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青云路》 1、侯府(一) 凌冬将至,秋寒料峭。长史侯府内院最偏僻的角落里,有个看起来十分荒芜破败小院,院中竟是鹅卵石随意铺的,院子正中央搭了三间茅草做屋顶的泥墙屋。 此刻,屋内气氛比霜冰还冷。 满屋子都是积灰的家具和陈旧的床褥发出的霉味,体弱多病的庶出三公子正紧闭双眼,躺在薄薄的被窝里,苍白的小脸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久病的小孩。 忽然,他眼皮子动了动。 “王妈妈、王妈妈,三哥哥醒了!三哥哥醒了!快去告诉爹爹!快去告诉爹爹!”崔泓昏昏沉沉地醒来,眼皮努力撑开一条缝,耳边立刻穿来小女孩稚嫩的欢呼声。 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听见有个老妇人用蛮横而包含威严的声音呵斥道:“谁啊?吵什么吵啊?真晦气,妈妈我才刚歇下呢,叫魂也不挑个别的时辰!” 听得出来,就是故意“朝天骂”下马威、撒气。 崔泓被吵得头痛,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衣着光鲜但俗气的老妇人唾沫横飞地骂着走进来,崔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浑身酸软乏力也起不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妇人,三步两步气冲冲地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呵斥到:“妈妈我就说三公子常年病着,一时间昏迷了等时辰到了就能醒转。偏偏六姑娘大惊小怪,哭天抢地的活像奔丧。六姑娘,行行好,别再折腾大伙儿了!”六姑娘才丁点大,被这王妈妈训得噤了声,缩着脖子退了到角落里。 一旁稍大一点的女孩见状,犹豫了片刻,唯唯诺诺地劝道:“王妈妈,要不要请爹爹过来看看三弟。三弟好些日子没见过爹爹了,爹爹来看看,也好放心些。” 王妈妈一听到这话立刻火.药桶爆炸,眼神跟刀似的扫射过去:“二姑娘也太不孝了!侯爷不在家都不知道?” 二姑娘被骂的懵了,嗫嚅着解释:“对不住,我、我不知道爹爹不在家,没人跟我说。” 王妈妈却是不听她的,自顾自地拿出妈妈的款来,嘴里不歇气地训到:“有些小门小户生的,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屁大点事儿都想到侯爷跟前 蹦跶。侯爷日理万机忙着呢!哪有这功夫你们这些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二姑娘好不容易等她骂歇气了,刚想认个错,谁知王妈妈又想起来什么,又接着开骂了:“再说了,侯府都由侯夫人一手操持,侯夫人出身王府,身份尊贵,为人贤淑,侯爷有什么不放心的?二姑娘小小年纪,还是贞静些为好!莫要学徐姨娘那狐媚子成天搅得家宅不宁。” 二姑娘被王妈妈一番话骂得泪水涟涟,拖着哭音哀求道:“王妈妈,对不住,是我说错话了。劳驾您老给三弟传个膳……” 王妈妈又是一阵怒骂:“传什么膳,生病就该饿着!二姑娘少操心有的没的,侯夫人交代下来的帕子绣完了吗?”王妈妈边训斥二姑娘,边转身去外间休息,时不时还爆出几句难听的“朝天骂”讥讽实际上早已换了芯儿的三公子。 二姑娘听见王妈妈骂三弟,比自己被骂还难过,一面哭,一面想寻人去传膳。躲在旁边的年轻仆妇,看到二姑娘流着泪巴巴地看向自己,忙不迭地退后几步,夭夭娆娆地弹着红指甲讥讽道:“我说二姑娘呐,你多管闲事和我可没关系。真要心疼三公子,你自己想办法,不要假模假样见天的指挥我们这些倒霉的下人。” 二姑娘震惊地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银红,你不是三弟的乳母么?怎么不去服侍三弟进些汤水?三弟两天未进食,肯定饿极了……” 话没说完,银红就不耐烦地打断二姑娘,反驳道:“饿?二姑娘,你没生过孩子你不懂,三公子饿不饿我这个乳母最清楚。” “再说了,三公子成天躺床上不说话不动弹,不费力气不不会饿,不进食是正常的。昨天喂过汤水,他自己吐了不吃。我这乳母都不操心,二姑娘一个闺阁姑娘操心个啥?” 二姑娘软弱,被堵得说不出话,刚想再求一求银红,银红不耐烦地挥着帕子转身离开:“行了行了,二姑娘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干嘛管这等糟心事自讨晦气?三公子他自己会好的。我还有事,要不然你自己用院子里的铸铁柴火炉给他做做些吃的。”银红扭着屁股出了门,留下一股浓浓的脂粉味。 二姑娘无可奈何,转身看了看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崔泓,又对缩在一旁六姑娘轻声说道:“六妹妹,二姐姐去做饭了,你和三哥哥一起玩哦。” 六姑娘乖巧地走了进来,缩在床边趴着数手指头。 这时,崔泓彻底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是穿越了。他理清了自己和原身的记忆:原来他在出门时被跳楼的砸中了…… 那天,他刚升了正教授,开开心心地请了假,买了帝都往返雾都的机票,准备畅游山城吃遍美食,哪知天降霉运,刚出家门就被跳楼的人当着垫背的…… ——就这他样穿越了。幸运的是,他穿在了长史侯府、鱼米越郡;倒霉的是,他穿成了不受宠,没亲娘,体弱多病的庶子。 崔泓是央美油画系大咖,什么古典主义啦、现实主义啦、印象派啦、野兽派啦……画得都不错,最擅长的是超写实人体油画,匿名发布在网上后还上过热搜。不过他为人低调,从未被曝光过。 想到这,崔泓想起了自己的神奇油画馆,里面自带各种西洋画会用到的材料,种类齐全,品质上乘,需要用积分兑换,而积分则要用绘画作品兑换。积分可以解锁类似于神笔马良的功能。 不过这也有限制,并非画啥就能变成啥。系统规定了,只有超写实油画才能积分兑真物品,画的越逼真越好看,兑换出来的东西就越精美。 而且系统还有规定,巨物、活物、危险品不能兑,被系统评估出价值太贵重的也不能兑。比如,他曾经试着画超写实猪后腿要求兑换,结果系统评估在现代社会猪肉是奢侈品,不但不予兑换,还倒扣积分。 几经测试,他只能兑些聊胜于无的东西,比如,一支笔,一口碗,一条手帕、一尾鲤鱼灯、一只玻璃杯、一个摆件之类的。 说实话,“神笔马良”功能再神奇,在物质发达的现代社会也显得鸡肋。 所以他一直只是把“神奇油画馆”当作是的画材库、的手办库。 想到这,崔泓灵光乍现:比照片还真实的超写实油画,在照相机还没发明出来的古代应该不愁销路。另外,他还可以画些现代不起眼的东西兑出来,卖给古代人。 他已经初步观察过,空间里的画材和工具没在穿越中变质、 损坏,不过还是要找机会进一步检查,顺便抽空多赚点积分。目前他积分实在太少了,连个玻璃杯都兑不了。但这些都要等以后再说。现在首要任务是尽快熟悉下穿越后的世界。 崔泓放空期间,六姑娘一直在床边呆呆的数着手指头,玩得很认真。崔泓头痛脑热,咳了两声,六姑娘立刻紧张地扑到他身上,焦急地说:“三哥哥,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叫下人过来?” 崔泓连忙趁机从被窝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六妹妹,那些下人来了只会欺负人,我忍一忍就好,我躺久了太闷,六妹妹不如和三哥一起聊个天?”。 六姑娘用力地点点头:“好。三哥哥想聊什么?” 于是,崔泓顺利地和六姑娘崔樱聊开了。他是自带buff的假小孩,可六姑娘是童真未泯的真儿童,一番“悄悄话”之下,崔泓成功地问出了很多有用信息。 原来: 这里是燕国鱼米之乡越郡,长史侯府。侯府背靠矮山,面临北湖,虽然没有实权,但坐拥万顷良田,实属富甲南直隶。但这些和一个庶出的三公子都没啥关系。 三公子也叫崔泓。生母已经不在人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没问出来。因为六姑娘“从没见过三哥哥的姨娘”,并且“听说见过的都不在府里了,只听说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就是脾气不太好”。 作为“带把的”,三公子再不受宠,明面上该有的婢仆成群、独立院落、月银五两……其实一份都没少。只是钱财赏赐全落入了侯夫人安排的乳母银红、管事王妈妈手里,院里的婢仆也都只听乳母和王妈妈,根本不搭理三公子。 三公子体弱多病,主要是娘胎里带来的热毒,只是后天照顾不周,又添了其他病。一直病着,药好的没有,不死不活地吊着他,平时也没啥补的。起初还不扣他饭菜,但他久病厌食,渐渐的他的份例也不往他这里送了。好在二姑娘惦记弟弟,每顿饭前都来问他是否一起吃饭。 不过二姑娘崔桃和六姑娘崔樱才是一母同胞,她们生母胡姨娘也不在府里,几年前就被侯夫人送到庄子里养病去了,从未回来过。姐妹俩住在隔壁小院里,日子过得很艰难,份内的饭菜经常被下人拿 走,导致她们经常饱一顿饥一顿。因此,二姑娘崔桃学会了绣花换钱、种菜买米、烧火做饭。堂堂侯门仕女,弄得烟熏火燎的,满府没一个看得起她。不过六姑娘倒是被她带得很好,只是性格有些怯懦。 长史侯府序齿不分男女。大姑娘崔槿、四公子崔渂、五姑娘崔栴,都是侯夫人生的嫡子嫡女。大姑娘十分端庄威仪,四公子五姑娘是双生,被惯得非常娇纵蛮横,府里除了侯爷侯夫人和大姑娘,没人不怕他兄妹俩,原身被踹下水不许救也是他俩下的令。 而且,四公子五姑娘已经开蒙,甚至二姑娘以前也当过大姑娘的陪读,原身已经七岁了至今和三岁的六姑娘一样没读过书,目不识丁。 剩下的七姑娘、八姑娘还在襁褓里,生母分别是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和外头聘进来的贵妾。双方正在较劲,为了讨他便宜爹的好彩头,俩女娃娃早就满月了,硬是不取名字,一直小七小八地叫着。 哦,对,便宜爹是散骑常侍崔宴,皇帝游幸最爱带着他。 说话间,所有的下人都不见了。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竹笛清吹,还有小儿用稚嫩的嗓子背诗词: “冬阳酒味色香甜,团坐围炉炙小鲜。 今夜泥郎须一醉,笑言冬至大如年。” 六姑娘崔樱说,本地风俗里,冬至大如年。 这外头隐隐约约唱着的,是本地小孩冬至穿新衣提着绛纱灯、鲤鱼灯拜喜神像必背的《吴门竹枝词》。 冬至府里要守夜,今晚除了他们几个没娘的,所有人都带着下人在正院吃丰盛的团圆家宴。家宴结束后,还要围炉炙小鲜。 围炉炙小鲜就是从冬至灯会回来后,在屋子里围着火炉闲话家常守夜时,边喝甜滋滋的桂花冬酿酒,边吃下酒菜。除了本地特产盐水鸭外,下酒菜一般是生醉河鲜,比如:醉虾、醉泥螺、花雕醉蟹、花雕鱼生……虽然都是寻常小菜,但本地冬至宴比除夕还温馨、热闹。 六姑娘崔樱还说,论理原身作为六公子,就算瘫痪了,也得由乳母和小厮护送着去拜一拜喜神。 拜喜神,就是拜先祖。家里男丁欢欢喜喜地在祖宗画像前说些吉祥话,磕几个头,背几首诗词,告诉祖宗后继有人 ,保佑后人读书聪明,做官顺利。冬至不让拜喜神是极大的侮辱,表明家里不把你算人。 府里欢声笑语热闹得要揭房顶,却没人记得叫他拜喜神,这大概就是当他已经死了的意思。 崔泓了解了这些基本情况后,其实硬撑出来的力气已经耗尽,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再也没精力接着套路六姑娘。加上六姑娘是货真价实的小奶娃,知道的都是些吃的喝的玩的,哪个丫鬟凶,哪个长辈爱罚人之类的鸡毛蒜皮事。崔泓心力交瘁之下,打起了瞌睡。 才眯了一刻,这边厢二姑娘崔桃也做好了晚饭,端了进来。听到响动,崔泓努力坐了起来,顺便叫醒了崔樱:“六妹妹,醒醒神,可以吃饭了。” 二姑娘崔桃看起来十分老实巴交,见他自己坐起来,面如土色地说道:“三弟好些了吗?怎么自己起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二姐姐去正院求母亲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六姑娘崔樱揉揉眼睛,默默走过去端起碗,神色黯然地说:“别去,我们去了只会被罚被骂,上次还连累三哥哥差点被爹爹和母亲赶出侯府。” 二姑娘顿了顿,忧愁地叹气道:“那,先吃饭。” 二姑娘做饭水平实在一般,简单的咸菜汤泡饭硬米芯、缺油、齁咸,粗糙得难以下咽。强迫自己闭着眼睛解决完小半碗后,就再吃不下去。剩下的全扒给了六姑娘。六姑娘开心得眼睛都笑弯了。 崔泓仍有些发烧,人无精打采,根本没力气继续坐着。于是他喝了水润润嗓子后,就重新昏昏沉沉地躺了回去,感觉只是一剂“板蓝根”就能治好的伤风感冒,但根据记忆,从嫡母到丫鬟,没有人一个人肯给他吃对的药。 哎,这侯府是绝不能久待的,这躯壳太幼小,强敌环伺之下,不离开的话,原主受到的欺凌,他也得重新受一遍。 睡觉天下第一补,先睡,万事明天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侯府(二) 昨天后半夜下了点小雪,没到天亮就化了。 崔泓在被窝里直接被冻醒。湿冷的感觉像刀一样割得他小腿骨都痛了,根本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声扣在窗户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很快,王妈妈尖锐的骂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哎哟,我一刻不盯着,这院子里的人就反了天了!都什么时辰了,老娘都起来了,你们一个个还死在床上!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姑娘、八姑娘都比你们这起下作东西勤快懂事!” “小红、小青、小绿,你们睡死过去啦?!” “你们这群懒骨头,皮痒了?一日不打骂就蹬鼻子上脸。还不快给我死起来,今儿个侯爷回来了!去迟了小心妈妈我发卖了你们这起贱婢!” “小云你这贱骨头,以为借口生病躲着不吱声,妈妈我就没办法了是?”说着,外面发出嘭嘭嘭的巨响,王妈妈踹门撒气。 她一边踹门一边还继续怒骂:“还不快点!赶紧把三公子也叫起来!要是误了时辰,老娘扒了你的皮!” 小云急急忙忙在屋内心虚地连声答应,结果又招来一顿骂:“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奴才,简直和那骚狐狸一个德行!” 得,这骂的不是小云,是“三公子”。低贱的不是小云,是被嫌弃的三公子。 崔泓被王妈妈高分贝的叫骂吵得头昏脑胀,心里十分奇怪,古代高门大院怎么会有如此嚣张粗俗的老太婆。而且看起来地位还挺高,在府里颇有脸面。 但他现在身子实在虚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无法在脑海里原主的记忆。 骂声暂停后,崔泓才得以清净。刚想接着休息片刻,外面又吵了起来。是他打扮十分庸俗妖艳的乳母银红的声音:“妈妈,一大早的你这么吵干什么。这天都还没亮呢。” 王妈妈语气顿时软了下来:“你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东倒西歪的成个什么样儿。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别叫侯夫人看见了。” “哎呀,这么麻烦干什么?这院子什么事能逃得过侯夫人的眼睛。”银红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也是,马上就 要离开这里了,是该隆重些。” 离开这里?崔泓听的有些疑惑。 古代以孝为先,世家大族的乳母除非犯了事,否则都要终身奉养。况且银红说话做事十分恣意妄为,一看就知道在府里有人给她撑腰。而且她说要离开时,语气十分轻松雀跃,决不可能是犯了事要被送走。 想到这里,崔泓一下子来了精神,但又摸不着头绪。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 “三公子还没起来呐?”门外传来小云不耐烦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冰冰、懒洋洋,“您可快些起,免得又连累奴婢挨王妈妈一顿打骂。” 接着便听到六姑娘崔樱在门外怯生生地劝道:“小云姐姐,下次你早些起来不就好了。不要埋怨三哥哥,三哥哥他病着呢。” 小云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猛地一下子推开房门,瞪了一眼崔泓,自己甩袖子转身就走。 门陡然大开,寒风马上带着雪气灌了进来。呛得崔泓喉·咙发痒,咳了好几声。 “咳咳咳~六妹妹,你怎么来了。” “三哥哥,二姐姐让我来告诉你,昨晚父亲回来了,今天咱不吃早饭,直接去正院请安。”六姑娘崔樱连忙去关门。 “我们一起过去吗?二姐姐呢?怎么没来?”崔泓挣扎着坐了起来,慢慢摸索着弯腰穿鞋子。天气冷被子薄,昨晚他是和衣睡的。 六姑娘崔樱踮起脚尖,努力俯到他耳边轻声说:“二姐姐绣了一夜的帕子。我不让她来这里,免得又挨王妈妈的骂。她在隔壁院子坐着,等我们一出门,她就出来跟我们一起走过去。” 崔泓听了心里直摇头,什么样的手帕,非得让未成年人绣上一整夜。 封建社会,真是压迫人性、残害少年儿童啊。 崔泓有意让二姑娘崔桃多些时间休息,因此故意磨磨蹭蹭,足足两刻钟才洗漱完毕。好在,院子里的奴婢被王妈妈一番叫骂后,嫌弃他动作慢,早就丢下他忙不迭地跑去正院了。所以也没人来阴阳怪气地催促。 等崔泓一行人走到门外就发现正院人满为患,全府能来的都来请安了。二姑娘崔桃、六姑娘崔樱见状脸色刷地变白,紧张地拽紧了彼此的手。 六姑娘崔樱更是吓得声音都发 抖:“三哥哥,怎么办,我们又要挨罚了。” 果不其然,他们刚迈进门槛,所有人都投来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什么阿猫阿狗一样。 “跪下!”堂上满身珠翠绫罗、年纪约三十岁的贵夫人突然厉声大喝,“目无尊长、好逸恶劳、不敬父母,你们太让母亲失望了!” 二姑娘崔桃连忙扑通地跪下:“母亲,我们没有!求母亲明鉴!” “母亲,姐姐她没有好逸恶劳,她昨晚绣了一整夜的手帕。”六姑娘崔樱也挨着一起跪倒哀求,顺便还使劲拉崔泓的衣角,想让他一起跪下。 作为现代人,崔泓实在跪不下去。 果不其然,他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瞬间就集火了侯夫人的怒气: “小三儿,你还不认错吗” 听了“小三儿”这种叫法,崔泓心里直翻白眼:靠。能不能换个称呼? 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目无尊长、不敬父母的铁证。 “他不尊重母亲,爹爹快他关起来!” “他太坏了,还要狠狠的打他一顿。” 说话的是侯夫人身边打扮得像金童玉女的一对龙凤胎,四公子崔渂、五姑娘崔栴。 这时,打扮得像缩小版贾元春的少女,含笑说道:“你们俩别那么说,三弟毕竟身在病中,有些气性也是难免的——三弟,还不跪下认错。” 虽然是笑容可掬,面上却十分威仪,崔泓心中了然,这就是长史侯府的嫡出大姑娘崔槿。哎,还别说,曹雪芹他老人家写的《红楼梦》,果然是取材于实际生活。 “大姐姐有所不知,泓儿实在腿疼,跪不下去。” 崔泓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弯腰捂捂着腿,哼哼唧唧地说道。 大姑娘崔槿点点头,“原来如此……” 五姑娘崔栴伶长得一脸精明样,说起话来也伶牙俐齿:“大姐姐别听他花言巧语!他就是不想跪!他姨娘死了,一直嫉恨母亲!” 二姑娘吓了一跳,赶紧膝行向前几步,战战兢兢地解释道:“五妹妹,三弟绝无此意。” “五妹妹童言无忌,二妹妹莫慌,”崔槿眉头摇头叹息,语气凝重地说,“父亲、母亲,依女儿看,三弟这病拖了这么些年,在府里怕是好不了了。不如去庄子养 一养,等好了再接回来。” 崔泓觉得很没意思,满屋子大人都不吱声,让几个小孩子上场唇枪舌剑打机锋。这侯府家风实在不怎么样。崔泓清清嗓子,装作结结巴巴地说:“几位姐姐、妹妹,都、都且稍安勿躁,父亲刚刚回来,我们、我们先给父亲请安。” 便宜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昨晚也没好好休息,一大早的起来被满屋子叽叽喳喳吵得心烦意乱,脸色阴郁。听了崔泓的话,顿时眉目舒展,嘴角带了笑意,望着崔泓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侯夫人眼疾手快地用一盏茶打断了。 侯夫人装作无可奈何在侯爷面前低头委屈叹气,故意将粉颈送到侯爷眼皮底下:“小三儿打小身体不好,这么些年我待他如何,府里上上下下都看得见。就连他差点将渂儿、栴儿推下湖,我都没说什么。可他今年连跪父母都不愿意,实在叫我伤心。” 便宜爹的目光瞬间被漂亮脖子吸引走,被漂亮脖子主人一鼓动,立刻忘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看向崔泓的目光直接变成了嫉恨。 崔泓一阵心累。心想,伪装谁不会?于是也气若游丝地哭诉:“爹爹,泓儿腿疼,哪儿都疼……两天没吃饭了,他们还欺负我……” 但也许是被侯夫人晃来晃去的漂亮脖子干扰了视线,便宜爹跟失了智似的暴喝一声:“孽障!休要插科打诨,混蒙过关!” 好家伙,便宜爹属贾政的!这下崔泓也索性闭嘴了,懒得和他们争执。 但这画面落在其他没有利害冲突的管家、管事妈妈、大丫鬟眼里,其实是:三公子几番讨好求饶,仍被轮番暴击,小小的身影,就那么可怜巴巴的站着。 二姑娘六姑娘被晾在旁边无人搭理,但她们根本不敢站起来,更不敢出声,一直哆哆嗦嗦地跪着哭鼻子。瞅着无人主意的空挡,二姑娘崔桃偷偷拉拉他的手:“三弟,快跪下跟爹爹认错啊……” 六姑娘也弱弱地劝道:“三哥哥,你忘了上次你顶嘴,是怎么被母亲罚的吗。” 崔泓闭眼想了下,上次原身反驳侯夫人说自己姨娘是骚狐狸,结果被几十巴掌打得半死。 唉,崔泓猛男无语。封建社会吃人,自家人也吃。 没办法, 只好跪了。要是穿成成年人,他转身就走,可是不幸穿成古代的七岁小儿,难啊。 真正弯曲膝盖时,现代人的自尊心迫使他屈辱地流出眼泪。 “你还有脸哭?来人啊,请家法!” 便宜爹吹胡子瞪眼,招呼虎视眈眈的家仆去拿棍子,王妈妈为了讨好侯夫人,连忙狗腿子似的上前领命。 “哎呀。老爷,小孩子经不起打~这么血腥,会吓到我肚子里的孩儿~” 银红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但最震惊的,是抱着孩子的两位姨娘,尤其是更美一点的那个芳姨娘,她是外头聘进来的贵妾,在府里很有些势头。是侯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没了侯爷的宠爱,她女儿都保不住。因此,芳姨娘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失声质问:“你说什么?” 银红扶着腰,不耐烦地瞪眼道:“我说,我怀了侯爷的种,见不得打小孩——侯爷,你看我肚皮尖尖,搞不好是个儿子。” “太好了!来人呀,给张姨娘看座!”便宜爹转怒为喜,哈哈大笑,开怀地高声吆喝仆人给当场晋升为姨娘的银红搬软椅、倒好茶、上点心。 芳姨娘在侯府苦心经营,虽然需要时不时和侯夫人母子四人斗智斗勇,但日子过得很富足,在外以侯爷最爱的平妻自居。猛然间听到府里的乳母怀了侯爷的孩子,脸上精彩的像打翻了颜色盘。 侯夫人毕生致力于斗小妾,结果被乳母偷塔,当面气得脸色发青,毫不掩饰地握紧了拳头。连带几个嫡出的子女也眼底结冰。 另一个大丫鬟提拔的姨娘则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一眼不错地看着怀里的七姑娘,看起来像个圣母玛利亚,仿佛外界的一切和她无关。 仆人们则神色惊异,从头到脚都不敢出声,从开始到现在,负责在旁边演戏:一会儿被迫假怒,一会儿被迫假笑。 哦不,应该说,比演戏还夸张: 满屋子心怀鬼胎,只有乳母出身的银红无所畏惧地靠在便宜爹胸前。无脑便宜爹跟川剧变脸似的,前一秒雷霆暴怒,后一秒哈哈大笑。 这滑稽的场面,崔泓禁不住,笑出了声:“呵……” 这一笑不得了。 在其他人耳朵里听来,这就是冷笑! “孽 障!赶紧叉出去!” 崔泓想到了87版红楼梦贾政出场的经典桥段,一时间控制不住,哈哈大笑。吓得所有人以为他疯了,满脸惊惧地看着他,谁也不敢上前。 “三弟/三哥哥,你别笑了……我害怕。” “二姐姐、六妹妹,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今天一大早的把我们叫过来,饭也不给吃,就是为了赶走我们给他们腾位置。” 二姑娘了然地瘫坐在地上,六姑娘哭出声来:“可我们这么小小的,也不占多大地方啊……” “天无绝人之路。留在这里早晚也是死路一条,要不要跟三哥走?三哥带你们去找徐姨娘。三哥有办法养活你们。”崔泓摸摸六姑娘崔樱的小脑瓜,然后抬头凌然道,“我走可以,但是我也有条件。只要你们答应了,我崔泓永不回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庄子(一) 崔泓这话一说出口,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便宜爹还当他小孩子耍脾气挑衅长辈的权威,气得脸涨成猪肝色,猛然站起来冲过来拿手指着他想来句暴喝,但却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侯夫人李氏对崔泓这话是极为畅快满意的,她站在便宜爹长史侯看不见的地方,喜不自胜地抿嘴一笑,随即强压了下去,换成凝重的表情,上前扶住长史侯。伸出手温柔地替长史侯顺气:“侯爷不要气坏了身子,先听听他怎么说,再下决断也不迟。” 大姑娘崔槿第一时间朝两个亲生的弟弟妹妹投去了严厉的眼神,微微摇头示意,表示不许随便插话。是以,尽管侯夫人身边的四公子崔渂、崔五姑娘崔栴跃跃欲试地要开口骂崔泓,却苦于不敢忤逆亲姐姐的镇压,只好对着崔泓干瞪眼。 两个姨娘悄悄交换了眼神,在眼神交换中意见达成一致,非常有默契地坐回角落里的位置,假装低头看孩子,谁也不出声。一副坐等坐收渔利的架势。 满屋子奴仆虽然都低着头,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多了。有的躲角落里交头接耳;有的偷偷转身用眼神配合口型聊八卦;崔泓院子里的下人生怕被迁怒则显得焦躁不安,特别是王妈妈,恶狠狠握紧拳头,地朝他投来威胁的唇语。 崔泓嗤之以鼻,不予搭理,顺便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本想把二姑娘、六姑娘也拉起来别跪了,但她们死活不肯站起来,崔泓只好作罢。 等了好一会儿,便宜爹终于恢复正常脸色,把刚才卡住那句暴喝发泄了出来:“畜牲!打死了才干净!” “侯爷,打死亲儿子你会被弹劾的!你先坐下别生气,让我来问问他,他到底要干什么。”侯夫人李氏连忙连哄带拉地把长史侯劝回椅子里,然后转身问崔泓,“你想清楚了,你当真想离开侯府,永不回来?” 崔泓微微一笑,正欲开口说条件却被二姑娘崔桃满脸焦急地拉住袖子:“三弟,你在说什么胡话。离了侯府你可怎么活。” 六姑娘崔樱也满脸害怕地劝他:“是啊,三哥哥。” “放心,”崔泓低头对二姑娘、六 姑娘轻声说到,然后又抬头面朝高堂大声地说道,“我想清楚了,只要你们答应条件,我永不回府。” 啪嗒~~便宜爹朝砸了个茶盏过来:“逆子,你还要跟父母提条件?!” 崔泓没能躲开,抬手一挡,滚水全泼在额头上,当即烫得起了泡。飞溅起来的碎片还扎进了手心里,瞬间浠沥沥地淌下许多血。这具身子稚嫩,痛得崔泓脸都扭曲了。 但这个时候示弱已经无用,崔泓拔掉手心里的碎瓷片,胡乱地用另一只衣袖按住血口子。但是根本止不住血,很快整只袖子都染红了。 崔泓努力忍着痛,压下眼底的泪花,装作满不在乎甩甩手里的血珠子,嗤笑道:“父亲,长史侯府万顷良田,同是儿子,他吃肉,我喝汤,这个要求不为过?” “你想怎样?” 侯夫人李氏生怕崔泓会狮子大开口。 殊不知,崔泓只想尽快离开,拥有自己的小天地,过自己的日子。 而且,崔泓是熟读历史的现代人。他记得,明代首辅徐阶家良田几十万亩,最后落得树倒猢狲散的结局。以史为鉴,他认为毫无实权,却坐拥万顷良田的长史侯府,惹下祸端是早晚的事,不如趁机闹翻离开。 崔泓:“多的我也不要,把城南那个庄子给我。立下字据,我马上就走。” 侯夫人李氏大喜过望,当即高声拍板:“这个可以依你!” 二姑娘崔桃一听,死灰般的眼神有了亮光喝希望,趴在地上咚咚磕头哀求:“父亲,母亲,求你们让女儿带着妹妹也去庄子上。” 六姑娘虽然不太懂事,也跟着一起磕起头来:“求求你、求求你……” 崔泓本就想带她们走,但毕竟不是一母同胞,不好越俎代庖替她们决定。现在见她们自己愿意,就清清嗓子,接着开腔提条件:“让二姐姐、六妹妹也去庄子上跟徐姨娘团聚。到了说亲时,仍以侯府的名义出嫁,属于她们的嫁妆,你们一分都不能省——哦对,这个也得写进字据里。” 侯夫人李氏虽然也想赶走继女,但一下子弄走三个人,对名声是极为不利的。想到辛辛苦苦经营十几年的“好名声”有可能因为赶走庶女而毁于一旦,李氏就一下子犹豫了。 五姑娘崔旃栴见状,焦急地跺脚催促:“母亲,答应她,让她们走。” 大姑娘崔槿生的端庄圆润总被说像杨贵妃,二姑娘崔桃精致柔美就总被说像西施,同为大美人,明里暗里各种比较是少不了的。尽管二姑娘崔桃朴素低调不怎么出门,但这更符合西施的作风了,越郡追捧崔二姑娘的人着实不少,甚至开始模仿崔桃。 崔桃眼角有痣,弯眉低垂,买不起脂粉钗环,正式场合也只是蜜合色的长袄马面,戴个彩锦绣云肩,点个红唇,略扫腮红,贴上几片用了很久的珍珠,再用徐姨娘给她置办的珍珠红缠头绑发髻,就算很隆重的梳妆打扮了。 但越郡的闺阁女子把这当作了时尚,冠以“桃娘妆”美名,争相效仿。原先风靡过的槿娘妆因为太华贵不宜模仿,很快无人问津,把大姑娘崔槿气个半死。 是以,大姑娘比五姑娘更也极希望二姑娘从滚出侯府,从贵女圈消失。因此,面对母亲询问的目光时,她微微点了点头。 侯夫人虽然又凶又美积威甚久,但她不会自己思考。以前靠自己的乳母出谋划策。乳母年老荣养后,又靠大女儿当军师把关。在女儿点头后,她立刻说:“既然桃娘、樱娘都想要陪徐姨娘去,那我这个做嫡母的也不好拦着你们亲骨肉见面。这样,我也不是那等苛刻之人,以后该有的份例,都会送到庄子上去。不叫你们吃亏。将来等你们说亲了,递个信儿,随时可以回来。” 末了,她还不忘跟甩手掌柜长史侯招呼一声:“侯爷,您看如何” 长史侯非常不悦,哼了一声,拂袖离去:“问我作甚,你看着办就是了!早点办好,让他们明天就滚去了庄子——你们去了庄子也要警醒些,别以为不在府里就可以为所欲为,若行事不端辱没门楣,别怪我将来清理门户!” 崔泓心里翻了个白眼。便宜爹已经打起来瞌睡,被侯夫人李氏这一问,登时来了气。崔泓三人,就成了他的撒气筒。 侯爷一走,侯夫人不假思索地吩咐道:“既然侯爷也同意了,赵管家,你拟个字据,和城南庄子的房契、地契、卖身契一并拿过来。把这桩事办好了,明天一大早,就送他们去庄子上。” 大姑娘在一旁忙甩眼色,但李氏根本没看到,于是只好直接出声提点:“母亲,二妹、三弟、六妹他们依旧是侯府的主子,只是去庄子过日子而已。左右庄子上的下人也都是侯府的下人,卖身契挪来挪去的是否太麻烦了些?” 李氏这才如梦初醒般,连忙改口:“确实如此。那么卖身契就先不动。其他的几样拿过来。” 桃娘、樱娘在侯府里过得比下人还不如,心中也期盼过去找姨娘,只是不敢提。如今乍一听真的能去庄子里和自己的姨娘一起过日子,姐妹两个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直愣愣地流出眼泪来。至于卖身契什么的,根本没留意。 但刚刚崔泓一现代人听她们母女俩一口一个卖身契,便了一下记忆,通过原主的记忆知道,徐姨娘是家生奴才,是有卖身契的。想到此,崔泓心中暗叹,如今这形式,徐姨娘的卖身契和庄子里下人们的卖身契,只能二选一了。 “母亲,庄子上的下人卖身契可以不动。但徐姨娘的卖身契,必须给二姐姐带走,另外,我院子里的人的卖身契,总要给我的,这些人,我要带走。总不能让儿子去了庄子上,做光杆主人,没个下人服侍。” 大姑娘一听就皱了眉头,但略一思索,便又点点头。于是侯夫人便也点头同意了——这不是李氏仁慈或好忽悠,而是在独占全部家产面前,一个收益一般的小庄子和十来个下人的卖身契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徐姨娘已经老了、废了,给她卖身契,她也只有老死农庄一条路。 由于双方都心满意足,离府事宜办理起来非常神速。很快就拿来了各种契子和字据,签字画押后,乌泱泱一屋子下人都撤了,留下他们三个无人问津。 桃娘顾不上久跪后猛然站起来的刺痛,红着眼睛,拉着崔泓左看右看。 三弟虽然不是和她姨娘生的,但三弟还在襁褓里时,就由她照看,她姨娘也常说,三弟就是她日后在婆家的依靠。因此,她把三弟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她一会儿担忧地踮起脚尖查看崔泓额头的水泡,一会儿心疼地看着崔泓满胳膊血迹,差点哭出来。 樱娘也很依恋三哥哥。因为自记事起,三哥哥宁可自 己挨饿,都要先喂饱她。上次她得罪五姐姐,五姐姐拿了皮鞭要打她,还是三哥哥扑到她身上挡住的。 樱娘被崔泓的伤势吓得直掉金豆豆,边抽泣着,边催促:“二姐姐,我们快回去给三哥哥包扎伤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回到小院,所有下人都面如土色,跪在院子里。 为首的,是哭丧着脸的王妈妈。王妈妈并非侯夫人的下人,她只是攀附了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听命办事。本以为很快就能调到正院,没想到一落千丈,要发配庄子,连全家卖身契都落到了往日她拼命磋磨欺辱的七岁小孩手里。 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小孩,聪明冷静得不像正常人,像妖怪。 王妈妈越想越害怕,她不是没见过,府里犯了事的下人,被处以家规用木棍活活打死、血浆脑浆肉泥到处飞溅、屎尿横流的场面。 她也要被打死了么?王妈妈跪了下来,浑身抖如筛糠,嗫嚅着嘴唇不敢求饶,裤.裆子一热,竟是直接尿了。 崔泓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妈妈等人的狼狈相,冷冷地说:“只要你们以后老实听话、干活勤快,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如果你们还和以前一样偷奸耍滑、背主、欺主、为虎作伥,那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三公子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伴随着咚咚咚的磕头声,讨饶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王妈妈连位置都不敢挪,就那样跪在尿里咚咚地磕头,尿液都沾到了头发,看起来非常恶心,崔泓看了眉头一皱。 他眉头一皱,下人们就更惊吓了,生怕说出杖毙二字。侯府最常用惩戒下人的手段,就是杖毙。以往卖身契在侯夫人手里,他们才敢不拿正眼瞧三公子。可如今,卖身契在三公子手里拿捏着,那么按照《大燕律》,三公子有权杖毙他们,并且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其实崔泓只想对这些人实施社.会主.义劳动改造。因为作为一个文明人,除非是为了自保,否则他不想轻易杀人。而且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到了庄子上确实也需要有一批他拿捏得住的下人,帮他卖力干活。 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震慑不住下人。他想了想,决定罚跪。 “都在这里跪着。天亮后回去收拾东西去城南庄子。”说罢,崔泓面无表情地离去。 这几天是江南最冷的天气,要在这样湿寒如刀刮骨头的冷天,从夜里跪倒天亮,其实也是酷刑。 面如冠玉的七岁小公子,怎么会有如此凛然的气势?劫后余生的众人,一颗心仍高悬着。谁也忘不了三公子半身血污,冷笑着拔出碎瓷片,像洗手后甩干水珠子那样随手甩血珠子的骇人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庄子(二) 城南庄子在越郡城郊,是长史侯府距离城区最近的庄子,崔泓一行人连马车并十几个下人慢慢地走了个把时辰走就到了。 推开窗子一看,蜿蜒的青石板路尽头远处有颗巨大的柚子树,目测树龄百年以上,枝枝叶叶繁茂葱茏,还挂着许多未摘下的、金黄的大柚子,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柚子特有的香味! 柚子好哇!柚子全身都是宝! 柚子叶可以洗澡、辟邪、烧肉、垫青饺,柚子叶泡水挥发出香味后还可以当清新剂! 柚子花浓香清冽,不仅很好看,还能做柚子花茶,或者熏茶叶做调配茶! 就连柚子皮也可以熏香、入菜、做蜂蜜柚子茶! 崔泓在现代就梦想着拥有一棵柚子树。 最好是“农夫、山泉、有点田”生活在乡下,再种些酸酸辣辣、清香扑鼻的香蓼、酸橘、香茅、樗叶花椒食茱萸……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爱种田啊! 只是没想到,在现代没机会实现愿望,穿越到古代后他居然直接成了农场主。 崔泓紧紧地趴在马车的车窗上,激动地想,这一路上屁股差点被颠成三瓣也值了! 根据脑海里的古早记忆显示,这个庄子主要用来避暑休闲,庄子里的蕉叶山房靠山临水,风景殊胜、简朴大方,特别适合读书隐居,在越郡读书人里名气很大。 他早就想好了,读书入学后,就适时邀请关系好的同窗来蕉叶山房一起读书写字。 因为,读书这件事,都讲究个“近朱者赤”嘛~他一个现代人想要在科考上事半功倍、不走弯路,当然得多多结交古代学霸。 不过,这庄子也有令人头痛的一面:这个庄子的几乎没啥营收,年年入不敷出,导致年年亏空。难怪便宜爹一家子会极其爽快地答应把这个庄子给他,敢情是等着看他笑话。 但崔泓能理解,毕竟附庸风雅、谋求诗情画意的归田园居生活是有代价的嘛。 亏空就亏空,无非是穷一点罢了。没事儿,他不怕!反正他有神奇油画馆!昨晚他悄悄试过了,燕朝的铜板、日常生活的一些东西都可以画超写实油画用积分兑换出来。估计是因为24史里没有 燕朝,他画的燕朝的东西空间系统判断不出价值,所以就给他兑换出来了,没有倒扣他积分。 但靠神奇油画馆只能解燃眉之急,想要依赖它、把它当谋生来源是行不通的。毕竟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需要很多很多粮食和银子,他总不能没日没夜地画啊画。而且,如果只有他挣钱,其他人闲着,庄子会出各种状况。 更要紧的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迟早会引起周围人的怀疑,万一东窗事发,搞不好他和伽利略一样被烧死。 因此,除了读书科考,崔泓还得思考谋生问题。要找个合适的行当,让这一大家子人劳作起来,并且得让他们靠劳动就能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不然他们还是会成天想着宅斗占小便宜。 崔泓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呢,马车已经到了柚子树下。庄子的管事郑叔已经带着所有人出来迎接了。 “三公子,您终于到啦!老奴一大早就带着大伙儿在这里等您,可把您盼来了!” 刚下马车,耳边就响起了庄稼人特有的、爽朗、洪亮的说话声。 本着“别人对我热情,我对别人也热情”的态度,崔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多谢。以后就要辛苦大家了。” 郑叔见崔泓和气,笑得更加爽朗了,连忙摆摆手说:“嗐,不辛苦不辛苦!这些年我们都盼着能经营好庄子,可是上头不重视,我们自己也找不到好办法。听说三公子要来常住,大伙儿可算是盼到了!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呐!怎会怕辛苦?辛苦些才好!” 郑叔身后跟着都是些泥腿子和荆钗粗布的农妇,本来他们还拘束,生怕得罪贵人。但此时他们也渐渐放开了,一个个也跟着郑叔的话头,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对新主人的期待。 原本侯府里的那十几个人一路垂头丧气,既看不起庄子,又害怕被庄子上的人“吃生客”。如今亲眼目睹庄头上民风淳朴热情,看起来比侯府里压抑的下人们快活多了,于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崔泓一边谈笑自如地应付着佃户的请安问好,一边指挥下人把行李搬到蕉叶山房里去。众人见过主人家后,渐渐的也散去了。那十几个下人,也分别去安置了——为了以防万一、避免各种麻烦, 崔泓暂时没在山房里安排伺候起居的婢仆,因此这十几人全部都住在别处。 事实上,他们也乐于住别处,起码有自己的私人生活空间。因此,目前为止,所有人都还算情绪乐观、态度积极。 桃娘和樱娘在侯府里一贯谨小慎微、压抑天性,首次接触开阔的外界,尽管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崔泓身后,却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发自内心的轻松、喜悦的表情。 崔泓到了庄子后,从管事郑叔哪儿得知,原来这庄子也有名字,叫蕉叶农庄。 不过,这里并没有很多芭蕉。芭蕉和梧桐都种在青瓦白墙的山房那边,颇有“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的意境。 平心而论,这里环境委实不错。难怪房子也诗情画意地起名为蕉叶山房。 山房是吊脚楼的造型,一层都是空的,下面直接就是河滩,种了垂柳、山茶、蔷薇、栀子之类的花卉。因此,崔泓领着桃娘、樱娘站在露台上看风景时,青溪就在脚下缓缓流过。 “三哥哥,这里真好!比府里好多了!”樱娘看起来很喜欢这里,怯懦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活泼欢快的神色。 桃娘也开心:“是啊,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和姨娘一起,好好过日子。” 崔泓点点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今晚吃红烧肉,三哥给你们露一手。” 桃娘正要欢呼,三人身后传来了虚弱而忿怒的轻叱:“胡闹!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 桃娘、樱娘鼻子一酸,扑了过去:“姨娘!” 徐姨娘一身办酒不新的藕色衣裙,头上包着棉布缠头,满脸病容,泪光点点,颤颤巍巍地搂住两个女儿哭道:“桃娘、樱娘~~~姨娘想死你们了~~” 旋即,又抬头泪眼婆娑地招呼崔泓,惊讶地失声问到:“三公子,你的额头怎么了?” 人身临其境,难免被感染情绪,崔泓也泛起了泪光:“被开水烫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姨娘莫哭。” 徐姨娘像是知道了什么但又不死心一样,小心翼翼接着问:“你们这次来住几天什么时候回去?” 崔泓尽量放缓了语气:“以后我们都不回去了。” 谁知,看起来柔弱如真小白花的徐姨娘,一下子就火山爆发了。情绪崩溃的 她,猛地推开一双女儿,满脸怒容地说:“不回去怎么行!侯府才是你们的家!你们就该待在侯府里!呆在这里有什么出息!” 樱娘抱着徐姨娘的大腿撒娇到:“不~姨娘,这里很好,我们不回去。” 桃娘则面带愧疚,低着头嗫嚅着:“姨娘,侯府虽好,可是他们容不下我们啊。这些年,连顿饱饭都没有,樱娘记事以来,肉都没到过嘴边。” 听到这些,徐姨娘闭上了眼睛,虚弱、苍白的脸上止不住地流下眼泪:“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侯爷的骨肉。夫人明明答应我,只要我认下那事儿,自愿离府到庄子上,她定会好好待你们。她怎能言而无信!” “姨娘,她让你认下了什么事?”桃娘虽然软弱,人却是不笨,马上抓住了重点。 “没什么事,”徐姨娘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很快转移话题,“既然来了,你们歇息几天,过些日子,我回府求侯爷、求夫人,说什么也要让她们收回成命,你们回侯府。” 樱娘撅起嘴巴,控诉道:“姨娘,求他们也没用,他们还打伤了三哥哥的手,三哥哥生病了,连熬药的人都谜语。药都是二姐姐熬的,我们吃的饭也是二姐姐做的。” 徐姨娘闻言愣住了,眼泪更是像打开了阀门的自来水似的哗哗地流。嘴里仍之分固执地念叨着:“不行,姨娘一定药想办法,送你们回去。我和阿尘虽然低贱,可你们是堂堂正正的公侯贵胄。”其声凄切,其情凄婉,饶是崔泓向来内敛含蓄,也禁不住难过起来。人分贵贱的时代,真是万恶啊。 看着清形,硬要说服徐姨娘,只会加重她的病情。一番思量,崔泓决定先不强行扭转徐姨娘的观念,不回府的事,日后慢慢说服她。 于是,崔泓学着小孩子的语气撒娇到:“姨娘~我们来都来了,先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带了桂花酒、醉虾、醉泥螺、花雕醉蟹、花雕鱼生、酱鸭和五花肉,连绛纱灯和鲤鱼灯都带来了!今晚,我们补过冬至节好不好?” “好。东西在哪儿,姨娘给你们做晚饭。”崔泓他们早上出发,但中间在街上采购也花了时间,午饭吃的是提前带的干粮点心。到了庄子后,应付人际往来 、搬东西等事宜,也花了些时间,因此,现在已经是黄昏了。 崔泓眨眨眼睛,笑道:“姨娘,你歇着,我们来做饭。你别小看我们,我们可会做饭了!” 桃娘也连声附和道:“是呀是呀,姨娘,你尝尝我们的手艺!” 樱娘什么也不会,纠结道:“我、我可以帮忙看着火。” 最终,徐姨娘被搀扶着躺回床上休息,崔泓再三保证手上的伤已经没事了,额头的水泡也挑破了,看过大夫并无大碍,徐姨娘看了又看,才放心些。但对于几个小孩子自己做饭这事仍然充满担忧。最后他们只好撒谎会请丫鬟来帮忙,他们就看着指挥指挥。徐姨娘只好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虽说崔泓准备自己做饭,但府里带来的那十几个下人可不敢怠慢。他们自己不敢来触霉头,特意派了一个乖巧的小丫头过来请示:“三公子,王妈妈他们不敢到您面前碍眼,怕惹您生气,派奴婢来请示三公子,三公子晚上想吃什么?两位姑娘和徐姨娘可有什么忌口的?” 崔泓心中暗道:唔。一番恩威并济的惩戒后,果然老实勤快多了。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下人还得继续加大力度劳动改造。 见崔泓沉默不语,小丫头吓了一跳,噗通地跪下来:“奴婢该死,请公子饶命。” “起来,”其实崔泓只是走了神而已,“你告诉王妈妈,大伙儿累了一天,今晚就先好好休息。我这里暂时不用伺候。” 那小丫头劫后余生般地鞠躬告退:“多谢三公子体恤。” “三弟,鸳儿好像是刚刚卖进府里的,她之前不是你院子里的,”待那小丫头走后,桃娘疑惑地说,“倒是管家的女儿翠儿没跟过来。她什么时候顶了翠儿的职?” 崔泓面色一沉:好家伙。原来还是有人不信邪,把手伸到他院子里调走人也不和他说一下。看来,是要回一趟侯府。 “不管她。我们补过冬至节才重要。”崔泓回过神,开玩笑道,“二姐姐,今晚你可别跟我抢灶台啊,我要在姨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让她同意我留下。” “三弟会做饭么?还是二姐来,你在一边告诉二姐怎么做就好了。”桃娘也十分担忧崔泓的伤,又搬出 “君子远庖厨”的大道理,坚决不同意崔泓上灶台,最红崔泓拗不过桃娘,露一手厨艺计划被迫改成了“站在灶台旁口授菜谱”。 其实桂花酒、醉虾、醉泥螺、花雕醉蟹、花雕鱼生、酱鸭都是熟食,只需要煮个饭,炒个五花肉就好了。 五花肉打算做成“柚子叶烧肉”。 三人来到厨房后,齐齐眼睛一亮。想来是为了附庸风雅,所以厨房设计得很精巧,不像常见的厨房那样烟熏火燎油腻不堪。厨房后门也有一棵柚子树,枝桠低低垂着,崔泓个子高,一伸手就能摘了一把。 洗菜的台是一整块石头凿成的,水是用剖开的竹筒一节接着一节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还有开关,一开阀门,水就从上方蓄水池流了下来,洗完菜的水,又流到人工挖的暗道里,通往后面的菜园,用来灌溉。 灶台倒是很小,只是几个大一点的红泥火炉子,是烧炭的,放在半露天的地方,既通风,又不至于太冷。饭已经煮上了,就差五花肉了。 “二姐,我这道菜,保证你以前没见过,叫柚子叶红烧肉,”崔泓站在桃娘身边,开始上柚子叶红烧肉口授课程,“五花肉切小块焯水捞出,姜切片、蒜拍扁,热锅热油炒香姜片、蒜、花椒、茱萸,再放焯过水的五花肉翻炒至五花肉表面发白后,放烧酒,再翻炒几下,接着放酱油翻炒上色后,放一调羹白糖提鲜,翻炒至猪肉收缩后放盐翻炒入味,最后放入柚子叶祛腥,翻炒至锅里汁液收干即可起锅。” 桃娘其实并不擅长厨艺,切肉都小心翼翼,拍蒜更是不会,再加上被崔泓一番菜谱绕的晕头转向,有几次差点切到手。 于是崔泓趁机把桃娘从灶台上赶下去,自己上阵动手。并非他热爱厨艺,只是想犒劳一下倒霉的自己,同时也感激这个时空遇到的亲人。 这道菜本是湘西菜,别出心裁地用柚子叶代替甜月桂叶,用清香中和肉香,特别解腻。全程不放水,一直翻炒防糊锅,炒出来特别干香、辣中带甜。 古代没有辣椒,他改成了更辣的食茱萸。食茱萸是清新寒冽的辣,就像山葵和芥末,再加上料酒没用黄酒,用的是烧酒“花露烧”,这道柚子叶烧肉,一 点点黄酒的酸气也没有,只有柚子叶的清香和红烧肉的醇厚。 吃饭的地方摆在了山房的露台上。高高的树枝上挂起了绛纱灯和鲤鱼灯,弯弯的新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被凉而不寒的醒神风轻轻吹皱。 看着欢声笑语、大快朵颐的一家人,崔泓饮着桂花酒,闻到一缕隐约的不知名花香,紧绷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这是他来这个时空以后,第一次心情放松地认真吃饭。 “敬你,崔泓。” 他对着月亮举起从神奇油画馆里兑出来的花纹水晶盏,悄悄对自己说。 可惜惬意只是片刻的欢愉啊……明天还得指挥几十号人干活。 更令人糟心的事,由于古代是互相倾轧的吃人时代,特殊的身份决定了他若非要事事亲力亲为,就会被认为软弱无能震慑不住人,就会被周围虎视眈眈的人扑过来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没办法,明天只得选拔几个老实的妈妈、小丫头、小厮、长随……哦天,想想就觉得心好累——我现在才七岁呢,我容易吗我!!! 崔泓嘟囔着,沉沉睡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庄子(三) 蕉叶山房紧挨着山川河流,夜一深就山风呼啸、气温骤降。 幸好晚饭时,桃娘用火炉的余炭烧了一壶水,灌了六个汤婆子,每床放两个,否则就算床上厚被褥也顶不住阵阵湿冷寒意。 但崔泓还是被风声给吹醒了,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从星斗阑干到天露鱼肚白,硬是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早起的鸟儿开始在树梢鸣叫,房间里照进第一道阳光,边立即起床。 崔泓穿好衣服伸伸懒腰正准备去烧水洗漱呢,昨天那个小丫头鸳儿便提着食盒走进门来,随之而来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浓郁的肉包子、油条、甜豆浆的香气!闻着真的很香,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水已经在烧了,冬天天冷饭菜容易变冷,请三公子先用餐。”说罢,鸳儿动作麻利地把早点摆在桌子上,然后行礼退了出去。 崔泓定睛一看,还挺不错的:三个白白胖胖、热呼呼的大肉包子,和一根裹了糖霜、炸得金黄外酥里嫩的实心大油条,一碗闻起来就甜滋滋的、热气腾腾的奶白色浓豆浆。 真是好手艺!崔泓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是谁做的早点?” 鸳儿胆小,几乎把头低到了地上:“回三公子,这是我哥哥做的。” 崔泓点点头:“你哥哥手艺真好!待会儿叫他来见我。” 他打算把厨房重新改建一下,山房礼也添几个灶上的人,不然生活太不方便了。鸳儿她哥哥做的油条像极了前世肯德基大油条,不仅卖相好,吃起来也比普通油条美味。特别是油条上裹一层细细的糖霜,真的非常别出心裁。 包子也做得很好。包子皮又白又软,咬一口是绵绵的口感,伴随着鲜甜微辣的肉汁儿,是肥而不腻的肉质和剁的很细的菌子和冬笋。 崔泓吃一个大肉包子,再和一口豆浆,再吃在豆浆里蘸了一下油条,最后才就着豆浆吃完了剩下的两个肉包子。 一顿丰盛的早餐,让崔泓的心里有了创业的想法。 等见了鸳儿她哥哥,改明儿带着一起去庙会上考察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先开一家早点铺,试试看能不能先挣一点流动资金。 吃过早饭, 洗漱一番后,徐姨娘也带着桃娘、樱娘过来了:“听说三公子今天打算到处看看,姨娘陪你们一起。” 崔泓笑眯眯地点点头:“好。不过姨娘,我们是一家人,您以后还是叫我泓儿。” 徐姨娘听了当即受宠若惊地红了眼眶。 原来,在长史侯府,府里的公子、姑娘是正经的主子,姨娘实际上还是下人,只是身份比其他下人高一些,但在主子面前仍然要以奴婢自居。自己生的孩子府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不是自己生的,就必须要当主子敬着,说话必须用敬词和自谦词。 像崔泓这样主动说自己跟姨娘是一家人的,别说在侯府,就是在小乡绅家里,也是断断不可能的事。因为着等于是自降身份。 崔泓当然知道这些。但他是真心把徐姨娘、桃娘、樱娘当家人。 根据原主的记忆,原主生母死于难产,是徐姨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为了照顾他、保护他,徐姨娘和桃娘甚至自己冻着、饿着,也要让他吃饱穿暖。 这是养育之恩,和母亲也没有什么区别。 看着激动的徐姨娘,崔泓认真地说:“姨娘养我这么大,我和二姐姐、六妹妹是一样的。” “好。姨娘听泓儿的。”徐姨娘擦擦眼泪,小心翼翼伸出手,揉揉崔泓的小脑瓜。然后一手拉起崔泓的手,一手拉起樱娘的手,出发去庄子的田地里。 庄头郑叔早已等在院子里。见他们出来,立即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小心翼翼地走在路边带路。 不多时便走到了庄子主要的田地里。 庄子的田地是一片小平原,一眼望过去都是收割后的稻茬子,弯曲蔓延的行道上,每隔老远的距离就有一棵树龄很老的大树。可以想象,等秋天时,这里风吹稻浪似海波起,风景确实美不胜收。但为了美,只种稻子的话,收益就低得可怜了。 崔泓叹着气,皱眉问到:“郑叔,这么些年,咱庄子就只种水稻吗?” 这个庄子所有的田都是连在一起的,又靠着河灌溉方便,四面环山温暖湿润,可以说是绝佳的好田。收益不成,纯属于经营不善。 ——美的代价真是高昂的! 郑叔以为崔泓要问责,老脸一红,尴尬地低着 头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搭话。他身边的儿子郑铁胆子要大些,憨厚地地说:“是啊。三公子。这些年侯府只让我们种水稻。依我看,就该种效益高、收成好的,但赵管家死活不让我们种,还威胁我们。” 话没讲完,郑叔便使劲地锤了一下自家的儿子:“别乱说话。这里哪有你开口叭叭叭的份。” 崔泓制止了:“没事的,郑叔。他说的对,确实该种别的。只种付出多汇报少的水稻,大伙儿日子都不好过。” “太好了!”庄头郑叔瞬间激动地探头伸长脖子,目光热切地搓着手追问,“三公子,您真这么想?” 崔泓心想,看来这庄子上的人,对侯府也是颇有微词。也许庄子上的人卖身契不在他手里的事,可以用其他办法解决。 “当然。我总不能看着大家挨饿受穷,”面对一帮佃户期盼的目光,崔泓说到,“明年开春,我们种些卖价贵的,大家也好多挣一些钱。”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沸腾了,脸上都笑出来皱纹: “太好了!” “是啊,是啊。” “总算有个盼头了。” “没想到三公子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地和胸襟!” 不过也有谨慎的人,表示疑惑:“可是我们该种些什么呢” 这一问,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不急,明天我们去庙会转转,特别是粮油店和菜市场,一定要记下行情。” 崔泓暗中松了一口气。出门前他还怕一帮种田的好手会反对。毕竟自己个子再高,长得再挺拔如松,如今也只是一个五体不勤的七岁小儿而已,说出来的话未必能服众。 好在,原来庄子里的人也不愿意年复一年单种水稻,这才顺利地让改种计划被所有人接受下来。 其实他早就想好了,与其种水稻,还不如种香料、调料。比如胡椒、食茱萸、香蓼、花椒、香茅、酸橘、金桔、斑斓叶、大芫荽、苤菜根等,此外他还可以从神奇油画馆里,兑一些现代的蔬菜出来,比如小番茄、羽衣甘蓝、圆生菜、紫叶生菜、辣椒、黄瓜……等等。 当然,并非有了种子就能种出来。要种活,还得根据气候和土质摸索一整套的种植方法。不过问题应该不大,毕竟,他有 过目不忘金手指。 以前为了种花在大学图书馆看了农血、植物学方面的书,现在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只是明天去庙会,就不能让姨娘她们一起去了。古代社会太封建,侯府女眷出行势必引起轰动性围观,万一遇到坏人,他现在太弱小,暂时还没有能力保护家人。 明天他只能自己去。 想到此,崔泓对众人说:“明天谁愿意跟我一起去庙会?” 鸳儿她哥哥早就跟在庄头身后,听到他问话,借着这个机会,首先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小的愿意跟三公子一起去庙会,打探行情。” 崔泓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粗犷壮实,看起来像实在的北方人。是个真老实人。崔泓在心里审视一番后,同意了:“你做早点的手艺不错,你也一起去,明天我另有任务要交给你。” “三公子,我能不能去?”说话的是刚才义愤填膺控诉侯府的郑铁。 眼看着那个沉默寡言、饱受欺负的老实人都获得了三公子的青睐,郑铁急得跟什么似的,摸着后脑勺满脸热切地看着崔泓。 庄头郑叔也自告奋勇:“三公子,我也一起去。” 崔泓看徐姨娘戴着幂篱站了这么久也站了累了,桃娘、樱娘跟鹌鹑似的也满脸生无可恋了,于是决定干脆把权力下放:“行。其他还有想去的,也可以去郑叔那里报名。明天天一亮就在那颗柚子树集合,我们早点出发。” 说罢。又想起来,选几个灶头的事。于是又对鸳儿她哥说:“你带着你妹妹,住到山房这边来,你俩暂时先负责灶头和洒扫。” 庄子里,其他房子都没山房好。哪怕住在山房角落里的楼梯间,也比住在外面的茅草泥墙屋强百倍。而且,负责灶头,意味着吃食上也会比其他下人好一些。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憨厚的大高个差点哭出来:“小的王山多谢公子抬举!” 崔泓装作冷冰冰的样子说道:“先别忙着谢,山房的厨房需要改造,还要修建一间盥洗室,这两件事也由你来负责,限十五天完成,做不到就别干了。” 王山一点也不觉得被刁难了,用有史以来最中气十足的声音,高高兴兴地回话到: “是!王山一定好好干!” 其他下人见了都满头雾水:这个闷葫芦怎么就得了公子的青睐?但是心里再酸得强压下艳羡和妒嫉,不敢表露出丝毫不服气。只敢说些讨巧的好话,希望能够被看中。 崔泓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并不打算接着选人。这些人都有前科,太容易实现他们愿望,只会让他们重新生起贪欲。 安排完这些事后,崔泓便拉着拘谨、忧愁的徐姨娘,回了山房。 看来他又多了一个近期目标:如何让徐姨娘改变观念做自己的主人翁,而不是自怨自艾、畏手畏脚的“弃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6、集市(一) 越郡城郊的集市,是每逢双数日子统一在清水镇上举办,周围好几个镇的人口都是到这里赶集的。 崔泓带着家中的下人和部分佃户赶了大早,到镇上时摊贩才刚开张,来往赶集的行人还不是特别多。来得特别早的,大多是从深山里赶来占好摊位卖山货的山民,见到崔泓一行人,都特别热情的打招呼,招徕生意。 “卖萝卜、新鲜的水萝卜,五文钱一斤,”见崔泓东张西望地路过,卖水萝卜的大婶干脆提起两把,朝他扯着嗓子热情地介绍起来,“卖萝卜、卖萝卜~~新鲜的水萝卜~~切片撒点盐、白糖,淋点酱油醋凉拌,酸酸甜甜小孩子最爱~~大人口味重放点辣子油也不错哈~~” 崔泓循声看去,是那种个头特别小的萝卜,大概有沙糖桔那么大,样子很讨喜,味道特别脆甜爽口,可以和苦菊或者生菜、小洋葱一起凉拌生吃,好吃不怕胖。 方才见她吆喝了半天都没人搭理,崔泓有些好奇地问身边的王山:“她这萝卜,为什么卖了半天都没卖出去?” 王山低声:“东家,您有所不知。这十里八乡都是过日子的庄稼人,平时吃的都是自家种的菜,只有家里办宴席不得已才会上街买一些稀罕菜。萝卜这玩意再低贱不过,家家户户都有好几窖子的萝卜呢,谁买?再说了,她这萝卜也太贵了。其他大白萝卜两文钱一斤呢,她这萝卜个头这么小,居然五文一斤。” 五文钱相当于现代的一元钱,两文钱等于四角。在崔泓看来,两种萝卜的价格都便宜到约等于白送。难怪这位卖萝卜的大婶看起来心力交瘁,不论卖不卖得出去,都赚不到什么钱。 崔泓点点头,心中了然。走上前去说到:“婶子,你在这里卖萝卜是卖不出去的。这样,这些萝卜我们全买了。我再给你每月一吊钱,你到我们家来种萝卜。你看成不?” “怎么不成?成!”愁眉苦脸的大婶喜出望外地站起来,当看清楚说话的人是半大的少年的时,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这位小少爷,您别哄我山里人了开心啦~您虽有善心,可您做得了家里的主?” 后 面跟着的庄头忍不住插话道:“钱嫂子,你怎么又在卖萝卜?你不知道,现在我们蕉叶山庄是三公子名下的产业。” 郑叔一摆出蕉叶山庄的名号,卖萝卜的钱婶子认得郑叔,也知道蕉叶山庄,却不知道郑叔是蕉叶山庄的人。闻言登时眼睛一亮:“原来是蕉叶山庄啊,财大气粗,如今竟是这么年少有为的少东家管事么?东家,莫怪咱山头人不识数。如果您真要我去庄子上种萝卜,我能不能,把我家中孙女一起带过去?我家没其他人了,她丁点大的小人儿,独自在家无法生存。” 郑叔一听,当即有些迟疑地看向崔泓:“您看这……” 崔泓最同情世上艰难生存的妇孺,边示意王山买下萝卜,边说道:“大婶,你现在就回家收拾一下,明天就带着孙女过来。到时候你就找郑管事。他会给你安排住所。” 钱婶子含泪拜谢道:“多谢三公子。其实老婆子是料理田地的好手,不只是会种萝卜。这批萝卜本是鸿丰酒楼定的,他们要,我才种。但快收成时,不知怎的说不要就不要,我求也没用,只能上街来卖。” 鸿丰酒楼是本地最好的餐饮业扛把子。既经营高档宴席接待达官贵人,也经营普通的早点面食方便市井小民,口碑很好,一年到头门前从没少过进出的食客。 酒楼东家还是有名的大善人,没想到也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庄稼人。崔泓顿时失去了去鸿丰酒楼体验一番参观的心情,于是领着人,又到了另一家制作市井生意的有名食肆“金聚福”。 听说做早点很有名,尤其是他家的肉包子,做的是其他包子铺的两倍大,皮虽也厚些,可是肉大汁鲜,吃起来特别香特别过瘾,两个管饱,再来碗豆浆或者粥,干体力活都更有劲了。 待崔泓不紧不慢地走到,此时已是金聚福生意最旺的时候。毕竟很多人难得赶集一趟,只要家里不是太穷的,都来花小钱奢侈一把了。 崔泓不是吝啬人,请所有跟来打探行情的人都吃两个肉包,喝热豆浆、豆花或粥则随意。大部分人都要了管饱的热粥。因为粥有的小碟泡菜。金聚福的泡菜那可是出了名的,吃过的都翘大拇指。 至于还 有一部分去了菜市场没跟着看店铺的人,崔泓也让郑叔给他们每人打包两个肉包。 崔泓在靠窗的小隔间坐定,小二不一会儿就上了一碟两个肉包子,一碗洒了芝麻花生碎的奶糖甜豆花。 他今天带着一帮人用脚走了一早上,费尽心思扮顾客打探各个店铺情报。此时闻着食物的香气才惊觉自己早已又累又饿。 他先舀了一勺甜豆花。白嫩的豆花在勺子里颤颤巍巍的,送进嘴里后,牛乳香而不腥,豆花入口即化,花生碎酥脆不干硬。芝麻、花生、牛乳、白糖、豆花,配料简单,味道却富有层次感,芝麻花生的香气也中和了豆腥味和奶腥味。 冬天吃热豆花,夏天若能做成甜品应该会很受欢迎。也不用太精致,用寻常的配料,让市井人家都买得起,薄利多销才能多挣钱。 吃了一些豆花,再吃一个肉包子换换味儿。 一口咬下去,多汁、多肉、包子皮绵软厚实,汤汁比较鲜,但仍带有少许肉腥味。崔泓觉得不太完美,但也不能吃。不过肯定没有传说的那么惊为天包。 市井人家一年到头难得敞开肚皮吃肉。吃个肉包子能吃到一点肉腥味,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慰藉和满足。 同时也能说明,包子里真的是猪肉,而不是用淀粉和其他混合在一起摊薄成本。 但崔泓既不想完全走高端路线,也不想过于接地气。别人已经做的很好的,他再杀入是讨不了好处的。他想做类似于现代的私房菜小吃店。有点格调,有点文艺小资范,但价格又没那么贵,条件好的也都消费得起的。 当初立字据,可没有说不让他打着侯府的名义开店铺。所以,崔泓计划开一家名为“侯门私房菜”的食肆。打打擦边球气死对方的同时,还能挣钱。这感觉,没人会觉得不爽。 饭毕。一出金聚福的门儿,王山便俯首低声说:“三公子,根据小人的试吃,小人觉得,金聚福手艺一般,胜在量大,名气大是因为乡下人喜欢实惠的。” 崔泓笑着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手艺不如你。等回去后,我会找你商议开食肆的事,不过,应该不会开在清水镇。” 王山眼神亮晶晶的,摸摸后脑勺坚定地s:“ 不管开在哪,小人都愿意一试。” …… 崔泓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去菜市场一探究竟。一番七拐八拐后,终于抄小道抵达原本舀走很久的镇西菜市场。 菜市场,各种各样人都有。看了一下,确实如王山所说,看起都像是为办酒席才来买。都是一些硬菜的食材,以及香菇、平菇等无法自己种植的。调味料和香料都比较少,只有盐、酱油、醋、生姜、八角、香叶、茴香之类的。不仅比较稀罕的胡椒、花椒不见踪影,连古代常见的食茱萸、芥末也没有。 虽然精细的稻米和白面都比较贵,但总体来说主粮倒是便宜,五彩的粟米,绿色的苴麻、淡黄色的黍、栗色的稷米,以及各种菽,价格都很便宜。在现代用来做养生甜品的薏仁、绿豆粉、黄豆粉、橡子、榛子、栗子,在这里也只是主粮的一种。 刚才金聚福的粥,其实就是小米粥。黄澄澄的,其实还蛮好看的,喝起来略有清香扑鼻,比大米粥养胃多了。 崔泓觉得,可以利用如此总类繁多而又价格便宜的主粮,来制作一些后世才会出现的甜品、糕点、饮品。 比如牛乳薏仁粥、栗子糕、榛子糕、绿豆糕、水晶月饼、糖炒栗子、糖水栗子……也可以松软的稷米饭做成黄焖鸡米饭来卖。因为他发现这里的稷米和鸡肉都非常便宜。 可能是因为这里水土丰饶,养鸡比较容易,放养就行了。 鸡便宜,鸡蛋也便宜。这大概几丨江南鱼米之乡的好处。幸亏没穿越到吃块鸡肉都感恩戴德,吃个鸡蛋都形似犯罪的穷山恶水。 有了便宜的鸡蛋,还能做更多的甜品。双皮蛋、焦糖鸡蛋布丁就很容易做。特别是焦糖鸡蛋布丁。鸡蛋和牛乳蒸熟了撒一层白糖,拿在火上烧的极烫的铜勺在白糖上一按,发出滋滋的响声让白糖变成焦糖,放凉后在鸡蛋表面结一层硬壳,这道甜品就算做好了。 此外还可以做杏仁茶、奶茶……这里芋头更是便宜得要命,应该可以掺别的粉用来做芋圆。餐饮业在哪里都是小本生意的首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7、集市(二) 燕朝的菜市场,其实就是小摊贩和农户依次在长街两边摆摊。 小商贩都是两头挑着木制的货箱,往地上一放,抽出两块木框子架起来,把货物往上一放,即可拉开嗓子叫卖。 也有的是挑着锅碗瓢盆和炉子,来卖些吃食。 最常见的是馄饨摊、饺子摊、素面摊。也有用车推着块头很大的烧饼炉,来卖葱肉烧饼、梅干菜肉烧饼、和豆腐馅的油煎饼。 虽然葱肉烧饼和梅干菜肉烧饼里都有肉,但肉并不多,只是些下脚料的肥肉,令烧饼起来有些油脂的香味。 由于葱肉烧饼比梅干菜肉烧饼香多了,所以买的最好的是两文钱一个葱肉烧饼。 当然,燕朝的葱不可能是现代的小葱,这里的葱肉烧饼用的是在现代已经沦为野菜的野葱、野蒜。 野葱、野蒜长得很相似,都是又细又长又嫩,香味也比现代葱浓郁辛辣。 并且野葱、野蒜极易存活,比萝卜还低贱。农村田埂上、小溪边、山林里、大路边到处疯长,家家户户一日三顿炒野葱、炒野蒜。南方气候比北方温暖湿润,越郡的冬天也是绿油油的,别的野菜也许过季了,但是野葱、野蒜仍然有的是。 因此,对于卖烧饼的摊贩来说,葱等于是零成本,只需要付出一点挖葱的力气而已。因此葱肉烧饼里的葱,比现代5元一个的葱饼多十倍。 崔泓以前就喜欢葱肉烧饼,也时常去京郊挖野葱、野蒜。此时不免触景生情,果断拒绝了其他人要求帮忙代买的提议,选择亲自跟在人群后面排队,连着桃娘她们的份买了十几个葱肉烧饼。 等到付钱时,在老板娘的强力推荐下,又买了一个油煎饼和一个茶叶蛋“尝尝鲜”。 崔泓心里有些奇怪:茶叶蛋到处都有啊,鲜在哪里? 结果,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老板娘利索地替他剥好了茶叶蛋,用刀在葱肉烧饼上划开口子,把茶叶蛋放了进去,隔着包烧饼的油纸一巴掌拍得扁扁的。 崔泓从未见过这种吃法,因此就有些目瞪口呆。 老板娘见崔泓清俊的小脸上写满吃惊,顿时觉得十分喜气、可爱。于是更加热情地 堆着笑容温声解释到:“这样吃更好吃,不信您试试。” 崔泓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烧饼,香味不停地窜入鼻腔,美食当前,他也顾不上什么侯门公子的形象,也和其他人一样,边走边吃起了葱肉烧饼。 咬一口葱香猪油香满口融化,些微的肥肉粒又中和了烧饼柔软面皮的焦香味,而被拍碎的茶叶蛋,混合在葱肉馅料里,既中和了油脂的滑润感,又丰富了口感的层次,吃起来感觉非常丰盛。对于同时喜欢葱香、肥肉粒和茶叶蛋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超满足的饕餮大饼。 崔泓有些痴迷地体会着野葱刺鼻的香辛味和炭火烤出来的面饼的焦香,心想,野葱和鱼腥草还可以凉拌着吃。 茶叶蛋还有很多煮法,烧饼摊讲究薄利多销,用料只有盐酱油和茶叶和八角。但其实,还可以加一些桂皮、香叶、冰糖、砂仁、香茅、甘草、食茱萸、花椒粒、胡椒粒,煮之前用麻油先加盐炒香配料、红茶叶,再加冷水、酱油、和已经煮熟敲裂蛋壳的鸡蛋。只需煮上半个时辰,那个香味就香得让人想把煮茶叶蛋的汤全喝了。 ——这是外婆留给他的神仙茶叶蛋秘方。 回去后一定要拉着姨娘、桃娘她们几个也参加劳动、锻炼身心、开阔心境:挖野葱、做葱饼、煮凉拌菜、煮茶叶蛋。 唉,想想就好饿。还是再吃一个豆腐馅的油煎饼。 唔,也好香。油脂很润,但并不腻味。面皮又厚又软,是传统的油煎饼,不是那种面皮很干很硬的偷工减料节省油煎时间的偷懒油煎饼。 而且,里面的豆腐馅也很丰厚。豆腐混合着野葱,只用盐和便宜的菜籽油调味,但就是好香好香,好好吃。来点胡椒或者茱萸熬的辣子油就更绝了! 以前看红楼梦时,一看到凤辣子,他就想念过世的外婆熬的辣子油——没错,红楼梦的辣除了姜辣,就是古代南方人爱吃的茱萸辣。茱萸也叫辣子,茱萸油就是辣子油。 这种辣味,不是辣椒那种刺激痛觉的辣,是类似于辣根、芥末、山葵的辣,后劲大,入口冲,但不是痛觉。吃了辣椒口干舌燥容易长痘上火,吃了传统的辣子、芥末、山葵,只会口舌生津,精神振奋,能刺 激肠胃消化、血液循环、逐寒祛风。 《本草拾遗》有记载:杀鬼魅及恶虫毒、起阳、杀牙齿虫痛。简单的说。食茱萸,也就是越椒,不仅能入菜、入药,还能驱邪。 崔泓一路吃油煎饼,一路胡思乱想。突然想到:既然越椒这么受欢迎,那么越椒做的辣子油也可以开发古代版老干妈啊。 嗯,这个也要记下,回去后可以研究一下,如果开发“崔记辣子油”。也来多种口味的,兔肉味、驴肉味、羊肉味、豆豉味、麻辣味。 一面走着,一面就逛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摊子前。年纪很大的老婆婆,守着一个小小的摊子,买的是炸物。崔泓仔细一看,是八角形、厚度有大拇指那么高的油圆。 铁质的长柄、扁的八角形小勺子,舀起一些稀薄面糊,再用另一个普通的勺子舀起豆腐丁、萝卜丁、葱花、盐混合的馅料倒入八角勺里,在用另一个勺子舀一些面糊倒入八角勺里封住馅料,最后放入菜籽油油锅里炸一会儿。炸好时,薄薄的面壳子金黄酥脆,里面的馅料混合熟了的面浆软、嫩、油润、香。 最简单的食材,稍微一炸,就做出了又便宜又好吃的炸物。 崔泓认得这个小吃。它是越郡永安县的特产。起初是永安县烟霞城有位老妇,全家被大贪官所害,贪官问斩那一天,她做了这道小吃,在街头叫卖,一文钱一个,又大又香还有馅儿,特别受欢迎。有人问小吃叫啥名字,她包含着泪水说,油炸桧。久而久之,就简化成了油圆,尽管它是扁的八角形,一点也不圆。 崔泓特别喜欢吃这个。一气儿卖光了老婆婆所有的存货。还多给了十文钱。 王山见他喜欢,便问:“公子,这油圆特别好做,用料极其便宜,要不我们也卖这个?” 崔泓微微一笑:“不,我们不卖。我们卖只是锦上添花,花不是非得用这个来添。可对于老婆婆来说,这是她用来活命的看家行当。我们要是卖这个,她就没了活路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莫与民争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8、买铺(一)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在清水镇开私房菜铺子,但崔泓一行人还是在清水镇以食客的名义,光顾了几家生意比较好的食肆。 连续走了几个时辰的路,从镇西走到镇东,和许多食客唠嗑。亲切的中老年食客一副乡绅打扮,特别乐意亲近崔泓。 许多农村来的老太太尽管只是暂时同行,也像熟络很久的老邻居那样和他拉家常。每个人告别前都叮嘱其他顺路的人照顾他。 行至青溪拐角处,有家卖熟食的小铺子。门旁有木制门牌写着“永安探花粽”,时值冬天,木门虽然开着,但仍挂着厚厚的门帘挡风。更奇特的是,门帘上用蝇头小楷绣了个典故: 燕朝甘露年间的越郡永安县,茶溪两岸村庄散落如星,母亲河茶溪穿城而过,波光共远山一色,白鹇与孤云齐飞,风景毓秀,人文荟萃。 位于茶溪源头烟霞镇彩云村,有位颇具才学的少年郎白英,在群英书院寒窗苦读。 白英十五岁时通过县试、府试。十八岁时便院试取得秀才身份,成长得更加磊落飒爽、英姿勃发,不仅通晓圣贤书,亦擅君子六艺,堪称文武双全。 因才貌双全,永安县的姑娘无一不对“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白家少年郎青眼有加。为求结秦晋之好,纷纷“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但白英心气孤傲,并不理人。 书院赵先生的小女染娘,以滴水穿石的柔情,走进白英的心。 染娘温柔娴雅,喜爱诗书,最擅烹调。白英赶考前,她别出心裁地送了一双无馅的箬叶角棕和甜咸两种蘸料,并附律诗“文武”一首:竹叶清风层层裹,银珠粒粒有清名。为君煮沸楚辞音,留待诗家侧耳听。 白英略一思索,心中大为感动,当即回赠一双红豆粽,很快便喜结连理。众人遂戏此粽为:“相思粽”。后来白英年少为相,于是大婚当日,赠送宾朋一双红豆粽,此粽寓意吉祥如意,阖家幸福美满。 成婚三日后,白英带着作为干粮的粽子,前往越郡府城参加“乡试”,顺利高中解元,文武粽、相思粽在鹿鸣宴上大放异彩。 之后白英又高中探 花,接受文皇召见时,文皇特意问起探花郎的粽子情缘。在当庭品尝栗子鲜肉粽后,龙心大悦,赐名为“乾坤粽”。一语双关地寓意“腹有乾坤气自华,香飘十里人人夸”。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染娘体弱,婚后始终缠绵病榻,最终因病早逝。作为青史留名的首辅,白英终身未再娶,死前唯一牵挂的也只是,死后再也吃不到亡妻的粽子。 崔泓好奇地推开门帘走了进去。 本以为进门后光线会十分昏暗,但没想到这家铺子与别家不同,它是直接临河而建,临河的那一面没有墙,全部是可折叠拆卸的木门,外面的河岸是它的私有走廊,食客的座位直接摆在木质走廊上,视线十分开阔。 现在是冬天,铺子门脸又不起眼,铺内比也没什么食客,显得很是冷清。但崔泓还是别萦绕其间的食物香气深深地吸引了。是粽子的香气,还有十四日、小肠卷、卤鸡胗等各种卤制品的香气济济一堂,可谓是一锅卤水卤世界。 除了这些小吃,铺子里也有正经的面和饭作为搭配。 “客官要些什么?”掌柜的并不十分热情,招待客人的语气像公事公办的例行问候。 崔泓不好意思光站着,于是招呼王山一起坐下:“来两个乾坤粽,再把你们店里的卤货各上两份,凑一个碟里即可。” 跟着他一起来的大部分人,因已经下午,刚才都先回去了。如今跟着的只有王山。 王山连忙诚惶诚恐地摆手婉拒:“公子,您坐。我站着就好。” 在崔泓一再坚持下,王山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店铺掌柜的也是年轻人,看起神情落寞,来了客人也不不高兴。给他们上了热呼呼卤菜和热呼呼粽子后,便在一阵水汽后面板着脸转身就走。连句“客官情慢用”都懒得讲。 这令崔泓非常惊奇。逛了那么多条街,如此清高的道系店铺,统共也就这么一家。 崔泓不以为意,王山却拍案而起:“这位小掌柜真不懂规矩,做吃食生意居然还要给食客摆脸色。”王山块头很魁梧,崔泓担心那个软弱的病秧子掌柜会被吓得一命呜呼。 谁知,那位道系厌世脸的小掌柜冷不耐烦地说:“反正马上就关门大吉 了,你爱吃吃,不吃滚。不要妨碍我打瞌睡。” 王山气结,红着脸想不出回敬的言语。既觉得自己嘴笨,又觉得自己出师不利,带累了崔泓丢面子。但崔泓并不觉得丢份子,洒脱自我的个性是他两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他只觉得羡慕。 于是,崔泓由衷地赞叹到:“兄台,你做生意真有个性。” 那年轻的掌柜闻言勉强提起了精神,眯着眼睛看了崔泓一眼:“你比你的跟班会说话。你的这一份我请你,待会儿你就付一半的价钱。多了不要,少了报官。” 崔泓见他衣着华贵,便在心里猜测,这位公子哥似的小掌柜,估计就是那位白首辅家的孙辈,八成是被迫来看这家店,心里正怨气冲天呢。恰好被他们俩撞了了,难怪他一直没个好脸色。 崔泓试探着问道:“你看起来,可不像是生意人。” 对方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烘着手炉,语调跋扈:“算你有眼光。不过,你休想套近乎,我可不会连你的跟班一起请。” 见对方开了腔递了话头,崔泓微微一笑:“你既然不喜欢看店,为什么不盘了出去彻底落个轻松呢?若怕跟家里不好交代,也可以租给别人。” 掌柜的手里烘着手炉,语气不太高兴:“我家这间店铺也是百年老字号了,价钱可不便宜。” 崔泓从善如流地趁机砍价:“在下家境贫寒,要不掌柜的再给便宜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9、买铺(二) 见崔泓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开口砍价,掌柜的倏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当我是傻的么?” 崔泓心知,入门处刚刚换上去的新门帘把店铺吹得神乎奇乎,其实就是想出售店铺,但又端着架子,不肯承认自己经营不善。 为了面子和里子,专门以取巧地设套给“有缘人”上门自行问价,然后他再端个清高的架子对人家爱理不理,然后又时不时地给些甜头,勾得买铺子的人非买不可时再趁机开高价。 呵,想得倒是挺美的。换做一般人或许上当了,但他崔泓可不上这个当。 崔泓指指门口的门帘,笑眯眯地说:“你都明明白白地说了,你这铺子经营不善,急于出售。我不砍个价才是傻。” 其实崔泓本来也没想砍价的,这种有来头有故事地段又好的老铺,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出让给他人。八成是主人家遇到了过不去的难处,这才急着把祖产都卖了变现。 但没想到对方很有些聪明才智,不露任何破绽,铁了心等他去问价。要是他开口问价,主动权可就没了。万一到时候费了周折谈价格还谈不成功的话,岂不是白白时间、精力。 崔泓的人生信条是决不做无用功。因此,他只要戳破对方的伤疤。果然,对方是真聪明人,见他含蓄地揭穿这茬子套路,立刻改变了说辞:“不止你一个想买百年老字号,你不加价还砍价,怎么不干脆去白捡一个?” 崔泓也不气恼,笑眯眯地点点头:“谢邀,已经在捡了。” 这时,突然从后厨走出一个老妪,小声地劝到:“哥儿,别和客人斗嘴披子。快些卖了铺子,我们也好早日启程。那边已经等不得了。” 面对她送人头的行为,掌柜的很无语地扶额叹气,挥挥手表示同意,并让老妪下去休息:“行,卖卖卖。八百两!要买明天就请先生立字据,不买结账走人。欢迎下次再来用歺。” 王山在旁边一听就急眼了:“这也太贵了!杀猪价呐!” “我可没说你们是猪,”对方的掌柜扑哧笑出来,随后义正辞严地说,“我这铺子地基、房契、陈设、 器皿、内饰……零零总总加起来,八百两都是贱卖了,再便宜是不可能的了。” 崔泓现在一百两都没有,更别说八百两了。但他并不着急或露怯,他语气但仍地反问:“若我说,你们既能保住铺子的一半,又能靠它继续挣钱维持家用呢?” 对方机警得很,并不相信:“哦?你可别蒙我。我这铺子换过多少德高望重的老掌柜了,我凭什么相信你比他们还能干些?” 这个人说话语气非常欠打,一听就是傲慢惯了的公子哥,王山听他语气带着讥讽,顿时又要跳脚,崔泓连忙示意他安静。 “凭我的聪明才智和这里的绝佳好风景,”崔泓边说,边假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失望地摇摇头,“你们这是守着金山银山,却连拿出来的法子都没有。” 崔泓虽然没有把丢人两个字说出口,但无形之中也重创了对方的心理防线。对方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神情也恹恹的,但嘴里还是不饶人:“你难道会掘金?那还不往别处掘,非得盯着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店。” 他自称是小店,但其实这个铺子只是外头的门脸夹在左右两家超大门脸中间,因此看起来很小的样子,实际上进门后里面别有洞天。 王山不满地脱口而出:“别想套话。想合作,先立字据。” 掌柜的不耐烦地瞪了王山一眼,然后对崔泓下通牒:“急什么?你不让你家这莽货下去等着,咱这生意谈不成了。” 崔泓不知可否地一笑,王山只是憨直,倒是眼前这个人很不好相与,还有些刚愎自用。 虽然王山确实个性鲁莽沉不住气,容易把话说死了搞砸气氛得罪人。但他莽撞归莽撞,优点也很突出:忠诚老实,做早点的手艺很不错。 不过,以后出门谈生意,万不能再带他了,否则就是害他。 崔泓也没兴趣和这个自大的商贩周旋下去,收了笑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铺子虽有些历史,但门脸太小、经营种类单一,实属有价无市,有口碑无人场。不卖与我也是难脱手。” 那人刚刚还得意洋洋,被崔泓彻底说出他极力掩盖的事实后,脸上就只剩下窘迫了。 崔泓也不为难他,直奔主题说了自己的合作计划:“你可 以跟我们合作。总比因为一时的困难,卖了这祖产卖了实惠。” 撕去浮夸的伪装后,那人也不再扭捏,听到可以不用变卖祖产,当即语气急切地追问:“怎么合作?” 崔泓侃侃而谈: “我们合开一家新的食铺。你出店铺,房契一分为二各持一般。我出技术、管理和人员,负责实际经营、挣钱,然后我们再各出一个帐房先生互相监督账目,确保每月利润按五五分成存入你我双方在钱庄开的账户。 至于做什么铺子,现在我只能透露一个大概。我打算针对中等条件的顾客做一家既可以闲谈、喝茶、饮酒、吃小菜又可以休闲娱乐陶冶身心的食肆,让市井小民花较少的钱,就能体验公侯贵族的生活,目前全越郡都没有这种食肆。 具体内容等我们写下文书签字画押后我再告诉你。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合作。” 掌柜的听完,神色已经松动,但仍有顾虑:“可我怎么知道你靠不靠得住。再者,万一不能盈利反而亏本呢?” 崔泓解释到:“以一年为期,如果一年内没有挣到钱,我付你房租,你可以选择租赁给我,或者收回房子另寻买家。” 这个方案是崔泓最大的诚意了,看在对方也只是一个十八九岁少年的份上,他完全没在方案里设套坑蒙人家。按照他的方案来,这铺子就算不能暴富,起码也能实现赢利,保住铺子。 听完崔泓一席话,那人眼里已经闪烁着星星了。若其他人这么说,他还未必信,但崔泓一身绫罗绸缎,通身散发掩不住地贵气,又说“让市井小民花较少的钱就能体验公侯贵族的生活”,他认为对方肯定是公侯家带着下人出来历练的小公子。 与其贱卖,确实不如搏一把。万一能真能保住店铺呢?只是……他现在很需要钱。 他陷入了两难之地。 崔泓看出了他的纠结,趁机加了一把火:“若你现在确实,我可以提前预支给你七十两,只需写个条子六代作为日后的计算凭证。” 那人犹豫片刻,终于阴转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成交。在下白允之,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崔泓抱拳道:“在下崔泓。” 白允之不是寻常市井子弟,自然 知道长史侯府也姓崔,也又儿子叫崔泓。只是没见过。于是就问到,“可是长史侯府的?” 再爬愿意崔泓不得已,只得点头:“家父散骑常侍崔宴。” 白允之连忙说:“失敬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崔泓笑道:“无妨。天色已晚,不如白兄现在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二,若果真同意合作,烦请派个下人到蕉叶山房告知于我。届时,我们再请师爷作证。” 蕉叶山房在越郡鼎鼎大名,无人不知,因此崔泓没有说地址,白允之也没有问,而是直接点头同意:“好。一言为定。” 直到回到山房,王山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崔泓是如何“空手套店铺”的。回来后,跟庄子里的先回来的人把崔泓夸得天上地上绝无仅有。惹得庄子上不敢靠近崔泓的下人、佃户纷纷围着他问东问西。 而跟着去了集市的人,则忍不住炫耀自己跟着公子吃了多少好吃的东西。大部分人都着重回味了大肉包子的美味:肉馅又香又大,包子皮又白又软,咬一口油脂直流进嘴里。 还有的人则夸起了三公子心善,收留了一个和孙女相依为命的卖水萝卜的老妇人,明天她就会来庄子常住,据说老妇人还是种菜的好手。对于只擅长种田的大伙儿来说,是得力帮手。 王山在桃娘、樱娘以及他妹妹鸳儿艳羡的追问下,绘声绘色地讲解了一路上跟着崔泓吃过的众多美食:肉包、油条、豆花,葱肉烧饼、豆腐油煎饼,十四日、小肠卷、卤鸭胗……同时还展示了一大袋买回来的水萝卜。 几个姑娘家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小巧可爱的萝卜,个头是沙糖桔大小,外形长得像大樱桃。她们几乎对萝卜一见钟情,一人拿了几个把玩。还细细的问怎么吃。 但是王山不知道怎么吃。只好闹闹头皮说:“姑娘,俺也不知道咋吃。不过你们放心,俺待会儿就去请教一下公子。” 崔泓刚好从外面走回山房,听见了就说:“水萝卜不但长得好看,味道也特别脆甜爽口,最合适生吃。既可以单独凉拌,也可以和苦菊、芫荽或荆菜、紫苏一起凉拌。调味也容易,只需撒一些盐、糖、香醋、野葱、胡椒粉、花椒油,再洒几滴酱油凉拌 均匀腌制一会儿即可开吃。” 樱娘如今胆子大了些,巴巴地望着崔泓提议道:“那我们今晚就吃凉拌水萝卜?用苏子叶和野葱和芫荽凉拌试试看。” 崔泓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再让王山做些葱花面,蒸些肉包。” “好咧,面都是提前发好的,做起来也快。公子、姑娘略坐一坐就能吃上。”王山应了一声就带着鸳儿去厨房忙活了。 * 夜阑星明灭,山风和梅香。 崔泓心情雀跃:空手套店铺,务实第一等。吃盘凉拌紫苏水萝卜庆祝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0、密谈(一) 从清水镇回来后,崔泓在家等了三天。 这三天里,其实他内心也是很忐忑的,不确定白允之是否愿意合作。 但面对徐姨娘、桃娘、樱娘关切的询问时,他张了张口,也想学着寻常孩子的模样,滚到亲人的怀里撒娇、诉说忐忑和委屈。 他想告诉她们,他从异世而来,在另一个世界上,他也是个体面人,有安逸的职业,有富足的收入,受到尊敬,被人喜欢,生活是光鲜的,希望是看得见的。 正当他成功攀登了一座高峰,要成为照亮别人的一道光时,老天爷不长眼睛,天降一口大锅,把他砸到了这个子虚乌有的王朝,五浊恶世,暗夜如斯! 作为一个来自异世的陌生人,他从睁开眼睛起,就被迫以孱弱的身躯和这艰辛的世道抗争——更残酷的,也许只是他以为是抗争,事实上他和所有人一样,只是挣扎:之前在清水镇的集市上,他看见佝偻的老妇守着问人问津的小摊,看见枯槁的老人拖着残腿沿街乞讨,他看见假装嚣张的少年强压胆怯和他讨价还价。 他什么也没有做。 一缕漂泊的亡魂,没有万千广厦,无法尽庇天下寒士。 他只能多卖一些货物,多付一些铜板。 在宁静祥和的蕉叶山房,望着孕育丰收的土地,他这几些天总扪心自问:“难道,要以如此苟且的姿态,过完来之不易的此生? 他莫名地想逃、想看看大燕几万里河山,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像他在故纸堆里邂逅过的盛世。 可是当围绕着他的人向他投来信赖的目光时,他实在做不到背起行囊说走就走。当然,这和系统空间拒绝配合也有关系:在他心里滋生逃离的想法时,金手指和系统空间,就跟被从来没存在过似的,直接消失了。 没有神奇油画馆的帮助,他现在还真无法独立生存。崔泓心里骂了这劳什子智障系统空间,可有可无破烂金手指三百六十五遍。 骂也没用,得不到回应。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庄子里闲逛,在山房里搞创作。 第一天,他做了好几盏“省油灯”,哪怕烧一整夜,也用不了多少油。 “省油 灯”并不能复杂,是陶土烧的高脚杯形有盖灯具,盖子和杯身是烧在一起封死的,中间留有小圆口子,既可注入灯油,也可以搁灯芯。灯油那一层下方还有个盛水的夹层,口子开在杯侧,可以随时加水。 原理更简单,上方封死,隔开燃烧的灯芯直接接触灯油,节省灯油的消耗,下方注水,水的沸点比油低,只要加足水,起夜时再加一次,就能充分冷却灯盏和灯油,进一步减少油耗。 这灯,还是宋代大诗人陆游大力推荐过的,能节省一半用油量。 崔泓捣鼓了半天才成功做出陶胚,当时徐姨娘还难道的和他开玩笑,笑话他玩泥巴。等他好不容易找了陶窑烧出来时,天都快黑了。 虽然可以画超写实油画,画好兑换出来,但白天他不能画,露陷了说不清。晚上乌漆嘛黑的他没法画。 将来大部分种田地的工具、种子都要通过神奇油画馆用积分兑换出来才能有,他必须尽快解决夜里用灯费油的情况。 再者,尽管桃娘和樱娘两人一间有个伴,但终究年幼的女孩子,难免会怕黑睡不着,睡不着会不长个的; 徐姨娘虽然有鸳儿睡在她房间里守夜,但又不是睡一个床,解决不了实质问题,年长的一点的女孩子在夜里也是会怕黑的呀。 夜里有个省油灯,她们就不用因为费油而舍不得一直亮灯。 第二天,他带着大伙儿搭了一个浴室。 考虑到冬天会很冷,浴室做得很小,里面搭了个可加热的小浴池。烟囱排烟口在外面,烧火的炉膛在里面,方便自己控制温度。浴池上方还挂了竹篾做的浴帘,既能保暖,又能干湿分离。 此外在靠近炉膛出,设置了简单的椅子、挂衣服的架子,脱衣、换衣时能烤火,免得因为太冷冻生病了。 第三天,太阳完全升起来时,庄子上的佃户带着白允之来了。崔泓看见他,跟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差不多。 白允之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貌相仿的姑娘。 崔泓拱手问道:“这位是?” 白允之有些不好意思:“内子。我不放心她独自在家,因此带她一起来做客。崔公子可莫要嫌弃我唐突。” “怎会?”崔泓笑道,“你 们来的正好,我姨娘和二姐姐、六妹妹都在家闷坏了。” 白允之蜕去了那层伪装后,其实也是彬彬有礼的斯文人,听了崔泓这话又是抱拳道谢:“多谢,崔公子。” 鸳儿在旁边远远地看见了早已机灵地跑去请人了。这不,徐姨娘转瞬间便领着人来了。 “外面天冷,夫人远道而来,快随我去里面坐,”徐姨娘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神采奕奕地走了过来,“都别站在风口上,里面烤火去。” 崔泓一面招呼白允之,一面想,家里多来些客人也是好的。 到了正厅,徐姨娘、桃娘、樱娘等人也不拘泥,搬来软椅请白夫人围着火炉坐。鸳儿又去灌了个汤婆子给她。 崔泓则带着白允之,一路到了先前已经整理出来、但还没来得及真正派上用场的书房。如今白允之来了后,崔泓终于也能体验一把书房洽谈重要事务的乐趣。 王山得了鸳儿的通知,也端了茶水点心前来。 白允之见状羡慕地笑道:“崔公子,你这儿还不错呀。我都羡慕了。” 崔泓:“羡慕什么,我们以后还要常来常往,欢迎随时来小住。” 二人相互寒暄之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毕竟现在双方都急需挣钱养家,没有太多闲谈的心思。 白允之和崔泓都坦诚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白允之原本守着家产过日子,虽然白家已经不复当年盛况,但做个乡绅还是绰绰有余。可惜好景不长,父亲三年前去世后,母亲一直郁郁寡欢,最后也病倒了。都说病如山倒,药贵销金,小富之家经不起变故。 疲于尽孝的白允之,也无心经营家业。很快家仆内讧,走的走,散的散,一些资历老的更是掏空了几家铺子卷铺盖走人。因此,他才弄得要变卖祖产。 崔泓也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只说自己和父亲怄气,自行离家到庄子上躲清静,把两个姊妹也带过来散散心,远离乌烟瘴气的侯府后,大家心情都更好了。 白允之和崔泓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这个无关痛痒的闲聊就此揭过。饮过一盏茶后,彼此就直奔主题。 由于是与人合作,店铺结构又特殊,所以原先计划里的“崔氏私房菜”已经不合适了,得根据实 际情况重新安排。过去三天里他苦思冥想,终于初步确定了:开茶寮。 有诗云“隔春波、一带板桥长。闲指点、茶寮酒舫。①”,茶寮酒舫是文人雅士游乐、踏青、宴饮最爱的去处,但崔泓在集市上逛了很久都没看见镇上有茶寮,那些读书人,大冬天竟只能在凉亭里围着火堆雅集,甚为不便。 因此,崔泓认为,开一家阶梯式收费的茶寮是不错的选择。囊中羞涩的读书人,付些茶水钱也能来小聚,要吃饭也有便宜的葱花面、茶泡饭供选择;阔绰的读书人,可以点贵的茶酒小吃,店内还可以提供笔墨。 冬天极冷时把山房空置的冰窖利用起来,存些天然冰或人工硝些冰。等夏天时,茶寮酒能提供冷饮。便宜的冷泡茶、冷泡水果茶、金橘酸橘茶……甚至只需要夜里湃在河水、井水里浸凉。冰刨成沙浇些蜂蜜、时令水果汁,就是简易冰激淋了。夏天吃不下热食,茶寮还可以卖冷食。凉拌酸橘鸡爪、冷面、凉皮、凉拌葱油面,凉拌蔬菜。 此外,针对爱好风雅的乡绅、喜欢凑热闹的年青人、出游聚会的姑娘夫人,一年四季都可以推出“下午茶”,提供各种新奇的吃食。比如现代的港式烧腊饭、鱼丸车仔面、小笼包、生煎包、烧卖。 燕朝百姓也喜欢买鱼做鱼脍,但调制方法还停留在金齑玉脍上。也就是将金橙捣成泥做蘸料,是酸甜口味。崔泓琢磨过,可以改进鱼脍的烹调法,将唐代的“鱼鲙芥酱调,水葵盐豉絮”发扬光大:山葵酱、芥辣、越椒油、盐、豆豉、酱油做调料……总之,给燕朝百姓的味蕾来点刺激的。 此外还可以醉泥螺、醉虾、醉蟹。最新鲜的活明虾,用酱油、白糖、米酒、花雕、姜绒、胡椒、越椒、大芫荽调制的腌料用盆子盖紧了腌个把时辰,剥掉虾壳蘸着汁吃,哇,那味道,滑嫩鲜美、酒香甘醇~比三文鱼好吃多了。虽然剥壳有点麻烦,但剥壳就是吃醉虾的乐趣之一。 醉蟹最好用海边的螃蜞,调料和醉虾,只是姜和蒜要切片,胡椒要加大用量,米酒最好换成高度烧酒,腌制途中还要上下颠簸、晃动,让螃蟹充分入味。 醉泥螺用的是海边的软壳螺。这种螺吐 水时软乎乎、肉嘟嘟的身体比软螺壳大十几倍,腌制前用盐清洗再过水,肉就会缩回软壳里。腌制方法稍有不同,在滤干水份的泥螺里拌入姜片、蒜片、白糖、酱油、香醋拌匀,再倒入烧酒没过泥螺,最后倒入用一片香叶、一个桂皮、一个八角熬过凉水,既可以去腥,又有底味。最后将制作好的醉泥螺倒入密封罐内腌至泥螺脱壳才可食用,整个腌制过程,需要三天。 螃蜞、明虾、泥螺越郡海门码头上都有,便宜的很。 崔泓发现越郡作为燕朝民风开化的南方,很多女眷还是会出来游玩的,也会住店吃饭。为了鼓励女人们能勇敢的走出家门,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崔泓想,茶寮里可以制作特供于女宾客的点心。可能做不出奶油蛋糕,但是用琼脂做一些果子冻也是不错。 他观察过,菜场上卖得最便宜的,是一种本地的橘子和文旦,橘子多汁但酸,文旦甜蜜但果肉颗粒感太强,汁液稀少。橘子挤出汁,文旦拨出果肉弄散,加琼脂混合倒入文旦果壳里凝固成型,就是文旦冻。此外还可以如法炮制做西瓜冻。反正都是个头很大的,几个人点一个分食即可,又实惠又新鲜。 ——崔泓将以上内容,仔仔细细地与白允之说了。白允之先是惊讶、疑虑,接着便越听越入迷,最后直接咽口水了。 “崔三公子,你这菜谱委实令人垂涎三尺,”白允之咽了咽口水,提议到,“我家铺子二楼其实很宽阔,可以隔一些包厢出来,供女眷和喜清净的读书人入座。毕竟是接待市井小民的小铺子,包厢咱也不多收费,采取先到先得的办法,您看如何?” 崔泓一听二楼更开阔,顿时眼睛都亮了。他打算在二楼放置一些现代的桌游。简易的叶子牌、诗牌,稍微复杂一些,可以模仿“琉璃之光”、“花砖物语”、“勃艮第城堡”开发适合两人、三人乃至多人参与的桌游。特别是桌球、桌上足球,完全可以搬到燕朝来推广,说不定还能卖桌球、桌上足球挣一波钱。 不过这门营生,他暂时不打算跟白允之分享。一是,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他知道这些,二是,他和人家暂未深交,行事得谨慎。等以后相处久了 ,白允之果然值得交朋友,再谈别的营业也不迟。 二人谈到午后,才得以去正厅和其他人一起烤火闲聊。不过,为了赶路,白允之夫妇略坐一坐后,就乘牛车回去了。临行前,二人商定,崔泓负责制定食担,培训厨娘,先在原有的铺子里试营业,若试营业成功,便立下字据,送来一半房契,共同着手铺子改建等事宜。 崔泓跟徐姨娘、桃娘、樱娘等人说了此事。她们都很雀跃,对食单里的吃的喝的尤为感兴趣,同时也提了不少的意见和建议。 不过迫在眉睫的是培训厨娘这件事。明天就得在庄子里选拔一批厨娘和帮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1、厨娘(一) 翌日上午,王山跑了一趟,把要选些人去茶寮的事派给了庄头郑大安排。得了吩咐后的,郑大顾不上吃饭,喜气洋洋地叼着水烟袋,一边敲锣,一边在村里挨家挨户扯着嗓子喊话:“公子将在镇上开茶寮,现在要选拔几个厨娘和帮厨,大家要是愿意,就到我这里来报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想去的赶紧嗷~~” 村子是个自然村,村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日子平静而安宁。村民都是庄子里的佃户和下人。村庄沿着农田呈一字形依山傍水地用土木结构建造,既能就近照料农田,又能防贼防灾害,距离山房也不算很远。 由于冬季没什么田地不再需要时时看管,生活比较清闲,所以家家户户都起得迟,有个别早起的人家,也只是窝在家里烤着炭火做手工补贴家用。因此庄头只吆喝了几嗓子,村里便热闹开了。 最先响应的是离庄头家最近的李嫂子,李嫂子男人在庄子里管农具,算是有些威望,因此她说话底气很足。她刚听见响动就披着衣服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到阁楼窗前,一把推开窗格子探出头,嗓门大得跟喇叭似的:“他叔!主人家要雇帮厨??你看我好勿好用?给我留个名额!” “李嫂子,我听说光顾茶寮的都是斯文的读书人,你这么大的嗓门儿,还不把人家吓跑了?”应声的是不远处刚出门的顾大嫂,顾大嫂两个儿女都很出息向来和“靠男人”的李嫂子不对付。 李嫂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家门,不甘示弱地回敬到:“嗓门大怎么了?总比你黑不溜秋的朝天鼻顺眼些,人家斯文公子哥见了你这母大虫的尊容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你去了就是倒胃口!” 被派来做记录的是识字的大丫鬟小青。小青原先在三公子院子里为了避开乳母银红和侯夫人耳目王妈妈的风头,一直没什么机会表现。作夜临时得了这个差事,今天打足了十二分精神,暗暗发誓定要好好表现。她不敢指望回到公子身边伺候,惟愿到时候茶寮记账能算她一个,毕竟她的卖身契在公子手里,算是公子自己人,记账这种关键的活计想来交给 识字的自己人。 小青也是刚拿着纸笔走到庄头家,这会子见李嫂子和顾大嫂拌嘴,于是赶紧笑着好言相劝:“两位婶子别吵了,公子并不以貌取人。帮厨也不只要一个,现在报名,人人有机会。” 大多数人都已赶到庄头家,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家都生怕她俩吵起来影响招工,不论关系远近,纷纷劝架道:“是啊、是啊。和气生财,你俩都少说两句。” “小青姐姐,我、我能不能去厨房做学徒工?”说话的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长得十分白净端庄。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眉娘,你要学做厨娘?” 其实燕朝市井街巷所有的厨子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一般被称呼为“厨子”或“厨丁”,这是最最肮脏小等的营生,长得稍微齐整些的姑娘、年轻妇人都不会做这行当。 公子开茶寮雇厨娘也是开先例了,大家也是奔着侯府三公子的名头,认为公子决不会害人,自己在茶寮也绝不会吃亏,这才踊跃报名。但像眉娘这样秀才闺女,且又只是投奔外公外婆暂住在此,日后完全可以嫁个乡绅地主过好日子,居然也想报名做厨娘,这就不可思议了。 眉娘低眉顺眼的站着,面对众人惊诧的目光,害羞却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嗯。” 嗓门最大的李嫂子关切地失声追问:“为啥啊?这孩子,你疯啦?”前阵子还有好几户富户来说亲的,众人还以为马上就能喝喜酒了,谁知…… 眉娘垂眸含笑解释道:“眉娘想自己挣钱,让外公外婆颐养天年。” 当然另一个原因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她喜欢清清白白的斯文读书人,不稀罕乡绅、地主、富户。她想从读书人里挑一个如意郎君。但这话万万不敢说出口,否则她会背上不知廉耻的骂名。 其实她也是从已故的爹爹哪儿得知,士大夫之家用的是厨娘,不仅收入颇丰,做些年岁辞了后出来自己开食肆、开酒楼,将来和当年临安城的宋五嫂一样凭借名称“宋嫂鱼羹”富甲一方。 或者和撰写《浦江吴氏中馈录》的吴厨娘那般出书立著,被《绿窗女史》记载,从而流芳千古。 总之,她总要有一番作为,才能不 负爹娘的教诲,报答外祖父母的爱护。这些天见的媒婆,都叫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到了婆家就要以婆家为先。如果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人生子,恐怕连外祖父母都不能养。外祖父母是她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婆家并未生养她,这世道的男人只把女儿家当发泄和生养的阿物儿,这起东西,如何大得过养育她的外祖父母? 不嫁也罢。 因此,眉娘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小青,坚定地说:“我要做厨娘,争取将来立女户。” 眉娘才十三岁,不过厨娘得从帮工开始学,十三岁刚好。小青也知道眉娘的情况,见她识文断字、模样秀美、态度坚决,便不疑有他,干脆地在簿子里写上了眉娘的名字:程让眉,厨娘学徒工。 眉娘是庄子里最打眼、最为人称道的姑娘,一直被当做庄子里唯一的大家闺秀。有了眉娘带头,其他还在观望的姑娘、妇人便争先恐后地跟着报名。 雇佣厨娘和帮工,报名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还有第二关、第三关。小青告诉大家,第二关是去山房里现场烹调一道吃食,饭、面、菜、点心、汤品均可。 第二关是下未时一刻,在山房新修的厨房里开始的。众人面对此前从未见过的敞亮厨房,纷纷赞叹不已。但她们发现自己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柴火灶的炉膛在哪儿,大部分工具也从未见过时,便担忧起来,悄悄互相抱怨道:“这厨房太贵气,很多东西我们见都没见过,根本用不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在小青的示意下,一旁的王山站出来示意道:“大家别慌,我来告诉大家这些怎么用。” 王山先开始介绍新式柴火灶:“这一排是角灶和边灶。打开前面的防尘木门,里面花岗石砌的就是灶膛。烧火时关上膛口的铁门,火力更旺。而且这些柴火灶有隔热层,既省柴禾,也不热到人。” 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就提出来了:“以往都是一人烧火,一人上灶,这玩意一个人要同时烧火上灶,我们哪里忙得过来这灶也不能堆柴禾,我们菜炒了一半难道还得去抱柴禾” 王山说到:“这种灶是为了方便大家自己掌握火候。我已替大家试 过了,烧一大桌子菜,混合着炭一起用的话,只需要提前在炉膛下方放三十根左右粗柴禾和一小簸箕松针。况且,公子说了,日后厨房还会有专管柴禾的人。” 眉娘指着一个造型尤为奇特的炉膛问道:“请问王大哥,这是用来烤叫花鸡的么?” 众人循声转过去一看,屋外有个砖石头砌的、精美的独立柴火灶,下面是四方形,上面的炉膛像个大馒头,馒头的正上方有烟囱。 更奇特的是,烧火的膛口台板上面、膛口很大,还有个很厚实的、带把手的门隔热保暖。看来看去,众人楞是找不到锅在哪儿,倒是发现台板下方是松木柏木柴禾的地方,两扇精美的木门是来防止木屑飞出来的。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烤叫花鸡,用这么金贵的灶台和柴禾?” “这个柴火灶,用怕是炉膛内的余热来烤制吃食的。要是觉得浪费火力,我猜烧火时在里面放个罐子煨鸡汤鸽汤都是可以的。” 小青微微一笑:“眉娘猜的没错,是可以烤叫花鸡,也能煨汤。但公子说了,它主要用来烤馅饼和点心。” 王山看众人堆厨房熟悉得差不多了,便说:“时候不早了,下面就开始。请大家用厨房中现成的材料,做一道拿手吃食,脯鲊、泡菜、羹汤、菜肴、面食、饭粥均可。” 由于人比灶台多,大家很快为了抢灶台而吵起来,脾气冲一点,甚至直接推搡、撞击其他人。 只有小部分人没有因为灶台不够而发生矛盾。这部分人,有的是达成了合作,先烧你的,后烧我的;有的是两人共同完成一道复杂的菜;有的是自身气势逼人,无人敢上前争抢。 这些人里只有眉娘完全没去抢灶台,只是拜托李嫂子帮忙炒了三两盐。然后她自己剖了几尾共约一斤重的鲈鱼,洗净切碎再过水洗净后,称了花椒、茴香、干姜各一钱,神曲二两、红曲五两,和着一些烧酒以及刚才炒好的三两炒盐,倒入盛鱼肉瓷罐里拌匀密封。 然后她就抱着那个瓷瓶到小青这里交差了:“这是鱼鲊。根据《浦江吴氏中馈录》记载的鱼酱法制作的。密封十天就能吃,吃时记得撒些葱花。我在家经常做给外公外婆吃,味道非常鲜美,配饭、配粥、配面条或馒头都很好吃。”① 小青接过瓷瓶,心里觉得眉娘是个可造之才,于是将目光悄悄投向门外,隐藏在门外进行现场考核的崔泓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于是,小青在进入第三关的名单上记下了眉娘的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2、厨娘(二) 快到傍晚时,十三个报名厨娘选拔的人都做好了拿手菜。 为了公平起见,崔泓让小青把提前写好编号的长纸条压到每道菜的碗底:“待会被叫到编号的,就是被录用了。” “公子这法子不错,我们没读过书,但是个数还是识得的。”顾嫂子虽然不识字,但数字还是认得的,当即便有些得意。 一旁的郑大娘是真觉得这个方法好:“公子这法子很实用,回头我告诉老郑,叫他今后依样画葫芦学着点。” 其他还有疑虑的人被她俩这么一说,便也放下心来。 不是所有人都能录用,但崔泓也不会让她们白忙活一趟。他早就想好了,他这些菜他只是用公筷略夹几筷子而已,待会儿选人结束,就叫大家都端回家去,算作对于她们积极参与的鼓励。至于那些不合适培养成厨娘,但又确实需要做活谋生计的人,只要品行端正都可以留下当厨房的帮工。 十三道菜里,大部分是庄户家常菜。庄户人家平常难得吃肉,因此她们烧的都是些肉菜。分别是:萝卜粉条炖猪肉,红烧羊蝎子,芋艿炖牛肉,野蒜炒鸭脯,糖醋荷包蛋,荷包蛋焖面条,炒大蒜,桂圆枸杞冰糖炖肉酒,卤鸭脖鸭翅大虾等卤味一盘,葱姜炒螃蟹,拔丝地瓜、粉蒸排骨,以及炸藕盒、脆皮炸玉米、炸猪蹄、炸鸡腿、炸芋艿、野蒜酱、九层塔组成的一大盘炸物。 拔丝地瓜是一道热呼呼的甜品,崔泓夹了一块,拉出了长长的焦糖色糖丝,吃到嘴里却并不粘牙齿,而是甜滋滋、软乎乎的,并且是那种湿乎乎的软,不是干巴巴的粉末感。崔泓觉得徐姨娘、桃娘、樱娘应该会很喜欢,于是让小青直接端给她们了。 其实崔泓本想邀请她们一起来,但徐姨娘非要恪守侯府规矩,认为侯门仕女不应该下庖厨闻油烟,崔泓只好自己来了。 浓油赤酱的萝卜粉条炖猪肉是常见的江南一带家常菜,简简单单的把酱油、白萝卜和肥肉撒些酒和姜蒜炖上两小时,吸足油脂的萝卜和粉条都变的软烂挂浆,而肥肉则油而不腻,醇厚而油润的食物香气闻起来很富足。 这是 一道让人想回家的菜。不会出错但也不出彩,开面向行路人的食肆尚可,开茶寮则太过平庸。 崔泓吩咐王山道:“把这道菜端出去,让她带回家去。” 芋艿炖牛肉、红烧羊蝎子,和萝卜粉条妇炖猪肉差不多,只是羊蝎子价格更贵些而已。崔泓也让端回家去打发了。 小青在一旁很心疼那几盘菜,气得脸都一鼓一鼓的。崔泓一想,小青和王山辛苦一天,但他俩确实没有菜可端回家,他见那羊蝎子和芋艿炖牛肉都是好大一锅,便改为让做菜的端一碗回家,剩下的小青和王山自己分分。 这年头鸭脯基本是炖、腌渍,用野蒜炒鸭脯是很新鲜的做法。鸭脯先用盐酒胡椒粉腌过,再起油锅用姜蒜熟最后下切段的野蒜断生。肉质细嫩多汁而紧实,鸭皮微焦软中带韧,适合下酒。 糖醋荷包蛋,酸酸甜甜很可口,香气非常浓郁。白糖、盐、酱油、水、蕃薯粉、醋做的芡汁跟煎好的荷包蛋一起煮到汤汁粘稠撒葱花起锅,适合做夜宵和下酒菜。 蛋荷包蛋焖面条其实就是糖醋荷包蛋多加了很多水,再下生的湿面条下去加锅盖焖熟,最后洒了点辣子油。 这是两个人合作的下酒菜和夜宵。 崔泓不由得笑着称赞了一句:“有些巧思,人也团结。” 炒大蒜,崔泓也是第一次见识大蒜还能带皮炒的。仔细观察,是新鲜的大蒜,清洗过,跑过水很饱满,然后在油锅里炒到表面裂开、蒜瓣熟透就起锅装盘,然后撒了孜然粉、盐、胡椒粉。夹起来吃了一个,确实和烤大蒜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个做法更方便。 崔泓只在深夜里为自己烤过大蒜来下酒,但是始终嫌麻烦,没想到还能直接带皮炒,当即又吃了好几个,心里胜出他乡遇故知的无限欢喜情绪。 桂圆枸杞冰糖炖肉酒是越郡家家户户农忙时都会准备的补酒,喝起来很甜蜜,在酒里煮熟的三层肉甜甜的没有半点儿腥气,要带点肥的三层肉炖酒口感最好。但肉不是重点,用三层肉炖的肉酒,酒有种不同于素酒的甘醇浓郁的奇异香味,素酒尝起来是单薄的,肉酒尝起来是丰厚的。体力活太累时会病倒,喝一碗肉酒睡一夜就好了。只是 ,因为桂圆、冰糖、猪肉都不便宜,所以平时是舍不得炖来喝的。 崔泓对这道热黄酒感到十分满意,觉得还可以改进下,在里面加鸡蛋一起炖。 卤味的口味类似于周黑鸭卤味,用了白芷、丁香、砂仁、白豆蔻、八角、桂皮、香叶等香料,还用了酱油、越椒、花椒、胡椒、冰糖、麦芽糖、花露烧酒、甜面酱等调味料。香料喝调料处理成卤水,再放入焯水炒过的鸭脖鸭翅、油炸过的大虾等一起卤。 葱姜炒螃蟹用的是海蟹。海蟹切块的切口蘸淀粉在油锅里定型后,把蟹块翻炒至颜色变红再盛出,接着在油锅里放入葱姜炒香,倒入蟹块翻炒,加料酒、酱油、糖、淀粉水、辣子油翻炒均匀,最后再放些野葱点缀。 崔泓比较重口味,不喜欢寡淡的清蒸蟹。因为他觉得清蒸蟹不怎么合适下酒,葱姜炒螃蟹口味咸鲜辛辣,最合适用来搭配绵软的甜黄酒、甜米酒喝粉色的花露烧酒。 海蟹比较贵,但燕朝的大闸蟹等淡水蟹价格低贱,约等于白送。到时候茶寮可以替换成大闸蟹等淡水蟹来炒,价格不用贵,几文钱一盆,应该很有市场。反正能收回采购、加工、人工的成本即可。 粉蒸排骨倒也尚可,开个茶寮总要硬菜镇店,虽然为了避免油气酱油味过于浓烈的食物让衣服沾上散不掉的气味,造成有失体面的尴尬而摈弃了过于浓油赤酱的菜品,但肉菜还是要有的,毕竟读书人和闺阁女子爱体面爱风雅但更爱美食嘛。 那一大盘炸物,配了野蒜酱和炸过的九层塔。 炸藕盒是越郡传统下酒菜之一。两片藕片里面夹着肉馅,裹上用麦面、五香粉、烧酒、清水调制的稀浆油炸而成。 比较特别是弹而有嚼劲的肉馅。肉馅是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加盐、料酒、香油、葱花、姜末剁成肉泥并充分搅打过的。 此外,外面裹的一层椒盐和孜然更是点睛之笔。当然,配上野蒜酱一起吃,口味更富有层次。 脆皮炸玉米,外面的皮脆脆的,还刷了一层酱,里面的玉米软软糯糯。寻常玉米粒会有一层壳,但这个玉米吃起来完全没有那种嚼不烂的软壳,只会让人感觉到“糯”。特别是外面的甜面酱和 自然,真的太太太太香了~~ 炸猪蹄,焯水的猪蹄用姜片、花椒、八角、大蒜、料酒、酱油、甜面酱翻炒过,然后加了清水把猪蹄煮软。煮软后就捞出来,在炭火上烤到猪蹄焦焦的、干干的,再撒上盐、孜然、胡椒粉。 崔泓用拿起最小猪蹄送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 哇!外焦里嫩、香辣过瘾!猪皮干香,里面的肉则软糯弹牙、酥得离骨。而且因为是卤过再考,所以它不仅非常入味,还一点点都不腻,真是好吃到舔手指头! 炸鸡腿是搭配炸芋艿一起吃的。 很大的一只炸鸡腿,同样也是卤过的,炸之前划了花刀裹了薄面浆以让里面的鸡肉更入味。炸完后,同样也抹了甜面酱,撒了椒盐和孜然,还没有送入口中,鼻子先闻到浓郁爽辣的香气。咬一口撕下外层的壳和酱一起吃,口感十分酥软。里面的肉也不柴,而是非常的嫩、鲜、咸香辛辣。 崔泓吃炸鸡腿,最讨厌硬邦邦的一层面壳子,这回吃到酥软的面壳子真的超级满足。想来这么酥烂的面壳子,是加了鸡蛋的缘故。 炸芋艿,是煮熟的芋艿剥壳后滚一圈儿生粉,在油锅里过一下,炸出一层酥壳就捞起来,撒上椒盐、孜然。炸芋艿可以可肉搭配着吃,也可以单独蘸野蒜酱吃。因为芋艿里面毕竟粉,辛辣湿乎的野蒜酱中和这种粉感,不至于令人口干舌燥,食之寡淡。 香气清新的炸九层塔则是用来解腻的。吃了一圈儿炸物难免喉咙冒油,崔泓夹了几片炸九层塔吃下肚后,顿时觉得自己再能再战。 炸物他就爱!炸物永远一物更比一物强!他爱惨这种不起眼的炸物! 崔泓品鉴完毕,把没让li端着菜回家的都聚集到了正厅。其中,炸物、炒大蒜、炒螃蟹被宣布成为厨娘备选,炖肉酒被宣布协助酿酒师傅造现饮的酒,其他人则都成了厨房办帮工,帮工只要干得好,也能晋升为厨娘。 这时,崔泓才发现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的程让眉:“你,负责草拟水牌。”水牌是茶寮酒肆店内的写着菜名的长条形木牌子。燕朝市井行规,草拟水牌不单单指写菜名,而是类似于现代的“行政总厨”,负责根据口碑和市场、时令制定菜单、调整菜品。 “不是,这凭什么呀她一个黄毛丫头负责得了水牌么?”门外突然传来刻薄、尖利高亢的说话声,火辣辣地呛声道,“不是我说,公子年纪小,这么安排实在是欠妥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3、厨娘(三) 小青一看来看人,头都大了:“王妈妈,怎么又是你?” 崔泓懒得理睬,故意默不作声,想看看这王妈妈为什么忽然故态重萌。 王妈妈见崔泓没发作,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变本加厉起来:“公子,依老奴看,顾嫂子才堪当草拟水牌的大任。” 小青在崔泓身后低声说:“公子,顾嫂子是王妈妈的弟媳,难怪她要腼着老脸再次摆出侯夫人身边老妈妈的架子。” 崔泓点点头,心中了然:上次管家舍不得一直在他院子吃空饷的独女来庄子受苦,铤而走险去外头买个丫头替代自家女儿翠儿来庄子的事,也是王妈妈为了讨好管家出的主意。 好一个见了棺材还不掉泪的老货! 见三公子一直默不作声,底下的佃户和跟过来讨要生活的人,竟然也有一部分拎不清的,撇开正经的主人家,当场掉头满脸堆笑地走向王妈妈:“王妈妈,公子让我去帮工,反倒让张娘子做厨娘,您看,能不能给我换换?” “是啊是啊,公子毕竟年纪小,还得您替他把关。您行行好,给我们安排安排……” 王妈妈得意地乜斜了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崔泓,故意高声说:“大家放心,侯夫人既派我来庄子照看三公子,有什么事,大家只管来找我。” 看戏看到这里,崔泓笑出了声:“哦?是吗?母亲让你来庄子照看?” 王妈妈脑海里一闪而过地意识到了什么,但她抓不住。为了壮胆,她更嚣张地应道:“是。公子可莫要辜负了侯夫人的关怀之情,冷了侯夫人的心。” 崔泓实在不明白她,为何都混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敢扯着虎皮做大旗。如果侯夫人真的在意她,就不会骗她卖身契还在侯府了。这部是明摆着不顾她的死活,只想让她不惜代价一切为自己冲锋陷阵。 崔泓微微笑着,语气和善:“那么,王妈妈,你想怎么照看?” “这个嘛……”王妈妈更得意了,“既如此,那老奴就直说了。顾嫂子为人忠实勤快,草拟水牌这事就交给她了。至于厨娘、帮工这些小事,君子远庖厨,厨房的事由老奴和顾嫂子把关就好了 。公子这么纡尊降贵地亲自盯着,旁人看着总有些不相似。” 崔泓笑眯眯地点点头,看似极好说话地、有商有量地问到:“我认为厨房可不是小事,王妈妈打算如何把关?用哪些人” 王妈妈不耐烦地打断道:“这就不用公子操心了,待人选定了,老奴自会向公子禀报!” “妈妈真是好大的威风,”是徐姨娘温柔但包含愠怒的声音。徐姨娘怒气冲冲冲地领着鸳儿走到正厅来,瞪着王妈妈训斥道,“我竟不知,侯府什么时候轮到奴婢替主子拿主意了。” 众人忙见礼问安,只有王妈妈只是略欠了欠身。 徐妈妈懒懒散散地回道:“老奴不敢,这都是侯夫人的意思。” 徐姨娘疑惑的反问:“侯夫人出身高门,向来行得端坐得正,她如何会将手伸到庶子名下的山庄来?莫不是你假传旨意。” 王妈妈心不慌脸不红,仗着徐姨娘被发配庄子定然回不去,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姨娘,若不信,大可回府当面问侯夫人。” 崔泓不想姨娘难堪,正要喝止,却被姨娘按住。徐姨娘仍是温温柔柔地语气:“侯府治家严谨,侯府的姨娘可不同于寻常人家和下人混淆尊卑的半仆。根据崔氏家规,只要我一日还是侯府姨娘,就算不住侯府也是你的主子。侯夫人身边的奴才依然是奴才。 ” 徐姨娘一番话,说的王妈妈如站针毡。但她还不想放弃挣扎,毕竟徐姨娘是出名的软弱人,三公子又多病,她觉得这是翻身的好机会。 小青愤愤不平地说:“姨娘,别跟她废话,这种人打一顿撵出去完事。” 众人皆吓了一跳。侯府这庄子活儿其实很少,虽然没在侯府风光,但自个儿的日子其实是更自在了,如果撵出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差事? 但王妈妈听了竟是无动于衷,直接拉长脸面无表情地说:“老奴的卖身契还在侯夫人那里,要撵走老奴,恐怕还得经由侯夫人同意。” 郑大娘嫌吵,趁乱出去洗手了。现下正好回来,刚走进门来,便听到王妈妈的话,作为知情人,她大惊失色,忍不住说到:“王妈妈,你老糊涂了?侯夫人哪里会管你这号人的鸡毛蒜皮事啊?” 王 妈妈振振有词:“侯夫人再忙,我也是她跟着挂了号的奴婢。身契在哪,就归哪儿管。我替侯夫人照看侯府名下的庄子和小公子,是忠仆的本分。” 徐姨娘正要开口,但她刚才已经用光了毕生积累的勇气。当下就有些露怯。崔泓不想她在人前下不来台,于是及时地把徐姨娘搀扶着做到了正厅主位上,耳语道:“姨娘,我来,对付她还是我有经验。” 徐姨娘于是在座位上模仿着侯夫人的仪态,威严地坐着,小青很及时地送上了一盏热茶。 安顿完徐姨娘,崔泓转身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妈妈的意思是,身契在哪,就替哪儿的主子卖命?” “没错。” 崔泓点点头,欣慰地褒奖道:“妈妈真是舍生取义的好仆人。我很感动。” 其他旁观者皆看出了崔泓在反讽,只有王妈妈还以为三公子被自己唬住了,还挺开心的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挺直了腰杆子,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就差打鸣了。 见她蠢得够可以,郑大娘暗自后悔不该多嘴提示。 崔泓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急于揭穿,反而说,“那我就不拦着王妈妈尽忠了,有愿意跟王妈妈干的,都站出来,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可没地方买后悔药。” 顾嫂子第一个站出来。 众人分两拨,一拨纹丝不动,另一拨你看我我看你,都蠢蠢欲动,但又怕得罪人,又怕真的错过机会。 崔泓催促道:“别干站着,时辰不早了,马上就天黑了。我好早做安排。” 在他的一番鼓励下,那些不敢站出来的人,终于有了勇气。纷纷说: “我想跟着王妈妈去厨房做活。” “我也想。” “还有我。” 崔泓点点头,吩咐小青:“小青,记下她们的名字。”王妈妈一群人一听,顿时喜形于色。 可正当她们喜形于色时…… 崔泓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明天你拿着王妈妈的卖身契去找个人牙子来,务必给王妈妈找个好东家。至于愿意跟着王妈妈去的,有卖身契的,一并送走。卖身契不在这里的,略等一等,我亲自去问母亲要了来,保证也让她们能跟王妈妈一起做活儿。” 小青小鸡啄米 般拼命点头,末了忽然想起:“公子,她们的家人怎么办?” 崔泓叹了一口气:“侯府仁慈,当然不能阻挠他们亲人团聚了。 这下,正厅里乱作了一团。 王妈妈瘫坐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其他人则纷纷惊慌的告饶。 这些人都是世代在庄子里讨生活的。虽然日子紧巴巴的,可是起码营生和来源比外头稳定多了,谁愿意去外头挨过今年愁明年。 庄户人也说不出文章,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公子我就是一时糊涂,贪小便宜,不是真的跟她一伙儿的,都是她和她弟媳挑唆的,我们就是想多挣钱。” 崔泓不想理会这群墙头草。挥挥手示意闻讯赶来的郑叔把她们全撵出去。 其实崔泓一开始暗中观察过,这些人里好几个根本就是观习惯性偷奸耍滑,欺负其他人软弱的人。甚至,有些菜根本不是她们自己烧的,而且是强逼着一个软弱可欺的新寡的小媳妇替她们烧。若不处置这些人,不单是他以后无法服众的问题,就算对那个真正的下厨的林嫂子也不公平。而且以后默许这些人搞小动作混蒙过关,茶寮也迟早会出问题。 因此他便借着这些天故态重萌、蠢蠢欲动的王妈妈,将她们一并处理了。被录用的人,则由小青去单独通知,明天再来一趟。 其实除了程让眉、两个留下做的姐妹俩以及郑大娘、李嫂子,真正录用的林嫂子其实都没报名,她是被那些人以帮忙的名义拉过来的。 待人都走后,王山已将刚才的饭菜热好了。在饭桌上,六姑娘大眼睛李闪烁着崇拜的神情:“哥哥,你刚才好厉害!樱娘非常佩服你。” 桃娘一直在闺房全神贯注地绣花,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她只隐约听到动静,并未留神。事后了解到姨娘和三弟降伏一群恶仆,心中又是后怕又是羞愧,当即坐立不安地说:“姨娘、三弟弟,都怪我,我不该一直躲在屋里头……” 崔泓忙打断道:“二姐姐说的什么话,本就该我保护大家才对。今日是我连累姨娘和姊妹们了。” 徐姨娘柔声说道:“泓儿切莫客气,一家人互相照料,可不该说连累。” 崔泓心头一热:有家人的感觉真好。接下来,等店铺开起来,规划好庄子种什么经济作物,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不至于坐吃山空,他就去学堂读书。争取早日参加县试、府试,不求成为案首,但一定要一举成为秀才。让家里上下都热闹起来,开心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4、密谈(二) 第二天,崔泓才刚吃过早饭,小青便领着人牙郭夫人子押着要发卖的下人来听候他发落了。 崔泓看着满脸堆笑的人牙子和泪流满面的王妈妈等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作为现代人,崔泓心里心中五味杂陈:枉他读书多年自诩是懂艺术的文明人,难道换个地方就学人家也开始作起恶来了?这在21世纪,真就是买卖人口、践踏人权啊。他要与污淖同流合污么? 崔泓张了张口,心里的恻隐之心挥之不去,狠不下心卖人。 但是,王妈妈他们不是现代人,如果一直纵容忍耐,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拿捏住了主人家,不会认为是年幼的三公子心怀善念,放人一马。 他该如何做,才能既与这尘世和善相处,又不叫自己受委屈? 崔泓想了想,有了主意。 “夫人,我这几个下人,是因为我这里艰难没法留他们,但我也无意叫他们取出去后被当牛马一样折辱,所以,劳驾您给他们找个能自食其力的营生。” 郭夫人闻言沉思片刻,说道:“公子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这里还有一户姓王的织造的庄子,要找些做活的人,有月银,还另外按工计件,这本是好差事。但活儿有些繁杂沉重,我这里年轻的奴婢都按着瘦马养的,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那边这几天催的很急,公子家的这些人刚好合适。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崔泓,怕另有隐情,就问到:“既然是好差事,就算你自家没人,去外面找人也不难?” 郭夫人叹气道:“公子你是不知道,那王夫人非说什么制造手艺不外传,只肯招卖身为奴的。这年头哪个良籍会傻成这样,有幸生为良籍,即便饿死也不能卖身为奴啊。这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崔泓点点头:“既如此,小青,你告诉郑叔,让他亲自去去那户织造庄子看看,若果真和郭夫人说的这般,那就送他们去那里,主仆一场,允许他们带走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小青,你带人帮他们。” 小青为人机敏沉着,当即便明白,崔泓是让她盯着点,不该带走的千万不能让人带走了。于是当即毫不犹 豫地点点头,领了命带他们退下。 那些人以为自己肯定要卖到肮脏地生不如死,没想到竟然还有最后一线生机,松了一口气后心开始里后悔不已,悔不该好好的安逸日子里非要生事,鬼迷心窍想着拿捏主人家。 昨天选出的几个厨娘来了后,被王山直接领到厨房,根据崔泓写的《蕉叶食单》,从最基本的冷泡茶、冷泡水果茶、金橘酸橘茶、奶茶、现代泡菜开始学。但由于这几个人里,只有程让眉识字,所以进度不是很理想。崔泓见了,暗暗也有些着急。但他毕竟不能亲自上手去教,看来还得另外再找一个经验老到的人。 早上刚起来时,崔泓就差了人去请白允之。 终于,在临近晌午时,白允之到了。人还没进门,声音便先传入耳中:“今儿外头可真冷,我都冻木了。” 崔泓有些过意不去,招呼道:“实在对不住,我太急了。” 白允之也不跟崔泓客气,进屋挨着火盆坐定后,先忙不迭捧着热茶抱怨天气,等吃了一盅茶身子暖起来后,他才继续说道,“听郑管事说,三公子这边进展很顺利。” “还成,”崔泓点点头,边请他进屋,边说道,“目前已经选定厨娘,只是拟水牌还需要一些时日。我想着,与其按部就班空耗时日,不如想法子让茶寮尽快开张。” 白允之一见他就抱拳笑道:“不瞒你说,我也正有此意。毕竟我家中的情况……你也知道。 ” 上次白允之临走时,崔泓吩咐下人准备了柴米肉蛋菜之类的家常礼给他,那一扇猪、半只羊、十几只酱鸭子、三十斤咸蛋、百斤斤各色蔬菜瓜果、两百斤米,实际上五十两银子都不止了,既避免了直接给钱的尴尬,又真真儿的解了他家的燃眉之急,白得了那么多过冬食材,白允之一直感激在心。 因此,此番前来,他也特意带了回礼作为答谢:“三公子,此番我前来,是有一个人要引荐给你。” 话音刚落,外头走进来一个约五十岁的夫人,穿戴朴素、整齐,神态不卑不亢地行了个万福礼:“三公子,老奴徐安容,曾在尚食局做活儿,年纪大了出宫养老。但是家中突遭变故,便又出来讨生活。” 崔泓问: “徐妈妈既是宫中人,想来定然识字。我与白兄要开个做文人生意的茶寮,正缺一个管事妈妈,不知妈妈意下如何?” 徐妈妈恭谨地欠身:“只要两位东家认可老奴,老奴自是没有不愿意的。” 征求过白允之同意后,崔泓说到:“那好,徐妈妈可能需要在这里住下,我这里新选了一些厨娘,正在学艺,这些人就交给妈妈教导了。” 徐妈妈毫不含糊地点点头:“老奴定当竭尽全力,早日将她们带上手,让她们能独立下厨。” 于是,崔泓便让王山带徐妈妈去厨房见见正在学艺的厨娘们,又让鸳儿给徐妈妈收拾一间单独的房间,嘱咐她好生待王妈妈。 鸳儿笑嘻嘻地应了:“徐妈妈没有晚辈,鸳儿定将徐妈妈当做亲奶奶来对待。” 其实崔泓还有别的打算,桃娘、樱娘也到了该学礼仪的年纪。侯府是不会为她们派个教养妈妈来的,等茶寮上了正轨,他打算请妈妈在山房养老,给桃娘、樱娘当教养妈妈。 了结下人们的事后,崔泓歉疚地对坐在一边烤火喝茶的白允之抱拳道歉:“对不住,家中事多,让白兄久等了。” 白允之笑着摇摇头:“无妨无妨,作为男儿,理当为家中遮风挡雨。我烤烤火,暖和些才好与三公子商讨茶寮事宜。” 二人寒暄客套一二后,鸳儿送了两碗羊肉骨汤面进来。于是他俩就一边吃面,一边围炉探讨。 崔泓好奇道:“白兄,你从哪儿找来的徐妈妈?” 白允之边狼吞虎咽,边答:“她以前是尚食局尚食,归乡后拒绝了地方官员一切邀约,回了老家鹤家人团聚。谁知她侄子真不是个东西,没出七年就败光了家产……唉,我见她不但散尽家产,还洛德要重新要卖身为奴,一时间同情就买了她。但我其实已经把卖身契烧了,没得让她当了一辈子宫婢好不容易出宫还要做奴婢。她无处可去,我家又小,我就带她上你这里来了。” 崔泓笑道:“白兄此番作为,小弟我深感认同。” 白允之认真地说:“我看你对你家犯了事的奴婢也不赖,都撵出去了,还想着替人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像其他公侯子弟,动不动打杀下人。就凭这一点, 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崔泓便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那你不要一口一个三公子了,怪别扭的。直接叫名字呗。” 白允之是个自来熟,果断地改口:“行。阿泓,那茶寮,咱到底要怎么弄?” 崔泓道:“这个月水牌拟好后,就开始试营业。所以这个月,我们得先布置后茶寮。茶寮其实也不用大改,增删些摆设,翻新帘子、灯笼之类的,二楼隔出游乐的地方,再多放些时令鲜花文玩香果就算完了。不过读书人和女儿家都喜欢清净,隔间情得加软垫子软毯子铺墙铺地,免得隔间里的声音传到隔壁去,令他们不快。” 白允之问:“你上次说的那些‘桌游’如何购买?我需要分摊多少?” 上次崔泓并未详细说明,只是提到了,喜爱附庸风雅的人都爱游乐,所以他打算在二楼放一些新奇的东西供食客茶余饭后嬉戏玩耍。 由于崔泓不知该如何介绍现代桌游,所以他只拿最流行的叶子牌、诗牌来举例介绍:“能在桌子上玩儿的,不会太占地方。” 但叶子牌、诗牌对于不懂的人来说有一定难度,对于东的人来说又太简单,所以他这段时间夜里,利用神奇油画馆和他的“过目不忘”金手指,成功地仿制出了几套“琉璃之光”、“花砖物语”、“勃艮第城堡”等现代桌游,一屋子人雅集能玩,只有两个人、三个人凑桌也能玩。 崔泓拿出了一套琉璃之光。半透明的琉璃小方块,有红的黄的蓝的和透明的几种颜色,用彩色画出来的格子也很好看:“这是琉璃之光,适合两人或四人一起玩,每局约半个时辰,主要考验读书人的解题策略和智力,没什么赌博的性质。” 白允之惊奇地拿起来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又拿起来另一套:“我觉得这一套更好看。” 崔泓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这是花砖物语,二个人玩最好。女儿家尤其喜爱。白兄,改天你带嫂子来,我教你们俩个如何对弈——或者,你把这一套带回家去,里面这张纸上写的便是玩法。” 白允之听懂了,花砖物语是情侣桌游。他只当崔泓年纪小,不好意思明言,便不再为难,当即从善如流 地同意了:“那我就先带一套回去,内子识字,脑子也比我伶俐,她学会了可以教我。” 崔泓灵机一动:“嫂子还可以带着手帕交一起玩儿,到时候茶寮开了,还需专门邀请女客来喝茶玩叶子牌,叶子牌很多人家里就有,不足以吸引她们出门儿来,但这个却是只有茶寮有。” 白允之抚掌称颂:“好主意!内子是主簿独女,她的手帕交夫家日子都很好过,请她们来捧场确实事半功倍。” 桌球和桌上足球崔泓打算日后推广出去,卖给燕朝的富贵人家挣大钱,因此他没有自己画超写实油画在神奇油画馆兑换实物,而是画了零部件的图纸,暗中请郑叔物色多位可靠的木匠手工打造实物,以便日后批量制造。 话题又回到茶寮的修缮装饰上。崔泓与白允之敲定了动工的日子:三天后。 三天后,由郑叔、郑大娘、小青带着工匠和图纸前往清水镇,全权负责采买、监工、把关,白允之家的老管家负责现场监督、管理人员。同时徐妈妈也会去现场查看厨房,由她来对厨房的修缮提出意见和建议,并负责总结、记录众人的意见草拟成文书和图纸汇报给崔泓。崔泓看过草拟的文书和图纸后,再去现场勘察修改。 等事情商定,白允之惦记家中的夫人,婉拒了徐姨娘的留饭,匆匆踏上了归程。 晚饭后一家人烤火闲聊,徐姨娘心事重重地开口:“泓儿,这世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姨娘觉得男儿还是得读书明理。过了年后,咱就找个书院念书好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5、争执 原来徐姨娘这些天忧心忡忡是为了他读书的事。 崔泓忙笑着用力点头宽慰徐姨娘:“姨娘放心,等忙完这阵子,过了年后,我便就近找个书院。既可以顾着家里,又能读书。” 谁知徐姨娘一听,三分忧虑直接变成十分焦急,连声劝阻道:“万万不可啊,侯府向来是由名士充任西席,为府中子弟授业解惑。如今在府里教课的是大儒叶容在,他可不是寻常书院先生能比的——就连旁支和远亲都攀着侯府设法在拜入他名下,泓儿身为侯府正经公子却进外头书院,会教人看轻的。” 崔泓没想到还有这茬子事,一时间也卡了壳。 作为一个理智的现代人,他能想象,若他不去侯府自家先生名下拜师读书,反倒另寻书院,他很快就会陷入各种猜测、试探和算计中。毕竟他现在才七岁,在旁人眼里,他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侯府贵公子。有着侯府的虎皮,人人都还畏惧着,若撕下这层虎皮,他可就是肥羊了。 但是,他和侯府闹翻了自己出来的,那些人会不知道? 不,外面谁人不知道。搬家时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内情的人猜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只是他们觉得,长史侯府通共也就两个儿子,再怎么闹,终究是亲儿子。即便他只是庶子,也照样是越郡许多人无法高攀的存在。 但,倘若他打破侯府传承至今的家规,去外头书院读书……便是亲自撕下自己身上的虎皮。 可能一开始,众人还会当他是赌气,闹脾气。 时间一久,侯府始终无人来请、来劝,随之而来的就会是试探性的侵犯、作贱。 更严重的事,慢慢的还可能会影响桃娘、樱娘的闺中名誉。女儿家出府在自家别院、山庄小住或养病或散心是常有的事,如果回不去正经的家中,那问题就大了。会引起猜忌,是不是品行有亏,是不是惹怒嫡母,是不是已成家中弃子……对于未出嫁的姑娘家来说,这样的猜忌会导致说亲上有些艰难。 这些,应该就是徐姨娘最担心的事。 但崔泓目前并不打算回侯府,他不是那等放了狠话还要自食其言的人,况 且庶子迟早都是要分家的,与其在府里忍气吞声几十年,仰人鼻息过活,还不如早些出来,防患于未然,不受拿捏才好早做打算。 毕竟这世道,庶子若没个自保、自食其力的能力,连为自己谋取前程的资格都无。 他是不回去的。可是眼下这情形,该如何解决桃娘、樱娘的事呢?之前是他考虑欠妥,他不该就这样带她们离了侯府。 那便宜爹可真够渣的。跟儿子闹翻也就罢了,连女儿也一并不管了。只管生不管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崔泓本来不想和侯府发生瓜葛,出来才发现,这句身子是侯府给的,不是他以为没瓜葛就没瓜葛。既然如此,他得想办法,替一直待他亲厚的二姐、六妹讨回公道,而不是带着她们躲出去,白白把她们该的份儿让了出去。 崔泓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不但桃娘给他夹菜他都没发现,就连樱娘在一旁叫了好几声三哥哥,他也也没反应。 娘儿仨一时间不知崔泓是走神儿了,还是小孩子犟脾气。 徐姨娘见崔泓默不作声心里一着急便激动起来,放下筷子,急道:“泓儿!姨娘虽然不是你亲娘,但也是真心盼你成材。你亲姨娘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论如何,都不愿看你误入歧途。过几天不论如何,姨娘都要送你们回府。” 听见“啪”地一声筷子拍在桌面上的响动,崔泓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学着小孩子撒娇,讨好地笑道:“姨娘,我觉得蕉叶山房住着可比府里松快自在多了,我可不想回去。要不然,就送二姐和六妹回去。我反正不回去。” 说着,崔泓还伸手拉了拉徐姨娘的袖子。谁知,平时百试百灵的这一招,现在不管用了。 徐姨娘狠狠心,拍开了崔泓的手:“不许插科打诨。你必须跟桃娘、樱娘一起回府。” 说罢,她以为崔泓是小孩子怕爹,于是又语气温和地安慰道:“放心,姨娘和侯爷还是有些情分的,我来这里也并非侯爷的意思。我送你们回去,我去跟侯爷求情,他定然不会为难你们。” 崔泓分明看见徐姨娘提及“侯爷”时,眼底极力掩饰的失落、畏惧和心酸,他虽不知徐姨娘为何会长住郊区的庄子,但自个儿的姨 娘被赶出家门住外头,做夫君的却一直不闻不问,任凭她在外头熬油似的等到心灰,这不仅渣,还毒。崔泓十分不爽这种小人做法。 “姨娘,他若当真牵挂我们,早就派人来请了。我们四个人在庄子里呆了这么久,府里半个人影儿都没来,连月钱都断了。依我看,他们当我们死了,我们也当他们死了,老死不相往来才干净。其实姨娘也不必担心二姐六妹离了侯府将来亲事艰难,当初离府时,我已与侯府写了字据。到了两位姊妹说亲时仍在侯府出嫁。至于嫁妆、酒宴,其他庶出的妹妹什么待遇,她们便是什么待遇。白纸黑字还画了押印了印鉴,府里赖不掉。” “啪”地一声,崔泓脊背一痛。他抬眼一看徐姨娘的脸色,忙挤眉弄眼夸张地喊到:“姨娘,好痛!” 谁知,徐姨娘闻言忍是怒气未消,又是反手给了一巴掌拍在崔泓的脊背上,大惊失色地厉声反问:“你竟跟父母谈条件,立字据?!将来你可怎么在侯府立足!” 桃娘吓得连忙站了起来:“姨娘别生气,事情、事情其实并没有这般严重。父亲他并未罚二弟,还派人沿途护送我们,还悄悄的替我们买了许多家用。吩咐我别让二弟知道。” 徐娘听了更生气了,转身怒斥桃娘:“你还敢狡辩!做姐姐的不阻止弟弟犯糊涂,还跟着一起胡闹。你是怎么当姐姐的?你以为是你爹爹……只怕是侯夫人的意思。” 徐姨娘惊惧下之下,顾不得吃饭,翻来覆去地揪着帕子在屋里来回踱步:“你们可惹了大祸了。” 当即,桃娘也愣住了。她不明白,爹爹才是一家之主,母亲这么多充其量是为了维护自己贤妻良母的名声,顺便对爹爹示好。这为什么会惹得姨娘如此焦急震怒? 樱娘年纪还小,并不能听懂这些,只是看到姨娘和哥哥姐姐起了争执,姨娘还史无前例地发了脾气,于是便满眼泪汪汪地坐在椅子上,扁了扁嘴,想哭不敢哭。 崔泓抱起樱娘哄到:“六妹妹不哭,姨娘只是生气三哥不好好读书呢。” 樱娘摇摇头:“樱娘虽然听不懂,但三哥哥一定是在哄我。呜呜呜~三哥哥,是不是我们在外头住着,不符合身份,影 响不好?要不然,樱娘回去给父亲母亲认错,求他们让我们回去。” 徐姨娘听见樱娘的话,眼前一亮:“是该认错,我待你们回去认错。” 崔泓走上前去,认真地看徐姨娘的眼睛:“姨娘,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很严重的事,跟我有关,我却不知道?” 徐姨娘避开了他的眼睛:“能有什么事?你那字据交出来,我要带回侯府,在侯爷和夫人面前烧了。往后再也不许如此胡闹。” 崔泓觉得,徐姨娘这么软和的人突然如此失态,心里一定藏着什么跟他有关的事儿。只是,那会是什么事呢? 看来不回侯府是无法追查真相了。但真就这么灰溜溜的自己要回去,不就是自打脸看所有人看猴戏么。 真是令人头痛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6、火锅 陷入僵持的几天里,甚至下起了雨。导致四个人的情绪跌入谷底。崔泓心里暗暗着急,但也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无力望天。 好在茶寮的事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预计很快就能试营业。找木匠做桌球、桌上足球的事也进展顺利,零部件都出来了,已经到了最后组装试用的环节。 那家负责组装的木匠铺还托人来问能不能更深入地合作,合作事宜也在友好地沟通中,这些事已经不用她事事躬亲,在他有意识的栽培下,徐妈妈、小青、郑叔、程让眉、王山等人分工合作,已经胜任大部分琐碎的工作——毕竟他也不能事无巨细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把自己累个半死不说,还耽误将来读书科举做大事。 他自己闲下来后,开始看书适应繁体字。虽说炎黄子孙生来就有繁简通识的本领,但只有繁体字的世界还是需要循序渐进地适应一段时间的。 桃娘、樱娘则被徐妈妈指点着学习礼仪、茶艺、茶花、调香、女红、画花样儿等,偶尔也开蒙学声律。女子不用科考,没有八股文的折磨,只挑拣些有趣的传记、诗词曲赋、散文小品来学,她们倒学得很开心很入迷也乐于和他分享。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时,气氛就变成了沉默的低气压。 崔泓明白,问题结症在于上次的谈话浅尝辄止,没能将几个人彼此的心结化解掉,反而增加了新的疑问和慌乱。当然,情绪和天气也有关,见不到太阳,人就会忧郁。 好在这两天天气暖和起来了,在暖阳的作用下一家子人在三时三餐见面时,脸上轻松的笑意终于回来了。 特别是今天,白天太阳很大,连晚上也是暖洋洋的。刚好傍晚时,定制的带转盘的圆桌和烧炭的铜火锅也到了。圆桌中心是可拆卸镂空隔热装置,可放入烧炭的烧炭的铜火锅,既能保证方便添炭、控火,又能保持锅子和桌面齐平。 是夜,晚饭时分。崔泓亲自上阵,带着苦力男孩王山,做了一顿丰盛的火锅。 由于他和桃娘嗜辣,徐姨娘和樱娘不吃辣,所以是个大大的鸳鸯锅。不能吃辣的,就是简单的高锅 底。吃辣的,则是酸橘、干香茅、桂皮、香叶、丁香、豆蔻、白芷、甘草、木香、小茴香、八角、茱萸、花椒、胡椒、猪板油、麻油、高汤调制出来酸辣火锅。 荤菜是之前就悄悄的准备好打算做火锅的鸭肠、鹅肝、虾滑、毛肚、猪肝、猪腰、驴肉、羊肉、里脊、鱼丸、鱼片、蛋饺。因为季节原因,素菜比较少,海带、木耳、银耳、豆腐、豆苗、香芋、菌子、芫荽、水芹、萝卜、薤。 这些提前洗净切好装盘的配菜满满地摆满了圆桌,他还特意用姜、红糖、鸡蛋煮了甜甜的黄酒,主食是简单的馒头和米饭。 崔泓估摸着,这一桌子菜,可供一家四口不紧不慢地吃到半夜,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促膝长谈。 为了不被打扰,他特意吩咐王山另做了一桌火锅,让他们几个自己吃去,叫自己相好的婢仆一起吃也可,但是正厅就不必过来了。 桃娘和樱娘早就被火锅汤底的香味给吸引,拉着徐姨娘早早地入座了。徐姨娘和桃娘几次要站起来帮忙,都被崔泓坚决地劝阻了:“今天是我请客,你们只需坐着等开饭。” 几次被拒之后,她们也就笑眯眯地坐下来看着崔泓忙来忙去,时不时地发出好奇的询问。 樱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羊肉片好奇极了:“三哥哥,这些菜都是生的,待会儿能煮熟么?” 崔泓点点头:“不是煮,涮。肥羊肉就要切薄片涮着吃才鲜美哦。” 桃娘:“三弟,虾滑是什么?” “鱼虾肥肉剁成肉泥加蛋清、盐、白胡椒粉和水淀粉搅拌均匀后做出来的。”由于没有工具,崔泓简单的把虾滑搓成了一个个圆溜溜的小丸子。 徐姨娘最关心的她的养颜菜:“泓儿,银耳也能吃咸口吗?” 崔泓点点头:“不但可以涮火锅,和盐、薤末、辣子油凉拌着吃,和花椒、胡椒香里脊肉丝一起煮咸汤也都是很好吃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崔泓又介绍了一下蘸料碟:“这一碟是不辣的麻酱、香油、酱油、胡椒,这一一碟是花椒油、胡椒、辣子油、蒜末、薤末,那一碟是不辣的芝麻酱、薤末、糖、醋、酱油、甜酒,白芝麻,左边碟子里是芫荽、蒜泥、芫荽、薤末 、酱油、醋、盐、花生碎……” 徐姨娘平时虽然矜持,却原来也是个吃货。在美食攻略下,面上难得地一扫阴霾,露出喜悦的笑容,语气感慨地赞叹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的菜了~” 樱娘夸张地发出赞叹声:“哇,好多蘸碟啊~樱娘光闻着汤和蘸料的香味就已经流口水了~” 桃娘笑道:“六妹妹,快擦擦你的嘴角,王妈妈说大家闺秀要矜持。” 樱娘连忙捂住自己的小嘴,瞪大了眼睛,央求道:“二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徐妈妈。” 徐姨娘欣慰地笑了:“看来你俩这些天,跟徐妈妈学得还不错。” 崔泓一边把配菜放入火锅中,一边打趣道:“二姐六妹学得这么用心,待会儿可要多吃点,好好补补力气。” 徐姨娘也一起帮忙:“这段日子泓儿最辛苦,待会儿泓儿也要多吃点~” 崔泓心里暖洋洋的,笑眯眯地说:“菜管够呢,今晚不吃到撑都不许下桌~” …… 很快,火锅里就咕嘟、咕嘟地直冒泡儿,各色食材在锅里翻滚着,散发出更强烈的香气。 崔泓第一个伸出筷子,夹起一只蛋饺,在麻酱碟里滚了一圈儿,放入嘴里:“开吃了!” 樱娘吃了一个桃娘夹给她的鱼丸:“哇~好好吃哦~” 这边厢还在为鱼丸惊叹,那边厢桃娘已经发现了新大陆:“快尝尝这个,这个更好吃~” 樱娘一看,是驴肉,于是央求道:“姨娘,帮我夹一片驴肉好不好?” 徐姨娘夹了一筷子吹了吹才放入樱娘碗里:“慢点儿,小心烫。” 崔泓则是一边看着炭火,一边看着锅里,一边还要负责添菜,徐姨娘给他夹了好些放碗里:“这个真不错,别光顾着忙,有我看着呢,你快吃~” “夜色还长,我们边吃、边喝、边聊天,”崔泓说着,倒了几碗红糖鸡蛋酒,“度数很低,甜的,解解腻。” 加蛋加糖的热黄酒和加肉加糖的热黄酒,都是江南一带的补酒,是好东西,只要不过量,便是小孩子也能吃得。因此,徐姨娘并不阻止,当即自己端起来喝了几口:“这酒炖得不错。” 甜酒过三巡,崔泓随意地问到:“姨娘,我亲娘,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年方几何? ”崔泓是直接的人,一旦有了无法自行坚决的疑问,便遵从本心不作无畏的暗中追查、试探。 徐姨娘闻言,坐下来,怔忡地叹气,“你娘啊……”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又开始发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彩舟云淡、星河鹭起①,青娥殿脚春妆媚②。我和你娘,相识于圣人的彩舟上,我们都是四海为家的游伎。她擅弹小忽雷③,我擅吹筚篥④。八月十六⑤中秋节,我们一起为圣人合奏了《阿那婆诃》⑥。” 徐姨娘沉浸在某种悠长而轻柔的情绪中:“我们都是没有爷娘的孤儿,生活艰辛,为赢得圣人丰厚的赏赐耗尽毕生所学,在晚霞里,在波光里,腰肢柔曼、科步⑦翩跹、乐声摇漾。《阿那婆诃》是一位西域乐僧由《阿含经》参悟而来,描绘的是佛国□□十八天,歌咏天众历经三百大劫而始终心如明镜的故事。那支曲子欢喜、愉悦、吉祥、安宁,可是圣人听得潸然泪下。圣人说,法师一生遍寻雅丹天女,死前才顿悟天女就在自己的心里,而那漫天黄沙的敦煌,就是他的佛国。” 徐姨娘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圣人还说,他也顿悟了。后来……” 崔泓听得着急,胡乱给樱娘夹了满满的一碗菜,自己却顾不上吃,在徐姨娘停顿的空当着急地插话追问:“后来如何?我母亲如何?” 徐姨娘:“后来,我们在彩舟上为宫中的坐部伎教习《阿那婆诃》,那些日子我们就像住在月宫里,凉凉的水波倒映着看不真切的寂寂柔光、冷冷山黛。等她们学会了,圣人也到了回京的时候,我们便随着人群回到了攘攘人间。你娘和我一样无处可去,我们双十年华,容貌端庄、技艺出众,又做过殿足女,便应邀到侯府教习侯府家养的伎乐班。” “再后来呢?”崔泓越听越急,总觉得徐姨娘说不住问题的重点,可听到这儿,崔泓自己也忘了自己究竟想问什么,只能徒劳地重复,“再后来呢?” “没有后来啦。你娘其实是玉一样柔、润、凉的性子,看似随和,实则喜欢独处。虽然他们都说你娘是盲人,可凭谁见了她,心中都只会是一片光明宁静,所以我觉得,她只是不屑于睁开眼睛。” 听到这里,崔泓心中惊愕不已:不睁开眼睛是多么明显的攻击点,但记忆里显示没人骂过“瞎子”,这是为什么呢? 崔泓按捺住好奇,接着追问:“姨娘可还记得她的名字?” 徐姨娘想了一会儿,摇头叹息:“泓儿,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叫她姐姐,他们叫她师傅。” 崔泓追问:“有人知道她名字吗?” 徐姨娘不再回答,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夹起一片鹅肝慢慢地品尝。 崔泓不相信一个人会像露水一样没有来历,但一时间,他也不知还能如何求证。大概……只能从长计议? 桃娘给他烫了几片虾滑,樱娘推了推他的胳膊:“三哥哥,你怎么不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7、试菜 虽然姨娘讲得模糊遮掩,生母消息仍未分明,但也不算全无收获。 知道她曾做过彩舟殿足女,将来打听有个方向也是好的。而且一提他生母,徐姨娘之前坚持要他他回府的态度也松动了,没再借着饭桌给他念经。明天茶寮试菜的事一说她就点头同意了,没再以女儿家要贞静为由进行推辞。 崔泓这样想着,心情好了很多。火锅吃完后,崔泓在之前搭建的洗浴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要是能找药房配制气泡浴球就更好了。在恒温浴池里泡澡看书会更惬意。但此事得日后再做打算,等茶寮开业后,得先查访书院,拜师读书。 好在,茶寮已按照他的画的图纸布置完毕,桌游、桌球、桌上足球等燕朝前所未有的新鲜物事也训练了几个机敏婢仆。 总之,万事妥当,只等明天试菜验收。 沐浴后,崔泓钻进放了好几个汤婆子被窝,在暖烘烘香喷喷的被褥里一夜好眠。 早上才刚醒来,鸳儿便端了热水进来。 洗漱完毕,用过生煎、甜豆浆和油条,又漱过口饮过香片,这才出了门。 大家都是在自己的房里用膳的,徐姨娘、桃娘、樱娘和鸳儿、王山等人也收拾停当,几个人一起乘牛车,很快就到了清水镇。 其他来做活的人早就在茶寮里忙活开了。见他们一行人到了,纷纷停恭谨地停下来问安。 崔泓体恤百姓谋生不易,忙笑着说:“大家辛苦了,待会儿午饭一起试个菜。” 其他东家可没这么大方,一屋子帮工受宠若惊,嘴里不住地道谢:“这怎么好意思,东家太客气了……” 白允之还没来,但崔泓决定带他一起领好人卡:“茶寮将要开业,我和白兄早就商定了,要请大伙儿一起提前与庆祝一番。大伙儿好好干,好处还在后头。” “两位东家放心,我们断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一圈儿寒暄下来,崔泓不动声色地将茶寮查验了一番。大致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有几处细节需要调整。他没当众指出来,而是唤来在临时派到茶寮管事的小青,让小青悄悄的找人去办。 那些帮 工知道后,对崔泓更加感激了,跑腿、做事业更加用力。 刚进门时,崔泓便安排茶寮的专司招待女客的徐妈妈、程让眉陪徐姨娘、二姐、六妹去包厢。 燕朝南方虽然民风开化,但女客安危不可轻视。按他的吩咐,招呼女客的包厢,会跟注重隐蔽性,包厢内业会做特殊的处理。 比如,除了尽量分开男女包厢位置以外。其实每个包厢内都有机关,在屋里遇到危险,按下机关,负责保护的女客的强壮婆子便会立即拿着武器上来。而且每个包厢里的机关和防卫工具的暗室只会公诉女客,并会要求保密,而且每个包厢机关、暗室的位置都不一样。 当然,女客也可以进门就在里面锁上门,酒菜茶点从特殊的小窗口里送进去,只是这样一来,酒菜茶点就需要女客自己动手端到桌子上,而且可能有部分女客会不喜欢这个方式,所以茶寮有女小二,女客可以要求女小二送菜。女小二都是本地上了年纪的妇人,年轻妇人都安排在后厨里做活。 听说茶寮帮工招妇道人家,镇上孤寡的妇人和男的不中用靠女人当家的都找上门来了,这也是功德一件。 白允之很快也到了。由于是内部试菜,而非试营业,因此家里人口简单的白允之和夫人,只带了些下人同来。 崔泓提议:“既然人少,我们便凑一桌。” 其他人无不可,均欣然点头,纷纷说:“凑一桌热闹,互相也有个交流。” 由于是冬天,便只供应热饮。水牌上的热饮都很实惠:红糖姜茶、热黄酒、热烧酒、热米酒、热梅子酒、热清茶、热奶茶。 红糖姜茶最便宜,冷天来了就送一壶。所以红糖姜茶是用单独的炉子熬一大锅热着以便随时取用。 热黄酒可以选择只加热黄酒,还是添加、白糖、红糖、桂圆、荔枝、鸡蛋、生姜、枸杞、红枣、天麻、三层肉……不同的搭配,收费也不同。 热烧酒相对简单,真就只是加热。热米酒可以选择是纯酒,还是有酒酿的米酒,同理,也可以加桂花糖、小圆子、鸡蛋。 梅子酒是取“青梅煮酒”的雅意,点了这个,会送上桌上红泥小火炉、酒、梅子、糖,食客可以自己煮酒。 热清茶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壶热茶,用小火炉加热着,自己可以添茶、添水,也可以另外要蜂蜜或糖,自己加。 热奶茶是芽茶加热的水牛奶和糖,一小壶。 由于是试菜,便每样都上了。最后热黄酒、热米酒、热梅子酒、热奶茶被留下,其他都撤下分给其他人了。 有酒便有菜。第一道是程让眉之前腌制的虾鲊。一道虾鲊有两道菜。众人正纳罕,上菜的婆子见状便介绍:眉娘说,虾鲊有两种吃法。 第一种吃法,是取虾鲊、腌虾鲊的汁液和米粉拌匀,用香油炸熟,裹着苦菊或苏子叶,蘸黄芥末、香醋、芫荽、薤调的蘸料吃。第二种吃法,是瓦罐里加米汤、米粉、虾鲊调成糊羹蒸煮洒香醋、辣子油、芫荽、薤末吃。 俗话说,常调官好做,家常菜好吃。 以低贱的虾子为加十几种香料和米粉腌制为鲊,本是风味浓郁的传世下酒菜。前朝大文豪杨万里在《鲎酱》里写过:忽有瓶罂至,卷将江海来。玄霜冻龟壳,红雾染珠胎。鱼鲊兼虾鲊,奴才更婢才。平章堪一饭,断送更三杯。 王开林的《多能鄙事》里也有记载:玉钩虾鲊,生大虾剥去皮、须、脚,布裹压干。每一斤虾用盐一两,看天气冷暖增减,再加生香油一两、蛤壳少许、盐三十粒、葱、姜各少许、饭半盏拌匀,捺实,封口。腌熟开封即食。 虾鲊物美价廉,初闻像臭豆腐,吃起来却满口鲜香,是便宜的下酒好菜。 另一道是现做现吃的生鱼鲊。现杀的草鱼去鳞剔骨切片,用盐,芫荽、花椒油、麻油、蒜米、姜米、胡椒粉、醋、辣子油、些许烧酒稍微腌制过即装盘撒了葱花就端了上来,随盘还有一碟熟黄豆粉蘸着吃,入口是鲜、香、嫩、微酸、还有些微微的麻辣和熟黄豆粉的焦香。 还有一道是蒸鱼鲊。是眉娘此糟的鲈鱼,装盘里加了糯米酒、陈皮、桂花,□□糖在蒸屉蒸了半刻钟的,底下还垫了一片绿油油的桲椤叶。 众人尝过后虾鲊鱼鲊后,一致认为:“价贱、味美,似臭实则带感,想来好酒的食客和读书人,定然颇为受用。” 其他菜式、点心也流水般一一上了来。最便宜的下酒菜还有茴香豆、煮花 生、五香毛豆、红方腐乳、老虎菜、卤猪头肉、猪耳朵、猪舌头、兔头味道都是鲜香麻辣口味。 如果吃茶的话,也有清淡的鲜甜口味的小笼包、水晶饺、米浆糕等各色点心,以及葱香四溢、肉香醇厚的生煎包和煎饺子。米浆糕配酱油吃,煎包煎饺得配椒麻辣子油、醋、酱油做蘸碟,算是浓油赤酱口味,做工精致,价格稍贵。 饱腹的面食有大馄饨、加糖的葱油拌面、极便宜的猪油捞饭、馒头夹菜等等。 此外,还有一些较为奇特的下酒菜,作为别致的招牌。比如:炒大蒜、葱姜炒螃蟹、拔丝地瓜、炸藕盒、脆皮炸玉米、炸猪蹄、炸鸡腿、炸芋艿、炸九层塔、炸酸柑叶、醉虾、醉蟹、醉泥螺。 最令众人好奇的是炸酸柑叶。是和炒鸡肉一起端上来的,整道菜油亮润泽,带有酸柑的清香。连崔泓都没吃过炸树叶,更遑论其他人。因此,惊奇之下,所有人都朝着炸树叶伸出了筷子。满屋子咔擦咔擦声。 上菜婆子在旁边解释道:“这是一位来自南疆百越的妇人烹制的百越家常菜,得先吃鸡肉,再吃叶子。这叶子像橘叶柚叶,但却比橘叶柚叶难得。只有她家有几株酸柑,酸柑又叫箭叶柑,果子绿油油的皮儿疙疙瘩瘩卖相奇丑,味道极酸,但却是顶好的香料。果子叶子都能入菜。今天试菜,她特意薅了一把叶子做了这道菜。如果东家觉得可口,她希望能在越郡种酸柑。” 原来,这道菜,是酸柑叶先下油锅炸,炸好的叶子先捞出,然后下其他调料香料和鸡肉一起炒,说是炒,其实几乎是油炸。炒熟后重新倒入炸好的酸柑叶翻炒,然后滤油装盘。 众人按照婆子说的,先吃鸡肉,再吃叶子。果然,鸡肉非常嫩、骨头却非常酥脆,味道又酸又辣、又咸又鲜,油汪汪的酸辣香气特别浓郁,吃几块鸡肉后再吃一片酸酸脆脆的酸柑叶就特别解腻。如果接着夹一筷子配菜水萝卜来吃,就又想接着去吃鸡肉,如此反复循环,一盘菜很快消灭了。 他们没要一看就十拿九稳不需要试的主食,着重试了很多菜和点心。总体来说,菜品颇为出色,每一道都可圈可点。崔泓等人挑不出毛病,倒是是吃了个肚皮滚圆。特别是年纪最小的樱娘吃得不亦乐乎,带动了矜持的白夫人、桃娘、徐姨娘也敞开了肚皮吃。 两家人吃完后,还意犹未尽,临行还打包了不少点心回家。 乐得掌柜的摸着白胡子直打趣:“看来过几天正式开门,咱茶寮定然赢得满堂彩,这不,见惯了好东西的两位东家来了,不但挑不出毛病,反而吃胖了一圈儿。” 一番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崔泓也开心:“好,借您老吉言。过几天果真生意兴荣,就给大伙儿发彩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8、学堂 确认一切无误后,清水茶寮择定良辰吉日,开张了。 根据下人的汇报,生意果然十分兴荣,门外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崔泓闻言欣慰一笑,便丢开手不再管。 他毕竟不是生意人,有个店铺能源源不断低保证生活便已足够,犯不着为这点收成就费心思钻研。 更何况,先前他已与清水镇几户木匠签下文书,不日便能对外售卖各种尺寸的桌球、桌上足球,镇上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早早地提前预定了好些不同尺寸的,有的是给家中小辈玩耍,有的则是为了招待宾朋亲友,小部分是深宅里的夫人、小姐、大丫鬟为消磨时辰打发寂寞。 但最受欢迎的还是制作工艺相当的精美的仿制古今经典的桌游,“叶子牌”、“琉璃之光”、“花砖物语”、“勃艮第城堡”、“牙牌”等。这些制作容易、成本低、技术含量低,他便没往外找人,而是自己在庄子里成立作坊,专司烧瓷、雕刻、绘图等工艺,他只象征性低抽一些利润,大部分主要用来经营庄子、给佃户和婢仆分红等。办工坊消息刚知会给大家,便赢得满堂喝彩。许多事不再需要他一一叮嘱安排,他只给个眼神儿,自然有人争先恐后地替他办妥当。 作为蕉叶山房的主人,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里的奔忙,和在大学里为学生操劳并无本质区别。 账房的营收,他也立下了规矩,每七天上报一次。除去必要的支出后,大部分换成银票,小部分换成铜钱和碎银。徐姨娘、桃娘、樱娘的月钱是直接送到她们本人手里的,其余的都是崔泓是自己管着。他用现代阿拉伯数字记账,谁也看不懂。为确保万无一失,钱和账本他还专门在神奇油画馆里兑换出来一个密码箱,重要东西他都放在密码箱里,密码箱藏在房间的暗室里。 此外便别无新鲜事了,日子变得平静、安宁、惬意,一直忙碌处于忙碌状态的崔泓,在解决生存问题后终于清闲下来,有空懒洋洋地靠着躺椅在窗明几净、温暖芳香的卧室里,边饮茶边烤火看书。 崔泓虽是学识渊博的教授,但再世为人居然还得重新入 学、考试闯关,头疼之余,倍感压力。这世上若有选择,哪有人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应试。 再则,他此前从未背诵过古代启蒙经典“三百千”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论语》早就还给了语文老师,《弟子规》、《朱子家训》、《增广贤文》更是毫无印象,不记得以前是不是有学过。 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大抵也忘光光了。饶是这一世他过目不忘,前世的东西忘了就忘了,想不起来了。只能重新看书。但燕朝书都是竖排繁体字,再怎么“识繁用简”,在海量清一色的竖排书籍面前也得败下阵来。 是以,他现在,跟阅读障碍患者差不多。他认得字,字认得他,可是他和字彼此之间两看相厌,而且他还不能率性地和字说:反正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不如就此作别。没办法,他只能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熟悉竖排,熟悉繁体,熟悉没有标点符号的文章。 “唉……” 这些天捧着书翻来翻去,记是强行记住了,只是经、子两类的典籍还得再缓一缓。好在他历史学得很不错,他只需要啃下经子集,史可以轻松许多,只需重点学习燕朝的历史。反正都得学习,他先挑喜欢的学。看正经书头痛,但是看燕朝各种野史、趣闻、游记、杂文……他是看得聚精会神、废寝忘食。 燕朝是明代以后出现的朝代。开国皇帝是一介布衣,以明□□为榜样,在乱世中高擎驱除鞑虏旗帜,因为人贤明、性情宽厚、善待前朝而赢得民心。 燕□□君临天下后,果然信守承诺,并未加害于前朝勋贵,也未对功臣大开杀戒。美中不足的是,燕□□没有子嗣,导致夺嫡悲剧重演。主要是□□的幼弟和次弟的儿子,满朝廷轰轰烈烈地搞党.争,弄得人心惶惶最后杀出□□亡兄的玄孙,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太宗登基后,不忍违背□□遗言,未下杀手,把夺嫡的叔叔、叔祖们全圈养了。但几个叔叔、叔祖还是抑郁成疾,不到十年,纷纷重病去世。这导致满朝野议论纷纷,猜忌太宗是否对叔叔、叔祖下了毒,甚至被言官当成把柄,动辄旁敲侧击地攻击太宗。太宗一忍再忍,终于在某日朝会上忍无 可忍,一怒之下流放数百人。流放是燕朝最严厉的刑罚,当场就有大臣触柱明节。最后导致大殿上血流成河。尽管后世认为燕太宗受到了非议,但从那以后,君臣对立的局面就再也无法扭转。 因此,燕朝科考八股文试题往往十分刁钻,考生既要讨巧那些大臣,又不能表现得过于蔑视君权惹祸上身。 不过作为七岁小儿,现在钻研史学实在为太早了些,显得不伦不类,还没学会走路就学飞。他目前首要任务是钻研《幼学琼林》。听说本朝幼儿启蒙后,人人会全文背诵《幼学琼林》。 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朗朗上口,他最喜欢卷三《饮食》篇: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羹藜含糗,难语太牢之滋。御食曰珍馐,白米曰玉粒。好酒曰青州从事,次酒曰平原督邮。鲁酒茅柴,皆为薄酒;龙团雀舌,尽是香茗。待人礼衰,曰醴酒不设;款客甚薄,曰脱粟相留。 若学堂里的夫子知道了,定要敲他脑袋训斥一句:馋舌鬼。 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的嘛。刻苦读书发奋科举,也是为了让自己挣钱吃饭,理想远大点的,则是为了让别人能挣到钱吃上饭。 别人去科举,是图秀才名头可减免各种税赋,还可以教书糊口,给人帮忙写字也有润笔收入,如果侥幸能成为举人、进士,那就是命里带文曲星,合该去衙门里经天纬地。 但他崔泓,既不缺吃穿,也不缺营生来源,也无意齐家治国平天下,他纯属年纪太小需要读个书打掩护。想到这,崔泓一阵心累,忍不住再度托腮叹气:“唉……” 樱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这会子正搬了小板凳坐在他跟前,也学着他托腮叹气:“唉,三哥哥,你刚刚一共叹气了七次,你为什么叹气呀?” 崔泓呆呆地回应道:“心累。” 樱娘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原来这就是心累。自从三哥哥你说你不愿意回侯府读书后,姨娘也一天到晚连连叹气,原来姨娘也心累。三哥哥,你快找个学堂读书去,这样姨娘就不会唉声叹气了。” 崔泓刮刮她的小鼻子:“放心,三哥哥很快就上学去了,到时候再也没有人找王山他们给你做好吃的东西了。” 樱娘闻言顿时急了,连忙说:“三哥哥,那你找个离家近的学堂,这样你就可以每天都和我们一起吃好吃的东西了。” 其实附近的书院、学堂他都暗中打听过。附近的清溪书院是附近清溪村的村学,在清溪村祠堂里办学。另一个较为富庶的村里办的是义学,村里出钱请一位不入仕途的举人,在村里设馆教授生徒,但是不收束脩。镇上也有教出过进士的知名塾师,在自家设学馆,馆里生徒多达二十名。此外便是一些颇有才学但屡次落地的秀才开的家塾,生徒十人左右,束脩便宜,读书的生徒也不求科举仕途,只为识字明理。燕朝学塾百无禁忌,生徒入学年龄不受限制,下至五六岁、上至十八九岁均可入幼童般,从认识“方块字”开始。 先生每天会发一张一寸见方的草纸或皮纸,上面用楷书写着简单的字,等生徒掌握一千个字左右时,才会开始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先生在上头摇头晃脑地读一句,学生在下面也摇头晃脑地跟一句,如此反复朗读背诵熟练后,先生才会开始逐字逐句地讲解分析,教学生理解字句含义,并自行掌握通读文言的能力。 除了认字、读书、背诵、解析文意以外,还有专门的习字课。先生会挨个握住学生的手,手把手地教学生写毛笔字,这叫“润字”。初步教会习字后,先生会发大字帖,学生自行将纸蒙在上面描红,通过描红掌握正确写字步骤,锻炼字形。 描红写的差不离了,就写映本。映本类似于现代的习字本,上面隐隐约约映着字儿,习字时依样画葫芦酒能写出好字。这是最艰辛的一步,很多人离了映本写的字依然歪歪扭扭。 如果脱离映本,也能写端端正正的字,就可以进一步教临帖。临帖就是对着字帖自己模仿、练习,这一步很多学生无法坚持下来,因为随着课程的循序渐进,习字课会减少,课堂临帖的时间少,大部分临帖练字的功夫都需要学生自行找时间找机会。 学生学完这些,才算是粗通字义,入了儒学的门槛。这时,先生会教学生对“对子”,也就是作对。能学会流水对时,就可以正式地开始学习声律宫体诗 、梁陈体诗、骈文、赋、近体都会涉及,但主要是背韵表,学近体诗,特别是律诗。 但学会近体诗后,不会马上就学制科文。而是要先学四书五经,通读历朝古文名篇,如《古文观止》、《东莱博议》等。学了这些,才会开始学习写文章。 科举重视制科文,各学馆、书院也相当重视制科文的教习、讲解、探讨、练习。这是重中之重,俗称八股文。 一般来说各个私塾都订有极其严苛的学规,罚例严酷,体罚是少不了的家常便饭。 了解了以上信息后,崔泓一度被吓住:唉,在古代读书,是真的要被体罚哒!头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9、拜师 是日,风和日暖,崔泓喝着酽酽的茉莉香片,手里拿着一册书,看得聚精会神。忽然,六妹樱娘手里举着一封信跑了进来:“三哥哥,白大哥家送了信来,我帮你拿过来了。” “谢谢六妹。” 崔泓接过来,用拆信竹刀拆开,取出信笺。 呷口热茶,展信细读。 原来,白允之信中说:他前几次来时无意中得知,崔泓不想回侯府上家塾,打算在外头找个书院。起初,他自觉不该打探崔泓的家事,更不该贸然加以指点。但思来想去,他觉得藏着掖着不举荐那个大隐隐乡野、兴盛千年、树人无数的松石书院,实在太过意不去。因此,下定决心贸然给崔泓写信。 松石书院由洪武朝两榜进士杨卿尘创立,院名援引自宋·张栻的《三月七日城南书院偶成》:层层丛绿间,爱彼松柏姿。寓意书院学子怀才可遇,一点浩然气松清石鸣,将来俱是“集贤招衮职,论道命台臣”之辈。 书院的兴衰和前朝科场颇有渊源。兴于开国之时,衰于科场冤案。 概因前朝科靠分南北榜。由于洪武时期在北方举子的要挟下,为了平衡南北势力,发生了科场血案。因春闱会试五十余名进士,无一是北方学子,导致北方官员及学子群情激愤,重新阅卷,剔除南方学士补录北方学子,然阅卷时发现北方学子文章竟不如南方落第学子,是以,剔除南方学子、补录北方学子一事,遭到翰林院坚决反对。 为平息南北可长纷争,同年夏□□廷再开恩科,只取北方学子。殿试结束,翰林院阅卷后,仍然判定无人合格。 南北纷争日益白热化之下,洪武皇帝为安抚北方舆情,将八十高龄的儒学泰斗、太子太傅、翰林院大学士刘如步被流放戎边,新科状元陈、探花刘仕谔连同春闱会试主考官翰林学士白信韬、张信及其他同科试官凌迟处死。 洪武科场冤案的第二年,洪武皇帝病逝,如何平衡南北进士名单成了悬而未决的陈科顽疾。直到洪熙朝,仁宗采纳了大学士杨东里的计策,彻底将科考按地区分成南北中三榜,设立分卷制度,南卷取进士五 十五名,北卷取进士三十五名,中卷取进士十名。 南卷范围: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南直隶“应天、松江、苏州、常州、镇江、徽州、宁国、池州、太平、淮安、扬州、广德州”十二府。 北卷范围: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北直隶“顺天、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大 名、永平、广平、延庆州、保安州”十府,及“辽东、大宁、万全”三都司。 中卷范围: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南直隶“庐州、凤阳、安庆、徐州、滁州、和 州”六府。 至此,轰轰烈烈地持续四朝皇帝的科场之争才彻底暂告一段落。但,被冤杀的翰林学士、同科考官及当时的新科状元、新科探花,再也活不过来了。 科场血案的惨痛教训可谓是后患无穷,不仅因此令无数南北士族、学子胆寒,纷纷视读书、高中、做官为祸事,还从此开了按闹分配的先例,不仅京城分为南北两京制,朝廷也分南北,六部同样的也有南北六部,国事一分为二,紧要的送北京六部,次要的送南京六部,由于前朝实行天子守国门,久而久之远离天子的南直隶南京六部不幸沦为“养鸟尚书、种花侍郎”。 松石书院曾在南京盛极一时,可谓是桃李满南方。但恩师刘如步被流放、同窗何学生被凌迟处死后,书院当时的先生杨方砚一气之下,把书院迁到了远离南京的越郡,至此,松石书院退出风云突变的朝堂,渐渐消散于史家的传说。 如今,偏安于越郡西子湖畔的松石书院,只是名不经穿的乡野私塾,杨家也过着简朴平实的小日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涉足朝堂,教书育人也不以经济仕途培养状元为先,而是立志以太白为师,培养不羁的才子,既能以“笔底明珠有处卖”,又能“闲抛闲掷野藤中”。 好在本朝行当极多,认识一些字,有些才气,只要勤快些挣钱的法子多的是,养家糊口根本不是问题,小日子一样能和和美美。农忙时昼出耘田夜绩麻,农闲时桂花酒猪头肉。新晴原野无氛垢,村庄儿女各当家,岂不美哉? “不一定非得做官”的共识,已深入许多习惯闲云野鹤的士人 心中。但去松石书院读书依然让许多读书人趋之若鹜。因为,松石书院坐落于茶溪村,村庄依山临水而建,一年四季皆可赏玩茶溪满河清波粼浪、彩鱼戏鹭,春天时满山重瓣白山茶更是美不胜收。 崔泓读到这里,已经十分心动。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从蕉叶山房到松石书院乘马车来回需半个时辰,去那里读书,住书院是唯一选择——白允之在信特意强调了此事。 崔泓其实并不介意住书院里,当即决定拿着白允之给的引荐名帖,备礼去松石书院拜师。 尽管明知贸然上门有些唐突可能会被回绝,但这书院不羁的李白式浪漫真的令崔泓心驰神往,一刻也不想多等。 崔泓闲暇时学会了骑小巧玲珑、性情温顺的果下马,为表诚心,他备了礼,未带小厮,自己骑马前往茶溪村。到了茶溪村时,下马在村口打听了书院的具体位置,牵着马步行前往书院。 走到书院门前时才发觉今日恰逢休沐,书院里只有几个并不回家的学子在自习。其他人都在屋子里,只有一个虎头虎脑、看起来只五六岁,年纪比他还小一些的的男娃,独自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摇头晃脑地背三字经: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见他进来,竟无人出声相询,崔泓只好抱拳出声叨扰:“这位兄台,叨扰下……” 那男娃这才如梦初醒地阵眼看过来,见崔泓牵着一匹憨态可掬的白色小矮马,手里还握着缰绳,顿时便笑了:“你是谁呀?你这马真好玩。” 崔泓连忙说:“在下崔泓,特来拜师求学,还望兄台引荐。” “又来了,”一听崔泓来意,那小娃儿哀嚎一声,愁眉苦脸地撅起嘴巴,“师兄,又来了一个拜师的……老师不在,你就奴役我来对付这些拜师的?等老师回来,我一定要告你个不尊老爱幼,让老师狠狠地打你手掌心!” “得了,阿羽,我可不像你,三字经都背不全,”屋子里的人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随即又吩咐道,“老师出门雅集了,由我们负责入学考校。来报名的,你先作个诗,留个名, 写个地址,等老师回来,若他喜欢你的诗,自然会有人去你家通知你入学交束脩。” 崔泓愕然,脱口而出:“谁入学前就识字的……万一不识字,岂不是读书的人资格都没有。” 隔着一个院子,屋里人的的耻笑声依然清清楚楚地传入崔泓耳中:“哪家不识字的小童能穿锦裘骑果下马来报名?” 坐在石凳上跟崔泓的小马大眼瞪小眼的阿羽,被马儿翻了个白眼,于是他顿时气鼓鼓地朝崔泓翻了个白眼,凶巴巴地说:“你作不作?不作诗就快走,别耽误我背书。” 崔泓侧首看见门外波光粼粼的茶溪上,有一渔夫撑着竹筏,向着河中心芦苇滩舟行而去,竹筏上的鸬鹚蹲成一排,水里的倒影影影绰绰的随波荡漾,九天的云霄仿亦在水底招摇。 好一幅水乡美景! 崔泓赞叹不已,忙说:“作,当然作!纸笔在哪?” 阿羽随手一指:“喏。” 崔泓定睛一看,原来笔墨纸砚铺在凉亭的石桌上,那儿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叠。原来真的有那么多人来拜师求学,还都被要求作了诗。 嗯,真是竞争者众。崔泓忽然有些紧张,拿起笔略一犹豫,便挥笔写到: “茶溪三百里,欸乃泛小槎。 浮云绕绿水,雎鸠溯蒹葭。”① 那胖墩墩的小书童阿羽,踮起脚尖,见他写的字都是自己看得懂的,顿时一撅嘴巴,不屑道:“马马虎虎,连我都看得懂,看来水平亟需提高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摇头晃脑的叹气。仿佛崔泓这诗十分不堪入目似的。崔泓正有些惴惴然,他又补了一句:“这真的是你自己写的吗?之前就有个富家少爷,让别人给他代笔。入了学才知道他原来什么都不会,最后被老师生气地赶回家了。你如果不是自己作的,趁早说明,自己悄悄的离去,免得将来难堪。” 崔泓觉得他是故意盘查自己,虽然有些生气,但也能理解书院的入学规矩,于是抱拳道:“崔某不才,但作诗还是学过的。” 小胖墩正欲反驳崔泓,二人身后传来无奈的声音,带着温润和煦的笑意:“阿羽,切不可轻慢他人,我觉得他这诗虽然字句平实无华,但笔调还不错。” 崔泓转身看去,一青衫落拓、而立之年的青年人,背着一张琴,十分不羁地靠在凉亭的柱子上,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喝了酒。 小胖嘟惊喜地喊道:“师傅?你回来了?” 崔泓连忙恭敬地行李:“见过杨先生,鄙人崔泓,蕉叶村人氏,是来拜师的。” 杨琼林点点头,朗声道:“你回去。” 崔泓只得莫名其妙地往回走,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得他青眼,只能等几天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0、留饭 “哎~回来回来,”未等崔泓走出院门,杨琼林又连声叫住他,“你先别走,留下吃饭。” 崔泓正欲婉拒,却被人不高兴地打断话头。原来又网上刚才那个阿羽,阿羽嘟囔着挥舞着胖乎乎的肉手,阻止道:“老师~你不是让他走嘛?怎么又……” 杨琼林满身淡淡的花露烧酒气,一步两步摇摇晃晃地走向崔泓,正当崔泓犹豫要不要扶他时,杨琼林却略过崔泓,径直走正在低头吃草的果下马。 崔泓将将接住杨琼林随手乱放的琴盒,一转身又发现杨琼林半跪地上搂住马脖子捋马鬃毛:“这毛绒绒的小马可真够圆润啊!全无马儿该有的英姿飒爽之感,反而有些傻~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马?” 原来是看在马的面子上,才突然改变主意留他吃饭?崔泓无语凝噎。 毕竟只是五六岁的垂髫小儿,方才还满脸不欢迎的阿羽也被小马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位还在同阿羽斗皮嘴子学子,此刻也不再出声,似乎已经不在屋中。 没奈何,崔泓只好勉力扶起杨琼林,温声解释道:“先生,这果下马是矮马,长不高的。但是性情温驯、天资聪颖,步伐稳健灵活,耐力极好。我家养了一群,您若喜欢,改明儿去我家挑一匹?” 杨琼林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喜欢不喜欢。你休想贿赂我。” 难道这也是考题?崔泓想了想,对答如流:“小马赠才俊,怎能叫贿赂?” “没错,老师就是藻思绮合、蔚然鸿章的越郡才俊,”阿羽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小马说道,“过两天你来交束脩时,记得牵一匹小马来。” “好。” 崔泓原以为会有些波折,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当即松了一口气,心情雀跃。 但,等他被拉动厨房时,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刚踏入连着饭厅的厨房门槛,崔泓便被一约莫十五岁的锦衣少年着急地拉住,“你来得正好,厨房里只剩下一些冷饭了。怎么办?” “有乌龙和葱吗?” 对方显然是不会做饭,病急乱投医,并不抱希望。但崔泓却认认真真地问起葱和茶,打算指点一二。 “ 有,”少年点点头,叹着气补充道,“还有刚腌的萝卜片和咸死个人的宁波蟹糊。” 阿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师兄,你这么懒,居然肯做饭?” 锦衣少年叹气反问道:“不然呢?老师喝醉了,换你来做饭?” “你们会烧火么?”崔泓打断二人的争论,“你们烧火,用乌龙泡一壶滚茶来。” “不会,”锦衣少年理所当然地一摊手,“书房炉子上一直烧着水,滚茶是现成的。” 哦。好家伙,原来师徒三四体不勤,故意拉我当当壮丁? 崔泓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不显,只严肃地点点头:“那,洗些薤来,” 人被打发出去后,崔泓将剩饭分成四大碗,也不讲究造型,直接往每个碗里撒了些白胡椒粉、 滴了几滴花椒油、又取了些腌萝卜片码在饭上,再每碗舀了一勺蟹糊,再用筷子挑了一点芥辣放上去。 滚茶和薤很快送了上来。 葱是锦衣少年强迫阿羽去菜地里直接用竹剪刀剪来的,崔泓见薤已经洗过,便直接用那把竹剪刀把薤剪成薤末,洒在碗里,最后又发现还有炒过的芝麻,也往每个碗里撒了些。 崔泓自己是拎不动那满满一壶滚茶的。于是指挥站在一旁好奇观望的锦衣少年:“把滚茶浇在饭上,每碗浇大半碗滚茶,茶水距离碗口一节食指即可。” 见崔泓根本没开火就做好了一顿饭,二人忍不住异口同声地质疑道:“就这么简单?不用煮一煮、蒸一下?” “茶泡饭本就是农忙充饥之物,没条件的剩菜、剩饭拿茶水甚至滚水一冲,再搁点椒盐辣子调味就成了。农忙时节,哪有功夫给你烧火煮一煮、蒸一蒸?能加点腌萝卜片、生腌鱼虾蟹螺再放点葱花,已经算丰盛。只有富贵人家,才会放鲊、脯、脍、炙和梅子。” 锦衣少年反驳道:“脯脍需要精细刀功,确实太费时辰,但鲊不就是糟鱼么,江河湖海渔民捞起活鱼现糟现吃,鱼和佐料都不要钱,梅子家家户户都有腌制,哪里算得上丰盛?” 崔泓叹气道:“起初我也和你一样,很不理解,但我家庄子的佃户告诉我,捞鱼、剖鱼、去鳞、片鱼、糟鱼也是费时辰的。一罐腌梅子一年用到头, 炖肉才舍得放。” “这你们就不懂了?”阿羽得意地说,“腌梅子要用粗盐腌一年才能吃,一般都会腌很多,不过他们确实舍不得多用。腌梅的酸水又酸又咸,做汤放一点点就不用放别的调味料,而且还很好吃。梅子可以泡水喝治嗓子痛,也可以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 对此,锦衣少年嗤之以鼻,放下茶壶后,率先取了一筷子,端走一碗,然后反唇相讥:“你就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让为师看看,现在是谁手里端着碗啊?” 杨琼林喝的酒不多,眯一会儿酒清醒了,自己走到厨房,倚着门听见有人拌嘴,于是开腔加入拌嘴日常。 “先生,他不但奴役尚未入学的同窗,还不等咱就自己先吃起来。” 崔泓干站在一边,还不太习惯跳脱个性的古人。但再站下去,就成了不合群了,于是连忙自己也端起一碗,笑眯眯地说:“一人一碗,都有,剩饭已经被滚茶烫熟了,快吃。” 杨琼林端起一碗,取了调羹连汤带饭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唔~咸、鲜、辣,茶香融入花椒、胡椒、芥辣、薤末、萝卜的辛香,米饭香软,蟹糊鲜嫩、萝卜片脆嫩,不仅好吃,做法也方便,是个会吃的。” 崔泓放下碗,说道:“晚上读书容易饿,我不忍叨扰家中下人,便想了这个法子,让他们提前准备好,我若饿了,拎起小火炉上煮着的热茶浇下去,略等一等便可开吃。既不麻烦他们,我也不能久等,还别有一番意趣。” 杨琼林会心地点点头,便不再多言,埋头和阿羽狼吞虎咽地舔干净碗底。 “两天后,你来。牵一匹小马来便可,以马抵束脩,”眼看着就要下雨,崔泓便主动辞别,杨琼林于是爽快地交代道,“不过其他的东西你可得自己带,我这里可没有。” 束脩是学费,学费免了,但杂费还得交,被褥、衣物、各色日用品、学习用品、吃粮食菜蔬肉蛋、喝的茶叶等等也都得家里带。也就是说,两天后,他舀搬家到松石书院。 杨琼林毕竟是酒后,用过饭仍需休息,阿羽年幼也需午后小憩,崔泓自己也睏了。 于是,匆匆寒暄几句后,几个人就心照不宣地散了。 锦衣少年负责送他到村口,临别前,一改慵懒作风,认认真真地抱拳向崔泓道谢:“在下程立雪,多谢崔兄今日赐饭。” 看着程立雪雀跃而如释重负的笑容,崔泓忽然有种不祥预感,以后,该不会都要他下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1、入学礼 崔泓并未直接归家,而是绕路去了镇上,打算把去学堂要用到、家中又短缺的物件都置办好。 临行前,崔泓从程立雪打听过,除去必要的书籍、帖子、住所、碗筷、桌椅、床架是书院提供,其余都须自行备足。 因此,两日后他要带到书院去的一应用物,除了笔墨纸砚、四书五经,从手纸、巾帕、牙具、木盆、被褥、茶叶、茶具、汤婆子、衣物到柴禾、木炭、米油、肉蛋菜全得自己带到书院。其中柴、炭、米、油、肉、蛋、菜是每个生徒的口粮,须得按月定时定量交到书院。 其他东西其实家中都有,崔泓只在镇上采购了笔墨纸砚,以及给先生、和师兄弟的见面礼——一些零嘴吃食,既不怕厚此薄彼,又够分。 归家后已是晚膳时刻。 徐姨娘几个站在山房院子里踮起脚尖焦急地等他,见他终于归来,远远地便开始笑着喊他:“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也不带个人跟着,可急死我们了——学院可还如意?事情可还顺利” 崔泓骑着策马小跑到山房,下了马,忙拱手笑道:“姨娘莫怪,带了小厮恐被人误以为吃不得苦,思来想去还是独自前往最显心诚。学院整洁清净,读书生活方便,而且离家也近。先生和同窗为人也随和,入学之事已经谈妥了,让我两日后同其他生徒一起入学。” “如此便好。”徐姨娘双手合十,念了个佛,随即又唠叨,“先去读一阵子,若不中用,那咱还是回侯府上家学。” 六妹樱娘如今胆子大了很多,人也活泼,知道徐姨娘这话不是三哥爱听的,当即伶牙俐齿地劝解道:“姨娘,您又开始了……咱们三哥厉害着呢,怎会不中用。” “六妹,姨娘是说万一书院不合适……”崔泓点了一下樱娘的鼻子,“你呀,别冤枉了姨娘——不过,姨娘请放心,书院和先生都是极好的,段没有不中用的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放心……” 桃娘柔声细气地安慰道:“三弟何事忧心?有二姐姐在,弟弟只管放心去书院读书。” 徐姨娘也说:“家里的事,有姨娘和你二姐担着呢。” “泓确实担心家中无男丁,会令某些宵小以为有机可乘,在庄子和茶寮的事务上借故蒙骗姨娘和二姐姐。不过,我已令徐妈妈和王山回来,茶寮的事,小清和眉娘已经能上手打理了,其他人也都服气。” 崔泓安排的井井有条,徐姨娘和桃娘无不可:“如此便好,我们娘儿俩也学着管家,家里的琐碎事,原不该让你小小年纪就处处劳心劳力。” 在家中的两日过得很快,第三天天未亮,郑叔便按吩咐拉着牛车载着崔泓和那一大车家当赶到松石书院。 他们到时,天才刚露鱼肚白。 书院早就准备,侧门是开着的,已有入学、返程的生徒进出搬运家当。由于先生还在休息,只有程立雪打着哈欠招呼他们,因此,他们也无意高声喧哗,彼此之间笑着拱手致意便算是见礼,并无互相攀谈。 其他人来的早,已无需程立雪关照,因此,程立雪便只悄声对崔泓说了句:“你搬到我的那儿,与我、阿羽三人一间。你先搬着,我再去眯一会。入学礼辰时开始,这套繁文缛节结束后,今天可以在书院中休息一天,明天正式入学。” 说罢,程立雪也不讲究繁文缛节,转身打着哈欠拔腿溜走。 那日初见,崔泓便觉得程立雪随时随地懒洋洋,鲜少有精神抖擞的时候,这会子没睡好,竟连形象礼仪都不顾了,半点秀才的傲气都无——程立雪是个少年秀才,能与这样放荡不羁的秀才共处一室,崔泓乐意至极。 两日前,崔泓便被告知,燕朝所有的书院都会根据《礼记》记载的传承仪式,为新入学的生徒举行传承两千年的“入学礼”,松石书院也不例外。 因此,崔泓事先详细了解了何为入学礼。原来: 在燕朝,隆重的入学礼是人生第一礼,与冠礼、婚礼、葬礼并称燕朝四大礼。生徒七岁开蒙破学,入学礼上,先正衣冠,再行拜师礼,后经售净心、朱砂开智。 “正衣冠”是生徒迈入学堂的第一步。 辰时前,崔泓便和其他生徒赶到书院正门,从正门进入,然后在院中排队站定。稍候片刻,辰时一到,先生杨琼林准时步入院中。 杨先生对着众生徒训勉了一些“业精于勤,荒于 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之类的劝学箴言,便不再多言,一一走到生徒面前,亲手为众生徒整理衣冠。面对严肃的先生,其他人有些紧张,唯独崔泓淡定。 “正衣冠”结束后,杨琼林就带生徒们排队进入学堂,举行拜师礼。 拜师礼在学堂里举行。生徒须得先九叩先师孔孟,再三跪授业恩师。崔泓跟着众人三跪九叩,说了一些祝祷感恩的话语,这礼就成了。 拜师礼结束后,杨琼林在文曲星画像前请来一盆清水,吩咐生徒们依次净手,手心手背各净手一次,再用巾子吸去水珠,并特意强调,用手乱甩水珠子是大忌讳。 杨琼林老神在在地立着,程立雪适时走了进来替犯困的老师训勉众师弟:“净手净心礼寓意诸位从此心系家国、上善若水,力求‘高斋学庐苦作舟、穿井登山知不足’,‘去杂存精、学究天人’。” 说罢,又是一阵寂静——杨琼林打瞌睡了。众人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醒,距离最近的崔泓实在也睏,便忍不住瞧瞧拉了拉他衣袖:“先生,该‘朱砂开智’了。” 朱砂开智后,入学礼便成了,犯困的众人就能去补觉。 杨琼林应了一声,如梦初醒般接过程立雪准备好的、蘸着朱砂的毛笔,挨个在众生徒的眉心处点朱砂痣,一个个俏书生这么一打扮,像极了《雪花女神龙》里的欧阳明日。崔泓被逗得有些眉开眼笑,原来古代读书第一天还得化武侠妆。 杨琼林差点也跟着笑,但随即板起脸;“莫笑,痣与智同音,朱砂点痣是为尔等开智,好在将来读书习文时一点就通,学富五车。” 入学礼成后,崔泓一觉睡到午饭时。连郑叔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囫囵吞枣般扒了一碗猪油酱油葱花饭,喝了一碗咸菜笋丝汤后,崔泓睡意被寒意驱散了。 昨晚姨娘说今天要落雪,他和二姐、六妹还不行,非说江南冬天的雪金贵着呢,怎会随便就下,估计就是落雪子。没想到今天果然要落雪。这不,灰色的天空云层低垂,南国旷野在昏暗的天色里,成了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不一会儿,雪落下了,天边的远山层林尽染,眼前的庭院积雪簌簌。 崔泓望着无边无际的落 雪,轻轻说了句:“丰年好大雪,是吉兆啊~” 未及身旁的人听清,这带着诗意的叹息便已随蜡梅的香气散入雪风,溶进重重雪帘。 从此后他就要重新开始漫漫求学路,他前世读的是少年班,太累了——因此这回他不打算做个神童,打算在这清幽秀美的书院,度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快乐童年。 第二天,正式开始授课。从跟读《弟子规》开始。崔泓过目不忘,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功课,大部分时间都在轻轻松松地摸鱼,和书院里的师兄们打成一片。当然,除了阿羽,书院里只有阿羽年纪比他小。其他人都让着他,只有阿羽和他打打闹闹。 摸鱼三个月后,崔泓迎来了第六次休沐。 越郡民风淳朴,至入学以来,崔泓一直是独自背着书囊、骑果下马来回赶路。虽因此每每引得过路行人啧啧称奇,但从未遇到意图不轨之辈,过路行人见他是个书生,碰上了他总纷纷侧身让路。 越郡长年温暖湿润,行道两畔即便秋冬两季也仍是满目苍翠的模样,山林间偶有火红的香枫、金黄的银杏,似云霞彩锦般装点着青石板的行道。 崔泓得得的马蹄声像悠扬欢快的小调,与河里哗然的流水声唱和出一支喜悦的高歌。 路上间或有忙完农活的老农牵着牛背着锄头归家,地瞧见骑着果下马悠哉游哉漫步林间的崔泓,大老远的就扯着嗓子告诫他:“少年人,快些归家,莫要贪看风景。” 河边浆洗的妇人抬头见了,则好心地叮嘱他,“多看着路,仔细摔着”。 在山脚下嬉闹的调皮孩童见了他憨态可掬的果下小马,也只是伸手想摸一把马尾巴而已,但每回都是刚伸手就被长辈一把拉回,“莫要惊了人家的马”。 是以,崔泓一路来,每走一段路,就要道一回谢,碰上想摸马尾巴马鬃毛的孩童,还得对旁边蛮连声训斥小孩的人道一声“无妨”。 崔泓走走停停,时不时唠嗑几句,看几眼殊胜风景,他这条道上能从午后日头当空走到晚霞漫天。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岁时更迭。 漫漫求学路,山间岁月长。 一晃五年后,崔泓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最初的果下小马也换成了高头大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2、理学之辩 又是一年一度春来时,下了学后书院明后天休沐,崔泓便牵了马准备归家。 黄六郎家在清溪镇的第一大村上横街村,上横街村距离茶溪村只有一里地,而且崔泓回彩云村也是这一条路。秋冬雨季每逢下雨天总要被拉进去躲雨喝热茶,黄六郎家中办席面也必定请崔泓作客。 礼尚往来,崔泓也常常回请,还给黄家送了不少自己从神奇油画馆李兑换出来的新鲜玩意,雨衣、雨鞋、抽水马桶、花洒、浴缸自不必说,钢笔、蘸水笔、炭笔、各色画材更是令他们的友谊进一步得到升华。 因此,经过五年同道而行,崔泓在休沐归家、结伴归院的路上与黄六郎结下了深厚的同窗之谊。 今天休沐归家,崔泓与黄六郎就“程朱理学”争论了一路,差点闹不愉快。幸亏崔泓是克己复礼之人,一向敬重、忍让正直执拗、比他大两岁的黄六郎。黄六郎只得自己生闷气,想不通融和佛道思想、延续发展经学治学理念,注重内在道德修养、强调人格圆满、理论精致完备的内圣之学,为何会被想来聪慧温文的崔三公子贬得一文不值。 想了想,黄六郎又辩道:“理学乃心性之学,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是用来形容男女之情、更非故意强加于妇孺的枷锁,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理学只是追求自己成仁、成圣,只是后世更注重经世致用事功学派,无知之辈穿凿附会故意曲解朱子本意为己用,逼迫妇人裹脚、守节,不是理学的错,是鼠辈宵小恃强凌弱。” 崔泓骑马林间闲步,侃侃而谈:“他们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们而死,并且,他们从未有人表达过任何愧疚。佛家有苦行僧,道家有终南隐士,理学追求仁圣心性,不苦其心志、动心忍性也就罢了,凭甚么禁锢他人的思想,堵住他人的口舌,剥夺他人自由,拿妇孺的命去证他们的道?经世致用好歹能勇于任事、学以致用,反对夸夸其谈,以治事、救世为急务,算得开卷有益——孟曰民贵君轻,在下以为,此话亦可解读为,百姓生计贵于君子之道。” 激动的黄六郎相 比,崔泓神色自如,语气淡然,但却令人觉得他意志坚定、坚不可摧。 黄六郎刚要张口反驳,“三公子你歪解民贵君轻”,但转念一想,他竟觉得崔泓那一番话虽然很是荒谬,但确实有些道理。 一时间,黄六郎心中纠结不已。 崔泓望着满脸纠结的黄六郎,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为免他回家又吃他四姐黄翎竹一顿竹笋炒肉,少不得要安慰他几句。恰好此时二人行至黄六郎家,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得得脆响,二人隔着一道开满春花的矮墙,听得墙内丝竹清音不绝,间或有高谈阔论的笑声。 真乃满园春光潋滟待君赏,满座搞朋宾客待君归,崔泓竟有些羡慕,不考科举只为修身养性而读书的黄六郎,每逢六郎休沐,黄翎竹都要举办踏青、雅集。虽然这种“雅集”席面极简单,花销也都是黄家自有不费一文钱,可是每次都颇有新意。 崔泓虽然喜清净,可他其实只是喜欢在清净处看人间热闹。 但,饶是这般雅致光景,黄六郎这个直来直往的大老粗依然浑然不觉地沉浸在纠结中无法自拔。 对着春天黄昏的暖日和风,崔泓轻声道:“六郎,别为古人添烦恼,你看你家多好的好景致,我今天读的一阙词刚好应景……” 果然,黄六郎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什么词儿?” 崔泓微微一笑:“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时值越郡踏春赏花时,道上三三两两有结伴出游的仕女路过。崔泓一袭蓝杂宝堆云纹生丝实地纱通袖道袍,温文尔雅、长身玉立,在满墙紫藤花下风度翩翩地驻足感慨,委实惹来不少姑娘家含羞带怯地悄悄投来热烈的目光。 崔泓不以为意,黄六郎反倒觉得周围热烈的目光怪不自在的,忙故作大大咧咧地打哈哈:“嗐,也就你这样的侯府贵公子才有才有这等雅兴,我这几天只会吟些‘万顷翘摇次第开,黄阿姐乐开怀’之类的歪诗。” 崔泓失笑:“你呀,小心你家四娘又要拿鸡毛掸子从家里追着你打到书院。” 黄六郎哀叹一声抱怨道:“你是不知道,自从紫云英抽出嫩嫩芽儿,我四姐天天都要去田里采上 一箩筐,顿顿都有清炒紫云英、鲜汤紫云英,吃得我都快变成紫云英了。” 崔泓不喜油烟气重的饭食,对于野菜倒是极为热衷,入口清气宜人、毫无膻腥气的紫云英更是他的最爱,顿顿吃都不腻味,同窗好友黄六郎热衷荤食不喜欢菜蔬,因此黄四娘送到书院的紫云英,全便宜了崔泓。,为此阿羽、程立雪、黄六郎每每见他吃野菜,都要戏称他是“小白驹吃青草”。 听得黄六郎诋毁好看又好吃的紫云英,作为拥趸者崔泓自然当即反驳:“紫云英入菜,确实味道不错。” 崔三公子喜欢的是紫云英吗?黄六郎真的有些怀疑。 黄六郎虽然憨憨,但好歹也有些许小机灵,见话题已经成功地引到紫云上,黄六郎牢记黄四娘的嘱咐,趁机开口相请:“今晚就有紫云英新鲜菜式!要不你先别回去,今晚我家边开宴边开诗社,其他远路不归家的同窗都来。” 崔泓有些迟疑。 见崔泓迟疑,黄六郎咬咬牙,补充道:“今晚诗社联句的彩头是一方朱黄相间的山花蕉叶纹绛州澄泥砚。” 绛州澄泥砚千金难求,崔泓闻言改变了回家苦读的打算,当即微微一笑,拔腿踏入门槛内:“这可是你说的。” 黄六郎几乎快哭了:“没错,是我说的……呜~” 崔泓笑得春风拂面:“黄兄割爱了。” 二人刚踏入第一道门槛,黄四郎被等候在门边的乳母拦住检查,被发现袍子下摆溅了些泥点子,只好去换身干净衣服。是以,崔泓婉拒小厮带路后,自己踱步进入园子。 园中,桃腮粉面、肌骨莹润的黄翎竹举止娴雅大方,一身黄衫裙如蛱蝶般轻盈灵动。她正忙着招呼宾客,指挥下人们布置园子,一抬头见了崔泓,顿时笑眼弯弯:“三公子来了?请先随意坐一坐,茶也在壶里有。” 崔泓也笑着点头致意:“四姐不必分心,我随意就好。” “好。”黄翎竹有些局促地转过身去,装作忙碌的样子快步走到别处去。 跟黄翎竹见过礼,崔泓道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待他刚要坐下时,忽然被个眼疾手快的黄家的婢女拦住,指引到上首的位置:“三公子,你的位置在那边呢。” 崔泓不想坐 那么万众瞩目的位置,正要推辞,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嗤笑:“我当是谁呢,让我们好等。原来是长史侯府三公子大驾光临啊……以前可从没听说过不住侯府住农庄的侯府贵公子,我今天算是见世面了。” 说话的是镇上乡绅王善才的独子王游之。他家中婢女稍有姿色,只要路过他屋子叫他看中了,无一不被他辣手摧花。他娘倒想管教他,可他爹却不以为然,反而到处吹嘘儿子风流多情。因此,事迹传开后,他被众人取了个浑名儿王辣手。本来镇上的好事者只是私下以诨名指代,谁知传入他本人耳中后,他不以为耻,反倒引以为傲,弄得风评极差。 王辣手虽然模样实在太过油头粉面,但长得还是几分耐看的,家中日子也阔绰,因此他才十六岁就有两房小妾、三个屋里人,出门在外也是花团锦簇地姑娘家包围着。 但好景不长,崔泓从垂髫小童长成翩翩少年后,清水镇姑娘家的梦中情郎就变成了崔泓。王辣手从学识、文采、前程到个子、相貌、通身气派全被崔泓比了下去,因此,王辣手格外看不惯崔泓。 今天王辣手听说崔泓要来雅集,王辣手为了逮崔泓的错处,还是逃了习字课才赶在崔泓前头到黄家,誓言一定要崔泓好看。 等了一下午好不容易等来崔泓,王辣手借机第一时间发难,还特意将咬牙切齿地将“贵”说得特别重,音拖得特别长,听起来格外刺耳 崔泓不欲在别人家与人争执,便不予搭理。但其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的人,也是等着看“好戏”,根本不愿意息事宁人,但也没有人想要趟浑水。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齐齐看向崔泓。有的一脸担忧、有的一脸同情,有的坐立不安一看怕惹麻烦,但大部分人情绪高涨,一脸幸灾乐祸。 满座半间不界无状之人中,唯独崔泓神色如常,泰然自若地落座,然后不紧不慢地寒暄致意:“崔某来迟,望祈恕罪。” 王辣手刷地打开折扇,不耐烦地扇起来,鼻腔里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不敢当,我等可不配。” 其他人仍然不敢轻易开腔。崔泓一直住在侯府外面确实不假,可这些年蕉叶山庄 蔬果香料生意越做越好,与人合开的雪月茶寮在越郡有十几家,此外他又单独出资,在汴京开了十几家汴京茶寮。 越郡谁人不知,长史侯府三公子崔泓自个儿名下产业的收成,可比长史侯府富庶得多。况且三公子文章做得好,走科举的路子,将来指不定会有个好前程。是以,尽管许多红眼病暗中盼着崔泓倒霉,但敢在他面前“项庄舞剑”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毕竟谁心里都有杆秤:别看三公子从不与人争持,但他岂是好得罪的人。 这不,王辣手才阴阳怪气完,就有人出来打圆场:“嗐,算了算了,等了就等了呗,有啥大不了的。” 钱俸是其他书院的学子,才刚出钱入诗社,和王辣手是同类,忙不迭地怂恿道:“王辣手,好不容易休沐开个雅集聚一聚,你还不赶紧跟大伙儿说说你的姑娘经?” 话音刚落,顿惹来一阵哄笑。 此时,黄六郎这才换好干净衣衫出来。等他步入庭院时,见到的便是相处融洽、欢声笑语的席面。 见崔泓并未随大流取乐,而是坐着品茗,吃不上可夹几筷子吃菜,黄六郎便一个箭步走到崔泓身旁空位上坐下,清清嗓子道:“我来迟了,各位自己玩得尽兴、开心就好,都不必拘束。” 钱俸一气儿灌了三杯酒,朝黄六郎兴奋地说:“六郎,你来得真好,我们正要说一件开心事儿。” 六郎好奇问道:“什么事儿?” 另一个蓝衣学子,搓搓手笑道:“王辣手要给大伙儿传授姑娘经~哈哈~要想日后不被姑娘骂银样蜡枪头,你可就要仔细听喽。” 黄六郎是个铁憨憨,听不懂什么是银样蜡枪头,还要憨憨地转头问崔泓:“三公子,啥是银样蜡枪头?” 崔泓:“……” 我不想和你这个铁憨憨说话。 奈何黄六郎根本看不懂崔泓的眼色,还继续追问:“你见多识广,就告诉我呗~” 在座的十几个人里,近半都在憋笑,另一半年纪小的确实不知,也跟着好奇追问:“是啊是啊,还请崔兄赐教。” 他们不耻下问本没甚么不妥,但落在久经人事又别有用心的人耳里,这些追问就显得极为好笑,王辣手哈哈大笑两声,也说到:“三 公子当然知道什么是银样蜡枪头。他怕是不好意思说呢。” 崔泓微微一笑:“这个话题,还是王兄最有发言权。不如王兄来为大家赐教一下可好?” “好说!” 王辣手一听崔泓自认不如自己,当即心中窃喜,脑门子一热,当即拍着胸脯顺着崔泓的话头,豪爽地应下。 一向高洁迈俗、正身清心的崔泓差点笑出声,忙强行忍下笑意,举杯掩饰道:“多谢。” 其他反应快的学子,就没崔泓这般克己复礼了,当场捧腹大笑。边笑,边还要戳破这层纸:“哈哈哈~~王辣手,你笑死我了哈哈哈~崔兄,真不愧是你,损人都不带脏字……” “冤枉,在下并无旁的意思,”崔泓微微一笑,反驳道,“孔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此时王辣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崔泓摆了一道,顿时脸涨成猪肝色,恨声笑道:“三公子,这事动嘴皮子可没啥用,你得亲自回家试试才知道。哦,差点忘了,没了父母操持可依仗,三公子怕是连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钱俸:“诶,你怎么说话呢?就算三公子的蕉叶山房没丫鬟,可他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妹不就是姑娘么?” “嘭~!”瓷器砸中某物,发出一声闷生,随即掉在地上碎裂。 王辣手、钱俸各自闷哼一声,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异口同声地怒吼:“哎哟,你干什么呢!?” 崔泓掏出丝帕擦着手,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手滑了。” 钱俸家境只是小富,按着伤口被人一拉就顺坡下驴,一脸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王辣手是家中独子,骄性上来了,口不择言地威胁道:“侯府庶子而已,别以为我不敢还手!” 崔泓笑了:“哦?我等着呢。” 王辣手自觉下不了台阶,被一堆人拉着还作出扑过来的架势,嘴里不住地虚张声势:“我劝你赶紧赔礼道歉,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为争几口素酒喝酒打起来了?”黄四娘闻讯,带着一帮婢仆笑着走了进来,“哎呀,原来不是打架,这就是我喝六郎的不是了。大伙儿都无聊得练起了君子六艺,家里准备的戏班子却还没登场。” 有了黄四娘这一番睁眼说瞎话,场面终于缓和下来。 “六郎!”黄四娘柳眉倒竖,“同窗好友伤了额头,你不赶紧找隔壁吴郎中给包扎下,倒还吓呆了?瞧你这呆样儿!” 六郎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诶~好好好,王兄、钱兄,你们暂且忍忍,我马上就回。” 俩闹事的同其他人被安顿到别处去了。崔泓没跟着一起,特意留下来,打算给黄四娘道歉。谁知黄四娘抢先向崔泓行了个万福礼,充满歉意地说:“此事是翎竹安排不周,惊扰到三公子了,实在对不住。” 崔泓自觉糟蹋了黄六郎姐弟的一番心意,心中十分愧疚,语气低落:“翎竹,我本不想节外生枝,但他们实在不像话,我不想让家中姊妹受辱……抱歉。劳烦你转告一声,月末休沐我做东,在你家摆个螃蟹宴,给其他同窗赔礼道歉。“ 黄翎竹闻言,眼中蓄了泪,结结巴巴地劝阻道:“你~你这就走了么?其实那两人我和六郎也不熟悉,是别人带过来的。等郎中来包扎了,就送些礼,备下马车送他们家去。今晚还有彩头澄泥砚呢,三公子,你能不能先别走?” 看着她这个样子,崔泓一阵沉默。但,为不让女孩子尬尴,纵是再想归家看望二姐和六妹,他还是点点头,温声同意:“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3、沉香熟水 黄六郎很快把隔壁的吴郎中请了来。王辣手、钱俸看起来鲜血淋漓,其实只是破了皮,吴郎中给他们贴了膏药,又再三嘱咐不许吃荤腥、酱油免得留疤后,收了几文钱便告辞了。 见王辣手、钱俸只伤了皮,黄四娘放下心来,由奶娘出面,对好生安抚了一通王、钱二人。然后自己再适时出现,歉意连连地表示,下次结社定会送帖相邀。 燕朝尊老,对着黄家奶娘,俩人楞是说不出旁的无赖话,自觉留着也是徒惹其他同窗笑话,这才主动提出先行离去。 见王、钱二人态度略有松动,黄四娘和黄六郎于是连哄带劝地将他们送出门,黄六郎被黄四娘暗中拧了一把后,一改以往的豪放作风,被迫向二人柔声细语地劝解:“书生意见相左争论起来不算什么,毕竟将来都要同科考试、出仕,指不定还得拜入同一师门,都是同道中人,还是以和为贵才好。” 黄四娘一边从旁随声附和、劝解,一边将奶娘从库房找出来的“松雪斋墨二笏、杨日新笔廿枝①”并“ 糖霜饼四包,郎君鲞廿尾,桕烛百条②”分两份,送给王、钱二人。 郎君鲞是白鲞、黄鱼鳖的统称。黄鱼开背盐渍洗一遍再晒干即成白鳖,不洗就晒则为黄鱼鳖,戏称郎君鳖。此物肉质油润肥美、口味咸鲜,加葱姜炖汤喝、蒸饭时加葱姜料酒蒸熟或者做成黄鱼鳖烧都很好吃,自古以来便是越郡馈赠佳品。 此次黄四娘送出的都是由上好黄鱼制成的好鳖,市场上好的黄鱼鳖也是有价无货的珍品。不过更珍贵的是杨日新笔。 杨日新故去已久,他的新笔存世是有限的,得了这等豪礼,王、钱二人俱是极为欢喜,将心中的那点不快也压了下去,眼珠一转,便分清了利害:毕竟是自己是嘴欠侮人姊妹,被家中爷娘知晓,只会再度挨罚,不若回家说不小心磕着了。 待黄家姐弟转身回来,崔泓再度抱拳连声致歉:“今日我冲冠一怒,反连累四姐和六郎要给那等人赔小心、送土仪。” “诶,三公子不必客气,我家世代经商,别的没有,各色杂货库房里多的是,”说罢, 黄六郎大手一伸,拉着崔泓往宴客厅走,“被他俩那么一搅局,再放院中集社便有些不妥当,幸亏我们事先为以防万一也把宴客厅整理出来了,方才都移到里面去了。” 崔泓被拉到宴客厅,留下来的其余人等也佯装无事发生,照旧言笑晏晏,招呼他快些落座。在空位上坐定后,婢女便托着银盘送来一壶香饮子③。 那婢女伶俐地复述回禀道:“姑娘说,天气还凉着,蜜沙冰、凉水荔枝膏、冰雪冷元子、雪泡梅花酒、乳糖真雪香、花饮金桔团之类的凉饮虽然味道好,但喝了写字手抖,就不送上来了。” 崔泓听了,笑着叹气道:“如此,便无香饮子可饮。” 隔了几个座位的黄六郎闻言,接过话匣子笑道:“三公子,虽然四姐不让喝那些冰冰凉,但热乎乎的沉香熟水还是有的。” 燕朝的熟水,大抵都带着香气,是焚香熏壶、注水成饮的香饮。譬如,茉莉、栀子、橘花、胡柚花、玫瑰花、薄荷等香花、香草用凉开水浸泡一宿,让香气满满浸入凉水中,闻之冷水含香时,方可称为熟冷水。将浸透花香的熟冷水兑入新煮的热水中,便是燕朝最时兴的“香花熟水”,既风雅又便宜。 几年前,崔泓初来乍到,初次饮用香花熟水时,还曾感慨过:“香花与其零落成泥,不若冷泉浸花魂为饮。留得花气在人间,何尝不是幸事也。” 不过,沉香熟水制法不同于香花熟水。花香熟水其实亦可冷饮,但沉香熟水仅为热饮。 说到沉香熟水,崔泓、黄六郎的书院同窗、坐在长案左侧第七座的郭文安,年纪比崔泓稍小,一抖青袍的袖子,站起来好奇地拱手问道:“这沉香熟水也是浸泡一夜再兑热水么?” “这……等问我四姐才知。”黄家的香饮子都是黄四娘一手操办,黄六郎可答不上来。 “沉香味香略甜,能益脾胃之虚、调心脏之气,是以,崔某曾据明人高濂《遵生八笺》所记载的沉香熟水法,做过这种香引子,”崔泓呷了一口沉香熟水,任沉香清醇微凉的香气顺着热饮慢慢地沁入心脾,连口中的津液都变得芳香甜美、呵气如兰,才不急不徐地说道,“明人高濂《遵生八笺》中 有记载,用上好沉香一二块,炉烧烟,以壶口覆炉,不令烟气旁出。烟尽,急以滚水投入壶内,盖密。泻服。” 郭文安家世普通,自然不可能焚烧沉香来泡水喝,听崔泓这么一说,忙珍惜地喝了一口青瓷盏里的沉香熟水,赞叹道:“真够繁琐奢靡的。” 崔泓微微一笑,向郭文安笑道:“其实也有便宜的法子,你切一片上好的沉香,同生普一起泡茶喝,一片沉香可泡六七壶好茶。若无生普,陈茶亦可,沉香可祛除陈茶腐旧之气。若家中无茶,沉香浸滚水可得满壶芳香。” 众人听了,顿觉沉香切片泡滚水喝的法子既便宜,又实惠,于是纷纷抚掌赞叹:“三公子高才博识,我等自愧佛如呀。” 崔泓举杯自谦道:“哪里,都是拾古人牙慧罢了。” 黄六郎看了一下西洋钟,清清嗓子道:“闲话谈过,现在正事也说说。今晚诗社结社,我们摆流水宴,用牙牌联句,拔得头筹者,可得彩头澄泥砚。” 这个说:“这可得定个规矩,不然你一句,我一句,岂不乱套?” 那个道:“我看不用,牙牌为令,万一遇上刁钻的牌面,还不一定有人答得上来。” 崔泓饮了一盏沉香熟水,问道:“谁来行令?” 众学子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贸然令下这活,无他,家里管的严,有些人不会认牌,有些则是想赢那彩头。 黄六郎正准备硬着头皮自己上时,黄四娘拿了一副牙牌从外头走进来,说道:“我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4和、宣和牌 众人忙道谢:“如此,便多谢四姐了。” 牙牌、骨牌就是牌九,一套牌共有32张牌,由骰子演变而成,但比骰子有趣许多。据《正字通·牌》记载,牙牌,今戏具,俗传宋宣和二年,臣某疏请设牙牌三十二扇,诗点一百二十有七,以按星宿布列之。……高宗时诏如式颁 天下①。 黄四娘边摆开牙牌,边说道:“牌九本是宋徽宗赵佶宫中戏,经宋宣和朝明令颁行天下后,便成为历朝历代众博具之执牛耳者,迅速流传天下,成为众多文人雅士所钟情的戏具,冠以“宣和牌”之雅称,并有瞿佑所作的《宣和牌谱》,供弹唱清玩。牙牌令是闺阁女儿、雅集宴会最受喜爱的消闲方式。 ” 崔泓点点头道:“宋代词人李清照尤为喜爱之,放舟饮酒时定要与人推牌九,她常填词作曲记录赏玩新鲜博戏。” 黄六郎向来会几十种赌法,此刻也不甘示弱,决心给诸位同窗露一手,便也插话道:“牌九分许多种,最不值钱的牌九仅仅是拿火在长方形的薄木片上烫出花子而已。 市井小民普遍一般用竹、铜等结实耐用的材料制牌九。殷实的人家则用杏木镶嵌牛肋骨制成的骨牌;簪缨门第、皇亲国戚才用得起沉香木镶嵌象牙制成的牙牌。除了牙牌令,还有摸五、定幺、推牌九、打和、卜卦等玩法。” 刚想笑话黄六郎读书正经光研究博戏,但众人定睛一看,黄家的牙牌是象牙制成,象牙近来被猛批有违仁义之道,争议颇多。众人便有些踟蹰。 黄翎竹瞪了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黄六郎,忙笑着解释道:“由于象牙来源血腥,在士人多番奔走呼吁之下,如今牌九大多改用玉石、水精、金、银、琉璃制成,但仍称为牙牌。 我手中这套沉香木象牙牙牌实乃祖上传下,家祖游历南疆,路遇百越山民从象冢拉了一车象骨欲换钱,家祖收的象骨中,有风化的碎象牙,便托人制成这套牙牌,并非杀了活象取得。” 众人忙点头表示,既然并非杀生而得,又是年代久远的旧物,那便是一件器具而已。 “宣和牌谱令我头痛,我还是 喜欢简简单单的推牌九。”黄六郎跃跃欲试地想改为推牌九。 推牌九毕竟是赌博,并不适合读书人。收到黄四娘求救的眼神后,崔泓开口阻止道:“身为科场学子,博戏便罢了。宣和牌谱倒是可以赏玩。” 长片形的骨牌的牌面看起来像是在骰子六个面中,随机选了两个面,上下拼接在一起。由两个六点拼在一起的牌面,叫“天牌”,两个“幺”拼的叫“地牌”、五点、六点拼的叫“虎头”……牌上圆点的颜色亦如骰子那般,幺、四为红,其余皆黑。 以此类推,这般随机调用骰子两个面,可组成二十一种牌式,其中十一种能凑对的牌式,叫“文牌”,剩下的十种不能成对的是“武牌”,一套牌共三十二张文武牌。 无需介绍太多,其实崔泓在现代就玩过牙牌。牙牌就像长条形的扑克,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有很多衍生种类,比如日本花牌,四川长牌等,既可一张一张凑在手里打出去玩“推牌九”,也可独自摊在桌上玩排列组合,适合孤独的人消闲解闷。 这时有个黄衫小书童子好奇发问:“那超级复杂、有六百扇牌面的诗牌,是不是这牌九的孪生兄弟?” 诗牌六百扇,由纸制成,每扇广六分、厚一分,一面刻字,一面空白。平声、仄声字各三百,每个字一张牌,凑成六百张,其中平声字牌涂红,仄声字牌涂黑。另外还有一张“桩牌”,长度二倍于诗牌,上刻以“诗伯”二字。 诗牌乃四人游戏,执“桩牌”者为“诗伯”。诗伯从六百张诗牌中,任意抽出一张牌,依牌上字的笔画数,自东向西在四人中依次数数,笔画在谁那儿数尽,就从谁那儿开始,依顺序每人各抽一百五十张牌,由持桩牌的诗伯记录每人抽到的字,然后四人再分别根据自己抽到的一百五十个字作诗。 作诗须得根据字意,若抽取的诗牌中,大多是花、草、树、木、鱼、虫之类,则立以咏景写情为题;若牌中多河、山、家、国、君、臣之类,则以托物言志题。 诗不限格式,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均可,各自作完诗后,由诗伯点评,将所有诗作分成上中下三品,若竟有连下品也不如的不入流诗 作,会被称为“荒牌”。诗牌亦是博戏,结果按“品”定输赢,上品诗作多者为赢,下品、荒牌多者为负,须得依事先约定之法受罚。 乍一看,诗牌较宣和牌更为文雅,然而由唐宋遗风极盛,诗人爱借诗牌针砭时政,导致时常祸从口出。虽然燕朝并不兴文字狱,也无甚酷刑,最多学宋朝将罪犯流放,但获罪者往往仕途艰难,功名毁于一旦,因此,诗牌早已蒙上一层神秘轻纱,并非可以在殿堂上公开谈论的博戏。 毕竟都是十多岁的少年郎,满座学子并未意识到诗牌的忌讳,只有崔泓,边端起茶盏喝香饮子,边看似不经意地说了句:“诗牌涉觞政,须得谨慎之。” 黄衫小书童子这才反应过来,敛容正色,诚挚地向崔泓拱手致谢。崔泓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婢仆为众人上了新的香引子,又上些烤鹿肉,“我们也要学那书中写的,割腥啖膻联诗么? 黄四娘点点头:“是极。” 崔泓笑道:“四姐怎么不把鹌鹑肉、鸡肉和雪泡梅花酒也一并送上,好叫我等也凑一幅含梅咀雪图。” 众人忙也随声附和:“是啊,四姐,出来雅集吃宴,头一次听说不给酒的,真真儿和书院先生一般严苛。” 黄四娘仍是含笑摇头拒绝:“香煎鹌鹑、梅卤渍鸡肉是有的,雪泡梅花酒却是不可,热乎乎的紫苏香饮子一样能解腻。” 突地,有个约莫十岁的小童,松石学院刚入学的学子,奶声奶气地拱手哀求:“求求你,四姐姐~” 黄四姐佯装严肃道:“如意,快些坐好,四姐姐马上就要开始说牌令了,呆会儿说错了是要挨罚的。” 众人索酒无果,便也丢开话头,边吃酒,边等待黄四娘说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宣5、宣和牌谱 本想着吃黄家有名儿的雪泡梅花酒,谁知四娘不肯拿出来。个别人等便以为四娘小器,虽然无人说出口,但场面是冷了下来。黄六郎个性耿直,不善言辞,以往能救场的阿羽、程立雪又因故未能前来,六郎顿时就有些着急,悄悄拿眼神向崔泓求救。 不得以为着黄家姐弟的情谊,向来喜静的崔泓一改以往的沉默淡薄,语气轻盈的打趣道:“本以为离了家里能饮酒呢……谁知四姐很是为我等读书人着想,其他宴席行酒令,我们结社宴饮,竟是别出心裁地行香饮子令。等散了宴家去后,不填个行香子咏叹此番奇遇可真说不过去呀。” 对面坐着的孟白是书院的拔尖人物,闻言点点头,很是骄傲地说道:“鹿肉下肚,倒也不怕联句作诗,填它个行香子也不算甚么。” 黄四娘向来是个大方人物,既要行牙牌令,便也毫不扭捏,在主位坐定后,自己饮了一盏香饮子,手里覆着牙牌,笑道:“既是由我说令,那诸位秀才可不得违了我的令,不然,我可要罚你们背书的。” 小书童如意又好奇又害怕地问道:“若书也背不上来呢?” “一介准秀才,竟连书也背不上来,这可如何是好?待我想想,”黄四娘忍俊不禁地笑起了,略一沉吟,便说道,“有了,就罚填个行香子或者以我这香饮子为题作诗,休沐归来后交给崔三公子品评,若无出韵失对便是领了罚。否则,下次再来我家,还是要背书哦。” 崔泓笑道:“都是四姐害我,你们可不要怨我。” 孟白、如意等人都笑着打趣:“四姐为何偏生叫三公子品评?怎不叫六郎品评?” 黄四娘拿起三张牙牌,眼带笑意,嘴里却轻叱道:“呸。你们也好意思说这话。我虽不如你们,但也知我家六郎的诗词只比六岁小童强,你们今儿个,休想借着六郎躲过我的罚。” 黄六郎也在一旁佯装恼怒道:“嗐,我看你们是存心讥笑我不通诗词!” 如意警觉地站起来:“那我不参加了,坐旁边吃鹿肉罢。” 黄四娘喝令小丫鬟道:“去,将如意按住,不许他下席。” 小丫鬟得了令,忙一齐上去,嬉闹着拖住胖乎乎的如意,将他按在软椅里:“表少爷,乖乖儿的坐着罢,不然明儿个姑娘告诉你爹爹,你还得罚抄写。” 众人又哄堂大笑了一番,听得牙牌扣在檀木桌上清脆的声响,方才渐渐住了声,边吃菜吃肉,边等着。 黄四娘道:“我没甚文化,便依样画葫芦,照着《红楼梦》鸳鸯的规矩来。我也说骨牌副儿,从六郎起,顺着说下去,挨个轮着说一遍,到我为止。我也将一副拆成三张,依次说第一张牌、第二张牌、第三张牌,然后再合成这副牌的名。也如那书上的规矩,只要对的上韵,不论诗词歌赋、成语谚语、俚语俗话都可以,说错了我可都要记小本本的。”① 这个行令法子最为简单,众人都松了一口,喜笑颜开:“都依四姐的。” 黄四娘抽了三张牙牌:“六郎,你可听仔细了,左边一张‘人’。” 黄六郎急中生智:“我辈岂是蓬篙人。” 黄四娘点点头:“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小时候没白打你。” 众人闻言,又是哄堂大笑。 黄四娘清清嗓子又道:“中间是张‘杂六’。” 黄六郎正焦急呢,崔泓用眼神示意他看外面的竹子,是以,黄六郎一拍脑门子,大声对道:“伶伦吹裂孤生竹。”② 黄四娘:“不许作弊——剩得一张‘幺鸡’。” 黄六郎挠挠头,又悄悄看向崔泓,崔泓用口型提示:“山下兰芽短浸溪。” 黄六郎虽然对辩论颇有兴趣,可他不擅背书,再三琢磨,鼓起勇气道:“山重水复疑无……鸡……” 在黄四娘怒火中烧的目光中,黄六郎越说越觉得不对,越说声音越弱。众人直被逗得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你去年踏青郊游在山上丢了一包烧鸡肉时于悲愤中吟得歪诗么?六郎,你有多爱吃烧鸡?” 黄四娘气得七窍生烟,也不说牌名,直接判罚:“黄庭竹,罚抄唐诗三百首三遍。” “我错了,我错了,”黄六郎一听,差点眼皮一翻昏过去,练练告饶,然后又讨价还价道,“四姐,为何我罚得这么重?” 黄四娘横眉冷对:“再加三遍。” 黄六郎于是改变目 标,向崔泓求教道:“三公子救我~” 崔泓爱莫能助地笑出了声。 黄四娘又拿了骨牌,说了六七副后,轮到崔泓了。 崔泓不似其他人那般严阵以待,仍是一边吃着醉虾,一边喝着香饮子,不以为意地说了句:“四姐请说,崔某听着。” “好,”黄四娘凉了牙牌,“第一张是‘地’。” 崔泓随口道:“孰为苞桑计。”这一首是冷门诗,宋代刘应时作所,上一句相当荡气回肠的“纵得屠龙术”。 众人思索片刻后,终于有了大约的印象,纷纷肃然起敬:这得是多么博文强记,才能随口答出冷僻诗,偏生还是个颇有志气的句子。 黄四娘粉腮含笑,又道:“中间又来一只幺鸡。” 崔泓啜了一口香饮子,随口对了个:“聚散无根蒂。” 孟白虽然骄傲,却也不吝称赞,抚掌笑道:“极妙,他这是一听就猜中了四姐要说的骨牌副是什么,还能立即随意挑个同韵部的诗对付。” 如意也咂摸出门道了:“三公子当真厉害,居然还能能倒着背!” 崔泓笑道:“过奖了,你们不也记得这一首。” 黄四娘笑眼弯弯:“最后回到同一‘地’。” 崔泓爱吃醉虾,又吃了一只醉虾,方道:“小龙得屡试。”这是苏轼的五言长诗《寄周安儒茶》,下一句是“粪土视珠玉”。 孟白道:“此诗清气十分,苏轼在贬谪中,借饮茶抒发志趣情怀。” 黄四娘又道:“凑成鹰眼利星芒。” 崔泓对答如流:“欲与造化争毫芒。” 鹰眼对造化,利对争,星芒对毫芒,从意境到胸怀都极为契合,众人不由拍案叫绝:“对的好!” 一个道:“崔兄实乃真才子。” 另一个说:“是啊是啊,三公子不但家世样貌出色,才学也是一等一。” 黄六郎抚掌赞道:“崔兄真令我心悦诚服!” ……众人真真假假猛夸一通,六郎和四娘脸上俱是与有荣焉的表情,唯独崔泓心如止水,神色淡然地……吃他的醉虾。这并非崔泓故作清高,实在是,在他的人生信条里,这世上唯有美食不可辜负也~ 众人闹哄哄地攀谈了一会子,话题又绕回了崔泓刚才对的诗句。 一同窗疑惑 道:“方才,在下有一事不明,何为小龙?” 黄六郎快人快语道:“大约指代他鹏程万里的志向和理想,理想须得千捶万炼。” 全场静了几秒,有人疑惑,有人半信半疑,但介于黄六郎高低起伏不定的水准,所有人都谨慎地未开口,等待崔泓的答案。 黄六郎唯恐下不来台,一脸纠结地看着崔泓,崔泓温和一笑,不动声色地为黄六郎遮掩:“小龙,是宋人尤为喜爱的小龙团茶,如今早已失传,知之者甚少。此诗句中的‘小龙’,确是苏轼假借小龙团茶托物言志、直抒胸臆,六郎说的不错。” 众人闻言,果然也点点头,难得地赞了几句:“黄六郎虽然不知典故,却仍有急智。” 黄四娘也怕黄六郎再出糗,见崔泓再三为黄六郎打圆场,心中也是极为感激,觉得崔泓越发渊亭岳峙、容止端方,当即便有些脸红。 崔泓唯恐黄四娘在众人面前再遭调侃,让一个姑娘家下不来台,于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与其他人闲谈、吃茶。被他话题一吸引,众人果然不再留意失态的黄四娘。 众人如这般行了几轮牙牌令后,各有胜负,除了崔泓,人人都要回家填《行香子》词牌。众人得知结果,不依不挠,非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非拉着崔泓一起填词不可。 崔泓已经得了彩头“澄泥砚”,此时自然不好再突兀地鹤立鸡群,于是从善如流地表示:“填词这等雅趣,自然得算崔某一份。” 如意等年纪小的童言童语道:“三公子好风度,今个你陪我们挨罚,将来你被罚,也算我们一份,我们陪你一道挨罚。” 崔泓身量极高,闻言一笑似春温,垂首摸了摸如意的小脑瓜子:“多谢。” 夜将深,归家前,众人各自黄四娘塞了许多家常礼,崔泓收到的是,是一大包熟食鹿肉,一大罐新鲜腌制的醉虾,还有一瓷瓶梅花酒,瓷瓶上画着几支粉色垂枝梅,梅花旁题着一行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崔泓默然,心中微微叹气:他该如何表明,其实他心若枯井,此生注定孑然一身。 ①身为当代人实在没玩过宣和牌,只好沿用了红楼梦的游戏规则。 ②六和竹同属于“入声一屋”韵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6、2仙仙 崔泓策马归家,一路披星戴月,掠过山川河流、烟村人家。 夜晚的凉风吹拂过树梢,枝枝叶叶都发出轻微的响动,马灯像月亮发出柔柔的光芒。 且行,且听风吟。 蕉叶山房万籁俱寂,但曲径通幽的石道上有一盏盏为他而点亮的路灯。① 听见他的马蹄声,王山远远地就跑了出来,压低嗓音欢喜地笑道:“三公子,今天县令夫人受赵孙太守家所托上咱家保媒来了,姨娘拿不定主意,想请三公子帮忙参详参详。” 孙太守为官清廉、家风开明,在越郡颇有清名,可谓是远得人心、近得民望,确实算得上好人家,崔泓听了也高兴,边下马,边问道“二姐自己意下如何?” 王山想了想,挠头道:“鸳儿说,正是因为二姑娘为人庄重,什么也不肯说,所以姨娘也为难。” 崔泓微微叹息,却终究将这叹息咽下喉咙,只略点头表示明了,然后吩咐王山道:“夜深了,你也不必候着了。” “是,”王山应了声,又道,“公子一路辛苦,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热水和电心已在公子房中备下。” 回到房中,迎面而来的是甜而醇厚的沉香,他向来爱用沉香龙脑讯房子,这些年,他总是睡得很晚,所以养成了泡澡吃点心的习惯——泡澡、吃宵夜、喝香饮子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不过他这些年来雷打不动超爱吃的宵夜其实只是几个白煮蛋和一碟咸津津的油辣子,边泡澡边吃,洗漱也不用另外费水。 完成睡前养生日常后,在山风和夜莺的鸣奏曲里,崔泓一夜好眠。次日清晨,崔泓在山雀欢快的啁啾的鸣唱中起身,天才刚微微亮。 每逢休沐在家,他总要起来打一套三十六式太极,五年来,他从起初的笨拙,逐渐打得行云流水,如雷电闪,如鹤逐风。 一套太极完毕,鸳儿已将甜豆花和一屉生煎送到。他习惯用过早点后再洗漱,再喝几盏浓浓的香茶,这样,一整天都神清气爽。 鸡鸣三遍天下白。 徐姨娘和桃娘、樱娘俱已在院子中看书喝茶、晒太阳、刺绣裁衣。因知道他今日回来,还特意在 院子给他搬了一张竹躺椅,上面还有一块薄毯子。 “三哥哥~”如今樱娘已经十一岁,一改幼时的怯懦,越发俏丽大方,看见崔泓来了,满眼俱是笑意,“二姐姐要嫁人啦~要请你替她参详参详人选” 此话一出,桃娘立即不好意思了,拿靠枕去打樱娘:“六妹妹不要胡说。” 徐姨娘如今上了年纪,心态反而豁达许多,看着几个孩子嬉戏打闹,宽慰笑笑,说道:“桃娘如今十八,订亲虽然不算早,也可不算晚,这些年虽离了侯府,可几次游园会下来也算是扬了好名声在外,自及笄后托人前来说亲的人家越来越多,但最为厚道的还数孙太守家。只是我一介深宅妇人,身份也有限,能打听的不多,因此,孙太守家的情况究竟如何,那孙敦颐是个什么人物,还得泓儿出马。” 崔泓郑重地说道:“姨娘放心,明天茶寮结社,我悄悄的摸摸底。” 桃娘好奇道:“明天是结的是什么社?” 桃娘这是不放心自己的婚事呢。三人会心一笑,但为着她面皮薄,并未打趣她。为掩饰自己的失笑,崔泓忙含笑答道:“词曲社。” 不同于戏班子,文人组的词曲社所用的曲牌联套不是剧套,而是散曲联套。除了选题、选曲牌和宫调创作散套,通常会乐器的还会自发凑个清吹班子,结社时自娱自乐,越郡流行的是南套,最受欢迎的是《南仙吕》之类靡丽柔曼风格的曲套。 参加词曲社的多为本地的文人、书生,或者家学渊博,或者家世出众,虽热衷于散曲,却并不以执此为业,久而久之,这词曲社便成为士族子弟和寒门文士结交师友的集会。孙太守独子虽然无心科举,但做起闲散文人来还是非常出色的,明天结社他必定参加。 崔泓语气鼓励地劝道:“明天那孙敦颐必定来,二姐姐,我带你一起去。” 徐姨娘刚要开口,被桃娘抢了先,桃娘先是眼睛一亮,旋尔怔住,微微摇头道:“这,如何使得?” 樱娘歪着头眨着眼睛看着桃娘,脆生生地、不解地发问:“怕什么?二姐,你躲在你看得他、他看不见你的地方不就好了?” 徐姨娘也点头,说道:“那里毕竟是自家产业,你去 也无妨。” 桃娘虽有动摇,但仍是满脸担忧,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纠结道:“可是……他也在,万一被有心人瞧了去,被说不庄重……可如何是好……” 崔泓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巡查自家产业,是名正言顺的事。再者,你总要亲自看看人,才能决定嫁与不嫁。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家人终究不能替代你过日子,我们喜欢的人,你不一定会喜欢,婚姻大事,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崔泓这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自己决定嫁给谁”的观念也十分标新立异。猛然间听到与闺阁女儿家平日所学的女子戒律完全不同的说法,崔桃和徐姨娘都呆住了。只有懵懵懂懂的崔樱不以为奇,依照着人之常情和本能的判断,似懂非懂地点头附和:“是啊,万一我们不喜欢的人,其实你很喜欢呢?所以,你还是自己去看看。” 徐姨娘和崔桃呆呆地,默不作声。正当崔泓以为她们会出言拒绝时,崔桃小心翼翼地看向徐姨娘,徐姨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但于是,崔桃也谨慎地点了点头,用蚊子般的声音答道:“嗯。” 崔泓十分宽慰地笑起来,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努力平复心情后,用仍然稍显激动的语气,笑着说道:“好,明天,我们早些出发就能避人耳目,到时候,让六妹也去做个伴。茶寮有间看得见水榭的包间,里面既可看书焚香,又可品茗吃茶点,若累了也有贵妃榻可小憩,二姐在里面定能将那孙敦颐看个明白。” 听见这话,桃娘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三弟,你、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可不好。” 崔桃撒娇道:“哎呀二姐姐,这里没有外人,全是家里人。” 端着醉泥螺醉虾上来的鸳儿也忙不迭保证道:“是啊,二姑娘,鸳儿不会与任何人说的。” 饶是崔桃身为越郡出名的端庄仕女,此时也禁不住调侃,拿了帕子捂脸道::“哎呀,你们呀~我不与你们白费口舌了。” 徐姨娘欣慰地笑着,指着一海盆醉虾说:“好了好了,醉虾来了,趁新鲜吃——鸳儿也一起。” 鸳儿笑眼弯弯,摆摆手道:“姨娘,哥哥叫我不许打扰主子们,给我在厨房里留了一 碗。” 徐姨娘点点头:“那行,那你去,除了饭点,今天就不用顾着这里了,我们自便就好。” “泓儿在书院可还顺利?”迫在眉睫的事暂告一段落,徐姨娘紧接着又问起春闱的事来,“春闱几时开始?” 崔泓正色道:“都在等官府下文书呢,先生推测不日就会有确切的消息。” 徐姨娘母女三人闻言点点头,似乎是怕给崔泓添烦恼,便就此丢开不再追着过问。 说到春闱,其实之前几年春闱崔泓都未参加,今年是他主动提出要参加童子试。 因为他观察过本地俚俗,参加童子试的年龄颇有讲究,早了会被人议论“伤仲永”,迟了会被被人说是个“范进”,十三岁参加童子试,不早也不迟算中庸。对于不想当出头鸟被盯着的崔泓来说,中庸就是刚刚好。 他惟愿此生一切都能刚刚好,在不惹人瞩目的地方,拥有稳稳的幸福。 闲谈暂告一段落,几人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醉虾、吃醉泥螺,崔泓边吃,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那几只家养的白鹤。 起初是扔着鹤粮,调戏那只最高大最英姿飒飒的雄鹤:“笨笨,给哥哥飞一个~” “笨笨”爱理不理地单腿而立,压根就不听他的。 崔泓又笑呵呵地去逗最肥最呆的雄鹤:“蛋蛋,给哥哥跳个舞~” “蛋蛋”倒是听话,但它笨拙,跳了好几次都只是在散步。 崔泓扶额哀叹:“哎呀,妹妹,你的运动细胞愧对你的基因天赋,你应该多运动。” 最后是一只非常聪明、警觉的雌鹤“仙仙”,将崔泓当成了一只只属于它的雄鹤,对其他人表现得很有领地意识,还会小鸡啄米一般啄人的腿表达自己的不满。 只有面对崔泓时,才会表现得非常亲昵、黏人。最近,她见了崔泓,就会摇头晃脑地拍打着翅膀上下跳跃、舞蹈,甚至用她的喙捡起草叶、花朵抛向空中,然后再抓住。起初,崔泓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之后,他才渐渐地明白过来,“仙仙”是在向他求偶。 不得已,他只好被迫充当了仙仙的守护者,但如何让仙仙明白,他不是一只鹤这事儿,他至今都没琢磨透。最近仙仙出现了趴窝的情况,最近明天他还要 顺道去养了几个白鹇的同窗家讨个蛋给仙仙孵。崔泓没敢逗仙仙,但仙仙还是黏在他身边,亲昵地拿头蹭他的手。 崔泓忙笑着拿手心揉仙仙的脑袋,嘴里一叠声夸奖道:“好好好,仙仙乖,仙仙美,仙仙就是人间小仙女。” 六娘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三哥哥,人家是梅妻鹤子,你是鹤妻鹇子。” 崔泓也笑:“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妻啊子啊的~” 谁知仙仙以为崔泓被欺负了,发出一声清越的鹤唳,挥着美丽的翅膀扑向崔樱。 六娘惊呼一声,笑着逃向崔泓身边:“三哥哥救我,仙仙要啄我!” 崔泓伸出纤长、洁白的手,温和地拦住仙仙,垂首含笑道:“仙仙~别闹~”于是,仙仙顺势,又拿脑袋轻轻地蹭崔泓的手心,发出愉快的鸣叫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