子看。” 女郎眸色逐渐黯淡,低垂着,无奈道:“你以为,你这个理由能说服我吗?” 邵谦清了清嗓子,偏过头不说话。 女郎便恳求道:“你只要和我说明了理由,我可以听你的话,离开这里。” 邵谦低着眸,浓密的眼睫紧紧遮住了他的眼神,让人不知他到底在思量什么。 女郎有些生气了,追着问道:“是不是,方才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邵谦动了动眉宇,紧紧握着她的手,沉思良久,终于抬头看她,然后严肃认真的说道:“我怕,明日秋日宴上,周源末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我怕你受伤。所以,阿萝,你听我的话离开这里,和吕寻他们等在都护府外,好么?” 邵雁眨眨眼:“就...只有这件事吗?” 邵谦点头,郑重其事道:“我方才想到这种可能,心里惧怕至极。” 且不论现实生活中周源末究竟会不会对她出手,单单是那个噩梦,就已经让他如此坐立不安,他不敢拿她的性命去赌。如果噩梦中的一切真的演变成了现实,他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办。 他的坦诚令邵雁展开了笑容,面前的女郎,小心翼翼捧起他的头颅,然后朝他冰凉的薄唇上亲了一口,一丝不苟的答道:“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你不用担心。我绝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我想继续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好么?” 听她这语气,邵谦便知,她不愿意听自己的话离开这里。 他不耐烦躁的推开她,冷淡道:“你不是说,可以听我的话,离开吗?我现在和你说了理由,你为什么仍然这么固执?” 邵雁滑手,没抓住他的衣袖,朝地上狠狠摔去,手肘率先落地,一阵剧痛酥麻从她的手臂朝浑身蔓延,令她吃痛的皱起了整张小脸。 郎君见状,立刻掀开被褥,从床上跳下来,想将她扶起来。可邵雁却果断干脆的将他伸过来的手打开,自顾自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冷眼瞪他道:“好,你要我走,我走便是。” 她甩袖离去,用力踹开门,不顾外面侍卫是否惊诧不解,径直走出了小楼亭。 等侍卫反应过来时,她已走远。几名看守在楼亭外的侍卫互相交流了眼神,朝着小娘子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邵谦腿脚发软,他醒来后,心率便一直不齐,总觉得闷得慌。邵雁的气愤离去,让他胸腔内的那颗心脏更加猛烈的跳了起来。 他垂头丧气的靠在墙砖上,难受的扯了扯衣襟,用手臂将自己圈了起来,缩在角落里不想动弹。 邵雁气急败坏的冲出小楼亭,中途被跟着她的几个侍卫叫住,心情不佳的停在了偌大的荷花湖前。 侍卫朝她恭敬抱拳道:“邵雁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吗?您怎么气冲冲的跑出来了。” 邵雁瞥了他们一眼,恹恹地说道:“我与兄长起了争执。实在不愿同他呆在一间屋子里,出来散散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五回】心起计策防未然 侍卫按下眸中疑心,继续低头弯腰:“姑娘既然要散心,别离小人们太远。都护将军特地交代过了,要好好看护您。” 邵雁冷哼一声,不想继续理他们。 邓情的意思,她明白,说到底就是想要软禁她。 她静静的坐在荷花湖岸上的一块巨石上休憩良久,心里的烦躁渐渐散去。邵雁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再和邵谦谈一谈。他不能总是这么前怕狼后怕虎,这样把她护在身后。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同甘苦,共进退。如果一遇到困难,她便要他来守护,那么他们之间,仍然会像千百年前那样,走到尽头。 不论是谁,不论何种感情,一味的付出守护和一味的任性索取,都会把双方逼入绝境,最后自然是分崩离析,再无缘分。 邵雁说服自己并催促着自己去找他说清楚。 于是起身快速朝小楼亭的方向原路返回。身后的侍卫紧紧相随。 只是当她回到小楼亭的厢房中,里面的郎君却早已不见踪影。 她踏入厢房中,前后四处都找了一番,也没见到他的身影,便转身问门前留守的侍卫:“两位大人,我兄长去哪里了?” 那两名侍卫弯腰行礼道:“方才,钱晖将军前来寻找邵公子,眼下二人应该一同前往城西的校场了。” 邵雁皱了皱眉头道:“什么意思?我兄长为何要随钱晖将军去校场?” 侍卫继续答道:“据说,是董大人要与钱晖将军一同挑选清点甲胄原料的人手。钱晖将军说,既然眼下货物的主人仍是邵公子,那么他也有资格一同前往观赛。便将他带走了。” 邵雁脸上密布疑云,嘀咕道:“只是清点甲胄的原料,他们还弄出了个选拔比赛不成?” 侍卫没有继续答话。 邵雁哑口无言,盯着空荡荡的厢房,心里叹道,看来她想要找邵谦好好谈一谈是不可能了。 而此时,跟随钱晖一道出府的邵谦,正心思重重的想着明日秋日宴上的事情。 邓情派到他身边监视的两名护卫寸步不离。 钱晖甩不开他们,便只能将他们一起戴上。 他考虑到邵谦身上的伤势,特地驾了一辆牛车前来接应。两人一同钻入了车厢,这才有了独处的时间。 邵谦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牛车启程,钱晖朝郎君身边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疑惑道:“主公,你怎么了?从方才起,便心不在焉的。” 邵谦淡淡的摇了摇头,撇开了心中不断上涌的慌张,忍着那烦躁的情绪问道:“你准备好与董道夫比试了吗?” 钱晖点头道:“主公放心。今日我提的那几个要求,已经将董道夫身边大部分心腹都排除了。恐怕他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符合要求的人来和我们的人比试。” 邵谦瞥他,微微抽动嘴角,冷淡道:“未必。我看董道夫势在必得。你不要轻敌。” 钱晖郑重的颔首,保证道:“这是自然。董道夫并非一个可以小觑的角色。这些年,他一路爬,一路杀,才走到邓情身边,成为邓情最依仗的人。这样的角色,属下自然不敢轻视。” 邵谦顿了顿,心里再次对董道夫涌起了好奇之心,于是问道:“这个董道夫,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我从未在夜箜阁呈上来的密报上看过他的名字?” 钱晖一怔,面露羞惭之意:“这事说来惭愧。董道夫与邓情少年时便已相识,但那时他却并未投入邓情麾下。所以属下等人便没有留意他。这个人一直少言寡语,即便三年前只身一人来到了北地,投靠了邓情,但却一直没有立下什么功劳。 因此,我们都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最近,我们才得知,此人一直暗中为邓情行事,游走在北地各处县城,掌控每一位县令的动向,为邓情在北地收揽了大量的势力。 董道夫很会笼络人心,也很会控制人心。在这都护府上,除了邓情一人,他几乎不信任何人,他身边的心腹手下,全是他从北地各县的死牢中解救出来的最穷凶极恶的罪犯。这些罪犯落到他手中,被他用极其残忍的方式驯服。他不相信任何卖身契书,他只信那些抱着强烈生存欲望,又有心愿未了的人。他找的囚犯,都是这样的人。 但他藏得真的太好了。这些年,我和越崇从来没有察觉到此人的行动。他做事不留痕迹,杀伐果断,让人找不到遗漏之处。主公,这个董道夫,将来很有可能成为我们对付邓情的最大阻碍。” 邵谦沉吟片刻,皱了皱眉头道:“那百卫冕与这董道夫又有什么仇恨?” 钱晖回答道:“这事,说起来,也和董道夫私下为邓情做事有关。百卫冕和我们一样,同样是最近才知晓他做得那些事。这些年,邓情威逼北地的每一位县令听命于他,在每年年末要向都护府上缴数万石钱粮,并掌控着整个郡城的商道与管道,若遇到稍有不从者,便命董道夫格杀勿论。 百卫冕有一位兄长,名唤百卫城,死在了董道夫手上。这百卫城因不忍继续压迫百姓、以人血谋得暴利,所以不愿再继续跟着邓情为非作歹,想要远离北地。邓情认为他知晓太多内情,于是命董道夫秘密将他处置。 此事,百卫冕不知,他一直以为,他的兄长乃是董道夫一人所杀。且后来得知邓情一直重用董道夫,将他当作真正的心腹。百卫冕心中的不满和怨恨便更加深刻了。因此,他与董道夫几乎是水火不容。 他记恨董道夫杀了他的兄长,更记恨董道夫夺了他在邓情心中的位置。” 邵谦讶然,疑声道:“哦?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桩往事。钱晖,你觉得,这百卫冕又策反的可能么?” 钱晖愣然,傻傻问道:“主公此话何意?” 邵谦摸了摸下巴,淡淡说道:“若是让百卫冕知晓,他的兄长是邓情下令所杀,他会怎么样?” 钱晖迟疑了一下:“百卫冕生性刚强,对邓情忠心耿耿。但他只有他兄长这么一个亲人。他的兄长,从小抚养他长大,一直被他视为父亲一样的存在,如果让他知晓百卫城是邓情下令处置的,恐怕他会疯魔。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抗住最亲最信任的人的背叛?” 邵谦扬起眉宇,眉梢飞入两鬓,冷酷的说道:“那就找机会让他知晓。这个百卫冕,将来或许是能助我们对付董道夫的最强力量。纵然他的兄长背叛了邓情,可邓情如今仍然让他担任北地郡城所有军防的统领,便说明邓情非常信任他,甚至依仗他。” 钱晖眸色略滞,仿佛犹豫不决。 邵谦察觉到了他这一丝情绪,扭头朝他投去目光,沉默片刻问:“怎么?你难不成起了怜悯之心?” 钱晖面色尴尬,使劲儿搓着手,慌乱的解释道:“主公,属下只是觉得,百卫冕有些许无辜。这些年,他其实并不知邓情私下所作的那些恶事。且,他一直尽忠尽责,对这北地郡城的百姓也是爱护有加。其实,他算是个义士。若非有他,这北地还不知要被邓情搅成什么样的浑水呢。” 邵谦反复斟酌他的话,定了定神,淡定问道:“这么说,你觉得他不应该知道他兄长之死的真相么?还是你觉得,他可以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 钱晖双目微瞠,哑然无言。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阻止百卫冕知晓他兄长之死的真相呢? 单单因为觉得他可怜么?那现在不知真相的他,仍然忠心耿耿的被杀兄仇人利用,岂不是更可怜? “我确实想要利用百卫冕对付董道夫、对付邓情。但是,除了告诉他真相,我不会左右他任何想法。钱晖,你若是真的怜悯他,就将真相告诉他。不论什么,不论是何人,对这些生死攸关的仇恨,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任何人都不该去剥夺。” 邵谦不否认想要利用百卫冕的心,但也没想让他成为董道夫的刀下魂。倘若百卫冕能为他所用,那么他必然会保住他一条性命。 钱晖沉默下来,思量片刻道:“那...主公想让属下什么时候将这血淋淋的真相告诉百卫冕?” 邵谦蹙起了额心,细细思索一番,仍然冷淡的说道:“秋日宴以后,在军需藏入都护府上,一切稳妥后,便告诉他。” 钱晖吃惊道:“主公想要在秋日宴以后就告诉他?这是为何?” 邵谦抬眼,定定的朝他看去,然后淡然吐出一句话:“为了防范周源末。” 钱晖更为惊愕的问道:“周...源末?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邵谦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冰寒如刃:“秋日宴上,周源末会以邓情座上宾的身份出现。” 钱晖觉得自己听错了,挠了挠脑袋:“周源末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北地?那样对他有什么好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六回】猜测源末另有谋 邵谦因他这番问话突然沉默了下来。 是啊,周源末此刻出现在北地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费尽心机让邓情知道北地城内有一批编外军需,又有什么好处呢?这些天,邵谦只猜到周源末要破坏他们原本的筹划,让北地之行功亏一篑,却忽略了他们如今身在监守森严的北地郡城之中,根本无人能从邓情手下夺走这批军需的现实。 假设,他藏在货箱隔层下面的军需真的被周源末用计揭露,邓情也不会销毁或贩卖这批军需,如今正值战时,长鸣军需要大量军需,而这正是邓情手中没有的。这批军需恰好能解邓情的燃眉之急,所以即便暴露,也能为长鸣军所用。 只是区别在于,用的人是谁,怎么用罢了。 若他能将这批军需藏好,等将来匈奴来袭时,他便能领着钱晖与赵拂两人的军营,为长鸣军杀出一条血路,争取胜利的可能,让邓情再立战功。但是,即便这批军需最后落到邓情手中,即便邓情再不善调兵,不善分配,滥用军需,却仍能用它抵抗匈奴大军,多撑一些时日等待援军到来。于公于私,对北地来说,这批军需都是救命稻草。 他想尽办法把这批军需往都护府送,就是为了防止有心人从中捣鬼,得不到这批军需,就要毁了它。只要军需在都护府上,不管他有没有暴露,凭着邓情于都护府上设置的天罗地网,也不会让人把军需抢出去。 难道周源末这样做,仅仅只是为了让军需落入邓情手中,令他的谋划无法施行,以此为阿善达求得一丝胜算么? 左思右想下,邵谦都觉得,周源末此刻入府,就算揭穿了他的计划,也捞不到什么真正实用的好处。 周源末的目的,是让邓情无所可依,在匈奴铁骑踏破北地城防时,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既然如此,就不该给邓情有喘息的机会。 邵谦不知不觉中想起了他做的那个噩梦。梦中,周源末曾向小单于说,只要军需顺利进入都护府,他便会想办法将这些军需毁之一炬,他还应承小单于的要求,欲在秋日宴上刺杀邵雁,以此消除小单于的疑心。这仅仅是邵谦的一个梦罢了,可是他却莫名觉得,这个梦正在指引他避开最坏的局面。 莫非周源末,原本就没打算阻止他把军需运入都护府?他到底再打什么注意? 钱晖见他迟迟不答,便小心试探道:“主公?你是怎么知晓周源末会来都护府的?” 邵谦从复杂丛生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转眼看着满脸小心的钱晖,便收敛掩藏了目光,清淡道:“邓情亲口对邵雁说,今日他要亲自去接一人入府,那人乃是江湖术士周祺。” 他把话说明白了,可钱晖仍然满眼糊涂。 邵谦便忍不住问道:“吕寻难道没有和你说,邓情手上拿着的那幅画像上,画得是我吗?” 钱晖眸露惊诧,目瞪口呆,不知应该如何回应他。 邵谦叹了一声,心里大约明白了。看来,吕寻并没有将他的这些推断告诉钱晖。 他低下眸,粗略的解释道:“你查到的那名江湖术士周祺,就是周源末。他交给邓情的那幅画像,画得是我的丹青图。” 钱晖是真的不知此事,此刻脸色苍白如鬼。 他沮丧道:“周源末,真的要与我们为敌么?” 邵谦眉宇微拢,见他神色悲戚,便冷笑道:“事实摆在眼前,你也要像吕寻那样问我数遍之后,才肯相信么?” 钱晖死死掐住拳头,捏得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泛着白底。 他似无奈、似不甘,挣扎了好久,仍然不愿相信。 邵谦也不愿逼他相信,于是,转开话题继续道:“秋日宴以后,若能将百卫冕策反,便让他助我们将军需运入北地的军需库中存放。” 钱晖不明所以:“主公,您费尽心思的藏着这批军需,不就是为了保证它们不落入邓情之手,让他滥用挥霍么?为何要利用百卫冕的职务之便,把军需运入北地的军械库。那样的话,这批军需,不还是落入了邓情手中么?” 邵谦习惯性的想转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却摸了个空,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他的扳指早已送给了邵雁。 他稍稍失神,顿了顿说道:“只要百卫冕不再听令于邓情,那么日后,我们仍能从军械库中将军需运出来。” 钱晖又问:“主公,属下不明白,难道都护府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邵谦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他一心觉得,周源末此次化为周祺出现在边城,定有更大的谋划。 于是,他对钱晖道:“你便按照我说的去做。百卫冕与董道夫的私仇,帮了我们大忙。钱晖,你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邵谦说的话云里雾里的绕,钱晖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干脆不再去想此事。 牛车慢悠悠驶至校场,在停下来的时候,邵谦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钱晖嘱咐了一句:“晚些时候,你去通知吕寻,让他和我见一面。” 话音落罢,穿着淡薄的素袍郎君便掀开了帘子,在护卫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钱晖发愣,醒神后,急急忙忙跟上去,掀开帘子扭头一看,便见邵谦立于牛车旁,淡漠疏离,仿佛十分排斥他,长帏帽将他的神情遮掩的十分严实。 钱晖定了定,收起眼底的情绪,跳下了牛车,带着一众人朝校场内里行去。 董道夫带着人早早的等在了空旷的习武场上。 这是一片用篱笆围起来的荒地,场子里尘土飞扬。场子外围挤着许多前来凑热闹的军兵。 篱笆里,有十人蒙着面,排排站立,凶神恶煞的瞪着场外的众人。 钱晖来了以后,便有士兵挤上前迎接,一边恭维着,一边催促着:“钱将军,您总算来了。兄弟们实在看不下去了。那董道夫简直把校练场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在这里飞扬跋扈,尽甩脸子给兄弟们看。” 一大群军汉朝他涌来,将他团团围住,簇拥着往前挤。 邵谦与邓情派来的两个护卫,被挤出了钱晖的队伍,落在了后头。 钱晖挑着眉,自信十足的对这些士兵们说道:“放心,爷这不就来了。且让那董道夫知道知道,咱们军营的兄弟们也不是吃素的。” 士兵们欢呼雀跃,谁都没有注意到钱晖身后那个身穿素袍、头戴帏帽,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小郎君。 邵谦轻咳了两声,对身边跟着的护卫说道:“两位大人,瞧着现在这情形,恐怕钱晖将军暂时没空招呼我,不如,我们先去外围找个好一点的地方观赛?” 那两名护卫迟疑了一下,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思量片刻道:“这样也好。” 三人在篱笆外找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站定后便朝场内投去目光。 钱晖在一众士兵的簇拥下入了场地。 董道夫目光阴森森的盯着他,不发一语。 钱晖在他面前站定,将董道夫带来的这十个人扫视了一圈,冷笑道:“董大人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些下属,个个凶悍,看样子并不像扑通的平头百姓啊?” 董道夫却不说话,只是冲着那十人拍了拍手。 邵谦看着眼前此景,登时觉得有些不妙。 只见那十个蒙着面的壮汉摘下了面巾,露出了真容。 钱晖与一众将士愣在了那里,篱笆外围凑热闹的士兵立时窃窃私语起来:“这不是...三营的柳景和他的那帮小弟吗?这些人什么时候成了董道夫的下属?” 邵谦凝眸,仔细朝场上看去,眼梢飞扬,脸色冰凉。 钱晖只觉出乎意料,他沉下脸,冷盯着董道夫,飒飒问道:“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带着三营的弟兄们来此滥竽充数么?他们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下属?” 董道夫眸露古怪,一张脸冷着,十分淡定的回答道:“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钱晖惊讶地听着他说出这番话,心悸起来。他咬牙道:“你是什么意思?” 董道夫气定神闲道:“意思是,威猛将军邓越余,愿意让柳景一干人等做我一日的下属。”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长鸣军三营主将邓越余,允许董道夫将柳景等人当作自己的下属带到这比武场上与钱晖的人比试。 钱晖千防万防,没有防住董道夫来这一招。 今日来场上的这些人,是三营中最厉害的前锋兵,家底非常清明,样样都符合赵拂提出的那几个要求。 钱晖心里来气,却只能忍着。毕竟是他的疏忽,才让董道夫钻了空子。 邵谦料到钱晖会在董道夫手上吃亏,倒也不惊讶,继续默默观看场上的情形。 董道夫盯着钱晖身边少数几人,仰着脖子提问:“钱将军选好的人呢?” 钱晖冷眼瞥他,没回他的话,而是扭头与身边小厮交流了几句。 片刻后,众人便见那小厮匆匆跑出习武场,朝后头的帐子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七回】一局惨败因何由? 董道夫环臂抱胸,等着钱晖的人过来。 两人对峙,气势对冲,摩拳擦掌,就差当着这群军将士兵的面打起来了。 没过一会儿,钱晖身边的小厮便将帐子里休憩的军汉们带了上来。 他们的出现,使得场子尖叫雀跃起来。士兵们拍手叫好,个个雀跃兴奋。 钱晖带来的人,恰好与柳景等人一样,乃一营的十名猛将,北地人称“扶义虎兵”。 这几人从小在精督卫中跌打滚爬,练就了一身钢铁本事,能力十分出众。五年前,吕寻替他们伪造了身份,将他们送进了钱晖的军营,以此襄助钱晖在北地扎稳脚跟。 士兵们的哄闹声频频而起,这十名“虎兵”气势汹汹的迈入了习武场。 钱晖这才向董道夫说道:“我的人来了。” 董道夫目光暗沉的盯着那十名虎兵,觉知要赢并非易事。 钱晖见他不吭声,便知他心底多少有些忌惮,于是信心倍增道:“今晨我便与董大人说了,比试三局两胜。既然这件事由我负责,那么比试的规则也自然由我来定,并由我来做裁判。这一点,董大人应该没有意见?” 董道夫冷眸一聚,默默颔首,继续不发一言。 钱晖立时说好,声音洪亮道:“今日,若董大人胜出,那么我就任由你从这二十人中挑选出你满意的人来,随我一道前往邵公子的仓库,清点毛铁玄丝。反之,若是我胜出,董大人也一样,不得干涉我选人。” 董道夫顿住,眼神犀利得看向钱晖,冷冷道:“这与你晨时同我说的不一样。钱晖,你说过,与我一同选人,而不是比试后,由赢得那一方任选。” 钱晖却反驳道:“我定要求的时候,也没说是与董大人一道选人啊?” 他眨了眨眼,心里想:这世上又不止你一个人会钻空子,我也会啊。 钱晖心里早就盘定了输或赢的任意一种可能。倘若他赢,便按照现在所说,选自己的人。如果,真的一不小心让董道夫的带来的柳景他们赢了,那么他便可借着早上提的最后一个要求,来限制董道夫选人的数量。 董道夫黑了脸,无处反驳,只能点头答应:“那就按照钱将军所说的。” 他听似无奈,却抱着必胜的决心。 钱晖冷哼一声,他的“扶义虎兵”从无败绩,董道夫想靠着三营前锋兵在他这里讨到好处,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藏住眼中轻蔑的目光,朝着场上二十人说道:“诸位好汉,我们就此进入正题。第一轮比试,场上的两队人马,自行摆出阵型,互相对战,半个时辰为限,篱笆圈为打斗范围,各自出招制敌,被推出篱笆圈的人淘汰。半个时辰后,篱笆圈内哪队人数最多,哪队获胜。” 场内的二十个军汉个个都是不服输的个性,听到钱晖公布第一轮的比试规则,纷纷厉喝了一声,以显气势。 说话间,两队已划出一条分界线,各自对阵。 场子里剑拔弩张。 董道夫与钱晖纷纷退至篱笆圈外观战。 只见董道夫带来的等十人迅速列成三角阵,以身手最为厉害的柳景为首,力气最大的四名军汉为末,形成一个亦攻亦守的对阵,虎视眈眈的对面的十名“扶义虎兵”。 而那“扶义虎兵”列成了圆阵,冲天齐喊一声,便朝对面的三角阵冲去。 场面登时震撼起来。 习武场上明明只有二十名士兵,可这气势丝毫不输千军万马。让围观的众人都有一种身临战场的感觉。不禁赞叹:真不愧是一营、三营的猛将与前锋。 两方对峙,赤手空拳打得难舍难分。 柳景被身后的队友紧紧抓住后背衣襟,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刻逃离对面的攻击,又趁对面换列阵型时,突然袭击。 但钱晖的“扶义虎兵”也不是吃素的,战场上、鲜血里厮杀过的人,根本不怕这种突然袭击。摆足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十人配合默契灵巧,机警的变换阵法,将突袭者团团围绕其中,猛烈牵制住,在柳景那坚硬刚强的三角阵中打出了一个缺口,如游龙般,吞噬着对方的士气。 很快钱晖的“扶义虎兵”便将柳景的队伍逼入了死角,令一众人无处可逃,紧紧压着篱笆线,难以寻找机会突围。 情势危及之际,就连观战的钱晖都不禁为柳景抹一把冷汗。 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三角阵为首的柳景,身形一探,如迅雷一般窜入“扶义虎兵”的阵营之中,拳拳想向,硬生生的为自己的兄弟们打出了一跳空路。 只见那一群前锋兵冲出重围,迅速回到了习武场的中央,避免了被“扶义虎兵”推出篱笆圈的危险情境。 战局颠倒。 “扶义虎兵”只能重新列阵,寻找法子再度将对方逼入死地。 邵谦于一旁默默看着,觉得情势不对,心里也一阵恼火。 这个柳景一直压着自己真实的水平,列的阵一直都是易受难攻的,仿佛是为了消耗“扶义虎兵”的力气。 倘若再来三四个这样的阵法,那么“扶义虎兵”的士气便会一磨再磨,直到心灰意冷。到那时他们的力气也会被耗尽。 钱晖实在是太轻敌了,连带着他手下的“扶义虎兵”也这样的轻视柳景一干人等。 他是听说过柳景大名的。 赵拂初到北地时,还只是钱晖的别部司马,靠着扎实的武功与强悍的交际能力,才在长鸣军中站稳了脚跟,后来二营主将李简出事被撤职后,他便得到了竞争二营主将之位的机会。 这个柳景,就是与他一同竞争二营主将的人。 他的手段,赵拂曾在给他的信中提到过。其人聪明绝顶,是打仗列兵的一把好手,绝不输钱晖半点。 这样的人,钱晖竟然敢轻视? 邵谦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已有预料,这一局,不用多想,定是董道夫获胜。 他甚至都懒得继续看接下来的列阵,望向对面站着的钱晖,一脸失望。 习武场上的战势难舍难分,钱晖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感觉身上扫过一片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抬眸朝那寒光散发的来源望去,只见邵谦一脸阴沉,眼神冰冷的朝他往来,似乎十分不悦。 钱晖心里咯噔一下,脑门起了一层凉意。 他慌乱的躲开目光,继续朝场上对阵的两队看去,却发现此刻的情势已然开不对了。 柳景三行列阵,摆出了强攻阵型,为扬士气,大吼一声:“兄弟们冲啊。”紧紧跟随他身后的九个人附和道:“冲啊!!” 习武场上响声赫赫。 钱晖被他们的气势惊到,再反观自己的人,却意外的发现他们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痕迹,竟然有些退缩起来。他的一整颗心登时吊了起来,有些震惊。 此时此刻,场上局势分明,柳景等人牢占上风,频频将“扶义虎兵”逼入绝境。待他们精疲力竭后,又突然停下转阵,在“扶义虎兵”好不容易喘口气准备继续战斗时,突然朝他们飞去,似万箭齐发,如崩腾巨浪,猛的一下淹过了众人,把对方狠狠的推向了篱笆圈外。 只见钱晖帐下的十人皆如翻船一般,栽倒了篱笆圈外,摔了个狗啃泥。 一击中的,全军覆没。 钱晖脸色大变,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之景,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泼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围观的士兵们从未见过这样精彩绝伦的列阵对战,在“扶义虎兵”被推出篱笆圈的那一霎那,纷纷欢呼雀跃起来。 狼狈不堪的“扶义虎兵”哉在人群中,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输了。 柳景一队十人全都留在了篱笆圈内,兴奋抱团,尖叫庆贺。 “扶义虎兵”在战场上的确战无不胜,是长鸣军众军兵敬仰的对象。柳景也一样,他向往着有一日能够带着自己的人马打败“扶义虎兵”。 而他今日做到了,自然欣喜若狂,带着自己的兄弟们不顾形象的在篱笆圈中疯跑。 第一局,董道夫便占了先机。 他余光瞥了一眼已如木石般呆立的钱晖,然后嘲讽道:“钱将军的‘扶义虎兵’也不过如此吗?威名在外又能怎么样?私下比试不还是如此轻易的输给了三营的前锋兵?” 钱晖咬牙切齿,恨意彭生。 他怒目圆睁,瞪着董道夫,气得脸色通红道:“只是让你们赢了一局,董道夫,你别得意的太早。” 董道夫却笑道:“钱将军,你别对我发怒啊。莫要让你低下的士兵以为你输不起。” 场外的众人都在看着,众目睽睽之下,钱晖只能压住自己的怒气,踏入篱笆圈内,朝着在场的所有人宣布,“第一局,三营前锋兵获胜。两队休憩片刻,一炷香后,进行第二轮比试。” 柳景亲耳从钱晖的口中听到这结果,更加疯狂的跃了起来。 钱晖阴着脸走到了惨败的“扶义虎兵”身边。 领头的军汉摸了摸满脸的泥巴,一脸惭愧的走到他的身边,胆颤心惊的喊道:“将军...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八回】亲自上场解败因 钱晖心中虽然十分不适,但忍住了那股子想骂人的冲动,努力克制道:“不要觉得给我丢了脸。这只是第一局,胜负仍然没有分出。” 他靠着强大的包容力,逼迫自己吞掉了心中涌起的怒气,反而转过来安慰他们。 “扶义虎兵”中带头的那名,唤作丘振。 听到钱晖不但没有生气,还出言安慰,心里便更加愧疚了一些。 这时,钱晖悄悄靠近了“扶义虎兵”众人,让他们围成了一圈,自己站在中央。 丘振以为他要交代战术,便急忙召集兄弟凑近去听。 只见钱晖压低声音,认真且严肃的说道:“今日之赛。主公亦在现场观赛。接下来两局你们必须得赢,否则会影响主公接下来的计划。” 为首的丘振听到这番话,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他们几个入了精督卫之后,虽没怎么见过宁南忧,却听过他在沙场上的战名。纵然大魏百姓对他唾弃厌恶,但他们这些军营里跌打滚爬出身的汉子却个个敬仰于他。那些平头百姓哪里晓得战场的凶险,哪里知晓异族人的狡诈。 这些年,他们的主公暗自穿回于各类军旅之中,曾以谋士的身份为各军主将出谋划策,不知帮了朝廷里那些吃着俸禄的将军们多少大忙。只可惜他身处危险之境,不得显露锋芒,只能将自己得谋算、雄心都隐藏起来。 “扶义虎兵”跟随钱晖在北地驻扎了五年之久,能见到宁南忧的机会更是飘渺,如今乍然听闻主公就在这校场之上,一众十人皆兴奋雀跃起来。 然而,这种兴奋并未持续很久,不一会儿便被第一轮比试落败的阴影笼罩了下去。 丘振心底知晓,他们“扶义虎兵”跟随钱晖埋伏在北地的意义,晓得要为主公的大事铺路,如今却败给了三营的前锋兵,心底的歉疚之意更胜一层,对接下来的比试,也更加害怕紧张起来。 钱晖见他们几个人一会儿像打了鸡血一般,一会又像是泄了气般耷拉着脑袋,登时蹙起了眉头,正准备训斥时,听见一众人外传来了一声叫唤。 “钱将军。” 钱晖浑身一颤,仰起脖子朝众人围成的圈外看去,只见那素袍郎君迈着浅浅的脚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的两名护卫丝毫不敢放松,也跟着一起朝这边走来。 钱晖暂且收回了想要训斥下属的心,从人堆里挤了出去,眼睛瞟了一眼跟在邵谦身后的那两个护卫,朝他抱拳作揖道:“邵公子,实在对不住,方才钱某只顾着比试,倒是忘记招呼您了。” 邵谦却笑笑道:“这倒是无碍,钱将军方才与董大人的那番比试,看得在下心中汹涌沸腾,不经感叹我大魏好儿郎的英雄气魄啊。” 在旁人听来,这是一句夸奖长鸣军与众将士的话,可在钱晖听来,这却是一句让人羞愧难当的讥讽之语,刺得他满面通红,不知所措。 钱晖尴尬的呵呵两声道:“让邵公子见笑了。” 邵谦朝身后那两名护卫瞥去一眼,眉头略抽一下,转身拜礼:“两位,能否容我与钱晖将军单独说几句话?恕不相瞒,在下幼时也曾想过投军,因而熟读兵法,然则一朝家世有变,让在下不得不为家人生计着想,沦落为客商,再无一展宏图的机会。 今日这比试,实在精彩绝伦。让在下内心之渴望蠢蠢欲动,实在想与钱晖将军探讨一番方才第一轮比试中两方所用的阵法。不知...在下这样,合不合规矩,会不会惹都护将军不高兴?” 他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就差哀求这两人了。 两名护卫被他这番话说的有些窘迫。邓情的确吩咐让他们好好看着邵谦的一举一动,但却没有禁止他与旁人交流。这个邵公子在众人面前说的如此楚楚可怜、小心翼翼,弄得好像他们监禁虐待他了一般,让人脸上燥热难解。 这两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流了眼神,私下低声议论了一番。 “钱晖将军不是外人,跟了都护将军这么多年,向来应该不会有问题。” “说的有理,就让这邵公子与他们讨论一下也无妨,只要我们在远处看紧了,让他们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就好。” 护卫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最后一同朝邵谦行礼抱拳到:“邵公子哪里的话,小人们是都护将军派来保护您的,怎会不会限制您与钱晖将军讨论今日比试?只求您莫要走远,让小人们能向都护将军交差。” 邵谦略略点头,又行一礼道:“多谢二位大人体谅。” 这话落罢,两名护卫便自动退远了一些。 邵谦也如他所说,只是上前两步,与钱晖一道站在了一众“扶义虎兵”的中央,与他们讨论去了,并未走远。 护卫松了口气,眼睛仍然分秒不落的盯着邵谦,不敢有所松弛。 钱晖怔然,心底佩服起来。 邓情的护卫,皆是都护府的心腹,最难说话。即便是他,跟了邓情这么多年,也难让邓情的护卫听他一句。可邵谦只用了一番话,便将这两人堵得无话可说,乖乖的退到一边,不敢靠前,实在是厉害。 钱晖倾佩的目光在邵谦身上不断留恋。 然则,这素袍郎君感受到了他的佩服,却转头朝他飞去一记冷光。虽长帏帽牢牢地遮着郎君的面容,但他身上的寒气却仍在一瞬之间凝成一刃,狠狠朝钱晖割去。 钱晖下意识一抖,抬头望去,便见邵谦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温和地说道:“钱将军,你若不来,我可不敢同你的这些猛将讨论方才的阵法。还请钱将军赏脸呀。” 钱晖被冷得脸色发僵,期期艾艾的苦笑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去,然后众人簇拥成一团,说起了方才的阵法。 丘振私下打量起这个中途插入他们中间的素袍小郎君,满脸不屑。他更不满此人总有意无意的讽刺自家将军,心中便有怨气,横冲直撞道:“不知小郎君是何许人也?看你的样子,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恐怕并不能与我们这些军汉子讨论阵法?” 邵谦眉头一挑,唇边含笑。 钱晖大惊失色,朝丘振狠狠瞪了一眼,骂道:“王八羔子!谁允许你这么对客人说话?” 丘振被训,一脸怔懵,半知未解的看着钱晖。 只见钱晖朝那素袍小郎君抱拳赔笑道:“邵公子莫生气,我这些下属啊,都是军营里的野汉子,不会说话,也上不了台面。” 丘振看得目瞪口呆,底下一群汉子也跟着一起长大了嘴巴。 钱晖从来没对任何一人这般客气,便连都护将军邓情,他也是平常心态处之,从不阿谀揣上、献媚奉承。可如今他们却从自家将军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于是众人有些惊叹,转眼看向那位用长帏帽遮着真容的素袍小郎君,心里纷纷猜测道:这人究竟是谁?能让钱将军这样讨好? 邵谦冷笑:“钱将军这话倒是说的没错,你这些下属,的确上不了台面。还没打探好对方的虚实,便随意断定,随意轻敌,难怪方才会输给董大人带来的将士们。” 钱晖脸面寡淡,恨不得在立刻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实在无颜继续出现在邵谦面前。 谁知那丘振听这话,心里又不服气了,大脑不经反应的反驳他道:“小郎君,你这话我们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做我们随意断定,随意情敌。战场之上,不论何处,我们‘扶义虎兵’都不会情敌!刚才的比试,只是失利罢了。接下来两场定然能赢。” 他这话说完,其余九人也都开始附和起来。 邵谦从容不迫的怼道:“将士若是这样想,那么在下也敢断定,你们接下来的两轮比试都赢不了。” 冷漠藏冰的话语像刀一样毫不留情面的朝众人刺去。 钱晖面子险些挂不住,就差找一堵墙撞死了事,面色青白。 眼见那傻货丘振还要继续反驳,便怒斥道:“丘振!如今我的话,你是一点也听不进去了?!还要与贵客回嘴?!” 丘振被震慑,话语塞在喉咙间,一时之间说不出口了。其余人也不敢再触碰钱晖的底线,纷纷闭上了嘴。 钱晖眼巴巴的看着邵谦,希望他不要生气。 可此时此刻,素袍郎君的脸已黑到了极点,冷寒的气势强压下来,蓬勃而起,竟让周围人都冷不丁发颤,诧异的看着他。 钱晖心底无比清楚,邵谦这是真的动了大怒了。 他实在懊恼又惭愧,觉得自己没有将这十人教导好,竟让他们当面顶撞主公。 于是,他赔着笑脸,干涩的说道:“邵公子,您要是有什么话,就直接同这群王八羔子说。不必顾及他们的脸面。” 钱晖已经做好邵谦发怒的准备了,闭上眼就准备受死。 等了良久,却并未曾等到邵谦的怒问。 他抬眼朝那郎君看去,只见邵谦负手立于人群中,一身清风雅然,居然慢慢消除了全身戾气,又是一派泊然君子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八回】二局比试犹险胜 只听郎君缓缓柔柔的说道:“诸位,若你们信任钱将军的话,不妨听在下分析一下方才的阵法缺势?且看看,在下有没有资格评判方才的比试,推断你们下两场的输赢?” 众人皆不答话,钱晖只好急忙应衬道:“邵公子但说无妨。” 丘振顾及着钱晖,再不敢反驳这位素衣小郎君,只好不情不愿的听着。 邵谦挑眉,忍着冷怒,淡淡说道:“那就多谢钱将军给在下这个机会了。” 他处处保持礼数,让远处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两名护卫找不到任何一处错误。 邵谦将方才“扶义虎兵”所列出的阵法统统点了名,又将他们失败的原因解释了一遍,紧接着再分析了一遍三营前锋兵所用的战术和阵法,一言一行皆有据可依,说的十分清晰,逻辑顺畅,并无不合理之处。 听得丘振等人两眼发光,面色古怪。 一个看似柔弱的小郎君,怎会知晓这么多阵法? 他们心里升起一丝胆怯来,难怪钱晖对他如此恭敬,看来此人是有些本事的。 众人沉思着。 紧接着,便听见邵谦继续讲道:“总而言之,诸位方才之对阵,在一开始便失了先机。诸位仗着‘扶义虎兵’从未败仗的名号,从最先起,就已经轻敌了,带着这样的心理,自然上来便以强攻出手。殊不知那前锋兵,就是算准了你们这一点,用易守难攻的阵法,频频消耗诸位的信心与力气,直到诸位倦怠不堪时,再给予致命一击。” 小郎君滔滔不绝:“诸位的实力强悍,远超前锋兵,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诸位将士继续轻敌,剩下的两局比试,你们仍然别想赢。” 他的话得十分刻薄无情。 可丘振等人却不敢再反驳他。因为邵谦所说,字字刺入他们的骨髓之中,专挑心窝肺管子狠狠猛戳,让他们无地自容。 小郎君把话说完,又冷冷抛下一句:“在下自小熟读兵书,也有一番抱负,却无法正大光明的实现梦想。诸君却已是身有功名的良将,实在不应该因矜骄傲气,丢了原本的实力。当然,这些只是在下的小人之见,至于诸君采不采纳我的建议,则是另一话了。” 众人哑口无言,不知当回不当回。 小郎君却不想再继续与他们厮混,利索转身朝钱晖又一拘礼,十分疏离客气道:“钱将军,在下斗胆献拙计。失礼了。” 钱晖刚准备拜回去,可这小郎君早不想与他多说,甩袖边走,朝远处看守他的两个护卫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钱晖扔在一边,重新站回了篱笆圈外观战的地方,云淡风轻的看戏。 丘振见自家将军从始至终僵着脸,以为他被这小郎君气得不清,便向他抱怨道:“将军,这小郎君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敢这样无视您的存在?” 钱晖气不打一处来,看到丘振那张脸,恨不得痛扁一顿。 他脸色青白相间,心中压着郁怒之火,放低了声音,冲着丘振道:“他便是主公。” 丘振脸色瞬间煞如白雪,惊颤百骇。 “什么?什、么?将军,你莫不是在开玩笑?主公怎么可能是这样弱不禁风的小郎君?” 钱晖冷冷道:“怎么?你难道瞧不起这样的主公?” 丘振一抖,仓惶摇头道:“不,属下不敢。” 但他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对那小郎君说了什么话。丘振登时僵如木头,颤颤巍巍道:“将军、将、军。我刚刚,对主公说了...说了那些话?我,是不是死定了。” 钱晖冷冷瞥他一眼,无奈道:“方才,我已经拼命暗示你了。可是你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 丘振后知后觉,才发现那是钱晖在暗示他,眼下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垂头丧气道:“属下,属下想破脑袋,也不知,那就是主公啊...将军,你想想办法救我。我不想被赶出军营,我还想跟着主公一同干大事。” 钱晖浅叹一声,安慰他道:“恐怕今日,主公不是在生你的气,而是在气我。你们几人跟了我五年,头一回在主公面前露真章,却搞成了这副模样。这都是我调教无方的过错。恐怕今日比试结束后,我少不了回军营一顿自罚了。” 丘振听他这样说,内心更为愧疚道:“都是属下们不好,让将军也跟着受牵连了。” 钱晖摇摇头,朝对面休息的董道夫、柳景一干人看了一眼,严肃坚定道:“事已至此,你们一定要为主公争气,拿下接下来的两局,才能免过今日大错。主公方才说得十分对。我们今日确实轻敌了。三营的前锋兵不可小觑。” 丘振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属下方才仔细听了主公的分析,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打算。还请将军放心,接下来的两局,必然是我们赢。” 钱晖却不敢再继续保证,目不露色,只为他们鼓气道:“尽人事,听天命。你们也不要有过大的压力。”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 只听对面董道夫隔着半个篱笆圈朝这边呐喊道:“钱将军,休息够了,我们是否该进入下一局比试了?” 钱晖从众人的群围中走出,朝董道夫挥手示意,并呼喝了回去:“董大人真是积极,看来是信心十足呀。” 两人又领着各自的队伍走到了习武场内。 围观的士兵们再次欢呼雀跃起来,各自哄闹着,兴致勃勃的看着场内情形。 董道夫环臂冷笑:“钱将军,接下来一局,我们比什么?” 钱晖朝他冷瞥了一眼,朝场上众人喊道:“第二局,我们比清算。战场上,清点装备,分配军需是一个士兵必备的能力。今日,我为场上比试的兄弟们准备了二十箱弓箭与十箱石弹。一炷香内,场上任意一队需团结一至,清点出装备的数量,并将它们匹配。用时最短,匹配最多装备数量的队伍胜出。” 董道夫眸光朝他一扫,冷冷道:“钱将军,您还真是切合时宜啊?你这是为了清点邵公子的仓库而特地做的准备?” 钱晖却嘲讽道:“董大人既然不是军营中出来的人,自然不知军营的训练规矩。这清算,只是众军将寻常训练中最普通的一项罢了。并无切合时宜一说,也没有特地做准备一说。” 董道夫一怔,转头朝柳景望去。身后那壮汉默默朝自己点了点头,默认了钱晖的话。他抽了抽嘴角,懒怠的应承道:“既如此,那边开始比试。” 钱晖哼了一声,遂转身将众人带到了校场后头的营地上。 空旷的泥土地上,摆放着三十个巨大无比的木箱。 有两个小厮搬来了案几,摆上了香炉,插上了烟香,已备计时。 钱晖站定脚步,对董道夫说道:“第一局,乃是董大人胜。因此这一局,由我的人先行清点计时。董大人的队伍在旁观察。” 董道夫默认,始终淡然的看着局势。 钱晖最讨厌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今日,必定是他胜出一般。 邵谦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默不作声的观察着。 “扶义虎兵”上场后,迅速商议一番,待准备妥当后,朝钱晖点头示意。 只听钱晖一声令下,守在案几旁的两名小厮,便立刻点燃了香炉中的烟香。 丘振带着“扶义虎兵”九人有条不紊的清点装备,各自分工。并利用当场现有的军需,制作简易的抛辑,以配备石弹。 最后迅速集结,并报数。 半炷香时辰,他便带着人向钱晖禀报了军需装备的数目,并匹配了数把弓弩、羽箭、抛辑、石弹。 为了防止董道夫说他徇私,钱晖当众随便挑选了一名士兵重新统计了一下装备数量,并让这名士兵牢牢记在心中不要说出,再让丘振在众人面前与这士兵秘密核对各项军需的数量。 直到那小兵郑重点头向众人道:“数量正确。”钱晖这才宣布“扶义虎兵”比试结束。 “第二轮,‘扶义虎兵’用时半炷香,清点各项军需数量准确。装备匹配数量共计四百七十件弓弩佩箭,多剩出两百支羽箭做备用,现场以弓弩制出小型抛辑、匹配石弹,共计四十车,物尽其用。董大人,请让你的前锋兵做一做准备。”钱晖自豪的宣布着战果,朝董道夫瞥去一眼冷嘲之意。 董道夫却不以为意,转身朝身后摩拳擦掌,紧绷神经的柳景等人小声交代了几句,才向钱晖说道:“前锋兵已准备完毕。可以上场清点、并组装军需了。” 钱晖见他脸上并无丝毫惧怕之意,心中不免有些打鼓,难道这董道夫有更好的军需匹配组装方式么? 他故作镇定,请前锋兵入场,实则心里慌乱无比。“扶义虎兵”经不起再输一局了。 小厮点燃了香炉中的烟香,为前锋兵计时。 眼看前锋兵动作迅速,手法娴熟,钱晖不由得擦了一把冷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七十九回】料事如神宁南忧 半炷香的时间还未到,前锋兵已然用最节省军需的方式搭出了比“扶义虎兵”还要多的抛辑,虽然弓弩羽箭搭配远比不上“扶义虎兵”。但战场之上,抛辑石弹远比弓弩要厉害得多。 人群里的邵谦,冷眼盯着前锋兵的组装方式,心中有了一番计谋。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摸索着在泥地上找到一块个头只有小拇指半截大小的石头,并神不知鬼不觉带着他身后的两名护卫的绕到了董道夫的视野死角上,对着抛辑最容易坍塌的地方,脚下微微施力,将那颗小石子猛地推了出去。 只见那石子像游龙一般,以强劲之势击中了前锋兵组装的抛辑的最薄弱之处,使之散架,并一连串朝前排竖起的十数车抛辑穿回轻击。力道虽然不大,但却打中了这些抛辑最不牢固的地方,使之倾塌。 刹那间,前锋兵十人搭建的九架抛辑轰然倒地,碎了一片,零件散在地上,溅起了地上的泥尘。 柳景面色一惊,惶恐的看着散落一地的抛辑骨架和羽箭,心中的热情登时被浇灭。这么快,他们夺来的胜利,就又被他们拱手送了出去。 比试的胜负瞬间颠倒。柳景带领的三营前锋兵失去了优势,在时间的压迫下占据了下风。半炷香就快燃到,就算柳景带着他的手下想要重新补救,也为时晚已。 线香仍然在继续燃烧。 董道夫诧异的看着那散了一地的抛辑零件,注意到了滚落在一旁的小石子,心中起了疑心,眼神犀利的朝人群中一扫,却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他目光一顿,又迅速在人群中寻找素衣郎君的身影,找了半天,才发现那人戴着长帏帽,被众人挤到了人群后面,遮住了身形。 那种距离,那样的方向,即便是身怀武功的人也未必能用一个小石子连续击倒九架抛辑,更何况一个没有武功的人。 董道夫想到这里,便打消了对邵谦的怀疑。 他冷冷看着现在场上的局面,心里想着,这一局柳景他们输定了。线香已燃了半截,可他们十人清点匹配出来的装备却不足“扶义虎兵”的半数。 钱晖默默的擦了一把冷汗,觉得自己是险胜。若不是关键时刻,场上的那九架抛辑忽然散架,恐怕他的兵不一定能赢。 待烟香燃尽,钱晖朝场地上喊了一声:“线香燃尽,赛停,报数。” 柳景他们打了个激灵,互相看了一眼,瞧着地上七零八碎的弓弩羽箭、抛辑石弹,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这一局,他们输了。 柳景与方才当众清点了装备的小兵核对了所有军需的数目后,又向钱晖报了他们匹配组合好的装备,才默默退到一边听结果。 钱晖挑眉,大声宣布前锋兵的战果,又与“扶义虎兵”的战果做了一番比较,最后得论:“此局,‘扶义虎兵’胜!”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欢呼呐喊声,追捧信仰“扶义虎兵”的一众将士们都相互拥抱起来,摇旗欢庆。 丘振等人站在人群中,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他们下意识的在人群里寻找那抹素衣身影,四处寻找下,目光与对面正看着他们的董道夫撞到了一起。 那人满眼审视的盯着他们看。 丘振被这样的眼神瞧得十分不适,但却不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忍着董道夫的来回扫视。 他再扭头朝钱晖望去,才发现,方才他四处寻找的素以郎君,眼下正站在他家将军身边。 两人似乎正在切耳交流着什么。 趁着四下无人注意,邵谦找寻过去,有些疲惫的在钱晖耳边说道:“接下来一局,不论怎样,你们都要赢。我有些累了,就不在这里多做逗留,先去校场外候着的牛车里休憩去了。” 钱晖有些讶然,问道:“主公不看完最后一局再走么?” 邵谦声音淡远,仿佛并不担忧最后一局的比试,压低声音,悠然说道:“这最后一局,柳景他们败定了。既然是败局,又有什么值得我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钱晖吃惊道:“主公怎么敢确定....?”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邵谦理了理身前垂挂着的帏巾,打断了他的话:“你若不信,接下来且自行看看。不管你们比什么,柳景他们也是输定了。” 落下这句话,邵谦便没再理会钱晖,而是转身朝跟着自己的两个护卫走去,弯腰附耳交谈了两句,三人便一道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往校场的出口悠悠离去。 钱晖愣在那里,仍是没有明白邵谦为何这般肯定柳景的前锋兵会输。 邵谦拢了拢衣裳,两局比试下来,天色已渐渐蒙上了一层灰色,暗沉下来。 入了夜,寒风更加凌冽了些。 他身上有些发寒,腿脚也隐隐发起痛来。上次他坠入荷花湖中,感染的寒气过于深重,令他深感不快。倘若不是常年习惯这种隐痛,恐怕他今日根本做不到一下午都在校场站着。 说不疲惫,那是假的。 邵谦现在只想坐到牛车里休息,什么也不想再管。 走到校场外,他与护卫交涉了几句,便钻入了钱晖的牛车中,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为了照顾他的伤势,钱晖选的这辆牛车,车壁周围用厚厚的棉绒长布围着,密不透风,相较于外面的寒风,这小小的牛车里面倒是暖的很。邵谦依偎在角落里,合上眼,全身酸痛。 他身上的伤,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养着,眼下倒是有些反复了,再加上身上仍有些热度没有褪去,使他不一会儿便陷入了迷糊中,渐渐放松了警惕,被上涌的困倦之意包围吞噬。 有邓情派来的两个护卫看守,他倒是不用怕有人趁此机会害他,于是胆大的睡了过去。 沉沉的梦境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乌云从天边压了过来,眼前的这座小城下似乎陷入了狂风暴雨中。 他很难受,喘息良久,努力的揉了揉眼睛,再往眼前景看去。惊奇的发现,他已从邵谦变回了宁南忧,且不知何时立于了城头,手中撑着一把竹伞,正俯身看着这座城池的一切。 瓢盆大雨拼命的洗刷着小城。 他怔怔的望着雨中的边城景象,陷于沉想之中。整个世界安谧无声,一切仿佛是一幅景画一般。 突然城门前,传来烈马的惊鸣声,划破了这寂静的雨景。 宁南忧眸中瞬间澄明,朝马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金甲的青年将军,疾驰着身下快马,正朝城门这边快速赶来。而他身后有另一匹骏马跟随。马上坐着一个年轻的郎君,那郎君身披斗笠,让人瞧不清他的样貌。 烟雨朦胧中,两匹疾马冲入了城门。 宁南忧的目光随着他们而动,天雨瓢泼一般的下,没有绝止的迹象。 他在混沌中,随着那青年将军和郎君的步伐来到了金玉奢砌的府邸之中。 朦胧的烟雨在刹那间被撕破。 他来到了游廊下,庭内仍下着大雨,方才还疾驰于马上的两位郎君已摘了湿漉漉的斗笠,脱下披风,一阵朝他所在的这条游廊行来。 青年将军身边,那年轻郎君的脸映入了宁南忧眼中,使他呼吸突然一滞。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周源末每每外出云游时,常用的一张人 皮面具。而他身侧站着的将军,正是这长鸣军统帅——都护将军邓情。 他们并肩而行,谈笑燕燕,感情似乎十分要好。 宁南忧心中刺痛了一下,涌上一股愤懑,缓慢而凌厉的眯起了双眼,冷冷盯着这两人,眼中起了一层杀意。 正当他准备跟着两人继续往游廊的深处走时,耳边却隐隐传来几声叫唤:“主公?主公!” 他的意识逐渐清晰,眼前的画面却模糊了起来。 仿佛被人拖拽般,他从雨境中突然回过神,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钱晖的牛车之中,倚靠在车厢的角落里,蜷缩着身体。 钱晖正万分紧张的看着他,压低声音叫唤道:“主公!你醒醒?!” 青年聒噪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宁南忧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倒吸了口气,缓慢的睁大了眼朝钱晖看去。 见他睁眼,钱晖才松下表情,一脸虚惊道:“主公,您吓死属下了。怎么睡得这么死?” 宁南忧睡醒后,习惯性舔了舔唇,幽幽的目光朝钱晖探去,整个人仿佛刚从大雨中被捞出来一般,带着一股杀伐狠厉之气。 钱晖不禁抖了抖,小心的试探道:“主公,您怎么了?” 宁南忧微微蹙眉,瞥他,压着有些沙哑的嗓音询问道:“比试结束了?” 钱晖点点头道:“结束了。眼下,牛车正往都护府行驶。属下将您送回去。” 宁南忧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脑仁,顶着沉甸甸的头颅坐直了身子,接着问道:“结果怎么样?” 钱晖一脸崇拜的看向他道:“主公,您真是神了!那柳景与他的前锋兵,在第三局的时候,丧气十分,没过片刻便败下了阵。咱们的人甚至都没有拼尽全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回】惊现重合预见梦 宁南忧问:“第三局,你们比的是什么?” 钱晖答道:“射箭。” 宁南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董道夫怎么样?” 钱晖眨眨眼:“什么怎么样?他输了比试,无话可说。只能让我来挑选人手。不过,属下为了不让他继续钻空子,在他的人中选了两个人。主公放心,仅仅这两人,我们的人还是有办法糊弄过去的。” 宁南忧却道:“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董道夫在第三轮比试时有什么动静。比如说他脸色怎么样?再比如说,他是否十分不愿继续观赛?” 钱晖先是一愣,紧接着惊叹道:“主公?您难道就在现场吗?怎么晓得董道夫第三轮比试中,态度起色都不好,且直接到军帐中休息,根本没有继续观看比试。” 宁南忧蹙起额心,耷拉着眼皮,收敛眸光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柳景与其前锋兵今日第一局,是受人指点了吗?” 钱晖呃了一声,呆呆的问:“受人指点?” 宁南忧有些心累,叹道:“钱晖啊钱晖,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便是你的观察能力?你叫我以后怎么放心将事情交给你去做?” 钱晖面色一窘,羞愧道:“主公训斥的是,属下的确观察迟钝。” 宁南忧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懒得继续引导他去想这其中的猫腻,便干脆一通解释道:“第一局阵法,董道夫在比试开始前,便与柳景他们共同商定了对策,要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这才助柳景等人在第一局获得了胜利。在‘扶义虎兵’的镇压下初尝胜果的柳景,自然对指点他们的董道夫十分信任。 于是第二局,他们仍然信了董道夫的策略,以一种更快速、更简易的方式组装军需,搭配装备。然则,他们制作出来的简易抛辑却并不牢固,只需外力稍稍加持,便能使之倾塌。因此,我在时辰快到的时候,找准了方位,并以一颗小石子连续击中这些抛辑的薄弱处。果不其然,这些抛辑只是纸架子,一碰就塌。 这种简易的、迅速的组装方式,是他们从董道夫口中听来的。为了能够在规定时辰中匹配出更多数目的装备,造出更多的抛辑。他们听信了一个外行人的话。一旦这些简易的抛辑散架,一旦柳景他们失去了第二局的胜利。那么他们与董道夫之间的才建立起来的信任便会被击败。 因为柳景是三营的前锋兵领首,所以他有着高傲的心气,心底其实并不愿服从于董道夫。如果今日他们按照军营中的训练方式来造稳固的抛辑,第二局不一定会输。可是偏偏他们有着一颗急切想胜的心。所以才会采用董道夫的建议。 然则,正是因为他们相信了董道夫,才导致了败局。柳景心中定然不满。第三局,董道夫必然会像前两局一样,给出自己的建议。但柳景一定不会听。巧的是,这两人都十分的心高气傲。因此,他们必然会起一番争执。如此一来,前锋兵内部便会军心大乱。接下来的比试,自然不攻自破。” 宁南忧细细将这其中的弯绕讲了出来。 钱晖面露惊诧之色,险些喊出来,但在紧要关头及时刹住,压低声音问道:“第二局的时候,我们能赢,竟然是主公的助力?” 宁南忧冷笑:“你还好意思提这个?若我不出手,恐怕真的要让柳景他们取胜了。” 钱晖抽了抽脸部,呵呵尬笑道:“主公英明。是属下们不争气。” 宁南忧飞去一记冷刀,淡声责问道:“你手下的‘扶义虎兵’,日前在吕寻手中,个个都是能工巧匠、精猛飞将,怎么在长鸣军呆了五年,反倒不如从前了?” 钱晖浑身颤动,努力搓着手,慌里慌张道:“主公,属下发誓,平日里对他们的训练从来不落一日。这次,真的是轻敌了。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宁南忧呵呵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听他冷如冰霜的声音,钱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颤抖道:“属下保证,这几日回营,会狠狠的敲打他们。” 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 宁南忧一阵无语,懒得再继续搭话。 车厢内寂静下来,没了主仆二人的窃窃私语声,气氛反倒有些古怪起来。 宁南忧一直冷着脸,说完一番话后,又自顾自闭上了眼。 气氛降到冰点。这方角四天的小空间,被素袍郎君身上自带的孤雪傲寒之意填充。 钱晖躲在车帘前的角落里,不敢动弹。 这时,遥远的天际压来了一片黑漆漆的云雾,迅速把小城天边挂着的那点余阳吞噬了干净。 大地沉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天空响起一道惊雷,青光划过漆墨的布幕,轰隆隆朝这座城防扑来。 外头响起的轰鸣雷声,惊得宁南忧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阴郁的眸子,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瞳孔猛缩,放出更冷的寒光。 他迅速掀开车厢的窗帘,朝外面看去。 雷声轰轰而过,紧接着,天边下起倾盆大雨。 黯淡的一缕光线从乌云的缝隙中浅浅落下,只能靠它依稀辨认出小城的风貌。 北边吹来狂风,呼呼而作,刮得路边柳树嘎吱作响。 宁南忧觉得毛骨悚然。 眼前的此情此景,竟然又与他方才的梦境重合。 这狂风和暴雨,简直如他梦中一般,别无两样。 他瞪着眼,盯着城中的一景一物,回忆着方才的那个短暂的梦,依稀能记起城边的场景。瓢泼的雨顺着风朝牛车里洒来,眼见他全身都要湿透,钱晖扯下了掀开的窗帘,一脸不解的盯着宁南忧道:“主公,你怎么了?这么大雨,你把帘子掀得这么开作甚?您身上都快湿透了。” 宁南忧却感受不到身上雨水得寒凉,脸色惨白如鬼。 钱晖透过他帏帽的长巾缝隙看去,见他紧绷着脸,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一双眼瞪得老大。 “主公?”钱晖有些担忧,继续唤他。 素衣郎君紧紧掐住膝盖上的衣服,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快!钱晖,让车夫加速!我要快些回都护府中!” 钱晖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这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宁南忧不顾牛车周围还有邓情派来的护卫,声音忽然变大:“别废话,快让人加速!” 车外的雨声遮住了他的喊叫。 幸而,跟在车尾的两名护卫并没有听见他的呼喝。 钱晖被他这凌厉的态度吓得心惊肉跳,立刻掀起车帘朝外面驾牛的车夫喊了一声:“外头的郎君!驾车的速度再快一些!” 那车夫听到里头的将军发话,自然不敢耽搁,立刻扬起手中的牛鞭,驱赶着身下的牛儿,加速朝前赶路。 钱晖只不过掀开帘子几秒,便被淋了一头雨,一脸苦恼的扭头看宁南忧。 却见这素袍郎君掀开了长帏帽的抹巾,远山眉峰紧紧拧着,咬着牙,抿着唇,一双漆黑的眸子慌乱的转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他极度不安的事情。 钱晖眼下到底是什么表情,宁南忧一点也不想管。 他心中只想着一种念头,尽快回都护府中。他要确定一桩事情。 他想知道,他梦中现身的那个年轻郎君,是否已到了这座小城之中? 他想确认,他的梦是否真的有预见未来的神奇效用? 他觉得惊讶、感叹、不可置信。从今日晨起,他见到江呈佳穿着的那一身绯红长裙起,现实发生的一切,总有意无意的与他梦中场景重合,甚至复刻。 牛车提速后,节约了不少时间。 因已到了晚上,又下起了倾盆大雨,所以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连一盏烛火都没有。 赶路的车夫只能靠天边微微泻下的一丝光亮往前赶路。 半炷香的时辰,众人便赶回了都护府上。 钱晖先下了车,带上了防雨的斗笠,从牛车后背的馕包中掏出了一把竹伞,给宁南忧递了过去。 素衣郎君撑起伞,跃下了牛车。 他站在府邸门前整理湿漉漉的衣裳,重新找回镇定,再次从宁南忧变成了邵谦。 钱晖在台阶下朝他一拜,恭敬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便不陪邵公子再入都护府了。先行告辞了。” 这个时辰,又下起这么大的雨,钱晖纵然担心自家主公的状态,却也挂心军中情况。他们驻扎的郊外,地势低洼,很容易积水,他需得快些回去处理军中事务。 邵谦看着城中这泼天大雨,心里明了钱晖的急切,便朝他回礼一拜道:“有劳钱将军把在下送回都护府中,多谢了。” 钱晖点点头,转身跃上牛车。 一行人掉了头,顶着大雨缓缓离去。 邵谦目送他离开,等牛车没了影子,这才转身朝都护府中急急走去。 跟着他的两个护卫目露诧异之色,也跟了上去。 邵谦循着梦中记忆的那条游廊走去,企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然则,大雨中的都护府,除了摇曳飘摆的树群与他梦中场景一样,也并无其他异常。而在他梦中出现的两位郎君,都不曾在这里出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一回】梦境现实相叠合 邵谦在廊下站定,遥望对面屋檐挂下如瀑布般的雨水,心思飘到了远处。 巧合,应该只是巧合。 邵谦如释重负般,稳住了心绪。 这世上怎会有预见梦这么奇妙的事情呢?定是他近日忧思过度的缘故,所以才会多梦。 邵谦收敛了目光,抬脚预备从游廊下离去。转身那一瞬间,他隔着悠长的廊道,在昏暗中,瞥见了两抹熟悉的身影朝这边笑谈着,并肩走了过来。 瞳孔即刻放大,手中握着的竹伞也因他突然间的松弛,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身穿金甲的青年将军与身侧那位年轻的小郎君交谈甚欢,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这个雨景,这个氛围,这个地点,甚至于他所站的这个方位,竟然都与他刚刚的梦分毫不差。 他僵硬的立在游廊的侧边,身后的两名护卫不明所以,上前询问道:“邵郎君?您怎么了?” 邵谦不语。护卫便拾起他脚下的竹伞,想要重新递给他。 只是这个素衣郎君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仍然紧紧盯着前方。 这两名护卫顺着他的目光朝前方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回廊上,都护将军邓情正与一位面生的年轻郎君互相说着话,迈着大步子快速朝这边走来。 三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不出所料的遇见。 天色黯淡,斜阳早就被急雨逼退,游廊里也昏沉沉一片。 邓情停在台阶上,目光垂视着立在廊檐下的邵谦,冷了嘴角,抵触般的问道:“邵郎君在这里作甚?” 幸而邵谦此时被长帏帽遮住了面容,邓情看不见他的眼神与表情,不然定会起疑。 因为此时,这个素袍郎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邓情身边的年轻男子,表情森寒可怖。 气氛诡异起来,邵谦迟迟不回话。 邓情慢慢眯起了眼睛,神情有些不悦。 他身旁的年轻郎君在此时出来打了个圆场:“都护将军,敢问这位郎君是?” 邓情挑眉,斜眼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唇角飘过一丝讥讽之意,向他介绍道:“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那位,暂住在我府上的商客。” 这位面皮白如雪,双眸亮如星的小郎君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遂急忙朝邵谦行礼道:“原来是与都护将军做生意的贵客,失敬失敬,在下名唤周祺,不知郎君唤作什么?” 邵谦静静的立于空荡的游廊上,似嘲讽、似伤怀、似可悲、似无奈。 良久以后,他才抬起双臂,微施礼数,向对面说话的人回道:“在下名唤邵谦。” 周祺的那张假面笑着,令人厌烦:“邵谦。郎君真是取了个好名字啊。” 邵谦不说话。 邓情觉得这人甚是无趣,便不想继续理会他:“周郎,你难得来我府上,就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了。我还想同你商量明日的宴会事宜。我们这边先行?” 周祺再没看邵谦一眼,笑着应承邓情的话道:“将军都这样说了,小人又怎能推辞?请。” 两人择了另一条廊道,扬长而去。 独留邵谦一人在幽长的廊下默默听那满院敲打青砖的雨声。 他还想,许是最近事情一桩接这一桩,没完没了,导致他想得太多,才会总是做一些与现实接近的梦。 可现在,邵谦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梦。 接二连三的梦境与现实重合,若说成巧合,竟显得有些牵强。 此时此刻的邵谦,全然不为周源末来到都护府而担忧,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几天他做的那些梦,于是低着头慢慢在廊道中走。走着走着,出了长廊,只身一人入了大雨中,全身被淋得湿透了,也没有反应。 身后跟着他的两名护卫,都觉得他奇奇怪怪,行为诡异。看着雨大,他们想给邵谦递伞,可这个郎君却像雕塑一般,只会往前走,丝毫不理会他们。于是他们又想为他撑伞,但郎君仍然继续低头往前走,对周围事务完全不在意。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一会儿,两人默默陪着邵谦走过了歌台水榭,绕过菊园小桥,直到行至小楼亭,这郎君才像是回了神一般,停下了脚步。 邵谦望着那座被群树环抱着的楼台,莫名打了个寒颤,心里又开始惦记起自己前日做的梦,倘若他的梦真的有预见未来的效用,那么秋日宴上邵雁被刺杀的场景,也会在现实中发生了? 一想到他的担忧很有可能转成现实,他便止不住的害怕。他更加坚信,让邵雁继续留在都护府中并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 然则,他与邵雁晨时才因此事争吵过,现在想让她离开,基本不可能。 邵谦心情沉重,转身预备离开的时候,恰好撞上了刚从乐坊回来的邵雁。 女郎撑着油纸伞,站在淅淅沥沥的雨里,一脸惊讶的盯着浑身湿透了的他看:“兄长?你怎么被雨淋得这么湿?怎么也不撑伞?” 女郎急匆匆的提着裙摆本来,一脸的关切着急。 她来到他面前,举高了手中的伞,替他遮雨,见他连帏帽都湿的不成样子,心里便来气,以为是邓情身边的那两个护卫故意不给邵谦雨伞,心疼道:“将军竟然这般待你?你身上有伤,再淋了雨可怎么得了?” 郎君叹道:“是我忘记了撑伞,并非将军之意。” 邵雁一愣,拢起眉头道:“那你为何不肯撑伞?这么大的雨?” 郎君抖了抖湿漉漉的衣袖,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护卫,透过帏帽的纱巾,对邵雁说道:“方才想事情有些出神,便没在意这些,等反应过来,身上已经全部淋湿了。妹妹,你就别责怪我了。” 邵雁听他讨好的语气,涌上来的火气也渐渐消了下去,无奈道:“兄长这样,实在太不爱惜身体。” 她非常自然瞪了郎君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眼下雨实在大,兄长快些回去。别在这里受寒了。” 邵谦眸色一顿,对上她的眸子。女郎澄明清亮的眸子里透着一丝狡黠。 他登时明白了江呈佳之意,顺着她的话点点头道:“好,天色已晚,妹妹早些休息。” 渐渐入了夜,又下着大雨,都护府中的一物一景愈发的模糊。 邵谦拿过护卫递过来的竹伞,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小楼台。 由于他早上曾在柴房中晕过一回,邓情便懒得再继续刁难他,命府内管事替他重新换回了他第一次来时入住的厢房。 邵谦入了屋,那两个护卫便又像晨时一样,将他的屋子落了锁,严守在了门前。邓情对他十分有戒心,将他看得十分紧,还特地命人将这间房屋内的所有窗户都封了个严实,不透一丝风。 然则,邓情仍不想让他住的畅快,屋子里漏着雨,房梁之上的破损的瓦片依旧开着天窗,并无任何泥瓦匠前来修补。但这正好顺了他的意。 邵谦点燃屋里的油灯,放在墙边最角落里,又迅速找了件破旧衣裳,用被褥枕头和头顶的帏帽做出了个与自己身形较为相似的假人来,对着那烛光一照,便将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在了窗户上。 屋前的护卫并未察觉异样,邵谦便贴着墙壁,蹬着脚轻轻朝上一跃,轻易的抓住了屋顶的梁木,然后翻身转上来到了房梁之上。 邵谦推了推屋顶那个松动的瓦片,小心翼翼的将它移开,费力了许久,才弄出了一个可以令他通行的洞来。 他迅速钻了出去,伏身在屋檐上,查探下面的情况,确定看守他的两名护卫没有发现异样后,才悄悄离开了厢房。 而此时此刻的小楼亭,却与西南方的客厢完全相反,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屋内的青灯早已熄灭,里头静悄悄的仿若无人。 邵雁借口自己今日下午练舞过于疲倦,想要早些休息,推拒了邓情的来访,很早便洗漱歇下了。 天空仍打着青雷,雨却渐渐停了。顺着闪过的电光朝小楼亭厢房的窗缝中看去,却见妙曼的女郎并未入睡,而是守在案台边,静静的等待。 片刻后,她突然觉得屋顶冒出一丝凉风来,于是仰头朝上望去,只见一个素袍身影移开了顶梁的瓦片,从上悄悄委身下来,又继而将被他移开的瓦片重新移了回去。 他一身湿气,浑身是水,从梁上跃了下来,脸上的人皮 面具早已被他揭掉,露出原本的俊容来。 等在案边的女郎急忙迎上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才来?” 宁南忧满脸歉意道:“邓情将我那间屋子封的像个牢房,门和窗都上了锁,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女郎不说话,默默的将他拉到了与此间厢房相通的耳房之中。 此间屋内,盛放着一个巨大的水缸,旁边还有小灶,可以生火烧水。中央摆了一个浴桶,里头已盛满了热水。 宁南忧愣道:“你让我悄悄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沐浴么?” 顶着邵雁面皮的江呈佳认真的点了点头。 宁南忧有些无奈道:“没有别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二回】筹备长喜秋日宴 江呈佳才道:“自然还要重新为你易容,外头雨下得这么大。你也是心大,竟丝毫不怕脸上的面具沾了水脱落吗?竟还上赶着淋雨?” 宁南忧淡淡的看着她道:“我戴着帏帽,脸上并未淋到多少雨。倒是方才,为了赶来与你相见,淋了一场雨,面具也脱落了。” 江呈佳听他反倒责怪起她来,便有些生气道:“难不成是我让你去淋雨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要怪我?” 她晓得邓情看他看得十分紧,却并不管他的死活,即便他身上有伤,还淋了雨,也不会去管他是否会生病着凉,只会将他晾在一边。这府里,除了她时时刻刻牵挂他,还有谁会关心他? 宁南忧生怕再惹她生气,便急忙道:“没怪你。我这不是来了,你莫要生气。” 他还不等江呈佳发话,便自顾自的脱起衣裳。 屋内没有燃灯,黑漆漆一片看不太清,他摸索着身上的衣带,因潮湿的雨水,竟一时间解不开。 江呈佳见他手忙脚乱,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上前,伸手从他身后绕着抱住,扯了扯打结的衣带,轻易替他解开。 郎君冲她笑了笑,眼见她神色渐渐不佳,便迅速的脱光里衣内袍,坐入了浴桶之中。 周围涌上来的热水令他浑身的冰凉之意稍稍缓解了一些。 江呈佳这才缓了缓脸色,站在浴桶边轻声问道:“你今日,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把自己淋成了这样?” 宁南忧默着声,没有回话。 江呈佳蹙紧眉头,迟疑了一下,问道:“难道是因为早上你我争吵的事情吗?” 浴桶里的身影微微一颤,蓬散的雾气充盈着整个屋子。 江呈佳心有不悦,绕着浴桶,走到他的正面,目光坚定且严肃:“我明确告诉你,你想让我离开都护府,让你独自一人犯险,那绝对不可能。” 宁南忧沉下目光,心中虽然晓得会从她嘴里得到这个答案,但仍然有些不甘心。 他继续闭着嘴,黑亮的眸盯着女郎,分毫不动。 江呈佳见他依旧不语,便气的从浴桶里捞起一捧水来,朝宁南忧泼去,然后如磐石之固般坚持道:“宁昭远,我同你说了多少遍,我希望与你共进退。你不也答应过我了吗?为何还要将我赶走?” 看着女郎焦急烦恼的模样,宁南忧无可奈何道:“你硬要留在这里,若是周源末要对你做什么,我不能及时护住你该怎么办?” 江呈佳却毫不犹豫的否定道:“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况且,我可以保护自己。若我事事都要藏在你的身后,靠你保护,那何谈与你并肩而行?” 宁南忧继续沉默,垂下了眼眸。 见他还不肯答应,江呈佳便恳求道:“昭远,你就让我留在这里。不要赶我走了。你放心,我惜命的很。我还想留着一条命与你白头偕老呢,绝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她软磨硬泡,声声恳切,一心只想留在这里。 宁南忧纵然想将她强制送走,也有些不敢了。只怕自己这样做了,会伤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分。 他思索半晌,终于妥协道:“罢了,就由你。但你需得答应我。明日的宴上,不得献舞。” 江呈佳蹙眉道:“你不让我献舞,邓情那边又该如何交代?今日下午,他请来的戏团还将我带去了乐坊排舞。这...突然不去宴会献舞,恐怕会引起邓情的怀疑。况且,周源末今日也到府上了,还不知他会在邓情面前如何说我们二人呢。这个节骨眼,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了。” 她所说句句属实。若突然不献舞,的确更引邓情的怀疑,说不准还会激怒他。 这令宁南忧忍不住愁思起来。 江呈佳轻轻握住他放在浴桶边沿的手,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倘若献舞时真有什么事发生,我一定以性命安全为主。” 她再三保证,又再三恳求。 宁南忧这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下来。看着江呈佳如释重负的模样,他也不敢继续提此事,只好暗下决心,倘若周源末真要对江呈佳做些什么,他哪怕暴露身份,也要将她救下。 郎君定了定神,收回思绪,只觉得身子泡暖了不少,再没了冷寒之意。 他起身时,江呈佳便顺手将干净的衣裳递了上来。 身材修长挺拔的郎君出浴穿衣,便如浓云边渐渐露出真容的月亮,美如画卷,清风皓朗。 迎着乌云散去后照入窗前的月光,江呈佳又看愣了眼,忍不住脸红,心里狠狠的骂自己老色鬼,都什么时候了,竟还能这般为色所迷。 索性,宁南忧今夜的心思一直不定,并没有留意到她脸上的红润。 他不能在小楼台逗留太长的时间,江呈佳为他上妆易容后,他便急匆匆的要离开这里。 郎君又低声嘱咐了她几句,便攀上了屋梁,推开瓦片,从房顶悄悄离开了这里。 屋子里瞬间空荡下来。 江呈佳暗自失神,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方才应该多和他吵几句,让他留在这里的时间长一些。 只是,时间并不等人,夜晚是人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宁南忧有太多事要安排,根本来不及与他的小妻子温存。 月色下,他在屋檐上疾速飞驰着,悄悄来到都护府的后门,与在那里等候了许久的吕寻相见。 树影婆娑间,还洒着傍晚那场雨的水汽。 吕寻从墙头跳下,来到宁南忧身前,抱拳行礼道:“主公...您唤属下前来是为了何事?” 只听郎君轻声叹气道:“原本是有些事的,现下恐怕是我空安排了一场。” 他原本是想让吕寻在今夜带着江呈佳离开都护府,所以才让钱晖通知他前来相见的。眼下既然答应了那小娘子,任她留下,便不能食言。 吕寻却不知这其中的周折,眸光一怔,问道:“主公这是何意?” 宁南忧半挑眉梢,沉思片刻,转了话锋道:“罢了,不提此事也罢。但我仍有一事要嘱咐你。周源末已入都护府中。我想钱晖傍晚去寻你的时候,都同你说清楚了。” 吕寻点点头道:“钱晖的确与属下都说了。” 宁南忧继续道:“既然这样,明日傍晚,秋日宴便会开席。我要你带着足够的人手,埋伏在都护府周围,随时听我诏令。” 吕寻面色一惊,抱拳问道:“主公这样做...可是明晚会出什么大事?” 宁南忧欲开口同他说自己的推测,可转眼瞧见吕寻眼中的紧张,登时哑了声。到了嘴边的话语,被他生生吞了下去。 他沉寂半晌,淡淡道:“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邓情对我、对江氏都心怀戒心,再加上周源末入了府。明日的宴席,场面凌乱,我怕横生枝节。” 郎君稀疏平常的解释道,仿佛并没有什么隐情。 吕寻面部紧绷的神情松了松,他还以为是周源末有了什么惊天的谋划被宁南忧事先察觉了,这才会让他带着人埋伏在都护府周围。就算他信了周源末的背叛,也下了决心要将此人当成敌人,但他潜意识里,仍然希望周源末不要与他们针锋相对。 吕寻定了定神,回答道:“主公放心,明日我定会带足人手,守在都护府周围。” 宁南忧将吕寻脸上转变的神情都收入了眼中,他看透了吕寻的心思,才会咽下自己的猜测,隐瞒不说。有些事情,他也不愿说的这么绝,让吕寻彻底失望。 郎君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让你送的那两封信,现在如何了?” 吕寻答道:“属下遵从主公的吩咐,亲自找到了水阁的房四,将那封交给江呈轶的信给了出去。又命赵拂拿着另一封信连夜送了出去。只是不知周源末的人会不会将那封信截下。” 宁南忧淡漠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忧。他步这盘棋已经许久,绝不允许中间出什么差池。定会察觉赵拂的踪迹,让人将那封信截下来。” 吕寻低声嗯了一声,神情有些沮丧。 宁南忧皱皱眉,不愿看他这般模样,便叮嘱道:“我如今身在都护府中。不论军营,还是匈奴,都要靠你一人盯着。吕承中,你切记,莫要因为私情,疏忽了大事。回去。我也没什么事要交代了。” 话音落罢,郎君便转身钻入树丛之中,迅速窜了出去。 吕寻在后墙的阴影中停留许久,这才攀上青砖,从都护府的后门悄然躲了出去。 一夜急雨后,秋意更加深厚了一些。 天微微亮,都护府中便悉悉索索躁动了起来,各处点燃了灯火,仆婢下人们都忙碌起来,为晚上的秋日宴做准备。 这次宴席,邓情十分看重,自一月前便已经开始筹备,厨司乐司都是他费尽心思寻来的北地名人。 今日席上,边陲的各族首领会到,北地的大小官员也都会到,场面定然无比的**,所以宴席中的各项,都有人牢牢把关,不敢出一丝差错。仆婢们生怕惹恼了宴席上的诸位官员与边疆各族的首领,他们会得一个罪名,也小心翼翼的干着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三回】身世起疑满惊骇 一整个白日,邵雁都在忙着与戏团的舞姬们排练,几乎没有时间从乐坊出去。 都护府中,仆从们按部就班的准备着宴席的一切,边城也因秋日宴的缘故,各处守卫戒备都格外的森严。晌午过后,从北地郡城各处赶来的官员以及异族首领们的车驾陆陆续续的抵达了边城。 长鸣军下,共置三营,每营的主将也被邓情邀请前往都护府上,与众人一同参加宴会。 邵谦在宅邸中到处溜达,暗自留意着每一个入府的人。 三营的威猛将军邓越余抵达府宅时,他恰好在大门不远处的回廊上站着,正好瞧见了邓越余带着手下踏入了都护府中。 邵谦本以为会在他身边瞧见昨日才见过面的柳景,却意外的发现,今日跟着邓越余来到此地的人,竟然是一年前因鲁莽冲敌差点犯了大错而被邓情削去职位降为曲军候的李简。 此人是受邓越余的挑唆,意图带领二营两万军兵强攻匈奴营地,险些使得城防破守,幸而赵拂与柳景两人及时发现,才阻止了边疆战火的提前发生。 正因此事,邓情才会将他削职。 赵拂曾在信中说,李简被关押于军营大牢等待处置时,曾扬言要杀了挑唆他的邓越余。他二人的关系自那以后变得水火不容,今日怎会一同来到宴席之上? 邵谦心中起疑,想跟上去查看,但碍于跟着他的两名护卫,他只有暂且搁置这样的念头。 他离开廊道,想回到自己居住的厢房之中,依照老办法摆脱这两名护卫的监视,却在西南院中,见到了等候他多时的周源末。 邵谦十分意外,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厢房前。 周源末顶着周祺的那张假面,笑语盈盈的看着他。 邵谦冷目微凝,垂下眸,脚下步伐微动,跨步从他身边绕过,径直走向自己的厢房。 “邵郎君。” 身后那人却突然开口唤住了他。 邵谦顿住步伐,眸光逐渐阴冷。 立在阳光下的小郎君,缓慢转过身,看向背对着他的邵谦,面扬微笑,淡淡说道:“我可是特地来寻你的。” 邵谦抽动眉梢,一直僵着的身体终于有所反应,他扭身朝那人看去,冷漠道:“不知周小郎君来寻我作甚?我与你并不相识?” 周祺笑语盈盈,挑眉看他,口吻似玩味般嘲讽道:“你真的与我不相识吗?” 邵谦不知眼前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冷眼盯着他,沉默不语。 周祺嘴角一弯,扭头冲着邵谦身后的两名护卫说道:“二位小大人。都护将军命我来寻邵郎君谈些事情。恐怕你们二人不便在旁,能劳烦二位稍稍站远一些么?” 护卫二人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又听周祺说道:“我向二位大人保证,这位邵郎君绝不会离开你们的视野。” 他态度十分真诚。两名护卫又思考了一番,这才朝周祺一拜,恭敬道:“还请周郎君稍微快一些。” 周祺冲着二人点了点头。 两名护卫便持着长剑走到了西南院的照壁前,远离了邵谦的厢房。 周祺余光扫了过去,确定护卫听不到他们的谈话,这才慢步向前,朝屋檐下的郎君走了过去。 邵谦负手而立,冷冷扫视着周祺的那张假笑的脸,心情不悦的说道:“周郎君到底要与我谈什么事?竟还要退避旁人?” 周祺走上了台阶,与邵谦面对着面,盯着他看了许久。 邵谦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冷嘲热讽道:“难不成周郎君是特地来此盯着我看的?” 周祺仍然不说话,一双眼睛冷漠又深邃。 邵谦冷着脸,压抑着心中怒意,见他始终不语,便没了耐心与他继续纠缠,转身准备进入厢房。 周祺便在此时倏然开了口:“邵郎君。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邵谦的手停在厢房的扇门上,双目微微一缩,压抑的冷寒之意瞬间释放。 他余光扫视着那人,冷笑道:“我对你有什么好说的?” 周祺啧啧两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语气中带有可惜之意:“邵谦,我可是接了你的信,才会如约到这里与你相见的。你当真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邵谦一顿,覆在门上的手垂了下来。 他转身,掀开遮在面前的帏帽,朝周祺看去。 小郎君勾着唇,嘴角带着轻笑,眼里的光却十分冷硬。 邵谦眯着眼盯着他手里的那封信,面色平静道:“我以为,这封信没那么快会到你手里。没想到,赵拂昨夜才将信送出去,今日便被你截到了手上?” 周祺轻轻抚蹭着信帛,漫不经心的笑道:“既然是主公特地送来的信,我又怎么能错过呢?自然要遂了主公的意愿啊。” 听他唤自己主公,邵谦心中一阵刺痛,觉得有些可笑:“你还有脸唤我主公么?” 周祺眉梢微扬,稍稍靠近他,声音低沉寒凉:“我这一生,只奉你为主。宁昭远,是你先舍弃我的。” 邵谦身形微颤,咬牙道:“究竟是谁先舍弃谁?” 周祺挑眉努嘴,满不在乎道:“这个,不是很明显吗?主公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 邵谦冷眸聚凝,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已隐隐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周祺语气轻佻,神情冷漠:“我今日,应你信中邀约,不是来同你说这些的。” 邵谦轻轻靠着扇门,理智的压制着心中的怒意,等着他将事情说下去。 “看在我们以前曾是兄弟的份上。我给你个忠告。倘若你真的想要覆灭邓氏,便什么都不要管,带着你手里的那批军需,滚出北地。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周祺一字一句吐露清晰,语气充满嘲讽之意。 邵谦冷挑眉梢,与他对视:“若我偏要留在这里呢?” 周祺仿佛并不意外,冷森且无情的说道:“那就试试看了。看看最后,究竟谁能够赢?” 邵谦沉默下来,盯着眼前的小郎君看了许久,突然哼笑道:“周源末,你还真是可笑又无聊。” 周祺眸光一震,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落,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他负着手,朝后退了两步,脸色略显青白,稍稍沉寂片刻后,又重新扬起了笑容:“等着瞧。我会证明给你看,会让你知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宁昭远,我们一起看看。看谁能走到最后。” 邵谦留意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悲切,心口下意识的跟着一紧,有些不甘。 周祺退下台阶,站得离他更远了些。 “对了。你应该见过穆景了?”小郎君忽然提及此事,咧开嘴笑道。 从他口中听到穆景的名字,邵谦十分意外,目光瞬间紧缩,紧紧盯着他道:“你怎知我见过穆景?” 周祺扬着笑,声音清淡:“我还知道,穆景是为了救你而死。” 邵谦神色突变,唇色逐渐苍白,犹疑的问了一句:“难道他是你安排的人?” 周祺却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么大的心气,特地派一个仇人去救另一个仇人。” 邵谦追上去问道:“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周祺看着他,又朝后退了两步,讽刺道:“看来你很在意穆景的死?” 邵谦脸色阴沉,见他频频后退,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疑惑,止步于阶下,咬牙说道:“周源末。你突然告诉我这些要做什么?” 周祺盯着他,呵呵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你可怜又可悲。活在世上这么多年,却从小被人欺瞒。” 邵谦一顿,颤着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祺继续说道:“穆景有没有同你说过,你的身世有疑?” 邵谦瞪大了双眼,仿佛不可置信,心中有瞬间的窒息,不明白周祺为何对穆景说过的话那么清楚。 他再克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死死揪住了周祺的衣领,努力压低声线低吼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周祺任他揪住自己的衣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什么。宁昭远,这得你自己去查。等你知晓真相的那一天,便明白我如今究竟为什么要选择这条不归路了。” 周祺明显的感受到眼前这个濒临暴怒的青年,此刻浑身颤抖起来。 他嗤笑一声,伸手用力推开了他,留下记起冷森的一句话:“宁昭远,我劝你,不要轻易相信你身边的人。” 邵谦被他猛力推开,步伐突然绵软起来,跌跌撞撞摔在了地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远在照壁边守着的两名护卫,将厢房前发生的一切都收入了眼底,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眼前情景让他们心中升起疑惑,有些好奇周祺到底与那邵郎君说了些什么,竟然能惹得那样温和的人如此暴怒,于是便想等着周祺离开后上前询问邵谦一番。 谁料那周祺走至照壁边,目光森寒的扫过这两人,落下一声警告:“二位小大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好奇了。做好你们分内的事情便好。知道太多的人,寿命都不长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四回】预防刺杀护邵雁 周身忽然涌上一股杀气,震得两人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他们心中惊骇非常。周祺一眼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怎会有人如此会识辨人心? 江湖小郎君的背影在错落下来的阳光中拉长,显得十分孤独。 再转身朝厢房前看去,却见方才还在台阶下的邵谦不见了踪影。 护卫心中大惊,立刻奔上前,四下寻视了一番,才发现厢房的门已被人推开。 书案前,素衣小郎君安静的跪坐着,安静无比。 两名护卫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将厢房的门悄悄合上,再次落了锁,将邵谦关在了屋中。 扇门紧 合,窗户紧锁,屋子里暗沉无光。 邵谦静静的坐在蒲团上,目光低沉。 穆景死前对他说的话不断的在他脑海中徘徊。 身世,他的身世究竟有什么秘密? 穆景也这么说,现在周源末也这么与他说。 难道他并非宁铮之子么? 邵谦觉得滑稽可笑。就算他厌恶憎恨宁铮,就算他认为宁铮不配为人父,但他始终没有想过宁铮不是他父亲这种荒诞的可能。 如果,他并非宁铮之子,那是不是说明,曹秀也并非他的母亲? 难道说,宁铮从小对他非打即骂,曹秀对他漠视不理的原因,竟是因为他不是他们二人的亲生之子么? 否则,为何穆景说他身世有疑,周源末也说他身世有疑。 邵谦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荒唐可笑。 若他不是宁铮之子。那么他到底来自哪里?他的真正父母又是何人?他又为何会被曹秀抱养,在淮王府中养大? 他脑中拂过千种问题,始终无法从中找到答案,浑身颤栗不止。 周源末,到底知道些什么?穆景又知晓些什么。 为什么周源末会警告他,不要轻易相信身边人?身边人指的是谁?曹秀、季先之、江呈佳又或者是吕寻? 他心中一片慌乱,脑中思绪纠缠不清,始终无法从周源末所说的话中脱身,不断逼迫自己想着这些年桩桩件件可疑的事情。 越是想着过去的事,越是令他心中发寒。 渐渐的,他从燥怒、心冷、怀疑、惧怕中挣脱出来,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恢复了理智。 邵谦冷着脸,仍然思索着此事,只不过比方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良久之后,他突然记起一件被自己逐渐遗忘了的事情。 一年多以前,窦月珊的父亲窦寻奋曾想要利用赵拂刺杀自己的事情。 这桩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窦寻奋到底为了什么要将他置于死地。当时,曹秀听闻此事,态度十分激烈,也让他心中起疑。 参与刺杀之事的地方世族家主程越与曹秀乃为旧相识。季先之审问时,程越还特地提及了窦寻恩之死。 窦寻恩...窦寻恩... 邵谦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突然惊起一片骇然。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线索似乎都指向窦寻恩。不论是窦太君还是曹秀,甚至窦月珊,还有...宁铮,似乎所有人都在瞒着当年窦寻恩死亡的真相。尤其,不想让他知晓。 究竟为何?为何所有人都一力隐瞒窦寻恩遇害的真相?尤为防备他? 邵谦脑海中升起一种猜测,一种可怕的猜测。难道说,窦寻恩与他的扑朔迷离的身世有关么? 他的思绪又开始混乱起来。 窗外,高挂在天空上的太阳露出了倦容,渐渐朝东山降去,收回了阳光,带着余晖悄悄的远离了大地。 天色渐渐转暗,秋日宴也按照约定时辰开始了。 邵谦坐思一下午,也未曾找出自己与窦寻恩的关联。 这个人,在他的记忆中,确实是清风皓月般的存在。他曾将毕生画技教授给他,是窦氏一族中最疼爱他的叔父。但,邵谦对他只有教授画技的那一段记忆,其余的便再也没有了。 他因周祺的一席话,心思不安的在厢房中思索了半日,回过神时,才发现天色已晚,立即记起傍晚开席的秋日宴,暗暗啐骂了一声,急忙站起身,走到门前,使劲推了推门。 屋门被紧紧锁着。 邵谦急急的朝外面问道:“两位小大人,宴席是不是要开始了?” 外头守着的护卫答道:“看着时辰,秋日宴已开场半个时辰了。邵郎君问这个作甚?” 邵谦顿了顿,收拢了心绪,镇静的说道:“家妹今日献舞,我想去庭前看一看。” 护卫却说道:“邵郎君在等等,令妹献舞乃是压轴戏,眼下恐怕还未到时辰呢。” 邵谦又问:“那么我不能现在去庭前参宴么?” 护卫点头答道:“今日来宴的人,皆是各县的官员以及边陲的首领,府内人群复杂。都护将军命我们将您看护好。小人劝邵郎君好好呆在厢房中,就不要出去乱走了。” 邵谦心有不悦。这个邓情竟然真的打算将他一直囚禁么? 他冷冷道:“不知都护将军究竟何意?我并非刑典重犯,为何要将我锁在屋中,又为何要二位寸步不离的监视我?” 外头的护卫脸色一僵,声色稍稍温和了一些,对里头的人恭敬道:“邵郎君,您误会了。我们并非在监视你。我们都护将军是为了邵郎君的安全着想。毕竟您重回都护府之前,曾被匈奴人劫持。将军生怕您再出什么事,不好与邵雁姑娘交代,这才命我们寸步不离的保护您。” 邵谦冷笑道:“不是监视我?又为何总在我入了厢房后,就将我的屋门落锁?我这屋子被封的密不透风,不见一丝阳光。难道这也是你们将军为了保护我所做的措施吗?我怎么觉得,你们将军是害怕我逃跑?” 护卫继续解释道:“郎君误会了。我们将军没有这个意思...” 邵谦打断了他们的解释:“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便开门放我出来。两位小大人是知道的,我身无任何武力,更有伤势加持,即便想逃离你们的掌控,也绝无可能。你们放心,我只是想去前庭瞧一瞧家妹,绝不会为两位小大人添麻烦的。” 外头的护卫不再答话。 沉寂了许久,门外终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护卫打开了门,将邵谦放了出来。 “邵郎君,庭前的宴席,你只能悄悄进去,绝不可打扰各位大人。” 邵谦点点头,向门前两位护卫行礼拜道:“多谢两位小大人体恤。” 他走出西南院,沿着小路朝灯火通明的前庭踱步而去,身后的护卫仍然紧紧跟着。 邵谦望着府邸中忙碌的仆从们,心中升起一丝犹疑。 这两名护卫定是得了邓情的授意,所以才会拦着他,不想让他去前庭参宴。 可明明,在他的梦中,自己是被邀请去了席上,就坐在最末席上。因此才会看见邵雁被人刺杀的那一幕。但眼下的情形却与他梦中略有些不一样了。 这是为何? 邵谦悄悄来到前庭,偌大的庭院中,乌压压的都是人。 他从仆从进出的后门小心溜了进去,躲在未亮灯的地方默默留意来来往往的人。 约莫还有半个时辰,邵雁才会入庭献舞。 如此鱼龙混杂的宴席,邵谦更加担忧梦中场景会变成现实。 人群越杂,周源末越能挑时间对邵雁下手。 在梦中,刺杀邵雁的人,并非周源末,而是一个脸生的女刺客。 邵谦记得那女子的模样。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梦境与现实重合的荒诞之事,但却不敢拿邵雁的性命开玩笑。于是细细留心着宴席上的每个人,想要找出梦中出现的那个女刺客。 庭宴异常的热闹,邵谦只能瞧见院内的席坐,却看不见堂内的状况。 邓情、周源末等人全都坐在堂内。 邵雁献舞亦会在厅堂之内。 梦中出现的那名女刺客混入了厅堂内所设的贵宾席,才会有机会刺杀正在跳舞的邵雁。所以,眼下想要混进厅堂内的人最为可疑。 很快,邵谦便留意到,有一名仆婢打扮的女子混在人群中,手中端着食盘,鬼鬼祟祟,行迹可疑,似乎想要跟着都护府的厨司仆役一同入厅堂之内。 他心中一紧,立即跟着那仆婢往厅堂去。 只是,他还没有走到台阶上,便被身后跟着他的两名护卫拉住了脚步。 “邵郎君,都护将军说过,外人不得入厅。” 邵谦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两人,又朝厅内看了一眼,只见方才那女子又随着厨司仆役从里面走了出来,仿佛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邵谦蹙起眉头,仔细留意此人的面貌,在庭院昏暗的烛光下,他瞧清了这女子的长相。并非梦中的那名女刺客。 他略有些失望,收回探寻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寻觅着。 然而,邵谦在院中巡视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可疑之人,心中不免怀疑。难道说,那名刺客,已经混入了厅堂之内? 他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名护卫,心中打起注意来。 他从庭院中跻身而出,慢慢远离了宴席,又重新朝西南院走去。 护卫觉得他反反复复甚为奇怪,仍然紧紧的跟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五回】顶替伶人奏笛曲 宅院里,守卫军来往巡视,仆婢们忙里忙外的四下行走。邵谦故意往人堆里走,护卫寸步不离的跟着,也往人群里挤。没几步下来,便与走在前头的素衣郎君差了些距离。在回廊转弯时,人群里的素衣郎君却突然在他们眼前消失了踪迹。 两名护卫心中一惊,立刻朝前奔了几步,在人群中寻找戴着帏帽的郎君,却遍寻无果。 “人呢?跑哪去了?刚刚不是还在这里?” “这下完了。若是人丢了,我们都不好向都护将军交代。” “别说了,快去找。” 他们压低声音交流几句,迈着脚步朝前奔去,到处寻找邵谦的踪迹。 此时此刻,拐角处的流水假山后,浮出一抹浅色衣角。邵谦摘下了头上的帏帽,趁着人多,躲到了假山之后,暂且摆脱了这两人的监视。 他看着那两名护卫走远,才悄悄溜了出来,朝前庭奔去。 天色愈发暗沉了些,眼看着邵雁献舞在即,后堂排练的乐司和戏团却出了些问题。 一炷香前,乐司中吹笛合曲的小伶人阿四,在众人糅合舞曲排练时突发疾病,当众晕了过去。 乐坊找不到人来顶替,急得团团转,一边期盼那晕过去的小伶人快些醒来,一边与众人想办法编改曲目,试图扭转局势。 正当众人焦灼不堪时,后堂的帷帐后突然出现了一名素袍小郎君。他自告奋勇向乐坊掌乐提出自己可以代替昏迷的小伶人吹奏笛曲。掌乐心有疑虑,不敢轻易用他,于是当场命人取来了长笛,让他试奏。 耳厅里的众女正挥着舞袖善舞,尝试与乐司一同修改谱曲,却在此时听见后堂的帷帐后传来了一阵悠悠扬扬、如高山流水、山间泉音般的笛声。 邵谦立在众人中央,正想方设法的改舞编曲,听到这样动听的笛声,也忍不住停了下来,闭上眼去欣赏笛声中的婉转。 众女皆被那声音吸引,眼中升起惊喜之色,对乐匠伶人们嚷嚷道:“掌乐大人去哪里了?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这笛声。如此美妙的笛声,若是能顶替阿四,定然能解我们当下的燃眉之急。” 乐司众人互相观望、窃窃私语,静下心仔细再听那笛声奏曲,如有临瞰泰山之感,令人畅意非凡。 正当他们中间年长的乐匠打算前去寻找奏曲之人时,乐坊的掌乐大人恰好推开了耳厅的扇门,带着一名郎君笑眯眯的走了进来。那人素袍加身,身形如巍山般玉立,面貌英气俊朗,手持一柄长笛,迈着步伐稳稳踏入耳厅中。 众女惊呼,盯着眼前俊俏的小郎君,纷纷霞飞双颊,敛眸低看,羞涩娇柔起来。 邵雁无比吃惊的看着掌乐大人身后站着的郎君,瞪大了一双美目。 那小郎君飘着淡淡的目光,朝人群中央那一点醒目的嫣红看去,不由心中微动。女郎今日盛装艳容,身穿一袭妃色广袖舞裙,体貌优柔,肤白胜雪,唇间朱砂鲜红,站在众舞姬之中格外的引人注目。 郎君与她的目光毫无征兆的碰在了一起,炽热且心动。 乐坊的掌乐大人喜笑颜开,对众人说道:“诸位,我们有救了。我身边的这位郎君听闻乐司阿四晕倒,众人忙成了一团,便向我自荐,说可以代替阿四吹笛。” 众女叽叽喳喳,女子清脆的声音在耳厅中频频响起:“掌乐大人,方才那笛声,莫不是出自这位郎君?” 掌乐大人立时点头道:“正是这位郎君的试曲。我谱曲奏乐多年,还从未听过这样的笛声。想必这位郎君十分擅长乐曲之音,定能解当下的困境。眼下我们还有两炷香的时辰可以排练。大家都齐心协力些,一起助这位郎君掌握曲谱,顺利合奏!” 乐司与戏团的人纷纷散去脸上的忧愁,觉得今夜献奏有了希望,于是高兴的附和道:“掌乐大人放心,今夜的曲目,定是我们乐坊最出彩!” 舞姬们议论纷纷,看着不远处与乐匠们交流曲谱的俊俏小郎君,一张张娇如鲜花的脸上涌起了仰慕之意,朝那郎君涌了过去,笑嘻嘻的问道:“这位郎君,你是何人?为何能吹奏出如此动听的笛声?” 郎君下意识的躲开一步,不让众女靠近,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众女身后一动不动的邵雁,微微露出笑意道:“诸位姑娘,我是邵雁的兄长,邵谦。” 众女更为惊异,扭头朝她们身后那位惊世美人望去,又迈着莲花步,兴致冲冲的朝她奔过去,叽叽喳喳的询问道:“邵雁姐姐!这位郎君竟然是邵雁姐姐的兄长么?” 邵雁眨眨眼,承认道:“不错,他是我的兄长。” 众女更加兴奋起来:“难怪郎君吹奏笛曲如此动听,原是邵雁姐姐的兄长,这倒也不稀奇了!只是,姐姐,你的兄长怎会也出现在府上?” 舞姬们都是一群年纪尚小的女郎,有许多问题要问,一刻不停的缠着邵雁,问得她不甚烦忧。 邵雁义正言辞的催促舞姬们继续练舞,堵住了她们的询问,好不容易脱了身。她用余光瞟向对面乐匠人群中的那位光风霁月的郎君,心底升起一丝疑惑。 在接下来的奏曲排练中,邵雁抓住机会就往郎君身边凑,压低声音悄悄询问:“你又在计划些什么?为何突然来此?难道说阿四会晕厥与你有关?” 他哭笑不得道:“我的好阿萝,你从哪里看出来那小伶人当众晕厥与我有关了?” 邵雁面露怪异,瞥他道:“不然,怎么这么凑巧...你就混进来了?” 郎君摆弄着手中的乐谱,低下眸无奈道:“真是凑巧。我本只是单纯想来看看你,碰巧撞见那乐坊的掌乐到处寻人,这才自荐前来的。” 邵雁半信半疑道:“真的是这样吗?” 郎君趁周围人不注意,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温柔道:“你想甚呢?我有再大的大本事,也不可能让那小伶人突发疾病呀?我拿这事骗你作甚?” 邵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向掌乐自荐作甚?为何要与我一同上台奏曲?” 郎君咂咂舌,叹气道:“那邓情将我看得像个犯人。不知是不是听了周祺的劝言,不让我靠近贵宾席半步。我进不去,又担心你在献舞时出什么事,就甩开了邓情派来监视我的护卫,悄悄地过来看你。恰巧遇上乐坊掌乐寻人顶替阿四,便想借此机会陪在你身边。” 他说的无可奈何,却情真意切。 邵雁心中一暖,软下声音说道:“你实在不必忧心我的。” 郎君凑过去,握了握她藏在袖子下的纤细小手,口吻不容抵抗:“我晓得,以你的武功,我的担忧不值一提。只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任你独自一人陷入险境。” 邵雁劝服不了他,只能点点头道:“罢了。你都已经混进乐坊了,我难道还能将你赶走吗?” 女郎回应似的握了握他的手掌,然后不动声色的放开,又重新回到了舞姬群中。 邵谦望着她盛装夺目的飘渺仙姿,扬唇微笑,将长笛附于唇边,与众人合奏起来。 两炷香的时辰,说快也不快,说慢亦不慢。 乐司与新来的小郎君不过合奏了四五曲,便已能奏出阿四晕倒以前的曲乐。 众人不禁感叹郎君天赋异禀。 邵雁什么都没说,可眼神却充满了骄傲,心中有种无法言传的自豪感。她望着乐匠人群中出众的他,满眼的倾慕。 很快,内庭便有小令前来催促他们上场。 耳厅内乌泱泱的几十号人带着各自的乐器,跟在众舞姬身后朝庭内的贵宾席而去。 邵谦不希望刚入内庭便被周源末与邓情发现,于是走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众人在前庭院落中排列阵型时,乐坊的掌乐大人却将躲在人群后头的邵谦推到了最前面来。 他一脸尴尬的站在诸位乐匠前,颇为无奈的说道:“掌乐大人安排这样的站位,恐怕有些不妥?诸位乐人皆是前辈,我不过是来顶替的,实在不能占据这样的位置。” 谁知掌乐大人却堵他的话道:“郎君谦虚了。您仪表堂堂,又惊才艳艳,站在这样的位置,我们乐司的诸位乐人绝不会有意见。” 邵谦朝身后的一众乐匠伶人望去,以为会在他们脸上看到不愿意的神情,谁知却见诸位乐匠满脸笑意的冲他说道:“小郎君,掌乐大人说得对,没有谁比您更适合站在前面了。” 他再转头看向掌乐,只见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满是讨好乞求之意。 邵谦一时语塞,竟找不到理由来拒绝他,往日雷厉风行的态度,在这里完全发挥不出来。 还没等他思定,内庭大堂里便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呼唤。 众人便知压轴舞曲即将开演。 邵谦来不及再躲到人群后方,走在前面的舞姬已入场,配合奏曲的乐司也必须尽快跟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六回】惊现刺行有阴谋 郎君暗自沉了沉脸色,一咬牙,也不顾邓情与周源末会不会发现他,领着乐司众人,跟着舞姬们的脚步向贵宾宴厅行去。 厅堂之内,席坐连串,热闹非凡。 邓情坐在最上座,正俯身与右席落座的北地郡太守侃侃而谈着,根本没有留意到舞姬身后的素袍郎君。 一入堂内,邵谦便迅速地将宴席环视了一圈,意外的发现,董道夫似乎并没有到场。而落座的贵客中,也没有周祺的身影。 邵谦面露古怪狐疑之色,心中奇怪。周祺与董道夫怎会不在席坐之上?纵然这二人并无什么官职,却是邓情最为亲近之人,理应身在宴厅。可他四下查探了一圈,也没找到这二人。 舞姬们已在宴厅的门前站定。 那北地郡太守的目光被站在众女中央的红衣女郎所吸引,惊讶赞叹道:“都护将军,堂下身穿红衣的姑娘,难道就是天下第一舞姬——邵雁?” 邓情见他眼放精光,对邵雁十分感兴趣,便勾起唇角笑道:“太守大人,我可是费尽了心思,才将这邵雁姑娘请入府中为今日之宴献舞的。您可要好好欣赏呀。” 太守目露贪色,又怕太过明显,于是稍稍收敛了些,故作正经道:“下官多谢都护将军抬爱。” 邓情双手搭在案桌上,非常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这群舞姬,朝着宴厅的席坐鼓了鼓掌,大声说道:“诸位。我邓某今日,有幸将诸君聚集一堂,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要献给诸位。望诸位能够喜欢。” 贵宾席上,皆是边陲臣服大魏的异族首领以及北地各县城的长官,听闻邓情如此说来,便纷纷附和道:“不知都护将军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大礼?” 邓情站起身,举着酒盏缓缓走下台阶,朝门前指去:“诸位请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门前望去,在场之人的目光无不被众女中央亭亭玉立的红衣女郎吸引过去。 如此倾城之色,恐怕他们一生也见不到几人。 这女郎站在众多貌美的舞姬中央,仍能艳压群芳,气质出尘,宛若天仙,一双灵动水眸微微一转,便能将人的心魂勾走,一瞥一笑皆如画卷般,美得不可思议。 阶下诸位贵宾皆惊呼感叹。 邓情扬起古怪高傲的笑容,冲着门前的舞姬们拍了拍手掌,示意他们可以上前献舞。 众女这才迈着轻缓而优雅的脚步转入了宴厅之中。 邵谦领着众乐匠也一同走上前去。 邓情的目光始终落在艳妆夺目的邵雁身上,完全没有察觉邵谦的存在。 直到乐司的奏曲响起,邵谦吹起笛声。邓情才忽然察觉坐在最前面的那名伶人好像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满目惊诧。 那人竟然是邵谦? 邓情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防备起来,认为邵谦此刻出现在宴厅定有什么目的。 然则,此刻舞曲已然开始,他即便想将邵谦赶出宴厅,却也要顾及在场的宾客。 邓情心中恼火不已,目光阴骘的盯着坐下吹笛的邵谦,阴寒透骨,仿佛要吃人。 邵谦的笛音,不似北地传统的曲乐,带着一丝江南气息,倒是与邵雁所献之舞相互契合。 诸女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红衣女郎在诸女中央跳跃着身姿,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含情脉脉的秋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灯火通明的宴厅中,舞动翩然的红衣女郎与那素衣郎君仿佛是众人中央最耀眼的星辰,排去一切杂音吵闹。这二人眼中只剩下对方,坚定不移的眼神,游韧有灵的身姿,声动梁尘的笛声,几近完美的糅合。 女郎舞姿轻灵,身轻似燕,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花般地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深山中的明月,让众人沉醉。而素衣郎君的笛声更为舞曲添了一份盎然悠远的氛围,令众人一会儿身临百花之境、一会儿飞翔高山雪景。 不知为何,邓情觉得眼前此景,竟有些格外刺眼。 邵雁、邵谦,兄妹二人竟有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意味。 明明是亲兄妹,为何会给人这种感觉? 邓情以为自己饮酒过度花了眼,于是忍不住摇摇头,捏了捏鼻梁醒神,再看过去,仍有这般强烈的感觉。 他心中焦躁烦闷,对邵谦的厌恶更深了一分。 正当众人皆沉醉在红衣女郎的惊天舞姿与那余音绕梁的笛声中时。一群从宴厅外端着食案前来送膳的仆婢中,突然冲出一名手持利刃的刺客,径直朝人群中央的红衣女郎冲去。 霎那间,宴席之上乱成了一团。 邵谦坐在后方,虽对此事早有预料,可真当发生时,仍然脸色大变,步伐如箭般的朝红衣女郎冲了过去。 与他同样健步如飞朝女郎冲去的还有一人。那便是邓情。 在那女刺客即将刺中红衣女郎的时候,红衣女郎却轻轻转动了步伐,悄无声息的躲开了刺客的袭击。 只是这一瞬间的错手,女刺客失去了最佳的刺杀时机。邓情已冲到了邵雁面前,抽出腰间常备的短剑,狠狠向那女刺客划去。 众人只听间堂上发来一声惨叫。那女刺客的半只手臂重重的摔在了宴厅的地上,血淋淋的一片,令人心生惊骇。 庭院里,立刻涌来一批护卫,冲向那女刺客,动作果断利索的将她擒拿,压在厅堂之上,令她在无法动弹。 宴厅之中的诸位宾客皆吓得满脸苍白。 他们中间,有从未经历过刀光血影的文官,乍然见了血,纷纷抱头窜逃,被门前涌入的都护府侍卫拦住了脚步。 北地郡太守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待看见那女刺客的半只手臂飞到了自己面前,鲜血溅过来时,才吓得大叫。 邓情将邵雁紧紧的护在身后。 而邵谦及时止住了脚步,收起了蓄势待发的武功,尽量稳住了心性,默默的站到了一旁瑟瑟发抖的人群中央,等着邓情来处置那名女刺客。 邓情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剑,架在那女刺客的脖子上,厉声呵斥道:“说!你是谁派来的人!为何要刺杀邵雁姑娘!” 那女刺客却冷笑以对,即便失了半只手臂,痛不欲生,也咬牙切齿,只字不语。 邓情丝毫不顾及当庭的众人,长剑一挥,抵上了那女刺客的肩胛骨,然后用力朝她的骨肉中间刺了过去,“你说还是不说!” 锋利的剑锋割开鲜肉的剧烈疼痛令那女刺客浑身发抖,忍不住惨叫起来。 她疼得满脸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可邓情仍然没有抽走剑锋的打算,继续朝她内里肩胛刺进去,残忍道:“说!你到底是谁!” 那女刺客却是个骨头极硬的人,竟冷笑着忍下痛意,朝邓情啐了一口,不屑道:“狗贼,你以为,这点痛...就能让我、让我招了吗?” 邓情目放杀戮之意,长剑毫不犹豫的朝前一驱,即时刺穿了她的整个肩胛骨。 惨绝人寰的叫喊声在整个宴厅中徘徊。 邓情冷笑一声道:“这么不怕疼,有本事别叫啊?” 在那女刺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邓情又猛地将那把长剑从她的穿透了的肩胛骨中猛力抽了出来。 “啊!”凄厉的尖叫声盘旋在厅堂的悬梁之间,刺耳尖锐。 鲜血随着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喷洒而出,满地的猩红之色,惊得众人纷纷后退。 邓情却对眼前此景毫不在意,他重新将刀架在了女刺客的脖子上,继续冷声质问刀:“你骨头硬,我自有办法折磨你。倘若你老实交代你是谁,又为何要刺杀邵雁,我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 女刺客宁折不弯,硬着脾气道:“狗贼,有本事你就继续折磨我。当着这些贵客的面,将我千刀万剐也无妨。” 她这这句话,不经意间提醒了邓情。 他这才反应过来,宴厅之上还有很多无法接受这种场面的人,他不能当庭审问。 “将军!”这时厅堂之外传来一声呼唤。 邵谦面色一顿,朝门前望去。 一名身穿简素长袍的小郎君正负手站于宴厅门口,目光浅浅的看着邓情。 来者正是今夜并未参加秋日宴的周祺。 邓情目光尖锐地望向那小郎君,缓缓放下手中长剑。 周祺朝里面缓缓走来,温润有力地向邓情提出建议:“将军不如,让诸位大人们先随着众仆婢到客厢休息。再来好好审问这名刺客?” 邓情目光微凝,缓了缓冷怒的脸色,冲着他点头道:“周郎君说的有理。” 他立时将剑重新插回了侍卫腰间的剑鞘之中,然后冲着堂上抱团取暖的官员以及警惕十分的首领歉疚的说道:“诸位大人,邓某照顾不周,防范不当,让诸位在我的宴席上受惊了。眼下,宴席恐怕无法继续进行了,扫了诸位的雅兴。诸位今日舟车劳顿,不如先随仆从前往客厢休息,待明日邓某再做打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七回】谋略策划尽在手 宴席上的众人皆有些迟疑,看着厅上的一片血泊,不敢轻举妄动。 邓情正一筹莫展,不知如何劝说厅堂上的这一群人时,周祺步伐轻缓的走上前,替他向宴厅上的诸位贵客安慰道:“诸位大人尽可放心前往厢房休憩,都护将军已在诸位居住的客厢前布满了守卫军,绝不会再让刺客有机可趁。” 贵宾中的那些边陲异族首领都是见惯了厮杀的人,惊吓反应远远不及北地郡城的那些文官。听到周祺的这一番话,便纷纷朝邓情抱拳作揖道:“都护将军既然心有打算,那么尔等也不便在此打扰,便先行告退了。” 说话的那位首领率先跟着邓府的小管事走出来宴厅。见有人先行离开了这里,宴厅上还犹豫不决的众人也纷纷挪动了脚步,分别从前庭、后院、廊道涌成三股离开了宴会的大堂。 为邵雁伴舞的众位舞姬们受到的惊吓不小,有好几位女郎已瘫倒在了地上,浑身酥软无力,惊恐的盯着堂上那只血淋淋的半臂。 前侧跪坐的乐匠伶人们也纷纷抱作了一团瑟瑟发抖。 那位当庭被刺杀的红衣女郎此刻躲在邓情身后,一言不发。邵谦站在她身侧,见她神色镇静,始终低着眸,仿佛并没有被吓到,这才暗暗舒心,腾出心思来观察当下的局面。 眼前之景,已与他梦中大不相同。邵雁没有重伤身亡,邓情的出手相救,使她避免于难。 邵谦心中涌起了一丝古怪之意,他低估了邓情对邵雁的重视,方才此人惊慌失措地冲上来时,他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紧张。但不论怎样,终归是邓情及时护住了邵雁。他就算介意邓情对邵雁的那份在意,心底却还是有些感激他的。 经此一遭,噩梦中的走向已被他改变。这也令邵谦更加相信自己近日所做的梦皆是未来现实中会发生的事情。 为了严审那名女刺客,邓情将宴厅清了场。与邵雁一起来的乐匠、舞姬皆被外头的护卫带走。连邵谦都被他强制赶了出去。 邓情本来想将邵雁留下来,谁知周祺却站出来阻止道:“都护将军,邵雁姑娘方才经历一场生死噩梦,心中定然十分惧怕。您还是将她放回去休憩。” 邓情扭头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迟迟不动的邵雁,迟疑半刻,冲着周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转身,双手轻轻握住女郎瘦小的肩膀,声色温柔道:“邵雁姑娘,今日之事,我一定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你先好好下去休息。” 邵雁抬眼望他,眸中水光四溢,显得十分可怜。 她晓得,周祺既然有心赶她走,自己若是再强留,恐怕会引起邓情的怀疑,便故作伤心委屈的说道:“好,奴家这便告退了。” 邵雁乖巧十分,随着邓情的贴身小厮离开了宴厅,向侧边的回廊行去。 此时,宴会大堂上,便只剩下邓情、周祺、女刺客以及三名武功高强的侍卫。 待邵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帷帐后,邓情才向周祺开口问道:“人都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赶走了。周祺,说,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周祺见邓情戳穿了自己的心思,也不觉得尴尬:“将军果然不愧是将军。这么快便知我意。” 邓情见他拍马,不由冷哼一声,有些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周祺走到那名被侍卫牢牢压制的女刺客面前,寒着声音问道:“将军打算怎么审问这名女刺客?” 邓情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道:“能怎么审?此人顽固不化,恐怕审问不出什么。拖下去,严刑拷打一夜,若是无用,便直接杀了即可。” 周祺挑眉:“将军方才不是还在邵雁姑娘面前保证,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的么?” 邓情冷漠道:“周郎君若是连客套话都听不出来,那也是白费了我对你的一番期望了。” 周祺轻笑:“将军,属下不过同您开个玩笑罢了。您怎么还当真了?” 邓情双眼寒霜,阴森的盯着他看,突然问道:“今夜刺杀之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又或者说,这是你的主意?” 周祺并没有因他的逼视而害怕,漫不经心地勾唇道:“将军说这话,真是伤了属下的心...”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明显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笑眯眯的看向邓情。 邓情皱眉,默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只听眼前这郎君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与属下还真的有一些关系。” 邓情的脸色微变,眯起双眸,眼神凌厉的看向他。 周祺慢慢收起玩世不恭的性情,脸色逐渐森冷。他走上前,蹲在那名女刺客面前,忽然用力扯住了她的头发,唇角勾起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森森道:“姑娘,你来自匈奴,是也不是?” 那名女刺客只觉得自己的整块头皮都要被撤下来,猛地吃痛惊叫,再听周祺这样质问,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他,浑身颤抖。 她好像没有明白周祺为什么这样问,咬着牙发颤,仍然什么也不肯回答。 但她的态度已经出卖了她。 邓情脸色大变,双拳紧握,青筋暴起,阴森森的说道:“又是匈奴人?阿善达究竟想要做什么?” 周祺优雅起身,不等邓情继续深想这其中的联系,倏然从侍卫腰间抽出锋利长剑,果断狠辣的朝女刺客的脖子抹去。“呲”一声,众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那名女刺客的脖间喷出汹涌的鲜血,满眼的不可置信,双眸死死钉住周祺,唇瓣蠕动两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咽了气。 周祺的举动让人出乎意料。 邓情瞳孔猛缩,瞪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女子,惊诧、愤怒、不解袭上心头,他怒气冲天的质问道:“周祺!你这是做甚?为何突然杀了她?” 周祺慢条斯理的收回长剑,掀起自己的衣袍擦拭着剑上的鲜血,低着眸轻淡地说道:“将军自己都说了。此女审问不出什么。既然如此,倒不如一道解决了畅快。” 邓情怒不可遏:“即便如此,她死不死也应该由我来决定。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周祺,你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即刻示意庭上的三名侍卫:“你们几个,将他押下!” 侍卫转身便朝周祺抓去。 然而周祺并没有反抗,被三名侍卫牢牢压住,却仍然一副笑脸,没有半点惊慌:“将军这么着急作甚?属下正要向你解释杀她的缘由呢。” 邓情见他镇静十分,心中的怒意便稍稍缓了缓,定眸冷看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说法。” 周祺这才将事情原委交待了出来:“属下自匈奴帐中归来,曾被阿善达逼迫行一事,他让我在将军举办的秋日宴上,刺杀邵雁姑娘,以此挫杀将军的锐气,搅黄与边陲众首领、北地郡太守的结盟之宴。属下称此事得手不易,需要好好谋划,便糊弄了过去。 没想到,阿善达竟然派了一名草原高手尾随跟踪属下来到这都护府。恐怕今夜,此女见属下始终没有出手,才会一时意气冲出来行刺。” 邓情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反问道:“阿善达若真的想要毁了我的宴席,为何不在当庭刺杀北地郡太守?而是以邵雁为目标?周祺,你这个理由,实在有些牵强。” 周祺抬眼望他,冷笑道:“将军难道不知?匈奴帐中盛传一则传闻,说那邵雁姑娘是您心头所好,是您心中最为要紧之人,就连这边城之中,也传遍了此事。北地郡城,只要是茶楼酒馆,都在拿此事做谈资。” 邓情微怔,不知是哭还是笑,脸色青白:“就算有这样的传闻又怎么样?这又能说明什么?就算我将邵雁视为珍宝又如何?” 周祺双手抱拳道:“阿善达认定邵雁姑娘是您的心头至宝,以为杀了她,便能激怒您,借此机会挑起战事。将军,您难道还不懂吗?阿善达已经等不及了。” 邓情仍然不信:“即便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边城门前的苍河还未到枯水季。匈奴人不善水,他们就算想要攻城,也没有办法。” 周祺继续说道:“将军!属下所说句句属实!即便苍河未到枯水季,但匈奴人藏在边城之中的那批军需始终是阿善达后盾。倘若他们渡河强攻,冲入北地,找到了那批军需,仍然有喘息之机。这便是阿善达为何要费尽心机挑起战事的原因。” 邓情愁眉深蹙,咬牙说道:“阿善达...果然等不及了吗?” 周祺双目澄明,无比真诚的盯着邓情道:“匈奴如今隐忍,就是再等待时机。” 邓情退后两步切齿道:“那你说,如今我们应该如何?” 周祺向他谏言:“将军,依属下之见,既然边城与匈奴之间终有一战,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邓情瞪眼看他,不解道:“你让我主动出击?我现在拿什么与匈奴去拼?正如你所说,阿善达不但在自己的营地囤积了足量军需,更在北地城中藏了一批军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八回】反攻偷袭定大罪 倘若我主动出击没有成功,阿善达定会翻身急追,将我死死咬住,突破边防,冲入北地。到那时,我又有什么胜算可言?就凭阿善达在边城之中藏下的军需补给,我就胜不了他。” 周祺继续逼迫他道:“难道,将军就要坐以待毙,等着阿善达的骑兵强攻么?倘若您趁着匈奴不备突袭,尚能有一线生机啊。现如今,边陲各族首领皆在您的府上,北地各县文官武官亦在,倘若可以会集各族兵力,调动全郡守军,再加上长鸣军如今的六万大军,您手中便有了十万雄兵,难道还怕打不过匈奴吗?” 邓情冷笑:“趁着匈奴不备突袭?你说的容易。你让我如何趁其不备?阿善达自年下就已经蠢蠢欲动。整个匈奴大营对我边城虎视眈眈,一刻也不放松。我如何能够趁机突袭?” 周祺挣脱了侍卫们的压制,双膝跪地朝前挪动两下,朝邓情屈身大拜:“属下愿意为将军出谋划策,助将军一臂之力!” 邓情看向他,微顿目光,半晌沉默,最后问道:“你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趁机偷袭?” 周祺朝他磕头道:“请将军写下一封求和书,并让属下带着邵雁的人头独自重回匈奴大营。只要这两样东西送到了阿善达手中。以他的性格,定会想办法在两军停战交和之日挑起战事,在此之前,阿善达定会放松警惕,准备会盟之日的起兵大事。只要将军在两军会盟之日以前突袭,必能得手。” 邓情满脸的不可思议,抓住周祺的衣襟,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要我杀了邵雁?将她的首级交给阿善达?” 周祺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眸光不由一怔:“难道...将军真的不舍得杀邵雁?属下也曾同您说过,您府上的邵氏兄妹来意并不简单,混入都护府上定然另有所图。这样心怀不轨的人,将军...竟起了恻隐之心么?” 他用怀疑的口吻质问道。 邓情手臂一抖,垂下眸子,僵着身子不动。 周祺见状,眸中闪过一丝憎恶,更加记恨于江呈佳。 见邓情半天没有回应。 周祺已确定,邓情对邵雁已是情根深种,就像宁南忧一样。 他挺着脖子僵了半晌,终于无可奈何道:“将军放心。属下知道,邵雁姑娘在将军心中的分位不一样。属下原本也没有打算杀她。” 邓情立时抬眸,朝面前的郎君看去,冷森森道:“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周祺再次抱拳作揖,恭敬的说道:“将军以为,今夜我为何要杀这名草原女子?” 邓情心中一动,松开了周祺的衣襟,缓了缓铁青的脸色,盯着他不语。 周祺只觉得脖子间紧勒之感散了下去,他向邓情继续解释道:“将军可听说过易容之术?” 邓情立即朝他看去,追问道:“你会易容之术?” 周祺随即点头道:“属下混迹江湖多年,这些江湖上的小把戏,还是有些精通的。” 邓情默默瞥了他一眼,又朝地上女刺客的尸体看了一眼,想到了什么,眯着眼冷声说道:“你是想取这女刺客的首级,易容成邵雁的样貌,以此糊弄阿善达?” 周祺答道:“正是。” 邓情看他许久,缓缓走到台阶上,来回踱步几次,然后定住脚步迟疑道:“这法子靠谱吗?倘若,阿善达发现了端倪,知晓你拿他草原高手的头颅来欺骗他,又该怎么办?” 周祺自信满满的说道:“属下的易容术,若是想要瞒过草原人,机会还是很大的。若将军信我,就将此事交予我去做。到那时,我会向阿善达说,将军您得知阿善达欲杀邵雁姑娘,心下惶恐,自献邵雁人头与求和书前来,想要与匈奴重修旧好。” 邓情一脸丧气,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案桌上,仍然忧虑满满:“我求和多年,一直以边境草皮为抵押,给了阿善达那么多好处。他一朝翻脸,真的能如你所愿,因为我一份求和书而按兵不动,放松警惕么?” 周祺挪着跪步,朝他爬去:“将军,为了北地城防,为了报将军的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属下委身于匈奴营帐一月有余,已摸清了阿善达的脾性,只要属下在旁斡旋,定能让阿善达暂时放下警惕,令将军您有机可趁,打他个措手不及。倘若此事能成,将军身上无疑又添一大军功。这对您,对邓氏,都是一桩好事。将军...请您相信属下!” 邓情沉默片刻,始终觉得不妥,扭头朝周祺看去时,见他一脸真诚,心中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倘若,他真的能突袭成功,也可杀一杀匈奴的锐气。周祺说得对,他手中可调动的军兵守卫,共数十万,即便匈奴人有二十万雄兵,他仍然有一般可胜的机会。再加上,求援的书信已经送出去,顶多再过半月,京城便会派兵北下前来支援。 他的确没有什么好怕的,与其躲在这郡城之中畏畏缩缩,倒不如爽快一些,先向匈奴挑兵。 周祺见他脸上似乎有松动之意,便立刻上前继续劝道:“将军,机会只有这一次,倘若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日后阿善达带着匈奴二十万雄兵向边城压境时,您就失去了先机了。到那时,才叫真正的被逼入绝境啊。” 邓情紧提着一口气,双目冷缩,思考半晌,觉得此事可行,于是握紧双拳道:“你有信心...能做成此事吗?” 周祺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将军,属下有信心,能为将军做成此事,使将军在添军功。” 邓情再迟疑一番,细细思量这其中的要害,然后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做。” 得到他的首肯,周祺紧绷的心情终于松了松。 他即刻朝邓情再磕了几个响头,高兴道:“承蒙将军信任!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邓情闭上眼,不打算再回他的话。 此时此刻,宴厅的外方。 邵雁与邵谦悄悄摆脱了护卫们的监视,重新绕道回到了宴会大堂,攀着房梁上了屋顶,伏在砖瓦之上听到了下方周祺与邓情的这番对话。 两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不已。 邵雁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郎君说道:“没想到...周源末此次归来,竟然是想逼迫邓情出兵...以长鸣军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匈奴人的对手,即便偷袭,胜算又有多少?他怎么敢轻易向邓情许诺?” 邵谦沉思片刻,反驳她道:“恐怕这一仗,邓情肯定会赢。” 邵雁疑惑道:“你为何如此断定?以长鸣军现在的兵力与军需,根本不可能与阿善达的二十万雄兵做抵抗。” 邵谦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周源末如此信誓旦旦,定然与那匈奴王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会如此胆大包天的劝说邓情。我想,他定是与匈奴王约定,倘若邓情有朝一日偷袭,匈奴可以故意打一场败仗,让邓情先赢。以此来松懈邓情以及大魏守军的防备心。若下一次强攻,匈奴即可毫不留情。邓情这个人,急功近利且骄傲自大。倘若他偷袭成功,定然会觉得匈奴也不过如此。从而放下警惕。” 邵雁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周祺打算让邓情先尝到甜头,再利用匈奴大军,一举灭了长鸣军,占领北地?” 邵谦嗯了一声道:“不错。只要北地失手,长鸣军便是重罪。更何况,若按照眼下情形,邓情便是头等大罪。他不善用兵,还要擅自出兵挑衅匈奴,以至于两军交战,大魏惨败。” 邵雁忍不住颤了颤,感叹道:“好狠的心计。如此一来,便全都是邓情一人的过错。邓情用兵不善,鲁莽挑衅,失掉北地后,陛下定然勃然大怒。邓氏一族的罪责便是不可饶恕。” 邵谦呵了一声:“周源末行事向来如此。他很擅长赶尽杀绝。” 邵雁皱起眉头道:“如此一来,我们该怎么办?倘若真的让周祺得逞。恐怕就凭你我二人,也无法控制北地的战火...” 邵谦愁眉不展道:“不仅如此。我觉得...周祺还有其他的谋划。他定然不止想了这一个方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会将邓情的所有后路全部断绝。绝不会给他留有喘息机会。” 邵雁眨眨眼,见他似乎有所猜测,便好奇的问道:“你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心里已有猜测了?” 邵谦抬眸望她,宠溺一笑道:“这世上,属你最了解我。不错,我的确有了一些想法。但这些想法暂且无法确定。” 邵雁催促道:“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邵谦顿了一下,向她解释道:“你可知长鸣军原本的二营主将李简?” 邵雁点点头道:“知道。这个李简不是在一年前犯了错,被邓情削职了吗?” 邵谦嗯了一声,回答道:“不错。” 邵雁迷惑不解的看着他。 面前的郎君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如何丢了二营主将职位的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八十九回】兜兜转转计中计 邵雁转了转眼瞳,沉吟片刻道:“我听说,是他是被长鸣军三营的主将邓越余挑拨后冲动行事,差点犯了大错才会被削职的。但...这与周祺的谋划有何相干?” 邵谦小心将屋顶掀开的瓦砖挪了回去,支起半个身子仔细探查了一遍周围的环境,然后轻声道:“北地的事情,终究还是被你摸得一清二楚。李简与邓越余自那以后便反目成仇,针锋相对。照理说他们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但你猜我今日看到了什么?” 女郎扭头看向他,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郎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屋檐上起身拉着她朝前奔了几步,跳到了与宴厅相连的回廊长顶上。他用双脚钩住房梁横柱,并朝她张开了双臂。邵雁往前挪了几步,一把搂住他纤瘦的腰,然后将脸埋在他胸口,等他带着自己从廊顶翻下去。 一阵攀爬跳跃后,郎君抱着怀中的女郎安全降落在地上,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才开口答道:“我看到李简今日跟着邓越余一道入了都护府。且两人关系融洽,好像并无仇怨一般。” 邵雁歪着小脑袋看他,咦了一声:“倒是稀奇了。他们二人见面难道不应该掐架吗?” 郎君点点头应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邵雁却质疑起来:“可是...这也不能看出...周祺后面有什么计划呀?” 郎君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髻,轻声道:“的确,光靠这一点看不出什么。但是方才听完周祺劝说邓情的一番话后,我便明白了。李简对邓越余心怀怨恨,却还愿意跟随他一同来都护府参宴的原因只有一个,周祺与他联盟了。 但是,凭他现在于长鸣军中的地位,若是周祺不来找他,他便无法与之相见,这会使他处于被动状态。 然而长鸣军中,一营的钱晖、二营的赵拂都是我们的人。周祺若想利用李简来达到他的目的,定会让他远离一营、二营。如此一来,李简能选择的人,只有邓越余。所以,为了能见到周祺,掌握主动权,他只有向邓越余求情,求他带自己前往都护府。” 秋意泛寒,邵雁浑身发凉,觉得有些冷,便扯住郎君的衣袍,双手攀住他细长好看的脖子,朝他怀中蹭了蹭,打着哆嗦道:“你只因为下午瞧见了李简,便做出如此推断,是不是太草率了。” 郎君感受到小娘子的瑟瑟,长袖一挥,便将她完全包裹在衣服里,供她取暖。 “所以,只是推断,我并没有证据。”他轻轻在她耳边说道。 邵雁蹙着眉头呢喃道:“那你...接下来是要找证据证实你的猜测吗?” 郎君低低的嗯了一声,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如抱着孩童般温柔似水,在草丛树林中悄悄往前行走。 他们俩离开的时间太长了,若不快些回去,恐怕护卫会起疑心。 尤其是他,傍晚的时候已经在监视他的两名护卫面前消失过一回。若再被他们发现异常,那么到时可就不好解释了。 他将邵雁送到了小楼亭跨桥前的树荫下,便想将她放下离开。 谁知邵雁却依赖的抱着他,不肯松手。他无可奈何的拍拍她,提醒道:“你该回去了。若是让侍卫发现就不好了。” 女郎却不依不饶的朝他怀里再蹭了蹭,嘟着嘴不满道:“这么快又要分开。” 郎君扬起温润如玉的笑,宠溺道:“乖,等明日,钱晖便能带着人把军需运进都护府中了。再过两日,等安顿好一切,我们就能从都护府中出去,到那时便能日日在一起了。” 邵雁不理会他的安慰与解释,仍然抱着他不肯撒手。 沉迷片刻,她的耳畔传来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只听郎君轻快愉悦地说道:“怎么还抱着我?” 女郎像小猫儿一样挂在他身上,黏着不下来,嘀嘀咕咕地说道:“我就想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邵谦很无奈,只能任她抱着。他靠在树干上,单手托着女郎的腰部,呼吸着她颈间幽幽的香气,呆在漆黑的树荫之中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美好。 少顷,邵雁终于从他身上跃下来,依依不舍在他脸颊边落下一吻道:“好了,你去。我等你落实好一切,从这里一起出去。” 干燥的秋风轻轻吹拂着俊男美女的脸颊。郎君心动地看着女郎真诚的脸,勾着嘴角微微颔首,遂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女郎目送着他离去,莫名生出一股惆怅来。 邵谦在暗色中疾行,回到了西南侧的客厢。这里遍布着守卫军,防控比之前还要严密。但邵谦牢牢记住了他们换岗的时间,趁着守卫军空闲之际,攀爬至自己厢房的屋顶,刚准备掀开房檐的瓦片跳进去,便听到西南院门的照壁前传来一阵骚动声。 邵谦在那阵噪音中,听到了董道夫的声音。 他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邵郎君在不在厢房之中,西南侧可有异常?” 负责监守邵谦的两名护卫急忙上前回禀道:“董大人放心,我们一直盯着呢。邵小郎君从方才回来后,便一直在自己的厢房中。” 护卫的声音落罢,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邵谦心中一惊,翻弄瓦片的声音便没有控制住,在屋顶上弄出了声响。 董道夫本来只是入院检查一番,却赫然听见这声动静,立刻朝邵谦居住的厢房望去,眼神犀利而毒辣。 千钧一发之际,邵谦跳进了屋中。董道夫并没有看见他在屋顶上的身影。 他紧绷着一颗心,即刻带好自己的帏帽,躺到榻上假装入睡。 董道夫踱步而来,停在厢房门前,四处扫视。 片刻后,他转身走到两名护卫面前,冷言冷语的问道:“听守卫军说,你二人今日傍晚看守不利,把邵小郎君跟丢了?还让他入了将军请来的乐坊戏团中...?” 这两名护卫浑身一颤,支支吾吾的答道:“是有这么回事...” 董道夫环臂抱胸,冷眼瞪着他们,语气凶厉:“你二人身手不凡,怎会连一个毫无武功的人都看不住?” 护卫头皮发麻,背后隐隐冒汗,垂着脑袋害怕道:“董大人恕罪,那邵小郎君故意往人群中走,谁知一个转身竟然不见了...属下们也不知怎么就让他溜了。” 董道夫在他们的脸上不断扫视,眸中寒光如刃,冷冷刺着两人。 护卫哆哆嗦嗦的往后躲,不敢惹怒眼前这位青年。 董道夫若有所思地在邵谦的厢房前来回踱步,故意大声说道:“真没想到,弱不禁风的邵郎君,不仅能观阵法,还能将你们二人轻易甩开。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厢房内,邵谦睡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假装熟睡,不理会此人。 董道夫冷眼盯着面前熄了灯火的屋子,沉寂片刻,转身朝那两个垂头丧气的护卫压低声音故意说道:“今日,将军派去江南调查的探子回了信,这邵氏兄妹的身份并不简单。你们二人若是再将人跟丢了,便等着将军赐死。” 两名护卫吓得跪倒在地,使劲儿磕头,努力压制着恐惧,低声说道:“属下等人定会好好遵循将军与董大人的命令,严加看守此人,绝不会再出乱子了。” 董道夫朝身后那间寂静无声的屋子瞥了一眼,果断转身大步离开。 邵谦就在门窗边,将他与护卫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可心中却并不慌乱。 他与邵雁都易了容貌,邓情的探子绝不可能在中原查出什么。董道夫在诈他,恐怕是希望他露出马脚。 这个人,比邓情还要防备他。 恐怕明日前往仓库运货,董道夫仍能从中插一脚,制造出一些麻烦。 邵谦撑起身子,一只手随意搭在膝上,又习惯性的去摸大拇指上的扳指,却再次摸了个空。 他目光微怔,有些无奈。这么多年的习惯,终是不易改变。 短暂的失神后,邵谦立刻将思绪拉扯了回来,继续思考方才董道夫说的话。 今日一天,他都没有瞧见董道夫的身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这件事,一直令邵谦十分在意。难道此人得到了什么不利于他的消息,所以今夜才会特地来他房前巡视探查一番? 邵谦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令他措手不及的大事。 他平靠在木枕上,睁着眼睛,困意全无。 今日,令他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心底藏着事,无法平息,总觉得烦躁。 他的身世之谜。他为何会做那样的预见梦?周祺到底还有什么谋划?种种问题围绕着他,令他无法安眠。就像天际边慢慢涌起的乌云一样,遮住了浓稠的月光,将一切遮盖在云雾之中,让人看不清真相。 柳叶枯黄,摇曳风中,垂在湖岸边,努力伸展着,想要触碰湖面,仿佛在阴诡地狱中挣扎的人们,拼尽全力追逐希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回】锋转急下遇险势 这一夜,宴厅上的血腥令都护府中住下的宾客皆无法安眠。浮躁、悸动、害怕,无数感觉交错,令人窒息。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时,邓情便将客厢的所有客人请到了会客堂中,详细的向他们解释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并真诚地向诸位贵宾致以歉意。 午膳过后,待众人预备归家时,邓情却一个一个的前往拜访,将边陲的各部首领以及各县的县令留了下来。一群人会聚到清庐居中,从晌午呆到了傍晚。 整整一日,邵雁既没有见到邓情,也没有见到邵谦。 她宿在小楼亭中,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自己带来的妆粉扑垫,一边看着窗外的秋景,一边等着邵谦的消息。 入夜后,看守她的护卫突然来敲她的屋门。 彼时的她正坐在妆台案几前看着邓情为她准备的古卷书籍,被这突如其来的急促叩门声惊了一跳。 邵雁蹙起额心,向外面问道:“是谁?出了什么事?怎么敲门敲得这样急?” 只听外面的护卫大哥对她急急说道:“邵雁姑娘,您快些出来,方才,董大人押着您的兄长,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去了清庐居,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都护将军遣了小厮过来,请姑娘去一趟清庐居。” 邵雁神色大变,脚步加急,朝门前冲去,猛地打开合扇门,盯着前来报信的护卫道:“你再说一遍?我兄长怎么了?” 见她面露焦急之色,护卫语气微顿道:“小人并不知您的兄长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今日晌午后,邵小郎君与钱晖将军一道前往仓库运货,中途却不知为何被董道夫羁押。姑娘,您快些跟着都护将军的小厮去清庐居看看...” 邵雁不等他说完,便伸手推开了他,朝回廊奔去,只见跨桥上等候着一人,正是邓情身边的贴身小厮阿萧。 她匆匆向他屈礼,声音急促道:“阿萧小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董大人要将我兄长押去清庐居?” 那阿萧与邵雁的关系还算不错,平日里两人互相照顾,也为对方省去了很多麻烦。 眼下,他也在替邵雁担忧,便催促道:“邵姑娘莫要多问了。快随小人来。小人路上同你说。” 邵雁点点头,两人便拎起衣摆朝清庐居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阿萧将发生的事请都同她交待了清楚。 晌午过后,钱晖禀报了邓情,与邵谦一同前往存放毛铁玄丝的仓库运货。两人带着十位军营将士将仓库里的数千箱货物都运了出来,来回不下二三十趟。正因过于劳累,邵谦身上的新旧伤复发,再加上感染了风寒,便当众晕了过去。 董道夫正巧经过,便匆忙将他带到就近的医馆中医治。 钱晖便在医馆外等候,谁知两人从医馆中出来时,董道夫竟然将邵谦牢牢捆住,凶神恶煞的拎了出来。 邵谦身体虚弱,根本抵抗不了董道夫的蛮力。钱晖拦着董道夫质问他究何意,却被董道夫一把推开,两人当场打了起来,将大街闹得人仰马翻,还惹来了巡城的守卫军。 董道夫仗着自己的属下皆是粗野蛮横之人,且又占多数,完全不顾钱晖的身份,竟让他手下之人将钱晖也捆住。守卫军顾及钱晖的主将身份,将他围住,逼他为钱晖松绑。 谁知董道夫却扬言说,邵谦是四五日以前夜袭清庐居的刺客贼子,若是还有人敢拦着他向都护将军禀报案情,便格杀勿论。 董道夫的狠厉在北地郡城之中是出了名的,他说到的事情,必然会做到。 守卫军众兵将不敢再阻拦。董道夫便押着邵谦,快马加鞭赶回了都护府中。 他如雷疾风,让都护府上下也鸡犬不宁。 阿萧得到消息,立刻赶来小楼亭通知邵雁。 两人疾速奔行,气喘吁吁的赶到清庐居中,却见居堂里外皆被守卫军围得严严实实。 邵雁盯着眼前此景,只觉得心惊肉跳。 阿萧领着她,在照壁前看守的军兵面前露了脸,说了好一通话,他们才肯放二人入内。 清庐居的前庭中,传来董道夫的阵阵呵斥声。 邵雁低着头,迈着脚步,心脏七上八下的跳着,觉得浑身麻木。 阿萧带着她走到前庭屋前,站在角落里小声对她交待道:“眼下这情景...恐怕姑娘你还不能进去。不如我们现在外头等等,若形势不对,姑娘再进去为您的兄长辩解。” 邵雁焦急的在回廊的转弯处走动,面色惨白,定在阿萧面前急急的问道:“董大人将我兄长带到清庐居时...都护将军是什么脸色?可有相信他的话?” 阿萧生怕她鲁莽闯进去,便只能安慰道:“您放心,都护将军是站在您这边的,不然他也不会让小人通知您过来。” 邵雁听他之意,晓得他在安慰自己,便默了声,不再继续追问他,而是贴在墙壁上,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那董道夫声线冷漠寒然道:“将军。属下所说,句句属实!此人定会武功!他的怀中藏着的这柄镶着蓝宝石的短刃便是证据!” 钱晖在一旁费力辩驳道:“董道夫!你明明是公报私仇!记恨我在校场上赢了你!输不起,就别和我比啊!你现在单单凭借这一把短刀...便说邵小郎君是夜探都护府的人...是否过于草率!这刀刃,除了你,满府之中追查刺客的其他侍卫可有看见过?” 董道夫硬辩道:“即便只有我一个人看见,那也是看见了。我可以作证!他就是那刺客。再者,我这个人过目不忘,对刺客的双眼印象尤为深刻。我可以肯定!不论是民巷袭击我的那名刺客,还是夜探都护府的黑衣人,都是这双眼!我绝对不会看错!” 钱晖气急败坏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就凭你印象里的一双眼睛就想污蔑邵小郎君么?董道夫!你未免太过可笑了!” 董道夫与钱晖争论不休。 清庐居的前庭堂前,却再没有别人的声音。 邵雁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个结果。 无论邓情还是邵谦,似乎都不发一言。任凭这二人争执。 董道夫坚持自己的看法,始终认定邵谦便是那刺客。 钱晖费尽心力为他辩驳,但仍然无法塞住董道夫那张咄咄逼人的嘴。 邵雁快要急得吐血,在回廊外面焦躁的来回踱步。 阿萧看不下去,只能上前继续劝慰道:“邵雁姑娘莫急。我相信你兄长定是清白的。将军也并非不讲理的人,定会还邵小郎君一个公道。” 邵雁却听不进去,她勉强冲着阿萧一笑,担惊受怕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有她心中清楚,董道夫所说的一切皆是真的。 即便钱晖与董道夫各执一词。但以邓情的性格,定会对邵谦起疑心。即便此事有幸避过去,恐怕也没有办法再打消邓情心中的疑虑了。 董道夫似乎厌烦了继续和钱晖争执,停下来歇息了一阵,突然对邓情说道:“将军,这柄刀刃以及刺客的眼睛,的确只是属下的一面之词。无法证明邵小郎君就是那名刺客。但属下手中有一铁证!可以证实邵小郎君图谋不轨。” 钱晖却冷笑道:“董道夫?你眼看着不能将那夜袭清庐居的罪名栽赃给邵郎君,现在退而求其次了吗?” 董道夫不耐烦的盯着他,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闭嘴!” 钱晖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瞪着他道:“你让老子闭嘴?姓董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好歹是长鸣军一营主将,手下统领六名大将,十名前锋,上阵杀敌,浴血奋战。而你不过是躲在这北城中,依靠将军赏识苟活的小人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让我闭嘴?” 董道夫冷眼看他,不屑道:“即便你是主将又如何?我乃将军手边得力之人,将军既然要我守卫城防安全,我自然不能让贼人混入城中!钱晖,你这么维护邵谦,难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钱晖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还要不要脸?这守卫城防的活,什么时候是你来做的了?董道夫!你可真会抢别人的功劳,你可曾把百统领放在眼里?” 董道夫还欲继续驳斥他。 邓情却用一声咳,制止了他。 董道夫看向他,立刻停止了讽骂,低首等他回话。 邓情颇为厌烦的瞪着眼前二人,扫视一番后,冷冷的说道:“董道夫,你手里究竟有什么其他证据,证明邵郎君图谋不轨?” 董道夫立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小纸帛,递给了邓情:“将军请看!” 邓情从他手中接过那帛纸,阅览起来。 董道夫在一旁解释道:“昨夜...属下前往西南院巡查时,故意在邵郎君面前透露了一个消息。属下说,将军您派遣到江南调查的探子已归府呈书,言说邵氏兄妹身份并不寻常,恐是怀有不轨之意,才会混入都护府中。没想到,邵郎君真的心怀不轨,竟轻易听信了我的话,以为真的有探子从江南查出了些什么,递呈给了将军您,戳穿了他的阴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一回】转机修道有谋略 邓情的脸色微变,董道夫便在一旁添油加醋的继续说道:“邵郎君在今日一大早便偷偷去了信铺,他的传信对象,竟是匈奴达喇部落的首领。将军!这封书信在此,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钱晖脸色惊变,目光讶然,直勾勾的盯着邓情手里的那份纸帛,惧意四起,满是不安的看向跪在一旁默默不语的邵谦。 邓情用力攥着那张书信,眸中燎起熊熊怒火。 他放下双手,紧紧扣住书案,盯着堂下神色虚弱的素袍郎君看,冷冰冰问了一句:“邵小郎君,证据在此。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邵谦神情自若,并没有因为董道夫拿出的证据而害怕,相反他嗤笑道:“都护将军就这么想至在下于死地是吗?长凌巷前,您已经作了一番大局来试探在下。事后,在下听亲妹所述,已是万般心寒。 本以为,这一次将军邀在下入府,真的是改变了主意,诚心实意地想要与在下做生意,却未料到,您还是想将在下逼入绝境。怎么?难道将军是想等我死后,不费半分钱资,白拿我手中的那批甲胄原料么? 将军的心,真是狠啊。在下实在是佩服。” 他话锋一转,颠倒黑白,一脸嘲讽的盯着邓情看。 这挑衅的语气令邓情心中升起浓浓怒火。他冷低着眸,恶狠狠的剜着眼前这个青年郎君,咬牙切齿。 邵谦的话,有一半是实话。 邓情确实不放心邵氏兄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待秋日宴后,从邵谦手里拿到那批甲胄原料,便找个借口将此人处理掉。他的确不愿与邵谦做这笔生意,企图不费半分钱两,得到此人手中的重要军资物料。 只是,他这个想法,连董道夫都没有说过,只是暗暗存于心中,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一举将邵谦拿下。如今,这个想法却突然被此人当众揭破,邓情一时间不知是羞耻还是恼怒。 董道夫并不知邓情早就对邵谦起了杀意,已有了自己的一番谋划。他一直以为邓情顾及着邵雁的情面,不肯对此祸患下手,所以才会谋定今日之局,想为邓情除掉邵谦这个隐患。 眼下,听邵谦如此“污蔑”自家主公,董道夫很不乐意:“邵郎君,事到临头,你竟还想将脏水反扣在都护将军的身上吗?你若是老老实实与将军做这笔生意,不自露马脚。我们将军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于你?” 邵谦冷笑道:“将军想不想杀我,那只有将军清楚。董大人,你在这里同我较什么劲?” 董道夫咬咬牙,立刻扭头朝邓情请旨道:“将军,快些将这小人处置了。留下来终是一个祸患。” 邓情刚准备开口下达处置的命令。 邵谦先他一步,堵住了他的嘴:“都护将军,恐怕你还没有那个权力随意处置一个良民?” 邓情冷哼道:“笑话,我手中有你通敌叛国的罪证。有了你写的这封信,难道我堂堂一个北地都护将军,还不能将你处置了?” 邵谦嘲讽道:“那也得是实证才行。敢问将军有何证据证明这封信是我所写?” 邓情见他想从这里找空隙脱身,目色微瞠,挖苦奚落道:“邵谦,你这是自掘坟墓。董道夫既然拿着你写的书信前来举发你,必然是有足够的人证物证的。” 邵谦目光淡定的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笑。 那笑意让邓情有些发寒。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心里有些担忧。他不明白,为何邵谦如此有恃无恐?明明箭已在弦上,可邵谦的淡定从容,却让邓情不敢下手了。 二人对视,寒意杀气四起。这是一场心理战,邵谦在赌,邓情会因为自己的多疑,而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片刻后,邵谦在邓情的脸上读到了一丝犹豫,唇边便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自然且无惧,声色沉悦且镇静:“将军大可以去查。看看您手上的这封信究竟是不是我所写,又是不是我送出去的?多找一个人证来,也好让我都心服口服。若单凭董道夫的一念之词,恐怕连钱晖将军都会觉得此事不公?” 他似乎真的不怕董道夫找到其他的证人来坐实他的死罪。 邓情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怀疑试探的看去,见他始终沉稳冷静,更加不敢轻易处置了。 他沉默片刻,抬眸看向董道夫轻声道:“道夫,既然邵小郎君想要更明确的证据,你便一一找来。免得到时,外人传我断案鲁莽,草菅人命。” 董道夫没想到邓情真的会应承邵谦所说,一时间怔愣,略迟疑了一下,拱手作揖道:“将军...凭着此通敌书信和属下的证词,难道还不能够证明邵谦的通敌之罪吗?” 邓情冷着脸说道:“通敌这种大罪。正如邵郎君所说,需得公平。他既然不信命,我自然要让他认清现实。” 董道夫面露难堪犹疑之色,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他迟迟没有应话,邓情察觉了不对,目光尖锐的对上他的双眸,异常冰寒的说道:“怎么了?难道你有什么困难之处么?” 邵谦趁此嘲弄道:“恐怕董大人除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另外的人能证明我的罪责了?” 董道夫面色一变,有些接不住邵谦的质问:“邵郎君不必在这里讽刺我。你通敌叛国乃是板上定钉的事实,不论怎样都不会改变。既然你要证据,我自然也能找到其他人证物证。到那时,还望邵郎君悬崖止步,莫要继续为自己狡辩了。” 邵谦哼哼一声,眼神轻蔑,完全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董道夫屈身向邓情请辞,从清庐居急匆匆的奔出去寻找证据。 钱晖观眼前之景,摸不透自家主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心里一上一下、一惊一乍,缩在一旁,生怕自己说错话。 邵雁本来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可躲在墙角听了一番对话后,便发现,事情好像也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她听邵谦不紧不慢的语气,大概猜到他有自己的计划,只是没有同她说。 原本焦急的心情,在想到这一点后,渐渐平缓了下来,她靠在回廊里侧,悄悄走远了些。 阿萧看着她面色平静下来,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疑惑,试探着问道:“邵姑娘...难道不担忧你的兄长了?” 邵雁眸光一顿,巧妙地躲过了阿萧探寻的目光,无比自然的说道:“将军若真有意要杀我的兄长,恐怕也不会再让董大人寻其他证据来了。阿萧,我相信将军,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至于如此无情。” 女郎略略低下眼眸,看上去柔弱可怜,却又充满坚定与信心,像极了对将军用情至深的模样。 阿萧为她所感动,忍不住叹息一声:“邵姑娘...你真的愿意相信将军?” 邵雁面色虽然惨淡,但眼眸始终坚定:“我相信。将军他...会还我兄长一个清白。他绝对不会如此草率的定兄长的罪名。” 阿萧若有所思,遂扬起笑脸对这个美貌女郎柔声安慰道:“邵姑娘放心。不管如何,小人都信,您和邵郎君绝非持身不正之人。将军那边,小人会多多劝慰。真相总会大白的。” 邵雁面露感激,身形娇柔,朝阿萧微微伏礼,恭敬道:“多谢小大人肯信我、信我兄长。” 她向一个下仆行礼,阿萧急忙上前搀扶,连连说道:“姑娘这么拜我,我可担待不起。我们将军很是将姑娘放在心上。只盼姑娘莫要辜负我们将军才好。” 邵雁看得出,阿萧是真心实意的为邓情着想。 她掩藏情绪,微微笑道:“小大人放心。” 女郎转身便要离去,阿萧一愣,急匆匆拦住她道:“姑娘...不进去了吗?” 邵雁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温婉有礼道:“阿萧小大人,恐怕,您会前往小楼亭,并非是因为将军之命?您只是想让我知晓兄长的处境,不想让我与将军因为误会而闹翻,所以才会一路拿着令牌带着我来到清庐居的。” 阿萧面色僵了僵,顿住不语。 邵雁继续道:“恐怕,将军根本没有向您嘱咐,让您将我带到这里见他?” 阿萧有些难堪,他被猜中了心思,偏偏这女郎并不领他的情。 邵雁看他的脸色,心里便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向他表露感谢之意:“多谢小大人替我考虑。我知道,您也是好心,想让我来此亲自劝慰将军,说不定还能让将军饶了我的兄长。但...此事我若真的插手,将军不但不会听我劝言,还会对兄长更加怀疑。我又何必在此时为将军、为兄长添堵呢?” 阿萧没想到这一层,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邵雁误会邓情,更不想让邓情与邵谦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根本没考虑,倘若邵雁真的出现,邓情会不会连她也迁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二回】转机修道有谋略(下) 他有些羞愧尴尬道:“邵姑娘,我...” 邵雁晓得他一片善心,便善解人意道:“小大人不必多说。我知道小大人的好意。” 阿萧点点头,又殷勤道:“那...我送姑娘出去?” 邵雁勾唇略笑:“有劳小大人了。” 她大大方方的离开了清庐居,重新回了小楼亭等消息。 女郎知道,她的夫郎,聪明谨慎、机敏无双,断然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倘若她不够信任,不够坚定,破坏了他原本的计划,就大事不妙了。 夜幕降临,董道夫在城中奔波,寻找证人。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仍然查无所获。 他心中懊恼,又觉得奇怪。 虽然晨时,邵谦前往信铺租用信鸽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后尾随,再无旁人瞧见他拿着那封信去信铺,可是信铺中的小厮和掌柜总应该对他有些印象。 可董道夫去问的时候,信铺的小厮和掌柜却都否认见过邵谦。 昨夜他为了让邵谦露出马脚,特地附耳交代了监视邵谦的两名护卫,让他们不要将邵谦看守得太严,留出个空档,给邵谦一个离开的机会,到时他会继续暗中跟踪,查出邵谦图谋不轨的证据。 一早,邵谦便如他意料中的一样,顺利甩开了这两名护卫,一个人偷偷摸摸前往了信铺。身边并无其他人跟随。 然而,这两名护卫虽然能证明邵谦晨时离开了都护府,却并不能证实他去了信铺之中。 来回周转,董道夫发现,这满城上下,能证明邵谦通敌罪名的,竟然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找不到其他的人证或物证,便没有办法彻底咬死邵谦。此人善狡,恐怕即便上了断头台,也有一番说辞蛊惑人心。 董道夫目光微沉,暗自觉得不能让此人逃脱。否则,恐怕将来北地会有大乱。 邵谦定与匈奴有着什么关联。 他笃信此事,便打定主意要将邵谦置于死地。 又过了一炷香,清庐居中等候着的邓情已有些不耐烦。 钱晖一直跽坐在旁不敢发言。 而邵谦则无所畏惧,始终风轻云淡的低着眸。他被五花大绑,身上的伤口迸裂、渗出了血迹,将素袍染得到处都是。 他的帏帽被董道夫挑开劈断早已不见,露出一双星目,亦正亦邪。 邓情看着他那双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可想了半天,愣是没有想起来。 一阵窒息沉默后,清庐居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董道夫领着监视邵谦的两名护卫着急忙慌的赶来,身后还有三名普通民装打扮的男女。 一入厅堂,三人便听他喊道:“将军!我找来了人证!这下,满足了邵郎君想死的心愿!” 邓情脸上明显付出一丝喜悦。 而这一闪而过的情绪被邵谦默默无声的收入了眼底。 他继续低着眸,不发一言。 邓情略起身,目光紧张的朝董道夫身边的两名护卫看去。 董道夫抱拳作揖道:“将军。您派去保护邵郎君的两名护卫可以作证。这张帛信,是邵郎君所写,更是他所送。他们身后的这三位,能证实邵郎君的确租了信鸽使用。” 这两名护卫面露惧色,跪在烛火通明的大堂上,压低头颅,不敢抬眼。而那三名被带入森严大堂的男女也畏畏缩缩,伸头伸脑,大气不敢喘一下。 邓情开口朝他们问道:“你们谁先来说此事?” 董道夫自信满满,环臂抱胸,目光随意落在这五人身上,认为今夜定能将邵谦拿下。 他已在来之前,将这五人都说服买通了。只要他们能在堂上作证落实邵谦的罪名,将来便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且,邓情派去监视邵谦的那两名护卫,本来就是邓情的心腹,定会看脸色行事。只要这两人开了先河,那他随便找来的三个平民,也一定会跟着证明此事。 谁知,场上的五人却没有一个敢回答邓情的问话。 邵谦一直低头在旁,完全不着急自己的处境。他的状态,更像是一个置身之外的人在看一场好戏。 堂上出奇的寂静。 邓情一时凝起双目,一脸质问的朝董道夫看去。 董道夫险些挂不住脸,神色阴郁的走到那五名所谓的证人面前,厉声呵道:“说话呀?怎么成哑巴了?” 跪在最前方的两名护卫像是顶不住压力,颤颤巍巍的说道:“回禀将军,一切确实如董大人所说...我们可以证明,您手中拿的那份帛书确实是邵郎君所写。” 有人先开了口,其余四人也纷纷迎合道:“是啊,将军。我们也是亲眼所见。” 邓情听此,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转而目露杀意,凌厉的盯着邵谦道:“邵郎君,现在,董道夫也按照你的要求寻来了其他的证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邵谦冷嘲热讽道:“都护将军实在可笑。您派给我的这两名护卫,明面上是为了保护我,可实际上却是为了监视我。试问,我一个武功全无的人,怎么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写出这封信条?又怎么能将信送去信铺?况且,若真如您所说,这封信是我所写,那么我也过于胆大包天了。竟然敢在将军您的地盘,北地的信铺中,寄一封送给匈奴的信?” 他这话一出,令众人皆愣了愣。 董道夫已很烦继续与此人纠缠,便替邓情答道:“邵谦,你莫要再狡辩了。你之所以能逃出这两名护卫的监视,全是因为我故意让他们放松对你的警惕,给你留出了一个空子,特地等你露出马脚。而你会选择北地的信铺寄信,则是因为,你认为从普通信铺寄出的信件,最不容易招人眼,也是最安全的法子。” 邵谦见他仍在强词夺理,便觉得可笑:“最安全的法子?北地看守多么严峻?恐怕即便是普通信铺寄出的信件,将军也要派人全部拦截审查,才肯放行?不论是信鸽、还是快马加鞭送信的信徒。这北地的动向,哪一个不在将军的掌握之下?” 董道夫已辩无可辨,邵谦几乎将他所有的反驳都怼了回去。 他烦躁恼怒,直接向邓情请旨道:“都护将军,此人屡教不改,实在嚣张可恶,还请将军莫要再犹疑了,快些处置了。” 邓情总觉得,邵谦如此自信无惧,定有什么古怪之处?但他已经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没看出此人还有什么其他手段,心里也有些焦不可耐,觉得自己已经够给邵谦脸面,便不再顾虑什么,直接点头应允道:“既然人证物证皆在。我邓情绝不能姑息叛国者。邵郎君,你既然心中毫无家国底线,那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来人,拖下去,将他处置了。” 坐于一旁的钱晖神色骤变,就要起身为邵谦辩驳,却被那郎君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睁大双眼,硬生生逼迫自己坐了回去。 难道说,邵谦另有谋划? 钱晖只能按捺住心中不安,继续观察堂上的情势。 邓情与董道夫都以为邵谦必死无疑,悬着的心也松了下来。邵谦一死,他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那批甲胄原料,如此一来,便可以成为长鸣军一部分的支撑。 他们二人算盘打的极好。 守在外堂的守卫军也冲进了屋堂中,压住邵谦,便准备将他拖走。 谁知,清庐居却在此时来了不速之客。 照壁前的阿萧匆匆入堂来报:“将军!雍州刺史萧飒突然驾临都护府....已朝清庐居而来。” 邓情猛地起身,愕然问道:“你说谁?萧飒?他怎么会来北地?” 董道夫也一惊。 阿萧还没有答话,堂上众人便听见清庐居的正堂前庭远远地传来了一声质问:“邓将军的清庐居看守如此严密,堂下气氛这般剑拔弩张,究竟是打算处置何人啊?” 邓情瞠目结舌地望向庭院,盯着屋外一步步朝自己稳步走来的中年男子,心下涌起疑惑。 这些年,他能在北地作威作福,全因萧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霸占北地军防。因此,邓情对萧飒还是存了一丝感激和尊敬之意的。 他匆忙迎了上去,十分客气的说道:“萧大人怎会突然驾临寒舍?” 邓情虽是长鸣军的守军之将,统领六万大军,驻守在北地郡城。但当今陛下为了压制邓氏的军权,并没有赐他军侯品级,而是将他的军职压在雍州刺史之下。邓国忠为平衡族人利益,也并不反对陛下如此安排。所以,邓情的职位始终低于萧飒。 萧飒青年时期,便被魏帝任为雍州刺史,与陇西平定王曹勇关系颇为要好,为人清廉正直,却也圆滑老道。他知邓氏横行霸道,在朝中十分受宠。为了不动摇雍州根基,只要邓情没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他基本会容忍,当作没有看见。 眼下却突然造访都护府,这令邓情措手不及。 “都护将军摆了一场盛大的秋日宴,怎么也不请我前来一聚啊?” 萧飒缓缓问道。 邓情没料到他会提及此事,片刻怔愣,便赔笑道:“是下官行事不妥,竟然忘了刺史大人,实在不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三回】另重身份曹郎君 萧飒不想继续寒暄下去,收起笑脸,往堂上一扫,便瞧见了跪在侧边,被五花大绑的素衣小郎君。 他的目光略微一顿,有一瞬疼惜闪过。但这丝情绪被他很巧妙的遮掩了过去。萧飒指着素衣小郎君说道:“都护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堂下被绑的这是何人?” 他走到小郎君面前,扫视了一眼,表情自然的向邓情提出疑问。 邓情在萧飒与邵谦之间来回探看了一番,压住眸中的疑惑,低声答道:“让刺史大人见笑了。这名小郎君是我府上犯了错事的客人。方才我正在审问于他。” 萧飒颔首抬颚,目光流转,将堂上众人都打量了一圈,随意询问道:“不知这小郎君犯了什么错?” 不知为何,邓情总觉得萧飒在套他的话,双眸一定,警惕起来:“不是什么大错。就不劳刺史大人费心询问了。” 虽说这么多年,萧飒并没有插手北地的事宜,但那北地郡太守李安,却是萧飒安插的人。 李安此人,虽说贪恋歌舞,却是治地的一把好手,表面上并不与邓情起冲突,但背地里总是能抓住他的一些把柄,或者查到他所行的违规贪法之事。 但,李安听萧飒授意,并不为难邓情,案子查到最后,总是能在最后一步止住,抓住邓情手下过错最盛之人,当成元凶结案。 十年如一日,这么多年来,邓情手下办事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除了董道夫与安富满是他封官登职、有名分有出处的府衙曹吏使之外,替他在外围办事的人,几乎每隔两年就要重新培养。 因此,邓情与李安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但两人未曾撕破脸的缘由,大抵还是因为李安没有把事情做绝,从来不将查案的手伸入都护府中。 而今,萧飒不期而然的出现,使得邓情心中忐忑不安。令他不得不防备起来,倘若此人有心想抓他贪渎的证据,那么不仅都护府会被下狱审判,整个邓氏都有可能会因此被牵连。 萧飒见邓情言语退避,不肯如实相告,便勾眉佻笑,身上的尊尊贵气蓬勃而散。 他淡淡转身,勾眼看向邓情,轻笑道:“我也知,都护将军不想让我多管闲事。但堂下这位小郎君的事情,我却不得不管。” 邓情显然一滞,心中咯噔一下,眯眼望向萧飒,故作镇静道:“刺史大人...请恕下官愚昧。您为何一定要管这位小郎君的事情?” 萧飒不正面答他,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本官为何管他的事情,都护将军之后便知道了。还请将军告知本官,这位小郎君到底犯了什么事?” 他已自称本官,便说明,这不是在私下求他,而是公事公办,想要审他都护府的案子了。 邓情晓得,如今这场面是躲不掉了,眸中暗色略深,仍客气道:“萧大人。这位郎君犯得乃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如此之罪,既然是在北地郡城之中发生的,又是我府上的客人。自然应该由我处置。您还是莫要管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萧飒不要多管闲事。 可堂上的这位中年男子却并不是个怕事的。他个性坚毅的脸上浮出一抹讥笑:“都护将军一再强调此事不归本官管,莫不是...此案中有什么蹊跷存在?” 邓情有些恼了:“萧大人,你这是何意?下官乃是按照法度审理此案,绝无半点偏私。” 萧飒故作意外,眼梢微翘,勾着看他,冷淡道:“本官似乎并没有说都护将军偏私?” 邓情被他噎住,一时之间找到话来回怼。 站在他身边的董道夫,眼见自家主公被压制,便想上前驳一驳,却被邓情抬起的手臂拦住。 萧飒无视这两人的小动作,缓缓转身,踱步至邵谦的面前,仔细看他神色。 素衣郎君的气色惨淡,衣裳之上带着斑驳血迹,看着很是骇人。萧飒的眉宇极快的蹙了一下,又迅速展开。他抬手朝门前候着的两名小厮招了招手,启唇淡雅道:“你们两个,过来替这小郎君松绑。既然都护将军不肯将案情如实相告,本官只有自己亲查了。” 邓情眸露不解,心里对邵谦的身份更多了一丝探寻,忍着心中的恼怒不悦,压低声音问道:“萧大人。您若质疑要查此事。总要给下官一个合适的理由?你与下官多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下官实在不知,萧大人今日突然插手都护府的事情,到底为了什么?” 萧飒瞥他一眼,轻慢的询问道:“邓将军还真是心急呢。待本案查清,本官自然会告诉你。” 他一直避重就轻,不肯回答邓情的提问。 董道夫脸色又青又白,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质问眼前的中年男子。可他也知分寸,萧飒好歹是一州刺史,不是他能随意反驳顶撞的。 邓情眼睁睁看着萧飒带来的两名刺史府小官替邵谦解开了身上捆绑的绳子,却无法阻止。 看来萧飒是铁了心要插手此事。 邓情心上涌起一层又一层的惊浪,他看向邵谦的眼神也变了质。难道说,方才此人淡定无波,丝毫不怕他以死罪处置于他的缘由,竟是因为萧飒么? 他低转眼眸,心中思量:邵雁的兄长,能与萧飒有什么关系?他们二人,一个是商客,一个是朝廷大员,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怎会产生联系? 萧飒屈尊,亲自将跪在地上虚弱不堪的邵谦扶了起来,让他歇在一旁的客席之中。 邓情将此景收于眼底,更加惊诧。 萧飒为人清高,从不会如此恭敬客气的待人。而今却一反常态的对待邵谦。 邓情心中不免一阵慌张,难道说这个邵谦真的有什么身份?是他惹不起的人? 董道夫不常与萧飒交涉,更不知他为人处世。只是怒瞪着一双眼,死死钉着邵谦,仿佛此人只要有些不轨意图,他便能当场击杀此人。 萧飒感受了董道夫眼中的杀气,个性随意且慵懒的坐在了邵谦落座后的案几前,不经意的挡住了那人杀气腾腾的目光。 “都护将军言,这位小郎君有通敌叛国之罪?那么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的罪责?” 邓情沉默一阵,不情不愿的将手中那份信帛递给了萧飒,语气不悦道:“萧大人请看,我手中这份帛书,便是此人亲手所写。而他落笔的收信对象,乃是匈奴人。” 萧飒不紧不慢的看完了那封信,勾起一边的眉毛,扭头看那小郎君,笑着问:“敢问郎君身子可支撑的住?” 邵谦从方才便一直没有说话,抬眸瞥了萧飒一眼,黯淡的眸色隐藏在他浓密的眼睫下。他虚弱无助道:“回禀刺史大人,在下还能撑得住。” 萧飒点点头,将手中信件递给了邵谦,遂轻声细语道:“那么,就请邵郎君照着这封信帛的内容,另写一份。” 董道夫怔愣不解,不知这人究竟要做些什么,难道让邵谦重新写一封书信,便能摆脱他的嫌疑了吗? 邵谦始终垂眸,谦逊温雅,冲着萧飒颔首道:“既是大人的要求,在下自然遵从。” 话音落罢,萧飒即刻拍拍手,门外跟着他同行至此的刺史府官吏们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笔墨砚帛,拿着东西挤门而入,皆不将邓情放在眼中,在他身边来去匆匆。 萧飒为邵谦让开了案桌。 小吏们便铺开了卷纸,为他研墨蘸笔。 邵谦轻咳几声,病怏怏的倚在案上,手腕无力的拿起小吏递来的毛笔,在帛纸上行起文书来,他对照着那封所谓的通敌书信,重新写了一份。 萧飒便在一旁认真看着,邓情与董道夫亦伸长了脖子同看,皆不知萧飒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一刻钟后,邵谦放下了手中的笔墨,已是力倦神疲。 小吏官们将他写好的卷帛递给了萧飒。 萧飒举着那份邵谦刚写好的卷帛,核照着邓情递给他的信书仔细的比对,眉目逐渐严肃了起来。 他眼光逐渐冰封,看向邓情的目色也冻了起来:“都护将军还说此案没有蹊跷之处?” 邓情蹙眉,不知萧飒从信书中发生了什么不妥。 萧飒将两卷信帛都塞给了身旁的小吏,示意他递给邓情。 邓情接过信卷,与身边的董道夫仔细阅览起来。 渐渐的,这二人的神色也古怪起来。 董道夫神色惊变,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不敢置信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两封书信的笔锋痕迹,怎么会完全不一样?” 邓情阴着脸,余光向身边人扫去,寒气森森。 董道夫猛然一颤,收敛了颜色,站在一旁惊慌失措。 邵谦见二人脸色大变,唇角勾起一丝玩味嘲笑,继续低头装作什么也不知。 萧飒将董道夫的那句低语听得一清二楚,接着他的话道:“邓将军,你手下之人都看出了这两封信件的笔记不同。你应该不会看不出?” 邓情心下一抖,咬牙不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四回】另重身份曹郎君(下) 萧飒继续道:“这封信,明显不是你堂下这位小郎君所写。可,邓将军却不分青红皂白将他绑了起来,可知,这是在欺压良民?” 邓情深呼吸气,声线干涩:“萧大人,即便这封信不是他所写。但是...这也并不能说明,此书信非他所寄。下官这里有人证六名,皆可证实此信确实是他所寄。” 萧飒低沉吟说两声,哼道:“你说你有人证?是指堂上跪着的五位,和你身边站着的这位郎君吗?” 他自动忽略了坐在角落里的钱晖,眼神冷然的盯着邓情看。 邓情毅然点头。 萧飒便若有所思的自言两句,随后起身,负手而立,略前倾着身子向跪在地上的五位男女询问道:“诸位娘子、郎君,都护将军所言可否属实?你们几人确实看到了这位小郎君拿着此信去了信铺么?” 那五人瑟瑟发抖,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不敢答话。 邓情神色紧绷,略有些失态的冲着这几人吼道:“刺史大人正问话,你们几人敢闭口不言?” 言语间充满威胁。 邓情逐渐暴躁起来。他已经意识到,董道夫与他很有可能中了邵谦设计的圈套。 只是他没弄明白,邵谦此举究竟有何意义? 跪在地上的无人被邓情的一声怒吼吓得扑倒在地。 萧飒继续跟后加码,冷冷道:“诸位,照实话说便可。本官断不会为难你们。可若是有哪位说了假话,那本官也是要按照律例处置的。” 地上伏跪着的五人抖得像筛子一样。 终于跪在两名护卫身后的男女坚持不住了,嘴里嘟嘟囔囔、战战兢兢的说道:“禀、禀、禀大人的话。小人们...并没有看见那位小郎君前往信铺寄信。小人们只是贪财...被董大人寻来都护府作证。刺史大人!是小人们无知...还请大人恕罪!” 董道夫勃然变色,猛地伸出脚来朝那开口说实话的人用力一踹,嘴里骂道:“混账东西!敢在这里栽赃我?不要命了?” 邓情一下子没拉住他,下意识转头朝对面的中年男子看去。 只见萧飒已黑了脸色,僵着语气,冷冰冰道:“本官不知...都护将军手下竟然有这么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竟敢当着本官的面,对普通民众拳脚相加?” 董道夫心里恼火又憋屈,扭头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只觉得自己的一手好棋被他毁的什么也不剩了,脑子一热,没了平时的理智与冷静,气冲冲地说道:“刺史大人这话恐怕就不对了。这群人,敢如此污蔑属下,怎能算是普通民众,合该以大魏律例处置!” 萧飒讥讽地看着他,冷笑道:“邓将军!你身边这位曹吏倒是很会判案啊!怎么,旁人指证他行贿污蔑,就是栽赃。指证别人通敌叛国就是事实了?” 他抬高语调,显然有些不悦。 邓情脸色塌下来,因董道夫的鲁莽而恼火:“萧大人,您消消气,他脾气暴躁,看不得不公之事...这才不小心冒犯了您。” 他忍气吞声的向萧飒赔去笑脸。 董道夫被气得急躁难忍。他一时疏漏,没有找到实证也就罢了,现在还让邓情与他一同受气,实在不甘。正仰着脖子准备继续反驳,却见邓情回眸狠狠剜了他一眼。董道夫下意识的收住话语,气馁又懊恼。 他平时镇静十分,紧要关头,竟然连分寸都忘记了。 萧飒眼神锋利的扫来,冷嘲热讽道:“你说他看不得不公之事?邓情,你不觉得你的说辞可笑吗?既然他觉得不公,那么本官再问问其他人,便知此事到底该如何评判了。” 地上众人皆颤栗不止。 萧飒冰寒的声音压过来,不容置疑的问道:“诸君,人世间总有公道。倘若你们收了钱,却害死了一条人命,这辈子良心可安么?” 他身上的气势实在骇人。毕竟是历经多场炼狱之案的人,话语十分有分量。 堂下,便是连邓情的那两名心腹护卫也顶不住压力哭诉道:“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恕罪啊!属下等人乃是迫不得已。家人皆被董大人捏在手中,若是不按照他的话来说,便是家破人亡啊!为了家人的性命,我们...我们不得不从...” 董道夫完全没有想到,这两名护卫竟在此时突然反水。 他更没有料到,事情到了这二人嘴里,竟然成了这样?他都不知,自己何时要挟了他们的家人?明明他只以财帛收买了这五人!此时,董道夫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邵谦特地为他设的圈套。 邓情亦察觉,邵谦此计,明显是冲着董道夫去的。 萧飒反唇相讥:“邓情,你现在可听清楚了。堂上五人,皆言这位小郎君无辜,乃是你手下之人行贿栽赃。如此,你要如何处置?” 邓情愁眉不展,压着眸光,偷偷朝端坐在客席中的素袍郎君,暗暗心惊。 邵谦,到底是何许人也?又有着什么样的身份?这些问题不断的在他脑海中徘徊。 他拱手抱拳,向萧飒行礼道:“下官惭愧,竟没能察觉此案冤情,纵容下属恶意栽赃。实属失职之罪。但,下官恳请刺史大人手下留情。下官的这位下属,只是脾气暴躁了些,定是与堂上的这位小郎君起了冲突,一时想不开,才会行此蠢事的。” 萧飒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瞪着一双眼,扬着声调讥讽道:“邓将军!你且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通敌叛国之罪,岂是能够随意栽赃陷害的?这是满门抄斩,发配流放的死罪!倘若今日本官未曾到此。那这位小郎君岂不是白白冤死?你的曹吏视人命为草芥,难道你与他也一样么!!” 话说到后半段,萧飒忍不住心中恼意,更高扬了起来。 邓情脸色变了又变,继续拱拳,想要求情。 萧飒却扬手一挥,制止了他:“邓将军!我看你似乎想要徇私枉法!这位姓董的曹吏,今日便由本官带到府衙看押。待他日罪名定下,本官自会公道处罚。” 邓情一惊,董道夫也跟着一惊。 “刺史大人!恐怕这不妥?”邓情上前阻拦,“董道夫,乃是下官家臣,即便犯错,也应该是下官来处置。大人如此插手下官的家务事,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萧飒冷眸看向他,些许沉默后,淡淡道:“邓将军不是很好奇,堂上这位邵郎君究竟是何人吗?” 邓情随之一怔,抬眼默语,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萧飒缓下脾气,慢说道:“此人,乃是平定王府的小公子——曹贺。” 邓情只觉得心口的气突然散了,整个人陷入仓皇无措之中。 邵谦竟是平定王曹勇的幺子——曹贺?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简直荒唐可笑?那邵雁是什么身份? 邓情的心中闪过无数疑问,愕然抬头,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个郎君身上,额头汗津津一片。 董道夫大白脸色,亦没料到邵谦的真实身份。 他们看见,萧飒亲自将座上的小郎君扶起,语气恭敬、眼神温和道:“曹小公子...是本官来迟了,才让您受尽了委屈。” 郎君风度翩翩,即便身怀重伤,仍然不失礼数,对萧飒客气道:“劳驾刺史大人前来相救。” 邓情的身体抖了又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邵谦缓缓走到邓情身前,目光冷寒,面色平淡,轻轻咳几声,虚弱道:“邓将军。你我之间,也到此为止了。令属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定会如实告知我父。今后,若将军有难,也不必期期艾艾的写信去平定王府了。直接向京城的邓氏求救。我平定王府,实在没那个本事结交邓将军这尊大佛。否则,倒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邓情一直吊着一口气,双眼瞪得如铜铃那般大。 萧飒扶着邵谦,轻声问道:“曹小公子,我们走?” 邵谦神色倦怠,却没有着急离开,拦住萧飒说道:“刺史大人,再替我办件事...我夫人邵雁,也在都护府中。我既然要离开这里,自然也要带她走。” 邓情吃惊的听着邵谦说话,心中大骇。 邵雁,居然是曹贺的妻子? 这接二连三的震天消息让邓情哑了似的,只微微张着唇,不知言何。 萧飒眉头一挑,有些疑惑的望向邵谦,但很快便将这丝疑惑压了下去,点头答应道:“好。曹小公子在这里稍等,本官即刻命人去将夫人带过来。” 邵谦有意无意的瞥了邓情一眼,仿佛在嘲笑他。 邓情咬着牙,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总能在邵谦与邵雁之间看出些不同于兄妹的感情?原来,这二人本就是夫妻,竟还装作兄妹来欺骗于他。 萧飒向外头的府衙官吏呵斥一声道:“来人,将董道夫押下,听后问审。” 董道夫正处于惊讶之中,几乎毫无防抗,便被人压了下去。 紧接着,萧飒又吩咐道:“去,命人将邵夫人请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五回】计出远离都护府 邓情无力阻止,只见萧飒轻缓的走到他面前,用极为冷漠的口吻说道:“邓将军,就凭这位小郎君的真实身份。今日,你府上的家务事,本官也管定了。董道夫乃是诬陷曹小公子元凶,本官自然要带到府衙好好审问。不知将军可还有不同意见?” 邓情颓然惨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只能轻点头,任命似的说道:“下官不敢再有意见,董道夫确实罪不可恕。” 萧飒满意地颔首,无视他极力忍耐的怒气,扶着身旁的邵谦一同走出了厅堂。 邓情回眸,紧紧地盯着素袍郎君的身影,心里极为不甘与失落。 而坐于堂上,从头到尾一丝不差观完这场博弈的钱晖,默默生出一股无尽的倾佩之情。他原先的担忧竟然都不值得一提。主公自有法子脱困,还顺带将董道夫拉下了马,令邓情失去了一大得力心腹,实在是痛快。 堂上众人心思各异。 被董道夫寻来的五名证人,也被萧飒带离了清庐居,包括那封指证邵谦通敌叛国的书卷,他也利索收起,什么都没给邓情留下。 彼时,邵雁正坐于小楼亭内等待清庐居的消息,只是夜色深幕了,也没等到邵谦来报平安,心中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她坐于窗前,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她已换装完毕,打算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冲出重围,将邵谦救出来。 就在她绷紧神经,等待着消息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邵雁听着,慢慢觉察了不对。 这脚步声与阿萧的脚步声完全不同。难道说邵谦真的出事了? 她心下一惊,即刻起身,伏到门边,轻手轻脚的查看情况。 扇门以外,萧飒派来的府吏轻轻扣了扣门甲。 “咚咚咚”的声音传来,邵雁眉头深蹙,用手轻轻在明窗纸布上戳出了一个洞来,向外看去。 一个生面孔出现在她眼前,邵雁凝住目光,防备地向外询问道:“是谁?” 小吏轻言细语地说道:“邵夫人?请问您是邵夫人么?” 邵夫人?邵雁一怔,奇怪地低喃了一句,她什么时候成了夫人? 难道那邓情打算纳她为妾?简直不可理喻! 邵雁厌恶至极地推开门,神色冷厉地盯着眼前这名小吏,冷冷道:“你找什么邵夫人?我名唤邵雁。却不是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夫人。” 她的门打开的很突然,小吏还没有反应过来,乍然听闻女子开口,却满含冰霜,便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不敢抬眼看女郎,毕恭毕敬道:“小人并非故意打搅夫人休憩。只是刺史大人遣派小人前来,请邵夫人去清庐居。” 刺史大人?邵雁眸露讶然,不解眼前状况。 正当她想着如何拒绝时,跨桥的对面却传来了一声清雅悦耳的叫唤。 那熟悉的唤声使得邵雁立刻抬起了眸,朝不远处的跨桥看去。 雅人深致、仪表不凡的郎君正站在跨桥的另一头,目光平淡且温和地看着她。 如一幅画卷般,深眉如远峰,玉 肌伴清风,萧萧肃肃宗林树立,巍然君子态。 邵雁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向那人冲去,轻快地脚步停在郎君面前,她几乎脱口一声夫君,却在关键时刻忍住,乖乖地唤了一声:“兄长。” 郎君略施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温柔细水道:“不必再与我装兄妹啦。阿萝想叫夫君,便叫。” 邵雁眸色微滞,满腹疑团,眨着两只晶亮的秋水目,浓密细长的睫毛颤啊颤,仿佛停息的蝴蝶在抖动翅膀。 郎君将她涌入怀中,轻咳两声道:“从此以后,我不许你再用舞姬的身份,去魅惑他人。我要让世人知晓天下第一舞姬已有夫郎。” 邵雁仰着小脑袋,紧张道:“别这么抱着我。你我还在都护府中,你这样,难道不怕邓情发现异样么?” 郎君不语,顺其自然地牵住她的手,且不容她反抗,慢慢的走过跨桥,来到枯树柳叶印下的树影中。府吏点着灯,一片通明之色。 邵雁乖乖跟着,目中虽不解,但终究按下疑问。 郎君领着她来到一名神态威武、面目清俊的中年男子面前,缓缓举起她的手,眉眼含笑地冲着那人说:“萧大人,这便是我的夫人——邵雁。” 邵雁诧异十分,仔细打量眼前人,细思一番,朝他恭敬行礼道:“妾身见过刺史萧飒大人。” 萧飒目露一怔,遂而呵呵笑道:“夫人真是好眼色,这么快便晓得我是谁了。” 邵雁低眸微笑不语,略颔首。 萧飒反复打量这女郎,不禁感叹道:“曹小公子的妻子,真是天下之绝色,不愧是天下第一舞姬邵雁。” 郎君强势地将她揽入怀中,用衣袖遮住她的身形,礼貌笑道:“刺史大人过誉了。” 萧飒察觉到郎君眼中那抹不悦,心中一顿,登时有些惊讶。他竟不知郎君对这个小娘子这样在意。 他迅速收起打量的目光,不敢再多看,讪讪笑道:“曹小公子既然已将夫人接来。那..我们这便出府?” 邵雁靠在邵谦怀中,目光在周围打转,在点灯的府吏前头引路时,她瞧见了角落里跟着的阿萧。 那小郎君也正巧朝她看来,目光中带着浓厚的失望与憎恶之情。 邵雁眸光一怔,不动声色的转眸,投看别处。 看来,邓情确实已经知晓她与邵谦并非兄妹了。阿萧在此,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是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何眼前这位刺史称她的夫君为曹小公子? 她默默无声地跟在二人身边往前走。 萧飒准备了舒适的牛车,停在都护府外,像是特意为邵谦准备的。 这一系列的景象已让邵谦百思不得其解。 紧接着,她更加意外地瞧见了董道夫被人五花大绑的押了出来,神情愤恨,一双鹰目瞪着他们二人,仿佛要杀人。 只是刺史府吏凶神恶煞地驱赶着他去了车尾,她来不及细看,便被邵谦用手轻轻托住脸,扳正了脑袋,素色衣袖顺势扬起,挡住了她的视线。 邵雁只好收起眼中的好奇,继续靠在他怀中,默默等着离开都护府。 一行人在府宅门前等了片刻,便见那北地郡太守李安匆匆忙忙从游廊上奔来,气喘吁吁地向萧飒行礼。 “下官来迟了,还望刺史恕罪。”李安满头大汗,弯低腰身不敢抬视眼前这一众人。 萧飒态度轻慢,言语间也有些浮躁,淡淡道:“李大人,北地的府衙,还需你带路前往。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李安一颤,连连点头道:“下官、下官这就为刺史及两位贵人引路。” 只见他匆匆行往牛车之前,蹬脚上了前头停着的马。 萧飒转身,神态与方才截然不同,对邵谦十分客气道:“曹小公子,您先请。” 邵雁稀里糊涂的被邵谦带上牛车。 避下车帘,女郎倚在角落里,紧紧抱着郎君,压低了声音问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雍州刺史称呼你为曹小公子?咱们这就从都护府中出来了吗?你那一仓库的军需怎么办?” 只听郎君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卸下了一身的伪装,不再把自己装成邵谦。 他勾着笑唇,玉白修长的手指揉在女郎的脑后,如弹古琴般,一点一点的拨动她的发丝,遂将事情缓缓说来。 “萧飒之所以唤我曹小公子,是因为舅舅的缘故。”朗朗清风般的悦音,缓缓拂入女郎的心田。 她目光微瞠,讶然道:“舅舅?你指的是...平定王曹勇?” 宁南忧应道:“正是。我在淮国,是个王府中并不受宠的公子。在大魏更是一名不受宠的郡王。但舅舅却最是疼惜我。他自小替我造了一个曹府幺子曹贺的身份,很希望我有一日能脱离淮王府、脱离大魏朝堂,以曹贺的身份在世上活着。因此,世人皆知,平定王府有二子,长子曹善,幺子曹贺。只是,我从未以曹贺的身份出现过,因此也曾被世人质疑过。 但舅舅却执意要为我留下后路,因此便传说我性格刚烈,不喜王公侯府之贵华,一心流连山水景画,修禅理道,长日在外云游,故此从不归家。今日,也幸而有这个身份所在,我才能设计将董道夫拿下。” 江呈佳也不再伪装成邵雁,露出真实性格,大大咧咧的坐在他的腿上,腻歪的抱着他,听郎君娓娓而谈,这才知事情原委。 昨夜董道夫故意前来西南院查探,明知宁南忧似有逃脱之痕迹,却掩饰不说。反而特地在他的厢房前,留下一番话。言说邓情派去江南的探子已归来,探知邵谦与邵雁的身份不凡。企图以此消息引得宁南忧露出马脚。 然,宁南忧知晓,邓情送去江南的探子绝对不会查到什么。且不论他这个身份就是假的,根本无从查起。单说江呈佳,他也知道,凭借水阁的本事,绝不可能将邵雁的真实身份暴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六回】画地成牢锁道夫 这只是董道夫的一番假说辞。 经他一番思索与打算后,宁南忧认为,绝不能再让董道夫对他所行之事有任何阻碍。此人毅力极强,又与他交过两次手,保不定哪一日便会戳破他的假身份,为北地之行更添一层寒霜。 于是,他深夜跃行,前去寻找随时埋伏在都护府周围的精督卫,商量了此计。 北地郡太守李安乃是萧飒的人。而萧飒又是平定王曹勇的人马,自以曹家人为马首,恭敬听从。他以曹贺之名修书两封,给了李安递了信,又派精督卫悄悄离开边城,将另一封送到离北地边城不远处的新平郡。萧飒在那里有一宅邸,每年深秋,都会携着全家老小前去小住。 待做完这一切后,他假装上钩,让董道夫以为他乱了阵脚,命人伪造出一封假的书信,故意甩开护卫前往信铺,引董道夫尾随跟踪。 晌午之后,他随着钱晖前往仓库搬运军需,故意当众晕厥,让董道夫有机会发现他怀中藏着的蓝石短刃,认出他就是夜袭都护府的黑衣客。 一步步,算尽了以后,便有了方才堂上的那一幕。董道夫后来寻来的证人,都被他一一安排过了。 邓情派来看守他的两名护卫,已被他用家人挟制,不敢有所不从。 至于另外三名普通民众,则是李安为他寻来的人。这三人故意碰上董道夫,并表示愿意随他前往清庐居作证。 他布了一张密网,容不得董道夫反抗。 他就是要萧飒突然出现,向邓情公布他曹贺的身份,强行从他手中带走董道夫,也顺势解开了他与江呈佳在都护府中的危局。 只要周祺在一日,他便不能放心的让江呈佳呆在都护府中。既然她不愿离开他,宁南忧只有设计,两人共同离开此地。 听闻方才堂上的惊险之象,江呈佳心有余悸道:“你也真是心大,怎知那萧飒真的会因你一封信赶来北地?若他今日没能及时赶到...你又该怎么办?难道任凭邓情将你冤死吗?” 宁南忧却毫不在意道:“萧飒,是除了平定王府之外,唯一知晓曹贺究竟是谁的人。我命廖云城亲自前往送信,他怎会不来?” 江呈佳倚在他的肩窝处,呢喃道:“话是没错。但...倘若有个万一呢?你要我怎么办?” 郎君默声垂眸,浅柔的目光点点,皆落在女郎的脸上,心中暖意徒增:“傻瓜。你待我这么好,我怎么忍心抛下你一个人离开?为了能将你带离都护府,我仍有其他备案,能巧妙化解此局。但倘若邓情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紧要关头,精督卫也会倾巢出动。” 江呈佳不是不信他,而是经历多次失去他的噩梦后,不敢再轻易地放开了。 方才,她真的在想,倘若清庐居出了乱子。她会毫不犹豫地命北地郡城所有水阁暗卫出动,将这都护府剿得什么都不剩。她本来就谁都不怕,也谁都不顾忌,只一心为他,才会在红尘之中逗留。 女郎如胶似漆般抱着他不撒手,使劲儿往他怀中蹭了蹭。 郎君轻微的嘶了一声,胸前伤口被她蹭得生疼。 他前往小楼亭时,特地重新换了一身衣袍,这才没被江呈佳看出他旧伤反复。 只是这一声细微的提气,让女郎敏感地抬起了头,朝他紧张地望去。愈是往他怀中钻,她愈是能闻到他身上刻意用药香掩盖的血腥气。 “你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她摸摸索索朝他里衣探去。 牛车行驶得缓慢,但还是有些颠簸。 宁南忧忍住身上的痛楚与不适,轻而易举的将她双手禁锢起来,似水温润道:“在车上呢,乱摸什么?” 江呈佳已解开他衣裳的襟领,摸到了里衣,只感觉手上湿漉漉一片,被他抓出来的时候,闻见了手指上浓厚的血腥味。 她心跳一停,立刻蹙眉道:“怎么有这么多血?前天夜里,我给你清理伤口的时候,明明已经好些了。怎么又流血了?” 宁南忧唇间干燥,面色病弱,但牛车中的光线很是昏暗,江呈佳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轻轻咳了两声,将她手上的血迹蹭掉,用无奈的口吻说道:“前些夜中,淋了雨,虽然及时地清理了伤口,却总归有所损伤。今日...与钱晖来回奔波,过于操劳,这才复发了。不过并不打紧。待会儿去郡守府上好好上药就行了。” 郎君声音疲惫沙哑,带着浓浓倦意。 江呈佳寸心如割,眼眶卷起泪光,呜咽道:“你总是这样。轻飘飘一句不打紧就过去了,从不在意我的感受。” 宁南忧心一动,深邃黑沉的眸瞳轻转。她小声啜泣,为他担忧难过的样子令他着迷。 这个青壮巍峨的男子伸出长臂,将她完全抱在怀中,靠着车厢壁沿,身体下倾,半跪在木板上,仰头望着被他捧高的女郎,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引导着她慢慢弯下头颅,将凉如软玉的唇贴了上去。 女郎含糊不清的嘟囔一声,理智便被他牵着走了。 郎君身上的药香与血腥气混合,钻入她的鼻中,带着铁锈的咸甜气。他唇舌温软,一点点引着她回应,缠绵缱绻。他吻得如此深情不寿,吻得那样热烈。江呈佳只觉得心口如捶鼓般砰砰砰猛烈的跳。 他垂着眼睑,深黑的瞳眸带着浓郁的温情柔意,勾唇抵舌,反复引诱着她。 车厢之中略有燥热之意,暖暖的情欲铺满了这片狭窄的空间。 女郎猛地清醒,想起两人如今是在牛车中,行此事很是不雅,于是挣扎两下,想要离开。 谁知郎君牢牢的扣住她的后脑,强压着,继续缠绵深吻。 她呜呜两声,柔软无骨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颚骨光洁似玉。身下的郎君看迷了眼,咬着她的唇,渐而向下移去。 江呈佳又是一番沉沦,再惊醒时,察觉牛车正缓缓停下。 她急忙拍了拍郎君的肩臂,口音含糊道:“二郎...二郎,车要停了。” 可青年却并没有打算松开她,眼神略有些迷离,修长指节勾到她衣间的腰带,轻轻一挑,便解开了。 一阵凉风钻进江呈佳的胸前,她大惊失色的捂住衣裳,想从他腿上下来。 郎君有些不满,牵扯着她,不让她动,想继续下去。 车已渐渐停稳,江呈佳见他仍然压着她的后脑不肯松手,便气恼的朝他额上一撞。 外头的车夫正准备下车掀帘,只听见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心下一跳,颤颤巍巍伸首,小心说一句:“曹小公子、娘子,府衙已到了。二位可以下车了。” 他伸出手,就要掀开帘子。下一刻,车厢里娇美的女郎便先他一步扯开了帘子,满脸通红的跳下车,冷着眼走到一旁无人处,匆忙将腰间系带围上。 车夫目瞪口呆,眨了眨眼,朝车内看去。 只见里头的郎君捂着额头,面色铁青。 车夫轻声细语的问道:“曹小公子?您不下车吗?” 郎君冷冽的眸光朝他扫来。车夫浑身一抖,吓得低下了头。 宁南忧一脸郁色,在车夫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 萧飒从另一辆牛车上下来,正打算与他说话,却听那小郎君口吻十分不悦的同李安说道:“李大人,可否先带我前往厢房之中。” 李安眸露诧异,愣片刻后,因他眼中的冷寒之意所惧,连连点头道:“好,下官这便领着您去。” 萧飒眨眨眼,不解的看着眼前状况。 只见那美人小娘子一个人站在昏暗处,没有上前与宁南忧一起。 他眯着眼,心里疑惑:难道这两人吵架了吗? 李安先将宁南忧引入了府衙之中。萧飒便朝江呈佳走了过去,客气问了一声:“夫人?您怎么不随曹小公子一同进去?” 美貌女郎恼怒转头,目光不善的看他一眼,又迅速遮下,语气十分疏离道:“妾身不欲与他同屋,烦请刺史大人重新为妾身安排住处。” 萧飒被这女郎凶狠的眼神惊到,两股微颤,屏住双腿,莫名感受到一股凶残杀意。 一个小小女子,怎会有这么大的怨愤与杀气? 他略觉得尴尬和害怕,讪讪道:“好、好、好。本官这便让李大人重新替您安置住处。” 女郎收起那份恼怒,立在一旁不说话,与萧飒一同等着李安出来为他二人引路。 府衙外的气氛一度很尴尬。 萧飒余光扫了扫站在身边的女郎,想要缓解尴尬气氛,便呵呵笑道:“这李大人...还真是有些慢呢?” 只听身边的女郎冷笑一声道:“我家夫君被人侍候惯了,恐怕眼下正欢快的驱使着李大人做这做那。哪还记得门前还有刺史大人与妾身?” 一阵凉风吹过,萧飒只觉得浑身瑟瑟。 好大的怨气! 这个中年男子不自觉地站远了些,心底莫名恐慌。 果然是宁南忧看上的女子,这生气的气势,丝毫不输她的夫君。 女郎将话题聊死,二人又陷入一阵沉默与寂静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七回】吵吵闹闹互为愤 少顷,李安的身影匆匆现于府衙门口,萧飒心中大喜,三两步跨上去,即刻拉住李安道:“李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本官与邵夫人在门前等了许久了。” 李安似有些出乎意外,见萧飒拉住自己,心里又惊又怕,脸上讪讪一笑道:“是下官让刺史久等了,下官这就领两位前往厢房之中。” 李安作为一郡太守,却并没有安排小厮来领路,而是亲自为他们指引住处。 见此之状,江呈佳便知,李安与萧飒的关系有多么亲厚。 她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因为她没有想过,昨夜秋日宴上,女刺客血洒当场时,李安惊吓的程度不亚于现场的诸位舞姬。其人胆小如鼠,又贪图美色歌舞。这样的人怎会与两袖清风、美誉天下的萧飒扯上关系? 如此看来,萧飒用人,只观本性而不论其人,且知人善用,揽才也惜才。 如此之才,堪当大用。然而多年来,萧飒据守于雍州,甘愿守着大魏众多边关,历经沙场之苦,也不愿升迁别处或回归朝廷,只一心想要造福雍州百姓。这样不为权势的心性,世间难得。 江呈佳心底暗暗佩服起这位刺史大人的才德。 李安亲自陪同,将二人分别引去了两个方向,随后才匆匆告辞。 江呈佳站在府衙西院的小水亭前,心情微漾。 她想起方才在牛车上的情景,心里没由来的一股羞燥与恼怒,停在房舍前半晌,才抬脚朝里面走去。 水亭屋门紧闭,里面仿佛没有人。 但江呈佳晓得,宁南忧就在里面。 此刻的她,内心抗拒入内,但又十分惦记郎君的伤势,心里虽然不愿,行动却很实在。 她转身朝水亭前立身侍候的几名小厮与仆婢问道:“敢问几位小大人,令府中可有纱布与剪刀?” 女郎声音低柔,像流过五彩石的小溪,缓缓洋洋,慢慢悠悠,动听十分。 婢子们沉醉其中,醒神时,见女郎正闪着漂亮的水眸轻轻望着自己,便急忙答道:“禀娘子,水亭内阁有准备的。奴婢这就为娘子取来。” 江呈佳略略颔首,便等在水亭前。 待婢子将东西准备好端过来时,她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天色如浸了墨般,黑得一丝光也不见。廊前点燃了数盏蜡烛,甬道里如白昼一样。 江呈佳端着小几案,呼了一口气,推开了门。她本打算冷着脸,不理睬那人。 谁知扇门一打开,女郎浑身一颤,整个人惊呆在原地,动都不动一下。 一声娇滴滴的“郎君”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 原本玉树临风的郎君,不知何时、又为何穿了一身女式雪裙长衫,面带纱罩,额间描了一朵艳丽的海棠花,画着有些夸张的妆容,勾着一双星目含情的眸瞳,无比娇媚的望着她。 郎君的个子很高,但腰身很细,穿着雪裙,却一点也不觉得变扭,相反竟勾勒出了一丝倾城绝色。 他学着女子步伐,蹩脚的走着莲步,那双白玉般的手翘着生硬的兰花指,缓缓来到女郎面前。漂亮的眉目特地泛滥着波澜,一瞥一笑都在勾她,特地提细了声调,撒娇道:“郎君,你终于回来了?” 江呈佳傻愣愣的盯着他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甬道尽头守着的仆婢听到了动静,纷纷朝水亭房舍里看来。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竟发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绝色女郎,不禁互相疑惑道:“水亭方才有来这样一位女郎吗?” 仆人们摇摇头道:“只有一位郎君跟着郡守大人过来啊...再就是方才的娘子了。” 他们不解,再往屋里望去,却见那位身材高挑的“女郎”急匆匆的将门关上,只听“轰隆”一声,扇门被紧紧 合 上。 仆婢更惊讶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女郎,力气竟然这么大,感觉甬道的地都跟着那声响动了动。 少顷,水亭里传来一阵爆笑。 那是方才进去的另一位女郎的笑声。 仆婢诧异对视,不知里头的贵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内屋中,江呈佳已笑弯了腰,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 她笑得太没有姑娘样,被屋子里另一名“女郎”急吼吼的捂住了嘴巴。 江呈佳笑瘫在“女郎”怀中,咧着嘴、眯着眼,毫不顾忌形象。 只听那“女郎”幽怨地说道:“郎君可还生我的气?” 江呈佳觉得很有趣,便配合“她”的戏码,伸出如葱段般的玉指,轻轻勾住他的下巴,龇牙咧嘴道:“小娘子,再唤一声郎君来听一听。” “女郎”很是乖巧,扶着她绵软的身子,顺从道:“郎君...” “她”唤得十分柔媚,甚至比江呈佳伪装成邵雁时还要魅惑入骨,让她忍不住赞叹。 江呈佳的眉眼间又重新恢复了星光,闪闪地看向抱着她的“女郎”,轻声说道:“没想到,我的二郎还有这样的一面?早晓得,我不应该用邵雁的身份去魅惑邓情。应该让你装扮成女郎去勾引他,说不定,在都护府中,你比我还受欢迎。” 那“女郎”明显一僵,妩媚的双目逐渐恢复清明,深邃幽黑的看着她道:“你让我装扮成女子去勾引邓情?” 江呈佳眉梢一勾,媚眼抛去,含笑道:“对啊。二郎若是去勾那邓情,就不必我出马了。” “女郎”脸色黑沉,很是难堪道:“我这装扮,只给你看。” 江呈佳故意逗“她”道:“二郎之仙姿,应当让更多人看看。你早些这样,就不必这般吃我和邓情的醋了。” “女郎”用眼神勾她,瞪一眼道:“谁吃醋了?” 江呈佳讥讽道:“二郎没有吃醋吗?你这么着急想将我带出都护府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邓情对你我的怀疑?恐怕你早就看不惯他对我那般柔情蜜意了?” 她非要在此时激他,心里也有着其他不爽。 除了方才在牛车上,他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在那种场合进行私密之事,令她有些生气之外。江呈佳也讨厌他再次瞒着她谋划,使她置身之外,无法助他一臂之力。虽知他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可心里就是生气,明明她一而再的强调,要与他携手面对。可每每他有什么计划时,总会将她排除在外。尽管她信他行事妥当,心思缜密,可仍怕有意外出现。 她更讨厌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随意糟践,不顾她的感受、她的想法。 这些情绪,就在牛车上,二人因亲密接触而感到不悦后,一触即发。 本来,她心底也并没有多责怪于他,可就是他一意孤行、不可扭转的态度惹恼了她。令她燥怒之下,使劲用额头磕了他的额头。 装扮成“女郎”的宁南忧,本觉得心底的醋意没那么强烈,可听到她这番话后,那股浓浓的酸涩之意涌上了心头。 他昨夜,迫不及待地命人给萧飒送信,除了想设计圈住董道夫以外,确实还有别的目的。只不过,这个目的藏在他心中,不为他人所知罢了。 秋日宴当场,女刺客行刺邵雁时,邓情的大惊失色,与他看向邵雁时眼里浓厚的情谊,让宁南忧心生不悦。他一想到,在他进入北地郡城前,江呈佳已用邵雁的身份在都护府中与邓情朝夕相处了整整一月,便觉得浑身难受。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尽快向邓情宣示主权,以曹贺的身份出现,向众人表明,邵雁乃是他的妻子。 他知道,江呈佳是为了他的计划,才会主动以美色媚惑邓情。但他不想如此,倘若他的计划需要自己深爱的妻子用美色来促成,那么他宁愿另谋策略,来解决当下的困境。 一想到这里,宁南忧竟觉得有些委屈起来,他那么费尽心思的,想将她保护起来,不想让她出卖色相,然而眼前这个娇俏的女郎却不领情,甚至还嘲笑他。 他登时不高兴了,揭开脸上的面纱,抬起袖子抹去了眼睛周围的妆粉,然后放开了江呈佳,生气道:“我吃醋又怎么样?你何时管过我有没有吃醋?也不管我心里的担忧,一心想用色相绊住邓情。 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能忍心让我看着你与其他男子亲密?任他占你便宜?你如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心里真的喜欢他?这般留恋不舍...倒像是我的计谋用错了地方!应该让你继续呆在邓情身边是?” 他如连珠炮的话语放出,一句句,哪里还有平时在下属面前的威严高冷之态,只觉得是个受了委屈的孩童。 江呈佳不但没觉得他委屈,反而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无语道:“宁昭远,你是缺心眼吗?我行事,皆有分寸,怎会让别的男子占了我的便宜?什么叫做我留恋不舍?我以邵雁的身份呆在都护府中,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吗?若不是邓情满城查禁,你的军需无处可放,我何须出卖色相?现在你到不乐意了? 再说了!当初,你为了得到李湘君背后的南阳下邳之势,不也出卖了色相吗?成日与她厮混!搂搂抱抱,亲密无间。我可有说过什么?我不是照样忍下来了吗?而今,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八回】愿为比翼双飞鸟 宁南忧冷下脸看她,气道:“江梦萝!你简直没心没肺!” 女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觉得很是憋屈,又觉得此事怎么说好像都说不清楚。 她低下头,气馁无语。 宁南忧气得两头转圈,最后定在案桌前,恨恨道:“我自问一个凛凛儿郎,为了哄你高兴,让你不再生气,甚至不惜男扮女装,已经十分主动地给了你台阶。可你,简直不解风情!” 女郎被他一通训斥,心情瞬间降到谷底:“又不是我让你男扮女装哄我高兴?!你总是这样,用你自以为的方式来哄我高兴。到现在,你也没明白我到底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宁昭远,你真的缺根筋!” 宁南忧脸色发黑,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冷了下来:“好,是我自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你既然不愿意随我从都护府中出来。今夜我便让萧飒送你回去。回你那位都护将军的身边去!” 江呈佳觉得他越说越离谱,简直莫名其妙,对牛弹琴。 她气得不得安歇,懒得再和他继续吵下去,脚步蹬蹬,用力推开门,就往门槛外奔。 宁南忧脸色阴郁,见她气急败坏的离开,下意识的想去拦,却屏息忍了下来。低头看着身上的女装,觉得一切妥协都白费了。 为了哄她高兴,他还特地与李安先行一步来了厢房之中,羞耻地问女婢要了一套女装。 他这样屈尊降贵地去哄她,希望她不要生气。谁知这个女郎,如此不识抬举?生起气来让人摸不着头绪。 宁南忧以为江呈佳只是因为方才他在牛车上没顾及场合就想要与她行事而生气,并没有深想其他原因,自然不知江呈佳真正在气他什么。 两个人因无法沟通,各自分开。 水亭的小厮为女郎重新寻了一间房舍。 江呈佳青着脸色住了进去,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她头脑发热的从宁南忧的房舍中离开,踏出门的那一刻才想起,他身上的外伤还没有处理,但又不想轻易折回去在他面前认输。如今独自坐在另一间房舍中,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惦记起他的伤势。 她捂着脸,有些懊恼,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宁南忧所说也并非毫无道理。 他向来是硬骨头,虽然能屈能伸,但却从来没这么讨好一个人。哪怕是宁铮,都不曾见过这样迁就旁人的宁南忧。可就是这样一个性格要强的人,却能次次因她忍下脾气,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即使有时候是她的错,他也愿意放下姿态去包容他。 反观她,却处处斤斤计较,非要让他事事都与自己商量才肯放心。 可事实上,她自己也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江呈佳沮丧的抓住自己发髻上的玉簪,将青丝揉成了一团。 其实,宁南忧方才所说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她独自一人在世间飘零惯了,行事作风皆我行我素。可认真一想,便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了。试问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与其他郎君亲密接触?即便知道是在做戏,恐怕心中也会膈应不爽。可她偏偏要用此事激他。 江呈佳垂头丧气的靠在榻上,颓废了好一会儿。 而与她仅有一廊之隔的宁南忧,此时也同样在懊恼。心里想着:哪怕他性子再软一些,语气不那么刚硬,江呈佳也不至于气得掉头就走。 他静下心,坐在鸾凤雕图的古韵屏风前,与隔壁屋子里的女郎一样,内心无比纠结。 片刻以后。 廊下两边出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 一位身穿雪裙的高挑女郎悄悄翻墙出屋,大步流星的朝廊道的另一边冲去。 而左边的房舍中,有一名素袍打扮、个子娇小的小郎君偷偷从窗台上蹦了下来,扶着摇扇,同样朝着廊道的另外一边奔去。 当下,两人在昏暗幽僻的小径前相遇,各自一愣,看着对方的打扮,冰冷僵寒的气氛瞬间化解。 只见那娇小的“郎君”学着男子粗犷的声音,低压着嗓子道:“敢问这位小娘子是要去哪啊?” 对面那高挑的“女郎”捏着嗓子,甩着绢布,又细又柔的说道:“奴家要去寻倾慕已久的郎君。” “郎君”哈哈一笑,向“她”抛去眉眼:“那位郎君可真是有福气的很,有这样一位年轻美貌、身材姣好的女郎喜欢。” “女郎”羞涩遮面,低头“娇嗔”道:“郎君!你真是坏得很!” 对面的“小郎君”再忍不住,差点大笑出声,幸亏对面的“女郎”及时跨步上前,将“他”抱入怀中,捂住了嘴巴。 短暂之后,那身形高挑的“女郎”也有些憋不住了,姣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浅淡的红晕,低低笑了起来,声声如脆铃,叮叮当当敲入人心。 两人互相簇拥,面对着面,各自眼中重新点起了亮光,霎那间目光碰撞,再也屏不住心底的愉悦。 江呈佳装扮成了小郎君,打算于宁南忧和解。 而宁南忧深觉自己功力不够,没能哄好她,又重新学了学女郎摇曳的姿态。 为了哄对方高兴,他们皆做出了让步。画面既温馨又搞笑。 江呈佳见他又重新敷上了妆粉,且描了眉,印了唇,比方才更美丽,心中便莫名一阵感动,于是先他一步道歉:“我错了。方才说的话有些失了分寸。你能不能不要放在心上?你吃醋,确实应该。下次,我再也不对其他男子用这样的江湖把戏了。” 对面的宁南忧心中很是窃喜,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故作大方道:“那你的一身本事岂不是可惜了。我知道,水阁的风月楼,女子行媚之术最是高深,无形之间便能将男子牢牢抓在手心。” 江呈佳噗嗤一笑,搂住他纤瘦的腰,然后悄悄逼近,秋水眸使出浑身解数朝他一勾,露出风情万种的笑,软软地说道:“这身本领,这种把戏,我以后,只对你一人使用。可好?” 她一勾,千娇百媚,几乎要将他的心融化,任何脾气都没有了。 宁南忧勾唇低笑道:“好,甚好。” 他眼中炽热的情 欲就要烧出来,盯着她,满心欢喜。 “想来,我是有错的。可是,我不太明白我错在哪里?阿萝,你可愿意同我说说?”他主动向她询问她生气的缘由,眼底是满满地诚意。 江呈佳也十分歉意道:“也不全是你的错,是我太斤斤计较。只是,我不喜欢你总是拿着自己的身体去做赌注。明明伤势严重,还这么不当回事。我心里实在疼得很。” 宁南忧神色略喜,轻声问道:“你是因为这个和我生气的?” 江呈佳沉吟片刻,又嘟嘟囔囔说了一句:“不止这个。还有你...设计围困董道夫,明明各方都通知了,却独独没有告诉我的事情...也让我心里有些不适。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护着我。我少年时常常流离在外,见惯了厮杀,根本不怕面对灾祸。我也无数次告诉你,想与你并肩作战。这句话,我几乎每次都会和你说。 但你从不放在心上,总是将我排除在外。所以我才会生气。哪怕...昨夜你行此计划时,偷偷跑来告诉我一声,今日我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纵然我相信你的谋略详实殷有,但不知实情的我,仍会担惊受怕。哪怕,我不参与你的计划,可也想有知情权。你...你懂我意思没有?” 他自小专断独行惯了,纵然江呈佳曾反复同他说过,想要与他并肩同行,但宁南忧仍然觉得,自己的谋划,她没必要只晓得这么详细。他认为,只要她在身边,便已经是与他共患难了。 可如今,宁南忧才意识到,江呈佳并不想要他时时刻刻的保护,而是真正的,想要与他背靠着背,共同抗敌。 他正沉思着,便见对面的女郎仰起了小脑袋,虔诚无比的望着他,并严肃道:“在临贺时,我曾同你说过,待你解决北地之事后,便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宁南忧目露微滞,略略点头,沉声答道:“记得。” 只觉得眼前的她,用手牢牢环住他的腰,似乎害怕他逃跑,神情肃穆道:“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不必等到事情了结,再告诉你了。” 宁南忧有些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屏息不语,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只听眼前的娇俏“小郎君”四下环视一周,又竖起耳朵聆听墙角屋檐处的动静,确定这府衙四处无人在他二人周围后,才放下防备神色,踮起脚,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道:“你心底,应该一直很疑惑,我到底在水阁中,究竟是什么身份?” 宁南忧一震,眸中一丝暗色深入眼底。 紧接着,他听她提着气儿缓缓说道:“我乃水阁阁主——江梦萝。” 话音落罢,江呈佳有些紧张起来,生怕宁南忧因此事不悦。可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眸色略淡,浅浅的望着她,眼角微漾。 她一愣,心底便了然知晓,他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就像她也一样知晓宁南忧就是夜箜阁宁九一样。 只是两人都等着对方向自己坦白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百九十九回】甘为地下连理枝 双方相视一笑,目光交融。 江呈佳低声道:“看来你也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之前我有许多不得已的因素,所以才没告诉你。” 宁南忧弯下脖子,抵着她的额头道:“我知道。你身份特殊。陛下又与水阁有盟约,你顾及着自己兄长的安危,不肯同我说,我也能理解。就像你之前,也不曾多问我的身份一样。你不愿说的,我也不愿强迫。” 她内心的惶恐与顾虑,他一眼便能了解,无需多言,便知她不是有意隐瞒。 江呈佳会心一笑,总算觉得舒坦了些。 两人站在廊下吹了许久的风,竟也没觉察到凉意,只觉得浑身通暖,心田温热。 高挑的“女郎”身体略略向“小郎君”倾身过去,眼角眉梢都是柔情,低低浅浅的说道:“悄悄同你说。在我还没有确定你的心意之前,我曾私下调查过你的身份。” 她好奇地问道:“你可是私下查到了什么,才会觉得我就是水阁阁主?” 宁南忧却摇摇头,眸中的深邃直达眼底。他抿唇,妆容明媚,艳色绝世,纤纤如天上月,袅袅如水芙蓉,低声沉悦道:“水阁行事向来缜密,怎么可能让我查到什么?” 江呈佳凝住目光,疑惑道:“那你...是怎么?” 只见他撩起雪白的衣袖,脚下几步微转,若无其事的靠在了廊柱上,就这么轻轻倚着,便成了一幅仙气渺然的画卷。 他温柔低语道:“我在广信围捉宋宗时,曾亲眼看见尚武行的烛影与千机处的拂风出现在你周围。从那时,我便对你的身份起疑了。后来,我便有意留心观察你身边出入的人,又时常分析你行事的举动,这才渐渐从其中发现了端倪。” 江呈佳略见愁意,心中忐忑道:“我自认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却还是瞒不过你。” 他低笑,环臂抱胸,淡淡道:“傻瓜。倘若我不是在广信城中碰巧见到了烛影与拂风在你身旁徘徊,根本料想不到你的身份。” 江呈佳哼哼两声,道:“瞒天瞒地,瞒不过自己的枕边人。你也是,我也是。” 宁南忧朗朗一笑,勾住她的腰,抱在怀里,咧着嘴唇道:“如今甚好。你我之间,最大的两个秘密,都互相坦白了。以后,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被人挑拨离间,更不会因此误会对方。我,甚满意。”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拽到温软的怀抱中。 江呈佳用手轻轻抵着,心安意满地低喃道:“你满意,我也满意。” 她在他怀中腻歪了片刻,忽然记起他身上的伤势,便急忙说道:“快别说这个了。我只顾着同你吵架,还没为你处理伤口呢!夜深了,再不处置,恐怕就要天亮了。” 江呈佳急匆匆地拽住他的衣袖,便往屋里走。 宁南忧在她的拖拖拽拽下,进了房舍中。 烛台燃着光,照亮整间屋子。两人的影子印在纸窗上,摇曳生姿。 江呈佳拉着他,疾步行至屏风后,便伸手要解他的衣裳。 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宁南忧只觉得好笑,于是调戏道:“阿萝怎么这样等不及?” 玉色美艳的“女郎”勾着眼角,斜挑着,媚眼如丝。 江呈佳脸一红,一身男子打扮,像极了被虎狼饿女调戏了的白面小郎君。 她咬咬牙,胆大无畏道:“就是等不及。你能拿我如何?” 她一副又羞又燥的样子,清纯中带着些许妩媚,徐风中勾着些情丝。一丝丝,一点点,似羽毛般挠着他的心口。 他眸中有一丝暗色直达眼底,在深邃如海般的瞳色中逐渐消失踪迹。 宁南忧静静凝望着她,任她为自己解衣。 江呈佳又重新找来了纱帛与剪刀,还端来了一盆热水,拿着随身携带的金创粉,想为他清理并包扎伤口。 再返回屋中时,便见他已脱去了女装,裸着身体,乖乖地在斜榻上等她前来。 他身形姣好,堪称完美,从两边锁骨向下蔓延的线条,将胸腹两侧的健肌勾勒了出来,一直曲延婉转,张弛有度。背后一对蝴蝶骨,生得极为精致,宛若冲破蛹茧的蝶,就要冲出这副皮肉,展翅飞去。骨间凹陷的曲线,连着下 臀 尾骨的地方,点点坠如玉珠,微微突出,又很快埋于深凹下去的沟壑中,像蜿蜒的龙线起起伏伏。 一层散开的雪色蝉纱盖在他的腰间,将郎君优美浑圆的颀长双腿遮住,匀称漂亮的双足露在外面,微微屈起,勾着脚边的青色胯带,儒雅与风流同在。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一静一动,皆如天山玉雪般不可亵渎。 仅仅是慵懒随意地抱着斜榻上的软枕,都美如景画。 他身上唯一刺眼的,大概就是背后胸前的累累伤痕了。旧伤加新伤,左一道疤痕、右一道疤痕交叉横错,没有规律,杂乱不堪,让人忍不住心酸。无法想象,他究竟有多大的忍耐力,才会忍下这么多疼痛。 江呈佳每每看到他身上的伤疤,都会心如刀绞般疼痛。 她红着眼眶,低垂着脑袋朝他靠近。 宁南忧倚在软枕上,眼神紧凝,似乎在深思着什么,没有察觉她的靠近。 直到她冰凉的双手敷上了自己的胳膊,郎君才猛地扯回了思绪,抬头朝她看去。 江呈佳此时已散开了发髻,略作束发,正低头仔细的用软帕为他擦拭伤口。 他的新伤反反复复,浸过一次湖水又淋了一场雨,虽然及时处理干净了,但仍出现了一些炎症,身上甚至还有一些热度,一直低烧不退。 江呈佳越想越生气,眼眶中含着泪光,又开始不满道:“受了伤还要到处跑,胡乱谋划。你下次,若再敢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郎君眸光一怔,放开怀中抱着的软枕,便伸出手打算将她抱过去安慰。谁知她脾气上来,啪的一声,狠狠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巴掌印,恶狠狠道:“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还想用美色勾我?然后将这事糊弄过去吗?” 他吃痛地捂住手臂,哭笑不得喊道:“我哪里想要糊弄你了?我是想要安慰你!” 江呈佳不领他的情,冷着脸道:“快坐好!我替你上药。” 宁南忧见她神色淡淡,眉间有愠怒之意,便颇为无奈的坐了起来,乖乖地转过身,将伤口对着她。 她跪在斜榻旁,用丝帕和方巾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发炎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挪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他伤口的炎症已有些厉害,敷上金创药粉时,便感觉到强烈的刺痛。 江呈佳见他,明明已经痛到难以忍受,却还是咬牙硬撑,即便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仍然不吭一声,甚至还能挺直身躯,一动不动。 她眼眶中才散去的雾气,又重新聚了起来。 这些伤,对于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宁南忧早已习以为常。他脸色苍白,仍死死磕着下唇,咬出了血也不觉得。 直到他听见耳边传来小声的啜泣声,才恍然收神,目愣三分,心颤肩抖的朝榻边看去。 江呈佳强忍着泪光,双手微抖,正为他的伤口缠绕纱布。 宁南忧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隐隐疼了起来,比他伤口处的火辣还要痛上三分。 他慌张的俯下身,伸出手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摸了摸,温柔哄道:“怎么哭了?你莫担心,这些伤无大碍的。我一点也不觉得痛。” 听他浅淡、不在意的语气,她便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宁南忧吓了一跳,脸色比方才还白了几分,着急忙慌的下榻,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抱在腿上,哄孩子般低低柔柔道:“我...我不疼。我真的不疼。你哭什么?” 江呈佳哭得停不下来,埋在他肩窝处,眼泪顺着他的肩胛骨滑下来,浸湿了他胸前的纱布。 郎君手足无措,抱着她,修长玉指在她背后轻轻拨弹拍慰,哄道:“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了。阿萝...你别哭。” 他最不会哄人了,言语干涩得很,没有任何技巧。 可江呈佳听到他这句承诺,却缓缓停止了哭泣,倚在他肩头轻轻抽噎着,哽咽道:“你说真的?” 宁南忧怕她继续哭,连连应承道:“真的,真的,都是真的。我再也不这样了。以后绝对先将自己的身体安康作为第一考虑。” 女郎哭红了鼻尖,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低哼了一声道:“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 郎君砰砰直跳的心这才缓了下来:“我记住了。我答应你。” 她在他颈窝中磨蹭,含糊不清地说道:“以后,你不可以在我面前逞强。你方才明明已经疼得发抖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你这般模样,更让我痛苦。” 她口齿不清,但说的是什么意思,郎君却听明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两百回】夫妻互通多默契 宁南忧轻声“嗯”了一句,抱着她,心中又暖又涩。 看着窗外深黑一片,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他略略蹙起了额心。 “夜深了。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宁南忧低声哄着怀中的小娘子。 只听见她像小猫一样嗯了一声,身体却未见分毫移动。 宁南忧甚是无奈,只能一手轻轻托着她的 臀 部,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脑袋,从斜榻上将她抱了起来,长腿微微跨了两步,移到了双摇床板上。 江呈佳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整个人缩在他怀中,嘟囔道:“我今夜要抱着你睡。” 郎君略一怔,眸色略沉,似有些不愿意。 他刚准备开口哄她睡到里面去,就听见小娘子板硬地说道:“你别想偷偷溜出去与吕寻、钱晖见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算盘。想等我睡着了以后,悄悄溜走,没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休息一晚。” 这番话使得宁南忧心中咯噔了一下,登时啼笑皆非道:“好。我听你的,好好休息,绝不会溜出去。阿萝,你听话,松开我睡觉好吗?我身上有伤,抱着你睡不舒服。” 江呈佳闭着眼,哼哼两句道:“你哪里是抱着我不舒服,你分明还想再逃。二郎,别与我说谎。你骗不过我的。” 她说得不容反驳,带着些刚强霸道,宁南忧甚至怀疑她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再想什么,她都能立马知道? 郎君被她缠得难以脱身,只好乖乖的躺在床上,无可奈何地说道:“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好好好,我便听你的,好好休息。” 江呈佳又朝他怀中拱了拱,顺势将他的腰搂住,颀长秀腿架在了他的腿上,牢牢将他锁住,分明是还在害怕他逃跑。 宁南忧既无奈又心暖,暂时将北地的事情抛诸脑后,打算听从怀中小娘子的话,充分休息一晚,以待明日之事。 二人互相依偎着睡了过去。 这一夜,算是一行人快马疾鞭行至北地的这段时日里,最安宁的一夜。 宁南忧在这一晚中,睡得极为安稳。 翌日睁眼,太阳已高挂天际。烛台上的白烛已燃尽。 宁南忧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舒爽,迷糊之际,伸手朝身边探去,却摸了个空。 他蹙起远峰眉,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朝旁边看去。被褥中还留有余温,人却不见了。 宁南忧扶额,仍觉得困意连连。这些天他睡在邓情的都护府上,成夜无法安眠。昨夜总算睡了个好觉,今日起来,仍觉得睡不够。 他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将身子翻了过去,又滚到了角落里,继续睡去,没去管江呈佳到底去了哪里。觉得她总归会回来的。 只是这一睡,直到晌午,都没有人来唤他。 长达六个时辰的睡眠,没有丝毫梦魇,他睡得舒爽,以至于惊醒时看见窗外有些刺眼的太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江呈佳就悄悄坐在屏风旁,随意翻着水亭里摆置的古籍,静静地等他醒过来。 宁南忧捏住发酸的鼻梁,声音沙哑地问道:“阿萝...现在几时了?” 那沉静的美人撑着头,嘴角含笑,温柔说道:“已是晌午之后了。” 郎君心口一跳,全身颤栗道:“这么晚了?” 他急匆匆跳下床,赤裸着身子,拿起江呈佳为他准备的长衫便往身上套,边穿衣边哑着嗓子对她说道:“你怎么不唤我起来?这么晚了,恐怕周源末已带着女刺客的头颅出了城。我还没有嘱咐钱晖与吕寻做准备呢。” 江呈佳却不慌,淡定自若的坐在案桌前,继续坑着头阅览手中卷书。 宁南忧睡得头重脚轻,穿起衣服来竟有些不顺手。 他心中又急,一时之间,连跨裤的长绳都系不上,低喘着气,有些烦躁。 正当他与裤绳费力做斗争时,一双冰肌玉手从他背后绕了上来,替他扯住了绳子,仔细系上。 宁南忧稍稍缓了缓心中地急躁,看向面色红润,眼眸温柔的她,心中责备的话登时塞住了。 女郎不紧不慢地为他拿起中衣,有条不紊地服侍他穿衣。 渐渐地,郎君觉得不对,见她始终如一的稳妥淡定,便觉得事情有异。 他低下眸,目光跟随着她,心底的焦躁也放了下来。 江呈佳见他终于察觉了自己的反常,便勾唇低笑道:“二郎怎么不着急了?方才不还急切的想要冲出去吗?” 宁南忧系着里衣的缎扣,眸中的迫切也缓缓散开,声色也稳了些,淡淡道:“你一大早便起身不见踪影...可是替我去见他们二人了?” 女郎拂袖浅笑,叹道:“二郎还真是一猜一个准。这么快便知我做了什么?” 宁南忧重重松了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渗出来的冷汗,无奈道:“阿萝。你好歹说一声,让我这样着急?” 江呈佳见他并不追问她究竟去找吕寻与钱晖做了什么,便好奇道:“你怎么不问我...找他们两人作甚?” 女郎支起蝉衣外袍。郎君便顺势凑过去,略略弯下腰,穿上了外衣,振了振长袖。 江呈佳转到他面前,为他整理微微凌乱的衣襟。 郎君提息屏气,扯了扯腰间绶带冠丝,然后低眸朝面前的女郎望去,淡淡道:“我能想到的事情,你自然也能想到。何须多问?” 江呈佳讶然道:“夫君还真是信任我呢?怎么不怕我出了什么馊主意,乱了你的计划。” 宁南忧沉吟片刻道:“唯今之计,能解决当前境况的,只有一个法子。阿萝饱读兵书,又聪慧至此,怎么可能与我想得不一样呢?” 江呈佳停了下来,扶住他的腰身,歪着脑袋甜甜的笑道:“哦?那夫君倒是说说看,你觉得我去找钱晖说了什么?” 宁南忧长嗯了一声,微微弯着腰,伸出手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顺从她意说道:“如今。周源末一旦将女刺客的人头送入匈奴王的营帐。那么会盟便成了定局。若不出所料,邓情会将会盟之日定在三日后。 到那时,他会顺着周源末所说,独自一人前往匈奴营地,进行会谈。而在这三日里,邓情定会嘱咐长鸣军上下出城渡河,悄悄埋伏在周围山脉之中。等他一只脚入了草原。他带去的数万兵马便会顺势攻出,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匈奴王阿善达与周源末联手。第一战,定会让邓情涨足气势。令他觉得有机可趁。以此计谋,诱敌深入。 然而,边城之前的苍河仍然汹涌济济,并不适合逃亡。一旦邓情得了势,骄兵自攻,被匈奴人反将一军,想要再逃回城中,势必要经过苍河。到那时,长鸣军便不好再顺利渡河,重新逃回自己熟悉的城防之中,继续守城。 若邓情无法从对岸逃脱。那么此时机,便是匈奴人攻城的最佳时刻。边城一旦陷落,整个北地郡城,便岌岌可危。” 他解释了这么多,仍然没有说自己的应对策略,而是默默观察江呈佳的反应。 女郎始终波澜不惊,拉着他坐在妆镜前,为他束冠理发。 听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便抬眼朝铜镜里的他看去,勾着唇角笑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宁南忧愈发的确定,江呈佳心中所想的策略就是他心中所想的。 于是,郎君继续说道:“此局,看上去,攻势极强,很难破解。但却仍有破绽。周源末向敌营转送女刺客的人头,这一点,我们无法阻止。但是,我们却可以阻止另一桩事。今夜,匈奴王将会应承邓情的会盟之求。届时,邓情定会在都护府中召集长鸣军十六名大将共商突袭之事。周祺定会一力催促邓情带着长鸣军一半以上的兵马共赴苍山。 我们能做得,只有在苍山以外的山脉建下军防据点,在匈奴人反攻之际,及时调兵应对,并在苍河上游的林道挖掘沟壑,引水西走,在苍山之前的盆地中支起长渠。待邓情领兵逃窜至苍山背后,立刻放水。使苍山之前的盆地形成另一个护城湖,将匈奴人阻拦在外。 匈奴善骑,如此之计,必定会让他们不得已停下脚步。这便能为长鸣军争取回城的机会。 苍山山脉与草原之间的盆地,乃是天然沟壑。一时之间,匈奴人没办法将苍河的积水引流,便只能放弃原本的计划。” 女郎灵巧的双手,在他秀长的发间摆弄,为他疏起高冠。 然后趴在他的肩头,伏在他耳畔说道:“郎君真是计谋无双啊。看你这样子,如此之法是早就想好了的?我是万万不如你的。昨夜认真思量了一晚,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今日晨起,我便偷偷溜出了府,亲自去寻了钱晖与吕寻。详细同他们分析了形势,又仔细布置了一番。想来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 他们夫妻二人心意相通,便是连应对的策略都不谋而合,实在是默契十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两百零一回】双双甜腻添柔情 听着江呈佳夸赞自己,宁南忧弯弯眼角,低下头颅,缱绻温柔地抵着她的额,柔软冰凉的唇在她鼻梁间落下浅浅一吻,淡淡道:“阿萝既然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江呈佳眉开眼笑道:“多谢夫君信任于我。” 宁南忧将她拥入怀中,依恋信赖地说道:“阿萝,谢谢你,在我身边,为我这样操心。” 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今日天未亮时,江呈佳便悄悄起了床。在他熟睡之际,替他换了伤口上缠绕的纱布。又怕自己不在身边,他觉得冷,便向府衙的婢子讨要了袖炉,塞在被褥里保暖。 整整一个早晨,江呈佳到处奔波,嘱咐完这个,叮咛那个,忙活了好一阵,才歇了下来。 宁南忧虽然睡得深沉,但隐隐约约中也感受到了她为他做的这一切,心中只觉十分感动。 女郎任他依偎,气氛甜腻温馨。 少顷,宁南忧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双目垂落,面露怅然之意,刚准备与她说些情话,屋中却突然响起了一串“咕咕咕”的响声。 这声肚响回荡在寂静得房舍中,显得出奇的清脆,上扬下抑,还带着节奏。 两人皆愣住。尤其是那郎君的神色,在片刻微怔后,脸色逐渐拉黑,使劲儿低着眸,抿唇不语。 对面的女郎忍俊不禁,笑意连连道:“二郎睡了这么久,醒来又被我拉着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就饿了?” 宁南忧塌着脸,觉得很丢面子,足靴朝后退了两步,脸色尴尬。 江呈佳再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他退,她进,自然地牵住他双手,然后便匆匆往门外行去。 她早早就为他备下了吃食,只是没有命人端到水亭中罢了。 两人来到衙邸的东厨之中。 远远的,还没推开门栏,宁南忧便闻见了一股沁人心脾的甜美香气。 许久没有为他下厨的江呈佳,在今日,为他准备了多种小吃与主食。皆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几样。 由于菜式太多,若是再让人移到水亭之中又得另费一番功夫,因此江呈佳便干脆请府衙的仆婢为他们在东厨院子里摆了席案。 郎君定定地站在灶台前不肯移步,看着婢子们端着佳肴,迈着微步进进出出,眼神不由自主的放出彩光。 江呈佳觉得此景颇为好笑,便凑上去说道:“瞧你的样子,倒像是几十年没吃过我做的东西了?” 郎君勾唇不语,只是浅笑着,背着一双手,脚步微抬,追随着仆婢们的脚步往外走。等人为他铺好席垫,便迫不及待地跽坐其上。清澈晶亮的眸中点点闪意,偏着头朝倚在门框上的女郎高兴地喊道:“阿萝,快来。陪我一起用膳。” 他的笑容璀璨闪耀,如星月般夺目。 看他高兴,江呈佳心里便像是吃了蜜饯一般甜腻,移动脚步,迅速朝他走过去。 下仆们为他二人准备了相对的两面席垫,谁知女郎却并不入对座,而是黏黏 腻腻的贴到那白净好看的郎君身边,与他互相喂食。 朱唇粉面的小娘子与面如冠玉的小郎君,如胶似漆般的恩爱。让李安府中的下仆看直了双眼。 闻着扑鼻的食物清香,观着如丹青画卷般的神仙眷侣。 这些小婢子心里也在想,什么时候自己的有缘人才能来到身边,与眼前的男女一样,同自己琴瑟和鸣,惹出了一腔愁绪。 江呈佳与宁南忧自然不知,这些看上去年纪尚小的小婢子被他们之间美好甜蜜的相处惹出了一腹的羡慕。两人沉浸在甜滋滋的喜悦中,眼眸之中除了对方的身影,再无其他。 宁南忧正心满意足的吃着江呈佳喂过来的点心,一脸享受的眯着眼,舒舒服服的接受太阳的洗礼,暖洋洋的,十分慵懒。 两人还没安定片刻,东厨的那扇院栏便发出嘎吱一声响。有另外两名郎君,身穿郡守、刺史的官服绶带,朝内院中漫步而来。 萧飒有急事来寻,听下人说,宁南忧醒来后便与他的夫人去了东厨,便带着郡守李安找了过来。谁知推开门栏,走入东院,便瞧见郎才女貌甜腻喂食的一幕。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闪过,让人心中生羡。 萧瑟:“曹小公子还真是有心思享受啊?” 李安尾随其后,瞧见此景,也瞠目结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传闻中的曹贺,是位光风霁月、清风飘渺的高洁君子。如此人才,应当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之人,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妻子如此粘腻? 坐在案几前悠哉用膳的郎君,面色红润,心情愉悦。即便此刻被萧飒打断了,也仍然春风拂面,挂着温暖的笑容:“萧大人怎得有空在此时来寻我?” 他面色自若,瞳色沉沉而下,心里已经猜到萧飒是因为什么事情来寻他了。 江呈佳坐于他身侧默默不语。 案上的食膳没剩几样。为了方便萧飒与宁南忧议事,她起身与仆婢们一起收拾碗筷。 萧飒在江呈佳离座后,来到了宁南忧的对面,跽坐在席垫上,目中点点暗色,似乎压着许多话。 女郎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收拾好,又嘱咐仆婢们煮茶。 李安坐于萧飒身后的席垫上,等着萧飒与宁南忧开口说话。 可半天过去了,案几上仍没动静。萧飒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但始终未曾开口。 宁南忧奇怪道:“萧大人来寻我,想必不是为了在这里与我对眼互望的?” 萧飒没有回话,耐心等着,略略偏头,余光朝庖厨前站着的女郎身影扫去,似乎是在等她离开此地。 宁南忧若有所思,手指摆弄着衣角,低头等了片刻。 女郎操持完院中琐碎的小事后,便与仆婢们一起端着茶炉以及茶具走了过来。 萧飒眉心一皱,不动声色地垂下头,继续安静地等女郎离开。 江呈佳敏感多思,早就看出萧飒并不想她继续留在此地,于是将宁南忧喝茶的喜好详细地告诉了侍奉斟茶的婢女,便打算离开东院。 她站了起来,正欲屈身行礼告退时,瞥见萧飒蹙紧的眉心明显一松,心里便生出了些古怪滋味。她本来是要走的,可是萧飒这排斥的态度,却让她觉得诧异。 江呈佳:“妾身这便告退了。”抬脚正准备离开时,却被宁南忧拉住了衣袖。她脚步微顿,扭头望向他。却见郎君直视着萧飒说道:“萧大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不用刻意等我夫人离开。” 他声色沉沉,如山泉溪水,清澈悦耳。 萧飒讶然,额心蹙起,抬头朝女郎望了一眼,只觉得怪异。片刻怔愣后,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尴尬,拂袖轻咳几声,以此缓解气氛,遂慢慢道:“小公子...此事令夫人听之,恐怕会心生恐慌。” 江呈佳眉梢微扬,听他此话,立刻知晓了他的来意。 拉住她衣袖的郎君,轻轻拽了拽她,下颚微扬,示意她入席。 江呈佳顺势坐下,眼去眸中猜测,面色十分镇定:“不知刺史大人究竟要说什么令妾身恐慌的事情?” 萧飒见她坐下,似乎很是无奈,又露出忧色,轻缓道:“夫人确定要听此事吗?” 江呈佳回以得体一笑:“刺史但讲无妨。” 萧飒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宁南忧,眼神向他征求意见。 宁南忧微微颔首,仿佛并不在意他接下来说的话到底会不会惊到身边的女郎。一副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的模样。 萧飒甚是无语,心下缓了缓,理好思绪开口道:“今日,某从都护府中打听到,邓情身边有一术士,带着一个血淋淋的木盒子出了城,快马加鞭往匈奴草原赶去了。术士所抱走的木盒中盛放的是一颗女子的人头。据说,那人头的样貌,生得与...” 他突然顿住,仿佛不忍继续再往下说,生怕吓到眼前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 谁知女郎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道:“刺史大人是想说,那女子的样貌生得与我一模一样对不对?” 萧飒大惊,双眼瞪如铜铃,仿佛不敢相信。寻常女子若是听到这样惊异骇人的消息,恐怕脸都要吓白了,可眼前的女郎不但没有半分惧怕之意,还能如此面不改色。甚至,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一字不拉的讲了出来。 他再看女郎身边的郎君,只见他神色坦然,也没有预想中的惊愕。 反观萧飒,却是一脸惨白,神魂皆惧。 宁南忧知晓,既然他利用了萧飒,从邓情那里脱身,便不可能再将此人排除在计划外,让其毫不知情的离开北地。更何况,北地既是雍州的重要关塞,也是中原最要紧的一条防线。萧飒身为雍州刺史,自然也有责任守卫北地城防。 他本来是想重新转移军需后,再同萧飒交待事情原委,却没料到他消息知道得这么快。此事既然事关江呈佳,他即便想先瞒着萧飒也是不可能了。 只听萧飒又惊又惧的问道:“小公子...难道说,你二人早知此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两百零二回】交付兵符承重任 宁南忧颔首应道:“不错。刺史大人不必如此惊慌。此事缘来复杂,需我慢慢解释。” 萧飒竖耳聆听。 郎君忽略了周源末在整件事中起到的作用,只简单概述了当夜他们伏在屋顶上听到的对话,并结合自己的推断加以分析。待他话音落罢,萧飒与李安两人的脸色便如出一辙的雪白惨败。谁都没有料想到,秋日宴上出现的女刺客,竟然是草原人。 此一番解释,仍谁都能想到,匈奴人已迫不及待想要攻城,哪怕随便寻个理由,也不想继续蛰伏下去了。 萧飒目光惊惧,神色沉沉,忧心忡忡道:“邓情早已命那江湖术士连夜带着假人头向匈奴王递了求和会盟的书信。眼下,两军首领会盟,已成板上定钉的事实。倘若邓情所带的兵马不能成功突袭匈奴,便会让敌军趁机抓住间隙,一旦反扑,边城的郡防是绝对敌不过的。” 即便萧飒并没有完全了解事情的经过因由,却仍能犀利辩出问题所在,这样的谋判果断,令江呈佳不由自主的心生敬佩之情。 既然已将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宁南忧便干脆将自己的应对之策和盘托出,告诉了萧飒与李安。 如今的形势,多一个人前来相助,他们的胜算便会更大一分。 萧飒听完郎君的策略,沉下眼眸思索良久后,才抬头朝他望去,无比虔诚且严肃地说道:“如小公子所说,唯今之计,只有先保住长鸣军主力前锋,边城才不会被立即攻陷。然而,这个法子也只能挡住匈奴人一时的脚步,待苍山盆地的湖水被清理干净。边城仍逃不过敌军压境。” 宁南忧却并不着急:“萧大人,此计虽然不能击退匈奴,却仍能折损其兵力。只要匈奴兵力被消耗,边城郡防仍能拼命抵抗一阵。只是匈奴集结了二十万兵马,北地能不能撑到京城援兵来的那一日却未可知了。” 萧飒愁眉不展,心中隐隐不安,沉思片刻后向他拱手作揖道:“幸得小公子告知此事。纵然调兵不易,但北地若有难,某也难逃罪责,眼下离会盟之日,还有些时间。某会前往各郡调动兵马前来救援,只是在此之前,某可否求小公子一桩事?” 听他要调兵,宁南忧心中大喜。倘若萧飒能从雍州各郡城中集来兵马,那么北地一战,便又多了几分胜算。 整座雍州的守防军兵少说也有八万人马,加上长鸣军的六万大军,便有十五万人马,也能与匈奴的二十万铁骑拼死一战了。 他暗暗思量着此事,冲着萧飒颔首:“萧大人请讲。” 萧飒起身振袖,恭敬朝他一拜,从怀中掏出了雍州的调兵军符,郑重其事道:“如今,北地岌岌可危,守城的邓情却并非一个能托付之人,某离城调兵,实不敢将这一郡百姓的性命交至匹夫之手。雍州刺史之下并未曾设州都尉,某一直不曾找到适合的人选来任此一职。如今恳求小公子能暂代此一职,在某带着援手赶来之前,守护郡城百姓,抵御大敌。” 李安见刺史行大礼,立刻紧随其后,伏身跪于席垫之上,向宁南忧叩拜。 只见对面的郎君蹭的一下站起身,面露惊色,俯身去扶这二人,连连说道:“在下岂敢受刺史与郡守如此大礼?在下亦是大魏子民,守卫边疆城防乃是责任所在。更何况我曹家儿郎,久经沙场,与匈奴人乃是死敌。即便刺史大人今日不将兵符交到在下手中。在下也愿意尽一己之力守护这座城邦。” 他亲自相扶,温润如玉,谦和有礼,话语铿锵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萧飒感激涕零,又屈身作势,想再向他行一礼,却被面前的郎君及时扶住。江呈佳也跟着站起身来,观眼前之景,在一旁默默不言。 萧飒人至中年,却没有任何长官的架势,求人任用、体恤民生的大善之心,让她颇为感怀。 萧飒:“某对小公子相助之情,无以言表,只能行礼感谢。” 宁南忧手指微顿,轻轻擦边放开了他的衣袖:“刺史。有国才有家,在下定不会辜负刺史所托,死守这一方城池,绝不会让阿善达的奸诈之计得逞。” 萧飒慎重其事的点头,黑洞洞的眼瞳中浮现一丝赞赏,随后掩去情绪:“既如此,某便不在此多做逗留了。调兵需时,不得继续耽误下去了。” 宁南忧应道:“好。还请刺史行路小心。在下就于此等候刺史带着援兵归来。” 萧飒连连颔首,转身欲走,急急行两步,又停下来压低声音对跟在他身后的李安说道:“这些年,邓情骄纵惯了,手下的百卫冕统领郡防军、守卫军与郡统军多年,北地郡都尉一职形同虚设。迫于太尉邓氏的压力,本官未曾任郡都尉辅佐于你。 然,平定府的小公子通晓兵书,擅于列阵。既然他肯留下相助,与你便是大喜之事。本官离开后,你需得听取他的意见,任何决策都要多问问他。” 李安目露诧异之色,实在没有想到萧飒对曹贺如此重视。 但他也仅仅是一瞬疑惑与惊讶,很快便掩去了眸中讶然,向萧飒应承道:“下官遵命。” 他一生受萧飒赏识,才能在北地任郡太守一职,与邓情相抗衡。因此,李安对萧飒不仅仅是上官下属之情,更有任其为主的臣服之心。萧飒的任何嘱咐与叮咛,李安都会记挂于心,绝不违抗。 二人一同离开了东院,朝斜对角的回廊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两边环抱的青树中。 江呈佳目送他们离去,心中略松了口气道:“萧大人若真的能集兵前来,那么北地就有了喘息之机。” 宁南忧点头道:“不错。” 夫妻两人的目光停留在回廊上许久,心思各异。 片刻后,郎君浅浅呼出一口气,声色淡淡道:“阿萝,送走了萧飒。我们也该去办正事了。” 江呈佳目光微怔,疑惑道:“办什么正事?” 宁南忧牵住她的手,声音淡淡道:“军需的事情。” 女郎咦了一声道:“你不是...昨日已经将军需送入了都护府中么?有钱晖的安排,那批军需想来应该无恙了。” 他微微勾着眼角,摇摇头道:“周源末如今放任我将军需运入都护府中,行为实在过于反常。我不能冒险把军需继续留在都护府中。” 江呈佳瞪着眼,面色古怪:“那你昨日费尽力气,与钱晖把军需运入都护府又是为何?难道仅仅为了将董道夫困在府衙的地牢之中么?” 宁南忧牵住她的手,缓缓朝东院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昨日我仍照旧与钱晖运送军需的缘由,只是为了让周源末放松警惕。让他以为,我并没有察觉他的计划。” 江呈佳更加不解道:“什么计划?你又有什么推断?” 郎君耐着性子为她解释:“我不是同你说了李简与周源末串通的事情?私下里,我让吕寻去查,发现李简在自己的营帐中囤了大量的枯草与硫磺粉。我猜,会盟之日,周源末会极力劝说邓情带领钱晖、赵拂前往苍山进行伏击,留下邓越余一人守城。到那时,周源末便可以利用李简对邓越余的仇恨,让他火烧都护府,令边城大乱。” 女郎在长廊的甬道中站定,奇怪道:“你这话说的很没有逻辑。周源末要火烧都护府作甚?难道仅仅是为了将你囤积的军需毁掉吗?” 宁南忧因她的话,再次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噩梦,心中一沉,眸色明暗闪烁:“邓情府上,可不止存放着我们的军需。更有北地全郡的军械与补给。” 女郎吃惊道:“什么?北地的军需,难道不应该在郡城的军械库之中存放吗?怎会在邓情府上?” 宁南忧推测道:“这么多年以来,他私下用劣质补给替换朝廷拨下来的军需,都尽数囤放在了府内私库之中。 再加上邓情生性谨慎,尤其在他从周源末那里得知边城有匈奴人混入其中后,定会心生不安。以他的性格,最近几日极有可能会把军需从军械库悄悄移出,置放在自己身边。如此一来,都护府便成了北地郡城之中最大的军需库。有这样一个后备储存仓库在眼前碍眼,周源末绝不会置之不理。” “郡城之中,那么大一座军械库...邓情要将里面的军需全都搬到都护府中,谈何容易?”江呈佳惊叹道。 宁南忧继续牵着她往前走:“不错,的确不容易。但有周源末的帮忙,就算是整座军械库又怎样?搬空不过是时间问题。” 江呈佳又扯住他的衣袖,停下来:“按照你这么说...若李简真的引燃了都护府,将郡城军需全都毁之一炬。邓情难道不会立刻回神,知道这一切皆是周源末所为么?若这样,周源末不是自己将自己置于了险境之中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两百零三回】统领府中小童在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赞成道:“的确,他若行此举,便是孤注一掷,做好与邓情决死一战的准备了。” 江呈佳蹙额颦眉,细想一番后又问道:“那你...现在又打算将军需藏到哪里去?” 宁南忧并未正面回答,淡淡说道:“待会儿,你便知道了。我们先出府。”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府衙门前。 萧飒的车驾刚刚启行,李安满脸惆怅地转身,一抬眼,便意外发现小公子与他的夫人正站在府衙前的台阶上看他。 李安急忙提起衣摆朝这二人走去,拱手作揖道:“小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宁南忧回礼:“郡守,在下有些要事在身,需出府一趟,想问大人讨要一辆牛车出行。” 李安略怔,神色迟疑:“小公子。如今董道夫被看押在府衙之内,等同断了邓情的一只手臂。他正想着要怎么找您麻烦呢?您现在离开,恐怕...” 宁南忧对此了然于心,却并不在意:“邓情与阿善达的会盟在即。他还有甚多事情需要准备,一时半会儿不会找到在下身上,李大人不必过于担忧。” 李安蹙眉片刻,仍然犹疑。 方才萧飒临行前,还特地交代他,要护这位曹小公子安全,不可让他陷入危险之中。眼下,这位小公子便要驾车出府,当即给他送了一个难题。 宁南忧见他迟迟不肯应答,于是善解人意道:“若李大人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你手下得力之人随在下一同外出?这样...你也好向萧刺史交待。” 听他主动提出这样的请求,李安起先一愣,后而露出大喜之色,对眼前这位郎君又多了几分好感。 “小公子想得周到。某这便为您准备车驾,安排人手。” 李安连连答应,又行一礼告退,为宁南忧夫妻二人准备去了。 江呈佳在旁一直盯着自家的夫郎看,未曾留意他们二人的对话,然而她想了半天,也没有猜到宁南忧到底要做些什么。 约莫一刻钟后,李安命车夫驶出了牛车,并带着郡守府中的一名浅衣灰绶打扮的青年男子来到了夫妻二人面前。 只听他介绍道:“小公子,这位是我府下长史,名唤郑宁。有他在您身边,北地郡城,您皆可通行,不必受郡防巡兵拦阻。” 那名唤作郑宁的青年郎君听完李安的介绍后,便谦谦而前,略行一礼道:“下官郑宁见过州尉大人。” 郎君翩翩有礼,眉目谦和,如温风般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宁南忧不动声色的打量此人,朝李安微微颔首:“如此甚好,有劳里李大人费心安排了。” 牛车在众人面前停稳。 李安亲自将宁南忧夫妻送上车,又叮咛嘱咐了郑宁几句,这才放心离开。 牛车中,江呈佳与宁南忧面对面坐着,气氛相当静谧。 车夫将牛车驶出了郡守府所在的小巷,来到了边城北大街上,这才向车厢里的两位贵人询问道:“郎君、娘子,咱们现在去哪?” 一直默默不语的宁南忧这才开口说道:“去统领府。” 江呈佳吃了一惊,满脸讶然的盯着他看。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流几句。边城车道狭窄,风沙灌满天,行路时多有颠簸。车厢中的郎君一直在闭目养神。江呈佳靠在角落里,心思飘忽不定,掀开车帘,盯着外头流水一样逝过的风景发怔。 百卫冕的统领府位于边城最南处,正对着南城门,行宅建造简约平凡。若没有门前的牌匾,旁人恐怕都不知这座外表如平房一样的屋宅,竟是统领府。 车夫七拐八拐的绕到最南边的亭苓巷中。 圆轮颠了一下,闭目休息的郎君瞬时睁开了眼,第一时间朝江呈佳望去。女郎也恰好朝他看过来。 宁南忧冲他暖暖一笑道:“我们到了。” 女郎嗯了一声,没有继续搭话。 牛车在石巷的街角停稳。宁南忧先行跳下了车,又伸手去抱女郎。在郑宁的指引下,来到了百卫冕的统领府前。 江呈佳迈着轻缓的脚步,停在这座简朴无华的府邸前,目色惊讶。 宁南忧也有些意外。 百卫冕在邓情手下行事多年,虽不是最得力的助手,却好歹也算是各心腹。但他的统领府却与平民的宅邸别无一二。 如此可见,百卫冕在边城中的地位,也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 宁南忧掩下眼中起起伏伏的暗色,抬脚走了进去。 郡守府上的长史郑宁,坑着头,也准备同他一道入府。谁知还没抬脚走上台阶,便被一只修长手臂拦住了前路。这个青年郎君愕然的抬起头,朝前看去。 宁南忧面色和缓,语气却冷淡:“还望郑长史见谅。今日前来统领府,原本就是在下的私事。长史送到这里即可,就不必随我们一道进去了。” 郑宁面容一僵,尴尬地笑道:“如此...下官便不随州尉大人进去了。就在府门外等候您与夫人出来。” 宁南忧应了一声,顺势拉住江呈佳的胳膊,上了府前的青石小阶,轻扣了扣紧闭的宅门。 一阵沉寂后,屋宅之内没有任何反应。 宁南忧再扣了扣门。 过了很久,里头才传来一声稚嫩地叫唤:“是何人在敲门?” 宁南忧特地清了清嗓子道:“烦请小大人通报一声,在下姓曹,有要事求见百统领。” 女郎乖巧地站在他身边,静静等待着里面的动静。 一阵悉悉索索后,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名穿着白衣、梳着简约发髻的小童有些吃力的推开了门,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警惕地看着门槛前站着的一男一女。 “你姓曹?”小童小心翼翼的确认了一遍。 宁南忧应道:“正是。” 小童转着黑漆漆的瞳眸,矮小的身子挡在门前,做足了气势,仿佛不愿让门前任何一人入内:“两位稍等片刻。我叔父正在厅堂会客,恐怕不便见你二人。” 江呈佳见这孩童长相秀丽可爱,便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弯下腰哄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和百卫冕统领是什么关系?” 那小童估摸着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却十分的古怪机灵,嘟着红润的唇,软糯地说道:“这位娘子姐姐,恕我不能将姓名告于您。我舅父教导过我,不要轻易回答陌生人的话。至于...你们口中所说的统领,就是我的叔父。” 江呈佳讶异道:“你是百统领的侄儿?” 宁南忧身形一顿,目光落在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小童身上。 江呈佳起身朝他望去,疑问道:“百卫冕还有兄弟吗?” 身边的郎君朝她点头道:“他有一个兄长。” 小童执着的挡在门前,也不肯向里面会客的百卫冕通报,只警惕地盯着他们看。 宁南忧气定神闲,仿佛并不着急入府,倚在门前的台柱上等候。 江呈佳摸不清他的心思,眸露不解,但未曾多言其他,只陪着他一同等候。 没过多久,这座平宅内又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只见百卫冕脚步飞快地朝门前行来,蹙着额心,对挡住宁南忧去路的小童说道:“阿阡,你站在那里作甚?”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便瞧见了站在门前的素袍郎君。移眸朝郎君身边一看,又见舞姬邵雁一同前来,心中一颤,急忙了过去。拎着小童的领子问道:“怎么来了客人,你也不通报一声?竟还堵在这里?是谁教了你这样的规矩?” 门前的小童前一秒还理直气壮的挡着路,后一秒听到百卫冕的训斥声,便立即怂了下来,扭头一惊一颤地问道:“叔父...您不是在前庭会客吗?我怕打扰到您,便没有通报。” 百卫冕见他眸中闪着无辜的光芒,便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是缺心眼吗?我不是同你交代了?倘若有一位姓曹的郎君来寻,定要将他引入府中。你将我的话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童肩头颤颤,面色通红,声音微小地像蚊子一般,弱弱地说道:“叔父,你什么时候说...要将这位姓曹的郎君引入府中了?侄儿...侄儿没听见啊。” 百卫冕气得眉毛乱飞,伸手就要去敲这小童的脑袋。 江呈佳眼疾手快地将小童揽住,护在怀中,温婉和善地说道:“百统领...有话好好说,莫要动不动就打孩子。” 小童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脸惊慌地抱住这个说话温柔似水的女郎,嘴里嚷嚷道:“对啊对啊!叔父...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要打我..” 百卫冕嘴角抽搐,根本不理会江呈佳的劝慰,拽住小童的衣襟,轻而易举的将他从女郎的怀中拎了出来,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胆子大了?敢找靠山了?若是你父亲在....” 他突然止了声,脸上的神情僵住。 小童颤了颤眼睫,一脸渴望地朝百卫冕看去,央着嗓子道:“叔父...叔父!你果然知道我父亲在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我要去问问他,为何抛弃我和阿娘,独自一人走了?一年了,整整一年。阿阡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小童开始无理取闹。方才还因他故意拦人在外而一脸怒气、盛气凌人的百卫冕,此时却沉寂了下来,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慌乱,似乎不知要怎么回答小童的问话。 江呈佳眼见此景,只觉得百卫冕的表情很是古怪,像是有着什么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悲伤。但他将这种情绪强行压制了下去,不愿他面前的这个小童察觉。 于是,她心里多了一丝不好的猜测。 小童在百卫冕的手中挣扎了许久,一直吵闹不休。可百卫冕却再没有回过他一句话。 少顷,百卫冕似乎快要忍不住情绪,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将小童轻轻放下,替他掖了掖凌乱的衣领,语气和缓下来,柔声说道:“阿阡听话。等叔父将边城的事情处理好,便带你去找你父亲可好?” 小童眼眶一红,浑身颤抖,呜咽抽噎道:“叔父...为什么你每次提及父亲...都不忍再继续责备阿阡了?” 百卫冕一愣,心慌意乱地撇过头,避过这个问题,不再理会小童,并起身朝宁南忧一拜道:“邵郎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两百零四回】小童凄凄寻慈父 他又顿住,面上浮出一丝淡然沉落,苦笑道:“不对...我不该唤你邵郎君。而是该称您一声曹小公子了。家侄年龄尚小,胡闹起来不知分寸,让您见笑了。既然您此刻驾临寒舍,定有要事来寻,不如入府一聚?” 宁南忧颔首不语。 百卫冕撇下小童,在前面引路,与宁南忧一同朝宅中行去。 江呈佳没跟上去,看着门前红了眼眶、孤零零的小童,便心生怜悯,蹲在他身侧,柔声细语地哄道:“阿阡,你叫阿阡是吗?” 小童双眼通红,泪眼汪汪,十分委...... 《夫为佞臣》【两百零四回】小童凄凄寻慈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两百零五零回】得知真相痛彻扉 她蹙起额心,联想到方才在府宅前的情形,心中倏然有了一个推论。 正当百卫冕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宁南忧先他一步开了口:“只不过....” 这个素袍郎君的话锋一转,便将百卫冕接下来的话噎住了。 宁南忧:“百统领若手刃董道夫,恐怕并不足以报仇雪恨。” 主座上的这位青年统领面色一僵,眉头深皱:“曹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南忧不语,抬头看向了钱晖。 钱晖接到眼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开口说道:“百大人。你真的认为...你的兄长是董道夫所杀的吗?” 百卫冕神色明显一怔,不解道:“我的心腹亲眼所见,董道夫...亲手杀了我的兄长。钱将军这话...恕我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 钱晖见他确实不知事实真相,突然有些不忍心开口了。 宁南忧默默不语,朝他飞去一记冷刀。钱晖便立刻收起了心中泛滥的同情心,继续往下说道:“百大人,你细想想。你兄长曾是都护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即便后来不再参与将军府的事宜,可仍然为都护将军立下了许多大功。如此之人,都护将军又怎会任由董道夫将他残忍杀害呢?” 百卫冕心口一凉,低下眼眸,不敢去看钱晖的双眼,脸色逐渐惨白。他从来没有想过钱晖提到的这个问题。因为他对邓情之心,一直忠贞不二。 钱晖见他逃避似的低下了脑袋,忍不住叹息一声:“百大人,你替都护将军行事多年,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百卫冕不语,心里却认真思考起钱晖的这个问题。 邓情此人,虽知人善用却薄情寡恩,且生性多疑。兄长曾同他说过无数次,叫他不要离都护将军太近,更不要参与将军府内的事务。然而他当初根本没有把兄长的话当成一回事。一心觉得邓情对他们一家都有知遇之恩,如此大恩,即便赴汤蹈火也难以报答。 百卫冕仍然吭声不言。 钱晖又道:“大人此时不语,想来也是不敢苟同邓情的人品?” 百卫冕终于反驳道:“钱将军到底想说什么?都护将军即便对我兄长再怎样失望...终归还是会顾念我的情面与他们二人多年的情意。他...他是绝不会对兄长做出什么事情来的。” 他这话说到后面越来越没有底气,声音愈发的小了下去。 钱晖苦笑道:“大人,您这话说道最后...是不是也觉得没有力气了?董道夫来到都护府中才不过几年。可你兄长呢?跟着都护将军多少年了?都护将军怎会对董道夫设计杀害你兄长一事完全不知情?” 百卫冕脸色再白了白,浑身发软无力。 兄长在被杀的消息传到北地后,百卫冕也曾想过,此事是不是邓情在背后指使。但很快,他便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董道夫的猖狂与嚣张,使得百卫冕认定他就是真凶,根本没有考虑在他背后的主谋。 钱晖还想继续引导他想下去。 可百卫冕却挥起衣袖,声音失控道:“钱晖,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他另一只藏在案桌下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背后也有凉汗冒出,心情沉重非常。 钱晖闭上嘴,无可奈何的从袖中掏出了几封折好的书帛,然后起身,朝百卫冕缓缓走去,递给了他。 百卫冕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几封书帛,心中更沉了些,寒着声音说道:“这是什么?” 钱晖:“都护将军与董道夫来往的书信。百大人,睁眼看看。认清楚,你现在侍候的主公究竟是怎样的人?” 百卫冕颤了颤,浑身都在抗拒,扬着袖子甩开钱晖递来的信件,厉声吼道:“你以为拿着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书信...便能让我对都护将军大失所望,从此以后听你们的摆布...为你们所用吗?我告诉你,不可能!都护将军待我一家很好!若没有他,我族一氏根本不可能在北地立足!” 钱晖面色淡淡,看着百卫冕癫狂的样子,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自己。 想当初,他得知周源末背叛了主公,并决定与他们为敌后,也是这般不敢相信。即便事实摆在面前,也不愿去看。只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靠逃避躲开的。一切际遇,不论好坏,皆需自己去面对。 他立在百卫冕的案前不走,静静地等他发泄完,又被打下来的书信重新递了上去,言语平淡道:“百卫冕,我曾也像你一样,不敢面对事实真相。然而...逃避是没有用的。事实就是事实。董道夫之所以会杀害你兄长的真相,并不会因为你的不愿相信而改变。” 百卫冕捂着耳朵,不愿听他多语,只觉得胸口剜心般疼痛难忍。 宁南忧见他如此不堪承受,便蹙起了额心。 等了片刻,百卫冕仍然不见好转。这位素衣郎君便不愿再等,屈腿起身,理褶皱,振长袖,冷淡的说道:“在下没有料到百统领竟是这样不肯接受事实的人。在下真是替令兄惋惜。他临死之前,为了告诉你真相,让你迷途知返,特地写下了一封血书,却被邓情扣留。如今,我与钱晖发现此等惨绝之事,想要替令兄将真相告知于你。谁知你却如此反抗? 既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了。联盟协议的事情便就此作罢。想来,几日以后,邓情必定会前往府衙,亲自赎回被看押的董道夫。” 他故意这么说道。 百卫冕听着,心里便揪成了一团,在听到兄长为他留下了一封血书后,便立刻抬头朝堂下的素袍郎君看去,发着抖说道:“什么血书?你说什么血书?” 宁南忧不去理会他的询问,带着江呈佳,又招呼钱晖,准备离开这里。 百卫冕心中急切,追了上去,脚下没站稳,被自己的衣裙绊倒在地上,重重摔了下去。 堂上传来“咚”的一声。动静巨大,钱晖被他扑过来的景象吓了一跳,急忙护在宁南忧身前,生怕此人挨到自家主公。 百卫冕伏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来,惨白着一张脸,哭丧着说道:“曹小公子...公子...我兄长究竟留下了什么血书?我...” 宁南忧本就是故意激他的,见他慌里慌张的追出来,又如此狼狈的摔在地上,便顺势停住了脚步,站在他身边道:“百统领,若你不肯接受事实...我劝你...就莫要执着于你兄长的这份血书了。” 百卫冕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牙,忍着心中的慌乱,低声下气道:“曹小公子...我,并非不愿意接受事实,我只是...只是...” 他突然梗住,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宁南忧也不愿再继续为难他,沉默不语的看向钱晖。 钱晖即刻了解他心中所想,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血淋淋的白帛,向百卫冕递了过去。 这一次,百卫冕终于没有推开钱晖的手,接过他手中那张染着血迹的白帛时,浑身抖得厉害。 他的手指几乎拿不住那白帛,打开帛书的那一霎那,只觉得腿脚发麻,浑身软绵无力,像是被抽尽了所有的血气一般。 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百卫冕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的看了下去。 血书字字诛心,句句泣泪,写满了邓情对百氏一族的恶行。他瞪着眼,整张脸青白吓人,没有丝毫血色。那双眸已猩红,双手紧紧攥着白帛丝绢,上下齿唇磕在一起,即便唇间咬出了血迹也不为所动。 这封血书,越读越是令他心惊。他从来不知兄长这些年所行之事,竟然皆是这般凶险且大逆不道的恶事。 他一直以自己的兄长为骄傲,也忠诚于邓情。认为邓情氏难得一见的帅才,又时时心系北地郡城的百姓,做了许多善事。如今却知,那些所谓的善事竟都是邓情为了遮掩自己的恶行所编纂出来的。 他痛苦万分,忽然觉得这些年他对都护府的忠心耿耿都是一场笑话。他最敬爱的兄长死于他无比信任的主公之手。而他却执意找他人背锅,始终逃避事实。 百卫冕的眼眸中浸满了泪水,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撕裂了一般,窒息难忍。 血书读到一半,他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整个人猛地跌倒在地上,嘴唇发白干涩。 “邓情...”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他继续忍着胃中翻江倒海地难受,将血书读了下去。读到了后面,才发现,原来这一年以来,他错怪了阿阡的娘亲,错怪了好多人,也做错了许多事,在偏执的道路上愈走愈远。回头来看,竟没有一桩事是做对的。 他读完血书,便彻底失去了生气,耷拉着脑袋,愣愣然然。 宁南忧与钱晖都知道,没有人能在短时间接受自己如此信任的人这样背叛自己。 江呈佳站在他们两人身后,默默地看着百卫冕在地上挣扎痛苦,心中下意识的想到了宁南忧的身世。 倘若...倘若有一日宁南忧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会不会也像百卫冕一样,癫狂至此? 她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他极致痛苦的场面。于是更加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秘密永远掩埋。 百卫冕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他抢过钱晖手中的其他书信证据看了起来。当他在邓情写给董道夫的信中读到那句“此人必杀不可”时,心中建起的所有防线在一瞬间崩塌,全部倾灭。 即便在方才,阅览兄长留给他的血书时,他还仍然对邓情抱有一丝侥幸。 可现在,却被毁的什么都不剩了。 百卫冕仰面吼了一声:“邓情!如此小人,怎配我兄长倾尽全力相护!” 宁南忧面色淡定。钱晖又被他吓了一跳,脚步颤颤往后躲了两步。总觉得百卫冕会当场抽刀发疯。 江呈佳听完他们三人的对话,已将事情的原委摸了个清楚,终于明白了宁南忧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百卫冕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在前庭中狼狈不堪的弓着身子。 恰当时机,宁南忧亲自上前,缓缓蹲下身,将虚弱乏力的他扶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两百零六回】劝君止步共劝相盟 百卫冕丧眉搭眼的站着,仿佛宁南忧一松手,他便能摔下去。 宁南忧:“百统领,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杀害你兄长的元凶还在逍遥自在。你若这样沉沦,对得起你的兄长吗?” 百卫冕脸色难看,努力站直身体,唇色发白:“曹小公子...究竟要我做些什么?如此耗尽力气劝说我?” 宁南忧陪着他,缓缓走到了主座,扶着他坐下,脸色严肃的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相求之事,也并非全为自己。百统领应该知道,邓情身边有一个江湖术士,名唤周祺。” 百卫冕点头道:“是,此事我知道。只是今日晨起,这个叫做周祺的人便匆匆离开了边城。似乎是要为都护将军去办什么事?” 他仍然称邓情一声都护将军,喊出的那一瞬间,有片刻厌恶。 宁南忧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替邓情办事去了?百统领今日晨时,可有瞧见这位周郎君出城的场景?” 百卫冕应道:“城门进出的防守,乃是我的职责所在。周祺出城时,我恰好在巡查城墙,看见了这一幕。” 宁南忧问道:“那你可有看到周祺手中抱着的方木盒子?” 百卫冕眸露惊讶,朝他看去,疑惑道:“曹小公子难道在现场?怎么晓得周祺手中抱了方木盒子?那盒子是都护将军亲手交予的。将军很是重视。” 宁南忧冷笑道:“他自然是重视的。因为那盒中置放的是秋日宴上出现的那名女刺客的首级。而周祺要去的地方,乃是萨哈草原——匈奴人的王庭。” 百卫冕心中猛地一震,蹭得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什么?可我听说...那名女刺客是草原人士。都护将军将此人首级取下...还让周祺送去萨哈草原?如此一来,岂不是故意引战?以边城现在的军力,怎么能够抵抗匈奴二十万的骑兵?” 宁南忧耐心道:“邓情此举,还有些波折。” 他将周祺擅长易容术,并将女刺客的首级易容成邵雁的事情告诉了百卫冕。 听完整件事的经过,百卫冕只觉得万般惊骇。 邓情竟然想借会盟的机会,突击匈奴?若是此战失利,整个边城的将士与百姓都将不保。邓情虽然向京城请调了援军,可援兵究竟什么时候抵达北地还未可知。 各州军将皆要坚守城池,不能随意调动。雍州刺史萧飒向来与邓情不对付,即便为了雍州百姓调兵遣将前来救援,也 不一定能赢。 他身为边城的统领,对雍州的兵力防守十分清楚。虽雍州地处大魏要害,但除了陇西的曹家军、北地的长鸣军之外,剩余各地的郡防、郡统、守卫三军其实并没有多少兵力,全州军兵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万,甚至有可能比这还要少。 雍州本就地处偏僻,人口更是稀少,入伍的壮年男丁自然没有其余各州多,大部分还都去了曹家军与长鸣军。 且,陇西纵然有曹家军坐镇,但雍州西边战事连连,纵然曹勇坐拥十八万军兵,却也不能擅自调派援军支援北地。因为西北戍城边境仍有中朝人虎视眈眈。 长鸣军自多年前与匈奴一战后,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统军人数共计不过六七万,实在少得可怜。 邓情此举,无疑是以卵击石,完全不将边城的无辜百姓与长鸣军将士放在心上。 百卫冕身为北地郡三军统领多年,纵是听命于邓情,但也从未干过有损大魏及边城百姓的事情。乍然听闻邓情的抉择,心中尤然升起惊骇寒凉之意。 没想到,他听命服从并敬仰多年的长鸣军统领都护大将军竟然是这样鲁莽冲动的小人? 他面色紧绷,抓着宁南忧询问道:“曹小公子...如今周祺已经出城,会盟之举已是板上定钉。你现在拿此事来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挽回的办法?” 宁南忧却摇头道:“即便没有这个会盟之举,匈奴王阿善达也绝不想忍下去了。城门前的苍河最起码还有半月才能断流。若到那时,京城与各州调来的援军抵达。那么阿善达辛辛苦苦筹备的一切,便全都白费了。” 百卫冕咬咬牙道:“既然此战不可避免。那么都护将军此举也情有可原。现在只盼长鸣军与边城将士能扛得住匈奴大军的强攻,等待京城援军前来。” 宁南忧无奈道:“百统领还对邓情抱有一丝希望吗?你方才阅览令兄留下来的血书时,难道还没有发现吗?邓情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贩卖马匹、粮草,甚至还曾高价售卖边疆的地皮。你看了令兄的自述,还觉得长鸣军能扛得住这场战争吗?” 百卫冕不解他之意:“曹小公子这是什么话?都护将军私下进行这些违法乱纪之事,与长鸣军又有什么关系?” 宁南忧蹙眉,盯着百卫冕一脸懵怔的神态,心里疑惑起来。 邓情竟然将百卫冕瞒得这么好?导致他对边疆态势一无所知,更不知长鸣军如今的羸弱之状。 宁南忧:“百统领以为,长鸣军为何至今为止,只有六七万的军兵?” 百卫冕自然答道:“十几年前,长鸣军与常猛军与匈奴拼死搏杀,只剩下两万人马守营,大伤元气。如今只有七万人马,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这些年来,边疆不断有战争掀起,其中折损的兵马也不在少数。都护将军虽然人品不堪,可他领兵打仗的能力仍然是有的。自他任职为长鸣军统兵大帅后,这边城的战争没有一场是输的。” 宁南忧冷笑:“统领真的认为,长鸣军在这十几年以来,只充兵填营四五万人马,是正常的现象吗?那为何,同样经历过一场大战的虎啸军,如今却有十五万人马?” 百卫冕怔住,额心蹙起,确实感觉到了奇怪。他从前过于信任邓情,从未考虑过长鸣军的兵力为何会这样薄弱。 宁南忧:“照理说,一个曾与虎啸军并称虎师狼军、名扬天下的军队,不应该只有六七万军兵。邓情不善治军,导致军兵散漫,长鸣军战斗力愈发羸弱。加上这些年来,他为了节省开销,一直克扣军饷,不断挪用军资。 并从长鸣军的军需中,偷换优良马匹与粮草,引至黑市贩卖,以此获得暴利。朝廷拨下来的军款与物资,都成了他私人的财物。这才导致长鸣军的人马如此稀少。因为军饷稀少,待遇不佳,军纪散漫,士兵们不愿再继续投军,兵役结束后,便回归了家乡。而长鸣军的军需也被他转卖的所剩无几,根本不足以支撑长鸣军等到援军抵达。” 宁南忧所说,百卫冕其实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只是他一直坚信,邓情是个体察民情,关怀将士的好将军,根本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他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宁南忧没有停止,继续摧残着他心中的信念:“百统领。你所说的那些...边疆近几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事,全是邓情向匈奴王求和,双方用地皮交换达成协议后,由匈奴王阿善达带领匈奴士兵做出来的戏码。” 百卫冕愕然道:“什么意思?曹公子是说?邓情这些年来得到的战绩,都是...都是他拿地皮作为交换,和匈奴人达成的协议后,演出的戏码?” 宁南忧挑眉不语。 百卫冕觉得荒唐可笑:“曹小公子...你当北地是什么地界?塞口正守着长安,南下就是京城。都护将军即便再贪财,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贩卖地皮给匈奴人...以此换取战绩?” 宁南忧嘲讽道:“他有什么不敢的呢?他背后乃是整个邓氏。太尉邓国忠始终站在他身后。只要能维护自己的利益,让整个邓氏扶摇直上。哪怕变卖地皮给匈奴换取功绩,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百卫冕僵住,手中紧紧握着血书,在心中想到:是啊,邓情有什么不敢的?自己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他被宁南忧噎得哑口无言,沉默着低下头。 堂上三人都在等他说话。 少顷,百卫冕抬起头道:“纵然都护将军做下如此冤孽之事。可局势已然定下,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曹小公子也说了近几日边城与匈奴一战是不可抵挡的,局势如此,也无法挽回。公子您寻到我...又能如何呢?” 宁南忧淡淡一笑道:“如果...在下告诉百统领,此战还有一线转机。你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百卫冕惊讶道:“方才,曹小公子不是说...此事无法挽回吗?” 宁南忧:“在下方才只是说...会盟之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匈奴与边城一战必不可免。但在下从来没有说过,此战必败。” 百卫冕微凉的心口突然升起了一丝热度,瞪着眼睛问道:“小公子...有什么妙计?” 宁南忧面色平淡,转面望向钱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自己则退到了一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两百零七回】盟劝君止步共相盟(下) 钱晖立马懂了他的眼色,上前两步对百卫冕说道:“百大人,长鸣军的统军训兵有多散漫,没有人比领兵之人更清楚。我身为一营主将,纵然拼命训兵,却也抵不住邓情的敷衍了事,于是也渐渐丧失了斗志。 两年前,曹小公子云游至北地时,瞧见了长鸣军的散漫与羸弱。又得知邓情的治军之策与所行之事,心中气愤难抑。因我与小公子在入伍之前便已相识,所以小公子愿意帮助一营改变现状。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制定训兵策略,重置军纪,助我提升一营的兵力。虽然训练的时间不长,但也有成效。况且我营军兵由我调配,即便能力尚不足,我也有信心领着他们全力一战。” 他语气有些自豪。 宁南忧听他面不改色的编着瞎话,真假参半的忽悠着百卫冕,便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嘴角。 百卫冕听着,起先燃起了一些希望,可到后面又渐渐失望:“纵然一营将士能听你调配又能怎样?一营的士兵人数并不多,只有区区两万,可边城却要应对二十万匈奴骑兵。” 宁南忧在此时接了句话道:“百统领,你难道忘了?二营的赵拂...也是钱晖将军一手提拔的。他最善调兵遣将、行阵换法。” 百卫冕定住:“赵拂...” 他低头转了转眸,欣喜道:“钱将军这么早便做好了打算?难怪李简当年出事时,您一力举荐赵拂任二营主将?原来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钱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此次曹小公子前来边城,还为我们带来了其他转机。” 百卫冕追问:“什么转机?” 钱晖答道:“曹小公子在边城之中囤放的那些毛铁玄丝。” 百卫冕又失望道:“毛铁玄丝只是制作甲胄的原料,就算能用到战场上,又能怎么样呢?按如今的情况,也根本来不及加工了。” 钱晖叹道:“百大人,您还没有听我说完呢!不要这样着急下定论。曹小公子心系边城将士与百姓,这些年,一直私下为边城囤积军械战马。眼下,这些军需正在放置毛铁玄丝的木箱隔层之下。共有数千箱。另,还有半数以上的军需被小公子藏在了边城郊外的云山之内。他费力积攒的战马也有万匹,置放在安定郡城的各处。除此之外,曹小公子此次前来北地,还悄悄带了一万曹家军前来支援。” 百卫冕目瞪口呆,默默看向宁南忧。 钱晖见他没有再反驳,便松了口气:“百统领,如今,你手中的郡防军、郡统军、守卫兵加起来共有三四万人马。再加上曹小公子准备的这些军需以及他手中的精兵,和我与赵拂手下统领的四万军兵。应当能支撑一段时间。如今,就看百统领愿不愿意帮我们了?” 百卫冕纵然跟随邓情多年,但他行事一丝不苟,对待手下军兵将士十分严苛。他不像邓情那般敷衍了事,更不像邓情的自私自利。他在北地郡城守兵中恩威并施,获得了极大的威望与支持。这也是邓情多年来迟迟没有将他从统领之位踢下来的原因。 他手下的军兵将士甚至比长鸣军还要厉害。 因此,宁南忧对百卫冕的指挥能力很是信任。 边城的防守需要百卫冕一力支撑,所以他在此战中的作用极为重要。 百卫冕紧抿双唇,低眸细细思量此事,良久之后,眉眼肃穆地抬起了头颅:“曹小公子如此为边城百姓考虑,我怎能开口拒绝?即便不是为了报私仇,我也应当一力相助。大魏边疆若不保,我也难辞其咎。若二位有什么要求,便直说。 ” 见他答应,钱晖心中大喜,立即说道:“现如今,曹小公子为我们准备的军需就置放在都护府中。然,邓情虽派兵严加看守其府宅,但秋日宴上,那匈奴女刺客仍然混入了宴席之上,所以我与小公子思来想去,还是认为都护府并非掩藏军需的绝佳地点。因此想请百统领助我们偷偷将这些军需移入郡城的军械库中保管。” 军械库作为郡城要地,由百卫冕一力看护。虽然军械库中已并无多少军需存放,但邓情仍然对它颇为重视。 百卫冕不解道:“小公子与钱将军为何不将这些军需交给都护将军存置看护?若直接上报长鸣军存库,就完全不必经我之手,且还能顺理成章的充作军用,何须如今这般麻烦?” 宁南忧嘴角一抽,面色冷沉。 钱晖忍不住朝百卫冕翻了个白眼,心里想:此人怎么能比吕寻还要头脑简单?敢情他们方才那般费力的解释都是白费吗? 他无语了一阵,叹息道:“百大人,若这些军需落在邓情手中,难道会被善用吗?他领军无才,贪婪无度。若是知晓城中还存放着大批军需,定会放松警惕,认为此战无需多费力气,光凭着这些补给就能撑到援军来的那一日。到那时,长鸣军乃至整个边城,都有可能会因为他傲慢不逊而葬送于匈奴骑兵之手。” 百卫冕哑然,目光垂落:“是我考虑的不周全。未曾想过这些。” 他认真思索了一番,面色严肃道:“若战争在即,都护将军定会让我清点军械库剩余的军需。到那时,军械库门前的守兵便会换防,库门必会大开,我便有机会助二位把军需偷偷运入其中。届时,我会命心腹在军械库前望风,替二位掩人耳目。这样的时机只有一次。二位可有把握?” 钱晖:“如此甚好,只要百大人能替我们掩护。小公子便有办法将物资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入军械库中。” 百卫冕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 钱晖额上层层的凉汗总算消下去了一些。 在未曾抵达统领府前,他的内心一直十分担忧,害怕不能说服百卫冕与他们同盟。毕竟邓情对百卫冕的恩情,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瓦解。就像现在,即便百卫冕知晓自己的兄长乃为邓情所害,却仍然尊称邓情一声都护将军。 多年的习惯,谁都不能在一瞬之间改掉。 正当宁南忧与钱晖准备告辞时,百卫冕上前了几步,抢先喊了一声:“小公子。” 宁南忧转眸朝他看去,定住了脚步。 百卫冕慢慢挪着脚步,垂目淡色:“家国大事归一码。私人恩怨归一码。待此战了结。我希望小公子能兑现承诺,让我手刃董道夫。” 宁南忧顿了顿,问道:“那么,邓情呢?” 百卫冕惨淡抿唇:“都护将军背后乃是整个邓氏。我一个小小统领,又有什么法子与他抗衡?小公子,我知道您今日前来,将兄长之死的真相告诉我,无非就是想让我与都护将军决裂。自此之后,不再被他所蒙蔽。从而,能与你们同谋。恐怕也并非真心想要助我报仇雪恨。说到底,大家各取所需。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 宁南忧却勾唇,一丝冷笑直达眼底:“我曹贺,从不轻易承诺。既然昨夜已答应了你,要助你报仇雪恨。便不会随意食言。” 他说得极为肯定,让百卫冕目露一怔,心中掀起波澜,燃起了希望。 宁南忧不再多言,拱手朝他作揖行礼,轻声道:“既然事情已商讨完毕。在下便不继续逗留令舍之中了,这便告辞。” 话音落罢,他便揽着江呈佳,带着钱晖朝统领府外行去。 三人走到照壁之前,百卫冕却追了出来。 “邵夫人。” 这一声唤低低沉沉、局促不安,另在场的三人都愣了一下。 江呈佳目光微滞,脚步顿在门槛前,露出温婉的笑容,扭身朝门后追上来的青年统领望去。 百卫冕踌躇不安,扭扭捏捏的走上来,脸上浮出了一些歉疚之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让方才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女郎面露好奇与疑惑之情:“百大人,怎么了?” 百卫冕略显得有些窘迫,焦措不安地捏着手,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夫人...先前,是我态度不好。对您与曹小公子皆有敌意。如今既然已成同盟,我也该向您道声歉。” 江呈佳没料到他会特地唤住自己来道歉,便惊讶道:“百统领何须道歉?我本就没放在心上。你当时,心中并不知邓情是怎样的人?自然对我这样的女郎有着敌意,这也情有可原。” 她心底清楚,今日前来统领府时,百卫冕之所以会对她那般厌恶,大概是因为她为了留在都护府中,不惜以美色诱惑邓情的事情。且最让他不能接受的应该是,她明明已经对邓情投怀送抱了,可转眼间却不知为何成了曹贺的妻子。 百卫冕在想什么,江呈佳一眼便能看穿。她游荡人间多年,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 她想,百卫冕一定将她视为那种妖媚无格、以色侍人的轻浮女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