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度》 0001 与天地同灭 “如果,本昊君的存在,让你们如此忌惮,非灭我肉身焚我元神不可,那这条命,便让你们拿去又何妨!” 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的天空下,纷繁乱飞的花瓣雨中,白墨相间缀有似血红梅的辞花扇,竟是一点都不受影响地悠悠升起又旋落,似要在这莽莽世间,舞出它最后的一抹风彩。 红衣白发的赤瞳男子淡然地俯看了一眼几乎将整个岘山崖前山头占满的青袍道人们,视线落于石坪最前方的三名道士身上。 看着那三名头戴莲花冠、手比剑诀、皆长髯飘飘的白眉白须老道,红衣男子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弧度,“不过,本昊君既是昊北魔君,自然不能轻易死去,要想我死,那你们,全都得给我陪葬!” 被三名老道用祭血神符缚住手脚,又被三炳桃木剑刺穿心口的昊北魔君匡哗,随着翩跹而下的辞花扇,缓缓闭上双眼。 山头的白眉老道以及他们身后各持木剑或拂尘的徒子徒孙们,见他如此,全然没有终于诛魔卫道将清明还于人间的大快自豪之感,相反一个个全都面色惊恐,惶惶不安,让原本笼罩在电掣雷鸣风咆雨啸之中,完全听不见半点人声的岘山山头,登时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头前的三名老道虽然年迈,反应却最是神速,明白过来大魔头匡哗将要做什么之后,在辞花扇与匡哗的前额即将相触的那短不过一瞬的时间里,三人齐齐挥舞剑诀,隔空将各自的桃木剑从匡哗的胸间抽出,后直接朝扇面大张的辞花扇刺去…… 风狂雨急,呼呼啦啦劈劈啪啪不停肆虐,但无论他们再如何狂暴,对本身就能够呼风唤雨撕天裂地的辞花扇,完全构不成丁点威胁。 哪怕被桃木剑贯穿,它仍旧能够只听命于自己主人的意志,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额前,连一点划痕烂迹都看不到。 紧接着,扇面微阖,尾柄直点匡哗眉心,当它们两相接触,须臾之间,便有无数青光从匡哗体内迸射,向四面八方飞去,遇水成冰,化成万道冰锥,刺向山头山谷山麓,刺向正被暴雨倾洒的所有尘世;遇雷电成火,将整个黑云压昼不见半点阳光的天麓烧成火红。 冰锥与邪火相遇旋即化成片片白色雾气,狂风袭来,将其在天地之间吹散得更宽更广,后迅速蹿燃,将被冰锥刺穿刺烂的每一片山林、土石、屋舍、乃至人或动物的皮肉骨血,都瞬间灼成灰烬…… …… …… “清微!你不能去啊!” 就在众人惊恐四散绝望奔跑之时,三名白眉道人之中一个身材颀长、眼神坚毅决然的老道纵身从崖前石坪跃起,不顾同道劝阻地直接飞身到了匡哗身边。 “魔物!你为祸人间三千载,千年前因一己之悦倾覆西周镐京和泾渭洛三川不说,前些时日更是以借道之扰将文台将军杀死在这岘山之中,如今死到临头,还想以一己之身毁灭天地! 贫道今日,便就舍了这条老命,也绝不容你继续在人间造孽!” 老道说完,提膝独立于匡哗身前的一尺之地,以掌风将仍旧立在匡哗眉心的辞花扇裹挟到自己身前,后手搭意桥,默念咒语,以期将那道道不断迸射而出的邪光重新敛进扇中。 随着他咒语的不断念诵,天地元气逐渐在他身周笼罩,慢慢竟旋成一股白浊的气流。 气流越变越密,越旋越疾,后不断放大,连原本洒刺向下、侵略山河大地的冰锥与火海的轨迹也都改偏甚至直接反向,全都围拢到他与匡哗的四围,将他二人层层包裹,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焰球。 清微老道的长须长发道袍道冠逐一被焚成灰烬,旋即火舌便缠上了他遍布沟壑苍老松弛的皮肤,将他的皮肉一点点吞噬,都不见半点血,便直接烧成焦碳。 然而哪怕牙齿都被烧落,眼珠直接爆裂,在最后一口气散尽之前,老道仍旧不停地翕动嘴唇,念那道吸附咒语。 他知道,只要自己将这魔头体内迸射的邪光尽数收回辞花扇中,他的两位同门,就一定有办法将匡哗这个祸害彻底解决,使其魄散魂飞,永世再难超生! 然而匡哗体内的邪光迸射之快,让清微老道根本来不及将其一一敛聚,直到他最后一抹精气也随着化为灰烬的躯体消散在剧烈膨胀的焰球之中,他也没能将匡哗体内的魔业收完。 焰球越胀越大,眼见着就要再次破裂,然后毫无疑问地焚毁整个天地之时,原本闭上双眼,看似自绝气数的昊北魔君匡哗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 …… 山崖之上,被誓死而衷的徒弟们拦着才没有飞蛾扑火以身殉道的另外两名长眉老道眼看着焰球终于还是遍布裂痕,即将重新吞噬世间所有,绝望得连呼吸都不由停止。 他们没有想逃,也没有为身后或常年在侧或新收入门甚至还不及十岁的徒子徒孙们掩护,让他们在邪火复降之前找一地藏身,好逃过这场无妄之灾,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不论躲在何处,都已免不了必死的结局…… 他们绝望而愤恨地怒瞪着天穹,哪怕双眼被炽烈的焰火灼得几乎睁不开眼,但他们仍旧不肯退缩,因为他们要记着这个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昊北魔君,哪怕化为天地微尘,无形无神,他们也要睥睨将这人间化为炼狱的魔王三子。 虽然他们今日没能为民除害,虽然再想育出一股势力与之匹敌恐怕还要千年万年,但只要人命不绝,生息繁衍,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 目不转睛盯着空中将裂焰球的两名长眉老道,话未说完,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果不其然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与不解。 但他们没能深入思考,因为紧接着,便有一股无尽的欣悦与激动铺天盖地而来。 “净明师兄!” “嗯,清微他成功了!” “魔物果然被解决了?!”灵宝老道难以置信地遥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圈缩小的焰球,以及焰层变得稀薄后渐渐显现出来的仍旧提膝静立、不断念着咒语的清微老道。 清微身前,辞花扇将最后一抹邪光火舌焰气都吸进了扇面。 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之后,清微老道竟也幻成了天地间稀薄微白的一抹元气被吸进折扇之中。 净明、灵宝两位长眉老道都来不及反应,惊呼的话尚未脱口而出,清微老道已然同昊北魔君匡哗以及他的魔物辞花扇融为一体,然后轰隆一声巨响,便裂散成片片亮白透光的碎片,四散消失于天地之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02 烂碎的画像 一百年后。 …… …… 元康三年冬末,年关将至,北风呼呼啦啦从冬初一直吹到冬末,日日卷残阳,扫落叶,寒冷肃杀,吹得人缩手缩脚,冻得人满脸通红。 好在昨日那场大雪今晨卯时不到便停了,虽然庙外路边山间的雪足足积了一尺之厚,但已经在破庙里缩了将近两日,半点野味没去打,将就吃了些干粮、又冷又饿的师徒几人,终于可以赶着载了他们一路,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每走一步都会吱嘎作响的牛车继续沿着窄小狭长的小道往费县出发。 前路……似乎还有一点远,交迫的饥寒,让他们个个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然而一想着,等到了县城,便能吃到热乎的包子,可口的香粥,围在炭火盆子旁边,将已经冻木的手脚烤到发红发烫,几人又觉得胸间似都涌出无限力量。 “化雪了啊!” 看着山谷土路边慢慢露出草尖石棱的路面,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中粗砺,路遗很不是滋味地摸了摸不争气的肚子。 他搔了搔额前蓬乱的碎发,将手中的鞭子甩扔到正趴在车板上翻看一本发黄软烂的破符书的光头大汉身前,后半瞠着墨绿色的双眼有气无力说道:“更要冷了,车师弟换你来!” 车思病被打扰了看书也不恼,合上符书,小心翼翼重新搁回自己微微敞口的襟前。 他那生怕稍一用力,就将自己这唯一的宝贝捏成齑粉似的纤巧模样,配着他那身鼓囔囔仿佛要将衣衫撑裂的腱子肉,说不出的违和怪异。 拾起牛鞭,才休息了没多久的车思病又坐上车辕,卖力地挥动,规律地抽打,似有用不完的气力,一声声脆响和着轧轧的轮声响彻山谷。 “大师兄,说好的轮流赶车,你这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怎么就又躺下了?!” “开始化雪了!这么大冷的天,就你大师兄我这单薄金贵的小身板,用来赶牛车岂不糟蹋?!”路遗紧紧身上微微有些破烂的衣袍,将冬初花三钱银子从一个农家大娘那儿买来的棉布毯往自己这边扯了扯,压在腿下。 然后他团了团窝在茅草堆里,将头脸盖得严严实实的青袍道人的臀肉,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你就是欺负二师兄老实!” “哎呀师妹,师兄这叫物尽其材,人尽其用!” “冷的话用风热符暖身不就好了!” “你倒是舍得,笔墨纸砚不要钱吗?不养家不知油盐贵的小丫头片子!” 看小姑娘一脸不服气,路遗摆摆手“行啦,车师弟都没抱怨,你就省些力气,到费县还得大半日,话说多了,更会觉得腹中饥饿,师兄要睡了,你莫吵吵。” 说完路遗果然闭眼不再搭话,小师妹没好气地踹他一脚,见他没有反应,便将棉布毯整个掀起,灌进一大股凛冽的冬风。 路遗猛感身下一凉,抖个激灵,下意识便坐起身回望茅草堆里看不到头脸的青袍道人,看他没有要醒的意思,才微微松口气,抬眼对上小师妹泛着得意之色的眼睛,路遗促狭一笑说道:“佘初,你再闹,信不信我把师父薅醒?!” 听到威胁,佘初赶忙摆手,“别别别,大师兄,我错了!” 一边说,小姑娘一边极尽讨好地为路遗掖了掖棉毯,后老老实实盘腿靠坐到了车板边沿,果然不敢再多说一字。 车思病听着身后的动静,憨憨一笑,更卖力地挥起了牛鞭。 一路上喝风饮砾,颠簸不停,当师徒四人终于到得费县城外,已经时进黄昏。 牛车一停,路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安稳,难得地不用人叫,就掀开棉毯自己爬了起来。 看他跳下车,佘初拍着身上的草屑问:“大师兄,我们入了城要往哪里去啊?” 路遗耷下眼皮,略作思索,“师父说要寻个有缘人……” “何谓有缘?” “这他没细说,但我曾有好几次,都看他望着一副画像出神。” “莫非是师父的故友,或者意中人?” “看来不像,那画像破破烂烂,是被人撕碎后重新粘起来的,而且,画像上的人,虽然……” 路遗想到自己曾经所见那绝色容颜,脸上忽然变得微烫,面对自己的师妹,竟是不好启齿讲明。 “总而言之,画像上的人,是个男子!虽然师父未曾明说,但想来与那画中人不无关系。” 佘初没有看过画像,听路遗说完茫然更甚:“那画中人,是什么身份?又该如何寻找?” 路遗摇摇头表示不知,沉默一阵,望望将晚的天色,无奈说道:“这费县县城不小,找起来可不容易,得先找个地儿安顿下来!” 费县,隶属城阳,位于国都莒县的西南方向,幅员较广,乃城阳国排行第四的大县。 车思病听到“安顿”二字,赶忙凑过来:“师兄,这么说,我们这次要待很久?” 路遗点头,车思病面上的神色更加疑惑,佘初望望还躺在牛车上,不知何时已经露出头脸,似乎还在做美梦,正咂巴着嘴咀嚼的长眉长须道人,也有些疑惑,“师父最近好生惫懒,要找人又不跟我们讲明白找甚么人,怎么找,常住的话,只怕要费不少银子!” 佘初说话向来比较跳脱,师兄弟二人早已经习惯,没觉着有甚不对,不过,银子不够,确实是个天大的问题。 一文钱难倒多少英雄好汉,他们师徒几人自然更不是例外,眼下有的,统共也不过几两碎银,要供四人吃喝——有车思病这样一个大胃王,还有他们的师父那样的刁嘴王——只怕对付不了几日。 三人不约而同望向牛车上因为没有了阻碍,将四肢都伸展开来摆成个大字的青袍道人,默默都在想,有这样的师父在,他们或许永远都只配睡窝棚柴房…… 然而问题是,没得选择的时候,茅草堆也可以将就,可若有得选,想睡窝棚,其实也是一种奢望…… 一个个苦大仇深地盯着他们师父的脸,一想到他明明潦倒邋遢还穷讲究刁钻刻薄的模样,就千感万叹,倍觉疲累。 但有甚办法,谁让人是师父他们是徒弟? 对于这个一言不合就撒泼打滚卖惨苦嚎的赖皮师父,师兄妹几个,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 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来自路人的连绵指责,忤逆不孝、虐待老弱之类的骂声,可谓铺天盖地,单是口水,都能将他们几个可怜的小东西逐个淹死。 吃过几次亏后,师兄妹几个都不敢再有半点不敬不从。 正想着,中年道人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几人幽怨的目光,缓缓睁开了眼,与此同时,一道腹鼓轰隆响起,如雷鸣般炸响在几人耳边。 道人咂巴着嘴,半耷着眼皮坐起来,茫然地望望大小不一的徒弟们,干脆利落地吩咐道:“为师饿了,拿吃的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03 无主的城阳 如今的城阳国,是一个无主之国。 如今的城阳郡县,官府县衙形同虚设,只要不是扛着大刀大戟胡乱招摇,入城出城都不会有人过问。 而费县,自然也不例外。 路遗一行四人,怎么看都是落魄的流民,除了车思病九尺的大个剽悍健壮得有些吓人,路遗佘初还有他们的师父,无论拎谁出来都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所以他们入城,没有费一点波折。 然而麻烦的事还在后头,他们的师父——柴无悔——一旦清醒,一旦开始喊饿,那么直到美食入口,都不会有所消停。 车思病慌慌张张地驱赶牛车在费县县城的主街大道上急行,路遗佘初则捂着耳朵双眼巴巴地四下搜寻,以期寻找到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寒碜,能让他们吃饱饭,又能安安心心住几日甚至更久的中等客栈。 费县,他们几人是头一回来,但不论哪个城镇村落,内里的构造都大同小异。 对于已经走过万水千山,遍访过无数城池的几人来说,全然没有初来乍到的新奇与激动,只有赶紧找个合适的地儿果腹休整的无奈与急迫。 天渐渐落黑,街边巷角都亮起了灯,费县城被罩进一层不同于白日的喜庆浮华之中。 北风穿门过窗,吹得临街铺面各式的彩旗猎猎作响。 师徒几个又饿了将近一日,即便在黑暗之中,也难掩脸上的饥黄菜色。 师父柴无悔嗷嗷地嚎了一路,口干舌也燥,实在没耐性再等路遗他们精挑细选下去,一巴掌拍到车思病的后脑勺上,指挥他将牛车停下。 “哎哎哎!停停停!就它了就它了!” 柴无悔指着一家门口亮着四盏大红灯笼的客栈,二话不说,拿上自己的拂尘玉箫就跳了下去。 路遗一看那架势,再看那门口以及店内的陈列摆设,心道不妙,也顾不得交代车思病佘初,就纵身一跃,整个人挂到柴无悔身上:“师父!这家店,咱可吃住不起!您非要去,干脆把徒弟嚼了得了!” 柴无悔向下瞟了一眼挂在自己腰间的两条腿,尝试继续前走,然而路遗虽然清瘦,怎么也是个八尺男儿,加上车思病见状不对,很快也跑了过来将自己拖住,竟是一点没奈何,还险些被他二人扳倒在地上。 但他丝毫不见气恼慌张,反倒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然后气定神闲地将方才别到腰间的玉箫抽出放到唇边,短短吹了几个音后,便见师兄弟二人自动松开了对他的束缚,老老实实地站直到两边,讷讷呆呆地弯腰颔首做请,将这青袍道人主动请进了“蓬莱仙栈”。 佘初见事成定局,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心想这两个傻子,明知道师父有“噬魂箫”,能迷人心智,要阻止他不先抢箫,却将人抱住,能起甚么作用,真是白长了两颗脑袋,一点都不想事。 摇摇头,佘初也不再纠结,背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无比懊恼又欢快地跟了上去。 十数息过后,又一阵弱不可闻的箫音响起之后,路遗和车思病两个,才从噬魂音中醒过神来,茫然地互望几眼,似乎全然忘记了他们现在何处,将去哪里。 车思病不解地摸摸自己溜光浑圆的脑袋,回头没有看到佘初,只剩自己的大锤孤零零地摆在车板凌乱的杂草堆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大师兄……节哀……我……我去让小二把牛车安置安置……” 车思病怜悯地望了路遗两眼,便拖着牛车也往客栈门口走,路遗哭笑不得,第无数次痛心疾首地感到,或许自己,果然是他师父从路上捡来养的,所以让他做大师兄,脏活累活样样不少,微微偷懒便会被师妹念叨,一人担负赚钱养活四个大活人如此重担还捞不着半点好的可怜人…… “真可谓路有遗孤孩,命苦薄如纸!” 叹叹念念,路遗甩头晃脑极尽夸张地也走进那簇满含温暖的昏黄灯光里。 天光云影全都笼进黑暗,栈内亮亮堂堂,肉菜飘香,一进门便感觉到如春的暖意。 堂内角落稀散地摆着几盆炭火,火星炸得哔啵作响。 小二眼尖,看到路遗也不用问,就知道是和方才的青袍道人以及个头小小披着灰黑烂斗篷、几乎把整张脸都遮完了却仍旧掩不住皓齿明眸灵巧可人的姑娘,还有那个要求把牛车拖进马厩的壮汉是一起的。 意识到这点,小二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这些人看上去,不是甚么富贵人家,却不太好惹的样子,奇奇怪怪,风尘仆仆,若被掌柜的知道,他招呼了这样几个人进客栈,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闷头一顿暴打?! 若只是打两下,倒还好了,只盼他几个,不要在店内惹出甚么祸端来! 自泰始五年,武帝先后过继给早夭的兄弟为城阳王的两个儿子也都早夭而亡之后,对于整个晋王朝来说,城阳确实无主,但对于他们这些千百年来都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城阳百姓来说,却并非如此。 因为,城阳怀王司马景在位期间,曾有两人“横空出世”。 一者,司马景生母美人审氏的兄长——国舅爷审滔。 二者,同国舅审滔议定结为儿女亲家,后被加封城阳国公的赫连白怀。 赫连白怀此人,阴险毒辣,睚眦必报,素以残杀、折磨百姓为乐。 在这个被武帝、被世人忽略无主的城阳国内,包括国舅审滔在内,都无敢忤逆其意造次不从者。 他们费县,虽地处西南,远离国都,却也难逃魔爪,看似浪静风平,实则人心惶惶。 奈何无可依附,只能战兢度日,所以对于异乡来客,总也不乏疑忌。 当然,不会时时如此,碰到那种呆愣愣傻憨憨可以一刀宰刮出很多油水的外地来客,他们也会很欢迎。 没有在意小二异样探寻的目光,路遗点点头,也不用他招呼,就径直往已经在堂内旋木梯旁的桌边坐好、正同店内另一名跑堂接连不断说着甚么的师父师弟妹他们走去。 “那么多菜名儿老道我也记不住,小二哥,干脆都上一遍罢!麻利些!” 小二原以为是些穷酸汗,听到所有的菜都要,立马眉开眼笑,连连应好。 路遗走在半途,听到柴无悔的话,转身便想逃,却被佘初急急唤住。 “大师兄,快过来这边坐!” 不待路遗屁股贴上板凳,佘初不无欣喜地继续开口:“师父说,今夜可以将就一下,定两间天字一号房就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04 昊北魔君 听得佘初说要两间天字一号房,还是将就,路遗实在有些坐不住,难以置信地瞪着佘初,一双碧绿眼瞳里闪出“凶光”。 佘初有些心虚,大师兄的面子不能不给,可她到底很想美美吃一顿后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于是求援似的望向了自己的师父。 路遗也将视线转向柴无悔。 中年道人却事不关己一般,又唤来小二让先烫两壶酒来暖暖身子。 看他那副模样,路遗有些哭笑不得:“师父,徒儿劝你善良!还有小师妹,师父骄奢也就罢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佘初眨巴着明亮的杏花眼,想反驳又找不到说辞,神情有些讪讪。 路遗受不了她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态度稍有缓和:“正反银子只有那么多,你们是想今夜吃饱睡好,然后三天没饭吃没地儿住,还是细水长流顿顿有得吃,自己看着办!” “俗气!” 柴无悔重重将拂尘拍到桌上,“身为我柴道人的徒弟,这般拘泥于身外之物,成何体统!” 看路遗鼓瞪着双眼要反驳,柴无悔又淡然补充:“银子花完了再挣就是,何足挂忧!” 车思病这会儿终于插得上嘴,赶忙请教:“师父,您有比大师兄更好的赚钱法子?” 其实车思病比路遗年长十余岁,但因为头脑不太灵光,一连好几次都赔了夫人又折兵后,赚钱的事,便没再交由他做。 只是越不让他出力,他便越觉着兴致高昂。 “那是自然!”柴无悔神色得意,自信满满。 路遗一眼看穿他打的甚么歪主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沉下脸色郑重问道:“师父,费县里的那个有缘人……怎么找?” “既是有缘,待时机成熟,自然就会遇到!” “时机,这是不是太飘渺了些?” 柴无悔挑起半边眉毛,有些不悦地乜了路遗一眼,“你这是在质疑为师的能力?” 路遗微窘,心想我可没这样说,但面上还是毕恭毕敬辩道不敢。 佘初想起刚到费县城外时路遗提到的那个画中人,“师父,咱们要找的人,是甚么身份?可有画像?找到他又要做甚?” 听得一连串的问话,柴无悔的神情没由来变得凝重。 好一阵的沉默之后,他才扫一眼各有好奇的几名徒弟,抿抿嘴唇,犹疑着轻声又郑重地开始解释: “百数年前,灵帝薨逝不久,董卓废少帝刘辩改立陈留王刘协为帝。 汉献帝即位之后,董卓自封丞相,后又加封为太师,完全控制了朝政大权。 董卓的军队在洛阳劫掠财物,奸yin妇女,无恶不作。 初平元年,关东各地州郡牧守纷纷起兵讨董,以袁绍为盟主,袁术、孙坚、曹操等人为主要指挥官……” 佘初听得头大,拧着眉毛不解问:“师父,这和我们要寻的有缘人有何干系?” 车思病附和点头,路遗却不以为然。 当听到孙坚,路遗一瞬有些恍惚,若他没有记错,孙坚奉袁术的命令攻打荆州刘表之时,战死在荆州城外十里的岘山之中…… 对于两个徒弟显得有些痴傻的质疑,柴无悔没有半点不悦,反倒更多几分认真,目光定定落在路遗身上,“因为,孙坚之死,与为师要找的有缘人关系匪浅!” “可……那不是初平二年的事情?如今更朝换代,已逾百载,哪里还有活着的可能!您莫不是要找那人的尸体?” “尸体?!” 听到这两个字,佘初脱口惊呼,引来栈内稀散疑惑的几双目光。 掌柜的这时候从后院偏房里出来,看到他们几个着装以及相貌都十分怪异寒酸的外乡人,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跑堂的小二一脸苦相,生怕掌柜会拿他问话责罚,迎客入门也都战战兢兢。 柴无悔对于路遗的“尸体”一说,莞尔轻笑,未作否认,却也没有详细解释。 倒是路遗,因再次想起之前柴无悔对着那副烂碎的画像沉思,同时抚摸怀中某物的场景, 自己摇了摇头否决。 若说与孙坚之死有关的人,那便只可能是为祸人间三千载,却在百年之前遽然销匿了踪迹的北昊魔君——匡哗。 可惜路遗今岁方才及冠,对于百年甚至更久之前的事,都知之甚少,尤其,对于北昊魔君,数闻其人,却从未见其面,即便现在匡哗本人站到眼前,他也不定能认得出来。 “师父,孙将军死于初平二年,那个北昊魔君,也在同年消失,莫非,他二人之间存有甚么不为人知的亲密关系?或者说,他两个其实是同一人?” “你这劣徒,说的甚么胡话!为师让你读的那几多史书,可都读进了猪肚子里?!” 听得路遗张口乱猜,柴无悔气得脸色铁青。 他虽然只是个落魄“老”道,但他每日里想的,可不只有吃喝拉撒睡,教徒弟也不会敷衍地扔几张符纸,让人自行参悟。 至少,对路遗,这个大徒弟,他教得尤其细致耐心。 “念书不用功没有关系,但折辱先贤,将文台将军同那魔王之子猜做同一人,就该狠狠被打!” 眼见着柴无悔抄起玉箫就要劈在自己的头上,路遗哪里还有心情管甚么孙坚匡哗有缘人,逃也似的匆匆跑出了客栈。 正当此时,客栈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接着便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路遗躬着身子,钻出一直半掩着的门帘,迎面看到几名各穿箭袍身披长绒斗篷的青壮男子有说有笑朝客栈走来。 这几人身型高大,步伐轻盈,走路带风,虽不见他们提刀负箭,路遗也能知道,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且都身手不凡。 当几人走过,路遗竟完全忘了先前被柴无悔追着要打的事情,跟着他们又退回到客栈里边。 门帘被一遍遍掀动,带进一股股强劲的凉寒之意。 侧对铺门而坐的佘初受冷风侵袭忍不住偏头来望,恰好看到路遗巴巴跟在后面的场景,像极了锁定了目标,即将动手扒窃人家财物的小偷。 佘初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兄做那等偷鸡摸狗的事——至少,不能做得这般明目张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被当场抓住,他们还怎么在这费县城里混? 于是小姑娘也不多想,看准了时机,便示意旋木梯口的车思病伸手,一把将即将跟着往楼上去的路遗抓了下来。 “车师弟!你做甚么!放开,放开我!五百两!我的五百两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05 狩猎大会 “师兄!咱们穷归穷,但要穷得有骨气!你怎么能做小偷呢!还一偷就是五百两!” 车思病神情十分认真地劝诫路遗,佘初深有同感地点头,只有柴无悔没有任何表示,也不知他是在默许路遗的做法,还是被他先前的一番乱猜伤了心,生气不想多管。 路遗听到“小偷”二字,甚感无奈:“谁说我要偷人家银子?!” “那你说的五百两……” 路遗挣开车思病的束缚,挤开车思病在旋木梯口旁边坐下,一边仰视楼上的情况,一边同几人解释:“我是听到他们说,明日费县县城北郊的奇石城,会举办一场狩猎大赛,猎物最多者,可获赏银五百两,所以想跟上去问个详细!” 送菜过来的小二听到他的话,将托盘里的菜往桌上摆的同时主动接嘴道:“几位客官也想去参加明日午后的那场狩猎大会?” 路遗闻言翻过身,目光灼灼看着小二:“还能报名参赛?有甚要求?” “要求……倒是没有,只要愿意,便是手脚不便之人,亦可参加。 不过,小的建议您几位,还是莫去蹚那道浑水的好!” “这话怎么说?” 不止路遗,就连素来不喜欢打打杀杀——尤其看不得人猎杀动物——的佘初都生出几分好奇,眨巴着明亮的杏眼盯着小二。 为了让人把话说个明白,路遗冲车思病扬扬下巴,示意他腾了个地儿给小二哥坐。 “那狩猎会确实赏金颇丰,但若不是由五福钱庄的人举办,想来参赛的人会多出许多。” “五福钱庄?” “您几位进城的时候,不曾看见挂着五色彩旗的金漆铺面?” 小二坐在车思病身旁显得格外娇小,但他丝毫不觉胆怵,面对一无所知的外乡听众,他谈话的兴致总会格外高昂,至于会不会被掌柜数落责骂,讲完之前,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最主要,他们这蓬莱仙栈,来客其实不多,因为不论是酒水钱还是住店钱,都太不亲民,所以平日里除了城里那些富户豪商,会来光顾的就是看着店外店内的陈列摆设,觉得高档雅致的外乡人会好奇地走进来。 因为生意不好,所以不缺钱的东家更把要价拨高了几分,让荷包不鼓胆子不肥的人都望而却步。 路遗他们师徒,毫无疑问属于前者,可单凭他们敢迈步进来的这份胆量,小二也会耐着性子尽量伺候周到。 “彩旗倒是有看见……”路遗佘初纷纷点头,“不过没太注意是谁家开的何种铺子。” “那就是了,整个费县,会将铺门装点得那般浮华花哨的,只有冉氏一家。” “如此说来,冉氏应该是城内极有权势的大户人家。 既然有权有势,又富甲一方,那他们举办这狩猎大会,该有很多人参加才对,小二哥你怎么说几乎没人愿意报名?”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冉氏狩猎会,要猎杀的,可不是简单的动物!而是要猎人!换言之,参加那个大会,要么活到最后,得那五百两的赏银,要么就会成为别人的箭下亡魂!” 小二说着习惯性地瘪了瘪嘴,后扫视了一圈在坐的路遗几人,对于他们各自脸上的震惊之色,甚为满意。 唯独坐在他们对面的老道,反应过于平淡,似充耳未闻一般,不免让人觉得扫兴。 路遗震惊之余,声音中染上一层不解:“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恶绅,官府不管?” “怎么管?且不说他们冉氏背后有大人物撑腰,无人敢管,单是说理,县令大人也拿他们没奈何啊!” “以猎人为乐,轻贱生命,竟还有理不成?!” 佘初听不下去,小巧白嫩的巴掌恨恨拍在桌上,震碎了柴无悔方才满上正要啜饮的白瓷酒杯,一双黑亮如星的杏眼泛着寒光,将说得起劲的小二吓得抖了个激灵。 小二不自觉往车思病身边靠了靠,声音有些发颤:“这事儿……说到底,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冉家老爷办这一场猎人大会让大家互相残杀确实不对,但他们也没有拿刀架到大家脖子上逼着人参赛,若不贪图那几百两赏金,自然性命无虞……” 在佘初越来越难抑制的怒火之下,小二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弱不可闻。 若非有车思病挡在身后,只怕他已经飞也似的逃开。 路遗默默听着小二后面更多的劝解说明,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方才上楼的那几名壮汉,嘴上虽然诸多嘲讽,似乎对几百两银子不屑一顾,但路遗直觉,他几个明日,都会出现在狩猎场上…… “小二哥,方才上楼的那几人,你可认得?” “您说那五位齐爷?” 路遗点头,“他们是兄弟?” “那倒不是,不过同姓罢了。 说来也怪,他们几个并非本城百姓,却经常来此活动,而且几乎每隔一月都会入城一趟,待满三日后又会离去。” “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来费县做甚?” 小二挠头想了想,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毕竟店里的跑堂不只他一人,总有看漏记错的时候。 路遗却不死心,“他们每次过来,会去哪些地方?今日又是第几日?” “客官,您这就难为小的了,那几位爷神秘得很,别看今儿个回来动静不小,但一出这客栈的门,便再难寻到……” 看小二确实不太清楚,路遗终于不再勉强,道两声谢就要送“客”。 小二本以为说了那么多,至少也能得些赏钱,结果半点好都没捞着,一张脸不由垮得更加厉害,越看路遗师徒越觉得不顺眼,咕咕囔囔抱怨着走开。 小二走后,师徒几人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各有所思地吃起了饭。 栈内的食客不多,没了人说话,便只剩火星炸裂碗筷碰撞咀嚼不停的声音。 明明很嘈杂,却显得格外安静。 吃完饭,路遗破天荒地没多纠结银两的事,爽快地定下了三层楼道两旁相对的两间天子一号房。 他们三个男人共挤一室,佘初单独一间。 提上各自的行李回房后,草草洗漱一番,用滚开的水烫完脚,师徒三个便麻利地脱衣上床。 车思病睡在正中,又因体型彪悍皮糙肉厚耐寒扛冻,钻进被窝不一会就跟火炉一般暖和。 路遗柴无悔不约而同一人伸一只胳膊架一只脚将他缚紧,恣意地在他身上索取温暖。 然而即便有软塌香被还有“暖男”在怀,路遗睡意缱绻却久久难眠。 黑暗中,柴无悔和车思病的如雷鼾声此起彼伏。 路遗轻唤两声“师父师弟”,确认二人没有反应,才将手臂从柴无悔胳肢窝里缓缓抽出。 他小心翼翼坐起身,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衣物,提上鞋子,便赤脚悄悄出了门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06 师妹的道理 路遗哆哆嗦嗦抱着衣服提着鞋子光脚走出门才开始穿戴,彼时对面佘初的房里还亮着灯,屏息细听还能听到小姑娘哼曲戏水的声音。 不用猜就知道,佘初正在泡澡,路遗本想蹲在门角等她洗完,但天寒地冻,佘初又久久没有起身的意思,冷得实在受不住后,路遗只好拍门轻唤打断。 “师妹!是……是我,开门!” 因为木桶里的水温渐凉,直至几乎没有热度,终于不舍地准备穿衣的佘初,一只腿刚迈出桶,听到唤声,心头一惊,脚下一滑,险些磕到不该磕的部位。 好在她身手不错,顺势将另一条腿抬高,整个身子前倾,以手拄地翻了个跟斗,才免过一劫。 拍拍胸脯,稳定气息之后,她才应声回话。 “大师兄,这么晚了,有甚么事吗?” “自……自然有……事商量,你……先把门……打开!”路遗冷得勾肩缩背,牙齿都在发抖,应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佘初听出他应该已在门外等了许久,穿衣捋发的手一滞,想到自己先前的所有动静必定都被路遗听了去,不由觉得羞臊难当。 平复纠结好一阵后,她才将门打开。 一双黑亮如星的眼中满是不解与挣扎,对上路遗的视线,便以极快的速度垂了下去:“大师兄你甚么时候来的……” 小姑娘岁过碧玉,情窦已开,出落得也日益标致可人,但看在路遗眼中,却跟那个吃饭要人喂走路要人背睡觉要人哄的黄毛丫头没有两样。 冷不丁看到她如此娇羞的神色,路遗惊讶得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事。 关好门,跟着佘初进到房内,看着满地的水渍,路遗没有继续往前走,“师妹,我准备参加明日那场狩猎会,需要你帮忙!” 佘初这时正拿着布帕擦拭长发上不停滴落的水珠,听到前一句,她没有觉得意外,因为先前吃饭的时候,她就猜到,自己这大师兄一定会报名参赛,不说别的,单就那五百两的赏银,也够得上他冒险一试。 她不担心路遗会被猎杀,因为她知道,如今这城阳国,乃至整个晋朝天下,有资格同路遗,同他们师徒匹敌的,只有全真、正一以及鸣风,这寥寥可数的三派之人。 她曾听柴无悔提过,全真派和正一派,追本溯源,属于道教的两大分支,都来源于先古的巫术和秦汉时的神仙方术。 而鸣风派,虽是新兴教派,却因只为皇家办事而崭露头角,随着慕名而至的异士能人的日益增多,鸣风派的实力也愈加壮大。 成立至今,不过短短十余年光景,鸣风派已然成为庙堂乃至江湖中最富盛名的第一大派。 哪怕全真正一两派合力,也不定能在对战中取得上风。 世人对其门中弟子,无不敬畏。 但他们师徒几个却是例外。 因为他们的师父柴无悔,虽自称道人,却不属于三派之中的任何一派。 早年,柴无悔确曾拜于正一派第四代掌门清微道人的门下,但他自二十余年前,因故被逐出师门之后,便成了无门无派的游方之士…… 就柴无悔的话来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他们几个的确是没有任何背景的江湖散人,不论拳脚还是术法都不够精进,但即便是与鸣风派对战,他们也有以一敌十甚至上百的绝对信心…… 所以,对于路遗要求让她帮忙这事,佘初深感无法理解。 先不论实力如何,单就让她为了粪土俗物去残杀无辜之人这一点,她也不可能同意。 佘初放下手中的布帕,微偏着脑袋不解地看着路遗。 她的眼中除了疑惑,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显得十分平静,与她姣好的年轻可爱面庞,显得极不相称。 沉默好一阵之后,佘初不再尝试猜测,直接开口问道:“大师兄,你究竟为何要参赛?” “当然是为了那五百两银子。” “我不信。” “你们几条大米虫,实在难养,五百两非常诱人!” “我不信。” “你不信……你不信也是事实!” “虽然你说的,可能真是事实,但我仍旧不信,至少不信你会只为了这点银子就去杀人!” 路遗最不怕的就是讲道理,但他最怕同佘初讲道理,因为这丫头讲的不是他的道理。 “我不会帮你。” 小姑娘不再看路遗,拾起帕子继续擦头发,擦到一半,半抬眼睛冷冷道:“我要睡了,你若没有别的事说,就快回去!” 路遗见她铁了心不帮忙,只好将自己心中挂忧但不太确定的猜想说了出来。 原来,他在客栈门口撞上那几名姓齐的壮汉之时,从他们口中听到的,远不只冉氏狩猎会这一件,还有“鸣风”二字。 “你是说,那几个是鸣风派人?” “不确定,所以我要去参加狩猎会,确认一番。” “确不确认,有甚么关系?” “你应该知道,二十几年前师父被逐出师门一事。” “听师父提过,那又如何?” “当时害他被逐之人,就是鸣风派的创始兼现任掌门,也即城阳国公赫连白怀……” 路遗是大师兄,从他记事,就一直跟在柴无悔身边,而且他相信,在那之前,也一直都是柴无悔在照顾拉扯自己。 所以对自己师父的了解程度远高于后来被收为徒的车思病和佘初。 他知道柴无悔虽然嘴上不说,但被逐出师门,永远是他无法磨灭的心头之痛。 所以他明明听到“鸣风”二字,却没有在柴无悔面前提起,现在更是趁中年道人熟睡之后,才来寻自己的师妹帮忙…… “如果他们不是鸣风派人,自然皆大欢喜,若真是师父仇人的弟子,岂能轻易放过?!” 佘初从未想过自家师父与鸣风派之间的关系,虽然听到这个答案总觉着有些恍然,但她还是没有要给路遗帮忙的意思。 “师父没有告诉二师兄和我他与鸣风派掌门之间的恩怨,说明他不想再提及此事,大师兄,你又何必拘泥,若被师父知道了,反而让他伤心! 而且,冤有头债有主,鸣风派弟子又不知情,更未参与当年的事,他们何错之有?我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遇见就对他们喊打喊杀!” “……” 听着佘初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路遗甚感语塞难言,就因为知道同这丫头讲不通,再多解释都是白费口舌,他才不想说出实情。 现在看来,他的预判果然绝对正确,不论对象是谁,都不会失手。 “师妹,打住!我甚么时候要你帮忙杀人了?” 佘初梳头发的手停住,“那你要我做甚?” “当然是,查一些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07 半片魂识 同佘初交代完需要查探的事,做好一切需要做的准备,路遗才蹑手蹑脚退回自己的房间。 但摸索着躺回床上他才发现,师父柴无悔竟没了踪影。 正欲叫醒车思病询问,中年道人躬腰缩背开了门进来,嘴里咕咕囔囔,不知道在说些甚么。 路遗没有支声,装作一直熟睡的模样轻轻翻了个身,柴无悔走近床边静静站了好一会,复才脱衣上床。 听着一旁柴无悔的动静,路遗不知不觉便沉进梦乡。 …… …… 翌日清晨,当路遗揉着惺忪睡眼起身,车思病已经就着房内窗边熹微的天光研究了好一阵的符书,一边看,他一边在窗台上写写划划,粗壮的胳膊大开大合,或起或伏,画完便以掌风将看不出形状的符文推出窗外。 然后手搭凉棚巴巴地往外面又下过雪茫茫一片白色的屋脊大道望。 但十数息过后仍旧没有发生任何异象,他才不解地继续埋头研究符书上的图文走向,竟是没有一丝懊恼气馁。 “车师弟,你这一大早又在画甚么鬼符!师父呢?” 见惯了车思病的失败,路遗没有像往常一样不闻不问,穿好衣服走到窗边,探头看那符书上标注的东西。 “风符术?”只瞄一眼,路遗便明白过来车思病方才所画的符为何没有反应,“车师弟,你现在境界还太低,照着前人的符文走向临摹确实比较简单,但画符的人不同,心中所念总有差异,对这天地的元气操控能力也有强弱之分,你尚不能参透定式符术的奥妙,又如何能够妄想画好不定符?” 车思病研究符术已经七年有余,对于定式符术和不定符到底有些了解。 所谓定式符即既定符,需以笔墨出线落痕于纸,而不定符,则可免去那一环节,隔空画就。 车思病想着他们这些年,漂泊无定,不是在牛车上就是在破庙烂草堆里,笔墨纸砚倒是好买,却没有合适画符的环境机会,就连用来研究符书的时间都被压榨得少之又少,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无奈。 但对符术的热爱,以及想要同师父柴无悔一样,画出可以呼风唤雨焚天毁地、设阵缚身杀人无形的神符的愿望,让他极尽可能地利用起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不赶车的时候、天不亮大家都还睡着的时候,泡脚甚至上茅房的时候,他都会将自己的宝贝符书拿出来翻看。 然而那本半寸见厚巴掌大的小册子,都已经被他翻得发黄软烂,他仍旧没能成功画出一道符来。 此时听到路遗一针见血说明他的问题,车思病失落之余不免疑惑委屈: “可是大师兄,定式符有局限,比较繁琐,果若遇敌,再来研墨提笔描画,岂不坏事?” “所以你便想着一步登天?哪有那等好事!师父研习符道已经长达三十余年,你莫不是觉得能同他相提并论?而且,你虽不能画符,不是还有虎啸锤?怕甚么!” 路遗这番话说得很不留情面,车思病被训得哑口无言,但他没有羞恼,当然也因为他没有资格羞恼,只能埋着脑袋聆听教训。 路遗没有继续打压车思病的信心,语重心长劝道:“凡事皆有过程,你既是想学好,便踏踏实实从头开始,别看小师妹入门比你晚都学有所成便心浮气躁,她比你有天赋,这乃不争之实,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投机取巧! 想画好风符,你看这符书里的图文线条,倒是简单,但你可明白,这些线条、它们的每个转折走向,究竟蕴含了甚么意义?换句话说,你可明白了风的本质?!” 看车思病果然一脸的茫然,路遗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东西,必须点到为止,他若不能自己参悟其中的道理,那即便按着他的脑袋抓着他的手,也不可能画出一道完整成功的符来。 “说了这么久,车师弟,你还没告诉我,师父哪里去了!” 收回神思之后,路遗想起来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不由拍了拍车思病的后脑,彰显不满。 然而车思病却摇头说不知,而且他一大早起来便没见到柴无悔的身影,只当他是去了茅房,就没多在意。 “你个呆子!” 路遗想起昨夜柴无悔也“偷偷”出过房间,虽然当时他也以为中年道人不过起夜去撒了尿,但现在看来,或许他是知晓了那几名壮汉的身份,所以独自找他们“算账”去了? 想想不无可能,路遗没再同车思病废话,匆匆忙忙夺门而出。 车思病看他神色慌张,虽不明白个中因由,却也仔细收好符书,咚咚跟着跑下楼去。 跑到一半想起小师妹还没起,便又退回去拍门大喊。 没曾想佘初也不在房中,饶是车思病再不想事,也感到事非寻常,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下楼后,路遗径直找到小二,同他问是否见过柴无悔,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便改口又问那几名壮汉的去向。 当得知他们果然辰时不到就收拾行囊离开了蓬莱仙栈,路遗赶忙将才从楼上下来的车思病叫到一旁,也不待他开口,便顾自吩咐:“车师弟,你赶紧回房间收拾收拾,去找师父,找到他,不管你用甚么办法,将他带到县城北郊的奇石阵同我们汇合!” “师兄,你和师妹要参加那个猎人大会?!” 车思病不明白路遗为何如此慌张,更不理解为何让他单独去寻柴无悔,即便寻到,他又哪能奈何得了自己的师父,但他还是讷讷连应了几声好,旋即跃动着似要踩塌地板一般的巨大身形回去了三楼的房间。 路遗望望他的背影,走到客栈门边,隔着半掩的门帘眺望被白雪铺了薄薄一层的主街,沿街的铺面都还未开张,天地仍旧一片寂静,但他的心,却久久不能平复。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在知道柴无悔撇下他们消失不见后会这般慌乱,又为何要车思病必须将人找到,然后或绑或捆也要带去同他们汇合。 但他预感,如果不那样做,事情将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直接导致无可挽回的局面! 他的预判,从来不会出错,这是他先天俱来的一种能力。 然而在佘初回来之前,他不能、也根本无法离开此地。 因为,现在他的这副看似健全的身体里,有且仅有半片魂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08 半魂五菱塔 为了能在猎人大会上赢过那几个鸣风派人,并且取得最终胜利,路遗将自己的魂识分离成了两半,一半注进五菱塔交由佘初带去查探主办狩猎会的冉府之人以及奇石阵内的相关情况,一半还留在原来的身体里。 五菱塔,因有五菱五用而得名,其塔身幽青透明,塔心镂空,高约六寸,雕青龙以饰。 被分离的半数魂识,经由五菱塔的作用,可使百步以内的活物被定身,可致昏迷使复醒,可看破幻境,可感知操控念力以及天地元气,明物辨音;还可指引方向,将持塔人引向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哪怕是从未到过的未知之地,也能无碍无阻准确无误地到达。 但使用半魂五菱塔,有四个很明显的弊端: 一来:因为要以塔身识别甚至调动周遭的天地元气,用以具化甚至改变一定范围内的人像物像,所以耗时相对长久; 二来:一旦魂身分离,他那只剩了一半魂识的身体,便没法再踏出分离点方圆百步的范围,否则,会被五菱塔判别为魂识散尽,然后自动将另一半魂识封存于塔中,永远无法复原。 即便再寻到肉身,也会因为丧失对另一半魂识的记忆无法相容…… 三来,半魂五菱塔,具有极端的斥己性,即是说,被留在体内的另外半片魂识,除了思想、记忆、六识,别样的任何技能术法都没法再施展,几与废人无异。 四则,它一次只认一主,除非与它缔结血契的人生命终结,那么旁人的魂识,便无法再被分离入塔…… 路遗心情复杂地望着客栈门前似乎延伸到天际、完全看不到尽头的茫茫白色,感受着凛冽的冬风一片又一片地在自己脸上刮拭,如刀尖刻进皮肉之中,刺进眼瞳,吹得他眼泪氤氲,让他忍不住以手遮面。 但他不敢闭眼,即便除了浑然的一片惨白,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尝试通过自己剩下的半片魂识探知佘初那边的详细景况,是否已经查到有关冉氏一家为何要举办猎人大会,以及猎场之上有何玄妙又能如何破解或者加以利用的相关信息。 起初他的目的非常简单,夺得狩猎优胜,赢取五百赏金,同时给那五名鸣风派门人来个切切实实的下马威,为自己的师父出口恶气。 然而现在,柴无悔亲自动手,只怕此事不能善了,杀几个鸣风派人并不困难,可若因此惊动那位城阳国公赫连白怀…… 路遗并不清楚柴无悔与赫连白怀之间具体有甚么深仇大恨,但他十分确定,即便没有那些陈年旧怨,赫连白怀以及他亲创的鸣风派,也是他们师徒乃至天下的敌人。 奈何他即便能感知到那边的情况,却无法将佘初和自己已经分离的魂魄召回,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此处。 …… …… 城北主街临湖的一家朱门高墙院内,十余名身着棉袍头戴毡帽家丁模样的男人,在一个模样年轻略有几分猥琐的男子的指挥下,陆续不停地将一些几乎有半人高的大红木箱子往府门外抬去。 年轻男子服饰极为华丽,锦袍貂裘之下,还穿着一双金布靴子,手持一把金戒尺,趾高气扬地呼喝那些家丁麻利动作。 被抬出府门的大红木箱子,全都被绑上各由四匹马拉的货运马车,车辕两边,分别肃立着十余名各持刀枪的精壮护卫。 待所有的大箱子都被抬上马车,绑好检查不会松落之后,便有一个领头模样的男人挥动手臂,不声不响地领着护卫队往更北的郊外驶去。 高墙之外,一颗枝干粗壮枝桠茂盛,一半的躯干都斜刺进府院、俯临一片池塘的大榕树上,仍旧一身灰黑烂斗篷的佘初将半魂五菱塔收回斜挎在胸前的包袱里,终于准备起身顺着榕树干划出院墙。 她已经在这冉府的门外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小脸和十指都被冻得通红麻木,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根据五菱塔的指引,她先找到了冉府所在。 但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雪,因为不能被人循着脚印发现踪迹,她没能偷潜进府,所以只能托着五菱塔坐在冰凉湿冷的榕树上探寻内里的情况。 这玩意儿说方便也方便,用起来却有诸多讲究,比如必须要由内力和念力同时驱动,感知具化外物之时,还不能有一点晃动…… 好在半魂五菱塔里的路遗通过元气波动能看到听到的所有人像物像声音,她都能同时看到听到,就好像自己亲临其境亲眼所见一般。 不只冉家老爷卧房书房里的各样摆设、设置隐秘常人难以发现更不能随意进出的暗室,就连方才那些红木箱子里面一堆堆羽箭箭柄上刻的细弱蚊足的符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只可惜,那些符文,她并不认识。 她在符术方面的天赋造诣确实远高于车思病,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符文术法博大精深,就他们的师父柴无悔所说,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全都是符。 树叶的经脉是符,水流的走向是符,风过云涌的痕迹也是符。 要将这些自然之符画出,然后被用来使用,往往需要经过索痕、循迹、化形、赋意几个必不可少的过程,而因为画符的人不同,画出来代表某一种术法的线条形状走向也都不尽相同,换言之,即便是同样的三条竖线,看在不同的符师眼中,所蕴含的意义也可能不同。 佘初她不过通了一点皮毛,所以此刻虽然见符,却完全不能识符解符。 半魂五菱塔里的路遗或许认识,奈何他们眼下根本没办法交流,所以只能在查探完奇石阵那边的情况之后,回去同路遗或者他们的师父商量。 想到柴无悔,佘初渐渐显亮在熹微晨光之中的眼神不自觉暗淡了几分,她隐隐有些不安,甚至是担心,因为她到现在都看不明白自己的师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八年前,自从父母双双惨被恶霸打死之后,无依无靠流落街头的她,因缘际会之下,便被柴无悔收做了徒弟。 那时她还不满十岁,所闻所见的人事物,皆只是他们原原本本表现出来被人或有意让人看到的一面,谈不上真实,她也辨不出好坏真假,云师父师兄之所云,做师父师兄之所做,仅此而已,简简单单。 然而年岁愈长下来,她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有了自己心中坚信不疑的一些道理,所以她开始怀疑,怀疑排斥一切她所不能认可的事情, 这其中,原本不包括自己的师父和两位师兄。 一来她不愿,二来,她不能。 但昨夜又被路遗提起的有关柴无悔陈年旧怨的那些话,她嘴上劝说不用拘泥,内心却无可抑制地生出许多动摇。如果师父他是恶人,那他为何会与举国皆怵的大魔头赫连白怀交恶? 可如果他是好人,二十几年前,好端端地他又为何会被逐出师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09 奇石大阵 对于自己师父的怀疑,佘初没有得出答案,对于先前冉府内的所闻所见,她没有分心在意,强行将自己的杂念压制下去后,便紧随押送符箭的护卫大队,到了县城北郊的奇石阵。 彼时天光早已大亮,冬末的暖阳慢慢悠悠挂上枝头,再以蜗速升入无云的白惨天空,将整个大地都照成一片金黄。 夜间下过的雪开始融化,晨风和着轻露渐趋柔和地扑打在佘初的脸上身上。 奇石阵外围着一圈稀疏的松林,有序地将石阵与外围的砾石场间隔开来。 砾石场四周没有树,更没有人家,除了被风雪掩盖的砂石尘土,便只有垒叠得差不多半人高的石堆。 护卫符箭的两队人马没有停留地沿着砾石场挖凿而成的路往石阵那边去,佘初没有继续跟进,就在砾石场内找了一处石堆盘腿坐下。 她没有刻意掩饰行踪,被护卫队发现也不慌张,这奇石阵到底不是私家宅院,无论什么人走过跟来,都不足为奇,何况再有两个时辰,狩猎会就要开始,有人提前过来场外候着,也很正常。 最主要,她穿着褴褛,个头又小,还是个姑娘,那些体型彪壮的男子,压根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佘初将脑袋从石堆后探出来往奇石阵那边望了望,又看了看来路,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后,便将斜系在胸前的包袱取了下来,拿出半魂五菱塔,她没有立刻运功驱动,而是对着里面虽然能视物听音,却没有记忆,没有思想的半魂路遗发起了呆。 但她很快便从那抹惘然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后定定心神,将塔托在两手的掌心,紧靠腹腔,闭目运力发功,以天地元气为眼,窥视石阵内的情况。 松林之内的石阵口,耸立着一道高约三丈好似要刺进云霄的大门,门下横拦着两道化了雪露出大块大块锈斑的铁栅,铁栅侧旁,分别立有两块石碑。 一碑上独有奇石阵三字,另一碑上则镌刻着两行涂了金漆的小字——天陷地凹石为阵,水月镜花幻为真。 佘初的视线越过将大红木箱子抬下货运马车的护卫,直接飘进铁栅之内。 似应碑上之诗,一往里,佘初便见到了陷进地底十数丈仿佛还要继续下陷的圆形大阵,但即便她当下所在处于高势,却仍旧无法将那圆阵一眼望尽望穿,形状各异或高或矮,或粗或细的嶙峋怪石好似绵延到了千里之外。 阵内有路交错蜿蜒,横七竖八,仿佛在编织一张严密结实的地网,以让入阵之人难以破网而出。 另有许多石门石洞、石山石屏,将那一条条小路或堵或拦、或引或分,截成了更细更密纷乱复杂的无数段,晃眼而看,竟是完全寻不到出处找不到去向。 这般如鬼斧劈就的造物之力,让佘初好一番惊叹,正要顺阶而下,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喝令,紧接着便见护卫们纷纷沿着石坪边缘跑去,每隔一段距离站定一人,其余的人则继续往更远的前方奔跑,依次在不同的位点停下,然后不再移动分毫。 佘初看不出他们行事的目的,待要继续往下探查,眼前却忽然变得一片黑暗,更有阵阵晕眩恶心之感从胸腹传来,让她不得不睁开双眼,中断对五菱塔的使用。 她本以为方才的异样是自己无意间晃动了五菱塔所致,可之后,无论她再怎么尝试,都无法再靠近石阵半步。 “看来……这猎人大会……比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 明白自己留在砾石场也不会再有更多收获,佘初没有迟疑,直接收好五菱塔,便沿原路匆匆往蓬莱仙栈赶。 当她凭自己的双腿,或奔或行,飞檐走壁回到客栈,已经巳时近半。 彼时路遗独自靠在客栈门前的石狮旁等待,看到佘初,他眼睛不由一亮,松开抱在胸前的手就要去迎,但没走多远,他的脑中便开始嗡鸣作响,且越往前,响动越厉害,好似有甚么东西将在颅内崩裂,让他不得不停下并往后退回方才依靠的石狮子旁。 路遗无可奈何地轻抓了两下额前的碎发,不悦叹道:“要不是小爷我这条命留着还有大用,看你这百步之限能奈我何!” …… …… 通过符术将两片魂识合一之后,路遗没有多说甚么,直接拉上佘初便再次往奇石阵那边赶。 “来不及了!路上再解释!” …… …… 半魂五菱塔用起来虽有诸多不便,但有一点,旁的法器却无可比拟——即便路遗不亲自前往探查,他也能通过被注入塔身的半片魂识,了解到佘初此行的一切见闻。 所以无需任何说明,他便清楚了此次狩猎会可能面临的问题。 如果他没猜错,奇石阵内,已经被冉府的护卫们布下了能够干扰影响甚至改变天地元气的符阵,所以先前佘初都来不及探查明白,便被强行“赶”了出去。 “那些羽箭上的符纹,有点麻烦!” 听到这句话,佘初挣开路遗的手,停在街心漠然地将他望着。 她因为受了一晚上的冷,没命地奔波几个时辰却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就又被拉着开始赶路而烦燥,更因为不解路遗所想而不悦气恼。 “大师兄,既然那么麻烦,可能还有生命危险,你又为何非去不可?找到师父才最重要不是吗?你的行为很让人费解,我看不明白!” 一路上,路遗已经将柴无悔消失的事同佘初做了说明。 “为甚看不明白?” “因为我觉得,不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才可以着手去做!” “何谓合理?” 佘初没有立即回答,默默思考了好一阵之后,才继续开口:“合乎必要,方能合乎情理!好比粮尽力会衰,水竭心会枯,气绝人不复一般……” 路遗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先不论你说得对不对,就你自己这说法,我参加狩猎会,不就很有必要?没有银子,拿甚么养活你们?” “可是……”吃人嘴短,每每提到银子,自从被柴无悔收做徒弟,便没再为赚钱操过心的佘初,底气都会有所减少,但她到底不肯因此妥协…… “可是,你觉得,五百两也好,鸣风派也罢,都不构成我冒险前去的理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更何况人命大于天,所以不论最后谁为了那几百两银子丧命,你都会觉得不值? 佘初听他道明自己心中所想,脸色终于有所缓和,点点头,“大师兄,其实我最怕的,是看到你手上沾满别人的鲜血,你若背上人命……会让我感觉……” “感觉我是个坏人?” 佘初默然颔首,路遗没有再笑,很郑重地反问:“世出大恶者,人恒恶而必杀之;然弑恶者,焉能谓之必善?隐而不发者,又何以无为论忠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0 冥冥自定 佘初被路遗先前那番话问得一头雾水,一双杏眼因为不解而瞠大,又因懵懂未知而黯然。 路遗没有等她回答,继续说:“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也从来都不是非善即恶! 有深处炼狱与恶灵为伍,却仍旧向往光明存善于心者;亦有表里不一,扮猪吃虎的衣冠禽兽。 人性最是复杂,单以好坏而论,岂不肤浅?” “……” 佘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歪谈乱道,路遗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懂,但合在一起,却好似叽喳雀语,让她震惊又费解,一张小脸上满是挣扎之色,竟不敢再看自认为即便杀人也算不得甚么大事的路遗。 但沉默许久之后,她仍旧没有开口反驳,墨色的杏眼微微垂下,似惘然又似接受路遗所说一般,默默地沿着雪痕斑驳,依稀只剩一点白的主道往奇石阵去。 路遗原本就没有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在佘初身上的意思,所以即便知道小姑娘心中有所动摇,他也没有趁热打铁,强行让人与自己对俗世的看法保持一致。 但他不愿让佘初为自己是否会杀人成魔这事挂怀操心,所以即便佘初没有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他也小跑着追上去极为认真严肃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小师妹你放心,我虽不是甚么慈悲为怀以救苦救难为己任的渡世活佛,但也绝不是更不会成为以鱼肉百姓为乐的恶鬼凶神! 之所以插手狩猎会……” 路遗说及此处,停顿了几息,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茫茫天穹,后似询问佘初又似自语地轻声说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师父带我们来费县,说是要寻那个有缘人,然而有缘人没寻到,师父却不见了踪影! 他此举竟是为了不让我们参与其中的刻意而为,还是不能,或者说根本无法提前知会? 比如,被人偷袭掳劫行动受限故而来不及说明,又或者,他根本已经……不在人世?!” 按常理来推,路遗能想到的,无外乎就这两种可能。 若为前者,那柴无悔又何必让他们跟着一道前来费县,还将寻找“有缘人”的目的相告,如果事非寻常不想让他们参与其中,大可一字不提,毕竟讲一半留一半,才最容易坏事。 可若是后者,则会更加匪夷。 以柴无悔的本事,哪怕现任全真正一鸣风三派的长老甚至掌门,都不定能伤得了他一根毫毛,何况不会任何术法的普通百姓? 最主要,他们有甚理由对柴无悔出手?早在二十余年前就脱离门派的游方道士,对那些名门大派有何威胁可言? 唯一可能对柴无悔出手甚至痛下杀心的,只有与其存有旧怨的赫连白怀。 但本该在国都城内的城阳国公,好端端地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偏远的费县城里,还恰好被他们遇到? 路遗向来不太相信因缘际会这种说法,在他的认知里,一切巧合皆属必然。 所以,或许是因为赫连白怀一直防备柴无悔或者别的甚么对头会去找他寻仇,所以未雨绸缪,将眼线洒满了天地各处,好时刻留意“可疑”之人的动向? 而昨夜偶然遇见的那几名鸣风派人,便有可能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 这一猜想,正好可以用来解释为何他们几人每隔一月都会来城中逗留几日…… 然而猜想毕竟是猜想,路遗并不敢凿凿而言。 他确可预判一些事,且从无失手错判的情况发生,但所谓绝对的预判能力,说到底不过天生而来的一种敏锐的感预之能,往往只对不好的事态发展有效,且没有任何依据,与猜测推想之间具有本质上的差别。 不过有时候,对一些通过推想而得出的结论,路遗也会习惯性地归功于自己的预判力。 可惜今日这一变故,他即便绞尽脑汁,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又无限贴合实际的精准解释,只有心底那一抹深深的不安,在不断地指引他往奇石阵去。 也因为昨日他原本就决定要去参加狩猎大会,他才更加觉得事非巧合,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明悟了其中的某些道理,路遗没有再多耽搁,也不管佘初是不是还在纠结,便拉着她的胳膊朝奇石阵飞奔。 …… …… 时过午时三刻,冬阳升至穹顶,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光辉洒照大地,钻进砾石场三三两两被堆高的石层缝隙,也钻进虽然不想拿自己的性命玩笑,却不介意凑过来瞧个热闹的绝大部费县百姓们的心中。 狩猎大会还未开始,所有参赛或观赛的人都汇集在稀疏松林之外的砾石场内,或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或十个一簇拢在一堆冲一些零星孤影指指点点。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各不相同,有人视死如归,有人心怀忧惧,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淡然若素…… 路遗和佘初没有不要命地往人群里挤,而是直接爬上凸起在道路两边的砾石堆,手搭凉棚,顺着温柔和煦的光线往松林入口那处遥望。 所见除了一片攒动的人头,还有路遗通过半魂五菱塔所看到的自冉府而来的那几队护卫,人数明显地比晨时多了数倍,有序严密地守在奇石阵外已经拉上写有“冉氏狩猎会”几个金色大字的横幅两旁。 横幅往里,靠近石门的地方,搭了个一丈见方高约一尺的实木方台。 台上铺挂着红绸毡毯,错落有致地摆着四张结实厚重的金丝檀木椅,台前设有两张相对简易但仍旧漆金的方形木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全。 三个体型不一但都衣着华贵的男子相继上台,在错后一排的椅上入座。 旋即便有数名衣着鲜亮的丫鬟端着茶水上前伺候。 坐着的几个,从头到脚,无一不在阳光之下泛着金光。 但因为距离相对遥远,路遗佘初都看不清他们作何样貌,只认出了其中一名高翘着二郎腿不停晃动、手执一把金戒尺、断续在另一只掌心里拍打的人。 此前佘初借助路遗的半魂五菱塔在冉府院外的大榕树上细细探查了一个时辰,因为没有具体的目的方向,除了穿墙过壁查找有无可疑之处外,更多则是将时间花在了了解冉府内一应主仆以及各自之间都存在甚么关系上面。 那手执金戒尺之人,乃冉氏二老爷冉志龙的嫡长子,也即五福钱庄的三东家冉尚一。 冉志龙,便是今次这场狩猎大会的主办人——五福钱庄的大东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1 胜者只取一人 虽然看不清台上之人的样貌,但佘初回想起先前在冉府所见冉尚一那一脸的猥琐之态,不由轻轻打了一个寒战,后攥紧肩上斜挎的包袱,抿着小巧粉嫩如樱的嘴唇别开脸去。 先前冉府之外,她的确只是远远望了几眼,冉尚一也只忙着指挥家丁仆人们将装满了符箭的箱子抬出府外,并未有过任何出格下流的举动,但她嫉恶如仇的本能告诉她,冉尚一,虽然穿得人模人样,看来金贵华丽,却与将她父母生生打死的那些个地痞流氓恶霸没有差别。 当她神思飘渺,不由自主忆起可悲可叹让人痛心疾首的旧时光景,路遗忽然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肩膀提醒:“冉志龙来了!” 路遗的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声要求拥堵在路上的百姓们让路的喝令由远及近传来。 人群应声退散至道路两边,以供开路的卫队之后、乘坐在紫貂肩舆之上的冉志龙通行。 冉志龙体型肥胖,单他一人,便要十二个人合抬,另有一彪壮男子手撑一柄可将他们全部遮盖在风雪之下的硕大黑伞。 一路走来,黑伞没有丝毫晃动,撑在彪壮男子手里恍若静态。 伞前伞后都有卫队相护,晃眼而看,竟似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五短身材头戴黑色貂帽的短须老者寸步不离地跟在冉志龙肩舆一旁。 随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近,伞下冉志龙白里透红竟无一点岁过半百苍老模样的一张脸也越来越清晰地印入在场所有人的眼帘。 但没有人敢直勾勾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瞧,当他们走近,所有人都埋了头不再东张西望探看,闭了嘴不再交头接耳议论,默默地等待他们走过。 路遗佘初没有垂首迎送,浑不在意地将冉志龙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虽然他不像冉尚一那般通体金亮随时随地彰显自己的富贵之气,只穿一身紫黑裘衣,戴一顶同色边底明黄的帽子,看来略有几分朴素温润,但到底是个讲求排场狂傲自大的豪横恶绅,他越是摆出一副亲民和善的神态,便越让人觉得表里不一,虚伪可憎。 不只路遗佘初,在场的所有费县百姓,都如此觉得,私下里确会议论,但明面上到底没有人敢表露半分不敬。 冉志龙的肩舆长队缓缓走过,停到奇石阵前,坐在石门方台上的几名华服华冠的男子早早就起了身站在阵外相迎。 人群随冉志龙一行之后涌向奇石阵。 路遗牵着佘初也跟了过去,停在人群后方。 “爹!” 最前方的冉尚一将金戒尺抱在手中同冉志龙拱行一礼,便同其后将冉志龙唤做“叔叔”的二人将冉志龙请下肩舆,扶搀到了方台正中的主位落座。 随着几人重新坐好,同冉志龙一道出现、正立身台前简易方桌后的黑貂帽老者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繁复介绍了一遍台上几人的身份,又简单说了下二东家冉志昆为何没有到场之后,老者才开始介绍狩猎大会的比赛规则。 “规则很简单,入阵以箭猎物即可!”老者说话的同时,一个大型的漏壶被抬到了场前,他伸手指了指最下一只铜壶里竖放着的刻度一百又二十、即将浮至七十八刻的箭形浮标道:“赛时共两个时辰,也即二十刻,在浮标上的刻度显示为一百之前,猎‘物’最多者,便可获取五百两……” “老何!” 老者话音未落,自入座之后便一直没再开口的冉志龙将他唤住,让他靠近自己附耳说了几句话后,被唤老何的老者便蹬蹬小跑退回台前,一双黄浊老眼满是激动地重新大声宣布道: “我们老爷说了,猎物最多者,将获赏银千两!外加一弯由纯金打造的弓箭,另——绸缎二十匹!” 随着老者自己都掩不住兴奋而出口的远胜先前的丰厚奖赏,奇石阵外毫无意外地掀起一片久久难平的议论嘈杂。 让原本就跃跃欲试的人们眼中瞬间绽出一抹抹名为惊喜的光彩,也让想要一博却一直犹豫不决的人们更多几分勇气,纷纷往前涌进,高举双手嚷着叫着都要报名参赛。 听着看着蠢蠢骚动的人群,路遗心中闪过一抹异样,眉头不由紧紧蹙起。 “大师兄,他们莫不是疯了?!” 佘初内心的惊异更在路遗之上,她本就不能理解这些打算参赛之人的心中所想,现在听冉志龙再以厚利相诱,而这些百姓果然为利所趋,陷入癫狂,便觉得怒火中烧,恨不能直接一针将那方台之上的胖子射杀。 “用自己的生命豪赌,赢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输了……” 佘初气得唇齿发抖,脸色涨红,攥着包袱的手指被握紧发白。 路遗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强狠力度,垂下眼睛望了望不及自己肩高的小姑娘,心有动容,却没能做出回答。 他能理解佘初的愤怒,也能理解众人的欣喜沸腾,但他无话可说,因为他也将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台前老者没有放任场面继续失控,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过后,用铿锵有力的声音继续补充: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我们老爷说了,这场狩猎会,不限参赛人数,更不限男女,未时开场之前,均可报名! 但有几点说明,望诸位留心细听,若然坏了比赛的规矩,只怕尔等,再要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首先,凡自愿参赛者,入奇石阵前,都将被搜身检查,除由我们亲自发放的弓箭之外,不得挟藏带入任何兵器。 其次,比赛开始之后,将无法要求中止比赛或退出赛阵。 再次,此次大赛,共有七个入口,大家可自行选择。 然后,下场入阵到比赛正式开始,会敲钟两次,其间有一炷香的功夫,可供诸位事先觅地藏身。 不过需要各位注意的是,根据所选路线的不同,所遇所见也会有所不同。 最后,此次狩猎,优胜者只取一人! 望诸君……莫遗余力!” 老者说完再没有更多的说明寒暄,便让已经报名以及有意愿入场比试者,分别排队录册搜身领取弓箭入场。 登记参赛者名姓之时,都被告知需在一面刺有“已知赛事详情,一切后果自行负责”的白色长布上按押手印,不肯留印者,皆不得入内半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原本将砾石场、奇石阵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便因陆续入场而急剧稀散 ,被人潮挡在最外延的路遗佘初也才终于得以靠近方台。 彼时,戴黑貂帽的老者以及他身旁身后的几人都以为不会再有人报名,已经开始收拾场地。 按压手印的印布已经完全裹上,从各参赛者那处收来的刻刀匕首剑戟长矛之类的兵器也都锁进了装过符箭、现已被腾空的大红木箱子里。 老者捧着花名册,毕恭毕敬地走到冉志龙身前:“老爷,今次报名参赛者,共计三百零六人……” 冉志龙一边揪自己左颊上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肉痣上的长毛,一边伸手去接管家何田递过来的蓝皮小册,目光却落在想要越过护卫上台、直接要求他再加一人的年轻男女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2 把命留下 冉志龙刚接过管家何田递过来写有今日参加狩猎大会各人名姓的蓝皮小册,还没来得及翻看,视线便被想要越过护卫仆丁径直朝自己走来的一男一女吸引了过去。 男子看来年纪不大。 被牵着的姑娘,个头很小,且几乎整张脸都被大而破烂的灰黑斗篷盖着,但他只瞥一眼她暴露在冷空中微微发青却小巧如樱桃的嘴唇,便知其必然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冉志龙到底已经年过半百,对于女人,他早已没了当年那般旺盛的兴致,尤其他身上的肉几要堆成一座山,行动着实不便,否则也不会随时随地出门都要十二个民夫合抬。 别人怎么想他不清楚,但他自己知道,行房那等需要耗费大量体力的事情,换做十余年前,倒也生猛,小妾曹氏所生那一双儿女,便是如此来的,可惜现在,垂垂将老,心力皆不足矣。 所以即便知道那破烂斗篷之下是一张不凡甚至极品的面相,他也生不出甚么庞杂的想法,于是几乎没有停留便将目光落向了那个穿着同样寒酸破烂却五官分明,一双墨绿色眼瞳里泛着光,看来比较干净的男子。 被护卫们拦在台下,男子没有硬闯,而是冲他直接喊话。 见他许久没有反应,还毫无怵意地指着台前同方才几乎没有变动的漏壶,微有不满地继续说道:“既然未及未时,为何不能再报名?” 管家何田见路遗对自家老爷丝毫没有尊敬,惶恐之余神色变得肃然冷漠,尤其当他看到他二人的衣着,更觉冉府上下的尊严都受到冒犯,正巧这时,通知参赛者入阵的第一道钟响从高大石门后的石阶下方传来,遂隐下不悦温和提醒:“时限既过,自然不能再报!二位,请回罢!” 何田说完便同护卫们示意,让将路遗佘初“请”出奇石阵,要看热闹可以,可若想捣乱,那得问他们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老头儿,你不要这么迂腐!我们说要报名的时候,那钟并未敲响,是你们拖延,才过了时限,岂能算在我们头上?!而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钟响不响,有甚关系,放不放我入场,不是那胖子一句话的问题?!” 胖子? 听他这一番话出口,尤其是“胖子”二字,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佘初,都不由惊愣地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数息之后回神,冉尚一直接从椅子上跳起,举着金戒尺就往路遗面前冲,敢骂他老爹是胖子的人,都该被打死! 管家何田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没敢去看冉志龙的脸色,直接冲路遗怒喝道:“大胆狂徒!你可知道自己在同谁说话!来呀,将他那张臭嘴撕烂!” 话毕,台前的几名护卫果然就要动手,五人围成一圈将师兄妹两个围在中央。 路遗处在人家的地盘还敢那样挑衅,自然不会没有准备,被五名护卫围着,他都不用松开佘初的手,一提膝一抬脚,便将自己正前的那人踢飞,后腿部在空中一旋,便将另一人侧踢在地。 阵型被打乱,另外三人却没有慌张,互相使个眼色,便先后对准路遗的脑袋挥出拳头,左右齐攻,都落空后,便又以另一只手出拳进攻路遗的腹部。 路遗牵着佘初,动作依然灵便,对于几人蓄力展开的迅猛攻势,他不过微微闪身便轻松躲过,再又提膝之间,便见又两名护卫应声倒地。 以一敌五,转眼间便被解决了四人,举着戒尺冲过来想痛扁路遗一顿的冉尚一跑到一半,便停了下来,高举过头顶的手,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放下,脸上那又气又怕的神情,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分外好笑。 但何田没有笑,被路遗三两下打趴的护卫更没有笑。 “你们都愣着做甚!一起上啊!” 何田气得吹胡子瞪眼,也顾不得维护自己素来温和平易的形象,冲还跟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阵内阵外的两排护卫大吼。 众卫应声而动,纷纷拔出腰间别着的弯刀,霎那之间,百余名冉府的特训护卫便如潮水一般向路遗佘初涌近。 刀光阴寒,吼声如雷,吓得不敢参赛只想好好看一场热闹的老少男女纷纷一抖,后从石阶旁的围栏处回头来望。 但他们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群护卫或举或提着佩刀往方台那处一层又一层地围拢,都来不及猜测发生了何事,便见最里层,陆续有黑影飞出升空然后落下,将后面连成一片的黑色浪潮击散,同涟漪一般荡开一段距离后又迅速围拢。 与之相应,还有兵刃相击的当啷之声以及由拳脚入肉引发的闷哼惨叫不绝于耳地响起。 冉府的护卫们人数众多,占有在数量上压倒路遗的优势,但也因为如此,左右前后都是自己人的他们根本施展不开,使得他们所有人的攻击都显得缓慢又笨拙。 路遗同他们对阵,越打越来劲,仿佛在踢打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连动弹都不会的榆木疙瘩。 对于这样的对手,他都无需动用符术,只使出三层的功力,便可尽数解决。 不过路遗的目的不是打倒他们所有人,而是要让冉志龙看出他的战斗实力,让他知道,只要让自己参赛,就一定能够为这场狩猎会更添几分精彩。 他举办狩猎会,目的不就是如此?为了看大家逐利相争,拼个你死我活,好从中获取病态的心理满足? 不过麻烦的是,若他将自己的实力完全展现,使得局势呈压倒性胜利,又会使整场比赛变得毫无看头,所以路遗没有动用符术,最后甚至表现出了因寡不敌众而筋疲力竭,差点被人一刀砍去耳朵甚至被拦腰切开腹部的劣势…… 可即便他表现得如此逼真卖力,冉志龙却从头到尾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震惊倒是震惊,却不是因为看到了路遗非凡的实力,更不是因为有人竟敢对他这费县城中的第一大户不敬,相反,惯常讨厌被人说胖的他,今日被路遗当面唤做胖子,他竟是一点愤怒都没有,维持着接过蓝皮小册准备翻看后忽然抬头的姿势,若有所思地将台前不断涌近又散开复又聚拢的护卫们望着。 终于,当路遗实在打得没劲,算时间,马上就会敲第二道钟,再拖下去就真的参不了赛而想一招定胜负的时候,冉志龙将蓝皮小册随手扔在侧手边的几台上,站了起来。 何田见自家老爷有话要说,立马示意所有人停止动作,不准再发出丁点声音。 彼时路遗刚刚松开佘初的手,准备掏出五菱塔,将怎么都打不完的所有护卫定住,结果东西还没拿出来,他们就完全没了动作,路遗不禁纳闷,正想着是不是几日不练,自己的术法又有所精进的时候,冉志龙前走几步,后缓慢而平静地说道:“想入阵参赛?当然可以! 不过,冉某人有个条件! 你若取得优胜,该有的奖赏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但那之前,你得为我做件事……”“若不能又如何?” “那便,把命留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3 隐性规则 听得冉志龙说如果不能取得优胜,就让把命留下,路遗骚着头发哈哈一笑,“冉老爷,晚辈年纪虽轻,却也不傻,先不论报名不及时该算谁的责任,单说比赛,赢者获得赏赐本就理所应当,我若胜出,却还要帮你做事,这是哪门子王八道理? 再者,即便晚辈当真能力不济,拿不到第一,躲得隐蔽些,也不一定会在狩猎场中被人射死, 不参加这比赛,更能好好活着! 我一没病二没疯三没活腻,凭甚么要答应你这没有道理可言的狗屁条件?!” 路遗一番话说得极为无礼粗俗,一点没顾着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把冉尚一同管家何田他们听得目瞪口呆,脸色煞白。 何田最是护主,出身不好半生潦倒的他被冉志龙聘为管家之后,便没再受过一丁点苦累,看过任何人丁点脸色,连冉志龙本人也对他照顾有加,从未有过喝骂责罚,今日这穷酸小子,居然敢…… 看着复又牵起手像要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何田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一双眼中似烧有熊熊烈火,要把路遗他们灼成灰烬,然而自家老爷都没发话,他自然不好多说,只能恨恨将人看着。 冉尚一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路遗,明着打不过,他有的是折磨人的狠辣招数,而且屡试不爽。 打狗尚要看主人,敢骂我爹,不死也要让你脱层皮! 就在冉尚一琢磨着怎么对付路遗之时,背着手一番考虑后,冉志龙重新揪上了自己颊边的痣毛,不仅不生气,反倒弯起眉眼一脸笑意地试探道: “那你想如何?不然再加五百两赏金?” 闻言,路遗毫不含糊答应:“成交!” “……” 听路遗应得如此干脆,连要他做什么都不过问,冉志龙不禁有些错愕,后摇摇脑袋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还以为有多大骨气,为了区区五百两就肯折腰舍命,哼,你也不过如此嘛!” 说完便不再多看路遗一眼,同何田挥挥手就又退坐回了自己的金丝檀木椅里。 何田领命即动,虽然不满,但还是按照规程为路遗录了名姓,按了手印。 “叫什么名字?” 路遗被要求取下自同佘初汇合便背到了自己身上的包袱搜身检查之时,何田握着笔半弯着身子又问了一遍。 “不是说了叫路遗?!”何田没有搭理他,视线落在头脸微露的佘初身上。 “她不参赛,你管好我就行!……哎!你们做甚么翻我包袱!” 搜身的两名侍卫动作十分麻利,一转眼便将半魂五菱塔翻了出来,看着刻有龙纹的幽青塔身,触摸到透明镂空凉寒如冰似要将他们身上所有的热都吸走的诡异塔壁,二人脸上微有异样,凝重问道:“这是何物?” 路遗面不改色随口胡诌:“不过一玩物尔!” 两名护卫互望了一眼,将信将疑地把塔放到一边继续翻查,随后被翻出来的,是三支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无锋无棱的浑圆白色短箭,“这也是玩物?” 路遗点头,二人极为不耐地一同提醒道:“不管是什么,先前管家已经说过,除了我们亲发的弓箭,不允许带入任何别的兵器!” 一边说,他们还一边继续找,可即便将路遗那破包袱和周身都搜翻了个遍,他们也没找到应该被找到的东西。 “别白费力气了,这箭根本没有弓,也伤不了人!” 但二人不信,非要路遗将弓交出,否则不会放他入场。 路遗看解释了没用,便懒得多说,直接将塔箭包袱都收了回来:“说没有便是没有,你们不信那是你们的事! 还有,那老头儿先前只说不能带兵器,却没说不能带玩物,所以这两样东西,你们没有理由收走!” 话音未落,路遗已经重新将五菱塔和圆头短箭装进包袱背好,乜一眼听见动静握着笔就朝自己这边过来的何田,冷声问:“箭呢?” 何田提握着毛笔,偏头看了看路遗肘下微微隆起的包袱,却没让交出来,只吩咐护卫道:“给他罢!” 众卫应声而动,将刻着符文的箭支长弓和同样刻了符文还贴上了路遗名姓的箭筒递上。 “怎么只有一支?参赛的人何其多,不够!” “大家都是如此,你自然也不能例外!”何田眉毛微挑,轻轻捋着胡须走开,没有要再给箭的意思。 路遗看他神色异样,虽然暂时不能明白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他隐约猜到与那些符文有关。 当他打算细看研究一番之时,预示比赛正式开始的第二道钟声咚隆响起。 知道不能再耽搁,叮嘱佘初好好在这处等着,即便车思病没有寻到柴无悔过来汇合也不要随意乱跑之后,路遗便收好兵器,在四名冉府护卫的陪同下飞也似的入石门下石阶进了石阵。 当他们入阵,高耸石门之下的铁栅迅速被撤开到更远的空地,围在四周的石坪看热闹的费县百姓无一不跟随连敲数下,几乎响彻云霄的钟声提吊起散漫好奇的心胆。 佘初没有多余的情绪,她甚至没有往石门里去,将兜帽更往下拉几分,便走到奇石阵外围,找了个比较显眼的地儿盘腿坐下。 钟声散尽,何田在冉志龙的点头示意下,命人将另外两道如对联一般大小的符纸拿出,贴在了门柱两边,其上所写,同石门侧旁碑上的诗文内容一样,但不同的是,当符纸上柱,门洞内的情况便开始诡异起来,原本稀薄透明的空气逐渐显现变白,随后便开始改变流向,围绕着门洞中央某个肉眼不可见的点缓慢旋转移动,如有云腾,恰似雾飞,再经冬阳温和的光线染晕,最后竟变成了一道金色的幻屏。 此屏便是他们用来确认场中实况的一道映门,可通过弓、箭、筒三者之间的符文触发,将场内持箭最多那人的名姓显示在幻屏之上。 之所以每人只发一弯弓一支箭,单独配一个大箭筒还不让带别的兵器,原因就在于此——猎人夺箭,方便计数。 但能不能明白这条隐形规则,却要参赛者自己体悟,若连这点小事都看不破,便有再高超的箭术再强劲的功夫,也是一块榆木疙瘩,不配被雕琢。 冉志龙微微侧过身子,抬头往幻屏望去,满意地捻着痣毛笑了笑:“要我说,如今这正一派的道士,都该向果道人学习,谁说符术只能用来降妖除魔的?你们看看,这样子一弄,多简单,都不用起身,就能知道阵内的情况!”冉尚一和他的两个堂兄喊着爹爹叔叔连连附和,冉志龙想到那些自认神通广大正义凛然、没少给自己脸色的老道们全已死绝,不由自主叹笑出声,心情一瞬变得愉悦非常。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在想起路遗、尤其是他那一双墨绿色的眼瞳之后,须臾又阴沉下去,漠然地望着幻屏,冷声道:“小子,你可别让冉某失望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4 松风月柳 在四名冉府护卫的陪同下,路遗下石阶到得石阵入口处一张竖立的木牌之前,牌上指引着管家何田所说七个入口的前进方向。 “狮、犬、猿、牛、狐、虎、蝎?这是什么意思?所选即所见?” 路遗将木牌上的字来回看了几遍,没看明白便问身旁的护卫,他们却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只管不停催促路遗选择。 “若所选即所见,那……” 已经比其他人晚了一炷香入阵的路遗,没有把时间再浪费在选择之上,随手指了一道门后,就在护卫们的引领下,沿着石阵外围的一条小路旋进一方刻有石狮在门眉正中的奇形石门洞里。 当到得洞口,冉府的护卫们就止步不再前进,提醒“往里走,不能回头”之后,便一把将路遗推了进去。 路遗很不喜欢被人那般粗鲁地对待,但入洞即见的幽暗狭长,以及扑面而来的阴冷之气,让他没有腾出心思来跟他们计较。 洞内没有燃灯,只较远的前处有一扇笼在微光之下的小口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走出狭长的小洞,眼前重新变得明亮,路遗有些不适应地抬手挡了挡,可当他放下手臂,所见却完全不是先前通过五菱塔探看到的那副样子,本应该清晰无比除了嶙峋怪石再无别物的石阵,在午后冬阳高照之际,居然被一片浓浓白雾笼罩,四围也奇静非常,似乎整个天地间,此刻只剩了他一个活物。 路遗挥手拨了拨诡异微寒的白雾,没有任何想法,他早该猜到会是如此,那些干扰天地元气将路遗的半片魂识逼回五菱塔的符阵,绝不仅仅只有限制使用术法这一点作用,还能造出幻境,让身处石阵内部的人,真假难分。 “怪不得先前不让收走五菱塔和圆头短箭的时候,那姓何的老头儿只把我望几眼,没有强求,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路遗摇摇头,苦笑一声,继续往浓雾里走。 白雾浓厚,所见唯有身周五步之内的景象,几乎难以辨物更难辨别方位,路遗尚好的一双眼睛,在此刻近乎毫无用处。 五菱塔又不能用,即便能用,除非想办法破开幻境,不然在这样一片白障之下也看不出甚么名堂。 摸索着,路遗上了一座石桥。 桥下是一条小河,河水极浅,明净清澈,底部沉积着不少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有不少甚至突出水面,步子稍微跨大些,便能踩着它们过河。 路遗没有停留,往前往左又走了五十步左右,因遇着顽石挡路,不得不改道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碎石滚动的异响,很是轻微,且一瞬即止,好似从来不曾出现过任何响动一般。 但路遗没有放松警惕,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方才那道声音就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取下挎在肩头的弓箭,戒备地回身去寻,然而除了雾石,全然没有任何人、物停留过的痕迹。 正要松手,左斜侧一支利箭穿石过雾破空飞来,竟直接瞄准了他的头部。 路遗虽然有过人的本领,也并未将此次赛中的所有人看作自己的对手,但事发突然,饶他自诩精于符、箭,技冠群雄,除了像他师父柴无悔那般道行高深之人,莫有能伤自己分毫者,也险些没有躲过那速度极快的一支冷箭。 箭刃擦破他脖子上的一丝皮肤,后继续穿往更远处,飞刺进石面相接的缝隙之中。 路遗没有去擦颈部的血,当即抬臂拉弓满弦,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冷箭来时的方向,直接回射了一箭过去。 紧接着,便有人中箭惊呼倒地的沉闷声音传来。 虽然看不清雾中的情况,也不知对方究竟藏在哪里怎么判断的自己的方位,但这一点也不影响路遗直接将对面的人爆头射杀。 因为那箭既然能无碍无阻地射过来,那他自然也能无碍无阻地射回去,另外箭矢破空嗡鸣的声音并未持续多久,又是以极快的速度平直射来的,说明那人距他并不遥远,且身形较他更高…… 基于这些判断,路遗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自己入阵以来的第一个敌人。 但他没有去寻自己方才射出的那支箭,只是转身将扎进石缝的那支拔出即朝着先前准备要走的路继续前行。 便在这时,乳白如幕的浓雾,居然慢慢开始破散,变淡如烟,虽然还是有些模糊,然则石阵中各物的景象终于显现出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路遗转过几道拦在路前的石墙,又绕过一排齐齐横列的方形石柱,再走数百来步,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石林。 石林岩高数仞,其间怪石林立,如千骑万队;危檐逐窟,若九陌三条,峰峦叠障,同苍穹毗连;千姿百态,似神工鬼斧…… 若非现在还在比赛之中,随时都有被人狙杀丧命的危险,路遗甚至想直接将佘初拉进来一同欣赏,还有他的师父师弟,若见此景,也必叹为观止。 薄雾不知何时完全散尽,暖阳射进山石中投下片片光影。 路遗找了几圈,没有在石林中看到别的通路,正打算攀缘石壁之时,林外闯进来一些“不速之客”,使得路遗不得不放弃前进,暂躲到一座低矮的石山之后观察情况。 来人不众,统共四人,其中三个围追着另一个飘逸潇洒面容俊美的男子。 男子褒衣博带,小冠如玉,濯濯如春月柳,谡谡如松下风,即便是在慌慌张张奔逃,也难掩周身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贵人气韵。 即便同为男子的路遗,都不得不承认此人貌相无双。 人好看即便连滚带爬不堪狼狈,也是让人不由自主同情怜悯想站出来帮忙说话的狼狈。 虽然有些不解这般超凡脱俗之人,怎会为了百千两银子出现在这没有人性血腥残暴的狩猎场上,但还不及思考,路遗就已经爬上矮山头,后一跃纵身,跳挡到了追逐俊逸男子的三名大汉身前。 “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路遗的突然出现,让三人神情僵愣了好一瞬。 虽然他身形瘦弱,又只有一个人,但一看就不太好惹,所以没敢妄动。 其中一名满脸毛胡生长得最为彪壮的男人,深深喘几口气,指着那俊逸男子不满骂道:“这王八蛋是个骗子,他怀里抱的,是我们哥儿几个的铁箭!” 毛胡子男人身后小弟模样的两人应声附和,也愤恨不已地指责俊逸男。 路遗不是太明白状况,对三人的话将信将疑,犹豫一阵,转过头还是想同俊逸男子一番求证之时,目之所见却是他伸手拔顺自己箭筒里唯一箭支的景象…… 待反应过来,路遗摇着头自嘲一笑后道:“喂,这位仁兄,在下好心帮你,你却趁人不备,是不是有点不够厚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5 第三条路 被路遗发现自己偷箭,俊逸男却没有丝毫窘迫,抻了抻因为奔逃而凌乱的衣襟,将自己怀中装有六支符箭的粗大箭筒更抱紧了几分。 “这东西又没有名字,握在谁手里,便是谁的,那三人确属你们所猎,可本少爷又没同你们抢尸体争功绩,这般没命地追我做甚!” 一边说,俊逸男微微抹了一把嘴唇,意味深长地看了路遗一眼,后向他走近两步,探出半只脑袋冲那几个大汉委屈道:“你们勇猛彪壮,功夫又好,一箭便可穿胸破膛射杀敌人,即便赤手空拳,也能自保无虞,本少爷这般金贵纤弱,自然需要多些箭支防身,否则岂不巴巴等死?!” 路遗听他说得理直气壮,明明知道这人是在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却莫名觉得此人的话无可反驳,不是不愿,而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同他相争,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的道行还是太浅了些。 路遗身后的几个大汉显然也没料到此人如此无赖,望着那张清新俊逸品貌非凡的脸都有些发懵。 毛胡子最先反应过来,狠狠地唾了一口脓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的东西,给你那是赏赐,不给你来拿,那便是偷!少废话,想活命,就乖乖把箭还了!” 毛胡子身后的两个小弟也喊,“还了就放你一马!” 路遗没有说话,默默站到了一边,他在考虑到底帮谁,似乎帮谁都没有必要。 既然参加了这个胜者只取一人的冉氏狩猎会,那除了自己,场间的所有人都是对手,是敌人,他此刻就应该把他们全部杀光,哪有还帮着人主持公道的道理! 不过这里有四个人,而他手上,只有一支箭…… 想到这里,路遗忽然觉得有些疑惑:这狩猎会,评判最优者的标准是什么?是必须用箭将人射杀最后来数尸体?还是只要将人弄死,不论甚么方法都行? 数尸体……怎么数?射杀之时可能都看不到对方的头脸,箭上除了一些连他都看不出名堂的符文,也没有任何可以判明各人身份的特殊标志,所以要在大会结束后通过尸体数来评定优胜,根本行不通! 更不可能让他们将所有被自己射死的人堆积到一处那么麻烦! 所以,唯一的办法…… 明白过来后,路遗把目光移向了俊逸男怀里抱着的箭筒,对这人不合理的行为、牵强的解释,一瞬有了诸多恍悟。 俊逸男感受到路遗了然的目光,面上的神色这才有了几分尴尬,眼见着几名壮汉果然要动手收拾自己,他更向路遗靠近了几分,原本不卑不亢的语气不自觉染上几抹讨好的意味:“喂,你若肯帮本少爷收拾了这几个莽汉,本少爷就把这些箭全都给你,附带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路遗垂眸,不自觉笑了起来:“不帮你,这些箭也是我的!你有甚资格同我谈条件?!而且,你我体型相差不了多少,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比得过最中间的毛胡子,怎么就确定我一个人能收拾得了……” 俊逸男没有等路遗说完,自信满满地抹了抹额头,显得异常从容得意,“因为,本少爷从你眼中,看到了对他几个的不屑!虽然你穿得破烂寒酸,相貌也不出众,但你这双墨瞳,勉勉强强还看得过去!本少爷喜欢它里面的异光……” 俊逸男说着说着走偏了题,轻咳一声,赶忙打住又把话锋拉了回来:“如何,帮是不帮?!” 路遗没有立即回答,用余光扫了一眼侧旁数步之外蠢蠢欲动的几人。 看他们明明心痒难耐、憋得满脸通红咬得牙齿咯嘣作响却愣是没敢冒然进攻的模样,路遗做了一个决定。 “毛胡子大哥,这王八蛋的命,今日你们恐怕是取不了了,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真动起手来,你们铁定是占不到便宜的,但我也不想杀你们,所以,给你们一个选择机会,要么同我死拼,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要么你们就自行离去,不再强求,若还能遇见,我会再放你们一马,当然你们手里的箭,得给我……” 闻言,三名大汉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安惶恐。 确定路遗不是玩笑之后,便围到一起开始商讨。 如今他们手上没有任何旁的兵器,三人合力近身围搏那长得好看的人,彪壮的体型或许能占取优势,但面前这眼睛油绿的男子若打算插手,只怕真的难以善了…… 这人给出的两条路,看来第二条比较好走,可若不能夺回铁箭,他们两手空空拿什么对付其他参赛的人?不被他杀死,也会被别人夺去性命…… “少废话!动手罢!”经过一番熟虑深思之后,三名壮汉异口同声喊道,接着都卸下弓筒,开始握紧双拳,咬紧牙关,摆出拼命的架势。 毛胡子大汉猛然出手,却没有朝路遗进攻,而是直接挥臂冲俊逸男抡去,两名小弟一边呐喊助威,一边悄悄靠近路遗,想偷袭将他擒住。 然而毛胡子抡圆手臂挥出的一拳别说伤人,还在半空便被路遗一脚连拳带人直接踢得倒退了十数步,指节发出啪啪脆响,还有臂间骨裂的声音在耳边撕扯。 毛胡子退撞到石壁上,待反应过来,便只剩下了撕心裂肺的痛感,让他一阵昏天黑地,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两个小弟也顾不上再偷袭,慌慌张张围到毛胡子身边问:“元二哥,你怎么样了!” 被唤作元二哥的毛胡子没有呼痛,捂住胳膊咬紧牙呼哧呼哧喘气坚持站起来,似乎还要再战,路遗不禁摇头轻叹:“何苦来!” 说完他掏了掏耳朵,吹掉指尖的尘屑,后不慌不忙取下弓箭,瞄准毛胡子壮硕的胸膛: “本来还想说,若前面两条你们都不满意,还可以再选第三条路的,但你们既然一心求死,那便给你们个痛快好了,我这人心软,最是见不得别人痛苦!” “第三条?什么路?” 问话的人是躲在自己身后的俊逸男子,路遗微微侧头乜了他一眼,越发不明白此人如此不堪一击,为何会冒死来参加这场狩猎大会,衣着相貌都如此不凡,绝不可能是为了那“区区”一千两银子,莫非与他方才说的那个秘密有关? 但眼下不是问询的最佳时机,路遗没有回答,仍旧将注意力收回不断靠近的毛胡子三人身上,半眯起眼睛,放出了蓄力已久的一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6 过去好好看 “嗖”的一声急响,路遗手中的铁箭便离弦飞了出去,毛胡子眼看着自己就要被穿膛去见阎王,饶是他再不怕天地,也忍不住停了下来,面色惨白地直视箭端,想闪却来不及,只能睁睁看着死亡的逼近。 两个小弟也是吓得赶忙捂住了各自的眼睛。 然而路遗的箭却没有将他刺穿,而是刻意偏开了一段距离,险而又险地擦着他的胳肢窝、飞刺进了他方才倚靠过的石墙。 没有想象的惊呼闷哼倒地,小弟们难以置信地将手指开了两条缝,当看到毛胡子还捂着胳膊立在路中央急喘,都喜出望外地奔过去一阵问候。 毛胡子则仍旧处在震惊之中,平日里都只有他收拾别人、威胁别人生命的份儿,即便有时得罪城里的大头,也还有自家大哥元鱼罩着,哪里遭遇过如此狼狈的局面,然而此刻,面对这个要杀自己的人,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记恨,发狠说即便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之类,而是无边的庆幸与感激,让他有机会认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地渴望生命。 路遗没有给他们太多震惊与后怕的时间,复将长弓挂在肩上:“看样子,你们已经决定选第三条路了,既然如此,那就别再磨蹭,好好替我收集铁箭!得了赏银,自然也会念你们一份功劳!” 路遗说完,没有再多废话,冲毛胡子身边个头中等、显得圆滑机敏的壮汉扬了扬下巴,壮汉眼神不赖,当即回跑几步,将刺在石墙上的铁箭拾回,双手奉给路遗。 路遗没有问俊逸男要不要同他们一道收集箭支,瞟了一眼神情不悦的飘逸男子,以及他怀中被紧抱着的箭筒,后让拾起各自的东西,便头也不回地领着壮汉们朝来时的路走了。 这片石林没有别的出口,攀岩过去倒不是不行,但岩壁那头境况如何他并不清楚,而且带着三个小弟,其中一个胳膊还受了伤,行动起来总是不方便,所以路遗选择退回去,另寻进路,或可将他先前射了人忘取的那支寻回来也不一定。 “小……少侠,箭……箭不要了吗?” 搀着毛胡子的另一个个头较矮、面相比较憨厚的壮汉,不甘心地伸手指了指俊逸男,仍旧不忘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路遗没有回头,“他想要,给他便是,有我在,不差这两三支!还有,我叫路遗!你们都是费县出生?也自报下家门!” “嗯,我叫丁三儿!” “我叫黄止!喜欢吃辣,今年的愿望是娶个漂亮媳妇儿!” 听得憨厚老实的黄止不问自答,丁三儿没好气地白他两眼,冲路遗尴尬一笑,让别介意后,才继续扶着毛胡子慢慢跟着走。 毛胡子呼喘着大气,答得有些费劲:“我……我叫……元冒。” 路遗点点头,没有再多寒暄,沉默领着几人离开石林,往别的入口去了。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俊逸男子微微一哂,旋即也开始行动,却不沿来路走,抱着不知何时被贴上“伏兮”二字纸符的箭筒,直接隐进了嶙峋黑巉的石壁。 而他筒中的箭,业已由六支变成了七支…… …… …… 路遗元冒四人从石林出来,景象又与先前有所不同,原本被笼在浓雾之中的一切都一一显出模样。 自小桥而过,共有四道石门林立,微错成弧。 路遗他们方才所在,乃为最左。 最右一径,先前元冒几人已经去过,遂由第二道门入。 内里依旧蜿蜒,径旁不时有岔口出现,路遗他们没有顺势弯拐,而是一直往前。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当视线不再被石墙石壁遮挡,逐渐开阔,却是到了一片下凹为谷,寬长幽深的地堑旁边。 地堑将他们的前路斩断,足足开了一道宽不知几许的大口。 探头往下,深约两丈的谷底,散乱地横有许多具尸体,有人面部朝下,有人以背朝天,还有人被铁箭贯穿胸腹或头部,又或被射中四肢,后坠跌而死。 模糊的血肉四围,还有被压断压瘪的弓、筒、箭支,但不是每一具尸体,都有对应一副弓箭。 “看来,这深谷附近,曾发生过很激烈的争斗!” 路遗说这话之时,已经背过身体,面向了随时可能冲出敌人的嶙峋石壁。 他的目光不停地来回扫视,来路笔直,但岔口众多,且地堑两旁还有不知延伸到何处的狭窄小径,而这些路都有石壁岩层遮挡,极易藏人。 丁三儿将元冒扶靠到一面满是灰尘的石墙边坐下,看着面前寬深的谷沟犯了难,“这破石阵,怎么这么多阻碍?!又是落湖、又是石林,这会儿又来一道鸿沟……还让不让人好好比赛了!” 黄止整个人趴在地堑旁边,探出半个脑袋向下数尸体,对丁三儿的抱怨没有在意。 元冒也只顾捂着胳膊呼哧呼哧急喘,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路遗警惕之余,瞟了一眼元冒和丁三儿两人,顿时觉得无奈又恍然,心想连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难怪你们会被那家伙坑骗。 也还好他们遇见的对手弱不经风,否则,只怕早被送去见了阎王。 一边想,路遗一边提弓四下巡视了一番,确定没有人藏身在石壁之后,才退回到凹谷旁边。 彼时黄止还伸着手指点数下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路遗握弓眺望,发现深谷对面竟有一方石院,院内有室,室里燃灯,还有数道身影在其间穿行。 “看来这道深谷也不是没有办法通行!”丁三儿听他似乎成竹在胸,以为谷中有路,遂也凑过来探看,一无所获后十分怀疑地乜了乜路遗,“小路兄弟,你不会是要我们滑下山谷再爬过去吧?” 选择同行之后,元冒丁三儿几人很是识相,不用路遗强调说明,便自觉将他认做了马首,心甘情愿当起了唯命是从的小弟。 只是路遗到底比他们年轻,又唤元鱼做大哥唤了许多年,哪怕为了保命,要改口也不容易,所以另外觅了个称呼。 路遗没有介意丁三儿语中的质疑,伸手指了指对面石室里的人影:“他们能过去,我们自然也能!” “可……”丁三儿回头望了望元冒,看着他因为忍痛而不停冒汗的大脸,迟疑说道:“我们能下谷能攀岩,元二哥怎么办?” 路遗没有回复,却蹲身到黄止一旁:“可数明白了?有几具尸体?” 黄止点点头,“十……十八……” “十八?那石房子里的人呢?可能看清?” 黄止顺着路遗的声音望去,微憨的一张脸上显出几分为难,“太远了,看不清!” 闻言,路遗颔首一笑,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张符,贴在黄止背上,用念力驱动后,唾了两口唾沫在手掌,待搓抹一净,便弯腰将还趴在地上的黄止提起,再缓缓旋身助力之后,猛一甩腰,就将他整个掷飞了出去。 路遗一边掷,一边扬声吩咐:“那你便过去好好看个清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7 我来断后 黄止那样一个七尺壮汉,轻轻松松就被路遗掷飞,丁三儿惊讶得瞪大眼睛狂咽口水,元冒被黄止接连不断的惊叫声吸引注意,吃力抬头,便见黄止手脚并划,无章无法地在空中高速前飞,后重重摔落在深谷对面,荡起一大片烟尘。 肢体与石岩撞击的闷响,与黄止龇咧呼痛的声音由远及近,听看得元冒丁三儿两个赶忙将脑袋别过,路遗却手搭凉棚,咧着嘴笑得好不开心,心想自己不愧是柴无悔最得意的徒弟,虽然术法远不及他,却也能用得游刃有余,再有个三年五载,或可超越自己的师父也不一定。 只是想到柴无悔,路遗的心情又不自觉笼上一层阴云,也不知车思病可有将人寻到。 正想着,被扔飞到对岸的黄止,终于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头脸都有擦伤,手掌膝头也都灼辣烧疼,但明显没有大碍。 路遗收回深思,让黄止往前看看石室里到底有多少人,又都在做甚,前方可还有路之后,就把目光转向了丁三儿。 丁三儿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小……小路兄弟,我……我不扛摔……” 丁三儿话没说完,路遗符纸已经上手,就要往他身上贴,便在这时,又有两支冷箭,从参差的石墙后方射来,直刺他二人的面门。 路遗听到声音,赶忙将丁三儿也往后一推,险险避开。 然而坐在石墙边的元冒却不那么好运,在路遗他们闪避的同时,一人从他身后上方的石墙跃下,手中紧握一箭,不用弓射,却直接以手狠狠往他头顶扎刺。 元冒眼角瞥见冷光,偏身欲躲,脑袋虽然免过一劫,先前被路遗一脚踢碎的胳膊却再次遭殃,被那人一箭扎破肩胛,卡在了骨缝之中。 随之而来的一声惨嚎,不仅被路遗一掌推开、得避箭伤的丁三儿吓了一跳,全身惊抖间,不慎踩滑,仰身就要倒进幽壑,连已经在对岸的黄止也被惊的突然回身。 与此同时,另有一箭急速越过路遗并宽不知几许的断崖,径直往黄止那边射去。 利箭出弓,身着绿色箭袍的男人们终于也从石壁间探出头来。 其中还有一名着红、束辫、围貂、批氅的妙龄女子。 女子高高地踩立在石墙之上,一手叉腰,一手圈绕束在右前的发辫,高傲非常地俯视路遗几人。 因觉察到路遗身手不凡,便是偷袭都没能伤他分毫,反倒浪费两支铁箭之后,女子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侧墙边。 石墙之下,用箭直接扎刺元冒却只扎中一支胳膊的男子,瞳孔微张,后耸眉立鬓,当即要拔箭再刺,元冒痛呼声止,出掌猛击那人下腹,被灵便侧闪开后,便屈膝沉腰发力,用脑袋将人顶开一段距离。 红衣长辫女子看那绿袍手下竟奈何不了一个臂上有伤的莽汉,细长的眉眼不悦一乜,旋即便有另外三人上前帮忙。 见元冒被围,路遗自然想去解救,可丁三儿踩滑仰倒之时,为了自救,将他斜系在胸前的包袱死死抓住,害他也险些跌进深谷。 半个身子悬空,路遗也有些慌乱,尤其当他望见谷底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更觉自己出师不利,连遭两次暗算不说,还将被猪小弟拖着去死…… 当然,身为符、箭强者的他,自然不可能就此丧命,在他整个身体随着丁三儿倾倒进沟壑之前,他已腾出手从怀中取出风符,后蓄力引动,片刻之间,便有劲风由深谷中聚突成束,凝集而上,将他二人托起,顶回了坪岸。 拉着丁三儿站好,路遗理了理紧勒着胸肋的包袱,脑中闪过一抹疑问——使用符纸减轻黄止的重量,将他扔去对岸也好,此时引风自救也罢,都是他无意识的一种行为,用前并未考虑太多,然而此时再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今晨佘初带着半魂五菱塔来探查场间情况之时,数被阻挡在外不得而进,他便以为这石阵内的天地元气已被某种强符影响干扰,致使所有符、术都难再使用,可现在他却能够利用纸符减重引风…… “莫非,那道强大的符阵,其实是一个屏障,只用来隔绝外物奇术的入侵,对内部的元气波动并无影响? 是了,若非如此,他们这弓、箭、筒上面的符文,就无法相互触引生效,冉志龙他们也就无法即时掌握场中比赛的具体情况,更不会有这么多恼人的幻术交叠出现……” 意识到其实可以使用五菱塔还有那三只圆头短箭,路遗阴郁不快的心情一瞬明朗起来,连对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丁三儿也多了几分宽容。 但他脸上的笑并未持续多久,不过一刹,就尽数敛去。 死里逃生的丁三儿拍着胸脯,后怕又感激地同路遗连道了数声感谢。 然而路遗没有回应,只用双眼笔直愣愣地盯着某处,甚至渐红充血,神色看来十分冷峻骇人。 丁三儿疑惑地顺着路遗凝重的目光去望。 可当他转头,入目所见,却是元冒被四个绿袍男子或踩或压摁在地上,后遭红衣长辫的女子刺穿右侧太**的场景。 不及他“元二哥”三字惊唤出口,女子将弓复还给手下,从高墙上跳落,一脸傲然地走近元冒, 心情极佳地俯看一眼已经毙命的壮汉、以及经他血水引亮的符箭后,便让把箭拔出,一并收归入筒。 红衣女子身后一人应声上前,起手一抽,那支要了元冒性命的铁箭便被插入几已满装无隙的符筒。 筒身贴有写着“朱白羽”三字的布条。 铁箭抽出,鲜血便自元冒额侧的穴口喷涌四溅,将他鼓瞪难瞑的双眼以及被揍变形的胖脸都染上斑驳红痕,让人更多几分惊怵。 “元二哥!”丁三儿痛呼哀唤,声音更咽,眼泪也不太争气地流了出来,若非路遗拦住,只怕他已经冲将过去,后也被红衣女子他们弄死。 虽然与元冒丁三儿几人不过狭路相逢,同行也才短短一阵,但眼见着元冒被人杀死,路遗身为领头老大,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当他按压住神情激愤的丁三儿,准备一箭解决那个侧朝自己的红衣女子时,深谷中央,却突然架出一条晶亮透明的冰桥。 滋滋啦啦连绵不断的响声之中,冰桥由沟壑中部缓缓向两端延展,极快速又平稳地将崖岸连接,直至不剩一丝缝隙。 若非亲眼见其凭空而现,只怕会让人认为,它其实一直就存在那里。 路遗丁三儿犹自震惊,原本还围在石墙边元冒周围的朱白羽和她的绿袍手下们,却早有准备似的,遣了一人近前。 那人到得崖岸,毫不迟疑就迈步走上冰桥。 路遗见状,沉声吩咐道:“你拿着这支箭先过去,我来断后!” 说话的同时,他卸下弓筒,将手中唯一的箭支交给了丁三儿,又让自己想办法解决方才过了桥的那人之后,便回身继续对阵朱白羽以及她的一众仆卫。 绿袍男人们神情十分漠然,就连朱白羽,即便看到丁三儿拿着箭要离开,也没有流露丁点让他们蜂拥而抢的意思。 路遗不禁疑惑,尤其,当他觉察到朱白羽嘴角微扬的那抹弧度,更觉事态非常,也来不及多加思考,便一把将半只脚踏上冰桥的丁三儿拉住。 “桥有古怪!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8 元气缚身 路遗拉住丁三儿,朱白羽眼睛不由一弯:“没想到你还挺谨慎!” 她的声音极为低沉,完全不似寻常女儿一般婉转娇媚,路遗听惯了佘初虽不如银铃般悦耳,但好歹正常的声音,猛然听得如此怪腔,不由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尤其这时节本就天寒地冻。 松开丁三儿,路遗不自觉抬手搓了搓手臂,没有应朱白羽的话。 女子也不气恼,只略有遗憾地放眼眺了眺远方石院石室里的那些人,“本姑娘死了十余个兄弟才明白那桥有古怪,你却只看一眼,便发现了问题……” 说及此处,朱白羽略一停顿,将视线重新落在路遗身上。 她的目光依旧平和,话锋却遽然一转:“此次比赛,本姑娘必为优胜!” 路遗本在猜忖冰桥的古怪具体是指什么,冷不丁听朱白羽表明自己必胜的决心,一瞬有些恍惚,但当他看到对面石壁周围再又陆续冒出的绿袍身影,不由轻嗤一笑:“想要杀我,就你们这点箭,可远远不够!” 朱白羽叉腰摇头,脸上写满不屑:“本姑娘承认,你或许有两把刷子,还有几分小聪明,但我朱家寨的子弟,可不是大街上随便能拉一溜出来的白菜梆子,你想赤手空拳赢过我们几十人?不自量力!” “管你甚么朱家牛家寨,白菜萝卜梆,杀我小弟,还想杀我,简直白日做梦!几十人又如何?再来百个,一样可以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但如果你们肯乖乖投降,把所有的箭让出,再对我小弟的死做些补偿……” 朱白羽大笑:“你人长得一般,想得倒是挺美!” 路遗没有理会女子赤「裸」的嘲讽意,自从知道只需最大程度地收集到数量最多的铁箭,就能赢取此次比赛的优胜,路遗其实没再想着杀人,他觉得,只要不是真的危及到他自身的性命,或者可恶到极致,他都能慷慨地放他们一马。 而朱白羽一众,杀死元冒固然可恨,但一瞬的激愤过后,冷静下来想想,大家本都是自愿堵上性命入的这狩猎场,又何来为人出头报仇的说法。 况且,路遗与元冒几人,不过将将相识,感情还没深到那种程度。 所以此刻,即便朱白羽也想取他项上人头,自认不会败阵的他依然没有真的当回事。 相比之下,冰桥上究竟有何古怪,才最让他疑惑上心。 朱白羽等人没有出来捣乱之前,他便在考虑自己如何过崖的事,他确能以符减重,将黄止丁三儿他们扔去对岸,可要他提着自己的衣领,将自己扔飞,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他又不是佘初,身形娇小,轻巧灵便,能飞檐走壁漂水临湖。 所以冰桥的出现,让他看到了破题的希望。 只是这道题的答案,似乎还另有玄机…… 路遗叫停被他一番话激怒的朱白羽,和她手下已经抬起弓箭,重新将他和丁三儿瞄准的绿袍男人们,一手往自己怀中隆鼓的包袱里伸,一手指着幽谷底部横七竖八躺倒伏趴的尸体,认真问道:“看装扮,这底下的,当不全是你们朱家寨人?” “……” 没有人回应,朱白羽绞缠发辫的手也不自觉僵硬。 她茫然地想着,为何一被喊停,大家就当真没了动作?难不曾战都未战,他们便怕了此人?如此怯懦,又怎么助她在这狩猎会上夺得第一,赢下那个和朱白令一争寨主之位的机会?! 朱白令乃其胞妹,皆由朱家寨现任寨主白翎所生。 早年,其父朱则逝世之后,因膝下无子,又两个女儿年岁太小,夫人白翎便接任了寨主之位。 而今她们姊妹均已成人,虽是女儿身,但到底都是朱家骨血,按理必将二择其一为继。 她最是乖顺懂事,按白翎和寨内头领们的吩咐,将一应寨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对他们每个人的需求喜好,从来也都有求必应,实可谓无微不至。 然而临到要推举继任人选了,寨里那些老辈新人,甚至她们的母亲白翎,都属意心性放浪不受管教的朱白令! 说她虽然年纪较小,却行事果敢,雷厉风行,一点不畏强权生死,最有老寨主朱则的气韵…… 为顺利继承寨主之位,朱白羽努力、隐忍了那么多年,岂能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旁落他人,所以在白翎他们敲定最终人选之前,她一定要借由此次冉氏狩猎会,证明自己也能不畏生死,也有资格继承“大权”…… 路遗不清楚对面那个站在绿袍堆的红花在想什么,哪怕看到了她眼中那抹更甚先前的狠戾,他也没有半点担心。 可丁三儿却没有他那么淡定。 被路遗拉回石坪之后,他便一直瑟缩着肩膀,不敢正视那群随时会要了自己命的家伙,他不禁后悔,先前路遗想要扔他过岸之时,若是没躲,他现在应该已经和黄止一起往前路去了。 同为城中恶棍许多年,于情于理,他都该为元冒出头收尸,但他也得有命收才是。 作为一个识时务的城中恶棍,打不赢要跑,跑不掉要求饶,降不了再死拼才是他奉行的准则。 虽然先前他们已经见识过路遗的本领,知道他不仅身手好,还会用符,但他再厉害,能架得住几十个人一起围攻? 打群架都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丁三儿实在有些受不住,怯懦地唤路遗想要乞降。 但不及他开口,人已经提弓负箭缓缓走向了朱白羽。 路遗的目光在他们所有人身上来回扫视: “我很好奇,除了那些中箭的,他们为何会摔下去?难不成你们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想借着人多,刷一波战绩?” 朱白羽被他略带侮辱的语言拉回神思,“劝你不要妄想用这种方式套本姑娘的话……即便你能问出些甚么,今日你也不会有命走出这奇石阵!” 说着,朱白羽就要挥臂唤手下放箭,可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先前指尖传来的那抹异样感觉,竟是须臾就蔓延到了全身! 也在此刻,她才发现,绿袍手下们的神情也很怪异,一个个与其说是举箭不发,莫如说……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朱白羽微白的脸上无可抑制地显出一抹慌乱。 她想起母亲白翎与寨中各头领密谈时,提到过的一种缚身邪术。 研习那种术法的人,可以自己的念力进行控制,将无神无形无色无味却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分束成无数条细长而韧的绳索。 那些无形透明的气索无往不利,再凶猛的野兽,一旦被缚住,除非施术的人主动放过,那么直到死也不可能挣脱…… 原本以为这只是白翎为了不让他们四处惹事,引火烧寨而胡编出来吓唬人的手段,不曾想世上真有此术,而且施术者还就站在自己眼前…… “你……是鸣风派子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龙9 龙骨短箭 听得朱白羽低沉问话的声音,路遗侧目:“你也知道鸣风派?” 但不待人回话,他又反应过来,如今的鸣风可是江湖乃至朝堂的第一大派,放眼整个城阳,甚至整个晋朝,不知其名者,才在少数。 只是,为何这女人会突然有此一问? 朱白羽看他神色迷茫,轻哂笑道:“也是,鸣风子弟,哪怕烧火的杂役,都难掩尊贵气韵,就你这寒碜模样,又怎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扯不扯得上关系,你说了不算,我只知道,现在你们这么多人的性命,可都掌控在我这穷酸落魄汉的手中!” “呸!歪门邪道!有本事堂堂正正和我们打!” “我是歪门邪道?”路遗好笑地扬手指了指朱白宇身侧的片片绿袍,“就算如此,你们以多欺少,也好意思说我手段卑劣? 废话不要多说,给你们一个机会,讲清楚那冰桥究竟有甚古怪,否则莫怪我使出更阴毒的招数!” 从怀中取出圆头短箭,路遗将视线落在朱白羽白皙俊俏的小脸上,更向前靠近了些。 他伸手捏握住女子的下巴,阴测测叹道:“虽然你不如那个王八蛋长得好看,但也算有几分姿色,相信你一定不想就此变成个丑八怪,给你三个数,说吧!” 一边恐吓,路遗捏握的一根短箭已经抵上朱白宇滑嫩的左颊,箭头虽然无仞,可要挫骨,倒也不是难事。 不过他没有真想把朱白宇毁容,只是利用全天下的女子没有哪个不爱美的心理,小诈一回。 他不介意被骂作无耻之徒,蛇蝎如妇,毕竟兵不厌诈,只要能达到目的,哪里还管得了上不上档次。 “一……” “二”字未出,当朱白羽感受到抵在自己侧脸上、隐隐传来的刺痛中带着高热的力度,再不齿路遗的行为,也只能老实作答:“那桥……杀一人,便只能过一人,否则一入桥心,便会冰碎坠谷而亡……而且,它只能在崖间维持半盏茶的时间……” “既已掌握了规律,那为何方才,你自己不过去?奉劝你,莫要隐瞒!” 说着路遗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圆头短箭已经开始变红,甚至微微冒出来一股白烟。 朱白羽感觉自己的皮肉似乎都被灼烫出了焦糊之味,害怕得眼眶都有些湿润。 她颤抖着声音,心虚羞耻又愤恨不甘地同路遗解释,“因……因为……我不想死!我要做……朱家寨的寨主,不能让自己的性命……受一丁点威胁……” 听她如此说法,路遗神情微惊,晃一眼周遭面色没有变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的绿袍男子们,缓缓松开了钳制朱白羽的手。 看路遗将圆头短箭收回包袱,朱白羽大大松出一口气。 可就在她闭眼将氤氲在眼眶里的泪水挤落之时,路遗侧身疾行两步,便将写有“朱白羽”三字、几乎满装的箭筒从那名绿袍身上扯了下来。 抢过箭筒,路遗悠悠地取出其中一支,将剩余的一并扔给丁三儿之后,就又回到朱白羽身边。 他一边专注地以指腹测试箭仞的锋利程度,一边平静淡然地说道:“你不想死,便让别人替你犯险,朱家寨也好,牛家帮也罢,若被你掌权,只怕没得好了!” 说完,路遗收回专注在箭仞箭杆上的视线,毫无迟疑直接往女子高隆的胸口扎去。 随着“扑哧”声落,他又用力往里推进了几分。 须臾一瞬,原本还在庆幸的朱白羽,胸前已经晕出一朵比血色更浓黑的花,她瞳孔骤缩,唇角血涌,都来不及惊呼质问,便失去所有气力倒在了地上。 弯腰将箭拔出,起身后,路遗神色冷漠地瞥一眼已经气绝的女子,和她身侧仍旧无法动弹的绿袍男人们,动作十分麻利地将他们手中的箭取下,放进了自己的箭筒。 “走吧!” 直到路遗走回丁三儿身边,向来精明的他却仍旧傻愣愣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路遗也没解释,叮嘱把东西抱好后,就用先前的办法,将丁三儿也扔了过去,自己则沿冰桥到达对岸。 料想那些绿袍没了兵器,又不用再为朱白羽卖命,不会愚蠢到来寻自己讨债,一过冰桥,路遗便用半魂五菱塔解除了他们身上的术法。 照理他应该立即同丁三儿去追黄止,但路遗没有。 先前有箭穿越峡谷射向黄止,被躲掉后,又有一名绿袍过桥,黄止被那人追着不知跑去了何处。 路遗将自己身上装了半筒的箭一并甩扔给丁三儿,让数数共有多少支后,就四望着迅速走了开去。 丁三儿险险接过箭筒,龇咧着嘴疑惑地望望路遗渐渐走远的背影,强忍住想要问他去往何处的冲动,老实听话地半蹲半跪在地上开始数箭。 避开丁三儿及对面崖畔众人的目光,路遗在石院外寻到一堵矮墙靠了过去。 盘腿坐好后,他迅速将五菱塔取出,端立于掌心。 待闭眼无声念出一长段咒语,他身周开始发光,一股亮白之气从他头顶不断冒出,在四围缭绕一阵,直到不再有气外涌,才急聚成束骤然钻进塔里。 当所有的白气入塔,路遗身上的光逐渐暗淡,与此同时,五菱塔开始发红发热。 又将尽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路遗方才感到自己的魂识随着天地元气,渐渐升腾入空。 地堑周围的景象毗连成片,在他眼前展现,接着是石林、以及旁路所向的石洞石湖,甚至更多更远的地方,也都能看得无比清晰…… 但他没有任由自己的魂识乱飞,而是直接往石阵入口退去。 如果他没猜错,入口附近一定有显示比赛实况的东西,他只要按照其上所示,去寻找现在持箭最多的人,便可节省许多被元冒、朱白羽他们,以及启用五菱塔窥视天地浪费掉的时间。 虽然他暂不清楚自己手中有多少支箭,但毫无疑问远不及总数的一半,所以他必须另想办法。 舞弊固然可耻,路遗却丝毫没有压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过比别人多了解一些赛况,又没用术法杀人抢箭,算不得作假。 而且比赛规则里也没说不得使用法器、诡变之术,即便说了,与自己的性命相比,规矩又值几个钱? 只不过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选择避开众人的目光,否则真要有人告发,解释起来便会没完没了! 尤其,就他所知,这半魂五菱塔的来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换句话说,是他的师父柴无悔,用了些非正常的手段,将这东西弄来给他做了法器。 不光是他,车思病的虎啸锤、佘初的燕回针,也都多多少少存在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他除了五菱塔,另有一样宝物,便是先前用来威吓朱白羽的圆头短箭。 那三支箭,看似普通,没有任何用处,其实由龙骨制造而成,无须引弓,借由念力,便可在空中自由飞行,无所不往。 箭端无仞,却仍可伤人,且不论多厚的石墙铁壁,都能一瞬穿透,还不留一点痕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20打 别打小爷主意 路遗的魂识升入空中,随着天地元气退回石阵入口。 不待他靠近,便见那耸天的高大石门中心,显有一面积云而成的金黄色幻屏,屏上一人名姓赫赫醒目。 “朝连运……” 看着这几字,路遗没有过多想法,视线被其下一行小字吸引。 看清其上的内容,路遗不禁想,这人倒也不赖,短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夺下了三十一支,想来身手比自己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正想用五菱塔搜索一下那朝连运身在何处,幻屏之上,忽然云旋雾变,重新显出了一个名字,竟是他自己,所持铁箭数为四十三,比朝连运还多出十二支! 路遗不禁有些傻眼,心想那朱白羽倒比自己还无耻几分,让那么多小弟一同来参赛,即便啥事都不做,最后将自己人的箭支拢在一处,也能超出别人数倍不止! 不过现在,她手下的箭,都成了路遗的囊中物,咋舌轻叹之余,他又不免傲然得意,照这个势头发展…… “照这个势头发展……不对呀,若我一直持箭最多,那别人有多少,不就不清楚了? 这五菱塔窥天视地确实方便,可每用一次,就要耗费不少时间精力,比赛统共才两个时辰,若每次都用塔舞弊,只怕不用三四回,比赛就已经结束……” 意识到不能连续使用五菱塔,路遗不由有些犯难。 首先,要想赢得比赛,他就必须将铁箭总数的一半,都握在自己手上,且保证在比赛结束之前,都不被人抢杀…… 而眼下,他有四十三支,朝连运三十一,要达到目标,至少还得要八十来支…… 其次,赛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即便他现在一举将所有持箭较多的人都找出来,也只起一时之用,可能现在是张三、李四,待他再走两步,说不定就又变成了王麻子…… 再有就是,这狩猎场内的参赛者,都是活生生的人,有手有脚有思想,只要赛事不停,谁也不会老老实实待在某处等他去抢! 所以他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然而好一阵思索下来,发现除了盲搜,别无他法之后,路遗终于无可奈何地凝神,开始在石阵内搜寻持箭较多之人的身影。 又过一阵,他不情不愿又略怀安慰地锁定下五个目标,分别是猿门朝连运——三十二支、犬门游青——二十八支、狐门周子睿——二十一支、虎门童乙——十五支,以及狮门姜弥尚——八支。 其中姜弥尚所握铁箭最少,且即便把他们几个手上的箭都抢来,也不能保证绝对的胜利,但路遗还是选择了此人作为第一号目标。 因为他觉得,既然已经入了狮门,自然不能就此改道,怎么也要再捞点好处再走。 最主要,姜弥尚就在隔他不远的石室后的某条路上,黄止也在附近奔逃,他自然不会放过。 定好计划,路遗顺势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以及箭筒上,都笼下了一片独属于自己的气息。 又在阵外的方台之前确认好赛时之后,他终于慢慢地将半片魂识重新聚入五菱塔,再由五菱塔转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当他恢复正常,一睁眼,便险些被吓得后撞在矮石墙上晕厥过去。 “丁三儿!你搞甚名堂!想吓死我吗?!” 看着近在咫尺被无限放大的一张脸,路遗一边拍抚胸口,一边将五菱塔收回包袱,后怕地想,还好这楞木头没有上手,不然晃倒了五菱塔,可就有他的苦头吃了! 丁三儿弓着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也坐在地上,满脸委屈道:“小路兄弟,你这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箭就那么几支,哪数得了多久!” 见路遗稳定心神后又从怀中拿出几张空白的符纸倒腾,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丁三儿实在觉得无聊又无奈,“小路兄弟!你到底在做甚?不比赛了吗?这都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然要比!你莫着急!” 说话的同时,路遗咬破手指,将血滴将在地上摆好的五张符纸上,各画出一道形如蝶翼的符文之后,又从包袱里取出一瓶不知何物的东西,用手指蘸着,分别在符的顶端由上及下抹了一道长痕,使其与蝶身相连。 路遗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一片乌黑,看来极为醒目,但不过眨眼之间,那道黑痕便像被蝶纹吸食了一般,瞬间消散。 蝶纹随之褐变干凝,由四角向内中处缩聚成一个圆点。 小点骤闪,便也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丁三儿正看得入迷,路遗已经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站了起来,“走罢!赛时已经过半,接下来必须得抓紧些才行!” …… …… 路遗和丁三儿将箭支重新分了分,他留五支,其余全都交给丁三儿当柴禾一般捆背在身上之后,便一前一后迈步走进了石院。 为安心使用五菱塔不被打扰,路遗先前把这石院附近都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旁的通路,但低矮的围墙石室之后,却有几条小路延伸。 那几条路看不到起处,想来门开在石室里边。 石室很黑,占地不小,一入内便可看见三道半掩的石门。 先前在对岸看到的烛灯仍在,黑影却已消失,只剩几具染血狰狞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 路遗丁三儿没有停留,绕过身周除了弓筒再无旁物的男尸,径直朝其中一道透出天光的石门走去。 所以没往其他两道门看,并非路遗确认其后无路可行,只因他先前画的几道血符起了作用——蝶翼符凝成的黑点,四散与先前窥视天地之后留在五个目标身上的、独属于自己的那道气息相融,在为他指引方位。 离开石室,二人重新踏入窄长的石径,视线虽然明亮,却再次被高厚的石墙石壁遮挡,无法透视远观。 好在有符意的指引,即便七弯八拐,路遗丁三儿也不至于晕头转向。 好一段路后,二人在一处滴着血的石墙旁边停下来。 血迹的位置不高,将将及膝,斜上几尺的地方,还有半个血手印。 “小……小路兄弟……是不是气息断了?” 看路遗望着血迹没有动作,知道他是靠符意引路的丁三儿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那倒没有,不过,得稍微等一等……” 丁三儿不知道要等什么,以为他是发现那些血迹有异常,遂也弯下腰撅着屁股凑过去看。 其时路遗因为听到有异响从石壁对面传来,便偏头侧耳细听,没曾想丁三儿恰好将脸凑近…… “呸呸呸!丁三儿!你隔我这么近做甚?!先前也是这样……” 不待丁三儿回应,路遗猛地站起来一拍脑门儿:“噢!我知道了!你是看上小爷我了?!” 话说出口,路遗不禁抖个机灵,后一边继续抹嘴,一边瞪眼恐吓: “别看我长得水灵,告诉你!小爷我对男人可没兴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21 1费县第一恐怖的男人 被路遗误会自己别有所图,丁三儿倒也不急着解释,嘿嘿一笑,似乎应了路遗的说法,“小路兄弟你这般厉害,我哪敢啊!” 路遗吓得赶忙后退一步:“你说不敢,也就是果然有想法?!” 见他误会更深,丁三儿这才摇头摆手连道没有,后为宽路遗的心,便岔开话题问墙上的血迹有何古怪。 “你没觉着他们的朝向有点不对?” 丁三儿细细盯着墙上的血痕和血掌印瞧了一会,没有发现问题,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人受了伤,若要逃命往前,这墙上的印迹,当往前斜才对,可它们却都往后,还有,这掌印,拇指在左在下,很明显,他是从那边来的!” 路遗说着,伸手指了指他们的前路,路的尽头分成了两道岔口,皆不知通往何方。 丁三儿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然而他们方才过来,并未撞见过任何活人,只在石室里见着了几具尸体…… 路遗视线落在左边的那道路口,神情有些复杂,觉得兴奋之余,又感到事情有些麻烦。 兴奋的是,他可以少费许多功夫去寻姜弥尚之外的另一个目标,根据符意所指,另一个被他视作猎抢对象的人,已经改变原有的行进方向,不断在向他这处靠近。 麻烦的是,按他先前以五菱塔窥视所见,除了姜弥尚,其余几人均在另外的门境之内,他知道石阵内的道路必定相通,但那人行走的速度极快,中途没有任何迟疑停顿,似乎是直奔他而来…… 想到这点,路遗不禁托腮自问:“难道,这狩猎场内,还有同我一样的符道修行者?会不会是昨夜在蓬莱仙栈遇见的那几个鸣风派人? 应该不会,鸣风派弟子虽然也有研习符术,但他们更注重修炼内丹以及道家五术之相,不能单单根据是否懂符会符来判断!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昨天那些人,都姓齐……” 思来想去,路遗只能理解为,是那人感知到了他追踪符意的存在,所以未免被暗算,便主动找了过来。 预感到会有一场硬战,路遗果断吩咐丁三儿,让他一会打起来的时候,自己找个地方躲好,没有听到让出来的声音,绝不能轻举妄动。 丁三儿不明白路遗为何突然这般严肃,但他知道,既然让躲,便是敌人很棘手,已经没有依靠的他自然会乖乖听话。 重新抖了抖背上的箭捆,丁三儿战战兢兢又跟在路遗身侧往前路进发。 转过拐角,石径微微变宽,天上飘来一朵云,将金黄的太阳挡住半边,在渐阔的通道里投下一大片阴影。 然而越往前,路遗的面色越凝重。 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散出的两道符意逐渐靠拢重合之后,又渐渐散开,并未出现其中一方消失不见的情况。 也就是说,那人明明与姜弥尚正面相遇,却没有杀他,仍旧不停不歇地向他赶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那人是怕我夺他的箭,所以要冲过来先下手为强,他为何不解决姜弥尚?难到他也只打算抢箭,不打算杀人? 还是说,他的目标,根本不是箭?特意来寻我的?” 怎么看,这件事都不对劲,路遗初来费县,在此地根本没有熟识之人,所以他想不到究竟是谁,甘愿放弃比赛也要来寻他。 但不待他想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他的脚就不自觉悬停。 臂上传来丁三儿拉扯的力度。 路遗回头瞥一眼,看丁三儿壮实的身躯竟颤颤而抖,不由皱眉,不过他没有过多理会,直接转过视线望向了那个出现在他眼角余光里,现正站在他们前路尽头的男人。 那人身形瘦长,脸上胡子拉碴,还很多泥斑垢痕,衣物更比路遗穿得还破,不仅破而且脏,一双光脚也是黑不溜秋,大冷的冬天,黑得见不到一丝受冻的通红之色。 路遗不由傻眼,这……即便不拿豁口破碗,也可以确定就是乞丐的人,竟也能入阵参赛? 如此看来,那冉胖子倒也不是一无可取?至少没有以貌取人,歧视穷苦百姓。 但这乞丐匆匆来寻自己究竟所为何事?而且,他先前借助五菱塔窥视场内情况的时候,并没有见过此人,留在那五人身周的气息,怎会通过符意从他身上传来? 看他这模样,应该不会符术,甚至连功夫都没有才对…… 因为太多疑问,路遗此刻显得有些呆愣,看了乞丐半晌也没有任何动作。 丁三儿还拉扯着他的胳膊,整个人依然不住颤抖。 感受到臂上传来的异样,路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挖苦丁三儿道:“你那身腱子肉,可是白长的?见个瘦骨嶙峋的乞丐,竟会怕成……” 话未说完,路遗忽然想到什么,“你认识他?” 丁三儿牙齿互相碰撞着点点头,“他……他就是丐帮第五大长老,刘天齐,人送外号刘齐天,最是蛮横狠辣…… 只要他不乐意,哪怕县令知府都敢出手打死打残!这费县城里没有人不怕他……” 路遗不解,甚至还有几分不屑,“他有甚可怕?受得跟皮包骨似的!” 对面刘天齐没有给他二人闲话饶舌的时间,一把将背上背着的箭筒扔到路边,不用弓箭,直接抡起拳头就向路遗冲将过来。 好在他二人相隔还有十数步,路遗即便看到他展开自己的攻势,也没有紧张慌乱,慢悠悠取箭抬弓,准备一箭将他射杀。 然而刘天齐的速度极快,路遗刚把箭搭在弓上,他人就已经冲到了眼前,一拳头将路遗抡翻在地,手中的箭弓纷纷脱落。 落地之前,刘天齐抬脚一蹬,就将它们蹬碎成了十数截。 不待路遗反应,他的下一记拳头又猛地挥起,跃空屈膝后,借着向下的冲击之势,直接往路遗的左侧肋腹部击去。 须臾片刻间,便听到“咔”的一声脆响,紧接着路遗便仰蜷着身子,喷出一大口鲜血。 若不是还能感觉到疼,他简直要以为自己被刘天齐两拳就给捶断了气。 第二捶落下,似乎觉得路遗必死无疑,刘天齐终于停下自己的攻击,站起来,后冷漠地俯视着他。 路遗整个人蜷作一团,剧烈的痛感让他的大脑一瞬有些空白。 好在剧痛虽然要命,却也让他很快恢复清醒。 回神之后,路遗的第一反应便是身手去探胸前包袱里的五菱塔和龙骨箭有没有被击碎。 确定两件法器暂时都还完好,他吃力地扶住一旁的石墙,挣扎着站起身。 看着他重新站好,刘天齐漠然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一条腿已经侧后迈出,后膝头微屈,并握紧双手,似乎立马就要展开第三次进攻。 路遗自知以他现在的状况,要赤手空拳对付刘天齐根本不可能,即便自己没有受伤,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这人速度太快,快到连他都看不清楚,即便看清,也没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 知道不能硬拼,路遗只能借助五菱塔或者龙骨箭的力量。 可问题是,想用五菱塔致人昏迷,必须得趁对方毫无防备,否则很难成功。 而眼下,刘天齐正目不转睛地将他望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