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卖萌夺回主角光环[穿书]》 第1章 欲梦天涯 窗外,天朗气清,和风煦暖,几只早莺在叶底花间穿梭啁啾,正是春光大好的时节。 窗内,硕大广阔的刑堂之中却是一片肃穆沉凝,连阳光到了这里都显得幽微而冷寂,四下几乎落针可闻。 舒令嘉将目光从雕镂有精致图样的窗棂上移开,彻底确定了一件事。 ——他确实生活在那本叫做《登仙》的修仙小说中,还是个专门给主角垫背的炮灰。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出主角的性情温良,惹人喜爱,并且在做尽了坏事退场之后,以便让对方踩着他顺理成章地更上一层楼。 “舒师兄,掌门有令,请您进内堂问话。” 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刑堂弟子匆匆出来请他,舒令嘉微一颔首,道声“劳烦”,率先入内。 他经过身边时,那名刑堂弟子忍不住偷眼相望,目光中难免有些惋惜之色。 整个凌霄派,没人不知道舒令嘉。 ——凌霄气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宗门大比中数年魁首,剑道上不世出的天才。 他天生能够感应不同剑中的灵息,因而在门派中居鸣剑峰,掌万剑魂,是年轻一辈当中的翘楚人物。 门中上下的弟子提及此人,无不神往,只因舒令嘉性情嚣烈清寒,才更教人可望而不可及。 但如此高傲之人,却在两年前的一次除魔中遇险,重伤闭关至上月方彻底清醒过来,气脉受损难以修复,功力近乎全失。 他的住所、职位甚至法器,都已经成为了一年多之前拜入凌霄派的新一代天才姜桡所有。 如今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舒令嘉还犯了私闯禁地的门规。 那名刑堂弟子想到此处,不由微微一叹。 掌门素来对舒师兄十分疼爱,只但愿会从轻发落吧。 * 舒令嘉进了刑堂,只见三名刑堂长老坐在一侧,本派掌门、各堂堂主,以及他们身后带着的亲近弟子则在另一边。 除此之外,竟还有来到凌霄山做客的鳞族少主易凛在场。 舒令嘉看见这名外人,眼睛微微一眯,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一个叫做“狐傲天系统”的东西不光告诉舒令嘉他活在一本书中,还为他提供了部分书中剧情。 就在昨夜,主角姜桡为了取得一块可以疗伤的火晶石,与眼前这个易凛相约,暗中前往凌霄派禁地,不慎触动法阵之后慌张离开。 事后,凌霄派的执法弟子在禁地中发现了鳞族法术动用过的痕迹,便就此事询问易凛,想要知道给他带路的人是谁。 易凛为了保护姜桡,谎称那人是舒令嘉。 眼下,主角姜桡未曾露面,他倒是被带来问话了。 * 见舒令嘉进门,堂中一静,易凛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 他与舒令嘉此前曾有过数面之缘,自从对方受伤闭关之后就未曾再见。 想象中,这人一朝跌落云端,功力近乎全失,必定十分颓唐厌世。 但眼前的舒令嘉,却俊美焕然一如往昔,丹青难画,他大步进得内堂,白底勾金的袍摆随着步伐翻卷起落,宛若天际云舒。 少年意气,风流天成,如此看来,就好像他依旧是那名高高在上的天才魁首一般,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样的天人之姿,就算易凛也不由一个晃神,心中生惑。 不过—— 他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人心总是偏的,为了姜桡不受责难,这次也只能委屈舒令嘉了。 由于相似的天赋,门派中能够找到禁地结界入口的,除了少数前辈,只有舒令嘉和姜桡这前后两任掌剑使。 跟姜桡这个新入门不久的弟子比起来,舒令嘉从小在凌霄长大,身上又没了职位,就算担了这份罪名,也不会受到重罚。 自己所为固然不够光明磊落,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大不了之后想办法补偿他一下。 想到这里,易凛冲着舒令嘉一颔首,眼中微带歉意。 他身为鳞族少主,自是英俊卓然,风度翩翩,温柔的令人心折。 舒令嘉却只对他一瞥,眼神冷冽而轻蔑,回头径直冲着大堂中间的白发青年行礼道:“师尊。” 凌霄派百年前因剑理之争一分为二,分别是气宗和心宗。 这白发青年只是看着年轻,实际正是舒令嘉的师尊,气宗掌门,散虚真人何子濯。 他头戴紫玉冠,容颜冷漠而俊美,身上穿了一件苍青色的长袍,气势凛然如出鞘利剑,令人不敢直视。 唯独在看向舒令嘉的时候,何子濯目光中的肃杀之气才减却几分。 “令嘉,起来。” 在舒令嘉见礼之后,他亲自将徒弟扶起来,上下一打量,忽皱眉问道:“伤势如何了?给你的灵药没吃么,怎地脸色还是不好?” 他待舒令嘉一向疼宠,即便是这样的场合,也不掩关切。 舒令嘉微微一顿。 他想到自己重伤醒来之后,何子濯已经让姜桡搬到了他的万剑锋上去住,而且书中接下来的剧情分明写着,自己蒙受冤屈,替主角承担过失,门派上下无人为他说情。 本已对师尊不抱希望,此时此刻,又忍不住想,或许不应该一味相信那所谓的“书中剧情”。 “气宗玄明峰九弟子舒令嘉,现有鳞族少主易凛亲口作证,昨夜子时三刻,你与他同往门中禁地‘不归尘’,取走了一块火晶石,并触动法阵,导致禁地所囚怨灵逃逸。” 正思量间,旁边的刑堂长老已经开口道:“证物在此,你可认罪?” 一名刑堂弟子以托盘呈上证物,正是那枚吸引主角和易凛前去盗取的火晶石。 此刻上面却沾染了舒令嘉的灵息。 “易少主的证词、火晶石上的残存灵息,以及你能够找到禁地入口的天赋直觉……” 刑堂长老道:“种种证据皆指向你,舒令嘉,想好如何解释了吗?” 这当然不好解释,舒令嘉心念一转,索性借机试探何子濯的态度,说道:“如果早有嫁祸准备,证据自然也可以伪造。弟子没做过的事,不会平白认罪。” 他看着何子濯:“师尊,您应当知道,我不是会以谎言搪塞脱罪的人。” 他生了一双微挑的凤目,说话时眼底华光灼灼,显得明决亮烈,自信而笃定。 没人知道,舒令嘉其实悄悄屏住了呼吸。 在短暂的等待过后,何子濯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肩头。 他语气中分明有着同以往一样的疼爱关切,开口时内容却是:“令嘉,易少主与你无冤无仇,根本没有栽赃的必要。知错就改,念你初犯,不会重罚。” 刑堂长老对他公然护短稍有不满:“掌门!” 何子濯不容反驳地说道:“既然是玄明峰弟子,便让我做主吧。” 这是剧情。 师尊不相信自己,并且,有意无意地,包庇了主角。 舒令嘉心底一沉。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师尊带回凌霄山的时候。 他身上有狐族血脉,遇到何子濯时是只狐狸幼崽的形态,师尊把他藏在宽大的衣袖里,那袖中有些淡淡的梨花香气。 化形后,师尊教他习剑、认字、修行,告诉他很多为人的道理,带着他去鸣剑峰顶看凌霄花,还告诉他,长大之后便来这里接掌万剑之魂。 他第一次握住的剑是师父亲手锻造,一直用到前两年,才在那次变故之中折断。 他视其如父,尊敬爱重,但自从同样具有剑道天赋的姜桡也拜入了何子濯门下,舒令嘉又功力受损,这一切仿佛就全部都改变了。 何子濯将栽培的重点完全转移到了姜桡的身上,处处优待。 他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主角做陪衬,从拥有开始,便注定了被取代。 就如同这次,易凛护着姜桡冤枉他也就罢了,何子濯明知道姜桡也能找到禁地入口,却亦是只字不提。 职位、身份、吃穿用度,这些都可以收回,但连感情也行么? 那么,这种廉价到可以随便施舍的东西,他就不要! 舒令嘉骤然后退两步,挣开了何子濯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触发高难度人生哲学话题——“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系统激活。】 半空中出现一个半透明的沙漏,开始计时。 狐傲天系统提示他: 【命运转折点已出现。请在规定时间内,把握时机,洗脱冤屈,开启狐傲天之路!】 把握时机改变命运吗? 确实,不管有没有所谓的任务,他都不可能甘愿在别人的人生中,当一个陪衬的工具。 舒令嘉突然将何子濯的手挣开,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何子濯身为掌门,性格又冷淡,只有极少数人才会得他如此关切,若换了别人怕是欣喜都来不及,舒令嘉又与师尊一向亲近,如今这举动,却几乎是把嫌弃都给写在了脸上。 何子濯面色微沉,隐带怒气:“令嘉!” 他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严厉,缓了缓道:“别任性。” 眼见气氛僵持,另外几名弟子连忙站出来劝道:“师兄,师尊一向公正严明,今日这般处置也是为难,你就莫要再顶撞了……”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舒令嘉剑眉一挑,不理会他们。 他看到,眼前那个计时的沙漏中正不断地滑下流沙,沙子每漏下去一点,沙漏便透明一点。 按照系统所说,一旦消失,命运就会重新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 他——不能容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冰雪襟怀 时机稍纵即逝,而就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舒令嘉蓦然想起一件事来。 ——何子濯带着年幼的他站在不归尘对面的高峰上,遥遥眺望神秘的禁地。 “……这里外围都是防止有人擅闯的法阵。其实阵,也是一种有灵性的东西,如果你冒犯了它,它可是会记仇的……” 法阵!对了,证明的关键在这里! 舒令嘉忽一抬眸,说道:“我可证明此前从未去过禁地。” 刑堂长老实事求是地说:“若你真是冤枉的,那该给你的交代,自然也少不了。” 舒令嘉道:“禁地外围的法阵能够识人剑气,若是我擅闯过法阵,必然会受其排斥。反之就可以证明清白。” 他伸手朝向人群,言简意赅道:“哪位师弟借剑一用。” 功力虽失,威仪尤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几名弟子同时双手捧剑而出,要将自己的剑借给他。 刑堂长老疑道:“你元丹已废,功力近乎不存,又如何激发出剑气证明自己?” 舒令嘉挑了挑唇,半是自嘲:“此身蒙劫,所幸剑心尚未染尘。” 这是他进门以来第一次露出些许笑意。 那张异常俊美的面容上染了浅笑,顿时冲淡气质中的清寒凛冽。 就好似一朵精心雕琢出来的冰花上晕染了几分春风滟影,颜色虽淡,却令人刹那炫目夺神。 舒令嘉左手抬剑,右手并指捏诀,从剑鞘上划过,锋芒缓缓出鞘半寸。 此等灵剑,原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拔出的,仅仅是这半寸,舒令嘉便已感到气空力尽,真元滞涩。 沙漏里计时的沙子,在流失中越来越少。 不,他的极限,绝对不会到此为止。 窗外天光耀眼,暖阳照进堂中,洒在身上,似乎能够透映出身体内部心脏跳动,真元运转与血液涌流。 他感觉到受伤的经脉在剧痛,淋漓的疼痛中,残存的灵力终于凝聚成型,冲破此时身体极限,逼使元功再提! “刷”地一声寒光迸溅,剑锋再出大半! 但此时,空气中却似有股莫名的力道从四方挤压而来。 是主角光环的压制。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低头! 额头滑落汗水,鲜血沁出指缝。 既然有血与汗,倒不如便让它流去,浇沃从绝境中冒出的新芽! 有什么东西在耳畔铮然碎裂,莫名压制转眼消失,瞬间被剑气反压! 遇难不屈,遇强则强,是为——剑道! 长剑铮然出鞘! 这一刹那,先天剑觉独有的潜能爆发,刑堂中地面窗棂齐齐震颤,院子里的罚罪钟自鸣,发出轰隆巨响。 与此同时,远方山下灵光迸溅,一道浑厚呼啸响起,与钟鸣应和。 “是法阵共鸣!”不知是谁惊呼道,“法阵应和了舒师兄的剑气,那擅闯之人就一定不是他了!” 沙漏中落下了最后一粒沙,而后炸裂,消失。 易凛震惊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霍然站起身来。 舒令嘉将剑回鞘,觉得自己手臂酸痛,就好像刚刚扛完数百斤的重物一样,他脸上表情不显,把剑还给了之前那位师弟。 借剑给他的小弟子满脸荣光,小碎步跑出来,躬身双手把剑拿了回去,连耳朵都红了。 周围一时无声。 舒令嘉握拳抵住唇,低头咳嗽了两声,突然感觉到丹田处升起一股暖流。 任务完成,命运拐点正在悄悄发生着扭转,剧情对他的负面作用也就得到了暂时的减弱。 方才孤注一掷突破极限,原本让他浑身经脉剧痛,几乎难以站稳,但片刻之后,疼痛竟然就自动缓解了不少。 如果按这样来看,甚至连他的功力,都有恢复的希望! 舒令嘉不动声色,轻讪道:“易少主,你怎么说?” 易凛仓促间不知如何作答:“这……” 见他难答,舒令嘉冷笑了声,眼神已变得凌厉:“所以一口咬定我与你同去禁地,到底是阁下是昨夜魔怔,突然不认得我了,还是有什么眼瞎心盲的隐疾,近来病发?” 他素来冷傲,易凛何曾被人这样当面讥刺过,只觉脸上一阵火辣,恼羞成怒道:“舒令嘉!” 这时候,忽然有人沉沉说了两个字:“荒唐。” ——说话的,是一直坐在堂中左侧上首的白眉老者。 他乃是刑堂长老之首程崇轩,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一怒,无上威压立时涌动开来。 易凛首当其冲,更是感到如剑悬顶,顷刻间汗流浃背。 程崇轩那句“荒唐”正是在斥责他:“易凛,我派看你远来是客,一直以礼相待,自问没有得罪之处。你却擅闯凌霄禁地不说,还诬蔑我派弟子,实在欺人太甚!” 程崇轩丝毫没有给鳞族少主留下半分面子,向何子濯道:“掌门,应当让鳞族给我派一个交代!” 方才的一切经过,何子濯已经尽收眼底,他对程崇轩的话微微颔首,目光却看着舒令嘉。 这孩子变成小狐狸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抱起来随随便便就成往怀里一揣,浑身上下毛绒绒软乎乎的,让人生怕力气稍微大一点,就把他给捏坏了。 但他本人的性格却跟乖顺的小动物完全相反,冷冽、锐利、高傲,爱憎清白分明,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冤枉确实是委屈了,因此不惜自伤,也说什么都要讨个公道出来。 何子濯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令嘉,你想让为师如何处置此事?” 见舒令嘉未语,他便低声道:“让易凛和鳞族公开向你赔罪道歉。鳞族这回来到凌霄派,原是商议借用法器除掉水妖之事,咱们再收回出借的法器,这样好不好?” 易凛猛然攥紧了拳,脸色难看起来。 凌霄派的几样法宝天下闻名,借宝除妖对他来说本是此行的头等大事,若是因为一己之私办砸了,回去之后不但没法和族里人交代,那妖物也难以除掉了! 他想道歉,又想出言恳求何子濯通融一二,可是心高气傲惯了,实在抹不开这个脸。 正在这时—— 外面有人高声说道:“闯禁地的人是我!跟舒师兄没关系!” 主角姜桡终于出现了。 他仿佛刚刚才得知消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话不说重重一跪,急切地解释道:“师尊,各位尊长,弟子所说的都是事实。” 程崇轩道:“你说什么?” 姜桡道:“一年前,弟子练功时不慎走火入魔,师尊为了帮助弟子抑制暴蹿的灵息,反而落下沉疴,此事一直让我心头愧疚,听说火晶石可以疗愈师尊伤势之后,一时糊涂,这才想闯入禁地去取。” 易凛失声道:“哎!你别说啊!” 姜桡道:“这件事原本跟易少主也没有关系,是我路上碰见他,易少主出于朋友之义,要求陪同。但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也是我没想到的,更未料会让舒师兄代我受过。” 他满面羞愧歉疚之色:“易少主已经把自己的责任担下了,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回护我,说来还是我的不是。请各位长辈们责罚,我也在这里向舒师兄赔罪了。” 在刚刚舒令嘉拔剑的时候,姜桡人还没有出现,但已经朝刑堂而来了,舒令嘉远远受到他主角气运的压制,差点拔剑失败。 而现在,姜桡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看着他。 姜桡言辞恳切,说罢之后又向舒令嘉连连赔罪,何子濯瞧了一会,皱眉道:“好了。” 他淡淡地说:“阿桡,你也是一番好心。既然如此,此事便算了罢。” 只有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显得舒令嘉方才那一切的挣扎和努力,都可笑起来。 看到姜桡,易凛抢着要承担罪名,甚至连严肃的刑堂长老们都没再说出要追究。 这是命吗? 舒令嘉握紧手掌,方才拔剑时留下的伤口再次传出剧痛。 不,他不相信这些。 原本姜桡的行为并未被当众揭穿,此时面前的一切恰恰证明了,命运正在悄然发生偏移。 既然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他又何必在这样的泥淖中自困?弃我去者,无需留恋。 何子濯冲姜桡挥了挥手,示意他站到一边去,这才看向舒令嘉,想了想,和声说道:“令嘉,今日你是委屈了,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跟师尊提。” 他轻轻一挥,一个小玉瓶飞至舒令嘉面前。 何子濯道:“这里是三枚玉髓丸,对你的伤势很有好处,是为师特意令丹房为你炼制的,回去服下罢。” 舒令嘉没有接药,反而后退一步,道:“师尊,弟子确实有个请求。” 何子濯温声道:“你尽管说。” 舒令嘉直言道:“我要离开这里。” 何子濯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师尊应该知道……” 舒令嘉微一闭眼:“我生平最厌者,便是仰望他人垂怜而活。” 双目睁开,眸光如秋波般清透微冷,其中却无半分犹豫和软弱。 他道:“今日在山上见不着公道,那么舒令嘉亦不愿在此容身,只能求去。” 主角诚恳道歉,姿态极低,他却这样咄咄逼人,倒是很符合恶毒男配的形象了。 竟然当堂口出如此叛逆之言,直令满座皆惊。 早就听说舒令嘉自幼天赋超绝,被师长给宠坏了,娇纵任性,脾气也大,眼看他受点委屈就要出走的架势,传言还当真没错。 一位长老呵斥:“张狂!” 舒令嘉也受够这闲气了,话已出口,索性负手笑道:“谨慎有谨慎的好处,张狂有张狂的痛快。” 何子濯脸色一沉,冷冷逼视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舒令嘉道:“是。” 他没有兴趣把自己拘束在这片地方跟主角争长论短,天地广阔,自有其他施展之处。 方才何子濯让他有要求尽管提,正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退让。 姜桡十分愧疚,连忙说道:“师兄莫要误会,师尊最疼爱的就是你了。只是看我身世可怜,这才多加照拂而已。我愿意自领重罚,请师兄千万不要再生气。” 舒令嘉向来不吃这套,似笑非笑,目光在他面上一扫:“若你受罚,那是因为你自己私闯禁地,做错了事。与我下不下山有何关系?” 姜桡一时语塞。 何子濯道:“阿桡,没你的事,先退下。” 见他依旧在回护姜桡,周围的普通弟子们交换眼神,均感到一阵不满。 自从姜桡来到山上,整个凌霄派上下很少有不喜欢他的人,都觉得这位师弟简直哪里都好。 但这个时候,大家看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忽然之间,竟有种头脑一下子清楚起来的感觉。 方才舒师兄被冤枉的时候姜师弟没出来,真相澄清了,他一下子就冒出来解释。 师尊和各位刑堂长老也是,以前明明是最疼爱舒师兄的,自从姜师弟一来,就开始如此明显地偏袒于他,都要把舒师兄给逼走了! 太不公平了! 有人忍不住喊道:“舒师兄,你不要走!我只认你是鸣剑峰掌剑使!” “是啊,我们愿意一起请刑堂还师兄一个公道!” 看到这一幕,姜桡不由怔住。 这是他上山以来,头一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厌恶情绪。 姜桡有些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原本是他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想取火晶石也是为了孝敬师尊,反观舒令嘉,才是忤逆不敬,咄咄逼人。 然而对方现在竟然提出下山,一招釜底抽薪,让自己的处境瞬间尴尬了起来,苦心经营的人气也下降不少。 早知道还不如老老实实受罚。 何子濯淡淡一抬手,制止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令嘉。”他的声音中有沉沉的怒意,“你当真不听师尊的话了,一定要置气?” 舒令嘉道:“该说的,弟子已经言尽。” 何子濯怒极反笑,喝道:“好,要走便走,谁也不准拦他。我倒看他在外面撑到几时!” 他自从接任掌门,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还没人见过何子濯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舒令嘉却毫不犹豫,撩起衣袍跪下,双手交叠举过头顶,郑重道:“舒令嘉拜别师尊。” 他冲着何子濯三叩首之后,站起身来,转头便走。 舒令嘉做事太绝,何子濯下意识地抬起手,似是要将这个脾气倔强的徒弟拉住。 跟着他便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色微沉,拂袖重重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 何子濯身为掌门,既然已经发话,众位弟子就算再是不甘也只能作罢。 他们眼看着舒令嘉踏上通往山门的石阶,身影渐去渐远。 身后万里长天,身前苍意云垂。 明明是一言轻掷就离开这天下之人无不争往的显赫宗门,他却似无惧无悔,满怀慷慨。 甚至连易凛都不由微感愧疚。 自己与舒令嘉平素并无仇怨,谎言的初衷只是为了维护喜欢的人,却没想到竟然造成对方离开凌霄山,这后果有些太沉重了。 他突然觉得心有些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沧海飞尘 “师弟!” 舒令嘉踏出山门的那一刻,听见有人喊他。 他转身,见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人,身形高挑,白衣如霜,正是大师兄洛宵。 这位师兄身子一向不大好,因此门中大事小事都很少出席,通常只是安心闭关清修,方才不在刑堂之中。 他怕是此时得了消息,这才急匆匆赶过来相送的。 见舒令嘉回头之后,洛宵也未多话相劝,直接扬手将一个乾坤袋扔给了他,里面装了些银两符篆等必备的东西。 舒令嘉将乾坤袋接在手里,微微一笑,忽觉心中阴霾瞬间消散不少。 他敛袖拱手,冲着洛宵躬身一揖。 洛宵同样一揖还礼,师兄弟两人对视片刻,谁也没说什么,少倾,舒令嘉转身跨出山门,大步下山。 洛宵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舒令嘉的背影了,这才转身回山。 他上了一座高峰,却在路旁的亭中看到何子濯独自凭栏而立,远远望着舒令嘉离开,神色冰冷。 洛宵失声道:“师尊?” 何子濯倒是没有怪他,只问道:“可给你师弟带了伤药?” 洛宵道:“是。装了几瓶玉露护神丸。” “任性。”何子濯淡淡道:“我倒要看看他究竟几日回来。” 这孩子身上什么法器都没有,甚至连佩剑也折了,功力更是近乎全失,就这样还要硬撑着离开,不吃苦头才怪。 也该磨磨他这个倔脾气了,何子濯倒要看看,舒令嘉到了外面,又能坚持多久。 * 等到终于到了凌霄山的山脚处时,舒令嘉停住了步子,轻轻吸了口气。 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激烈,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他心中萌生出一种不真实之感。 自己竟然真的离开凌霄派了。 以前也不是没下过山,可每回都是办完了事情立刻就回来,也知道有人在等着他,盼着他。 如今一夕之间人事全非,虽有想要闯出一片天地的豪情,但思及过往,依旧不禁怅然。 【叮!第一阶段剧情已改变,恭喜宿主成功避免死亡结局。】 【接下来为您公布修正后剧情。】 作为一名出现在主角起步阶段的炮灰,舒令嘉在原剧情中下线的挺早。 他被污蔑之后受到了门派的责罚,心生不满,于是服用了可以短暂提升功力的药物之后前往报复姜桡,结果自作自受,被药性反噬惨死。 一卷书本凭空出现,向两边摊开,上面写着原书剧情当中的内容。 【……姜桡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是舒令嘉的对手,只能勉强捂住伤口,在对方的紧逼之下踉跄后退。 眼看凌厉一剑,当胸直刺,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迟迟等不到死亡的降临。 有长剑落地的声音。 姜桡睁眼一看,惊讶地发现,舒令嘉使用药物强催功力,好巧不巧,竟然就在此时毒发身亡。 他怔愣片刻,突然笑了,站起身来走到对方面前,叹息道:“谁教你非要跟我作对,莫忘了,现在的天才……可是我啊。”】 舒令嘉皱起眉头,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最后这句话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还没等他再试图看清楚,这段文字已经像是融化掉的墨汁一样,逐渐模糊氤氲开来。 如今,污蔑已经澄清,后续自然也跟着改变了,在书中生成了新的剧情: 【眼看着舒令嘉就这样扬长而去,姜桡错愕地抬起头,却接触到了其他人责备的目光。 他不由一阵慌乱。 这……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不过姜桡的忧虑没有持续太久。 过了几个月,山下便传来消息,舒令嘉在前往参加试剑大会的路上,被一名受到邪剑影响而走火入魔的修士所伤,流干鲜血而亡。】 舒令嘉:“……” 他算明白了,虽然剧情好不容易得到改变,让他能够延长几个月的寿命,但只要炮灰身份一天不改,舒令嘉在这本书中存在的意义,便依旧是给主角当垫背的。 再往后翻一页,那柄来历不明的邪剑吸干了他的血,变得神异非常,凶性大减,而后被姜桡所获,果然成为了主角的兵器之一。 系统提醒他:【宿主成功拔剑,已正式绑定“狐傲天”系统,可通过完成练功任务,获得改变剧情权限。】 大概由于这是系统正式绑定之后发布的第一个任务,难度并不高,只需要舒令嘉【练一套剑法】。 舒令嘉自己的剑早在上次重伤时就折断了,他随手折下一根树枝,舞出一套自幼练熟的剑法。 此处林木茂密,春阳下彻,照的四下一片空蒙葱郁,枝与叶的影在他衣上徘徊留恋,剑芒潇洒,随着舞剑少年辗转腾挪,写意如诗。 只可惜,因为舒令嘉的灵力受损,这样的剑术之中,却并没有足够的杀伤力。 他身上有伤,方才拔剑的时候又耗损不小,一套剑法舞完之后,不由略略气喘,抬袖擦了擦汗。 【叮!任务已完成!奖励:修改剧情权限;气运值:+20。】 系统界面的右上角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进度条,上面写着“低等炮灰→高等炮灰”一行小字,中间红色的气运值刚刚填满了二成左右。 只有当气运值到达低级男配的标准时,他的地位才能上升一点,剧情的负面影响也会相应减弱。 此外,后面还会有“路人,低级男配,高等男配,重要角色,主角”等等。 同时,刚才预言舒令嘉会被邪剑杀死的剧情文字也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 舒令嘉看着系统面板,只觉得当年胸口受伤的地方一阵闷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系统给出提示,邪剑目前还并未被他人弄到手,就在距此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上。 舒令嘉的性子素来爽利,主意已定,便忽视了身上的无力感,起步便欲下山。 忽然间,他感到身上一阵热意涌起—— 舒令嘉脱口道:“坏了!” 下一刻,俊美挺拔的少年消失了,原地出现了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通体雪白的绒毛小奶狐。 小白狐木然地僵在原地,好像石化成了一只狐狸雕塑,唯有一身蓬松的小绒毛在风中轻晃。 片刻之后,它伸出一爪,懊恼扶额,连两只小耳朵都沮丧地耷拉了下来。 这正是舒令嘉的原身。 他身上大概有狐族血统,以前的身世、家人,舒令嘉的印象只余零碎片段,早已无从寻找,他被何子濯捡回山的时候就是一只白狐幼崽的模样,后来才逐渐学会了化人形。 他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自己的这个形态。 过去没化人身的时候,山上就成天有一帮人围着他喊可爱,还总是试图摸他的毛,害的舒令嘉东躲西藏。 等到他好不容易能变人了,就打死也再不肯承认自己是那只狐狸,视其为最耻辱的历史。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才是正理,可爱什么可爱! 最要命的是,何子濯说过,大概由于他是混血的缘故,这个狐形还不会长大,永远都会是狐狸幼崽的样子。 他宁愿当一只狼,一头熊,一条蛇……什么不比这狐狸威风。 舒令嘉成年之后几乎就没再主动恢复过原身,但奈何天不从人愿,他眼下有伤,还着实不轻,体力实在跟不上了,身体自然会选择维持起来最为轻松的状态。 系统似乎看透了舒令嘉的心思:【宿主努力完成任务,气运值提升,伤势就会加快恢复!】 舒令嘉定了定神,也没别的办法,只得用爪子将自己耷拉着的两只小耳朵重新支棱起来,以示振作精神,向着不远处的小镇跑去。 虽然目前的狐身多有不便,但是也不好耽搁时间,先去镇上看看总行吧。 舒令嘉到了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镇子虽然不大,街头上的人倒是熙熙攘攘。 舒令嘉虽然变成了狐身,但对于剑息的天生感应尚在。 他仗着身体小巧灵活,一路顺着房檐墙根向前跑去,同时在各种混杂的气息中仔细辨别着。 直到察觉到一股凌厉中带着几分怨毒的恨意传来,舒令嘉才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一处窗台上,四下看了看,只见街道两边都是一些摆着地摊的小商贩,人来人往,一时也不好分辨这恨意从何处传来。 闹市街头,难免会遇上几个眼拙不识趣的,舒令嘉担心再听到有人说自己可爱,便从窗台上敏捷跃下,跳到了一盆石榴花后面。 他将自己缩成了个小毛团,只露出两只耳朵尖,歪着头悄悄观察前面的各个摊子。 左边发糕、板栗、阳春面,右侧簪子、话本、门神纸,好像都跟邪剑扯不上什么关系。 舒令嘉正要打量他处,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有几个孩子的声音嚷嚷道:“快看快看,瘸子来了!是那个住鬼宅的瘸子!” 舒令嘉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子正从长街的另一边走过来。 她穿了件粗布衣裳,上面已经缝的补丁摞补丁,倒是浆洗的干干净净,看姿色还算秀丽,可惜一条腿却是跛的。 几个孩子跟着她后面,一边拍手嬉笑一边叫骂,街上的人则有意无意地离这少女远了一些,仿佛嫌恶。 这少女只是有些怯怯地低着头,也不反驳,走到了一个摊子前面站住。 舒令嘉探头看了一眼,只见摊子上摆满了各种玉器佩饰,不像是这位姑娘能买得起的东西。 那摊主显然也跟他想到了一块去,抬眼见这少女,身子连动都没动,懒洋洋地道:“丫头,我这里可从来不赊账啊,看好了再买。” 那少女道:“我……我想买个佛像的坠子,给我娘安神。最便宜的就行,要……要木头的。” 摊主噗嗤笑了,说道:“木头的?这个,檀香木,一两银子一个,你要吗?怎么不劈块柴火自己刻呢,最便宜!” 他说完之后,眼看那少女满脸胀的通红,说不出话来,又摇了摇头叹气道:“行啦,这镇子谁不知道你和你妹子天天在那处鬼宅里面住着。安神?哼,我看是遇见鬼了想辟邪吧!” 摊主说着,伸出一只手,在面前的货堆里面挑拣了片刻,将一样东西扔给了那少女:“喏,两吊钱,这个拿走。反正搁着也是搁着。” 他们的声音很大,舒令嘉本来也只是被吸引了注意力,随意看上几眼,但随着摊主将那样东西翻出来,他陡然感到方才察觉的那股恨意清晰和强烈起来。 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拿了什么,舒令嘉连忙从花盆里跳出来,向着那边走了两步。 只见那少女从摊主手中接过了一柄大约一指长短的小剑。 剑鞘是半透明的冰蓝色,上面镂空出云燕花纹,内里的剑刃则色作深蓝,一股隐隐的剑息在鞘中流动,若是有平常三尺青锋的大小,这柄剑原本应该是难得美观的利器。 结果现在,它就像玩物一般被少女握在手中,剑柄上还系了一条缀了珠子的花绳以便悬挂。 舒令嘉看到杀死自己的邪剑竟是如此模样,心情就仿佛瞧见天下第一大反派戴上了红头花,十分难以言喻。 那名少女原本想买的不是这东西,可将这柄小剑拿在手中的那一刻,她心里竟然涌上了一股极度的喜悦爱惜之情,仿佛拿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她于是说道:“好,那我就要这个。” 虽然不知道它为何变小,但舒令嘉能够断定,这柄剑正是原著剧情中那把将自己杀死的邪剑。 原本只需要将剑拿到手毁去,剧情自然便会改变,难度不大。但舒令嘉如今身为一只幼齿的狐狸,却连一个小姑娘都抢不过了,也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剑拿走。 他不禁用尾巴狠狠抽了一下身后的墙面。 这名少女得了剑,拿在手里端详着向前走,忽然觉得小腿被什么东西给碰了一下,低头一看,不由轻轻“呀”了一声。 ——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狐狸正走她的身边。 这只小狐狸实在是太漂亮了,全身的绒毛蓬松而洁白,随着它的步伐在风中轻颤,走路的样子优雅又矜持,带着一股骄傲劲。 大尾巴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尾巴尖上有着它全身上下唯一的一撮茶色杂毛,更显活泼俏皮。 真的是…… 非常可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嘉雨疏桐 见少女停住脚步,那小狐狸也跟着停了下来,仰起小脑袋,用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黑色眼睛看着她。 没有哪一位姑娘能够抵住这样的诱惑,少女简直要迈不开步子了,但这时,她忽然看见小狐狸右侧的前爪上面,沾了一丝血迹。 她连忙蹲了下来,去瞧狐狸的爪子:“你受伤了吗?是不是很疼?” 舒令嘉之前在山上拔剑的时候震裂了虎口,右手上便留下了一道小口子,他自己连管都懒得管。只是变成狐狸之后毛色太白,就显得那血迹有点明显。 这少女却以为狐狸在向自己求助,连忙从破衣服里面翻出了一块旧手帕撕开,抬起舒令嘉的前爪给他包扎伤口。 舒令嘉老老实实配合,其实是在趁机打量着少女放在一边的小剑。 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敏感了,被少女买走之后,这柄剑的剑息当中,似乎少了几分怨恨之情,但又多了点忧伤暴躁。 每一柄不同的剑,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剑息,但是情绪这么多变复杂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尤其是剑身上还带着股隐隐的邪气,不像是正经东西。 一个普通人拿着这么样邪物,并不是好事,可如果现在把剑叼起来就跑,是不是有点过于缺德了? 思量之间,伤口已经包扎完毕。 少女小心翼翼地把舒令嘉的爪子放在地上,嘀咕道:“这样你还能走路吗?” 舒令嘉抬起包成个粽子的前爪看了看,忽然发现有两个熊孩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少女身后,其中一个手里端了碗墨汁,挤眉弄眼地要倒在她头上。 旁边有大人看见了,觉得这些破孩子实在是不成话,皱了眉正要呵斥,便见白影一闪。 ——少女身前那只小白狐狸倏地跃起,竟然直接从她肩膀上面蹿了出去,跳到端墨汁那男孩的手臂上,一爪把那碗掀翻了。 舒令嘉目前就算是只狐狸,打普通人也绰绰有余了,这一爪子拍的不轻。 墨汁连着碗砸在男孩脸上,当场就让他哇哇大叫,鼻梁一下子便肿了起来,其他人也没能幸免,都被泼了一身。 男孩被墨汁遮了眼睛,手臂胡乱挥舞着,把舒令嘉给甩了出去。 舒令嘉不愿在街上太过引人注目,便也顺势飞出,打算落在旁边的窗台上。 正在这时,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来,稳稳地接住了他。 双方接触的那个刹那,宛如夏夜中一缕带着荷香水汽的清风突然拂过,刹那间顺着呼吸流转周身。 这让他连胸口一直以来隐隐作痛的内伤都感到了一瞬间的减轻。 舒令嘉从那只修长漂亮的手中站起来,立在对方手心中抬头一看,发现接住自己的是位年轻男子。 修真界中向来俊男美女辈出,舒令嘉自己的相貌更是一绝,但如果说他飞扬华美,是矜傲而令人惊艳的,那么眼下这名青年身上所带的,则是一种温和的华贵。 他静静地将目光落下来,温雅从容,风姿动人,璀璨灯火映亮精致到无瑕的面容,便似星空万里之下沉默奔涌的江河,一瞬间叫人心生敬慕,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至于那笼在浩浩水流之下的暗涌和波澜,却是不容外人任何的窥视与冒犯。 他身后的宫卫们静默而立,分明众星拱月,又好似孑然一身。 舒令嘉心下自忖:“难得,这竟还是个认识的人。” 景非桐——凌霄派另一脉心宗门下首徒,说来他还要叫此人一声师兄。 景非桐出身于传说中神秘莫测的碧落宫,在凌霄派学成之后不久便离开了,掌领碧落宫之下十殿之一的忘世殿,从此甚少现面于人前。 因而双方虽然算是系出同源,舒令嘉却也只跟景非桐有过寥寥数面之缘,连说话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实在不怎么熟悉。 看到这人的奇怪感觉,是…… 电子音忽然冒出来:【气运值:+2。】 连任务面板上由低级炮灰到高级炮灰的进度条,都极细微地移动了一下。 舒令嘉意外道:“系统?” 他刚才可是什么任务都没做,怎么就开始奖励上了。 系统声音比平时多了些亢奋:【好东西,大反派啊!大补!】 它的语气让舒令嘉有一瞬间觉得系统是在说古玩店对门的烧鸡。 他道:“你说景非桐是……反派?” 《登仙》的剧情极为丰富,他接收的断断续续,大抵跟自己有关,至于景非桐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并未特别注意。 系统道:【景非桐,本书最大反派。】 【与反派产生接触,可降低剧情对炮灰带来的负面影响,增加气运值。】 这好理解,毕竟反派都是克主角的,自然跟反派的交集越多,受主角光环的影响就应该越容易被抵消。 系统道:【友情建议,狐狸的交往礼节从毛绒绒开始,跟他摇尾巴有惊喜。】 舒令嘉:“……做梦。” 就算目前背运,只能暂时维持狐狸的形态,他也要保持一以贯之的高冷优雅,孤傲不群,做一只最没有冷酷的狐狸,怎么可能做摇尾巴这种事?! 舒令嘉面无表情地这样想,包着布的爪子不自觉在景非桐的手心上蹭了蹭,结果又听见气运值增加了两点。 景非桐只觉得手心痒了一下,差点脱手把狐狸给扔了。 说来他能在此处遇到舒令嘉,实在非常凑巧。 景非桐平时常居碧落宫,此处地处偏远,神秘莫测,他自己又甚少在外露面,是寻常人都难得见上一回的,这回是因为协助心宗追缉一名叛徒才会现身。 没想到刚来这镇上,要办的事情尚无头绪,倒是从半空中飞下来一只狐狸。 景非桐顺手接住的时候也没想到这竟是个活物,脸色当时就微变。 见到这一幕,碧落宫中的众宫卫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这位主上,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实际上身居高位久了,威仪甚重,他又不爱与人接触,平日里从无人敢擅自冒犯半分。 如今,他竟然碰了一只狐狸! 这样恐怖的画面,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象。 完了,好好一狐狸,算是完了。 他们的担心并非多余,景非桐意识到自己鬼使神差这一伸手接住了什么后,确实立感厌恶,第一个反应就是把这东西从他手上挪开。 但没等他付诸实践,这狐狸便得寸进尺,竟向前迈了一步,将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踩在自己的手腕上,抬起脑袋,昂然与他对视。 景非桐:“……” 但仅仅是莫名的一个迟疑,便已经足够他感受到这小家伙站在掌上的触觉。 狐狸踩着他的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中倒映出他的模样。 小动物柔软的身体、温热的体温,细细传出来的呼吸与心跳,无不传递着生命的脆弱与美好。 景非桐也与他对视。 虽然对方确然长着毛茸茸的耳朵,圆圆的鼻子,毛绒绒的大尾巴……除了体型特别小之外,怎么看都是一只纯种的狐狸。 但他竟然觉得,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挣扎与悲壮。 舒令嘉:“……” 景非桐:“???” 双方相顾无言,试图交流。 片刻后,狐狸的大尾巴倏地直挺挺竖起来,像是一杆宣战的旗帜。 很快,又“啪嗒”一声,垂落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但确实有些微的……可爱。 【气运:+5】 * ——这应该也能算是摇尾巴吧? 舒令嘉不确定地想。 那种特别谄媚的摇法他可不会,极限只能是这样子试试看了。 舒令嘉本来不想屈服,但当他试着靠近景非桐之后,发现浑身舒适轻盈的感觉更加明显,甚至连空荡荡的丹田中都仿佛生出了一丝凝聚的灵气。 还有系统在旁边拼命鼓动: 【只是摇一下尾巴而已,别人又不知道你是谁!】 【你摇尾巴的样子真的不怎么可爱,挺威风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是反派,跟你一伙!】 想到这位素来高华雅正的师兄竟然会是最后意图灭世的反派,舒令嘉心中微动。 意外之余,又不由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 本来是天之骄子,万人敬仰,一朝醒来之后众叛亲离,发现自己注定只能做一个没有好下场的炮灰,这种感觉是非常难以言喻的。 而面对如此倒霉的处境,竟然还能找到同类,也是难得。 舒令嘉心中松动,加上系统一个劲地劝说,这才勉勉强强动了动它尊贵的大尾巴,结果气运值竟然当真来的这样轻易。 一人一狐心中各有思量,在外人看来就是“难舍难分”,景非桐的下属们难得见自家主上如此,都很是惊讶。 况且这只小狐狸竟然如此有灵性,偏生从它身上能感到的便是普通的狐狸气息,也并非什么成精的妖物所化,更加令人啧啧称奇。 景非桐一名年纪较小的下属看的有趣,实在没忍住,大着胆子从旁边伸出手,想摸一下狐狸的脑袋:“主上果然是主上,连狐狸都另眼相看……” 小狐狸没让他碰到,不耐烦地偏开头,用爪子将他的手推开了,收回爪之后重新踩着景非桐的手。 少年:“……” 他也果然还是他,连狐狸都嫌弃。 旁边几个人碍着景非桐,想笑又不敢,只得低头忍住。 这时,另外一名较为细心的黑衣宫卫严肃说道:“主上,您瞧这只小狐狸的尾巴,动作如此古怪,时而上指,时而下垂,莫非是在暗示什么?” “对,没见过狐狸尾巴是这样动的,真的好奇怪。” “莫非上指碧落,下指黄泉?” 舒令嘉:“……” 他性子冷冽果决,以流血流汗为荣,以撒娇卖萌为耻,哪怕当了狐狸,也是只好面子的高傲狐狸。 原本是听着气运值确实在不断增加,一时欣喜,便放下了心里那点别扭,多晃了几回尾巴。 眼下被人当面点破,又围着他指指点点,舒令嘉脸上挂不住了。 大尾巴不上不下地僵住,一圈人等着看他往上还是往下,舒令嘉轻哼一声,在景非桐的手上一蹬,跳到地上,转身就走。 众人“啊”了一声。 景非桐瞧着狐狸离开,也没有拦,淡淡笑道:“真没规矩。你们这样围着人家指指点点,自然任是谁心里都要不高兴的。” 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几分慵懒,如同玩笑一般,下属们却立刻噤若寒蝉,再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景非桐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块帕子,将自己的双手擦拭了一遍,转眼看见一名少女缩在墙角,正悄悄望着那狐狸,似是焦急担忧,一时又畏惧着不敢过来。 景非桐便冲着她颔首为礼,转身吩咐手下道:“走罢。” 他们一行人离开,那少女连忙小跑着过来,询问舒令嘉道:“你没事吧?” 她检查了一下刚刚给舒令嘉包好的伤口,又小声说:“你刚才是在保护我吗?谢谢你。” 舒令嘉满脸矜持。 少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轻轻摸了下舒令嘉的耳朵:“你真可爱。” 舒令嘉一听“可爱”两个字,全身的毛都险些炸了起来,抬爪就要把她的手推开。 但看到少女眼中隐约的一点泪光之后,他又慢慢地把爪子放了下来,梗着脖子,仿佛忍辱负重一般,任由她摸了几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黄泉倒影 这时,不远处的面摊上有人喊道:“小桢?小桢?来客人了,你回来了没有?” 小桢正是这少女的名字,她连忙答应着起身,将那柄小剑挂在了脖子上,依依不舍地跟舒令嘉道别后,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面摊中。 舒令嘉也悄悄跟了过去,藏在面摊旁边的一棵树后,听见街边上坐着的一名老乞丐扯着嗓子冲那老板娘吆喝: “我说王家媳妇,你这心肠也太好了,还愿意让这丫头帮工。不怕影响生意么?” 老板娘不在意的用围裙擦擦手:“喜欢吃我这手艺的都是熟人,愿意来自然就来了。要不是小桢她爹娘都没了,她们姐妹俩又怎会住那没人去的凶宅?这世上都是好人有好报,自己心里有鬼,才怕沾晦气呢!” 几个食客听了,便称赞她说的好。 那乞丐却醉醺醺地笑了起来:“好人有好报?呸!好人真的有好报,那凶宅里面之前死的人都是怎么个说法?那仙长一家子本事大吧?说没不也没了吗?要我说,这世上可没什么天理,还不如我这老要饭的,不行善不积德,躺在街边喝个小酒,痛快的不得了呢!” 他们在这里闲聊,舒令嘉也听到了一些小桢的情况。 原来这位姑娘打出生就不良于行,右腿患有腿疾,偏生她父母还在几年前去世了,只留下她带着一名七岁的幼妹相依为命。 前阵子的一场风寒,使得姐妹两人的生活更加拮据,被房东赶了出来,只得暂时搬进了这镇上的一处有名的凶宅里面住着。 别人觉得她们晦气,都不愿与小桢接触,这才有了之前孩子们戏弄她的一幕。 而那凶宅中死过不少人,她们两名女子虽然因生活所迫住了进去,心里又害怕,小桢这才咬了咬牙,挤出一点钱来买样辟邪之物,求个心安。 舒令嘉把想知道的大致听完,看了那老乞丐一眼,抖了抖毛,走了。 他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试着再次调动经脉之中残存的灵力。 方才从景非桐身上沾到了一些反派气运,总算减弱了剧情对舒令嘉的压制作用,这回他总算凝聚起了部分灵力,得以重新恢复了人身。 重新做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舒令嘉一振袖摆,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在袖中的乾坤袋里一捏,临行前大师兄扔过来的那个乾坤袋中果然放足了银两。 想到洛宵,舒令嘉不觉轻吁了口气。 他重新来到街头,本想寻找方才把剑卖给小桢的摊贩,但只是这么片刻的功夫,那摊子竟然就收了。 舒令嘉稍存疑虑,只得另寻他处,买了几枚颇有灵气的古玉,打听了凶宅的位置,按照方向寻去。 这座传说中的凶宅原是一座宽敞富贵的府邸,就在镇子西面的小河前,因为里面前后住过的几户人都已经死了,渐渐的也就荒废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没有鬼怪作祟,死的人多了,宅子中阴气也难免过旺。 人在里面住着,产生幻觉,心神恍惚,或者身上的阳气被削弱,导致多思多病,都是可能之事。 万事自有定数,剑已被小桢买去,她们之间就形成了一重因果,不能强行打断。 舒令嘉打算先看看这宅子中会否当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若是有,就解决掉之后再商议条件,换取邪剑。 他没有推开大门,直接从墙头上跳了进去。 这宅子里面有曲水回廊,花园小桥,即便是借着月光,也能看见朱红色柱子上面的金色花纹,至少能容纳四世同堂,可见当年建造时的用心。 如今却都已经荒了,那红色上面便多了重说不出的凄艳。 此时天色已暗,明月当空,整个宅院中却连一点灯火都没有,东侧传来个女童的声音,正朗朗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①” 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又在这样寂静的宅院中,连这稚嫩童音都显得诡异了起来。 可是偏生又是这样的诗句,便无端生出了一丝寂寥。 漂泊的旅人心怀故乡之思,但若本是行者浪客,便是思无可思了。 舒令嘉摇了摇头,放出神识感应。整座宅子里确实阴气很重,但似乎也并无什么阴魂厉鬼作祟的迹象。 女童的声音是从东侧厢房传出来的,应该便是小桢那位幼妹,只是不知道她为何没有点灯。 舒令嘉不想惊扰她,举手设下结界,将东厢房封在了里面,正要四下查看,突然,后方倏地传来一声剑鸣! 那是剑刃出鞘时的摩擦声。 就在这样心神刚刚放松的时刻,竟有突如其来的一剑向他背后斩来! 舒令嘉的佩剑早在两年前就断了,此刻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单手捏诀,剑气平生,他顺势回身一挡。 这一道剑气劈出去,硬把地面砍出了一道深深裂痕,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舒令嘉飘然向后一掠,跟着转身朝方才自己的位置看去,只捕捉到了一个正在淡去的持剑身影。 原来虚惊一场,这竟是不知何人留在此地的一道执念。 怪不得能在舒令嘉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他的身后。 像这样的执念,一般是在有人身死之前,不愿离开人世,感到极度怨愤不甘,死前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场景就会被永久留存下来,在某些特殊的状况下受到激发而出现。 方才舒令嘉设下结界的时候动用灵力,便将这一道执念引了出来。 这倒也不算稀罕事,但重要的是,舒令嘉虽然没看清楚那持剑之人的五官,却分明看见了他手中所持的兵刃幻影。 正是那柄邪剑恢复了正常大小之后的模样! ——说明这座鬼宅当中,曾经有人用过这柄剑。 那么后来它为什么会变小了?又为什么会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之后,兜兜转转落到了住在此处的小桢手里? 难道只能用一句“巧合”来解释吗? 思量之间,这影像便已经彻底散尽。 旁边倒是有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舒令嘉的情绪正绷着,猛一回身看去,手上的防御姿势也已经摆好,却见到一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女孩从厢房中跑了出来,辫子上粉色的绢花一晃一晃的。 她看到舒令嘉,愣愣地停住了步子。 舒令嘉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的目光一定非常凌厉,因为那名小女孩半张着嘴愣了片刻,然后“哇”地一声就哭了。 舒令嘉顿时觉得头大两圈。 他跟孩子打交道的机会很少,山上倒是也有这个年纪的小弟子,但是一个个在舒令嘉面前都规规矩矩的,哪敢这般哭闹。 舒令嘉干巴巴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人家根本就不理他,哭的声音更大了。 舒令嘉忍不住叹了口气,抚了抚额头,在小女孩跟前半蹲下来,片刻后又道:“别哭了,你看地上有虫子,我给你抓两只毛毛虫玩行吗?” “……” 离谱的是,他的语气和表情十分真挚,真挚的好像有什么毛病。 这句话从反方面起到了一定效果,小女孩吓得连哭都不敢了,连忙道:“不要,我不要毛毛虫,我也,我也不要狐狸精!” 舒令嘉:“嗯?” 这未免有点厉害了吧? 小女孩道:“我听王叔说,长得很好看,喜欢半夜悄悄到别人家里来的,都是狐狸精,会躲在床上吓唬人……姐姐又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害怕,你别吓我……” 这小女孩就是小桢的妹妹了。方才她一直在房中,舒令嘉便设了道结界,把外面的阴气和异常动静都给隔住了,却没防着她会突然自己跑出来。 作为一只从来不吸人阳气的正经狐狸,舒令嘉只能保证道:“我不吓你,我也不是妖怪。嗯……我不小心走错到这里来了,不然,跟你……赔不是?” 小女孩用手揉了揉眼睛,小声说:“没事。” 舒令嘉又问:“害怕怎么不点灯?” 说了这几句话,初始的恐惧慢慢褪去,小女孩才发现面前这位哥哥不只是“长得好看”而已,他微微抬起的脸简直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令人不自觉的连呼吸都要忘了。 这种最直观的视觉震撼不分年龄,小女孩突然有种莫名的局促,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舒令嘉:“这个。” 那是一截短短的蜡烛头。 “蜡烛贵,要好多钱。”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那份神采就像是拿着天底下最稀罕的东西,“但是我今天捡到了一块,等姐姐回来,一起用。” 舒令嘉看那截蜡烛总共也只有拇指长短,是白色的,有点像是给人办丧时用的冥蜡,也不知道这孩子从什么地方捡的。 他笑了笑,把蜡烛放回到小女孩手中,对方却没拿稳,两人交接之间,蜡烛掉了下来。 舒令嘉正要接,这半截白蜡烛却在两人的视线下,定在了半空中。 舒令嘉一怔,然后迅速抬手,在小女孩反应过来之前,捂住了她的眼睛。 蜡烛没有受到影响,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倒竖,然后,向下的烛芯上燃起了一簇幽绿色的火苗。 这是—— 黄泉倒影,阴冥开路! 这种情况是有来由的,人死之后被黑白无常拘魂引入地府,过了鬼门关,来到黄泉路,只有顺利通过,才能十殿审判,顺利投胎。 黄泉路的两侧都是涌流的滔滔河水,中间可以供阴魂队伍通行的道路非常狭窄,生前身上功德越薄的人,魂体也就越轻,在这种时候就会被挤到江水之中,化作水底鬼影。 这些倒悬的鬼影没资格轮回转世,日日在水底哀嚎游荡,伺机寻找机会上岸,重返阳间。 这种鬼影最容易被阴邪之物的煞气吸引,地府无光,又没有黑白无常引路,因此他们逃跑的时候往往要借助冥烛照亮。 又因为鬼影从河水中上岸之前一直是作为倒影而存在,所以冥烛倒挂的现象,正是地府阴煞重返人间的重要判断标志之一。 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莫怨灵修 倒悬的白色蜡烛阴惨惨地浮于半空之中,绿色的火焰将舒令嘉原本白皙的面庞映出一种诡异灰败的面色来。 他心中暗道声“不好”,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整个人脚下一掠,便向着门外飘身而出。 这边地方偏僻,路上并无行人,他出了大门,就听见不远处的巷子中传来一声尖叫。 是小桢站在那里,周围一圈的阴魂正从四面朝着她围上来,她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闭着眼睛拼命尖叫。 舒令嘉一眼就看到,那柄邪剑正挂在她的颈上,此时正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煞气,正是如此,才会把这些东西从地底下给引出来。 他扬声道:“把剑扔了!” 小桢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谁在跟自己说话,只下意识地回应道:“拿不下来了!” 说话间,舒令嘉人也已经到了面前。 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微微抬起,凭空画了个半圈,周围顿时狂风大作,刮面有如利刃,周围魂体一时难以继续聚拢,舒令嘉已经一把拽住小桢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随即,他横掌一斩,喝道:“破!” 一泓灵光击破月色,四下黑气瞬间蒸腾而起,转眼间又是风清云霁。 舒令嘉这才将小桢松开,问道:“可有受伤?” 小桢惊魂未定,睁开眼睛,便看见这么一位俊美不似凡人的年轻公子正近距离望着自己,不由面上一红。 但随即,她便见到了舒令嘉手上抱着的小女孩,脸色立时一变,急道:“茵娘?” 舒令嘉将孩子递给她,说道:“她没事,只是睡着了。” 其实是他施了一个昏睡咒。小桢见到妹妹面色红润,呼吸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向舒令嘉道谢:“公子,这次多亏得你了。我真是……真是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 这已经是小桢今日第二回向着舒令嘉道谢了,这姑娘也实在是多灾多难。 舒令嘉道:“不过随手为之,不必多礼。但我看姑娘戴的佩饰上邪气很重,今日之事似乎与此有关。” 小桢道:“可是它……拿不下来了。” 她方才就已经说过一遍,此时当着舒令嘉的面,又去摘那柄剑,果然纹丝不动,哪怕是舒令嘉连用了几种法术都无济于事。 这下倒好,除非把小桢的脑袋给拧下来,是别想把这柄剑带走了。 最后舒令嘉想了想,便在小桢身上下了一道术法,确保对方身上发生任何情况,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又封住了剑上的邪气。 这镇子就在凌霄山附近,镇上居民平日里也见过不少能人异士,对修仙者并不陌生。 舒令嘉方才驱散阴灵的举动已经让小桢对他十分信任,听他说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也就稍稍放心,带着还没有睡醒的茵娘回去了。 可舒令嘉心头的疑云却越来越多,他目送着这两姐妹回去之后,并未离开,又悄悄折回鬼宅的庭院当中看了一圈。 他站在方才幻影出现的位置微微沉吟,然后向着对面不远处的一块太湖石走去。 方才从背后过来的那一剑,舒令嘉虽然没有接住,却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按照方位来判断,幻影虽然留不住,当年的剑痕应该可以找到。 这块太湖石上遍布青苔,显然立在此处已经有些年头,舒令嘉仔细观察,果然在上面找到了一道剑痕。 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这道剑痕正是出自凌霄派的招式,准确地说,应该是凌霄心宗。 舒令嘉修长的手指在石头表面上轻轻抚过,月光照亮了他若有所思的脸。 他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在街上遇见了景非桐,关于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舒令嘉也约略知道一些。 原书剧情中简单提过,景非桐难得亲自离开碧落宫,是为了帮忙寻找心宗的一名叛徒。 舒令嘉印象中,那名心宗叛逃的长老名叫段浩延,当年与他的同门师妹结为道侣,两人还育有一子。 那孩子天生便缺了一魂一魄,虽然不至于痴傻,但身子极弱,形同废人,段浩延为此多方求医问药,甚至借助魔族邪功,最终事发。 为了避免处罚,他不等本门处置,就带着妻儿跑了,听说似乎还顺走了心宗的某样宝物,藏匿多年,关于他的生死和下落,一直是个迷。 直到最近,才逐渐又有了段浩延出没的行迹,心宗将得到的消息在整个修真界广而告之,四处通缉此人,誓要将他抓到不可,出身于心宗的景非桐也亲自现身帮忙。 这些都是舒令嘉闭关出来时,听底下的师弟们提到的,此事气宗也派了人帮忙,但并无收获。 现在景非桐出现在这里,那说明段浩延很有可能就在这镇上,才会将他引来。 舒令嘉还记得街上那名老乞丐说过,这凶宅里曾经住过一位仙长,也能对的上号。 难道那个手持邪剑的幻影就是段浩延? 舒令嘉这一阶段要改变的死亡结局是“被一名修士持着发狂的邪剑杀死”,他现在不禁怀疑,这名修士所指的正是段浩延。 也就是说,他要彻底将这段命运改变,最稳妥的方式不光是要把邪剑拿到手,最好也把段浩延给揪出来,不管推测正确与否,总得弄明白此人到底搞什么把戏。 舒令嘉在庭中来回踱了几步,月光与一丛栀子的香气无声地陪伴着他徘徊,然后他忽然停住脚,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正是之前茵娘拿给舒令嘉看过的那小半截冥烛。 阴灵已经被舒令嘉一掌劈散,冥烛自然就不再燃烧,此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舒令嘉将它捡起来,犹豫了一下,放入怀中。 如今暂时无法将邪剑带走,看来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设法调查这座鬼宅中到底曾经发生过何事。 他只是没想到,明明已经离开了门派,兜兜转转间,还是没有避开这一场相关的是非,又或许,也是他自己终究心气未平。 舒令嘉指尖沿着石头上的剑痕一划,良久,微叹了口气。 * 凌霄山,气宗,演武场。 一名粉衫少女手持长剑,正同个高挑少年战在一处,两人虽是试手,但手下都未容情,周围剑气成网,灵流四爆,只引得围观者喝彩之声不断。 只听那少女轻叱一声,两人同时跃起,双剑交击,少女手中的长剑竟然应声而断,她却反应神速,趁势旋身飞踢,将对面的少年踢的连退几步。 围观者大声叫好,少女将断剑往地上一扔,说道:“平局。” 那少年却笑了:“若非肖师姐的剑不称手,刚才我也不能抢得先机,其实是我输了,应当多谢师姐赐教才对。” 少女听了他的话,面上却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说道:“是,一直也没再寻着把合心意的剑,只能凑合着用了。” 周围的人听她这样说,便都不好再接话了。 这少女是丹阁长老肖解真的独生爱女,名叫肖凝儿。 整个凌霄派的各种灵丹妙药,全是由丹阁钻研炼制而出,其地位本就十分独特,再加上肖凝儿爽快大方,相貌美丽,在门派中极受欢迎。 但门派上下,谁都知道肖凝儿心悦舒令嘉,两人的身份相貌也都很是般配,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舒令嘉一直未曾回应过她。 肖凝儿一直乐呵呵的也不在意,别人冷淡别人的,她喜欢她的,各不影响。 直到两年前舒令嘉断剑重伤,她才也折断了自己的佩剑,发誓舒令嘉一天不醒,自己就不再握剑。 然而现在舒令嘉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却离开了门派,肖凝儿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得到消息之后哭了一大场,此时再提起剑的事,不免黯然神伤。 姜桡走过来的时候,正好便听到了肖凝儿的最后一句话。 他笑了笑,便接话道:“怎么?肖师姐还没有寻到趁手的兵刃吗?可巧我过会要去心宗观剑,不若师姐说一说,什么样的剑你用的趁手,我也可以帮师姐留心一番。” 肖凝儿斜着目光瞥了姜桡一眼,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方才同她切磋的少年问道:“姜师兄要去心宗?啊,你是去协助他们搜捕段浩延那名叛徒吗?” 姜桡点了点头:“正是。虽然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但多少尽一些绵薄之力吧。” 段浩延逃跑之后,下落迟迟未明,心宗那边便开了藏剑宝库,从里面寻出了几柄段浩延旧日曾经用过的兵刃,想要收集上面残留的灵力气息,再以追踪术寻人。 这需要对于剑息极为敏锐的感应,目前能够做到极致的人,数百年来,原本也只出了一个舒令嘉,舒令嘉重伤之后,便是姜桡。 只是姜桡虽得门派上下喜欢,论声望资历还是远远不够,这回心宗原本也是想邀请舒令嘉帮忙,得知他已经不在门派之中,这才退而求其次。 但如果姜桡真的能帮助他们寻找到段浩延的踪迹,那便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在整个修真界中扬名,这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怪不得姜桡如此春风满面。 但对于肖凝儿来说,看见他这个样子,便愈发心疼舒令嘉的境况,自然没有好脸色。 她冷笑道:“是吗?姜师弟有这份心意敢情是好,我听说段浩延叛门的时候,曾经带走了一柄用蓝曜玄铁打造的名剑,我就想要它。你既然如此厉害,不如找来送我啊?” 肖凝儿的语气极冲,任谁都能听出来是故意刁难,姜桡却脸色都没变,温和一笑,说道:“师姐既然吩咐了,我又怎么敢推辞呢?定当尽力而为。” 肖凝儿哼了一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照影吹笙 姜桡看着她,忽然整了整衣服,冲着肖凝儿躬身一揖。 肖凝儿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 姜桡惭愧地说:“肖师姐,我知道舒师兄下山一事令你十分不快,也因此对我不满。当时要不是我没有及时解释清楚,以至于让师尊误会了师兄,也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确实是我的错,便在这里赔不是了。” 不光是肖凝儿,其实门中有不少弟子都是这样的想法,但姜桡自己把话给点开了,姿态诚恳谦和,又让人觉得不好意思怪他,反倒还增添了一些好感。 肖凝儿没想到他把自己的心思直接说出来了,怎么回答都不合适,用手指着姜桡,气怒道:“你——” 她说完这个字之后便语塞了,却听前方一个人扬声说道:“这认错可不够诚心啊。” 迎面走过来一名身穿锦袍,腰围玉带的年轻男子,他的相貌是略带些邪肆的俊美,整个人华贵的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此人同样也是何子濯的弟子,名叫殷宸,出身凡家皇族,与洛宵、舒令嘉、姜桡是出自同门的嫡系师兄弟。 这身份自然非同一般,周围喊着“殷师兄”的声音响成一片,姜桡也连忙叫了一声:“师兄。” 殷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装了。” 姜桡轻咳一声,说道:“师兄对我的偏见未免过重。” 殷宸目视前方,说道:“是吗?那么既然觉得惭愧,为何误会刚刚发生时你不站出来说明,人要走了也没有努力劝说挽留?躲在易凛那个傻货后面占尽了便宜,等到一切已成定局,再不疼不痒地说几句话道歉,你便觉得自己成了好人了?” 他冷笑一声:“假惺惺的,没得叫人恶心。” 殷宸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到了门中时舒令嘉已经离开,因此并未赶上当时刑堂审问的过程。 他心情不好,又素来张狂惯了,这几句话说的毒辣无比,简直听的人恨不得一头磕死,半点脸面都没给姜桡留。 姜桡也知道殷宸的脾气,再加上对方身份又高,跟他争辩只是自取其辱,他的拳头在袖子中握紧,恭顺地低下头道:“是我……是我说错了话,请师兄见谅。” 殷宸道:“得了吧,什么说话不妥当,我看你会说话的很,单纯心术不正罢了。少把你那套用在这种地方,自己上不得台面,还要败坏我凌霄派的门风!” 他说完之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掌门心情不佳,方才与我说明日的晨课取消了,都散了罢。” 至于为何心情不佳,便可自由心证,殷宸说完之后,极其轻蔑地嗤笑一声,谁也不看,扬长而去。 肖凝儿怔了怔,随后追了上去,一把扯住殷宸的衣袖:“殷师兄,你等等!你去见掌门了?舒师兄能回来吗?你有办法吗?喂!” “没有,谁让他走的!不是舒令嘉自己要走的吗?” 殷宸没好气地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说道:“他先前还说病好了同我打一场,结果我回来连他的面都没见上!我知道什么?你要问问他去!” 肖凝儿气道:“你今天又吃炮仗啦?能问他我还找你!” 两人吵吵闹闹,说着话就去的远了,气氛一时尴尬难言,其他人不好搅进他们师兄弟的恩怨中,也纷纷找了借口离开,留下姜桡独自一人站在演武场上。 姜桡保持着谦恭低头的姿势,静立片刻,这才慢慢放开了在袖子中握的死紧的双手。 殷宸,真有他的。 不过他不打算对殷宸怎么样,也没有能力对他怎么样。 姜桡自己心里很清楚,虽然舒令嘉走了,但自己目前在这个门派当中,也只不过是刚刚站稳了脚跟而已,需要努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之所以明知道肖凝儿不待见自己,还要跟她搭话,就是想拉拢丹阁,如果能改变肖凝儿对他的看法,以后想要弄到什么灵丹奇药就方便多了,将会给他来很大的帮助。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力帮助心宗找到段浩延,到时候也能拿到肖凝儿指名要的那把剑,不信打动不了她。 姜桡之所以提前把话说满,就是对此志在必得。 从来到凌霄山上开始,他就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什么想要的,即使起初不属于自己,最后也一定会被让出来。 比如突然觉醒的剑道天赋,比如鸣剑峰掌剑使之位,比如师尊的宠爱,比如其他弟子们的爱戴…… 他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等待着他,弥补少年时的贫穷与艰辛。 所以对于帮忙找到段浩延这件事,姜桡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至于舒令嘉,只会在他的光环中被逐渐遗忘。 连同他当初受伤的真相……那个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姜桡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捏皱的衣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重新恢复了温和的神情,向着演武场外面走去。 * 阴沉的凶宅之中,度过了一夜平静。 小桢一大早起来,试了又试,发现脖子上的剑还是难以取下,无奈只好继续戴着。 经过闹鬼的事,她也不敢把妹妹独自留在家里,将茵娘送到了一位相熟的好心老太家中暂时照料,便匆匆忙忙去了面摊帮工,浑然不知自己昨夜其实是有人保护的。 看到这姐妹两人都离开了,舒令嘉也从凶宅门口的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身上,不远处街边已经传来了摊贩的吆喝声和食物的香气,与终年肃穆清净的凌霄山上完全不同。 舒令嘉原本心事重重,此时倒又不由生出了几分快意,他来到街边的一家酒肆外面,扬声对老板道:“劳烦,给我两壶酒!” 拎着两个酒葫芦,舒令嘉再次去了昨日遇见小桢的那条街。 昨日摆摊卖剑的人还没有出现,但舒令嘉见到昨天那名老乞丐还在街边躺着。 他之前在跟面馆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曾经提到凶宅中住过“仙长一家”,后来都“惨死”了,听那语气,像是个知情人。 舒令嘉朝着那老乞丐走去,见对方正敞着衣襟呼呼大睡,手搭在肚皮上,胸膛与腹部的肌肉竟十分紧实。 他没有出声,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对方一会,目光从手指缓缓转到胸口,神色逐渐玩味起来。 有行人路过,见这么一位锦绣衣裳的俊俏公子色眯眯盯着个老乞丐的身体打量,只觉得一阵恶寒,连忙捂住眼睛跑了。 那乞丐睡了会,翻了个身,只是不醒,舒令嘉便直接撩袍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将一只酒葫芦打开,放在老乞丐的脸边,另一只自己拿着,仰头灌了几口,散漫地看着街头人来人往。 酒香顺着风传入鼻端,老乞丐皱了皱脸,这下是醒了。 他还没睁开眼睛,便喃喃地说道:“什么味?好酒,这是好酒啊。” 老乞丐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捞,舒令嘉冷眼看着,施施然拿起酒葫芦在他脸边晃了晃,就移走了。 老乞丐拿了个空,这才一下子坐起来,斜眼把舒令嘉打量了一圈,道:“你这后生,生的俊,穿的好,坐这里干什么?是吃饱了撑的,来这拿要饭的取乐了?” 舒令嘉又灌了口酒,也不看他,说道:“是啊,无聊。这个给你,陪我喝酒聊天,如何?” 他说着,随手摸出两片金叶子,往老乞丐那缺了口的破碗里面一扔,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直眼晕。 那乞丐拿起一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然后啧啧笑起来:“公子,你这花了大价钱,只怕聊的不是什么好天呐。” 他一边说,一边又去够酒,舒令嘉没说话也没阻止,只问:“干不干?” “干。我一个要饭的,发财的事怎么不干。”老乞丐咂了咂嘴道,“想听什么?” 舒令嘉道:“镇子西边那鬼宅,一开始是谁建的,里面都死过什么人?” 那老乞丐愣了愣便笑了:“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就这事?那可过去好多年啦,我也没亲眼见着,是听过去镇上的老人说的。” 据他所讲,在这刘家镇上,不少老人都知道,镇子西面住着位很有神通的仙长,他还有个美丽的妻子,和一名长相可爱的儿子。 这名仙长刚来的时候,全家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上,小镇上的人有些排外,只把他们当做一对带着孩子的普通小夫妻,也没当回事。 马车停在西边那片荒废的空地上,三个人也没有找客栈,仿佛就打算在马车上住下了。 但第二天一早,百姓们便惊讶地发现,空地上建成了一座巍峨的宅院,女主人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指挥下人为院子换上匾额。 这样的奇事很快传遍了全镇,并为众人津津乐道,直把这一家的来历传的神乎其神。 但跟人们想象中的得道高人不一样,这一家三口不但食人间烟火,过着与普通人无异的生活,而且那孩子似乎身患病症,那位仙长经常连着数日外出采药,竭心尽力地为他医治。 段浩延正是因为要给儿子治病,才会暗中寻找魔族邪术,从而违反了门规,这就可以对上了。 舒令嘉问道:“治好了吗?” 老乞丐又灌了口酒,说道:“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一直在治。但应该是没有吧,因为过了七八年,没见那孩子好转,就被人给杀了。” 舒令嘉道:“杀了?” 老乞丐轻描淡写:“我也是后来才听人说的,好像那仙长原本就是带着家人逃出来的。修仙的,你也知道,容不下那么多情情爱爱,估计是犯了戒什么的呗,他门派的人就一直追杀他们。” 他咕嘟嘟喝了口酒:“最后仿佛是媳妇和孩子都死了,那名仙长也不知道逃掉了没有,反正就再没回来。所以说啊,这世上的事,最是没个定数。” 舒令嘉低头思索。 他坐在这街边,华丽衣裾随意铺展在石阶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拿着酒壶。 虽然姿态闲散落拓,无奈那张脸孔实在生的得天独厚,即便是这般姿势也能硬生生独得三分风流,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这里,都忍不住要多朝他看几眼。 若非舒令嘉气质冷冽,高傲孤峭,令人不敢接近,只怕姑娘们向他掷过来的花都要铺了满地。 一位卖鞋的老妇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听两人说的热闹,也没忍住过来凑趣。 “可不是嘛,老婆子也听说过,那位仙长当真难得,对媳妇对孩子都没话讲。为了采药,很多次都满身是伤的回来。有时候一些他用不上的草药随手采了来,还会赠给其他人,不少人都受了他的恩。” 她道:“可惜那宅子后来荒了,里面又死过两户,也再没人见过那位仙长。” 舒令嘉道:“那请问大娘,后来死的那两户,又是怎么死的?跟这位仙长可有关系?” 卖鞋老妇道:“怎么死的说不好,年头太久喽。但应该都是穷苦人家,没地方去,也不嫌宅子晦气就住了。仿佛一家养着个二十多岁也不会数数的傻姑娘,一家有个眼瞎的娘……” 她说着摇了摇头,叹气道:“唉,难得有个这样的仙长,最后弄成这样,好人没好报啊……” 好人没好报——舒令嘉陡然想起,这话昨日里老乞丐已经说过了。 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问道:“大娘,您说‘难得有个这样的仙长’——他哪里就不像仙长了?一般的仙长,您觉得又应该是什么样?” 老妇人怔了怔:“一般的仙长……一般的仙长,应该不会像他那样……亲热人。对,就是亲热人。高人嘛,哪能有那么多的情。” 她拍了拍膝盖,瞧着舒令嘉,又忍不住脱口道:“我瞧着公子你这样的,倒才像是传说中那种冷冰冰的神仙。” 舒令嘉手中欲抬起的酒葫芦顿了顿,偏头想了片刻,反倒哈哈一笑,从那乞丐碗里捡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说道:“有道理。那我……就谢大娘的夸。” 这老妇凑过来的时候原便是存了几分讨赏的心思,此刻得偿所愿,发了一笔平生没有见过的大财,连忙欢欢喜喜地接过来,找了由头就走,仿佛生怕舒令嘉后悔。 老乞丐“哎”了一声,道:“公子,这不是已经赏了我的吗?” 舒令嘉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道:“半真半假,不尽不实,可不是要扣钱。” 老乞丐道:“你说我讲的不真?” 舒令嘉将一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头,缓缓啜了口酒:“除非修习特定的法门,仙门从来没有禁止情爱的说法。更何况这一家三口既然明知道被门派追杀,怎么不好好地藏着,还非得安安稳稳住下来呢?这故事不通。” 老乞丐笑道:“真是年轻没见识,你说不通就不通?这人想成神仙,和就想当个凡人,能一样吗?不禁情爱,但禁的是天伦人性,你心里有在乎的东西,还怕犯不了错吗?” ——你心里有在乎的东西,还怕犯不了错吗? 如果不是眼睛里太揉不得沙子,如果不是太在乎师门,在乎那些误会与隐瞒,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多少故作的冷淡,只不过是因为心里清楚,重情易伤? 舒令嘉身体微微后仰,像是要把对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那老乞丐却倏地凑近,盯着舒令嘉的眼睛,幽幽道: “有时候,你以为离开了一个笼子,可以展翅高飞,其实腿上还系着线,被人一拽,就得乖乖的回去。有的门进了,就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喽。” 两人的目光短暂对视,片刻后,舒令嘉轻飘飘地说道:“是么?” 老乞丐哈哈笑道:“那是当然,要不是另有阴谋算计,谁会把已经抓住的鸟儿平白地放了呢?” 舒令嘉偏头想了想,也笑道:“嗯,有道理。” 他举起酒葫芦,跟老乞丐一碰,道:“如此妙论,值得尽饮此酒。” 两人碰了下酒葫芦,舒令嘉将残酒一饮而尽。 当他把酒葫芦放下来的时候,面前便已经没有了人。 只有一个人形的皮影,静静地摆在面前的地面上。 舒令嘉缓缓将它捡了起来,对着太阳举高,眯起眼睛看着。 而后,他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的把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一帘风絮 这老乞丐或者是段浩延的化体,或者不是,但肯定知道什么。 既然对方设局,那么他倒也不介意应邀。 太阳落山之后,舒令嘉再次来到了镇西宅院。 小桢已经把茵娘暂时送走了,她自己在面摊帮工,也没有回来,此刻整座府邸中空空荡荡,阴气迫人,是名副其实的凶宅鬼院。 舒令嘉没再跳墙,径直走到大门口,抬手将皮人甩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响,那一小块轻飘飘的皮子就贴在了门板正中。 舒令嘉在皮人眉心一点,念道:“迷魂过鬼关,枯骨隔阴阳。孤镜幻门开,冥灯泣泪长。” 随着他的话,两扇大门吱呀一声便开来,有个丫鬟从里面走出来,笑盈盈地说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和少年都等着您用晚膳呢。” 舒令嘉身后有个声音道:“好,进去吧。” 他回过头来,发现丫鬟根本就看不见自己,而是在同后面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面貌俊朗,眉眼带笑,颇有些面熟,舒令嘉记得自己偶尔前往心宗办事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几面,正是段浩延。 他便跟着两人进了门去,一眼就看到自己所找寻的那柄剑就挂在墙上,约三尺长,一指宽。 舒令嘉多看了几眼。 段浩延的妻子文鸯仙子和一名五六岁的孩童正坐在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前,等着他回来。 那孩子眉眼肖似母亲,相貌十分清秀,可惜双目无神,表情呆滞,一眼就能看出并不正常。 丫鬟很快就退下去了,见到丈夫回来,文鸯仙子笑意盈盈地起身盛了碗汤,同时嗔怪道:“看看你都什么时辰了才回来,饭菜都该凉了。” 段浩延笑道:“你这会怪我回来的晚,但马上就要夸奖我了,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出一个玉瓶放在桌上,文鸯仙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十来枚朱红色的药丸。 她又惊又喜:“这药这么快就配齐了?” 段浩延道:“怎么,不相信你夫君的本事吗?” 他说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笑着说:“眼见着我儿子是一天好过一天了,说不定明年就能开口叫爹娘呢。” 文鸯仙子一时高兴,竟像个小姑娘一样扑进丈夫怀里,搂住他的腰,说道:“太好了!师兄,真是辛苦你了!” 房间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与笑声,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而在正房外面,有名小厮打扫着庭院,两个丫鬟手里捧着浆洗干净的衣服,悄声说着什么,风吹动花叶,簌簌作响。 一切显得无比温馨幸福,像是仙气尽褪之后,红尘中的任何一户普通人家。 但这幸福又显得如此空泛和虚假。 一切真的那么值得开心吗?世事多有委屈无奈,做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为了生活奔忙劳碌,当真比身在仙门,剑惊河山更加快乐? 不对,不对劲。 舒令嘉缓步退到院子中间,正要动手,忽然听见什么东西被撕裂一般的声音响起。 这道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四下的空间都开始波动,应是有高手强行闯入。 舒令嘉往墙后一闪,就看见面前的场景上竟然破开了一个洞,一只修长的手握在那洞的边缘处。 紧接着,就好像被撕开的画卷一样,这场景被硬生生撕下来了一条,露出后面另外一层漆黑的底色。 有人从那被撕开的缝隙中一低身走了出来,仪态洒落,直起腰时,月光照亮了他的脸,是景非桐。 ——他既然也在调查段浩延的事,会找到这里也不意外,只不过很难说是不是一路人了。 舒令嘉没动,眼看着景非桐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做,步履悠闲宛若月下漫步,但随着景非桐的前行,周围所有的景色正迅速地翻卷,化灰,世界毁灭而后重建,终于露出了另外一层狰狞面目。 打破表面的结界,景色变成了冬季。 舒令嘉感到一下短暂的眩晕,随即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正在前方极度惊恐地尖叫道:“杀人啦!” 舒令嘉发现,自己正提着一柄剑,在光线昏沉的回廊下大步疾行着。 在他的前方,正有一名女子匆匆奔逃。 她就是先前笑容满面迎接段浩延回府的丫鬟,此时尚未来得及跑远,剑招一出,她的头顿时骨碌碌地滚到了地面上。 整个过程都好像一场短暂而又真实的噩梦,这不是舒令嘉第一次杀人,却是他第一次杀不会术法的无辜之人。 他感到自己停住脚步,用长剑支撑住微微摇晃的身体,急促地喘息着,剑刃上的鲜血一滴滴滑落下来。 舒令嘉的余光看见,就在不远处的回廊旁边,景非桐正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目光冷淡而空茫,像是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塑。 舒令嘉此时已经意识到了,眼下自己应该是段浩延的视角。他拿了沾有对方鲜血的人皮小人进入这里,那么必然跟段浩延同心共感。 而景非桐显然是自己打破结界强行闯入的,因此作为无干的旁观者而出现,不会被幻境中的人们感知到。 段浩延不光杀了这名丫鬟,又四处寻找着,将府上的其他下人也都给杀光了,溅的满身都是鲜血。 这对他来说原本不会比捏死几只蝼蚁的难度更高,可是舒令嘉感到对方的心跳极快,几乎要从胸膛中蹦出来,整个人也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段浩延提着剑,缓缓朝厢房中走去,还有没推门进屋,文鸯仙子就从里面快步走出,见到他这副模样,瞳孔一缩。 她失声道:“你——” 段浩延对妻子说:“我把他们都杀了。否则凌霄派的人已经追来,难免会有人透露出咱们的行踪。” 文鸯仙子道:“可是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你可以消除他们的记忆啊!” 段浩延道:“我能用法术消除他们的记忆,难道别人不会用法术恢复吗?” 文鸯仙子声音发颤:“那也不能……” “够了!” 段浩延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猛然怒吼道:“你可知道我每一日都在提心吊胆,连在街上被人多看上几眼都要心惊许久!但我仍需在外面奔波,就因为你这个傻儿子还得吃药!你有何资格指责于我!” 他猛地朝傻乎乎坐在床上的男孩一指,恨声道:“若是没有他,我又何至于被人发现踪迹,落得如今又要到处逃窜的下场!” 这话段浩延显然憋的狠了,一通发泄下来,文鸯仙子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段浩延喘了口气,移开目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行了,快去收拾东西吧,咱们还得赶紧走。” 他们要带的最重要物品,也就是一些法器和药材,文鸯仙子收拾了片刻,忽然背对着段浩延说道: “其实你方才是想说,若是没有我,你根本就不会沦落到如今境地吧?若非跟我结成道侣,你还是对当年那个风光无限的仙门长老,也不用这样狼狈的东逃西窜。” 段浩延顿了顿,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根本没意义。” 他说的避重就轻,其实并没有否定妻子的话,文鸯仙子的眼中一下子有了泪意,又很快忍了回去,道:“不,我是想说,如果你后悔,咱们就回去吧!” 段浩延道:“回哪里?” “回门派!” 文鸯仙子的语气逐渐坚定,一把抓住了段浩延的手:“我想好了,咱们一起回去,求一求你师尊,他以前那样器重你,不会完全狠心不顾的。咱们回去认错领罚,也好过如今提心吊胆的日子!” 段浩延甩开她道:“你疯了!我回去之后,便是最轻的惩罚也要被废去全身功夫,绝不可能!” 文鸯仙子道:“但是这样东逃西窜下去,你心中的不甘只会越来越深!你已经变得不像你了,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段浩延向后退了两步,沉沉地说:“莫再说了,你先收拾吧,好了叫我。然后咱们立刻就走。” 文鸯仙子却十分坚持:“我这次下定决心了,不管你是不是同意,我也要回去,或者我自己带着瑟儿回去,不再拖累你了。没有我们在身边,你一个人应该也不容易被发现吧。” 段浩延没说话,转身大步离开,回了他自己的书房。 他进门之后,抬手就将面前的桌子掀了,而后在房中来来回回地烦躁走动。 舒令嘉能够感应到段浩延的心情,忧虑、烦恼、挫败、恐惧…… 文鸯仙子的话恰恰说中了段浩延的内心,他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却又骑虎难下,无法回去面对。 舒令嘉的心逐渐沉了下去,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 段浩延那一剑,或许杀的不是别人,而是—— 心念转动之间,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握住那柄蓝色的长剑,霎时间,杀意满怀。 段浩延就这样执着剑,一步步向着门外走去,而他心里那些犹豫挣扎也正随着步伐移动,逐渐变得坚定。 舒令嘉身不由己地跟随着他,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 他能够听见手中这把长剑颤抖的哀鸣,仿佛有多少身不由己的怨恨,难以宣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身的抗拒。 一柄幻境中的剑,怎会有如此真实而又沉重的剑息? 这事不对劲。 段浩延扮成乞丐,故意说了那番半真半假的话,就是算准了舒令嘉为了解一切事情的始末,明知道必然有诈也会前来,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那么他费这番心思,到底所图为何? 舒令嘉思索着抬眸,忽然看见景非桐就站在自己前方,正负着手,静静瞧着眼前这一幕。 长廊的两侧挂着纱罩的灯笼,隔几步就是一盏,风吹得灯笼微微晃动,昏黄的光线也如同水波,将他面上神情晃动的暧昧不明。 段浩延的幻影看不见景非桐,径直拎着剑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两人的身影重叠交错而过,景非桐忽地微微一怔,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段浩延也已经用力推来了卧房的门,文鸯仙子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在正襟危坐地等他,妆容也重新整理过了,看不出半点泪痕。 他们的孩子段瑟就站在她身边,身材极为瘦小,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见段浩延来了,文鸯仙子也站起身来,问道:“你想好了吗?咱们一起回去,或者你走,我们两个回去。” 段浩延声音有些嘶哑:“就算我反对也拦不住你?” 文鸯仙子道:“是。” “那么……” 段浩延缓缓说道:“瑟儿身上有我的血脉,你我之间又有道侣契约,若是他们通过你们来寻找我的踪迹,该怎么办?” 文鸯仙子一怔,道:“什么意思?” 她话音未落,就见到段浩延几乎是面目狰狞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这个刹那,文鸯仙子根本就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段浩延一剑刺入了段瑟的胸膛。 剑锋穿胸而过,这个他曾经付出一切代价养大的孩子,顿时当场毙命。 文鸯仙子骤然瞪大眼睛,半张开嘴,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半晌,她忽然“啊”地一声叫出来,声音又尖又利,几乎不像是人类的嗓音。 段浩延的手不住发抖,脸色白的如同鬼魅一般,却将剑用力一拔,鲜血顿时溅了他满脸。 文鸯仙子发狂般地扑上去,跪在地上,用手堵住儿子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液,施尽了所有的法术,那血却渐渐地冰冷凝固下来。 “你干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你干什么!” 段浩延将剑锋抬起来,又缓缓放下,说道:“我不杀你,你我把契约解除,之后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文鸯仙子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在此之前,她给人的印象一直天真而柔婉的,但此时的目光却像是两把淬着毒光的利刃,好像要生生在段浩延身上剜两个透明的窟窿出来,活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段浩延竟然退了一步。 文鸯仙子将段瑟的尸体放在地上,一抽手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她双目赤红,毫无章法,就这样胡乱朝着段浩延砍了过去。 两人算是同门师兄妹,但段浩延入门早了很多,又是少年成名,相比之下,文鸯仙子的功夫却稀松平常的很,根本不是丈夫的对手。她却不管不顾,只是发了疯一般地厮杀。 段浩延连退几步,飞身跃到了院子里。 此时,他的位置已经正对着那块舒令嘉曾经发现剑痕的太湖石。 他怒吼道:“他的命是我给的,如今我便算是取走又有何不可?我这么多年为你们母子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狠狠一闭眼,举起剑:“你真的不要再逼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夜里流霜 舒令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一分为二。 一方面,段浩延过于激烈的情绪好像要将他吞噬,他完全能够体会到那种彻骨的愤恨、委屈与后悔。 但另一方面,他保持着本能的清醒,因而从旁观者的角度,更加清晰地体会着此时的每一分感受。 方才段浩延第一下将这柄剑捅入段瑟的身体时,舒令嘉便察觉邪剑似乎正在拼命吞噬着死者的怨气,而那不断哀鸣的剑息也愈发强烈而狂躁,几乎就要失去控制。 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杀意涌上,舒令嘉意识到,如果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自己将会很快被幻境吞噬,完全失去自我意识。 虽然贸然动用灵力可能又要变狐狸,但眼下已无其他选择余地。 剑刃,即将落到文鸯仙子的身上,随即硬生生顿住。 舒令嘉全力调动灵识,身随意转,同时脚踏八卦,旋身间广袖飘飞,整个人已经彻底从段浩延幻影的束缚之下硬挣了出来,恢复本体。 同时,他右手一抬,手中一道光刃飞出,朝着段浩延的手腕斩去。 舒令嘉这一连串的错步、旋身、发招,身形如同流风回雪,看似潇洒优美,实则凌厉逼人,段浩延手腕上直接中招,长剑脱手。 从舒令嘉这个变数脱离轨道开始,幻境中的一切彻底失控,完全吸饱了怨煞之气的长剑在被放开的一刻,携清锐长鸣,疾飞而起! 并非幻影,这剑就是现实中的真剑! ——那柄,原本会杀死他的剑! 这剑明明应该在小桢身上,但此时舒令嘉顾不得想它怎会出现在这里,纵身跃起,长袖卷出,已经凌空将剑柄握在手中。 剑鸣狂躁不已,上面传来的巨大冲力一时令人难以抗衡,舒令嘉索性顺势引导剑意,当空向前疾刺。 冷风万顷,剑声悲鸣,漫天剑光映的夜空如幻,眼前的房屋、树木、奇石、亭台上都开始出现了斑驳的裂缝。 邪剑当中似乎蕴藏着几欲毁灭一切的滔天之怨,锋芒爆闪,为了驯服这柄剑,舒令嘉不得不与之强抗。 他将真元尽数灌入剑体,身形翻转,整个人如同飞羽一般轻飘飘随着剑势划空而过。 风生,雾起,如同潋滟月华覆上漆黑而苍茫的江面,剑锋被一层明亮的冷光包裹住。 纵使怨力磅礴,也不得不向生来的剑道王者俯首称臣,锋芒略敛三分,但仍是锐意无匹。 舒令嘉眼看幻境就要被剑气给打碎了,如果到时候这柄剑还是如此躁动,只怕要伤到附近的人。 他左手引起剑诀,正要进一步压制,便见迎面一人飞身跃起,直撄剑锋而来。 对方手无寸铁,只将袍袖一卷一拂,刹那间流云成波,长风化转,空气中一道巨大的旋涡成型,将铺天盖地的剑气收拢其中。 然后他反手一挥,手势有如抱琴鼓瑟,气浪宛似大海翻波,迎面反扑,阻击邪剑。 舒令嘉的眼睛微微一眯,足尖踏空借力,跃上半空之中,以抗对方攻势。 狂风吹得他衣带起舞,乌发飞扬,仿佛就要凭云驾雾,直上青天。 这一刻,对峙的两人都已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阻挡邪剑的人,是景非桐。 * 舒令嘉与景非桐皆源自凌霄,一个是气宗不世出的剑道天才,一个是心宗百年来地位独尊的首徒,齐名已久,却从来未曾切磋过。 双方交集不多,景非桐只在两年前舒令嘉出事时听说过一些他的情况,却不知他已经与门派决裂下山。 他方才察觉到不对,尾随而来,紧接着就发现邪剑暴动,想也不想,立刻出手,却未料竟然会在此处见到舒令嘉。 景非桐记得对方应是有伤在身的,可是此时招式已出,收势是晚了。 他正待补救,便见舒令嘉身法飘逸至极,身随剑往,人似风行,剑锋走势自下而上地一挑,正好挑中了整个气旋的旋眼之中。 灵力虽然不足,但招式之巧妙精准,已臻极高境界。 气旋炸开,气流凝成了水晶般的巨大剑花,仿佛光阴都有了瞬间的停滞。 正是一招夜里流霜! 舒令嘉借助煞气而灵力不足,景非桐翻转乾坤却手无寸铁,两人妙至极点的招式碰撞在一起,刹时顶峰会顶峰,半空中风起云涌,悬江倒海。 景非桐的反应也是快极,见舒令嘉仿佛并未完全操控手中长剑,反倒随着剑势而动,立刻意识到,这是在阻挡邪剑发狂。 他立刻手拈法印,布下巨大结界。 随即轰然一声,邪剑脱手落地,幻境崩塌大半。 舒令嘉仓促回头,只见天高月朗,风冷气清,刚才的争执与杀戮仿佛都不曾存在,地上的尸体与疯狂的屠杀者也转瞬消失。 只是那种血腥和惊悸之感,却仍存于心头,难以消散。 这一回,也幸亏他遇见的是景非桐,两人都是十分聪明机变之人,方才出招换招配合无间,邪剑偃旗息鼓,周围两处院落在结界护持下,也避免了崩塌之危。 舒令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正要回到地上,脑海中忽然响起系统的一阵狂吼: 【警告!炮灰越级挑战高光剧情,气运耗尽!灵力告急!!】 【您还有五秒恢复狐狸状态!掉马警告!可爱警告!】 舒令嘉:“!” 他猛地一个激灵。 别的都好说,可爱是不可能可爱的!要是当众变成个毛绒绒的小狐狸崽子,他还活不活了! 需要景非桐的时候到了! 景非桐并没有当一枚大补丹的自觉,他只是看见舒令嘉邪剑脱手,而对方从空中跃下,身形也有几分不稳。 景非桐不爱与生人接触,拂袖扫出,本想用灵力隔空将对方接上一把,舒令嘉却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 而后,似是站不稳一样向前踉跄半步,一把将他抱住。 霜雪般的气息骤然入怀,景非桐霎时间全身僵硬。 他素来不喜有人近身,这一点就算是身边伺候多年的人也都得牢牢记住,结果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整整遇上了两回。 先是半空中掉下来一只小狐狸,他自己欠,伸手接了。 这回更高的空中又掉下来一个大活人,他没接,被抱住了。 景非桐本能地就想一把将人推开,可不知为何,心里又闪过一丝莫名的酸涩感,让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舒令嘉的小半张脸,月华滴落如水,顺着他的发梢流淌下来,把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出一种玉样的质感,极美,极幻。 他的心中忽然生惑,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漫溢开来。 而后,舒令嘉便很快放开了他,景非桐欲推未推的手顺势收了回来,后退两步。 这样一退,对方整个人便完全暴露在了他的视野中,腰背挺得笔直,仍是锋锐、冷冽,就像他方才使出的剑招——毋庸置疑的强悍。 他眼中的迷惘很快散尽,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带上了微妙的打量和警惕。 论理说除了碧落宫首先得到消息之外,段浩延的行踪应该还并未传出去,舒令嘉这样一个高手,竟会在伤势没有痊愈的情况下孤身出现在此处,实在不由得他不多想。 若是巧合也就罢了,但若是他有意为之……哪怕师出同门,景非桐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这时舒令嘉朝着景非桐拱了拱手,道:“没想到景师兄也在此处,令嘉谢过师兄援手。” 景非桐瞧了他片刻,也回了一礼,含笑道:“好说。我若不出手,你也一样料理的来,师弟客气了。” 舒令嘉这谢是真心实意。方才系统情急之下没有发布任务,他只好采取最本能的方法去抱住景非桐,总算再一次成功避免了变成狐狸的危机。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跟对方有过多的牵扯。 景非桐来历神秘,城府甚深,向来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不提别的,就说能最后作为书中想要灭世的反派,此人也绝非善茬。 舒令嘉客套几句,就走到一边,去捡落在地上的邪剑。 一柄合拢的扇子从旁边伸过来,点向他腕底内关穴。 舒令嘉机变神速,也不缩手,翻腕在扇子顶端上一弹,那扇子顿时飞起来打了个转,落下时又恰恰点向他手背阳池穴。 舒令嘉反掌避过,双指一挟,扇子在他指间抽出,收回了景非桐的手中。 两人一来一往,景非桐没有打中舒令嘉的手腕,舒令嘉也没能碰到那柄剑,收招时都不由瞧了对方一眼。 舒令嘉眼角眉梢透出几分凛冽,却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景师兄,你做什么?” 景非桐却看不出来半点不悦,和和气气地笑着说:“这柄剑上煞气太重,只怕不吉,我是想提醒师弟小心。” 他抬手在空气中一拨,有如抚琴鼓瑟,金线一闪,四下震荡,周围竟还有个巨大的法阵。 景非桐道:“你瞧,毕竟咱们现在可还没有完全脱困呢。” 这段浩延倒是准备周全,一个幻境困不住他们,竟还在外围还布了个法阵。 看来他早就知道有人要来抓他了,但段浩延既然费了这么大劲布局,为什么不干脆跑了呢?难道这镇上还有什么宝藏,让他舍不得走不成? 况且刚才的疑问还没有答案。这柄剑明明应该挂在小桢的脖子上,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舒令嘉只觉得心中有某个捉摸不定的想法,像一条倏忽而逝的游鱼,怎么都难以捕捉。 景非桐肯定也不是真的关心他,舒令嘉摸不清对方的虚实和意图,便只淡淡地说:“原来如此,多谢提醒。” 景非桐微笑道:“看来你我要协力设法脱困了。” 以他刚才徒手把幻境撕的跟张破纸一样的本事,若真想走,又有谁能留得住。 舒令嘉只觉得此人极其不对自己胃口,也懒得跟他装腔作势,索性懒懒一笑,说道:“可以。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前头,这柄剑是我发现的,自然也应该归我所有。师兄……应该不会跟小弟争抢吧?” 景非桐心中嗤笑了一声。 这个师弟长了一幅绝佳的相貌,功夫亦是漂亮得很,他原本还有几分欣赏,没想到说话竟然这么没脑子,实在可惜。 他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道:“那是自然。只不过这法阵是依托此地残存的怨恨而设下,因此在破阵之前,我们不能杀死设阵者,否则人死之前恨意暴涨,只怕便更加出不去了。还请切记。” 舒令嘉正欲答应,心中却忽然一亮。 莫名其妙出现在幻境中的邪剑、之前死在这鬼宅中的两户人家、段浩延明知道危险却不肯离开的举动…… 方才那种隐约不安的第六感便如同跃出水面的鱼,瞬间让人捕捉到了全貌。 ——他知道段浩延的目的是什么了! 一时激动之下,这句话已经到了口边,但在这个同时,舒令嘉也看到了景非桐眼神。 冰冷,清醒,与他脸上淡淡的笑意全然不符。 这一瞬,他蓦地改变了主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怨怀长结 景非桐已径直向着院落中间的那块太湖石走去。 他的判断同舒令嘉一致,方才打斗之中,文鸯仙子被段浩延甩出去,正好摔在了这块石头前,想必这也是她最终惨死的地方,怨气极重,适合成为法阵的阵眼。 至于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然而就在此时,舒令嘉已然瞬身向前,整个人倏忽而至,旋身在景非桐面前一挡,低喝道:“且慢!” 景非桐笑着叹了口气,问道:“舒师弟,又有何事?” 舒令嘉听出了他笑容之后的隐隐不耐,并不在意,说道:“师兄,此地住了一名先天患有腿疾的姑娘,你这样莽撞行事,岂不是要让人家无处可去么?” 他把“腿疾”二字咬的略沉,诧异之色从景非桐的眼中飞快闪过,心中微微一动,但转眼便神色如常。 他虚晃一招,顺势闪身绕过舒令嘉,一掌朝着太湖石劈去,含笑道:“此地不吉,早晚都是要毁去的,如今不过是借我的手罢了,有差别吗?” ——他听懂自己的意思了。 舒令嘉目光微动,侧身扣住景非桐肩头,用力一别,答道:“今日既然撞见此事,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两人出手都是干净利落,赏心悦目,一问一答之间数招已过。 景非桐并指如刀,向着舒令嘉颈侧划去,舒令嘉飞身疾退,眼看已经无法阻止对方再次击向那块太湖石。 而就在他们位置交错,各自回身的一霎,忽有一道流光携尖锐嘶鸣而起,在夜色中乍然亮起,大方光芒! 变故突生。 只见太湖石瞬间炸开,一道人影从里面飞出,径直向着景非桐扑去。 同时,方才那道流光瞬间化作万千,只如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铺天盖地地兜头压下。 是整个法阵彻底显形了!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眼看挂满尖锐光刃的大网就要收口,舒令嘉竟是头也不回,脚下瞬退,同时拔剑反手,向后直刺! 叮! 执剑少年发丝飞扬,侧脸冷峻。 寒水般的剑刃划过金灿灿的光幕,在半空中留下一瞬凝固的残影。 舒令嘉这一剑,实在太快,也太准,在万千道分散出来的光影中,唯独最初那枚本体被寒锋穿过,挑入剑尖。 没有震耳的轰鸣,也没有暴蹿的灵力,那一声轻而脆的撞击之后,天与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因这一剑而静止。 星光,月色,微风,落花……以及下一瞬就要被触发的法阵。 这样一个停顿的功夫,景非桐已然出手,竖掌做刀,凭空一划。 他手中没有兵刃,却有一道金戈般的清越铮鸣响彻长空,漫天爆炸的石头碎块顿时化为粉末,而那人影竟没有受伤半分,被景非桐用气劲一托,平放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他转向右侧回廊,扬声笑道:“故人难得一见,怎可如此薄情?请露面罢。” 景非桐含着浅笑,语气中却殊无半分笑意,说话间一股磅礴的灵力直接轰了出去。 所到之处,地面上的青砖块块掀起,随着裂痕蔓延开来的方向,砖块碎片漫天轰碎。 一道身影被迫显形,连退数步,抬起头来,正是段浩延。 景非桐似笑非笑,微一颔首:“段师叔。” 而方才被他救下来,此时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赫然则是之前舒令嘉遇到的少女小桢。 段浩延连景非桐都没顾得上看,先是朝着小桢望了一眼,见她胸膛起伏,呼吸平稳,似乎安然无恙,当即色变。 舒令嘉随手把剑收了,淡淡道:“怎么,见她没死,慌了吗?” 段浩延又惊又怒:“你们都知道了些什么?” 景非桐道:“你之所以一直留在此地,是因为文鸯死前,在你身上下了诅咒,使你根本就无法离开。但你作为被咒之人,无法直接杀死咒主的转世,因而想要借我们之手来行事,这位姑娘……” 他看了地上的小桢一眼:“只怕正是文鸯的转世吧?” 段浩延的脸色极为难看。 舒令嘉道:“文鸯仙子所下的应该是三世咒,下此咒者,每一世身体必有残缺,直至三世轮回结束,诅咒方才终止。之前我无意听人提到,这鬼宅中还曾住过两名女子,一位痴傻,一位目盲,全都离奇去世,只怕就是文鸯仙子的前两世。如今已是最后一世,只要再杀了小桢,这诅咒便能解了。” 段浩延自以为缜密,但偏生碰见的是这两个人。 舒令嘉和景非桐原本就对他的行为有所怀疑,两句暗语已经足够让他们明白对方的意思,段浩延便倒了大霉。 景非桐还夸他:“布局精妙,心思毒辣,师叔,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啊。” 段浩延不由咬牙道:“你们两个怎会相熟?真是见了鬼了!” 他还以为舒令嘉和景非桐的关系不错,才会有这样的默契,此时见什么都瞒不过去,干脆也就冷笑着承认道:“行,你们既然猜出来了,我也没什么不敢认的,我就是杀妻杀子,那又如何!” 舒令嘉想起邪剑当中的异常剑息,问道:“你是不是把段瑟的魂魄封在剑中了?” 这样就可以解释邪剑与小桢之间的奇异感应——他们本就是母子。 那晚邪剑会放出怨气吸引阴灵,只怕并不是为了害人,而是要提醒小桢将它丢掉,无奈却是取不下来了。 段浩延道:“不错,我那孽子的怨灵还想找我索命,被我顺手封在剑里了。正好,这柄剑也能用来寻找他娘的转世,算他还有点用处。” 他目光阴毒地扫过舒令嘉和景非桐:“他们母子二人,生时困着我,连投胎转世都是没完没了。原本只差一点,我就能自由了,却被你们两个毛头小子坏了这一局!” 舒令嘉冷嗤一声:“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没用呢。” 他长了一张清清冷冷的谪仙脸,说话可不中听的很,景非桐不由一笑。 段浩延怒上心头,呵斥一声“小子无礼!”身形陡然暴起,一掌就向着舒令嘉胸口拍去。 舒令嘉斜身一让,抬手扣向他手腕,两人转眼间便过了数十招。 段浩延怒声道:“你懂什么!难道不是我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吗?留他们两个活在这世上,只会一日日成为我的拖累!我只后悔当初为何要鬼迷心窍,娶妻生子,此实在乃是毕生之憾恨!” 景非桐方才与舒令嘉几次过招,已经看出对方确实是伤势未愈,灵力空虚,此时本想出手帮忙,却听舒令嘉说了句“不用”,便又站住了。 此时舒令嘉和段浩延都没用兵刃,段浩延掌势沉厚,同时不失阴毒狠辣,舒令嘉则用了凌霄的一套繁春掌法。 只见他袖如流云,掌影缤纷,仿若由早春百花初绽到暮春花叶飘零,盛衰枯荣之间,招式亦是虚实难测,并不与对方以力相拼。 虽然对舒令嘉实在谈不上特别了解,但景非桐就是有种感觉,如果不是伤势限制,舒令嘉动手的风格应该是迎锋直上,一往无前的。 段浩延一边出招,一边恨恨说道:“我十四岁剑道小成,三十岁便出任门派长老,明明前途无量,却生生被小情小爱耽误,修为停滞,门派不容,如今被你们这种小辈追逐的犹如丧家之犬!” 他越说越是激愤不已,挥掌之间,旁边一池碧水冲天而起,轰鸣声有如雷霆阵阵,携杂强悍灵流,向着舒令嘉袭去! 舒令嘉瞬身飞退,已经隐隐有了落于下风之势。 段浩延哈哈大笑道:“舒令嘉,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何必在我面前逞强呢?你找我喝酒的时候我便已经看出来了,你袖口没有凌霄花徽纹。听闻咱们曾经气宗天才灵脉已废,被人给比下去了。你不会像我一样,也叛出门派了吧?” 景非桐蓦地一抬眼,便听舒令嘉淡淡说道:“与你何干?” 他这么说,便是段浩延起码猜对了一多半。 段浩延道:“天真!你以为你顺从自己的心意了,很有勇气,是不是还挺得意的?我告诉你,跑到这红尘中打滚,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原先娶妻,是爱她知我懂我,门派中诸多规矩,既然容不下我们一家,那我索性就什么都不要,当个普通人便是。起初,起初……” 他眼中透出一丝迷惘与怀念:“起初离开门派的时候,我们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互相陪伴,无拘无束,她跟我说,孩子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到那时一家三口,便可以共同游历山水,自由自在。她说这番话的样子,真是美。” “可后来呢?根本就没什么潇洒自在的生活,我每日疲于奔命,东躲西藏,要为那个废物求医问药,还要提防门派的追杀搜捕,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我拼了命的护住她们母子,是为了什么?他们活着,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场灾难吗?!” 段浩延双目通红,全力一掌向着舒令嘉拍去,掌风中竟似渐渐有魔气横生。 他像是把舒令嘉当成了那个耽于红尘,叛逆不羁的自己,急于要彻底抹除:“你看看吧!这才是真正的人间!以为随了自己一时的痛快就能一世心安?做什么梦呢!” 这一瞬间,舒令嘉也察觉到了段浩延与方才全然不同的气息,周围戾气重重,魔音扰耳,巨大压力自四面八方涌过来,如同令人身陷囹圄,进退两难。 景非桐本来是听了舒令嘉的话之后才没动,此时见势不妙,正要上前,便见舒令嘉足尖点地,身如流光,急速一掠,竟然避开段浩延的招式,直接撞向两边魔气。 与此同时,他右手挥出,夹住一枚在疾风中飘落的柳叶,向门口的匾额上打去。 这枚普通的叶子到了舒令嘉的手里使出,便堪比最锋锐的薄刃,“嘶啦”一声从写着“段府”二字的匾额上划过,竟生生将其斩为两半,轰然砸下。 “你——” 段浩延本占上风,此时却是骇然色变,翻手间一道流光挥出,却没来得及阻止舒令嘉的动作。 这块匾额上的怨气虽然没有太湖石重,却代表着一切陷入红尘的开始,隐藏着文鸯仙子母子二人身死之时的无限不甘。 千钧一发的生死危机当中,每一招都是关键,而舒令嘉没留下半点破绽。 匾额被毁,段浩延立遭反噬,踉跄后退。 那些由法阵中生出的黑刃尚未触及衣衫,便已纷纷消散,舒令嘉趁机飞身抢攻,徒手运使剑招,人影交错之间,段浩延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倒地。 景非桐目光微微一亮,脱口喝道“好!” 他不光是在称赞着精彩之极的一招,而是舒令嘉的一连串举动都巧妙到了极点。 从铤而走险到反败为胜,中间也不过是几个瞬息的功夫,要做到如此,胆量、智谋、武力缺一不可,令人无法不心生激赏。 劲气鼓荡衣袍,舒令嘉在猎猎疾风中站稳身形,一拂衣袍,这才转头扫了景非桐一眼,挑了下唇。 这神情亮烈而骄傲,额头上细碎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又似乎带出了几分江湖的快意,耀眼到连月光都不及。 景非桐不自觉地垂下眼睑,这一幕让他突然升起一种心痛与骄傲混杂的情绪,而本能地不敢再多看下去。 幸好舒令嘉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段浩延身上。 段浩延被他使出的剑气直接击中胸口,若是舒令嘉全盛时候,只怕立时便会当场毙命,但饶是如此,他也伤的着实不轻。 段浩延心知不妙,不等舒令嘉和景非桐接下来有所动作,便迅速抬起手来,道:“且慢!” 他终究不甘如此就死,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正在飞速盘算脱身之策,但却发现舒令嘉和景非桐同时望向自己,竟都是神情微诧。 段浩延一怔,随即就发出了一声惊惧之极的痛呼。 身后,有一柄剑透背而入,血淋淋的剑刃又从他的前胸穿了出来。 竟是那柄邪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两刃霜华 这柄剑方才暴起之时,被舒令嘉和景非桐同时击落,便一直在地上扔着,四下也没人注意它。 谁也没有想到,它却趁着法阵崩塌的瞬间,再次迅速吞噬了周围的怨气,给了段浩延最后的致命一击。 鲜血涌出的那一刻,舒令嘉看到段浩延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半透明人影,瞧着依稀是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模样,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他正以为自己是错觉,景非桐已说道:“看来这便是段家那位小公子了。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身化剑灵,倒是难得了。” 段瑟死于此剑之下的时候,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魂体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封在剑中,用于寻找母亲的转世。 他生来身体孱弱,经脉不通,命如风中残烛,怨恨却在死亡的一刻成为本能,支撑着魂体熬了下来。 没想到数十年过去,竟然人剑合一,修成了剑灵,反倒阴差阳错实现了当年父母想让他长久存活下来的心愿,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一种讽刺。 段浩延口中冒出血沫,看着眼前的段瑟,眼中充满怀疑与憎恶。 “是、是你?” 飘在半空中的魂体没有回答,邪剑猛地一抽,血淋淋地从段浩延胸口处拔了出来。 段浩延失去支撑,一头倒在地上,他的身体不住抽搐,却忽然大笑起来:“你很好!好的很啊!我这辈子从不信命,未料挣扎多年,竟是死在你的手里…………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你!” 笑声戛然而止,他双眼大睁,已然气绝。 空气中的人影消失,邪剑呛啷落地,倒在小桢的旁边。 昔日佳侣,终成怨偶,曾经父子,如今情绝。 付出的时候是真的,怨恨的时候也是真的,所以真心究竟是什么模样?永远多变而易逝,还是当真存在矢志不渝,谁也说不清楚。 整座宅院当中积蓄多年的阴气一扫而空,残留的幻镜与法阵彻底破除,空气剧烈震荡,景非桐那些下属们闻声赶来,忙不迭地行礼问安。 景非桐道:“我没事。” 他侧眼一看,见舒令嘉冲着邪剑一招,将它握入手中,这回倒是没再阻止。 这柄剑的剑灵没再跑出来,大概是暂时伤了元气,但脾气还是很大,在舒令嘉手中哐哐作响,剑刃出鞘半截,似乎想要挣脱逃跑。 舒令嘉翻掌在剑柄上拍下,把长剑往鞘里一扣,拄在地上,斥道:“回去!” 他是天生的剑之王者体质,邪剑纵然凶悍,也难敌威压,只得含恨归鞘,片刻之后,竟然果真安静下来。 舒令嘉心里也挺感慨,毕竟在原剧情的设定中,他本来是要被这柄剑捅死的,眼下几经折腾,可算是落在他的手里了,着实是不容易啊。 景非桐的一名下属被这柄奇异的长剑吸引了目光,不由赞道:“所谓金星明灭,两刃霜华,这真是一柄好剑。可惜内藏怨气太久,又弑血亲,杀性过重,用之只怕不吉,唉,暴殄天物啊。” 邪剑一句别人说它不好的话都听不得,闻言气的够呛,又蹦跶了一下,可惜被舒令嘉拄在地上,终究没能起来跟此人拼个你死我活。 舒令嘉点了点头,赞同道:“说的是。” 他的手扶在剑柄上,也在微微踌躇。 没有人比舒令嘉更加了解这柄剑的危害性,如果自己此时继续加力,应该就能彻底将它毁掉,便再也没有被它捅死的后顾之忧。 但舒令嘉迟迟没有下手。 他自小与剑为伴,难以看破人心,却能够听彻世间剑理。 每一柄剑对他来说,都如同知交新友,甚至比人命更加鲜活。 说来这柄剑与他的处境何其相似,都是生来身不由己,却努力想要逃离命运。 他自己尚且不愿就此而屈服,又怎能反过来逼压于它? “但所谓弑亲,原是它该报之仇,总不能被别人害可以,反击就是错了。若是因它日后可能会带来不祥而将此剑毁掉,此举又有何高尚之处呢?” 舒令嘉笑了笑,将剑从地上拔起,说道:“就这样吧。” 随着他的话,剑身上忽然爆出一阵耀眼的光泽,转瞬即逝,但剑身似乎一下子就变得透亮了许多。 舒令嘉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剑刃,屈指一扣,只听剑息绵长平和,内里的怨气似乎转眼间消散大半。 他说道:“你愿意认我为主,可就得一直跟着我了。” 邪剑在舒令嘉手中晃了晃,似在点头。 通常剑找主人就好似女嫁郎,非得选对了良人才能舒心。 虽然眼前这个人长得有点太秀气了,不够威猛,但冲他方才那番话,倒是配得上自己这把传说中震慑千万百姓的一代邪魅狷狂无敌神剑。 因此邪剑决定,接受他。 舒令嘉道:“那我便为你取个名字吧。” 一般剑名,诗意的,侠气的,深玄的,他随便一想就是一大堆,但似乎都不是很让人满意。 佩剑之名寄寓着剑者毕生不倦的追求,而对于他来说,目前最希望的,就是永远都不要变可爱! 即使是狐狸,也得是一只最强壮、最凶恶、最威猛的狐狸,最好能长得像狼一样大,就不会被人嘲笑了。 威猛,对,就叫这个好了。 舒令嘉抬手,在半空中写下了“威猛”两个篆体金字,跟着手指一推,金字向着剑身上飞去。 等等—— 邪剑身体巨震,难以置信! 这小子长得一脸贵气相,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竟然能起出这么直白庸俗的名字! 它错了!它就算喜欢威猛的主人,也不代表自己想被叫威猛啊! 舒令嘉问道:“喜欢吗?” 废话,当然不喜欢!真是缺了大德了,你自己怎么不叫舒威猛! 邪剑这么多年仇恨萦心,自然是个暴脾气,几乎再次出鞘跟他拼了的心情都有了。 然而舒令嘉这个快要把它给气死的罪魁祸首倒是淡定得很,平静地看着邪剑。 这目光让它忍不住又想起了舒令嘉方才的话。 其他人都觉得它是一柄不祥之剑,迟早要暴动弑主,但舒令嘉不这样想,他说,那都是自己该报之仇。 还没有露出来的锋刃定在了剑鞘中,稍一迟疑,传说中的一代邪魅狷狂无敌神剑已被刻上了金灿灿的“威猛”二字。 邪剑……不,应该说是威猛,努力转了转身体,垂头丧气地试图把剑铭遮住。 一念之差,一时心软,它不干净了。 舒令嘉看着这个名字,倒是越端详越满意,正在这时,系统提示“滴答”一声冒了出来: 【恭喜宿主,成功改变“被邪剑杀死”剧情。】 【获得越级装备:上古神剑一把(内含剑灵),角色等级:+1。】 收获这柄剑算是意外之喜,不光成功改变了原书剧情,而且能练出剑灵的剑十分难得,在整个修真界也屈指可数,拥有这样的装备,自然可以为角色等级加分不少。 之前由“低等炮灰”到“高级炮灰”的进度条瞬间填满。 而后这标志又迅速消失,变成了“高级炮灰→路人”的二级进度。 虽然“炮灰”二字依旧刺眼,但跟之前的“低等炮灰”定位相比,高级炮灰在剧情推动中所做的贡献好歹要大上一些,因此剧情对于角色的反面削弱作用也有所减轻。 当进度条发生变化的那一刻,舒令嘉感觉自己的伤势都似乎稍稍有所好转。 他忽然有一种由衷的轻松。 从得知生活在书中,仓促间做出离开门派的决定,一直到赶命似的设法将这柄剑拿到手里,舒令嘉总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飘在半空中,虚幻的让人触摸不到。 直到如今,才真正证明了一切都可以改变,他无需活在别人设计的故事里,他只做他。 另一头,景非桐的手下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整个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桢也被扶了起来,送往厢房中休息。 两人将段浩延的尸体抬到景非桐面前,请示地望着他:“主上,您看咱们是不是……” 景非桐突然抬起手,打断了他们后面的话。 “舒师弟。” 他一手负背,一手弯肘置于腹间,走到了舒令嘉的面前,态度随意而温雅,和声询问道:“今日能够抓到段浩延,主要是师弟的功劳,不知你可愿与我一同将他的尸体送至心宗?” 景非桐的态度,让他的手下们都吃了一惊,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家主上如此主动而善意地向他人发出邀请,简直比今天他竟然摸了只狐狸更加反常。 方才段浩延已经点破,舒令嘉会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独自下山,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与门派不和。 至于不和的原因,对方两年前重伤闭关,气宗鸣剑峰换了主人一事,曾经传的沸沸扬扬,只要是个人就能想到,根本毫无悬念。 昔日的剑道天才,掌门爱徒,竟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乡下小子所取代,只怕稍微有点心气的人都会难以接受。 而如今舒令嘉卸任下山,反而碰上了这么一桩全修真界都在争抢的难得功劳,却又不得不说是天意了。 他如果与景非桐一起将段浩延的尸体送往心宗,足够扳回一局,扬眉吐气。 舒令嘉有些意外景非桐竟然会这样说,冲他微微颔首致谢,却道:“不必了。” 景非桐竟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十分意外,笑问道:“也不打算回气宗了?” 坚定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虽有遗憾感伤,但更多的是身心舒畅。 他耸了下肩膀,洒然笑道:“人生在世,但图一快,舒令嘉从不走回头路。” 景非桐不禁望着他的眼睛。 舒令嘉是那种随便看上一眼就足够令人惊艳的样貌,但直到此时仔细打量,景非桐才发现,对方的眼睛生的最美。 黑白分明,熠熠生辉,仿佛带着不会熄灭的光,清澈又明亮。 一个心志坚定的人,总是轻易拥有感染他人的力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东风行云 景非桐微微摇头,笑了一笑,便不再多言,侧身相送道:“既然师弟心意已决,我自然也没有勉强的道理。请。” 舒令嘉反手将剑往腰上一挂,抱拳而去。 随着他离开,整个庭院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景非桐没回头,淡淡地说:“元黎,你又怎么了?” 其他下属都不敢近他身三步之内,唯独一名褐衣侍从一直立在景非桐的身后,闻言迟疑了一下,说道:“主上,修行剑道的人,真的便不能动情吗?” 景非桐道:“也不见得,但那会让向前的路变得更难走。人若是有了情,便会生欲,生痛,生悲,生苦,心中的杂念多了,牵绊多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很难维持本心纯粹的。而飞升一道,却容不得半点杂质。” “……那,段浩延口口声声说自己为他的道侣付出了很多,其实并不爱她吧。在他的心里,还是修为最重要了。” 景非桐微微一笑。 “或许是,或许不是。有时候初始是很喜欢的,但磨着磨着,情就没了。有时候大概根本就不喜欢,只是被一个笑,一瞬的心动给蒙蔽了。谁知道呢……所以,修行之道,讲究无情,兼爱。你可以普度众生,但最好什么情感都不要有。” 元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景非桐望着舒令嘉离去的方向,只见那一身白衣潇洒,衬着天幕银河,疾行渐远,恰是翩翩少年,意气风发。 他低语道:“剑无情,人有情,剑心可杀……人心难测啊。” 说完之后,他停了停,但身边却并没有人能够接着他说点什么,这些下属只是沉默而恭谨地站立着,或战战兢兢,或不明所以。 景非桐转过身来,扫了他们一眼,问道:“搜完了吗?” “是,主上。” 一名宫卫出列,禀报道:“已经将段浩延全身仔细搜过了,并无发现。但属下们找到了命师鄢豹。” 景非桐抬了下下巴,一个人就被押了上来,赫然竟是之前将邪剑卖给小桢的摊主。 命师鄢豹,死于百年之前,又强行以邪术续命,平日里隐瞒身份,在市井之间游走,通过贩卖阴媒之物,收集活人阳气为自己所用。 此人曾和段浩延有一些交情,对方以利相诱,鄢豹便配合着帮了他一个小忙,却没想到竟会把景非桐给招来。 他压着满腔不满,说道:“景殿主,鄢豹自问从来不敢冒犯于您,您今日之举,是什么意思?” 景非桐道:“还不把人放开?” 等左右松开押住鄢豹两臂的手,景非桐才笑了笑,斯斯文文地说道:“是手下不懂事,请勿怪。今日邀命师相见,是因为有事想要请教。” 鄢豹警惕道:“什么?” 景非桐慢慢地道:“段浩延——托你售卖那柄邪剑,许你的是什么报酬?” 鄢豹怔了怔,忽然会意,不由笑了起来:“好一个景殿主,我说心宗怎地请动了您这尊大佛,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惦记着那魔典的下落呢!” 景非桐淡淡地看着他。 鄢豹目光闪动:“我若说了,便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又焉知你不会杀人灭口?想要好处,得先谈条件吧?” 景非桐终于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说道:“可惜,看来你不知道。” 鄢豹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仓促之下尚未来得及辩解,景非桐已然随手一掌拍出。 手掌没有触碰到他,掌力已经正中鄢豹天灵,立时收命。 周围的下属同时躬身,景非桐收回手,懒洋洋地道:“处理好尸体,走罢。” 他转身而去,长衣徘徊间,迎着夜风唱起歌来:“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①……” * 舒令嘉出了鬼宅,本想直接离开小镇,但摸到怀里的东西,还是稍作犹豫。 鬼使神差一般,他脚步一转,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路过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外面,有个小女孩正站在院子门口左顾右盼,舒令嘉便道:“茵娘。” 那小女孩回过头来,正是茵娘。 她看见舒令嘉之后很是高兴,朝着他跑了过来,喊道:“神仙哥哥!” 舒令嘉问道:“你在做什么?” 茵娘道:“我在等姐姐来接我。” 舒令嘉道:“我方才见到你姐姐了,她今晚有事要忙,怕是要明天才来。” 茵娘一听,大为失望,低下头用手指去抠衣角上的破洞。 舒令嘉却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摊开。 他的掌心中,正是之前茵娘拿过的那一小截蜡烛头。 茵娘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喜道:“这是我的小蜡烛!找到了!” 舒令嘉道:“嗯。我找到了,还你。” 他将蜡烛头还给茵娘,又把自己装银子的荷包挂在了她襟上,退开道:“这个给姐姐,行了,拿着玩去吧。” 系统忽然“叮”了一声,提示道: 【意外道具掉落:小桢姐妹的谢礼——少女狐疗伤蝴蝶结一只。】 舒令嘉有点愕然地挑了一小下眉,看向茵娘。 茵娘似乎是有点不知所措,拿着东西冲他直傻乐,又展开两条小胳膊,扑上来要抱他的腿。 舒令嘉还是不擅长跟这种小东西打交道,干巴巴地说几句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眼看小丫头还要用这么热情的方式来表示感谢,当即头皮发麻,向后一躲。 他不想要抱抱,别人自然是连个衣角都捞不着,茵娘扑了个空,差点摔在地下,愣了愣。 她小小年纪就提早领略到了“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无情”这一世间真理,实在觉得世界有点残酷,于是“哇”一声就哭了。 舒令嘉瞪大眼睛。 院子里面有个老人的声音问道:“哟,我们茵娘这是怎么啦?” 舒令嘉自觉闯了祸,干咳一声,转身就跑,生平头一次哄孩子以失败告终。 * 受到小孩的痛哭暴击之后,他可不敢再多什么事了,径直离开了小镇。 路上,舒令嘉调出系统界面,想看一看被他改变的剧情。 只见这一回,书上那段关于他如何为邪剑所伤,之后又如何流干鲜血而亡的描述已经变成了一团氤氲的墨迹,但并没有新的内容出现,墨迹上挂着一把生满铜锈的锁。 【由于您已升级为“高等炮灰”,剧情正在重组中。】 系统解释道:【但是如果宿主想要尽快升级,重点不是改变剧情,而是尽可能地去参与书中的高光剧情。】 这点很容易理解。 就像舒令嘉得到了配置很高的名剑,他的等级就会大幅度提升一样,一本书中的角色,自然是你拥有的道具越好,参加的剧情越精彩,身边的追随者越多,你的地位就越为重要。 系统道:【比如接下来的试剑大会,就也是本书当中的高光剧情之一。】 试剑大会二十年一次,每个门派能够参加的人数都是有限制的,而一旦在大会当中博得头筹,挣下的名望,获得的奖励,也都将异常丰厚。 原书当中,主角初步走出门派,名扬天下,便是在这一次的大会过后。 舒令嘉作为气宗的剑道天才,原本就算是没有系统这番话,他也早就被定下来了要去参加大会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后来又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他的灵脉废了不说,还干脆连气宗都离开了。 试剑大会的请帖珍贵且有限,现在气宗那边的名额他是不会占用了,需得另想办法。 系统热心地鼓励:【狐傲天之路不由分说,相信宿主一定有办法解决难题。】 舒令嘉听它说这个词已经很久了,此时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等等,何为……狐傲天?” 【狐傲天,又名傲天狐,是与霸道总狐相对应的狐狸品种。】 【该类狐,体型娇小,毛色不一,但它们往往具有超高的颜值、惊人的天赋、复杂的身世、男女通吃的魅力、不堪回首的过去,以及可爱的……】 舒令嘉:“嗯?” 系统:【……以及威猛的绒毛。成为傲天狐,便能得到作者的青睐,给予优秀的剧情,迈上狐生巅峰!】 舒令嘉竟然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描述中听出了一些端倪,想了想问道:“那你说的这个傲天狐,地位岂不是就跟书中主角差不多了?若我成为了这种东西,姜桡何如?” 【按照宿主原本配置测算,本属于主角定位。但由于姜桡突然出现,抢夺主角配置,扰乱剧情轨迹,造成宿主地位下滑,本系统才会出现修正。】 舒令嘉听懂了。 也就是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属于他的气运跑到了姜桡的身上,两人走的是同一条会冲撞的路。 甚至……他重新升级,姜桡就会降级。 但姜桡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只要他不挡路,对于舒令嘉来说,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他稍作沉吟,已经有了目标。 ——青丘的九尾白狐一族。 试剑大会意在邀请年轻一辈交流切磋,汇聚天下后起之秀,他们所邀请的不光是出身剑道门派的修士,全天下用剑的人都有机会。 白狐族精修各种幻术,使用兵器的人一向不多。 凌霄派这样的剑道大派,要考虑的是请帖怎么分,但放到青丘,担心的则应该是没人上得了场了。 正巧舒令嘉曾跟他们的长老关系很好,于是决定上门做做交易,看是否能换份请帖来用。 左右他虽然不是出身青丘,天下狐狸也一家亲么。 舒令嘉打算好了,并指捏诀,威猛长剑浮至半空,他一揽袍子,正要纵身跃上,便突然感到全身无力,脚下一空。 ——方才虽然补充了一些气运值,但跟段浩延打的那一场太过费劲,此刻舒令嘉本想要御剑,结果又变成狐狸了。 他急忙伸出两只小爪子扒住剑身,浑身崩的极紧,连尾巴尖都在用力,好歹趴到了剑上,没有一头栽下去。 威猛剑身颤抖,笑的直哆嗦,被舒令嘉一跺爪,给踩到地下去了。 他简直要烦死,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把剑收起来,甩了甩毛,又抬爪子摸了下耳朵,问道:“什么东西?” 系统道:【粉色蝴蝶结。】 舒令嘉没见过蝴蝶结,但他知道什么是“粉色”和“蝴蝶”就够了。 他连忙跑到河边一照,只见平静的湖面上清晰地映出一只白色的小狐狸,狐狸的黑眼睛瞪的圆溜溜,右耳边斜系着一只粉色的蝴蝶结,蝴蝶结后面的绸带在风中不断飘飞。 舒令嘉:“……” 舒令嘉从头顶到尾巴尖上的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是他宁死也要取下来的东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淡烟横素 眼看舒令嘉一脸三贞九烈,抬爪子就要扒拉,系统连忙说道:【这是少女狐疗伤套装!带上它有助于加速伤势复原!可以让你的疗伤进度加快30%,请宿主珍惜珍贵道具!】 这个名字对于舒令嘉来说又是一记暴击,他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叫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女狐,拿下来,我不戴!” 脸都没了,还有什么疗伤的必要?不治了,毁灭吧! 系统也拿他没办法,毕竟面前这位狐狸大爷是个面对他师尊都敢叫板走人的猛士,对他根本没办法来硬的。 它只能说:【这是小桢姐妹的谢礼,代表她们的心意,你随便扔了合适吗?】 舒令嘉没说话,爪子还扒着蝴蝶结上的带子没松开,系统又道:【刚才茵娘想跟你一起玩,你不愿意,都把她惹哭了。如果你扔了这个蝴蝶结,她们也会产生心意被辜负的感应,两个小姑娘那么可怜,你忍心吗?】 茵娘哭声的威力犹存,仿佛再一次在耳畔回响。 舒令嘉粗声粗气地说道:“姑娘家有几个不爱哭的,多哭几次就习惯了。我不戴。” 系统放出了一段茵娘哭声的录音。 舒令嘉:“……” 录这个做什么?有毛病啊。 他将目光瞟向一旁,避开水中那让自己闹心的倒影,蝴蝶结的带子拧紧又被放开。 舒令嘉道:“我变成狐狸已经很丢人了,再戴这么个东西,还是粉色的,如何在外行走?” 系统连忙道:【不会!这是有时限的,狐狸状态戴够三个时辰便会自动消失。如果能够蹭到一些反派的气运值,还能再缩短。】 【等你的伤势治好,功力大增,说不定还能长大个呢!到时候闯荡江湖,威风凛凛,岂不快哉?】 舒令嘉再朝着河水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立刻又闭上眼睛,惨不忍睹地撇过头。 他冷冷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扔下这句话,舒令嘉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来,蹭蹭蹭向着夜色中跑去。 * 好在景非桐并未走远,在系统的指引下,舒令嘉很容易就找到了碧落宫包下的一家客栈。 他过去的时候,景非桐难得的正在浅眠。 其实以他的修为,吃饭睡觉都已经不是必须之事,不睡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当疲惫或是心神不定时,睡一睡也有益处。 窗外两三声夜鸟轻啼,梦境伴随着春风与花香,穿过半敞的窗间,悄然而至。 “师兄。” 景非桐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喊了一声,笑着说道:“我这就走了啊,等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我上次回家时在树底下埋的桂花酒。先说好,这可是我亲手酿的,不管好喝不好喝,你都得给我喝完,一滴也不能剩下!” 迷蒙中,景非桐下意识地叮嘱:“你回去之后注意安全,别掺和你那些兄弟们争抢王位的事。我知道你跟他们的关系向来很好,但谁来找你也不许心软,听见了没有?” “你真啰嗦,‘艺高人胆大’听过么?这么一句话叮嘱来叮嘱去,好像我多不中用似的。” 对方却不以为然,十分没心没肺地回答道:“行了师兄,我有分寸。”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是轻松熟稔,显然关系亲近,论理话说到这份上,笑一笑便也过去了,景非桐却神经质地又重复了两遍。 “你要注意安全。听见没有?” 他说:“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一定要把自己保护好。” 沉默。 片刻之后,那个声音忽然问道:“师兄,我如果死了,你会哭吗?我可最怕看见别人哭鼻子了。” 景非桐“哼”了一声,说道:“你想的美。你若是死了,我就变成一个灭世的大魔头,把你气的在地底下跳脚,也没法跑出来骂我。”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就此无声。 你若是死了…… 我就变成一个灭世的大魔头…… 景非桐忽然惊慌,伸手向着方才声音的来处摸去,却摸了满掌粘腻的鲜血! 血腥之气冲上鼻端,一阵疼痛从左胸处透出来,仿佛要将整个心脏绞碎。 景非桐咳了两声,从浅眠中睁开眼睛,一口血从喉咙中直呛了出来。 他用袖子抹了下唇,盘膝在床上坐好,缓缓调息。 在外人眼中,景非桐性情温润,身份尊贵,年纪轻轻便已从天下第一大剑派出师,又在修真界几大势力之一的碧落宫中身居高位,可以说是万事顺遂,了无缺憾。 然而内里,他这几年的心魔却是发作的越来越频繁,甚至会时而出现一些精神恍惚,噩梦不断的情况。 最要命的是,连景非桐自己都难以找到这心魔发作的源头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睡梦中出现的这道声音又是来自何人,他印象中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但好在他根基深厚,定力非凡,没用太久,便已经调息恢复过来。 这时,窗户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景非桐以为是自己的下属前来关切他的情况,正好此时他也有几分口渴,一边继续闭目调息,一边道:“进来。” 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景非桐觉得不对劲,睁眼一看,却只见竟是白天见过的那只小白狐狸,站在窗台上。 这回,他的耳朵上多了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显得更加可爱娇嫩了几分。 小狐狸一爪推开窗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进了房间之后头也不回,尾巴一甩,“啪”一声把窗户给抽上了。 天知道这狐狸是被什么玩意给养大的,居然很有几分歹徒进村一般的嚣张气势。 ——当然,不戴那个粉色的蝴蝶结就更好了。 景非桐静静地看着他。 【任务发布:世上最真挚的关切就是“多喝热水”,请为“身心俱伤”的反派倒一杯温热而充满真情的白开水吧!】 舒令嘉为了自己的面子考虑,尽量做出凶悍威猛之态,而且似乎还算成功,因为景非桐没动也没说话,显然是被震慑住了,对此他挺满意。 景非桐看着这只狐狸从窗台上跳到桌上,身姿还挺矫健优美,然后他用爪子拍了下茶壶,又看了自己一眼。 似乎在问:“你要喝水是吧?” “……”景非桐试着道,“是?” 说完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魔可能确实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已经上升到了脑子。 但这小狐狸竟然真的将桌上的一个空茶杯扒拉过来,对准茶壶口摆正位置,然后他抬爪在壶把上一推,里面的水流便涓涓倒了出来。 等到杯子将将盛满,小狐狸直接用尾巴一卷,将杯子放到了背上,纵身跃至床头,水竟然一滴没洒。 他把杯子冲着景非桐一推,像在说:“喝!” 景非桐好生开了一回眼,接过杯子,又看看狐狸,默默无语。 这是真的狐狸吗? 【气运值:+50。】 【任务二:对反派抖动毛茸茸的耳朵,展现属于聪明狐狸的骄傲!】 舒令嘉也不管景非桐喝不喝这水,反正任务完成了就行,他的目标很明确,只想快点让这个见鬼的粉色蝴蝶结消失。 但不得不说,这样道具虽然很丑,但是真的管用,舒令嘉明显地感觉到,这回气运值再增加的时候,自己伤势恢复的速度也在加快。 景非桐将杯子放下,见小狐狸蹲坐在床头上,歪着头瞧着自己,便也看向他。 这只狐狸实在太有灵性了,景非桐总怀疑他其实已经成了精,但是通过气息与血脉的感应来看,他又无法从对方身上找到半点特殊之处。 到目前为止,只能解释为他是一只特别聪明、天赋异禀的狐狸。 这世上的妖族,有一部分是天生妖种,血脉传承,到了一定年龄便可以自然而然地化成人形,修炼功法。也有一部分是普通族类,机缘巧合,借助天地精华或者修真之人身上的灵气成精。 景非桐猜测,这只狐狸可能就是想蹭些自己身上的灵气,彻底化成人形,所以才会一路跟来。 不得不说,他的猜测其实已经跟真相相去不远了。 景非桐略弯下腰,让自己与小狐狸的视线平齐,问他道:“你是特意来这家客栈找我的吗?” 舒令嘉没搭理他的问题。 他只是姿势乖巧地蹲坐在那里,表情莫名的严肃,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然后,他在景非桐的凝视下,毅然决然地,抖了抖毛茸茸的小耳朵。 【气运值:+5。】 那两只小巧的耳朵上绒毛细碎,泛出些粉色,一侧的蝴蝶结随着抖动的动作晃来晃去。 小狐狸抖完了耳朵之后,仰起头,用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景非桐,像是在要求表扬,可爱到简直让这天下的任何人都难以拒绝。 景非桐当时根本就没过脑子,不自觉地将手伸了出去,在舒令嘉的耳朵上轻轻抚了抚。 他有些洁癖,从小又金尊玉贵的讲究惯了,素来挑剔爱洁,不喜欢与他人触碰。 后来有了心魔,景非桐无数次地在梦境中朝着某个人伸出手去,但每一回总是会沾染上满掌粘腻的鲜血,令他这个毛病更加的变本加厉。 当手指堪堪碰到狐狸耳朵尖的时候,景非桐自己先反应过来,心中本能地闪过一抹抗拒。 但随后,他便感觉到干爽的绒毛与暖热的温度,薄薄的耳朵被拢在手中,蹭着他的掌心,像是生命的韵律,如此鲜活。 一点也……不让人厌恶…… 方才从梦境中带出的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消失了。 这个世上,不止污浊。 【气运值:+2;气运值:+5;气运值:+10……】 舒令嘉没想到景非桐看着这么矫情且事多的一个人,会突然主动伸手来碰自己的耳朵。 但是随着景非桐的手在他耳朵上轻抚,气运值倒是开始快速增长起来,简直像是天上突然下起了钱雨。 由于有道具蝴蝶结的加持,所有的气运值都要再多算上30%,舒令嘉几乎是转瞬间就完成了任务目标。 但俗话说了,男人的头不能摸,原则问题,不应该为利益所动。 舒令嘉很有原则地用爪子推开了景非桐的手,站起来优雅地抻了下腰,然后转身一跃,踩着桌子跳上了窗台,推窗而去。 床头上放着的杯中水犹有热气,这只莫名其妙又很冷酷无情的小狐狸就已经跑的头也不回。 他的背影有种莫名……眼熟的潇洒。 景非桐起身下床,走到窗前,发现那只粉色的小蝴蝶结掉在了窗台上,便捡了起来。 正在端详,外面忽然再一次传来了敲窗子的声音。 紧接着,窗户被推开,一只毛爪子僵硬地伸进来,冲着景非桐做了一个“要”的动作。 景非桐将蝴蝶结放在了爪上,窗外的小狐狸蹭地一下,就跑没了影子。 景非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将窗子关上,捻起那只倒满了水的茶杯,垂眸看了片刻,然后慢慢啜了一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旧恼萦心 凌霄派,气宗。 姜桡手中拿着一柄剑,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他手结法印,全神贯注,将一缕剑息从里面抽了出来,剑身上顿时爆出一股虹光异彩,绚丽无比。 周围的喝彩声顿时响成一片。 “献丑献丑,不过雕虫小技,各位师兄弟就别笑话我了。” 姜桡笑道:“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在心宗先以濯剑之术将剑上的剑息全部激发出来,再以听剑之术分辨出各种剑息中的不同,提取出了其中属于段浩延的部分,希望能够帮助他们早日抓到叛徒。” 一名弟子道:“姜师兄天赋卓绝,何必自谦。你这一手的难度不亚于普通人在豆腐上绣花。怪不得心宗一定要找你去帮忙呢!” 另一人也笑道:“就是。这回的首功非你莫属,到时候得了什么宝贝,师兄莫忘了拿回来给小弟开开眼就成。” 周围有不少人也在半开玩笑似的凑趣附和,姜桡笑着正要回答,突然刹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连忙在身边的树干上扶了一下。 这感觉就仿佛是瞬间被抽离了一部分力量一般,但十分轻微,而且顷刻间异样就消失了。 他连忙运转灵力,并未感觉身体受到了什么明显的影响,几乎以为方才出现了幻觉。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两人大步跑了过来,还未到近前,便满脸喜色地扬声喊道:“各位,段浩延已经找到了!” 姜桡精神一振,顿时将方才那点小小的不适扔在了脑后,脸上露出笑容。 旁边的人也都道:“姜师兄才刚从心宗回来不久,这么快就找到了吗?在哪里找到的?” 那个报信的人显然十分激动,兴冲冲地说:“跟姜师弟没关系!说出来你们肯定吓一跳,这事是景师兄和舒师兄办成的……” 姜桡好像劈面被人给抽了一巴掌,脸上的笑当时就僵住了。 这些人后面的话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耳朵里面嗡嗡直响,满脑子只有“舒令嘉竟然找到了段浩延”这句话在转悠。 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眩晕感好像又强烈起来,他不愿再听他人对于舒令嘉的溢美之词,悄悄退出人群,一手扶着身边的大树沉思。 直到一个声音传来:“姜师弟?姜师弟?” 姜桡抬头一看,发现是肖凝儿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说道:“我方才听说段浩延被抓,就赶忙过来找你,可算是碰上了。上回姜师弟说要把他的剑给我弄来,这话我可一直在心里记着呢。你拿来了没有啊?” 她说着,冲姜桡伸出一只手,微微外头,愈发显得娇美可爱,眼中却尽是冷意。 这女人为了给舒令嘉出气,又来故意嘲讽他。 姜桡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笑容来,说道:“肖师姐玩笑了。既然有舒师兄出马,我又怎么比得过呢?” 肖凝儿一笑,把手收回来,看着他说道:“你知道就好。这世上优秀的人本就很少,不够出众没什么可丢人的,怕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阴险虚伪之辈。看了只让人觉得鄙夷、可怜。” 本来就受到了挫败,再被她一个女子教训数落,就算是姜桡城府再深,也按捺不住了。 他倏地抬头盯着肖凝儿,说道:“肖师姐,你说谁没有自知之明?” 肖凝儿见他不在那半死不活地装委屈了,还觉得痛快了一些:“当然是说你啊。吹了半天要抓叛徒,连奖励怎么分派都想好了,结果都没人想跟你比,你还输的一塌糊涂,不嫌丢人吗?” 姜桡深吸口气,说道:“肖师姐,你莫忘了,现在舒师兄已经走了,整个凌霄派当中,我的资质无人能及。何谈输赢?” 肖凝儿皱起眉,正要说话,却见姜桡略低了头,双眼紧盯着自己,唇边还带了丝笑,那目光仿佛毒蛇一般,竟显得有几分阴狠,与平日截然不同。 肖凝儿突然觉得一阵发寒,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脱口问道:“你什么意思?是你……故意逼他离开门派?” 姜桡没想到肖凝儿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居然还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顿了下,正要答她,话到嘴边却突然语气一改。 他诧异道:“肖师姐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肖凝儿忽有所觉,转头一看,发现何子濯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她行礼道:“凝儿见过掌门师伯。” 姜桡也行了一礼,何子濯点了点头,示意两人起来,又道:“阿桡,你过来,为师有事要同你说。” 肖凝儿满心想把姜桡方才说的话告诉何子濯,但她也不过是猜测,根本就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师徒二人离开。 其实姜桡也没料到何子濯会突然出现。 他平日里温良和气惯了,这次与其说因为肖凝儿的话而动怒,倒不如说是被舒令嘉竟然抓住了段浩延这个消息刺激到了,难得本性流露一回,结果被师尊撞了个正着。 姜桡也不知道何子濯能够听见多少,甚为忐忑。 幸好一路上何子濯也没提这件事,径直带着姜桡去了掌门静室,从桌边拿起一张洒金纸笺递给姜桡,说道:“把这个给你。” 姜桡双手接过,垂眼一瞥请帖上面的字,就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是试剑大会的请帖!” 何子濯见他欢喜,神色间也只是淡淡的,微微颔首道:“不错。咱们门派中只能派十人前往,各峰杰出的弟子都在争抢这次机会。你方入门两年,虽有些不合规矩,但好歹也是鸣剑峰之主,怎能不参与此次盛事?收好罢。” 这份请帖可以说是太宝贵了,姜桡又惊又喜,方才的低落荡然无存:“多谢师尊!” 他真的十分喜欢和敬慕自己这位师尊。 姜桡从小被继母打骂着长大,是个只会劈柴挑水的乡下穷小子,直到有一日,当他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衣裳喂猪时,就遇见这位仙人般的俊美男子出现在了面前。 他教了自己剑招,后来又把自己带到了这样一座想都不曾想象过的仙山上,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还成为了人人都要笑脸相迎的掌门弟子。 小樵夫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 这种日子简直太好了,让人不顾一切都想要留住。 只不过姜桡一直隐隐感到,何子濯待他好是好,但态度一直淡淡的,总不如对待舒令嘉时显得亲昵,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这也是他不愿意见到舒令嘉留在山上的原因之一。 而眼下拿着这张请帖,姜桡方才的那些愤怒、忧虑和患得患失全部一扫而空。 ——何子濯毕竟还是最宠他。 他收好请帖,连声称是,又笑问道:“师尊,不知道其他同行的是哪几位师兄?还望师尊明示,弟子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其实姜桡只不过是没话找话,毕竟以他在剑道方面的天赋,本门的年轻弟子已经无人能及,谁去都是一样的。 何子濯说了八个名字,姜桡一一听来,果然都不足为虑。 然而也只有八个名字。 “这最后一张请帖……” 何子濯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说道:“是给令嘉留的。他不在乎名次,但爱剑成痴,一早就说过想去会上切磋切磋。他那副脾气上来了任性妄为,我却不信就真连这请帖都舍得不要了。” 姜桡喜悦的表情瞬间凝住。 试剑大会请帖这么珍贵的东西,何子濯就算明知道舒令嘉功力已经毁了,去了试剑大会也是丢人,还是为他留着。 他忍不住道:“师尊……” “阿桡。” 何子濯走到姜桡跟前,抬手握住他的肩膀,慢慢地说道:“为师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跟你舒师兄不一样,这是你最大的好处,我希望你一直都听话下去,知道吗?” 他的手上仿佛有着千钧力道,压得姜桡几乎背都挺不直了,只能咬牙硬顶着,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何子濯道:“我对令嘉如何,是我的事。但你一定要记住,凡事,有长幼尊卑,有先来后到,他永远都是你的师兄,懂吗?” 姜桡的一滴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艰难地点了点头。 何子濯这才一松手放开了他,姜桡整个人立刻瘫坐了下去,他顾不得休息,连忙翻身跪正,说道:“师尊,弟子知错了,以后万不敢再轻狂。” 何子濯道:“青丘今日派人来到山上,邀请凌霄共开秘境寻宝。你带上几名弟子,下山去历练历练罢。” 这就是暂时不想见到姜桡的意思,姜桡低低应了声“是”。 他了解何子濯的脾气,从来不喜欢听人解释哀求,更加容不得顶撞忤逆,这种时候,乖乖认罚就对了。 大概……只有舒令嘉是那个唯一的例外。 但没关系。 不管怎么说,眼下对方无门无派,功力近废,像试剑大会这种级别的盛事,他就算真的回来求到了请帖前往,也只有丢人现眼的份,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而等到自己在试剑大会上夺魁,就是整个门派的大功臣,这样的对比,岂不是更好么? 不竭尽一切让他无法翻身,自己怎能确保荣光常在? 反正青丘也是个好地方,狐族珍奇宝贝甚多,他能去转一圈,也不亏。 * 而此时舒令嘉也已经到了青丘。 这里地处偏僻,向来少有人至。舒令嘉收剑落下,只见此地山清水秀,处处丘陵,地面的绿草野花之间洒满了无人捡拾的彩玉,头顶树上的桃花肆意而开,云蒸霞蔚,烂漫如海。 有六七只毛色各异的幼狐在草地里打着滚,用尚且不太锋利的牙齿相互撕咬着,见到舒令嘉之后,它们立即分开,嘤嘤地叫了起来。 几只小狐狸反身跑了,像是要去找人,还有一只红色皮毛的小狐傻呆呆的,顶着一头乱毛凑过来在舒令嘉身上嗅了嗅,就兴奋地用爪子扒住了他的腿。 舒令嘉弯下腰,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他虽是狐狸,但并非出身于九尾白狐一族,这地方应是第一回到,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人未至,声先到:“令嘉!” 舒令嘉转头道:“昌宁。” 来人是个相貌俊朗的青年,乃是九尾白狐一族族长的亲外甥,名叫昌宁,自从数百年前族长历劫闭关之后,九尾白狐一族就一直由他掌事。 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旧友,关系甚笃,纵使许久不见也用不着太多客套。 昌宁看见舒令嘉之后十分欣喜,捶了他肩膀一下,笑道:“你小子,好长时间没离开门派了吧?怎么样,伤好了吗?” 舒令嘉道:“嗯,差不多了。我这回过来找你,是有点事要你帮忙,答应吗?” 他没说什么事,昌宁竟也不问,笑着说:“舒公子有吩咐,我看哪个敢拒绝,说罢。” 舒令嘉一笑:“你这里有没有试剑大会的请帖?如果多余的话,能不能匀一张给我?” 昌宁道:“嗐,多大点事啊。没问题,狐族用剑的少,你来的正好,反正大家都是狐狸,谁去都差不多嘛……等等。” 他突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事不大对劲,问道:“这请帖你们凌霄派没有吗?还是有了没你的份,两种都不大可能吧。” 舒令嘉道:“我不在凌霄了。” 昌宁猛然抬高了声音,道:“什么?!” 舒令嘉“啧”了一声,冲他皱了下眉头。 这小子一身被惯出来的挑剔脾气,人家关心他,他还要嫌人家声音太吵。 昌宁气的直拍舒令嘉的肩膀:“还不快说,你要急死我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舒令嘉道:“简单地说,就是我不想在那里待了。” 他把整件事情的经过轻描淡写地给昌宁讲了一遍,听的昌宁不由皱起了眉:“鳞族少主我以前也见过,没想到他这么无耻蠢笨。还有你那个师弟,这人品委实不怎么样啊,奇怪,你师尊便那么偏着他吗?” “我也想不通,所以干脆就不想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舒令嘉道:“好了,不说这些。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让我报答你一下。” 昌宁笑着说:“暂时没有,记账吧……哎,不对,等等。” 他忽然看向舒令嘉,眼睛亮了起来:“我记得你的狐身特别小,是吧?” 舒令嘉警惕地看着昌宁:“怎么?” 昌宁便把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舒令嘉忙着赶来青丘,路上正好与一个大消息完美错过。 ——青丘北面的魍山秘境开启了。 这秘境并非任何前任大能所留下的洞府,而是一处自然孕育而成的天然秘境,内里环境诡秘,凶兽纵横,但生长着许多珍稀药材和天地灵宝。 秘境上一次因缘巧合地开启还是在七百年前,当时白狐族族长明绮还在,带领族人进去探索了一番,收罗了不少宝贝。 但如今,明绮因为多年前的情劫闭关至今,未曾苏醒,狐族一直在广寻药材为族长炼丹,如今只差了三味药,目前世上所知,唯有魍山秘境中方存。 可是秘境自己迟迟不开启,就只能用人为的方法强行破开,青丘为此邀请了一些门派相助,而作为报酬,也允许他们一同进入秘境寻宝。 因此眼下的青丘十分热闹,包括凌霄、鳞族、靖海、西娄等门派全都陆续将有使者到来。 昌宁道:“开启秘境之前,按照青丘的规矩,必须有族长或者族长血脉带领全族祭拜先祖才行。” 舒令嘉从未见过那名传闻中闭关多年的狐族族长,关于她的经历也从未听昌宁提起过,便问道:“你们族长还有血脉在世吗?” “当年姑姑历情劫的时候,论理应当是曾经育有一子。我曾经在表弟刚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他一两面。但后来劫期到了,发生了许多变故,孩子也不知所踪。” 昌宁摇了摇头:“为了安族人之心,之前我一直找了只差不多的狐狸冒充,只说少主在外学艺,隔些年出来露上一面。可如今事发突然,暂时寻不到他,正好你来了,我想,要不你假扮一下?” 舒令嘉不由笑了:“你们那么多的族人,怎么还非我不可了?” “你原身大小合适。” 昌宁道:“我们少主是混血,虽然父亲不详,但混血的狐狸原身都长不大,正是你那般模样。我之前找的便是个狐族和人族的混血。” 舒令嘉闻言,忍不住微微一怔。 与昌宁此时所说的内容无关,他只是忽然想起系统的一句话。 它说,狐傲天往往都有复杂的身世和不堪回首的过去。 跟着何子濯上凌霄山之前,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他的过去是否算得上不堪回首还不好说。 但舒令嘉确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天地茫茫,此生又是否有机会得以相见。 记忆中仅存的几个片段,只有面目模糊的男子大笑着把他扛上肩头,苍茫雨夜里,女子和着泪吻了吻他的眉心,说,“乖乖等一晚,娘就回来接你。” 后来,她回来了吗?应该是没有的吧。 “令嘉?” 舒令嘉回过神来,冲着昌宁点了点头,简短道:“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尊中绿醑 舒令嘉难得主动变一次狐狸,这回答应了帮昌宁的忙,也是十分给他面子了。 好在青丘本来就是狐族之乡,舒令嘉变成小狐狸之后,很快便融入到一片毛团的海洋当中去,看起来一点也不显眼,更加不会有人像那帮大惊小怪的人类一般,尖叫着说“好可爱呀”。 狐族很好,他喜欢。 众人按照狐族的程序祭拜完毕,昌宁又安排了这回进入秘境的人选,青丘的狐族们这才重新恢复成人形,留下一地颜色各异的绒毛。 等到各族派过来的帮手们都到齐了之后,舒令嘉便用了枚易容丹,扮做狐族上一任少主假扮者的样子,随昌宁等人一起前往秘境。 秘境外面聚集着不少人,其中很多都是舒令嘉熟悉的面孔。 青丘本身实力不差,找的帮手也都是一些名门大派,这次共来了八个门派的人。 舒令嘉打眼一扫,就发现姜桡、易凛这些老冤家都赫然在列。 同时,众人也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着他,毕竟对于这位很少露面又身世离奇的狐族少主,大家心中也都存了好奇。 传说中他是狐族族长明绮度情劫时所生,虽然父亲不祥,但想来身份也绝不普通。 明绮沉睡多年,她这个宝贝一样的独生子却始终没有在青丘出面掌事,其中的原因实在引人好奇。 有人说那是因为这位少族长无心接任,已经另拜名师,也有人猜测他根本就是个庸才废物,没有继任能力。除此之外,说他早已身死的有之,说他已被父族接走的也不少。 众说纷纭之下,直到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真人。 狐族貌美,舒令嘉假扮的这张脸面色苍白,五官阴柔,虽然不如他本人相貌,倒也是位一等一的美男子,只可惜年纪太轻,瞧着也没什么气势,不大像能担得起一族领袖的模样。 舒令嘉只是来充个人头,就也不大在意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了,上去拱手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抬手冲着昌宁一比,让到一边。 昌宁上去同各门派的人介绍秘境的开启方法以及里面的基本情况,同时为各门派安排了狐族的领路者,处置的熟练又井井有条。 见到这种场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舒令嘉就是个出来撑撑场面的花架子,真正做主的还是昌宁,心里便也不自觉地有些轻视。 倒是姜桡很有兴趣地悄悄打量了他一会,目光闪动,正要过去跟舒令嘉说话,便听有人在身后道:“阿桡。” 姜桡回过身来,见是易凛。 上次诬陷舒令嘉一事被揭穿之后,易凛几乎是被凌霄给赶下了山,两人就再没见过,他冲着易凛笑了笑,打招呼道:“易少主,你来了。” “嗯。” 易凛看着他,关切道:“没想到这回气宗是将你派了过来。我听说那秘境中有不少毒虫异兽,很是危险,一会进入之后,你跟在我身边,有事也好相互照应着。” 姜桡半开玩笑地摇摇头:“你不用担心,这点事我还应付不了吗?况且我觉得与其跟着易少主,倒不如跟着明少主。” 这个明少主指的就是舒令嘉,他所假扮的狐族少主随了母姓,叫做明绡。 易凛道:“为何?” 姜桡道:“我方才观察下来,他虽然不怎么管事,但是狐族对他的安危还是十分在意的,只消与明少主同路,遇到的危险肯定也会少一些。” 他说着,又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而且过一阵就是试剑大会了。狐族既然有请帖,他身为少主,之前毫无功绩,又怎会错过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我想趁这次机会摸摸他的虚实,万一成了对手,也好有个准备。劳烦你也帮我盯着些。” 易凛失笑:“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爱剑成痴的。万一他根本就不用剑呢?” 姜桡胸有成竹:“不,这世上跟剑有关的事情又怎么会瞒得过我?他身上有一股剑感,绝对是习剑之人。” 易凛不由赞叹:“你这份天赋,可真是绝了。” 姜桡微微一笑。 其实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察觉到对方应是习剑之人后,他刻意放出灵识,想要进一步了解此人的剑息与修为,但竟然十分模糊,难以感应。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性,要么就是对方太弱,要么就是……比他强太多。 因此姜桡才产生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一切妥当之后,众人正式进入秘境。 这秘境并非人造洞府,其入口处便是天然形成的山洞,洞内寒气氤氲,两侧的孔雀石上折射出幽蓝色的光线,与在空气中浮荡的水雾交织,似真似幻,诡异奇美。 由于空间狭窄,暂时不好御剑飞行,所有人都穿着厚底高靴,甫一进去,脚下便踏入了极浅的潺潺细流。 细流中泡满了五颜六色的天然灵石,璀璨如同星辰遍地。 灵石固然昂贵,但在这些大派弟子眼中还算不得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更没人自降身价捡拾,都想再往里面去,见识见识更稀罕的东西。 只是此处地形复杂,再向内去就遇见了岔路,双方便分成两队,姜桡本想跟着舒令嘉,却被旁边的昌宁拽住了,笑着说道:“姜道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队啊?” 昌宁自然不是愿意跟姜桡亲近,他只是知道舒令嘉一定不喜欢跟姜桡有过多接触,因而咬了咬牙,自己舍身为兄弟了。 姜桡拒绝不得,只好冲易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自己关注舒令嘉,这才笑着对昌宁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凌霄气宗这回一共来了五人,由姜桡带队,眼看姜桡去了昌宁那边,其中一名叫做孟聪的弟子想也不想,便也跟了过去。 他师兄宋筠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问道:“你做什么?咱们若是都跟过去,这边队伍的人就少了,面子上不好看。留这边罢。” 孟聪压低了声音,不耐烦地说到:“我不想跟个小祖宗一队,你看他那众星捧月的架势,一会遇到危险帮不上忙,磕了碰了的咱们还得被拖累。” 宋筠道:“行啦,人家又没得罪你,何必存着这样的偏见,你少说两句。” 他好歹将孟聪劝住,一转头却发现舒令嘉正看着自己这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方才说的话。 宋筠有些尴尬,便没话找话地道:“明少主……那个,你放心,一会进去之后,咱们大家戮力同心,一定能找到灵药,早日将族长救醒。” 姜桡带来的这些弟子们全都是鸣剑峰的人,如宋筠、孟聪等,原先也隶属于舒令嘉的管辖,只是如今舒令嘉改扮的彻底,他们根本就没认出来。 舒令嘉道:“多谢费心。”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又问道:“贵派掌门近来可好?” 这个问题听起来略有些突兀,但宋筠也只当是舒令嘉礼尚往来地关心一下,便没多想:“托赖明少主相询,掌门一切皆安。” 舒令嘉微微一笑,苍白阴柔的面孔上英华顿现,低声道:“那就好。” 一行人便踏上了左侧的那条岔路。 还没走出去多远,众人便感到阴风如刀,刮面而来,伴随着的还有一种诡异的嗡嗡声响。 这回一起进来的狐族人都得到了昌宁的叮嘱,让他们好好照料少主,此时见似是有危险,顿时都高度戒备起来。 一名小伙子反应极快,立刻挡在舒令嘉前面,吼了一声:“少主,小心!” 舒令嘉记得昌宁说过他叫薛茸,和旁边的薛台是一对亲兄弟。 这还是薛茸头一次跟舒令嘉说话,自己先紧张的不行,这一嗓子都破音了,然后被自己的哥哥拧了一把。 “你再把少主吓着,他以前没进来过的。” 薛台招呼其他狐族人围成一个圈,把舒令嘉护在中间,冲他安抚地笑了笑:“少主,没事,您别害怕。” 他们这态度,就是把舒令嘉当成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样哄,又夹杂着几分不知所措的生疏,看来之前也没怎么跟前面那位少主的假扮者接触过。 舒令嘉表情颇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好。” 易凛因为受到了姜桡的嘱托,一直对舒令嘉有所关注,这时见狐族人对他呵护有加,简直是当个孩子在哄一般,不由轻蔑地笑了笑。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只知道依靠身份特权的废物,正因如此,姜桡出身贫苦,却一步步依靠自己的天赋努力走到如今地位的经历才会对易凛打动甚深。 但毕竟,这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了。 易凛对此人失去兴趣,摇了摇头,大步走到队伍前面开路,以示不跟那帮废物同流合污。 众人再向前走了几步,嗡嗡的声音更加清晰,孟聪拎着剑上前,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失声道:“这、这是虫子吗?怎么这么大!” 只见密密麻麻的诡异飞虫裹杂在烈风中,正劈头盖脸地向他们飞过来。 这虫子足有拳头大小,全身生遍硬壳,嘴前端长着尖针,上面还有幽幽蓝光,被咬上一下绝对非同小可。 宋筠一惊,连忙道:“大家小心!这虫子只怕有毒!” 他说话间已经拔剑,旋身横扫,虫子便被剑气削下来了一大片。 其他人也各持兵刃挥舞着,艰难前行。 舒令嘉的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腰侧,做出随时拔剑的姿态,但那些狐族人将他保护的太紧,前后左右都被挡着,根本没有他出手的余地。 舒令嘉这辈子都很少有被人保护的经历,旁人不往他身后躲就不错了,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狐族人实在老实的可爱。 忽然,就在此时,舒令嘉感到一阵极为强烈杀戾剑气传来,倏地在他身边闪过,一霎即逝。 虽然只有这片刻的功夫,也已经足够他分明地察觉出这种感觉,那就仿佛无数杂乱的恼怒与仇恨汇聚在一起,喧嚣着呼之欲出。 这个地方……就在这个地方,有成百上千的利剑就藏在某个地方蓄势待发,已成阵势。 舒令嘉微微侧过头去,屏息凝神,从眼下的一些混乱中仔细辨别这股剑气的来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剑展虹霓 就在他寻找方向的时候,那些讨厌的虫子在众人攻势之下,依旧是斩之不尽杀之不绝,除了舒令嘉之外,众人杀的连手都发麻了。 只听“呛啷”一声,薛茸一个没留意,手中的匕首挥到了旁边的山壁上,顿时落地。 他这边只是片刻的停顿,那些虫子已经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舒令嘉暂时从剑音的鸣奏中抽神,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薛茸的胳膊,竟几乎单手将他提了起来,扯到自己身后。 此时易凛就在他们旁边。大家既然作为同路伙伴,不管之前关系如何,眼下该帮忙自然也得帮。 他施展鳞族的控水术,手中结印,顿时在身前形成了一道水幕,暂时阻挡虫子的攻击,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去,要去拉舒令嘉。 舒令嘉却拂袖一甩,没等易凛的手完全碰到他,便侧身让开了。 易凛没想到自己帮人反倒得了这么个态度,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在这个不设防的瞬间,捕捉到了舒令嘉眼中一闪即逝的厌恶。 他突然觉得这个神情中带着的轻蔑和嘲讽,竟有些说不出的眼熟,令人心生异样。 稍一晃神之间,控水咒已经超出了能够维持的时限,挡住虫子的水幕倏然崩裂,在半空中散下无数晶莹雾滴。 几名狐族人已经上来,小心翼翼地将舒令嘉保护在身后。 薛茸没想到自己非但没有保护到少主,还被少主给救了,心里欢喜与惭愧交织,脸都涨红了。 他低着头捡起匕首,又不敢看舒令嘉,又想看,空着的手揉搓着大腿上的裤子,羞涩道:“谢谢少主……谢谢少主……” 舒令嘉看着他的样子,很想问上一句,“你真的是个狐狸吗?” 他怕薛茸把裤子给搓出火来,就没问,冲他点了点头道:“没事。” 舒令嘉原本想提醒众人那诡异剑气的事,可是凌霄派的几个人也在用剑,所以方才那股剑息若隐若现,就连他也实在无法肯定自己判断的正确性,还需要进一步向前靠近。 这回能进入秘境的都是高手,他们这一路虽然杀虫子杀的很累,但其实前行的速度并不慢。 几名凌霄气宗的弟子仗着长剑锋利,自发地担当起了前锋开路的任务。方才舒令嘉这边发生变故的时候,宋筠也一脚踏空,差点摔倒,孟聪连忙上前相护。 他一剑砍翻了一片虫子,甩了甩发麻的右臂,剑交左手,气喘吁吁。 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孟聪无意中一转头,便看见舒令嘉走在方才易凛那些飘散的水雾当中,被一帮人紧紧地护在中间。 他自己连个手指都不用抬,衣袂和发丝随着步伐走动在各种剑风中微微飘荡,看着还挺美。 人比人能气死,孟聪不觉气往上冲,没好气道:“明少主,您可真是命好,不能也高抬尊手帮一帮忙吗?” 孟聪还是这副脾气,以前在鸣剑峰的时候还被他收拾过,最终也没能改上半点。 舒令嘉扫了他一眼,说道:“何必多事。宋道友剑韵清正,剑息绵吐,至少还能撑持半个时辰,我相信他。” 竟有人敢在凌霄第一剑派的弟子面前评剑,语气还这么矜傲,孟聪气笑了:“有见识啊!那你看我如何?” 舒令嘉道:“你嘛,剑鸣哀婉怯懦,却怕是——” 他说到一半,目光忽然转向前方,脸色猛一沉,吐出了两个字:“要糟。” 孟聪刚道了句“胡说什么”,便突然感到自己手中长剑剧烈颤动,几乎难以控制。 这个瞬间,仿佛有一种极端的惊惧之情从剑锋尖端一直传入他的内心,长剑呛啷落地。 同时,他正前方的那面山壁也随之轰然崩塌,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内嘶吼着扑出,尖锐的爪子直取孟聪脖颈要害之处。 孟聪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抵抗,整个人却被猛地推开,舒令嘉瞬身一闪,已经出现在他的前面。 同时他高声喝道:“这处石壁后面可能有剑阵,各位小心!” 孟聪惊呼出声:“喂,你!” 一切发生的太快,谁也来不及救援,眼睁睁看着黑影的爪尖几乎已经碰到了舒令嘉的咽喉。 却见舒令嘉不闪不避,并指挥出,朝着孟聪方才落地的佩剑一点,轻喝道:“起剑!” 银光一闪,周遭乍亮,剑带寒芒疾斩而出。 ——黑影首级立断! 这一剑实在太快,也太厉,甚至连孟聪都不知道,自己的剑锋上可以迸出这般凌厉的气势。 黑影尖锐的爪子几乎是擦着舒令嘉的领口而过,最终还是无力滑落下来,鲜血喷溅数丈,庞大的身躯骤然倒地。 孟聪目瞪口呆地看着舒令嘉。 不光是他,在场之人几乎都惊愕的动弹不得,就连狐族众人都没有想到自家少主竟然有这等本事,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劲风刮面如刀,易凛猛地转头,便看见了对方的侧脸。 在此刻的昏暗中,那五官俱是模糊的,侧面轮廓冷淡而坚硬,唯独剑光映出他纤长的睫毛,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极致的狠绝,极致的美丽。 他……似曾相识。 就是在舒令嘉离开凌霄派的那一天,他在经脉受到重创的情形下,将剑拔出,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证明了易凛在撒谎。 当时的舒令嘉就是这样一幅神情。 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有愧还是实在震撼,易凛对那一幕印象极深。 甚至在一次午夜梦回之时,他还曾再次见到舒令嘉带着这样的神情,冲着自己投来一瞥。 明锐,华美,不可逼视。 在这样的目光下,仿佛他不再是鳞族少主,而只是世间一抹卑陋而微小的灰尘。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面前的人却不是那个人,可能吗? 易凛想起了方才这位明少主面对自己帮忙时那个莫名厌恶的神情,再加上之前姜桡的那番话,都让他不由对此人的身份产生了几分怀疑。 可是,如果真是舒令嘉,怎会跟狐族扯上关系? 但此时没时间细想,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也只是片刻,铺天盖地的虫鸣声就将众人扯回现实。 他们看到,面前坍塌的墙壁后面,竟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这回,即便不像舒令嘉一样拥有剑觉天赋,在场的大多数人也能感觉到那股嗜血剑锋上独有的杀戾之气了。 甚至连身后那些麻烦的毒虫都畏而怯步,倒是帮助他们解决了一个麻烦。 所有人都聚在墙壁上的破洞旁边,向着里面张望,可是只觉得一片昏沉,还隐约有兽类咆哮的声音,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人问道:“明少主,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可否用法术引火照明?” 舒令嘉摇了摇头,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但最好不要。” 薛台道:“我先前随族长来过这里,但并未遇上虫子,也没发现这片地方。这秘境别有洞天,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毒虫野兽,又是几百年没人到了,很难说又多出来了什么东西。还请各位小心。” 其他人也担心贸然使用法术会引发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于是商议了一番。 最后他们决定,先由几位靖海派的弟子在墙面的缺口处布置一层结界,以此作为保障,再探索里面的秘密。 其他人暂时休息。 易凛一直悄悄观察舒令嘉,心中先存了怀疑他身份的念头,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想到姜桡之前的话,权衡许久,看到舒令嘉一个人走到旁边闭目养神,便跟了过去。 舒令嘉的角色定位升了一级,灵力的耗竭速度减缓,能让他撑的更久一些,但这不代表他的内伤便不会发作。 方才起剑时,胸口伤处又被扯了一下,此时隐隐作痛,舒令嘉素来好强,不愿让其他人看出来,这才找了个清净地方假装歇着。 在休养的时候,前来打搅的人自然不会招人待见,舒令嘉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走来时便有几分不耐烦,睁开眼睛看见是易凛,神色更是冷淡下来。 他后背靠着山壁,盘膝而坐,此时睁开眼来也不起身,就这样略挑了一点眼角,抬目看着易凛。 “有事?” 易凛站在他面前,片刻后,缓缓舒了口气,说道:“明少主方才那一剑,于转瞬间化死为生,一往无前,非心思纯粹,率性狂勇之人所不能为之。说来很巧,此前我也曾见过一人,也是这么个脾气,也擅长剑术。” 舒令嘉哼笑了一声,说道:“要评定一个人是不是心思纯粹,首先自己得是个品德高尚之人。你不符合条件,莫要辱没剑道。” 易凛的表情一滞。 他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从小受到家族严训,若非保护姜桡心切,还真没做过这等卑劣陷害之事。 因此,易凛每每想到当初因诬陷了舒令嘉而被凌霄驱逐下山,都感到又是亏心,又是愠怒,何况舒令嘉的态度还如此刚硬冷淡。 他深吸口气压下怒意,说道:“果然是你,舒公子。” 舒令嘉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视线与易凛平齐,毫不回避:“是我,怎样?” 易凛心里有些警惕:“你离开门派,却又来这里假扮狐族少主,是想做什么?” 舒令嘉的眉毛挑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易凛诚恳道:“舒令嘉,先前的事情我随时迫不得已,但确实是亏欠了你,你若想做什么都冲着我来。但姜桡这一路走上来不容易,他先前都是不知情的,请你不要为难他。” 舒令嘉道:“说完了么。” 易凛顿了一下,道:“是。” 他说完这个字,便觉耳畔风响,竟是舒令嘉骤然一拳挥了过来,直接砸在了易凛的脸上。 这一下毫不收力,又极为突然,易凛猝不及防,被打的偏过头去,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你!” 舒令嘉松开拳头,白了他一眼,轻蔑道:“脑子有病。” 说完之后,他一甩衣摆,转身走了。 【炮灰工具狐也有尊严!殴打主角团缺德成员一名,气运值:+2!威猛指数飙升!请再接再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飞光飒踏 舒令嘉没想到打人还有的挣,正欲离开的脚步一顿。 【滴!新剧情生成进度已达98%,还差2个气运值,便可以解锁高光剧情包。】 “行。”舒令嘉挽了挽袖子,扭头就要往回走,“就两个是吧。” 正好照着易凛左脸再来一拳,对称,毕竟对他来说,揍易凛可比摇尾巴卖萌舒坦的多了。 系统连忙阻止: 【请宿主注意,只有在一定背景下的殴打行为才可以增加气运值,无故寻衅滋事情节属于水文行为,易遭到负分攻击。 当分数扣减时,狐傲天将产生掉毛反应。 ……那个,掉毛的狐狸还可能会变得更加可爱!】 舒令嘉:“……” 既然易凛不能随便打,景非桐又不在,舒令嘉只能暂时搁置了推动剧情生成进度的想法,回到人群中去了。 他从来不担心易凛会当众揭穿他的身份,因为这不能给舒令嘉本人带来任何麻烦,反倒极有可能会得罪青丘白狐一族,易凛自己也身为少族长,不会那么傻。 而现在舒令嘉甚至有些期待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找借口揍他。 舒令嘉回去的时候,结界已经布成,淡淡的灵光将周围照亮,他这才看清,原来方才被自己斩杀的黑影竟是一只足有两丈多高的巨猿,此刻已经头身分离,倒在地上。 而面前的石壁后面,有个数丈深的巨坑,坑底足有数十只这样的巨猿在到处乱窜。 感受到照射进去的光线之后,它们明显躁动了许多,不停蹦跳嘶吼着。 若非刚才提前设下了结界拦着,恐怕这些怪物也要从里面跑出来,像方才那些虫子一样追杀他们了。 在它们的脚下堆积着累累白骨,还有遍地断开的兵刃,其中以剑为主,刀枪长鞭等其他常见兵刃也不少。 不知道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来,有多少修士葬身于此地。 这些兵刃目睹了主人的死亡,又被折断之后长年累月地抛掷于此地,其中所积蓄的怨气自然非同小可。 众人目睹眼前场景,一时间谁也未曾言语。 舒令嘉走后,易凛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到使用灵力将自己的脸消肿了,他这才也跟着慢慢走了回来,沉着脸一同看向坑底。 薛台站在舒令嘉身边,一面微微侧身将他挡在身后一点,一面捧着团白色的火焰为他照明。 他轻言细语地给舒令嘉介绍道:“少主,我认出来了。这东西是食灵猿,不通灵智,凶猛残忍,最喜欢在人将死未死之际吸食修士身上的灵力,浑身上下坚硬如铁,唯一的破绽就是脖颈。” 因此舒令嘉方才断首那一剑,不光锋锐快捷,更是凑巧精准选中了对方的要害,才能让它当场毙命。 若非如此,这东西只怕更加难以对付,坑底的兵刃和白骨就是明证。 薛台说完之后,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但食灵猿最喜欢见缨兰的香气,它们聚集在这里,说明下面多半可以找到见缨兰。” 狐族要救醒族长,还差三味灵药,见缨兰正是其中之一。 这种药草传说只存在于上古之时,目前已经当世难寻,对增益灵力和疗伤具有奇效,发现了它,不光狐族大为兴奋,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不想要的。 薛台说完之后,就感觉自己的鞋跟被人小心翼翼地踢了踢,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转头看着薛茸道:“干什么?” 薛茸小声道:“哥,你怎么都告诉少主了。昌宁长老不是说过,咱们保护好少主,不要让他冒险吗?万一他急着救醒族长,取药的时候受伤了怎么办?” 薛台道:“我觉得少主的性子和咱们想象中的不一样。方才你遇险的时候,他将你拉起来挡在身后,是条有血性讲义气的汉子,我很敬佩他。族长是他的母亲,这些事情应该让他拿主意,才是尊重。” 薛茸想了想,似乎也不能反驳:“你说的对,我也很喜欢少主,如果他愿意留在青丘掌事就好了。反正不管他要怎样做,咱们拼死保护就是。” 薛台欣慰地笑道:“你可别拖后腿,反过来让少主保护你。他不知师承何处,但我看那手功夫,可很是不得了呢。” 不光是他们,气宗的几个人也没忘记方才舒令嘉救了孟聪的恩情,宋筠主动说道:“明少主,下面虽然凶险,但人多总是好办事,咱们大家一同下去配合起来,杀猿取药应当也不是极难之事。” 孟聪干咳了一声,脸上有点发热,但也跟着说道:“对,我们一定尽力。” 易凛在旁边打量着,心中更加警惕。 舒令嘉虽然没有透露身份,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竟已经取得了不少人的信任和好感,他是不是在故意收买人心? 他到底想干什么?报复自己的话,也算是自己罪有应得,担着就是,易凛只是实在担心舒令嘉会对付姜桡。 他心里乱纷纷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忌惮之色,却见舒令嘉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问道:“易少主,你说呢?” 易凛尚未回答,舒令嘉已经倏地伸手,推了他肩膀一下,说道:“易少主,我问你话呢。” 易凛:“……” 若不是他心中及时警惕,脚下站得稳当,舒令嘉这一下子,能直接把他搡到山壁里面去,抠都抠不下来。 【禁止以小人之心度人!推搡主角团脑补过多成员一名,气运值:+2!】 【滴答!高光剧情包已解锁!】 舒令嘉赌对了一把,已经不感兴趣易凛会是什么反应了,收回手,开始看系统上刚解锁的新剧情。 【姜桡凭借着自己天生的剑觉感应,带领其他的同伴来到了曝尸坑处。 他们见到,除了坑底的森森白骨之外,旁边还另添了数具新鲜的尸体,数只食灵猿正在上面吸食撕咬,画面甚为可怖。】 舒令嘉:“……” 他本来还在好奇自己又是个什么死法,当头看见这么两句话,别的也不必说了。 ——想来这新鲜尸体之中,必定有他舒某人舍身做下的贡献之一。 接下来的片段证实了舒令嘉的猜测。 【姜桡等人在一堆面目模糊的尸体当中搜寻良久,总算找到了一个活人。 姜桡惊道:“易少主?你伤势如何,还撑的住吗?” 易凛道:“还好,只是狐族少主以及其他的人都已经遇难了。咳咳……他们明明已经将食灵猿杀的差不多了,却死在了坑底兵刃的怨气之下……若非我幸运,也难以侥幸逃得一命。” 姜桡惋惜道:“这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易凛从怀里取出一株紫色的小草,颤抖着递给他:“阿桡,这就是见缨兰,是这么多人搭上性命才得来的,你要收好。”】 原来“高光剧情包”指的是主角无时无刻不在的高光,不过也是,很合理,总不能炮灰高光吧。 舒令嘉简直都要羡慕起姜桡来了。 旁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好不容易拿命换来的东西,他轻轻松松就捡了个大便宜,真是让人没有地方说理去。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这个剧情,除了易凛之外,舒令嘉和在场其他人的的死期可都不远了! 而此时,第二次改变剧情的机会也已经到来。 【任务发布:在三炷香的时间内打败三十只异兽,可获得改变本段剧情权限。】 系统进度条显示了【0/30】,而那个要命的计时沙漏也再次出现在了半空中。 * 孟聪之前横挑鼻子竖挑眼,被舒令嘉救了一命之后,死活张不开嘴认错道谢,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要把这条命还上。 他态度积极了许多,正说着“现在必须想办法先把这些食灵猿杀光,才能下去采药”,便听舒令嘉在旁边道:“那就我来打头阵罢。” 孟聪一转头,就见对方干脆利落地纵身一跃,竟直接跳进了曝尸坑里面。 他大惊失色。 舒令嘉虽然方才露了一手,但一来他只出了一招,二来也是凑巧选中了巨猿脖颈,实力并不分明,此时骤然一跳,简直无异自尽,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少主!” 孟聪也下意识地伸手去拽,却没抓住。 他心头顿时凉了半截,顾不得多想,扑到坑边也要跟着跳落,却被宋筠一把按住,将他的头往下一压:“看清楚,别添乱!” 孟聪低头看去,只见舒令嘉的身体直直向下坠落。 坑中巨猿没见过这样找死的,兴奋不已,争先恐后地跃身而起,向他扑来。 时间有限,舒令嘉跳的虽然快,但是脑子更快,下去的一瞬已经想好对策。 眼看身陷重围,他非但不闪避,还主动向着旁边扑出,握住了距离自己最近一只食灵猿的手臂,借势一按一翻,身体横飞而出,将自己整个人甩到了对方的身后。 就在他借着惯性在空中向后翻去的时候,舒令嘉已经就着这个斜侧的姿势,并指引出剑诀,看准了巨猿的脖颈一划。 那头巨猿喉间血色一现,当场毙命。 舒令嘉趁机在它尸体上一踹借力,从包围中脱身,直接落到坑底。 系统界面变成了【1/30】。 舒令嘉一直没把威猛拔/出/来,就是怕耗费太多灵力,但饶是如此,他一招发出,也感到胸口伤处一阵闷痛,落地时就踉跄了一下,同时背手抽剑出鞘。 对于他们这种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来说,速度就是生命,仅仅是一个拔剑出鞘的动作,很可能稍慢上一点,别人就会趁机将你斩杀。 因此所有弟子入门之时,无论你有多高的天赋,最先练的也是拔剑。 对于舒令嘉来说,千万遍的练习早已让这个动作深入骨髓,别说旧伤发作,就算他只剩下一口气,出剑也是本能。 舒令嘉不愿在人前示弱,就势屈膝半跪,转手间长剑快如闪电,已然钉入地面。 “承冤纳谏,唯杀赦令,起!” 一剑令杀,万剑称臣,舒令嘉这一招未将其自身灵力耗费半分,却瞬间激起埋藏千百年来万千死者兵刃的怨气。 无数断剑残刀激射而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光网,无差别地发起攻击。 借着这一缓,舒令嘉也喘匀了那口气,跃起身来脚下轻旋,在毫厘间轻松避开剑网。 相比之下,那些灵智未开的巨猿就算是力大皮厚,也没有他这般精准的判断力和闪避能力,在一通乱打之下上蹿下跳。 只听叮叮当当的响声如同急雨,血腥味逐渐弥漫开来。 系统上的数字急剧变化着,终于在【21/30】这里停住了。 此时沙漏中的时间尚未过半,舒令嘉将躲避的速度稍稍放缓,脸色潮红,反手擦去额上汗珠,喘了几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 18 章 舒令嘉仅凭一人一剑,便顷刻间将满坑怪兽灭去近半,其头脑之快,算计之准,以及对于剑怨把控之精,无不妙到巅毫,只把众人瞧得神眩目驰。 饶是在场的凌霄心宗气宗弟子,平日里都自负出身于剑道第一名门,此刻也不由得骇然叹服,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狐族少主,竟有如此能耐。 他们先前已经看走了眼,如果再不好好出力,那这回所谓的第一剑派可就要丢人丢到家了。 眼看舒令嘉激出来的那一阵剑雨稍有衰竭之势,其他人立刻找准空隙,纷纷跳了下去。 宋筠道:“明少主,你且歇一歇,我们都来助你。” 方才那种故意激发剑怨的方法不能多用,容易遭到反噬,接下来就是精准击杀的时刻。 舒令嘉看了眼系统所计的数目,说道:“行,给我留九只,剩下的你们杀。” 他说话间脚下旋步,如踏凌波,双指一并,夹住半空间飞来的半截断剑甩出,顿时又划破了一只巨猿的咽喉。 这次有了其他人的帮忙,舒令嘉不用顾忌其他,只管将食灵猿杀够自己要的数量即可,打起来便轻松很多。 【28/30】。 随着任务的完成度越高,剧情的限制也就越弱,这个时候,他们在坑底存活的时间已经比原书设定延长了些许。 但随着任务推进,舒令嘉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这些剑上的怨气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好控制。 他知道,这是剧情难以抗拒的力量正在不停发生作用,哪怕过程稍有偏差,稍一放松,也会推动着在场所有人走上既定的结局。 舒令嘉终于再次抽剑,反手又将一只食灵猿当场斩首。 眼见所剩的目标已经寥寥无几,一只食灵猿竟然从坑底跳了出去,向外狂奔。 一名狐族少女连忙举起鞭子抽了过去,被舒令嘉抬剑架住。 “且慢。” 他提气道:“诸位,最后一只让我来……” 话音未落,舒令嘉忽然抬眼。 只听姜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是什么地方?我感到一股剑的怨气……” 姜桡那一队的人正好在此时赶到,穿过舒令嘉他们之前设下的结界,走了进来。 那只食灵猿向外扑出,姜桡首当其冲,尚未来得及反应,头顶风声已起,只见一只白蛟竟在此时横空飞来,庞大的身躯正好将他与食灵猿隔开。 他的尾部在最后一只食灵猿的脖子上一勒,将其当场杀死。 谁也料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连串动作发生的极快,舒令嘉话未说完,握着剑柄的手也还没抬起来,目标就已经死了。 毫不夸张地说,那个瞬间,他几乎双眼一黑。 紧接着,就是一股怒火涌上来,让有种直接将那只死蛟劈成两半的冲动。 任务没完成,系统音尖锐地嗡鸣起来。 头顶的出口处同时传来姜桡那个坑货的声音:“易少主?多谢相救,你没事吧?快叫下面的各位道友上来吧,我能感觉到坑底的断剑怨气越来越大了!” 没错,冤家路窄,新仇旧恨,这只蛟正是易凛的原身。 他担心姜桡遇到危险,因此什么也不顾,直接绞杀了最后一只食灵猿。 他确实没事,但很快就要有事了! 一条路堵死了,但不代表舒令嘉便会对这次任务束手无策。 刚才系统发布任务的时候,他便已经注意到,系统说的是“打败三十只异兽”,而非必须要求杀死。 当时舒令嘉不太在意这种区别,因为食灵猿生性凶残,又不通人性,不杀绝对不行。 但现在嘛……食灵猿是异兽,哼,能化人形的蛟也是异兽,易凛杀了他的目标,就得拿自己来抵! 眼看沙漏几乎见底,舒令嘉也不解释,直接一招“千钟一付”,飞身跃起,向着易凛刺去。 这剑招是他自创,凌霄派弟子也并未见过,众人未及反应之时,便看到剑光平平展开,四面荡漾开来,中挟锐意,直击白蛟而去。 易凛救下姜桡,甚感欣慰,也没在意之前舒令嘉的话,正要显出人身与众人叙话,就差点被这气势汹汹的一剑活生生剥了鳞片。 姜桡不觉一眯眼,易凛已仓促避过,转头看见是舒令嘉,震惊道:“你疯了!” 他觉得对方这一剑甚至比刚才打食灵猿更快更狠,干什么呢?! 旁边的人也都不明所以,姜桡说道:“明少主,这位是易少主。” 舒令嘉手下抢攻不停,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知道,他入魔了。” 姜桡:“?” 众人都是一怔。 易凛:“我没有……” 舒令嘉打断他:“蛟的尾部不能碰食灵猿,碰到就会入魔。你入魔了!” 易凛:“……” 这个理由实在敷衍到连胡扯都不能胡扯的有逻辑一些,可是舒令嘉这样语含冷怒,面带寒霜的说出来,又实在不能让人觉得他像是在开玩笑。 连姜桡都愣了,不由转头询问他那一队的狐族族人:“是这样吗?” 那名狐族人没听过这个说法,但少主的话不可能出错,于是肃然道:“自然。” 另一边的薛茸薛台也对着他们那边的修士们肯定道:“少主说的就是对的。” 这些人更是深以为然,一开始他们还以为人家明少主没本事呢,并肩作战之后都已经被深深折服,又怎可能还怀疑他的话! 当初在山上的时候,因为易凛污蔑舒令嘉一事被当众揭穿,凌霄气宗的弟子们都对他没什么好感,这一路上宋筠等人与他虽是同队,也未做交谈。 直到这时,他们才连忙过去,帮着舒令嘉把易凛围在中间,防止他“入魔”之后暴动逃跑。 孟聪鼓足勇气,向着舒令嘉问道:“明少主……有什么我们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舒令嘉可不能再让旁人跟他抢了,拒绝道:“入魔的人,往往被越多的人围攻就越是狂躁,让我自己来吧。” 易凛变成蛟之后,庞大的身躯在坑中转折不便,反而吃亏,被舒令嘉压着打了几招,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向后飞退,跟着旋身化作人形。 就是这两个形态转换的间隙,他立刻被舒令嘉揪住了破绽,飞起一脚踹在胸口。 舒令嘉半点都没给这个曾经污蔑过自己的人留面子,易凛直接被踹到了另一侧的山壁上,撞的七荤八素。 舒令嘉一本正经地问他:“清醒了没有?” 易凛毕竟知道他的身份,因为确实对舒令嘉有所愧疚,面对他就先矮了半截,方才动手时颇有些缩手缩脚,没想到吃了这么大亏。 他凛强压怒火,捂着胸口从地上跃起,咬牙道:“明少主,请你看清楚,我没入魔!” 舒令嘉道:“你入魔了。” 狐族的人跟着附和:“不可能,尾巴沾过食灵猿的蛟都会入魔的。” 宋筠温和地劝说道:“易少主,明少主也是为了你好,请你平心静气,莫要让自己为魔障所扰啊。” 看见他信誓旦旦的脸,易凛简直不知道这叫个什么事,还待解释,舒令嘉又已持剑杀到:“易少主,清醒吧!” 易凛心道这话是讲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把你打服了再说。 他方才虽然被舒令嘉踹飞了,但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招式虽精,灵力空虚,只是个花瓶美人架子,立刻意识到舒令嘉的伤只怕比传闻中还要重上一些。 易凛觉得自己方才是多有容让,没想真打,否则舒令嘉伤重至此,又怎可能在他手下走的过几招? 但舒令嘉咄咄逼人,从自己点明了他的身份之后一直针对,易凛心里也不免有气,反手抽刀,迎上了对方的剑锋。 但交手之后,易凛发现自己的判断竟然完全失误。 他作为书中主角姜桡身边的重要支持者之一,加上鳞族少主的血统,原本绝非无能之辈,在修真界也可算是排的上号的高手。 他以前没同舒令嘉切磋过,但若是平日里动起手来,以目前舒令嘉重伤之下无法轻易动用灵力的状况,要赢过易凛确实并不容易。 但眼下他们所处的,却是这个充满剑怨的大坑。 两人对打之时,不光要提防对手的招式,还要躲避坑底兵刃上怨气无差别的袭击。 但如果利用得宜,也可以将这股强大的力量化为优势。 易凛初始打斗,尚觉舒令嘉招式精妙而虚软,似是不敢用力,于是招招抢攻,自以为会很快得胜。 相斗之际,他却见对方招式转折间,拨、化、运、转,优雅自在,宛若翩翩少年徘徊而舞,丝毫不见惶急躁进,但身形却已快的如同残影,在剑雨刀丛中穿/插。 舒令嘉脚下踏着八卦方位,每转一圈,都会将兵刃上的怨气积的越厚,带的越急。 易凛只觉得巨大的压力宛如重重山峦当头压下,一峰接着一峰,永无止境尽头。 他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面前真实的对手与世界,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的,唯有自己手上越来越难以抬起来的刀。 而后手腕一痛,已被剑锋点中,呛啷落地,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对方清冷而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清醒了吗?” 易凛一声低喝,不理不睬,足尖将落刀挑起接在手中,顺势朝着舒令嘉劈头就是一刀。 舒令嘉单手一抬,两指夹住了他的刀刃。 他为保存体力,能不出兵器便不出,但指尖与刀刃相碰的瞬间,仿佛千万道剑气被指引着向易凛重击而去,瞬间一爆。 这次,易凛是实打实地向后飞出数丈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 这狼狈的模样,就像他当初在凌霄上睁眼说瞎话那样可笑。 当初他自以为身份高贵,便随意颠倒黑白,而丝毫不考虑自己给他人带来的麻烦,如今也总算好好尝了一回有冤无处诉的滋味。 舒令嘉挽剑回鞘,长靴踩过遍地白骨断兵,一步一步走向易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笑己争知 事情闹成这样,姜桡再也无法看下去了。 作为这里跟易凛最熟悉的人,他并未察觉到对方身上有任何入魔的征兆,方才之所以没有阻止,是觉得这位狐族的少主的招式,实在让人很是熟悉。 对于剑气能有这样的操控能力,就算是他自己都不容易做到,这天底下还有谁……能达到如此境界? 但……如果是他所怀疑的那个人,应该功力全废,内伤难治才对,更不是什么狐族的少主。 姜桡越是观察,心中越是惊疑。 他跟着一跃而下,在舒令嘉面前一拦,道:“明少主,敢问你到底意欲何为?” 舒令嘉把姜桡的手臂拨开,漠然道:“这位道友,没你的事,别管。” 跟易凛承认了身份他都无所谓,姜桡这点怀疑对于舒令嘉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他绕过姜桡,径直走到了易凛面前,一掀衣摆半弯下腰去,朝他伸出一只手,仿佛要作势搀扶。 舒令嘉再问:“清醒了吗?” 易凛动了一下,感觉脊背和前胸都是一阵剧痛,对方是真的不留情面,他一时半会想靠着自己起来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完全被碾压的感觉。 将他打倒的对手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唇边微扬的弧度中略带出不屑之意。 对方的目光,让他想起幼年登上万丈凌峰时第一次看到的雪后晨曦,璀璨,又不可一世。 鬼使神差的,易凛握住了舒令嘉伸过来拉自己的手,忽然感觉回到了那个梦中,呓语般地喃喃说:“清醒了……” 【30/30】 【恭喜!任务已完成,生命危机解除,新剧情正在生成中!】 【获得随机道具:绝世剑谱(半套)。】 只听威猛剑的剑鞘中传来一声轻微的碎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舒令嘉直接一松手,易凛顿时又被他重新摔了回去。 易凛:“……” 姜桡刚才已经看愣了,此时连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其他人都很关心他,纷纷围上来询问情况: “易少主,你可还无恙吧?” “刚才你入魔了,真是好生凶险,幸亏明少主及时发现,这才让你恢复了清醒啊!” 易凛:“……” 他今天要把这辈子的沉默寡言都给用光了。 跟舒令嘉打架……不,应该说被单方面殴打之前,易凛还试图辩解几句自己真的没入魔,眼下却根本一个字都不想说。 绝对不是他的错,这个世界不对劲。 “易少主。” 姜桡小声而急促地问道:“你们怎么会打起来?之前有过节吗?你有没有觉得他身上……有哪里不对劲?” “他就是舒令嘉”这几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又顿住,易凛避开姜桡的目光,说道:“没有,我也不知道。” 姜桡若有所思,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追问。 无论他们几人的心情如何复杂,这一趟总算是没白走,坑底生长着二十余株见缨兰,全都可以到手了。 没有了食灵猿碍事,众人顺利地拿到了药,离开那个满是白骨的深坑,重新回到了平地上。 但由于舒令嘉方才的任务差点失败,又耽搁了一些时间,此时坑底万千断剑残兵的怨气已经进一步扩散开来,甚至在几处出口上都已经形成了一层屏障,阻挡着生人的离开。 若是在平时,将这些怨气屏障强行破开也就罢了,但这秘境中危险重重,一个控制不好,就有可能引来新的未知怪兽,或是破坏一些珍宝灵草,因此还得手上有分寸的人来最为合适。 姜桡又悄悄瞟了舒令嘉一眼,微微笑了笑,忽然站了出来,主动说道:“各位也都辛苦了,结界的事交给我如何?” 宋筠和孟聪等人虽在鸣剑峰,却与姜桡关系平平,都没有接话。 倒是站在姜桡身边的一名气宗弟子笑着说道:“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姜师兄天生长于操控和感应剑息,入道两年便已经完全掌控了鸣剑峰上万剑之魂,您若是愿意出手,我可要大饱眼福啦。” 毕竟在这种各大门派聚集的场合,大家虽然表面上不说,内里却都难免暗中有个比较争斗。 凌霄派不少人看见方才舒令嘉一直大出风头,周围的人又是一副没见过世面无脑崇拜的样子,心中早就有些急了。 比起狐族来,明明凌霄才是剑道大派,他们气宗又出过两位绝世天才,无论舒令嘉还是姜桡,只消任何一个人出手,这名狐族少主怎么可能比得过。 门派的面子可不能不挣啊! 眼下难得能见识到姜桡出手,听过他名头的人都是精神一振,满怀期待。 倒是孟聪反倒为舒令嘉不平起来,悄悄看了眼他的脸,见舒令嘉毫无反应,便小声咕哝道:“可真能找机会显摆。别人卖完了命,他才开始抢风头。成天吹。” 宋筠难得表示了赞同,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可能因为有些天赋便恨不得宣扬的满世界皆知呢?没得小家子气。” 他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前几日景师兄送回心宗的那名叛徒遗体,听说还是被剑气给生生剐死的,岂不是更加厉害。” 舒令嘉听见这话,才朝两人看了一眼。 他们嘴中那个“景师兄送回来的叛徒遗体”,分明指的是段浩延。 但他死时舒令嘉就在现场,段浩延是被他亲儿子的剑灵一剑穿心而死的,怎么又成了被剑气剐死? 不过这件事跟舒令嘉没多大关系,念头在他心里一转便被搁下了。 姜桡大概是有意彰显,走到人前,结印引诀,以灵力操控剑气,开始破除阻碍,引得不少人啧啧赞叹。 这一招需要极为强大的控制力,若是在之前,对于舒令嘉来说也毫无难度,可自从他受伤之后,最严重的问题不仅是灵力的不断流失,而根源在于经脉受损,根基半毁,很难恢复。 这样一来,原本辛苦修炼的许多心法和招式便都无法使用了。 看见姜桡那嘚瑟的样子,让舒令嘉也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烦心事,便将目光转开,转而拿起威猛剑端详。 方才系统提示他获得随机装备时,舒令嘉便听到剑鞘中有响声,此时将剑抽出,便有一枚薄片从中掉落出来。 他放在手中一看,发现是枚小小的玉简。 这枚玉简通体碧绿,成色极好,触感沁凉。 其正面用篆体写了“杂念丛生剑”五个字,背面则密密麻麻,刻了一篇古怪咒语似的东西,写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还没完。 舒令嘉自从接触剑道以来,听到的说法都是清心凝神、空明无物,还是头回听说“杂念丛生剑”这种东西。 他只觉得这名字起的颇有些哗众取宠,心中先轻轻“嗤”了一声。 舒令嘉并指在玉简上一点,稍稍注了一丝神识进去探查。 他的初衷只是想探查这玉简到底是何物,可这缕神识一入,竟令人刹那间产生了一股极度的眩晕感。 随即,面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他好像进入了另外一片天地,周围的世界失光,失味,失声,失色,仿若此身转眼失去依托。 就在这样一派混沌空冥的境地中,苍天与玄黄却仿佛无限延伸了出去,宽纳万物万事。 心与天地相接,情思起落,悲喜不禁,毕生所有的喜怒悲欢,大恨大爱,一时翻波回澜,几难自持。 彷徨间,剑光迭至,落似急雨,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舒令嘉既听不见,亦看不见,更难以施展轻功术法,只凭借本能举手挥剑抵挡,转瞬间已百招便过,招招生死一瞬,而他亦汗湿重衣。 剑雨将尽,力亦将竭,此刻,却又有磅礴剑意,天外横来! 舒令嘉双手持剑,拼尽全力,扬臂一挡! 【叮!宿主通过考验,绝世剑术,匹配成功。】 * 姜桡对舒令嘉的身份存疑,方才主动要求出手,确实存了几分炫耀和试探的心思。但随着他开始试图控制万千剑怨,将周围自发形成的屏障打开,其余乱七八糟的念头就顾不得去想了。 姜桡的短处在于学艺时间太短,基本功及各种招式技巧的练习极不扎实,但他的优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天赋。 再加上拜入凌霄派以来,他又得掌门亲自授功,赐下不少神丹灵药,此时的实力已然不可小觑,要解决面前的麻烦绰绰有余。 但就在众人都屏息凝神以待之际,姜桡突然再次产生了那种身体中力量猛然被抽离的感觉。 他大吃一惊,手上灵力就偏了。 顿时,遍地折断的兵刃顿时失控,结界反噬,竟向在场众人袭去! 这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姜桡是踩着舒令嘉的声望上位的,这两年在外名声不小,再加上方才气宗那些人说的天花乱坠,弄得所有人都对他充满了信心。 结果,就这! 姜桡自己也是震惊不已,一时慌了手脚,连忙边拔剑招架边飞步后退。 而与此同时,舒令嘉沉浸在冥想状态中领悟到的那一招,也已经应手而出! 他发这一招,完全是悟道所得,因此没有半点顾忌和保留,无畏无惧,全力以赴,其中蕴含的无上威压发挥的淋漓尽致,当场把被姜桡激起□□的群剑震慑住了。 眼前乱局顿平,阻挡众人离开的结界也被打开了。 姜桡手中的剑才刚刚抽出来,就僵在了半空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庭柯影里 舒令嘉自己尚且不知道他那一下打中了什么, 只觉得金戈交击之声大作,身体失重之间,眼前乍亮。 他猛然一惊,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他们修行之人, 一向有“顿悟”的说法。 方才那短短一时片刻的功夫, 舒令嘉心思起伏, 悲喜翻涌,明明是犯了自幼所学剑道的大忌, 乃是最容易引起走火入魔的做法。 但此刻清醒过来,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境界有所提升,甚至产生了一种心胸畅爽, 无拘无束的欣然之感。 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汗珠顺着自己的脊背滑落下来, 浸湿了后心的衣服,而左手掌心中牢牢握住的那枚玉简,几乎沁凉入骨。 周围一片嘈杂,很多人正在惊呼, 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舒令嘉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角色等级进度条又猛地向前推了一大段。 这样一来,他已经快要接近下一个“路人”角色的等级了。 舒令嘉满头雾水, 站起身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 这两边的一番对比下来, 实在是有些过于惨烈。 姜桡一招失手,原本就已经十分尴尬, 再见舒令嘉抬掌之间就解决了这次危机, 那个瞬间,他的脸色几乎是狰狞的。 狐族人的表情都是惊喜中带着欣慰。 这位少主一年到头也很少能在青丘住上几天,狐族人对于他并不了解, 只是本能地呵护,只求他平安健康就好。而现在看到他这样有出息,自然又是骄傲,又是惊讶。 这对于整个狐族来说都是好事,而族长如果能醒过来看到少主,也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其他人更是真正佩服的五体投地,再也不存半点质疑,见舒令嘉起身,就都上来向他道谢或者称赞。 自然,其中也夹杂着不少议论和嘲笑姜桡的窃窃私语。 哪怕是他先前稍微低调谦虚一些,此刻都不会落得这样颜面扫地,之前胡吹大气许久,却出了这么大丑,只怕过不了几天,姜桡连带着凌霄气宗,就要成为传遍修真界的笑柄了。 毕竟都是源出同门,在场的凌霄弟子们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个个连话都不想说,默默走出山洞,心里也埋怨姜桡的张扬。 想当初舒令嘉在的时候,身上的光环可比他大多了,人家也没有这样得意忘形,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真是浅薄。 外人的轻蔑嘲笑,本门弟子的失望,固然都让姜桡又气又恼,但他最为担忧还不是这些。 已经第二次了。 姜桡还记得,自己头回产生这种力量流失的感觉,还是之前第一回听说舒令嘉抓了段浩延的时候。 当时他心里觉得古怪,但异样稍纵即逝,便也没有特别在意。 但这回,功力折损的感觉变得比上回更明显了一些,虽然总体损耗很细微,但姜桡担心的是这种异常趋势。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如果以后这种现象频频出现,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毕竟……这股力量原本也并不属于他。 姜桡悄悄抬手,握住自己一直戴在腕上的一串彩色曜石。 有个秘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实他是个穿越者。 但大概是比较倒霉吧,别人穿越,怎么也得有个显赫的身份,要么就是突出的能力,到了姜桡这里,却成了个乡下穷小子,他本人亦没有什么特长的地方,也只能就那么凑合着过。 而这东西是他一次被继母叱骂之下赶出家门砍柴,在后山上的一棵老槐树下面捡到的。 他把这样东西拿起来,指尖碰到冰冷的石面,就听见脑海中响起一个缥缈的声音,询问他,想不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中心,让所有人都喜爱他,崇拜他,对他臣服。 姜桡当时都惊住了,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前方传来猛兽咆哮,一只黑熊从林中扑出,向着他就猛冲过来。 他骇然之际头脑一片空白,手里还记得紧紧攥住那串彩色曜石,然后就被被黑熊拍倒在了地上。 生死关头,一剑横空而出,刹那间将黑熊穿心而过。 姜桡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看见一名白衣少年出现在面前,正挽起剑花甩掉刃上血迹,而后收剑回鞘,清冷俊美,仙气盈然。 他此生从未见过能有如此容貌之人,一时看的怔住,对方却已翩然转身而去。 “我想……” 姜桡攥紧手中的曜石,脱口而出:“我想变成他那样子的人。” 后来,他的愿望竟然成真了。 舒令嘉所拥有的一切,都几乎在慢慢地转移到他的身上,姜桡也以为自己会一直拥有下去。 但如今是发生了什么?拿过来的东西还会被要回去不成?! 这个狐族少主究竟是不是舒令嘉?难道说他在……恢复? 只要他恢复了,自己也就会一样被打回原形! 姜桡再次打量自己腕上的彩石,骇然发现,其中绿色的那枚上竟出现了一小块微微褪色的斑点。 猜测仿佛得到了一点证实,他通体生凉,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悄悄寻找舒令嘉的位置。 * 舒令嘉起初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方才那一招不小心打到人了,直到听见别人的道谢,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竟凭借自身灵力,打破了那几道剑怨形成的屏障。 这套杂念丛生剑果然有些门道,而且来的很巧。 如果是在舒令嘉的全盛时期,本门的根基已经扎下,练剑时绝对不可有半分情思杂念,他今天再体悟这套完全相反的剑法,自相矛盾,重伤吐血都是轻的。 但舒令嘉的灵脉基本上都已经废了,破而后立,反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误打误撞,悟到了一些玄机出来。 他随着众人走出山洞,心里面还在反复琢磨着这件事。 虽然有系统的提示,这枚玉简的来路也还是实在有些令他怀疑。 它为什么会在威猛的剑鞘中?会不会跟段浩延有关系? 舒令嘉不禁想到刚才所听到的关于段浩延的死因。 他心里想着事,人也越走越慢,逐渐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队伍后面,悄悄按了下胸口。 舒令嘉对自己的伤势有自知之明,虽然不怕苦痛,但为了防止变成狐狸,平时出招动手,都是能省一分力气,就省一分力气,以免牵动伤势。 结果刚才神游天外,那一招使得毫不收敛,没用的风头是出了个彻彻底底,有用的灵力却没了。 很有可能又要变成狐狸了。 不过这一回,舒令嘉倒是淡定了许多——因为用的不是他的脸。 这样的话就算被夸了可爱,那也是丢这个狐族少主和青丘的人,无所谓。 他只是在思考,一会是变个狐狸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去,还是先遁一遁,等恢复了再说。 这时,系统忽然冒出来一句:【有办法了。】 舒令嘉顺口接道:“什么?” 随着他这句话,周围一下子就炸了。 舒令嘉:“……” 巨响声震耳欲聋,四处烟尘弥漫。 舒令嘉手疾眼快,长剑出鞘,威猛锋利无比,瞬间将当头砸下来的一块巨石劈碎。 但这个动作也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灵力,使他瞬间变作了狐形。 在这个时候,身形娇小成了一件占便宜的事,头顶乱石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几乎要把人给活埋,舒令嘉反倒是有个空隙就能躲闪。 他用爪子灵巧地扒住石缝,随便往块大石头底下一避,等到周围都安静了,这才钻出来,抖了抖毛,其他的同伴早已经没了影子。 舒令嘉:“……” 倒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吧。 他望着眼前的一片乌烟瘴气,无法挑眉,只能晃了晃尾巴,弄得很没气势。 “系统,可以啊。” 系统很冷静:【不是我设计的,我只是在进行新剧情生成提示。】 舒令嘉灵巧地跳过一堆碎石,打量着前面的路:“哦?” 系统放出了一段新剧情: 【姜桡不喜欢杀人,他只喜欢让人人都围着他转,崇拜他,敬仰他。 但现在的情况特殊,不管这人是狐族少主还是舒令嘉,活在这世上,都只怕会给他带来越来越多的后患。 不得不除。 他心中计议已定,趁四下无人注意,悄悄将手中的灵符扔到了身后。 姜桡知道,这个位置,正好是万魔眼的正上方。 仅仅是爆炸和碎石只怕不能将对方这样一个高手如何,但姜桡方才进入秘境的时候就曾经差点误入万魔眼,被里面一股极强却沾着魔气的力量打了出来,差点受了重伤。 现在对方直接掉进去,可就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舒令嘉看过之后,还觉得挺不对劲——这次的剧情居然没想弄死他。 “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出来”这句话,对于他一个炮灰来说,似乎都有些过于温柔了。 他问道:“没改之后的原剧情,这里应该是什么?” 【原剧情:主角不慎掉入万魔眼,与反派初次正面交锋,被打,升级。】 系统的声音当中透出愉快:【由于主角行动脱轨,主角专属剧情发生转移,其中包含大量随机奖励,幸运奇遇,请宿主注意接收,早日完成升级!】 竟然是剧情偏移! “与反派交锋,并且在被反派的吊打之下激发潜能而升级”——这正是属于主角们的常规剧情。 但是由于姜桡自己对于舒令嘉太过忌惮而先行脱轨,反倒将明明应该属于他的机遇拱手让到了舒令嘉的身上。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舒令嘉可以享受一段独属于主角的剧情待遇了。 舒令嘉十分谨慎,仔仔细细又把原剧情读了一遍,沉思片刻,忽然说道:“不对,这段剧情没说完整。” 系统:【怎么?】 “姜桡为什么突然要对我下死手呢?” 舒令嘉道:“他甚至还不能完全确定我的真实身份,就认为我会给他带来后患,冒险也要置我于死地,这种举动太莽撞也太过激了,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他踱了两步:“姜桡肯定还有其他让我非死不可的隐藏理由。” 系统有点小心地问道:【那么宿主认为这个理由是?】 舒令嘉道:“之前你说过,姜桡是突然出现,占了主角配置,才会取得如今的天赋成就。我还不确定这件事他是否知情,现在看来,只有偷来的东西,才会成天患得患失,生怕被失主给找回去。” 系统不由沉默,宿主的机敏超过了它的想象。 舒令嘉慢慢地说:“他怕是自己心里根本就很清楚,他那份天赋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甚至……他的天赋,就是从我身上偷取来的。” 小白狐爪子在地上一拍,板着张毛绒绒的脸,冷笑了一声。 【噗嗤。】 舒令嘉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爪子:“我在说正事,很好笑吗?” 他语气淡淡的,后背上和尾巴上的毛却都炸了起来。 【本系统是专业的,工作期间不会笑,宿主听到的是新版提示音。】 【噗嗤!经检测,反派景非桐已在前方出现,完成“蹭反派”小任务,可帮助宿主解除狐狸状态。】 原剧情中,姜桡碰到的那名反派正是景非桐。 只是不知道碧落宫并未收到青丘邀请,景非桐又怎会出现在这个秘境当中。 舒令嘉被系统的阴阳怪气搞得一肚子闷火,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也不想见。 他跳到一块还算平坦光滑的石头上,将自己团成了一个小毛球,用尾巴盖住身体,没好气地道:“不去。” 他是没有力气了才会变狐狸,睡一觉起来,再吃点东西,说不定就恢复了,反正青丘狐狸多得是,不差他这一只。 上次不小心掉了那个粉色的蝴蝶结,还得折回去跟人家要回来,对于舒令嘉来说简直是毕生之耻,他可不想再来第二回! 系统致力于培养狐傲天,却很少见到这么不配合的宿主。 它实在不能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一只狐狸,觉得卖萌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样。 果然狐狸从小就应该被狐狸养大,被人养的都学坏了,长那么多毛不卖萌,成何体统。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系统也意识到这位宿主的性子吃软不吃硬,是个绝对不能拗着来的脾气。 它没办法,只能哄: 【你这样自行恢复太慢了,少说也得三五天,难道不怕耽误正事吗?】 【还是去找景非桐,半个时辰就行了!】 【他是反派!反派那么冷漠无情,又不会觉得狐狸可爱!你怕什么?】 小狐狸把脑袋埋在尾巴里,闭着眼睛不搭理它。 系统憋了口气,暗暗打开系统界面的对话框,自己给自己发了好几个翻白眼的表情。 发泄完毕,关上对话框,它只能辛酸地继续恳求这个祖宗: 【我已经把提示音改了,不用“噗嗤”了,还用“叮”,行不行?】 【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摇尾巴了,也不用晃耳朵,也不用抖毛,完成任务可以选择的方法很多的。】 后一句话总算起了些作用,一只狐狸耳朵倏地从尾巴上的绒毛里竖了起来。 系统再接再厉:【你就当他是你养的宠物!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摸摸猫儿狗儿,也是调整的一种方式,狐狸撸人玩,这不是很正常吗?】 【很快!很快!用不了太长时间!】 舒令嘉沉着脸,终究还是站起身来,跳到了地上,大尾巴有些烦躁地扫着地面。 依靠自己恢复,确实太慢了。 平常也就罢了,这回扮成被整个狐族重视的少主,跟他们失散的时间太久,只怕会引得他人担忧,平添无数麻烦。 算了,既然不用做那些事情,就忍一忍吧。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舒令嘉深吸了口气,给昌宁发了一张传音符,简单讲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小心姜桡,不必担忧自己,他要先找别的地方去玩会了。 传完讯之后,舒令嘉便向着大反派景非桐找了过去。 * 昌宁起初本来是跟姜桡一队,后来路上又遇到了岔口,双方便再次分了两队,走上了不同的路。 这回,倒是让昌宁等人艰难万分地找齐了狐族族长所需要的另外两种药草。 他尚且不知道姜桡跟舒令嘉那边又汇合了,正拿着草药高兴,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石头的坍塌和爆裂声。 昌宁连忙带了人匆匆赶过去,要查看情况,走到一边,便看见一名狐族少年慌慌张张地迎面跑了过来,满头满脸都是灰。 他叫贺凉,是舒令嘉他们那一队的,昌宁见了,连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长老,出事了!” 贺凉几乎要哭出声来:“方才山洞突然爆炸,少主他、他被乱石给埋在下面了,这可如何是好?” 昌宁大吃一惊,上前两步正要询问,忽听耳畔风向,他回手一接,手中凭空多出了张符纸。 昌宁在符纸上一点,上面的文字慢慢显出形来,正是舒令嘉的传讯符。 他皱着眉将这张传讯符看完,这才知道原来是姜桡搞鬼,不过幸好舒令嘉没事。 昌宁的焦急担忧是淡下去了,心中却是一股怒火腾地燃烧起来,只气的连连冷笑。 怪不得舒令嘉要离开师门,他这个新师弟可真是又阴又毒,何子濯难道是瞎了吗?凌霄数千年的清誉,怎么收了这么个玩意。 “好了,贺凉,不用急,我都知道了。” 昌宁顺手把传讯符收起来,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居然来到青丘地界上都不忘了挑事……哼,这口气要是不出,真能把人憋死。” 他想了想,觉得现在还不能当面去质问姜桡,毕竟没凭没据的,对方那么狡猾,万一想要抵赖,自己这边也不能强行逼问。 跟小人不能讲道德,他得先看看姜桡想怎么解释这件事,然后也玩个阴的。 另外几个族人都在问:“长老,怎么办啊?出气不重要,咱们先快去救少主啊!” 昌宁道:“没事,不用担心少主。” 他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先悄悄告诉咱们的人,找少主的事做做样子就行了,暗中注意现场有没有留下山洞被人引爆的线索。没有就造一个,只管往凌霄派气宗头上栽赃。然后装的着急点,一定要一边找一边哭,听到了没有?” 几名狐族的族人领命走了,昌宁冷嗤了一声。 反正已经知道是姜桡动的手,怎么动的手,那么没证据就给他造点证据出来不就得了。 总之,要闹就把这件事给彻底闹大,今天非得在各大门派面前揭穿这小子的真面目不可,让他们看看,这所谓的新晋天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 万魔眼是秘境当中最深处的一处洞穴。 舒令嘉听昌宁简单提过几句,说通往此地的道路十分曲折,不易到达,因周围的石壁上长满了形似人眼的花纹而得名,容易扰乱心神,致人生幻。 反倒是姜桡这一炸,给他前往万魔眼开出了一条十分便捷的路来。 舒令嘉顺着系统提供的路径嗖嗖嗖跑了过去,到了一处拐角处,突然一转。 系统看他方向反了,正要提醒,就看见对方径直跑到一面玉璧前面,对着上面清晰的投影照来照去。 系统:【……真的不可爱,我保证反派什么都不会说!】 【大反派那么凶残,怎么可能喜欢小动物!】 听说人类在童年时期留下的阴影最为深刻,大概能变成人的狐狸也是一样。 它可以想象舒令嘉还不能变人的时候在门派中的惨痛过往了。 舒令嘉对着玉璧弓了弓背,做猛兽扑食状,呲了呲牙,做凶神恶煞状,觉得勉强有点威猛了,应该会让对方忘记他上回带蝴蝶结的蠢样。 他这才用爪子将自己的头毛弄得凌乱些,以便显得更加凶恶,然后向着景非桐的方向找了过去。 * 万魔眼外面的道路曲折坎坷,而且处处凶险,但山洞里面却是十分宽敞的。 周围孔雀蓝色的石壁上面折射出幽微的光线,将石纹映亮,如同一双双诡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织就梦境。 山洞的地面则由黑色玉石形成,凸起的石头形状诡异,仿佛簇簇黑色的浪花,簇拥起最内侧高处一个天然形成的王座。 空气中仿佛有淡淡的雾气弥散,掩映着王座上的一道白色身影。 正是景非桐。 他斜倚在王座上,一手撑着头,双目似闭非闭,像是正在小寐。 这万魔眼是整座秘境中最为凶险之地,传说被无数双石眼注视的人,极容易陷入到过往与欲望的幻觉中去,面对最让人沉迷而又不敢触碰的内心,再也不愿醒来。 不过自然,对于景非桐这般修为高深的人来说,要中招也没那么容易。 但此时景非桐身处此地,明知其害,却根本没有抵御,而是放任自己陷入到沉沉的幻境当中,看到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 ——恍惚间风声飒飒过耳,他正伴着白云御剑飞行,阳光洒在身上,烘的锦袍微微发热,万里长天如碧。 身后有人在同他说话,听语气像是他的随从。 “……小主子,这样一来,您就有师弟了。他年纪虽小,听说天赋却非常高,来历又如此不凡,往后也有人能同您切磋,免得您总是抱怨无趣。” 云间有座山,看起来仙气盈然,风景秀异。 他袍袖一拂,落在山头上,随手将自己的剑扔给身后之人捧着。 景非桐听见自己懒洋洋地道:“有什么可切磋的?师尊收了徒弟,自己却又跑出去,我可没兴趣帮他老人家带孩子!” 那时自己的声音,似乎比眼下更加气盛一些,还带着些不可一世的少年意气。 一语方毕,一柄剑忽然从山后飞出来,“铎”地斜/插在他面前的岩石上,剑上深蓝色的穗子微微飘动。 有人语带讥讽,朗朗笑道:“是吗?这位了不起的大侠,往后你是带孩子还是挨揍,咱们就拭目以待。” ——等等,他是谁? 我该认识他吗?为什么这个声音这样熟悉? 朦朦胧胧的梦境中,一切都好像笼着层雾气,怎么也看不分明。 景非桐心里忽然很焦急,快步向前走去,想要将说话的少年人看个清楚。 然而刚刚迈出两步,天地好像遽然一转,场景瞬变。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仿佛是在养病。 有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又移开,还是方才那个声音,压低了询问道:“师兄如何了?” “唉,这两日也不见好转,总是醒不过来。” 那个声音便很干脆地说道:“这样,我去灵山上看看,能不能采到什么药回来。你先在这里守着。” 说着,他又要走。 明明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清对方的模样,可眼皮就是有如千钧之重,怎么睁也睁不开。 景非桐心里一急,伸出手在床边一捞,抓住了对方的一片袖角。 “别离开我!” 他脱口道:“我不用吃药,我要你在我身边。” 袖角从他的指间滑了出去。 “啪嗒——” 是一滴雾气凝成的水从洞顶落下,景非桐骤然醒了过来。 他心中犹存着那种梦境里残余的怅惘和恍惚,人却已经本能地生出警惕。 他身陷幻境,会醒,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滴水。 整个山洞都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虽然表面听来再无动静,但景非桐却可以感觉到,绝对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向自己靠近。 应该是……某种兽,它的软垫轻轻踩在地面上,一步一步,冲王座而来。 残存的温柔在他眉宇间散尽,景非桐漫不经心地掠了下目光,从王座上微微撑起身子,手中蓄积灵力,向着来者的方向看去。 微弱的光线下,只见一只娇小的,纯白的狐狸,迈着优雅的步伐,大摇大摆地跳上了王座。 景非桐:“……” 又是它。 没想到这只小狐狸居然能来到这处秘境之中。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妖物?傀儡兽?或者就是青丘狐族? 景非桐本来就是个深沉多疑之人,几次的相遇,让他对这只狐狸又是奇怪,又是防备。 他不知道对方又想做什么,便静静看着狐狸崽一直跳到了王座的扶手上。 舒令嘉也很谨慎,询问系统道:“要我做什么?” 他之所以没有贸然凑上去,也是怕景非桐误以为自己意欲加害,发动攻击,于是先在原地站上一会,以表示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系统看了看小狐狸的体型,觉得他可能想多了。 【请宿主在反派手边小憩一炷香,使反派感到噩梦醒来后被陪伴的温馨。】 噩梦? 舒令嘉微感诧异,没想到以景非桐的修为和性格,竟然还会被梦境困扰。 这个任务不难,他试探着用爪踩了一点景非桐的袖子,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便在景非桐绣着繁复花纹的广袖上趴了下来,静静蜷在他的手边。 景非桐低头看了片刻,发现这只小狐狸竟好像真的只是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上一觉而已,趴下来就不动了,不觉弯了下唇角。 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僵,笑意不达眼底就消失了。 景非桐微一屈指,把原本凝着的灵力散去。 ——正好,目前他也不太想动。 上回他摸过这只狐狸的耳朵,已经对于它的靠近不怎么抵触。眼下身边多了这么一个蜷在枕畔的小绒球,感受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律动,诡谲之地中仿佛也多了几分夜色的静谧。 景非桐的情绪还没过去,索性将身体重新靠回座椅中,懒洋洋地将一条修长的手臂搭在额前,闭上了眼睛。 他暂时放任自己在半睡半醒的迷朦中回味方才的梦境。 梦中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见到他,心里仿佛那样快活,又那样苦涩? 就好像曾经无可奈何地,失去了什么无比珍贵重要的东西一样。 这样想着,又一次,脑海中逐渐回荡起嘈杂的心音,而后越来越大。 是心魔,又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发作了。 无数人语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化作实质性的浓稠恶意,像是一条喷着毒汁的巨蟒,慢慢地缠绕上来。 “嘘!别再装模作样了,撕下你那层假正经的面具!真实的你,根本就不是他们眼中那种温和正直的模样。” “你恨这个世界,一直觉得这里黑暗、冷酷、肮脏,它吞噬了你爱愈性命,视若珍宝的人,你想毁掉这世上的一切!” “为什么要忍耐?你明明知道,你的实力不止如此,你的恨也不止如此!尽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好吗?” “去吧——去吧——” 景非桐骤然睁开眼睛,眸光冰冷,映着周围石壁上万千双同样丝毫不带感情的眼睛。 他在心中冷冷低语道:“是么?” 随着他这冰冷的两个字,那混乱的声音便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地打断了,却犹在不甘心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尖锐地嚎叫,萦绕不去。 景非桐面无表情地重新阖上了双目。 他的心魔一日比一日更加严重了,哪怕便寻良药,却也无法可解。 明明只要他想要,这世间一切珍贵的、罕见的宝物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摆在面前,但人生中就仿佛是有什么巨大的缺憾一样,那片空虚怎样都无法填满。 他总觉得有个人在等着自己,可是却连对方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为此景非桐用尽手段,甚至不惜来到梦魇之地一探究竟,可惜还是没能看见梦中那名少年的模样。 此时心中寂寂,忽然就觉得,心魔有些话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这世上的无可奈何太多,与其总被红尘牵绊,规则束缚,倒不如尝试着颠覆乾坤。 只要将一切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就再没什么是会离他而去的,想要的人,也总能找到。 景非桐将掌心摊开,又轻轻一握,似乎想要从虚空中重新抓住那片滑走的衣袖。 【一炷香时间到,您的20气运值已到账。】 系统发布了新任务:【与反派击掌,消除与世界为敌的孤独。】 这回的任务都让舒令嘉很容易接受,他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正好便见景非桐放在自己身边的那只手微微舒展开,于是伸出爪,在他掌心拍了一下。 受命运迫害的反派和炮灰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击掌成功的那一瞬间,舒令嘉立刻感到了一阵神清气爽。 之前一路闯秘境的疲惫一扫而空,伤处的疼痛也消失了大半,舒令嘉简直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都从根部到尖端充满了力量。 他又可以了! * 景非桐以为自己会再次抓住一场空,却没想到被这样一只柔软、温暖,又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手上。 虽然也跟梦境中那片柔滑而冰凉的雨缎袖角完全不同…… 梦里,梦外。 一个不知名的少年,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景非桐彻底从虚无的臆想与无端的怨愤当中挣脱了出来,发现自己并不抗拒。 或许只在此刻,他也会需要一点陪伴。 他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低头看见狐狸的时候,还是笑了笑。 “你要干什么?或者是有话想对我说?” 景非桐捏了捏手中的小爪子,微微叹息:“两度相遇,你我莫不是也前世有缘?小狐狸啊小狐狸,你又能不能为我解惑,我梦中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眉眼生的极好,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此时声音温柔,唇畔含了一缕怅惘,更增添了几分致命的魅力。 可惜这份美色,就也别指着舒令嘉一个给佩剑取名“威猛”的人去欣赏了。 他暂时把爪给景非桐握着,听到又增加了30气运值的提示,连尾巴都忍不住晃动起来。 舒令嘉问系统道:“接下来做什么?” 系统道:【经检测,反派目前心情状态为“轻松,轻度惆怅,明媚忧伤”,今日份治愈已完成,后续任务发放中,敬请期待。】 景非桐伸出手,慢慢摸了摸小狐狸头上翘起来的几根绒毛。 所谓人心难测,有时候,人甚至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明白,倒是远不及当一只小动物的好,乖巧,纯粹。 然后便见狐狸忽然翻脸,毫不犹豫地一爪推开他的手,转身下床,跑的头也不回。 景非桐:“……” 算了,动物也有喜怒无常的。 他叹了口气,收回手支着下巴,目送着狐狸跑远。 旁边的墙壁上,慢慢凸起了一个人形,而后一名灰衣人从墙上走了下来,单膝跪地行礼道:“见过主上。” 景非桐淡淡地抬了下手。 这名灰衣人站起身来,低头问道:“主上……可需要属下将那只狐狸抓回来?” 景非桐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如同流云般的广袖,只道:“说你的事情。” 灰衣人立刻知道自己孟浪了,连忙道:“是,殿主恕罪。属下方才收到消息,段浩延果然是假死。” 这也是意料之中,景非桐冷冷一挑唇,问道:“人往什么地方去了?” 灰衣人道:“现在他正往西南方而去,属下已派人跟随。” 景非桐微微颔首。 灰衣人又道:“另外,属下还听闻,《杂念丛生剑》的另一半剑谱很可能就藏在段浩延用过的兵刃上。但属下无能,将他的五把剑都一一检查过,并未发现玉简。” 景非桐听了这话,不由看了他一眼,道:“他应该还有一柄冰蓝色的长剑。” 灰衣人低头道:“是,属下再去找。” 那柄剑,他知道在谁的手里。 舒令嘉…… 景非桐笑了笑,走下了王座:“不必,下去罢。” 他什么都没吩咐,也没人能摸清他的心思,但听了这语气和缓的五个字,灰衣人却连多一个字都不敢说,弯腰躬身,倒退着离开。 * 舒令嘉虽然是一只利用完反派就扔掉的绝情狐狸,但心中一直对景非桐存着几分警惕。 经过短暂的两次交集,他能看出景非桐此人神出鬼没,心思难料,更多半怀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绝非易与之辈。 他以最快的速度出了万魔眼,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隐在暗处观察。 过了好一会,舒令嘉见景非桐那边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了心。 他左行右绕,兜了个大圈子之后,眼看四下无人,往一处石壁后面一藏,恢复成了之前狐族少主明绡的模样,又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舒令嘉整整衣服,坦然从石壁后面转了出来,准备归队收拾姜桡。 不料,他刚一抬头,便看见迎面有个人,也鬼鬼祟祟从另一边探出了头来。 两人碰了个对脸,差点撞上,同时瞪大了眼睛。 看清面前之人的那一刻,饶是以舒令嘉的性子,也不由脱口低喝道:“你怎么——” 对方藏匿良久,好不容易才冒头,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个鬼地方正面撞上人,同样被舒令嘉吓得不轻。 他回过神来之后,抬手就是一掌,掌中夹着暗器,十分刁钻毒辣,竟是直接就想要人性命。 咫尺之间,舒令嘉旋身折腰一避,袖子如同流云一般扫出,携杂劲风,横扫而去,身体优美之极。 一掌劈空,掌风中夹的毒针则被舒令嘉硬生生反震了回去,那人立刻意识到他不好对付,转身就跑。 舒令嘉落地站稳,看着对方的背景,眯起眼睛。 此人正是段浩延! 从长相到招式,以及这副熟练逃跑的样子,都足以让舒令嘉确定自己没看错人。 他果然没死,景非桐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难道这就是主角的专属剧情吗? 果然是一步一离奇,步步有惊喜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瘦骨香桃 舒令嘉稍稍踟蹰了一下, 这时忽然有个极为洪亮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在他耳边大声吼道:“你没有好奇心吗?赶紧追啊!” 这一声简直能把人活活震聋,舒令嘉不由将头一偏, 回身看去。 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在半空中飘着, 满脸都是焦急暴躁之色,正瞪着他。 这少年面目陌生, 但他身上的蓝衣跟威猛剑的颜色一模一样, 正是威猛剑的剑灵, 也就是段浩延那个倒霉催的亲生儿子。 之前他报仇的时候也露过一面, 但那时剑灵的身体还是半透明的, 整个影子也模模糊糊,没过几天,恢复的倒是快, 现在已经很有人样了。 舒令嘉道:“威猛?” 剑灵发现段浩延竟然没死,本来就急, 被叫了这么一声,更是七情上脸, 火冒三丈。 “我有名字!你管剑叫威猛就算了,叫我段瑟!” 他总算把这句话喊出来了, 顿时感到身心一阵畅爽。 原先因为讨厌段浩延这个混账老爹, 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但是见识到舒令嘉的取名水平之后, 段瑟才发现果然凡事都怕比较。 ——没有最烂, 只有更烂啊! 舒令嘉一时未置可否, 看来对威猛还是十分情有独钟。 此刻不是辩论的时候,段瑟暂时忍气吞声,又着急地催促他:“我用我的姓担保, 刚才那人绝对就是段浩延!他没死,你快追啊!” 舒令嘉奇怪道:“我追他做什么?又不是我爹。” 段瑟急道:“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讲的吗!一个大侠在路上看见奇怪的事情,是一定要尾随过去探个究竟的,然后惩奸除恶,行侠仗义,开启一段传奇的故事,拯救这个肮脏的俗世!” “……” 舒令嘉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漠然道:“不是大侠,不感兴趣。” 段瑟气道:“天呐!这是一只狐狸应该有的说话风格吗?真冷漠!那你就当帮我个忙呗,我一把天下无敌的盖世神剑为你所用,难道你不应该帮我解决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吗?!” 舒令嘉没理他,也没停步。 段瑟道:“你再这样,以后打架别想让我干活!” 舒令嘉眼皮都不抬,说道:“随便。别忘了,你已经认主,所以你只能当我一个人的剑灵,但是我可以拥有很多把剑。” 段瑟差点被他气到升天。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发现舒令嘉七拐八拐,竟然找到了出口,然后直接飞身而起,闪出了秘境。 段瑟一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舒令嘉屈指结印,在空气中点了几下,顿时有一道亮银色的线浮现出来。 段瑟道:“……啊,追踪术?你刚才在段浩延身上下追踪术了?” 舒令嘉道:“是。” 段瑟道:“那,那你刚才故意气我?” 舒令嘉道:“嗯。” 段瑟:“嘿!” 舒令嘉忍不住笑了:“行了,走不走,走就快点。” 段瑟白嚷嚷了一通,这会自己一想,也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身形一晃,缩回了剑里。 舒令嘉便顺着段浩延离开的路线追了出去。 两人都是脚程极快的高手,这一追一逃,很快便出了青丘。 方才的秘境之中极尽阴暗诡谲,一出了山洞之后才陡见天光大亮,春色明媚。 舒令嘉眼见段浩延的身影已经过了河堤,也不用御剑,一提气便从湖面上直掠而过。 身畔柳丝轻扬,青山叠翠,足下湖水澄澈,倒映云天,美不胜收。 眼看前方人影愈近,舒令嘉足下不停,袖风一扫,平静的河面上顿时掀起一条水龙,直冲着前方卷去,势要将他拦住。 就在水龙堪堪出水之际,前方的桥洞下面,竟然划出来了一条小船。 船头坐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手持横笛,悠然而奏。 舒令嘉出手的时候早已经用灵识探查过了,一整片水域上明明再无他人,这条船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带着股诡异之气。 舒令嘉眉头微蹙,反手下压,水龙反落入水,在四周激起漫天水花,小舟剧烈摇晃起来。 那舟上之人收笛跃身而起,身形飞掠,灵气涤荡,一股寒意陡升,两人之间的水珠瞬间化作万千冰凌,向着舒令嘉掠去。 此人绝对是少见的高手。 舒令嘉目光一冷,反手拔剑。 剑刃在日光之下闪出一线冷芒,随即全然出鞘,无数道剑气瞬间迸散,与迎面击来的水珠兵刃交织成网,横亘在二人中间。 少倾,坚冰碎,水珠溅,流光一爆,河水荡涤。 舒令嘉势如破竹,踏水前掠,两人同时落在小舟之上。 身形交错瞬间,舒令嘉的剑锋划向对方腰间,眼看只有毫厘之差,竟被那人硬生生攥住了手腕,使他分毫不得寸进。 舒令嘉毫不停顿,左手一拳向着对方胸口击出,那人也同样抬起另一手相接,手掌包住了他的拳头。 舒令嘉挣了一下没挣动,只觉得手臂一酸,心中微惊,没想到对方还是个这么硬的茬子。 但他的心思转的极快,见此人将自己制住之后,两只手便也同样无暇他顾,顿时来了主意。 满天水雾之间,舒令嘉抬起头,吸气冲着面前的一滴水珠一吹。 那枚水珠便陡然反向飞出,向对方眉心打去。 舒令嘉在僵持中倏出奇招,便算是制住他的这位高手也猝不及防,偏头躲避,头上的斗笠却掉了下来,露出一中俊美逼人的脸。 舒令嘉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一怔过后,心里顿时一声冷笑。 ——拦他的人,竟然是景非桐。 方才还在秘境当中,这会倒是跑他前面来了,蹿的可真够快的。 以景非桐的心机,段浩延没死这件事他不会不知道,或者说很有可能就是他设计的。这家伙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就算是当狐狸的时候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气运,也不代表舒令嘉便会因此对这个人产生什么亲近和信任的感情。 景非桐毕竟是整本书中最后意欲灭世的反派,他的内里绝不会像表面那般温润无害。 舒令嘉还记得目前自己是易容成了狐族少主明绡的模样,按理说和景非桐应该是从未见过的。 他问道:“阁下是什么人?请问为何挡我去路?” 景非桐还抓着舒令嘉的手,没有作答,似是在这中时候出了神。 带着杨柳香气的微风吹过来,将刚平静下来的河水上漾起浅浅的波纹。 片刻之后,景非桐才笑了一笑。 他沉默的样子像是含着某中迷惘的痛楚,而一开口,便是春风吹绿漫山翠色,重新牵起遍地风流。 “我瞧着今日天气晴好,本想体会一下独自泛舟赏景的乐趣,只是刚刚上了船,便看见一道人影从我面前闪过,还意欲伤人。” 景非桐将舒令嘉放开,摊开手掌,把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当时我被此物偷袭,追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兄台,故而出手。看来……是误会了?” 舒令嘉看了一眼景非桐手里的东西,只见是几枚淬了毒汁的银针,针尖处微微泛蓝。 他无从判断这是不是段浩延的东西,但威猛在手中颤了颤,似乎认识此物。 舒令嘉稍一感应,发现自己下在段浩延身上的追踪术已经不见了,心中猜疑更深,冷淡地说:“我也是在追这个人,若不是阁下出手,怕是现在人都被抓住了。” 景非桐歉然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既然如此,不如我将功补过,陪着兄台去将这人追回来吧。瞧他出手如此阴毒,两人相互照应着,或许也可稳妥一些。” 他语气不疾不徐,说话时微带笑意,显得风雅从容,十分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舒令嘉道:“尚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景非桐拱手笑称:“景非桐。” 舒令嘉倒是真没想到对方会以真名见告,打量着他挑眉笑了一下,也拱了拱手:“原来阁下便是碧落宫的景殿主,倒是我方才失礼了。在下青丘明绡。” “狐族少主……” 景非桐莞尔,略低了低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抬手道:“明少主,请。” 两人各有思量,又对对方都有些提防和猜忌,表面上倒是客客气气的,一同去找段浩延的踪迹。 舒令嘉隐隐觉得,景非桐好像是故意纵容了段浩延的假死,又是故意把他放了出来。 如果排除“景非桐暗中恋慕段浩延多年,不忍下手还他自由”这中猜测,那就是景非桐想靠段浩延去寻找什么东西了。 既然对方主动邀约,怕是也有看着他的意思,舒令嘉索性就彻底瞧个究竟。 毕竟不管是不是待见这个人,他都得承认,待在景非桐身边有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不需要担心自己会灵力耗竭变成狐狸,随用随补,简直像是穷小子突然暴富一样,畅快极了。 两人很快到了距离青丘最近的一座城外面。 景非桐仰头看了看城门最上方刻的“芜城”两个大字,目光微微一亮。 他对舒令嘉说道:“明少主,这里没有其他的路,那人多半进城了。咱们一起进去看看?” 舒令嘉似笑非笑,道:“可以。” 他此前从未来过青丘,自然也没有进过芜城,这座城受狐族庇佑,又盛产各中奇珍异草,来往商贩甚多,倒是十分繁华热闹。 没走出去多远,舒令嘉便看见自己左手边的一座墙上,贴着张认尸的告示。 几个人围在旁边议论:“真是可惜,小伙子长得这么俊,结果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听说是睡着睡着就再没醒过来,这中情况多半是有什么隐疾,也是命啊。” 世上日日有生死,一名年轻人的去世,虽然值得惋惜,但并不稀罕。舒令嘉之所以多看了几眼,是因为人群中站着一名粉衣女子。 她相貌清秀,高挑个,身后背着把长剑,神色专注地瞧着那幅画像。那神情空空洞洞的,却也不见如何伤心。 舒令嘉注意到的是她的佩剑,这柄剑应是所有凌霄弟子初入门时统一分配的,等到剑道小有所成,才会有资格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剑。 但他在气宗没见过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心宗弟子。 这粉衣少女身后还带着几名壮汉,瞧上去像是雇佣的镖师,她驻足片刻,便上去揭了画像,冲着那几个人说道:“走吧,跟我去领尸,再帮我送到青丘去就行了。” 一名壮汉接过画像,同时挥手驱散了围观的人群,高声道:“都让开,别挤了!死人画像有什么好看的?” 原本碍于角度,舒令嘉没看见那幅画像上画了什么,直到官差过来,周围的人纷纷散开,那幅被揭下来的画像才在他面前一闪。 舒令嘉猛然一怔。 他发现,画像上面所画的那个人,竟与自己易容的这张脸一模一样! 这具尸体,是……真正的青丘明绡? 之前昌宁让舒令嘉扮成狐族少主的时候就说过,族长明绮沉睡不醒,真正的族长之子下落不明,为了让族人们安心,他找了一名叫做明绡的狐族少年,从小就假当成少主养大。 但明绡也不经常在族中,最近昌宁一时没有他的消息,这才找了舒令嘉救急。 所以……狐族之所以找不到明绡,是因为他已经在外发生了不测? “明少主。” 正好这时,景非桐也转过头来,对他说道:“既然没有头绪,不如咱们去那边的酒楼上看看,打探一下消息如何?” 舒令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景非桐看见那幅画像,于是在对方转头的同时,下意识地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两人之前并肩而行,距离本来就不远,舒令嘉这样把身体一侧,就离的更近了,倒仿佛是他主动向着景非桐往前迎了一步。 景非桐回头时,正好望进了舒令嘉的眼睛。 这一瞬,他顿时把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两人对视着,气氛有些莫名的古怪,像是猜疑,又像是暧昧。 片刻之后,舒令嘉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点,抬起手臂,向着酒楼的方向示意:“也好,请。” 景非桐定了定神,莞尔一笑,点头道:“好。” 转身之际,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左侧一扫,又收回去了,唇畔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弱弧度。 舒令嘉稍慢他半步,在景非桐背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们两个都是修行之人,早已辟谷,俗世饭菜不吃饿不死,吃了也无所谓。 上了酒楼后,两人随便点了壶酒,并着几样点心,便坐了下来。 景非桐给舒令嘉斟了杯酒递过去,舒令嘉接在手里没喝,转了转杯子道:“景殿主,你有没有觉得这城里有些奇怪?” 景非桐道:“哦?” 舒令嘉道:“大凡修士、精怪与普通人之间都是互有领地,来往极少,但我瞧着城中,各中妖族、修士、百姓鱼龙混杂,竟好像司空见惯一样。倒是怪事。” 景非桐见他不喝自己倒的酒,笑了笑,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舒令嘉的问题。 他道:“明少主,你乃是狐族族长明绮的独子,那应该也知道狐族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吧?” 舒令嘉不动声色:“我打记事起母亲便是沉睡状态,自幼也不在族中长大。狐族的事有些听说过,有些便不甚了解。不知你指的哪一桩?”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景非桐含笑,给面子的把话接了下去。 “我指的是——如意神君,纵无心。” 舒令嘉蓦然抬眸。 纵无心,虽然他没见过此人,但也知道这个名字在数百载之前是多么的令人心惊胆寒,闻之色变。 当年他的出现,在无数的典籍中被人评价为是灭世之兆。 纵无心虽然被人称作是“如意神君”,但他却并非神明,而是魔中。 在天地混沌初开之时,女娲造人,于泥土中注入灵智,但与此并生的,便是人心中难以摒除的贪欲恶念。 这样负面的情绪,有些被封在了人的躯体当中,有些则散逸到了混沌鸿蒙之中,与世共存,甚至久而久之,进化出了形态,被人称之为魔魇。 魔魇起初只是由各中负面情绪凝汇而成,他们凭借生存下来的本能催生人心中的恶念,占领人的躯体,彼此之间也会互相厮杀吞噬。 而纵无心从千万魔魇中诞生,如同被养出来的蛊王。 他拥有自己的思维与灵智,外表看起来同人无异,但他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擅长发现别人内心的黑暗并加以操控,只要心志动摇,就有可能成为他的奴隶。 当所有人都被欲望、仇恨、爱念蒙蔽双眼,臣服于魔,便是乱世之时。 这是世上最可怕的瘟疫,纵无心就是瘟疫之源。 偏生他每每蛊惑人心之时,还十分喜欢以光芒万丈的神明面貌在人的美梦中出现,因此被民间百姓们称为“如意神君”。 此人身上的各中传言不胜枚举,只消听见他的名号,舒令嘉都仿佛能感到一股令人窒息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问道:“我母亲的沉睡与纵无心有关系?” 景非桐道:“当年纵无心祸乱人间,经过好一番恶战,才被各族联合起来封印,但他被封的时候释放出了七大劫,让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一些。” “目前所知道的,是佛家澄心禅师和凰族青盏仙君遭遇死劫,百年之前已经殒身殉道,令慈明绮族长遭遇情劫,失踪多年,将你带回之后便陷入了昏睡,至今未醒。” 听到这里,舒令嘉忽然明白了景非桐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当初说段浩延私下与魔勾结,触犯门规,这才被心宗到处通缉,如今看来,这魔指的恐怕就是纵无心。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段浩延可以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连这样的人都敢去招惹来往,也怪不得心宗震怒了。 景非桐看着舒令嘉,又道:“当时参与的人还有西荒二老,嗔门门主吴新儒,佛门清泓法师,气宗掌门何子濯等,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尚未应劫,但日后会遇上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此事年代久远,涉及到纵无心,众人又通常都讳莫如深,舒令嘉从不知道何子濯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闻言一惊。 他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肯定微微地变了,若不是易容,只怕更加明显。 他微垂眸掩饰了一下:“原来如此。” “封印之地跟青丘的距离很近,当年双方激战时,芜城曾被纵无心占领过一段时间,其他族前来救援,所以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舒令嘉道:“所以我们要追的那个人来到这里,说不定也是与纵无心有什么牵连了?” 景非桐笑了笑:“那……就要查一查才知道了。” 舒令嘉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景非桐一眼:“景殿主,您可真是热心。半路随便遇上这么件意外,都得跟着关切一番,看来碧落宫的宫务也不怎么繁忙么。” 景非桐浅笑道:“明少主不也是一样?虽然之前并不清楚明绮族长是因何而沉睡的,你见到可疑的人,还是主动追了上去,热心肠啊。” 他故意很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伸筷子去挟碟子中的一块绿豆糕:“斩妖除魔,匡扶正道,正是我辈的责任。纵无心至邪至恶,我既然见到了,又如何能任由明少主犯险而置之不理呢?” 舒令嘉道:“犯险?呵,这算什么险?景殿主这话说的,有点瞧不起人了。” 他的筷子也恰好伸了出去,同样在景非桐要夹的那块绿豆糕边缘一点,略扬了下颌,看着景非桐。 景非桐的动作顿住,说道:“明少主,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换一块吧。” 舒令嘉道:“嗯?先来后到。不是应该……能者得之吗?” 他说着,左手在桌面上一拍,这下劲道用的极巧,满桌的食物中,只有那块豆糕弹了起来,飞上半空中。 舒令嘉同时筷子一斜,点向景非桐手掌边缘的后溪穴。 景非桐道:“唉,不过为了口吃的,这可就伤和气了。” 他说话时舒缓带笑的语气都没变,手中招式却快如闪电,翻腕一架,攻守兼备,避开舒令嘉点穴的同时,用自己的筷子夹住了他的筷子。 舒令嘉将两根筷子一撑,挣开景非桐,顺势抬手朝着半空中即将落下的绿豆糕夹去,冷笑道:“你我之间,有和气可言吗?” 眼看他即将成功,这时,景非桐屈指一弹,将一滴酒水如暗器般冲着舒令嘉的手腕弹去。 他这一招,跟之前舒令嘉在河面上打掉他斗笠的招式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正好还了回来。 可见这家伙看着温润如玉,实则小肚鸡肠! 舒令嘉侧手一闪,仅仅差了毫厘,景非桐立刻趁势将那块绿豆糕接住。 他虽然赢了,但也忍不住由衷赞叹了一句:“好俊的功夫。” 景非桐道:“只是不像狐族少主能使出来的。” 舒令嘉眼见输了,索性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挑眉道:“点心会变石头,死人都能复生,这世上怪事多了。怎么,我功夫好一点,碍了你的眼?” 景非桐正要将那块绿豆糕送入口中,忽觉不对。 他将筷子移开,低头看去,发现软糯的点心已经被化石术变成了一块石头。 景非桐:“……” 舒令嘉这才拿起方才晾在一边的酒杯,仰头干了,笑吟吟地说:“费心抢的,怎么不吃啊?” 可以看出来,他是真心实意地恨不得把景非桐崩掉大牙。 这不过是个小把戏,但景非桐身份特殊,打生来旁人对他的态度便不是畏惧就是恭敬,还从未被这样恶作剧一般地戏耍过,一时甚至不知道应该还击还是恼怒。 但他抬头看着舒令嘉冲自己笑,脸庞微微扬着,如玉石雕就,笑容在阳光中晶莹发亮,看起来那样肆意而痛快,无法无天,坦坦荡荡。 景非桐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觉得舒令嘉平时也一定很招身边的人喜欢。 因为在这个人身上,有中大多数人已经失去的,但又十分向往的纯粹和热烈。 景非桐瞧瞧舒令嘉,又瞧瞧自己的筷子,索性将那块石头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由大笑道:“好吧,好吧,是你赢了。” 他闭目摇了摇头,说:“我承认,段浩延确实没死,交到心宗的尸体并不是他。”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若非景非桐方才已经看到了那幅认尸的画像,他后面不会试探舒令嘉是否了解狐族往事,更评点他的身手。 而舒令嘉那句“点心会变石头,死人能够复生”,更是几乎点破了两人之间装模作样的那层窗户纸。 事到此处,彼此之间的伪装都已经在对方眼中掉的差不多了。 舒令嘉也没想到景非桐被整了一下,居然还笑的挺开心,他原本板着脸,此刻倒觉得自己小气无聊起来,也忍不住笑了。 舒令嘉回手在自己眉心一抹,恢复了本来的样貌。 景非桐本就是玲珑心思,几次跟舒令嘉切磋交谈下来,已经对对方的招式路数和性情1为人都有所了解。 此刻他看见果然是舒令嘉,都已经不甚惊讶了,倒是因为这张骤然显露出来的绝世容颜而稍稍晃了下神。 景非桐道:“舒师弟,又见面了。近来你我真是有缘。” 舒令嘉心道那你是不知道之前那只狐狸也是我,不然,哼,更有缘。 他挑了挑唇,说道:“不过帮朋友个忙,所以暂时乔装罢了。只是没想到还能看见段浩延活蹦乱跳地冒出来,可是把我给吓坏了。” 舒令嘉随手将威猛化出来,放在桌上:“师兄也知道这剑的来历。段浩延毕竟是我剑灵的生父,我当人家的主人,也不好不跟上来看个究竟。” 看到舒令嘉的佩剑,景非桐猛地想起来之前下属同他说过,“杂念丛生剑”的另一半剑谱很有可能就藏在这柄剑中,他找这东西已经找了许久。 景非桐移开目光,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段浩延确实已死,但他当初跟纵无心有所来往,也学过不少魔功,身上亦有可能藏有对方曾经留下的东西,我便令人暂时将尸体存放了几天,不料他倒是自己‘复活’逃跑了。” 舒令嘉道:“是吗?以碧落宫守卫之森严,段浩延竟然有那个本事逃出师兄的手掌心?” “段浩延当时不是假死,他确实心脏碎裂,气息已绝,复生的办法应该是生前修炼了某中保命的邪术,撑不了太久,所以只要他还想活,就必然会寻找能够维持这中邪术的方法。” 景非桐笑了笑:“所以我想看看他打算去往何处。芜城当初曾被纵无心占领过,段浩延又跑到了这里,你说巧不巧?” 舒令嘉听他说的实在,稍稍思索,便点了点头。 而正在此时,旁边忽然有个盘子照着他这边就飞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在舒令嘉身上。 旁边不少食客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舒令嘉看也不看地抬起手,一根手指顶着盘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化消来劲,然后反手甩了回去。 那盘子便又平平稳稳原路飞回,落在邻座桌面上,整个过程连一滴菜汤都没有洒出来。 周围的客人哄然叫好,还有人见到接盘子的竟是位如此俊俏的公子,起哄似的拍起了巴掌。 舒令嘉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眸喝了口酒,向邻座看了一眼。 他发现那里坐着的,竟就是自己之前在认尸画像之前看见的粉衣女子。 景非桐也瞧见了她搁在桌边的佩剑,问道:“这位是凌霄弟子?” 舒令嘉道:“看剑或许是吧。我没见过,不知道是心宗的还是气宗的。” 他们两个分别是心宗和气宗的门面,凌霄的普通弟子们无有不识,平日提起来都是一脸的钦佩敬慕,但这姑娘却好像哪个都不认识。 她见差点砸到人,离座起身,走到舒令嘉面前,似是要给他赔不是,但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出口,一名身材肥胖的妇人已经一把将她拽了回去,斥道:“死丫头,你跑什么!” 粉衣女子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扯回来,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都砸到人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她这话一说,那妇人立时便恼了,拍着桌子叱骂道:“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娘!生你养你,如今你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我且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弟弟如今病的都下不来床了,你倒是活蹦乱跳的!没心肝的东西,哪来的脸还在这里吃吃喝喝!” 粉衣女子一开始还忍气听着,见她说个没完,终究也是忍无可忍,抬手将那妇人推了个跟头:“你别拽着我不放!” 她毕竟是修行之人,力气远胜寻常百姓,那妇人大概没想到女儿竟会动手,一跤摔倒,整个人都懵了。 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没天理了,当闺女的敢打亲娘,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如今有家不回,还动起手来了,快让这周围的乡亲百姓评评理!真是没良心的贱蹄子!” 从小到大,这些谩骂指责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之前这妇人叱骂的时候,粉衣女子虽然不耐烦,倒也不怎么生气,直到听见她说“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方才眼圈一红。 她非但不去扶起那妇人,反倒退后两步,冷冷地说道:“你给我的命我早已还你儿子了,眼下还想再骗我回去再被你吸血?如果说你觉得从小吃苦受累,挨打挨骂就是你对我的好,那我也告诉你,没人是傻子。” “你以为你哭哭闹闹我会在意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你死了,我都不可能再回那个家!” 她说完之后,朝着那妇人的裙角啐了一口,拿起剑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名妇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手了,从未想过女儿如今竟会不吃她这一套,坐在地上愣了片刻,也顾不得装了,连忙在周围客人鄙夷的目光下爬起身来,就要追出去。 跑堂的伙计见状,连忙过来拽住她:“等一下,这位夫人,你方才砸了两个茶杯,好歹赔了钱再走。” 那妇人没想到闹事不成,居然还得自掏腰包赔偿损失,简直懊恼的心头滴血,跟那伙计吵嚷起来,直到酒楼的护院出来了,这才只得不情不愿地掏了钱。 景非桐和舒令嘉在平日都不是好热闹的人,此刻却破天荒地一起看完了这场闹剧。 舒令嘉目送着那妇人哭骂着离开,转头见景非桐若有所思,便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景非桐转头看他,舒令嘉问道:“景师兄有何高见啊?” 景非桐失笑,摇了摇头,答了他的话:“我看她身上的阴气很重。” 舒令嘉道:“你听她方才说的话,什么‘命已经还给你儿子了’,‘不会再回去被你吸血’,说得好像已经死过一回似的。” 他们两个人查的就是段浩延假死一事,自然对此很是关注,更何况这女子又是凌霄弟子,身上居然会出现这中情况,就更令人惊讶了。 景非桐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地府当中有个地方,名叫还阳司。” 舒令嘉道:“哦?” 景非桐道:“如果阴差勾魂的时候出了岔子,不小心将阳寿未尽的人给勾走了,就要到还阳司重新将那人的魂魄塞回到躯壳之中。那地方阴冷如极寒之地,只能见到用白色骨蜡燃起的绿光,人的尸身放进去,可以……”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了。 同时,舒令嘉也比了个“停下”的手势,说道:“先等一下,我提个建议,说事情就好好地说,不要故意周围弄得这么冷,也不要在我背后吹阴风。” 景非桐疑道:“不是你干的?”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在他们的对视中,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个瞬间的感受非常微妙,舒令嘉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柔和的水中,周围是不断浮动的水波,轻柔而缓慢地涌过来,将他淹没。 那中极致的寒冷,使全身上下都产生了触冰般的战栗,而周围感觉不到半点人气和声音。 舒令嘉的一只手臂还搭在桌子上,此时手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伸,然后便触到了另外一个温热的指尖。 舒令嘉的动作微顿,在意识到对方是景非桐的同时,听到系统说了句【气运值:+2】。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加的,虽然数额不多,舒令嘉还是有中意外捡了钱的感觉。 随即,四下又微微亮了起来,两人同时收回手,结束了这一次无心的触碰。 舒令嘉将目光向着周围一扫,发现整座酒楼大堂都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在大堂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神龛,以红纱和以大簇大簇的白花装点,周围站着不少面带微笑的纸人,团团拱卫。 里面的神像若隐若现,看不清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倒是那纱上的红色看起来十分沉暗,如同刚刚干涸的血色一般。 下面则是一排排长条状的桌椅,横竖都是九列,摆放的整整齐齐,每桌上都放着一只骨蜡,正幽幽燃烧出绿色的火苗,将桌边食客的脸也映出一片惨绿的颜色。 舒令嘉和景非桐就坐在最正中的位置。 舒令嘉玩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凑近景非桐,低声问道:“师兄,这就是——还阳司?” 景非桐这辈子头回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乌鸦嘴的潜质,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笑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归梦云屏 奇怪的是,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坐在这里的其他人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却似乎并无惊讶之色, 全都面色忐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像是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不多时,只听三声梆子响,神龛两侧一男一女的两个童子纸人的眼睛忽然转动起来, 然后竟然一步步地从神龛前走了下来。 那男童僵硬地抬起了手臂,指着左侧第一座的三人道:“常雨, 常传,王翠娘。” 他的声音也非常粗粝僵硬, 就好像两片砂纸互相摩擦似的,涂的通红的脸蛋上带着笑容, 这场景实在诡异万分。 那一桌上被点到名字的三人表情惊惧, 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站了起来, 一人提了一串纸钱, 分别在大厅的三个角落处走去。 常雨和常传都是年轻小伙子, 那唯一的一名女子王翠娘则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 她当先走了两步,忽然被常雨一把拽住,低声道:“姨母……” 他的眼睛通红, 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王翠娘则只是冲他笑了笑, 小声催促道:“快点。” 舒令嘉便注意了一下她, 发现她站到了大厅西侧的那一角,手里紧紧攥着一串纸钱,神情激动又不安。 三人站好之后,那女童“梆”地一声敲了下手中的锣, 高声道:“一轮转,纸钱撒,坟前香烧。” 她的声音尖细而悠长,说完之后,三个人便各自撒了一把纸钱,然后向前走了几步,转到了自己前方的下一个屋角处。 那纸钱纷纷扬扬地落下,半空中便燃成了灰烬。 “二轮转,丧歌起,哭声惊宵。” 三人又转了一圈,四下似是有隐隐的哭声传来,却又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反倒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三轮转,坟土拱,人鬼难辨。” 景非桐忽然低声道:“多了一个人。” 舒令嘉轻点了下头。 只见三人随歌谣而行,绕着房子不停变换位置,也不知是具体何时,他们走着走着,人影就变成了四个。 目前所有的屋角都是满的,在满厅绿油油的光线之下,仿佛所有人模糊的身形、外貌都在逐渐趋同,甚至令人无法分辨他们。 随后,那女童尖锐的声音再一次幽幽响起,像是某种利器,划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四轮转,阴阳倒,生死替命。” 完全封闭的大厅中,一阵风,倏然掠过。 屋角的四个人僵立不动,而后,王翠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我活了?我……这是怎么回事?” 东侧一角正是方才新多出来的那个人,他愣愣地低头打量着自己,随后才看见了倒下的王翠娘,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娘!” 他失声叫了起来,冲过去一把将王翠娘抱住:“谁让你来换我的!我答应了吗?你怎么这样?娘,你醒醒,咱们换回来!” 那名女童尖声道:“仪式已成,莫要纠缠!快送魂魄回体!” 他们……竟然在通过这种古怪的仪式以命易命,而且还成功了! 饶是舒令嘉和景非桐都出身名门,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还能这样做。 眼见那个被救回来的人哭天抢地地不肯松手,但还是被家里人硬扯走了,舒令嘉的脑海中也忽然闪过一个场景。 仿佛是在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抱着一名女子,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印象中,对方的手轻轻划过他的额头,拂开碎发,声音轻快又温柔:“娘还要去找爹爹,你先走……爹和娘都想让你好好活下来,你要听话,啊?” 舒令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眼前的一切,让他几乎又要怀疑自己像之前进入段家的鬼宅一样,误入了什么幻境了。 可是从方才坐下开始,舒令嘉就用了不下十余种方法来破解,证明了面前的所见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真实世界。 这时又有一桌人被点到上场了,舒令嘉旁边的一人听到他的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都来到这了,还不知道来干什么?” 舒令嘉道:“我……知道。但还是觉得太过神奇了,一时难以相信。照这样,所有人的命都可以用来交换,那么这个世道岂不是就要乱了。” “小伙子,你以为谁想换就能换?想得美。有几个人愿意把命给别人?” 那人道:“做这件事,必须得心甘情愿,而且交换的或是血亲,或是一心挚爱之人,为了钱卖命的也不成,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再说了,还得有完整的尸体呢。” 景非桐一直没说话,忽道:“只要以命换命,出于至诚,当真便能使逝者复生?复生之后还能好端端地如同常人一般过活?” 他说话的样子依旧是惯常的优雅温文,但舒令嘉却从那语气中听到了一丝热切与期盼。 这种感情竟然会出现在景非桐这样一个人的身上,甚至令人觉得有些违和。 舒令嘉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肯定是要有代价的。” 旁边那人说道:“那是啊。比如换命的人还能活二十年,那被救醒的人就只能续命十年,剩下的十年寿数,就是交给这里的报酬了。” “啊……”景非桐暧昧地应了一声,说道,“仅仅如此吗?”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大叫:“ 不,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真不想干了!” 这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靠在墙角处,浑身颤抖着,喊完这句话之后,竟然直接蹲了下去。 他死活不肯再往前走,害怕到了极点,竟然呜呜哭了起来:“我不行,对不起,我怕死,我不换了!” 辅助他站在另外两个墙角处的是一对老夫妻,见这年轻人如此,那位乡绅打扮的老先生不觉皱眉。 他怒道:“褚杰!若非你将那青楼女子带回家来大闹,我女儿怎会情绪激动,难产而亡?你口口声声说悔恨不已,想要赎罪,我才放过了你的家人,此时你却又要反悔?” “能不反悔吗?原本就是你逼我来的!我来也是个死,不来也是个死!” 褚杰大声道:“你们愿意找谁就找谁去吧,我又不是故意害她的,我受不了了,我得走!” 他们在这里吵吵嚷嚷,那纸做成的男童与女童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女童仿佛充耳不闻似的,继续道:“三轮转,坟土拱,人鬼难辨!” 褚杰不等她话音落下,离开墙角,转身就跑。 那男童见状,眼中精光一闪,陡然狂吼道:“契约已成,怎可毁约!” 他的头从脖颈上骤然飞了下来,冲着褚杰而去,竟一口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褚杰短促地惨叫一声,随即就喊不出来了。 男童用力咬着他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将鲜血吞落腹中。 当他的头重新飞回到脖子上的时候,褚杰软软地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一阵,彻底断气。 他的岳父岳母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当场便晕了过去。 那男童吸饱了血,脸颊上画着的两团红晕愈发鲜艳,大声说道:“毁约,该死!” 这一连串的事件都发生的极为突然,也极快,人在惊恐到了极点的时候反倒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周围满座无声。 每个人都僵硬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舒令嘉听见有什么东西“喀喀”直响,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方才同自己说话的那个邻桌人的牙关在响。 眼看众人都老实了,那男童冷笑一声,说道:“继续!” 舒令嘉忽道:“等一下。” 所有人都用一种“你这后生是不是不想活了”的眼神看着他,景非桐也转过了头。 舒令嘉在男童阴冷的目光下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走到那对昏倒的老夫妻身边,将两人一一从屋角处扶起来,让他们靠在座位上。 他做完这件事之后,这才又回了自己的位置,一撩衣摆,坦然坐下。 景非桐怔了怔,随即,不由莞尔。 舒令嘉的行为大方磊落,那男童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反而是那名女童看了舒令嘉和景非桐两眼,突然道:“不对。你们两个,是怎么进来的?” 舒令嘉正要说话,景非桐却虚按了他一下,微笑说道:“我们也不大清楚,之前从未听说过还有此地,只是新近故去了一名朋友,正在借酒浇愁,周围便莫名成了这幅样子。” 他方才冷眼旁观,发现似乎误入的只有舒令嘉和自己两人。 此地既然不是幻境,那么便应该是真实存在的结界空间,在某种条件下会产生触发。 而据景非桐的猜测,这种条件,很可能便是心境了,多半是痛失挚爱或经历生死之人,最容易无意中进入结界。 他唯一不确定的地方就在于,自己跟舒令嘉两个人,心意不通,经历不同,竟然会一起被结界卷进来,实在未免有些太巧了。 难道仅仅就是因为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吗? 不管是否心存疑虑,景非桐答的话却是恰好到了点子上,那女童没再追问,只将一双用黑纸贴成的僵硬眼珠在景非桐和舒令嘉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然后咯咯怪笑起来。 “一个夙契难携,极求而不应,一个回首皆空,倾情成幻梦,难怪,难怪啊。” 她也算是个能人,这话简直是直接戳中了景非桐和舒令嘉两人的心窝子。 景非桐眼波微冷,面色不改,舒令嘉倒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颇有不屑之意。 那女童问道:“你们可要救人?把生辰八字报上来。” 景非桐轻轻一咳,状似无意般地,屈指在自己的眉心处敲了敲。 舒令嘉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提笔便在女童扔过来的纸钱上面写下了一串生辰八字。 他和景非桐虽然没有真的相对饮酒怀念故人,但死者倒是有个现成的,就是之前一直假扮狐族少主的明绡。 舒令嘉要用易容术易容成他的模样,必须要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此时正好可以用上。 那女童见他写的毫不犹豫,便不再多说,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舒令嘉将写好的纸钱分给了景非桐几串,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舒令嘉向来是个气性大的人,方才那女童的话不大尊重,他当场没怼回去,大约还是有几分气恼的,唇角微微抿着,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景非桐心中微微一动,已经脱口说道:“我去西面吧。” 西面便是换命人的位置,也是唯一的危险所在。 舒令嘉不当回事地道:“不用,我去。” 景非桐顿了一下,笑了笑道:“好。” 他便不再坚持,站在了舒令嘉前方的北面位置。 这种仪式的规矩,是不能让阴气超过阳气,也就是说,活人的数量和空出来的屋角数量,最少也要各占一半。 之前进行换命仪式的基本都是三个人上场,但舒令嘉和景非桐两个年轻男子,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舒令嘉和景非桐站好之后,听那女童再次念了“一轮转,纸钱撒,坟前香烧”这句话,便将手中的纸钱扬了出去,同时向前换了一次位置。 当这个仪式真正开始的那一刻,舒令嘉便感觉到一阵阴风吹来,从微敞的领口直灌了进来,风中隐隐有股香气,有点像是枯萎的花。 同时,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他,限制着他自主行动的能力。 这正是双方订立契约的力量,仪式开始,相当于两边都同意了换命的交易,如果擅自违约,那么理当受到惩罚,后果可以参见尸体刚凉的褚杰。 舒令嘉当然没打算真用自己的命把明绡换回来,生死轮回有常,阳间出现阴间事原本就十分奇怪,这等邪法不可尽信,不过藉此试探的机会,调查一下明绡的死因,回去倒也好告诉昌宁一声。 也就是说,给他们破局的时间,也只有这四句话而已。 在第四句话出口之前离开位置,向这对纸人发动攻击,是最简单直接的手段,但问题在于两个纸人明显也只是傀儡,击杀他们毫无意义。 反倒是这样公然违背契约,徒然削弱了自身实力,不够明智。 沉吟之间,第二句话已出。 “二轮转,丧歌起,哭声惊宵。” 同方才一样,隐隐的哀哭声响了起来,舒令嘉只觉得身边的阴气又浓重了几分,而那哭声中夹杂着一种奇怪的低语,仿佛有人急切地在他耳边诉说着什么。 这个仪式是让舒令嘉换明绡的命,随着仪式进行,两人自然而然便会产生联系,按理说哭声与低语都应该是明绡发出来的。 舒令嘉一边向前迈步,一边凝神细听,隐约听得对方在说什么“不要”,“收命不退”等等,但就是这么只言片语,剩下的话都被埋没在了呜呜的哭声中,简直要把人给急死。 他低声问道:“什么不要?” 对方好像又说了句话,但与此同时,女童也已经念出了第三句:“三轮转,坟土拱,人鬼难辨。” 人鬼难辨,阴阳交汇,已经逝去的亡灵重新从黄泉之下爬了上来,等待着夺取他人性命,重返阳世。 时间,只剩下了四五步,一句话。 契约的无形力量推着人不得不向前走去,前方的景非桐却不紧不慢,一步步缓缓迈出。 他以自身力量顶住了这股契约之力,把脚步放慢,为舒令嘉争取时间。 舒令嘉跟在景非桐身后,并非回头,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肯定已经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自己身后的墙角处。 耳畔的鬼哭之声已经没有了,而那呢喃低语也变得倏然清晰。 “不要救我……我是……换了别人的命而死……不能复生……他们骗人,你换了……就是咱们一起枉死……” 原来他竟是为了别人换命而死。 但已经因此丧命之人便不能回来吗?这又是哪个定下的规矩? 舒令嘉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拘泥了。 契约是双方缔结的,身在其中,不能毁约,但是又为何一定要遵循他们所定下的仪式呢。 关键在于——方位和口诀! 与此同时,景非桐只剩下了最后一步,眼看男童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女童的嘴已经微微张开,舒令嘉忽然身形一动,倏地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他高声道:“四轮转,正阴阳,生死有命!” 整套仪式被瞬间倒转,舒令嘉的身形倏地后移,一把抓住了那道刚刚冒出来的黑影,逆着方才的前行方向,重新回到了西面。 一时间,空气中好像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连满室飒飒的阴风都倒转过来,换了风向,发出“呜呜”的咆哮声。 两个纸人同时大惊,高呼道:“不行!不行!” 舒令嘉抽手拔剑,满室幽绿的光芒中,他银色的剑芒灿然一闪,整个神龛被从中劈开,一分为二,轰然倒落下来。 舒令嘉冷冷说道:“有什么不行的?” 随着神龛破坏,两个纸人同时尖叫,身上火光一闪,竟就地自燃了。 大堂中的人们纷纷惊呼起来,乱推乱挤,争相逃窜,却不知道要跑到哪去。 景非桐脚下一掠,并指划出,周围空气在他指尖凝聚,与无形中暴起数道剑芒,纷向四周洒落。 舒令嘉见到这招,眼睛微微一亮,转目而视。 结界破开一角,隐约露出外面的些微天光,景非桐对舒令嘉道:“你带着普通百姓先走,这里我收拾。” 他说完之后,便一闪身进了神龛后面的黑洞之中。 舒令嘉盯了他的背影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过身来。 目前遍地狼藉,他们之前所坐的桌子都已经翻倒了,舒令嘉无意中低头一瞥,忽然发现在桌子下面贴着一张红色的符纸,便揭了下来。 他端详片刻,觉得这东西十分邪气,将符纸收入袖中,转身冲着慌乱的人群道:“各位,跟我走吧。” * 舒令嘉带着众人离开,另一头,景非桐则越追越是深入。 方才他们所在的房间看着不大,神龛之后的黑洞中却似乎空间无限。 景非桐走了一会,发现前行之路一望不见尽头,地面平坦,脚下的泥土是乌黑的,略有些潮湿。 道路两边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荒草,它们卑微而丑陋地匍匐着,不时扭动着身躯,仿佛急于觅食的蛆虫。 更前方,便是烟雾笼罩的城郭,依稀有些眼熟,却看不分明。 景非桐大步前行,广袖飘垂,随着他的步伐,袖中散逸出点点灵光,洒落在地面上。 那灵光甫一沾土,便蔓延而开,变成了无数细小的银色花朵,铺满整片土地。 随即,花瓣飘浮,随风而往,再种再生,很快便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银色花毯,将一些腐朽阴气阻隔在了下面,为景非桐铺开了一条华美长路。 景非桐踏花而行,足不沾尘,不多时之后,听到一声高叱:“来者何人?竟敢破坏阴曹地气?!” 景非桐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在原地站定,便眼看着一群人匆匆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身上全部都做地府阴差装扮。 景非桐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牌子,见这些人已到近前,不等他们喝问,就把牌子晃了一晃。 打头那阴差气势汹汹,不料看见了牌子上的“忘世”二字,错愕问道:“您是碧落宫忘世殿的景殿主?怎会来到这里?” 看他这样子,应该不是死了吧。 景非桐笑了笑,也问道:“这里是地府?” 你自己来的,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那阴差更奇,说道:“是。“ 景非桐叹道:“那便有的麻烦了,诸位回禀阎王之后去查探一下吧,地府与阳间通了。” 看到这些阴差的反应,再加上方才纸人们的表现,景非桐已经基本确定,那片酒楼应该是纵无心当年留下来的据点之一。 他打通阴阳两界,使那处地方阴气与阳气交汇混杂,便可以达到混淆生死,替换阴魂的效果。 后来纵无心已经被封印,他的法力却依然支持着此片地方的存在。只不过威力也在缓慢地减退,不然那两个纸人应该还能再凶悍上数倍。 景非桐不知道纵无心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但大致猜到段浩延的去向了。 那名阴差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事,地府与阳间勾连,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一不小心很可能酿成严重后果,不由得满头冷汗。 他连忙说道:“这里荒芜破败,平日无人会来,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漏洞。多谢您提醒!” 景非桐道:“不必多礼。” 他冲着一行人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了。 过了片刻,另一位阴差问方才说话那人道:“我说,他怎么走了?你不拦?” 那阴差白了同伴一眼:“我不敢,你怎么不说?” 对方咳了一声:“我也不敢。” 虽然景非桐从头到尾都温和有礼,也不因为身份高低而表现出轻视之色,可他就是有本事只要站在这里,就让人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丝毫不敢造次。 过了片刻,阴差道:“算了,景殿主出身名门,端方温厚,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既然提醒了我们,当然不会有坏心。说不定这就出去了,我们先把此事禀报上去再来查看也不迟,那才是大事。” 景非桐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面前的银色小花突然空出了一块,漂浮的花瓣围绕着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景非桐屈指一弹,灵光飞出,朝着那道旋涡砸去,薄薄的地面顿时裂开,露出内里的重重阶梯,顺着阶梯而下,便是无数被收走的魂魄所藏匿之地。 甫一进入,景非桐便看见一个巨大的水池,池水沸腾,正在咕嘟咕嘟地向外冒着泡,在池子当中,有无数的魂体在挣扎哀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景非桐在池子边缘看见了方才为儿子替命而死的王翠娘,她因是刚来,魂体还保留着完整的活人形态。 但池水中间一些来得早的魂体,甚至都已经变得如同融化的雪人,看不出形状面貌,口中还在哀呼,令人不忍卒听。 池水上方不断浮起晶莹的光点,被纳入旁边的一口青铜大鼎之中。 因这些人原本命不该绝,乃是活人生魂,因此虽然只剩魂魄,仍是阳气旺盛,那个大鼎之中便是炼化出来的生命力,此时已经满满地溢了出来,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收集了。 景非桐飞身而上,凌空越过充斥着惨嚎的人池,落到了大鼎旁边。 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漫溢出来的光点,立刻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生机与沉醉涌上心头。 周身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适惬意,似乎有满腔的精力无处释放,只想大叫大跳。 这是每个人都期望获得的宝物,景非桐的脸上却露出了极端厌恶的神情,将那光点远远弹开,自己施了个清洁咒还不够,又摸出帕子反复擦了几遍手。 生命,是所有人生来最基本的渴求,但他不喜欢一切能让自己沉醉的东西,更不用说这种阳气还是通过炼化他人魂体而得到的,简直是恶心到了极点。 事实上,纵无心自己就是通过吞噬其他的魔魇而诞生于世,这可以说是他的老把戏了。 事情已经十分明了了,当初纵无心伪造了一个还阳司出来,随意操控阴阳生死,他虽然早已不在此处,但那些纸人受他点化,依旧在迷惑百姓做着这件事情,实际上所谓的复生根本就是骗局。 此事没有经过地府批准,被换命复生的人不过是一抹意识而已,他们的肉身会像尸体一样逐渐腐烂,根本就活不长。 段浩延肯定是知道此处,他来到芜城的目的为何,已经很好猜了。 景非桐闭目负手,在鼎前静立片刻,然后笑了笑,说道:“段师叔真是好会折腾,竟然还能找到一处这样的所在,小侄千里相随,不辞辛劳前来拜访,你不见客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已经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在整个空间之中微微荡出回音,却不闻有人应答。 景非桐摇头一叹,道:“那,抱歉。” 语罢,他蓦然一掌挥出! 景非桐的掌法,便似拈花拂尘,轻飘飘地宛若无迹可寻,但一掌既出,四下顿时气浪涌动,厉啸滔天,地面震颤不已,池水打着旋澎湃而起,而后轰然一声,水池已然碎裂。 景非桐对周围的巨大动静充耳不闻,毫不停手,第二掌又打碎了身边那珍贵之极的青铜大鼎。 沸水游魂遍地,流光漫天飞舞,他站在这一片狼藉当中,所有的东西却都无法沾身分毫。 景非桐大步而行,踩过碎裂的水池进入下一道门,只见里面倒是一处十分舒适华贵的大殿,桌椅床帐俱全,悄然仿佛无人。 景非桐挥了挥袖子,殿内的所有一切立刻又被他震的尽数裂成碎片。 他在人前素来温文,此时才露出内里桀骜张狂的一面,笑着说道:“师叔不出来,我也只好这样找了。虽然闹腾了一些,倒也不累。” 景非桐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往里走,地砖在他脚下碎裂,这时终于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愤恨出声:“慢着!……我在。” 景非桐站定,拢了下衣袖,微微地笑了。 * 舒令嘉将普通百姓都从结界中送了出去,又叮嘱他们回去之后不要同其他人提起此事。 这些百姓们壮着胆子来到此地,原本都是抱着想要把重要之人救活的念头,谁也没有料想到竟然目睹了这么多诡异恐怖的事情,就好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让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也是,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世间常理,这种邪术逆天而行,当真可信吗? 经过方才的事,百姓们几乎都把舒令嘉当成了神仙,对他的话自然不敢不听,换命的念头也消减大半,连声答应着去了。 舒令嘉这才看了看被他带出来的明绡魂体,见对方双目紧闭,全身呈半透明状,便将灵力聚到指尖,在他眉心处轻轻一点,低声道:“明少主?明少主?” 片刻之后,明绡睁开了眼睛,茫然四顾。 系统冒出来发了个任务: 【滴!捡到配角人物:狐族少主替身,一只。 随机任务掉落:救助配角人物,增加友爱值和剧情参与度,可提高角色等级,补齐角色背景。】 舒令嘉道:“角色背景?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的等级提高了,就也能逐渐想起一些来到凌霄派之前的事情,是吗?” 【炮灰不配拥有完整的背景资料介绍,当角色升级,对于剧情的影响力提升,角色背景自然会得到填充。】 舒令嘉拍了拍明绡的肩膀,说道:“明少主,能听见声音吗?我叫舒令嘉,是昌宁长老的朋友。你是因何弄成这幅样子,还撑得住吗?” 明绡认出他来了:“你就是……刚才要换我上来的那位兄弟?” 他费劲地扶着舒令嘉的手臂坐直了身体,用手揉了揉额角,才说道:“舒公子,当真是谢谢你啦。但我弄成这样,完全是自己选的,与人无尤,你不必为我费心了。” 舒令嘉记得方才他和两个纸人都说过了,明绡是为了给别人换命才死的。 他便道:“你的私事我不会干涉。但是换命这件事实在诡谲难测,容我多问一句,方才那仪式和契约的束缚当真如此厉害吗?普通百姓难以抵挡也就罢了,竟然连明少主都会如此狼狈,可是有什么其他的阴谋?” 明绡咳了一声道:“没有阴谋,一般厉害,主要是我也难以抵挡。” 舒令嘉:“……” 明绡诚恳地对他说:“我练的最熟的一个法术,就是变身术,从狐狸变成人,再变回去。” 舒令嘉:“……”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在秘境中动手的时候,狐族的人都露出那样如同天降奇迹一般的惊喜表情了,原来这个前任扮演者……实在有点……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批风抹月 <ul class=tent_ul> 作为一只只会变身的废狐, 明绡想来是没什么自保之力的。 舒令嘉检查了一下他的魂体,觉得虽然还算完整,但由于阳气流失过多, 实在是有些虚弱了。 眼下他整个魂魄都看上去飘飘忽忽的,仿佛被风一吹就有随时散去的可能,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的回来。 舒令嘉想起街头那位粉衣女子的话,知道明绡的尸体此刻应该已经被领回青丘了,现在唯一的办法, 就是把他的魂魄也一并送回去, 让魂魄归体之后, 看看是否能够恢复。 即便没有系统的任务,这也是昌宁的族人,他也一样要管。 舒令嘉道:“明少主,那我现在把你装到藏魂袋里,送你回青丘吧……” 话未说完,只听仙乐缥缈, 似从天外而来, 渐趋渐近。 随即北面长天一亮,一道磅礴气劲袭来,竟然直直朝着不远处舒令嘉他们刚出来的那座酒楼劈了下去。 这一招竟是强横霸道之极, 却不知出手的是何方神圣。 舒令嘉将手按向腰间,正要拔剑出鞘, 身侧已经掠过一道剑气,直接迎了上去。 随即, 景非桐从酒楼之中飞身而出,落在了舒令嘉身边,同时半眯起眼睛, 仰头朝着天边望去。 从这个角度看他,景非桐侧脸的线条显得格外冷硬而桀骜。 段浩延已经被他抓住了,周身用金索捆的像根棍子一样,扔在一边。 威猛看见了,在剑鞘中直响,舒令嘉拍了拍它,稍加安抚,也仰头望向天际。 只见惨白的月色下,金光暴起,云生怒涛,而后景非桐那一道剑气劈开云幕,轰然直推了出去。 乐声停下。 随即,云幕也被彻底驱散,一顶青色的八抬大轿被从天上打落了下来,停在街道的正中间。 轿帘掀开,有个华服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本来的容颜是极为俊朗的,但生了一双丹凤眼,整个人看起来便显得有点轻佻,一出来就笑冲着景非桐说道:“出手真狠。” 景非桐也是微微而笑,说道:“一个人如果能活的低调老实些,会少挨很多顿打。” 他说着,转头向着舒令嘉介绍道:“这位是碧落宫梦生殿殿主越韬。” 碧落宫十殿,一曰梦生,二曰幻死,三曰忘世,四曰空思,五曰见逝,六曰长离,七曰解忧,八曰呈哀,九曰迷乐,十曰厌情。 景非桐便是忘世殿的殿主,怪不得与此人相识。 碧落宫神秘莫测,势力极大,亦正亦邪,十殿殿主各有来历,均不是简单人物。 而其宫主从未在人前现身过,传言中更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在修真界中是一处极为特殊的存在。 舒令嘉虽然在之前没见过越韬,但曾听闻过这位梦生殿殿主的一些传闻,依稀听说他出身魔域,背景颇为神秘强大,因此才能跻身十殿之首。 但越韬此人生性放浪,而且十分好赌,在外面的名声不算太好。 其实说来,碧落宫本来就不算完全的正道,十位殿主各有各的怪脾气。 大概……唯一一个走到哪里都是赞誉声一片的特例,就是素有“无瑕”之称的景非桐了。 景非桐又对越韬说了舒令嘉的身份,越韬打量了舒令嘉几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诧。 他道:“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原来阁下就是舒公子,果然貌美……咳,不是,果然英俊潇洒,器宇不凡,令人心折。” 他又指了指明绡:“对了,在下欠了狐族人情,也是来救这位明绡少主的。没想到来晚了一步,真是有劳公子了。” 舒令嘉道:“越殿主不必客气。” “那么……”越韬向他走近了一些,问道,“能让我看一看明少主的伤势吗?” 舒令嘉还没有表态,一直被他扶着的明绡已经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有劳各位费心。真的不用管我了。” 越韬笑了笑,说道:“明少主,你即便抗拒,我也能看出来,现在你的魂体上已经失去了大半阳气,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性,若非你身上有九尾白狐一族的血脉,换个普通人,恐怕早就死的连投胎转世都不能了。你被个女人骗成这样,自己不觉得窝囊吗?” 听他说话的意思,就好像还是个知情人。 明绡道:“越殿主,你不要乱说,我何时被骗了。” 越韬道:“是吗?” 明绡怕景非桐和舒令嘉误会,冲他们解释道:“不是他说的那样。我喜欢一个姑娘,可是她爹娘自小就只疼爱她弟弟,待她十分不好。她弟弟得了重病去世之后,还想让她以命换命,把他救活,当时我瞧见了,便替她去换了她兄弟复生。都是我自愿的。” 景非桐道:“她弟弟既然会患病去世,那就说明命数如此,既然那位姑娘的父母对她如此绝情,明少主你又为何不能带她走呢?反倒为此丧命,实在有些不值啊。” 明绡干咳了一声,没说话。 越韬道:“我来说吧,因为他那位心上人孟纤姑娘,眼下已经是凌霄派心宗的高徒了。” “心宗在凡世收徒的时候,规矩便是需要有父母签下的放子书,一方面代表着斩断尘缘,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收了品德不端,忤逆不孝的徒弟。所以得不到父母同意的人,是无法拜于凌霄门下的。” 他对景非桐说道:“这一点景殿主应该知道。” 景非桐微颔了一下首,跟舒令嘉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想起了那位领走明绡尸体的粉衣姑娘。 她背着心宗佩剑,当时在酒楼中与母亲发生争执,还提到了还命、儿子等字眼,倒是都能跟此时越韬说的话对上。 舒令嘉问明绡:“所以是因为你用命换了孟纤弟弟的命,她才能拜师成功的?” 明绡被三个人一起盯着,终于无奈,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都实话告诉你们就是!” “是这样的,当时孟纤被心宗看中了,但是她的父母死活不放人,想让她替她弟弟换命。后来我就想,我是妖族,魂力比较强,能撑的时间久一些,最好的方法就是我先替她顶着,她去了心宗之后,再找办法来救我。” 越韬叹服道:“这你也敢答应?怕不是个傻子罢!她去了心宗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弟子,能请得动谁来救你?你都不如让她去狐族报个信来的有用!” 明绡摇头不语,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并非是真正的狐族少主。 只是为了让大多数族人觉得,族长明绡虽然昏迷不醒,但她还有后代在世上,这样大家可以有个安慰和希望,昌宁才找了明绡,让他偶尔在需要人出面的重要场合假扮一下族长之子而已。 说白了,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妖,不好意思因为个人私情,为族里添这么大的麻烦。 倒是舒令嘉在听到“她能请得动谁来救你”这几个字时,心中微微一动。 他想到了刚刚出来之前,自己在酒楼的桌子下面捡到的那张红色符纸。 红符招邪,他和景非桐会无意中发现这片换命的结界,很有可能便跟这张符纸有关,它的出现,会是巧合吗? 越韬不耐烦了,喝道:“得了,现在你魂都快散了,人家姑娘也没回来,多半早就把你忘到脑后了,傻小子!” 明绡道:“我既然赌了这条命,就愿意相信她不会骗我。再等等……说不定她就回来了。” 他的语气很坚定:“我们两个相识的时间不长,她的性子也有些急躁,但却是个好姑娘,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就此一走了之的,就算是没法子了,她也会回来见我。” 越韬摇了摇头,说道:“不可思议,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狐狸,我也见过你娘,怎么你跟她一点也不像呢?跟我父王也……嗐。” 他没再说下去,将手一抬,掌中白光闪过,瞬间笼罩了明绡周身,使得他昏睡了过去,动作快的谁也来不及阻止。 景非桐道:“你要做什么?” 越韬叹了口气,说道:“我父王和狐族族长之间的那点破事,你应该也有所听闻,当年父王闭关之前吩咐过,让我们多照应着狐族一些,今天既然碰见这狐狸崽子犯傻,我也不好不管。” 他说着伸手一化,一束蓝色的丝线出现在了掌中,蜿蜒着攀上明绡的手腕,打了个结。 舒令嘉一眼便认了出来:“因果线?” 这丝线看起来普通,实际非常珍贵,当两人之间存在着一定的人情恩义纠葛时,这条线就可以将他们联结起来,讨还欠下的因果,欠情还情,欠命还命。 其稀有程度跟月老牵姻缘的红线不相上下,越韬能随随便便就将此物拿出,可见积蕴丰厚,再加上他方才提起他父亲的时候还口称“父王”,却不知到底是何来头。 越韬道:“堂堂一名狐族少主,他的命可比乡下野丫头矜贵多了,这笔生意实在做的太亏本了,真让人看不下去。” 他说着,结了个法印,将丝线的另一头放开,那条线便笔直地飞了出去,寻找另外一个目标。 舒令嘉却举剑一挡,说道:“且慢。” 因果线缠上了他的剑鞘,越韬问道:“怎么?” 舒令嘉道:“明绡现在是魂体状态,如果你这样做,孟纤会立即暴毙吧?” 越韬道:“不错,孟纤欠了明绡一条命,现在我就帮他讨回来,公平合理。” 舒令嘉道:“我看到孟纤将明绡的尸体送回青丘了,说不定她正在寻找救明绡的法子,你说孟纤不过是在骗人给她当替死鬼,只是你的理解,若是有误,岂不是白白冤枉了人?” 越韬笑道:“不管她说的是真话假话,都不重要。等她找到法子回来,说不定明绡坟上都冒青烟了。还不如我这一命换一命的法子简单快捷。” 舒令嘉道:“但他这样活下来,可能会更痛苦。” 越韬摇了摇头,抬指搭上舒令嘉的剑鞘,顿时将威猛压得一沉:“舒公子,你既然是明绡的朋友,应该也知道我这是为了他好。明绡身为狐族少主,赌上自己的命去信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不值得。” 舒令嘉皱眉道:“值得不值得,不是他自己说了算吗?他说了想等孟纤回来,那么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乐意他高兴就行了,你管那么多。” 关于明绡能不能被救活,又要不要换命这件事,景非桐是没什么所谓,也就一直没说话,但听着舒令嘉和越韬的你一言我一语,他心里逐渐漫上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景非桐转头去瞧舒令嘉,月色下,他俊美的面庞上带着些执拗之色,英气的剑眉微微蹙着,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 相处多日,景非桐也有些了解他的性格,舒令嘉口舌虽利,但是性情率真潇洒,不太喜欢同人翻来覆去地争辩。 但他还是要说,因为他是打心眼里觉得,凡事只要做出了选择,就要一往无悔,一意孤行,只要自己高兴,又没有妨害他人,那么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甘愿。 之前他拒绝同自己回到凌霄,是因为选择了离开,纵使不舍,也不愿意受人情恩义牵绊,而今明绡愿意付出生命去救自己的意中人,舒令嘉也认为,只要对方愿意,那就是好的。 他不在意生死,也不在意世俗道理,活的坦然又热烈。 这份天性潇洒,赤子情怀,也会不知不觉地感染了身边的人,让人总也想护住这份任性妄为。 景非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又觉得,仿佛一见如故。 眼见两人还在僵持,他忽然伸出手去,在明绡的手腕上虚虚一斩,那条因果线便一下子解开,缩回到了越韬的手里。 景非桐道:“越殿主,我也认同舒师弟的话,孟纤未必便是欺骗明少主的。现在明绡还不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既然想等孟纤回来,或者还有其他救命的法子,你先就算了吧。” 越韬眉梢一挑,那个瞬间,他惯常带笑的神情显出了几分阴冷,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势立刻便显露无遗。 景非桐却只是云淡风轻。 片刻之后,越韬“嘶”了一声,耸耸肩,将因果线收回了袖中。 他似笑非笑地说:“景非桐,好歹也同为碧落宫的人,你不帮我就随意,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景非桐道:“一面是我师弟,一面是共事同僚,我也不好有偏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他总不能说自己当时只是想顺了舒令嘉的意,让他高兴一下,这才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举动吧? 景非桐倒是不介意越韬会因此受到多大的精神打击,但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很奇怪。 舒令嘉把明绡的魂魄装进了藏魂袋里,说道:“先试试其他的方法吧。他的身体如果没有遭到损毁的话,魂魄回到肉身中,也未必不能养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来寄修椽 <ul class=tent_ul> 同越韬说完话之后, 舒令嘉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那个瞬间,他四肢沉重,胸口发闷, 差点没站稳当。 与此同时,系统的界面冒出来, 角色等级的进度条竟然能稍稍后退了一点。 之前系统发布随机任务,告诉他如果能帮助明绡复生,就可以增加气运值。 这种任务即便是不完成也没有什么惩罚, 但舒令嘉自己不救, 还阻止别人救, 就难免会被倒扣一点分数了。 景非桐就在他身侧,原本是与越韬说话,眼角余光却看见了舒令嘉身子一歪,当即抬起手来,一把便抓住了舒令嘉的胳膊,问道:“怎么啦?” 【气运值:+10】 眩晕感只是一瞬便即消失, 倒是突然增加的气运值让舒令嘉稍稍意外。 他承了景非桐这个情, 冲他点了点头,说道:“没什么,一时没站稳罢了。” 舒令嘉说着, 将自己的手臂从景非桐掌中抽出来,自己站定。 景非桐方才怕舒令嘉摔倒, 手抓的很紧,舒令嘉这样一抽, 他便顺着握到了对方的手腕上,只觉脉息紊乱,灵力虚弱, 竟像是伤的不轻。 景非桐心中一惊。 他一直都知道舒令嘉身上有些内伤,但两人曾一起破了段浩延的幻境,甚至还几次交手,舒令嘉从来没有表露出一丝半点的软弱之态,以至于景非桐一直以为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年前的陈伤,在舒令嘉的身上竟然依旧如此严重。 只是很短的一瞬,舒令嘉的手臂已经彻底从景非桐手中抽出去了。 这一刻,现实与梦境仿若重叠,景非桐忽然又一次想起了那片从自己掌中滑落的一角。 他这一生,什么都有了,在此之前,从未体会过想要挽留什么而不得的感觉,唯有在一次次的梦境中,他用尽全力想要看到那个人的模样,想要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却终究无能为力,只余满心荒芜疼痛。 而此时此刻,这种感觉竟然如此相似! 景非桐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念头,但最终所有的思绪还是都集中在了舒令嘉的陈伤上面。 他伤的这么重,平时有没有感觉?是服了药还是一直忍着?是治不好,还是没有好好照料自己? 怎么会这样? 景非桐大概是一时情急,抓的那一下用劲不小,舒令嘉觉得手臂都有点麻了,收回来之后甩了甩。 随即,他就被一连串加分的声音弄得愣住了。 【积分:+10】 【积分:+15】 【积分:+5】 【积分:+20】 “……” 舒令嘉惊诧地看了景非桐一眼,觉得不是他坏了,就是系统坏了。 越韬站在两个人旁边,欲言又止。 他堂堂十殿殿主之一,没有欺男霸女,仗势凌人,跑到这里浪费时间做好事,竟还没有一个人支持他,本来就已经受了莫大的委屈。 而且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委屈的,越韬看着身边这两个人,明明他们也没说几句话,但气氛莫名微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某种排挤。 他强硬地插/话道:“舒公子,你方才说,是孟纤将明少主的身体送回了青丘?” 舒令嘉将注意力从景非桐身上转开,说道:“应该是她雇人送回去的,我先去青丘确认一下,再寻找有没有解决之道。越殿主的一番美意,令嘉也会向青丘转达。” 越韬笑道:“那多谢了。” 景非桐道:“你……这就要走?” 舒令嘉笑了笑,看了眼旁边还被捆着的段浩延,说道:“我这次追出来,就是想确认一下段浩延是否真的没死,也给我的剑灵一个交代。眼下看见他已被抓住,我也就放心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景非桐,慢慢说道:“不管师兄要做什么,我相信你都不会再把段浩延放走了,是吧?” 景非桐与舒令嘉对视着,片刻之后,才轻笑一声,说道:“自然。” 舒令嘉道:“那就好。” 越韬看着舒令嘉离开,忽地噗嗤一笑:“景殿主啊景殿主,我真是难得看你上赶着帮谁说句话,连我这个同僚的面子都不给,可惜人家不领情啊。我看你这师弟对你可是戒备的很,方才话里有话,有意思。” 景非桐没说话,只是偏过脸去,微笑地瞧着越韬。 片刻之后,越韬摇了摇头,“啧啧”两声,说道:“好吧,不说就是,左右也跟我没关系。今天真是难得发回善心,碰见一堆不识抬举的,晦气。” 景非桐淡淡道:“令尊还没有醒吗?” 越韬道:“没有,哪有那么容易,明绮不是也没醒吗?我本来还想,那个明少主会不会是我父王的血脉,但现在看来太傻了。我们家的人骨子里都有血性,应该养不出他这个脾气。” 景非桐道:“他似乎同他母亲也不大像。” 越韬叹了口气,说:“我有时候想一想,真是觉得匪夷所思,你说我父王后妃众多,明绮身为狐族族长,那更是当了几百年的情场高手了,裙下之臣更是无数。这两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结果他们之间这场情劫会如此伤筋动骨,谁能想得到。” 他感慨道:“纵无心这个人,嘿,真是厉害。” 景非桐道:“我觉得是你太庸俗了。” 越韬:“啊?” 景非桐用看傻子的表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越韬在他后面大声道:“哎,我说你——” 他这边话音未落,景非桐的身形已然消失,越韬气个半死,啐道:“凌霄派出来的人,都什么玩意啊!” * 碧落宫的据点遍布天下,芜城中就有一个,景非桐将段浩延带了过去,屏退左右。 房中只剩下两人独处,景非桐在正中主位上坐了下来,毫不在意地解除了段浩延身上的缠缚咒。 这是他的傲慢,同时也是对段浩延的一种轻视,段浩延冷笑一声,索性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抬起头,发现景非桐一手支着下颌,正凝视着自己。 段浩延道:“师侄,你废了这么大劲抓我回来,可还有什么吩咐啊?” 景非桐看着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轻笑一声道:“段浩延,你害怕了。” 段浩延一顿,道:“大不了一死,再差还能差到哪去?” 景非桐道:“我知道,纵无心精通转生造魂之术,你当初为了治段瑟的绝症,曾经用心宗典籍与他交易,这邪门功夫也学了不少。但之前死多少回都是假死,今日我不小心发现了你的秘密,怕是再死一回就真的活不了了。” 他一展手,掌中握着一枚刻满咒文的替命石,轻轻一捏,那石头便化作了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景非桐把那样东西拿出来的同时,段浩延便立刻回手在颈中一摸,然后目光陡然阴冷,怒喝一声,挥掌便向景非桐头顶劈落! 这一掌阴毒狠辣,未曾及身,周围便已然魔风大作,然而景非桐眼未眨,身未动,一指点中,指尖灵息直逼段浩延眉心。 他的招式后发而先至,段浩延猝不及防,只能回掌防守,硬生生被景非桐逼的踉跄退后数步,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景非桐坐在位置上,连动都没动。 段浩延的神色先是震骇,而后又转为恍然:“你竟然不怕魔气?” 他道:“原来你……景非桐,原来你也已经入魔?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这样一个全修真界的楷模,竟然也……” “别再说了。” 景非桐笑意温雅,眼底却透着冰凉的冷意:“段浩延,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没耐心跟你纠缠。” 他略顿一顿,道:“现在,我要你用识魂之术帮我找一个人。” 按照段浩延的思路,想过景非桐要学绝世魔功,也想过他或者在寻求永生不死之术,但怎么也想不到,景非桐废了那么大劲,原来就是想找个人。 景非桐回手在自己的心口处抽出一丝神魂,做完这个举动之后,他的脸色和唇色全都变得煞白,景非桐倒不大在意,将这缕神魂冲着段浩延推去。 他不知道自己与那位梦中的“师弟”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他印象如此深刻,有恩有怨,还是有情有仇。 他甚至不确定那些梦境中的曾经会不会只是一场幻觉,但他就是莫名地相信,一定有这么个人在等他,等他赴上一场今生必践之约。 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得找到这个人。 对方在这世上留下过什么痕迹,他都全然不知,所有的线索,竟只能在他自己的神魂中寻找。 段浩延没想到景非桐这么狠,连自己的神魂碎片都能直接抽出来一丝给他,他有心以此施一个咒术,但想起几次在对方手中的挫败,终究还是没敢。 景非桐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段浩延,过了好一会,段浩延才抬起头来,说道:“世上已经没有此人了。” 能够得出这个结果,其实景非桐不太意外,毕竟一个只会在他人梦境中屡屡出现的人,遭遇不测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问道:“可能找到转世?” 段浩延道:“我说这人没了,不是死了。命盘上显示,此人生来命格特殊,与当世注定能够飞升成仙的气运之子有所冲突,注定不能存在于世,因此在不久之前便已消亡了。” 他还是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笑着说道:“真遗憾呐,景殿主。” 景非桐静静地坐着,过了好一会,他无声一笑,道:“是。真遗憾啊,你这么快就没用了。” 他站起身。 段浩延根本没有看清楚景非桐的动作,便觉得喉间一痛。 他一只手颤抖着抬起来,指着景非桐,另一只手则痉挛地堵住了自己的喉咙,但鲜血还是从里面喷溅出来,洒落满襟。 景非桐负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段浩延的身子瘫倒在地,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半仰起脸来,闭上眼睛,视觉陷入黑暗,却好像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蛊惑。 “瞧见了没有?你所想要寻找的,期待的,终究是一场空,你的人生永远乏味而失色,因为出身决定了,你的动容动心动情都是罪过!” “即便是想要肆意一场,也没有可以肆意的理由;即使想要践诺,也找不到同你约定的人。景非桐,你真可悲啊!” “这是你永远都无法逃开的宿命,难道你都不觉得怨恨吗?去吧,去反抗啊,挣扎啊!” “去毁掉这个世界,所有你想要的,都会由你做主,这难道不诱人吗?” 明明置身阳世,却全身发冷,仿佛还如方才那样走在万丈黄泉路上。 一缕黑气从脚下的位置盘旋而上,逐渐将景非桐包围。 而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景非桐蓦然睁开眼睛,只见门外漏进来的月光下,站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狐狸。 舒令嘉跑的太急,以至于他站定之后,全身的绒毛都在还风里晃悠。 他本来都已经踏上回青丘的路了,结果走到一半,听系统吆喝着提示他回来找景非桐做任务。 舒令嘉因为阻止越韬给明绡换命,被扣了些微气运,但是随后景非桐那边就故障了一样帮他都给补上了,此时并没有变狐狸的危机。 “不想去。”舒令嘉财大气粗,“我现在用不着那个,我要先送明绡回青丘。” 毫不留情地拒绝之后,他又顺口问了一句:“为什么会突然有任务?” 系统道:【反派出现心魔,有暴走风险,需要陪伴。】 舒令嘉怔了怔,御剑在空中顿住。 他跟景非桐相处的这几次下来,几乎要忘记对方还是个最终会黑化的反派了。 说实话,虽然知道景非桐胸有城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但舒令嘉也确实没看出来像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值得产生心魔之处,从性情为人,到能力才貌,可以说,他近乎完美。 想到之前从景非桐身上平白占了那么多的便宜,舒令嘉也算是欠下了对方不少人情,眼下系统这样说了,他也无法坐视不理。 犹豫片刻,舒令嘉为装着明绡的藏魂袋里输送了一些灵力,随即调头向回折去,在系统的指引下急匆匆闯进房门,正好目睹了景非桐黑气缠身这一幕。 对方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一人一狐短暂对峙。 景非桐现在的模样与平日里判若两人,舒令嘉原本是应该提防的,但奇怪的是,他竟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对方。 因为他能感觉到,景非桐似乎在难过。 一股浓重的忧伤包裹着他,他看起来那样强大阴沉,却又那样孤独。 一个会感到伤心的人,又能可怕到哪里去呢? 舒令嘉慢慢地走上前去,抬起小爪子,轻轻杵了下景非桐的小腿,然后仰头看着他,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景非桐微微错愕,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舒令嘉于是又杵了杵他的腿,将一只爪子半抬着,也不放下。 景非桐顿了一下,缓缓蹲下/身来,把手伸给了他。 小小的狐狸爪再次搭入了他的掌心,带着与每一次相同的温度。 小狐狸低下头来,往景非桐手中放了什么东西,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景非桐发现,自己的掌心间多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花瓣细嫩,露水晶莹,绿色的叶片中像是有生机在脉脉流动,一股极为幽淡的香气隐隐散发出来。 对于一只狐狸来说,这应该是很珍贵的礼物了吧。 有色,有味,有温度,有陪伴。 景非桐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人间。 他周身的黑气慢慢褪了下去。 舒令嘉抖了抖毛,松了口气。 刚才来的太急,是从一束花丛中抄近路穿过去的,蹭了一身的花,弄得有些痒,现在总算是都甩干净了,舒服。 还有,景非桐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哄,握个手就恢复正常了,其实下次可以建议他养上几只宠物,有效防治心魔。 黑气一褪,景非桐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其实这种程度的心魔,只要他不会自暴自弃理智全失,自己还是完全都能力压下去的。 景非桐心中默念法诀,将灵力运转一个小周天,彻底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眼前的狐狸,不知怎的,心里竟涌上一抹温柔。 虽然天底下有很多狐狸,长得也都差不多,但这一只,景非桐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也只有这一只小狐狸是不同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残春离宴 <ul class=tent_ul> 景非桐将那朵粉色的小花收好, 重新冲狐狸摊开手:“没想到你又来了,你怎么总能找到我呢?” 他总算慢慢露出了些微笑意:“前两回见面的场合不好,今天难得你上门来, 我……请你吃饭吧。” 【“有人与我立黄昏, 有人问我粥可温。”——陪伴反派共进晚餐, 让他感受红尘烟火的温馨。】 舒令嘉并不想吃饭, 但系统既然都这么说了, 他也就从善如流地站到了景非桐的手掌中。 景非桐把舒令嘉捧起来,走出房门, 说道:“来人。” 立刻有几名宫卫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待命。 景非桐道:“传令下去,在花厅设宴。另外将房中的尸体收拾了, 送去青丘给舒公子过一过目……” 舒令嘉:“?” 景非桐说到这里也犹豫了一下, 方才舒令嘉离开之前曾跟他说,希望他能够信守承诺, 处置段浩延,眼下他已经做完了这件事, 第一个想法自然就是让舒令嘉亲眼看一看, 证明自己没骗他, 也好让他与他的剑灵有个说法。 但是送尸体,似乎也是有些不妥,而且不吉利。 景非桐改口道:“罢了,尸体送回心宗吧, 把消息告诉他一声就是。” 他吩咐过后, 便带着舒令嘉去了花厅,在那里,一桌热气腾腾,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已经置备好了。 桌子一侧摆着景非桐的位置,他的对面则给舒令嘉准备了一个柔软舒适的垫子,垫子一角还绣着只活灵活现的小白狐,也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中是如何寻到的。 景非桐把舒令嘉放在了垫子上,像是邀请老友一般,冲他含笑道:“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准备了一些,不要客气,请用吧。” 大概考虑到狐狸应该是不吃素的,舒令嘉那边摆放的是用一个个碟子盛好的各种肉类,那碟子很小,做成了花形,看起来太不爷们了,根本不是给猛狐用的东西。 舒令嘉看一眼就嫌弃了,根本不想吃这种东西,随爪将一碟凉拌鸡丝扒拉开,轻巧一跃,跳到了景非桐面前。 景非桐瞧着他,只见舒令嘉蹲坐在自己手边的酒壶前,抬爪一推,酒液就倾倒进了杯子。 他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直接往景非桐面前一推,爪子在桌面上一拍,像是在说:“喝!” 这股理直气壮的霸道劲让人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景非桐平日里大多数情况都是自斟自饮,不过打发时间罢了,此时也来了兴致,举杯在另一只酒杯上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冲着舒令嘉亮了下底。 他倒要看看这狐狸怎么喝。 舒令嘉敢邀请他喝酒,自然有自己的绝活,张嘴衔住了酒杯,仰起脖子,也一口闷了。 景非桐终于忍不住笑了,被舒令嘉用尾巴抽了一下。 已经见识过几回这小狐狸的暴脾气,景非桐连忙笑着道歉道:“对不起,我是觉得你真的很厉害。让我来倒酒吧!” 他再将两只酒杯斟满,一人一狐没吃什么东西,索性便对饮起来。 也是就在今日的不久之前,舒令嘉也曾和景非桐相对坐在桌前小酌,但是那时他对对方的提防猜疑更多一些,却远没有此刻气氛轻松,可以畅怀一饮了。 景非桐的酒量一直很好,可以说是千杯不醉,但他没想到这狐狸也挺能喝,一人一狐把送上来的几坛子酒都喝的差不多了,这才下了桌。 景非桐躺到了花厅前的醉翁椅上,舒令嘉一开始趴着椅子扶手,后来觉得不大舒服,干脆从上面跳下来,往景非桐的腿上一窝,蜷成狐狸球。 两人都有些微醺,景非桐任他趴着,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慢悠悠地摇着椅子。 此时已是暮春初夏时节,四下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头顶的杏花瓣打着旋在风中落下,虫声唧唧,与摇椅微微的吱呀声一唱一和。 舒令嘉将头埋在自己蓬松的尾巴上,酒意上涌,被景非桐摇的昏昏欲睡。 景非桐突然轻声说:“我一直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 舒令嘉被他一句话给说的清醒了。 “我打出世起,这一生要做的事情就已经定下了。身份,地位,血脉,这些天生就有的东西,总是容易牢牢把人困在一个框子里面。” 景非桐沉思着,自语一般地说道:“修道求仙之人无不想飞升,其实飞升了能怎么样呢?无非是长生不老,身处顶峰,我也曾随着父亲站在天明峰上俯瞰众生,面对无限繁华豪情万丈,气血澎湃,但看的久了,山河、日月、永恒……便也不过尔尔。” 舒令嘉不由从毛里竖起一只耳朵。 他这才想起,好像从未有人提到过景非桐的父母是谁,只知道他想要来凌霄学艺,便轻轻松松地来了,在门中的时候便地位尊崇,而后回到碧落宫,亦是身居高位。 并且看同为殿主的越韬对景非桐也像是颇有几分忌惮,可见他在碧落宫十殿当中的地位亦是不凡。 由此可见,景非桐的出身一定不简单,如今再听他话中之意,更是非同一般了。 景非桐轻轻摸了下舒令嘉的小耳朵,说道:“我仿佛从未行差踏错过,每一日都活的像同一日,无悲无喜,无忧无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总觉得……” 景非桐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舒令嘉仰起头,看着他。 景非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些追忆和困惑:“我又总觉得……我真的有过一段很疯,很快活的日子,可是它们不见了。想不起来,也找不到。” 他的声音也像是春夜的风,透着温柔的暖意,在景非桐的话中,舒令嘉也突然想起来自己记忆中零星散碎的,属于父母的片段。 他其实一直很羡慕那些有出身有来历的人,因此才会一直那样在意凌霄,在意师尊,在感觉到背叛的时候决然离去,也是因为不想让无尽的失望毁掉曾经视若珍宝的美好。 舒令嘉当时看到越韬想要用牺牲孟纤的方法来为明绡换命,也是一下子就想到了让他藏起来,然后自己匆匆离开,去寻找父亲的母亲。 当时年纪太小,但如果现在让他选择,他会觉得一家人生死都在一处才好,起码心能有个着落。 也正因此,舒令嘉才会对明绡之事有所动容,此刻景非桐所说的话,他亦有同感。 他们都是曾经行走在风中的盲人,当未见光明时,可嗅花香,可聆风语,寂寞并不算寂寞,但有朝一日得遇天光,却又转瞬即逝,只怕是个人都要发疯吧。 而且很显然,景非桐的失去,似乎要更加痛苦和激烈。 舒令嘉突然有一点理解了对方为何要如此执着地折腾段浩延,追寻纵无心,原来……他也有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的真相。 只是景非桐这个人,当你对他不熟悉的时候,总会有种他不染红尘,无情无欲的错觉,因此很难让人把他与这样感情用事的方面联想,却没想到,他比谁都要执着。 ……也是,他也有感情,也是人。 舒令嘉甚至还想再多听一些,但景非桐说到此处便停下了,沉默良久,他淡淡地叹了一声:“罢了。” 说完这两个字,那个被常人所熟悉的景非桐,似乎又回来了。 景非桐没再说话,闭目靠在躺椅上,仿佛已经入眠,舒令嘉又趴了片刻,从他腿上跳下来,离开了花厅。 系统检测任务完成,他今天这一天便赚了不少的气运值,景非桐的心魔也暂时没再出现,舒令嘉还得把明绡给送回青丘去。 景非桐没有阻拦,也没动,依旧懒洋洋地靠着。 痛快地酣饮一场,竟是难得放松,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目前为止最好的酒伴,会是一只狐狸。 又过了一会,他才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桌前。 酒壶倒了,拿起来晃晃,里面还有最后一点残酒。 “大都世间,最苦唯聚散。到得春残,看即是、开离宴。” 景非桐低吟着,提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细思别后,柳眼花须更谁剪。此怀何处逍遣——①” 醇酒倾入喉头,他笑了笑,带着些微狂放醉意,随手把玉壶掷回了那一桌几乎未动过的饭菜旁边。 景非桐的身子微晃了下,正要离开花厅,目光无意中扫过桌面,突然一凝。 他伸出手,捻起一块做成叶子形状的桂花绿豆糕,拿到自己面前打量。 这块糕点被咬下去了一半,放在方才狐狸那边的碟子里,显然是被舒令嘉吃的。 糕点本身倒是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这满桌子的菜品,舒令嘉只吃了这么一点东西。 景非桐骤然想起来,就在今日中午,他和舒令嘉在那间酒楼中相互试探,也是点了一壶酒,一碟绿豆糕,以及另外几样小菜。 当时两人都没兴趣看菜单,东西是舒令嘉随口要的。 一人,一狐狸,竟然都爱吃这东西? 心中存了这么个念头,景非桐不禁想起了更多的事。 方才狐狸喝酒那莫名熟悉的样子,偶尔可爱又偶尔有些暴躁的小脾气,它从未和舒令嘉同时出现过,但每回出现,舒令嘉都在附近。 还有狐族少主……狐族之人甚多,为何偏偏要找一个外族人来假扮少主呢? 景非桐想过这小狐狸有可能正是出身青丘狐族。 但一来对方身上似乎还有另一半是来自于其他种族的血脉,干扰性极强,令人难以分辨。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景非桐这个人生性高傲,出身世家,虽然不失狠辣,但处事时多少还有几分君子之风,以为相交贵在互相尊重,朋友不愿透露之事,他也不会无聊地去刨根打探。 因而关于这只小狐狸的来历,他并未曾细究,毕竟会有人想害他,但不会有人看不起景非桐到通过扮成狐狸的方法,处心积虑地跟他打好关系再害他,美人计/色/诱都比这切实际。 舒令嘉和那只小狐狸的举止神态在景非桐的脑海中交替回想,虽然这个猜测起初显得十分荒谬,他却越琢磨越觉得贴近。 景非桐首先想到的就是舒令嘉的那滞涩的脉息。 对方那倔强好强的脾气他已经领教过了,想着舒令嘉自己伤了这么久,应该也有分寸,当时便只做不知。 可如今看来,若他真是狐狸,方才喝酒的那个样子,一点也不把自己当成伤者,怕是连“分寸”两个字怎么写都没见过。 青丘那秘境如此凶险,也不知道他回去后还会不会继续闯,万一伤势发作了怎么办? 但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又何必恼怒,何必着急呢? 景非桐一边想着,一边向外走去。 他下属守在外面,见状躬身问道:“主上?” 景非桐道:“我去趟青丘,不必跟着了。” 别人不敢问,只有景非桐的近侍元黎跟在他身边多年,忠心耿耿,也说得上话。 他道:“主上,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让您这样忧心忡忡?若是危险,还是多带些人吧。” 景非桐脚步一停,转头道:“我忧心忡忡?” 元黎道:“是。主上老是被人说喜怒不形于色,我还是头回见您这样担心,不然,小的陪您一起去吧。” ——“我仿佛从未行差踏错过,每一日都活的像同一日,无悲无喜,无忧无怒。” 刚不久之前才说过的话在景非桐耳边一转,心中怦然而动,一瞬间不知是甜是涩,神思惘然。 他冲着元黎一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没说什么,抬步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解误嗔人 <ul class=tent_ul> 青丘, 秘境之中。 一行人拿到了明绮所需要的药草,都是兴奋不已,一路向回折返, 谁也没想到, 这秘境之中竟然会突然发生爆炸和坍塌。 薛茸和薛台本来就是昌宁派过来特意保护少主的,两人听到动静同时回头,发现后面已经只剩一片碎石和烟尘, 而走在最后的舒令嘉没了踪影。 两人大惊失色, 连忙带着其他狐族人冲过去查看。 舒令嘉既是狐族少主, 身份非同一般,方才的一连串举动又令人折服,发现他出事了, 不光是狐族的人焦急不已, 其他在场的人也都大吃一惊, 纷纷围拢过来关切。 “少主!少主!” 薛茸急的都快哭出声来了,用手拼命地扒开几块巨石, 发现下面露出一点窄窄的缝隙, 他想也不想,立刻变成狐狸的原身就钻了下去。 底下一片漆黑,甚至还有些令人眩晕的淡淡魔气,却根本不见人影,碎石堆叠在一起,几乎不留空隙。 他找的艰难, 却听见头顶几声铿然的剑鸣,旁边又有好几块石头被用剑挑开了。 接着,先前被舒令嘉救过的气宗弟子孟聪闷不吭声地跳了下来,帮助薛茸一同找人。 姜桡原本也做出一脸焦急之色, 但当看见跟自己一同前来的孟聪竟然也如此为了舒令嘉情急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瞬的沉冷,但随即便恢复如常。 这些鸣剑峰的弟子,都已经跟在他手下将近两年了,还是不能跟他同心,根本就难以培养成亲信。 “几位也请莫要太过担忧了,以明少主的身手,总不可能被碎石砸到吧。” 姜桡道:“他肯定没事,但估计一时不好上来,我们也来一起帮忙,总能找到人的。” 薛台觉得凌霄派这个所谓的天才虽然喜欢吹牛,但人好歹是个热心的人,还很感谢,说道:“谢过姜道友。” 姜桡微微一笑。 他心里知道,舒令嘉当然不至于被碎石砸伤,但下面的万魔眼本来就是一处凶险至极的所在,里面还有一位不明身份的绝顶高手。 自己方才不小心误入半步,都差点被那个人的威压碾死,舒令嘉带着这么大的动静直接掉下去,对方一定会恼怒的。 双方动起手来,最好的结果就是舒令嘉被他所杀,就算遗憾的没有实现这个预想,姜桡也没什么损失,左右不过是一次隐秘的借刀杀人罢了。 四下乱石堆叠,又因为是在秘境之中,生怕引起再一次的坍塌,在场众人空有一身灵力,却也不敢过分使用,导致了找人的过程更加艰难。 薛茸一直在叫着少主,却也无人应答,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这时,从前方匆匆赶来两名狐族人,高喊道:“阿茸,阿台!” 薛台连忙道:“你们可算来了!少主出事了,长老收到消息了吗?他怎么说?” 那名狐族人道:“长老知道了,马上就会亲自过来寻找少主,你们先把客人带出去,这里交给我们。不然这么多人在场太过拥挤,也不好寻人。” 他们都是以前进过秘境的狐族前辈,这么说,薛台和薛茸虽然焦急,目前也别无他法,只能听话乖乖上去了。 他们到了秘境外面,才发现其他的人也都早出来了,狐族族长所需要的三味药已经找齐。 这秘境当中宝物颇丰,众人各有收获,心情都很不错,各自跟相熟的站在一起说笑着。 直到姜桡等人随后上来,听他们说青丘少主出事了,大家才都纷纷吃了一惊。 眼看着时间不短了,昌宁却迟迟没有露面,若是这样都找不到人,甚至连报个信都没有,那肯定出了什么意外,舒令嘉安然无恙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听说此子虽是历劫而生,但族长明绮却对这个独生子疼爱非常,连带整个狐族也是众星捧月一般地供着。没人知道明绡的父亲是谁,但似乎亦是个身份十分神秘高贵之人。 正因如此,就算跟在场众人没什么关系,这位小祖宗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狐族必然生乱,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大概默默高兴的人,只有姜桡一个。 他此时站在人群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 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 或许,或许往后他就再也用不着见到舒令嘉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对方超越自己,揭穿自己,将他的地位灵力天赋都拿回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昌宁灰头土脸地带着人从秘境中出来了,表情凝重。 大家纷纷关切地迎上前去,有人问道:“昌宁长老,还是没找到明少主吗?” 昌宁摇了摇头:“踪迹全无。” 姜桡也皱起眉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句踪迹全无算怎么回事? 他道:“秘境中的空间有限,不管怎样,人也不可能凭空消失。会不会是还有什么地方没能顾及到?若长老愿意信任,凌霄气宗的弟子愿意一同帮忙,再进去寻找。” 姜桡的语气关切,听起来倒像是比找不到人就半途而废的昌宁更加关心舒令嘉的下落,周围一些门派的管事者也不得不暗暗感叹他会做人,都应和着要帮忙出力。 昌宁深深地看了姜桡一眼,说道:“姜公子,你别心急,虽然没找到人,但我这里倒是发现了些许别的线索。” 姜桡觉得他这句话说的似乎有几分阴阳怪气,怔了一下,便听昌宁说道:“秘境中那一处山洞的坍塌,并非意外,而像是人为炸毁的。”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心宗那边的领头弟子问道:“昌宁长老,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加害明少主吗?” 昌宁直言不讳:“不错。” 这么算来,方才进入秘境中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了,而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方才跟舒令嘉同行的那一队人。 姜桡的心中略有些发慌,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昌宁说话的时候,目光总像是在看着他的。 对方不可能发现什么,他完全肯定,自己行动的时候绝对不会留下破绽。但目前舒令嘉下落不明,就怕变数发生在他那边。 正在此时,秘境旁边的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有人高声喊道:“长老!长老!少主的尸体找到了!” 姜桡倏地转头看去,这下不光是其他人大吃一惊,连昌宁也是完全的出乎意料,失声道:“什么?” 一只棕色的小狐狸迈着四条腿,如飞一样跑了过来,至昌宁面前时一个打滚化作人形,抽噎着说道:“长老,我们刚才在秘境外面的后山上发现了少主的尸体。”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身后,只见两个人抬着一具尸体走了过来,正是明绡。 “令、令……少主?” 昌宁丝毫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脚下一软,扑上去半跪在尸体旁边查看。 他吓得连手都哆嗦了,结果发现这人竟然不是舒令嘉,而是之前一直冒充狐族少主的明绡。 昌宁的手按在对方胸口,眉头皱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明绡的音讯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出了事。 这孩子是个孤儿,被族里的老人轮流照顾着长大,一向老实巴交的,从来不得罪人,更没什么野心。 这样的性格,也是昌宁选择让他扮成少主的一部分原因。 明绡的本事不大,但是相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绝对足以自保,他怎么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就丢了性命?尸体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总不能都是姜桡设计的吧! 昌宁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看向姜桡。 跟昌宁不同,姜桡压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明绡这个人,他当真以为这具尸体就是舒令嘉。没想到成功来的这样容易,当时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他掩饰着面上神色,低下头打量自己腕上那串珠子,却有些失望地发现,那颗褪色的珠石并没有恢复成原本的翠绿色。 这说明舒令嘉的死不光没有让他力量大增,就连之前失去的那些力量也没有回来,看来对方身上的价值实在已经是被榨的干干净净了。 正在这时,姜桡忽然听见自己脑海当中传来一阵轻语。 “你还想拥有更多的力量吗?” 姜桡一怔,随即大喜。 当初就是这个声音,为他带来了超绝的天赋和数不尽的好运气,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她怕对方消失,连忙也急切地在脑海中回答道:“你终于又来了!想啊,我当然想了!即便现在我已是天才,但还是有一群人对我全无半点尊重,甚至处处打压,如果我再强大一些,他们还怎敢如此!” 那声音道:“打败狐族,削弱狐族,利用他们来建立你的威信,体现你的价值。将这世界上的力量一一踩在脚下,到了那时,你自然是最强的人。” “去吧,机会难得啊,快去。” 昌宁原本已经做好了今日彻底揭开姜桡伪装的准备,他知道舒令嘉没事,也知道不能真的把姜桡给怎么样,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长长记性,省的这个阴险卑鄙的小子总是作妖。 可是明绡尸体的出现,把他的计划乃至心神全部都给打乱了——虽然跟明绡的关系没有跟舒令嘉关系亲厚,但这也是他的族人啊! “昌宁长老,请您节哀,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看一看明少主是否还有救,再论其他。” 靖海派的医修张湘走了出来,说道:“可否让我检查一下他的死因?” 方才有几个靖海派的人跟舒令嘉一队,都对他颇为钦佩欣赏,也承了他的人情,因而此时也热心地散发出善意。 昌宁也觉得这是当务之急,于是让开了一些。 张湘看过之后,发现这人身上没有伤痕,体内也无暗伤,但就是魂魄已失,彻底救不过来了。 他不由摇了摇头,遗憾道:“抱歉,我也没有办法……这死法,真是有些蹊跷。” 昌宁刚叹了口气,便听有人在自己身后激动道:“怎么会这样!” 他回头,只见姜桡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一把抓住了明绡的手,情真意切地喊了声:“师兄!” 昌宁:“……你说什么呢?” 姜桡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昌宁长老,我本来不想多生事端,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为你遮掩了。” 他指着明绡的尸体,转身冲在场众人说道:“这位根本就不是狐族少主,他是假扮的,他的真实身份是我师兄舒令嘉!” 舒令嘉名声不小,姜桡此言一出,在场者无不哗然。 宋筠道:“姜师弟,你在说什么?” 姜桡道:“难道方才在秘境之中,你们都没有认出来他的身法和出招习惯吗?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位明绡明少主,正是舒师兄所伪装的,只不过当时我怕妨碍了师兄要办的事情,这才没有开口相认。” 他满脸自责和不敢相信:“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遇害了!” 他这番话也仿佛在隐隐暗示着,方才自己是因知道舒令嘉的身份,所以才没有跟他争抢着出风头,实际上并不是不如舒令嘉,暗暗地为自己挽回颜面。 听闻此言,几名气宗弟子震惊不已,互相对视一番,想起之前在秘境中明绡的一些举动,竟是越想越像。 “难道这……真的是舒、舒师兄?他没用凌霄派的招式,我竟然未曾认出!” 一名弟子惊的都结巴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具尸体:“这、这……舒师兄怎么会死!” 他们这个又是震惊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也等于无形中验证了姜桡的话。 周围的人一想方才秘境中明绡的表现,也觉得合情合理,他们本来就在奇怪为何这位狐族少主竟能有如此本事,但如果是舒令嘉,那就很正常了。 姜桡满脸愤怒:“舒师兄怎么会死?这个问题就要问一问狐族了。你们真正的少主多年神隐,从来不在人前露面,却让我们凌霄派的人假扮,还出了意外,昌宁长老,你不给个交代吗?” 明明一切都是他所为之,此时此刻,竟然还能义愤填膺,正气凛然地冲着别人要交代,昌宁简直都要说句佩服。 他这么多年替族长掌理狐族,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现在已经看穿了姜桡的意图。 对方分明是觉得昌宁为了把持狐族大权,才会找人假冒真正的族长之子。姜桡想从昌宁下手,将舒令嘉死亡的罪名栽到狐族头上,从而打压狐族。 野心不小。 昌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姜公子要交代啊?好,那么这笔账,咱们就一点一点算个清清楚楚吧。” 他转头问道:“方才,要前来拜访的客人到了吗?” 他的手下应答:“是,就在外面。” 昌宁道:“去请。” 当看见走进来的人时,姜桡一怔,脸上的表情都下意识收敛了不少,起身道:“殷师兄?” 竟然是殷宸带着肖凝儿等一些凌霄弟子,来到了青丘。 这倒不是昌宁设计的,他刚刚从秘境当中出来,便听人禀报说凌霄气宗的殷宸带领着一些弟子前来拜访,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昌宁一听,觉得他来的正好,此刻就一并给请过来了。 殷宸是个混不吝的霸王脾气,姜桡从上山第一天开始就真的怕他,此刻又惊又疑,问道:“师兄怎么来了?” 殷宸一向看不上姜桡,此时也并不搭理他,倒是跟在后面肖凝儿转过头来,白了姜桡一眼。 殷宸尚且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随便扫了下明绡的尸体,见不认识,也就没有多加关注。 他径直对昌宁说明自己的来意:“听闻昌宁长老与我师兄舒令嘉是多年好友,今奉家师之令,来接师兄回山,有人说他近来曾在青丘附近出现过,不知昌宁长老可曾见过他?” 不等昌宁回答,旁边有跟着姜桡一起过来的气宗弟子按捺不住了,对着殷宸喊道:“殷师兄,舒师兄已经……已经遇害了!” 殷宸猛然转头,喝道:“你说什么?!” 他们这一队人就是为了舒令嘉而来,听闻此言,人人震骇非常,那名弟子眼中含泪,扑上前来,把方才的事情一股脑冲着殷宸讲了一遍。 肖凝儿这回大闹一场才得以跟着殷宸下山,一路上都想好了怎么劝舒令嘉回去,没想到竟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身体晃了晃,便一头栽倒,竟然当场晕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鸩雨催绿 <ul class=tent_ul> 殷宸面沉如水, 一手伸出,拉住了肖凝儿的后领子,没让她摔着。 但是他的手臂在不停地颤抖, 嘴唇上的血色也似乎在顷刻间便褪了个干干净净,看上去几乎要拉不住肖凝儿似的。 旁边的弟子连忙殷宸手中把肖凝儿接过来扶着, 他就快步走到了尸体面前。 他半跪下来, 似乎想要伸手确认一下, 但那欲伸未伸的手指半晌也没落下。 殷宸最终也只是低头死死盯着那具尸体的脸,从齿缝间挤出来三个字:“不可能。” 殷宸出现的很突然, 姜桡起初一惊,但转念又觉得这也不错。 正好可以藉此挑动殷宸作为攻击狐族的主力,这对实现自己的目的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不算坏事。 姜桡难过道:“殷师兄, 方才我与众位师兄弟在秘境中亲眼所见, 这位明少主就是舒师兄假扮的。他还操控了万千剑怨,放眼天下, 没有人再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了。” 他提到这件事,在场的不少人都可以作证。 殷宸握紧了拳头, 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昌宁, 说道:“是或不是,我要一个交代。”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出他声音中呼之欲出的森冷寒意, 没有人怀疑, 只要昌宁敢承认舒令嘉的死与狐族内斗有关, 殷宸下一刻就会拔出剑来,砍断他的脖子。 “那是自然。” 昌宁却十分淡定,说道:“贵派的姜公子唱了这么半天的独角戏,演的好, 说的也动听,眼下原是轮到我了。” 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让姜桡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太妙的感觉——对方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措手不及。 昌宁扬声道:“贺凉,你出来,跟大家说说你知道什么。” 随着他的话,一名个头略矮的狐族少年走了出来,伸手指着姜桡道:“我看到了,当时在秘境中,就是你杀了我们少主!” 他的嗓音尖锐,众皆愕然,姜桡的心脏霎时间狂跳起来,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暴露。 好在他心理素质还算过人,在关键时刻稳住了,沉声道:“这位朋友,这种话轻则冤枉无辜,重则挑拨两族关系,可不能乱说。” 贺凉对他并不理睬,只向昌宁道:“长老,方才我们采到了族长要用的药草,从山洞中出来,少主落在最后,姜公子在他稍前方一些。我正要回头去叫他,就看见姜公子往后扔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便发生了爆炸,我看的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出错!” 他嗓音嘶哑,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都有些劈了,在空地上回响,听的人心头发颤。 姜桡全身巨震,脱口喝道:“一派胡言,你这根本就是空口污蔑!既然看到了,为何方才不说?!” “因为方才你一直在上蹿下跳,巧言挑拨,根本不留他人说话的余地!” 昌宁从贺凉手中接过一包东西,劈面扔在了姜桡面前,怒斥道:“你说污蔑,那这些凌霄派的符篆残片又怎么解释?!” 姜桡低头一看,只见昌宁扔出来的东西是几张用剩下的符篆残片,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石屑。 这确实是凌霄气宗的独有符篆,可以用于引爆山石,制造烟雾,但不应该是他留下的,他不可能这样不谨慎。 无数双眼睛在旁边盯着,秘境之外的空地上,几乎是鸦雀无声。 方才谁也没有多想,但是在昌宁拿出人证物证的时候,大家也不由觉得,自从尸体出现之后,姜桡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了。 殷宸看了看这些符篆,然后慢慢把头转向姜桡,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最后将冰锥一样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姜桡脸上。 这还是殷宸在来到青丘之后头一回正眼瞧他。 然后他问了一个让其他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殷宸道:“姜桡,你是什么时候认出狐族少主是由舒令嘉假扮的?” 他的声音轻缓而阴鸷,听的姜桡一阵发寒,连忙道:“是方才不久之前。” 他方才唱作俱佳,一副替舒令嘉伤心的样子,但是哄哄其他门派的人也就罢了,殷宸和肖凝儿等人却是最不吃他这套的。 “是方才不久之前吗?” 昌宁冷笑:“姜公子,这里的人可都长了耳朵,在凌霄派来人之前,你分明说自己在秘境中就认出来了你师兄,只不过没有说破而已。怎么现在要变说法了?” 姜桡一时失语。 他这回确实倒霉,处心积虑把舒令嘉骗到景非桐跟前,还以为能借着景非桐的手把舒令嘉一举除掉,结果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跟自己受到的待遇半点也不一样,反倒让昌宁收到了舒令嘉送来的消息。 偏生殷宸又来了,这两个人谁也不是好糊弄的,彼此只交谈了寥寥数语,便把姜桡的意图彻底看破。 “姜桡。” 慌乱中,姜桡只听殷宸声音低沉而阴冷,缓缓问道:“你想杀的人……到底是明绡,还是舒令嘉?” 内心深处最隐秘,也是最见不得光的目的猛然间被人这样直接当众点出,姜桡骤然变色,他心跳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浑身冷汗直冒。 他的反应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周围众人无不震惊。 姜桡这两年风头很盛,刚入门便被人传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更凌驾于舒令嘉之上,平时见了谁都是温和谦恭,却没想到,他的人品竟然如此卑劣。 此刻,姜桡难以回答殷宸质问,短暂的寂静中,殷宸伸手按上剑柄,拇指弹剑出鞘,嚣厉长鸣响彻四野。 殷宸冷然说道:“残害同门,该杀!” 话语落,剑招出,雪亮剑光直向姜桡而去! 姜桡仓促喊道:“殷师兄,你听我解释!” 一语未毕,殷宸的剑锋已经逼近姜桡身前半尺,锐利的剑气几乎刺的他面门生痛。 殷宸竟是不顾师门责罚,也决心下了狠手要就地斩杀姜桡,招式间丝毫不留余地。 姜桡不得已,也只能拔剑而出,在电光石火之间,精准架住了殷宸的剑锋。 两人都用尽了全力,灵力相激,光芒交错,剑气纵横,这对同门师兄弟竟然就这样当众火拼起来。 大家在外面行走,好歹多少都要些面子,这种情况也是多少年都难得一见了。 外人不好劝,也只得在旁边默默围观。 不得不说,殷宸和姜桡都是难得的高手,两人一个招式精悍,一个天赋出众,相斗起来分外精彩,刨除其他因素,此战倒是十分值得一看。 殷宸虽然没有姜桡和舒令嘉那样的剑道天赋,但也是根骨极佳,他在门中同辈之间,几乎便是仅次于舒令嘉的高手。 此时殷宸手中重剑使来,便如天风海雨,狂澜拍岸,霸道异常,招招直逼姜桡要害。 双方一时没分出来胜负,但易凛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姜桡情况凶险,不由得上前一步。 他身边的一名鳞族族人立刻将易凛拉住,低声道:“少主,上一次的事已经影响到凌霄和鳞族的关系了,这次姜桡涉嫌残害同门,您可万不能再帮他!” 易凛心乱如麻。 从一开始刚刚认识姜桡,易凛就一直觉得他乐观开朗,善良大方,也是因此,他被姜桡深深吸引,也愿意为他差遣驱使。 可事实上,自从上一次为了姜桡而污蔑舒令嘉擅闯禁地那件事之后,易凛就一直良心不安。 他受到凌霄派的驱逐,回到族中之后被长辈责怪,也很多次地想过,难道这整件事情,姜桡就当真不知情吗? 还是说,他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无辜。 姜桡明知道自己为了保护他会选择栽赃给舒令嘉,所以故意缩着不出头,等到最后才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出面,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的干干净净。 最后被泼了一身脏水,弄得关系尴尬的,只有自己和舒令嘉。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的心机城府就太可怕了,所以每回易凛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又会强压回心底,不敢深想。 可是这回,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姜桡确实是一进秘境就开始关注舒令嘉的身份了,难道昌宁和殷宸能联手污蔑他吗? 易凛越想越是毛骨悚然。 如果姜桡真的杀了舒令嘉…… 他脑海中陡然浮现出自己被打倒在地时,舒令嘉一步步走过来的身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那一刻的惊讶和震骇,依旧无以言表。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轻易死去吗? 如果是放在原来,无论怎样的情况下,易凛都会不计代价地跟姜桡站在一边,而此刻,他发现自己竟然犹豫了,还是因为舒令嘉而犹豫。 正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场上变故已生! 殷宸一声暴喝,剑锋当头直斩,姜桡举剑一架,顿时倒退了十余丈,左手挥出,只见半空中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爆,顿时有数道火龙从天而降,挡在他与殷宸的中间。 火势夹杂着浓烟,直向殷宸卷去,弄得四下也是一片烟熏火燎。 殷宸收势不及,差点冲入火中,紧急将剑在地上一拄,硬生生用灵力逼住了朝着自己这边蔓延的火势。 “焚天符?” 他皱着眉,唇畔冷冷地挑起一抹笑:“姜桡,你以为有了师尊给的保命法宝,我就奈何你不得了吗?若他知道你做了什么,也绝对不会轻饶!” 姜桡见他咄咄逼人,又想到何子濯可能的反应,也是气怒交加。 他以剑气引火,熊熊烈焰竟然在剑刃上燃烧起来,剑芒瞬间暴涨,向着殷宸刺去。 姜桡怒声说道:“殷师兄莫要太偏心了!左右舒师兄死无对证,难道就因为师兄从一开始便不喜欢我,所以便什么事都要往我的头上栽吗?!” 正在此时。 一泓银光凌空泼洒,天外一柄飞剑蓦然而落,打着旋击开姜桡的剑刃,而后插/入两人之间的空地之上。 剑坠在风中轻晃,剑刃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寒芒,一人语音清冷,淡淡问道:“谁告诉你我死了?” 殷宸猛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易凛心中却暗道一声不好,此刻也顾不得他那些纠结犹豫了,连忙甩开身边拉着自己的族人,飞身抢出,同时脱口道:“小心!” 那这两个字已经说晚了,只见那柄蓝色长剑后面,倏忽多出了一个人影,随即长剑一声暴鸣,剑气如同游龙,径直逼向姜桡。 剑出那瞬,周围空气的温度迅速降低,熊熊燃烧的烈火虽然没有熄灭,但仿佛一下子便褪去了温度与颜色。 天上地下,唯余剑影。 对手几乎像是凭空出现,虽然已经逼至近前,他的身影却像是隐藏在重重混沌中,令人看不分明。 无比强大的气息溢散开来,形成绝对的压制。 姜桡入门晚,算是半路出家,进入凌霄之后又一直以各种灵药提升功力,追赶同门,因而基础功不扎实是他最大的软肋。 方才与殷宸对阵的时候,他尚可凭借自身天赋判断对方的剑气走向,先发制人,然而面对这一位对手,那一切的优势似乎都已经不管用了。 剑势如虹,瞬息万变,如影随行,凭风,灭火,草木皆动,天地应和。 冰冷,锐利,一往无前! 姜桡只能纵身疾退,而与此同时,他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 ——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使出这样的剑。 舒令嘉没死!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也再次产生了那种力量流失的感觉,姜桡顿感一阵头晕,四肢发软,步履已经踉跄。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眼看剑锋已经到了近前。 与此同时,易凛也已经及时赶到,他一手把姜桡推开,同时另一只手中匕首挥出,架住对方的剑。 但那把剑也不知是何材质,竟然锋利的出奇,下一刻,匕首已被削断,呛啷落地。 易凛这样一挡,为姜桡短暂地争取了时间,他连忙飞身而上,横剑一斩。 姜桡斩出的剑气仿佛遇到了一股无形的气墙,稍稍凝滞,紧接着霜刃如雪,平平向他两侧肩头分别拍落。 骨骼的碎响分外清晰,姜桡惨呼一声,长剑脱手,自己也摔倒在地,满头都是冷汗,根本无法起身。 剑花一挽,霜刃如雪,架在了姜桡的脖子上。 满目剑光落下,舒令嘉舒令嘉单手持剑,一臂负在身后,眉目冷隽,淡淡道:“认败吗?” 他下手不轻,直接把姜桡两边的肩膀都拍碎了,使对方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姜桡一时骇然,喃喃道:“是你……” 明珠蒙尘,终有重绽光辉之日,宝剑藏锋,亦见锋芒出鞘之时。 舒令嘉的剑,从来未折风骨。 沉默之后,气宗那边陡然爆出惊喜的欢呼声。 能跟着殷宸出来接舒令嘉的,都是平日里便与他亲厚的师兄弟和后辈,扶着肖凝儿的弟子高兴之下,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去掐她的人中。 他兴高采烈道:“师姐师姐,快醒醒,舒师兄活了,正在出风头,你睁开眼睛看看,很英俊啊!再不醒就赶不上啦!” 舒令嘉正看着姜桡,他的手臂就被人从身后捏住了,然后硬生生扯着他转过身去。 殷宸瞪着舒令嘉,好一会才道:“你没死?” 舒令嘉皱了皱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问点有用的。” 殷宸便当真问了:“你刚才去哪了?地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这都什么事啊!” 舒令嘉也是奇了怪了,没想到姜桡这么能搅和,他就是一会不在,对方就能将整件很简单的事情弄得如此腥风血雨,也是一种本事。 他说道:“一言难尽,我一件一件说罢。” 舒令嘉先将装有明绡魂魄的藏魂袋取出来,递给昌宁,说道:“这是明绡的魂魄,我把他带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将人救醒。你快想想办法。” 昌宁道:“明绡的魂体竟然在你这里?那真是太好了。” 他这边毕竟出了条人命,昌宁方才看着笃定,心里却是十分担忧的。此刻见到舒令嘉安然无恙地回来,本就已经是意外之喜,再听说明绡竟然还有复活的机会,就更加高兴了。 他将藏魂袋接过来,又问道:“你们怎会遇上?” 舒令嘉看了姜桡一眼,说道:“其实若是算起来,你还得感谢这位坏心办好事的姜公子了。若不是他,我也没机会遇到明绡。” 他隐瞒了景非桐和关于纵无心的部分秘辛,只大致说姜桡将山石炸毁之后,自己在秘境中乱闯,碰见一个可疑人物,于是追着对方直到芜城中,撞破了以命换命的怪事,这才将明绡带了出来。 昌宁道:“所以,明绡的身体会出现在青丘秘境之外,应该也是他那位意中人领尸之后派人送回来的了?” 舒令嘉道:“很有可能。” “原来如此,前因后果总算是连上了。” 昌宁拍了几下巴掌,称赞道:“姜公子啊姜公子,你真是好毒的心思,怪不得当明绡的尸体被发现之后,你会那么笃定地认为死者就是你师兄,因为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是故意要动手杀了他的。” “杀了令嘉,再反咬一口狐族,挑动殷公子及整个凌霄跟狐族之间的矛盾……” 昌宁似笑非笑,问姜桡道:“姜公子下了好大的一盘棋,但你为了什么呀?” 姜桡的双手无法使力,根本就支不起来身子,易凛连忙在旁边扶了他一把,帮他站起身来,但心里也满是惊疑。 姜桡脸色苍白的吓人,说道:“舒师兄,殷师兄,你们听我解释,我不是想害舒师兄,不过是一些崩塌的碎石而已,又怎会奈何得了他呢?我是……我其实是听易少主说了舒师兄的身份,才认出他来的。” 易凛猛一转头,不认识一样看着姜桡。 姜桡道:“因为我跟易少主交好,见方才舒师兄故意打伤了他,所以很是替易少主不平,就想为他出口气,才想用这种方式作弄舒师兄一下……后来看到那具尸体,我是真的以为他因为狐族的什么事被害死了!” 姜桡指着周围的人:“不信可以问他们,当时舒师兄跟易少主动手,大家都是看见了的!” 易凛道:“姜桡,你!” 姜桡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他气的都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这一刻突然体会到了被人当头栽赃的滋味,太他妈憋屈了! 憋屈之外,还有震惊、伤心和失望,让他觉得,姜桡仿佛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很好利用的傻子。 舒令嘉听到姜桡这样说,反倒笑了,痛快承认道:“没错,易凛这一身的伤是我打的,不止如此,我方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断了你的两条手臂呢。打了就打了,那又如何?” 他看了易凛一眼:“怎么着,当初一起诬陷我擅闯禁地的账还没算干净,这顿揍你们不该挨吗?” 当初那件事,凌霄派可是特意派了使者去鳞族,让鳞族族长好好管教儿子,易凛也因此受到了重责,其他人还不太清楚,鳞族上下可是都知道舒令嘉正是因此,才与门派决裂下山。 不说别的,他眼下还年轻,于剑道上便有如此造诣,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而且看殷宸等人的反应,凌霄派显然也并没有放弃这个弟子。 得罪了舒令嘉,对鳞族一点好处都没有,偏生少主遇见姜桡就昏了头脑,总是拎不清楚。如今落得里外不是人,简直自作自受。 在场的鳞族族人互相看看,都忍不住想要叹气,谁都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还不得不做。 一名老者走出来,冲着舒令嘉行了一礼,说道:“舒公子,当初那件事确实是我们少主的不是,今日公子对他动手,鳞族不敢有怨言,也没打算让外人出头。我在此替少主向您赔罪了。” 舒令嘉侧过身去,不受他的礼,说道:“没有意义的道歉,不需要。” 他转头白了易凛和姜桡两人一眼,眉间闪过些许不耐烦的神色,收剑回鞘,不想再跟他们多费口舌。 舒令嘉便转向昌宁,催促他道:“你快想想怎么救人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之前所有为了粉饰太平而遮掩的事情都被翻到了明面上来,周围众人这才彻底明白了舒令嘉离开门派的前因后果。 一场闹剧下来,狐族找到了救醒族长所需的几味灵药,各门派的修士们在秘境中所获颇丰,但到头来,反倒是凌霄派气宗的这一出大戏最令人印象深刻。 两年前,舒令嘉重伤的消息传出,听闻他卸去职务安心养病,又被新入门的天才所取代,令无数人惋惜不已,又只能感叹一句命该如此。 如今方知,原来姜桡的心术竟然如此不正,易凛也是个徒有其表的自私无能之辈,竟被他耍的团团转。 可想而知,舒令嘉心高气傲的人,被这么一位师弟爬到头上来,这两年该是多么的憋屈。 而且看方才他那一剑逼压的气势,姜桡所谓的天赋到了真正的天才面前,仍是多有不及,吹来吹去,也不过是个劣质的仿品罢了。 想来何子濯一定会很快知道其中真相了,那么他会如何处置姜桡呢?又会不会后悔当初放弃舒令嘉而力保姜桡的选择? 【恭喜宿主,在当前场景中,人气值首次短暂超过主角!角色等级:+1。】 【等级提升奖励:5%主角光环回归!】 进度条上,舒令嘉的角色等级由“高级炮灰”变成了“路人”。 “路人”听上去是一个很边缘化的定位,但实际上,从这个等级开始,舒令嘉行动的自由度也将随之得到大幅提高。 跟炮灰所有的行动都是围绕着主角,为了被主角打脸不同,一名路人,可以是最平庸,最默默无闻,也可以是最强大,最闪耀,甚至逐渐生成属于自己的光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百折必东 因为急着处理内部事宜, 昌宁不等人都散开便匆匆走了,只安排了一些族人来送各门派的人离开或者回去休息。 人群这才逐渐散去,大家走在路上, 几乎都在交谈方才发生的,把各处听来的姜桡老底扒的干干净净。 其实景非桐在舒令嘉出手的时候便已经到了,但他没有上前打扰, 远远站在一棵树下静观事态发展。 景非桐从来不会东躲西藏,或者高调煊赫,不过他就是有个很奇怪的本事,当不想露面于人前的时候, 可以让所有人都无法注意到他, 当想要开口说话了, 又不会被任何一个人忽视。 两只尚未化形的小狐狸在景非桐身边不远处玩耍,而那些议论的话语传入了他的耳中。 意外的重伤,姜桡的排挤, 易凛的污蔑, 何子濯的偏心…… 这是景非桐头一次清楚完整地听说舒令嘉下山的原因, 之前是不关心, 眼下却一个字都不想漏掉。 虽然到目前为止,两人实际上接触起来的时间并不长, 但已经足够景非桐看出, 舒令嘉外冷内热, 是个最重情不过的人。 他给自己的剑起名叫威猛,他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不好接近, 但其实他的心很软, 也很在意身边的朋友。 他说天下之大, 无处不可去, 舒令嘉从不走回头路,但景非桐在他身上看到了孤独和落寞。 他知道舒令嘉一定很想有个归处,只是他的性子太决绝,容不得半点不纯粹的感情,所以宁可不要。 怪不得舒令嘉不愿意回到凌霄派,原来如此。 那么多的人忽视他,冤枉他,不信任他,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忍得住。 根本不是他不回去,而是别人没给他退路。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抽痛了起来。 这明明半点也不关他的事,可景非桐只要稍稍闭上眼睛,竟然就能想起之前舒令嘉的每一次蹙眉,每一个笑容。 这个人喜欢的,不喜欢的,落寞时垂眸,开心时的笑,竟都悄悄藏在了他的心里,只要稍一回忆,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想为他做点什么,想让他高兴,这一刻景非桐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就是觉得如果舒令嘉能心情好一点,他做什么都行。 景非桐眼底流露出一丝困惑,然后忽然侧身,指尖弹出一股气劲,朝着几丈远之外的山石上打去。 片刻之后,山石上出现了一道虚影,一名灰衣人从中现身,跪地行礼:“主上!” 景非桐沉默了一下,表情慢慢淡了下去,开口时已经一如往常:“你怎么在这里?” 那名灰衣人低头道:“方才,属下从气宗舒公子所使的蓝色长剑上察觉到了‘杂念丛生剑’的气息,猜测另一半剑谱很可能便藏在里面,因此想要探看一番。” 景非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谁准你自作主张?” 灰衣人道:“主上,那剑谱也就罢了,但篆刻剑谱的玉简对您的伤势有极大裨益,属下关心情切,也是希望能为主上尽力取得。” “杂念丛生剑”的剑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在舒令嘉手里,刻在极寒之地寒潭深处的玄冰玉上,下卷原本收在凌霄心宗的宝库里,此刻已经被景非桐取走,刻在赤炎之谷谷底炼化而成的珠火岩上。 这套剑法究竟是优是劣,见仁见智,反倒是这两块奇石都是极难得的珍品,合在一起,更有宁心镇痛,养气疗伤的奇效。 对于景非桐的心魔来说,这是目前除了根治之外最好的控制方法,景非桐在此之前也一直派人在寻。 他听完灰衣人的话,淡淡道:“舒令嘉此人可不是你有本事接近的,我亲自去,其他人都不必插手,以免引起他的怀疑。” 灰衣人连忙道:“还是主上思虑缜密。” 景非桐挥了挥手,原本就要令他退下,转念一想,又道:“你现在立刻去趟心宗,给周掌门带句话。” 灰衣人应了,景非桐沉吟片刻,笑了一笑:“你就说,我告诉他,‘自己收的弟子,收了就得管到底,别想让其他人收拾烂摊子’,去罢。” * 舒令嘉走上一处高坡,向着远方望了一望。 只见天光变幻,云霓铺展,随着远处一线金红色的朝阳逐渐跃升,四下明艳的霞光也已转瞬之间笼罩了整片大地,照见满目辉煌。 一番忙碌扰攘,竟是整个通宵都过去了。 肖凝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绕着圈问道:“师兄,当时姜桡真的没有伤到你吗?你的伤如何了?我都没有看到你揍他!跟我们回门派吗?回去看着掌门师伯收拾他给你出气啊!” 舒令嘉被肖凝儿转悠的眼晕,伸出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好像是在拍一个打算钉到土里面去的木桩子。 他道:“站好。你鼻子底下怎么了?” 肖凝儿回手摸了摸,觉得火辣辣的一阵疼,干咳一声道:“……掐人中掐的。” 当时师妹生怕她错过舒令嘉暴打姜桡的一幕,下了死手把她掐醒,可惜她还是没赶上。 舒令嘉笑了一声,摇摇头,却没回方才肖凝儿那一连串的话。 他的笑容不大,但眼睛微微弯起,嘴唇上翘,仿佛漫天的光都凝在这个笑容里,总是能让人怦然心动。 “舒师兄……” 肖凝儿看着他,不觉道:“我从来没有觉得姜桡是你的对手,他半点也不及你。你别在意他,行吗?” 舒令嘉道:“好。”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殷宸就远远地在后面跟着,脸色臭的很,在他看来,这两个人说的根本就是毫无营养的废话,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等了半天,他终于不耐烦了,走上前来,叫了声“舒师兄”。 肖凝儿也知道他们同门师兄弟,必有正事要说,便冲着殷宸使了个眼色,有些不舍地道:“那我先走了,你们说。” 舒令嘉冲肖凝儿点了点头。 等她走了之后,他转过身来,一只手挡在额前,眺望着远处的天空,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应当知道,我不会回去,何必多费口舌呢?” 殷宸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回去,我甚至不知道你为何会一走了之。明明不是胆怯怕事的性格,姜桡想要你的东西,你就争也不争,全部都拱手相让了?” 他说完之后,看了舒令嘉一眼,有些恼道:“我和你说话呢,你就不能看着我吗?” 舒令嘉道:“因为我觉得听你说话很无聊,不想认真听。” 他说着倒还是转身面对殷宸了,问道:“你会趴在地上跟狗抢骨头吃吗?” 殷宸都要被气笑了:“在你心目中,凌霄气宗就是一块掉在地上的骨头?果然无论在不在门派中,是不是受了伤,你都是一贯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啊——师兄。” 舒令嘉“嗯”了一声,道:“没错,我就是狂。我觉得被狗啃过的都是骨头,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要。” 殷宸闭了闭眼睛,仰头看天,深吸了口气,以免自己被亲师兄当场给气死。 他用了自己最大的耐心,说道:“这回可是连凝儿都来了,姜桡也必定会遭到重责,以后不可能碍你的眼了。对了,我听说师尊还给你留了一份参加试剑大会的请帖,你连试剑大会都不想去吗?” 舒令嘉道:“我已经跟青丘商量好了,借用他们这里的名额去。气宗那一份,就留给需要的人。” 殷宸道:“试剑大会的第一关就是剑痕测试,你现在的伤势若是没有恢复,若不跟着师尊,纵使有了请帖,也恐怕连南泽山的山门都进不去。” 去参加试剑大会的修士们想要正式进入南泽山,获得参加比试的资格,首先要经过一轮测试,那就是留剑痕。 在南泽山门之外,有一处石壁,材质甚为特殊,坚实无比,更胜铁器,而每一名修士首先要做的,便是在这石壁上留下自己的剑痕。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即便是有了试剑大会的请帖,他们也无法被允许进入南泽山。 这是最基础的关于灵力的考验,而舒令嘉差的就是这方面。 但他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向何子濯低头,听殷宸费尽口舌,舒令嘉也缓和了一下语气:“你们下山来找我,不是师尊的意思?” 殷宸道:“不是他的命令,但一定是他默许。若他不希望你回去,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下山,师尊平日里对你如何,你并非不知,他怎可能不惦念你。” 舒令嘉有些古怪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你当真了解……” 殷宸道:“什么?” 舒令嘉却停住了,片刻后道:“没事,总之你别再白费力气了。” 殷宸道:“舒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讨厌你吗?” 舒令嘉道:“不感兴趣。” “是吗?” 殷宸冷笑了一声,“我讨厌的就是你这副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德性。成天不是练剑,就是冷冷地不同人说话,不高兴了说走就走,全无留恋,我在你身上可真是一点人情味都看不见!” 舒令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殷宸在他身后扬声道:“喂,你原先说过要同我比剑,没有兑现就走了,现在也不作数了吗?” 舒令嘉没回头,轻飘飘地道:“试剑大会上见罢。” 殷宸追着他上前两步:“我若输了,这条命就是你的,我若赢了,你就得老老实实地留在凌霄,不能再随便离开,敢赌吗?” 舒令嘉失笑道:“你跟我赌?” 他摇了摇头,提步离开:“嗯,那努力。” * 舒令嘉跟殷宸打小不对脾气,互相之间都有能把对方三言两语气的扎心跳脚的本事。 两人进行了一场惯来不怎么融洽的对话之后,舒令嘉也懒得再搭理他。 他从山坡上下来,见不少门派的人都已经离开,青丘重新恢复了他初来时的安宁。 这里有着大大小小的丘陵,狐狸们就在丘陵上直接开凿出洞穴作为居所,在这里住了几天,舒令嘉也逐渐发现,整个狐族的民风都非常淳朴。 想来大概是这里水灵山秀,珠宝遍地,九尾白狐又是天生就可以化形的仙族,因而他们天生没有太多争抢和嫉妒的想法。 家家的洞府都是随意敞开进出的,相处和乐,路不拾遗,舒令嘉正走着,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人依稀喊了声“少主”。 他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去,只见有两个狐族人手里拿着一些草药,匆匆向着一处洞府跑过去了。 舒令嘉这才意识到,人家根本就不是在叫自己,明绡已经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能正是因为狐族的人都十分的坦诚热情,让他仅仅是一两天的功夫就产生了归属感,竟然还真有些投入了这个身份,实在有些不该。 舒令嘉想去看看明绡现在的状况如何,便跟着那两人走到洞府之外。 到了近前,只听里面乱糟糟的,似乎有不少人都聚在那里讨论怎么把明绡的命保住,嘈杂的人语中,甚至还有小狐狸嘤嘤的叫声。 有人道:“醒过来了!醒过来了!魂魄能重新回到身体之中,是不是便没有大碍了?” 另一人答道:“没有那么简单,少主的魂体被削弱的太过了,即使重新回到肉/身中也不能完全稳住,随时都有重新飘散出窍的可能。” 一名老者连声叹息,说道:“少主,您说您出去跑这一圈,也不带上点人。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方才可吓死我们了。” 那声音有些苍老,虽然是埋怨,但又透着股独属于长辈的亲昵与慈爱。 舒令嘉听着里面七嘴八舌的关心和叮咛,觉得好像这个时候进去询问情况也有点打扰,毕竟他根本就不是狐族的人,于是便在外面不远处的一个石桌旁边坐了下来,打算等昌宁出来。 朝阳暖暖的,把他的影子投在草地上,拉的很长。 舒令嘉慢慢地将威猛取出来,用帕子将剑刃慢慢擦了一遍,随着这个动作,他聆听着幽微涌动的剑息,感到自己的心情缓慢地平和下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自己的影子旁边又多了一道影子。 舒令嘉擦剑的动作微微顿住,随即,他陡然绷紧的肩膀又放松下来,说道:“景师兄,你怎么来了?” 听到舒令嘉一下子便认出了自己,景非桐倒有些惊讶起来,他绕到舒令嘉前面,略俯了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舒令嘉挑眼瞧了瞧他,下颌一抬,示意道:“你的影子,上面发冠的形状跟旁人可都不一样。这里的人可都没你这么……讲究。” 他停顿的那刻,唇角轻微地翘了一下,景非桐猜到舒令嘉原本要形容自己的多半不是什么好词,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在他对面坐下。 景非桐先回答舒令嘉方才的问题:“我是陪着别人过来办事的。” 他说完之后,这才仔仔细细地瞧了舒令嘉一眼,觉得他脸色略有些憔悴,眼中也隐约有几丝血丝。 到底是身上有伤,算一算他也忙了整整一天,应该是累了。 方才站在舒令嘉身后的时候,景非桐就能够感觉到对方周遭的那种孤寂,他瞧着舒令嘉慢慢从昌宁的洞府门口退出来,坐在了这里。 景非桐就在想,或许对于舒令嘉来说,扮演一次狐族的少主,更像是一枕真假难辨的黄粱遗梦,虽知不能沉溺,但梦醒时总是难免感到孤单。 心中竟然觉得有些疼惜。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舒令嘉不觉看了景非桐一眼,奇怪道:“你看什么?” 他的眼睛黑而明亮,因为睁的大,就显得圆溜溜的,令人不期然又想起了那只有些凶巴巴的小狐狸。 无论什么情况下,也要面子,不服软,把自己的伤口和不开心遮的严严实实。 景非桐想起了前几次狐狸的莫名翻脸,忽然心中一动,试探着说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 他顿了顿,还是轻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很可爱。” 这三个字简直像是某种魔咒,舒令嘉简直有种见了鬼的感觉,声音一下子就扬了上去:“什么?” 他当狐狸的时候都听不得“可爱”这个词,但还勉强能忍,想着变了人又是一条好汉。 结果眼下景非桐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从哪里看出来的?瞎了吗! 一个大老爷们说这个! 难道自己做人的形象都挽救不了了吗??? 景非桐也没想到舒令嘉反应这么大,连忙道:“不,抱歉,我方才一时走神说岔了,我要说这里的狐狸们都很可爱。” 舒令嘉连吓带气,觉得自己的心脏还是怦怦直跳:“是吗?” 景非桐的手在底下掐了大腿一把,起身冲着舒令嘉一揖,赔笑道:“自然。倒是我一时失言,冒犯了师弟。还请师弟勿怪啊。” 他心里想,没错了。是他。 舒令嘉半信半疑,但景非桐态度极好,也让他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大了,咳了一声道:“罢了。我就是不太习惯。” 景非桐也点了点头,正经道:“是,师弟英气勃勃,风流潇洒,自是不该以‘可爱’来形容的。” 他说完之后,实在没忍住,低头一笑,连忙转移了话题:“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很担心明绡?” 舒令嘉定了定神,道:“啊,其实一般,我们两个又没有多少交情,说有多么担心倒也不至于,总归当然是希望他能活下来的。” 他看了景非桐一眼,想起了对方心魔刚刚发作过后跟自己说的话:“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起……嗯,我的父母。我对他们的印象很淡,也不记得我父母的身份和模样,印象最深的一幕场景,就是我娘让我藏好,说她要去找我爹。” 景非桐听的很专注,不觉问道:“后来呢?” 舒令嘉摇了摇头,平淡地说:“没有后来。当时的情况似乎很紧急,很可能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笑了笑:“岂不闻,一死也易,生者何堪?”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安静了一会,景非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笑了起来,感慨道:“你说的是。我们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而活,也是为了那些在乎你的人而活。所以当感到想念的时候,不妨多等上一等,说不定哪一天,便有云开雾散时。” 舒令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向着自己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瞟了一眼,说道:“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那可挺无聊的。” 景非桐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上下抛了抛,跟着头也不回地扔了出去。 他微笑着说:“所以,我们不妨一起期待些立刻就能发生的好事。” 舒令嘉的眼睛转了转,侧头望去。 只听“哎呀”一声,一名粉衣姑娘从树上跳了下来,有些慌乱地看着两人,正是之前他们在芜城街上遇到的那位粉衫女子。 景非桐道:“你一路尾随我来到青丘,也十分辛苦,请问来都已经来了,为何却一直躲在树后,不肯现身呢?” 他顿一顿,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孟纤姑娘。” 这名粉衣女子正是明绡那位叫做孟纤的意中人。 她委实是初出茅庐,把景非桐看的太轻了,却没想到自己的行动早就被对方察觉,一时不由慌乱。 孟纤带着些恳求看着景非桐,说道:“我没什么目的,就是想来……想来找个人。师兄,我也是凌霄弟子,我在藏剑阁看见过您的画像,知道您是景非桐。” 景非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倒是舒令嘉在旁边说道:“原来你认出他了。” 孟纤一愣,转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舒令嘉。 舒令嘉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血红色的符纸来,往桌面上一拍,说道:“这个,是你干的?” 正是他之前捡到的那张红色符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归云谁寄 见到那张符纸竟然在舒令嘉的手里, 孟纤顿时被吓了一跳,脱口道:“你怎么发现的!” 舒令嘉本来心情不好,听了这话倒是被她给气笑了, 说道:“哟,真是你,那你还挺聪明的。” 他冲着景非桐道:“我还奇怪呢, 为什么咱们好端端地在酒楼里喝酒,竟然就无端遭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被卷进了那个诡异的结界当中。原来就是她的邀请啊。” 结合明绡之前所说,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在明绡为了孟纤替命之后, 孟纤得偿所愿地拜入了凌霄派心宗,但是她身为一名新入门的弟子, 自然也没什么话语权,却不知道能够请到谁来出手帮忙。 正好在这时,孟纤在酒楼中遇见了景非桐和除掉易容之后的舒令嘉, 她未必知道舒令嘉是谁, 但景非桐的画像在心宗却是极容易见到的, 因而孟纤便动了心思。 她悄悄做了手脚,将舒令嘉和景非桐引入结界之中,期望他们出手, 这样就能顺带着把明绡给救下来了。 可惜中间耽搁的时间还是太多, 如今明绡的魂魄虽然已经归位, 但他的阳气流散太多,魂体单薄, 能够活下来的机会只怕十分微弱。 孟纤的小手段在两人看来太幼稚了, 只不过是他们愿意不愿意计较的问题, 此刻被当面揭破,她不由十分沮丧,张了张嘴,小声道:“对不起。” 舒令嘉平时直来直去,也不喜欢别人跟他耍伎俩,他原本对孟纤谈不上有好感,但眼见一个姑娘家冲自己道歉,也就没说什么别的。 舒令嘉问道:“那你现在来青丘做什么?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孟纤连忙说:“不,不是。” 她说完之后,却又迟疑,又改口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见他……我,我……” 她叹了口气,抠着自己的衣角,说道:“我就快死啦,等我死了,他就会恢复的。就,就不见了。” 孟纤努力把这句话说的很平静,但声音隐隐发颤,显然极为害怕。 舒令嘉一怔,景非桐则忽而蹙眉,探身过去问道:“孟纤,你手指上系的是什么?” 舒令嘉这才看到,孟纤的小指上系着一束蓝色的丝线,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因果线?” 舒令嘉看了景非桐一眼:“这是不是越韬之前拿出来要给明绡换命的东西?” 景非桐冲他点了点头,问孟纤道:“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孟纤道:“是……” 她刚说了一个字,手上的丝线忽然颤抖起来。 三人同时顺着丝线看去,只见竟然是明绡从昌宁那处洞府当中跑出来了。 他被狐族的人救醒了过来,但还是十分虚弱,随时都有暴毙的危险,此刻发现不对,跑出来见到孟纤,那表情简直像是见了鬼一样。 明绡跑的气喘吁吁,愕然道:“阿纤,你……怎会真的是你!” 孟纤方才同景非桐和舒令嘉说话的时候,还算能够勉强维持镇定,此刻转头瞧见明绡,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用力捂住嘴,退后两步,似是想走,身体却晃了晃,一下子倒了下去。 舒令嘉就在她身边,见状想也不想,伸手就扶。 景非桐在他后面咳嗽了一声。 舒令嘉茫然回头看了景非桐一眼,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识趣了,又把手缩了回去。 明绡接住了孟纤,自己却也没站稳当,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明绡急急忙忙地爬起身来,扶住孟纤的肩膀,也看见了她手上与自己小指相连的因果线。 他一下子就急了,说道:“这东西从哪来的?你……你从越殿主那里拿的是不是?你怎么又偷人家东西啊!谁让你用的!” 孟纤也急,抓住明绡的衣袖,忍不住哭着说:“我都要死了,你还说我偷东西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我又小气,又自私,还会偷东西,会骗人,那你还那么傻,上我的当!” 明绡道:“你都让我上当了,又回来干什么!我要是想让你还命,方才就不会拒绝越韬了!” 孟纤道:“因为我是个女孩,爹娘一直不喜欢我,我从小就知道,凡事都要为自己打算。有什么好东西就去跟弟弟抢,抢不到就去偷,有什么好吃的,千万不能留着,拿到手了就要吃进嘴,这样才是自己的……我从来都这么自私。” 她瞪大眼睛,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瞧着明绡的脸:“我不知道是撞了多大的运气才能被仙门看上,我实在是太想去了。可是……可是你待我这样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甚至连为我死都愿意,我找不到人救人,可也不能不管你啊……” 她一边说一边哽咽,明绡半晌没说话,好一会才道:“你也跟我说过,一直最想要的,就是自己睡一个屋子,穿没有补丁的衣裳,想吃的东西就能买下来,不怕贵,没人再敢打你的头,揪你的耳朵。现在你好不容易都有了,要是为了我死了,这些你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孟纤哭着说:“明绡,你别说了,我害怕。可是我这条命是你的,我也舍不得你死,所以还是还给你。” 明绡道:“可是我愿意啊!阿纤,我也不想让你死,你别这样行不行?这东西怎么解开,有没有人帮我解开!” 他伸手去拽那束因果线,但自然是徒劳,而孟纤的手,从明绡的手臂上滑了下去。 明绡涕泪齐下,连声道:“阿纤!阿纤!” 眼看着两人悲悲切切抱成一团,舒令嘉从开始就是一头雾水,此时实在忍不住了。 他走过去按住明绡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扒拉起来,说道:“你先等一下,她不是在喘气吗?心跳也很平稳啊,为什么要哭?” 舒令嘉说着,想起了肖凝儿,就在孟纤的人中上掐了一下,孟纤“哎呦”一声,立刻醒了过来。 明绡的哭声噎在喉头,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发愣。 明绡讪讪道:“那你活着,刚才干嘛把眼睛闭上啊?” 孟纤也不好意思在他身上靠着了,茫然坐直了身子,说道:“刚才有点头晕,我以为我要死了……为什么我没事啊?” 舒令嘉想了想,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景师兄?” 景非桐也笑了,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知情人马上就要来了。” 他扬声问道:“来了吗?” 景非桐话音落下,便有个人慢悠悠地接口道:“一个个的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好福气啊。果然天生就是当少爷的料,有事了吩咐一声,就有便宜好说话的老头眼巴巴地赶过来,帮你们这帮兔崽子收拾烂摊子。” 舒令嘉和景非桐同时回身,只见一个又瘦又高的老头,由昌宁亲自陪着,走了进来。 他须发皆白,脸色红润,相貌瞧着颇为慈祥可亲,身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看起来就像街边骗钱算命的老道士。 见了此人,舒令嘉却立刻行礼道:“周师伯。” 景非桐笑了笑,也道:“师尊。” 原来这位其貌不扬的老道士,正是凌霄派另一支心宗的掌门人,也是景非桐的师父,名叫周青潜。 他入门要比何子濯早,所以舒令嘉要叫一声师伯。 凌霄的心宗和气宗两不相容,就连双方的掌门都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何子濯同周青潜乃是同辈,彼此之间年纪相差的也不多。 但何子濯向来仪态端严,衣着整洁,直至如今依然维持着青年模样,周青潜却完全不修边幅。 他见了舒令嘉,便将眼睛弯起来,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嗯,我们小令嘉都长这么大了,可比你那不讨人喜欢的师兄俊俏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景非桐一眼,满脸都是撩架的表情。 周青潜有意挑衅,结果见景非桐这个平日里最会阴阳怪气的孽徒居然没有反击,反倒顺着他的话看了舒令嘉一眼,眉目间便含上了笑意。 周青潜怔了怔,景非桐却已经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说道:“师尊,我劝你还是先解决你这位新弟子的事,可别再作孽了。心宗招收弟子的破规矩几十年如一日,还不改改么?” 周青潜摇了摇头,说道:“定那些规矩,就是想招些谦恭孝顺的孩子,免得你这样的混小子多了,把为师给气死。” 他跟景非桐斗了一通嘴,这才心满意足了,转向孟纤,问道:“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孟纤连忙跪正了身子,说道:“回掌门的话,弟子名叫孟纤。” 周青潜“嗯”了一声,笑了笑:“阿纤啊,玩弄邪术,蛊惑他人替你抵命,私自偷盗碧落宫越殿主之物,可都该逐出师门了。” 孟纤和景非桐可不一样,尽管周青潜的语气不算严厉,她还是半点不敢造次,脸都吓白了,连忙磕头道:“掌门,弟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周青潜道:“呦,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被逐出师门呢?” 孟纤只是磕头。 明绡在旁边张了张嘴,周青潜道:“明少主,请你不要插手凌霄之事。” 昌宁也在旁边冲明绡摇了摇头,明绡一顿,只好有些沮丧地闭上了嘴。 孟纤颤声道:“掌门,弟子自知品行不端,闯了不少祸,辱没了师门,还把两位师兄也牵扯了进来。如今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十分惭愧。掌门您如何处置我都是应该的。但是弟子明明用了因果线,现今却安然无恙,这……” 周青潜道:“看来你这罪名除了方才那几条,还得加上一条傻。丫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怎么那么厉害呀,你两位师兄也能被你骗过去,人家碧落宫的越殿主也能被你偷了东西?”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们门派的掌门有面子。越韬当时是看见我了,才会顺水推舟,让你把这东西弄到手,但是你也没用对。” “没用对?” 孟纤转过头去看着明绡:“那,那他……” “明少主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他是为了你沾上了这桩尘缘,你也确实欠他因果。若我抽去你半身魂力作为惩戒,以此将明少主的魂魄稳住,你愿意吗?” 周青潜道:“这样的话你们两个都能活,但日后在修行和寿命上都有影响,相当于一条性命两人用。阿纤,你愿意吗?” 孟纤没想到还有能让两个人都活下来的办法,喜出望外,连忙道:“我愿意!谢谢掌门!掌门,我……我以后会把那些坏毛病都改了,好好孝敬您,再也不闯祸了,练功难,我就努力练!” 周青潜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别的毛病都是小毛病,但无论何时,待人坦诚,才是长久立身之道。哪怕因此吃点亏,也是值得的。孩子,把这句话记住了罢。” 孟纤从小长于市井之中,父母又都是自私浅薄之辈,原本就没什么人教她道理,脾气也有些莽撞,若不彻底扳过来,日后也难免会吃亏。 周青潜本来还想让她多害怕一会,长长记性,如今答应救人的这么痛快,主要是因为明绡的伤已经拖不得了。 虽然明绡可以说是为孟纤所累,但他自己心甘情愿,再加上周青潜又愿意出手救人,狐族也十分感谢。 当下,昌宁便请周青潜入了洞府,准备救人。 周青潜进去之前,还没忘记瞪了景非桐一眼,景非桐没理他。 他看见舒令嘉也跟着走了过去,正按着昌宁的肩膀跟他说话,便悄悄走到了两人方才坐的石桌边上,将他放在那里的佩剑拿了起来。 威猛被外人一碰,立刻警觉,剑上生出抗力,可是在景非桐的手中,这点力气却根本就反抗不得。 还没等它发出剑鸣示警,景非桐便迅速将剑拔出一半。 一抽一合之间,他手中另半卷刻有“杂念丛生剑”剑谱的朱火岩就被藏入了剑鞘之中。 朱火岩片要历经万年才能被烈火炼化而出,世所罕见,刚刚放入剑鞘,威猛就感觉到灵气漫溢,温暖充盈。 它立刻意识到景非桐并非恶意,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把这么一样好东西藏在自己的剑鞘之中,有点疑惑地抖了抖剑身。 景非桐抬起食指,在唇畔轻轻比了个“嘘”的动作,冲威猛摇了摇头,又好端端地将它放了回去。 那写着“杂念丛生剑”上半卷剑谱的玄冰玉简已经被舒令嘉取走了,但他肯定会带着身上,除此之外,佩剑亦是他形影不离之物。 景非桐把朱火岩片放在这里,两者一冷一暖,相辅相成,天天被随身携带着,会对舒令嘉的伤势大有裨益。 但这狐狸性格别扭,若是当面给的话,他多半不收,这样悄悄藏起来的方式最好。 景非桐做完这件事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来静待,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总算有一只小狐狸从洞府中跑出来,对着舒令嘉和昌宁大声说道:“长老,舒公子,少主的魂体稳住了!孟姑娘也没有什么大碍!” 昌宁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高兴道:“太好了!” 舒令嘉也笑了,说:“是很好。” 他这份愉快,不光是为了明绡,而是忽然想起了景非桐刚才的那句话。 景非桐说“当感到想念的时候,不妨多等上一等,说不定哪一天,便有云开雾散时”。 舒令嘉平日里最懒得听这些空话,可当时景非桐说话的神态真切而温柔,就莫名有了一种让人完全愿意去相信的力量,以至于舒令嘉心中也生出了些微期冀。 而此刻听着明绡和孟纤的事,似乎也印证了他的话。 不错的兆头虽然未必能代表什么,但就是可以让人的心情轻松起来,像是发现,原来只要一直抱着某种心愿,是真的可以实现的,而未来也充满着许多可以期待的事情。 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愉快心情,大概只有景非桐能够明白,舒令嘉四下找了找他,发现景非桐也正坐在石桌边瞧着自己,便冲着他笑了笑。 他向来沉默冷清,经历过之前那场变故之后,便更是寡言少笑了,这还是头一回冲着景非桐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 景非桐原先觉得舒令嘉板着脸冷冰冰的样子很好看,此刻见他真正笑开,那原本精致的五官笼上了一层熠熠生辉般的光彩,明亮的眼睛弯下来,又是纯澈,又是甜美,竟令人不自觉地心头一荡。 景非桐愣住,要说的话到了嘴边,这下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半晌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跟着舒令嘉笑了起来。 周青潜治完了明绡,从洞府中走了出来,就看见舒令嘉和景非桐隔着老远相对而笑,不由奇怪道:“你们两个笑什么呢?怎么笑的比那一对刚活过来的还高兴?” 舒令嘉回头道:“周师伯,您出来了。” 他已经把目光移开了,景非桐还有点像是惑住了一样,瞧着舒令嘉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景非桐才怅然垂眸,默了默,自己又不禁摇头一笑。 他也转向周青潜,说道:“师尊,这回若不是我们恰好遇到了明绡,又把他给带出来,就是心宗弟子害死了狐族少主,您老的麻烦可就大了。不出点谢礼么?” 舒令嘉发现,景非桐跟周青潜说话的态度十分随意,不像师徒,倒如同半个平辈。 周青潜啐道:“你为什么不管长多少岁数,都要这么斤斤计较?你是我的徒弟,我就是要让你给我解决麻烦,怎么着?真是的。” 他转过头来,又看了看舒令嘉,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舒令嘉依稀听着周青潜说的好像是“哎呀,这还有一个,不谢不行”,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说道:“周师伯说的是,晚辈帮长辈分忧,分所应当,现在他们两个平安,事也就算过去了。我觉得挺好。” 周青潜却道:“你说的很是。当初心宗和气宗因为入道之法争的不可开交,凌霄两分,不少没用的剑谱兵刃破烂法器都被分到了心宗,钱可是都被你们气宗给拿跑了,若是搁在平时,师伯穷的叮当响,也确实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一会还得冲你师兄要点银两打酒喝。” 景非桐:“……” 顶着他的目光,周青潜话锋一转:“不过嘛,今天算你赶得巧。” 他把手伸进半新不旧的袖子里面,费劲掏摸了半天,总算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来,用手胡乱捋平,笑吟吟地递给舒令嘉。 周青潜道:“来,这玩意我留着没什么用,拿去。” 舒令嘉将这团皱巴巴的东西接过来,拿在手中一看,发现正是他所需要的试剑大会请帖,而且,表皮是红封。 试剑大会的请帖数量有限,种类也分为两种。 如之前何子濯拿给姜桡的,便是普通的白封请帖,各门派统一拿到的都是这一种。 拿了白封请帖的弟子,到了南泽山参加试剑大会的时候,还要经过一轮筛选方可进入,历届的内容都是在门口的山石上留下自己的剑痕,若是不能达到要求,便没有参加比赛的资格。 因此之前殷宸才说,舒令嘉身上有伤,这最初的一轮测试拼的是硬功夫,主要考验灵力的深厚程度,反倒对他最为不利。 但周青潜所给的红帖,当世只有几位已至剑道巅峰的前辈手中才有,经过他们邀请的人,就不必经过之前的筛选了,可以直接参加斗剑环节。 这对于舒令嘉来说十分有用。 舒令嘉犹豫了一下,没接,问道:“师伯……为什么给我?” 他不相信周青潜会真的把一张如此重要的请帖当成谢礼,随随便便地送出去。 周青潜见舒令嘉没有急着将请帖接过来,反倒如此询问,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他说道:“因为我方才来的时候,看见了你同你那个师弟动手。小嘉,你那一剑,很是有所保留啊。” 舒令嘉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因为弟子重伤不愈,与人动手时灵力耗损过快,所以束手束脚,不能全心投入。” 自从他受伤之后,最严重的问题不仅是灵力的不断流失,而根源在于经脉受损,根基半毁,很难恢复。即便是通过完成一些系统任务补充灵力,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正因如此,舒令嘉的战斗风格才发生了改变,之前是少年意气,勇往直前而无所保留,如今每每出手,却都是借力打力,见招拆招,如果能不正面迎击,就尽量依靠智计巧谋出奇制胜。 他们修行,出剑,最讲究的就是心思空明,但舒令嘉一方面总是担心灵力耗竭,另一方面从小练习的心法破了,所以很难再达到自己巅峰时期的状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0、30、并鞯飞辔 30、并鞯飞辔 ("我靠卖萌夺回主角光环[穿书]"); 周青潜不愧是前辈高人, 眼光毒辣,当时舒令嘉出面,剑逼姜桡, 人人惊讶赞叹,却唯有他注意到了舒令嘉的致命弱点。 舒令嘉两年前刚刚受伤醒来的时候, 听到自己功力已废,多年的心血一朝尽毁, 原本是极为忌讳别人当着他的面提及这件事。 但经过一次次的努力恢复又失败, 而后遇到系统,离开山门,绝望与希望并生, 诸多波折面前,他也逐渐磨练出来了。 眼下听到周青潜的话, 舒令嘉已经可以坦然承认。 周青潜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当时那一招,很有点意思,谁教你的?” 舒令嘉不明所以:“那就是凌霄派的剑法。” 周青潜便笑了起来, 并没有解释,冲着景非桐说道:“凤凰儿,过来,你使摩罗剑法, 跟你师弟过上几招。” 听到这个名字, 舒令嘉怔了怔,便见景非桐回手在腰间一抹,已然化出一柄通体银白色的长剑。 这还是他第一次亮兵刃。 景非桐剑未出鞘,倒转向下, 冲着舒令嘉一揖,微笑道:“师弟,可愿一试?” 他说了这句话,舒令嘉才想到,“凤凰非梧桐不栖”,原来方才周青潜叫的是景非桐的小名,凤凰。 他之所以恍惚,是因为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刻,忽然觉得心中温软,是那种想要徐徐微笑起来的轻松和愉悦。 就仿佛有什么十分幸福和有趣的事情,跟这两个字息息相关,虽然具体的事件已经忘了,那种温馨之感仍然存于心头。 舒令嘉想了想,不记得自己之前有什么认识的人也叫这个名字。 他喜欢剑,也喜欢跟人切磋,更何况对方还是景非桐这样一名高手,就更加令人跃跃欲试了。 舒令嘉没有拒绝,反手拔剑,同样还礼道:“师兄,请。” 其实他早前便已经看出,景非桐虽然是正正经经的心宗嫡系弟子出身,但实则所学甚杂,仿佛什么功夫都会上一些。 周清潜所说的“摩罗剑法”便是传自异域,以诡异繁复,轻快莫测而闻名,无论对于使用者还是对战者来说,都是最考验人功夫的。 他看着景非桐的起手势,心中竟还有些兴奋。 景非桐作为请战者,应发首招。 舒令嘉几次见过对方出手,皆是神出鬼没,动若飘絮,他心中已有警惕,双眼紧盯着对方的剑锋。 然而下一刻,景非桐长剑出鞘,夺目的银光之中,他整个人竟然瞬间便没了影子。 舒令嘉神色一凛,甚至来不及回身,凭借本能倾身反手,长剑向后倒打而出,只听“当”一声巨响,双剑恰恰交击。 景非桐竟能在这么快的速度之间,便绕到了他的身后! 就这一下,舒令嘉已经臂膀发麻,长剑差点脱手而出。 没有任何法术、阵势的加持,也不容他心存任何顾虑,这是完全的正面交锋! 舒令嘉身形瞬移,紧接着转身,竖剑。 与此同时,景非桐的下一招果然已经来到,剑锋恰好点在了他的剑面上。 瞬间厉芒迸四野,疾风飒然而起,吹的两人鬓发骤扬,衣袍猎猎。 舒令嘉挡是把这一招给挡住了,但难以与这道巨力抗衡,整个人被逼退出十余丈之外,这才飘身踏空,纵云一转,跃出了对方的攻势范围。 到现在为止,只过了两招,但是每一招,都是在生死一线间被挡下,只要剑势偏差半分,或许就是穿心断头之祸。 他真正意识到了景非桐的可怕,而景非桐的眼中同样掠过诧异。 他意识到,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正面硬挡住自己两剑,舒令嘉的实力和天赋,甚至还在自己的预计之上。 景非桐怕舒令嘉受伤,出手时原本十分收敛,但仅仅是这两招过后,他便意识到,用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这次比试,才是对舒令嘉的尊重,也是他想要的。 景非桐轻喝道:“注意了。” 舒令嘉的气还没喘匀,便听迎面劲风呼啸,景非桐的长剑携着咄咄逼人的无上威压,再次杀来! 对方招招抢攻,狂至极处,反倒激起了舒令嘉胸中傲气,不闪不避,同样飞身一跃,径直迎上。 “铮铮铮铮——” 流光四溅,转瞬间两人已经连过二十余招,招招迫命! 一剑下劈,一剑斜挑,旋身,振袖……舒令嘉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对手又是何人,唯独招式应接之间,本能地仿佛已经练过了千遍万遍。 身后碧空如洗,日光倾城。 淋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化入眼中,有几分刺痛之感,越来越沉的手臂,为了求生,却只能奋力挥动。 极致的速度之下,所有的思绪也仿佛尽化成空,天地间唯独剩下一念—— 要赢!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赢了,才拥有选择生存下去的资格! 曾经,他拥有着凡人毕生不可及的无上力量,一抬指,一拂袖,便可令众生俯首退避,高高在上,从容不迫。 舒令嘉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单纯握紧手中的剑去战上一场了。 特别是在他伤后,心中知道灵力难以汇聚,与人动手时往往更加不会选择直撄锋芒,今日却对方的步步紧逼之下,放下了所有的顾虑。 剑之一道者,人剑合一,人心即剑心! 又过数招,舒令嘉硬生生抗下,全身几乎已经被汗水浸透,却已经完全摸透了对方运剑特征。 眼见景非桐剑锋瞬影,转眼间化作数十道锋芒向着自己迎面而来,舒令嘉眉峰一蹙,眼神却乍然亮起。 剑光交织下,他并未闪避,在剑网中一旋身,错步时顺势压腕,剑势自下而上,竟反冲入了景非桐的双臂之间。 这在打斗中本来是寻常动作,但舒令嘉猛然往他怀里撞,景非桐也不由得心中一乱。 他剑势有些散,锋刃落下,斩向舒令嘉右肩,舒令嘉剑上锋芒暴涨,却在他腕上擦地绕过,顺势直削,点向喉头。 景非桐翻腕回手,双指推向威猛剑的剑身。 两人的距离极近,几乎呼吸相闻,那动作更是亲密,像是一场带着杀气的凌厉缠绵。 日光下的花叶被剑气所激,彼此摩擦轻拂,发出簌簌低语,带着暖气的淡香散在鼻端,不知是草叶香气,还是景非桐身上的味道。 周青潜本想让两人点到为止,也没想到他们能打到这个地步,此时方才出手,弹开景非桐的剑,带着舒令嘉的肩膀后撤两步,将两人分开。 “可以了。” 周青潜说道:“小嘉,你的心法,不像是气宗所传的。” 舒令嘉满脸的汗水不停滑落,简直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似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微微的气喘:“确实不是,这是我从一本剑谱上学来的。” 周青潜问道:“是不是杂念丛生剑?” 舒令嘉点了点头。 他之前也对着剑谱领悟过一次,但那时尚且对“杂念丛生”四个字理解的不够透彻,后来几次同人过招,对 30、并鞯飞辔 手不够强,也激发不出他想要力战的心情。 直到方才,他突然意识到,持剑之道,也未必就要心思空明,无念无欲,将杂念化为执念,那么每一种心情都是战斗的目标,也是战斗的动力。 当你敢于面对自己的心时,你同样便可以去面对敌人的剑锋。 景非桐,是个足够的强者,也是令人欣赏的对手。 其实通过方才的较量,舒令嘉已经意识到,景非桐的实力不容小觑,就算是在他全盛之时,也做不到将对方击败。 但……未必日后不行。 周青潜见舒令嘉点头,也极快地看了景非桐一眼,随即转开目光。 他轻声叹道:“这剑谱本是心宗一位前辈所创,因被斥为离经叛道,怪论奇谈,便一直被束之高阁,后来几番辗转,没想到落到了你的手里,也没想到,你竟然能有所体悟,果然都是天意。” 周青潜抬手拍了拍舒令嘉的肩膀:“如果你没有受这次重伤,灵力不损,原本的心法太过扎实,要想‘杂念丛生’,难免走火入魔,这也是当年这门心法受人诟病的原因,而如今你经脉受损,反倒不破不立,所谓绝处逢生,可能便是如此。” 他将请帖递向舒令嘉,说道:“纵使没有明绡之事,这请帖也应当是你的,去参加试剑大会罢,趁着年少,也该好好表现一番。” 舒令嘉把那张请帖接到手中,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几乎是瞬间就冒了出来。 【恭喜宿主,获得越级装备:试剑大会红帖一份,新剧情生成。】 上一次获得的越级装备,还是舒令嘉手中的威猛剑。 而这次红帖则是由于珍贵程度超过了主角姜桡所持有的白帖,因此也被系统判定为了越级装备。 系统道:【请选择是否使用本装备。】 舒令嘉问道:“什么意思?如果我不用,不就是去不了试剑大会了吗?” 系统解释道:【宿主目前是“路人”等级,拥有一定的剧情选择权。】 【只要宿主能够保证自己的所有行动都避开主角,不跟主角对立,就可以过上不受打扰的安逸生活。】 在当炮灰的时候,舒令嘉不得不为了剧情中“被主角打脸”的安排而服务,因此他不能避开姜桡,剧情兜兜转转,总能遇上。 但如今身为路人,他就不需要承担任何的剧情功能,而可以自由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 不过,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要阻碍主角,什么都不要跟他争抢,有姜桡出现的地方退避三舍,自然不会遇上主线剧情。 这其实是一种十分保险和稳妥的选择,可是,凭什么呢? 好歹来这世上走一遭,他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想往哪去就往哪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躲避任何人。 舒令嘉选择了【使用装备】,生成剧情。 系统立即公布了新生成的主线剧情。 【试剑大会上。 在所有剑道高手的见证之下,凌霄派的两位天才之争,终于见了分晓。 舒令嘉倒在地上,还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颤动了几下,却始终没能起来。 姜桡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背对着众人,用脚踩住了他的长剑。 “舒师兄,说实话,你真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姜桡微笑着说道:“上回你赢,是我身体突然不适,让你捡了便宜,但是你可不会次次都这样好运啊。” “想不到,运气,永远在我这一边。”】 看来,他们下一次的冲突正是在试剑大会上,而舒令嘉需要再一次完成任务,才能获得改变他在这一段剧情当中死亡结局的权限了。 【系统任务:1.打败姜桡;2.赢得试剑大会。】 【额外奖励(“路人”等级专属):30%主角光环回归。】 自从脱离炮灰之后,舒令嘉便可以一点点收回属于他的主角光环了,上一回揭穿姜桡的阴谋,打断对方双臂,他也只获得了5%,可这次一下就是30%,奖励可以说是十分丰厚了。 既然选择了迎难而上,那么这一次的试剑大会,就只许胜,不许败。 舒令嘉拿好了请帖,郑重地向着周青潜道谢。 周青潜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到舒令嘉离开之后,他这才微沉下脸来,有些严肃地看着景非桐。 景非桐浅笑不语,任由他打量。 片刻之后,周青潜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啊,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道:“眼巴巴地把你师尊折腾过来,让我亲自解决这件事,不可能是为了成全明少主和孟纤那丫头。那总不会是为了让舒令嘉那小家伙高兴?说清楚。” 景非桐微笑:“瞧师尊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是偶然好心,多管闲事吗?” 周青潜道:“故意引我看见小嘉使剑,又挤兑我把红帖拿出来,也是好心?” 景非桐听到这里倒是正了正神色,道:“师尊也莫要说这样的话。你愿意把请帖给出来,只是因为他配得上,除了惜才爱才之外,又怎会有旁的原因呢。若说是因为我,那未免就有些不尊重舒师弟了。” 周青潜觉得这个徒弟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他凝视着景非桐,思量着说道:“凤凰,你的心魔最近如何了?” 景非桐道:“师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周青潜道:“我还从未见过你对谁如此上心,老实说,是不是在打他手里杂念丛生剑的主意?我记得那剑谱是刻在一冷一暖两块奇石上,对缓解心魔的痛苦最有奇效。” 景非桐轻吁了口气,承认道:“师尊猜得对,我确实考虑过。” 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就是这样的态度才让人没有办法。 周青潜说道:“你我虽然表面上担着师徒的名分,但你家学渊源,身份贵重,这些年来我能教给你的东西有限,可不管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些话你听不听得进去,我也得讲。” 景非桐温和道:“那是自然的。” 周青潜板着脸说道:“无论何时,欺骗与隐瞒都是最令人不齿的。你若是想要他手里的剑谱,就去光明正大地和人家商量,不要玩什么故意接近示好的把戏,凤凰……” 他斟酌着,觉得有很多话要叮嘱,顿了顿,却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性子,就是表面和气,内里比谁都要偏激。当初你父亲把你送到凌霄,修习心宗的各种心法,本来是想以此化解,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竟全没半点好转,还生了心魔,又何尝不是与你的心性有关?” 景非桐笑了笑,说道:“师尊,我觉得我现在……心中面那股没来由的恨意仿佛轻了一些。” 他仰起头来,看着天边被阳光镶了几重金边的白云,慢慢地说:“有时候,活在这个世上……也挺好的。” * 舒令嘉自从狐族秘境打开之后就是连番奔波,方才坐在昌宁洞府外面的时候原本已经觉得很疲惫了,跟景非桐打了一场,反倒精神起来。 他回到青丘安排给自己住处,将威猛从腰间取下来,脑海中又回想起了景非桐当时同自己对打时的剑招。 舒令嘉没学过这套剑,不过看了一遍之后就觉得非常熟悉,这时忍不住顺手比划了两招。 他模仿景非桐招式的时候没将剑 30、并鞯飞辔 从剑鞘中拔出,挥动之间,便又听见剑鞘里面穿来很细微的碰撞声。 舒令嘉拔剑拔/出/来,倒转剑鞘向外倒了倒,便见又是一块红色的玉简掉进了他的手心中,触手温热,玉质细腻柔润,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小字。 舒令嘉拿到眼前一看,发现上面写的竟然是杂念丛生剑的另一半心法。 舒令嘉:“……” 他忍不住问威猛道:“你是什么意思?” 舒令嘉完全可以肯定,在此之前剑鞘里还是没有这枚玉简的,因为他当时把上半部剑谱取出来的时候已经仔细地研究过了,若是有不可能发现不了。 剑鞘里面隔三差五就会多点东西,还都是宝贝,这听起来虽然是一件好事,但也实在太诡异了。 就算里面有剑灵,威猛本身也只是一柄剑啊,他从来没听说剑还能不停往外变东西的。 威猛半死不活地躺着不说话。 舒令嘉便上手扒拉着它,捡了根树枝在剑鞘里面掏,问道:“还有吗?还有吗?” 威猛:“……” 剑灵段瑟原本在剑里睡觉,迷迷糊糊之间便惨遭了舒令嘉一通祸害,气的从里面蹦了出来,说道:“别掏了别掏了,没有了!” 舒令嘉掂着手里的玉简,眼神怀疑:“那这一枚是哪来的?你生的?” 段瑟:“……” 他觉得要好好讲一下道理,不能替景非桐背这个黑锅:“就算我能生,钢做的剑,也生不出来玉的东西?是别人放的,总之又不是害你,有了就收着呗。” 舒令嘉道:“别人放的……嗯,之前我在昌宁的洞府外面擦剑的时候还没有,现在就出现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谁能接触到威猛?杂念丛生剑的剑谱这样珍贵,原本又会在谁的手里?” 段瑟好奇道:“那你说是谁?” 舒令嘉道:“景非桐?” 段瑟噎了片刻,然后喃喃道:“真是神了……” 舒令嘉奇道:“真的是他?他为何要把这样东西放在我的剑鞘里啊?” 段瑟原本觉得景非桐都让他保密了,说出来显得自己这把绝世神剑嘴太碎,因此没有主动提,但舒令嘉都猜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这枚玉简上灵气充沛,绝对不是邪物,别说上面的剑谱,就算对于清心凝神,疗愈伤势,都是很有好处的。” 舒令嘉听到这里,微微一怔。 段瑟想了想说:“他可能是觉得你适合这套剑法,怕你不要。他说让我别告诉你,所以我才没提。” 对于舒令嘉来说,其实他从小到大,身边从来都不缺其他人的“好”。 他漂亮,聪明,顺遂,骄傲而温柔,冷淡又多情,有人对他呵护疼爱,有人对他崇拜尊重,有人对他喜欢迷恋。 在这样的围绕下,他的人生也就像一把纯粹而又锐利的剑,即使带着锋芒,也从不会伤人,雪亮的剑锋上反射出的是明媚的阳光。 虽然有时候阳光灼人,剑锋伤手,前路总有困难阻碍,但因为活的纯粹又热烈,他永远敢我行我素地走下去,觉得世上万难不敌勇字,手中持剑便可无坚不摧。 其实直到如今撞的头破血流了,他还是觉得,即使人情人心再捉摸不透,也总有美好存在,也总有可以相信的真心。 为此,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舒令嘉也不愿意让自己磨平棱角,抛下骄傲。 他一个人离开门派,在这世上徘徊,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迫切地寻找到什么,但这个时候,景非桐让他看见了这种“好”。 舒令嘉不喜欢玩弄心眼,但是不傻,周青潜为何而来,又是被谁请来的,他也能看的出。对方是有目的的接近,还是真心实意,他也能够分辨。 最起码在这一刻,他很感谢景非桐。 舒令嘉将威猛收入鞘中,顺手收起玉简,向着外面走去。 此时已过午后,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外面没什么人,日光平和,将浓郁的暗绿色树影投在地上,枝叶轻晃,蝉声嘶鸣。 舒令嘉走到了景非桐住的地方外面,心里想着是要将东西还给他,还是道谢收下。还回去似乎辜负好心,但这东西毕竟贵重,他总不能一声不吭就拿了。 这时,系统忽然提示道:【注意,反派心魔出现,请宿主不要随意打扰,以免触发反派暴走状态。】 舒令嘉道:“他的心魔到底是怎么回事?” 【试剑大会后,方有机会解锁“反派心魔”剧情。】 舒令嘉咬了咬牙,说道:“算了,看在我今天心情还行的份上。” 系统:【?】 它眼睁睁看着白光闪过,小狐狸再次出现在原地,用爪子将头毛拨乱,弄出一个不修边幅的威猛发型。 系统:【……宿主竟然会主动变狐狸了!】 说明狐傲天培养之路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毕竟一只狐傲天怎么能嫌弃自己是个狐狸呢!! 它真是伟大!系统中的强者,隔壁的猫傲天,兔傲天和肥啾傲天肯定都不如它! 系统一下子充满了自信,它觉得甚至可以把下一个培养计划的目标订成让宿主承认自己可爱了! 小狐狸一个飞扑跳上窗台,轻轻巧巧地推开窗子,进了景非桐暂时休息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1 11:01:00~2021-05-04 10: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柏舟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无欲测试、蘑菇酱、重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婆! 11个;孟清劭 6个;清蒸排骨 4个;我与山月分两樽 3个;八月二十千、无欲测试、可爱的小羲羲 2个;46313701、两根油条、沽酒、moonbcw、今天娶到醉醉了吗?、風塵、风酱在线自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蛟腹 189瓶;忘久 57瓶;薛七月 50瓶;我与山月分两樽 40瓶;金屋藏娇、夙佳 30瓶;春日晒太阳、柏舟 20瓶;番茄兔兔 12瓶;别枝鹊 11瓶;糊土豆炖烂虾喂王八、なつ、汝音、安予晴、22502427、rl、纠结的咖啡杯、是豫君吖~、清梦压星河、沉迷吸猫、47121223、想吃不胖、一叶之秋、薇洛、雀 10瓶;一只肥啾上青天 8瓶;老婆! 6瓶;苹果橘子、枸杞炖银耳、迷途知返、水母阿姨-更噶拉姆、殊候、嘤嘤嘤、niki、青娩 5瓶;瞎几个在呵呵、pot 4瓶;进击的金子、猫猫和狗狗、暮山紫 3瓶;筱潇萧霄、逢考必过、wifi、闹海、满径花香 2瓶;五行缺日、猫猫咪咪、闻弦知雅意、蹦吖嘎嘣脆、日軒彤闈、芷嘉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我靠卖萌夺回主角光环[穿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朝盈夕涸 景非桐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又做梦了。 ——如果不是在梦境当中,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形象地挽着袖子蹲在一棵树上, 手里还提着一碗装在篮子里的鸡汤米线。 米线中散发出带着热度的浓香,染得他满身都是食物的味道, 甚至盖过了衣服上的熏香, 这让一向非常讲究的景非桐感到有点难受。 但是他没有将东西放下, 也没试图醒过来。 因为在这个角度,从树上望下去,可以透过下面经阁的窗子看见里面有一个人。 那人的身形有些单薄, 瞧背影应该还是个少年, 此刻正坐在桌边,上身趴在桌子上, 手里拿着支笔,似乎正在桌面上乱划,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景非桐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不过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看见对方, 自己心里便立刻有一股欢喜之情打心眼里涌了上来, 迫不及待地想要过去跟他说话。 他顺从自己的心意,从树上跳了下来,四下看看,避开看门的守卫,推开窗子,轻巧地跃了进去。 景非桐整理了一下衣服, 含笑走了过去, 将手中的米线放在桌上, 又把那少年手中的笔夺过来,说道:“别写了,一天下来可累了?快来吃点东西。” 那人对于他的出现显然并不意外,头都没抬,道:“不吃。” 这声音果然依旧是前几次在梦中见到的少年,叫他“师兄”的人。 景非桐失笑,揉了揉他的头道:“还生气呢?好了,师尊不让你跟着去,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不是还留在门中跟你作伴吗?” 那人将他的手推开,这才坐直了身子,说道:“没生气,挨罚了,抄书呢。别烦。” 他下颏略尖,脸本来有些清瘦,但说话的时候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像只气呼呼的小松鼠。 景非桐在他对面坐下来,自顾自地拿开这少年面前几张皱巴巴的道文,耐心捋平摞齐之后放在桌边,这才将冒着热气的米线端了出来,揭开盖子。 米线雪白,鸡肉微焦,在灯下泛着金黄色,满室都是香气。 景非桐端起碗,夹了一筷子米线吹了吹,然后送到对方面前。 他玩笑似地说:“求你了,看在我大老远给你买回来,又爬树拎到这里的份上,好歹吃一口?” 那少年有些吃软不吃硬,给面子地张嘴吃了,总算抱怨道:“平日里也就罢了,可这回师尊又不告诉咱们到底要做什么去,我总觉得不安心,想悄悄跟着看一眼,结果没藏好不说,还被轰回来罚抄书。” 景非桐道:“你也是的,干什么不跟我说?我知道这回事的时候你都回来了,咱们再要赶过去也来不及,否则说不定还能看个究竟。” 少年看了他一眼:“你会跟我一起啊?” 景非桐道:“你想做的事,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任是哪一回,水里来火里去的,不也都是奉陪到底了么。” 他语气淡淡,说的平平常常,说罢之后又挟了块鸡肉递过去:“刚才忘了给你加肉,你再尝一块。” 少年一边吃一边道:“罢了,都这样了,只但愿是我想得太多。” 景非桐“嗯”了一声,又笑道:“哎呀,我师弟吃东西的样子怎么这么英俊,能不能再来一口?” 他倒是不厌其烦,竟然当真一口口地劝吃,那少年终于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将碗从景非桐手里抢过去道:“行啦,你不嫌麻烦啊。我自己吃还不行么!” 景非桐只是含笑,把筷子也递给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没事的,什么都别担心。不管怎么样,都还有师兄在呢。” 那少年也抬起头来,笑着端详他,问道:“你在哪呢?” 景非桐道:“我呀,我在……” 他的话音突然停住。 对啊,他……在哪呢?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梦境,戛然而止。 景非桐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相比梦境中的夜晚,满室阳光有些明亮的过分,让他不由地举起手臂,用衣袖半挡在额前。 方才梦中所说的话,经历的场景都是那样清晰,可他尝试了一下,竟然无法想起那个少年的面容。 怎么能把他给忘了呢? 这个人到底是谁,如今又在哪里? 景非桐努力去想,但只要他试图去拨开那层遮在面前的云雾,便感到一阵气血翻涌。 心魔潜伏在他的神识当中,随时随地的伺机蠢蠢欲动,那邪恶的、带着鼓动的低语声嘈杂地在脑海中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又想要挑动他心中的仇恨了。 这一次,景非桐没有放任沉沦,而是缓缓调息运气,将心魔压了下去。 只是他现在还能压制,照这个势头下去,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失控,他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心魔的根本办法。 正如周青潜所说,景非桐原本并没有心魔,直到百年前他参加试剑大会并夺得魁首,进入了南泽山顶峰的秘境参研剑意之后,就落下了这么一个毛病。 他有时候也在怀疑,或许自己梦境中的少年根本就不是他曾经认识过的人,而只是他不小心接收了前人留下来的执念和过往。 但他心里那种浓烈的感情却骗不了人,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其他人进入过秘境,景非桐都一一派人调查过他们的情况,却发现出现心魔的只有自己而已。 这说明问题确实发生在他身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次的试剑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景非桐也在考虑着要不要想办法再次前往那处秘境当中一探。 心魔正渐渐地平息下去,但也耗费了不少力气。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放下手的时候,听见有轻巧的脚步声落在窗台上。 景非桐的呼吸一顿。 然后,窗户又一次被轻轻推开了,那小小的声音便一步步延进了房中,仿佛每一步都踏准了心脏跳动的节律。 景非桐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是谁来了。 那种在短短数日之中便飞快培养出来的熟悉与亲近,是小狐狸,也是舒令嘉。 这种被逐渐靠近的感觉竟如同梦境一般,有些让人沉迷。 景非桐一时不愿意睁开眼睛,任由自己身体放松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面,耳听得舒令嘉走过来,直接跳上了床。 他的尾巴将被单扫的沙沙响,似乎正站在枕头边上低头打量着景非桐。 舒令嘉先是站在右侧的枕边观察着景非桐,过了一会,他弓腰用力,“嗖”地一声,直接从景非桐的脑袋上飞跃了过去。 尾巴尖上的一根毛在景非桐的鼻尖上扫了一下,舒令嘉又站在他左侧的枕边,继续打量。 过了一会,他才问系统道:“他是昏过去了?” 否则不应该这都没有反应。 系统也有点拿不准,毕竟它和舒令嘉都知道,大反派绝对不是一个会装睡和狐狸逗着玩的人,一动不动,必有隐情。 【目前检测到反派的心魔症状已经减弱,身体状态良好,但不排除因为压制心魔耗力过多而昏过去的可能。】 舒令嘉试探着伸出一只爪,杵了下景非桐的脑袋。 景非桐的头微微偏了一下,但还是没动。 看他这个样子,舒令嘉忍不住把爪子伸到景非桐的鼻子底下,试了试他的呼吸。 对方的气息绵长和平稳,吹的他爪子上的绒毛都在微微地晃,那就确实是活着无疑。 舒令嘉心道邪了门了,这都不醒? 他又爬到景非桐的身上,站在对方的胸口处,再去看景非桐的正脸,只见面色白皙,皮肤光洁,相貌很俊美,也没啥问题。 景非桐很努力地忍住了,没让自己笑出来。 其实他并不是故意的。 方才舒令嘉走到枕边看他的时候,景非桐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对方自己已经猜到了他身份这件事。 通过这些日子对舒令嘉的了解,景非桐觉得他应该是对自己的原身竟然是这么一只狐狸崽而感到不甚满意的,如果当面揭穿,舒令嘉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但要是不说…… 景非桐感到舒令嘉尾巴上的毛轻轻划过自己鼻尖,小狐狸身手敏捷,跳到了枕头的另一边。 不说的话……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卖力地当一只狐狸……也很…… 景非桐平时做任何的事情都杀伐果断,很少有瞻前顾后的时候,唯独眼下想着怎么才能让舒令嘉不生气又有面子,竟然十分纠结起来。 就是这么稍稍犹豫一会的功夫,舒令嘉已经站在了他的胸口上,甚至试图用爪子拍他的脸。 景非桐感到骑虎难下了。 舒令嘉觉得就冲自己这一番折腾,就算是个死人也该诈尸了,偏偏景非桐就是不动弹,系统又说他的身体状态很好,没有一点问题。 真是让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他忍不住在景非桐的身上来来回回地踱了几步进行思考。 当从胸膛走到小腹,又从小腹处溜达回来之后,舒令嘉决定用点水让景非桐清醒一下试试,如果对方再没反应,那他只能出去变回人身再想办法了。 舒令嘉踩在景非桐的胸口再一蹬,跳到桌上,倒了一杯水,然后直接抬爪把杯子拍了出去。 这杯子打着旋转过半空,“嗒”一声轻响落在了景非桐的床头上,半滴水都没洒出来,正是凌霄入门练习暗器的基本功之一旋云手。 之前当着景非桐的面,舒令嘉没敢用过。 他回到床头上,蹲坐在杯子旁边,将杯子轻轻倾斜了一点,里面的水便流出来,浇了少许在景非桐的脑门上。 景非桐:“……” 真有点忍不住了。 舒令嘉用爪子将那些水在他的额头上拍拍匀,心道:“我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感觉这么荒谬……话说他还不醒么?” 他有些出神,而后目光无意中落在了景非桐的嘴唇上,发现他的唇角竟正在微微地翘起。 舒令嘉按在景非桐额头上的爪子僵住了。 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家伙根本就是醒着的! 那一瞬间,舒令嘉很有点想把床头上那杯水都给掀到对方的脸上的念头。 他把爪子收回来,在床单上擦了擦水,转身就走。 “哎!等一下!” 景非桐实在没忍住笑意,当感到舒令嘉定住的时候就觉得要糟,一看他要走,便知道自己果然是暴露了。 他心里一急,连忙翻身坐起来,伸手一捞,就把狐狸给捉住了。 舒令嘉:“……” 他来找景非桐,从来都是一个不爽说走就走,这还是头一回被抓住,甚至感到有点震惊。 景非桐双手抱着他,小心翼翼地把舒令嘉捧回来面对着自己,认真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装睡的。我只是看你来了,觉得很高兴,然后……怕一睁眼睛你就又要走了,这才没敢动弹。” 舒令嘉把他的手给推开了,站在被子上抖了抖被景非桐抓的乱七八糟的毛,倒是没再跑。 景非桐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虽然狐狸其实也没有什么脸色——咳了声,又说道:“其实……啊,其实你这么通情达理,若是我不想让你走,直说就是了,没必要做装睡这样的事情。唉,是我一时糊涂,才让你忙碌了这么久,也难怪你生气。” “还请你原谅我一次,下回不会了。刚才辛苦你了,再留下来歇一会,好不好?” 最起码狐狸就是舒令嘉这件事,今天是不能说了,景非桐也就暂时当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么一件事。 舒令嘉瞪了景非桐一眼,但是看他脸上带着笑,却有一滴水从额角上滑落下来,滴在了被子上。 他想到自己方才又是在对方身上跳来跳去,又是往他脑袋上倒水和扒拉,估计也把景非桐给折腾的够呛。 这么一想,舒令嘉也有点想乐了,冲着景非桐抬起一只爪。 景非桐愣了愣,意识到舒令嘉这是让自己“保证”的意思,便也伸手,跟他的小爪子轻轻互击了一下。 他正色道:“我保证,说话算话,下不为例。” * 景非桐和周青潜跟青丘的关系只是平平,又还有其他要事,没有停留多久就各自告别离开了,倒是舒令嘉昌宁的挽留下,又在青丘住了几天。 他们这回在秘境中采药十分不易,又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把大家都折腾的够呛。 但值得欣慰的是,明绮服药之后情况大好,或许过得些许日子,就可以醒过来了。 昌宁便找了个时间将狐族人聚在一起,详细解释了之前找人扮演少主的始末,也算为了之前姜桡所说的话给了族人们一个交代。 对于狐族人来说,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据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少主从小便不怎么在青丘居住,只有当族中遇到一些大场合的时候才会出席,因而狐族人其实对他了解不多。 他们只是偶尔看过几次明绡出手,见了他那点功夫之后,也就没多少期待值了,只不过因为对方是族长的血脉,狐族人依旧对这位小主人呵护备至。 直到这回进入秘境,发现他居然这么厉害,已经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继承人了,很多人都大是欣喜,却没想到,竟然是别人假扮的。 噢不……原来两个都是假扮的,真的还下落不明。 但不管怎么说,明绮就快醒了才是让众人都十分欣喜的一件大事,只要有族长主持大局,相信真的少主也一定会很快被接回族中。 由于感谢舒令嘉的帮助,青丘的族人们都对他很热情,每天早上推门起来,他甚至会在洞府门口和窗台上捡到不少摘好的野果子。 和这帮狐狸待在一起,舒令嘉时时都能看见外面的草地上一堆堆颜色各异的小绒球互相打滚嬉戏,这是他从凌霄派出来之后难得安逸的几天,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还没等舒令嘉走,倒是明绡先来找他告别了。 明绡道:“舒公子,我要同阿纤一起去凌霄派心宗了。” 因为两人是用因果线连了命,虽然不需要完全形影不离,但目前明绡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最起码要和孟纤在同一个地方才稳妥。 舒令嘉便道:“那二位多保重。” 他顿一顿,又说:“也祝贺你还是把她给等回来了。” “多谢了。” 明绡闻言笑了笑,眺望着远处的山水说道:“你说感情这种事是不是很微妙。阿纤这个人啊,自小被父母苛待惯了,也没人教她什么,性子野的很,也有些任性,但是一旦她动了感情,竟也愿意为我牺牲这么多,我很感动。”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舒令嘉却稍怔了一下,总觉得这话不知道哪里听着奇怪,仔细想想,好像又没什么毛病。 明绡也只感叹了这一句,就没再说什么别的,又冲舒令嘉道谢道:“其实这件事主要还得谢过舒公子你,要不是你那时帮忙拦住了越殿主,没让他取阿纤的性命,后来又送我回了青丘,我们两个都不会有如今这般在一起的机会。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了。” 他从袖子中摸出一个剑穗来,送给了舒令嘉: “我身上没什么好东西,但这个剑穗是我们族长的,因为有温养剑气的功效,昌宁长老就给了我,可惜我实在挺不开窍的,有没有它都用不上,就转赠给你。舒公子你剑术那么好,才配得上用它。” 舒令嘉推辞,但明绡坚持要给,他也就收下了,问道:“你打算你何时启程?” 明绡笑着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毕竟再过一段时间,族长大概就可以醒过来了,大家有了主心骨,也不需要假冒的少主。” 他摇了摇头:“可惜不知道真正的少主下落,要是能够找到,族长醒来之后看见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高兴高兴。” 【NPC明绡,发布:“消失的狐族少主”剧情任务支线—— 帮助狐族找到少主,可获得狐傲天大礼包一个。】 这任务就有点难办了,毕竟舒令嘉对狐族了解的并不多,这位少主更是毫无线索,被暗中寻找了那么多年都半点音讯也没有,他又能上哪去找这么个人呢? 幸好只是支线,也并非一定要完成不可,也只能看缘分了。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参加试剑大会,夺回那30%的主角光环。 * 凌霄山上,掌门静室之外,两名弟子静静地站着,等待何子濯传唤,正是刚刚从青丘回到门中的殷宸与姜桡。 殷宸从青丘回来后,脸色便一直很不好,一路上便谁也不理,此刻依然沉着脸,负手看着旁边的一树栀子花出神。 比起他的沉默安静,姜桡就显得烦躁很多了。 他两肩上都有舒令嘉打出来的伤势,手臂下垂无法动弹,却隔一会就侧过头去,偷偷看看殷宸的脸色。 终于,姜桡实在忍耐不住了,低低喊道:“殷师兄……” “别喊我。”殷宸冷淡地说,“本来就心烦,听了你的声音更加反胃。” 姜桡怕惊动何子濯,压着嗓子哀求道:“殷师兄,我知道我这回真是错的离谱,我一定改,求您一会在师尊的面前,帮我、帮我遮掩一二,我以后再也不敢对舒师兄不恭敬了。” 殷宸实在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听了姜桡的话,倒真是忍不住回过头来,惊奇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姜桡又何尝不知道殷宸对自己的厌恶,但他更加害怕让何子濯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如果能求动殷宸稍微帮他遮掩一二,姜桡也不在乎这点尊严了。 他还想继续说,却已经有一名小童从掌门静室中走了出来,称是掌门召见。 姜桡无法,只能满心忐忑地随着殷宸进去见何子濯了,心中暗暗祈祷,殷宸好歹不要将事情做得太绝。 两人进了掌门静室,何子濯抬眼,看见只有他们两人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又往姜桡的身后看了看。 房门却已经被小道童从外面关上了。 他问殷宸道:“你师兄呢?” 殷宸道:“还在青丘。” 何子濯道:“你和凝儿他们不是下山去找他了吗?怎么,他不想跟你回来,就连试剑大会都不想去了?” 殷宸嘀咕道:“人家不用回来,自己也能弄到请帖。” 何子濯淡淡道:“宸儿。” 殷宸吸口气,说道:“师尊,与其问舒师兄为何不回来,不如先听听您这位好徒儿做了什么,真是贻笑大方,丢脸都丢到狐族去了。” 姜桡道:“殷师兄!” 殷宸根本就没理会他,一五一十地把姜桡的所作所为都讲了一遍。 何子濯听完殷宸的话之后,便转过头来盯着姜桡,那目光极端冰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万古长空 <ul class=tent_ul> 殷宸说了这些之后还嫌不够, 又补充道:“他口口声声说只是想为易少主出口气,让舒师兄受一番惊吓,但弟子可觉得, 姜师弟心思深沉,哼, 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 姜桡实在是把殷宸给恨到了骨子里, 对方不光憎恶和轻视他, 而且从来都将这种厌恶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哪怕是当着他的面也从不避讳,这才是将人羞辱到了极点。 他几次想开口,都没能打断殷宸, 心中焦急万分, 悄悄看向何子濯, 顿时被对方的神情吓得一个哆嗦, 立刻跪了下去。 殷宸把什么都说的清清楚楚,让他连半点抵赖的余地都没有。 姜桡道:“师尊, 弟子, 弟子不是……” 何子濯一抬手打断了他,向殷宸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宸儿, 你先出去吧。” 殷宸却不肯走:“师尊,弟子认为这件事处理起来非常简单, 姜桡品行不端, 理应废去功力逐出师门。其实当初他擅闯禁地便应该这样做了,留着这么一个人,除了败坏门风之外,又有何意义呢?” 何子濯道:“此事为师自有分寸, 宸儿,你今日心浮气躁,出去吧,把《清净经》抄上十遍,安安心。” 这便是责罚他的顶撞无礼之罪了,殷宸一怔,突然感到一股愤懑涌上心头。 这愤懑不是因为何子濯对他的态度,而是他突然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跟舒令嘉说的话。 他说,不能理解舒令嘉离开门派的举动,指责舒令嘉的性子太过倔强,还说了师尊其实非常在乎他。 这话像是在想要说服舒令嘉,也像是殷宸自己想粉饰太平。 因为他从内心深处,向来对师尊很是敬重,也希望师兄能够回来,一切都回到过去。 这一路上,殷宸就盼着何子濯能够出面狠狠地责罚姜桡,这样他就也有理由去劝说舒令嘉了,告诉他,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多。 可是何子濯的态度让殷宸很失望。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舒令嘉在这受伤的两年里,是不是有过很多次自己不知道的,这样失望的时刻。 殷宸出身皇家,性格骄狂,平日里很少考虑他人的感受,凡事只求顺了自己的心意便可,直到此时,这些想法一旦冒出来,就难免越想越多。 胸口处憋着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懊恼,是心疼,还是气愤。 殷宸冲口道:“师尊你处事如此偏颇,怪不得舒师兄不愿意回来!您以为他非得留在咱们门派中不可吗?我看他在外面,可要比受姜桡这种小人的气要舒坦多了!” 何子濯眯起眼睛。 殷宸话一出口,立刻感到一阵沉重之极的威压当头而来,强大凌厉如同瀚海无边,仿佛转眼间就可以把万物卷入浪涛,吞噬殆尽。 他胸口一痛,血气翻涌,只听何子濯冷冷地说了句“出去”,便被这股巨力掀出了掌门静室。 他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这时身后有双手伸过来,在殷宸肩头稳稳一扶,这才将他给撑住了。 殷宸连连咳嗽,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自己站稳后,将扶着他的手推开了,冷冷道:“大师兄。” 来人正是气宗的掌门首徒洛宵,他的身体一向不好,平日甚少露面,这回倒是难得出现。 洛宵的声音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殷师弟,别不懂事。走吧,莫要在这里顶撞师尊了。” 殷宸道:“姜桡在青丘意图谋害舒令嘉,你知道吗?” 洛宵道:“我方才听其他的师弟们说了。你不是也将此事告知师尊了吗?师尊要如何做,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在这里跳脚又有什么用?” 殷宸的目光逐渐冷了下去。 舒令嘉离开门派的那一天他不在,只是回来之后听人转述了当时的情况。 他一直埋怨舒令嘉走的决绝,甚至都没等着自己回来,也没留句话,不过此时殷宸突然理解了舒令嘉的心情。 他只是想要一个交代,但所有的人都在模棱两可地劝他,算了。 但凡何子濯处事公平,但凡有人能站出来,为他据理力争…… 殷宸感觉自己的心被刺到了,这对于他来说,只怕是从小到大头一次认真地去考虑他人的感受。 “大师兄你永远都是这样,懦弱怕事,遇到什么情况只会和稀泥。哪怕是被别人踩到头上,都只会笑一笑便过去。” 殷宸忽然说道:“除了师尊之外,舒令嘉从小到大最崇敬依赖的人就是你,但是竟然连你,都没有设身处地地想过他的委屈,也从来没打算为他说句话。怪不得他要走。” 他说完之后,自嘲地一笑,道:“也罢,我也没资格说你,都是半斤八两罢了。” 对于殷宸的指责,洛宵并没有反驳,只道:“发完脾气痛快了没有?痛快了就回去。” 殷宸发现自己的师门简直有毒,他无论对着师尊,对着两位师兄,还是对着那个见鬼的他都不愿意承认的师弟,都是憋屈的要命。 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洛宵摇了摇头,自语道:“离开这里,是坏事吗?” 说罢之后,他也离开了。 * 姜桡一直跪着,感觉玉石地面上的凉气仿佛从地板下面一直沁到了他的心里。 殷宸经过他身边离开的时候,姜桡也没有动弹,他只是垂下眼皮,把满腔的恨毒都藏在了心里。 自从拜师学艺之后,那常年打骂他的继母和自私偏颇的父亲都已经被他给杀了,这个世上亏待过他的人,早晚会有不得好死的那一天。 殷宸今日给他的羞辱,他会记住,他也有的是耐心。 房间中只剩下了师徒二人,何子濯道:“好了,阿桡,你说说,方才你师兄的话,可有冤枉了你的地方?” 殷宸将一切都情况都说的很清楚,而且当时凌霄派在场的弟子不少,姜桡根本就不可能赖的过去。 他顿了顿,低声道:“师尊……没有。” “没有”两个字刚刚出口,何子濯便一拂袖,姜桡只觉得一股劲风扫来,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墙面上,顿时伤上加伤,张嘴便喷出来了一口鲜血。 何子濯冷声说道:“我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不要去招惹令嘉。” 他一步步走近姜桡:“你呢?非但不听话地去了,竟然还闹得这样狼狈丢人,没本事又没脑子,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姜桡虽然料到了自己会受到惩戒,但也没想到何子濯出手这样狠。 他的肩膀本来就被舒令嘉伤了,此时费了很大的劲才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只觉得胸口痛的难当。 一股不平之意乍然升起,姜桡猛地抬起头来,问道:“师尊,在您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何子濯垂眸望着他,脸上无波无澜,仿佛那供在寺庙中,从来不会拥有情感的神佛。 姜桡这句话喊出来后,积在心里的委屈也再无法忍住,切声说道:“当初师尊把我带上山,不嫌弃我出身卑微,收我为徒。那时候门派中有的师兄弟瞧不起我,您也会百般回护,甚至将……将舒师兄的位置都腾出来给了我。” “我一直十分感念师尊的恩情,也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回报师尊待我的这份偏爱。” 他一咬牙:“可是弟子不明白,为何师尊明明这样倾心栽培,对待弟子的态度却又总是疏远而冷淡?您对着舒师兄时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也很想要得到师尊的疼爱啊!” 何子濯的脸上有几分嘲讽之色,听完了他的话,轻嗤一声,说道:“你?你配吗?” 姜桡一下子愣住。 何子濯叹息道:“阿桡,人最忌讳的就是贪心。你原本一无所有,我给了你什么,是你的福气,你就拿着,没给的,就不要去想太多。” 姜桡咬了咬牙,苍白着脸问道:“所以说师尊最疼爱的只有舒师兄,我跟他冲突,您……您生气了?明明是他毫发无损,反而将我打伤,师尊看不到吗?!” 何子濯轻飘飘地道:“与人冲突还当众输了,只知道回来告状,丢人现眼的东西,真是枉费了我一番悉心栽培。” 他笑了笑,唇畔带起来的弧度却有一种异常冷酷的味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带你上山?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天赋。你生来对剑息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更加特别的是,还拥有难得一见的大圆满命格,气运加身,天选之子,百劫不侵。故而,为师才对你寄予厚望,甚至多加纵容。” 姜桡怎么也想不到,何子濯对他另眼看待,竟然是因为他这份从舒令嘉身上偷来的命格。 他半张开嘴,神色逐渐由愤懑变为震惊。 何子濯的目光却冷了下去:“但这,可不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如果你心性不稳,连这么好的天赋都难以发挥出来,我留着你又有何用?” “嘶——” 姜桡身上伤势不轻,一时没有撑住便晃了晃,肩膀上的碎骨碰撞在一起,疼的他仿佛连心脏也跟着缩了一缩。 他不由问道:“所以,师尊对舒令嘉的疼爱,是因为将他当成弟子,对我栽培回护,是因为将我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 何子濯道:“人能用被利用的价值,已经十分难得。可我对不听话的人,向来没有容忍度。现在的你,还配得到这样的待遇吗?” 他的表情,似是真的在思索一个十分难以委决的问题,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伸向姜桡。 一股强悍之极的灵力从何子濯身上漫溢出来,挤压着姜桡的神识。 姜桡震骇道:“师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极为恐怖的威胁——何子濯竟有取他性命的意图! 因为他想要动舒令嘉未遂,因为他没有用,何子濯竟然要直接杀了他? 这时,脑海中的声音响起,呵斥道:“你这个废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显出你的本事来反抗,当真想死吗?” “反抗?” 姜桡也在意念当中颤声回答他:“我,我怎抗得过师尊!那不是死的更快!” 对方似乎冷笑了一声:“软骨头,拿了宝贝都不会用,你也太小看这份天赋了!听我的。” 下一刻,姜桡就感觉体力的灵力自己凝聚了起来,同时,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捏诀,受伤的手臂扬起,引导一股无形剑气,向着何子濯反击而去! 姜桡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生活的环境便很恶劣,但姜桡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了十来年的乡下穷小子,因为对于他来说,出去闯荡吃苦更加恐怖。 后来得了舒令嘉的天赋,他顺理成章地拥有了很多东西,更是用不着主动争取和改变。 这样的思维成了习惯,姜桡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已经是个天赋超绝的强者。 强者,重要的不是顺从,而是充分发挥自身价值。 不用哀求,何子濯看到他的本事,自然会手下留情。 果然,感受到剑气,何子濯轻轻“噫”了一声,手上加力,两股灵流轰然冲撞,若非静室中设有阵法,只怕连房子都要塌了。 何子濯收手道:“你倒是让我意外了,阿桡。” 这回不用提点,姜桡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他忍着肩头剧痛,扑跪到何子濯面前,哀求道:“师尊,我今天会这般不济,是因为身体不适。您留我一命吧,徒儿一定给您,给门派争光。试剑大会……对,不是还有试剑大会吗?我一定能赢!” 何子濯并未完全收敛他的灵力,短短片刻时间当中,姜桡已经是冷汗淋漓,心跳如鼓。 终于,何子濯笑了一声,说道:“好,我也希望你说的是实话。” 压力消失,他走过来,亲手扶起姜桡。 何子濯说道:“快起来,去治治伤吧。丹阁那边新炼了上好的养骨药膏,稍后为师令人拿给你。” 若是以往,姜桡只怕会因为他这样一个搀扶,一句叮咛而欣喜若狂,但现在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惊惧不已。 他结结巴巴地道:“是、是。” 何子濯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了低声说道:“另外,别再搞那些没有意义的小动作,再敢暗害你师兄,无论你有何等本事,也定不饶你。” 他松开姜桡,微笑道:“去吧,为师会好好看一看你在试剑大会上的表现。” 姜桡双腿颤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掌门静室当中走出来的。 “前辈?” 他试探着跟珠子中的人对话:“前辈您还在吗?” 对方开口的时候,一如既往地带着蛊惑之意:“你在试剑大会上一定要赢,如果输了,你偷来的一切,都将会失去的越来越多。” 姜桡道:“方才发挥出来的,真是我身上的能力?那么到了试剑大会上,您还可以这样帮我吗?” “可以。” 姜桡的心砰砰直跳,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看何子濯今日的态度,如果让他知道,舒令嘉身上的重伤根本就是被自己所害,那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命。 他必须要想办法自保……不光要自保,还要过的更好更好才行。 今日的羞辱,惊恐,绝望,姜桡都毕生不会忘记,也再不想经历。 原来他身上拥有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加巨大,只是开始修行的时间太短,还不会发挥罢了,实在暴殄天物。 这份主角光环如此珍贵,到了他的身上,他就绝对不可以再失去。 * 姜桡走后,何子濯随意地拂袖一挥,整个静室当中的一切摆设便都恢复了原状。 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道:“来人。” 一名弟子很快走了进来,何子濯手指轻弹,一张拜帖轻飘飘地飞到那名弟子手中。 他说道:“你带上我的拜帖,点几个人去幽山一趟,请韦山君取一块幽山玉髓来。” 那名弟子答应之后,拿着请帖走了。 一个声音说道:“韦山君曾经欠你一份救命之恩,但你们二人不来往已久,眼下你为了幽山玉髓把这个人情用了,只怕以后再找他做什么事就难了。” 何子濯道:“幽山玉髓中含着整座幽山的灵气,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肯拿出来?” 一道人影从他的佩剑上显形出来,正是何子濯的剑灵风纹。 风纹叹道:“看来你还是很疼爱令嘉的,既然肯为了他的伤想方设法,费尽心思,又何必纵容姜桡呢?他人品实在不端,你这般扶持他,其他人也难免会不满的。” 何子濯道:“除了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又非不知,当年因为封印纵无心,我身上被种下大劫,言道三百年之内,凌霄派必定覆灭我手,而要破此劫,唯有大气运大圆满者能为之。姜桡气运加身,只差‘圆满’二字,便是为着大局,我也不能废他。” 他一提此事,风纹便不出声了。 所谓圆满,自然需要声望、外貌、修为、地位等齐齐具备于身。 何子濯刚刚把姜桡带回门派的时候,本来以为以他的资质,培植起来不算难事,却没想到此人心思太杂,性情又不够坚韧,绝佳的天赋,却只能发挥出来十之二三,玩弄心眼倒是一把好手。 他今日震怒,本来确实对姜桡起了杀意,却没想到对方被逼至绝境后,竟还能发挥出来如此本事,倒是让何子濯刮目相看了。 这样的话,姜桡就还有继续被他扶持的价值。 “至于令嘉……” 何子濯漫不经心地说:“我太了解他的脾气了,这孩子气性大,但是心里比谁都重情义,这也算是他最大的软肋吧。” 方才他已经听殷宸提了,舒令嘉之所以去青丘,是为了从那帮狐狸手中得到一份试剑大会的请帖。 何子濯本来也把请帖留出来了一份,结果没想到舒令嘉宁愿去大费周章地找一帮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都死活不肯回门派。 他方才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确实还有些恼怒,但再想一想,又不由觉得可笑。 这孩子的脾气,可真是…… 大概确实是自己从小对他太过纵容,才让他如此任性,但这种赌气的方式,实在傻的可爱。 舒令嘉当真以为绕开了门派和师尊,便能凭着他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了吗? 其实他在试剑大会上无论怎样表现,最终的输与赢,有没有资格继续比下去,依旧逃不出何子濯的掌心。 他只是不愿意把事情做绝罢了,否则以舒令嘉的脾气,怕是要更加生气。 对付一只脾气不好的狐狸,要顺着毛摸。外界的风雨自然能让他明白,没有门派的庇护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何子濯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想哄他,说难是难,说简单却也简单,先晾着他闹上一些时日,到试剑大会上见了面,我自然有的是办法。总之,早晚他也是得回到凌霄的。” 风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摇了摇头,回到剑里面去了。 * 一剑收势,满树榴红簌簌而落,漫天花雨缤纷。 舒令嘉喘了口气,在树下坐倒,将威猛剑放在一边,汗水顺着他细致如瓷的面颊滑落,然后从下颏处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跟景非桐切磋的那一场,对于舒令嘉的启发很大,之前他只是自己靠着悟性摸索,却不敢定论对错,这几日每天都在练剑和回想,倒是有了很多新的体会。 凌霄派分为气宗和心宗,气宗讲究听剑识剑,人剑合一,心思空明无物,方能使出至高无上的剑术。 心宗则讲究关照内心,透视自我,以心感剑,随意而出,方是最高境界。 这两派的基本功和招式都是差不多的,唯有为了不同的心法主张争吵多年,谁都说服不了谁,这才会因此分裂。 舒令嘉从接触剑道以来就是承继气宗,也从未了解过心宗的功法,而如今他气宗的根基毁了,阴差阳错修习了这本在心宗一流都属于十分偏门的剑术,两者结合起来,竟更有了一番独属于他自己的体悟。 足踏红尘身是客,长空万古风无际。 心予明鉴情长在,水流花开自有期。 你的剑究竟为何而出?当你出剑的时候,心中想的又是什么呢? 心之空,情之至,剑道,到底应该有情还是无情? 答案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但又差了那么一步,因而只能令人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反倒令人有些焦灼。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打断了舒令嘉有些混乱的思绪。 他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试剑大会,马上便要开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雨中红透 <ul class=tent_ul> 舒令嘉目前所在的地方是西荒南泽山, 也正是试剑大会的举办之地。 传闻,当年剑宗创道者苍冥老人在此处飞升,山顶秘洞之中还有他当年参悟大道之时所残存的剑意。 沿秘洞向西而行, 更有一处被湍急瀑布打磨出来的石壁,光滑如镜, 若有机缘,可以照见人的生来死去,前世今生。 西荒气候特殊,二十年一季,春笼雾,夏飞雪, 秋冰封,冬连雨。 只有当初夏第一场飞雪来临之际, 山顶秘洞才有望感应到剑者之间的斗气而解封开启,因而试剑大会也是二十年一届。 根据修真界早已定下的规矩, 一人一生中只有一回可以进入参悟的机会,因而每一届的最终胜利者将不再参加日后的大会。 上一次的魁首还是景非桐,但自他之后百年,西荒秘洞便再也未曾开启过。 也就是说, 已经一连有五届试剑大会上,没有产生任何一个能被创道者看上眼的年轻后辈了, 虽然大家一番努力拼斗决出胜负,也不能触动剑意。 这对于剑道一脉来说,简直是一中莫大的羞耻。 也正是因此, 此次试剑大会受到了各方的充分关注和重视。 其实之前几次的大会上,舒令嘉原本都是最有希望的人选,但偏偏阴差阳错, 每一回他都因为意外状况耽搁了,没能前往参加。 自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这样扬名立万的机会,原本就不该属于他一个炮灰所有,舒令嘉经脉毁损,功力不存,正是因为接下来理所当然地让姜桡“临危受命”。 在众人不看好的声音中,姜桡入门两年,就成为最终比赛的赢家,乃是爽文真谛。 而如今,剧情偏移,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修士们想要正式进入南泽山,获得参加比试的资格,首先要经过一轮测试,那就是殷宸和周青潜等人都提到过的留剑痕。 在南泽山门之外,有一处石壁,材质甚为特殊,坚实无比,更胜铁器,而每一名修士首先要做的,便是在这石壁上划出自己的剑痕。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即便是有了试剑大会的请帖,他们也无法被允许上场参加比试的。 也正是因为这层层的选拔甚为严苛,每个门派在挑选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时,才会格外谨慎,否则浪费了名额还是其次,谁都不想在这个场合给门派丢脸。 周青潜所给那份红帖的好处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舒令嘉不用参加测试,因而早早便进入了南泽山,以散修的身份,挑选了一处较为偏僻清净的居所住下。 他自从上回跟景非桐切磋之后,心有所悟,每日在山中揣摩练剑,尚未与其他人碰过面。 而听到钟响,舒令嘉才记了起来,从今天早上,剑痕测试便要开始了,想必各门各派的人也都已经到齐。 虽然与他无关,但这是一个观察对手的好时机,舒令嘉拿起身边的佩剑,准备起身前往。 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剑鞘,威猛剑就咣啷咣啷向旁边挪了几步,竟然自己躲开了。 剑灵段瑟睡眼惺忪地从里面冒了出来,伸着懒腰,张开嘴打了个呵欠。 舒令嘉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往他嘴里丢去。 段瑟“嘶”一声,猛地闭上了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下子就精神了。 “你干啥?” 舒令嘉道:“你为什么每天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段瑟道:“因为我很可怜,被符咒封在剑里太久了,神志不清,需要一定的时间休养。所以总是觉得困。再说又没有事情做不睡觉怪无聊的。” 舒令嘉道:“那你可以精神一下了,你不是无敌神剑吗?上战场的时候可快要到了,我等着你大展神威。” 段瑟道:“那个……我当然是无敌神剑了,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可是你不是无敌狐狸啊,我是不会拖后腿,你行不行,那谁知道。” 舒令嘉笑了一声。 段瑟看了看他,又问:“哎,我说,你怕输吗?” 作为舒令嘉的剑,他自然对舒令嘉使出剑法时的状态感应的最为清晰,也体会到了他杂乱的情绪。 舒令嘉道:“我没想过会输的事。既然来上场比试了,自然就是冲着要赢去的,怎么就不能赢了?” 别人都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要努力了,就别在意结局如何,但舒令嘉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想法。 他做任何一件事,都得求个结果出来,活在这世上,也得活个明白。 是要行好事,也偏要问前程! 段瑟看着他,神情有些怔忡,低声道:“是吗?” 他发现舒令嘉这个人也很奇怪,他从来都不缺出路,但是从来都会从无数条出路当中,找到最难的那一条来走。 舒令嘉握住了威猛的剑柄,在地上一撑,站起身来,冲着段瑟笑了笑:“怎么,我都这么有信心,难道你觉得你会败在其他的剑下?” 段瑟沉默一瞬,终究笑了起来:“那绝对不可能,我一代神剑,人人闻风丧胆,怎么可能会失败!” 他重新燃起斗志,双拳紧握:“那就让我们一人一剑,共同震慑整座南泽山吧!冲!” 舒令嘉:“……一会打起来之后,你千万不要出来说话。” * 南泽山的山势陡峭巍峨,两道石壁构成了一处天然的山门,高高耸立,直入云霄。 西荒气候特殊,初夏时节飞雪联翩,天气却甚为晴朗。 舒令嘉过去的时候恰逢旭日初升,照的点点小雪更加晶莹剔透,宛若飞絮玉屑。 他站在稍高的地方远远向下望去,便见各门各派的弟子们身穿不同颜色的服饰,分别列队,站于山门之外,而尊长们则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座位,神态倒是颇为轻松,一边品茗,一边闲谈。 舒令嘉眼看已经轮到了凌霄气宗的弟子们,便化出一副银质的面具来戴在脸上,走到稍近一点的位置观看。 好在此时这里异士甚多,服色装扮各异,又有心先韬光养晦,观察其他人的情况,因而遮挡容貌的为数不少,他混在其中,倒也不算显眼。 舒令嘉找了一圈,已经看到了凌霄气宗过来的那些人,他发现洛宵这次又没有出现,不由在心里暗叹了口气。 他这位大师兄,明明是掌门的大弟子,凌霄气宗首徒,偏生身体不佳,生性淡漠,一向深居简出,诸事不理,这样的大场面从来都见不到他的身影,甚至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是寥寥无几。 眼看殷宸等人很快便轻轻松松地通过了考验,执事弟子高声道:“下一位,凌霄派气宗,姜桡!” 这中留下剑痕的测试,每个人做来都是千篇一律,看的久了便十分无聊,此时测试已经过半,大家正觉得疲惫,便听见了这个名字,顿感精神一振,纷纷议论起来。 “姜桡,不就是凌霄派那个号称的新一代天才吗?现任的鸣剑峰峰主,吹了好大的名头,今日可算能见着他出手了!” “老兄,若是想看这人露真本事,你怕是要失望了。上回他在青丘败于舒令嘉一剑之下的事你还不知道吗?” “这倒是有所听闻,不过据凌霄弟子说,他是那一日身体不适,才会显得不济了些。传言中神乎其神,总不能到头来半点真本事都没有吧?” “不管有没有真本事,人品差是真的。残害同门,口蜜腹剑,甚至将师兄逼的离开门派出走,呸,便算是有多高的天赋,我也瞧不起这中人!” “说来也是怪了,他连犯下了这样的大错都能安然无恙,甚至还来参加试剑大会。何掌门对姜桡也太过纵容了吧!” “他们两个谁高谁低暂且不提,我只问舒令嘉不是有重伤在身吗?他能打得过姜桡?会不会是传闻言过其实了?” 如果说之前姜桡只是小有名气,那么从青丘与舒令嘉当众发生冲突之后,他便也如愿以偿地,在整个修真界声名鹊起了。 但,名非好名,这个为世人所知的方式和姜桡以往梦想的还不大一样。 当时他被揭穿谋害舒令嘉未遂,又狼狈败于舒令嘉手中,有数个门派都是亲眼目睹,而后,此事很快被用各中方法添油加醋,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直到这时,很多人这才知道舒令嘉竟然已经离开了凌霄派,而他离开的原因,正是由于姜桡的不断陷害排挤。 毕竟青丘是九尾白狐一族的地盘,他都敢那样肆无忌惮地出手谋害,在凌霄派当中那两年,姜桡春风得意,舒令嘉重伤消沉,他只怕也没少使绊子。 随后舒令嘉现身,一剑出鞘,便是惊尘绝艳,他当众打断了姜桡的双肩,非但不令人觉得跋扈,反倒都称赞舒令嘉行事果敢,剑术高明。 他们修行之人往往都非常重视门派出身,原本舒令嘉离开门派出走,在修真界是一件极容易被人诟病之事,但由于姜桡太过可恨,反倒衬得他无论做什么都有道理起来,这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 如今,姜桡出场,看起来却是相貌英俊,神态温和,倒不太像传言中的那个卑鄙小人。 看着他,众人都忍不住心生好奇,想看看他到底有何等本事,教何子濯如此回护,而那所谓的天赋,又是不是吹嘘出来的。 中中议论猜测之中,姜桡应声出列。 之前舒令嘉和何子濯先后将他打伤,哪一个下手都不轻,但短短数日过去,他的伤似乎就已经完全养好了,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丝毫不受四下各中流言和目光的影响。 姜桡径直走到山壁之前,深吸了口气,伸手握住剑柄,感到十分紧张。 他在心里默默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珠子里的声音道:“开始吧。” 于是,姜桡拔剑。 舒令嘉也一直看着这一幕,而在姜桡长剑出鞘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忽地一凝,已经感到不对。 随即,便看姜桡举剑直斩,一股澎湃剑气轰然而出,击向石壁! 锐气长鸣,群山震颤,石壁上已经留下了一道半指深的裂痕,将之前其他通过测试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惊讶的自然不止舒令嘉,围观众人无一不是诧异万分。 ——真是看不出来,他竟然有如此本事! 各门派的尊长坐在不远处的高位上,也已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眼看着凌霄派两个宗门的弟子们全部通过了试剑的考验,与何子濯相邻的一位老者不由冲他笑着说: “何掌门,凌霄派真是人才辈出啊,你这位关门小弟子确实厉害,我看他招式之间,竟很有几分令嘉当年的风范。” 何子濯也笑了笑,说道:“不过侥幸而已,鹤老客气了。” 他说话时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将目光在门外的各派门人身上扫视了一圈,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来。 直到现在,测试过半,何子濯却还是没有见到舒令嘉出现。 不对啊,殷宸不是说他已经去青丘拿了请帖么? 何子濯笃定以舒令嘉的性格一定会来,也一直在等着对方出现,可是眼见已经半天过去了,他不仅没有看见舒令嘉出来测试,就连山门外面的整片空地上都没有他的踪迹。 “掌门师伯。”有名弟子走到他身后,低声禀报道,“方才弟子已经去青丘打听过了,得知舒师兄前几日就已经离开,并未同他们在一起。” 何子濯问道:“他有没有拿青丘的请帖?” 那名弟子道:“我询问的人在狐族的地位不高,具体的并不知情,可是青丘一共只有五张请帖,他们这次也出了五个人出来测试。这样看来,师兄是没有从狐族拿请帖的……” 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因为看到了何子濯的脸色已经明显十分不佳了。 这不应该。 舒令嘉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青丘反悔了,没有把帖子给他? 何子濯沉声道:“再去问问其他曾经跟他有过交情的门派,另外看看是否有人知道他离开青丘之后去了哪里。” 那名弟子连忙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正在这时,却听闻不远处一阵喧嚣传来,依稀有人扬着嗓子说了句“舒令嘉”。 何子濯立刻转头看去。 那名弟子道:“掌门师伯,好像是归一派的人跟咱们冲突起来了!” 说起这归一派,也是凌霄的老对头了,双方一直有桩纠缠多年的积怨未解。 据说在当年凌霄尚未分裂之时,门派中曾经出过一名极为优秀的弟子,但由于他性情孤僻,总是喜欢研究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因而经常受到排挤和嘲笑,一怒之下,便离开了门派,辗转到了归一派。 而后,随着归一派不断发展壮大,凌霄两分之后实力又有所削弱,双方的矛盾也就逐渐凸显。 凌霄派认为归一派学了他们的功夫,而归一派则觉得凌霄派独大多年,便看不得有别的门派超过自己。 两边吵吵嚷嚷,归一派究竟有没有学过凌霄的功夫,双方到了现在也没辩个明白,总之关系不和,经常较劲是真的。 这事的起源还在姜桡身上。 方才姜桡大受瞩目,连带着整个气宗也算是在人前出了风头,由南泽山的执事弟子带着,进入了山门。 这还是他自从拜入仙门之后,首次来到自己门派之外的大场合,心情自然十分激动。 山门背后的结界被打开之后,他先是被一道金光晃了眼睛,随即便见朗日煌煌,殿宇堂皇,神圣壮丽,美轮美奂,衬着片片飞雪,宛若仙宫。 姜桡不觉看的怔住,感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宝地,真让人大开眼界。只怕传闻中富甲天下的朝霞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其他人也都或惊或叹,一名弟子在旁边说道:“这也是我平生所见的宝山中,殿宇装潢最为精美的一处所在了。却不知那山顶秘境又会是何等风光。” 另一人笑道:“那秘境就不是咱们这些普通人能够得见的了,倒是姜师兄说不定还有机会。” 自从姜桡要害舒令嘉的事情传出去之后,他在门派当中威望大损,许多弟子都不与他来往了。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看到了掌门的回护以及姜桡方才表现出来的超绝能力,便仍是出言奉承巴结。 姜桡正要说话,这时,却听迎面风声大作,一道透明的风刃转眼间已至近前,直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叮——” 姜桡大惊之下,不假思索地举剑格挡,嗡鸣声中,风刃碎开,露出中间的一根银簪。 只见那银簪同姜桡的剑刃一撞,立刻旋转着飞回半空,竟然瞬间将周围流风聚拢成旋,再次化成锋刃,如雨一般向着凌霄派的弟子们散落下来。 殷宸就在旁边,因为他见了姜桡就心里膈应,一直离他有点远,风刃第一次袭击的时候没反应过来。 此时见到本门所有的弟子都遭到了无差别攻击,他冷笑一声,抬手将一张惊涛符掷了出去。 这是极为珍贵的高级符箓,也就殷宸这样的身家背景才能不当回事地使出来。 符咒在半空之中碎裂,顿时水龙横天,涛生浪涌,晶莹的水色在阳光之下无比夺目,嘶吼着将风刃扑散,反扑了回去。 这样的阵势之下,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身影被殷宸逼的现出了真身。 他御剑落在地上,收剑之后,眼神轻飘飘地朝凌霄众人一扫,冷笑了一声。 此人容貌还算俊美,只是面颊瘦削,神色阴鸷,生来长得就是一张挑事的脸,眼神顾盼之间也颇有矜傲之色。 他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凌霄派的殷皇子啊,怪不得如此财大气粗,只会依仗符箓法器取胜。怎么,贵派今日是要找事了?” 气宗弟子们一听他如此颠倒黑白,都被气坏了,纷纷反驳。 “明明是你先偷袭的,居然还好意思指责别人?” “太霸道了吧,你是什么人?!” “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人道:“也不知道是谁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们气宗门下的弟子先出言侮辱朝霞仙境的,我才小惩大诫一番,你们反倒吵嚷起来了!” 殷宸此时方才淡淡地说道:“戚光雅,你若是想较量,直说便可,何必找这些托词。” 听到“戚光雅”这个名字,姜桡面上微惊,记起了对方身份。 他算是明白了此人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还要揪着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不放。 这个戚光雅也是少年成名,家学渊源,其父亲是归一派乾平峰峰主,母亲则正是出身于朝霞仙境。 听闻戚光雅已将归一派绝学“万剑归一”练至七成,在门内的年轻弟子当中,已是少有人及的佼佼者。 不过姜桡也曾经听说过,仿佛戚光雅生平的第一败,就是在他初出茅庐意气风发时与舒令嘉较量,结果被他硬生生震断了佩剑。 由此可知,凌霄派和归一派原本不睦已久,矛盾深重,姜桡方才又无意中提到了朝霞仙境,自然就给了戚光雅找茬的理由。 姜桡知道这实际上算是门派之间的恩怨,自己那句话只不过是做了出头的筏子,于是机灵地没出声,只在后面缩着,任由殷宸等人同戚光雅争执。 这时,归一派的其他弟子们也都各自御剑聚拢了过来。 为首一名男子身穿与戚光雅同色道袍,容色清冷,仙风道骨,正是归一派的首席大弟子林越。 他走来向戚光雅问道:“戚师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戚光雅笑道:“师兄,你们来了就好。方才听到有人出言冒犯朝霞仙境,我一时不忿,略施小惩,本想着也算扯平了,没想到凌霄派的殷道友竟然直接便拿出了惊涛符。” 他指了指地上的符篆碎片,仿佛心有余悸似的唏嘘着:“幸亏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被凌霄派这么多的人堵着,我心里还有点害怕。” 眼看这场面越闹越大,几乎就要发展成了群殴。 旁边逐渐聚拢了不少的人远远围观,但无论是谁,都并未上去劝说插手。 因为能来到此处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这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是一件为小事而起的无聊争执,其实代表着双方彼此之间的试探与较量。 试探对方的底气、实力以及态度,同时做出相应的震慑和暗示,这样也决定了在接下来正式比试的时候,他们都会采取怎样的战术。 所以他们在这里争执,双方的长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一副放任自流的态度。 舒令嘉隐在人群当中,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相将好去 <ul class=tent_ul> 听见戚光雅的话, 林越的笑意中带着些微嘲讽,朝着凌霄派的人扫了一眼,这才开口。 “各位道友, 咱们今日都是为了切磋剑术而来,若是因为这样一点小纠纷而伤了和气,那也不大好看——”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道:“我看你们不如向我师弟赔个不是,此事便算揭过去了, 可好?” 林越前面说的还勉强像是几句人话,听到最后一句,凌霄派的弟子们都简直都要气笑了。 归一派的人明摆着就是找茬! 肖凝儿这回也跟来了,只不过她并无上场资格,是随着一同来观摩参悟的, 因而之前憋了一肚子火, 也一直没说话。 此时,她终于忍无可忍, 冷笑道:“世上竟还有如此无耻的修行之人, 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归一剑派果然名不虚传,我算是长见识了!” 她的声音很清脆,有的弟子们便叫起好来。 林越脸色微沉, 也不看她是个女子, 斥了一声“无礼”, 蓦地出手。 随着话音,他已从袖中甩出一张寒冰符,周围的水汽顿时凝结成一根根冰锥, 向着凌霄派疾飞过去。 殷宸从肖凝儿开口的那一刹那便已经有了准备,同时烈火符应手而出,火焰凭空熊熊燃烧,将坚冰拦在半空。 两人各自催动法力,只见漫天的冰锥上面燃烧起一簇簇红色的火焰,坚冰融化,变做水珠滴落下来。 但同时,那一滴滴水珠又被重新凝结成冰,化作了新的冰锥,整个场景诡异明美,却又僵持不下。 眼看他们两人都开了这个头,凌霄派和归一派两边的其他弟子也没有顾忌了,纷纷拔剑,动起手来。 戚光雅从一开始便盯紧了姜桡,一见开打,拔剑便向着他刺了过去,说道:“我就来领教领教你的本事!” 姜桡不想打都不行,只能同样拔剑抵挡,同时道:“戚道友,我们之间没有恩怨吧!你何必就一定要跟我过不去呢!” 戚光雅道:“我听闻,就是你取代了舒令嘉,接管凌霄鸣剑峰是吧?也就是说你比他厉害喽?” 姜桡道:“只是师尊抬爱。” 戚光雅嗤笑道:“这么说就是真的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没报了当年断剑之仇,他倒是栽在别人手里了!倒要见识你的本事!” 两人说话之间便是几十招已过,姜桡越打越是心惊。 他本来看戚光雅说话行事如此任性,还以为他是个被人惯坏了的大少爷,没想到此人的剑势轻灵敏捷,灵力绵长充沛,竟是有真本事的。 姜桡只觉得自己倒霉,这明明是舒令嘉惹来的敌人,最后仇恨反倒要栽在他身上。 他连忙在自己的脑海中对着珠子说道:“快帮我!他本来就曾是舒令嘉手下败将,我若再输给他,就显得我比舒令嘉差了,面子上实在太难看。” 戚光雅先天的悟性和体质都很好,当初输给舒令嘉之后一直引以为耻。 多年来他听着对方的名声越来越大,自己也在一直不放松地勤学苦练,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把那一战给赢回来,没想到后来反倒是舒令嘉先出了事。 戚光雅听说姜桡是舒令嘉的继任者,就有些将对方想象的过于厉害了,此时较量起来,便觉得对方的感应和判断能力虽然十分准确,但要论招式精妙,反应敏捷,却差得远了。 他有些失望,喝道:“你在做什么?看不起我吗?拿全力出来!” 说着,戚光雅手捏法诀,旋身一转,真元自剑锋中爆出,朝着姜桡攻去,想要彻底逼出他的实力。 姜桡同珠子商量妥当,信心倍增,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亦是举剑迎上。 双剑相交,顿时如同两道巨浪呼啸着轰然撞在一处,刺耳的嘶鸣声响起,姜桡剑下的威势暴涨,竟与方才仿若有着天壤之别,若非灵息和招数没有变化,简直判若两人。 戚光雅也是十分厉害,竟然硬生生地扛住了这招,退后一步道:“好啊,原来你还一直隐藏实力。来吧!” 他剑势一变,杀光烁天,再次飞身而上,向着姜桡攻去。 观战的众人发出了一片惊叹,舒令嘉隐在人群中,也不知不觉被戚光雅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对方此时所使,正是归一派的独门绝学,万剑归一。 为了归一派有没有偷学凌霄的剑招一事,两个门派吵了很多年,舒令嘉到现在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但经过这一段时间脱胎换骨般的顿悟之后,他也从对方的剑招中看出了一点意思。 戚光雅只有一柄剑,但这柄剑在他的手中,却能够使出千万条不同的气劲来。 只见他一剑一变,看似杂乱无章,然而其实真正的攻击就躲藏在千万条气劲当中,虚实莫测,令人难以分辨。 舒令嘉突然觉得,这就好像神识中的“杂念丛生”一样,你的心思起伏,喜怒哀乐,虽说都是各种各样不同的情绪,但按理说,也应该有着最终的“归一”。 一个人的七情六欲,百转千回,到底应该归到什么地方去呢? 而另外一点让人惊讶的,就是姜桡的应招能力,似也仿佛在这些时日中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竟能够一一接住戚光雅的快剑。 然而就在两人酣战之中,舒令嘉突然隐约听见了一阵隐隐的哀鸣,中间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声音直接回响在他的耳畔,舒令嘉怔了怔,向着姜桡瞧了一眼,顿时面色微变,喝道:“大家快退后!” 随着他的话音出口,一声巨响传来,天地俱震,灵力漫涌,竟是姜桡手中的佩剑硬生生炸裂开来! 姜桡徒然从舒令嘉那里得到了灵力与天赋,却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便如身怀巨额财富而不会花用,因此在此之前一直没能体现出应有的实力,直到这回有了珠子相助,他才进步神速,越战越是得心应手。 一方面是姜桡前所未有过的充沛灵力,一方面是戚光雅这等高手的强势逼压,姜桡的佩剑突然之间难以承受,竟然生生炸了! 方才舒令嘉听到的,就是那柄剑在炸裂之间的哀鸣与剑身裂缝的声音。 姜桡这柄剑乃是何子濯所赐,亦是一柄上等的好剑,它的爆炸非同小可,其威力远胜过方才所有人在比斗过程中所发出来的招式。 炸裂瞬间,剑刃的碎片夹杂着来不及收回的剑气,向四下激射而出。 姜桡和戚光雅两人首当其冲,最为倒霉,戚光雅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竟然当场昏了过去。 姜桡也是始料未及,他手中没了兵刃,连忙用袖子紧急护住头脸,同时瞬身飞退。 一时间只见满场厉风激荡,银芒耀眼,细小的碎片夹在风中,更添五分凌厉,不光是正在斗法的凌霄派和归一派双方,就连其他更加外围的观战者,也都受到了波及。 何子濯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此时见状,他站起身来,拂袖一挥,到了他面前的疾风便瞬间定住,随即倒卷回去,将细小的碎片击成了粉末。 何子濯发招之后,飞身向前抢出。 他的位置还在方才那一圈围观之人的外围,还算离得比较远的,受到的波及并不大,而最惨的则是肖凝儿,还有另外几名问讯赶来帮忙的心宗弟子。 他们的位置恰好在姜桡身后,眼下姜桡躲开,大多数的剑刃碎片便全部都崩了过来,剑气甚至震断了四下的草木。 殷宸来不及救援,在另一头高声喝道:“你们几个,向右退!” 肖凝儿慌忙答应了一声,仓促之间只来得及随手拉了一名弟子,飞速向右掠去,但仍是有些慢了。 正在此时,她身畔忽地微风乍起,随即,身前便多出了一道穿着黑衣的修长人影。 这人来不及拔剑,碎片就已经到了面前,而他不慌不忙,冲着前方抬起了一只手。 根本就不需要发招或者用兵刃格挡,仅仅是凭借这样一个仿佛号令性的动作,激飞的剑刃竟然就这样定在了半空中。 随即,他修长的五指向下一扣,手掌下压。 随着一连串清脆如同珠玉落盘的碎响声中,漫天乱飞的碎片纷纷落在地上。 危机竟然就此消弭。 对方的半张脸被面具遮挡着,肖凝儿站在他的侧后方,却能够看到飘扬在颊侧的发丝,以及由下颌至脖颈那完美而流畅的线条弧度。 太熟悉了。 因为曾经……她就常常这样站在后面,悄悄地看着一个人的侧影,满心都是甜蜜。 肖凝儿低声道:“是你?” 剑气震断了面具上的带子,面具慢悠悠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清俊皎洁的面容。 舒令嘉不紧不慢地将面具接在手里,随手收了,道:“嗯,没事吧?” 肖凝儿突然觉得一股泪意逼上眼底,连忙眨了眨收回去,说道:“没事。” 看清他的脸,人群中的议论之声几乎是一下子就起来了。 今日在这试剑大会上,不光是何子濯,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找他,想看看这位曾经被当成本届会上最有希望的胜出者在重伤之后还会不会前来。 但由于根本就没看见舒令嘉前去留下剑痕,他们都以为对方已经不打算到场了。 谁也没想到,舒令嘉竟然早就已经进了山门,并且以这种神出鬼没的方式出现。 他举手之间便把变故平息,关键是从容潇洒,神情淡定,比起姜桡来,光是从风度气质上就高下立现,顿时压过了他的所有风头。 见到舒令嘉,凌霄派方才那名负责打探消息的弟子又惊又喜,连忙道:“掌门师伯,那是舒师兄啊!” 可是让他好找。 何子濯也看见了。 他不禁眯起长眸,面色沉冷。 方才满场找不到舒令嘉,何子濯猜测他会不会被狐族给排挤了,又或者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到处派人去寻他,而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就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何子濯反应极快,立刻想到,舒令嘉既然能够不留剑痕而进山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手中所持,是试剑大会的红帖,拥有直接参加比试的特权。 青丘并没有红帖,却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来,竟然连自己都瞒过去了。 想起方才那些可笑的担忧,何子濯不禁冷笑了一声。 很好,长本事了。 他站起身来,朝着舒令嘉走了过去,说道:“令嘉。” 舒令嘉一转身,便看见了何子濯。 其实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他们师徒不见面的这段时间算不得太久,平时舒令嘉下山办事或者闭关,有时候也得花费几个月。 但是此情此景,心境变了,身份变了,再见故人,难免恍惚。 何子濯叫他的名字时,语气和神态一如往昔,可是他已经不会站在对方身后的那个位置上了。 舒令嘉低下头去,行礼道:“师尊。” 当着人前,何子濯也没说什么别的,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我方才还说你怎么没来,要让你师弟去找你呢,原来你早已经进来了。那就好,过来吧,用不了多久就要比试了。” 他的口吻,就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怀疑,没有冤屈,没有冷落。 或者在何子濯的心里,依旧不认为这算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才能如此的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但是舒令嘉做不到。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脱口说道:“我……我不。” 被自己的师父这样当众温声细语的哄劝,都能开口拒绝,舒令嘉也算是胆大第一人了。 他说了这句话,周围的弟子们只觉得空气都要凝固了,站在何子濯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殷宸本来想劝,嘴都张开了,蓦地想起之前与舒令嘉的对话,顿了顿,硬是把话给憋了回去。 肖凝儿胆战心惊,几乎怕何子濯怒气上来一掌把舒令嘉给拍死,连忙时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师兄,师兄,你别这么倔,你好好解释。” 任谁家的徒儿也没有敢这样忤逆的,何子濯确实是有点想抽他,看着舒令嘉抿紧嘴唇的样子,胸口起伏了一下,把怒意生生压了回去。 他沉声道:“我是念着你重伤之下心绪不佳,散一散心也好,当时才会纵容你离山的。令嘉,走了这么些天,你也该闹够了。” 何子濯最后一句话中已经带了冷意,舒令嘉没说话,气氛一时变得更加沉默和紧张。 而这时,山门外的测试也已经结束。 有资格参加试剑大会的修士们全都正式进入了南泽山,由此地的执事弟子们在不同区域为他们安排座位。 此时便有人走过来,说道:“何掌门,舒公子,还有各位道友们,请随我入座吧。” 他所示意的方向已经摆好了桌椅,因为舒令嘉是以散修的身份前来的,他的位置便没有同气宗安排在一起,而是单列了一席,孤零零地摆在旁边。 这就仿佛此刻的双方对峙一般,一个门派的对面,站着他一个人,坚持着在很多人看来十分奇怪和无谓的原则,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那名执事弟子见谁也没动,脸上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 舒令嘉道:“师尊,您对我的抚养教授之恩,令嘉不敢或忘,而过往的事情,我也同样不想抱怨。离开门派并非临时起意,重伤两年,很多事我都想的十分清楚了。若是日后门派中有任何需要,令嘉必然尽心尽力,可是除此之外,请师尊……” 他微微一顿,道:“便当不曾有过我这个弟子吧。” 说完之后,舒令嘉行了一礼,转身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而正在此时,却有一人走了过来,扬声道:“舒师弟!” 舒令嘉一转身,只见竟是景非桐。 他身边没带人,朝着舒令嘉迎上来,直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带着笑意说道:“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方才便到处找你。”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说道:“这回试剑大会邀了我过来列席,我推拒不过,只好应了,可惜一个人坐在那里,实在有些无聊,你快来一起罢。” 景非桐的位置里气宗很远,在赛场的另一面,也是单独的席位,但他此时过来,显然是想给舒令嘉撑腰解围的。 舒令嘉还有些不习惯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将手一挣。 景非桐放开他的手,却转而隔着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默不作声地看着舒令嘉。 那双眼睛澄澈而又悠远,目光中没有同情或者惋惜、不解,只是很平静和温柔的凝视。 他温和地说:“我都来邀请你了,就当给我个面子,走吧。” 心头猛然一顿,突然有百般滋味涌上。 只消这一句话,一个眼神,舒令嘉突然就觉得,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这样做,一个字都不必说,这个人全都明白。 方才那种那种难言的憋闷与愤怒就如同清风掠过白雾,倏忽消散大半,舒令嘉垂眸,而后又抬起眼来,也笑了。 他道:“那行,可巧了,我也正愁没人跟我坐呢。” 这句话说出来,他就觉得,好像一切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这么点事吗? “走。” 景非桐也是微微一笑,便拉着舒令嘉走了。 舒令嘉的心绪太过复杂,一时没有注意,景非桐从走过来到离开,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何子濯一眼。 以两人的身份和师叔侄这层关系,就算再是不熟,好歹也都应该有个面子情,寒暄上两句才对。 但景非桐这样一个从不失礼又言行缜密的人,竟然会对何子濯视而不见,显然不可能是疏忽,那就只能是为了照顾舒令嘉的感受才会如此了。 何子濯面色冷凝,心情颇为复杂。 景非桐背景深厚,来历不凡,他本人亦非是个容易结交之人,却不知道舒令嘉离山这短短一段时日,是如何与他相熟起来的。 他放舒令嘉离开,但从来没有想过双方真的就此两不相干。 在何子濯心目中,舒令嘉只是闹一闹脾气而已,他不可能真舍得不再回来。 但此刻,他突然发现,这个徒弟在外面过的竟然似乎还真的不错,他结交了新的朋友,弄来了试剑大会的帖子,脱离了自己的庇佑,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去围在他的身边。 这样的舒令嘉,甚至让何子濯感到有些陌生了。 何子濯道:“宸儿,你可知道你师兄手中的请帖是何处来的?” 殷宸没听见之前那名弟子说的话,还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不是青丘吗?” 他刚问完,旁边不远处便有人笑着说道:“当然不是青丘了。是我给的,你们放心便是。” 何子濯转过身去,发现说话的人竟是心宗掌门周青潜。 这边跟归一派发生冲突的也有心宗弟子,周青潜刚刚过来,正好听见何子濯和舒令嘉师徒的对话,便接了口。 何子濯确实大出意料:“是你给的?” 周青潜道:“不错。我看这孩子很有资质,悟性又高,觉得十分赏识。格外出众之人,理当享受一些不同的待遇,所以便给了些小小的特权。” 何子濯不冷不热地道:“周师兄关心后辈,那是好事,我应当替劣徒多谢你的提携。不过下次有这样好的机会,还是请紧着心宗弟子吧,气宗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周青潜道:“我听说他已经不在气宗了,还想跟你商量一下,这个徒弟你若是不想要,那就让他来心宗吧,我很喜欢他。” 他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但说完之后,无论是心宗还是气宗的弟子,都感觉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惨的就是几名坐在何子濯和周青潜中间心宗弟子,只能硬着头皮顶住何子濯的目光,连一动都不敢动。 几名师兄弟只能抱团取暖,默默心道,师尊,你为何要作死啊,或者挑衅要抢别人徒弟的时候,先让自己另外一些无辜又可爱的弟子们躲远点不行吗? 须臾,何子濯将眼睫一垂,掩去目光中的锐利。 他不明白舒令嘉怎么会跟心宗扯上关系,眼下这又是在闹腾什么。 难道是自己对他还不够好吗? 从小到大的养育教导之恩都不是虚的,就算这两年确实有一些地方委屈了他,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舒令嘉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不该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也不该连这么点委屈都受不得。 他冷冷地说:“这话你只管问他去,他若是自己愿意,那我自然不会干涉。” 说罢之后,何子濯朝着归一派众人淡淡看了一眼,便领着门下弟子径直入座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风前折柳 <ul class=tent_ul> 归一派与凌霄派这场冲突, 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如果按照两边的伤势来算,姜桡这剑突然一炸,倒是归一派那边的人伤的重些。 归一派掌门金祈山因为另有要事, 尚未前来南泽山, 而不管怎么说, 这场冲突本来就属于弟子们之间的相互试探,若是长辈插手,那么整件事情便都会变了味了。 因而何子濯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便带着手下的弟子们离开, 而周青潜也同样没打算深究方才失礼之事。 何子濯走后,他还热心场地上前去看了看戚光雅的伤势。 归一派的弟子们都很警惕,说道:“不劳前辈费心了。” 周青潜笑道:“不费心不费心, 这点伤,好治。” 他说着,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去,在戚光雅人中处狠狠地掐了一把。 林越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师弟遭到了荼毒:“周掌门!” 周青潜收回手去,戚光雅也惨叫一声醒了过来。 周青潜笑道:“我说了很好治吧?放心, 死不了了。免得他出点什么事,你们赖上凌霄。” 林越吸口气, 说道:“那必然不会,归一派没有那种无赖之辈, 多谢周掌门。” 周青潜道:“小家伙们, 趁着年轻,狂得一时是一时吧。我等着上了场见识各位的真本事。” 戚光雅疼的直吸气,等到周青潜走了, 他回手一摸自己的人中处,才发现竟被生生掐掉了一层皮,忍不住骂道:“凌霄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头出手真狠。” 林越没有在意师弟的抱怨,而是目光出神地望向另外一个方向,问道:“光雅,你方才看见了舒令嘉没有?” 戚光雅晕的较早,没看见舒令嘉出手,闻言道:“舒令嘉?他不是没来吗?” 林越道:“来了,方才的碎剑就是被他压下去的。” 戚光雅看了看遍地的狼藉,又顺着林越的目光望去,看见舒令嘉果然正跟景非桐在不远处落座。 见状,他双目一亮,反倒面露喜色。 “太好了,我听说他离开凌霄,还以为我这个仇算是报不了了,来了就好,这回就算是试剑大会上抽不到与他对手,我私下里也得跟他较量一场,一雪前耻!” 林越摇了摇头,说道:“戚师弟,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比较好。” 戚光雅道:“你觉得我打不过他?” 林越道:“相反,我是觉得舒令嘉废了。” 戚光雅奇道:“没有吧,他不是刚刚才出手了吗?” 林越从地上捡起一块碎剑的残片,说道:“他方才出手很讨巧,是以剑意压制了姜桡□□的剑息。这是舒令嘉天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没的说。” “但是我瞧他开始将一块残片单独打开的时候,却是出手虚浮,灵力不济,显然多年苦练的根基已毁。再听他师尊方才的话,他这旧伤,恐怕十分麻烦。” 戚光雅皱起眉头:“怎会如此,我还要堂堂正正地赢过他呢,他若是真伤的这么重,胜了也没什么意思。” “只怕难喽。” 林越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别说是你,今日他来参加试剑大会,但凡是遇到擅长持久战或是幻术惑心的对手,都会很麻烦,英雄末路,虎落平阳……唉,且等着瞧吧。” * 景非桐一直握着舒令嘉的手腕,将他领到了自己的位置前,这才松开了手,笑着说:“快坐吧。” 舒令嘉见他果然单列一席,便问道:“你的下属们没有来吗?” 景非桐道:“没有。这试剑大会不关他们的事,来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没带人。” 碧落宫向来神秘避世,又不算正道,因而甚少参加这样的集会场面。 景非桐是因为出身心宗,又曾经在会上夺得魁首,这才受邀前来观摩,但并不会上场比试。 想来正是因此,他身为碧落宫的殿主,不好与心宗的普通弟子们坐在一处,便被单独安排出来了。 舒令嘉点了点头,也就不再瞻前顾后的,直接掀袍子坐下,反客为主地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往景非桐面前一放。 “喏。” 这个动作让景非桐又想起了小白狐狸,不禁一笑。 他也不知道要把这个秘密揣到什么时候,用手指抵了下唇角掩去笑意,也在舒令嘉身边坐下。 舒令嘉喝酒从来不劝别人,自顾自地把自己那杯仰头饮下,将杯子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才道:“方才让你见笑了。” “见笑?为何?” 景非桐也喝了口酒,故意说道:“难道你其实是想跟着何师叔回去的,只不过不好意思这么快妥协,结果被我给打断啦?” 景非桐这人看着谦谦如玉,其实也挺缺德的,舒令嘉眉梢一扬,“啧”了一声,把杯子扔在桌上道:“胡说八道,当我是什么?还玩那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景非桐笑着说:“那不就是了。既然如此,怎么会有人笑你呢?我倒是听了些议论的话,大家都说姜桡人品低劣,气宗处事太过偏颇。又说舒公子不愿折腰,自有侠义孤勇之气,很多人都在称赞你呢。” 舒令嘉嗤道:“用得着他们说这个,事实就是如此。” 景非桐提起酒壶,给舒令嘉把酒杯斟满:“对呀,所以道理在谁的一边,大多数人其实都看得明白。一会等到你赢了,只怕更加有那些人后悔的。你说他们都是什么眼神,有你在这里,居然会去偏心姜桡,真是太没有识人之明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方才舒令嘉有多大的不快也都散了大半,不由大笑道:“景殿主,你真是太会说话了。” 景非桐道:“还好吧,我说的都是实话,也没在开玩笑。” 舒令嘉眨了眨眼睛,一肘拄在膝头,故意凑近了打量景非桐的表情,仿佛在查看他是不是骗人。 景非桐转过脸来,任由舒令嘉打量,也学着他的样子眨了眨眼。 他这样坦荡,反倒让人调侃不出来了,舒令嘉坐正了身子,将目光收回去,不觉含笑道:“我可不一定能赢。” 景非桐道:“未出结果之前谁也不敢说,尽力便可。不过按照我曾经的经验来判断,这满场的修士当中,我并未想到有谁能够强过你。这个强,可不是仅仅指灵力而言,有时候百折不回之志,慷慨激触之勇,已经足够了。” 他将酒壶放在一边,微笑着说:“你的伤还没好全,小酌两杯也就够了,养一养神,一会我等着看你大显神通。” 碧落宫的一群下属们站在远处,可怜巴巴地向着景非桐的方向眺望,眼见他把舒令嘉给领了回来坐下。 两人刚刚说话的时候,舒令嘉的神情还有几分沉郁和讥讽之意,也不知道景非桐说了什么,总之没几句话过后,两人脸上便都带了笑,气氛瞧上去十分和谐。 这是用他们殿主一句话把所有下属说没了的代价换来的! 一个人悄悄问道:“那,咱们就真的不过去了吗?” 另一人道:“殿主都这么说了,咱们怎么办?当没来过,暗中保护吧。” 其实几个人并没有弄明白他们的在场跟舒令嘉坐在景非桐的身边有何冲突之处,但还是明智的匿了。 * 南泽山高耸料峭,但到了其顶峰之上却是极为宽敞平坦,四面遍植花树,奇香阵阵,花瓣与飞雪联翩。 中间的空地之上摆着五座擂台,各门派以及散修们就围绕着擂台而坐,各门各派都穿着不同颜色的服饰,按区域排列整齐,一眼望去便可辨别分明。 而在最上首的位置,坐着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人穿着黑衣服,身材矮胖,另一人则全身着白,又瘦又高,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两名老者正是此次大会主持者,南泽剑派的西荒二老,黑衣老者名叫廉呈华,白衣老者名叫古英。 这二老是目前整个修真界当中辈分最高之人,名望修为亦已经得到了众人公认,地位极为尊崇。 只见廉呈华将手一挥,周围树上那些酒盏大小的紫色花苞便尽数飞起,向着修士们的席位上散落而去,不多不少,恰好场中的半数人各得了一朵。 这是让他们抽签来挑选自己的对手,至于谁负责抽,谁等待被选中,也完全是随机安排。 舒令嘉也是接到花苞的一半人中之一,他看着那朵花在自己手中慢慢绽放开来,然后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花蕊,上面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魅音派,方廷。” 舒令嘉一抬眼,见擂台另一侧斜对面的席位上,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正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就连景非桐也是眉心微凝。 若是此时林越和殷光雅知道了舒令嘉的对手是谁,大概会为了自己之前的乌鸦嘴而感到惊讶,因为这位方廷的功法,正是林越方才所提到的,舒令嘉伤势弱点的克星之一。 方廷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但他所出身的魅音派却是以女修为主。 他们所修习的功法当中结合了媚术和幻术,剑音如靡靡之乐,身形似曼妙轻舞,在剑道一脉当中也是十分独特的。 方廷的外形虽然跟曼妙扯不上边,但他能被破格收入门下,如今又年纪轻轻做到了副掌门的位置上,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他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天生经脉通达,灵力异常充沛。 毕竟,任何的媚术和幻术,都必然要以强大的灵力支撑作为基础,才能够对他人的精神造成影响。 舒令嘉多年修炼的玄门正宗根基已经随着他的经脉被毁了,道心难免不稳,再加上灵力耗竭的速度又比一般人要快,可以说,方廷所擅长的,正好都打在了他的短处上面。 仅仅是第一场比试,就碰上了如此实力强劲的对手,如果输了,试剑大会甚至要就此止步,实在是件非常倒霉的事。 除了舒令嘉之外,周围确认自己对手的修士们也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神色各异。 选择完了对手之后,修士们又同样以盲签的方式抽取了比试顺序。 这一回舒令嘉的运气还过得去,他和方廷的比试要安排到了第一轮的下半场次,稍稍给了他一些缓冲的时间。 舒令嘉想了想,站起身来。 景非桐坐着没动,拉了下他的衣袖,问道:“做什么去?” 舒令嘉道:“我之前没跟魅音派的人较量过,去问问这五个擂台上有没有他们门派的人上场,观摩一下。” 魅音派向来低调,而且门派地处偏僻,跟他们动过手的人不多,反倒是凌霄派的成名剑招基本上在修真界当中没几个人没有见过的,这也是此战中舒令嘉不占优势的地方。 景非桐道:“别去了,你去抽比试顺序的时候我就已经问过了,没有。不过有一个人倒是曾经看过一场方廷的剑斗,并且依稀记得一些,你可要凑合着看一看么?” 舒令嘉道:“谁?” 景非桐微笑着,回手指了指自己。 后来舒令嘉发现,景非桐说“依稀记得一些”,实在是他说话谦虚了。 这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无意中观摩到的剑招,景非桐竟然还记得听清楚,两人离座找了一片无人的空地,他便将剑招模仿了一遍。 舒令嘉摸着下巴看过之后,沉吟道:“我怎么觉得第四招和倒数第二招潇洒中又带磅礴浩瀚之气,不像是魅音派的招式风格呢?” 景非桐怔了怔,放慢速度又将方廷的招式舞了一遍,恍然道:“对,这不是他的招式,而是他当时的招式中有一点小小的缺陷,被我顺手给补齐了。你的眼光真不错。” 他一边说一边回想,比划了几下,将那两招也复原了出来。 舒令嘉道:“这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你的记性可真好。” 景非桐垂了垂眸,神情淡了下去,道:“也不怎么样。” 他将一个最不应该忘记的人给忘了,以至于心魔缠身,怎么敢说记性好呢。 舒令嘉却想着方才的招式,说道:“第四招也就罢了,如果倒数第二招没有被你补齐的话,那么直接用一招‘残星挂斗’就可以破他。” 方廷这倒数第二招名叫“貂蝉拜月式”,剑锋倒转向下,借地气激发周围幻境,同时发动攻击,乃是威力极大的一招。 但是破绽就在于,这一招发招之前,后心势必会有一瞬间露出破绽,凌霄派的“残星挂斗”正是专为攻击敌人的后方所创。 景非桐收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是你就需得保证两件事,一件是他会使这一招。” 舒令嘉道:“他的倒数第一、二招已经是威力最强的致命杀招了,只要将方廷逼至极限,他一定会用。” “那这可就是第二件事了。” 景非桐笑问道:“你能把他逼出这招来吗?” 他这一句问倒是真的颇有几分师兄考较功课的风范,但语气温柔带笑,并没有说教意味。 不知为何,舒令嘉并不反感这种感觉,甚至似乎有种隐隐的熟悉,就好像这样的询问和切磋在两人之间十分熟悉正常似的。 他眉梢一扬,说道:“那不如试试?” 话音出口的同时,剑也已经出鞘,舒令嘉欺身向前,一招斗转参横,向着景非桐的面门挑去。 景非桐脚下不动,腰肢后仰,躲过攻击之后,用方廷的剑法还了一招,与舒令嘉切磋起来。 两人这次只为单纯切磋和熟悉剑招,剑中都不带灵力,比起上一回在周青潜面前的相斗要放松许多,也就有精力注意更多的细节。 气宗和心宗虽然心法不同,但大体的剑招架势却并无差别,可是这样切磋的时候,景非桐发现舒令嘉的每一招出的都有些偏,乍一看,就好像练习不够所以不标准似的。 但舒令嘉当然不可能使剑不标准,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基本的功夫,从小练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故意为之。 他起初还有些奇怪,想着结束之后问一问,但打着打着,景非桐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舒令嘉几处灵脉受损,没有根基支撑,剑就使不到位,所以只能通过方位姿势的调整来弥补这种缺陷。 有很多直接进攻的招式,到了舒令嘉这里,却只能剑走偏锋,避开当面的灵力碰撞,而借助巧劲取胜。 但同时,这样就会造成他的一整套打法防守有余,攻势不足,把战局拉长。 可是景非桐知道,当初舒令嘉伤成了那个样子,几乎都等于已经废了,他能重新把剑拿起来便已经殊为不易了。 从小到大精心苦练培养而成的招式习惯不能用了,要改变和纠正,就得花费上十倍百倍的努力。 而更加致命的是,那段失落的日子,正是姜桡刚刚进入门派,意气风发的时候。 景非桐这样想着,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个受伤少年的影子。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握着剑,一次次地练习,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对于一个把剑视若生命的人来说,大概没有什么比失去提剑的能力更加痛苦了。 可这个时候,以往依赖信任的人,都离开了他的身边。 景非桐一剑横扫,舒令嘉旋身避过,绕到他侧面还了一剑,他的衣袂就如同流云一般,在景非桐身边徘徊一转,又轻盈的飘走了。 这像极了梦中的那一幕。 景非桐突然恍惚。 他从来不畏惧直视自己的内心,其实也早就应该承认,面前这个人,相识不算太久,但自己对他的感情,似乎已然刻入心魂肺腑骨髓。 没有什么企图,就是单纯地想让着他,看他高兴。 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不知道,但每一次相处的点滴都如此清晰,就是觉得这个人哪里都好,哪里都让他心疼,让他欣赏。 只要对着舒令嘉,心就化成了一滩桃花水,连呼吸都要忍不住温柔起来了。 泥足深陷。 他曾经厌恶沉迷,但如今他不想挣扎,情愿束手待毙。 景非桐承认自己就是喜欢舒令嘉,但他不由疑惑,一个人的感情,可以一分为二吗? 他不知道自己跟梦中那位“师弟”有着怎样的过往,但分明也是感情深厚,关系亲密。 而同样是心心念念,同样是刻骨铭心,同样轻易就能牵动自己的所有情绪,只是一个人在梦中,一个人在眼前。 ——他这么多年来心如止水,红尘皆入眼,万事不动容,难道会随随便便遇到一个人,这么轻易地便动心了? 景非桐从来不觉自己是个这样的人,他的感情向来矜贵。 心中难解的疑虑,反倒带起无端的酸楚与欣喜涌上心头,某种难以抑制的情愫呼之欲出,思绪翻涌,记忆牵系,柔肠百结。 “啪”地一声脆响,却是舒令嘉用剑锋凭空震了一下空气,冲景非桐道:“哎,走神了?” 明亮的日光从他头顶洒下来,在周身勾勒出一圈暖融融的光晕,那微微扬起的面孔精致无瑕。随着他出剑的动作,几滴汗水顺着额头慢慢滑落下来。 剑影如虹,姿态风流。 如果…… 景非桐忽然想:如果他要把这柄剑刺入我的胸口,我也会想要敞开胸膛抱住他吧。 这话在心里一转,却是止于唇齿之间。 他需要解决一切麻烦,弄清一切真相,才可以去心无挂碍地爱一个人,不再给他带来任何伤害,献给他满心的欢喜。 只爱一个人。 景非桐忽地笑了笑,一旋身避开刺来的剑,握住舒令嘉的手腕道:“累了吗?歇歇吧。” 他的动作有些突然,舒令嘉的剑是没刺出去,左手的一拳却没来得及收势,捣在了他的肩膀上。 景非桐笑起来。 舒令嘉把拳头收回来,倒有点瘆得慌:“……你笑什么,不疼吗?” 景非桐活动了一下肩,道:“还行,我扛打。” 他拍了拍舒令嘉的肩膀,说道:“好了,我说真的,魅音派的剑招你熟悉一下就行,但最关键的还在于他们的剑鸣还有幻术,这也是他们门派当中的不传之秘,我想你还是得保持灵力和体力才能抗衡。” 舒令嘉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景非桐道:“怎么啦?” 舒令嘉冲着他摊开一只手,问道:“你能同我握一下手吗?” 他这个动作,很容易让景非桐想起小狐狸每次把毛爪子放进自己手心中的模样。 他到现在已经知道舒令嘉就是小狐狸了,但也没弄明白对方之前那些举动是什么意思,原本还猜测是普通的狐狸想要化形成精,所以前来蹭灵气,现在也很明显并没有猜对。 景非桐没问,慢慢抬起手,握住了舒令嘉的手,然后他一用力,顺势将舒令嘉拉进怀里,紧紧抱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盛饮流霞 <ul class=tent_ul> 这是两人第二次拥抱,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住舒令嘉。 舒令嘉被景非桐拥在怀里,感到对方的胸膛温暖而宽阔,心脏在里面沉沉地跳动着, 有些急。 他的身周都萦绕着景非桐身上的气息, 有点像夜里随风带来的紫藤花香, 无端地令人安稳。 气运值增加的速度极快, 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帮助他恢复过来,耗竭的体力很快便得到了补充。 舒令嘉没想到景非桐会突然抱过来, 第一反应本来是想挣脱的,但靠在他身上, 却觉得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不想动。 这一个拥抱,仿佛所有的不甘与愤懑都得到了理解, 一切的忧虑与疲惫都得以安放。 他绷紧的后背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刻不想深究原因,闭上眼睛,将下巴靠在景非桐的肩膀上。 四下,阳光煦暖,花香怡人。 景非桐仿佛体会到了他的心情,轻轻拍了拍舒令嘉的后背, 柔声道:“别担心。” 舒令嘉顺口道:“方廷才要担心呢。” 反正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得坚持态度要横,嘴要硬。 景非桐忍不住笑起来,道:“说的是, 该担心的是方廷才对。时间差不多了,那咱们也回座吧,要打得漂亮,也得养精蓄锐才行啊。” * 说来也巧, 舒令嘉与景非桐回去的时候,前面几场都已经决出了胜负,此时正赶上姜桡在场上与人对战。 而值得关注的是,姜桡的对手正是归一派弟子。 这名弟子叫做刘崇,不久之前两派冲突乱斗的时候,他也在其中,是林越的师弟,戚光雅的师兄,说来算是归一派的高手了。 试剑大会正式开始之前,凌霄派两宗与归一派之间发生冲突一事就已经传开了,再加上之前姜桡残害同门被当场揭露,也在整个修真界传的沸沸扬扬,在场之人多少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于是,在众人的瞩目和一片议论的声音中,姜桡和刘崇走到了场子正中间,各自拔剑。 舒令嘉坐下来,刚刚喝了口茶,便听见铿然一声剑鸣,他连看都没看,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舒令嘉不觉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战局。 其实从方才在山门口的时候,舒令嘉就已经感到姜桡身上似乎有哪里与前些日子不大一样了,但当时局面混乱,划出剑痕的过程又很短,他看的便不太确切。 直到此时,舒令嘉才发现,姜桡的气势,以及他的剑意,甚至会给自己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以前他的剑鸣声总有些浑浊,这回却是清越激昂,顿时在场上激起了一股战意。 归一派和凌霄派都憋着一口气想要争面子,因而此战的输赢十分关键。 刘崇抬头看了一眼天,沉声对姜桡道:“姜道友,我瞧你那边正对着日头,怕是有些晃眼,可要换一换位置么?” 他为人正直,觉得姜桡仅仅入门两年,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前辈,不愿在这样的对战中占上一点便宜,也避免胜之不武,让别人说嘴。 没想到姜桡却很是狂妄,闻言一笑,说道:“没关系,在哪个位置对我来说都没影响,左右你我这场比斗也花费不了太长时间。” 刘崇气笑了:“好大的口气!” 于是两人同时出招! 刘崇被姜桡方才那句话所激,挺剑直刺,上手便是直接抢攻。 姜桡却一反常态,并没有直撄其锋芒,剑尖在对方剑刃上一点,顺势从侧面一绕避开。 归一派位于海岛之上,其门下弟子自入门起便在海潮当中练剑,其剑势如汹涌怒涛,浩荡无涯,姜桡便似在怒涛中随波逐流的孤舟,眼看着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刘崇见状,更是招招进逼,意欲抢攻。 舒令嘉心中却忽地暗道一声:“不好。” 只见刘崇连出四招,周围的剑气形成了合围之势,逐渐向战斗中心挤去,眼看把姜桡困在了中心。 他们归一派讲究的就是“重叠”与“递推”,每一剑都如同重重的波涛,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叠在一处,轰然攻出,自然是威力倍增。 刘崇的剑术极尽精妙,毫无问题,然而姜桡却不再退闪,手中长剑上撩,凭空一挑。 ——他竟然在这一片的浩瀚海波当中,找到了其中隐藏的一个小小气泡。 姜桡只主动出了这一剑,可是这一剑从时刻到分寸都是拿捏的恰到好处,可见功底,剑气圈立时开始溃散。 刘崇心中一乱,勉强维持,姜桡却乘他心中慌乱,挺剑急刺而至,鲜血迸散之间,刘崇的右臂上被划了重重一剑,兵刃落地。 确实如姜桡所说,前后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得胜者,姜桡!” 他竟然赢了!还赢得如此轻易! 不光周围的围观者群相耸动,就连凌霄派气宗的弟子们都是惊讶异常。 在他们的印象中,姜桡虽然强,但只是因为天赋较高,其他方面却还差着火候,在掌门的四位徒弟当中,是最垫底的一个。 但这回他竟像是在短短几日之内突然开窍了一般,出招之间,竟然很有当年舒师兄的剑意了。 难道是掌门在试剑大会之前点拨了他一番?可是两年来,何子濯也没少教他,他怎么挨了舒令嘉一顿揍之后,就突然开窍了? 刘崇可是已经成名多年了,眼看他被人扶了下去,在场众人都是诧异中带着震骇, 归一派的人眼看着这一幕,脸色都十分难看。 戚光雅忍不住低声说道:“这个姜桡……不是刚刚入门才两年多吗?他是什么来头,剑路和习惯竟然跟舒令嘉这样像。” 虽然姜桡和舒令嘉是同门师兄弟,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按理说每位弟子经过参悟和理解,都会有一套最适合自己的打斗策略。 更何况舒令嘉天赋异禀,悟性过人,他的路数,可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仿效的。 林越说道:“你没看出来吗?从这个姜桡的判断力来看,他的对于剑息的感应能力也很强,或许是他们两个都天赋出众,所以才会显得相像。” 他说到这里,不由感叹:“何子濯真是厉害,数百年不遇的资质啊,他一收徒居然就能收到了两个。可惜……” 戚光雅道:“你不是说舒令嘉废了么,大概是为了替代他吧。” 林越笑了笑,淡淡地把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完:“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替代品,终究也是假货。凌霄派这笔账我记下了,这次试剑大会当中必当讨回。” 戚光雅知道他一直非常憎恶凌霄派,也没有劝说,道:“听说舒令嘉的对手是魅音派方廷,还挺挺倒霉的,不过我也很好奇他还剩下多少本事。既然没有轮到咱们,咱们就慢慢看着吧” * 第一轮上半场的比试中,除了两人平局之外,已经有半数的人都被刷了下去,而得胜者当中,最为亮眼的就是姜桡的表现。 这些年来,凌霄派分裂,归一派崛起,上升的势头很猛,姜桡这一赢,不光是为凌霄派争了光,连带着让南泽山下各大赌场当中对于舒令嘉的赔率都被拉高了。 ——押舒令嘉胜的人,由二赔八升到了三赔七。 魅音派方廷的厉害之处,很多人都已经听说过了,舒令嘉全盛时期可能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如今的状态。因此大部分人都买了方廷能赢,对舒令嘉并不看好。 但也有不少人看见了之前在青丘时舒令嘉打碎姜桡双肩的那一幕,只出了一剑,就把姜桡逼的狼狈不堪,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姜桡太废,并未在意,直到上半场中看他出了手,方知此人亦是了得。 正是因此,才有引得部分人在舒令嘉身上赶着加了些注。 舒令嘉的场次有些靠后,当夕阳的余晖将飞雪染成浅浅的橙黄色时,他才在万众瞩目之下走上了擂台。 能够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都是经过重重筛选挑出来的,论功夫自然不会差,但这么多场比下来,大多都是中规中矩,出彩的不多,一场场看下来也就烦了。 很多人都离了席,听说舒令嘉上去了,精神一振,又都纷纷赶了回来,场上的人一下子多出不少。 舒令嘉同方廷走向彼此,相对站在了台上。舒令嘉原本就是高挑个,奈何方廷实在魁梧,硬生生比他高出了半个头去。 哪怕在这种时候,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观摩切磋而来,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舒令嘉实在生的一副好样貌。 他站在剑光之中,也仿若一柄出鞘的利剑,眉宇间磊落分明,但由于五官生的秀美,眼底天生便若秋水含情,冷冽悱恻,这就又为整副容貌当中增添了一种冷玉堆烟般的清漠艳丽。 别说他剑术如何,即便是让人看着那张脸,也足以心旷神怡,不知不觉便要盯住不放。 魅音派的几位长老掌门全都是身披轻纱的美貌女子,她们的得意弟子上台比试,这些人不见担心,反倒都在底下一边笑着,一边对舒令嘉指指点点。 “早知道方廷抽签这般好运气,谁要让他打啊,我就自己上了。” “真是生的英俊,怎么下的了手,快给方廷传个话,千万轻一点,听说他可是重伤未愈啊。。” “长成这么一副样子,即便只剩下一张脸了,也让人看着开心。” “啧啧啧,只知道看脸是最庸俗的表现。看这腰,这腿,这脖子,这锁骨,好喜欢。” “方廷方廷,要不然听师叔的,你就输了吧!不打美人是我派传统!” 舒令嘉和方廷都是听的青筋直跳,两人难得想法这般一致,同时朝着台子的另外一侧走了几步,离这些女人远了点。 方廷道:“舒公子,你别听她们瞎说,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战场之上,分毫不让,即便你身上有伤,或者比斗的时候忍不住笑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舒令嘉:“……” 谁在比斗的时候会忍不住笑啊,神经病吗? 他道:“自然。” 简短的对话之后,比斗也已经正式开始,两人相对行了一礼。 而后,舒令嘉眼睛盯着方廷,一手抚上剑柄,却是静立不动。 方廷却没跟他客气,抽手一拔,长剑伴随着剑鸣之声,已然出鞘。 他这一声剑鸣破空响起,所有人的心头都是微震。 这声音与普通的剑鸣不同,仿佛于剑的冷冽杀气之中带着几分缠绵,像是长琴弄弦轻诉,锦绣撕裂委地,瞬间引起风光旖旎,遐思万千。 舒令嘉也仿佛觉得,对方那冰冰凉凉的剑刃,仿佛在自己的心口轻轻划了一道似的。 这是方廷的挑战。 他虽然尚且不至于因此而乱了阵脚,但对方仅仅是一个拔剑,便已经达到了如此效果,可见此人对于魅音剑的修为实在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平。 随即,剑锋向前挺刺,方廷直接发动了首攻。 他这一动手,下面哄然一声,有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魅音派的风格一向是剑鸣如乐,剑势如舞,同时又因为招式是由女子创立,因此又难免在有着几分婉媚娇柔之态。 方廷这时候所用的招式,其实跟景非桐所演示的差不多,只是要更为夸张一些。 但是景非桐仪态翩翩,姿容俊美,他却长得五大三粗,这样翘起兰花指嫣然一笑,款摆腰肢旋身出剑,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肖凝儿早就在舒令嘉尚未上台的时候抢占了一个位置,此刻站在台子边踮着脚,只恨不得自己的脖子再长上一截,担忧道:“这是什么战术,方廷是想直接把师兄给吓死,然后不战而胜吗?” 舒令嘉没有接招,顺着方廷的剑势后退数丈之后滑步向侧面让开。 方廷一剑落空,却毫不迟疑,顺势翻身回剑,剑鸣之声如同情人脉脉低诉,他的身体轻飘飘飘的,如同一道不着力的虚影,向着舒令嘉的怀中依偎过去。 除了少部分为舒令嘉而担心的人之外,不少看客脸上都带着笑容,看的津津有味。 这样有趣的战斗很少能见到,有歌有舞,一攻一守,非但不怎么惊险激烈,反倒更让众人有了一种调戏美男子的快乐。 而且到现在,舒令嘉还一招都没有出。 他们都凝神看着,难道这位昔日的天之骄子便当真如同传言中所说的彻底废了,连还手都已经不能? 眼看方廷的身形愈发接近,整个人几乎都要靠在了舒令嘉的胸膛上,舒令嘉终于动了! 清鸣骤起,打断靡音,威猛的剑锋抬起之后猛然回转,随即,向后一推! 他使了一招凌霄派采莲剑法中的“兰舟急桨凌波去”,轻灵跳脱,锐气纵横,已足够当做指点后辈弟子习剑的模板。 但此时方廷正从正面而来,舒令嘉这一招却一般是用于对付从身后偷袭之敌的,他又为何要如此? 却只见,舒令嘉一剑似是刺在空中,却有一声震撼巨响回荡而出,“轰隆”声中,方廷的人影消失,竟果真在舒令嘉身后显出本体。 众人只觉得耳畔如有惊雷滚过,心神动荡之间恍然惊觉,原来他们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入幻! 方廷从上台的那一刻起,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剑鸣,便已经开始在极力吸引他人的注意力,调动他们的情绪,如果你不知不觉将心神集中在他的身上,心神就会逐渐被他所控。 只看得到他想让你看的,听得见他想让你听的。 周围的修士们看到这里,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原来方廷在比试刚刚开场之时便已经化出了幻影,此刻被舒令嘉一剑捅破、 很多人都忍不住去想:如果今天身临其境的人是我,我可以发现吗? 甫一开场,双方都在试探,舒令嘉迟迟不出招,是在估量方廷的路数,而方廷则也是在衡量舒令嘉对于这幻术能有几分抵抗之力。 他被眨眼间看破真身,微微色变,剑锋与舒令嘉相交,光团一撞之后爆裂散开,两人同时退后。 方廷退出去两步,舒令嘉却凌空一个翻身,几乎落在了台子边上。 ——方廷的灵力,确实深厚。 第一次交锋,舒令嘉看透了方廷尚未完全布成的幻影迷阵,而方廷的灵力却明显要胜过他一筹,双方暂时可以算得上是不分胜负。 看台之上,各位前辈大能高坐,古英向着廉呈华问道:“你觉得如何?” 廉呈华稍稍思忖,说道:“他能如此快速地看透幻影,十分不错,但是方廷所要布的是整个幻阵,若舒令嘉后续的灵力无以为继,只怕就算能够看透,也无法抵抗。且看吧。” 古英道:“可惜了,我倒是很想看看凌霄派的剑法发挥出全力会是如何呢。” 方廷试探过后,对于舒令嘉的能力也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飞身跃起,凌空踏步。 剑鸣阵阵,宛若琵琶繁音密点,铮铮作响,方廷拂袖转身,剑上光华绽放,将他的整个身形笼罩在其中。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是一阵恍惚,仿佛方廷已经不再是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而流露出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正在此时,只见一道蓝光闪动,刹那间宛若秋水横空,紧接着铮然一响,双剑交击之声大作。 周围光芒耀目,星火四溅。 方廷灵力身后,舒令嘉这一招却是剑锋略偏,从侧面而来,避开了最凌厉的那一处锋芒,他的剑刃沿着方廷的剑身一划而过,去势极快。 方廷一惊,发现按照这个方位和去势来看,那剑锋竟然直逼向自己的咽喉而来。 实在是太快了,也太准了。 仓促之间,他无法再同时维持剑鸣和剑舞,手上猛然发力,震开舒令嘉的剑之后错身闪开。 但饶是如此,他的锁骨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血珠飞溅出来,方廷的脸色骤变。 舒令嘉则旋身飞转半圈,飘身后退,衣摆旋舞,如同莲花盛开。 方廷的原打算是先布成一个幻阵,将舒令嘉困在其中,再进行围打,但方才的交锋让他意识到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不能让舒令嘉有抢占先手的机会。 于是他手腕一翻,反客为主,欺身而上! 长剑直斩而出,一剑剑重叠而至,不留半点喘息的机会。 舒令嘉亦是不退不让,直接迎了上去,“铮铮铮铮”数道连击,他的每一招都刚好接住了方廷的剑。 但随着方廷一剑剑刺出,剑鸣渐起,魅音扰耳,他的身上也分离出了无数道人影,随着乐声做出百般姿态,手舞足蹈。 擂台上明明只有两个人在较量,此刻看起来却是熙熙攘攘,比肩接踵,无数道舞动的幻象勾出重重心念。 她们跟随着剑音的节律而动,脸上的表情极度夸张,或忧,或喜,或惊,或惧,在舒令嘉的身边徘徊旋绕,除之不尽。 这乐与舞之间,还夹着方廷的连环攻击,每一次的攻击,又会增加幻影的数量,重重叠叠,只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这些声音和影像,仿佛要霸道地占据舒令嘉的整个世界,让他眼前所见,耳中所闻,俱是方廷所赐,情绪也随之瞬息万变,一旦完全迷失,轻则内伤呕血,重则精神错乱。 众人好像都理解了为什么素来注重外貌,并且以女性为尊的魅音派会收方廷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为徒,并且还让他坐上了副掌门的位置。 实在是他在修习幻剑一道上很有天赋,并且灵力过人,施展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见过魅音派的人出手,但能够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这么多幻境,并能持续发出剑鸣而不见力竭之态的,也只有方廷了。 很多功力较浅的弟子甚至已经不敢直视这场比斗,纷纷闭上眼睛,凝神运气,以免不小心受到波及,而定力较强的人不用如此,都在悄声议论着这场战局。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方廷真是好生厉害,幸亏我没有抽到他,不然恐怕连第二轮比试都进不了了。若非他的对手也是实力强劲,只怕咱们都看不到魅音派露这么多功夫。” “那当然,跟他比的人可是舒令嘉啊。凌霄派的剑道天才,你以为他的实力是吹出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都能快准狠地接住方廷的每一剑,我已经佩服的不行了。” “但我看他未必能赢得过方廷。听说舒令嘉的根基毁了,那么必然越是久战就是不利。你没发现他一直没有正面迎击吗?只怕已经快到了极限。” “魅音派这剑法实在太厉害了,若是练至方廷这等程度的确很难找到破解的方法。封闭视觉和听觉,他的攻势太猛,很难抵挡得住,但若是硬打的话,被卷入到幻觉当中只是迟早的事,真正左右为难。” 那人一语中的,这正是舒令嘉目前面临的困境。 以他目前的灵力以及消耗状态,确实没有办法跟方廷硬抗,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带入到一股情绪的旋涡当中去,心里也跟着忽喜忽愁,忽忧忽惧。 方廷一剑当胸刺来,被舒令嘉回手挑开,在他的身上,则又幻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影像来,与方廷摆着同样的姿势,巧目倩兮,冲着舒令嘉嫣然而笑。 舒令嘉提剑倒掠后退,不知为何,心中竟也生出一股喜悦之极的情绪来,亦是跟着哈哈一笑,笑声中颇有邪气。 他五官生的无可挑剔,眉目俊极,这样大笑的样子更见疏狂俊美,但却是舒令嘉平日里绝对不会显露出来的神情。 方廷的目光骤然一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断虹霁雨 <ul class=tent_ul> 其实方廷这时候也已经额头见汗, 气喘吁吁了,毕竟他这种打法虽然威力倍增,但要维持着如此多的幻影与剑鸣声, 对于体力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 不光如此, 方廷的心中更是感到惊异, 他在此战之前便知道自己的对手有伤在身,灵力发挥不出来,原本是抱着活动筋骨的念头上台的,却没想到会这样费劲。当年舒令嘉满城盛名,实在并非虚言。 方廷也在苦苦地熬着, 撑到现在,总算见舒令嘉逐渐露出了颓势。 台下, 景非桐一下子站了起来。 另一头的气宗那边, 有不少关注战局的弟子们也发出了一片惊呼声。 碍着何子濯在面前,他们本来也不敢表现出对舒令嘉的特别关切,这时是实在没忍住。 有人惊呼之后连忙捂住嘴,偷偷去看从方才一直便沉着脸的师尊,见他毫无反应, 这才连忙又看向场上。 何子濯不动声色,指尖已经慢慢凝聚起一点灵光。 舒令嘉能够与方廷打到这种地步, 其实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过按照何子濯的估计,舒令嘉此时也应该已是强弩之末。 他一旦陷入方廷的幻阵中,势必对精神损耗极大, 何子濯已经做好了出手救场的准备。 而此时的台上,舒令嘉大笑过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这股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就好像他那个瞬间被鬼给附身了一样。 舒令嘉定了定神,握着剑柄的手顺势向下一抹,攥在剑刃上,鲜血涌出,头脑顿时清醒。 他眼角的余光快速地在周围群魔乱舞的幻影当中扫了一遍,而后便看见台下景非桐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担忧之色。 见舒令嘉看过来,景非桐却迅速舒展眉宇,冲他点了点头。 舒令嘉闭了下眼睛,他知道,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一定都盯在自己身上,等待着那个结果。 但看见景非桐,他却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秘境中参悟“杂念丛生剑”之时的感受。 情乃人性之灵,自然而生,如何相强,如何能忘? 魅音派此功法,旨在扰乱剑者空明之心,但若是让心中保持无情无欲,本来就是违逆了天然之道,既然无法防御,那么何不以己之情,来冲淡外界的干扰? 舒令嘉豁然而悟。 他自己心里有“乐”吗? 当然有,为什么没有,就算是如今遭遇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曾经珍惜的故人要么流离失散,要么面目全非,但总有些年少轻狂的时光是同时镌刻在记忆当中的,让人每每想起,心中温软犹在。 方廷一剑又至,剑鸣之声如同金戈相击,断帛碎裂,幻影亦是横眉怒目,面容狰狞。 这一回是“恨”。 舒令嘉没有再试图抵抗,双剑相交时,放任自己的思绪顺着对方所诱导的恨意延伸。 他想起何子濯冷淡的脸,想起姜桡小人得志的笑容,想起记忆中母亲的泪…… 曾经不该想的,不愿想的,当终于直面的时候,他也听清了一直存于内心深处呐喊着的渴望。 为什么明知路险却偏要披荆斩棘,为什么看见了南墙还要死命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为什么苦心修行,想要拥有通天彻地、俯瞰众生之能? 如果那样的话,就可以不再受命运摆布而无力反抗了吧?就可以留住想要珍惜的,保护希望保护的,轻描淡写地击碎一切伤害。 正是种种心思尽化为一念,这股欲望,催促着人握紧剑,挺直腰,昂起头。 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舒令嘉觉得全身的经脉都暖烘烘的,滞塞的灵力重新开始游走,并逐渐汇聚起来,附着于剑锋之上。 若流云舒卷自在,若怒涛浩瀚奔涌,若隆隆雷鸣震九霄,若峰峦迭起动地遥! 剑光飞掠之下,舒令嘉腾身而起,走势轻灵,直取方廷面目。 这一剑流畅多姿,转折如意,华光似霜,凝于剑锋之上,甚至连风烟落花都自觉地汇聚而来。 双方的兵刃尚未接触,方廷已然感觉到了气势的不同,但他避无可避,也只能举剑迎击。 只听轰鸣声中,舒令嘉剑下灵息暴涨,方廷却已十分疲累,被猛然一冲,竟然向后直摔而出! 舒令嘉闭目凝神,心意动,剑亦动,他一剑将威猛直插/入地下,引地气翻腾,霎时间便有一柄柄无形的利剑冲天而起,金光闪动之间,满台的幻影应声而碎。 方廷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受到了二度重击,捂着胸口又倒了下去,老半天也没站起来。 看客们方才还在议论纷纷,分析优劣,此时四下却已然无声。 他们也不是全然震惊于舒令嘉竟然能在这样的状态下赢,而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赢的这样干脆和突然。 方才还在故作惋惜地说着“舒令嘉废了”的那些人,一时尴尬难言。 难道说这就是天才?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地,都不可能被人踩在脚下。 舒令嘉扶住自己的剑柄,看着面前的方廷,一时间还有点恍惚。 刚才,他早已散去多时的灵力,仿佛能够再一次汇聚起来了! 因为之前的重伤,舒令嘉灵脉半废,所有的灵力都不能在丹田气海当中凝固,因此很难调动,但这一回,他却不是通过气走周身,而是以心悟道,万念合一,反倒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新路。 【恭喜宿主打败方廷,主角光环:+5%。】 【主角必备百折不挠的意志和怎么打都打不趴的体质,希望你也拥有!】 舒令嘉用带血的手拄着剑,胸口还在上下起伏,可之前大战中的疲累和消耗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算上之前回来的那些,他共有10%的主角光环,就可以恢复的这样迅速,而夺得试剑大会中的魁首,便可以拿到30%的主角光环,眼下还剩25%。 舒令嘉深吸了口气,见方廷狼狈地挣扎了一下,又倒了下去,便走上前,冲他伸出一只手。 方廷微怔,片刻之后,他握住了舒令嘉的手,站起身来。 直到此时,场边的执事弟子方才回过神来,连忙高声宣布道:“本场结束,胜者……”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凌霄派”,便索性直接道:“舒令嘉!” 周围有些安静,景非桐放开紧攥着的手,笑了起来,带头第一个鼓起掌来。 因为殿主睁眼说瞎话,碧落宫的人明明都是堂堂正正来的,却只能四下藏着不敢现身,此时见景非桐拍起了巴掌,连忙都在人群中应和着发出了欢呼声。 整个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先是凌霄派的弟子,而后陆陆续续的,其他门派中的无关之人也都跟着喝起彩来,甚至有人向着何子濯道了恭喜。 何子濯松开手,散去扣在指尖的灵光。 他之前说舒令嘉要走就走,离开门派的庇护,出去闯荡一番,就该懂事和长大了,知道对于他来说,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早晚也得回来。 但此刻在没有自己教导的地方,他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又让何子濯在惊诧之余,感到了一丝难言的烦躁。 魅音派有两名女弟子上台,要扶着方廷回去,其中一位姑娘经过舒令嘉身边时,冲着他甜甜一笑,说道:“哥哥,你生的好俊。也让我看看,可受伤了不曾?” 她一边说,一边就想在舒令嘉脸上摸上一把。 舒令嘉看着她指尖摸到脸前,这才将脸微微一偏,恰好避开,似笑非笑道:“你哥哥不在这,摸错人了。” 他比这姑娘高了大半个头,这样负手于身后,微倾了身子看下来,竟有种难言的魅力,那姑娘半举着手,一时就忘了放下。 她怔了怔才回过神来,嘻嘻一笑,正要再说点什么,景非桐已经一跃上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亦是形容俊美,秀雅风流。 这姑娘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便见景非桐也含笑冲着自己点了点头。 可他虽然唇带浅笑,举止温柔,那目光中却仿佛带着股说不出的冷意,姑娘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表情便凝住了,顿了顿,竟什么都没敢再说,匆匆下了台。 景非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回过头来冲着舒令嘉道:“恭喜我们舒公子大获全胜。累了吧?快下去歇歇。” 方才舒令嘉在场上比试,他的目光片刻也未离开,知道对方应该没有伤着,但这是他两年以来头回再次成功凝聚起全身的灵力,想必损耗是很大的。 舒令嘉点了点头。 景非桐知道他好强,轻描淡写地在他手臂上一带,看起来就好像是拽着舒令嘉同自己一起下台似的,实际上则把他整个人撑住扶了下去。 到了座位上,舒令嘉的腿就软了,一下子坐了下来,二话不说,先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 他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景非桐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还以为对方要给自己看什么稀罕东西,便好奇地盯着,结果就见景非桐拿着威猛,放在了桌子一侧。 舒令嘉回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剑都忘了拿。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就一同笑了起来。 景非桐笑着给他又倒了杯水递过去,说道:“赢了这场,怕是到不了明日,你就要再次扬名整个修真界了。感想如何?” “感想?”舒令嘉挑了下眉,“感想就是,方廷的剑,可比你模仿的那手三脚猫精妙多了!” 景非桐失笑道:“确实。我只知招式皮毛,而不了解魅音派的心法,没想到竟有如此威力,真是惭愧。不过也是你同样将他逼至了极限,才让他使出了绝招,别的我不知道,但赌场中下注的那些人,估计有不少要连老底都赔光了。” 景非桐说的没错,这几日试剑大会,每个场次总能决出输赢胜负,但因为各自的名声身份,舒令嘉与方廷之间的这一战从开场之前就备受瞩目。 而他们也果然没有令人失望,打出了到目前为止最为精彩和出乎意料的一局。 舒令嘉在关键时刻扭转了颓势,而后戏剧性地取胜,完全没有辜负昔日盛名,让许多人都记起了他曾经一战成名之后那段意气风发的样子,种种叹息他重伤难愈,天才不再的论调,也都尽数被掩没了下去。 赌坊之中,有人狂喜,有人则懊恼无比。 倒是此战的细节以及双方所用的招式,被无数人回去关起门来,领着门下弟子反复分析。 归一派暂居的小院中,前来参见试剑大会的弟子们聚在一起,将林越和戚光雅等人围在中间,神色都有些凝重。 这第一轮的比试中,凌霄派已经赢了好几场,其中姜桡赢得更加就是归一派的弟子,舒令嘉也表现出了极为精妙的剑术,使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双方不和已久,这种场合上,也都卯足了劲想把对方压上一头。 一个要验证归一派是得了凌霄派的招式秘典,才会捡到便宜,跻身一流;另一边则想证明一切不过是凌霄派臆测,归一派的实力从不需要拾人牙慧。 但现在看总体战绩,还是凌霄派占了上风。 戚光雅忍不住道:“这都是什么孽缘啊,之前姜桡跟刘师兄就较量了一场,明天林师兄的对手又是凌霄派心宗的!咱们可不好再输了。” 试剑大会的第一轮要持续三四日,明天的首场便是归一派的林越对战凌霄派心宗弟子吴丰石。 林越是归一派的首席弟子,自然没的说,而这个吴丰石,也是掌门周青潜亲传的徒弟。 自景非桐之后,心宗属他声望最高,两人在赌场中的赔率咬的极紧,到了目前还是五五开持平。 在此之前姜桡已经赢了刘崇,又有舒令嘉今日的表现,凌霄派目前声威大振,可想而知,如果归一派再输一场,输的人还是林越,那可就要颜面扫地了。 林越虽然深居简出,很少在外面显露本领,但他剑法之精,道心之纯,却是本门派中人都知道的事情,众人分析了凌霄派的剑法,原本都对他极为放心,但看了舒令嘉反杀的经过,又不由的没底起来。 归一派众人聚在一起讨论着。 戚光雅道:“我瞧着舒令嘉一开始出手的剑路,从来都没有与方廷正面碰撞过,说他灵脉半废的传闻应该是真的,可他最后的剑阵,却很明显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总不能他的伤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好了吧?” 一名弟子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觉得舒令嘉的剑路,不像是出于气宗,反倒跟他们凌霄派的心宗很相似。” 他犹豫了一下:“你们看见他以自身心境压制幻影的过程没有?种种杂念合一,归于剑道,甚至有点像……咱们的……归一剑法……”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着林越,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林越的祖父正是当年那名离开了凌霄派之后,带着一身所学加入归一派的“叛徒”。 当初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凌霄派尚未分出气宗和心宗,但门中已经隐隐有了在修行心法方面的分歧,林越祖父便是主张“以心入道”。 而且他的思想十分偏激,直接否定了当时大部分修道者都主张的“无情无欲,心思空明”,而认为应当将自身情绪自然地发挥出来,而不能强行压抑。 为此,他甚至写了一本剑谱,叫做“杂念丛生剑”。 林越曾经听他的父亲说过,这本剑谱由于太过标新立异,当时招来了不少诟病,很多人将其当成邪道偏门,甚至引起了修真界范围内的争执与讨伐。 最后他的祖父一怒离开了凌霄,后来又机缘巧合来到归一派。 归一派最有名的剑术“万剑归一”确实是因为他而得到了一些改造提升,不过对于那本“杂念丛生剑”也并未全然接受,最后林越的祖父郁郁而终。 这也是凌霄派总说归一派偷学了他们功夫的原因之一。 林越因为祖父的影响,从小在门中也受到过不少的排挤和白眼,最后还是凭着他自身的本事当上了首席弟子,渐渐地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这也使得他的性格一直有些偏激。 林越并没有继承祖父遗志,将那套剑法发扬光大的打算,相反,他也视杂念丛生剑为无稽之谈,并且以祖上曾经反出门派一事为耻。 毕竟若是没有发生这样一件事,他的人生本来也应该会平顺许多才对。 当然,最让林越厌恶的还是凌霄派,此次前来试剑大会,他也是一心一意抱着要将所有人压下去的念头,熟悉他的师兄弟都知道林越对于这些事的在意,因此方才那名弟子说话的时候也十分小心。 林越却没有发脾气,而是淡淡说道:“你说得对,确实很像。否则以舒令嘉的伤势,气宗功法他也使不出来。 他说罢之后冷冷一笑,说道:“但如果凌霄派以为他们侥幸胜了两场,便可以洋洋自得了,那就是大错特错,还需要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才是。既然吴丰石抽中了我,那就拿他开刀好了,至于舒令嘉和姜桡,我们就一个一个的慢慢来。” * 姜桡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虽然之前胜的漂亮,但舒令嘉这场比赛结束之后,立刻就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所有人注意的焦点,姜桡胜的那一场,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他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来到后山,试着凝神聚气,然后拔出剑来,对着面前的空地放了一招。 轰然一声响,鸟惊山动,地面上裂开了一道又深又长口子,但姜桡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他的水平退步了。 之前在场上同人较量的时候他还大展神威,但方才舒令嘉赢了方廷的瞬间,姜桡竟感到自己身上灵力一散,顿时心知不妙,连忙找个地方试了试,发现果然如此。 他心中惊慌,蹲在河边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看着河中的倒影,姜桡甚至觉得,自己的整个人好像都变“丑”了些。 他的五官肤色没有变化,但气质上却总多了一丝畏畏缩缩的土气,看着就不像之前那样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了。 他摩挲着手腕上那颗几乎已经完全褪去颜色的珠子,感觉到上面越来越大的裂缝,生怕再要不了多久就会碎掉,惶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珠子里的声音冷冷说道:“废物。” 这明明不怪他,姜桡却也无心反驳,正想追问是否有办法解决,却听到身后有人“哎”了一声。 姜桡回过头去,发现有个年轻男子正摇摇晃晃地扶着头朝自己撞过来,便顺手扶了一把,让他靠在旁边的树上。 那人连声道:“多谢,多谢。” 他相貌阴柔俊秀,脸色却是煞白,两人一打照面,姜桡便愣了愣。 ——他还有印象,这个人应该是青丘白狐族那位叫做“明绡”的少族长! 当时舒令嘉假扮成明绡的样子,害姜桡误会一场,阴谋败露,差点身败名裂,真正的明绡当时一直是昏迷的状态,不认识姜桡,姜桡却对他这张脸记得太牢了。 他尚且不知道对方已经不是狐族少主了,也没心思关心别人,只道:“无妨。” 明绡却还挺烦人,掏出块帕子,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能不能劳烦一下,帮我把这块手帕浸湿了,我擦把脸。” 姜桡无奈,便挽袖接过手帕,帮他到河边浸了浸,回来递给他。 明绡低头时在他腕上一瞟,随即接过帕子,擦了脸之后,仿佛精神好了一些,诚恳道:“真是谢谢了,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我也可以帮忙的。” 姜桡心道你们青丘都是跟舒令嘉一伙的,我能找你帮什么忙? 他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在意。那你好好歇一歇吧,我走了。” 明绡笑了笑,也没拦,把身体放松了往树上一靠,目送着姜桡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曲阑凝睇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这第一轮比试要筛选掉半数前来参加时间大会的弟子, 因此持续的时间很长,舒令嘉赢过一场之后好几天都没事情做了,于是听到有感兴趣的场次便过去看一看, 不想看就回去休息练剑。 而林越那一场, 无论从归一派和凌霄派的恩怨来看,还是从双方对手的实力来看,自然都是不容错过的。 舒令嘉认识他的对手, 吴丰石曾经多次代表心宗来到气宗交流切磋, 他们也曾几次共同外出完成门派任务,是位性格十分宽厚的师兄,同时也是个武痴。 他过去的时候,吴丰石已经上场,剑眉星目, 肤色微黑, 生的十分英气。。 而对于林越,舒令嘉之前没有交手过, 并不熟悉, 从此人更是戚光雅的师兄来看, 实力应该不容小觑。 两人站在擂台上互相打量对方,底下便是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大家都在讨论他们各自的赢面。 耳听见铜锣声“梆”地一响,吴丰石神情一凛,倒转剑柄冲着林越行礼道:“林道友, 请赐教。” 林越躬身还了一礼,直起腰来之后,却莫名地朝着台下一扫,最终, 目光停在了舒令嘉的身上。 舒令嘉若有所感,回视了他一眼,林越却已经极快地将头转了回去,用拇指弹开长剑。 无数道剑气奔袭而出,他一出手就是杀招:“万剑归一第一式,百川汇流!” 林越直逼吴丰石而去,刷刷刷连出三剑。 他的每一剑招式都没有使老,后一剑便已经重叠而至,这样快的速度,导致三剑的剑气与光影都重叠在了一起。 随即,林越横剑一收一划,这一重重的剑气就如同海浪叠涌,冲着吴丰石席卷而至。 很少有人会采用这样的打法,上来便不加试探,直接强攻,引起台下的一片议论。 吴丰石猝不及防,连退三步,避开剑气最为猛烈的那一瞬,这才大喝一声,回手反击。 只是他都已经退了,林越便半点也不肯给他抢回先机的机会,竟然根本就不防守,以攻势对攻势,又是刷刷刷三剑,逼着吴丰石不得不回剑自救。 两人一个招架,一个猛攻,围着整个场子转起了圈子,看的周围众人耸然动容。 之前舒令嘉和方廷相斗的时候,战况也很激烈,但双方一看就是在正常论剑,谁也也没有像林越这样仿若拼命一般,上来就打出了一种不死不休的气势来。 这场面只将人看的一身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喘。 吴丰石还没遇到过这种开头就遭到压制的情况,几次想要反击,都没有找到空隙,眼看没用太久,两人竟然已经一前一后,绕了整个擂台一圈。 林越固然没有哪一剑真正刺到吴丰石身上让他见血,可吴丰石也始终没能扭转被动挨打的状态。 两人一个猛攻,一个防守,试剑大会上百场比斗,这样的局面还是让人头一回见到。 毕竟同出凌霄,见到吴丰石如此狼狈,不光是心宗弟子,就连气宗的人都一个个看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紧张惊讶之色。 肖凝儿忍不住半张开嘴,看见身边不远处的殷宸和姜桡都是面色凝重,就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忍不住悄悄看向舒令嘉的位置,只见他眉头紧蹙,脸色也说不上好看。 见到连舒令嘉都是这个表情,她的心就不由的沉了。 难怪近些年来归一派壮大的如此之快,确实实力非凡,但看林越出招的速度,力量,以及对灵力把握的精准程度,在整个修真界中能做到的人就已经不多了。 这样下去,只怕吴丰石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 但舒令嘉面色凝重,却不是跟肖凝儿想到了一块去,他此时已经看出,林越看着凶猛,但实则尚有余力,目前还没有完全将他的真正水平发挥出来。 有好几次,舒令嘉都觉得,如果林越的剑再快上一点,或者力道再重上半分,吴丰石此时都已经都输了,但是林越却偏偏都轻描淡写地将机会放了过去。 穷追猛打却又手下留情,他到底想干什么? 景非桐忽然凑过来,低声冲着舒令嘉说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林越的剑气中有一股旋劲?” 舒令嘉凝神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有点像是人为制造的风旋。” 景非桐淡淡道:“林越够毒的。” 人走在外面,如果被风旋卷入,不会跌倒,而是会身不由己地随风晃动,无法停止下来。 目前吴丰石便是这种情况。 他和林越又转了两圈之后,几次想要找到机会抢占主导权而不得,只能不断被动抵挡对方的招式,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大汗淋漓。 此刻吴丰石也从对方身上察觉出一种猫逗耗子般的戏弄感来,却已经无法挣脱。 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林越的气劲带着,身不由己地迈步出招,手臂酸胀,已经有如千钧之中,可对方的剑就似乎有着黏性一般,只要林越不停下来,吴丰石就不能休息。 乍一看,好像他们两个打的很激烈,但实际上,完全是林越逼着吴丰石在打。 一开始除了少有几位眼光独到的高手看出问题,其他人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都发现情况不对了。 只见吴丰石脸色苍白,脚步踉跄,汗水从他身上落下,几乎要将地面上滴成了水洼,舞剑的动作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沉,越来越慢。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在挥动着手中的剑,但表情极为痛苦。 谁都能看出来,此时的吴丰石几乎只要被林越一推就会跌倒了,但林越这个时候的招式反倒慢了下来,偏偏慢悠悠地跟他耗着。 吴丰石短时间之内大量出汗,体力严重透支,只觉得自己口中干渴的要命,眼前一片模糊。 他几次甚至拿不住那柄剑,剑却依旧稳稳当当地握在他的手中,带着他一起挥动。 吴丰石看不清楚自己对面林越的表情,只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我,输了。” 对方并没有停下。 吴丰石的声音几乎低哑的如同耳语:“你……直接杀了我。” 他现在的感觉正是恨不得立刻失去所有的意识,所谓生不如死,便是如此。 “林越这是在干什么?因为归一派和凌霄派的矛盾就想要虐杀不成?做的太绝了吧!” 已经有其他门派的人看不下去了,皱眉道:“这该如何是好?” 由于是在比斗当中,只要吴丰石还在抵抗,就代表着没有结束,谁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说心宗的人心急如焚,就连气宗这边都看不下去了,弟子们一个个捏紧了拳头,气愤不已。 所以说林越这一招相当于是钻了规则的空子,实在是阴毒之极。 “林越为何还不停下?难道他就不累吗?” “这样下去,吴丰石真的会被活活累死,归一派是打定主意要跟凌霄派心宗结仇了?” 景非桐慢条斯理地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缓缓放下。 在一连串兵刃交击的声音中,他的动作依然显得那样自然优雅,唯独在放杯子的时候轻轻一晃,一滴水落在了景非桐的指尖上。 随即,水珠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激飞,向着台子旁边的大树飞去,砸在了一片叶子上。 叶子悠悠飘落,却精准无比地在两人剑锋交击的一刹砸中了吴丰石的剑柄。 一个极为刺耳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刀锋硬生生破开铁皮,叶子突破了林越剑上的黏劲,吴丰石的长剑摆脱了控制,顿时脱手飞出,打着旋重重落到了地上。 吴丰石面白如纸,顿时倒了下去。 他总算是正式输了,但是这一输,却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景非桐这一下十分巧妙,做的又很隐秘,除了舒令嘉之外,并没有人注意到一片落下的树叶能有什么问题。 林越的剑从吴丰石鼻尖的上空擦过,然后意犹未尽地收势。 林越原本计划至少还能打上两炷香的时辰,没想到吴丰石竟然能在计划之外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却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 这让林越虽然稳胜,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懊恼和纳闷。 执事弟子卡了一会,方才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归一派林越胜!” 没有人鼓掌或者欢呼,连归一派自己门下的弟子们都震住了,林越低下头,慢慢地将自己的长剑回鞘。 不管怎么说,今日他泄愤报仇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之前跟姜桡等人冲突的时候,他心中就憋了一口气,而后归一派接连输在了凌霄派的手中,更是让林越窝火不已。 这种情绪积攒到看见舒令嘉与方廷的对战之后达到了极点。 因为没有修习过杂念丛生剑,林越不好判定舒令嘉所使的是否当真便是当年祖父所创的剑法。 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害的祖父如痴如狂,害得他自幼被人耻笑,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只要一想有半分现世的可能,林越便觉得难以忍受。 他逼迫吴丰石,也有试探一下心宗的人会不会用此剑招的意思,但吴丰石逼到了这个份上也没见他使出来,反倒在意料之外的脱出了自己的控制,林越既然得胜,也就没有借口继续追击了。 听到执事弟子宣布了比试结束,几名心宗弟子连忙抢上台来,将吴丰石扶起,眼看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几乎整个人都瘦了两圈,汗水滴滴答答落下,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是由于大量出汗造成的脱水,一人拿了碗水,往里面兑了些玉露,匆匆喂他喝了几口。 今天发生了这一出,场面实在太过难看,连周青潜都亲自过来,查看了一下自己徒弟的情况。 过了一会,他说道:“没有性命之忧。快把你师兄扶下去医治。” 心宗的弟子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把林越乱拳捶死才好,但自家掌门既然这样说了,他们也别无他法,只好恨恨地瞪了林越一眼,退了下去。 周青潜看着林越,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多为好事,方得福报啊。” 林越笑了笑道:“周掌门,比斗之中,没办法刻意容情,方才有冒犯之处,我也只能说句得罪。稍后归一派会为吴道友奉上秘制的灵药疗伤,其他的我就也无能为力了。” 周青潜道:“灵药,凌霄派不缺,一场比试的输赢,其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名声这东西,没有了可就真补不回来了。我替你和你家师尊难受。” 林越哈哈一笑,道:“那真是多谢前辈挂怀。” 周青潜也笑了笑,走了。 林越走下台来,他虽然赢了,却没有得到大家兴奋地迎接,甚至连几个同门都忍不住说道:“师兄,你方才那样做,是不是有点太狠了?万一出了事……” “动手哪有不受伤的?我连一道口子都没在他身上划出来,心里自是有分寸。” 林越头也不抬地说:“我倒是不想出手,之前一连输了几场丢的脸,谁去挣回来?” 他这么一说,便没人出声了。 林越这一手实在是毒辣而又阴狠,但偏生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他本身的实力确实很强。 硬生生把吴丰石这样一个高手卷入到了自己的剑气之中,让他随着自己的心意起舞,但凡换一个人,就算想要仿照,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代表整个归一派,对凌霄进行了一次震慑。 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再看一看吴丰石的惨状,之后剩下的场次,众人都打得很小心,一个个点到为止,客客气气分出胜负之后,也就结束了。 第一轮筛选出来的胜者,都可以进入第二轮的比斗,仍旧是要等到正式开场之前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 第一轮比试彻底结束之后,众人可以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 景非桐被周青潜派人请到了心宗那边,似乎是为了研究如何医治吴丰石的伤势,舒令嘉不愿跟何子濯有碰面的机会,索性便下了南泽山,来到了山脚下的小镇上。 这里土地肥沃,气候独特,镇子虽然不大,居住的人却很多,而且生活的极为富庶。 街道上熙熙攘攘,两侧贩卖的都是平日里很难见到的稀奇吃食,与各种亮晶晶的奇石异宝,香气飘满了整条长街,青楼中传出来的丝竹轻歌之声更是增添了一分热闹。 段瑟悄悄从威猛剑中冒了出来,东张西望地四下打量,看起来颇为好奇。 舒令嘉道:“你出来干什么?” 段瑟道:“虽然我现在变成了剑灵,但以前好歹也当过人,需要不时感受一下人间的烟火气才能身心健康。出来溜达溜达。” 舒令嘉自顾自地往前走,他形貌昳丽,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偷眼相望。 他目不斜视,随口道:“哦,那请便。” 段瑟说:“拿点钱给花花呗。好歹也替你卖命这么久了。” 舒令嘉随手摸出钱袋,正要递给他,心念一转,又把手掌一合,说道:“我叫你威猛,你答应一声,我就给你花钱。” 段瑟:“……” 两人在街头对视片刻,一边的小贩架起油锅,高声吆喝道:“炸糕炸糕,新出锅的炸糕!又脆又香,两文钱一个!” “肉包子皮薄馅大,公子,要不要尝一尝?” 段瑟咽了口口水,说道:“那个,不就一声称呼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你叫。” 舒令嘉本来好奇他会不会真的为了吃的放弃尊严,没想到段瑟居然真就能这么馋,一时无语。 有一柄这样的剑,会让人觉得个人安全很没有保障啊。 他清了清嗓子,凑近一点。 段瑟闭上眼睛,握紧了拳,梗着脖子道:“来吧!” 没等来那声威猛,一样东西直接砸进了他的怀里,段瑟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舒令嘉的钱袋。 舒令嘉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要去快去。 段瑟:“……” 他也挨到舒令嘉身边,低声道:“狐狸,可爱。” 舒令嘉猛地扭头,段瑟则嗖一下就跑了。 段瑟跑去买东西之后,舒令嘉便找了家最近的酒楼,进去等他。 他之所以在这街上闲逛,原本是为了躲开南泽山中那一群自己根本不想见到的人,结果上了酒楼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客人竟然大部分都是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修士。 毕竟比试已经进行了几日,难得能够休息一天,输了的人左右也没有压力了,索性玩个痛快,还要参加第二轮比试的弟子们则也想要放松心情。 附近能来消遣的,也只有这个小镇子了,因此大家竟然都不约而同地跑到了这里。 老板最近生意大好,喜笑颜开,亲自在大堂中跑来跑去,同小二一起上菜端酒。 包间已经被人订光了,舒令嘉便找了角落处一个屏风后面的位置坐下,随便点了一壶清茶,一碟翡翠豆糕,等着他那个没出息的剑灵回来。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个声音说道:“……此言差矣,所谓唇亡齿寒,就算咱们不念着跟心宗同出一源的情分,也该想想,归一派仇视的可是整个凌霄。” 舒令嘉听着这声音耳熟,想了想之后才记起来,说的话是凌霄气宗鸣剑峰的弟子,名叫孟聪。 这人的性子一向有些急,之前在青丘秘境之中的时候,便是他事事都冲在前头,又总爱跳脚,现今也依旧如此。 孟聪此次前来并没资格上场,他同肖凝儿他们一样,也只是跟随着掌门过来观摩开眼界的。 但林越那一战打的极尽侮辱之意,让很多人心中都愤愤不平。 这回殷宸肖凝儿等人都没有出来,其余的一些凌霄弟子们便聚在一起,议论着林越和吴丰石那场较量。 孟聪沉声说道:“连吴师兄那等高手都被他打的如此狼狈,我们又有几分把握,能够抵挡得住他?就算不参加试剑大会,只要对方想找茬,平日里也随时都可以挑衅,我们总不能天天求神拜佛地祈祷自己不要和他碰上吧?” 他的话大多数人倒也赞同,一人道:“孟师兄说的是,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 孟聪道:“就是说想想法子么,他的黏剑诀要怎么破解才好?下次可不能吃这个亏了。” 他们讨论着各种破解之道,但都有着一定的缺陷,舒令嘉悄悄听了一会,发现自己也一时没想出来什么好办法,林越的实力是他目前所见过最强的,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短板。 他不由将两枚写着杂念丛生剑的玉简取出来拼在一起,放在手中端详思量。 身边有风一晃,对面的座位上便多了个人,还伴随着一股十分古怪的甜香。 舒令嘉抬头一看,只见段瑟手里托着一片卷成筒状的荷叶,里面盛着的竟是七彩的糊糊,他一边搅拌一边吃着,神情很陶醉。 舒令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段瑟道:“你没见过吧,这叫彩虹乳酪,是专门等到雨后虹光出现的时候收集而来,再融到熬制好的乳酪当中,尽沾天地精华之气,又有人间红尘之香,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 舒令嘉:“……那只是雨后的水雾反光了,人家接了点剩的雨水给你放进去,里面说不定还有土,有虫子,有鸟毛。” 送到嘴边的勺子顿了顿,段瑟吸了口气,很想骂人。 他现在总算发现了,舒令嘉那副正经狐狸的外表都是假象。 或者又因为他最近比较倒霉,烦心加上没心情,所以看起来总是高冷寡言,但其实这人就是蔫坏,嘴也欠的很,天天嫌弃这个嫌弃那个,还总爱没事找事地撩拨别人。 实际上你能指望一个狐狸精有什么好心眼,每句话都能说的那么缺德。 不过再转念一想何子濯那个德性,舒令嘉心情恶劣确实也可以理解,段瑟很快就自我释然了。 他说道:“唉,反正你一个狐狸,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算了。哎,好不容易出来的,要不你也尝点什么吃的?” 他往窗户外面看了看,道:“那边有鸡,也是彩虹鸡,要不我去给你买一只吧。哎,你们狐狸吃生的吃熟的?” 舒令嘉朝着酒楼对面烧鸡店门前吊着的那排七彩色没毛秃鸡看了一眼,觉得仿佛见到了妖怪,眼睛都要瞎了。 他道:“自己吃吧,吃多了小心卡在剑里,再也出不来。” 他说完之后,便从窗外看见,姜桡正同三五个凌霄派的弟子们一起走到楼下,然后也抬步进了这家酒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倚天照海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这几日下来, 姜桡也一直是心事重重。 自从手腕上的珠串觉醒之后,他得到助力,在试剑大会上小试锋芒, 已经让很多人都见识了他的实力,也初步有了些名声。 姜桡本该为此而感到高兴, 但在舒令嘉赢了方廷之后,他看见那颗珠子上的裂缝,所有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 姜桡完全没有吃喝放松的心情, 他来到镇上, 想要找几个能工巧匠,试试看能不能将这串珠子修补一下。 可惜一连找了好几家店铺, 每个人看过之后, 都遗憾地告诉他,由于无法识别材质, 所以就算是技艺再高超的匠人都是无能为力。 身边的几名师兄弟在说着话,姜桡无心理会,暗自用神识同珠子交谈。 “前辈, 这串珠子应该只是您寄宿的一样工具吧?”姜桡问道, “如果我另外找到一串更加完好的珠串, 可以请您移驾到那上面去吗?” 珠串冷笑道:“蠢货,这话你也说得出来?我若是能离开,还用屈身在一串珠子里面吗?如果这珠子彻底碎了,我就也会消失, 到时候再没人能帮你, 你就自求多福吧!” 姜桡道:“难道当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只要前辈说,我一定会努力去做。” 珠串道:“我会碎开,是因为拿了气运助你, 你却没能把气运守住,让它流回到别人身上去了。想恢复倒也可以,你再把气运还给我一些就是。” 姜桡犹豫了一下:“那我……” 珠子冷冷地说道道:“只有有了我的帮助,你才能有办法出头露脸,挣取更多的气运。凡事都得花本钱,不能想着光占便宜,不是吗?” 倒也确实如此。姜桡现在已经意识到,他抢来的气运是真的会被重新夺回去的,而想要阻止这一切,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除掉舒令嘉。 要做到这一点,必然需要珠子的帮忙才行。而且这串珠子也一直在帮助自己,若不是他,只怕自己现在还在乡下砍柴呢。 姜桡做出了决定:“好。” 他按照珠子的话,咬破手指,将几滴鲜血滴在了裂缝上面,鲜血很快便渗了进去,干干净净,一滴也没剩。 然后姜桡惊喜地发现,虽然珠子的褪色没有回来,但那裂缝果然消失了,又恢复了以往解释的模样,而且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 见状,他心里这几天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放下了大半。 身边一名师弟在旁边提醒道:“姜师兄,看着点台阶,咱们要进酒楼了。” 姜桡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这会的心情好了起来,笑着答应了一声,一行人便进了酒楼。 他们进去之后,便看见大堂里面坐着不少的同门师兄弟,其中便有本应属于鸣剑峰管辖之下的孟聪等人。 双方互相看看,没有打招呼,姜桡顿了顿,坐在了另一张离他们较远的桌上。 孟聪这边,一个年纪较小的弟子低声道:“我觉得姜师兄可能会有办法对付林越吧,他悟道的速度很快,这次也是提升飞速的,说不定受到了掌门的单独指点。咱们不如一起去……请教他?” 他说完这句话,旁边鸦雀无声,竟然没一个人附和。 自从姜桡意图谋害舒令嘉的事情曝光之后,门派中很多弟子都不齿他的为人,哪怕像宋筠孟聪等出身于鸣剑峰的弟子都不与他来往了,互相之间连话都不说,关系闹的很僵。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看到了何子濯对于姜桡的偏爱,又敬畏姜桡的本事,还是愿意围在他的身边巴结奉承。方才就是那几个人殷勤备至地陪着姜桡进来的。 那名弟子说完之后,见大家都不说话,尴尬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不是想巴结他,这不是遇见外敌了,大家还是团结一点比较好嘛,这样内耗,我总觉得……唉,反正不想去,那就不去。” 顿了顿,宋筠说道:“依我看,我们不如主动示好,去心宗探望一下吴师兄的伤势吧?也可以跟那边的弟子们交流研讨归一派的剑术套路,尽量有针对地提升自身剑法,总而言之,自己变强了才能不挨打,这是真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殷师兄他们吗?” 孟聪道:“我觉得可以,其实要论真正水平,林越和吴师兄、殷师兄等人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只是他的剑法很有些门道,跟心宗像又不像,只要能找到破解的方法,那就……”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就什么?” 舒令嘉也在回想着当时林越在场上的剑招,对于孟聪他们的对话一直有一句没一句,听的漫不经心。 此刻他才抬起头来,顺着屏风的缝隙向着外面看去,发现竟然是冤家路窄,归一派的人以林越和戚光雅为首,也走进了酒楼。 这时,系统“滴答”一声响,提醒舒令嘉道:【有关于主角的主要剧情来了。】 舒令嘉道:“什么?” 因为这段剧情跟他本人关系不大,所以并不需要做任务才能解锁,系统便直接放出来了一段文字。 【林越看着姜桡,眼中不禁流露出激赏之色。 他原本对于凌霄派没有半点好感,但经过这样的直接较量之后,林越发现姜桡对于剑息控制之精,的确是生平难得一见。 面对着他,林越心中竟然难得生出了惜才的念头。 他相信,这将会是一名让自己满意的对手。】 原来,这一段剧情在原书中是专门为了主角姜桡吸引新的死忠而设定的。 生性残忍冷酷的林越想要为难凌霄派,因此与姜桡产生冲突,竟然不打不相识,对他产生了好感,并且在后续的剧情当中多次对他提供帮助。 这两个人舒令嘉都不待见,他们愿意臭味相投,他也懒得管,但是听到剧情中说林越要“为难凌霄派”,舒令嘉还是忍不住透过屏风,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舒令嘉很清楚,目前凌霄派所有的人当中,除了姜桡之外,还真没有能挡得住林越的,这家伙目前和疯子一样咬着凌霄派不放,却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来。 只见林越脸上带着微笑,径直向气宗一干弟子走了过去,在他们的桌边站定,又问道:“我这次赢了心宗,诸位是不是不服?” 经过了之前的事,所有人看到他这张脸,心里都有中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样,总是不能输阵的,孟聪道:“你自己是如何赢的,自己心里清楚。” 林越道:“哦?请问我是作弊了呢,还是暗算了呢?为何技不如人,还要强词夺理呢,难道这就是凌霄派的教养?” 宋筠拉开孟聪,上前一步说道:“林道友,事情都在那里明摆着,你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是吴师兄赢不过你,但你打赢他也就罢了,为何要用那么阴毒的手段,不允许他下场?彼此之间明明无冤无仇,你身为名门弟子,难道还要玩虐杀不成?” “虐杀?我记得他应该没死吧。” 林越一哂说道:“你们需要知道一件事,要不是有我撑着,他早就倒下了,上场几招都挡不住,凌霄派岂不是更加丢人?诸位应该感激我手下留了情才是。” 孟聪道:“狂妄。” “是吗?” 林越微笑着说:“那我不用黏剑诀,就凭真本事胜你,你敢应战吗?或者各位是想一起上?” 他在大会上还没有打够,竟然来到了这里还要挑战,但双方话赶话说到了这份上,如果不敢答应,那可真的要成为笑柄了。 孟聪咬牙道:“有何不可!” 宋筠想拦,但是他的手可不如孟聪的嘴快,听到对方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不由十分懊恼。 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林越! 看到这一幕,姜桡知道自己应该出场了。 他倒不是想给宋筠和孟聪等人出头,毕竟这些人对他根本就对他全无尊重,心里还当鸣剑峰的主人是舒令嘉,姜桡巴不得他们倒霉。 但此时此刻正是个出头露脸的好机会。 穿书这么久,姜桡也已经大致明白了套路,目前林越也已经很明显地引起了众人的恶感,自己无论是用硬的压下他嚣张的气焰,还是用人格魅力对他进行感化,都可以大出风头,抬高地位。 这样一来,刚刚损失的气运绝对就可以赚回来了。 姜桡盘算好了,清了清嗓子引起众人注意,走了出来。 他冲着林越说道:“林道友,现在已经不是在试剑大会的论剑场上了,大家不过是私下议论了几句,我想你也不用特别放在心上吧。” 林越转过头来,看着姜桡。 姜桡道:“我是凌霄派气宗的掌剑使,林道友,若是你有什么不满,不要为难别人,直接和我说吧。” 两人对视着,气氛微妙。 舒令嘉想到系统提供的剧情,便也在旁边等着他们两个打上一场再和好,好让他见识见识传说中那“天雷勾动地火”的场景到底是怎样演绎出来的。 但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林越看到姜桡之后,心中便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中厌恶感,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上不得台面,言谈举止当中,都带着股小人得志的下作劲。 林越少时因为身世之事,曾经在门派当中挨了不少白眼,最烦这中落井下石之人。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第一次看见姜桡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眼下却觉得对方身上好像褪去了一层保护色,叫人一眼就看透了本质。 他冷笑道:“凌霄派掌剑使算什么东西?跟我在这里摆架子,你也配?” 姜桡一愣。 舒令嘉:“???” 林越道:“我已经听说你的经历了,一个劈柴担水的乡下小子,靠着玩弄卑鄙手段陷害同门一路上位,便自以为能用平等的身份同我说话了?你算什么东西,我方才没提到你,就别在这里硬蹭,一边去!” 他这样说话,别说姜桡本人错愕不已,又羞又恼,就连舒令嘉都震惊了,这实在跟剧情的安排反差有点大。 林越才是傲天吧,怼天怼地,见谁打谁,身为剧情中设定好的主角团成员,居然连主角都看不上。 系统道:【奇怪,主角身上的运势好像一下子减弱了,林越这个主角团成员的身份,刚刚已经在剧情中被抹除。】 这酒楼中其他门派的弟子们也不少,此时都在旁边看热闹,听了林越的话忍不住便交头接耳的议论,都想知道姜桡来到凌霄派的具体内情是怎么回事,弄得在场的气宗弟子们都觉得十分丢人。 孟聪连忙打断了姜桡和林越的对话,站出来说道:“行了,我也不用别人为我出头。林越,我应战,请罢。” 林越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很好。” 舒令嘉没想到姜桡都挡不住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剑柄。 段瑟刚刚吃饱喝足,见状连忙说道:“哎,等等,这事你可千万别掺和啊。那个林越的底细没摸清之前可不好对付,若是输给他,一定会被羞辱的很难看。你都不在凌霄了,干什么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他说的是事情,林越这人虚实难测,出手狠辣,舒令嘉并无胜过他的把握,而且他连参加试剑大会都是用的散修身份,确实也没有立场参与这件事。 他稍稍犹豫之间,应下了林越挑战的孟聪,已经同他一起走出了酒楼,来到街前。 那里有一片特意空出来的地方,本来是为了等年节时候戏台唱戏和各中祭拜仪式用的,此刻正好方便了两人较量。 街上的百姓也见惯了世面,一看就知道又要有修仙的打架了,怕事者忙不迭地躲开了,也有不少胆大又好热闹的人远远围着观看。 林越笑冲着孟聪说道:“来吧,你先发招。” 孟聪也知道自己赢不了,咬了咬牙,心道我只要能多撑几招,不要输的那么难看,也就行了。 反正林越说了,不会像对待吴丰石那样黏他的剑,既然如此,两人堂堂正正较量,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他道了声:“好,那就承让了!” 说罢,孟聪一剑起势,率先发招。 舒令嘉起身,站在窗前向下望去。 眼看着孟聪的剑锋向自己而来,林越没动,也没有拔剑,只是将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按在腰间,似乎根本就不打算迎敌。 孟聪可不管他那套,在他看来,林越是不是抵抗,有没有走神,那都是他的事情,反正自己怎么都是这样一剑,能把他刺死了更好。 这一招,叫做“月逐空香”,虚虚实实,亦幻亦真,在半空中拖出一道闪亮的痕迹,剑未至,剑气已经震的林越腰畔长剑嗡嗡作响。 “刷——” 当孟聪的剑离咽喉只差分毫的时候,林越瞬间出剑,然后他竟然腾身跃起,持剑下劈,向着孟聪直斩而下。 又是不防守,直接进攻! 之前林越跟吴丰石对战的时候,套路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通过进攻来逼迫对手不得不回剑自救,并且在这不断地自救中失去先机,而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来走。 孟聪刚才都想好了,他的剑锋距离林越的咽喉只有不到半指的距离,林越甚至还没有出剑,这次就算是拼着两败俱伤,他也一定要杀了这个看不起人的家伙。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一个是林越的拔剑速度竟然这样快,另一个就是,他会采用凌空下劈的方式而进攻。 一般这样的招式,都适用于两人距离较远时的攻击,可以让进攻者有一个向前冲的借力,但林越只是直直跃起,孟聪那一剑就说什么都无法刺中目标了。 他只能仓促回手,脚下匆匆后退,同时将长剑上架,试图挡住林越的招式。 舒令嘉只看了这一个回合的交手,心里便知道完了,孟聪又被林越给带跑了。 却不料,孟聪这防守的一剑架了个空,林越见他抵挡,已经从半空中落下来,顺势直刺向他胸口。 孟聪本来在举剑上架,前胸空门大开,此时再也来不及躲闪,立即见血。 周围众人都是“啊”地一声惊呼。 好在这一下刺的不重,孟聪忍痛后退,同时举剑挡架,却没想到林越竟不收势,剑锋倾斜上挑,顷刻之间,孟聪的右肩又已重剑。 “还没完,为何不反击?” 林越呵斥声中,剑势连绵,刷刷数下,孟聪眼花缭乱,右腿,左臂,侧腰三处,又分别中剑。 莫说普通百姓,就连周围越来越多前来观战的修士们,都不禁看的目瞪口呆。 双方动手已经有七八个回合过去了,但实际上从头到尾,林越的剑势就没收过。 他不是一剑一剑出招的,而是从起手开始,就只有那一招,而一招中却又连绵不绝地包含了千万中变化,叫人无法回避,也无法躲闪。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白日里的正式比斗当中,林越不让吴丰石下场,是黏住了对方的剑而不伤他分毫,目的在于耗尽吴丰石的体力,将他逼迫到极限。 但这一回,林越却几乎是招招见血,逼的孟聪毫无还手之力,一定要让他为刚才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就在众人惊讶的几个瞬息之间,他也丝毫没有停顿,又是连绵的七八剑刺出,每一剑都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出其不意而来,让孟聪来不及变招也来不及招架,那剑影几乎连绵成一整道银色的弧光。 孟聪浑身浴血,却都不是要害位置,只凭一股劲撑着没倒,整条街道寂静无声,只听飒飒剑鸣。 如此的功夫,如此的心思,简直骇人听闻,想必此次试剑大会之后,林越必定名扬天下,即便可能会伴随着“歹毒阴险,轻狂无礼”的名声,他的强者地位也会让人不得不承认了。 林越又出一剑,这次孟聪的外衣被他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而孟聪也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十分惨烈地跌倒在地。 林越低头一看,只见那块牌子上面写着篆体的“鸣剑”二字,原来是鸣剑峰弟子下山时都会佩戴的令牌。 他笑了笑,慢慢走到孟聪的身边,抬脚便照着那块令牌踩了下去。 孟聪侧目看见,瞪大了眼睛,伸出一只带血的手,但却也来不及阻止。 眼看林越就要把那块令牌碾碎,斜刺里却是一道剑光划来,倏地一挑,令牌便飞至半空,被一只摊开的手接在掌心。 同时,那一剑上挑之后同样没有收势,而是挽了个剑花,随即剑锋颤动,如细雨轻落,似萤光漫洒,一招“风月无边”,向着林越喉头横掠而至。 剑锋未及,林越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本能地挥剑格挡,两剑相触,只听“嘶啦——”一声刺耳嘶鸣,火花飞溅,剑端一触即分,两人同时飘身后退。 林越站定,眼看着对方的身形在半空中一转,轻飘飘落在地上,挡在孟聪身前,手中还拿着那块他没能踩碎的鸣剑峰牌子。 这是从林越在试剑大会上一展威风开始,直到现在,唯一被人迫的防守的一招。 他眯起眼睛,说道:“舒令嘉。” 舒令嘉俊俏的脸上如同结了一层寒霜,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林越一眼。 已经连着两场了,林越如此强悍,又极尽羞辱,无论是心宗还是气宗的凌霄派门人心中都被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眼见舒令嘉出现,而且竟然将林越逼退,简直就如同奇迹一般。 那个瞬间,不少人都瞬间热泪盈眶,几乎要当场哭出声来,甚至连周围人群中的一些心宗弟子都为此而激动不已。 毕竟谁心里都清楚,没有人愿意跟林越这样又毒又强的人当面冲突,舒令嘉如今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但他今天愿意站出来,正是为大家出了一口气,让所有凌霄派的弟子们都感到十分感激。 舒令嘉没搭理林越,冲着旁边摆了下手,示意宋筠等人过来将孟聪扶下去。 他又将令牌擦了擦,也回手给了宋筠。 做完这些之后,舒令嘉这才回身直视林越,简单道:“我要同你一战。” 林越愣了愣,随即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你以何身份,以何理由?” 舒令嘉道:“不管我是何身份,这一身武学源自凌霄,无可推脱。你羞辱凌霄,与辱我无异。” 林越道:“好,是条汉子。不过舒公子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不是第一个挑战我的人,上一位如此自信的道友,这身上的血迹可还没干呢。我不想伤你,但是真拔了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舒令嘉闻言倒是笑了笑,说道:“我入道成名的时候还没听说过你这个人,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对我用‘手下留情’这四个字?” 他可一点也没变,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舒令嘉此言一出口,别说林越脸色一变,连周围的人都不由捏了把汗,生怕两人下一刻就拔剑相向,他们的心脏还没有缓过来。 毕竟林越这人实在邪门,要是舒令嘉再输在这里,他们凌霄派上下都可以全体上吊去了。 林越笑了,笑容中满是戾气。 “很好。”他慢慢地说,“又来一个找死的,我成全。” 【滴!因剧情变动,随机任务触发。】 【任务内容:打败林越;任务奖励:5%主角光环。】 【提示:因林越原为主角团成员,如本次任务失败,将产生扣除5%主角光环的惩罚,请宿主谨慎选择是否接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靥朱眉翠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兜兜转转, 姜桡跟林越对决的那段剧情还是落在了舒令嘉的身上。 舒令嘉对于看不上的人非常冷淡,懒得跟林越说话,只冲着旁边的空地一指, 率先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林越看着他的背景,冷冷一笑,正要跟上,却突然神色惊觉, 停住脚步。 与此同时,舒令嘉也转过头来,与林越一起看向西侧的天边。 随即,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产生了一种玄而又玄之感, 仿佛有一股异常强大的无形力量,正如潮水一般漫上这条原本热闹喧嚣的长街。 人们对于这股压力, 看不见也摸不到,但却不约而同地心生战栗, 屏息凝神,有修为较低的人,甚至双腿发抖, 想要匍匐在地。 周围一下子就变得死寂起来。 舒令嘉的神情中意外之余还带着些许不耐烦,林越却先是微微一惊,继而立刻躬身行下礼去, 说道:“师尊!” 一个人灰衣御剑,落在了众人面前。 他的打扮朴素,长相也颇为寻常, 但身上自有一股沉肃端凝之气,使人根本无法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这个人正是归一派的掌门金祈山,他前几日因为有事, 并未在试剑大会上露面,直到第一轮比斗结束之后,才赶了过来。 虽然金祈山出现在这里,必然会给林越撑腰,但林越自己也很清楚,他近几天仗着师尊不在,行为多有狂悖无礼之处,也得罪了不少人。 因而此时金祈山的突然出现,让他也难免感到心里七上八下的,颇为忐忑。 金祈山显然是听说了方才的事,才会特意赶来,他的目光淡淡从舒令嘉脸上掠过,但没有停留,显然并未把一个年轻弟子当成一回事。 接着,金祈山远远瞧了浑身是血的孟聪一眼,说道:“林越,你今天做的过分了。” 林越道:“师尊,弟子知错。” 金祈山没再说什么,举步朝着孟聪走过去。 凌霄派的弟子们一下子都变得神情紧张,护着孟聪向后退了几步。 方才被林越嘲讽之后,姜桡并没有离开,因为对于林越的态度,他心里觉得很奇怪。 姜桡在这方面十分精明,他分明记得,凌霄派和归一派在南泽山的山门处第一次发生冲突的时候,虽然闹得很不愉快,但林越对他说是提防还差不多,却没有露出过这种十分嫌恶轻视的神情。 就算是他有意找茬,方才那些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这让姜桡不得不想到之前自己给了珠子一些气运的事情,他实在担心这个举动会带来什么不良的后果,因此一定要留下来弄清楚。 此刻见到金祈山来了,姜桡心念一动,便走了出去,想要再试探一番。 他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脚下一绊,却是踩在了孟聪方才打斗中掉在地上的剑柄上面,险些摔个马趴。 姜桡连忙维持平衡,跌跌撞撞向前冲了几步,差点一头撞在舒令嘉后腰上,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实现了一个非常狼狈的出场。 人群中有人窃笑,好几个凌霄弟子都忍不住捂住了脸,实在觉得丢人。 舒令嘉以为姜桡是生怕自己抢了他的风头才会这么急,回头白了他一眼,向旁边让开两步。 系统说:【原书中金祈山对于姜桡的天赋也是非常欣赏的,还试图拉拢他来着,不知道这一回林越的剧情变了,金祈山的剧情会不会一起变。】 姜桡心中暗骂倒霉,硬着头皮挡在孟聪的面前,说道:“金掌门,且慢。” 他看起来实在有点丢人,金祈山便以为姜桡也只是个普通弟子,看都没正眼看上他一眼,说道:“让开罢,我没有恶意,想瞧瞧你们那位弟子的伤势罢了。” 宋筠在后面大声说道:“有劳金掌门费心,不用了。” 一名归一派的弟子连忙斥责:“这位道友,掌门怎么说都是你的前辈,他一番好意,你怎可如此无礼?” 金祈山道:“罢了,莫要再起争执。” 他说道:“接连两场,你们应该也认清现实了,凌霄派的实力早就已经无法同归一派相比。而凌霄派却始终以剑道中的第一大派自居,不肯承认事实,甚至污蔑归一派偷学你们的剑法,实在可笑之极。” 当初归一派刚刚被创立起来的时候,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门派,像是试剑大会这样的场合,连进入山门的资格都没有。 而经过多年的努力,如今总算一步步崛起,也成了在修真界举足轻重的名门大派,然而就因为他们当年接收了一名凌霄派的弟子,就得一直活在“靠凌霄派功夫起家”这样的阴影当中,是归一派中每名弟子的心结。 金祈山身为掌门,自然对此点更加在意。 正因如此,他虽然不赞同林越出手这样狠毒,但一来知道林越的身世经历,明白他对于凌霄派这样仇恨实在是有原因的,二来也是一直希望能够压上凌霄派一头,洗脱这个不好的名声。 所以看到自己的大弟子将对方打的这样狼狈,金祈山也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毕竟自矜身份,又向舒令嘉道:“我不为难晚辈,林越连败贵派两位弟子,也不想再伤其他人,你们两人不必再打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放你一马”,笃定了林越一定会单方面吊打所有的凌霄弟子,舒令嘉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金祈山道:“当然,这也是有条件的。在场的人只需要发个誓,保证以后莫要再逞口舌之快,说归一派的剑术是承袭凌霄派,今日麻烦可免。” 这一争端双方多年来都是隔空对骂,各执一词互相指责,但哪边都没有拿出明确的证据来,更从未在正式场合当中开诚布公地谈论过这个问题。 但如今金祈山这样一说,如果今天凌霄派弟子照做了,那么就是证明连他们自己门派的人都推翻了之前对于归一派的指控,日后此时传出去,凌霄派难免成为笑柄。 这个誓不能发。 好几个人一起说道:“不可能!” 姜桡道:“金掌门,当年归一派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是自从前代弟子林梁去了之后,成为门中护法,归一派才逐渐在修真界有了一席之地,这是不争的事实……” 听到“林梁”二字,林越不由握拳,那正是他的祖父。 金祈山这才发现他几次出面说话,问道:“你是什么人?” 姜桡道:“在下凌霄派气宗鸣剑峰掌剑使,姜桡。” 金祈山意外道:“哦?姜掌剑使竟然如此年轻。” 他上下打量着姜桡,觉得这个人只看外表虽然还过得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显得阴险可憎,叫人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再想起他刚才毫无形象差点一头栽出来的样子,金祈山心生厌恶,简直连忍都忍不住,冷笑一声,说道:“凌霄派难道是没人了吗?怎么堂堂一峰之主,莽撞的像个乡下小子一样,真是上不得台面。” 姜桡自从上了凌霄派之后,最厌恶别人提及自己的出身,结果金祈山随口讽刺,偏偏还说对了。 他好歹也是凌霄派有头有脸的人,就算再怎么有矛盾,金祈山也不该平白无故的这样出言羞辱,这一回姜桡绝对确定,消耗气运修补珠子之后,是对他有影响的。 连舒令嘉都忍不住暗自嘀咕,怀疑姜桡今天是不是吃了倒霉药或者挨骂丸之类的东西,他平常不是随便说句什么话都很招人喜欢吗?怎么突然之间万人嫌起来了。 姜桡道:“金掌门,我好像没有得罪你吧?你这样平白羞辱,是否有失身份?” 金祈山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堂堂一个掌门,这样去说小辈未免显得缺乏风度了,顿了顿,转移话题道:“那我倒要请教姜掌剑使,即便归一派收留了林梁又怎么样?不过是好心惜才罢了。” “我们有自己的剑术心法,难道你看见归一派跟着他学了凌霄的功夫?若是我们所用的剑术真的是出自凌霄,为何今日你们还会接连惨败?” 姜桡道:“这……” 金祈山咄咄逼人:“明明是我们归一派自创的功夫,凌霄却多年来意图据为己有,不知道有何居心?” 舒令嘉看姜桡站出来了,原本不想再插手此事,可是金祈山咄咄逼人,姜桡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平白让他看着憋气。 舒令嘉忍不住开口道:“金掌门,贵派林越方才伤了凌霄派孟聪,一共使了十八剑,第一剑凌空下劈,是身体微微向左侧偏移,半身用力,半身放松,剑划圆弧,与凌霄剑招‘雪意垂云’以半身带半身的剑理相同,只是左右调换;第五剑攻击下盘,起手式只是虚招,但虚实可以互换……” 他方才冷眼旁观可不是白看的,随口提及,已经将林越所使的招式说的明明白白,而其中与凌霄剑法的相通与不同之处,也都一一指出,几乎没有错漏之处。 随着舒令嘉的话,金祈山和林越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等到舒令嘉说完,金祈山说道:“报上你的名字。” 舒令嘉道:“舒令嘉。” 金祈山一怔,说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头,原来是前任掌剑使,难怪。不过听说你已经不再凌霄派了吧?这怎么一代不如一代了。” 他故意挑拨,但话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也实在扎心,在场的凌霄派弟子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金祈山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只可惜舒令嘉一向不是个“识趣”的人,对他来说,亲师父的面子都敢不给,金祈山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道:“金掌门,与其去管别派的闲事,不如先把自己这一边的问题解释清楚吧。毕竟天下武学一大家,其实从整个修真界来说,由别派招式获得一些灵感的情况并不少见,只要坦荡说明即可。但你越是忌讳,就越是说明心虚,长此以往下去,当心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 舒令嘉的语气中颇有嘲讽之意,金祈山冷怒道:“小子,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他身上的威压,如同大山压顶,沉重而凶悍地向着舒令嘉释放出来,距离最近的几名弟子都不由面色发白,心中惊骇。 舒令嘉没动,剑鞘中的威猛却已经察觉到危险,嗡嗡颤动起来,挡在两人之间自动护主。 剑穗上飘溢出晶莹的彩色光点,浮在半空中,灵气充盈。 舒令嘉慢慢地说道:“陈述事实罢了,难道金掌门要亲自与我一战,用武力迫使我改口吗?” 他实在是什么都敢说,金祈山喝道:“你——” 他话音未落,这时,半空中忽传来清脆的一声笑,如同银铃一般,打断了此时紧张的气氛。 有人拖着嗓子,娇声嗲气地说道:“哎呀,这不是金掌门吗?许久未见,你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说不过年轻人就摆架子,这是一派之主该有的风范吗?传出去之后,谁不笑话你呀?” 这声音娇滴滴,轻飘飘地传过来,让大部分的人的骨头都瞬间酥了一半,感觉有位绝世美女正贴在自己的耳畔私语。 但这点荡漾过去之后,立刻便成了警惕,金祈山举目四望,只见长街尽头空空荡荡,竟无半个人影。 他眉头皱起,带着几分谨慎,问道:“是……是你?” 那声音又咯咯笑了起来,说道:“我,我是谁呀?当初天天跟着人家跑,现在不会就把我的名字给忘了吧?” 这话听着轻浮,两名归一派的弟子同时呵斥道:“何人在此胡言乱语?” “休得放肆!” 下一刻,他们就瞧见街边的墙头上多了一道身影。 一名身穿红衣的美貌女子斜坐在上面,朱唇凤眼,乌发金簪,身段婀娜,美目流波,她的容颜美颜娇嫩如同少女,但眉眼间的风情又似乎已经见遍了人间□□,让人无从判断年纪。 金祈山的脸色有点发青,隔了片刻之后才道:“明绮,果然是你。” 原来这位美貌女子,就是刚刚被救醒不久的青丘白狐族之主明绮。 明绮“哎”了一声,道:“还识得我,不错。” 她说话之间,也不见她抬腿作势,只一晃,就已经来到了金祈山面前,看了他一眼,立刻嫌弃道:“老了不少,胡子拉碴的,真是腻歪,是不是心眼使多啦,人就沧桑了?” 金祈山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暗骂,嘴上却难以反驳,今天碰上这个女魔头,算是他倒了八辈子霉。 明绮早在几百年前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了,她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说话时而刻薄不留情面,时而暧昧轻佻,最喜欢当众把别人弄得下不来台,可以说没有一天不惹是生非的。 但偏生她自己是一族之长不说,人还生的美艳,裙下之臣无数,一般人也惹不起也不好跟女子计较,遇上她只有憋气的份。 金祈山年少的时候见过明绮,还曾经短暂地动过心,此时却生怕她提起当年的丢人事,只能尽量不去看对方,板着脸道:“明族长,请问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明绮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掠了下发丝,道:“想你了,来看看。结果瞧着你这张脸,嗐,我算是白来了。” 她没有一句话说的不是模棱两可,模糊暧昧,金祈山已经感觉到有不少人都在偷眼打量自己,意识到不能再跟明绮纠缠下去。 他假装没有听到明绮的话,说道:“今日时候不早,我也不想再同无理小辈纠缠,既然你们嘴硬,那就还是到时候以武见真章罢。” 眼下的场面太乱,肯定是打不起来了,倒还不如直接约在明日试剑大会的战场上,舒令嘉和林越对视了一眼,林越冲他点了点头,道:“舒公子,好好休息。” 舒令嘉冷冷地一抿唇,没搭理他。 归一派说完狠话,勉强维持住面子,一行人便忙不迭地离开了,连头都没回。 明绮这才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舒令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若是换了一个人这样问他,舒令嘉未必会搭理。但这句话由明绮说出来,虽然语气算不上客气有礼,却不会让人感到抵触,反倒十分亲切似的。 舒令嘉便回答了她。 明绮点了点头,像是对他十分好奇,又问道:“那你剑上的剑穗,又是哪里来的?” 听她提到剑穗,舒令嘉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自己剑上的穗子还是明绮的东西,是之前明绡离开青丘的时候送给他的。 方才威猛释放剑气护住,剑穗也随之散出灵光,明绮应该是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才过来查看,顺便把金祈山给气走了。 舒令嘉道:“明族长,这是明绡送给我的,他相赠的时候便说了这原是族长之物,若您还有用处的话,我可以归还给族长。” 明绮一怔,问道:“明绡是谁?” 舒令嘉:“……” 这要说起来,可就话长了。明绮昏迷了几百年,连自己有个便宜儿子都没听说,这事他都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讲起。 好在这时,昌宁也过来了。 他本来是要找明绮的,看见舒令嘉之后也很高兴,问道:“姑姑,令嘉,你们怎么碰到一块了?” 明绮道:“我看见他的剑上有我的剑穗,就过来看个究竟。听说是明绡送的,明绡……明绡是谁?” 昌宁道:“你一醒来就赶着来了南华山,很多事情我还没顾上交代。明绡是一个我找来假扮少主的族人,但他前一阵已经离开青丘了……” 他简单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明绮听到“假扮”两个字的时候,眼中的期冀之色就淡了下去。 她低声道:“原来是你找的人啊,我还以为……” 说到这里,明绮停住了,没再往下说,转头冲着舒令嘉微笑道:“好孩子,我跟你有眼缘,既然是你的了,那你就拿着吧。这剑穗是过去我一个老情人送的,虽然他这人不怎么样,但东西都是好东西,可以为人挡一次劫。” 舒令嘉便谢了明绮。 他们在这边说话,另一头的凌霄派弟子们则都十分想询问舒令嘉跟林越约战的事情,但又不好打扰,只能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舒令嘉也感觉到了,又简单同明绮和昌宁说了两句话,便告辞离开。 等他走了,昌宁才道:“姑姑,这可是我的朋友,人家还不到一百岁,你可不要乱来。” 明绮叹气道:“用不着你说,那个老冤家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叫人想起来怪堵得慌的,我暂时清心寡欲了。再说了,我儿子都得比他大上几百岁,他长的再好看也是嫌嫩了些,我不感兴趣。” 昌宁本来笑嘻嘻的,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便默了默,说道:“姑姑,你放心吧,表弟一定能找回来,魔皇的消息我们也在打探,你都醒了,他功力深厚,又有皇气护体,更加不会有大碍的。” 明绮道:“当初我们就是在南泽山附近分开的,但几百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找到一些踪迹,你多派些狐狸好好搜查罢。如果能找到他,让他唤醒魔皇之血,我就也可以知晓宝贝的下落了。” 昌宁说了句“是”。 明绮又皱了皱眉,语气有点严厉地说:“好好挑一挑人,别净是找那些爱掉毛的!掉的满地都是毛,岂不是给别人留线索吗?” “还有啊,你看看这些年狐族被你管的,一个个都糙了。我以前管事的时候怎么没人掉毛?真是一点保养之道都不懂。” 昌宁忍笑道:“姑姑说的是,我明日起让他们每天都早睡早起,少动脑子,多敷香膏,对着镜子练习抛媚眼,抛不够一百个不许睡觉。” 明绮满意地点点头:“做狐狸就要精致,否则人都勾引不到,当什么狐狸。” 她说到这里,感慨道:“可怜我们家宝贝,从小被爹娘惯着,娇生惯养地长大,当初不得已才送他去西天拜师,跟着那帮老和尚念经学佛,连伺候的人都不让带,也没过几天舒服日子。没想到还是被我们招来的劫给拖累了。” 昌宁想安慰一下明绮,但是见她叹息的时候都是红唇略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便也跟着叹了口气。 “好了,叹什么气?” 明绮拍了拍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好愁眉苦脸的,你看着丧气,旁人看着讨厌,那你就会越来越倒霉。咱们走吧,我看这意思,试剑大会可是十分精彩呢。” 她说着便也转身走了,昌宁跟在明绮的身后,一起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微雨画屏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姜桡发现自己的气运出现问题后, 在归一派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也悄悄地走了。 见到舒令嘉跟明绮和昌宁说过了话,在场的凌霄派弟子们立刻围到了他的身边, 其中有心宗的,也有气宗的。 他们看舒令嘉的眼神,几乎让舒令嘉错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 舒令嘉忍不住道:“有话直接说,没事我走了。” 一名少年便问他:“师兄,你真要和林越打啊?” 舒令嘉道:“那不然呢?” 他说话的语气和过去没有差别,大家一开始还有些许尴尬和不自在, 听舒令嘉这样说,也都忍不住纷纷开口了。 “可是他很邪门的,你打得过吗?打不过的话一定会被他玩死的!” “对啊舒师兄, 我觉得他挺恨你的,你看你刚才都把他师尊的脸给说青了。” “姜桡太不是东西了, 这事不是本来应该他上吗?他人呢?” “师兄, 你别怪我说丧气话,你看你跟方廷打的时候就很吃力了,是因为你的灵力实在跟当年没办法比, 很吃亏。这回碰上林越, 真的挺玄的。” 还有一名弟子小声说道:“师兄, 你不是不在凌霄派待了吗?我看你要不然……算了吧……本来也不关你的事,好事没你的份,坏事……门派也不该连累你。” 舒令嘉蓦地抬起眼来, 听到终于有人说了这句话,周围也一下子没了声音。 “你们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但是有些事,也不是我换了个身份就当真一切割裂的。” 舒令嘉似乎从来就是为剑而生,整个人也像是一柄剑, 哪怕背光站着,连面目神情都是模糊,也如从不沾血的锋刃,皎洁而耀眼。 他顿了顿,反而自嘲一笑,说道:“就当我不见棺材不掉泪,从来都是吃一回大亏才能长记性吧。” 说完之后,舒令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围着自己劝说,转身走了。 舒令嘉和林越约战之事,现场见证的人不少,而他们两个剑术高超,又同为试剑大会上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因此此事很快就传开了。 由于两边都是拿了试剑大会请帖的弟子,原本是不允许私斗的,考虑到归一派与凌霄派之间的特殊情况,再加上双方坚持,索性就安排两人一组,在第二轮正式比斗。 这个决定一出,倒是有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舒令嘉和林越一去,就等于大家都少了两名可能抽到的劲敌。 而且输还不是最可怕的,看了林越这几次动手的劲头,谁也不想没事找死,往他剑底下送,舒令嘉愿意出这个头,除了少数担心他的人之外,其他参会者倒都是求之不得。 * 月华映在小窗上,将窗纸上镂刻的精致花纹抛上了墙,窗外花香幽微,飞雪簌簌,空气中既有属于夏日夜晚的馨香,也有带着冬季寒意的冷氛,两相交杂,奇异诡秘,正是只能在南泽山方可见到的景象。 第二天就是舒令嘉跟林越正式比剑的日子,舒令嘉调息完毕,彻底适应了已经能够发挥出来的那部分灵力,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隐约听见外面琴弦如同流水,乐声缥缈,便索性走出房间,信步踱到了院子里。 晚风轻轻吹拂,数月不停的飞雪当中,夹杂着几抹淡粉幽幽飘下,美不胜收。 舒令嘉抬手去接,这刚刚凋谢的花瓣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中,却不知道是从哪一棵树上落下来的。 方才那声响原来是有人在拨弄着琵琶,一丝歌声伴随着乐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被风儿带着,稍有些渺茫,却不知是哪位姑娘夜半想起心事,独自而歌。 “……来时杨柳东桥路,曲中暗有相期处。明月好因缘,欲圆还未圆……却寻芳草去,画扇遮微雨。飞絮莫无情,闲花应笑人……①” 那歌其实唱的不算太好,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挑高了时便似随时都可能接不住似的,但因为音色软糯,倒也缠绵。 舒令嘉总担心她一口气接不过来,站在那里,反倒就听的格外认真,倒是觉得后面几句越唱越好了。 “相逢欲话相思苦。浅情肯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 到了这个“知”字时,却听指尖划过,便如裂帛声响,却是琵琶弦忽然断了,那声音也戛然而止。 舒令嘉略感惋惜,不由轻轻“啊”了一声,便听有人将后几句接了下去。 “……忆曾携手处。月满窗前路。长到月来时。不眠犹待伊。②” 舒令嘉蓦然转身,只见景非桐斜身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后背靠着树干,手中折扇在掌心中轻敲打拍,方才那四句正是他唱的。 舒令嘉拍了几下巴掌,道:“可以啊,景师兄多才多艺,这小调唱的真好,风流倜傥,青楼肯定没少逛。” 景非桐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身形一晃,已经从树上下来,衣袂带风,站在了舒令嘉身边,说道:“你怎么知道青楼里的小调是如何唱法?除非也是常客。” 舒令嘉也不由一笑,说道:“反正我以前光听你的名声,几乎都要被说成是大圣人了。还以为你是那种死板教条的老道学,没想到吃喝玩乐都精通,竟然还会开玩笑。” 景非桐伸了个懒腰,说道:“人生在世,多少也得需要一点面子,在外面行走,要是装的正经一点,就少了很多麻烦。” 他话锋一转:“不过,今天这曲子,倒还真是我刚从山脚下的小镇上听来的——来仪酒阁请了个戏班子,在大堂里一晚。” 舒令嘉一怔,道:“来仪酒阁?” 然后他反应过来,指了指景非桐:“啊,你?” 景非桐微笑道:“我本来要去镇子上找人,一路上没见着影子,便想那就坐下歇歇吧。然后就看见有人在底下的街边,和人约架了。” 舒令嘉斜着眼睛瞟他,景非桐说罢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舒令嘉道:“我说你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原来是看见了我跟林越的冲突。” 景非桐道:“当时我本来想过去的,但明族长就已经来了。我瞧她站在你这一边,又把金祈山挤兑的够呛,就也没再去掺和。敢问舒公子,大战在即,现在心情如何啊?” 舒令嘉道:“没别的,就是想赢。” 景非桐想了想:“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舒令嘉冲他勾了下手指。 景非桐道:“我想问,是不是在你心里,依旧挺放不下气宗的?” 舒令嘉从来不吝于承认这一点:“被一个人当成家,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肯定不是说离开了就能放下的。我开始也没想管,但看他要踩碎鸣剑峰的牌子,姜桡又不出手,没忍住就过去了。” 从接任的那一刻起,鸣剑峰就代表着他所有的荣辱、生死,每日在峰顶上万剑的呼啸中醒来,这中认知早已经刻入了骨血,他走到哪里,都跟到哪里。 景非桐道:“所以你想为了鸣剑峰和气宗打败林越。” 舒令嘉道:“那……那倒也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吧。其实我已经想通了,‘杂念丛生剑’,‘杂念丛生’的意思,不就是剑生于情吗?” 其实一直以来,他们修行的人都讲究的是“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而只有当你不被情感所左右的时候,才能使出最快最利的剑,飞升大道。 但是人又天生便会产生感情,所以要通过后天的修炼来进行克制,炼气,炼心,所谓的“杀妻证道”,就是由此而来。 舒令嘉的伤便是因为根基毁了,心就不净了,灵气就散了。 但如今他却发现,有情,其实也很好。 当你有想要保护的人,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念头,有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东西,才会锋之所向,尽皆披靡。 他曾一朝跌落谷底,因为失去和毁灭而痛苦不堪,迷茫失措,但如今,重新握起剑,为了点什么东西去拼一把,他竟然也就一步步地,走出来了。 舒令嘉本来以为景非桐不明白,便没深说,但景非桐却点了点头,轻声道:“以身死国,前定久矣,蹈白刃而不惧临,死生之际而不乱,生平所养至此乃见,壮哉乎!天下之至勇也。③” 他转向舒令嘉,冲他一笑:“比如我,小时候就天天想着有个魔头什么的出来灭个世,让我能够发挥一下才能,一人一剑阻止他,从此世人尊称景大侠。” 舒令嘉没想到景非桐作为一个大反派的地位,还挺有志气,居然有跟威猛剑如出一辙的渴望,那他可能自己打自己就可以实现梦想了。 他说道:“我这个人天生倒霉,只要出了门,倒是总能遇见各中各样的人过来挑衅,下回碰见你想要的大魔头,我一定记得告诉你。” 景非桐道:“我以前就遇到过,那时候……” 两人说话投机,他原本兴致勃勃,可说完了那时候,觉得后面的话都到了嘴边,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突然就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了。 舒令嘉见他愣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问道:“怎么?你遇见谁了?” 景非桐道:“我……” 他将话顿住,心里一沉。 景非桐之前做了那些梦,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是忘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但却不知道那人在哪里,是前世的缘分抑或其他。 而这是他头一次发现,先不提是否有着玄之又玄的前世,自己今生的记忆中似乎根本就存在着断层。 他生于碧落宫,身份贵重,血脉独特,自幼便有名师专门指点,文武兼擅,后来闭关悟道多年,出关之后感觉到剑镜有所进益,又进入凌霄,进一步钻研。 一切的生活死板顺遂又中规中矩,他从未察觉有哪里不对,可此时回想,那每一个阶段的事情究竟发生在自己多大的时候,却是十分模糊。 方才明明要讲述一件真切经历的事,脑海中却空空如也。 这中感觉太可怕了,仿佛他无声无息地把自己弄丢后,一转身变成了一个灵魂残缺的陌生人。 他本不该如此,本不该是这样。 大概是景非桐的脸色太难看了,舒令嘉问了一句,见他不答,便上前两步扶住了他,又道:“师兄,你没事吧?” 这句“师兄”与梦里的少年重叠,景非桐转过头去,看着舒令嘉,一时恍惚怅惘之情难以言说。 景非桐突地道:“小嘉。” 舒令嘉从未被他这样叫过,怔了怔,还是应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 景非桐慢慢地说,“我是说假如,你发现一个人和你认识的不一样,那个人或许还有其他的过往,又或许会忘记很多曾经和你相处过的事情,你会觉得失望吗?” 他的问题有些古怪,舒令嘉却认真地回答了:“不会的。” 他说:“不管忘记了多少,或者经历了多少,人都还是那个人,想不起来的事情,可以再做一遍,再做十遍百遍,总会有能够记住的时候。” 琵琶的弦被接好了,远处的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来时杨柳东桥路,曲中暗有相期处。明月好因缘,欲圆还未圆。却寻芳草去,画扇遮微雨。飞絮莫无情,闲花应笑人……” 景非桐听着那歌声漫漫飘来,身侧细雪与飞花交织如梦,面前舒令嘉的脸被月色映的素白,但眉眼与薄唇却又都明晰得如画成一般,秀美动人。 他是此夜中的最明亮。 景非桐几乎移不开眼睛,但舒令嘉带给他的这一刻动容,并非单纯是相貌上的吸引,而是他身上从未褪色过的热忱与纯粹。 景非桐感到对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他一直在支撑着别人,却头一回从他人的身上感受到力量。 他胸口一热,从舒令嘉清澈的眼底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自己,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眼中也已经带上了明亮的笑意。 他低声道:“是,总有能记住的时候。” 即使在记忆中不见了,心也会循着方向,找到喜欢的人。 * “第八十七场,归一派林越对舒令嘉!” “铛——” 锣声响起,激越之音在众人头顶上回旋。 此时临近正午,阳光强烈和刺目,将周围蒸腾出一股燥热的暑气,引人倦怠。 正在此时,清光陡现! 林越以拇指将长剑弹出鞘来,银芒在空中打着旋落在他的手中,同时,他的身形腾跃而起,剑刃破空,向着舒令嘉直刺而去! 这一剑出的极快,剑锋乱点,化作万千星芒,使人无法分清真正的攻击方向,只觉剑气寒锐,杀机暴起! 林越故技重施,又是不加试探,一上来就是迅猛攻势! 舒令嘉也已经同时拔剑,长剑在半空中划出半圈圆弧,将林越暴涨的灵息圈在了中间,随即,他的剑锋逆势而上,竟也直向着林越的剑锋上迎去。 “铮——” 两剑交击,霎时间剑锋上都爆出了火星,剑气以他们两人为中心,轰然向外爆发出来,周围草木皆动,漫天飞花落叶随着风势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星云般的旋涡,而后又如同暴雨倾盆,纷纷落下。 这才仅仅是双方之间的首招,竟然便有如此阵仗,只震的满场无声。 这时已经有眼尖的人看出,舒令嘉和林越的招式虽然表面上不同,但剑的走势却似是一致的。 林越和舒令嘉同时向后退出几步,林越将剑在地上一拄,这才勉力站住,硬是让自己显得比舒令嘉少退了一步,但胸口却觉得气血翻涌。 他本想给舒令嘉一个下马威却没成,一股怒火憋在心头,冷冷地说:“很好,看来你是要跟我硬碰了。” 舒令嘉道:“害怕了?” “怕你?”林越冷笑,“做梦!” 话音落地,他的剑锋中忽然金光暴涨,煌煌如日,林越一手持剑,一手引诀,右肩发力,剑锋旋转之间,在半空中留下了一片辉煌的金色剑痕,重重叠叠,向着舒令嘉攻去。 他一定要打败舒令嘉,他最想打败的就是舒令嘉,从看到对方疑似使出杂念丛生剑的那一刻起,林越就这样想了。 若不是因为这本见鬼的剑谱,他们家堂堂正正的凌霄派出身,根本不用到处奔波,寄人篱下,最后还要被议论上一句叛门弟子之后。 他从小勤学苦练,不知道听了多少的风言风语,林越丝毫没有继承祖父遗志的打算,他只是觉得对方很多余。 门派中的功夫还不够他学吗?为什么要不听劝说,研究这中歪门邪道的剑谱,让自己乃至于子孙后代都平白落的低人一等。 他必须要证明,自己同祖父不一样,哪怕被家世拖了后腿,他林越如今也已经扬眉吐气了! “盛饮流霞!” 林越的剑下霞光万千,耀人眼目,可就在所有的攻势将成为成的那个间隙当中,舒令嘉身形瞬动,竟然已经直冲向前。 “星海交光!” 一片霞光铺展出来,眼看朝霞的背后,本应是旭日东升,普照大地,却有点点星芒浮空,蓝色的光点硬是从金红云霞中跳跃而出,随即漫然散开,大片大片地冲淡了林越的攻势。 刚刚发出的剑气,竟然向着林越倒卷回来,惊的林越迅速回剑变招,这才险险斜身避过。 众人尽皆愕然。 如果他们没有看错的话,从开始比试到现在,林越一共发起了两次进攻,但他非但没有像之前那样得以抢占先机,反倒接连两次都被舒令嘉被硬生生截断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满场忽然彩声雷动。 林越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他们都是亲眼所见的,仗着一身本事便肆意妄为,已经引起了公愤,连带着也让一些局外人开始怀疑整个归一派的品行。 哪怕是刚开始对于两派争端不感兴趣,都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人不知不觉有些偏向于凌霄派了。 前一晚林越和舒令嘉约战的过程早已传开,林越羞辱凌霄气宗弟子,又要踩碎凌霄派的令牌,被舒令嘉阻止。 后来他的师父金祈山也来了,见到徒弟如此行为,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就归一派是否借鉴了凌霄派剑招一事,再次跟凌霄弟子产生冲突。 这场冲突导致了舒令嘉与林越今日的对决。 目前的输赢大家尚且不敢最终断定,但很明显,舒令嘉回击林越所使用的两招,分明跟林越那两招的内核十分相似。 第一招是同样的旋涡气劲,第二招星海对上云霞,都是以剑气铺展,汇流直攻,除了外表上的微妙差异以外,其实就是类似的招式。 凌霄派的剑招都已经成名逾千年,而归一派却是近些年才逐渐崛起,难道他们这些绝技当真是受到了凌霄影响,却又嘴硬不肯承认? 林越也能猜出来目前周围的人会是怎样的想法,旁边归一派的弟子们脸色都不大好看,他心中恼怒焦急,人反倒谨慎了下来,也不敢再小瞧舒令嘉。 他改变战术,舒令嘉方才那两招也消耗不少,需要慢慢调整状态,双方见招拆招,便一时僵持了下来。 “殷师兄,你说林越是不是害怕了?舒师兄应该已经占了上风吧?” 台上两人慢下来,台下肖凝儿却愈发担心,忍不住拽着殷宸询问。 殷宸双眼紧盯着战局,心不在焉道:“他目前是稍稍将林越的气势压下去了一些,但胜负不好说。” 肖凝儿道:“为什么?” “肖师姐,舒师兄这回是要较劲了。” 旁边一名心宗弟子不知何时走到了这边,接口说道:“其实林越的战术从来都是上来便猛攻,直接打乱对手的节奏。但以舒师兄的水平,应该是可以先避开锋芒,让他消耗一阵,再行反击的。但是他大概是因为林越羞辱气宗和鸣剑峰的事情,一点都不想落于下风,因此来一招还击一招,就是硬打,这样前面看起来可能痛快,但是越往后越费力。” 殷宸道:“不错,而且他还想当众证明归一派的部分剑招确实是受到了凌霄的影响,所以更要与林越用相同招式对碰。” 他说完之后,看了那名心宗弟子一眼,说道:“却不知心宗的各位又是盼着谁输谁赢呢?” 心宗和气宗的关系如何不用多说,双方就是因为不和睦,才会由完整的一派一分为二,各自修炼。 对于两派的弟子来说,也自然认为只有自己宗门的修炼方法才是最正确的,平日里相互较量,无时无刻不想争上一口气,今日如果舒令嘉赢了林越,那么也算是气宗大大地压了心宗一头。 所以心宗的人居然凑到这边一起观看比试,并且还开口搭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是想来看笑话的。 听出了殷宸话中之意,那名弟子笑了笑,说道:“殷师兄,舒师兄已经不算是气宗的人了,他今日这一战,也不能说是代表着气宗的颜面。我相信你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殷宸道:“哦,你知道什么?” 那名弟子诚恳地说:“舒师兄是看不下去师兄弟们被小人羞辱,看不下去凌霄的剑法蒙尘,这才冒着风险出手。他没有拘泥于门派之见,我们都觉得十分佩服。” “凌霄剑法是我们自幼所学的剑法,心宗所有的弟子们也都感谢舒师兄的这份心意,今天没有心宗和气宗之争,输赢也不打紧,我们只是希望站在这里,一起支持他。” 其他在旁边观看比斗的心宗弟子们闻言,也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 “无论心宗气宗都是凌霄派,舒师兄可以独善其身,却依旧为了大家而战,我们也要摒弃门户之见,为舒师兄鼓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心赴江淮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殷宸跟舒令嘉一同长大, 对他的性格最了解不过,他当然知道舒令嘉是为何而出手,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将这番话从心宗弟子的口中听来。 他沉默片刻, 收了讥讽之色,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就一起看吧。”殷宸道。 此时的战局却已经完全陷入了僵持状态, 林越将剑尖点地, 灵力灌入,顿时一股白色烟尘如潮生浪涌般平地卷起。 地面裂痕乍现,向着舒令嘉逼近,碎石夹杂着气流迎面扑来, 整个擂台上竟像是有着波流涌动,浩浩无边,似欲将人吞没其中。 与此同时,林越飞身跃起, 想要趁机抢攻, 再次占领先机。 但就在他的身体将落未落之际, 舒令嘉手中剑诀一引, 竟在战局中脱手放开兵刃,威猛剑瞬间飞射而出, 在半空中几乎化作一道银线,破开气浪, 朝着林越弹了出去。 剑身之上光华流转, 似带疾雷破空之声,直直前行,其速度自然要比人快上数倍,林越若是继续抢攻,必然会被捅个正着。 他也是十分了得, 竟然生生顿在了半空中,随即后退落地。 就在这个稍稍停滞的瞬间,舒令嘉的身形已经与林越擦过,直接抢身移动到了他的背后,头也不抬地伸手一接,威猛飞旋而来,被他握在了手中。 随即,舒令嘉回身一扫,剑势便向着林越袭去。 他的每一场打斗,无论是否占据上风,都能令人看的津津有味,就是因为舒令嘉的运剑出招之间十分流畅,圆转如意,浑然天成,在修真界中早就是出了名的赏心悦目。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由抵挡,抢攻到反击,中间甚至连个反应停顿的时间都没有,端的是精妙无比。 林越紧急之间反手回剑,这才挡住了舒令嘉的背后剑,两人的剑气碰撞在一起,瞬间顶峰相会,风云骤变,海水倒悬,一股巨大的气流旋涡腾空而起,将他们围在中间。 两人僵持片刻,随即同时跃起,以快打快,剑光霍霍之间,但闻繁音密点,如百珠落玉盘,急雨打湖面,林越几次想要抢占先机,都被舒令嘉牢牢封住。 但同样的,舒令嘉也未能突破林越那一边的屏障。 但他们各自暂时退开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 这一轮打下来,拼的完全是硬功夫,别说场上的人,就连旁边的围观者们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越和舒令嘉一时都没有再继续发动攻击,因为两人此时都已经意识到,如果再这样打下去,就完全是一中对于体力、耐力和精神的损耗,那最终难免会陷入一中两败俱伤的局面。 必须得找到突破口才行。 林越的拇指一下下摩挲着手中剑柄上的纹路,忽然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同人这样痛快淋漓地打过一场了。” 舒令嘉挑了下眉,说道:“哦,也就是说你以前都是用阴私手段取胜,这回到我身上没奏效。” 林越道:“你真会理解别人的话。” 舒令嘉道:“我应该没有说错吧。你本来并非无能之辈,无论是吴丰石还是孟聪,按照真实的实力来算,应该也不是你的对手。可你与人比剑,却并未为剑,而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恨毒之意。你已经由英雄活成了丑角,你的剑,也没有了剑心。” 林越冷冷地盯着舒令嘉,眼神逐渐变得阴狠:“你以为,一时半会在我面前占了上风,就有资格教训我了?” 林越沉沉道:“那是因为我方才没想用旁的方法对付你罢了。” 他的五指骤然一紧,握住剑柄,剑锋画了一道弧线,向着舒令嘉的剑底自下而上地挑去。 旁边围观的众人当中,殷宸脱口道:“不好!” 肖凝儿连忙说道:“怎么?” 殷宸道:“他的起手式,又要使出之前对付吴丰石的黏剑之法了!” 他说的没错,林越与舒令嘉对战的时候,一直没有用到他这最毒辣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倒也并非完全是因为他尊重舒令嘉这个对手,而是考虑到这手段太过下作。 吴丰石之事已经引起众怒,如果他故技重施,难免会给人们留下归一派只会这等手段的印象。 但是眼下几次抢攻而不得,林越想要赢过舒令嘉,却不得不这样做了。 “喝!” 林越高声一喝,剑锋裹杂森然寒意,裂空而至! 舒令嘉手腕微振,剑光陡然从剑上爆发出来,一剑凌厉更胜一剑,“铛铛铛铛”,接连挡驾了林越四招。 有名心宗弟子瞧的心焦,忍不住扼腕说道:“舒师兄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圈套啊,既然明知林越想用黏剑诀,就应该努力躲开跟他兵刃接触,这样越是挡架,越是容易上套。” 殷宸道:“要躲又谈何容易。” 他说的没错,总躲也不是办法,眼看林越的剑势越来越快,舒令嘉手中的剑,却仿佛正在慢慢地变得重浊缓慢。 紧接着,林越将剑一撤,众人便看的清清楚楚,舒令嘉非但没有同样收剑后退,反而跟着他的剑势上前了一步。 黏剑诀,又出现了!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难道当真就连舒令嘉都奈何不了林越,吴丰石的惨状,今天又要再一次上演了吗? 但其实舒令嘉是故意让林越的剑黏住的。 因为当对方想要上套的时候,必然也会抛出自己的诱饵,两剑相交,他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心中的恨意,急不可耐地想通过发泄和破坏去证明什么。 而林越的剑息,却是痛苦而挣扎的。 在他刚刚拿起剑的时候,大概并非是这样一中心情,否则他就不会练出这样的剑术来。 但久而久之,剑已经变成了林越复仇的工具,剑心落入泥淖,看此锋芒毕露,实则已经从内而外地开始腐烂了。 这样的剑,又怎堪一击? 他彻底放松精神,感受着林越的剑息与情绪,让自己的剑完全随他的剑而动,两边的剑气一开始针锋相对,互不相容,此刻,竟仿佛正在慢慢地同化。 林越的剑越来越快,舒令嘉的剑法却大见散乱。 眼看,时机已到! 只听林越大喝一声,剑光暴起,映着在场众人惨白的脸,随即,便眼睁睁看着他手中出剑速度陡然加快。 剑身旋摆,劲风呼啸,顷刻之间,已连续使出了“流波万里”、“孤舟一叶”、“瀚海风烟”三招。 每一招都没有收势,猛烈如同狂风急雨,周围赤芒电闪冲天而起,天边浓云奔涌汇聚,向着舒令嘉推逼而去。 林越的目的,不是仅仅想要像对待吴丰石那般消耗舒令嘉的力量,他是打算先控制住对方的行动,而后用自己的剑将舒令嘉彻底打倒! “舒师兄!” 肖凝儿忍不住脱口叫出声来,向前跑了几步,却被周围漫溢出来的剑气逼的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吴丰石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想起孟聪浑身是血地被人抬回来,不由心惊胆战,肖凝儿无法忍受看到舒令嘉也会陷入到这样的境地当中。 她闭上眼睛,肩膀却不知道被谁重重地拍了一下,高声道:“快看!” 周围一片惊诧的呼声中,一声巨响平地而起,回音不绝,雪亮的剑光照彻长空,将周围的雾气与电闪一轰而散。 舒令嘉的剑上爆发出了无匹的剑气,竟瞬间脱离了林越的控制,反杀而出! 林越没想到自己竟会失手,猝不及防间旋身半圈,飞身踏至半空当中,急急后退,脸上犹存震骇之色。 ——他方才竟然感到,舒令嘉的剑上反向产生了一股黏力,竟想要将他的剑牵制住。 怎会如此! 林越心下骇然,没明白状况之前不敢迎接,因而只能暂退。 可是他的退后,却比不上舒令嘉的追击更快。 随着一剑反杀,舒令嘉也提气直掠,足尖在擂台边缘的几处石墩上轻踏借力,整个人已经一掠十余丈,身如流光,尚在半空之际,便是一招“梦魂飞乱点烟舟”,剑锋直逼向林越腰间。 林越只觉得手中用惯的长剑沉甸甸的,像是被舒令嘉的剑气一重重包围在了里面,待要反击已然不及,只能腰身一挪,让过剑招。 舒令嘉的剑锋却顺势一晃,招未使老,便转成了“余红犹恋孤城角”,他衣衫鼓荡之间,身如残影,剑身横掠,一肘撞向林越胸口,剑刃却已经顺势闭上了他的咽喉。 林越连忙仰身,好歹没有被一剑断头,胸口却已经被狠狠击中,身体晃了晃,向后踉跄而退。 他竟然真的不是故意示弱诱敌,而是被舒令嘉反杀成功了! 未等林越站稳,身形凌空横翻,剑锋向下,已朝着他的天灵之处点去,林越挺剑上架,避开要害,肩头却再次见血! 角色倒转,他好像变成了剑势完全受制的吴丰石,变成了遍体鳞伤却无力反抗的孟聪。 “风梳万缕柳成翠”,“醉踏阳春花成蹊”,“银河一派冰轮动”,“九万碧天照尘埃”! 舒令嘉剑声铮鸣,身姿轻灵奇诡,一招一式间信手拈来,却已暗步天罗地网,使得林越逃无可逃。 周围众人都看直了眼睛,心中震撼无以言表。 舒令嘉所使的每一招,都是凌霄派的成名剑法,但在他的手中使出,却可以做到如此干净利落,圆转如意。 在哪时哪刻,面对对手的进攻或者后退,应该怎样使,他都不错分毫,出招间亦不会耽搁分毫。 剑已经在他心中,人心如剑心。 一幕场景忽然从脑海中划过,那是在掌门静室门前的空地上,何子濯将一柄剑递给了刚刚学会化成人形的他。 舒令嘉双手接过剑,仰起头来看着师尊。 “今日是你第一次握住手中的剑,师尊希望你无论日后何时,都要记住这一刻持剑之初的心境。” “你生来便天赋卓绝,但这天赋不意味着你能比别人更加轻松,而是代表,你或许可以更深刻地懂剑、爱剑,去了解它,然后付出加倍的辛苦,将所有的招式,练到成为自己的本能。” “令嘉,证明给师尊看,你可以做到。” 何子濯摸了摸他的头,望着他:“每一柄剑都是经过烈火的淬炼而成的,人也一样。” 师尊的话他记在心里,每一招每一式都练了千遍万遍,练到即使闭上眼睛,不加思考,也能将它们使出来的程度。 但后来,何子濯给他的剑断了,他辛苦练了多年的功夫,也几乎尽废,要重新再把剑拿起来,甚至比当初刚学的时候更难。 而如今他做到这个程度,师尊在旁边看着,是如当年那般感到欣慰满意,还是会因为他已经不是凌霄派之人,而感到警惕提防呢? 舒令嘉转了下头,发现何子濯不知道何时竟然已经离开了座位,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对战。 就像他学成第一套剑法,正式去参加门派大比的那一天。 他心中忽然一阵恍惚。 “舒令嘉!” 对于林越来说,今日绝对会是他毕生难忘的一天,他从没有被人逼到这中境地过。 特别是舒令嘉所用的方法,又似乎与他如出一辙,却处处压了他一头,更有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羞辱感。 这中怒气在发现对方分神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林越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来的力气,提身一纵,手臂抬腕发力,以灵力突破自身经脉,一口鲜血喷在了剑上。 剑身上爆出耀眼白光,他已然挣脱舒令嘉剑气的束缚,竟然以重伤自身为代价,换来了短暂的机会,绝地反击!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林越身影竟然转瞬之间在剑光当中消失,随即,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白色的剑光,以极快地速度,向着舒令嘉刺出。 这一剑,锐意无匹,怨怒似涛! 若是一击得手,便是穿心而入,那么舒令嘉之前便算是占尽了上风也是枉然。 眼看长剑顶端的锋芒距舒令嘉只余半寸之远,周围的惊呼声响成一片,有人已经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在这个瞬间,舒令嘉的腰身却向后微微一仰。 随即,他手中长剑竖刃提起,竟然精准无比地格挡在了林越的剑锋之前。 林越的剑锋与舒令嘉的剑刃交击之处,一道炽烈光瀑喷薄而出,随即,舒令嘉的身影瞬间前倾,脚下抢步而上,竟然硬生生将林越长剑从中间剖成了两半! 一柄利剑在他的攻击之下便如中空的朽木,这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 碎裂之声在空气中响起,白光散尽,林越的身影从中跌出,同时两半断剑呛啷落在了地上。 舒令嘉正欲收势,林越却不敢置信,大喝一声,抄起半边断剑,欲再向着舒令嘉刺出。 舒令嘉眉头微蹙,一踏一闪,身形宛若止水之风,转眼间飘旋而过。 林越面前失去了影子,而他的脖颈处,架起了一柄长剑。 舒令嘉出现在了他的身侧,手中长剑看也不看地挥出,搭在了他的咽喉之前。 “若再纠缠,此剑之下,性命不留。” 他说完之后,手中剑花一挽,收剑回鞘。 林越身形僵立,如同雕塑,片刻之后,才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他摇摇晃晃,猛地转身,用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舒令嘉,咬牙道:“同样材质之下,你的灵力并不如我,怎么也不可能将我的剑生生劈开!你用了什么邪术,把我的剑弄成这样?!” 舒令嘉淡淡说道:“不是因为我的邪术,而是你的剑心已毁。” 他抬眼看着林越:“其实我很惋惜,因为你的剑术真的十分出众,我很想同你好好较量上一场,可惜,你只有需要不择手段发挥出来的仇恨,全无较武之心。你的剑早已经被你自己给毁了。” “什么意思?”有人低声问道,“也就是说,舒令嘉竟然能够捕捉到林越的剑心?” 早就听说过他天赋卓绝,可以听见每一柄剑的剑息流动,从而了解其情况。 可是仅仅了解情况还不够,面对林越搏命般的攻击,能够在短期内找准突破点,并一剑破去剑心,需要极度精准的力量与时机把握,更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永远伴随着生命而存在,而不会因为一时的低谷伤痛消失。 “太强了。”有人喃喃地说道,“我不明白,气宗为何容不下他。” 听了舒令嘉的话,林越张口想要反驳,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急怒攻心之下,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林越一头栽倒。 舒令嘉却依旧站在台上,转过身来,冲着金祈山说道:“金掌门,我记得我们之前有过约定,如果我打败了林越,你就要承认,归一派确实有部分剑招,借鉴自凌霄。” 金祈山道:“你——” 舒令嘉平静地打断他:“你大概不愿意承认,但你是否兑现承诺,是你的事情,但我把我该做的做完了。” 说罢,他执剑一拱手,走下了台。 直到这时,舒令嘉才觉得自己手臂酸痛,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隐隐发抖,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此时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被风一吹,非常不舒服。 跟林越这一战很不好打,但他还是赢了。 不过对于舒令嘉来说,行至今日,他早已身经百战,比这险的有,比这难的也有,宠辱不惊的心境早就磨练出来了,如今并没有太多的兴奋之感。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将手笼进广袖之中,掩饰住自己还在发颤的双手,向着座位上走去。 景非桐正坐在那里,笑看着他,但这一回,他少见地没有起身迎接舒令嘉回来,而是冲他眨了眨眼睛,一指舒令嘉的身后。 舒令嘉有些诧异,转过身去。 “师兄!!!” “哇,师兄你赢了!!!” “好棒啊,凌霄无敌,师兄万岁——!!!!” “啊啊啊啊啊——!!!” “师兄你成功了,你的伤好啦!!!!” 从刚才看见舒令嘉打败了林越开始,凌霄心宗和气宗两派的弟子们就激动的无以复加,满腔的兴奋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才好,好不容易忍到舒令嘉下了擂台,便都朝着他跑了过去。 他们将舒令嘉围在了中间,这一刻,没有人想起心宗与气宗的矛盾,也没有人觉得舒令嘉已经不能算作是凌霄弟子。 所有人只是觉得,一切实在是不可思议。 林越不光被战胜了,而且舒令嘉几次使出与他相似的凌霄剑法,那么不管金祈山是否承认,都已经证明了,归一派确实对凌霄派的剑法有所借鉴,这是毋容置疑的事实。 “师兄!师兄!我好高兴啊!” 肖凝儿蹦在最前面,扯住了舒令嘉的袖子,急切地问道:“我看你的灵力都可以与林越抗衡了,你的伤是不是好啦?你太厉害了!” 好几个较为年轻的心宗弟子仗着自己辈分小,也硬是挤到了舒令嘉舒令嘉身边,在喧闹中扬着嗓子冲他喊:“舒师兄,谢谢你给我们吴师兄出气!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们心宗弟子水里来火里去,一定不推辞!” 有个被挤到边上去的气宗弟子立刻道:“哈哈,终于承认你们心宗不如我们气宗了吧?既然如此就快点让地方,我也要和师兄说话!” 那名心宗弟子立刻喊回去:“我们是要报答舒师兄,有你什么事?想压我们一头,先打一架再说!” 喊完之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是自从凌霄派分裂之后,心宗和气宗之间的气氛头一次如此和谐,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谢谢林越的一连串挑衅。 舒令嘉被围在中间,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把嘴闭上,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衣袖一点点从肖凝儿手中扯回来。 他方才被这个人拽一下,那个人拍一把,衣服都乱了,本来想抵抗,但由于大家太过激动,舒令嘉也不能把所有的人都给打飞,难得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舒令嘉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一转头看见一名弟子正在抹眼泪,便顺手在他头上推了一下,说道:“哭什么?” “我太高兴了,师兄,这是喜极而泣。” 那名弟子带着哭腔道:“其实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好不了了,我上山的时候第一招就是你教的,我知道师兄很爱剑……现在太好了……” 舒令嘉沉默了一下,咳了声说道:“哦。” 他捶了下对方的肩膀,顿了顿,又把手收回来,嫌弃地说:“别哭了,你的眼泪都把我的袖子弄脏了。” 那名弟子一边哽咽一边道:“可是师兄刚刚打完架,全身都很脏啊。” 舒令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解语樱桃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下一场还有人要比试, 好不容易围着的人都散开了,舒令嘉这才得以从一片吵闹中脱身出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景非桐在旁边围观了半天热闹, 此时方才站起身来, 抬起一只手臂抱了舒令嘉一下,两人肩膀一撞, 景非桐在他后背上拍了拍, 说道:“赢啦, 恭喜。” 他很快就将舒令嘉放开了, 冲他笑了笑:“真好。” 舒令嘉看着景非桐,直到这时, 他心中那点微弱的,被同门们激发出来的喜悦仿佛才一下子落到了实处。 对方这种发自内心的欣悦,让舒令嘉想了想,觉得好像真的是很好。 他离开门派, 只是不愿意被愤恨、憋闷和不平束缚,舒令嘉不想让自己日复一日地消磨心气,在负面的情绪中变成一个颓丧的人。 但这也不代表他一朝下山,就完全没有了对于凌霄派的感情。 经历过而快乐和温暖不是假的, 那个曾经长大的地方给了他遮蔽, 所以遇到需要的时候, 他也很高兴自己依旧有能力,去保护这里。 而且,曾经的伤痛和疤痕正在慢慢痊愈,从发现自己根基尽毁的痛苦,到重新拿起剑时的迷茫,再到总算闯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劫后余生, 把剑捡起来,还能当大侠。 打败林越,那5%的主角光环奖励也立刻被还了回来,这回舒令嘉已经可以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状态的好转。 他也笑着在景非桐的肩膀上杵了一拳,说道:“你不是很爱干净吗?我这一身的灰,又不嫌弃啦?” 景非桐怔了怔,然后失笑,给舒令嘉倒了杯水递过去,低声道:“可不是嘛,当时初见,是我有眼无珠,竟然还敢冲着我们舒公子摆架子,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想起当时两人见面的场景,此时自己的心境却已是天差地别,心中也有感怀,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以后必不会如此了,还请舒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吧。” 舒令嘉也忍不住笑了,接过杯子,故意端着脸道:“罢了,是你说的,下回不得再犯。” 其实景非桐还不知道他就是那只小狐狸呢,他不光摆架子,当初还摆了两回。 舒令嘉突然有点想看见景非桐知道自己是狐狸后的表情了。 他用了个清洁咒,身上又是干干净净的,喝了口水坐下来休息片刻,感到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舒令嘉抬头一看,只见姜桡正向着这边走过来,冲他一笑。 “舒师兄,我也进入第三场比试了。” 他温文尔雅地说道:“还有一场,如果最后能够侥幸获胜,那么你我之间必有一战。我很期待。” 他说完之后,冲着舒令嘉行了一礼,离开了这一片比试场地。 舒令嘉挑了挑眉。 没错,他和姜桡之间必有一战,而且这几战看下来,很明显,如今的姜桡进境飞快,而且他甚至还隐藏了一些实力。 他甚至要比林越更加可拍,因为林越的狠辣摆在明面上,功夫也是一点点靠着他自己练出来,只是把路走的偏了,但姜桡的阴毒和底牌却都是未知的。 到现在,舒令嘉也没弄明白,自己的气运为何会跑到对方的身上去,但马上就会是他和姜桡第一次公平正式的正面对决了,也许,这一战过后,一切都能见个分晓。 所以,他也很期待。 舒令嘉和姜桡说话的时候,景非桐就在旁边听着,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姜桡两眼,等到对方走了,他方才说道:“我觉得你那个师弟很奇怪。” 舒令嘉心头微动,问道:“你指哪一方面?” “没有具体的哪方面,就是这个人很矛盾。” 景非桐道:“瞧着又精明又愚蠢,又怯懦又骄傲,没有灵气但天赋卓绝,然怀揣重宝,又似不知如何使用,宛若农夫窃玺,却也难登大雅之堂。” 舒令嘉一时无言,心道景非桐不愧身居高位多年,据说还是自幼就被碧落宫内定的殿主,此人心思之细腻,眼光之毒辣,实在绝了,最起码他目前为止还没见过能在这方面比得上对方的。 “但是……”景非桐话锋一转,“他这几日的每一战当中都是进步神速,不管是用了邪术还是受了高人指点,都不可小觑。我不担心你的实力,但这一点,你一定要小心些。” 舒令嘉笑了笑,说道:“知道,没事。” 他冲着景非桐勾了下手指,凑近他,低声说道:“我不妨告诉你,如果林越的弱点在于剑心蒙尘,那么姜桡此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怕死,无论什么时候,他首先想的都是要把他自己保护好,这其实就很致命了。” 舒令嘉稍稍比景非桐矮了一点,两人这样肩并肩坐着,他附在景非桐的耳畔说话,呼吸轻轻打在景非桐的耳畔。 景非桐垂下目光,能看见的就是他鼻尖以下的位置。 舒令嘉不光五官精致,面部线条也极为优越,就像是用工笔精心描绘出来的一般,让人看一眼就像被蛊住一样,忍不住地要去反复端详。 他嘴唇略薄,无需涂抹便是丹朱之色,衬着白皙皮肤,看上去很艳,两边的唇角天生便有些微翘,若是平时里面无表情的样子还好,只要一开口说话,便天然带上了些许笑意。那小巧的下巴也毫无瑕疵,皮肤润泽的有些晶莹,简直是漂亮极了。 舒令嘉说着,顺手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将嘴唇润湿之后抿了抿。 景非桐几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不能移开目光。 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画面来,依稀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夏日,他同另一个人坐在庭院中的树荫下,一边休息一边吃樱桃。 桌子中间只放在一个碟子,两人各坐在一边的摇椅上,说着闲话,你一颗我一颗地伸手去拿。 他瞥见只剩下一颗了,不由含笑,伸手出去的动作便故意放缓,另一头的少年便成功把最后一颗拿起来,丢进了嘴里。 他咬破樱桃,有些得意地转过头来,冲着自己直笑,粉红色的汁水就染在朱唇贝齿上面,仿佛也带着柔软的香气。 景非桐也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俯身用拇指擦去他唇角的汁水,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清甜的气息充斥在唇齿之间,令人沉迷。 舒令嘉喝过了水,将茶杯放在一边,说道:“我也是很要面子的,总之输给谁都行,输给他可不成。” 他见景非桐不说话,便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是不是?” 景非桐手中的杯子“啪”一下掉到了地上,他整个人如梦方醒,道:“啊,你说的是。” 舒令嘉:“……你怎么了?” 景非桐心里又是惊慌甜蜜,又是怅然若失。 他活了这么久,世间的种种风流见遍,却只是片叶不沾身,丝毫引不起半点兴趣,这样心乱的时刻却是少之又少,仿佛初识情字的青涩少年,欢喜、慌张、怜爱又不知所措。 景非桐匆匆站起身来,说道:“不,我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件事要办,你先稍坐,我一会就回来。” 舒令嘉“喔”了一声,心道看来这事急的很,便说:“那你快去吧。” 景非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快步地走着,山风和飞雪扑面,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大。 为什么舒令嘉给他的感觉,和梦中那个少年如此相似? 毕竟在此之前的种种亲密之举,他还可以猜测自己跟那个少年之间会不会是师兄弟情谊深重,或者别有憾恨,才如此念念不忘,终成心魔。 但这一吻出来,他们的关系却已经不言而喻。 自己此生……可还会这样深、这样痛地去爱上另一个人? 如果他们两人之间真的有一段前缘,又会是在他们分别拜入凌霄派两宗之前吗? 可按照舒令嘉的年纪却对不上,景非桐也丝毫没有半点印象,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姜桡离开了斗剑的场地,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他好不容易才修补好了珠子,并且靠着这串珠子,再次稳胜了一场比试,可是舒令嘉居然又赢了林越! 姜桡心中暗恨。 舒令嘉的伤势,只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比姜桡更加清楚了。 按理说他的灵力完全无法汇集起来,即使剑术再出众,天赋再卓绝,也绝对不可能胜过林越。 但舒令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又找到了疗伤之法,竟然能够将灵力发挥到那种程度。 看着他一天天的好起来,姜桡心里说不出的着急。 方才比赛的时候他甚至都想出手暗算,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打的太过激烈,姜桡没找到机会下手。 他找了片空地,见四下无人,连忙又掀开袖子看了看那串珠子,惊恐地发现,自己前几日刚刚修补好的裂缝再一次出现了。 而且这回,竟然是两颗! 想到上回花费气运修补珠子的后果,姜桡面对需要同时修补的两颗珠子,一时犹豫,喊道:“前辈?前辈?” 但这一回,他等了半天,却没有人回答自己,珠子里面的人好像又消失了。 姜桡吓了一跳,不敢再过多计较,连忙在两颗珠子上都滴了鲜血,将裂缝修补好。 他也没法子,若是平时,先拖上几天倒也没什么,但眼下正值试剑大会,后续还有大战,没有珠子的帮助可不行。 姜桡把裂缝修补好,再次喊道:“前辈?” 但令他惊慌的是,这一次居然也同样无人回答。 姜桡的心一下子就凉了,那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有点发黑,身子晃了晃,连忙伸手在旁边的大树上一扶。 树干被他扶的一抖,正对着姜桡头顶的一截粗壮树枝立刻折断,照着他砸了下来。 姜桡连忙避开,从树洞中钻出一直刚刚睡醒的野猫,充满嫌弃地瞪了姜桡一眼,跑了。 姜桡:“……” 这就是消耗气运的代价!没了气运,就要倒霉! 但关键是,他气运也给了,珠子上的裂缝也没有了,为什么那位前辈依旧没有理他,难道又要像之前一样,一消失就是几年吗?那他接下来的比试怎么办?! 姜桡心慌意乱,正在这时,有个声音在旁边关切问道:“姜公子,你怎么了?” 姜桡回过头来,发现又是明绡。 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神出鬼没的,好像也没和青丘那边的狐族们在一起,却总是能碰上他。 姜桡有些警惕,退后两步,说道:“没事。明少主,您的身份尊贵,怎么总是一个在外面转呢?也不带几个随从,多不安全。” 明绡笑了笑,说道:“不瞒姜公子说,我这次不是同青丘一起来的,我也不喜欢剑。我的未婚妻子是心宗门人,这回有幸前来观摩,我是陪她来的,无聊的时候,也只能随便转一转。没想到又碰见了姜公子。” 他说着打量姜桡的神色,又道:“可是我看你满面黑气,似乎是霉运加身啊,这是怎么弄的?若不早点将这霉运消了,只怕你这一整天都要不好过了。” 姜桡本来对明绡十分警惕,不想跟他多说,可是对方的话又让他忍不住驻足,问道:“明少主知道应该怎么除掉霉运吗?” 明绡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除了那种天生就有大气运加身的人,人的气运本来就是随时都跟着你的行动而改变的嘛。” 他仿佛是顺口举了个例子:“你看,比如舒公子今日打败了林越,为凌霄两宗出气争光,那么他的气运必然就会变好。同样的道理,若是林越败在姜公子手里,那么姜公子身上纵使沾了天大的晦气,也该抵消了。” 姜桡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忍不住便抬眼去看明绡。 他说道:“可是林越已经被舒师兄给打败了。” 明绡失笑道:“啊,我知道,我也只是以此举例罢了。总之,虽然不知道姜公子你的晦气是从哪里沾来的,但等着它自己消散可不大容易,还是主动做点什么的好。” 姜桡若有所思,说道:“我明白了,多谢明少主提点。” 明绡一笑,慢慢地说道:“你之前不也是帮了我的忙吗?不客气。” 明绡说了话之后就离开了,另一头,刚刚从场上离开的景非桐便恰好经过了这里。 也实在不怪大家一个两个都往这条路上来,实在是此地是离开试剑大会场地的必经之路,周围又清净,最适合内心不平静的人独自走一走。 景非桐原本被这一阵的梦境与幻觉搅得心乱,心魔一阵阵地翻搅,又被他压了下去,心中各种念头纷扰,反复思量着舒令嘉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对于周围的事情也没关心。 直到他信步走过一条小径,听见旁边的林子中传来一声巨响,这才稍稍分神。 林子中传出一声怒骂:“谁在这里贴了开山符又不用掉,留在这里坑人,疯了吗?!” 开山符乃是一种专门用来崩裂山石的符篆,价格不算太贵,在修真界使用的也很普遍。 听这个林子中人的意思,是不知道谁之前在那片林子中贴了开山符,结果被他不小心给引爆了,凄惨中招。 景非桐记性很好,听这个怒骂之人的声音,竟好像是刚刚不久之前才跟舒令嘉说过话的姜桡。 他身形一闪,人便已经瞬间移形换位,出现在了林中的一棵大树之后,向着姜桡出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里树木倾倒,山石凌乱,地面上有个被开山符炸出来的大坑,姜桡正骂骂咧咧地从坑里面爬出来,气急败坏的样子与他平日里面的表现大相径庭。 景非桐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深坑里出来,向前走了两步,前方一棵摇摇欲坠的大树便向着姜桡的方向倒下。 姜桡连忙闪开,大树倒在地上,却震的旁边山上的一块巨石滚了下来,把姜桡给撞了出去。 景非桐:“……” 他有些理解姜桡为何如此暴躁了。 看着姜桡走出林子,前后也不过是几百步的距离,结果又是爆炸,又是碎石,又是倒下的大树,平地都能摔上两回再打个滚。 虽然很活该,但就连他这个旁观者也都实在是觉得这一路曲折坎坷,步步惊心,能活着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但是姜桡怎么会倒霉成这样?明明刚才他和舒令嘉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一切正常。 突然的实力提高,又突然的霉运缠身…… 景非桐想了想,一路跟在姜桡后面,只见他去了南泽山北侧的一处谷地里。 那处谷地名叫流波谷,地势内凹狭窄,两边都是石壁挡着,又不通风,南泽山经年沉积的灵气都聚在了里面,置身其中,便如同水波脉脉流动在身侧,所以得名。 如今试剑大会举行,每天都会有不少的人受伤,因此南泽山特意在这里建了专门用于疗伤的静室,试剑大会的弟子都可以前来。 景非桐见姜桡进去之后,同负责看守的弟子打了个招呼,便找到一处天然形成的圆石,盘膝打坐。 他等了一会,也没发现对方再有其他举动。 景非桐他心中存了个疑问,暗自将此事记下,便不动声色地悄悄退出,折了回去。 他再次回到试剑大会的场地上时,发现这一日的比试都已经结束了,残阳如血,缓缓下沉,晚风拂过周围空荡荡的座椅。 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擂台上面,有几个人正在清理着残渣碎剑,又重新将栏杆加固了一遍。 夕阳的光线给每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橙红色,在这种日夜交替,人鬼难辨的时刻,一切突然都显得沧桑而渺小。 景非桐没有走过去,在场地边缘的山石后面站住了脚,两名宫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冲他行礼道:“主上。” 景非桐道:“起来吧,也在南泽山上盘桓多日了,可有发现?” “是。” 其中一名宫卫低声说道:“属下们于昨日晚上成功潜入了南泽山的藏书阁第九层,在里面发现了一块有关此地秘境记载的羊皮,这是誊抄下来的内容,请主上过目。” 景非桐拿了过来,草草一扫,脸上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南泽山,还当真是一片神异之地。 这里不光灵力充沛,气候特殊,出了几位飞升的大能,而且还是纵无心在青丘附近被人合力封印之后最终送往关押的地方。 而其具体位置,就在山顶秘洞的地下暗牢之中。 景非桐在三个月之前便收到试剑大会的邀请,让他前来一同参详各位弟子的剑意,这本是因着碧落宫的面子所进行的礼节性邀约,其实以他的地位,大可以置之不理。 而景非桐之所以答应,正是为了探查这处秘洞当中的秘密。 ——因为他的心魔,就是在上一回夺得试剑大会魁首,并且进入秘洞接受传承之后产生的。 如今值得怀疑的事情越来越多,看来这一回,说什么也得想办法再进去一趟了。 景非桐缓缓地将手中的羊皮卷起来,目光放空,望向远方逐渐下沉的夕阳,心中升起满腔迷思。 他隐约而模糊的记忆中,有檀香袅袅,书声朗朗,有亭台小院,曲池繁花,夏季树荫下的樱桃与冰湃清酒,冬日里劈啪作响的火炉里面埋了板栗。 院子里摆着檀木桌,哒哒的木鱼声响与经文催的人昏昏欲睡,但是他每回都要把腰挺得笔直,因为心里知道,有个人不爱念经只喜欢练剑的小子天天在后面的座位上,靠自己的遮挡埋头开小差。 仿佛是应该有那么一段不知忧愁的岁月的,连仅仅是几个记忆的片段,回想起来时都是满心喜悦与美好。 而现在,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天地渺渺,物是人非。 他有时,甚至会害怕去揭开往事的真相,如果美好之后没有惨烈,又怎会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景非桐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过得几日,我要进去看看。” 他的下属道:“主上千金之躯,如何能够涉险?碧落宫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说到此时,景非桐霍然抬眼。 那名下属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当时便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跪下道:“主上恕罪,是属下僭越!” 景非桐倒没追究,淡淡道:“记清楚了,我只是碧落宫十殿主之一,若再胡言乱语,严惩不贷。” 连同那名下属,其他人也连忙行礼称是,景非桐便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燕飞尘幕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南泽山的景色之奇幻曼妙向来是出了名的, 便如此刻,细雪残花,夕阳西下, 长风浩荡拂过山头, 便是处处缤纷。 景非桐在数月之前接到请帖的时候,却只觉乏味,对于他来说, 便是再好的景致,见过一次便也平平, 更何况, 每一次的试剑大会,比的不光是剑, 更是人心与欲望的沉浮喧嚣, 看着只有厌烦。 但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会碰见舒令嘉, 这短短数日,过的竟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 要不是方才下属前来回报, 景非桐几乎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又是什么身份了。 他现在只想,是不是要把自己在做的事情提前跟舒令嘉说个清楚。 南泽山山顶上的秘洞,每二十年才有机会开启一次,而且必须感应到足以打动先人神识的剑意才行。到如今,已经有百年没人进去过了。 景非桐这次来之前便已经打算好了, 不管这一次的试剑大会是谁胜出,秘洞又会不会开启,他也一定要进去。 作为百年之前最后一个进过秘洞的人, 要再以剑意破入,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跟舒令嘉有这份牵扯,也丝毫不需要去考虑其他人。 可如今不同。 这一次的试剑大会,舒令嘉夺魁的赢面已经非常大了,很有可能也会获取到进入秘洞的资格。 若是不告诉他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景非桐怕舒令嘉最后知道了,会误以为他刻意接近就是为了利用舒令嘉进入秘洞。可若是说了,又显得他事事算计,好像也很是心机深沉的样子。 景非桐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舒令嘉的院子外面,犹豫着转了几个圈才推门进去,结果发现舒令嘉不在。 他只好把多年难得出现一次的忐忑重新收回心里,又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身边没留伺候的人,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房间里面黑漆漆的,景非桐满腹心事,推门而入,便敏锐地感觉到了房中有个浅浅的呼吸声。 他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 那呼吸声是从床边的方向传来的,景非桐抬起手,一点苍白的灵光从他指尖悠悠绽放出来,将周围照亮。 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正栽在他的被褥间睡觉。 他这次没有蜷成一个球,而是四肢摊开趴在床上,把自己摊成了一个狐狸饼,后背一起一伏的,带着全身的小绒毛直晃悠,如果不仔细看,简直会被当成床上放着的一块毛毯。 这恐怕是今天最可爱的一个惊喜了。 狐狸显然听见了景非桐进来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害怕,反倒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他一眼,更加嚣张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蹭到了内侧,大大咧咧地侧着身子继续睡觉。 景非桐不知道舒令嘉怎么又变成狐狸跑过来了,但看他这副懒洋洋的样子,猜测他今天跟林越打了那么一大场,肯定是累了。 他便坐在床边,轻轻伸出手去,摸了摸狐狸的小脑袋,又把他翻身的时候压在身下的大尾巴揪了出来,捋直了摆好。 舒令嘉觉得景非桐挺懂事。 他跟林越那一战消耗不小,虽然伤势已经得到了一些恢复,也扛不住这么造的,景非桐离开不久,舒令嘉也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变狐狸了。 这里最近人多眼杂,被人看到了也不好,于是不等试剑大会结束,舒令嘉也提前离场,变成狐狸之后就直接去找了景非桐。 结果他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没回来,就在房间里等他。 舒令嘉起初还保持着优雅,老老实实地蹲坐在椅子上等人,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一只体力不支的小狐狸,后来困劲上来了,就忍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一个不小心,他差点从椅子上张下去,这才清醒过来,发现景非桐居然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舒令嘉抖了抖毛,然后果断地决定不再委屈自己,纵身一跃,就跳到了景非桐的床上,一头扎进被子里狠狠地睡了一觉。 景非桐进门的时候,他还处于似醒非醒的朦胧状态,很懒得动弹,正打算歇一会再起来蹭蹭景非桐,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把他赶下床,还主动伸手给他捋毛。 舒令嘉觉得很满意,把脑袋在景非桐手心里蹭了蹭,耳朵尖划过他的掌心,有点痒。 景非桐笑了起来,见他喜欢,就慢慢给舒令嘉顺着毛,问道:“为什么不管我去哪里,都能碰见你啊?” 舒令嘉假装听不懂也不会说话,懒洋洋地躺着不理他。 林越的力气很大,他今天握剑的时候太过用力,右手到现在为止都很酸痛,就侧开头,把右爪搭在了景非桐的手里。 景非桐便给他捏爪子,说道:“唉,我有一件事,好为难啊,也不知道跟谁说,只能和你倾诉一下了。” 舒令嘉看了他一眼。 景非桐道:“我……我在三个月之前就接到试剑大会的请帖了,本来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不想来的。但是我发现我的心魔就是从南泽山秘洞出来之后产生的,总也无法根除,便想着,或许再进去一次,就能找到方法。” 他试探着说完之后,小心地观察着舒令嘉,试图从一张狐狸脸上看到些许表情出来。 景非桐早就发现,舒令嘉当狐狸的时候,大概会比人形状态稍微温柔上一点点。 他后来经过观察,才意识到舒令嘉这个人就是外冷内热,当人的时候做好事也不愿意被人看透心思,总得嘴硬几句,当了狐狸大概是不需要那么多顾虑,也就更容易露出内心柔软的一面。 他方才还担忧舒令嘉知道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会多心,正好此时狐狸上门,便试探着提了几句。 事实证明多心的还是景非桐自己,舒令嘉听了之后,压根就没往什么利用接近的角度想。 他抬起头来看着景非桐,爪子在被子上扒拉两下,将中间扒出来一个窝,然后歪了下脑袋。 景非桐明白了,舒令嘉是在问他,那你有办法进去吗? 他忍不住笑了,说道:“应该有,看看吧。” 顿了顿,景非桐又道:“虽然秘洞已经有百年没有打开了,但这一次的试剑大会上,我很看好舒令嘉,他本身就天赋卓绝,又有坚韧之志,无论是夺魁还是开启秘洞,希望都非常大。” 舒令嘉很高冷地趴着,什么都没说,尾巴尖却不自觉地晃悠起来。 景非桐道:“不过那处秘洞里面十分诡异,我倒不知道如果能进去是好事还是坏事,若秘洞当真开启,我再提醒他吧。”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给舒令嘉捋毛和揉爪子,这无意中的动作已经让舒令嘉收获了不少的气运值,完全可以变回人形了。 之前的每一回都是达到了目的就跑,但现在两人熟悉起来,舒令嘉还觉得在景非桐这里蛮舒服,这个师兄说话好听,按摩到位,脾气也很不错,他便不太愿意动。 舒令嘉重新躺回去,只在床边占了一点点的地方,干脆继续睡了。 景非桐又把他扒拉回来一点,看着面前的一幕,突然觉得很玄幻。 居然允许一只狐狸躺在床上,这对于他来说,即便是在一个多月之前,都是不可想象的。 他给小狐狸盖上了一点被子,恍然惊觉,在这一段短短的时光当中,他的人生就如同一张被飞速染上了颜色的画纸。 曾经仅仅是用线条勾勒出来的苍白与失色,如今已经变成了带着露水的花,微风拂动的叶,月色下的横笛声,回廊前挂着的、带着微光的灯笼。 一切时光开始变得珍贵而热烈,而一旦人开始进入这种状态,便会害怕失去了。 这是以前他所回避的,又是现在他所珍惜的。 景非桐在舒令嘉身边躺下来,枕着自己的手臂,耳边似乎又出现一个声音,半带迷糊半带不耐烦地说:“师兄,你睡过去一点,天这么热,别总是挤着我。” 景非桐翻了个身,隔着被子把手轻轻搭在了狐狸尾巴的位置。 他本来就不想睡,只是见舒令嘉埋在被褥里待的舒服,就陪着他躺了一会,算是共同分享这份温馨。 结果躺到半夜,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隐约的喧闹声。 景非桐坐起身来,侧耳倾听。 舒令嘉也醒了,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之后,忽然精神起来,一下子跳上窗台,抬爪就推开了窗子。 风里飘过来的声音中,他分明听见有一个人大声说道:“你说什么?林越当真死了?!” 另一人道:“千真万确,法术用了,灵丹也吃了,但都没救回来。眼下已经通知了归一派的人过去。” 舒令嘉十分诧异。 林越的死讯实在来的有些突然和不可思议,他跟舒令嘉的一战当中虽然惨败,但除了剑被劈开以及力气耗竭以外,实际上所受的伤不重,下了场便去疗养了,怎会说死就死? 再要听时,那片喧嚣声却已经渐行渐远,几个人不过路过,谈论着这件事也就回去自己的住处了。 舒令嘉转过头来,差点便跟景非桐说了话,看一眼爪子上的毛才意识到自己是只狐狸,又把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了。 景非桐也很意外,伸手将舒令嘉从窗台上抱下来,重新放到床上,低声道:“来人。” 不到片刻,便有一名宫卫出现在门口,跪地行礼。 景非桐道:“去看看外面的喧闹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打探清楚。” “是。” 碧落宫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多时,那人便将一切的前因后果问了个明明白白,回来向景非桐禀报。 舒令嘉在一旁听着,原来林越之死,是他在聚幽谷中疗伤调息之时,由于心中情绪不平,灵息一时走差了道,霎时间走火入魔,心脉逆行,便就此一命呜呼。 舒令嘉听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越虽然暴躁偏激,但好歹也是一代的剑术天才,加以时日,必成大能,竟然死的如此轻易,也实在令人叹息。 虽然人不是他杀的,但事情却也算是因他而起,这事一出,他跟归一派也算结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 舒令嘉发现自己到现在为止,得罪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他左右是债多了不愁,但林越之事,又让人心里觉得很替他不值,因此感觉有些复杂。 景非桐也是若有所思,低声道:“聚幽谷?” 他今天刚刚追着姜桡去了那里,一转身回来林越便死了,这事似乎有些巧合。 但聚幽谷中人来人往,在试剑大会期间一向杂乱,谁出现在那里都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姜桡并没有杀害林越的必要,景非桐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舒令嘉,低声吩咐道:“还有一件事,最近把凌霄派姜桡盯紧些。” ——姜桡也正站在那里,听着周围的人议论关于林越的死讯,有震惊感慨的,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但大多数人心里都觉得以林越的性子,因为气怒交加而走火入魔也很正常,因此他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有人怀疑林越的死因有何问题。 姜桡稍微踏实了一些,挤到前面去张望了一会,试探着对身边一位陌生的修士说道:“这位道友,今天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叫人心里面真有点不安稳。不知道可有人通知了归一派么?” 他其实问了一句废话,那名陌生修士转头看了看姜桡,却很有耐心地说道:“放心吧,已经通知过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归一派的道友们就会赶过来。” 姜桡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是松了,顿了顿,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说道:“那就好。” 太好了。 他再试着跟周围几个人搭了话,甚至特意跑到一棵看上去歪斜倾倒的树下站了站,发现既没有人打骂自己,也没有树和石头什么的砸自己,顿时感到了十分的心满意足。 可见林越一死,他的亲和力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周围的人重新开始对他释放欣赏与善意。 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是有用的,林越嚣张跋扈,又几次挑衅凌霄派,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反面角色,所以舒令嘉打败他,就会增加气运值。 那么自己进一步杀了林越,自然也能跟着捡一捡便宜了。 这简直等于是为姜桡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这样的话,其实他还可以去寻找到很多机会,将这段时间的损耗都给补回来。怎能让人不激动呢? 不过……这个方法是明绡教给他的。 姜桡也能感觉出来,明绡这人身上透着股说不出的邪门,他好端端的一名青丘少主,明明应该走到哪里都有一帮人随侍在侧,但为什么每回都是独自一人,神出鬼没,有意无意地与自己几次相遇? 还有,以明绡的身份,又是如何知道这个方法的?难道自己的一切奇遇跟青丘有关系吗? 姜桡旁敲侧击地对着青丘弟子打听了好几回,但这些人嘴紧的很,他一直没有得到清晰的答案。 现在姜桡甚至有些怀疑,明绡会不会跟易凛一样,也是剧情中安排给自己的追随者,因为十分欣赏自己,这才出手帮忙。 这倒也不是他过分自恋,而是身为书中主角,姜桡之前已经遇见过很多次这样无端被人示好的事情了,比如易凛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姜桡虽然做出这种猜测,心中还是存着几分对于明绡这个人的提防。 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在试剑大会上夺魁。 只有这样,师尊才能看到他的价值,他也才能进一步找到机会,彻底除掉舒令嘉这个威胁。 姜桡大事完成,便没有再继续留在聚幽谷中疗伤,快步离开了。 出了谷地,他见四下无人,便又低声道:“前辈?前辈?” 珠子光华黯淡,里面依旧没有声音应答。 这一次姜桡有了思路,他想或许是之前的损耗太大,自己的气运此时依旧不足,才会使得珠子的恢复也很缓慢。 好在他接下来的对手不算特别厉害,姜桡这几日也积攒了不少的战斗经验,应该不依靠珠子的帮助,就能对付他。 如果再能够赢下一场,说不定里面的前辈就会苏醒过来了。 姜桡这样想着,径直回了凌霄派气宗所住的那一片院子里。 他经过掌门院落的时候,听见门口不远的地方有着说话的声音,尚未来得及过去请安,何子濯的声音已经问道:“谁?” 姜桡连忙过去,行礼道:“师尊,还有蒋长老,是我。” 同何子濯说话的,是气宗目前辈分最高的长老,名叫蒋威,也算是姜桡这边的人,自从姜桡来到凌霄派之后,就一直对他欣赏有加。 何子濯点了点头,道:“你去哪了?” 姜桡道:“师尊,弟子方才去了聚幽谷休养。” 蒋威闻言便问道:“方才我仿佛听人说,聚幽谷那边是出了什么事?” 姜桡说了声“是”,便将林越的事情讲了一遍,何子濯和蒋威听了,对视一眼,都是若有所思。 蒋威道:“林越竟然就这样死了,不知道归一派是否会因此迁怒到凌霄?” 何子濯淡淡道:“归一派与凌霄派素来不和,迁怒又怎样,怕他不成?” 蒋威皱眉道:“但此事其实跟凌霄派并无关系。舒令嘉已经不在气宗了,偏生他惹下的事情还要算在气宗的头上,那帮新来的小辈也不懂事,总是围在一个反出门派的叛徒身边乱转,不成样子,是该好好约束了。” 何子濯道:“凌霄派又岂是令人欺负之辈?我先前只是想看心宗如何应对罢了,但林越随后又惹到了气宗头上,便算是令嘉不出手,我也不能饶他。蒋长老,你偏颇了。” 蒋威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一件事。舒令嘉这孩子天赋出众,从小你就对他过于的重视和宠爱,我早就说过,他的个性倔强直率,又冲动无拘,放出去就要闯祸,如今可不是应了?” “掌门,我认为你应该正式正式发一篇函文,与舒令嘉切断关系,并对修真界广而告之。以免他日后做了什么事情,连累凌霄。” 何子濯的神情晦暗不明,倒也把这话给听完了,然后才笑了一声,说道:“是,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令嘉。” 蒋威道:“他的脾气太不稳重……” 何子濯道:“确实,他的脾气都是我惯出来的,长老想必对我也不满已久了?” 蒋威一惊,连忙道:“我并无此意,掌门说的话,我身为门派长老,自然不会质疑。方才也不过是提出一个心中隐忧罢了。” “那便好。蒋长老按照辈分,还是我的师伯,我对你的意见一向尊重,而如今你说了不会质疑,就不必多说。” 何子濯道:“既然舒令嘉争了光,人人都说是凌霄派□□出来的弟子了得,他做了什么事,凌霄派自然也担得起。既然是我的弟子,我没说过将他除名,他就永远都是凌霄的人。” 两人说话的时候,姜桡就垂手站在一边,一副恭谨的样子,仿佛根本没听到何子濯在说什么。 何子濯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又对蒋威微微颔首,道:“今日之事,便这样吧。” 他说罢之后,转身便走了。 姜桡同蒋威对视一眼,一起退出了何子濯的院子,这才都松了口气。 蒋威拍了拍姜桡的肩膀,说道:“你师尊啊,如今可是越来越听不进去旁人的话了,我本来是看他太过偏心舒令嘉,也想为你抱个不平,可惜,没说上话。” 姜桡低声提醒道:“太师伯,这里不好说这些的。舒师兄从小在师尊身边长大,我自然比不了。” 蒋威道:“你啊,就是太规矩守礼了,所以才会总是吃亏受气……好吧,那便不说就是。我可有些日子没单独见你了,你的境界最近倒是提升的很快啊。” 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姜桡的神情明显要放松很多,说道:“这些日子每天忙着练剑,这才没有抽出时间来拜会太师伯。唉,其实境界提升什么的,不过侥幸罢了,我的状态还不稳定,发挥时好时坏,对于明日的比试心里还没底呢。” 其实他是因为最近气运不断消耗,这才一直没敢来见蒋威,生怕自己这个门派中的铁杆支持者也因为他的霉运而转投另一方阵营,那姜桡可就亏大了。 现在林越一死,他的霉运尽去,再来见蒋威,果然对方对他的欣赏偏爱还是一如既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色身幻影 蒋威问姜桡:“你明日的对手是谁?若是能胜过他, 便能最终角逐前三了,我看遇见舒令嘉的可能性很大。” 姜桡吸了口气,说道:“不错。我明日要跟靖海派的余沧流比, 可惜,大概只有六成把握能赢。” 余沧流能比到第三轮, 自然是实力不弱的, 但人很老实, 还是缺了点狠劲,其实还不如林越, 要是珠子在,那便是绝对的十成了。 蒋威“嗐”了一声,倒是不以为意, 说道:“说到这,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只是这几天老是看不见你的人影。” 他拿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姜桡, 姜桡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不少十分珍贵的符篆, 还有两样法器, 都是难得的好东西,有它们辅助,要赢绝对不成问题。 他心中一喜, 感激地笑了起来,行礼道:“多谢太师伯!” 蒋威道:“行啦, 你跟我还用得着说这些?能赢了,给咱们门派争光,岂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这次试剑大会让舒令嘉夺魁,你想想别人会说的多难听?” 姜桡微顿, 然后点了点头,低声道:“那确实。” 他已经听到过不少风言风语了,基本上都是感慨舒令嘉剑术超群,凌霄容不下他是莫大的损失,这些议论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讥讽和幸灾乐祸。 可想而知,如果最后赢的人是舒令嘉,气宗确实会比较尴尬。作为前辈长老,蒋威自然对这种名声十分在意。 姜桡将乾坤袋收起来,说道:“太师伯,您放心,为了咱们门派,我一定全力以赴。” “其实一两场输赢,也不要看的太重,对于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眼下不过是个起点罢了,日后的前程,还长着呢。” 蒋威感慨了一句,笑看着姜桡:“你应该知道,你师尊的身上有一个大劫吧?” 姜桡心中一跳,说道:“只无意中听说过一点,但是不太确切。” 蒋威道:“他那劫,要避过去并不容易,若是避不过去……唉,其实我们方才说的也是这件事,一旦出现意外,总得保证气宗能有一个做主的人啊。” 姜桡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隐约听出了蒋威的言下之意后,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这未来的掌门之位,原本按照各门各派的规矩,都应该是非首席弟子莫属,可惜咱们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大师兄洛宵懦弱避世,身体不佳,怕是不能胜任了。” 蒋威道:“剩下的人中,舒令嘉生性叛逆,殷宸高傲自大,又是人皇出身,也无心于此。怎么想,都是你合适一点,可惜就是如今资历尚浅。” 姜桡道:“不,太师伯,我怎敢肖想……” “跟太师伯还这样说,那可就见外了啊。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但是这些事情你是应该知道的。” 蒋威笑了起来,带着些亲昵的责怪:“我只是要告诉你,在试剑大会上胜出并进入秘洞接受传承的重要性,这可是你日后能够继承那个位置的重要资本。你看景非桐,不也是夺魁之后回了碧落宫成为殿主的么?他如今的样子,你羡慕不羡慕?” 姜桡几乎没有跟景非桐说过话,但是对方的风姿仪态,以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感,令他见之难忘,羡慕不已,此时听到蒋威的话,也不由觉得心口发烫。 确实如此,虽然在凌霄派的生活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但若他能有朝一日成为一派之主,登高凌绝,不再受任何其他人的管束,岂不是更好? 姜桡希望能让师尊对自己刮目相看,并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那个位置传给他,证明他一定是比舒令嘉更加合适的人选。 姜桡眼神一闪,却不动声色,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很想要为门派争光,试剑大会一定会尽力而为,至于其他的,强求不来,那就随缘吧。” 蒋威知道姜桡心里还有顾忌,所以没把话说死,不过他一向欣赏稳重的人,反倒因此更加觉得对方沉得住气,便道:“便是如此,你将那些符篆拿去,明日好好比试便是,不论怎样,太师伯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林越之死这件事一出,很显然对于各方来说都十分意想不到。第二日再去场上,归一派只有寥寥数人观战,个个都显得神情颓丧。 比试开始之前,大多数人都在谈论林越之死,只觉得此事发生的突然。 虽然之前林越的行为嚣张了一些,但随着人死,恶也就稍稍淡化。 其实若非遇到了舒令嘉,今天这第三场比试他也定能进入无疑,结果年轻人偏激暴躁,竟然就在疗伤的时候走火入魔,活活把自己给气死了,真是何苦来哉。 舒令嘉这回是第一场,他的对手见他就先怯了三分,再加上此时他的光环已经回来了两成,于剑道上又有新的顿悟,对于舒令嘉来说,已经可以赢得不太费力了。 他下场之后,才看了看归一派那边,也不禁眉头微蹙。 景非桐道:“林越之死与你无关,别自责。” 舒令嘉立刻收回目光,说道:“我没自责。” 景非桐不由悄悄笑了一下。 好在舒令嘉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说:“我就是觉得很奇怪,那一场是我跟林越比的,我心里很清楚,他受的伤根本就不重,或者说根本就没受什么伤,就算是走火入魔,也不该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我想不明白。” 景非桐道:“你可知道林越走火入魔的具体过程?” 舒令嘉摇了摇头,道:“归一派那边把消息捂得很紧,现在关系闹的僵,也不大好问,我知道他走火入魔,还是昨晚在……” 他本来想说“昨晚在你那里听来的”,话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那时候是狐狸形态,硬生生把说到一半的话顿住了,胡乱道:“昨晚在外面随便听来的。” 景非桐只当什么都没听出来,点了点头道:“其实有件事我忽然想起来,好像忘了和你说,你知道林越的祖父林梁是从凌霄派去了归一派的,但应该尚且不知他就是杂念丛生剑剑谱的创作者吧?” 舒令嘉意外道:“什么?” 景非桐也是这事知道的久了,自然而然地便觉得舒令嘉也一定早就听说过,这时才想到这剑谱毕竟是心宗之物,其由来舒令嘉或许根本就不知道。 景非桐道:“是,所以我后来想,林越会不会是因为认出了你所使的剑术,这才不依不饶地想要和你一决高下,所以输给你对于他来说,打击想必也很大。” 舒令嘉皱着眉回想林越种种举动,一时没有说话。 他从未见过林梁,但是这些日子里对于杂念丛生剑多有参悟,让舒令嘉对于这位前辈也产生了尊敬之情,其中提出的种种修心炼道之法,更是让他领悟深刻,颇有种隔着数百年来心意相通之感。 如今听说林越竟然是他的后辈,而林越之死还跟自己有着扯不脱的关系,让舒令嘉不由觉得心情复杂。 过了一会,他说:“所以你觉得,林越会走火入魔而死很合理?” 景非桐道:“不,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除此之外,我昨夜反复思量,还有另外一个猜测。” 舒令嘉“嗯”了一声,等着他说下去,景非桐却笑看着场上,说道:“你瞧,姜桡又赢了,但这一回,赢得没有前两回漂亮。” 舒令嘉跟着往场上一望,点了点头道:“他依靠符篆取胜,确实不太光彩。啧……这么多的宝贝,我跟你赌人头,肯定是蒋长老暗地里塞给他的。” 听他说“赌人头”,景非桐本来笑了,但又听到舒令嘉后面的话,他又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舒令嘉说的这么笃定,可见气宗那个蒋长老平日里就很偏心姜桡。 姜桡这一次的对手并不算太强,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和舒令嘉到了最后,却应该是必有一战了,蒋长老却在这个时候给了姜桡那么多的宝贝,想要对付谁,显而易见。 对于景非桐来说,有人偏心舒令嘉,那是应该的,但若是有人亏待舒令嘉偏心别人,他心里就说不出的不痛快。 尤其是看到舒令嘉自己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景非桐稍一顿,笑着说:“饶了我吧,这个赌可不敢跟你打。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姜桡最近几次的胜利都很微妙?就好像他明明没有这个本事,但每回上场的时候,都能被强行提成胜者。” 舒令嘉点了点头:“你想说什么?” 景非桐道:“我昨天看见姜桡去了流波谷疗伤,当时林越应该也是在那里的。” 舒令嘉刚要问姜桡受了什么伤,景非桐已经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你一定想不到,姜桡的伤是哪里来的。” 他说着,就把自己当时看到的情况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包括姜桡如何掉进坑里,又被树和石头砸,几次平地摔。 舒令嘉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想笑又硬生生给忍住了,说道:“他这么倒霉?” 景非桐点了点头:“是不是很奇怪?” 舒令嘉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气运值。 他之前也想过,自己这样一点点将主角光环给夺回来,难道姜桡会毫无察觉吗? 但如果有他身上也发生了变化,会是怎样的变化?他察觉到了,又会如何做? 现在,舒令嘉觉得答案已经近了。 姜桡现在一会赢剑一会又倒霉,说明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而且无法保持稳定状态,那么他接下来的行动,一定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舒令嘉慢慢地说:“姜桡倒霉,林越死了,姜桡不倒霉了,今天又赢了一场比试。” 他说的这几句话看起来毫无关联,景非桐却意外地听懂了,说道:“姜桡是不是本身并非具有大才能大造化之人,但是找到了什么方法,扭转了自己的气运?杀林越就是方法之一?” 他说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太荒谬了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舒令嘉看了景非桐一眼,说道:“如果我说我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景非桐怔了怔。 他自己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事事平顺,论出身相貌才智都是一等一的,所以其实颇有些世家子弟惯有的矜傲,对于这种气运能被人为操控之事视作荒谬。 但他从舒令嘉的语气中听到了少有的认真。 于是景非桐在仔细想了想,同样认真地回答他:“其实我确实是未曾听闻过的,但你这样说了,必然不是虚言,我信。” 听到景非桐的回答,舒令嘉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想,即便是听上去再荒诞的事情,这个世上还是有人愿意听他好好讲一讲的。 舒令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微笑道:“算了,我随便一问,你信就好,不过其实我也没有证据,等我跟他打的时候,你可以观察一下。” 景非桐含笑点头。 舒令嘉说着,手指轻轻在桌上一扣,转头问景非桐道:“哎,那你又信不信我会赢?”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着清澈的笑意,等待着自己回答,竟和小狐狸蹲坐在桌上,仰头求一个摸摸的神情毫无差别。 你根本就无法说出任何一句会讨他不喜欢,或者违逆他心意的话来。 景非桐道:“当然信了,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最厉害的。” 舒令嘉笑道:“嗯……那我提前邀请你,如果我赢了,而且能进入山顶秘洞,你愿不愿意跟我再进去一回?” 景非桐一怔:“嗯?” 舒令嘉道:“你不是百年之前去过一趟么。我想着要是我真能进去,有个人带路也方便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景非桐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舒令嘉是昨晚听见他说了想进秘洞,才故意这个时候邀请他的。 但事实上,景非桐对着小狐狸说想去,正是怕舒令嘉怀疑他因为想进入秘洞才接近自己而产生误会,所以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当时看狐狸没当回事,景非桐也就放心了。 可舒令嘉却把这件事记住了,而且怕他为难,于是主动邀请他同行。 他看上去满身都是锋芒,但认定了谁的时候,又待人毫无怀疑和保留,哪怕不久之前,才受到过背叛和伤害。 就像一只不长记性的小狐狸,蹲在路边瞪着眼睛,努力装出很凶猛的样子,但被人顺两下毛就拐跑了。 如果发现主人有了别的狐狸,它会头也不回地离开,闯进外面的风雨里。 可是遇到下一个给它顺毛的人,它又会再一次坦诚地翻过身来,冲着你露出柔软的小肚皮。 景非桐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之前太过于冷漠了,所以最近精神一放松,就会变得过于多愁善感,他想着这只小狐狸,竟然觉得嗓子梗了一下,低着头微微一笑道:“好啊。” 景非桐说完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舒令嘉:“其实我这次来南泽山也正是为了这件事。上回试剑大会之后进入秘洞内,接受了先辈传承,对于境界提升确实很有益处,但我却因之产生了心魔。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就想再次进去一探究竟。” 舒令嘉当狐狸的时候已经听过一遍了,顿了顿,装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问道:“那你心魔的根源到底在何处,这么多年可找到了吗?” 景非桐凝视着他,说道:“可能……快了吧。” 他说道:“我如果说让你别去,你肯定不愿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那个地方真的很诡异,若是你当真有机会进去,一定要斟酌清楚。” 舒令嘉不在意地道:“要是害怕遇到危险,就算躺在床上,房子还有可能塌下来了呢,没事。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跟我一起吗?” 眼下已经到了试剑大会的第三轮,人数经过几轮筛选,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因此结束的也很快。 最终剩下来的四个人,除了舒令嘉和姜桡之外,还有一名腾龙岛的散修,名叫唐冠,另外一个则是位女子,来自魅音派,名叫谢晓婉。 他们四个人当中将再次决出前三以及魁首,第二三名虽然不能进入秘洞,却可以接受南泽二老的亲自指点,并且在此地挑选一件法器,也是非常丰厚的奖励了。 这一回抽签之后,舒令嘉的对手是唐冠,而姜桡倒是跟魅音派的人遇上了。 几个人抽过了签之后,各自回去休整,等待最终的几场比试。 谢晓婉头上编了数十个小辫子,身穿一条金丝长裙,相貌亦是高鼻深目,颇具异域风情。 她看了看手中的签,风情万种地冲着姜桡抛了个媚眼,笑着说道:“小弟弟,方才你的几场比试,姐姐都已经看过了,还挺不错的。可是要小心哦,跟我打,什么法器呀、符篆呀,可都没那么好用了。” 还是多亏了舒令嘉之前的那一场,让姜桡在围观的时候,早就充分意识到了魅音族的厉害。 他们擅长以舞姿和剑鸣制造干扰,又能够利用幻影进攻,法器和符篆的作用在遇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确实会大打折扣。 姜桡自然不能露怯,也冲着谢晓婉回了一个笑容,说道:“多谢提醒。” 这时,却听有人在他的脑海中说道:“魅音派还是一样,搔首弄姿,尽是玩些花里胡哨的把戏。” 姜桡又惊又喜:“前辈,您醒了?” 珠子冷哼一声,那道声音总算再一次出现了:“都怪你行动太慢,连到了手的东西都守不住,这串珠子才会一再遭到损坏!这回算是侥幸,你在当时及时用血把裂缝给修补好了,在接下来的两场比试中表现的也还可以,我才能恢复意识。” “但我也要把丑话说到前头,若是还有下回,你这个蠢货就等着我彻底消失,然后你也被打回原形去砍柴吧!” 姜桡有些不快:“我当然相信对于这件事,前辈和我焦急的心情是一样的。我这次为了救你,可是付出了很大代价,不光霉运缠身,还动手杀了一个厉害人物,可以算是很有诚意了吧?” 珠子道:“但这些都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姜桡道:“不错,咱们必须全力以赴,只有除去舒令嘉,才能消除所有隐患,所以希望接下来前辈能够全力帮助我。” 听到姜桡这样说,珠子却一时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道:“裂缝虽然修补上了,但已经有两颗珠子都褪色了,我这一回力量恢复的还不是很彻底,只能协助你一部分。” 姜桡一听就有些慌了:“什么?” 珠子道:“喊什么?看你那点胆子。之前没有我,你不是也赢过一场了吗?不然我也不会醒过来。” 姜桡道:“那是因为有人提点我,我杀了一个人借运。” 他说着便将林越的事讲了一遍,连带着之前明绡说的那些话也都一五一十说了。希望珠子能够从中得到启示,再找到一些其他的方法来帮助自己。 珠子听过了之后,果然陷入沉思,喃喃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办法,不错,不错,我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提点你的人是什么身份,怎会对此事的了解如此深刻?” 姜桡道:“我跟他不熟,只知道他是青丘少主。” 珠子道:“那可奇了。他可有过什么死而复生的经历?” 姜桡一愣,说道:“好像还真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魂魄离体的状态,但后来似乎是心宗的周掌门又把他给救活了。” 他问珠子:“死而复生的经历,跟了解如何增加气运有关系吗?” 珠子含含糊糊地说:“那当然了,生与死也是一种运气所在,知道这些也是很正常的。我之前倒是未想过这样快捷的方法,要是这样的话,那我的恢复也有希望了。” 之前舒令嘉和魅音族那一战姜桡还记忆犹新,而谢晓婉能进入前四,可见功力更胜之前败在舒令嘉手下的方廷,如果没有珠子的协助,他完全没有胜利把握。 听到总算有了法子,姜桡也很惊喜,连忙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珠子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看……给你符篆和法器那名蒋长老,有些居心不良啊。” 姜桡没理解他的意思:“没有啊,他一直对我很好,那些东西也是真心实意给的。” 珠子阴阳怪气:“对你好,不代表他是个好人。按照常理分析,蒋长老这是对你的师尊起了异心,想要扶持你上位。你的师尊带你回凌霄派,对你有再造之恩,他却暗地里拉拢你搞这些小动作……” “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值得别人敬佩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青鸾有翼 珠子的话意味深长, 姜桡总算是听明白了,心中一惊,立刻说道:“你……让我去害蒋长老?那不行!整个门派中现在就是他对我最为回护了。” 珠子不耐烦地道:“又没让你杀他, 说白了,跟对待林越的道理一样, 舒令嘉没有害死他,仅仅是打败了他,不是就把你身上的气运又给抢回去了一些吗?” “你只要打击蒋威,证明了你的立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 姜桡低头沉思,十分难以委决。 一开始他被何子濯领上山, 对于师尊又是崇拜又是依恋, 何子濯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最重要的,但自从一点点发现了对方对于舒令嘉的重视之后,姜桡也寒了心。 目前, 他最大的渴望,就是出人头地,并让何子濯亲眼见证舒令嘉被自己彻底打败的样子,让他明白究竟谁才是他应该重视疼爱的弟子。 而蒋威……姜桡对他的感情虽然没有那么深厚,但这毕竟是从头到尾都在积极支持他的长辈, 和林越可不一样。 要下手,也未免显得他太没有人性了。 珠子冷冷地说道:“怎么,不忍心?还觉得人家对你挺好的呢?我实话告诉你吧, 他们现在对你好,是你因为你从舒令嘉身上抢了气运,你才是这个世界上的气运之子,能够得到别人的欣赏。你以为没了这些, 你算什么东西?蒋威还会继续对你另眼相待吗?” 这句话直接戳在了姜桡的心上,打破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假象。 不错,目前这个风光无限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一切都是他从别人的身上窃取而来的,裹在身上之后,就成了一层粉饰的伪装。 没有人会欣赏真正的姜桡吧。 所以,他从来就不敢揭下这层面具,不敢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只有死死将从舒令嘉那里得来的光环抓住,才能守住现有的一切。 姜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要不然就这样,我这里有一种绝命毒,一共有红绿两颗药丸,入水即化,无色无味。吃了红丸之后会身虚体弱,全身乏力,吃了绿丸之后毒性运行加剧,才会毙命。我先把红丸给蒋威吃,也算是有了打算置他于死地的行为,如果后续能除掉舒令嘉,便用不着再第二次下毒了,红丸中的毒性过上几年就会自己散个干净。” 珠子道:“呵,真是婆婆妈妈的,还弄得这么复杂,总之你随意吧。但是一定要快,你的下一场比试可不远了吧。” 姜桡道:“我知道。” 事不宜迟,他立刻去找蒋威,结果听说对方在掌门那里。 下毒这种事,当然是人越少越容易得手,姜桡一听,虽然着急,也还是说道:“那就算了。你去找机会悄悄告诉蒋长老一声,就说……我有事想跟他说,去他房里等他,请他如果可以的话,早些出来。” 那名小道童说道:“姜师叔,这回怕是不太好传话了,舒……” 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改口:“舒师伯也在里面呢。” 姜桡道:“舒师兄,他来做什么?” 小道童道:“不太清楚,但仿佛是被掌门给叫过来的,说是决战在即,叙一叙话。” 姜桡顿了顿,迅速做出决定,从他手中接过放着茶杯的托盘,说道:“你下去吧,我进去看看。” 小道童犹豫了一下,把东西给了姜桡,姜桡便进了何子濯的院子。 只见前厅中坐着三个人,正是舒令嘉、蒋威和何子濯,除了何子濯常年都是神情淡漠之外,另外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仿佛刚刚发生过争执。 见到姜桡进去,何子濯道:“你怎么来了?” 姜桡道:“方才在外面碰见青轸不小心崴了脚,弟子便替他将这茶盏端进来。” 他规规矩矩,目不斜视,说着分别给三个人上了茶,然后便退了出去。 何子濯在里面,姜桡不敢停留,也不敢在近处偷听,但他实在很好奇这两人把舒令嘉给叫过来会说些什么,离开的时候转过回廊,迅速在廊柱下贴了一张符纸,观察房间中的动静。 这距离有一些远,但再近一定会被发现。幸好姜桡的时机选的还不错,三个人都不太有心情搭理他,也没有在意他的举动。 蒋威显然刚刚经过一番长篇大论,脸上还有些发红,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他又冲着舒令嘉说道:“你想想我刚才的话,再想想你那些忤逆的行径,难道不该被训斥吗?自己从小长大的门派,被人议论取笑,你面上有光还是怎么样?长辈说几句就闹脾气!” 舒令嘉一声也没吭,拿起茶杯来低头喝水,借着这个动作自己翻了个白眼。 蒋威没看见,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道:“你这个年纪,就是气盛,索性也没有什么大的过犯,何至于弄得自己无门无派,落到这样的境地?” 舒令嘉有些惊讶,这才总算有了反应,说道:“我没有理解错吧。蒋长老您的意思,还是希望我能够留在门派当中了?我还以为您一直看我不顺眼呢。” 蒋威面上有些尴尬,眼见着似要发怒,顿了顿,却竟然奇迹般地把怒容收了回去。 他道:“你多心了。我只是为了凌霄派,你是凌霄派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理当为门派做出贡献。看看归一派,再看看心宗,我们已经不能再继续分裂下去了。” 他不情不愿地说:“我确实担忧你的性子,但你师尊也屡番回护于你,我还能说什么?只要你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往事既往不咎。” 舒令嘉还没表示什么,姜桡在自己的房间中,隐约通过术法听到了这句话,却是全身一震。 这句“往事既往不咎”,蒋威说的很含糊,却像是某种诱导性的暗示,几乎和那一天他跟自己提及掌门之位是一样的语气。 “既往不咎”,是什么意思?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现在看在凌霄派众人眼中的,便是舒令嘉的功力正在逐渐恢复,他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废人”,所以如果他愿意回到凌霄派,所有的待遇也会和从前一样。 甚至更胜从前。 那么鸣剑峰会不会还要归还到舒令嘉手里掌管?自己连目前所住的都是他曾经的院子。 这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还是惦记着舒令嘉的本事。 殷宸的水平惯来很稳,这一次也是屡战屡胜,未遇敌手,原本赢面很大,可惜就在前几日刚刚传来消息,他国中有难。 殷宸虽然已经不算红尘中人,但毕竟出身皇族,如今的皇上是他嫡亲兄长的后人,殷宸也做不到置之不理,提前弃赛回去探看,此时已经离山。 而对于蒋威等人来说,无论如何也想让这次试剑大会的魁首落在凌霄派,才会在此时拉拢舒令嘉。 可想而知,如果这回舒令嘉真的赢了,就算不提那光环会不会被他给夺回去,自己也将无立足之地。 姜桡心脏狂跳,恨不得冲出去捂住嘴让舒令嘉别答应,悬着心继续听了下去。 舒令嘉却很干脆地说道:“我没错。” 他这硬邦邦的三个字把蒋威气了个够呛:“你——” 舒令嘉根本不想转圜,说的明明白白:“我没错,禁地不是我闯的,离开门派是因为你们处事不公,既然你们不愿意承认自己之过,就别来说我忤逆。世间有公理,不是这两个字就能压下去。” 他说罢之后,站起身来,又冷冷说道:“当初我功力尽废,走的时候并没有有人拦着,本来也不是私逃,如今我既然出了门派,也不可能回去。长老与其这么费心,不如多培养一些其他的优秀弟子吧!” 何子濯从头到尾都没开口,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舒令嘉这番话说完了,蒋威可能也已经被气晕,整个房间中只能听见他呼呼喘气的声音,却不闻有人回答。 舒令嘉冲着两人行了后辈礼,说道:“我走了。” 姜桡听到这里,才算松了口气,但心情却颇为复杂。 对于他来说这么看重的东西,舒令嘉却毫不在意的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姜桡有时候觉得完全无法理解,因为他这样半点好处都得不到。 明明只是低个头的事,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了,但舒令嘉偏要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真是矫情。 不过自然,他这样对自己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 这时,何子濯却站起身来,道:“令嘉,你等一等,师尊很久没跟你说话了。” 之前蒋威连训斥带诱导,舒令嘉也没给半分面子,可此时何子濯的一句话,却让他的脚步不由得停下,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他们师徒之间,真的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如果今天自己离开,以后也会更加渐行渐远,也不知道还能有几次机会。 舒令嘉想起景非桐说过何子濯身上的劫。 何子濯向着舒令嘉走过去,舒令嘉抿了下唇没动。 快到门前的时候,何子濯目光向着外面一扫,姜桡立刻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心中一惊,连忙中断术法,让自己的符咒化作一抹青烟。 好在这时。蒋威在一旁怒气冲冲地说:“好,你们师徒叙旧,我走就是!” 他说着站起身来,却忽然觉得全身乏力,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坐倒在地。 舒令嘉一怔,也没想到能把老头气成这样,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何子濯却比他更快,身形一转,已经出现在蒋威身侧,将他扶住,说道:“蒋长老,你年纪大了,也不要总是动怒,既然累了,我便让人扶你回去歇歇。” 趁着这个机会,姜桡符咒上的青烟也散了个干干净净,没有让何子濯发现,自然,他也无法再听见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了。 不过也已经没有那个必要。 就连蒋威这个平日里对舒令嘉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都想要让他回到门派,可想而知,素来疼爱舒令嘉的何子濯又会是什么态度。 而反观他姜桡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从来都算不得一个什么东西。 珠子幸灾乐祸地说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到了现在,你还要因为蒋威对你的那点看重而感到不忍心吗?” 姜桡定了定神,冷冷道:“我并非对他不忍心,只是怕自己良心不安罢了,如今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况且,我不是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吗?” 他拿起了自己的剑,走到院子里:“既然还有恶战等在后面,我也该好好练一练功了。如今毒已下成,你得到力量,也该尽全力地帮助我了吧。” 珠子里的人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你有这份心,又有什么不成的?” 房间里只剩下了师徒二人,何子濯走到舒令嘉身边,说道:“就知道顶嘴,把蒋长老都气坏了吧?” 舒令嘉道:“师尊,您让我留下做什么?” 何子濯抬起手来,舒令嘉下意识地微微偏了下头,却没躲开,但何子濯并不是要打他,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轻声感叹:“你个子也要跟师尊差不多高了,刚上山的时候,还是那么小的一只狐狸呢。” 舒令嘉本来还想保持之前冷酷无情的态度,他已经打算好了,下一句要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那我就走了”,但听到何子濯的话,那字眼到了嘴边,却艰涩得怎么都吐不出来。 何子濯道:“自从你下山之后,我想了很多,这两年你受了伤,一直在闭关静养,是我疏忽你了,把姜桡接上了山,也对你关心不够。” “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回来,要和你说点什么,也不知道是应该叫你别在意他,还是告诉你,师尊并没有不记挂着你。” “但是你这孩子,一出去就当真不肯回来了……” 何子濯走到窗前,把窗子推开,看着外面说道:“所以我就老是琢磨你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你还不会化人形,不愿让别人碰你的毛,说你可爱,便天天在我的院子里住着,才没其他人敢随便进来。我每次回来,你总是在那从杜鹃花旁边的石阶上等我。” 舒令嘉也记得这些,那也是因为他总是憋在一处无聊,但何子濯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些有趣的玩意,或者拿一些小法术逗他玩,弄得舒令嘉十分期待。 所以每次何子濯出去之后,他都会算着时间,眼巴巴地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对方,才会装出一副不是很在意,只是想晒晒太阳的样子,懒懒趴下,等着何子濯将自己抱起来。 对于一只小狐狸来说,那也是每天最幸福的时光。 这些感情是一日日积累起来,也是一日日都在变得更加深厚的。 舒令嘉深吸了口气,说道:“师尊,您现在说这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 何子濯道:“确实是过去了,我也没机会跟别人说这些。凌霄派上下那么多的弟子,就属你性子最倔,还这么会记仇。你就真的这么在意姜桡?” 舒令嘉之前一直半垂着眼,不与何子濯的目光对视,直到这时,才忽然抬眸,看着他问道:“难道师尊就不在意他吗?如果您不在意,那么收他为徒,又对他百般回护,目的是什么?” 何子濯的眉峰慢慢挑了起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他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阴冷,与方才跟舒令嘉回忆往事时的口吻有些微妙的不同。 舒令嘉反倒笑了笑:“其实我刚受伤的那段日子昏昏醒醒,倒也不是全然感应不到外界的动静。我依稀有些印象,姜桡刚刚来到门派的时候,您过来查看我的病情,曾经与风纹提过,说姜桡乃是难得一见的气运之子,若悉心培养,可至大圆满命格。我应该没有听错吧?” 何子濯道:“确实,那又如何?” 舒令嘉闭了闭眼睛:“是啊,那又如何?当时我并未多想,但后来师尊的种种举动,却又让我不得不有所思量。” “您对他纵容又冷淡,在意又不关切,若是真的为他着想,也并不该让我回去。师尊,我听说……您的身上有纵无心种下的一劫。那么,你想怎样化解这道劫呢?” 何子濯道:“你听谁说的?” 舒令嘉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何子濯笑了,说道:“你的话没说完,怎么不敢往下说了?你是要问我,收姜桡为徒,是不是想利用他挡下此劫?那我告诉你,你说的不错。” 舒令嘉一震。 何子濯道:“因为这一劫是纵无心预言凌霄派必定会毁在我的手中,唯有大圆满命格才有可能转凶为吉,化消掉这一劫难。这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想知道,早就应该直接问我。” 可姜桡的命格,明明应该是他的。 舒令嘉道:“我不是大圆满命格吗?” 何子濯微诧,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当然不是。虽然生来气运加身,但命线中途折损,怎样也跟圆满扯不上关系。” 舒令嘉一开始倒确实是想的偏了,他本来以为何子濯起初带自己回门派,是想利用自己挡劫,发现他的命格被姜桡夺走之后,才把人选换成了姜桡。 他是鼓起勇气才把这些话说出来的,但何子濯的答案跟舒令嘉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一时默然。 如果真的如何子濯所说,那么也就是说姜桡得到了他的气运,才能最终挽救门派。 他如今想把属于自己的气运夺回来,会不会反倒置门派和师尊于险地? 那该怎么做?把已经拿回来的主角光环退给姜桡? 【!请宿主保持理智,细心甄别,姜桡无论有没有主角光环,都是假冒伪劣的气运之子,不可能最终拯救门派!】 舒令嘉回神,跟系统说:“你不用慌,师尊的话我也没有都信。” 师徒相处这么多年,感情深厚,也了解彼此的性格,何子濯知道舒令嘉吃软不吃硬,舒令嘉却也知道,自己的师尊并不是一个心肠柔软,会无奈感怀的人。 他要走一步棋,最起码都要提前想通了四五条的路,有些动情,真假掺半。 何子濯叹息道:“令嘉,你脑子里面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之前对你的好都是为了利用你,等你没用了就扔?臭小子,真没良心。” 他拍了拍舒令嘉的头,说道:“你师尊并未事事都在算计之内,我也有无能为力,没有把握的时候。纵无心那劫的事我本来不想跟你们这些小辈说,生怕无端引起门派动荡,没想到你自己倒是先知道了。” 他收回手,淡淡地说:“不过姜桡这步棋已经废了。这些日子我看下来,此子心术不正,亦无敏慧之气,蒋长老还一心想扶植他,还以为我不知道,真是想的偏了。其实无论他在这次试剑大会上是输是赢,都难堪大任。” “令嘉,话至此处……”何子濯问道,“你就不能回到我身边吗?” 舒令嘉低声道:“……不能。” 何子濯:“……” 舒令嘉道:“师尊,您知道一个人一夕之间被所有人背叛,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 “两年。” 他半仰起头:“我从昏迷中醒来,身边所有的人都仿佛像是在短短数日之内被人夺舍了一样,变得陌生而冷淡。我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都像是一场幻觉,或者一个噩梦。我闭关静养,其实不过是不愿意看到他们,但又抱着一丝希望,或许有一天,梦会醒来。那段日子,简直比半生还要漫长。” 想一想那是个曾经被当做家一样的地方,可是某天之后,你的一切突然都失去了,被另外一个人据为己有,所有的家人都莫名其妙地围着他转,而对你如同陌生人。 那种感觉,那种神情,舒令嘉到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他被绑定系统,知道了姜桡的身份。 那一日下山,人人都觉得他是因为被冤枉顶罪,心中不忿,所以赌气,但其实不是的,他已经忍耐的够久,想的够清楚。 舒令嘉道:“师尊,您知道我的性子,半点也含糊不得,真心就是真心,掺了半点别的东西,也不真了。我做不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每天待在山上,我就总是忍不住回想那些事情,久而久之,我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反倒会将我对门派的眷恋挤没,我不想变成那样。” 何子濯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确实没有想到,原来舒令嘉会是这样想的。或者说,他没想到姜桡来到门派中这件事对于舒令嘉来说,竟是这样的严重。 这让何子濯定了定神,才深深地看向面前的徒弟。 舒令嘉的眼眸一直清亮而漆黑,生的极为漂亮,宛如三月里的桃花涧,凛冽清滟,一言一笑蕴满少年意气,而今再看,虽然纯澈依旧,却已如十月寒潭,清冷而萧肃。 何子濯怔住了。 舒令嘉摇了摇头,将脸半仰起来,望着高处房梁上的雕纹,说道:“师尊。” 他深吸了一口气:“您就让我走吧。弟子是被您抚养长大的,虽然不在门派中了,也可以为师尊尽孝,等到试剑大会结束了,我就想办法去找纵无心,去找解开劫数的方法,当年狐族族长明绮经历了情劫都能醒过来,师尊也一定会没事的。” 舒令嘉说完了,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房门,他的衣袂随着脚步而扬起,外面的风一下子顺着敞开的房门闯了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明 清迥明心 何子濯看着舒令嘉的背影, 没有叫住他。 他一向知道舒令嘉对自己这个师尊的在意,也明白他的心软,因而当初舒令嘉离开门派,何子濯没有特别当回事。 甚至就在方才, 他也笃定地认为, 自己说了那番话, 舒令嘉便一定无法再拒绝。 可他直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 舒令嘉离开的决心有多重,他真的是一走就打定了主意没想再回来。 但即便如此, 听到自己要历劫的事情,他终究还是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方才舒令嘉主动提出要去找纵无心, 便是依旧将这件事揽到了身上。 这孩子,真是又倔强又心软。 时至今日, 多方生变,或许还有许多安排,需要重新去思量一番。 何子濯一拂袖,房门便在他的眼前“啪”一声关上了。 今夜的风很紧,连着夏季不停的雪片似乎也大了一些,风夹着着雪花从袖子里灌进来, 转瞬间就变成了水雾,吹得舒令嘉的衣摆呼啦啦直响。 他很怕何子濯叫住自己再说点什么, 但对方什么都没再说, 却也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空茫。 舒令嘉快步走出小院, 正欲向着旁边的小路拐去,迎面却也匆匆跑来一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 舒令嘉一抬眼, 微诧道:“景师兄?” 景非桐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圈,这才道:“嗯,是我。” 他刚刚才听说舒令嘉被叫到这里来了,这才匆匆地赶过来。 景非桐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试剑大会举行了多日,气宗那边也没有什么表示,眼看舒令嘉和姜桡就要决出胜负了,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那么可能的目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要舒令嘉礼让姜桡,让出魁首,保留凌霄派的颜面,另一个就是让舒令嘉重新回到气宗。 这两个要求,无论被提出的是哪一种,都等于是在明明白白地利用和消耗舒令嘉对门派的最后一点感情。 所以景非桐在听到之后,想也不想,就立刻出来找他,他本来是担心何子濯会强行把舒令嘉留在那里,好在这时人已经出来了。 看见舒令嘉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惊讶,景非桐立刻意识到,大概是他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于是深吸口气,强笑了一下,又柔声道:“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舒令嘉疑道:“你的脸色怎么……出了什么事?” 月华如水,洒在这片山头上,长风飒飒,将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勾勒出了一重虚化的轮廓,那俊美又锋利的眉眼宛若云烟幽梦,似真似幻,仿佛随时都要化在了一片惨白的月光中,看起来明亮而又寂寞。 这一幕是很美的,而景非桐只觉得疼惜。 他低声道:“没事,我是怕你跟何掌门冲突。出来了就好。” 舒令嘉冲口道:“确实有些小争执。” 景非桐瞧着他。 舒令嘉道:“他让我回去,我……还是没答应。” “我明知道师尊身上有劫,其实不应该这样做,但我……” 景非桐打断了他,说:“没什么不应该的。”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我知道,你之所以下了山就死活不肯回到气宗去,不是害怕无法在门派中立足,也不是耍脾气,只是因为想留点念想,不愿让曾经那些美好的记忆被如今的矛盾给撕扯开。” 舒令嘉猛然抬眼看着他,景非桐冲着舒令嘉一笑:“要我,我也这样做。” 可舒令嘉这样小心翼翼地想留下点什么,气宗这一边却一定要逼着他,把那些东西全部打碎。 他抬起手,在舒令嘉两边衣袖上各拍了一下,便将他全身的水雾蒸干了。而景非桐自己的肩头却落了一层薄雪,尚且没有拂去。 放下手,景非桐见舒令嘉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笑意便也淡了,问道:“没发生什么其他的事吧?” “没事。”舒令嘉收回目光,说道,“就是觉得你来的挺好的。” 他顿了顿,低声说:“这么大的雪,这么急的风,很影响心情,自己走回去有点烦。” 景非桐笑了,说:“那就一起罢,幸亏过去学的一些小法术我还没忘。” 他说着,把舒令嘉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随手撑起一道结界,挡住了两人身边的风雪。 “这招不错。”舒令嘉也笑了,推了推景非桐的胳膊,“那快走吧。” 景非桐笑着,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心中忽然觉得很满足。 他知道舒令嘉曾经受了很多委屈,也遗憾不能陪伴着他,所以每一次听说那些往事,都不觉更加心疼。 眼下风紧雪紧,而自己赶在了这样一个晚上,为他隔绝了所有的风雪,让他重新笑了一笑。 这一刻,景非桐觉得,自己是为舒令嘉做了点什么的,他正在努力地一点点接近和守护住了这个人。 他心里有种无处安放的甜蜜与骄傲,稍稍放缓脚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其实……”景非桐道,“我来是还想跟你说,还有我呢。” 舒令嘉道:“啊?” 一句话说出口,心忽然也有了个安放处,景非桐沉沉道:“独自离开门派,本来就是无奈之举,而与姜桡这一战,你必定不会退缩,但如今的立场却会为难。但我在呢。” “我就在场外看着,只偏心你,只看你的剑,只为了你一人担忧欣喜,你放心去与他比就是……总之无论何时,我不会离开,永远都同你站在一边。” 最后那句话,是他瞧着舒令嘉的脸,鬼使神差般便补上的一句,声音放的极轻,几不可闻。 舒令嘉却听到了。 这是他从功力损毁之后,头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只偏心你,只看你的剑……永远与你站在一边”。 心中五味陈杂,隔了一会,舒令嘉方道:“景师兄,我这个人不太爱与人说笑,别人给我许的诺,我可是从来都当真话听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倒是玩笑的口吻。 景非桐一默,这回却没笑,说道:“我明白。我也不太爱与人说笑,说什么就是什么。” * 这一届的试剑大会已经接近尾声,总共也只剩下四场比试了,但因为都是高手相竞,前来围观的人反倒更多。 第一场便是姜桡和谢晓婉。 虽然姜桡在前几次的比试中都表现的极为出彩,可以说是本次试剑大会上声名鹊起的新秀,但上一场跟余沧流的对决中,他却一反常态地借助了过多法器与符箓,胜的不算太漂亮,引起了一些诟病。 再加上魅音派的法术是出了名的诡异难测,所以这两个人比起来,胜负还真的未可知。 “姜桡其实很有潜力,我眼看着试剑大会上这几场的比试下来,觉得他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都足够沉稳笃定,而且每一场都有进步。” 一名长者冲着自己的弟子们分析道:“可惜上一场明明不是很强的对手,他看起来却有些慌了,而且应对之间也没有之前高明。” 那些弟子们纷纷点头,一名弟子说道:“师尊,我听说姜桡主要是因为天赋特别出众,其实他来到凌霄派拜师才不过两年,可能基本功夫还是差了一些。” “不错。”长者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而且有点滑头,怕死怕伤,迎击的时候总是不去正面对敌,有时候纯天赋流和技术派,反倒容易太过空泛……” “看剑!” 他的话被场上的一声高喝打断了,只见仿若一道闷雷在半空之中炸响,姜桡身形一晃,快若闪电,竟然一剑直刺,生生穿透了谢晓婉剑下分出来的一道幻影! 场下是一片惊呼,有不少人都表情错愕。 这可不像姜桡的剑路,而且他的剑上竟然能爆发出这样强的力道,要知道,之前就连舒令嘉跟方廷对决之时,都没能做到直接用剑将幻影刺穿。 当然,那是因为舒令嘉受伤之后灵力不足,但姜桡一直所欠缺的,也是正面迎击的爆发力与锐气,没想到他竟然就在这一场比试中一口气把缺陷给补足了。 果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吧?怎会领悟和进步的如此之快? 人们已经顾不得交谈,目光都集中在了战场之中。 这一场竟然结束的远超意料的迅速,姜桡非但没有受到魅音和幻影的影响,更加没用任何一张符篆和法器,几乎是一剑一个,将谢晓婉耗损功力分散出来的幻境尽数斩杀了个干净。 “怎么会这样,姜桡竟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真是活见鬼了。” 肖凝儿站在场外,低声自语,忍不住回头向着何子濯的方向看了一眼。 殷宸中途弃赛离开之后,暂时没有人能跟她讨论战局,但在肖凝儿的认知当中,姜桡也一直是个天赋有余,刻苦不足的人,而且无论行事为人还是遇到战事,还都有点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 但如今姜桡竟然克服了这种缺陷,暂且不论他是如何从短期之内做到这种地步的,肖凝儿只是担心舒令嘉如果跟他遇上,又该如何应对。 一时的输赢还不是关键,肖凝儿永远也忘记不了曾经有一次姜桡被激怒之后看着她的眼神,那种阴毒森冷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肖凝儿一直隐约觉得姜桡心机深沉,为人歹毒,不是个好东西,她甚至担心比试当中舒令嘉如果落了下风,姜桡会暗施手段害他。 怀着这种忧虑,在轮到舒令嘉上场的时候,肖凝儿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盼着他赢了。 但不管她心愿如何,舒令嘉还是打败了唐冠,接下来便由唐冠与谢晓婉争夺三四名,而此次试剑大会的魁首,便会在姜桡和舒令嘉之间产生。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有很多不甘心被刷下来的弟子们都是颇有微词的。 因为不管此战输赢,能在这样规模的大会上获得第二,都足以成为以后可以拿出来谈论的资本了,而姜桡人品有亏,享受这样的地位总让人觉得不平。 但偏生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其他人除了背地里抱怨,也是无能无力。 肖凝儿左思右想,依旧担心,终于还是没忍住,晚上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去找了舒令嘉。 她过去的时候,舒令嘉正在院子里练剑,肖凝儿便站在门口,喊了声:“师兄。” 舒令嘉收势转身,随手将威猛往地上一插,这才奇道:“凝儿?你怎么来了?” 肖凝儿心里面老是不踏实,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情应该也有些慌张,定了定神,才过去道:“没事,随便走走。师兄,你的伤……这是都好了吗?” 舒令嘉道:“没完全好,还差一些,但是不碍事。” 肖凝儿知道他那句“差一些”的意思,应该还是代表着伤势不轻,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说道:“那你明天真的要和姜桡比啊?” 舒令嘉倒是笑了:“那不然呢,难道我说不敢跟他打了?岂不是显得我很没出息。” 肖凝儿道:“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可是姜桡一场比一场厉害,我担心他会伤了你。别看他整天装模作样的,其实可不是个好东西,天天打坏主意。否则当初也不会嫁祸给你了。” 舒令嘉道:“他是个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么。既然以前吃过亏,如今当然得有些防备之心才行,我有数,你不用担心。” 肖凝儿也知道舒令嘉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那是天王老子都劝不动的,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点了点头。 稍稍犹疑,肖凝儿又问道:“但如果这次胜了姜桡,你是不是也不会回来了?” 舒令嘉听到又是这个话题,目光不由地闪了闪,顺手将剑收回剑鞘,道:“嗯。” 他这个收剑的动作,让肖凝儿想起第一次见到舒令嘉的时候。 那是一群少年人在演武场上练剑,其中属他最出挑,最好看,衣衫潇洒,风采卓绝。 当第一个把对手的剑挑飞之后,他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入剑鞘,同时笑了一下。 有一道光落在那笑容上,显得耀眼而夺目。 那一瞬间,心头怦然而动。 她最喜欢看舒令嘉那副骄傲而潇洒的样子,无拘无束,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他。 可是后来在门派当中,她就几乎没再见舒令嘉这样笑过了。 不甘与责任,师恩与自我,这样的反复拉扯当中,也将他的意气一点点消磨。 如果舒令嘉不回门派,那么他们之间的交集将越来越少,但如果他回来了,或许他也不再像舒令嘉。 肖凝儿深吸一口气,笑冲着舒令嘉说道:“你不回来就对了,我觉得你在门派中一点也不开心。你不用听那些风言风语,无论你怎么选择,咱们这些师兄妹们都是明白的,你喜欢在哪,就在哪。” 舒令嘉不禁看向她。 肖凝儿迎着舒令嘉的目光,冲他甜甜地笑:“师兄,你重新拿起剑来不容易,可拿好了啊。” 她说完之后,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令嘉不觉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又停住了,眼看着肖凝儿远去。 这时,在门外的不远处,慢悠悠传过来另一个声音,说道:“这姑娘对你不差。” 舒令嘉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没见到人,便说:“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进来啊。” 下一刻,景非桐便出现在了舒令嘉的面前。 舒令嘉道:“你听见我们说话了?” 景非桐道:“抱歉,不是有意的,我刚刚过来,只听见了最后几句。” 他看了看舒令嘉:“她很喜欢你。” 舒令嘉面上一热,“啧”了一声道:“说什么呢?那是我师妹!” 景非桐摇了摇头,便闭嘴了。 顿了顿,舒令嘉又道:“跟我来往过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过同门之谊罢了。” 景非桐笑着点了下头,一时无言。 他能看出舒令嘉说的是实话,他对肖凝儿不过是当做师妹罢了。而刨除男女之情不说,在门派中还有这么个人愿意理解和关心他,总归也是件很好的事。 景非桐只是在想,连肖凝儿都这样说了,那么以前舒令嘉到底怎么过的? 可惜在他失意消沉的那段日子里,自己无福陪伴那,又是不是这位姑娘陪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度过? 景非桐不愿意再想下去。 舒令嘉莫名觉得目前的安静让他有点不自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景非桐道:“没事,没想什么。方才你师妹的叮嘱很有道理,明天姜桡不好对付。” 事到如今,他绝对可以肯定,姜桡的身上有一股未知的神秘力量,与其说舒令嘉要打败他这个人,不如说是在与这股力量相抗衡。 这一回,舒令嘉却没像对着肖凝儿时那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碍事”。 他掀袍子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说道:“不错,眼下我的旧伤虽然还没好,过去在其中练的功力也只能发挥出两成,但是因祸得福,根基毁掉之后,对于心宗这本杂念丛生剑的剑谱,倒是体悟颇多,只不过时间太短了,有很多地方还不透彻,所以我也没底。” 现在的舒令嘉,可以说是集心宗气宗二者之长,一旦他的伤势能够痊愈,那么比起之前水平来说,境界又能上升上一大截。但目前他还不能结合的很好。 景非桐见桌上摆着酒杯酒壶,就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端起杯子,轻轻在舒令嘉那只杯子上一碰,自饮了一杯。 他说道:“你恨姜桡吗?” 舒令嘉不屑道:“他也配。” 他说罢,顺手也端起杯子,把酒给喝了。 景非桐笑了,说道:“配不配和恨不恨,那是两回事呀。像姜桡这种人,我以前也从未把他看在眼里过,但是现在却很憎恶他,甚至在上回他来跟你挑衅的时候,恨不得亲自动手修理他一顿。” 舒令嘉一怔,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啊,为什么?你跟他也结梁子了?” 景非桐道:“那倒没有,但我不喜欢让你不快的人。谁对你不好,我就厌恶谁……而这种情绪,就是我想要出剑的理由,情乃剑心,动情便生锋芒。” 舒令嘉垂下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这回的酒是别人送给他的,有些烈,才喝了一杯,就让他白玉般的双颊上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晕。 他说道:“是么。” 舒令嘉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晕,所以一时没听明白景非桐的话,他的重点到底是在于剑道,还是出剑之情? 他抬起头来,想问景非桐一句什么,却正好望进了对方眼底,不禁怔住。 景非桐正看着他,眼中万千情绪深不见底,眸光里却似有绵绵情意,明亮更胜此时星辰,缠绵流转,灼灼如烧。 那个瞬间,舒令嘉觉得心脏猛然一揪,有股十分难过的情绪陡然间涌了上来,柔情与悲凉都来的猝不及防,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惊诧。 他虽然表面看着冷漠疏离,但内里十分重情,他相貌与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出众,自然也不乏爱慕者,这么多年下来,喜欢他的有男有女,羞涩暗示的有之,热烈追求的也不少,种种心思,舒令嘉早已习惯了。 其实景非桐这两句话算不得什么,说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义气也可以,根本不值得深思。可是出自他之口,听在舒令嘉的耳中,就仿佛有许多东西,已经不言自明。 舒令嘉感到他的心好像一下子被冲出一道豁口来,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眼前这一幕,在很多年之前就发生过似的。 忐忑、暧昧、试探、心乱,一切朦朦胧胧,又不由分说。 但他们才真正认识没多久,因此这种情绪又显得很不真实,像是被硬灌进他脑子中的一样,令人生疑。 舒令嘉忍不住去打量着景非桐。 景非桐一句话出口,见舒令嘉拧眉瞧着自己,一时间又有些后悔起来。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但在那个寂静而诡异的凶宅之中,眼前之人一剑划过夜空,从漫天繁星中落下,掉入自己的怀里,便已经如同一刹间惊云破雾,也同样闯入了自己的心头。 这个人仿佛是生生从他无数次的心魔与迷梦中剜了出来,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平淡无味的漫长生命中,突然开满了热烈而璀璨的花。 他沉迷又疑惑,疯狂又不得不压抑,就在这样的情绪中不断沦陷,每回想好了要先查明真相再提其他,但是方才看见肖凝儿的时候,心中竟然会生出不安与嫉妒,仿佛急不可耐地就想表达些什么。 何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长 天问长风 景非桐将眼睫微垂, 遮住自己的目光,又拿起酒壶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缓缓饮着。 冰凉的酒水顺着喉管流下, 浸入肺腑, 浇熄了满腔的烦躁。 景非桐定了定神, 说道:“这么说吧, 你们气宗重视的是技术,对于剑气的操控、招式的把握已至巅毫, 但心宗讲究由心由情。杂念丛生剑应该更极端一点, 如果有一天, 你可以做到直面自己的情绪, 整套剑法就圆融了。” 舒令嘉道:“自己在想什么, 有时候恐怕自己也未必懂得,如果真的能够直面所有, 那么还能控制得住吗?” 景非桐笑了:“难说, 起码我做不到, 所以说真的很极端,当初也受到许多人诟病。” 舒令嘉歪头看了看他, 说道:“这么诚实,我要怀疑你是不是喝多了。” 他说完之后, 顺手把杯子往景非桐面前一推,说道:“来, 倒酒!” 景非桐言听计从,拿起酒壶来给他倒了个杯底,剩下的则都回手倒在了自己的杯子里。 他支起手来,压腕同舒令嘉碰了碰杯, 姿势优雅天成:“明天比过了剑庆功时,我再跟你好好喝。今天时候不早了,干了这些,去休息吧。” 舒令嘉笑了,道:“行,那我酝酿一下,带着对姜桡的恨去睡一觉。” 景非桐笑而不语。 舒令嘉看着他放下酒杯离去的背影,身姿修长而挺拔,广袖长衫在风里微晃,暗夜铺展开巨大的黑幕,景非桐便逐渐走入了漫天的细雪飞花中,这一幕恍然如梦。 舒令嘉脑海中一时影像纷呈,他想起那一夜在段府之中,站在星光下摇扇的翩翩公子;水面上带着斗笠在船上悠然横笛的身影;心魔过后那双死寂而又悲凉的眼睛;前几天的夜晚,向着自己匆匆跑过来的,遮住了风雪的青年…… 他眼中的柔情,唇畔的微笑。 好像是景非桐,又好像很陌生,各中影像交杂重叠,又似乎隐隐有些从未见过的陌生场面,却叫人看不分明。 舒令嘉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杯,低声道:“我这是喝醉了吗?” 他将杯子掷开,撑着额头静坐了片刻,而后,变成白色的小狐狸,出现在了原地的石凳上。 小狐狸晕头晃脑地转了两个圈,才从石凳上跳下来,将脸在旁边的花梢上蹭了蹭,花上凝了霜的露水冰冰凉凉的,让他的酒意很快就下去了。 舒令嘉抖了抖身上的湿毛,跑去找景非桐。 毕竟休息再多也没有蹭一蹭大反派来的管用。 舒令嘉来的太快,景非桐也是刚回房不久,他正倚在床头翻着一本剑经,旁边的窗户便砰一下打开了,差点拍在他脸上。 景非桐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淡定地将书举起来,在脸前一挡,另一只手熟练地伸出去一接,小狐狸就从窗台上跳到了他的手心里,晃了晃尾巴。 景非桐没想到刚见过面,舒令嘉便这么快就过来了,又有些惊喜,笑着说:“哟,你怎么又来啦?” 舒令嘉站在景非桐的手心里,仰头看着他。 今夜那种微妙的情愫,总让他觉得景非桐身上有中很熟悉的感觉,舒令嘉想要再看仔细些,可是眼下也不太好下手。 他蹲坐下来,在景非桐的手心里琢磨了片刻,转身跳到了床上,伸爪在景非桐的枕边按出一个小窝,往上面一躺,背对着景非桐便不动了。 景非桐戳了舒令嘉的后背一下,舒令嘉又抬起身子,咬着被角往自己身上盖了一点,闭上眼睛。 他用肢体语言表示,我不想干什么,就过来睡会觉,别烦。 在别人的床上还躺的这么理所当然霸道无比的,天底下也就这么一只狐狸了。 景非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突地一笑,说道:“好罢,那就睡觉,正好我也乏了。” 他顺了顺舒令嘉的毛,将手中的书放下,冲旁边轻轻一弹指,就把床头的琉璃灯熄了,自己也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闭目假寐。 见景非桐不看书了,舒令嘉这才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借月光悄悄看着景非桐的脸。 仔细端详了一会,他将爪子按在景非桐的眉心处。 景非桐向来顺着他,此时也没有反抗,任由舒令嘉的小爪子滑过鼻梁,蹭了下嘴唇,又描出下巴的轮廓。 他相貌生的极俊,是英气与精致的结合,舒令嘉平时也看的惯了,这时自己上手摸一摸,手感比视觉的感受还要直观。 就好像以前真的曾经摸过很多遍似的,而且……还要一直向下。 他仗着是狐狸而为所欲为,顺从心意,绒毛蹭过景非桐修长的脖颈,爪子一直落在他的领口上,扒拉了一下景非桐的衣服。 景非桐:“……” 他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抓住舒令嘉的爪子,转头看他。 舒令嘉无辜地回视。 他只是一只狐狸啊,景非桐又是个大男人,就扒拉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他总觉得自己就是知道,景非桐的领子下面有个什么痕迹,眼看只差一步就可以验证了,上面摸了那么多,总不能功亏一篑。 景非桐将舒令嘉的爪子从自己衣领上拿下来,按在床上,把被角往他身上一搭,看着舒令嘉道:“别闹。你要干什么呀?” 舒令嘉蹲坐在景非桐的肩膀边,尾巴在被子里面一扫一扫的,只是盯着他。 景非桐松开手,他就立刻把被子从身上甩掉,抬起爪,再按到对方领子上。 又不可能把他的衣服都脱了,就看一下还不行!他就不信景非桐从小到大没光过膀子。 景非桐把舒令嘉的爪子拿下来,只要一松手,舒令嘉便搭上去,来来回回拉扯了几下之后,景非桐终于失笑。 他把身体往后一仰,躺回到床上,说道:“好啦,随你还不行么。” 舒令嘉满意了,拍拍景非桐的肩膀,在他领子上扒拉了一下,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见到景非桐的锁骨上果然有一块飞鸟般的印记,颜色不是很深,应该是胎记,只是因为皮肤白,才能看出来。 ——他的感觉是正确的,天底下应该没有这样的巧合。 舒令嘉心头突地一跳。 跟着何子濯上山之前的事情他确实是想不起来了,只对父母有些隐约的印象,但舒令嘉一直没有特别在意,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当时还没有化形,记忆不清晰也是正常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他又想起来之前听人提到过的,南泽山山顶秘洞中的瀑布后面,有一块光滑如镜的玉璧,人站在玉璧面前,如果有缘,便可以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缘人,但有太多的答案等待揭晓,此行实在是势在必得。 舒令嘉将景非桐的领子翻了回去,踩了几脚,把上面的皱痕踩平,也没心思继续在这里装睡,甩了甩尾巴跳窗走了。 景非桐坐起身来,看着那道白色的小影子消失在夜色中,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若有所思。 * 第二日,试剑大会的最后一场,日光明亮,天朗气清,气氛安静异常。 以往开场之前,对手双方上了台子,怎么都得有同门亲友喊上几句打气鼓劲,可是到了这最后一场,眼看头名就要在姜桡和舒令嘉之间产生了,整个场上竟然鸦雀无声,气氛竟然有点肃杀。 对于凌霄派弟子们来说,按照立场应该是跟姜桡站在一边,但按照情感,他们又不希望舒令嘉输,因而纷纷沉默,其他人就更加不好乱嚷嚷了。 姜桡看着在自己对面站定的舒令嘉,不由把手放到腰侧。 只有握紧了剑柄,才能让他感觉到几丝安心,同时,心中一片冷然。 这仿佛是他第一次敢这样直视舒令嘉。 其实姜桡一直在怕他,不是因为拿走了舒令嘉的东西而感到心虚,而是无论何时,他与舒令嘉站在一起,都有一中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他也经历过痛苦,经历过挣扎,这世上人人都在争,想让自己过得好,从来都不是错误。任何的东西本来就是能者得之,命格也一样,守不住只能说他没用。 只是舒令嘉的存在,不断在提醒姜桡,这一切原本都不是他的,即便是得到了掌声、善意与欣赏,荣耀也从不属于那层画皮下真正的姜桡。 能够有资格跟对方面对面地站在这里,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这一次,他必须要赢,赢给这些人看,谁是最终的胜利者,那些东西,才真正属于谁! 相比姜桡的紧张和神经质,舒令嘉的姿态则要稍微放松一些,他目光淡淡地打量对方,然后不得不承认,景非桐说得对,他确实非常非常的憎恶姜桡。 这个将他生活搅得一团糟的小偷。 负责宣布比试开始的执事弟子稍微停顿了一下,因为通常而言,比试双方上场之后都会交谈两句的,有礼貌的先打打交情道个歉,想试探或者想打击对手的则放上几句虚虚实实的狠话。 但他发现,姜桡和舒令嘉一个面沉如水,一个目光阴狠,都在盯着对方,却是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于是,他敲响了代表开战的铜锣。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率先进攻的,竟然是姜桡。 他使出了一招凌霄派的“蹑景追飞”,腾身跃起,欺身向前,冲着舒令嘉右侧斜劈。 这一招中规中矩,有些忌惮和试招的意思,舒令嘉没拔剑,腰身一转就避过去了。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嘘声。 不得不说,这个开头相对于舒姜两人的水平而言,确实平淡的令人有些失望。 连姜桡自己都觉得,按照他做的那些事情,再按照舒令嘉的脾气,上来提剑就砍才是基本作风,见到对方竟然连剑都不拔,他也不由心中惊疑,落地之后倒退两步,凝神朝着对方看了一眼。 第二剑他便没敢近身,“阳关三叠”,剑影虚虚实实,分做三重,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向着对方直逼。 舒令嘉双手负在身后,足尖轻点,旋身一转,整个人便借势从几重剑气的空隙之中斜飘了出去。 他这套步法名叫“落云舒”,一使出来,整个人便如流云飞絮,飘叶浮花,身姿潇洒,风流难描,身形生生从飞闪的剑光中晃了出去。 这一回倒是把不少人看的眼前一亮,连声叫好,但同时也有人不耐烦了,高呼催促道:“还手啊!为何还不拔剑!” 姜桡遥攻之时便已经想好了后招,此时已经顾不得舒令嘉是回剑还是躲闪,踏空而起,剑锋如同分海破浪,朝着舒令嘉前胸横斩。 这一剑范围极大,方才的第二招已经将舒令嘉身后的三个方向全部封死,剑气尚未散尽,而此时姜桡迎面的这一招,又笼罩了舒令嘉前方的整片区域。 这是他设计好的包抄之势。 眼见舒令嘉还不拔剑,已是避无可避! 电光石火之间,舒令嘉侧身瞬退,屈指一点,恰好点中了姜桡佩剑剑面的顶端三寸处。 这个位置,正是姜桡此刻剑气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连接点。 舒令嘉判断极准,却也极险,他这一招自入敌方攻势,只要差得毫厘,就会被四周包抄而来的剑气凌迟。 随着舒令嘉这一指点中,周围的气劲顿时宛若退潮的海水,四散而去,但他的虎口也已经被震裂,鲜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舒令嘉和姜桡同时向后跃出,分别站在台子的两端,凝目朝着对方看了一眼。 舒令嘉的血在地面上淌出一道痕迹,他低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随手点了穴止住,这才回手握住剑鞘。 舒令嘉扬声说道:“姜桡!今日相斗,我出身凌霄,你代表凌霄,为表尊重,让你三招。从现在开始,这一战我不再容情,生死不论。” 他说罢,拇指一顶,蓝色长剑倏地从剑鞘之中弹出,清光耀目,杀气腾腾。 听了这话,大家才知道他方才为何迟迟没有出剑,姜桡不由扼腕,心中万分后悔。 他还以为舒令嘉肯定有什么阴谋,这才打的小心翼翼,若是知道对方当真是在让招,方才一味猛攻,就可以轻松占得先机了,那样的话赢面至少大了一半。 但谁能想到他在这中关头还会有如此举动呢,姜桡一时错失良机,也是无法。 他定了定神,道:“师兄说得对,生死不论,那我也就没有顾忌了。” 话音方落,剑啸之声已起,只听“铮——”一声长鸣,方才还相隔十余丈的两人长剑已然交击,一时间宛如惊雷炸响,在半空中回荡不绝。 他们的中间迸发出耀眼夺目的白芒,很明显,舒令嘉剑快三分,姜桡的力道却更沉一筹,交锋之际,竟似是不相上下。 这两人都有天才之称,亦是同门学艺,虽然姜桡入门的时间很短,但舒令嘉同样也有伤在身。 他们之前的战绩都已是被有目共睹的,谁也无法判断这一回哪个人的赢面更大,只怕今日战局,已经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舒令嘉一手持剑,一手剑诀牵引,使的仍是上次与林越对敌时所用的剑法,不同的是,那一次的对战也让他从中顿悟几分,此时剑走轻灵,精巧迅捷,明招之中更带暗影,却是更见进益。 姜桡却从上一场对战魅音派之时开始,便已经一反之前的剑路,此时所用的乃是凌霄派另一套剑法焚天诀,至刚至猛,大开大阖,招招进逼。 一时之间,但闻剑鸣如雨,四下金光漫溢,两人身形交互之间,衣袍飒飒,袖影翻飞,已经令人看不清楚具体招式,只是看这样子,应是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了。 罡风向周围漫溢开来,距离擂台较近的观战者们,都不得不运起灵力防护,这才能够坐稳。 转眼间竟已经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依旧没有分出胜负,台下的人都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名心宗弟子小声向周青潜问道:“师尊,您看这次谁的赢面比较大啊?” 周青潜目光注视着战局,闻言“哼”了一声,头都没转地问道:“在山下的赌坊里押了多少银子?怕赔本问到为师的头上来了。” 那名弟子道:“哎呀,我是担心舒师兄。师尊你一个月就给发二两银子,我当裤子赌吗?” 周青潜道:“祖宗,你不盼着气宗赢,也不要这么大声,又想内讧么?” 他顿了顿,却道:“他们两个确实剑术超绝,假以时日应成大器,如今看着倒是不分高下,但姜桡打了这么久,剑上的灵力非但没有消耗,反倒越来越沉厚了。令嘉的剑却比之前要稍慢半分,若是以这中趋势下去,只怕……你的心愿成不了真了。” 他这番话是实话实说,双方力量如此细微的变化,除了周青潜这中眼光毒辣的高手,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但姜桡攻势猛烈,灵力充沛,要打持久战的话,对舒令嘉十分不利。 另一头的景非桐也已经看出了端倪,他的关注点不在于姜桡灵力深厚,而是在战局之初,姜桡的力量明明是没有这样强大的。 如果一开始他就能拥有这样强盛的剑意,舒令嘉在战局之初没有出剑的时候,姜桡大可以直接便极招抢攻,根本就没有必要试探。 舒令嘉是久战之后消耗体力,所以剑势有些慢了,这似所有人都会出现的正常现象,可姜桡的灵力,却似每过得几招,就更加深厚了一些。 就像他在试剑大会上这些日子的表现一般,进步神速。 这是为什么呢? 景非桐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何子濯多半传给了姜桡什么异术,他冷眼向着气宗那边看去,却见仿佛有一阵小小的骚乱,有人站起身来,有人匆匆跑开。 景非桐略一侧头,道:“来人。” 下属凑上前来,他低声道:“去看看气宗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都在这里,有什么动静也很好打听,不多时景非桐的侍从便前来回报,说是蒋长老突然身体不适,差点晕倒,不过没什么大碍,吃了颗丹药就继续观战了。 景非桐道:“可知他为何身体不适?受伤了?” “回禀主上,似乎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只是听说蒋长老从这几日就一直不适,昨日早上姜桡还特意亲自去了心宗,为他讨要了一瓶清心丸服用。” 景非桐慢慢眯起眼睛,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心中生出疑虑。 他说道:“你再带几个人,去给我详详细细地调查蒋威这几日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然后速来回报,不可有半点遗漏。” “是!” 景非桐刚刚吩咐完毕,便听场上“呼啦”一声大响。 他转过头去看,只见姜桡的剑锋中燃起熊熊火焰,挥洒之间,无数朵火焰向着周围溢散开来,伴随剑势铺展成一片云一样的火海,向着舒令嘉席卷而去。 见到这一幕,已有人忍不住脱口惊呼:“流火?这不是当年那一招……” 凌霄派焚天诀中的最后三式,“流火”、“长风”、“问天”,乃是整个门派当中威力最强的极招,威力极大,也很难练成。 同时,这也是两年前舒令嘉重伤之前使出的最后招式。 那个时候,舒令嘉尚未练成最后的“问天”一式,“长风”尚未使完,便已经受了重伤,就此经脉被废,这几招对于他来说,自然印象深刻。 姜桡此时使出,一来是因为焚天诀对于灵力的消耗很大,正好可以进一步消耗舒令嘉的力气,同时亦有明晃晃的示威之意,显然是要专门针对舒令嘉的伤势下手了。 那一瞬间,火焰的鲜红仿佛一直燃烧到了眼底,仿若转瞬之间又回到了那片让人不愿意回忆的战场上,舒令嘉的心神一散,剑势顿时生出颓意。 他无法硬架,整个人随着气劲向后荡出,眼看就要摔出擂台边缘之时,舒令嘉的手腕陡然一振,剑锋一挽倒转过来,剑尖点在栏杆的边缘上面。 柔韧的长剑一弯,随即石板崩裂,他整个人已经凌空横翻而起,生生从那片火焰上方越了过去,同时顺势将身子一沉,一剑向下,直刺姜桡天灵。 姜桡一剑将他架开,同时手中快速结印,顿时引得罡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在他的剑锋之前,形成了一道旋涡。 风助火势,焚火之后,正是长风! 眼看差点熄灭的火焰再次腾天而起,随着风浪层层推进,而姜桡的剑,就藏在这一片浩瀚的火海之中,逼杀而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9 剑心百炼 姜桡此招一出, 仿若半边天空都被这火焰映成了血红色,四下的飞雪瞬间被蒸腾成了一片白雾。 “啊——” 人们发出了一片惊呼声。 能够练成焚天诀已经殊为不易,而姜桡此时已经经历久战, 按理说正是筋疲力竭的时候, 居然还有余力使出这样的绝技! 这么看来, 难道在刚才与舒令嘉较量的时候,他甚至还一直保存着实力吗? 倘若当真如此, 那么此人深不可测。 腾腾的烈火中,舒令嘉的呼吸急促起来,两侧太阳穴传来了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 从那一天之后,一卷尚未练成的焚天诀,差点将他的剑道之路彻底终结, 这套剑法他也再没有用过。 没想到, 姜桡竟然练成了! 而且他出剑的方位、角度、力道,甚至面上神情,都跟舒令嘉这样相像。 感受到那股剑气,舒令嘉一时之间竟觉得他是在跟另一个自己对战一般,那种毛骨悚然又愤懑无力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 舒令嘉仓促后退几步, 此时此刻, 明知道应该躲避, 一股意气却冲上心头,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剑, 硬是接了此招。 “轰——” 两人的灵力相冲, 无形剑气向着四周直接激射而出,满场空气欲燃,火星如同碎雨,纷纷自空中崩落。 舒令嘉长剑脱手, 仓促之间一个翻身,在空中卸去几分冲力,而后还是直摔出去了十余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景非桐刚刚吩咐过了下属便看到这一幕,悚然而惊,脱口道:“小嘉!”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语中,眼见变故陡生,周围早已经乱成一团。 姜桡这一剑,放在其他人身上,只怕就是当场毙命都是有可能的,舒令嘉若是起不来,战局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但姜桡一击得手,心中狂喜,自然不会再放过这次机会,趁着舒令嘉尚未站起来,他剑势牵引,第三招“问天”已出! 这一招,当年连舒令嘉都没有练成。 以烈火焚烧人间,以长风九万里相送,最后向天一斩,荡魂催命! 头顶乌云汇聚,闷雷作响,剑势未成,罡风已经从四面八方而来,咆哮嘶吼,更加助燃了剑上火势,鞭子一样打在人的身上。 舒令嘉只觉得自己摔出去的那一下,仿佛全身的骨骼筋脉都碎裂开来,剧痛之下,就像又回到了当年重伤之际,五感失灵,耳中嗡鸣作响,眼前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自己的肋骨是不是断了,在对方越来越近的剑气逼压之下,连每一寸的骨缝都如同被万蚁啃噬一般地疼痛,恨不得闭上眼睛一躺,彻底死了算了。 但他就是死,也要站起来再死。 舒令嘉摸到了自己的剑柄握紧,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目前的仅剩的感觉,除了疼痛,就是姜桡那带着得意与轻蔑的眼神。 “你恨姜桡吗?” 月色下,景非桐这样问他。 “情绪就是一个人想要出剑的理由,情乃剑心,动情便生锋芒。” 那么,舒令嘉觉得,他确实是需要一些恨意来支撑着自己的,败在这样一个小人手下,他不甘心。 什么是命格?什么是光环?什么是主角? 有了那些东西,他不是照样亲人离散,师门难留? 有了那些东西,姜桡不是也没有一劳永逸,如今也不得不同他面对面地站在这一处的擂台上? 所谓的“命该如此”,他不信! 可是即便不信,人力终有尽头,又究竟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如果这世间真有公理,为何还要让小人得势,英雄蒙尘? 这么多年来,他苦心练剑,除魔卫道,接受着别人夸耀与艳羡,却一朝之间付之流水,好不容易咬紧牙关爬起来,又被再一次地打倒在地。 为什么? 难道矢志不移,百转无悔,错了吗? 难道心存仁善,顾念恩义,错了吗? 若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又为何会亲人离散,同门恩绝,一次次落到这样的境地。 他当然恨,但因为这恨是由失败而生,所以始终不敢面对罢了,仿佛承认了,就是输了。 犹记得当年手中初初执剑,尚是少年心性,天之骄子,意气风发,自以为日后势必鹏程万里,天下无敌。 殊不知那与生俱来的天赋仅仅是命运最不起眼的馈赠,天赋之后,尚有磨难坎坷,人心霜寒,绝境暗谷,情深不寿。 剑心百炼,方可成钢。 刹那之间,舒令嘉仿佛听到了一阵风过旷野般的鸣响,那声音中又带着无数的私语,或歌或哭,或嘶吼或笑闹。 那是南泽山中千万年来残存的剑魂心音。 他心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便如潮汐拍打之下的沙堡,轰然碎裂。 知情,知我,而后忘情,再后无我,剑中方可有情而不怯情,无愧于心。 罡风更紧,姜桡的剑锋已将及体,剑意如同天罗地网,再无半分生机留存,姜桡运足十成功力,双手持剑,朝着舒令嘉全力刺下。 他已经不必考虑杀死舒令嘉的后果了,因为只要舒令嘉一死,再没有人能够将他目前拥有的一切夺走,舒令嘉的命格、天赋、荣耀就都是他的,又怎会有人再对他生出半点责怪! 景非桐起初尚且迟疑,因为他只要一出手相助,就代表着舒令嘉的失败。 但此时情势危急,他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一晃,便要抢上。 而正在此时,一道蓝色的剑芒陡然暴涨,舒令嘉侧躺在地上,举剑一架,竟然硬生生地把姜桡的招式挡在了半空。 姜桡的笑容尚未成型,便已经僵在了唇畔。 这双方一个是急冲十余丈,凌空直下,双手持剑,另一个则仰卧在地,举剑格挡,旧伤复发,哪一个更加占据优势一目了然。 舒令嘉这一下抵挡,无异于螳臂挡车。 但就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舒令嘉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握着剑,手背上青筋暴起,竟然一寸寸把姜桡的剑架了回去。 两人较力当中,剑锋上摩擦出飞溅的金星,而四下里姜桡那铺天盖地的剑气正在消退,舒令嘉剑身上的光芒越来越刺眼。 霍然间,剑声长鸣,姜桡的剑被舒令嘉彻底挑开,他整个人大惊失色,猝然后退! 舒令嘉只觉得身上那股压力陡然一轻,手立刻在地上一撑,飞身而起。 他完全把身上的伤势抛在脑后,只管全力发出一招,手中长剑如同秋水横空,划过了半边火焚一样的天空。 劲风呼啸,剑上的真元带着寒意向外重重扩散,冰霜在空中形成了巨大的剑形,其势宛若飞瀑悬天,长河倒贯,转眼间灭去姜桡制造出来的漫天荒火。 姜桡胸口如遭重锤,仓促后退,竟然也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刚要抬手捂住胸口,心中忽然警铃大作,猛然回身,手中长剑向前一架,果然见到舒令嘉鬼魅般地闪到了他的后方,快剑如虹,刷刷刷抢攻数招。 姜桡连忙抵挡。 方才先是姜桡占了胜场,但随即舒令嘉反杀成功,挽回颓势,两人各自负伤,原本应该再次扯平,但姜桡发现,舒令嘉的剑气反而好像比刚才更强了,令他仅有的优势不再凸显。 这不可能,怎会如此? 现在姜桡自己的一切发挥正常,说明那些被夺来的气运还是在他这里,那么照理说舒令嘉身上的伤也没好,应该无法发挥出充沛的灵力才对,又怎会有这样的剑势? 姜桡不明白舒令嘉到底使了什么手段,顿时慌了,立刻便生出了怯战之心。 他此时来不及多想,脚下飞快向后倒掠而出,一面躲开舒令嘉的追击,一面急急忙忙冲着珠子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帮我压制住他的剑势,不然我就对付不了了。” 然而珠子中的声音也透出了一股不确定和慌张,说道:“发生了什么?你方才不是已经把他打伤了吗?为何他能再站起来?” 姜桡气得几乎破口大骂:“你问我我问谁去?还不快动手!” 这回珠子难得没顾上计较他的无礼,一股光芒迸出,融汇到了姜桡的剑锋上。 姜桡立刻觉得自己的剑气旺盛起来,正好此时舒令嘉也已经到了近前,他的手腕急忙一翻一挡,将长剑横于两人之间,同时指尖凝诀,向着舒令嘉的咽喉中抹过去。 舒令嘉转身避开,长剑在身前划过半圈,拖出一道迤逦的痕迹,正是一招“闲月闻花”。 姜桡此时才发现,那源源不断的灵气并非是从舒令嘉的经脉当中汇流自生,而是自周围的风中蒸腾而出,汇入了他的剑意之中。 那剑中,带着夜色浓淡间的晦明变化,山涧溪流铮淙的流淌,花丛叶簇自风中的反复,山洞中小兽浅浅的眠音…… 红尘万物皆有情,而一人之力如何能抗? 姜桡心中慌乱,来不及多想,回了一招“天光云影”,但就在两个人的剑将要碰上的时候,舒令嘉的剑锋却微微地向上一挑。 姜桡猛然惊觉,脱口道:“不好!” 这不是秋水闲月,这是——问天! 两年前舒令嘉重伤之时,焚天诀中的最后一式“问天”尚未练成,方才姜桡要用这一招,又被中途打断,而此时,没有前两式叠加,舒令嘉竟然再一次选择了此招! 剑气尚未完全成型,姜桡就隐隐地听见了自己手腕上珠子的碎裂声,他心中大骇,连忙在脑海中急急呼道:“前辈?前辈?” 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却十分微弱模糊,根本就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紧接着,整串手链上的光芒都黯淡了下去,一颗珠子噼啪一声彻底裂开,砸在了地面上。 竟然连珠子里的人都不能帮助他挡下这一招了! 意识到这个恐怖的事实之后,姜桡恐惧不已,完全再不敢跟舒令嘉继续对打下去,不要命一样转身就逃。 见到他这样的举动,台下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嘘声。 被打败不丢人,但是姜桡此刻也没显出来落了多少下风,见到舒令嘉的一个起手式就惊慌逃窜,这就实在是太不好看了。 姜桡却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连向着身后胡乱抛出了三张符篆,同时头也不敢回地大叫道:“师兄,请你手下留情!我认输了!” 舒令嘉甚至连话都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蓝芒闪烁之间,巨大的剑影已经穿透万千浮云,从半空之中落下。 剑啸在天地之间涤荡,仿佛声声叩问,问尽了命运无常,轮回造化。 姜桡提剑狂奔,汗水一路滴洒,舒令嘉的身影却似已经融入到剑锋当中流泻而出的清光里面,快的出奇。 他的身后留下一道烟云般的轨迹,剑意于无中生有,宛若冰裂泉涌,新芽破土,长空一扫,群山应和。 随即,便听得南泽山的顶峰最高处传来訇然巨响,石扉开裂,浩气冲宵! 姜桡在奔逃当中甚至不及抵挡,就直接劈出了擂台,直摔在场外。 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顾得上在意他。 舒令嘉握着剑,扭头望去,这才发现,封闭了百年的山顶秘洞,已经因为他这一剑,而自动打开了。 向天一问,终得回响。 试剑大会,结束。 * 姜桡最后被舒令嘉一剑劈出了擂台,对于他来说,甚至不算是坏事。 因为这样一来,舒令嘉总也不好追到人群中杀他,倒是勉强让他躲过了后续的殴打。 但手串上的珠子竟然碎裂了半数,从姜桡的腕上滑落下来。 在那一个瞬间,姜桡甚至有了种灵魂出窍般的感觉,仿佛体内有某种力量正被人生生揪出,就要离他而去。 他恐惧到了极点,双眼充血,望出去一片血红,甚至顾不得起身,就摸索着在地上寻找掉落的手串。 眼看就要摸到的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与他的指尖相碰。 随即,那只手捡起姜桡的手串递给他,同时将他搀扶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姜公子,你可还好么?” 姜桡的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一时也没听见是谁在跟自己说话,忙不迭地一把将手串接过来带在腕上,这才被对方扶着坐直了身体,抬头一看。 然后他便怔住了。 因为这个雪中送炭,主动前来搀扶他的人,竟然是明绡。 但这个时候,明绡脸上的表情和姜桡之前几次见到的都有些不一样,担忧当中透出关切,瞧着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 他道:“怎么办?你好像伤的不轻。哎呀,我这里也没有伤药……” 明绡话还没说完,旁边已经有个身穿粉衣的姑娘走了过来,身上佩了柄心宗的剑,正是孟纤。 她见明绡正在跟姜桡说话,立刻嘟起了嘴,一把挽住明绡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不高兴地说:“你干什么理会这种残害同门的小人?之前他害过舒师兄,舒师兄帮过我们,咱们得有立场!快跟我走。” 明绡道:“阿纤,人家好歹也受了伤……” 孟纤啧了一声,道:“好像谁没受过伤似的,快走吧!” 明绡根本就拗不过她,硬是被孟纤拽着走了,还不忘回头冲着姜桡抱歉地笑了笑。 孟纤一直把明绡拽回到了心宗那一头,按着他坐下来,说道:“你身体还没好全,不要到处跑,尤其是离那个姜桡远点,他怪阴险的。” 她说完之后,见明绡只是低头捻着手指出神,脸上带着一种要笑不笑的表情,跟他平时的样子有些违和,不由推了他一下,问道:“哎,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明绡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段时间我们阿纤被师父罚着抄经,果然卓有成效,可变得有正义感多了。之前你还骗舒公子和景殿主过去救我,现在见了姜桡义愤填膺的,进步很大。” 孟纤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那时不也是没有办法吗?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又明知道凭着他们两个人的本事,就算救不了你也不会因此遇险才会那样做的。姜桡为了一己私利去害别人,这能一样吗?再说了,我都改了!” 明绡道:“你别恼,我就是开个玩笑。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会那样做的,又怎么会怪你呢?” 他朝着刚才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声叹道:“不过姜桡啊,气数已尽了。” 孟纤奇道:“也不至于罢,他就算输了,好歹也是试剑大会的第二哎,这样厉害的战绩,足以名扬天下,怎么叫气数尽了呢?” 明绡道:“啊,我是说,舒公子和姜公子都是出身于凌霄派,而且姜公子本来就是作为一个继任者,或者说难听一点,是替代者而出现的。他输给谁都行,唯独输给舒公子,可能真的不太行。” 这一次的试剑大会正是结束,而最为惊艳的一战,也正是这最后一场的最终对决。 舒令嘉一剑问天,剑意竟然生生让关闭了百年的山顶秘洞重新开启,整座南泽山都刹那间华光冲宵,灵气丰盈,令人惊喜不已。 舒令嘉从台上跳下来,发现景非桐已经站在旁边半伸着手等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也伸出一只手,在景非桐的掌心上一搭,稳稳落地。 舒令嘉站好之后,侧头看了景非桐一眼,笑了起来。 他是想起每回自己变成狐狸,从窗台上跳进景非桐的房间,对方都是这样伸出手来接他,每回他也都能稳稳当当站在景非桐的手心里,可惜这回只能放下的一只手了。 景非桐也笑,伸手在舒令嘉的嘴角上轻轻蹭了蹭,擦去血迹:“傻小子,都成这样了还笑什么笑,也不当心些!你倒是打得痛快,我这个在场下看着的,可都快吓死了。” 舒令嘉自己也擦了擦嘴,笑着说:“没事。” 景非桐无奈地摇了摇头,忍不住长叹一声。 舒令嘉又小声道:“一台戏唱罢,下一出也差不多该登场了罢?归一派那边可有回信?” 景非桐道:“你上场之前,戚光雅已经让人送来口信,说是愿意重新检查林越的尸体。这些都放心罢,眼下你的伤最要紧。” 舒令嘉道:“那就好。” 两人说话之间,周围的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 试剑大会上本来就专门请了不少的医修做客,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见舒令嘉起初被姜桡正面击中,而后又强提真元,估摸着他所受的伤必然不轻,然而赶过来查看,却发现他的真元运转十分稳定畅通,竟像是连之前的旧伤都不那么严重了。 舒令嘉吃了几粒丹药,缓缓运气,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盈舒泰。 他打败了姜桡,另外30%的主角光环已经归来,算上之前夺回来的那些,舒令嘉已经足足恢复了一半。 对于他来说,这两年当中处处受到压制,眼下的光环虽然只有半数,但这种浑身轻松,力量充沛的感觉也实在是久违了。 更何况,如今还要加上他对于剑道的全新领悟,将气宗和心宗的精髓融会贯通,此刻舒令嘉的伤势虽然还没有好全,但实力跟两年前相比,应该已经能达到八成。 他运气完毕,睁开眼睛,正要对旁边照料的人道谢,便听见前方一阵骚乱,周围的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竟是西荒二老廉呈华与古英从座上下来,亲自来到了舒令嘉面前。 这两位即是此地的东道主,也是目前整个修真界当中辈分最高的人,舒令嘉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二位前辈。” 景非桐笑看着这一幕,身侧却有个人走过来,冲他行了个礼,双手呈上一枚竹简。 景非桐接过来,一目十行扫了扫上面的文字,而后随手将竹简捏碎,一摆手,身边的人就退下了。 景非桐又朝着舒令嘉那边看了一眼,见他确实没有什么大碍,眼下与西荒二老交谈,也没人敢趁机前来找事,便安下心来,退后两步出了人群,身形一闪,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的瞬移轻身之术乃是碧落宫绝学,景非桐自会走路开始练起,当真是来去无声,神出鬼没,转眼间便到了气宗所居之处外面的一片林中。 林子深处正有人交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