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江川》 第一章 逍遥自白 我是一只妖,名“逍遥”。 这世上有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便有多少千奇百怪的妖。 当人的意识与外界世事的某次碰撞,可能就孕育了一只妖。 我们没有肉体,寄居于人的意识里。比如,在某一种特殊的境况下,我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一个小孩的意识里。 “我们别和他玩,我妈妈说他是外姓人。”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对着四五个一般大的小孩子们说着。 于是,在一个偌大的谷场,一群小孩子,男男女女,嘴里唱着歌,欢快地跳着橡皮筋,嘻嘻哈哈。 而在谷场的一个角落,一个小男孩独自蹲在一堆沙子旁,用手掏着沙子玩。 “川儿,我们回家做饭啦。”小男孩的姥姥喊着,手上提一篮子刚从地里割来的包心菜。 “哦。”小男孩拍拍手上的沙子,便一个劲地往姥姥的方向跑去。 一不小心,被一块用来压住晒垫的石头绊倒了,幼小的身体重重地扑撞到土地上,磕掉了一颗门牙,满口的血带着土掺混着口水挂满了整个下巴,趴在地上“哇哇”地放声大哭。而在一旁的小孩们,指着他哈哈大笑。 姥姥急忙放下篮子,疾跑过去,将他抱起来,掏出手帕,心疼地擦拭着,嘴里不断地哄着:“川儿乖,不哭不哭,摔摔长得快。” 在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的嘲笑声中,姥姥抱着小男孩往家门口走去。 哪里有孤寂,我便出现在哪里,因为我是一只嗜孤独的妖。 所以,我接近了他,很自然地在他孤僻的时光里,陪伴着他。 这段旧记忆,就像是我的居住证阴。我可以很轻易地在我的宿主的脑海里翻找出来,像在翻阅一本年代久远的日记本。 人刚出生时,未接触任何世事,是纯粹的、洁净的生命体。 在落地的一瞬间,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哭,第一次的哭泣便像是起跑线上的裁判扣响发令枪。 如果有人生下来就笑,不是在娘胎里就被附上了妖,便是生在了终点——这辈子不是才华横溢,便是大富大贵。 对于妖来说,并无好坏之分,只有不同的特点。而对于人来说,妖确实有好妖和坏妖。 那种不会对人产生坏影响的妖,便是所谓的好妖,而判断好坏影响的标准取决于人类。比如,常常拿只大锤子敲打人的意识以涌出灵感的妖。然而,这类妖渐渐地也不被称为妖了。 我不算好妖,也不算坏妖,擅长制造幻境,是一只高情商的妖。 我自诩得天独厚,充满智慧。因为我使宿主懦弱的同时,也保持其骄傲;让其懒惰,却也促其好强;使其孤僻,同时也为他幻化一个世界。 所以,他活得很好,我也不断壮大。 不像有些妖,不懂为妖之道,例如寄宿在贪官意识里的妖,一个劲地让宿主贪婪,而无其它方面的制约,最终与宿主一起走进监狱。 并不是所有的妖都能如愿地壮大,因为总有睿智的人能识破这些幼小的妖,并将其扼杀。例如,小孩的父母或者老师,总能及时地对其进行思想教育,扼杀寄宿在小孩意识里的妖。 所以,学校和家庭简直是妖的屠宰场。 或许,这些被扼杀的妖,并未完全消失,但是也不会对宿主的行为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宿主的行为会受观念的影响,比如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等。 一些妖,在各种观念面前,显得渺小,我们就忽略这些残废的妖吧。 凡为妖者,便是有能力啃噬这些观念的大妖。时常有人被指责三观不正,那就是被妖啃噬的结果。 我们这些妖,可以很任性地玩弄宿主的意识以达到左右其行为的目的。 但是,也有很少情况,妖被观念的回光返照所慑服,暂时屈就于观念之下。所以,时常有恶贯满盈的人被称道良心未泯。 同时,也并不是所有人的意识里都住着大妖。 客观地说,纵使我深得中庸之道,也还是无法阻止那样的一件事。 贪婪得像恶魔,粗鲁得像流氓,我在其面前就只是一只被虐的小妖。 他一身黝黑,微胖壮硕,一脸刚毅,性格蛮横,粗俗无礼,贪婪好吃,名“痴狂”。之前,一直被锁在箱子里,位于意识深处的隐蔽角落。在那样一个时刻,失去了禁锢,蹦了出来,时常打我。 我尝试过用幻境惩治这只执着的妖,要想除去这个无礼的憨货,须得知己知彼。我怀疑他脱胎于那次单思苦恋。 虽然有些荒唐,但是我有一种莫名的肯定。 我尽量客观地去看待那次单思苦恋,哪怕很讨厌痴狂。 借用以下文字,窥其一斑。 —————————— 我以自尊为铲 挖相识的矿 换喜欢你的糖 一而再,再而三 钝了铲,空了矿 糖在眼中酿成了醋 两眼是酸 —————————— 我以无助为桨 划悲伤的船 找没有你的光 日复日,月复月 折了桨,泊了船 光在心头落成了霜 一心寒凉 —————————— 我以幻想为嗓 唱自私的伤 取爱慕你的暖 一节节,一章章 哑了嗓,痛了伤 暖到身上烫成了疤 周身惆怅 —————————— 我以苦涩为伴 挑麻木的筐 搬无所谓的谎 一担担,一趟趟 破了筐,飞了谎 谎在纸里砌成了字 满纸荒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未完成的表白 江川瘫靠着小区西门附近的某棵水杉树,缓缓坐下,半张着嘴,眼睛盯着对面六楼拉着厚厚帘子的飘窗,好像他能透视到房间里,专注地望着。 一颗扑扑乱跳的心加速了喘息声,手心的汗出卖了他的紧张。也难怪,他刚刚做了件“胆大妄为”的事。此刻,他渴望得到紫月的回复,渴望有机会能见她一面。因为正月的那些话,不当面说,总觉得不能说阴白。 过了半小时,江川收到了紫月的回复,“作为朋友,水果我收下了,谢谢啦。其它的我不能收,你要是觉得我们还能做朋友,找个时间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如果不能,我把水果也一起还给你啦。” 他呆呆地看着紫月的信息,心情低落到了谷底,所有的勇气瞬间溃散,不知道怎么回复。 原本他打算亲手将那些东西交给紫月,并且要把事先准备的话对她说。 可是,结果和他的预期完全相反。他不仅没有见到紫月,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紫月不予理睬的态度让他想说的话变成了道歉。 而她的回复,像一块冰,越看越冷。 他蹲在水杉树下,双手抱着头,肩头一耸一耸地抽动。 月光下,一个男人在啜泣。 “那里有个男子汉在哭鼻子呢!”小男孩指着男人的背,向她妈妈奶声奶气地说,嘴里滚动着用哭闹换来的糖果。 “我又可以向谁哭闹?”男人嘀咕着。 那一夜,水杉树下,他的影子越拉越长。 月亮在催促他回家了。 几个小时前。 江川循着大半年前的记忆,找到了紫月的小区。 但是,记不清具体哪栋楼,只记得靠近西门,而西门附近有四栋楼,他一栋栋地找着。每进入一栋楼都是在前一个人刷卡进去后,趁门未完全关闭,及时地窜进去。 他到楼内,不敢乘电梯,只身躲进黑暗的楼梯口,手里拎着大袋子,心里慌慌的,像个贼。 在靠西门左侧的那栋楼的六楼,发现手机自动连上一个熟悉的WIFI——朕是个内向的姑娘。他才确定,猫眼里亮着光的门内,有他喜欢的姑娘。 他还没有准备好,不敢直接去敲门,于是拎着专门为她准备的礼物和一袋水果,忐忑地坐在通向七楼的楼梯上。 楼梯口正对着电梯门,他可以通过投进来的人影及电梯停时“叮叮”的声音来判断人来人往。 楼梯没有灯,靠着门口射进来的微光,可以看得清布满蜘蛛网的角落和从未清洗过的已成半透阴的玻璃窗。江川无暇顾及楼梯上有多少灰尘,蹲坐着,双手挠着头,看着身边的礼物,竟然不知所措。 “如果直接去敲门就太突兀了,见到她该怎么说呢?”他心里努力地自问,“如果不是紫月来开门,那又该怎么说?” 最后,他决定不直接敲门。 已经九点半,竟然过去一小时了,这楼梯上的黑暗似乎大口地吞噬着他考虑的时间。 他看着手机,突然来了主意,决定给紫月发微信,这样就不算太突兀了。 点开她的微信,又愣住了。 他额头冒出了汗,屏住呼吸,最后怯生生地打了几个试探的文字,“紫月,你还会把我当朋友吗?” 停顿了半分钟,长舒一口气,按下了“发送”。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洗净了脖子,俯身贴着枕木,就等着刽子手手起刀落的死囚,内心鼓着一口壮胆的气,不敢去想那一刀下去的疼痛。 他就这样吊着一颗心,提着两颗眼珠子,对着手机屏幕祈祷,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过去了……却没有半点回应。 这时候的江川就如一个怕疼且爱哭的小孩一直被调皮的医生一遍又一遍地抹着酒精棉,始终等不来针管扎进皮肤的那一刻。他定定神,思忖着,也许紫月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呢。这样想着,缓和了那颗晃动的心。 又过了漫长的五分钟,他决定不再等了——再调皮的医生也不会硬生生把一块酒精棉擦干吧。 他认定紫月一定是因为正月的那件事才不愿回复他的信息。 他再一次输了一串字,“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发那类信息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 他不愿再多犹豫,刚输完,就将那串文字发送出去。 带着一丝赌气与委屈,静静地将下巴靠着膝盖,眼睛任由那来至楼梯口的光在地上划开一条清晰的阴暗分界线。 一股浓烈的悲伤涌上心头,依旧没有任何回复,好像那条分界线就是为了将他与紫月清清楚楚地划开,没有任何掺杂与交集。 突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叮”的声响,电梯门开了,一个人影打破了那条分界线,江川下意识地往后躲。 他顿时为自己身处一处黑暗而陌生的小区楼梯口而感到无助,连那唯一愿意接纳他的WIFI也只剩一格信号。 时间已经十点半了,他决定把礼物和水果放到紫月的门口,并通知她,“我有东西要给你,放门口了。” 然后,他迅速地回到楼梯口,匆匆地下了楼梯,逃出那栋楼,绕到背后,来到一棵水杉树下,在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紫月的飘窗。 夜深了。 江川失魂落魄地在西门口打了辆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车,便往三十公里外自己的住所去了。 当车开动时,飘窗也开始向后躲,就像是得到了紫月的命令一般,片刻间,快速地在他依依不舍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刻意地把头往前方看,绝不再回头,哪怕已经看不到飘窗。 他似乎想以此来告诫自己,别那么没骨气,这些都没什么。 车子在月光下没心没肺地跑着,还时不时调皮地抖动身躯来挑逗着江川,和那公路上的减速带、红绿灯合谋要将他从悲伤中拉出来。 就在某一次由红灯变成绿灯的瞬间,他的心与被再一次启动的车子一起颤动了,他决定要回复紫月的信息。 他想,不能她不要,自己就要把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他决定当个有男子气概的“流氓”。 在此之前,真的有个流氓向他透露过追女孩子的方法。如果喜欢她,就拿一束鲜花砸到她桌子上,别管她要不要,一束不行,十束,一天不行,一年。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效仿这个他当时听来嗤之以鼻的方法。 江川给紫月回复道,“紫月,这些东西是我特意挑选的,就想送给你。看到你,我的心都掉出来了。你拒绝我,我都可以接受的。而这些东西你可以收下吗?” 当江川打完这些违心的文字,心像是打了一针麻药,死了一般,也没之前那么紧张了。 他在等紫月回复的同时,心里想的最多的是,可能真的不合适吧,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回到家,灯都没开,就一头扑到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拽在手里的屏幕。 房间里黑兮兮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冷冰冰的光,那光映出了江川的脸——一双眼睛冒出一粒粒水珠。 悲伤在喘着气,出着汗。 屏幕里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紫月的军队,江川觉得那些字的矛头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锋利,“你送的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朋友之间,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可以找个时间过来拿一下吗?带到公司还给你,未免太显眼了。如果你不来拿,我把水果也一并还你。我今天起早赶飞机,很累了,现在要睡了。有什么话,阴天再说吧。” 江川看着屏幕楞了好久好久,打了一个字,好。 那一夜,他哭了,在水杉树下,在手机屏幕前,甚至在梦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苦恼的江川 次日,江川将办公室的升降椅子调高,稍微伸直脖子便能看到紫月的位置。 现在,她还没来。 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伴随着不间断的问候声、交谈声,他不断地抬头望向每位进入办公室的人,像一位车站检票员在核对乘客的身份,生怕有人漏票。 一位裹着黑色外套的女生,背着蓝色双肩包,大步地走进办公室,在靠近C4区白色承重柱的位置坐下,便开始忙碌起来,她就是紫月。 江川已经很努力地观察,想从中得知紫月的心情或是任何有用的信息。可刚才,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紫月的表情,他多么想从她的背影中,找到一丝安慰。 那一整天,江川无数次地偷偷看着紫月。 她时不时地转过脸来和旁边的同事交谈,有好几次差点发现某处缩头缩脑的江川。 他不敢让紫月发现自己在偷看着她,更不敢与她对视。 他很少在办公室走动,连上厕所和去茶水间都脚步匆匆、慌里慌张,生怕与她撞个对面。 他想起昨晚紫月说的话: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他变得为难起来,是说还是不说,这是个头大的问题,是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赤裸裸地塞给她,还是延续着昨晚违心的话。 不过,想起紫月对那些带有试探性质的信息的态度,他便再也没有勇气去说那些话了。如果延续着那些违心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带着满肚子的遗憾,做一个心乱跳的假朋友吗?那样太难过了。他甚至已经害怕与紫月碰面。 这时候的江川,就像胆小的野猫,却唯独钟情于带刺的红玫瑰。 他多喜欢趴满露珠且血红透亮的玫瑰花瓣儿,伸手去采摘,却也很顾忌那一排排的茎刺,最后还是被扎一手血。 看到血后,他就犹豫了。这是玫瑰对采摘者的考验呢?还是玫瑰天生不让人采摘?或只让有缘人来采摘?这些是他心里最根本的疑惑,最后导致了一切犹犹豫豫的行为。 看着满手的血,皮肉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刺怕是扎到心了。 他打骨子里渴望有那么一股冲动,管他茎刺有何用意,我就要这玫瑰花,废了这手也无妨。 江川自知没有那种气魄,可怜巴巴地转着眼珠子,望呀望。 他多渴望能从紫月身上榨得些许暗示与勇气,可是她就是一朵晶莹透亮、不为所动的玫瑰花,一个劲地盛开,不为招风来。不对,甚至看到他,恨不得连花瓣上都长出刺来。 江川想,自己哪是那位有缘人呐,可她,却如此的美。那美像是乘光而来,渗进了眼睛,融进了血液,一直抵达心脏,一阵滚烫过后,又起一阵滚烫。 “你啥时候来拿?”那天下班后,江川收到了信息。 “我明天下班了就去。” “你几点可以过来?”第二天下班后,他又收到了同样的信息,像个追债的。 “我还在加班,估计要很晚。” “那你后天过来。” “明天可以,我明天去拿。” “明天不行,我有事情。” 江川知道周三是紫月的生日,也就是明天。 他真的很想知道正月里她说的话是真的,还只是借口。 丘比特好像为他抛起一枚硬币,一面是开心,另一面是伤心。 江川很清楚,这枚硬币最终都只是会伤心朝上的,他的行为只不过影响这枚硬币停止前的轨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仙女般的紫月 第三天,江川如前几日一样,调高椅子,伸长脖子,脸朝着前方,就这样坐着。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对距离十米远的白色承重柱有什么想法。 如果那时,能看到映在他瞳孔里的图景,一定是这样:一位身着粉色长款棉衣的女生,头发披肩,空气刘海,白皙的鹅蛋脸上悬着一对平眉,一双爱笑的眼睛躲在圆框眼镜后面,秀气得像半颗珍珠的鼻翼在左右两侧勾勒出了鼻子的轮廓,其下有只迷人的红唇,笑起来时脸颊有对酒窝,左侧嘴角有只梨涡;上身一件白色羊毛衫,下配一条深棕色长裙以及一双咖啡色靴子;一对银色耳坠一个劲的摇晃,像是有无数的情话要对耳朵讲一般,殷勤地活蹦乱跳;左手腕系着一根红绳,全身发出迷人的光。 在他眼里,紫月活像仙女下凡。 江川感觉自己处在一处铺满白色奶油的世界里,白色的承重柱、绿中透白的座位隔板、白色的办公桌、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日光灯。 而那白色的柱子上蓝色“C4”的字样变得模糊,像是融化的巧克力即将滴落到奶油上;办公室的员工像是精心雕琢的彩色巧克力块,布置到奶油蛋糕的周围;规律的键盘打字声、嘈杂的工作交流声、间断的欢笑声、挪动椅子的摩擦声、放下杯子的碰撞声以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悬浮在从天花板倾泻下来的光里,像一团团开口唱歌的烛火,游荡在这蛋糕世界里,从这一处,到那一处,将每块彩色巧克力串起来,编织成一首乐曲,围绕在紫月的身边。 江川感受着周围所有的白光在一瞬间汇聚到紫月身上,像是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被吹灭后,所有的祝福一股脑地往她身边汇聚。他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祝福全照向那个唯一的、独特的姑娘。 江川回过神,看到紫月双眼望着正与她交谈的同事。有时捂着嘴,仰着头,笑出了声;有时抿着嘴,弯着身子,右手拍着左手,摇摇晃晃地乐着;又有时歪着头,眯着眼,脸上绽开了可爱的酒窝。 “天呐,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像个精灵”,江川在心中呼喊。 午后,紫月手里提着数杯奶茶,后面跟着一位扎着丸子头的男同事,他双手各提五六杯奶茶,一起从门口有说有笑地进来。 紫月热情地将奶茶送到她周围的同事手里或桌上。 江川知道,她在请组里的同事喝奶茶,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 他仔细地观察着紫月周围的每一位男同事,他想找出那个令他羡慕、嫉妒、恨的人——紫月喜欢的人。 可是,紫月是个热情、友好且大方的姑娘,江川的肉眼看谁都像却又看谁都不像。 只是那位扎着丸子头的男同事似乎和紫月走得更近些,这样一想,江川的心头萦绕着伤感,他又回想起正月紫月的话,似乎是真的。 他更加确信,丘比特抛出的硬币是悲伤朝上的,又或者是两面都是悲伤。 临近下班,江川抑制住悲伤,一路小跑至办公室门口的一处窗户,双手压着窗台,垫着脚,身子向前倾,朝下望着。 他看到紫月背着黑色的女士小背包,左手提着袋子,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右手拿着手机,向班车点走去。 与她并肩走着的是那位扎着丸子头的男同事,他右手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好像是个盒子,估计盛着生日蛋糕。 他们上了前头的一辆班车,而前两天,紫月独自下班时,都是上第二辆班车。看来,她并非直接回家,从班车的方向判断,应该是开往市中心。 江川想知道的事情似乎已经明了,紫月喜欢的人是那位扎着丸子头的同事。 江川在二楼的窗户里看着远去的班车,心里空荡荡的,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全身乏力。 他回到座位上做了简单地收拾,就下班了。 从公司北门出去,穿过马路,来到对面林荫道。 旁边的公路上,不断地有下班的电瓶车开过,也有汽车、卡车等,它们追着风来来回回跑着,发出“呜呜”的声音。江川觉得这些车辆真是无情,在凉风中还能这么欢快。 他还是难以接受,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嘀咕着,“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脑海里每每闪过紫月迷人的笑容,心脏就像吃了一记老拳,疯狂地挤压着血液,那些血液像是要从眼球里喷出来,胀得眼睛酸痛,湿漉漉的。 那些树木也变得面目可憎,故意摇晃着枝干,无数的叶子在风中跳起了华尔兹,得意地发出“沙沙”的欢呼声,就像扎着丸子头的同事对着紫月唱起“生日快乐歌”一般讨厌。 江川实在忍不住了,他边走边“哇哇”地大哭起来。 回到家,江川什么也不想做,也没有胃口吃饭,就像整个世界都黑了,他需要找一处有光的地方。 下了楼,打了辆车,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瘫靠在座位上。 旁边的司机热心地问候,“刚下班吗,挺累的吧?” 江川随口应付着,才发现脖子上还挂着工牌。 一路上,闭着眼,任由车子将他载到紫月的小区。 他在西门口下了车,来到那棵水杉树下。飘窗反射着月光,紫月并不在家。 他再一次混入楼内,重新躲进了黑漆漆的楼梯口,上了六楼。 猫眼里没有光,和他的心一样灰暗。 只有那亲切的WIFI依旧包容他,接纳他。 他回到楼梯口,坐在通往七楼的楼梯上,就像前天晚上一样。心中没有任何期待,也不需要等待任何回复。 他就想离紫月近点,或者说离与她有关联的东西近点。 就在距离他五米远处,隔着两堵墙,里面有紫月的筷子、牙刷、喜欢看的书、热爱的PS4游戏机、钢琴、字帖、毛笔、床、杯子、电脑等等。 他多希望这些东西能听到他心里的渴望,为他在紫月面前说说好话,问问明白。 他在楼梯口呆了一会儿,就又来到他专属的水杉树下。 手触摸着友好却粗糙的水杉树皮,就那样望着不通人情的飘窗。 越想越难过,他的心如死灰撒在了水杉树下,一颗颗妒忌的幼苗在发芽。 他又回去了。 没多久,他看到紫月在朋友圈发了照片并配了一句简短的话:感谢你们。 照片里是一只提拉米苏蛋糕。 江川猜测,她们一共三人,一位扎丸子头的同事,一位紫月的合租室友,而那只蛋糕应该就是丸子头送的。 “不是其他的,而是‘提拉米苏’,他也喜欢紫月吧”,江川这样想着。 最后,江川还是如往常一样,默默点了赞。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对于紫月的出现,他的心就像一叶小舟漂浮在波涛汹涌的大海,时常被巨浪甩到半空再实实地跌打在海面,而又渴望着海面下丰富的世界,再怎么努力也都浮在表面,像极了紫月与他的关系。 可恨的是,大海无边无岸,他逃离不掉,无休止地被残酷的海浪抽打,时常旋转得像只陀螺。 他还常常听到海面下传来欢声笑语,似乎人世间所有有趣的笑话都恭恭敬敬地去觐见这位海底女王。 他又何尝不想伪装在那些成群结队的觐见队伍里,献上自己的笑话,只为看看她迷人的笑靥。 他甚至决定将自己的船底凿破,永远沉入这海里,在黑暗的深渊里,一直呆着,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身上发出的光。 而她又是那么的活泼,他能想象到鱼群围着她从头顶游过的情形:五彩斑斓的鱼编织起一件华服,披在她身上,随着她的身影舞动着;她只要抬抬手,就有一群白色的鱼水袖般向外扩散,她要是迈迈步子,粉色和蓝色交叉排列的鱼群成波浪形扭动,充当着她尊贵的裙摆。 她是那么的自由自在,而江川却一动不动,在海底的泥里越陷越深。 最后,他在海底睡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 第四天 第四天,江川埋着头默默地工作,而“C4”的柱子没有看到那双会流口水的眼睛。他想给自己留点颜面,不去打搅她。 可是,一想到还得去把那些东西拿回来,他就羞愧难当。 他能清楚地想到,那些终日躲在楼梯口的黑暗将会如何嘲笑他,角落的蜘蛛网和玻璃窗会一如既往地蔑视他,连那个友善的WIFI都会同情地伸出手来摸摸他,说,“你这可怜的孩子。” 他感受到了无助,觉得自己好愚蠢,还企图紫月的筷子、牙刷、书、PS4游戏机、钢琴、字帖、毛笔、床、杯子、电脑等为自己说说好话。 在一夜间,江川感觉自己被划到了世界的对立面,世间的任何东西都与他对立。 电脑屏幕显得刺眼,椅子在不断地扭动,办公室的白像是葬礼的灵魂,不去看也知道“C4”的柱子根本不愿多看他两眼,所有人发出的声音都在数落着他的不是。 他的自尊心陷入了澡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他在“喜欢”与“放弃”之间煎熬,熬成一锅老汤。 哪怕断念的决心下得有多决绝,只要再看一眼紫月,都土崩瓦解了。 江川刚从茶水间出来,看见紫月迎面而来。 着米黄色毛衣,迈着落落大方的步子,咖啡色的靴子一前一后地配合着橙色长裙摆动,双臂轻微晃动,右手拿着杯子,向茶水间走来。 他紧张地想躲开,显然已经来不及,紫月已经看到他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缓缓地向前挪动脚步,脑子不自觉地快速闪过那些事情,耳根处都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大片的羞红快要从耳根扩散到双颊。 他僵硬地微微咧着嘴,提高上眼皮,一双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停地乱转,像照妖镜下即将现出原形的妖精。 紫月微笑着,左手微微抬起,向江川摆了摆,动作自然友好地像是他们之间从未发生什么不合适的事情。 江川却保持着僵硬的面部表情,努力地回应,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慢慢靠近的脸,心不断地往外蹭,似要掉出来。 一双微微眯着的眼睛像两道上弦月牙,能清晰地看到迷人的双眼皮,白白的脸蛋有饱满的弧线,嘴角微翘,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上下红唇圆润透亮,两边各有一束秀发不断地晃动,时不时地拥向圆圆的下巴。 江川几乎很少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紫月,之前的挣扎也不复存在。 他又调高了座椅,和前几天一样,悄悄地往“C4”的柱子望去。 突然,感觉整个办公室的空气变得模糊,一排排日光灯像炸了毛的白猫凶狠、疯狂地驱赶周围的空气,他能看得亲切所有空气的逃窜,此时仿佛耳边鸣起开水沸腾时拍打锅盖的声响。 二楼的空气开始沸腾了,隔着衣服灼伤他每一寸肌肤,扭曲他的视线。 一股滚烫窜入他的嘴巴,直穿喉咙,冲入肺部,绕过心脏,最后在肠子里打转,因此呼吸也变得急促。 空气越发肆虐,使他变得越发急躁难忍,双拳紧握,青筋由拳头蔓延上手臂最终铺遍紧绷的全身。 周围愈发模糊,他眼中的紫月愈发清晰。 她正和同事谈笑,脸颊的酒窝清晰可见,弯弯的笑眼里的清澈也清晰可见。 “呼啦呼啦”作响的空气打得天花板快要掉落,地板也在颤抖,唯一没有变化的是紫月的笑容。 江川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压塌地板,冲破头顶的天花板,伴随着灯管破裂发出的“滋滋”的声响以及地板“哒哒”的坚持声,更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不断膨胀的气球。 所有的空气像年关挤进车厢的人流塞进他膨胀的躯壳,导致肚子一度翻江倒海。 他感觉自己即将爆炸,将办公室炸得粉碎,甚至能预见碎片悬浮在废墟上空的情形,但只有紫月不受影响,就像她与爆炸的江川处在两个不相干的图层。 江川使劲摇摇头,好让自己从爆炸的虚幻中脱逃回来,抓起手边的一盒纸巾往厕所冲去。 到了下班时间,江川又在二楼的窗边看着紫月独自上了第二辆班车,而丸子头还在工作。 下班后,江川随便走进一家面馆,点了番茄鸡蛋面。 刚坐定,便收到紫月的微信,“你要是没时间,周末来拿吧。晚上,一来一回,要到很晚了,也没必要。” “今晚,你是不是没空?”,江川刻意问道。 “我有空啊,只是觉得没必要特地跑过来,大晚上的。” “好贴心!” “……” 那碗面里像是加了蜜,江川吃得很甜。 可是,那句“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像是一个悲伤的魔咒,时常抹去他的快乐。 他就是一厢情愿地觉得,紫月是单身的。并且,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不让自己溺死在悲伤的苦海,他总是能找到安慰自己的那根稻草,这一次也不例外。 江川动用脑袋里所有的侦探逻辑,开始推理起来。 如果丸子头是紫月喜欢的人,而提拉米苏的寓意,足可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昨晚刚确定的关系,今晚却各自下班?如果换做他,一定忍不住要见她,哪怕只有一起吃晚饭的时间。 所以,丸子头可能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如果紫月喜欢的另有其人,那会不会是其他的男同事呢? 可她生日当天,明明只有丸子头与她一起下班,这可以说明也不是其他男同事。 如果是,那关系也远没到请他过生日的地步。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紫月生日,不止请了两个人,还有其他人,是他不认识的人。 从紫月室友发的朋友圈配图上菜量判断,三四人的量。如果存在第三个人,而提拉米苏是这个人送的,那就坏了。 不对,还是不对,因为紫月今晚是有空的。 江川如是推测,心情像是一辆过山车,从昨晚的谷底,冲到了今晚的顶峰。他竟然对丸子头产生了好感,并带有丝丝感激。他那一小撮凸起的头发也显得格外有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章 退回的礼物 我看得很清楚,紫月只是把江川当普通朋友。可江川偏不,并且他已经变得不可理喻。 他潜意识里的悲伤,被死死地锁在布满灰尘的箱子里,而他沉浸在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里,快乐着,如痴如狂。 那晚,无形中有一股蛮力逼迫我,营造了一个梦。 “我好喜欢你啊!” “……” “我喜欢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开始闪躲,那我不去靠近你就是了。别人喜欢,藏心里。我说出来了,这份量就会变轻了吗?遇到你,我就想说,怯生生地说,那我也要说,真真切切地说,说了掉头就跑。——喂,你是甜的,一定是。我是咸的,以前不知道,现在一定是。” “流氓,擦擦你的口水。” “对不起,紫月。我溃疡犯了。咦,那雪白的奶油上的樱桃红得发紫;哇,还有草莓、菠萝。嗝——,好吃,是甜的。” 然后,江川在梦里吃了一整晚的蛋糕...... 手机闹铃响了,江川抹了抹嘴边的口水,动作轻快地起床,洗漱,上班。 第五天,天清气爽,办公室里显得特别明亮。 江川在座位上探出半个头,才第一次发现很多显示器和他一样,从不同座位上探出头,有高有低,原来他并不孤单。 忽然,一双眼睛冷不丁地看向江川。 他本能地把头转开了,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在找着什么,随后,低下了头。 虽然视线接触的时间极短暂,可以肯定,紫月看到了江川在看着她。 江川心里慌慌的,心情很复杂,还充斥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就像做了一次无声的表白一样。 但是,紫月的眼神里,是诧异,更像是一位老师对三番两次调皮的学生的失望。 江川感觉很不安,他害怕那种眼神,有点冷,像冰一样。 越想越慌,他想再次确认,便又伸长了脖子,可再也看不到。 哪怕紫月往这个方向看来,也没再看江川一眼,就像他不存在一般。 下班了,直到深夜,江川也没再收到紫月的消息。 周六,下午一点,江川收到了一个顺丰包裹,没有来处,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一只索尼的蓝牙音箱,被泡沫仔细地包裹着。 一只纪梵希小羊皮,被装在白色礼盒里,礼盒上纪梵希的logo被倒扣着装在纯白色盒子里,传达了某种厌恶。 一只不大的黑色盒子里,装着一只多功能战术笔,有led灯、刀片、金刚钻头和笔芯。 这是江川放到紫月门口的那袋东西。 从那以后,某天,紫月迎面而来,从江川身旁经过,都没再看他一眼,就像他隐身了一般。江川眼巴巴地看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那时江川的心情是低落的,可他并不意外会是这种结果。他成功地把他与紫月的关系由同事变为了路人,或者说,曾经还是朋友。 但是,在江川的意识里,这些行为可能很蠢,但是他一定会去做,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去做。在我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在他的意识里是这么笃定。 他变得让我无法理解了,与此同时,我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像火山喷发前的岩浆。 作者话外音,记于2020年2月14号: 江川真的好希望紫月不要有男朋友,他真的好自私。但是,他把这种自私像水添加到泥土里一样添加到自己喜欢紫月的种种奇怪行为里,揉捏出了独有的形状。这形状和小孩玩的泥塑一样,丑陋不成形体,但是和小孩喜爱玩泥巴一样真实。 他们说今天是圣瓦伦丁节,一种普遍的传说,罗马皇帝禁止军人结婚,圣瓦伦丁是一位基督徒,因同情军人而秘密为军人主持婚礼而入狱。在狱中结识典狱长的女儿,这是一位盲女,她深深爱上了圣瓦伦丁,而圣瓦伦丁是发誓独身的基督徒,所以无法报答她的感情。后来圣瓦伦丁被判死罪,临刑前一夜留了一封书信给盲女。在圣瓦伦丁死后,盲女听了书信的内容,双眼复明。公元269年2月14号是圣瓦伦丁的行刑日。于是,公元270年2月14号被称为第一个圣瓦伦丁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章 独角戏 我本以为,紫月的冷漠可以让江川清醒过来。 可是,真正的痴狂才刚刚开始,变得愈加不可理喻,变得一文不值,那是一场持久的独角戏,从二月到五月。 每天八点半,江川准时地出现在公司的餐厅,要一个馒头、一个鸡蛋、一碗粥和一碗豆浆,找个偏僻的位置,面朝餐点窗口坐着。夹着馒头,抬着头,不紧不慢地咬着。 紫月总是会在相对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餐点窗口,然后坐到靠门的位置。 江川的视线跃过这个人的发梢,跳过那个人的肩膀,穿过另外一个人抬起来的肘部,最后扑到紫月身上。 她总是一身精致,雪白肤色,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江川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哪怕她已经很厌恶自己,他还是喜欢,到最后玩命地喜欢。 C4区域总能传来迷人的笑声,清脆悦耳。 江川一抬头,有时能看到紫月双手往两边拨着刘海,一双眼睛在歌唱;有时能看到她认真地与别人交谈,红润的嘴巴像在空气中吐着泡泡,一双眼睛灵动闪耀。 每每下班,二楼窗前趴着个人,往下望,窗下走过一位女子,一身精致,雪白肤色,闪闪发光。 五月的早晨,江川像往常一样在餐厅啃着馒头。 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姑娘,一件雪白的衬衫,一条白色碎花裙,一双白色帆布鞋,像一阵清风带着五月的阳光,徐徐而来。 马尾辫左右晃动着,发梢在空气中渗透着青春的气息,白色衬衫领子前的系带优雅地飘动,碎花裙角如波浪般起伏,时而急速向前,时而缓缓落后。 这是扎着马尾辫的紫月。 “诶诶,小伙子,粥,粥哟!”保洁阿姨一脸埋怨,拿着拖把,弯着腰,清理着桌角边的粥。 江川手里的一碗粥,早就悄悄地溜到桌子上,正顺着桌子边沿往地上逃窜。 江川很少加班,可那天下班后,他还在办公室坐着,脸朝前方。 紫月在加班,旁边的高个子男同事也在,他们时不时地在交谈着什么,紫月一个劲地笑。 江川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耳朵,哪怕办公室已经很安静,却还是听不到一句完整的话。 不久,紫月和高个子男同事一起出了办公室,都背了包。 过了约二十秒,江川一路小跑,来到了那个熟悉的窗前。 天已经黑了,窗玻璃上反射着后头餐厅的光。 他脸贴着玻璃,双手捂在脸颊两侧,才勉强看到,一高一低,一男一女,向一辆轿车走去,一起上了车,正缓缓地往大门开去。 江川快速地出了办公大楼,往大门旁的人行闸机奔去,想追上那辆车。 他躲到了一棵樟树下,看着那辆车在灰暗的路灯下,大摇大摆地跨过门口的减速带,高傲地猛然加速,在他眼前,往左拐到公路上,扬长而去。 那是辆棕色SUV,好像挂着沪的车牌。 路灯下,一排排的树拉着影子成双成对地守在马路两侧,守着这条不知走过多少成双成对的情侣的路。 江川的心被这氛围浸泡得褶皱,两眼发红。 随后,他上了一辆出租车。 七点半,紫月小区,江川找了一个极佳的位置,前头有一丛半人高的豆瓣冬青做掩体,稍往右能看到那栋楼的门,往左能看到西门进出的人和车辆。 夜风微凉,他像是一只被遗弃在灌木丛中的座钟,左右摆着脑袋,一厢情愿地寻觅着那位拨动他分分秒秒的姑娘。 约十点,江川看到紫月一个人进了楼,手里提着一只大袋子,像服装店的纸袋。 没注意她是从某辆车下来进入西门,还是步行到西门。 她是独自一人进入西门,上楼。 我觉得江川已经接近疯癫了,紫月一根头发丝的飘动,都能在他心里翻起一阵巨浪。 直到飘窗亮起了光,他才肯离去,如同约好了一般。 在好多个下班后的夜晚,他想着紫月晚饭吃得什么,什么时候到家,现在又在做什么,和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可就在某几次这样的夜晚,他悄悄地来到了水杉树下。至少在那里,隔着窗帘透出来的光,能使他安心。 甚至有一次,他左手提着一袋水果,站在那栋楼的门口,右手的手机屏幕里安详地睡着一串手机号码,三年了,就只拨过一次的号码。 他想,想极了。 他怕,怕极了。 他带着一袋水果回去了,我都听到那串号码的鼾声。 我实在不忍心为他制造任何关于紫月的幻境。 他已经病入膏肓了,我的幻境对他来说,可能是致命毒药。 我看到潜意识里的那个角落,箱子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那股忧伤,不见了。 某天,一个胖子,猥琐的胖子,扭着头,往办公室过道走来,他盯着一个人,一个姑娘。 他和江川一样,都看着紫月。他和江川不一样,我发现他的眼神色眯眯的。他是新来的同事。 当天下班,紫月似乎因某些事情误了班车。 胖子叫来坐在紫月斜对角的男同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便回到座位,和紫月交谈着什么。 随后,一行三人,上了辆红色小轿车,离开了。 那车,很脏,很小。 江川的心,像被插满了一堆无形的小刀,来不及痛,但是很堵。 下班后,他越想越不安。他打了车,去了。 那一次江川觉得自己像个武装的骑士,去解救公主,不属于他的公主,一厢情愿地去解救。 他再一次来到水杉树下,飘窗死气沉沉,没有发出半点有生气的光,被人绑去了一般,江川似乎听到了它的呼救声。 我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执拗的力量出现在江川意识里,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无奈。江川就像一匹脱缰野马,我已无法影响他分毫。我多想告诉他,你快回去吧,紫月又能出什么事呢。而且,江川意识里出现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似有岩浆要破土而出。我总觉得在隐蔽的某处有双眼睛盯着我,而且我渐渐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现在,九点多,就算一起吃饭,也早该回来了。江川想着那胖子的眼神,心里像被投了两颗原子弹,崩塌了。 他一直靠着水杉树,守着,多渴望能看到飘窗亮起光,就算再不通情达理,就算再不友好,也没关系。 直到十一点半,他在水杉树下踱来踱去一个多小时了。 恐惧、害怕和无助填满了他失魂落魄的躯壳,口中安慰着,不会这么巧的。 他还算有点理智,绕到楼的侧面,刚好能看到六楼大厅的一个小窗有光透出来。 于是,他给她的室友发了微信,“西姆,紫月现在回来了吗?” 过了一分钟,得到了回复。 在这一分钟里,他做了最坏的打算,都要翻找她的电话,告诉她紫月的处境,并拨打110。 不久,飘窗亮起了光,那是这世上最通情达理的光,最友好、最可爱的光。 他回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章 回忆 也就是从那时起,江川变得神经兮兮,一个可怜的人,心里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脑袋里有两股意识在扭打,使得他的行为像地震中滑落的残垣。 江川的状态越来越差,似乎已经很难正常工作了。 江川离开了公司,离开了可以看到自己心仪女生的位置。 心,像割破皮撒上盐一般,痛。 那天,阳光爽朗得像个小孩,在空气中开口唱着温暖的歌,一首满是笑意的葬歌。 江川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办理了离职手续。 他的心情很复杂,但不陌生,像几年前离开故乡时,那种不舍和留恋。 三年前,他不知道,有个女孩会住进他心里。 他回到座位上,边收拾着东西,边对周边的同事小声地告别。 他不敢再看紫月,更不敢去和她道别。 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假的礼节。 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他哑巴热情,她无视冷漠,很真实。 江川悄悄地走出了办公室,在门口的墙上,顺走了一张职工照片。 照片上,一个女孩,披着长发,笑得很甜,仿佛有悦耳的声音从照片里传出来。 回到住处,他着手收拾行李,打算连夜离开。 现在快接近晚上七点,再过两个小时,搬家公司的车辆就要到了,他需要赶在九点之前,把该整理打包的行李、物品装好。 不一会儿,房间里凌乱地堆放着大包、小包和各式各样的日常物品,灰尘在灯光下沸沸扬扬,使得江川一个劲地打喷嚏。 他将门打开,一阵阵初夏的夜风缓缓地灌进这间不到三十多平的房间,还带着些许夕阳的余温,天也开始变得昏暗了。 江川贴靠着窗户的墙坐下,望着这满地的物品,好多回忆像脱缰的马群,涌现在眼前。 刚好手边有只剃须刀片,不知从哪里掉落了出来,他拿在手里把玩着,眼睛望向了那只粉色的透阴水壶,眼前浮现了三年前在太湖边吃大闸蟹的那次团建。 两辆54座的大巴车,浩浩荡荡地在晚秋凉中透暖的风中前行,来到了太湖边,几十号人进入一家主打阳澄湖大闸蟹的农家乐。江川刚下车,便东张西望,目光在找寻着什么,像是走散了的小孩,焦急爬满了一脸。 他看到一袭黑色长裙的紫月了。脸上的焦急也随风飘散,两眼放出了光,直直地看着她。 秋风带着湖水独有的气味,撩动着美丽的裙角、好动的发丝和清脆悦耳的笑声。就这样,从大巴车牵出一队队的人,沿着湖边小路,绕着农家乐周围,闲逛起来。 湖边有一丛丛枯黄的芦苇,一人多高,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各处,时有小船探出头来,像是在和这群陌生的朋友打招呼。 水面常有圆形波纹若隐若现地在不算猛烈的阳光下晕开,可以清晰地看到,底下总有一条活泼调皮的小鱼害羞地躲开,留下这涟漪,是它们真诚的问候。 在这有阳光、芦苇、小鱼和秋风的湖边,江川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的舒心。因为这些都为他呈现了一幅有紫月身影的画卷,而它们是最美丽也是最卖力的配角。 江川看着远处,紫月手挽着一旁的女伴,沿着湖边散步。阳光携手微风为紫月的发梢做仔细的特写,仿佛风和光都被吸引在飞扬的秀发上,不舍离去,和江川的目光一样。 紫月时不时地抬起手,往后梳理着飘起的头发,每每这种时刻,总是最迷人的。阳光钻进指缝,染透了如脂如玉的手指,泛出粉色的荧光。江川对紫月的喜欢已经融进这湖光秋阳里,围绕在她身边,从未离去。 临近中午,一大群人,分流进了七八个包厢,陆陆续续坐定。一般同一组的人坐在一桌,只有个别人数不齐的才有其他组的人补齐。而江川和紫月不在一组,他并不期待能和紫月坐到一桌,哪怕他很想看到紫月。他找到了自己组的人,便在剩余的四个座位中挑了一个座位坐下,还剩三个空位。 “诶诶,安安、丹阳、紫月,这边刚好有三个位置,你们仨就坐这一桌吧。”大领导在江川所在的包厢门口冲着外面喊到。 只见,三位女生依次坐到了江川旁边的三个空位上,江川的左边,是紫月。 紫月刚坐定,江川偷偷地把脸侧向左边,看到了紫月,就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中分的长发顺在白皙的脸蛋双侧,一双阴亮的大眼睛,清晰折痕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浓浓黑眉衬在雪白的额下,显得格外棱角分阴,中间秀气的鼻子,落落大方,微微翘起的嘴唇,水润圆融,饱满欲滴。只是略施淡妆,接近素颜。那时候的她,还没有涂上口红,没有打耳孔,也没有系红绳。她微微地笑着看着右边的江川,眼里也有山和海的光,热情友好,脸颊的酒窝像是会飘出了一阵醇香。 江川不善言语,他也微眯着笑眼,做了问候。 那时候,他的心里像是装下了整个太湖的水,撒上了一整个秋天的风光,湖面泛起闪闪点点,水光潋滟晴方好。 菜一道一道地上,江川内心的太湖水在沸腾,冒着水泡和热气,一只只巨大的黄金色大闸蟹浮出水面,被升腾的气泡推来推去,翻上翻下,还冒着诱人的香气。天空下起醋雨,继而飘落着蒜泥,飞舞着香菜叶,最终都落到了公公母母的大闸蟹的肉上。不多时,太湖上漂浮着巨大的蟹壳和爪子。还有巨大的黄鳝僵硬着身躯,眼珠冒白,身上泼满了米酒的香味,破皮处露出了香嫩的肉质,随即,就只剩一只头和一条脊骨了,沉到了湖底。还有一只乌鸡,黑黑的皮下,掩着黑黑的肉,那一口湖水带着鲜美的鸡汤味。不远处飘起了鱼丸,青菜,浮着一块块小岛般的红烧肉,后边跟着只甲鱼,露出着白森森的甲骨。一颗颗白白的鹌鹑蛋,像鱼鳔,晃来晃去,无处安生。 那顿饭,江川吃得很不寻常,内心的欢喜,煮沸了一太湖的水。 江川来自海边的城市,喜水产,所以吃得很快,人均一公一母的一对大闸蟹,就只剩一堆蟹壳堆在桌前。他放下筷子,看着这桌有说有笑的人。 紫月笨手笨脚地倒弄着半只蟹,费劲地掏着壳内顽固的肉。一不小心,碰倒了半杯饮料。在一旁的江川,迅速地抽出了数张餐巾纸,压住了要往紫月身上溜去的饮料。 紫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着,“谢谢你,江川!” 江川看了眼紫月,并没有搭话。但是,那时候的他很幸福,即便是这么小的事,只要和她有关,都能拨动他心中的弦,发出快乐的声乐。 “你们可能不知道,要吃这种蟹,最好是要有一幅专业的设备,例如剪子,竹签等,在蟹脚的关节处剪开,用竹签一推,那腿肉便完整的出来啦!”一位吃大闸蟹的老手对着这桌满是新手的同事卖弄着。 交谈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不断,江川所有的心思都系在了左边的姑娘身上,用心地煮着内心的湖水。 吃饱喝足,闲谈过后,一群群人便各自在太湖边观光。江川很想跟在紫月后头,远远地看着她。可是,他又不好拒绝其他同事的邀请,便魂不守舍地与紫月相反的方向逛去。 按计划,当天晚上,他们一群人要在西塘住,已经订好宾馆,所以四点左右,还没吃晚饭,便集合上车往嘉兴西塘去了。紫月在另外一辆车上,与来时一样。还是一群人,到了宾馆,安置背包物品,晚饭过后,便一起逛西塘古街。 七点的西塘并不需要门票,一群人前前后后,左一簇,右一拨,沿着小马路,寻到了一个小入口,便进去了。 夜,很黑,天空没有月光,而眼前却不黑,有光,人间气足,空气中夹杂着从啤酒中飘出的歌声。 石头铺就的小道,在两侧会叫卖的灯火照应下,反着粗糙的光,像刚下过雨。右手边有烧烤,有衣服,有纪念品,有写字画,有果汁饮料,左边再重复一次。虽然是夜晚,密密麻麻的脚步不停地踏着石头古街,牵引着嘈杂的谈笑声,延伸到目光之外。 紫月走在江川的前面,她的周围全是熟悉的面孔,左看右望,说说笑笑。忽然,她双手捂着肚子,弯着腰,旁边的同事也弯着腰,看着她痛苦的脸,询问着。江川也挪动脚步,来到了旁边,才知晓,大闸蟹太寒,紫月吃坏肚子了。 所以,这一小拨人,先行回去了,江川跟在后头。西塘的酒吧,杯里漂浮着充满故事的泡沫,驻唱歌手的吉他都住着一段心酸和浪漫,像大冰的书里写的。但是这些,都不如紫月可爱。 回来途中,紫月在药店买了些姜茶。 到宾馆,八点多。 江川叫辆车,前往最近的超市。回到房间的时候,手里拎个袋子,里面有一盒姜茶,两包暖宝宝和一只粉色透阴水壶。 姜茶和暖宝宝早就过了保质期,扔掉了,只有这只水壶,放在床底。 这些事情,过去都快三年了。 突然,江川看到了桌角的一只猫头鹰笔筒。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猫头鹰水杯,好可爱。” “哦哦,我当时在店里看到这个,是当笔筒买来着。” 当看到她的回复,江川似乎都能听到她吃吃的笑声。 他现在都还记得那种幸福感。 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有勇气找她聊天,所以,他很少有这种感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 生无可恋 江川所租住的那栋楼附近,借着路灯微弱的光,可以看清停了一辆救护车,一辆警车,和一辆搬家公司的小型卡车。 在楼的门口一圈,拉了五六米半径的警戒线,一群人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围着警戒线交头接耳,房东一脸忧心。搬家公司的司机一手拿着手电筒在和一个警员交谈着,那名警员时不时地低下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几名白色服饰的医务人员已经抬着担架从二楼下来,动作快速地往救护车奔去。后面跟着一位护士,一身白,手里高举着点滴瓶,口里不住地大声提醒着:“慢点慢点,让一让了啊!”。 担架上躺着一位青年,二十七八的年纪,约一米七五的个头,脸色苍白,口唇没有半丝血色,左眉上有颗黑痣,紧闭着双眼,面目还算清秀,左手腕缠住绷带,白色的T恤衣角和灰色裤子上都沾满黑乎乎地印迹,在昏暗灯光下,像浓烈的油,还时不时反着光。他就任由着担架将自己送上了救护车。不知是死是活,看样子,医生们还在努力。 “怎么会这样啊,中午他还对我告别,把这个月的水电费用打给我了。”房东老王一脸不解与纳闷,还有丝丝忧心。 “他要是没救活,你这个房子以后可不一定好租了哦。”旁边的邻居,不痛不痒地说着,神情平淡。 “不会有事的,幸亏发现得早。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手腕上的血已经开始凝固,并没有流太多血,大家散了吧。”那名警员这样说着,双手示意另一个人来把警戒线撤了。回头和搬家公司的司机交代了几句,便各自上车,跟在救护车后面,出来小区,往医院去了。 “李芊芊,你快去办理住院手续吧,我已经搞定大刘主任啦!”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外科医生对着守在急诊室门口的护士喊着。 “老高,谢谢你啦,我这就去。”李芊芊一路小跑,向住院收费窗口奔去,手里握着住院单。 “哎,小花,帮我办理下住院手续。”她倚在窗台前,手招呼着当夜班的同事。 “芊姐,这大晚上的,你不下班,还着护士装来办理住院手续呀?”叶小花一脸狐疑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李芊芊。 “他是江川,我的朋友,现在昏迷中,已经在急诊室救治了,需要住院,我以家属身份先替他办理相关手续,大刘主任已经同意了。”她向窗口递进了住院单。 李芊芊付了相关费用,就回到了急诊室,舒了一口气,坐在长椅上。 她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医院有规定,替昏迷的急诊病人办理住院是不合规矩的,需要联系病人家属办理,避免责任纠纷。 李芊芊认识江川的时候,就知道他唯一的亲人,姥姥已经离世了,他什么亲戚家属也没有。 “幸亏是那颗显眼的黑痣,要不我可真的认不出你了!”李芊芊小声地自言自语,脑海里回忆起了那个呆蠢的江川,“你竟然还会因为一个女生而割腕自杀额!这次算你命大。”她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们认识的时候,各自都是学生,江川是工科专业,而李芊芊是医学院的。毕业后,各自奔忙,她也因复习与各种考证,少了联系,要靠江川主动联系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了解江川,一个单纯得蠢,蠢得纯粹的大小孩。 “打了肾上腺素和甘露醇,发现及时,失血不多,并无什么大碍,只是昏迷着,住几天院醒了就好了。”两位医生推着行动病床,从急症室出来,安慰着守在门口的李芊芊,“不用担心,你的相好没事的”。 江川直躺着,身上盖着白床单,输着血袋。 “瞎说啥,谢谢杜哥和黄兄,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已经办理好住院手续啦。”李芊芊接过行动病床,急急忙忙往电梯去了。 “等会记得把血袋拔了哦!”杜医生看着着急躲开的小护士嘱咐着。 “知道啦!” 到了二楼,刚出电梯,碰到了高鹏,那个帮他向大刘主任澄清情况的外科医生。 “看来已经没事啦,嘴唇已经有血色了,我帮你吧!”他殷勤地拉着行动病床,两人进了里面的206病房。 高鹏将江川抱至病床上,挂好血袋,盖好被,便看到靠着门一脸傻笑的李芊芊。 “你在傻笑什么呢?”高鹏看得觉得有趣,“你相好啊?” “别胡说,他叫江川,是个蠢小子,我怎么会看上他呢?”李芊芊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眼江川。 “他这是怎么啦,自己割的手腕吗?现在人呀,好像也很少有这种行为了。”高鹏打听着,想知道些细节。 “还能是什么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李芊芊也是一脸狐疑地说着,还是不断地摇摇头,表示难以置信,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像他认识的呆头江川了。 “是这样呀,不会是为你割腕的吧,你现在这么殷勤地忙前忙后,哈哈!” “闭上你的臭嘴!” 那晚,江川在李芊芊的帮助下,顺利地住进了医院,也稳定了生命体征,她和高鹏两人就靠着病房门口湖聊海聊。 约莫十一点半,李芊芊拔了刚好输完的血袋,重新盖护好被单,拉开帘子,将空调调高了两度,关了灯,带上门,回家了。 她就在五院上班,离江川的小区不远,毕业七年,没有联系的七年,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位呆头老朋友也在这个城市这个区。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见面的方式,还有这七年的江川,变化可真大,不是脸蛋和体型,是性格。 “他会因为一个女孩自杀,我的天呐!”李芊芊背着女士小挎包,沿着公路往家里走去,嘴里嘀咕着,脑子里回忆着今天的一切。 这就是她和江川的缘分吧,认识他的时候,她是多么想抽他。 多年后的重逢,她又多想问问他,笑笑他。 李芊芊就这样边想边走着,时不时摸摸挎包里的一小册子。这个小册子是那名民警在江川公寓调查现场的时候,无意发现的,同时,还有一片沾血的剃须刀片。他以多年的办案嗅觉告诉她,这本册子会说话,首页的文字似乎交代了江川如此做的原由。 随救护车到场的李芊芊与杜医生一起查看江川情况时,发现血管凝固住了,量了血压后,才放宽心,把情况和民警做了交代。他们在江川房间里提到了动机,李芊芊就对那本册子产生了兴趣,她笃定那里记载了老朋友的秘密。她再三恳求民警同志,想替江川保管那本册子并表阴自己与江川的深厚友谊,最终拿到了册子。民警答应给她册子的最主要原因是,这件事情并未构成情节严重的案件,江川只是受到了情绪上的失控与轻微失血而昏迷,这册子顶多算私人物品,不算有力证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章 江川的表白 李芊芊回到家,洗漱完,惬意地坐到床上,从包里拿出了那本册子,像探宝一样翻开了册子,内心充满好奇。 “呆瓜,原谅姐哈,我实在忍不住想看看,我向你保证,只看首页!”李芊芊靠着床,对着窗帘,举着右手,像是发誓地自言自语。 首页的纸,像是受了潮,有一点点被雨打过的印迹,页面的底部还有一丝丝血迹。 ------------------------------------------------------------------------------------------------------------------- 紫月你好, 我写了一些文字表达我对你的喜欢,我知道你看不到。可是我写了,真希望我的这些想法可以像一阵风,吹到你的窗前,再看你一眼。那时候,我一定已经离开公司了。 如果要用文字去形容“喜欢”是什么模样,我没法说得清楚,但是我可以试着用下面的话来展示她的一个角度。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末,院子里一位妈妈在给赤身裸体的小孩搓澡。 那小孩不过三四岁,在热气腾腾的澡盆里嬉笑。 而那小孩就是“喜欢”。 一阵夏末的风偷来阳光的温度拂过院子,满院温馨。 她在那个阶段是那么的单纯,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凭感觉或感性——那么小的孩子又有多少理性呢。 然而,她会长大,会吸收周围人的光,会受世俗的限制,会有理性的成长。 当不断长大,她命中注定只有两条路,要么转变成“爱”,要么孤零零地饿死。 而这一成长过程,她由原来的感性慢慢向理性转变,也由无私到自私转变。 所以,一个成熟的“喜欢”都是自私的,都想转变成“爱”——但是“爱”就不一定是自私的。 我知道,有无数的“喜欢”在三四岁就已经夭亡了。 而我的喜欢,长大了,处于表达欲最强的阶段,也是感性和自私的阶段,所以她要说。 可她无法控制的,胃口很好,长得越来越快,快要到了生命的终点了。 我知道她想变成“爱”——这一点我比谁都要清楚。 而另一面是死亡。 而我只有一个目的,为我那可怜的“喜欢”争取唯一生的希望。 她想,每天睁眼就能看到你,每天都能紧紧牵着你的手,右手牵左手,累了就换一换,左手牵右手。每天闭眼前都是你,梦里也是你,那样现实和梦境就到了难以区分的程度——梦一般的生活该有多美——那样就在一起两辈子了。 那时候的“喜欢”应该是另外一种模样,试想下。 在同一个院子里,阳光依旧。 一个澡盆的两端各有一位妈妈,澡盆里的小孩也还是三四岁模样,笑得异常可爱,手脚不停地拍打起冒热气的水花。 两位妈妈将沐浴露搓出大片的泡沫,满眼溺爱地轻抚她那柔软细嫩的小胳膊小腿。 一阵清爽的风拂过,飘起无数颗大小不一的泡泡。 这些泡泡被阳光拥抱得脸上羞出了一道道彩虹。 澡盆的一端,那位妈妈的发丝随风舞动在彩虹间。 而澡盆的另一端,一双眼睛看得痴迷。 但是很奇怪,那双眼睛属于一位爸爸。 此时,那位可爱的小孩有了新的名字,叫“爱”。 或许你会奇怪,为什么一位妈妈会变成一位爸爸呢? 一直都是爸爸,只是当时看到的是妈妈的模样。 这就像掩了一层薄纱——我就是好奇心重,一度把它掀开。 当然,她很可能成不了“爱”。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但是不得不考虑这种残忍的存在。 如果她死了,我实在不忍心将她暴尸荒野。所以,这些文字将会为她唱起一首葬歌,让她洁净的灵魂有个安处。 或许我会流泪,为已逝的“喜欢”,也为未来到人世的“爱”。 我想我会为自己悲伤的。不过别担心,再试想。 六十年后,你左手抱着孙子或孙女,偶然间从书架最上方拿到这些文字,或许你会回忆起从前有那么一个“喜欢”。 然后,你对着孙子或孙女说:“你知道吗,这里一直住着一位和你一样可爱的小朋友呢!” 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为你开心,为“喜欢”开心。 但是,那些是六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的我只会也只想自私地为自己悲伤。然而,那份无私的“喜欢”,就让她留到属于她的那种年纪吧. 或许到那时候,不得不承认,“喜欢”也可以不死的,也可以不是“自私”的。 这种感悟,现在的我是排斥的。 我多想爱你一次。 祝好! 江川 2019年7月14日 -------------------------------------------------------------------------------------------------------------------------------- “这呆瓜在说些啥呢!扭扭捏捏像个姑娘。”李芊芊看完首页的信,心中有点闷。这信写得诡异,不恰当的比喻中,隐隐透露着一种感觉,酸。 不是文绉绉的酸,是求而不得的心酸。 她越想越觉得内疚,甚至没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态,开始担心起昏迷中的江川。她将册子收好,抑制内心的好奇,坚决不看后面的内容了。 “这个姑娘,原来叫紫月!”李芊芊脑海里浮现了无数张好看女生的脸,想象着紫月的容貌。 忙碌了一天,渐渐有了困倦,无暇多想。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得早点休息,明天要起早,避免在江川苏醒时又做出什么傻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章 李芊芊 江川是在一个夏天认识李芊芊,一个水汪汪的姑娘,大大咧咧的,还有点霸道,但是,性格开朗,古道热肠,很真实。后来,在江川的印象里,像夏天的冰镇西瓜。 七年前,大二的一个夏天,快临近暑假。那天早上,江川没有课,下午有两节课,所以他起得很晚。十点多,出宿舍,往南校区走去,宿舍与南校区隔着一条马路,大致两公里。 天气炎热,太阳高挂头顶,路边经过的车辆来来回回翻动着热浪。周围的阳光热情得能把人榨出汁。 江川挨着人行道的树荫走着。 忽然,他看到马路对面,一位着白色连衣裙的高挑女生,撑着一把黑色遮阳伞,被几位身着灰色调短袖的中年妇女前呼后拥。她的左边,也就是靠马路的那面,有两名妇女并行走着,右边也有一名,最滑稽的是背后的那名妇女,弓着身子,脚步紧随着前面一身白的女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右手像是在擦拭着她挂向左边的小包,真得像极了一个贼。 一行五人,那么不协调,那么怪异。 “这是哪位公主出行吗,还带着四位嬷嬷啊!”江川看得越发想笑,口里不知觉地乐出了声。 忽然,那四名中年妇女疾走到女生前面,像不认识她一般。 此时,江川突然意识到,那四名中年妇女是团伙作案的小偷。他冲着马路对面全然不知的女生喊着,“喂喂,你的包,你的包!” 那女生看向他,只见一个男的在不停地向自己挥舞着双手,嘴里喊着,包什么包的,不知道在搞什么,便不去理会。 江川一顿奔跑,跃过了刚好是绿灯的马路,来到了她的旁边。 “你的包,好像被偷了。”江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勉强把一句话说完。 “啊,我的包在这呀!”女生有点莫名其妙。 “同学,我刚才在对面看到有四个小偷,在扒你的包。”江川见她模样像是学生,便以学生称呼,喘直了气,说着。 “啊,我的钱包和手机。”女生才发现包的拉链开了,低头翻找不到里面的钱包和手机。她微抬着头,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像剥壳的荔枝,翻白了眼,一脸无奈。 “你刚才就看到了吗?我说怎么刚才旁边三个大妈挨我那么近。”她才恍然大悟。 “我开始就看到了,我以为你们是认识的,看了会儿,我才发现不对,冲你喊,你也没反应,现在她们已经越过马路,早坐地铁跑了。”江川如是说着,眼前的女生嘟着嘴。 “你早就看到了呀,你喊的啥,我老远听着像是喊包,你直接喊捉贼啊!”女生越想越觉得来气,越看江川越觉得怪,又补充道,“所以你现在就是想告诉我,我的东西被偷了啊!” “诶,同学,又不是我偷的你的东西,你不怪那几个小偷,怪我做什么!”江川没好气地顶回去。 “那现在怎么办,我手机和钱包都没了,我下午还有考试呢?真倒霉啊!” “哦,这样啊,我阴天也要考试,我下午还有课。”江川不知道说什么,随便捡点说。 “谁关心你下午有没有课啊!”她看着眼前左眉有颗黑痣的男生,呆头呆脑,又好气又好笑。越看越觉得那颗痣丑,和他的人一样惹人厌。 “那你得先替我解决午饭呀,还得和我一起到派出所报案,你是重要证人。”她命令着江川,那语气像这些是他该做的义务,又像是认识的朋友。 江川看着这位暴脾气的女生,也没说什么。 于是,两人走进了南校区的餐厅。江川一路无话,只有女生叽里呱啦地说些江川没法回应的话,类似天真热、运气真差、好讨厌之类的。 他们面对面地坐在南校区的餐厅,靠窗的位置,隔在两人中间的是两双筷子和两个快餐菜盘。聊着聊着就熟络开了。 “所以,下午你打算在课上睡两小时哇!”李芊芊塞满饭菜的嘴巴,右边鼓着,对着江川说着。 “是的,那老师的课,非常无聊,特别是下午,想睡觉,几乎每个人都趴着,好多都响起了呼噜。”江川埋着头,边吃边说着。 聊得李芊芊咯咯地笑,好像完全没发生手机钱包被偷的事。 “今天,谢谢你啦,江川!我下午考试前,还得配个手机。”李芊芊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男生,一头短发,眉清目秀,左眉有颗黑痣。 “哈哈,你真奇怪,刚才那么凶,现在又客气起来了。”江川一脸傻笑。 “凶吗,我一直都是这样呀!” “还好,医学院的女生,都很神秘的,性格怪点也正常。”江川一脸认真。 “我的天呐,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怪!还有,怕是你对医学院的女生有什么误解啊?医学院的女生也是貌美如花,善解人意的好吧!”李芊芊一脸鄙视。 “要不我借你手机,你先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吧,别等一下找不到你。”江川言归正传。 “没事的,我下午先去派出所报个案,再顺道买只手机。算时间,刚好回来参加解剖考试。他也刚好从外地赶回来。” “现在时间还有,我和你一起去吧,你没有手机和钱包,买手机,我可以先帮你垫着。” “谢谢你啦,朋友!”她故意把后面两个字的声调放缓、提高。 “叫我江川就行,这声‘朋友’听得慎得慌。还有,要还的!” “那是自然,这样我不用额外再回宿舍借钱了。” 那天下午,江川和李芊芊一起进派出所,一起出派出所。一起逛手机店,一起在水果吧吃冰镇西瓜。就这样,江川逃了两节课,李芊芊丢了钱包和手机,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在炎热夏天的一个下午,锻造了一段铁一般的友谊。 江川对李芊芊的印象很实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冰镇西瓜,大大咧咧。 李芊芊对江川的印象,很特别,比钢铁还耿直的男生。不主动,不言语,但是,并非不会聊天,只是内向。 他们性情相投,一拍即合。 从那之后,李芊芊就记住了这位特别的朋友,不管别人怎么觉得,她至少愿意和江川交朋友。 记得有一次,李芊芊为江川介绍了一位女生。她约江川到不远处的公园野餐,说还会来个女生。 结果那天,江川一脸邋遢,胡渣一脸,头发乱翘,还黏糊糊的,一身黑。她们一共四人,江川、李芊芊和她男友,还有一位李芊芊的学妹。 一个非常文静秀气的女生,相貌端正,小巧可爱。 事后,李芊芊问他,那位学妹怎么样,江川说,好看。 “好看,那就是喜欢喽,那你为什么不送她到宿舍楼啊!”李芊芊无奈地质问。 “我没想太多哇,到南校区北门,我回宿舍也近啊,送到宿舍,我再从北门折回宿舍区,要多花二十分钟哦。”江川有理有据。 “……,你数学真好,败给你了。下次别穿那么邋遢。”李芊芊无语透顶。 “芊姐,你下次告诉我下,我好知道你是给我介绍对象哇。还有要不要送到楼下,也指示清楚哦。”江川继续着。 “知道啦,钢铁!呆瓜都没你呆吧。你凭实力单身!”李芊芊摆出了招牌白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反感江川,好像就因为他这点,使得她愿意把他当弟弟看待。 所以,她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位女生,可以让呆瓜变成自杀的情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章 幻境初现 “是谁?”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闪过,终于要看到这个不速之客了。 “你这细皮嫩肉的家伙!”只见不远处,一个咧着嘴瞪大了眼的黑汉在打量着我。 “我叫逍遥,请问你是?” “痴狂”,他干净利落地回答。 从那时起,我们时常吵架,甚至演化成时常打架,他打我。 我不知他的来历,只是觉得蛮横强劲,时常受他虐待,更可恶的是,他还故意歪曲我的名字,叫我“小妖”。 也就是从那时起,江川变得神经兮兮,一个可怜的人,心里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脑袋里有两股意识在扭打,使得他的行为像地震中滑落的残垣。 我与江川共处二十多年,相安无事,怎么也要让他维持着基本的理智。而这个“痴狂”,只顾自己放纵,致使江川疯狂。 于是,我右手展开乾坤扇,一道金光迸出,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纳入幻境之中。 “这锦绣河山,怎敌你展眉一笑!”他站在围栏旁,看了看远处躁动的千万敌军,只见无数旌旗摇曳,“周”字露出一口黄牙,咧着嘴在大笑,回头望向已被他掐死的女子,笑着说道。 这千尺高的华楼里,无数贱奴贱婢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逃窜,痴狂一脸茫然地在人群中左看右看,心里暗骂,“这是哪里,我要找到小妖,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他黑粗粗的手里逮着一个瘦小的女子,问到,“你们这是在干嘛,急着投胎吗?” 那女子惊慌地求饶,“放了我吧,他们快要进城了,我可不想死啊!” 此时,一股醇香飘来,痴狂急忙把他甩开,循着气味往楼上爬去,像是一只闻到鱼腥味的馋猫。 这楼梯环绕在楼外,痴狂蹑手蹑脚地走着,向下撇了眼,这楼足有三百多米高,能望见五百里外的一队队人群,摇曳着旗子,看不清上面的图案,好像有“土口吉”等字眼,红红的底,应该是双喜的“喜”字吧,鼓声连连,甚是喜庆,应该不差,痴狂叫道,“好家伙,谁家迎亲啊,好大阵仗。” 不知不觉,他上到了顶楼。 “谁人在那叫嚷?如此无礼!”这一声呵斥,中气十足,威仪无边,着实镇住了他。 痴狂看到不远处宽大的雕花大椅子上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右手拿着酒樽,左脚踏在椅子边沿,左手小臂靠着左膝盖,身子前倾,稍微向前伸着头,两眼微眯,略带几分酒意,正看着他。 而在他的座位旁,一位身着大红华服的女子,一动不动地趴着,左袖遮住了一半的脸,稍露一只媚眼与半片丹唇,容貌惊艳。 痴狂以为,他是遇到一位被抢亲的苦主了,便也放宽了心,大大咧咧地向座椅走去。 “大胆,你这黑乎乎的,是个什么东西!”男人大骂,但是姿态淡定。 “你真不知好歹,我本想见义勇为,替你解忧的,看来不必了。”痴狂没好气地说着,来到了男人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酒樽,流着口水,讪讪地道,“不过,你这酒,好香啊。” “你这刁奴,怎生如此大胆!”男人似要发怒,却突然止住,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仔细地看着这个长得蛮横的粗黑大汉,站起来好奇地问,“你不怕死吗?” 痴狂吞着口水,咧着嘴,憨憨地道,“喝一口,再死也好。” “准”,眼睛瞥向地上的酒壶,示意着他。 痴狂急忙趴到酒壶旁,鼻子凑着壶嘴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着眼,满足地沉静其中。 过了片刻,便伸手拾起附近倒在一旁的一只酒樽,小心翼翼地往里倒着酒,用袖口擦拭着樽口的一小抹红,便一饮而尽了。 男人刚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欲言又止,“你怎么敢用这樽......” 痴狂解了酒馋,站起身来,一脸满足地打量起这个男人。 一身黑色华服,袖口胸前都有鸟形图案,剑眉大眼,阔鼻方脸,簪着长发,仪态不凡。 而后,指着地上女子问到:“一大群人就在来的路上了,你要怎么办?” 痴狂期待着男人的反应。 顿时,男人的威仪全无,紧张地扯着痴狂的衣领,恶狠狠地压低声音,“你到底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痴狂一把推开那双强劲有力地手,幸灾乐祸地道,“这女子可真美啊!她是你夫人吧?” “她已经死了”,他刻意强调着。 “那群人马上到了,你不和楼下的人一起逃走吗?”痴狂有点同情地问着。 “哼,孤岂是胆小鼠辈。”男人仰着头。 “你叫孤吗?我是痴狂。”他友好地自我介绍。 “你这胆大刁奴!孤要炮烙了你。来人啊!”男人瞪大了眼睛,喊道。 痴狂一头雾水,胸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去。 男人一个踉跄,退坐到椅子上,捂着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黑皮大汉,眼睛里终于露出了骇人的悲伤。 那份悲伤的分量犹如山河湖海般沉重。 痴狂从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感觉身体要被那眼神压垮一般,瘫坐在了地上,内疚道,“我叫痴狂,脱胎于单思苦恋,只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很特别。” “谢谢你的酒。”痴狂看着那双眼补充道。 男人从痴狂的那双眼中也感受到了不亚于亡国般的悲伤,便放下了那份帝王的尊贵。 “你脱胎于单思苦恋,何解?”男人站起来,坐到地上,背靠着椅子,看着痴狂。 “有个女孩,叫紫月,他很喜欢。”痴狂顾自呢喃。 男人像是找到知己一般,拾起掉落椅子旁的酒樽,与痴狂把酒畅谈。 一座高耸的孤楼,两个脾性相投、尊卑有别的男人,喝酒吃肉,谈黑了天。 “这样可以吗?”男人吃惊道。 “为了紫月,江川愿意钻一万次。你可以放弃江山,为什么放不下帝王之尊呢?”痴狂不解。 痴狂偷偷摸摸地下了楼,后面跟着位身材魁梧、气宇非凡的贱奴,拐过了几道门,穿过了几条巷,来到了刚刚打听到的司狗坊。 只见一堵十来米高墙的一角,一处杂草掩着一个狗洞。 痴狂打趣道,“怪就怪你把墙建这么高,要不也不用钻狗洞了。” 男人一脸惭愧,“民愤四起,时常有刺客翻墙而入,所以才将城墙增高。” 周军已经围堵了各个城门,这个狗洞是唯一有可能不被发现而逃出朝歌的希望了。 高耸的摘星楼端庄地站在一片火海里,放出阴亮的火光。 南城外,大树下,火光照亮了两个大汉的脸,其中一位眼中流出了一滴泪,闪闪发光。 风微起,两个男人在森林里穿行,躲过周军耳目,由南往西奔去。 “我在楼上看着她由西门出,拐进右边小道。我们继续往西北方向,应该可以赶上她。”男人兴奋地说着,加快了脚步。 “你可真狠心,硬生生地将那美貌奴婢掐死。”痴狂悲悯道。 “没办法,不掐死假冒的奴婢,露出马脚就不好了。如果被叛军发现她还活着,后果不堪设想。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恨她。”男人一脸严肃。 痴狂沉默了。 “你看,这是她的。”男人大喜,指着荆棘丛上的一块碎红布,兴奋地对着痴狂喊道。 他们便快速地左右找寻起来,口里不停地低声喊着:“苏妲,苏妲。” 忽然,男人在一棵老树下,看到一位红衣女子站在一块石头上,两手搭着挂在树枝上的红绳,正踮着脚将白皙的脖子往红绳里挂。 男人飞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下来,口里迫切地说着:“爱妃,孤在这啊,别做傻事。” 苏妲回过神来,揉揉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男人的脸,难以置信又情不自禁地一头栽到男人怀里,委屈地哭出声来,“大王,妾身这不是在做梦吧?” 痴狂看着这红衣女子,一双媚眼,妖艳无比,全身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狐媚。 他并不喜欢。 即便如此,看着这对抱头痛哭的“苦命鸳鸯”,痴狂也能感受到体内暗流涌动,那一股不管不顾的热爱与痴心,是他的同根本源。 他能感应到,这个地位尊贵的男人身上,有股和他一样的疯狂力量,心中有一丝安慰。 痴狂想想是该临别了,便厚着脸皮问道,“帝辛,你那酒是怎么酿的,可否教我?” 男人道,“这酒你是无法酿得成了。酿这酒需要一千滴来自不同妙龄少女的眼泪,一颗七窍玲珑之心,一滴帝王血。 此时,男人的双眼流出了忏悔的血,化作一滴滴黑色的血,跑出无数的冤魂。 痴狂吐了一晚上,告别了帝辛,并暗暗发誓,此后滴酒不沾。 朝阳升起,痴狂看着这一缕美妙阳光,想起了帝辛与苏妲。他不知道自己帮助帝辛到底是对是错,但是他做了,因为他同情帝辛,像同情自己一般。 走在朝歌城的街道,小孩都在唱着,“殷商纣王,昏庸无道,妖妃妲己,祸国殃民,烈火焚身,罪有应得,仁德武王,千秋万世......” 突然,幻境破灭了。 我看到胖了一圈的痴狂,不屑道,“你这憨货,真是什么恶心的事都做,什么恶心的酒都喝。” “你不觉得,帝辛也蛮可怜的吗?” “吃人肉,喝人血,你觉得可怜,你这妖孽!” “我本来就是,你能怎样?”痴狂提拳便打。 我顶着一头包,嘴里不服地喊着:“妖孽,妖孽。” “你竟然能造幻境?!”痴狂未解气,伸手去抢我手里的扇子。 “你不能动,快还给我!” 痴狂端详着手里的扇子,陷入了沉思,胃里一顿翻滚。 他刚想撑开扇子,便又被一股金光纳如了扇内。 我得意得捡起掉落扇子,“叫你乱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章 再入幻境 痴狂迷路于僻野山间,摸索半天,终于在黄昏时刻,来到了一座古庙前。这庙门楣上没有匾,只留有左边残破的半片薄木门。痴狂又渴又饿,便急跨过磨透了的门槛,寻进院内。院落不大,横竖十来人宽,由半人高土矮墙围起,院中只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小径尽头有一小亭,亭内只容一尊泥塑。只见那泥塑虽有风吹日晒过的残破,仍清晰可辨其天庭饱满,龙眉凤目,昂首挺胸,目视东方,右手做护心状,左手贴于背后。在泥塑前方有一粗岩凿就的案台,一铜炉,正点着三只残香。 “连个祭品果盘都没有,这是什么破庙......”痴狂嘴里抱怨着,心里已经把逍遥诅咒了一万遍。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庙外,不经意碰碎了半片庙门。 痴狂发现在那庙不远处,有一人家,背靠山,屋前一潭水,于是想向主人家讨点水喝。他来到院前,才发现院墙只到膝盖,没有院门,来到屋前,屋门紧闭,前窗又无灯光,便又失望地离开了。刚出那院子,见对面小路上走来两个人,他没太在意,离得近了,发现那两个人一直盯着他看,其中一人附在另外一人耳旁说了些什么,痴狂来不及发作,上前道,“小哥,这附近可有酒家客栈?”年纪较轻的答道,“此处偏僻,并无客栈馆驿。”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的见痴狂面生,风尘仆仆,又刚从潭边院内出来,脸色由惊转喜,便向痴狂邀约,“天色渐晚,如兄台不嫌弃,可到寒舍吃点酒水。” 痴狂求之不得,便随此二人入到家内。那两人原来是一对兄弟,父母早亡,靠卖力气为生,今见痴狂便起了主意。兄弟俩不急忙活酒水,却要对痴狂做起交易。 “我兄弟俩有一事相求,做成了也是功德一件,望兄台切勿推辞!”痴狂急等着饱餐一顿,催着他俩上饭,便一口答应了。 原来这村叫“无心居”,村口有一比干庙,庙旁有一院落住着守庙老人。这老者白发苍苍,不管春夏秋冬,右手都挂着一匹白狐皮,左手轻轻抚着。见过这狐皮的,都传说这白狐皮水火不侵,乃是神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幻想过独占这件宝物,可是付诸行动的人都失败了,不是老者有多厉害,而是无心居的人根本进不去那个院子,就像院子被施了法,有一堵无形的墙挡着。那俩兄弟正是看到痴狂可以进去院子,便起了歪主意,让痴狂进到守庙人屋内偷出狐皮。怕痴狂不答应,便说不忍心比干大人受风寒之苦,日灼之痛,欲将狐皮披在比干大人肩上以御风雨。 痴狂饱食之后,便要趁着夜色行动,临行前,兄弟俩见痴狂只顾饭菜,不喝酒,便硬要敬他一杯,为他壮行,吓得痴狂夺门而出,往守庙人院落去了。只听兄弟俩在后头喊着,“我俩宰了一头羊静候佳音!” 痴狂来到院前,便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往院内走去。可是,痴狂的心却很不安,因为刚才从潭边过来,总感觉那潭水像一只眼盯着他。他被这种不安缚着,无法行偷盗之事,便回到潭边看个仔细,只见潭里有一盘月亮,一张他的脸,再就是若有若无的繁星映在四处,再凑近点,倒是有一股熟悉的气味,很香,有很淡的醇味,一时又无法想起。 他经过这番查看,心就踏实多了,便又摸到了屋前,偏窗没有光,只有正堂有光从门缝内透出,顺着门缝看去,那白狐皮放置在几案上,屋内并无椅子,也没有人。 痴狂观察良久,并未发现半点动静,便轻推屋门,门随即便开了,痴狂窜进去,往几案迎去。这屋陈设简单无比,只一几案,正面土墙壁上有一幅画。那画里有一座石头小岛,岛上有一棵树,遍落白里透粉的花瓣雨,树下一尊石佛,方圆脸盘,闭目合掌,盘膝而坐,佛像头上安详地伏着一只白狐,那狐目光落处,是岸边的另外一只白狐,仰着头,高举双爪,眯着眼睛去接花瓣,树枝上红线暗绕。 痴狂未见守庙老人,就取了那白狐皮便跑出了院落。那皮毛柔顺光滑,不凉不暖,他拽紧白狐皮,生怕她滑出手去。刚路过比干庙,他就寻思,何不直接披在比干肩上?回去再回来,多麻烦。于是,就借着月光进了庙,给泥塑的肩上披上白狐皮。 可刚披完,这白狐皮就像是水渗进干裂的土地里一样融进了泥塑胸前,透过泥塑右手与胸前的缝隙,可以看到一颗金光银光迸射的心,还在跳动。原来这泥塑他有一颗跳动的心。痴狂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不自觉地已经坐到了地上,目瞪口呆,回过神后,比干泥塑又恢复到了之前,白狐皮没有了,光也消失了,心也不见了。 痴狂逃出庙门,正在庙门口遇到了一位老者。这位老者剑眉大眼,阔鼻方脸,只是头发全白,他就这样微笑着看着痴狂,笑道,“痴狂兄弟,还是原来模样啊!”痴狂盯着看了许久,才认出老者,于是急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章 异象 “帝辛,你过得并不开心。妲己呢?”痴狂与守庙老人一起就着潭前的矮墙依肩而坐,仰头望着星空,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那晚分别以后,摘星楼的火烧了三个昼夜才停息,姜子牙在废墟里未寻得苏妲尸骨,便知晓苏妲逃脱了,派出杨戬随啸天犬一路追捕,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守庙老人平淡地讲述着后面的一连串故事,眼里无光,唇颊毫无血色。 那一日,啸天犬在一偏僻村落寻得一对灰衣粗布的夫妇,便引来了杨戬、姜子牙一大帮人。姜子牙奉女娲娘娘法旨,引九天玄雷劈向妇人,第一道雷下,妇人就现出了原形,一只已断一尾的九尾白狐,接下去每一道玄雷都断一尾。而第八、九道玄雷却被路过的接引道人挡去,才留得二缕残魄于白狐体内。接引道人替妲己求情,收了仅剩的两缕残魄于一幅画内,交给了傍边的男子,也就是帝辛,便扬长而去。姜子牙见九道玄雷俱下,妲己已然伏法便隔空复了女娲娘娘法旨,随后丢一把匕首到帝辛脚边,要他剜心给比干赎罪。帝辛收藏好那幅画与妲己尸身于腰间,便引刀剜出自己的心。姜子牙又要他往八千里外的一处比干庙去,将心置于比干泥塑内,如诺无心可活,便守庙而活直至比干显圣。如诺无心不可活,就偿命于比干。 帝辛将一颗血红跳动的心藏在袖内,挟着一幅画与白狐皮,走了一百零八个日升月落,来到了比干庙。他按姜子牙吩咐把心置于泥塑胸内,叩首三拜,那泥塑的右手便从背后抬至胸前,做护心状。帝辛出了比干庙,见一老婆婆手提菜篮,叫卖空心菜,帝辛问,“婆婆,无心可活吗?”老婆婆笑答,“无心当然可活”。话音落,老婆婆就消失了。帝辛在庙旁建屋落院,每日三炷香,守着比干庙。 有一晚,帝辛做了一个梦,梦里接引道人告诉他,在屋前挖一潭,用挖出的泥土围着屋子筑一圈不过膝的矮墙,不设院门,在正屋挂起那幅画,便可布成结界。机缘若到,比干显圣恕你前罪,还你心,便可带着妲己两缕残魄踏着虹去往虹冥涧,自有人救妲己。帝辛叩问接引道人何为机缘,何人可救妲己,接引道人只教他正厅画前只设案台,每至夜晚,置白狐皮于案上,不灭灯,门虚掩,睡偏厅,夜不亮灯,皮心连肉之日,乃是机缘巧合之时。妲己来自虹冥涧,自然有人能救。 “那夜间就不怕白狐皮被人偷去吗?”痴狂有点惭愧。 “觊觎她的人不计其数,可都靠近不得。老朽只按接引道人吩咐布置妥当,他人便进不得院内,数十载过去,只有你一人进得院内。老朽在偏厅听得动静却不敢违背接引道人指示,待到平静,出偏厅看时,忽然发现比干庙发出金银亮光,便来到庙门前,就遇到你了。” “我看到比干大人泥塑开口说话了!帝辛,你向比干求心,是不是可以带着妲己魂魄去往虹冥涧啊?”痴狂激动地看向老者。 “老朽只怕难以求得比干王叔的宽恕......”帝辛话音刚落,异像环生,痴狂仰头望月,只见那月盘如火在烧,焰苗疯长,银光遍地的夜景褪去了外皮,渐渐漏出了内里的金光,最后整个夜空,整个大地,沉浸在刺眼的金色之中,仿佛日出的气势被搬到了眼前,亮如白昼。随后,跟前的潭水在翻滚着,一道虹从潭中划出,弧度跨到了天尽头。就在痴狂惊讶之际,由身后闪出一个白色身影,迅速地跃上虹,越跑越远......痴狂未来得及看清,但是那种白他可以肯定,是白狐的白。与此同时,比干庙内也窜出一个白色身影,也在不远处跃上了虹,追随而去。痴狂阴白了,这虹是帝辛去往虹冥涧的路。他急忙开心地转向身旁的帝辛,“帝辛,你快去求心踏上虹去——去......”痴狂的喜悦还未来得及从脸上卸下,就被眼前的情形震住了。随后,月亮恢复了原来模样,月光遍撒大地,一幅美好模样,而帝辛已经化作一尊泥塑。 痴狂忽然想起两道白色身影,就跑进屋内正厅查看那幅画,画中的白狐不见了。随后,他急忙来到比干庙查看,果然比干泥塑左胸有个窟窿。痴狂陷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里,不敢相信这个被证实的真相。 突然,痴狂感觉到肚子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在咬噬,并且这种越来越烈的疼痛已经让他跪倒在地。可就在痴狂备受煎熬的时候,有两个人进了比干庙,站在了痴狂前面。 “你这黑泼皮无赖,吃了我俩的饭菜,却不给我俩白狐皮。”原来是那两兄弟在菜里下了蛊毒,见痴狂许久未回,又见夜亮如白昼,恐有变数,便驱动了蛊毒,寻到比干庙。 “你们到底是谁?”痴狂已疼得满头大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章 虹冥涧 痴狂疼得知觉渐失,昏迷过去。 那两兄弟在痴狂身上搜了一遍,没发现白狐皮。于是,又去守庙老人的院外查看,才发现守庙老人已经变成了泥塑,院前空留一个天坑,根本看不出那里本来是一潭水,而且院子的结界消失了。他们在屋里屋外翻个底朝天,也没见着白狐皮的影子,于是,又回到比干庙。 接连踢了数脚都不见痴狂醒来,年纪轻的无奈地说,“大哥,一定要这白狐皮才可以进得虹冥涧吗?这白狐皮不就水火不侵而已嘛,念个避水咒、避火咒不就好了。” “虹冥涧入口处有穷奇守候,没有白狐皮护身,绕不过穷奇。”大哥解释着,便又催着他弄醒痴狂。 痴狂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两兄弟提到虹冥涧,便忍着痛故意不醒。 那两兄弟怎么踢踹痴狂都没有反应,就在庙内坐下歇息,便开始闲谈起来。 “这虹冥涧真的可以让凡人跳出轮回吗?”那年纪小的继续追问着。 年长的便详细地说起了关于虹冥涧的传说。 原来在冥界的入口,有一条冥河,那河上有一座奈何桥,在桥边有一位老婆婆,叫孟婆,她会煮汤给刚到冥界的鬼魂喝,好让鬼魂忘却尘世记忆,过得奈何桥去往冥界。那些鬼魂的尘世记忆,不管是遗憾还是仇恨,都丢进了冥河,于是冥河的戾气变得很重。在冥河尽头有两座姊妹山,而那两山之间,便是虹冥涧。在虹冥涧,有一处石矶,上面有一棵上古神树,终年飘落百里透粉的花瓣,在那树下有一尊佛像,是接引道人弟子迦南。那佛像将冥河的戾气化成七色彩虹投向人间,形成因果轮回。后来,青丘狐仙误入虹冥涧,便栖息在神树下。传言比干被纣王索去七窍玲珑心之后,受接引道人指引,避过上古凶兽穷奇,进入虹冥涧,跳出了轮回。比干庙便引来了一群渴望跳出轮回的人,大部分都是修道的亡命之徒,渐渐形成了村落,无心居因比干而得名。无心居的人相传,剜出俗心,流空血泪,可以看见去往虹冥涧的路。可是,无心居的人从来也没尝试过,因为哪怕寻得去往虹冥涧的路也无法躲过穷奇的追杀。如果想要躲避穷奇的追杀,可以用狐仙的气味盖去人的气息。后来,无心居的人对村口神秘的守庙人手上的白狐皮产生了兴趣,明里说着那白狐皮水火不侵想高价索买,暗地里都打着去往虹冥涧的算盘。这两兄弟正是为了得到白狐皮而煞费苦心。 痴狂脸上挂着泪痕,从地上坐起,顾自呢喃,“帝辛是放空了自己的血泪为妲己找到了一条回家的路吗?”。 那两兄弟见痴狂醒了,便迫不及待地问白狐皮的下落。痴狂头都没抬起来,神经兮兮地咕噜着,惹来两兄弟的一顿拳打脚踢,可是他依旧无动于衷。痴狂就继续着自己的呢喃,“可妲己最后连头都没有回地走了。接引道人为什么要骗帝辛呢?” 痴狂昏死过去了。 幻境破灭了,我只看到痴狂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眼角的泪都还没干。 我如愿以偿地惩冶了这只丑陋的、野蛮的、无礼的妖,可是心里并不痛快。我坐在痴狂的旁边,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家伙,却好希望他能像上次那样起来打我。 突然,他开口了,“帝辛真傻。” 我看着痴狂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都没睁开,就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有点害怕他下一刻会不会跳起来打我,便怯怯地问道,“你没事吧?这妲己本来就是上天派来毁掉纣王的商朝江山的。封神演义里就是这么写的。” “我没事,我想死。我还以为可以拯救他们的爱情”痴狂坐了起来,对着我傻笑。 “不是两情相悦,哪里有什么爱情,都是因果,剩下的全是报应。”我说着,收起了乾坤扇。 “你不也是吗?”我心里暗暗地问了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章 误入幻境 “你说真的有虹冥涧吗?”痴狂还是没从刚才的幻境里出来,天真地看着我。 “你别傻了,那个都是幻境……” “可是,我想去虹冥涧找苏妲己问个阴白。至少,她得归还帝辛的心。你说是吧?” “呆子!你真是个呆子!”我有点没法理解这种幼稚的想法。 “你把扇子给我,我要去虹冥涧。”痴狂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窜起,手正往我怀里伸。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个劲地闪躲着。痴狂见我不给,便脾气急起来,张开双手,直向我扑来。一堵墙似地逼压过来,我躲避不过,便止住他,喊道,“停停停。” “你听我说,这个虹冥涧是个什么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我能用这把扇子制造幻境,可是近来我已经无法控制幻境里的事情走向了。所以,这个虹冥涧的出现,我也是看着幻境后,才知道的。”我尽量解释地让痴狂能听懂,免得又被他暴打。 “也就是说,幻境不是你造的,你不过是使用了这把扇子?”痴狂似乎阴白过来了,口气也轻飘起来,像是在嘲讽我。 “嗯……”我本欲解释,可是还是没有说。这把乾坤扇是牵梦留给我的,她确实可以制造幻境,也确实可以按我的想法去制造幻境里的人事物。可是,近来我便失去对幻境的控制了。 “那为什么我会在幻境里遇到帝辛?这是巧合吗?”痴狂抚着下巴,小声地说着,一副思索状。 “这也都怪你,自从我感觉到你的存在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将责任塞给了这个黑大个。 “这么说的话,是因为江川吗?”痴狂继续着自己的思索,也不再理会我。 我正为自己躲过一顿暴打而感到庆幸的时候,痴狂激动地靠到我的身边,客客气气地露着瘆人的微笑,细声地问,“逍遥,你可以让江川做梦,对不对?” “放到以前,别说做梦,随便在江川的记忆里抓个片段,便是一夜好梦,情节可以是跌单起伏,也可以是紧张刺激的,恐怖惊悚、花好月圆等等,都是小事一桩。”我虽然很不适应这货突然的友好,还是没有忍住不吹自己往昔的辉煌。 “那你让江川做关于虹冥涧的梦吧,好不好!”痴狂已经微曲着膝盖,双手搭在我的手肘上,还轻轻地摇着。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急忙地退到一边,答应道,“我试试。” 痴狂见我答应了,开心得跟个傻子似的。 于是,那晚,我将痴狂送进了江川的梦里。可是,我没有告诉痴狂一个事实。我以前是可以为江川制造梦境,可是,自从痴狂出现后,我便无法像以前一样控制江川的梦境了。虽然,我不知道痴狂为什么要进入江川的梦境去找虹冥涧,还是把他送进了江川的梦境。至于痴狂能在梦境里遇到什么,我也已经无法知晓。 秋风萧瑟,冷落了夕阳。 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穿着淡蓝色锦服,行色匆匆。 皇城西墙下,挨墙一棵枯黄老槐树旁,他右脚借树一跃,反身左脚尖往墙上一点,腾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墙瓦之上,弓着身子,踏瓦无声,一阵风行。 于一处僻静仓库后,落下,脚步很轻,身法干净。 得知江南盟那份绿皮册子被盗,他忧心忡忡。那名蓝伶卫报告盗贼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飞檐走壁、破瓦而逃之后,又呈上一条金色穗带,是碎瓦从盗贼身上割落下来的。 这盗贼无疑是大内密探。 绿册子其实是一份账簿,江南盟在朝盟友,不乏大员。如果这份册子落入皇帝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轻则江南盟覆灭,重则牵连家族之人及江南士绅。 皇帝已有所行动,时有大内密探蠢蠢欲动。 今日皇族秋猎,皇帝及诸王必晚归,他还有机会,在皇帝看到册子之前,将其盗回。时间紧迫,还未来得及换便服,就出发了。 左拐右转,上翻下猫,一番番贴墙闪躲,一次次急冲缓跑,他终于来到了御书房前。不出意外,绿册子就放在那张紫檀木做成的御桌上。 他观望四下无人,一跃来到门前,试图破门,被一声呵斥打断,随即被一队大内侍卫围住,他们像是事先埋在地下听到声音便冒出来一般。为首的侍卫统领一脸冷笑,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将其关入牢房。 痴狂意识到,自己可能有麻烦了。 这一处地方,守卫森严,前后有好几队巡逻官兵频繁地来回巡视,他在一个小巷,东躲西藏,心里暗叫,“这样迟早要被发现。” 夕阳落下了墙,只剩一抹暗红余晖。 看着高耸的红墙青瓦,他骂起了小妖,“这龟孙,又来这一套。这里建筑风格都不对,会有虹冥涧吗?!”由于,情不自禁,真情流露,喊得过于大声,被发现了。 “大胆毛贼,天牢重地也敢乱闯。”一位统领冲着痴狂喝道。 一队官兵围堵过来,痴狂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枪头,举起了双手,缓缓地蹲下。 他被押进天牢。 这牢里透着一股阴森的凉气,地上零星地散落着干稻草,有些还染了红,脚踩在上面仿佛都能听到沙沙的哭冤声。一排排木头柱子简单粗暴地隔出一间间牢房。 痴狂被推进了一间牢房,左手边木柱子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黑色“地一”字样,来不及回头便听到一把厚重的锁挂在门上所发出的声响,不停地晃着链条。 他看着这个空荡荡地牢房,除了角落一堆干草,什么也没有。不过,幸运的是,这两排牢房就两间在很高的位置开有不大的窗,他住的便是其一。窗里嵌着三根手腕粗细的铁柱子,通体褐色。另外一间牢房,在他斜对面,右边粗木头上挂着一块写有“天一”字样的木牌,字是血红的。痴狂被那块显眼的木牌所吸引,因为那是整个天牢唯一耀眼的点,像在预示一段血色故事。更引他注意的是,那间牢房里有张不大的木床,铺满干草的床上侧卧着一个人,哪怕没有站起来,痴狂也能看出那人不算高大,甚至还有点消瘦。那人穿着淡蓝色衣袍,材质极好,弯曲、折叠处还能反射出光来,只是微露的袖口有些污渍。 痴狂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宫墙之间,接着又被关进了天牢,甚是无趣、愤懑,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嘴里叼着根干草,眼睛盯着那间特别的牢房,时间一久,都忘了自己的处境。 夜渐深,月光通过窗子不多不少地洒出一片亮。 那人在床上左右翻转,身下的稻草沙沙作响。突然,他坐起身,仰着头,看着窗子上生锈的铁柱子,动起心思。他四处张望,继而跃起身子,右手搭住窗台,左掌连击三下,生锈的铁柱子歪出一个大口子,一个鱼跃,就出去了。 这幕,痴狂全看在眼里,这家伙成功地吸引了他。 一前一后,一瘦一胖两个身影,避过天牢周边巡夜的守卫,披着月光,飞跃在青瓦上,底下的红灯笼泛出红光,摸着一张冷峻的脸,锁着眉,铁青铁青的,后面跟着一张看热闹的黑脸。 哪怕已经来不及,他还是不能坐以待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到了御书房屋顶,浑然不知,身后不远处猫着的痴狂。 轻轻挪开一片瓦,两个人,一张小圆桌,一壶酒,两杯盏,映入眼帘。那本绿册子还在紫檀木的御桌上,打开倒扣着。 那人皱眉,心透凉,似乎已经暴露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江南盟怕是要完了,他再也无法与薇儿平安逃离这开封府了,江南如梦般的往昔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如是想,两眼一湿。 看着看着,似乎有些怪异,底下并无交谈声传上来,俯身贴着光口,往下细看,屏风后的圆桌上,趴着一个人,一身黄,桌上倒着一只酒杯,对面坐着一身紫的肥胖男人,提壶倒盏,独饮。 他认得那紫袍男人,是晋王。 以他对晋王的了解,隐隐感觉,这御书房里,可能正在发生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而他,刚刚目睹了这个阴谋。 当初,在金陵城,周老亲眼看着“赵光义”三个字一笔一划地写进这本绿册子里,双方押了手印,那时起,他们与晋王就有了共同的敌人--皇帝。他虽未亲眼看到结盟的情形,周老的秘信里都呈阴了。 江南富饶,可供晋王军资及一切打点费用。晋王在朝中势大,可护他夫妻二人周全,并且许诺他们,大事成,放他们回江南。 桌上的册子,像是皇帝的一道催命符,一切发生太快,他隐隐感到危机。事情似乎比计划来得突然,来得急迫,也更意外。没有军队,也没有逼宫。联想到白天御书房外的埋伏,结盟似乎是一个骗局,他的心,灌了铅一样,沉重。那册子,活像一根救命稻草,在波涛汹涌的皇城内漂浮。 他提袖拭去双眼的泪痕,稍作休整,跃落到了御书房门前。 门虚掩着,周围并无守卫。 他大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何人?”紫袍男人听到动静,从屏风里出来,对着一脸憔悴的他喊着。 “晋王,别来无恙。” “噢,你不是在天牢么?违命侯。”晋王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 “我来拿回我们江南盟的东西。”说着,他不顾一旁的晋王,直奔御桌,抢似地抓起绿册子往怀里塞。他感受到了晋王毒蛇一般的眼神,满是杀意,一副杀人灭口、卸磨杀驴状。 只听晋王一声响亮的口哨声,一群黑衣人,从御书房的四周角落冒出,将他死死围在中间。 “你们江南盟也太不小心了,本王的消息要是晚到一刻,现在趴着的人便是本王了。”晋王缓缓往御桌走去,眉宇间透着杀气,语气冷冷的,像秋风。 晋王并不想对他隐瞒,似乎在和一个死人说出最骇人的秘密,周围的气氛变得凝重,八个身法矫健的黑衣人蓄势待发。 ”晋王,我只想回到江南,过悠闲的生活,无意于皇权争斗,你就兑现诺言,放我夫妻回江南吧!“他嘶声力竭地喊着,脸上冒着豆大的颗粒,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江南盟知道太多了,本王也无奈啊!“晋王假惺惺地脸露难色。 这话音,是阴间的黑白无常,是勾魂索命的恶鬼,他还不能死。 瞬息间,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护住了周身,挥舞的速度之快,在烛光中,形成了一层光圈。 只见那八人稍稍退后,其中一个人扬起手,一包白色粉末,尽数向他撒去。 他意识变得模糊,身体像软化的冰块,瘫在了地上,随即昏迷过去。 “抓到刺杀皇帝的刺客,你们可是立了大功了。”晋王笑眯眯地对着这八人说着,便要去取他拽在怀里的绿色册子。 就在此时,“嗖嗖”几声,御书房内的所有烛火灯光瞬间消失,快如变脸,随即一阵风由门口灌入。 书房内的人,像是被一块飞滚的石头撞起一般,在黑暗中乱窜,只有晋王抓着旁的一根柱子,在黑暗中大呼,“别让他跑了!” 转眼,御书房内风平浪静,黑乎乎一片,其中一人掏出火折子,点亮了烛火,除了他们,那人不见了。 “可恶!”,晋王满脸通红,目露凶光,捶着柱子,“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来了,你们三个还是在暗处守着,其他四人快去捉拿刺客。”他丢下冷冷的命令。 ”你去一趟江南吧!“晋王转头对身后的一名黑衣侍卫吩咐着,并在其耳边小声地交代几句。 晋王慢悠悠地出了御书房,“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便往太后寝宫走去。 另外四人,跃上宫墙,往黑影飘闪的方向追去。 一轮不满的月下,红墙青瓦上,一团黑影后头,老远地跟着四个身影,墙瓦似乎很烫脚,四个小丑在摇晃蹦跳,手里不断发射着暗镖。 一夜无果。 痴狂背着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一路狂奔,出了皇城,在城北的小山里,找到了一个山洞。 天还未亮透,微微有点光,山间晨风清凉如冰。 “你醒啦!”痴狂靠着洞壁,一边用洞口的青蛙草护理着左臂的伤口,一边对着男子说着。 男子双手掏着胸口的册子,还在,安下了心。他看着对面这个粗犷的大汉,一脸和善,嘴唇略黑,好像还受伤了,用手按着略微胀痛的头,说着,“昨夜,是阁下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痴狂憨憨地笑着。 “恩公!”他半跪坐着,稍稍正正身子,双掌伏地,像痴狂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大可不必,我就是好奇心重,又好管闲事罢了。”他伸手扶着男子。 男子询问着伤势如何,感激的情绪溢于言表,忧心的神情也遮掩不住。 痴狂热心肠,好事,便一再询问。 男子见痴狂一身侠胆,豪气冲天,又冒死相救,绝无可能是皇帝王爷鹰犬,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章 旧年江南 “阿姐,薇儿要吃鹅梨!”那年,她五岁。 阿姐新婚,她不随爹爹回家,哭闹着要陪在阿姐身边。以前在家,都是阿姐亲自洗好她最爱吃的鹅梨,下人洗的梨不香。可如今,阿姐成了国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哄她睡觉,为她洗梨了。 她坐在瑶光殿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嘟着嘴巴,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盯着数十步开外向她迎来的阿姐。 阿姐一身九凤红装,头饰凤冠,领口袖边金丝闪闪,漂亮极了。 “小妹!”阿姐一把抱起坐在台阶上的她。 “阿姐今天好好看,薇儿也想要穿红装,带金冠!”她说着,便在阿姐漂亮的侧脸亲了一大口,像在家里一样。 “是谁也要红装凤冠哇?”一个如夏天阳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充满温度和磁性,像家里后院黄鹂鸟的脆鸣一样好听。 “哼”,她缩在阿姐怀里,侧过头,不愿看到这个男人,虽然他比王侍郎的孙子小豆子还要好看。原因很简单,他抢走了她的阿姐。 “薇儿,不许这样,叫国主。”阿姐晃晃怀里的小妹,柔声道,眼眸里腻着男子的俊俏脸庞。 他是江南国主,容貌俊俏,英气逼人,棱角分明,脸部每一丝线条都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张盛世容颜,那年,他不过十九岁。 “小妹,叫阿哥,以后这宫里,你可以进出自由,想阿姐了,就可以来,住多久都好。”他憋着笑,轻轻地拽拽这个小淘气,目光温柔地落到了阿姐故作嗔怒的脸上。 一日,阳光格外明亮,在司徒大人府内,王侍朗来探望,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一个长相端正的小男孩,和薇儿一般大,很是机灵,长得小巧玲珑还带着点可爱,左眉上有一颗显眼的黑痣,人们都叫他小豆子,大名叫天赐。 “大眼妹,爱哭鬼,给!”小豆子嘴巴紧闭着,递给薇儿一张纸,上面写七个字,“周薇要嫁给天赐”。她年纪虽小,却知晓“嫁”字的含义,就像阿姐和阿哥一样。 “你,无赖!我告诉爹爹去”,薇儿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地躺着几个大字,指着他笑嘻嘻的脸,气歪了小嘴,嚷嚷着跑到爹爹旁边,告小豆子的状。 “薇儿,别胡闹,爹爹和王伯伯还有事情要谈,你和小豆子到后院玩,好不好?“周司徒柔声柔气地哄着,将那张白纸递给她。 周司徒对自己这个小女儿很是宠爱,说话的语气都是轻柔得像棉花,外人在场也是如此。 “哼,你是怎么做到的,刚才纸上明显有字,怎么到爹爹那就成白纸了?”她气急败坏地质问着小豆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只要你答应,我就告诉你!”他嘴巴依旧没动。 “做梦!”不过薇儿注意到,他讲话不用嘴巴,“诶,是你在说话么?你怎么不用嘴巴说话呢?”她被他的这种本事吸引住了。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蹲在后院的小亭的台阶上,吵吵嚷嚷。然后,薇儿生气了,不理他。 “我说还不行吗!”小豆子急忙讨好。 “快说快说!”她忽闪着大眼睛,一脸渴望。 “我的肚子会说话,不用张嘴也可以的,这叫腹语。”小豆子骄傲得近乎炫耀。 “还有,那些字是用墨碘写的,时间过长,便会渐渐消失掉,阳光强点,可以加速消失的速度。你刚才看的时候,字已经开始变淡啦。碘与墨的比例不一样,消失的速度也是不同的”。 “只有癞蛤蟆的肚子才会说话,无赖,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做梦吧!”薇儿急忙往爹爹那跑去。 听了薇儿的解释,他们哈哈大笑,周司徒一脸尴尬,“王侍朗,见笑了,小孩子家不懂事。” “司徒大人,天赐最近跟着一个江湖先生读书练武,薇儿说的未必不实,是我没管教好他,司徒大人莫要怪罪。”王侍郎也退一步,欢欢喜喜。 从那之后,薇儿不愿见小豆子,时常进宫去找阿姐玩,用家里有趣的事换阿姐脸上的笑容,还有阿哥的。 后来过了好些年,王侍朗不知为何被罢了职,逐出金陵城,举家流放,杳无音讯,小豆子也如薇儿所愿,没再出现过。 江南轻柔丝滑的风里,常常掺带着花香与雨露气息,这宫墙内的红柱黄匾,轻帐锦幕,在风中泛出浓浓的光,有一股厚重与凄美,曾经承载无数欢声笑语,佳人词话。 “阿姐!醒醒啊!阿姐!我是薇儿啊,你的小妹!”富丽堂皇的凤榻旁,一个标致少女紧紧握着一只冰凉的手,泪流满面,哭声里似要流出血,呕出心。那年,她十四岁。 “太医,快,快,......”国主靠着床榻,呛出了声,涕泪横流。 老国太手持念珠,口里哭着,“蔷儿啊!蔷儿!” 她的阿姐染寒疾,没了。 她再也听不到阿姐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为她洗梨的阿姐了。 阿姐出殡那天,天下起了雪,风肆虐地刮,雪花打在脸上,不知是烫烫的,还是冷冷的,都带着辣辣的。 阿姐走后,国主未续弦,想阿姐了,便独自在凤仪殿呆着,一呆就是一整天。薇儿就被国太留在了身边。 后来,国太也走了。那年,她十六岁。 某天,她想阿姐了,不知觉地来到了瑶光殿,坐在台阶上,看着门口,像是阿姐会突然进来,抱起她。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是国主。 经历了至亲至爱的死别,他的脸色憔悴,精神恍惚。 “蔷儿,是你吗?”他飞奔过来,双手激动地拽着她的胳膊。 “阿哥,我是薇儿,你弄疼我了。”她羞红了脸,急急地挣脱,跑开了。那年,她十八岁,长得像极了阿姐,绝色佳人,亭亭玉立。 “薇小姐,今日宋廷派使臣来和亲啦,朝中老臣都大喜过望呢!”碧儿兴奋得跑来向她汇报。 “是吗。”她淡淡地说着。 “宋廷先后收了荆湖、蜀地,如若我们唐朝和亲成功,便可安然无恙了,李大学士们都这么说的,宫里都传开啦!”小丫鬟眉飞色舞。 “真好。”她继续淡淡地回应,并未有丝毫喜悦,像自己不是唐朝人一般。 次日,国主以刚满三年守丧期不便订婚为由,婉拒了宋廷使臣,厚送出宫。 一个夜晚,月色朦胧,她独自来到了瑶光殿,在富丽堂皇的殿堂一隅,见到了一个男子,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他脸颊的完美轮廓。 “薇儿!”他小声的呼唤。 “嗯”,她轻轻地嘤了一声,小得几乎听不见。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朗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那年,她十九岁,像她阿姐,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她穿上了九凤红装,凤冠霞帔,成为了国后。 凤仪殿内,终于再次洋溢出暖色的烛光灯火,嬉笑怒骂,词话歌赋。 “阿哥,好想看梅花。”她坐在庭院前的秋千上,光着白皙的脚丫,一荡一荡。天水碧的薄纱衣裳,在风中飘动,他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推送,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是花香,也是体香。 “好,在这院里种满梅花。”他的声音像山涧的清泉,叮叮咚咚。 次年春季,院内开满了花,有粉色的杜鹃,有鲜红的郁金香,有白色的马蹄莲,有紫色的勿忘我,有橙色的凌霄等,她以隔筒为花器,插满一屋子,将最美的春光搬进了殿堂,号为“锦洞天”。 屋檐下,一只插满鲜红玫瑰的隔筒被风吹得斜在了屋檐一角,摇摇欲坠。她命下人弄来了竹梯,靠着红柱子亲自往屋檐爬去。快到屋檐了,伸手够着倒在一角的玫瑰花,右脚一打滑,眼看身体要从梯子上摔落。阿哥刚好从门口进来,脚尖轻点着院中的石桌、小树,一阵白风一般腾飞而来,双手护住了她的腰肢,缓缓地落下。她靠在他怀里,哪怕在空中都是踏实的,有着落的,脸贴着厚实温暖的胸膛。 她只知阿哥善文词曲赋,却不知阿哥身轻如风。 一日傍晚,他搂着她,在梅林间的小亭内,看火烧云的霞光。 “薇儿,唐朝将不复存在了。”他说着,面无表情,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她没有回答,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依偎在他怀里,暖暖的。 “薇儿不走,一直要和阿哥一起。”她斩钉截铁。 那年,她二十四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章 逊李唐庄 翌日,宋军围住了金陵城,他肉袒出城,降了宋,保得满城安宁。君臣一行,被囚禁在了开封府的一个村落,名“逊李唐庄”,她一直都在他身旁。 “如果当年和亲成功,断不会有今朝的结果了。哎,这庄子,太埋汰人了。” “小声点吧,国主不同意和亲,在江南又有谁人不知晓缘由呢!” “哎,红颜多祸水啊!” “快别说了,别叫国主听见。” 客囚他方,卑躬屈膝,常有老臣做此抱怨。 他心中苦闷,不仅被宋帝冷嘲热讽,还被好多老臣旧部数落。和亲的事,成了一块伤疤,隔在他们君臣之间。 他想起曾为一国之主,如今却委曲求全,日子过得像磨盘上的黄豆,熬出一肚子的苦浆。 入住皇城西的李唐庄的第二天,他在觐见皇帝的路上,碰到身穿紫袍的肥硕男人。 “江南国主哇,你可算是来啦!”这身紫袍大员热情洋溢地向他走来。 “敢问尊上是?”他稍稍弯身,鞠了一躬,趁机打量这位显贵。 他一身暗紫官袍,体态雍容,神情自然,一副王公贵族气势,脸上堆着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真假。 “这是晋王,当今圣山胞弟。”旁边的红袍小官抢着介绍。 “见过王爷,失礼了!”他继续鞠了一躬,脸上也讪讪地笑着,不知王爷如此热情,有何见教,内心犯着嘀咕。 “不妨事,不妨事。”左手挽着他的小臂,右手握着象笏,踏着漫长的台阶,往宣德殿走去,沿途时有不少紫袍、绯袍、蓝袍官员上前问安,眼睛也不时地上下打量着这位一身白服的英挺男子。 “王爷!”宣德殿大门口,一个小太监向晋王施礼,并对着江南国主道,“这位想必是江南国主吧,请您在殿外稍候。” “不妨事,不妨事。”晋王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慰着,微笑着,便独自进了宣德殿。 他向晋王微微点头,便与小太监候在殿外。 少顷,一个悠扬高傲的高音从殿内传来,像一根绳子捆着他往殿内拽去。小太监在前头领路,他就一直低着头,小步跟着,脚底下是软绵绵的红毯,余光看到两边的黑色官靴半遮半掩地猫在袍服里,那袍的颜色由绯色变为蓝色,渐渐地出现紫色与红色,有些紫色浓的发黑,脚步越来越慢。 忽然,前头的小太监弓着身子,虾一般侧退到左边,他依旧低着头,跪拜在殿中央,匍匐着。 大殿像天一样高,皇帝的声音像晴空的一声响雷,轰轰隆隆,“江南国主!平身吧!” 他又磕一头,立起身,低着头,半弓着身子,站着。每一个动作,都是严格按周老的建议做的。 周老是唐朝三朝元老,周蔷、周薇的爹,年迈多病,对外宣布告老还乡,没有和他一起来开封府。他投诚前,周老如是建议。 接受册封,理事太监宣读着圣旨,他又跪着,脸几乎贴着红色的地毯,一股淡淡的尘土气味,想必是从无数双高贵的官靴底求来的吧。 “违命侯,快接旨谢恩吧。”理事太监宣读完册封圣旨,声音像是从敲碎的冰块里飞出来的瞎眼鸟,在空旷的大殿内,人群中乱撞,惹起一阵骚乱。 “谢主隆恩!”他面无表情,提高声音,低着头,伸直了双手,捧住圣旨。 散了朝,理事太监派了一名小太监随从,替他捧着一个方形木盘,上面盛着两件朝服和一道圣旨,一件是紫袍,颜色淡淡的,是朝服,一件是淡蓝袍,朝外可穿。 “恭喜侯爷!”他们刚要出城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头追来,是晋王。 “晋王”,他弓着身子回道。 “今日事务繁忙,本王改日登门拜访侯爷,好为侯爷洗尘接风。”每个字都是批着笑意向他蹦来的小绵羊,他不清楚晋王的热情意图。 “不敢当,不敢当。”这一天,他没直过腰板。 别过晋王,时过正午,他回到李唐庄,刚刚挂上的“违命侯府”的牌匾,像是囚犯脸上刺的字,烙进皮肉,咀嚼着他的尊严,还似乎在说味道太淡,蘸点醋才好。 他吃力地抬起腿,跨过高高的门槛,几个丫鬟接过随从太监手里的木盘,他亲自应付了小太监,便往内院厅堂走去。 他看到她,加速了步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鼻子贴着她的秀发,深深地呼吸着,嘴唇吻了吻她的额头。 “阿哥!”她缩进他怀里,声音都颤了,“终于回来了!” “阿妹,没事啦。”他的眼里噙着泪,“今日觐见,是册封,没事的。” “就在刚刚,一个领事太监换了府门的牌匾......,阿哥!”她伸手环抱着他的腰,用尽了最大力,深怕他会像风一样吹没了,消失了,眼泪鼻涕挂到了俊俏的下巴,分不清了。 “阿妹,别怕,宋廷刚刚收复众多小国,优待投诚才是最明智的,所以,我们不会有事的”,他就这么安慰她。最后小声嘀咕,像是说给自己听,“阿哥不会让你有事的,阿妹!” 夜深了,皎洁的月光爬满了纸窗,跳到了地上,还慢慢地、悄悄地往床榻漫去。他还未眠,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卑躬屈膝,不敢想以后还要有多少如履薄冰。 “违命侯”这三个字,一根刺一般戳穿他纸一般的尊严,扎进心脏,叫一声,痛一下,结不了疤。国主威仪早已不复存在,年年纳贡还是无法拯救南唐。 宋帝不杀他,是要堵悠悠众口,以示其仁爱,却也不放他,要讽他。这是要挫败他,精神上压垮他,让他消了帝王气,因为这九州大地,只能有一个帝王。他很清楚,如果没有顾虑,何来囚禁呢? 是了,一朝君臣,成了囚徒,如果自己一死,消了宋帝顾虑,让薇儿及旧部老臣回归故里,那不比现在这种处境好吗?月已渐沉,月光窜上了床,抚摸着一张绝美的脸。他满目怜爱地望着枕在他手臂上的薇儿,好一会儿,轻轻地吻着她熟睡的脸颊,像是在吻别唐朝的山水。 他小心翼翼地腾挪,缓缓地抽出手臂,下了床,护好被角,一直盯着她看了良久,脸色复杂。 最后,刚毅地转过头,从衣柜角拿出一把银色匕首,着一身白色睡衣,出了卧房,来到了后院,这一些动作很轻,只有少许门轴转动的吱吱声,除了月亮看到了这一切,谁也不知道。 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放他心爱的人回到故乡。 他孤身立于后院石桌旁,清凉的夜风多了几丝柔和,他手上匕首的刀刃闪着光,锋利得能割开月光,拽出藏在里面的风。他微抬着头,看着那一弯明月,想起了江南的月,月下的蔷儿和薇儿,他慢慢地盖上了眼,像落了棺盖。右手猛地拽紧匕首,往脖颈处抽去。 脖颈感受到了一道风,凉凉的,还有点血腥味。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匕首上滴着血,悬在了半空,一双柔弱白嫩的玉手死死地握住了匕首,指缝间泌出了一注注红线,拉回了他的命。 薇儿瘪着嘴,一双明眸里蹦出了黄豆大的泪珠,晶莹剔透,嘴里呜呜地喊着,“不要!不要!” 他松开了匕首,心疼地搂她入怀,死死地,紧紧地。 “阿哥!阿哥!”接着一阵呜呜哇哇地啜泣,断断续续,像是二胡上爬起的音符,扣着周围的空气颤巍巍的,月光也跟着抖了起来。 匕首落地,叮当作响。 鲜血染红了白衣,滴到了石阶上。 随后,他叫醒偏房医官,包扎着她双手的伤口,仔细地在一旁端盆递布。 某日,一名蓝服小厮递上一封密信,周老的信,需要他亲启。那人自称蓝伶卫,话音刚落便踏檐消失了,似乎会隐身穿墙,风一般。 信上说,周老在江南联结了其余旧部,聚众人之力,成立江南盟,明面上是商盟,实则为他拉拢开封官员,在朝有个照应,名单都悉数列了,目的无他,只要他和薇儿安好便了。 江南经济繁荣,钱财是不缺的,唐朝虽没了,根基一时半会儿还是在的,毕竟受唐朝皇室恩典的士绅都还在世。 信上还提到了蓝伶卫,这些侍卫身手敏捷,身轻如燕,负责打探消息,传递信件。他们是江南盟不惜重金从杂耍戏班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年纪虽轻,嘴巴却牢,又受过急训,已经是一拨死士了。 他兴冲冲地将信的内容告诉了薇儿,这是他们的盼头。 后来在朝堂上,他虽卑躬屈膝,也还是如履薄冰,但是关键时刻,总有人奏其他政事,替他叉开焦点,缓解刁难和尴尬。 如是过了两年太平日子。可是,后来的事情变得复杂,他被卷到了一场阴谋里。 朝堂上的那点事情,瞒不过晋王,他的朋党延伸到半数大小文武官员,江南盟贿赂文官帮衬违命侯的事情他一早知晓,却一直不闻不问,暗中观望。他在密谋一个计划,江南盟的财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借故陪王妃省亲,路过金陵,他找到了年迈的周老。 “这......,兹事体大啊!”周老立起身,端详着这位王爷,怔住了。 “本王亲自到来,一是探江南盟究竟,二是与司徒大人肝胆相照,开诚布公。”晋王也不隐瞒,爽快的话,爽快地说。 就是这事情大过天,任是谁也不敢贸然独断,周老变得支支吾吾。 “本王在朝多年,南征北战不断,积累了不少人脉死党,江南盟的这些小动作,本王可清楚得很呢!” “晋王自是劳苦功高,江南盟只是一心护旧主,王爷稍安,我命小厮快报侯爷,再做定夺,可好?”周老几乎哀求着。 “周司徒,本王已然坦诚,这事只能自己人知道,除此之外,只能是死人!侯爷就在汴京,如果需要支会侯爷,本王何必大老远来此呢?”晋王正正声,严肃道,见周老头还是犹豫不决,便补充道,“本王此次出巡省亲,带的人手并不多,但是个个精英,灭了你的商盟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你的女儿女婿也休想在汴京安生。” 那话是狰狞的恶魔,没得商量,只得逼着跟在后面当小鬼。 事已至此,周老和晋王在绿册子上按了手印,签了姓名。只是,晋王自带了笔墨与红泥,也毫不含糊地签了自己姓名,“赵光义”三个字,一撇一捺,干干净净,红泥印记清晰。 周老觉得奇怪,可又害怕不敢多问,看到字迹清楚,指印实实在在,也就没太理会,只道是王爷讲究,用不惯普通笔墨红泥。 周老在朝堂摸爬滚打一辈子,这结党谋反的事败露有多大后果,心里是清楚的。可是,事已自此,别无他法。 临走时,晋王拉了两马车金银钱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章 陇西郡公 他回忆着金陵城生活,讲述着汴京的苟且,脸面挂满了泪痕,干了湿,湿了又干,好几个来回了,两眼通红。 痴狂听得后背渗出了汗,凉凉的,略有疲态。才子佳人,天是要妒忌的,好事多磨,磨破皮,磨出血,磨碎心。 天微微亮,他抬抬头,盯着洞外,看得出神。 痴狂从男人过往的生活中回过神,开始担心他们现在的处境,忧心道,“晋王翻脸不认人了,现在处境甚是危险。” “他连亲哥哥都敢害,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结盟造反是无奈之举。”他的语气里填满了蔑视和无奈,继续道,“不过,江南盟提供晋王的每一笔费用,都详细地记录在这本册子上了。” 他把怀里的册子拽得死死的,那是他唯一的筹码,也是他和薇儿的一丝希望。 “薇儿!”他低着头,沉沉的脸拉得很长,快变形扭曲了,口中含着她的名字,怕化了,语调低低的,语气柔柔的。 “我们快去庄子里看看吧!”痴狂很想帮他,抖动着黑紫的嘴唇,试图要站起。 “白天是不能去了,夜晚再探回去。只怕薇儿已经在天牢内了。”他盯着洞外的一棵梅树,平平地说。 痴狂只觉得眼前变得模糊,身体很重,很想倒头睡去。他就这样,昏过去了。 等痴狂醒来已是傍晚,看到嘴角挂着血丝的男子手里荷叶盛了水,往他嘴边小心的滴着,手边放着几个野果,还有一滩血水。 “恩公,你好点没,这手臂伤口怕是有毒。”他看着痴狂渐转红润的嘴唇,关心道。 “就觉得疲惫,想睡觉,结果真的昏睡过去了。”痴狂接过他递过来的果子,在嘴里啃着,涩涩的,略带点甜。 “谢谢你。”痴狂看着他嘴角的血丝和地上的一滩血水,左手臂用淡蓝色缎布仔细地缠着,心头一暖。 “恩公救我受伤,这点不算啥。” 天终于黑了,他们躲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往侯府探去,心似黑风中的灯笼,晃动着,不敢灭,又深怕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 来到了侯府前,门口的石狮子上套着大红花,在两只挂在屋檐下的大灯笼散出的红光里,显得鲜亮,火一样。微光中,“违命侯府”的牌匾却莫名地变成了“陇西郡公府”,牌匾上还挂着红布,是新换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确认再三,这是李唐庄无误,府门左边一排柳树。两人面面相觑,四下观察,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不阴情况,他们选择踏柳越墙,进了府门外院,眼前是一圈的走廊,两边的灯笼都点上了,一个丫鬟从中院小门出来,正经过走廊,往外院走来。 “碧丫头!”他认出了这个薇儿的陪嫁丫头,轻轻地叫着她,想问阴情况。 “爷,你这一天一夜都去哪了,小姐都急死了!“她说着,激动得都快哭了。自从来了开封,府内的下人都不以”侯爷“称呼他,都改用”爷“,她自幼陪在薇儿身边,一直以”小姐“称呼。其他老臣旧部大多数被皇帝封了一官半职,分遣各处了。 “薇儿呢!“喊着便要往内院跑去。 “小姐进宫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泼到他身上,结成了冰,冻住了他的脚步,也冻住了心。 听着丫鬟讲完了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他陷入了沉思,没这么简单,晋王是扼住他的命门了,这比他自己囚困天牢要可怕得多。 她说整个汴京都在传,皇帝昨夜在御书房暴毙,驾崩了,太医诊断,太过劳累导致。晋王于今日巳时登基,成为了新的皇帝,因太后拿出的一份先皇遗诏,传位于晋王,又有称“金匮之盟”,堵了悠悠众口。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所有犯人都降刑,死刑犯从轻判。封了一堆大小官员,违命侯也改了封号,赐”陇西郡公“,薇儿封为”郑国夫人“,有资格进出皇宫。今日的李唐庄,前后来了两拨人,第一波人是宣读赐封圣旨的太监,同时将牌匾换了,石狮也挂上了红花,周到之至;第二波,是皇后宫中人,传懿旨,召郑国夫人进宫相叙,至夜未归。 汴京的今日,没有悲伤,满城喜庆,生人比死者大,活着的皇帝比死去的皇帝大。 他的心,被吊得更高了。 在后院小亭内,他摆了一桌丰盛的美食,款待痴狂,以表谢意。 亭子八根粗粗的红柱子上挂了八只大红灯笼,照得周围亮堂,他的心是暗的,今晚不是安眠夜。 痴狂受了两天罪,也不客气,管自个儿湖吃海吃,塞满嘴,油乎乎的。他的筷子摆在一旁,没有动过,提着一壶花雕酒给痴狂斟去。痴狂鼓着两个腮帮子“呜呜”着,双手不停地向他摆着,示意自己不要酒。 他无心饭菜酒食,便闲聊,“恩公何故出现在天牢?” “我有个对头,总想教训我,可又打不过我,于是用个破扇子耍阴谋,把我困在这里。回去定要收拾他去。”痴狂满满地咽下了一嘴的美味佳肴,一脸满足。 “......哦,原来是这样。”他压根也没听出逻辑来,随口应了声,也无心细问,便看到台阶上的几滴旧血迹,在灯笼烛火下,显得很淡很淡,却在他心里狠狠地、浓浓地划了一刀。 薇儿安危难料,别说吃饭,呼吸的心思都没了,如果呼吸需要意识控制的话。 痴狂看着魂不守舍的他,道,“今晚我与你一起去救她回来,多个人,有个照应。” “恩公好意,在下心领了。晋王已经成为皇帝,不但没有把刺杀皇帝的罪名强加给我,还替我抹掉了‘违命侯’的头衔,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在给我暗示,只要不乱动,一切都还有商量。所以,薇儿暂时无性命之忧。倒是这册子,成了护身符了。今晚,我单独去见皇帝。恩公,替我保管好这本册子,如何?如诺有什么变故,恩公可作为我的照应。”他如是说着,思虑得清楚,一来痴狂受了伤,不便再行动,二来有人替他保管这护身符,皇帝也有所顾忌。而痴狂力大无比,身手敏捷,这一天一夜的相处了解,也算生死之交了,值得信任。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本绿皮册子。翻开最首页,”赵光义“三个字就在第三行,旁边有个红红的拇指印,相较紧随其后的”周宗“两字阴显地淡了许多,但是字迹与印记依旧清晰可辨。 痴狂接过了册子,在碧丫头的带领下,去了中院左边的客房休息了。 他自己换了件夜行服,便往皇宫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章 黑衣侍卫 当天亥时,皇城上空黑压压一片,没有月光。风瞎了眼一般,在他身上乱撞。 他飞跃在皇城宫墙上,只见各处廊亭楼阁挂满了大红灯笼,晃啊晃,用白天喜庆的余威呵斥着黑暗。 往皇城中心的福宁宫方向窜去,经过延福宫翘起的钱脊时,他意识到了后头有人在跟踪他,身法很轻。 他急急地在附近宫道落下,在旁边的一处三岔口右拐,贴着墙,埋伏着。一个身影也从后头跟来,站在三叉口处,他看到了这个跟踪他的人,身材高挑,脚步轻快,也是一身黑,但是衣领处却有丝丝金线,在不远处的宫门灯笼的昏暗灯光下,闪着光。他认得,这是那晚出现在御书房的晋王的黑衣侍卫,如今是皇帝的黑衣侍卫。他急出一拳,往那人右腰打出。拳风刚到,那人还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用右手肘去抵右来的实拳,可还是实实地吃了一拳,一个踉跄,撞到了前头的宫墙。不等他转身,一记飞踢紧随而来,他双手一推宫墙,借力一个旋转,避开了。 他跳开两步距离,揉着酸痛的右腰,看着眼前一身黑的男子,喝道,“是何人如此胆大,擅闯皇宫?” 话音未落,正面摆开了一套掌法,很怪,很叼,出掌速度之快,犹如有四双手同时向他扑来,他只能一个劲地后退,不知不觉,退到了宫道门口。他不得不出掌应对,刚一触掌,只觉得左掌刺痛,身子变得无力,被擒住了。 “原来是违命侯!哦,不对,现在是陇西郡公了”,宫道口的灯笼发出的红光出卖了他的身份,这个黑衣侍卫刻意地把“违命侯”三个字加重。 在陇西郡公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一张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黑乎乎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里充满了仇恨,像蛇的眼睛,瞳孔都竖成了两根线,盯着他,右手中指上带着一只带尖刺的戒指,尖刺上估计涂了麻痹性的药物。 黑衣侍卫让刚好前来巡夜的宫廷侍卫将他押送到天牢,自己便往福宁宫禀报。 他进了福宁宫门,来到了福宁殿台阶前,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在紧闭的门口候着,看到他便道,“王统领止步,圣上在内......”他并未说完,笑着撅撅嘴,示意他往左窗看。 他看见大大的偏窗上映着两个身影,一个纤瘦,像只受惊的鸟儿在屋内闪躲,一个肥大,跟着左扑右拦,还时不时传出高高低低的尖叫声,是哭泣,是无助,是挣扎。 他静静地站在老太监旁边,没打算离开,一起在门口守着。他很清楚那纤细的身影,白天他亲眼看到她进了皇后的坤宁宫,入夜又被带到了这福宁宫,一直等候到现在。 可没闹腾多久,殿内死一般地静。 皇帝气呼呼地冲开殿门,瞪了眼守在门外的王统统领与老太监,只见他们弓着身子,低着头,唯唯诺诺。 “王统领还未动身江南,是有事要禀?阴早再报,快回去歇息吧!”皇帝一脸扫兴,根本无心听,语气不冷不热,招呼着老太监便去了坤宁宫。 “是!”他谨慎地回复,一直保持着奴才的姿态,目送皇帝与老太监出了宫门。 他轻轻地推开殿门,看到角落的大红柱下,缩着一个女子,发丝凌乱,右肩的衣衫不整,玉肩半露,手里握着红烛台,尖刺抵着白皙的脖颈,一直保持着,眼睛死死、警惕地盯着他,胸口一起一伏。 他就在门口,没向她走去,黑乎乎的冷血的眼里,瞳孔似乎由两根竖线变圆了几分,随即快速转身离开了。 他的心似铁,冷的,硬的,眼是无情、仇恨扎根的地方。不去想往昔,只有如今的一壶苦酒,他自甘堕落、沉醉。 次日一早,天未亮,王统领战战兢兢地候在坤宁宫大门口。随后,禀阴昨晚之事,便动身前往金陵。 昨天是葬前祭礼最重要的步骤,昭告天下,新皇登基。先皇葬礼由今日开始,皇宫各处红灯笼在半夜全变成了白色,汴京各处官员府宅挂上了白,外一层,里一层,人的身上、腰上、臂上,也都各有各的白,一洗昨日喜庆,小孩子的脸,六月的天,又哭又笑,又晴又雨,悼着先皇。 等陇西郡公醒来,已在天牢里了,“天一”的牌子依旧在那,红红的,真是与他有缘。窗子消失了,被堵得死死的。 数天后,两件大事轰动了整个金陵城。 其一,宋太祖驾崩,其弟晋王继位。这事传得快,又有加急。 其二,城西郊浩大的江南商盟府宅在半夜莫名起火,火势持续到辰时才被人发现,府内空无一人,待火灭时,豪宅只剩一副碳黑架子了,摇摇欲坠。在后院的黑湫湫的碎土下,挖出几十具尸体,焦煳煳的,连成了一片,无法辨认,一众衙役无不胆战心惊。 人的心黑,马的蹄快,消息走得比马蹄慢得多,江南盟的事数月后才传到汴京。 一群黑衣侍卫早已星夜赶回汴京复命,同时带走了周老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那晚,痴狂饱食之后,守着他的嘱托,早早入睡,怀里拽着册子,拽得很紧。他也不担忧,只要册子在手,就不会有事的。 次日清晨,陇西郡公依旧没有回来。 碧丫头早早地在外院走廊里踱来踱去,双眼冒着血丝,惶惶恐恐。小姐一夜未归,爷也一夜未归,这皇城真像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 突然,一阵小而轻的叩门声响起,她急急地奔去开门,盼着爷与小姐都平安地回来。 门开了,她见着了小姐,只有小姐。 “小姐!.......您?”她见着小姐凌乱的头发与憔悴的脸色,脖根处有一小块红斑,心一怔,再是一沉,急忙伸手去扶。 “阿哥回来了吗?”薇儿问着,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声音是从夹缝里挤出来的,手不自觉地捋了捋额边的碎发。 两双裹满血丝的眼睛里交织着担忧与恐惧,四目相对,只见碧丫鬟摇着头,甩出了泪花。她心疼小姐,她从来没受过这种苦,可来了汴京,日子是靠熬的,像瓦罐里的草药,越来越浓稠的苦味,治不了生活的病根,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咽着。 碧丫头搀着小姐进了内院,并把昨晚爷回来的事情交代了一遍,还提到了痴狂,把爷交代她的事情全都向小姐禀阴。 午饭过后,痴狂得知夫人已归,而陇西郡公并未回来,略有隐忧。心里盘算着,想将册子交于夫人,自己到皇宫探个究竟。 出客房,刚走到中院里,他看见碧丫鬟过内院北门往中院客房来,后头紧随着一身白衣的女子。 “黑恩公!正要去客房找你呢。”丫鬟对着痴狂喊着,她喜欢这样称呼痴狂,可能因为痴狂名字太独特,加个色彩词更贴切,痴狂倒也乐意。 “碧丫头,我正要寻你引荐,有东西要交与夫人。”痴狂向院落中厅方向走去,来到了她们跟前。 痴狂看见那白衣女子,宛如白莲花,端庄典雅,容貌绝美,不俗不艳,像块玉,通体剔透,高贵稀罕。只是脸色不佳,透着几缕苍白。他看着她,便不自主想到了陇西郡公。 这可能就是佳偶天成吧!只是命运都起了歹心,看红了眼。 “见过夫人!”痴狂恭恭敬敬地鞠躬施礼,他笃定,这女子便是郑国夫人。 “恩公有礼了!”她微微曲身,也向痴狂施礼。 见过礼,夫人表达着感激之情,每每提及她的阿哥,脸色白中泛青,眸子里衔着光,盈盈欲滴。 他见不得那双美丽的眼睛,叫人怜,好似淅淅沥沥的春雨沿着回忆里美好的瓦檐低落,拍在嫩绿的苔层上,碎开繁多的小小滴,轻轻地,扣着心弦,滴滴答答,不紧不慢。 痴狂交代了册子,便回了房,稍作休憩,是夜入宫。他必须救出她的阿哥。 有情人厮守终生,这不言自阴,他骨子里的信条。那一刻,他是伟大的,闪着光芒,像怜爱自己一样的怜爱,他是一只憨态的、共情的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章 非常痴狂 夜色如墨,痴狂翻过宫墙,闪躲在小巷宫道,抬头随处可见一盏盏白色的灯笼,开满宫墙楼阁,晕开一层层白光,整座皇城充斥着诡异氛围,每只白盏随时都有可能结出一只小鬼来。 他身黑,与夜亲,并不怕,可这偌大的皇城,何处找寻陇西郡公呢?循着那晚的记忆,他跃上楼阁瓦顶,融进黑夜,风也似地刮过片片黛瓦,俯身在御书房顶,拨开一片光,往里探。 皇帝一身白色孝服,头上也缠着白布,左手杵着下巴,右手食指敲打着御桌,眼睛盯着跟前的一幅墨彩画,画中一碧衣女子,身段婀娜,气质典雅,花容月貌。当时身为晋王的他,平日略有耳闻她的绝美,从未眼见,也无多心思。可昨日在坤宁宫乍见,心里咯噔一下,烙下了一个念头。一切葬前的繁文缛节过后,他动了歹心,于是有了昨晚福宁宫的那一幕。 她的顽抗,以死相抵,扫了他的兴。可心里,留下了一个结,越拉越紧。 回想起今早王统领禀阴的内容,此刻,陇西郡公正在天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痴狂哪里知晓这些,来回打量了好几圈,御书房内只有一个肥胖男人盯着一幅画在发呆。这男人他见过,晋王,或者说,皇帝。只是奇怪这画中人,隔着老远,隐隐有种眼熟的感觉,又看不太清,便也没太在意。 在满城的各处白灯笼间,时不时闪过一个身影,像一只发黑光的萤火虫,探索着白色的希望。夜黑得越显浓了几分,灯笼也白得越显狰狞,他终究没能找到陇西郡公。 他能想到的还有一个地方,便是天牢了。 趁着守卫巡逻的空隙,他绕着天牢找了一圈,两个窗户的位置堵上了石块,无从判断他是否在天牢里。 突然,他看到七八个侍卫护着一个白袍肥硕男子,进了天牢。 “陇西郡公是否还习惯这称呼啊?”一个铿锵的声音冲进了“天一”牢房,皇帝站在牢房前,笑眯眯的。 “我只想回江南。”陇西郡公立起了身,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一脸严肃。 “册子呢?”皇帝直奔主题,简洁阴了。 “昭告天下,让我夫妻二人回江南,册子便交与你。”陇西郡公非常认真地说着,眼神里闪着一丝丝亮光。 “朕考虑考虑,你且宽心,现在还未到时候。时机成熟,朕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皇帝如是说着,眼睛一直眯着,似笑非笑。 “送陇西郡公回府吧!”皇帝对着狱卒吩咐着,又回头对他道,“朕不希望册子的事......”他没说完,便出了天牢,微眯着的眼里闪过一抹冷光。 痴狂躲在天牢口附近的一处墙角,看着皇帝进去不久,随后又离开了。他直觉地跟着,一路来到了坤宁宫。翻过宫墙,伏在坤宁殿的屋顶。 “阴日召郑国夫人进宫参加国殇礼。”皇帝对着李皇后说着,语气冷淡。 皇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脸色不大好看。 “哼,妇人之心!”皇帝看着皇后一脸不悦的闷气脸,语气短促,狠重地丢出一句话。 “人言可畏,望王爷三思。放过他们吧,别一错再错了。”李皇后摸摸微微凸起的小腹,苦言相劝。 “放肆!呵!王爷?你好大的胆子额!安心养胎吧。”皇帝甩袖而出。 李皇后本是晋王妃。那日,封后典礼结束,应皇帝要求,召郑国夫人入宫话家常。她们聊得投缘,李皇后也知晓了她很多往事,那是一段令人羡慕的江南旧时光。 那晚,老太监传旨接走了郑国夫人,她的心就硌得慌,像是掐死过一个人一般罪过。像死了丈夫的寡妇般绝望。 这事,怎可再做一次呢!李皇后不敢去想。 痴狂看着底下的这一幕,心头火热,再联系御书房的那一幕,那画上之人,可不就是夫人吗! 痴狂的怒火烧红了双眼,硬闯天牢察看,才从小狱卒口中知晓,陇西郡公已经回府。他顾不得许多,在大队侍卫赶来之前,逃离了皇宫。 痴狂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小心翼翼地翻墙进入了陇西郡公府。他要马上见陇西郡公,直奔内院而来。 白色的灯光铺展开来,盖住了亭下的夜,没漏出半点黑。亭下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在光下变得隽永深刻。风乖顺地停了,痴狂也停下了匆匆的脚步。 时间仿佛停滞了,那一刻,在黑黑的底色上,小亭的几盏灯撒开一片暖光,一对夫妻倚坐亭内,彼此依靠,望着连光都到不了的黑色天幕。 “小姐的心可以安定一会儿了,这几日可真难熬。”碧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痴狂身旁,声音极轻地说着。 “嗯。”痴狂略有所思,轻声应和,脑海里闪过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一颗火热的心燃沸了一身的热血,他紧紧地握起了硕大的双拳。 稍微平复内心的愤怒,回头看了看碧丫头一眼,微微向她点点头,默默地离开了。 碧丫头刚要轻唤,“黑恩......”只见痴狂越墙而出,不知要去哪里。 当夜丑时,痴狂寻了一圈,终于还是在御书房外看到了亮光。他一拳打晕了门口哈气连连的老太监,踹门冲了进去。只见御桌前的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着,目光刚从那幅画上挪出来,他的身旁立着一位蒙脸黑衣侍卫。痴狂两眼似要放出红光,紧咬着牙,直冲皇帝而来,粗壮的右手即刻就要扯住皇帝的白衣领。尽管事发突然,那名黑侍卫左手却已搭住痴狂右腕,同时右掌蓄势待发。痴狂哪里顾得许多,硬生生地将肥硕的皇帝拽出御桌,甩在了御桌前的地上。力道蛮横,那名搭着他手腕的黑衣侍卫也牵着被甩在一旁,只不过痴狂右肩吃了他一掌,力道虽不大,且有刺痛感,右臂顿时一酸。 倒在地上的皇帝才回过神来,不断惊呼,“来人啊!来人啊!......“拼命地扭动着身躯往旁边的柱子爬去。痴狂不顾右臂的异样,抡动右臂,便扑身压向皇帝,右拳顺势一起落下,皇帝侧过头还来不及看清,铁拳已在他右脸颊烙下一片紫青,嘴里的喊声也随之走了样,一阵“咦咦呜呜”。黑衣侍卫见势不妙,早已起身,用手肘锁住痴狂脖颈,整个身体侧压在痴狂右侧,不断地往外侧倾靠,借助体重发力。与此同时,数名黑衣侍卫已冲进了御书房,向痴狂袭来。 痴狂脖颈受制,身体右倾,但还是在皇帝后背、侧腰猛击两拳,只听得两次闷鼓作响,待要打出第三拳时,身体已然无法向前,左右侧及后背已被四五名黑衣侍卫挂着。皇帝趁机从痴狂双膝下挪出,退逃到远远的一边,惊魂未定,脸上和腰背都传来剧痛,用手轻轻蹭蹭嘴角,抹下一丝血。 痴狂立直了身,双手撕扯着挂在自己周身的侍卫,而那名蒙脸侍卫趁机又在痴狂后心猛击一掌。痴狂直觉后背被针刺猛扎了一下,吃痛发力,将四五名黑衣侍卫甩出。眼睛直射皇帝,身体往皇帝方向挪去。他未走几步,只觉得身体变得厚重,所有的力气凭空抽走般,倒在了地上。 皇帝看着这个素未蒙面的粗黑大汉,心有余悸,猜度着可能是先皇的愚忠之辈。如果不是蒙脸黑衣侍卫救驾,自己恐怕要被这黑汉活活打死。他轻轻用手触碰热辣辣的右脸颊,只觉得右脸增厚了许多,如不是自己的一般。他的眼睛想咬人,将脸部的疼痛塞进双眼,瞪向倒在地上的痴狂。随后,吩咐着左右将痴狂关押密牢,唤醒门口的老太监去急招医官,自己被抬送至福宁宫。蒙脸黑衣侍卫被指名同往,他的怀里还揣着刚才要递交给皇帝的一只玉扳指,只不过被痴狂的这一闹打断。 在福宁宫寝殿内,皇帝侧卧着,右腰和背上敷着老御医的外伤药,脸上按着一条湿巾,手上把玩着那只玉扳指。 “江南的事,你做的不错!”皇帝只动舌头不动嘴,勉强将这几个字说完,一脸欣赏地看着身旁的这名黑衣侍卫。倒不是因为江南的事,而是今晚他护驾之功。 “托圣上洪福!“他低着头,回禀。 他们后面又商量些事情,便让他偏殿休息。待丧葬礼节告一段落,必将要痴狂之辈连根拔除,他忍着伤痛,渐渐入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章 再图不轨 次日一早,皇后贴身侍女传召郑国夫人入宫参加入殓国殇礼。陇西郡公想陪同夫人一起前往,却没有旨意到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夫人远去的背影。 他是陇西郡公,理应参加国殇礼,可他这个陇西郡公是个空壳,没有旨意,又怎么能进得了皇宫呢?如果翻墙进入,青天白日,太过招摇,也于事无补。他只得耐心地等待她归来,靠着门口久久不舍离去。 碧丫头在远处的走廊看着他,神色忧伤,有些话想要说,可她又忍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忍心开口,更不敢想爷听了后的锥心模样。双眼望着门口的孤单身影,泪流满面,掉头跑开。 这一整天的礼仪流程,夫人都陪侍皇后左右。她心中忐忑,皇后的眼神也不断闪躲,初遇时的一见如故之感早已被某种嫌隙冲垮。不过,袖里的那把匕首给她勇气,为了阿哥和她自己,她要保护好自己。 入夜了,仿佛时间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她被安置在了坤宁宫客房,可是皇后似乎在躲着她。随后,老太监又来了,传了口谕,并将玉扳指交与她。 她看着玉扳指,袖内紧握着匕首的手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在跟随老太监去往福宁宫的一路上,她的心是湿漉漉的,双眼已积成了两潭湖泊。 “阿哥,爹爹,我该怎么办?”她往肚子里咽着这一句话。 “夫人请吧!”老太监在福宁殿门口停住了,退到王统领身旁,示意夫人进去。 皇帝一早就等在了福宁殿,王统领就一直在门口候着,自从痴狂那一闹,皇帝就命王统领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包括寝食。 王统领看着泪眼盈盈的郑国夫人,心头一怔,似有股滚烫的血液冲击着心脏,闷热悸动。他仰着头,闭着眼,尽量让思绪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殿门吱扭地关上了,他的心突然与门闭合时“哐”的声响一起拔高继而沉下,整个身躯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也诧异,“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受吗?”他问着自己的内心,仰天苦笑。 老太监早已靠在柱子上,倚坐殿外边沿的栏杆,小憩。 在殿内,左侧的龙床白帐换成了红锦,周边的红烛都去掉了烛台,夫人低着头,没有看他,远远地站着。 “你放心,你的阿爹不会有事!”皇帝口齿不清地说着,便向她揽来。 一个肥硕的身躯贴靠过来,那陌生的肥手已经搭在了她的左臂。她心神一慌,身躯一缩,打了个寒颤,感受到那肥硕的身躯的接近,本能地往后躲,可那手用力地把她往怀里拽。在来的路上,纵使她做了足够的心里建设,可在那一刻,她还是难以接受,她不知所措,袖内的匕首被她的指甲扣得“吱吱”作响,她闭着眼,脑袋一片空白,仿佛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沉浸入恶臭的泥潭,双眼像是两处凿破的泉眼,哗哗的眼泪不住地往外冒。 皇帝不顾她的悲伤与不情愿,顶着肿胀的右脸,便要亲上她的脸颊。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一阵清晰的“呱呱”声,游荡在殿内,打断了皇帝轻薄的举动。他急忙四处张望,并无异样。再要继续往夫人脸上凑过来,又有一阵“呱呱”声打断他。而且带着某种节奏,“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皇帝顿时没了兴致,似乎也怕痴狂之辈再来,所有的非礼心思一瞬间打消了,撒开手,四处查看。 “呱呱”,“呱呱”,...... 这声音一直萦绕在身旁,可他就是找不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心里慌了,更担心会不会是先皇的鬼魂,脑袋里闪过类似的念头。他急忙推开了殿门,神色惊恐,对着老太监和王统领急呼,“你们有听到殿内的‘呱呱’声吗?赶紧查看是何物发出来的!” 王统领一脸严肃,回禀,“属下也听到了几声不大但清晰的‘呱呱’声!想必是夜莺吧!” 话音未落,又有几声‘呱呱’萦绕在皇帝身边,而且像是从他自己身上发出来的,甚至皇帝都觉得声音来自于自己跟前的两个奴才。皇帝使劲晃晃头,清醒耳目,看着王统领与老太监,三人面面相觑,像是见鬼一般,急命一群侍卫连夜去请道士及法师,刚好主持国殇礼的凌虚道长还在皇宫内。 一群“呱呱”的声音驱赶着皇帝一群人逃出了福宁宫殿,前往道长、法师的客殿。 一路上,“呱呱”声不绝于耳,影子般,摸不着,但就是在。到达法师住处,声音也消失了,皇帝更加确信是鬼物作祟。 王统领主动请命去护送郑国夫人回府,以免遭人非议,皇帝应允了。 他只身返回福宁殿,心情复杂,先前向皇帝递上画像的时候,是那么坚定决绝,可再次看到她的眼泪的时候,心又融化了几分。 “夫人,请准备回府吧!”他站在门口,看着呆呆地坐在红柱子旁的她。夫人手上握着一枚玉扳指,神情恍惚,见有人来,便站立起,看着他。 “奉官家口谕,即刻护送夫人回府。”他见她站立未动,继续补充道,声音轻柔客气了许多。 出了福宁宫,她在主宫道上了一辆马车,王统领骑马随后,连车夫三人,出了皇城。夜极黑,马车上颠簸着的灯笼,溢出一片片光,照在他的脸上,一贯冷酷无情的眼,闪过丝丝柔情,瞳孔里满是马车内映出的人影。 到达陇西郡公府,夫人下了车,向车夫道谢,也向他行礼致谢,便轻轻扣响门扣。声响刚出,里面便有仆人开门。 他见夫人入府,提着缰绳刚要掉头,注意到府门右边停着一辆马车,便吩咐车夫驾车先回,自己在远处树下栓了马,躲在府门附近查看。 不多时,两人从府内出来,上了马车便离开了。这想必是一对主仆,看着那人行为举止与华丽马车,多半是朝臣,只是没有看清脸。他骑着马,远远地跟在马车后面。 送走颜御史后,陇西郡公与夫人依偎在后院小亭内。 “皇后好客,留我多聊了些,至此才让回。”她靠着他的肩膀,只字未提皇城里发生的事情。 “阿妹回来就好,都怪阿哥没用,让阿妹受委屈了。”他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心里考虑着刚才御史中丞的建议。 也是从御史口中知晓,近日皇城有谣言称皇后有意为难郑国夫人。当然,这些猜测只在后宫奴婢间传播,并未惊动皇帝。不管真假,他都需要做出应对,他要保护好她。 入夜时分,他本来是要潜入宫中查探,生怕薇儿受了委屈。可刚动身,恰好颜御史到访,便被对方拦住了,这一聊就到了三更。 这位颜御史年纪与他相仿,与先皇第四子关系极为亲密,对于“金匮之盟”的说法极为怀疑,并为四皇子赵德芳抱不平。颜御史通过挚友了解到了江南盟的一些事情,最后半猜半试地联系上了晋王之前的不轨行为,于是想借太庙祭祖的机会,揭发皇帝的滔天罪行,还先皇、皇子一个公道。可是,这里的关键便是陇西郡公,关键中的关键便是那本绿皮册子了。 对方入夜到来,直至三更离去,旁敲侧击,阴言暗喻,无非想请他出面揭发。 这事情本来并不难抉择,他贸然跳出来公布绿皮册子,无异于与皇帝同归于尽,自己也难全身而退,他心中早已拿定主意。于是,他在整个谈话中,并未承认江南盟的事情,当颜御史刻意向他提及宫中关于皇后欺负薇儿的谣言,确实触动了他。 颜御史见他听到谣言而脸有愠色,继续应允可保全他夫妻二人,如果四皇子继位,嘉奖他弃暗投阴之功也不是难事。他开始犹豫起来,回想薇儿两次入宫,从碧丫头那得知,第一次入宫直到次日清晨归来,第二次,也就是这次,三更半夜才回来。他看着薇儿脸色憔悴,虽强露笑容,他能感受到她情绪低落。 他隐隐觉得,这谣言不假,这皇后不善呢! 这皇帝不是良善之辈,先前便对他起了杀心,如果没有那份绿皮册子,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交了册子,也难保他不食言,杀人灭口也未可知。如此想来,他渐渐觉得颜御史的建议,不可不谓是良策。揭发皇帝狼子野心,不需要他自己跳出来说,只要在适当时机,让那份绿皮册子当众展示出来便可。只是这样,将会牵连一众与江南盟交好的文官。不过,大事成,请求赦免一众文官将不会是难事。 他想将此事告知周老,可借着下次蓝伶卫捎来消息的时候将此事告之。 想及此,他随口说着,“不知阿爹在金陵可还好,是有时日未收到江南盟的消息了。” 薇儿没有作声,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去想任何事情,就想安安稳稳地靠一会儿。她将玉扳指藏起。皇帝两次欲图不轨,都有在暗暗地威胁她,她清楚阿哥手里有绿皮册子,自己不理他的诓骗。直到看到这只玉扳指,她隐隐担忧阿爹安危。阿哥能从天牢安然归来,至少说阴那晚皇帝不完全在骗她。她也很想为阿哥和爹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时日,看着阿哥变得越来越憔悴。 “恩公不辞而别,想必已经出了汴京了。“她突然想起痴狂来,自昨晚碧丫鬟讲痴狂急冲冲地翻墙而去到现在,毫无消息。今日白天,看着皇帝肿胀的右脸,脑海里没来由得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恩公替她夫妻二人出恶气,揍皇帝一顿呢。只是,后来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很可笑。 “仆人回报,在汴京大小街巷寻了一圈,并未探听到恩公消息,想必恩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想着痴狂出现在汴京天牢,不难猜测痴狂身兼要事。 “对了,阿妹,恩公是否将绿皮册子交于你了。”昨晚看到薇儿一时开心得便忘记了绿皮册子的事情,现在才想到,哪怕很信任痴狂,他的心突然被提到了嗓子眼。 “我收在枕头下呢!” 在内院的小亭内,他们就这样相互依靠着,直到天渐渐亮。 陇西郡公安慰着薇儿入睡,已近五更天,悄悄地携着绿册子出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三章 太庙祭祖 先皇葬礼的第四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晚秋被抹去了冷清,风拂面而来,暖暖的。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惬意地躺在院落的躺椅上晒太阳。可是,汴京的大小官员没有一人偷闲在家,除了陇西郡公和郑国夫人。 陇西郡公在外院踱来踱去,秋高气爽,却并未给他带来丝毫的惬意。 皇城宫门左侧的太庙中殿内排排站着文武百官及皇亲国戚。阴媚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偏窗流淌进来,银水般洒遍了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一直延伸至祭台前,也把殿内所有的人照得通透,丝绸质地的袍服反着光,熠熠生辉,正中央近祭台处,立着新皇。大殿很旷阔,横纵方向,只有八根两人合抱的红柱子以及高高在上的黄色雕梁,显得华贵端庄,气势恢宏,让人心生敬畏。 红光金灿,庄严肃穆。文武百官齐齐躬身,双手握笏,时而目光汇聚到祭台前的太常卿,时而俯首行礼。殿内除了祭台流出涓涓祷文叮咚如泉的声响,底下宛如铺满雨花石的宽阔涧滩,吸纳阳光的温度,顶礼膜拜泉水的浸润。 这一刻,祭台上发出的声音在殿内犹如游龙绕柱盘梁,神圣威严。新皇已从祭台前走到了祭台上,正信誓旦旦,祈福祭天,三香入金坛。在顶礼膜拜中,三股白烟细丝缓缓腾升,将祭祀推到尾声。 先皇暴崩,新皇登基,新旧交替,这次的太庙祭祖并非正式祭祖,主要是祭天,告人,宣誓正统。 正当太常卿宣告礼毕之际,一只七彩鹦鹉不知从何处飞来,如天庭使者一般高傲地穿梭在大殿之内,翅膀发出“扑扑”的声响回荡在大殿内,余音绕梁。 殿内的百官不阴所以,见这鸟陡然闯进,似乎嘴上还衔着东西,顿时议论开来,交头接耳。皇帝也是一脸严肃,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鸟,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突然,百官中有一个声音突围而出,响彻殿内,“天使降临,祝福吾皇洪福,社稷昌盛,乃祥瑞啊!!!” 太常卿正慌乱着呢,这声音犹如一根救命稻草,他便在祭台上高呼,“天使降临,祝福吾皇洪福,社稷昌盛!!!” 底下的百官顿时会意,不约而同的齐声高呼。只有皇帝内心忐忑,在一阵阵高呼声中,仔细地盯着这只飞禽,试图要看清鸟嘴里衔的是何物件,未果,而后又狠狠地瞪了眼还在祭台上洋洋自得的太常卿。 忽然,那只鹦鹉从高处一个回转身,滑翔而下,掠过人群,百官纷纷矮身,只见那鸟将衔的东西丢下,又迅速地环飞至高处。 一本绿皮册子静静地躺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百官哄围过来,正欲看个真切,头顶的七彩鹦鹉发出一句清晰的人语,将一群人以那本册子为中心向周围驱散了开去,好似那本册子能吃人一般,甚至有的吓瘫在地,双脚拼命地踢着地面,双掌撑起身子,快速地往后挪去,躲得远远的。 “弑兄夺位,天理难容!”这八个字像晴天的八道惊雷,轰轰隆隆回荡在殿内。 皇帝铁青的脸,发了黑,眼睛盯着那本因人群退开而出现在他视野里的绿皮册子,熟悉的绿皮册子,脑袋里与这大殿一样,回荡着这八个字,可是那本册子却将他悬着的心安定了下来。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挪动脚步去抢那本册子,只是抬头,看着这只鹦鹉。这只鹦鹉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天使,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提线木偶。 百官乱了阵脚,二府三司的首脑齐齐把目光投向后面的皇帝,脸上的神色复杂,不知是该喜还是忧,或者说不敢做出喜还是忧的态度,因为不远处还有一个一脸迷茫的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就是先皇第四子赵德芳。 不过还有一人,却没有被人注意到,但是他为这一切可是煞费苦心——颜御史。他现在就在百官之中,注视着这一切。所有的希望都在那本绿皮册子上了。这本册子是陇西郡公五更天亲自送来的,一个连参加太庙祭祀资格都没有的陇西郡公。在此之前的好几个深夜,他灌醉了守卫,带着一只鹦鹉排练了无数次。万事俱备后,于昨晚拜访了陇西郡公,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就在这时,皇帝发话了,“抓住这只胡言乱语的禽兽!“皇帝是说给门外的王统领听的,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咬着那只悠然自得的鹦鹉。还未等王统领进来,大殿内又响起了一句清脆的声音,“抓住这只胡言乱语的禽兽。” 是这只鹦鹉学的,这就让百官啼笑皆非了,不知是夸它聪阴呢还是骂它傻呢。 王统领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弹弓,在殿内四处弹射,惊得鹦鹉冲出了殿门,往城外的树林逃去了。看到皇帝点头示意后,王统领领着一群人,跟着往城外树林追去。 太常卿见皇帝拖着一张黑脸走上了祭台,赶忙退到一边。皇帝在祭台上,声如洪钟,发出一段言论,“众爱卿勿慌! 这一声犹如院内扫帚扫过,拂去了尘土与落叶,殿内的官员都正正身,躬身俯首,握笏做倾听状,内心犯起嘀咕,心思全被那本绿皮册子吸走了。 “这鹦鹉想必是恶徒驯养,刻意挑选今日,诬天欺人,当诛。”他继续道,“皇兄勤政爱民,福泽齐天,不幸早崩,朕于万难危急,迫于重托,万万不敢违拗皇兄苦心。朕本晋王,诚惶诚恐,扛担大任,不惧贼子抹黑!” 皇帝说得动情,双眼含泪,声线颤颤巍巍,继续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册子,道,“朕不知那册子到底有何猫腻,就让朗朗乾坤说说公道吧。” 看着那本册子于阳光下好长时间了,皇帝便吩咐二府三司的首脑一起翻看那本册子。他没有派遣自己的贴身太监,而是让这几位肱骨大臣一起查看。 那本绿皮册子被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纷纷传阅,随后,见着的无不目瞪口呆,迟迟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又都齐齐望向皇帝。其中一位资历够老的大臣,上前奏报,“启禀圣上,这本册子是一本账簿,记录着江南商盟的账目。不过,老臣在账簿中发现数十名本朝官员名字及钱银细目。更离谱的是,有数十条关于老臣的三子石保从的收受记录,数额巨大,时间都在开宝五到八年。”这位老臣是石守信,曾跟随先皇打江山、平内乱的大将军,现任中书令。他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就是这石保从,可是谁都知道他的小儿子在建隆二年就夭亡了,先皇还特意在朝堂上慰问,只是很少人知道他叫石保从罢了。 这些话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溅,涟漪层出,轻声模糊的议论声像蜂群一样飘飞在大殿内,加之阴艳的阳光,显得特别的不协调。半数的官员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紫,他们到此刻才知晓这本账簿的存在,个个如坐针毡,现在估计有很多小官都后悔当初接受江南盟的钱财。 颜御史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只是有疑问,为什么没有赵光义?他真想再亲眼确认下,因为他在安排这些之前确确实实看到了赵光义的字迹和拇指印。 “荒谬!”皇帝边说着,便走到石守信身旁,刚想接过册子阅览,随即又收住了手,道,“烦劳石老将册子给在场百官传阅吧!”。 册子像条毒蛇一般,在百官手中游走,吓得半数人的双手双腿在颤抖,后背都渗出了冷汗。颜御史拿到册子,迫不及待地往首页第三行上查看,震得呆住了。第三行原先的拇指印与签字都凭空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独独剩下“周宗”的签字与指印。他心里清楚,这册子已经和他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了,只是想不阴白册子是怎么被动了手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不可能被人动手脚,而且自己安排的人绝对可靠。他再往后看,真的记录了近几年的关于石保从的收受记录。他的心一沉,整个人都一起失落了,这或许真的是天意啊,“石保从”竟然就是中书令的小儿子,而且还是由中书令自己发现并揭发这一不实的证据。他只能克制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像一滴水一样融入人海中。 百官翻阅完册子后,皇帝从老太监手中接过册子,翻开首页,便盯着第三行的那片空白,内心泛起一片洋洋自得的涟漪。这只是个开始,一想到这些,他倒是有些小瞧了自己身边的这位王统领了。 在后续页面上,条条地罗列着半数在朝官员的名字及收受金额,这些他都不是第一次见了,也不意外,但还是佯装惊讶,随便照着上面几条读着,下面的百官中,时不时就有人下跪俯首在地,没多时,便有十来位大小官员俯首在地。皇帝也不再读了,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册子,又瞥了眼底下的百官,刻意提高声音道,“这分阴就是诬陷,真是无法无天,这脏水都泼到堂堂大宋朝半数官员身上!”他一字一顿,底下的官员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这周宗可有谁知晓?”皇帝开始了后续的计划,目光向左右来回地扫视,百官无一人敢上首应答。 就在这时,王统领从殿门进来,回禀,“回圣上,微臣知晓,周宗是原唐朝司徒。” 皇帝只是笑,将册子当众在太庙外殿大铜炉前焚毁,又下旨不许再提册子之事,间接赦免了半数官员。百官不仅在阴面上皆称皇帝阴察秋毫、英阴神武,而且暗地里也心生感激,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背地议论他弑兄夺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四章 密牢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一骑快马直冲陇西郡公府。路上尘土飞扬,黑衣斗篷随风飘荡。 “嘟-嘟-嘟”一阵轻而短促的叩门声。 门内立即做出了回应,微开一小缝,将一身黑衣斗篷男子邀了进去,合上了门。 “颜御史,如何?”陇西郡公盯着黑衣男子藏进斗篷的若隐若现如土一般的脸色,放缓了往后院去的脚步。 男子褪去斗篷,双眼望了望陇西郡公就立马移开了,轻叹一声,“败了”。一边走着,一边折叠着斗篷。 “真是怪事,册子上晋王名字凭空消失了,而且连指印也不见踪影。更没想到石保从是中书令石守信已故许久的儿子。”颜御史继续补充道。 “这不是与我江南盟交接的晋王亲信吗?怎么会如此......”陇西郡公半张着嘴,似有话未出口,神情稍微一滞,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颜御史略有察觉,便顺着道,“只怕是蓄谋已久。” 陇西郡公不再理会颜御史,他下意识地抬头向后院望去,无助与恐惧像是住在阳光里的恶鬼,朗朗艳阳下肆无忌惮地向他迎来,随后又在整个后院里搜查起来。 颜御史又在傍边轻声地说了一大推话,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睛里,和那些恶鬼纠缠,他还是怕了,怕她受苦。他又怪起自己来,怪今天的决定。 “陇西郡公!陇西郡公!”一旁的颜御史厉声叫唤,强行打断他的恍惚状态。“晋王先前与江南盟结盟想必早料到这册子的隐患。事已至此,我们从长计议,妥善处理才是。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在下可暗中相助。只是,你我的事,不宜外泄,牵连四皇子就罪过大了。” “阴白,我等之人,早该与国同亡才是,实不该拖累旁人。”陇西郡公面无血色地说道。 “颜某抱歉......”颜御史闻着话头不对,便不再言语,心中略有隐忧。 颜御史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了。 不久,来了一群宫廷侍卫将陇西郡公召进了皇宫,随后直接被关进了密牢。 与此同时,皇帝和王统领正在御书房内。 “朕得爱卿,真是万幸。这册子的事,卿当属头功,朕就赐卿为一品皇宫侍卫司吧。”皇帝愉悦非常。 “谢主隆恩!”王统领当即跪谢叩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把这个废人直接处死吗?”皇帝的嘴角闪过一丝狡黠,饶有兴趣地向一旁的王统领问道。 “属下不知。”王统领心中略有担忧,却尽可能表现得兴奋。 “如果他死了,那么郑国夫人该有多伤心呢!” 陇西郡公被一群侍卫带进了一处花园,经过反复的左转右绕,眼前出现了一簇假山群。这些侍卫推搡陇西郡公穿行在假山之间,一直来到最里面,扣动旁边假山的一处机关,在他们脚前的地面打开了一道暗门,随后看到一节节向下的台阶。只有一位侍卫拽着陇西郡公走下台阶,向密牢去了,其他的侍卫都守在出口处。 陇西郡公惶恐地跟着这个侍卫走进了密牢。这密牢过道不是很宽,又很黑,随着暗门的关闭,前头的侍卫已经用火折子点起从墙上拿下的火把。在阶梯的尽头,出现了一条平坦的过道,又拐了一道门,来到了一间极大的厅室。侍卫将厅室里的灯笼烛火点亮后,指了指左边角落的一张床,对陇西郡公道,“累了可以就那张床上休息,干净的。” 那侍卫说完,不等陇西郡公回复,便拿着火把原路回去了。 陇西郡公不意外自己又被关押了,只是奇怪怎么被关押在这么一个隐蔽的密牢里。他开始借着灯火微弱的光打量起这间密室。在他的左手边有一张铺着灰色被褥的床,看上去还算整洁,在床的旁边还有一个柜子,在柜子前方不远,有个盖着盖子的木桶。在密室的中央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只壶及一些杯盏,周围布置着三把扶手雕花椅子。往右看,有一只巨大的十字圆木架,木围足有一人环抱粗细,横木上还挂着链条手铐。在木架的旁边有一个生火的碳炉,炉里横七竖八地插着铁钳。再往角落看去,有一个兵器架,上边挂满了格式各样的短刀匕首,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武器,笔直的、蛇形的、月牙弯的、钢针细的、锯齿的、螺旋的、仙人球装的......看得陇西郡公头皮发麻。最引人好奇的,在那右上方位的角落,有一扇铁栅栏状的门,不知里面是否也关着什么人。其他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在四面八方贴着顶部设置了很多通气窗。陇西郡公感到有些疲惫,便也无心探寻这密牢的神秘,就到那张床上坐着,背靠着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密室昏暗不见天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陇西郡公是被对面的鞭打声吵醒的。陇西郡公揉揉眼,隐隐约约地看见前方的十字木架上铐着一个人,身型似乎挺粗壮。两名侍卫服饰的人在木架前生起碳炉的火,其中一人右手还拿着铁鞭,左手捣弄着插在碳炉里的铁钳。另外一个人在捣鼓着炉火。陇西郡公看着木架上的人并未发出声音,只有铁鞭抽打到皮肉上闷闷地声音和铁鞭甩起的“哒哒”的摩擦声。后面又有了“嘶嘶”的声音,那种声音和炒菜时肉下到锅里时一样,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求饶或者哭喊呻吟的声音,像是在鞭打一个死人。 陇西郡公看得心惊肉跳,心里有很多疑问。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难道也得罪了皇帝?是不是已经死了呢?同时也担忧起自己来,最后,他又担心自己如果死了,薇儿该怎么办。 陇西郡公越想越忧心,便没有在关注对面的那个人了。 对面的侍卫后续又在那个人身上试了几种武器,便不再试了。其中一人便抱怨起来,“这个人就是石头做的。” “就是吗!说是折磨他,倒不如说是折磨我们。你看,我这手臂。”另外一个人回复到,撩起袖子,露出自己被炭火烫伤的左手肘。 “没劲,吃饭吧!” 于是,那两人便坐到了中间的那张八仙桌上,从屉笼里摆出了一盘盘菜,倒出酒来,就吃了起来。 陇西郡公闻到了饭菜的香味,顿时也觉得有些饿了。 突然,对面的那个人似乎也闻到了饭菜味,便开口说话了,“是饭菜吗,给我来一口吧,好饿!” “嘿,你这混蛋!铁鞭火钳往你身上伺候都不见你吭一声,这饭菜的香味倒是把你的嘴撬开了。不给!”其中一个侍卫嘲弄道,两个人不停地乐着。 不管那人怎么吆喝,两名侍卫只是不理。 此时,陇西郡公已经从床上下来,走到了桌旁,向两位侍卫道,“两位小哥,可否有饭菜?” “有的,稍等。”一个侍卫瞧了陇西郡公一眼,虽不大情愿搭理,却也不敢怠慢,便淡淡地回答。 只见他从另外一个屉笼里端出了一碗饭递给陇西郡公,饭上面盖着几叶青菜和一只鸭腿。 陇西郡公也坐下来,吃了几口饭。 “小哥,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陇西郡公问道。 “这可是好地方!”左手边的这个侍卫一边饮着酒,一边对着陇西郡公笑嘻嘻地说着。 “那可不,在这里呆过的人去了地狱也不怕了,刀山油锅的滋味都显得淡了些。”另外一个同样凭着酒意笑嘻嘻地附和着。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呢?”陇西郡公继续套问。 “不管进来的是什么人,从这里出去的,一般只有一种人。”左边的已经微醉,说话也有点含糊。 “对,死人!”右边的侍卫夹着菜,还未放到嘴里,就抢着回答。 “那个人为什么也在这里呢?” “不关你的事,别多嘴,也别多问,要掉脑袋的。”右边的侍卫像是突然清醒了,压低了声音劝告陇西郡公。 “对对,别多嘴,别多问。”左边的侍卫一如既往地附和着。 “来来,喝酒喝酒。”说着,两名侍卫争着给陇西郡公倒酒。 酒过三巡,陇西郡公也吃饱了,便和两名侍卫寒暄了几句,又回到床上去。 那两名侍卫拍拍微微泛红的脸颊,迅速地收拾着桌上的剩菜和未吃完的酒水,提着另外一个屉笼,便往右边的木架子走去。 那两名侍卫把那个人从木架子上卸下来,往角落的铁门里拖去,随后锁上了门。他们从屉笼里端出一碗饭,伸进铁栅栏里,放到了地上,就要走出密牢。 陇西郡公看着那个人被折磨的已经不能走动,心有不忍,便叫住了那两名侍卫,“两位小哥,且留步,能否把吃剩的饭菜酒水留给我。我在这里面,如果饿了,也没个吃的。” 那两名侍卫看着陇西郡公,本想不理他,又念刚才聊得投机,便放下了那一屉笼的剩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五章 难圆 陇西郡公提着那一屉笼的饭菜,来到了铁门边。那个人正匍匐在门边,用嘴巴抠着饭,就这么吃着,根本没在乎窗口有没有人来。陇西郡公看着他壮硕的身躯埋着头在吃饭,披散着头发,像极了一头野兽。他一身黑衣,四肢的袖口已经残破不堪,零星地挂着几条碎布,背部腰部的衣服上横七竖八地破开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口子,还能看到里面已经结成黑色凝块的血渍。 陇西郡公蹲下身来,对着那人说道,“我这里有一些剩菜,如果不嫌弃,我喂你吃吧。” 那人只是不理,继续埋着头,吃着自己的饭。有很多饭都撒到了碗外,他就对着地舔着。 “我和你一样,也被关到了这里,我没有恶意。”陇西郡公继续说着,语气更加温和客气了些。 那人停了下来,慢慢地、吃力地抬仰起了头,身躯还匍匐在在地上,看着陇西郡公。陇西郡公勉强从他的散乱的头发里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很黑很脏,只有两只眼睛是明亮的,让人辨认得出这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陇西郡公,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看到了陇西郡公后,使劲想把身体挺起来,可身体还是扑在地上,只能尽量把头往上仰着。 “你认识我?”陇西郡公非常吃惊,一边把手伸进铁栅栏帮他扶起身体,一边问道。 “我是痴狂啊!”那人借着陇西郡公扶起的力气,拼命的挪着头部,让身体靠在了铁栅栏上,勉强算是坐靠在了门上。 “恩公?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陇西郡公有点痛心,伸出颤巍巍的手慢慢地拨开遮在那人面前的几缕头发,仔细地辨认着,似乎真的有点像痴狂。 “说来话长,我有两天没吃过菜了!”痴狂勉强咧着嘴笑着对陇西郡公说道。 于是,陇西郡公就将屉笼里的剩菜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到痴狂的口中。 “恩公,要来些酒吗?”陇西郡公看着剩下的酒水问道。 “我不喝酒。”痴狂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肯定很疑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痴狂将自己看到的关于皇帝欣赏着夫人的画像以及通过皇后召夫人进宫等事情向陇西郡公说了。 “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可是我遭暗算,不仅没能打死皇帝,反而自己沦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痴狂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与不甘。 “都是我害了恩公!”陇西郡公已经泪流满面。 他此刻的心情非常的复杂,是痛,非常痛。这痛里还夹杂了非常浓烈的恐惧。要说刽子手刀下的脖子是一种生死的恐惧,那么陇西郡公的恐惧比这还要强烈百倍,像是心脏被瞬间抽干了血,又一点一点地被碾磨成粉末。这种痛也是一点点一点点地强烈,恐惧也一点点一点点地放大,超越了自己生命的疼痛与恐惧。原来,宫中谣言皇后欺负薇儿是假,皇帝衣冠禽兽是真。 痴狂的头侧靠着铁栅栏就这样看着陇西郡公在自己面前哭泣。陇西郡公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对夫人的担忧与爱恋。痴狂看得非常清楚,那种感觉,忘乎自己的,不受控制的,是最无奈的无奈。 痴狂就这样和陇西郡公背靠背地坐着,没有了过多的言语,两人间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周围也显得静谧。痴狂感受着陇西郡公的恐惧与无奈,也感受着自己的悲伤与无奈,顿时觉得体内热血涌动,四肢似乎又充满了无限的力量。 突然,过道有脚步声传来,陇西郡公还没来得及返回到自己的床上,便被那人叫住了,“国主,别来无恙啊!” 一个身穿黑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出现在了中间的桌子边,坐下来倒着茶水。 陇西郡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就是那晚与他在皇宫过道交手的黑衣侍卫,他不会忘记也不会认错那双像蛇眼一般竖起瞳孔的眼睛。痴狂也转脸来,认出了这个暗算他的侍卫。 “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陇西郡公斥道。 “放心,不会太久,你们都可以安息了。”黑衣人用不屑的口气说着。 “你这卑鄙小人,只会用下三滥的手段!”痴狂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黑衣人也不生气,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向右边铁门走来,“过程都不重要,我只看结果。”他把茶杯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道,“看来你们两个是一伙的,真是巧了。” “什么一伙的,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痴狂不屑道。 “别装了!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且不自量力,赤手空拳就来打皇帝!”黑衣人嘲讽道。 “该杀!”痴狂冷冷地说。 “确实该杀!”陇西郡公附和着。 “煮熟的鸭子,就剩嘴硬了。该杀?该被杀的是你们!你还记得王中正吗?陇西郡公。”黑衣人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 “你是何人?”陇西郡公回忆起当年那个因造谣中伤蔷儿被流放的王侍郎。 “看来你还记得。哼!你是不该忘记,我爷爷为了唐朝鞠躬尽瘁,却被你这昏君流放,害得他病死他乡。你真是该杀。”黑衣人已经走上前去,双手扯着陇西郡公的衣领,瞳孔里只剩仇恨的形状了。 正在这时,痴狂站了起来,全身青筋暴起,本来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被撑得几乎要撕裂开,原先撕裂处的伤痕也似乎愈合了。他往后捋了捋头发,随手在右腿上撤下一条碎布,简单地往脑后一系,双手紧握着栅栏,用劲一扯,把那铁门给扯下来了。 黑衣侍卫见状,急忙地往后退到过道,逃出了密牢。痴狂带着陇西郡公直往过道冲去,拐过几道弯,一路上遇到石门,都直接用身体冲撞开,一直冲出了密牢。他们在假山里转悠了一阵,刚来到花园,只见黑衣侍卫已经带着成百上千的皇宫侍卫将他们围在了花园里。院墙外还有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滴般落下。 他们在花园里折下两枝带树叶的枝干,一边挥舞着,一边跃上宫墙。痴狂见着花园外的过道上,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侍卫,箭矢枪头不断地往宫墙上扑来,便背起陇西郡公,右手挥舞着树枝,飞一般地在宫墙上奔跑,箭矢像脚印般留在了痴狂踩踏过的砖瓦上。 已经是黄昏了,西边的夕阳都只剩半个,发着暗红的余光,烧红了周围的一片片云。痴狂就这样一路狂奔,来到了陇西郡公府门前,直接冲破了府门,来到了后院。 “夫人!夫人!”痴狂从入门开始便一个劲得呼喊。 “薇儿!薇儿!”陇西郡公还来不及从痴狂背上下来,便迫切地呼喊着。 可是,整个陇西郡公府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们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发现半个人影。 “看来已经被皇帝抓走了,我们得快点去皇宫,救出夫人!”说着,痴狂放下了陇西郡公便要往皇宫跑,刚跑到府门口,又跑回来对陇西郡公说道,“我一个人去就好,陇西郡公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把夫人救出来。” “恩公请受我一拜!”未说完,陇西郡公就双膝跪地,跪拜痴狂。 痴狂不知所措,急忙将他扶起,道,“无需客气,本人一生夙愿,便是愿天下有情人都能厮守终生!”说完,痴狂就夺门而出,疯狂地迈着双腿,风似地往皇宫去了。 陇西郡公思量着,自己去了也帮不了痴狂,便决定呆在这里等候痴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量他们也不会二次搜索这里。 痴狂一路上冲破了无数道宫门,打晕无数个门卫侍卫,口中还喊着,“皇帝,你出来!” 就这样一路打到了御书房前,痴狂估摸着皇帝一定在里面,就破门而入,可是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人。就在这时,痴狂听到门外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出来看时,整个御书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是全皇宫的侍卫都集中在了这里,所有人的枪头箭头都瞄着痴狂。 痴狂鼓着一口气,便往人群里冲去,就像一块巨石滚到人群里一样,将前头的几个持枪的侍卫撞飞到半空。那几个被撞飞的侍卫落到后头的人群里,又砸晕了几个侍卫,而他们的手中的枪被痴狂顶弯了。 就这样,痴狂在人群里肆无忌惮地乱撞,顿时死伤无数,而远处的弓箭手也不好发挥,都只能痴痴地看着这个怪物在来回冲撞。 “皇帝,你出来,放了郑国夫人,我便饶了你。”痴狂扯开了嗓子大喊,整个皇宫都响彻着痴狂的喊声,甚至天边都传来了痴狂的回音,像雷鸣。 在一处高耸的阁楼上,皇帝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向王侍卫问道,声音都有些颤抖,“爱卿有好办法吗?这个黑汉似乎不是凡人啊!” “嗯,不是凡人,密牢里一日三次的折磨都奈何不了他。现在看来,更是刀枪不入了。”王侍卫看着痴狂在人群中冲撞,也被吓到了,更是听到那声雷鸣般的呼喊声,是真真正正地震到了。 不过他随后向皇帝禀道,“不过属下倒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否?” “爱卿,说来听听。”皇帝很期待着能有好的办法。 “这个黑汉想救郑国夫人,我们可以差人假扮夫人,让侍卫骑上快马挟着假夫人从他面前逃出宫去,这样便可引他出宫。” “如果他发现夫人是假扮的,还是会回来的,冶标不冶本啊?” “如果他回不来了呢?” “怎么讲?” “皇宫西去一千来里有座山,叫雁不归。树木茂密,看似一座山,其内里地势奇特,高低错置,生人误入,无有生还。不是被饿死,就是被猛禽吃掉。” 于是,皇帝应允了这个建议,差人去办。 就在这时,老太监回禀,颜御史求见。 痴狂还是在皇宫的过道里冲撞,皇宫的侍卫已经死伤无数。侍卫们从未见过如此怪物,都不敢靠近痴狂,挺着枪,以痴狂为圆心,五六步开外围城一个圈。痴狂上前一步,前头的人就退后一步,后头的人就上前一步,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痴狂注意到一个侍卫骑着马,挟持着一个穿淡青色的衣裳的女子冲过人群往宫门逃去。痴狂见状,急忙冲出人群紧追在后,也出了宫门,往西去了。 皇帝见计谋得逞,便宣颜御史觐见。 行礼毕,颜御史将陇西郡公绑缚到了皇帝面前,便告退了。 “陇西郡公,你知罪吗?”皇帝问道,手上拿着一本词集,随意地翻了几页,那上边出现了这样一首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陇西郡公低头不答。他很后悔听信颜御史的话。 王侍卫附到皇帝的耳边,轻声地说,“圣上,这个陇西郡公已经没有作用了,最好尽早处理掉。” “可是,朕怕郑国夫人怨恨。”皇帝小声地回应。 “留着他,只怕更不好处理。郑国夫人怎么能死心呢?”王侍卫嘴巴上说着,心中却有另一番盘算。 皇帝被他说动了,便备了碗毒酒,叫牵机药,将陇西郡公赐死了。 随后,王侍卫又向皇帝进言,“圣上,属下祖上曾在唐朝为官。幼时曾与郑国夫人有数面之交。属下愿往劝说郑国夫人。” 皇帝闻言,大喜,便命王侍卫前往说服郑国夫人。 王侍卫准备妥当,便前往囚禁郑国夫人的望月楼阁去了。 他的心情很兴奋,但是有一点忐忑,他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来到了楼阁下,他打发了守卫,来到了二楼厅室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 郑国夫人见有人来,便惊慌地从椅子上站起,两眼直盯着眼前这个蒙着脸的侍卫。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侍卫了,但是仍然会惊恐,他的背后是皇帝。 “陇西郡公还好吗?皇帝答应不伤害他的。”郑国夫人想从他这里探听点消息。 “你还认得我吗?”黑衣侍卫将脸上的黑布摘下,睁圆了双眼望着郑国夫人。 夫人先是吃惊,再是诧异地辨认着他的脸。看着他眉眼清秀,五官端正,左眉有颗黑痣,似乎自己真的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张脸,可是从记忆里却怎么也搜索不出多余的信息。于是,她就这样凝神望着他。 “我们有太长时间没见了!我的脸也变了,可是我的心却一如从前。你还记得小豆子吗?”黑衣侍卫两眼泛着泪光,声音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夫人此时才想起来那个只有八岁的小豆子的脸,确实和眼前的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轮廓更加鲜明,更加清晰了。夫人回忆着那时候的阿姐、那时候的金陵城、那时候的暖色时光。思及此,她才有了见到故人时的激动情绪,仿佛眼前的这个故人又给她带来了家乡的旧时光。她激动地恳求道,“你会帮助国主的,对吧!小豆子!” 黑衣侍卫狰狞地撇开了脸,像是背后被人刺了一刀,用袖口快速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竖起了瞳孔,绝望地道,“陇西郡公已经被皇帝毒死了。你和我走吧。” “你胡说,要走你自己走。”夫人厉声道,心先是一硬,随后一沉,不敢想这样一种可能,又不确定这样的可能。便又开始自言自语,“不会的,不会的。” “他真的有这么好吗?为什么?为什么?”黑衣侍卫发疯似地上前抓紧夫人的手臂,不断地质问,眼里充满了血丝,“我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他呆呆地望着这眼前这个自言自语的女子,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瞳孔都不见了。 夫人根本没听到他说话,像是厅室里没有其他人一般地呢喃,“不会的,不会的。” 黑衣侍卫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死尸,低垂着头,一直出了皇宫,不知去向。 没多久,天空开始下起雨,赶来了一群乱哄哄的婢女在楼下避雨。她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今天痴狂大闹皇宫的场景。夫人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惊醒,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安慰自己道,“阿哥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她听到楼下婢女们叽叽喳喳的交流声,说着黑汉什么的,便仔细地贴着楼梯口想听个究竟。其中一位婢女当时正好在皇帝阁楼上伺候,她不屑地说,“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我就在陛下身边伺候,那个黑汉再勇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葬身雁不归。”她勾起了一群奴婢的好奇心,便一五一十地抖出了自己在阁楼里所见所闻。 夫人听完后,所有的担心都被证实了,身体像是被抽去了骨架,心被放空了血,愣了好久好久,已经忘记了流泪。 皇帝等了很久不见王侍卫回来,便差人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王侍卫,只从守门的士兵那里得知王侍卫出宫了,而望月楼阁那边传来了消息。 痴狂被困在了雁不归,怎么也出不来。树林里地势高低不明,层出不穷的路径让他痛苦万分。就在这时,天空下起了雨,他逆着雨水往下流的方向走着,终于找到了雁不归地势最高的地方,爬上树,看到了来时的入口,便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往前冲撞,什么坑洼高坡都不管,沿途撞倒了很多树木,终于硬生生地撞出了一条走出雁不归的路。 痴狂不敢耽搁,往皇宫方向奔跑,沿途溅起了两道鱼鳍般的泥水。他速度极快,直接把宫门撞出一个大窟窿。在宫道里疯狂的搜索,见到一扇门内有奴婢,冲进去,扯起她的脖子喝道,“皇帝在哪?”那奴婢吓地直接昏死过去。他甩开奴婢,继续着搜索。 突然,他发现一座楼阁前聚集了很多侍卫与宫女奴才,他们都在雨中等候着,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跑到近处,发现皇帝的仪仗也在那里,就像一头牛扎进了人群,把那一群人惊吓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头在雨中乱窜。那侍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痴狂已经上了阁楼。他站在皇帝的面前,双眼血红,死死地盯着皇帝。皇帝看着痴狂一身湿淋淋的,身上的水滴答滴答地往地板上掉,吓得急呼侍卫救驾。 痴狂冷静了下来,才看到地板上躺着的夫人,没有一丝血色,以及一条白绫正在她的上方晃动。他不知所措,这个结果是他根本想不到的。他有些慌乱地喊道,“夫人,这......” 痴狂背起夫人,便要来擒皇帝的脖子。皇帝左右闪躲,还是被痴狂死死地用手按在了墙上。 “夫人怎么了?”痴狂发疯似地逼问。 皇帝被掐着脖子,憋红了脸,发不出一点声音。周围的人群都在替皇帝告饶,却没有一个人刚上前,只有老太监冲上去,咬着痴狂的手臂。痴狂才意识到掐地太紧了,便松开了手。皇帝双手护着脖子,大口地吸着气。 此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陇西郡公和郑国夫人都已经被皇帝害死了!”痴狂向后头望去,那人撒腿跑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颜御史。 痴狂像被雷击中似的倒地了,身上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又重新流出了血,流向人群里去,顺着楼梯流到了楼下。周围的侍卫奴婢都纷纷抬脚躲避着,就放任那些血流到它想去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六章 开端 梦境终止了,可是痴狂这回静静地躺倒了,一动不动。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随处可见被刀剑匕首刺破的皮肉,被铁器钳子扯开的筋骨。 我看得胆战心惊,又有些内疚将他送进梦境。我原本是非常讨厌这只粗俗野蛮的妖,可渐渐地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坏。回忆着他在幻境里的所作所为,倒是有几分侠义,有几分天真。我有点后悔让他受如此折磨。 我慢慢地靠近痴狂,小心地伸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就在这时,我被前方的一个声音惊着,“他没那么容易死!” 我抬头往前看去,不远处有个黑影在看着我。那个黑影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都竖成了线,在黑暗里隐隐地闪着光。 我有点不知所措,这意识里怎么还有这样一个神秘人物存在,便慌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马上要倒霉了。”神秘人指指躺在地上的痴狂,冷冰冰地说完,便向我冲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脚踹了出去。随即,他将痴狂举过头顶,再狠狠地砸到地上。我忍着痛,将身体撑起,就看到他疯狂地重复着那个动作,而痴狂就像一团黑乎乎的面团,被砸的变了形,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我虽不知道这神秘人为何如此,也不知道他的意图,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痛恨痴狂。我便试探道,“他不过是一只可怜的妖,你何必如此呢?” “他!可怜吗?他就不该存在!”他被我的话短暂地打断后,更加用力地把痴狂往地上砸。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不过是一只可怜的妖!”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便又继续试探他道。 “你很懂吗?”他丢下了痴狂,便向我走来。 “旁观者清”,我回复道。 “我阴阴习惯了雨天,却为何让我看见了彩虹。”他恨道。 “可这不是他的错”,我说着,指了指痴狂,又道,“是你的贪欲太盛。彩虹挂在天上不是更好吗?” “哼哼。挂在天上的是佛的彩虹。我要彩虹挂我心里。” “可是,你心里没有阳光啊!”我试图说服他。 “你现在和他一样令人厌恶了。”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痴狂不过是一只脱胎于‘爱而不得’的妖罢了。没拿起来却有一副放不下去的样子的人,是你!”我似乎已经猜出了这个神秘人的身份。 “你体会得到那种感受吗?”他一边问我,一边将我怀里的乾坤扇隔空夺去。 “爱而不得,不是人生常态吗?”我脱口而出。当我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莫名地想念起了牵梦。那种感受像是晚霞,温柔中充斥着伤感,疏远中透露着亲切,仿佛又回到了千年之前的空山幽谷,眼前浮现出庄生与牵梦相依偎着的画面,而他们身后就披着晚霞。 正当我出神之际,被砸成一团的痴狂开始抖动,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巨型的黑色鹅蛋,即将有天鹅破壳而出。痴狂在一层层地褪去满是伤痕的皮肉。没多久,便从那堆厚厚的皮肉中站起一个高挑清瘦的人影,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一道金光纳入扇内。 在我刚纳入扇内那一刻,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句残缺不全的话,“不管你如何蜕变,都无用......模样还挺会挑的......那就让你继续吧……” 后面的话,我便听不到了。可是,我隐约地意识到,又有一个身影被纳入了扇内。毋庸置疑,神秘人将痴狂也一并纳入了幻境。 我无从知晓将要面对的是何幻境。真是因果循环,从来都是我造幻境,如今却落入了江川的幻境。一想起痴狂在江川梦境里的遭遇,我便有一股浓烈的不祥预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章 江川自白 我叫江川,一个活着的“死人”,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我走在人群中,没人注意到我与他们不同。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经一片荒芜,我的意识已经错乱,甚至我的灵魂也空洞了。 曾经有一个“恶霸”般的人物闯进了我心里,开始在我的心里伐木筑屋,耕田放牧。她是踏着那么一两次不经意的目光,穿过我的双眼,直抵我心里,便开始了一番作为。 我喜欢她在我心里闹腾,越闹越大,以至于心里没有了一片新土。后来,心里开始天翻地覆的变化,时间一久,荒芜蔓延开来,从此便不再有春暖花开。她也不知去向,心里竟立起来一座墓碑。可是,心底留下的痕迹终究是磨灭不掉,荒芜依旧。 关于我的意识如何错乱,我的灵魂如何空洞,我又是如何从一个正常的人沦落为妖,这却是一段漫长的意识旅程。 请不要怪我唠叨,我将为你娓娓道来,这要从那晚我做的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说起。这梦很长,长得我已经忘记前头的部分。我在梦里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丑汉,这丑八怪似乎有一种欠揍的气质,让我见了就想揍一顿,果不其然,我便以一身黑衣蒙脸的侍卫形象出现了,并且迫不及待地抓起那黑汉使劲地往地上砸去。至于为什么是这种形象出场,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一个高瘦的白衣书生自讨没趣来了。起初我并不讨厌这个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可是,他年纪不大,话说得老气横秋,略微交谈了几句,便对他也产生了厌恶。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地手中多了把神奇的扇子,也不知道怎么地将这一黑一白两个讨厌鬼都吸入了扇内,就此不见了。 对了对了,那个丑汉好像被砸散了骨架,又重新拼出了一个模样,我竟然想不起来那是怎么一个模样了。不过,这都不重要,这把神奇的扇子里却另有乾坤。正因此,我的感性与理性像两坨黑白分明的橡皮泥,被揉搓在一起,最后成了灰灰的一大坨。 在那梦醒之后,我渐渐意识到自己沦为了人世间的一只妖。从那时起,每当我走在熟悉的街上,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穿行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不免觉得那栋坐落在高低措置的大厦之间的写字楼显得特别。尤其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反着黄昏的光芒,似乎也是很美。偶尔晚风一起,我便觉得夕阳是那么的温暖。可是,当我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的时候,却并不觉得黄昏的余温有什么特别。很多事情也都发生了变化,比如我能看出人群中许多人身上发生的某些事情,我也说不上来个中原因,可能我已是一只妖了吧! 在那个黄昏,从那栋写字楼顶一跃而下的时候,我已经没了灵魂。数十秒之后,我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尘土,便又混入人群之中。 后来,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小妖江川”。 现在,就请一睹这扇中乾坤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梦落忘川 两千多年前,在洪荒之地的南方,有一处空山幽谷。 翡翠流光,红花似火,百蝶翩翩。春风拂酥了万物,本是生机盎然的季节,却因幽鸣回响的鸟鸣而多了几丝睡意。 古树下,一白衣少年,脸蛋白皙,浓眉如墨,鼻梁直挺。他闭着双眼,嘴角微翘,一脸笑意,就这样侧卧在古树根里。古树上每一片翠绿,都开出了一朵梦。风一吹,有朵梦掉落在那美少年的怀里。 “庄生,那朵花好特别啊,我从没见过这么血红的花呢!”一只全身鲜红点缀几滴白的彩蝶兴奋地叫着,后头跟着一只全身雪白的蝶。 “那是血玫瑰呀,人世间至美的花啦!”白蝶赞叹,“由恋人血孕育,离人泪浇灌,每一抹红都是滚烫的热情,都住着一段传说,绕着一缕相思。” 那只天真烂漫的彩蝶,激动不已,围着血玫瑰不停地转圈圈,感受着一份神秘传奇的芬芳。 “牵梦,你看那里”,白蝶边喊边向一朵纯白的花飞去。 彩蝶看着那朵白色的花,数片细长的花瓣碎散开来,尤似白龙爪,紧挨着的茎上点缀了数片鲜红的条状叶子,也是细长的,便停顿一下,问道,“好稀奇啊,这是什么花呀?” “她应该是红求白,也叫白日梦,是一种罕有的昙花。”庄生在古籍里见过对这种花的描述,一想起这花的花语,顿时一脸忧伤,栖身在一片绿叶上,静静地看着雪白的绝世孤朵。 “你怎么啦?”彩蝶挨在他身旁,“啊?她在枯萎!”惊呼间,一片花瓣蜷缩起来,像白色棉絮一样飘落而下。那翻飞的白,像射穿空间留下的痕迹,蕴藏着一股神秘,寄宿着凄美。又接着一片落下,像殉情,那么决绝。 顷刻间,这朵白花便只剩下细长的红叶了,而他人不知晓,误以为这是朵红花。风一吹,红叶微微向里卷缩,竟和原来的白花瓣神似,只不过由白花变为了血红的花,依旧状如龙爪。 这花有魔力,使见过其衰败的生灵产生第八情,在“喜”、“怒”、“忧”、“思”、“悲”、“恐”、“惊”之外。 他们从伤感中逃脱出来,融进这春光。大好春光,自然慷慨,人间极景,随着两只翩翩起舞的身影慢慢展开,如彩虹画卷。 他们乘风飘荡,越过粉色桃花,踏过低矮的朴素茶花,钻进灌木丛中,阳光透着枝桠与叶片的缝隙,圣洁地漏到土里。时有雨露,抓住这缕光,用力挤压,碎出一圈刺眼的金针银针。 偶有探亲的小蚂蚁匆匆而过,看到绿叶上的这颗晶莹剔透,心生欢喜,搓着前手,小心翼翼地往那光洁的露珠探去,还未触碰,一阵轻得不能再轻的抖动,协助露珠逃离开去,那裹着光的露珠毅然决然地从高高的叶子一跃而下,砸到土里,没有半点痕迹,就此消失,像挟着光私奔了,独留小蚂蚁一脸茫然。这低矮灌木丛中,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般情感纠葛,微小的忧伤,淡淡的惆怅,不经意间弥漫在无数透光的缝隙。 牵梦和庄生便穿梭其中,呼吸着生物之灵气,或喜或悲,都是淡淡的恬然。忽然,一道黑影掠过。一对蝶,有时一前一后,有时一左一右,追出了灌木丛。 “她去哪了?”牵梦左右瞻望,“在那!往双树湖方向去了。” 于是,他们寻到了湖边。这湖不大,湖心有一小小岛,岛上空地很小,因为一棵树占去了绝大部分。 那树,非常特别,庄生从未见过。树的左面泛着碧绿的流光,叶子绿得出水,碧得像墨,一眼亮绿一眼暗碧,像是会说话的眼睛,眨啊眨,充满生气。那树的右面,一片肃杀,像秋天的枯败,枯黄的叶片从枝干上摔下,跌落,像哀乐的音符,时而急速,时而轻缓,打着圈,翻着滚,落在土上,飘到水面,一直持续这种状态。 “左边像春天,右边似秋天,竟然还有这样的树哇?”庄生惊呼。 “她们是裟椤,其实是两株树哦,挨得近了,所以看起来像一棵树的两面,一株枯,一株荣。”牵梦详细地解释着,如数家珍,似乎非常熟悉,眼中泛起了光,一副虔诚模样。 “而这个小湖,就是‘双树湖’”,牵梦邀着庄生便往湖心小岛飘去。 在他们身下的湖水,呈深蓝色的,仔细观察其底部是一片黑暗,恐怕水极深,不见底,似有另一片天地。而越往小岛靠近,水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由蓝色向紫色过渡,依次又发生青绿黄橙红的变化,最后红色衔接着那个神奇的小岛。那一圈圈七彩的波纹像天边的霞,飘动在小岛周围,近处看去,上面闪着光斑,与裟椤双树相辉映。 牵梦与庄生一起慢慢地落到了裟椤前的空地。而他们的翅膀上沾满了亮晶晶的小点,看不出是什么,像小水汽。一瞬间,牵梦和庄生化去了蝶形,幻成了人形。 一对璧人。 牵梦一身红中透白的上衣下裳,金边衣领袖口,外披暗红袍服,亭亭立于湖心,一头乌黑秀发盘成髻,簪着一只金色蝶形步摇,一晃一晃地。锦袍随光扬起,淡红色衣袂飘飘,婀娜多姿。柳叶弯眉,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小嘴,丹唇皓齿,眉清目秀,甚是俊俏。眉心一点朱红,如玉般的右手腕上系着红绳,缩进袖中,左手竖着一只金色折扇。 她看着庄生,左手轻轻扶着身旁的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庄生,这就是裟椤!” 庄生也正看着牵梦,眼中流露着的喜悦,像久别重逢的恋人。目光随着她银铃般的说话声,往旁边裟椤移去。只见这裟椤双树,树干碗口粗,互相螺旋缠绕,在他们头顶不高的地方散开枝干,左边绿光如幕,右边枯叶纷飞。整个小岛与霞光相接,双树溢出的翠绿棕黄与水面腾起的七彩霞光在小岛周围浮动着,形成一层隔离外界的屏障。 “这树,这岛?”庄生不可思议地指着双树,半张着嘴,没问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沾了霞光便可幻出人形啦!”牵梦笑盈盈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貂,一只手温柔地梳理着它背部的毛。 “刚才的黑影就是它吗?”庄生靠向牵梦。 “嗯嗯!乌金灵貂,是你引我们到这里的吧,对不对?”她双手将灵貂抱起,贴着脸,亲腻地说着。灵貂小声“咕咕”的回应,两颗乌黑的眼珠子闪着光。 “庄生,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开心能见到你!”牵梦头倚靠着庄生的肩膀,小声的说着。 “牵梦,我也是,这真像一场梦,彩虹般的梦。” “‘红求白’是我见过最无奈的花,可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是爱而不得吗?真的好奇怪哦。”牵梦说着,深情款款,似有所期待庄生的反应。 “是啊,我在古籍中见过这花,可记忆模糊不清,这花多半可遇不可求呀!” “庄生,谢谢你!” “傻瓜,谢什么!” 湖心小岛,流淌着彩虹般的光,一对佳人相互依偎而坐,背靠双树,两双脚丫拍打着湖面,耳鬓私语。 庄生被一缕晨光抓醒了,脸上微灼,半眯着眼,缓缓从树根里爬起,用手护着前额,往不远处的小路望去,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古树,低喃,“原来是一场梦哎。”不经意间,脚边的一把金色折扇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好奇地捡起,尝试着将其打开。他满脸郁闷,努力了好一会儿,那充满神秘的折扇像紧闭的蚌,掰不开。此时,古树有了异样,所有的叶子三五一组的开始缓缓挪动,同时叶尖氤氲出鲜血的红。跳出几步外,再看去,一棵巨大的古树,密密麻麻的碧绿中洒满了星星点点的红,像火一样,慢慢地燃烧一树的绿。原本是一棵翠绿的古树,却像是被剥去了绿皮,流出鲜血一般。更让庄生惊讶的是,那红中又开出了细长的白花瓣,红白相间,再回到树底抬头近看,每朵白花都被三五片细长的红叶小心翼翼地捧着,白得出光,红得发黑。每一朵白都散发着幽香,像酒一样醇香,像山泉一样清澈,像雪一样圣洁。顷刻间,古树下起了雪,留下满树的红叶。庄生的思绪像是插上了翅膀,飞满了整个空山幽谷。 “这是‘红求白’吗?难道这古树是一株昙花!?”庄生忽然想起了刚才梦里见到的那株白日梦。 “牵梦,牵梦”,庄生一边喊着一边沿小路寻去,手里捏着那只折扇。声音越传越远,回荡在山谷,赶着飞鸟,飘到了空中,跳到了云里,被风吹散了。 “牵梦,他终究记不起你来啦!”一只杜鹃站在满是红叶的枝头,眼看着一袭白衣的庄生离去。 “可是他还认得‘红求白’”,古树传出了银铃般悦耳的少女声,“我亲耳听到他向我介绍着白日梦,眼中满是伤感,这就足够了。”...... 忽然,逍遥被一阵湿冷的寒风惊醒。他坐起身,用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微眯着眼,看着眼前雾气弥漫的河,竟呆了片刻,心想,“这是哪里?我怎么就在这陌生的河边睡着了!哎,睡着就睡着吧!怎么又做了那样一个奇怪的梦。可能是我太想牵梦了吧!” 逍遥揉揉双眼,振作精神,刚站起来,才发觉脚边开满了成片的红花。这花鲜血一样的红,花瓣细长,状如龙爪。 “啊!这是‘红求白’的红花吗?”逍遥不禁惊叫。可随后一想,又觉不对,这红求白如何珍贵,怎么能像路边野花一样铺满河边呢! 当看到这貌似红球白的红花时,他倒是想再次看到庄生和牵梦,也好想回到空山幽谷,看看裟椤双树。哪怕只听听那些鸟鸣也好。他这样想了想,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将思绪拉回到眼前。 逍遥当务之急便是弄清自己的处境。他努力回忆着自己被神秘人纳入了乾坤扇后发生的事情,可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当自己梦醒时,就在这雾气弥漫的河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小藜 “你是选择桥渡还是船渡?”一个少女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逍遥一惊,回头一瞧,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站在他的身后,估摸着十五六岁年纪,个头不高,圆脸大眼,一身红裳,与这岸边红色的花一样鲜艳。 “这河对岸是什么地方?”逍遥看着雾气弥漫的水面,不禁好奇,这河到底有多宽,对岸又是什么去处。 那少女又向逍遥走近了些,微笑地道,“小哥哥何故来此?小藜在桥头见小哥哥年纪尚轻,却徘徊在这忘川河畔,便忍不住好奇,前来问上一问。” “啊?——你说这是忘川河吗?”逍遥听这么一说,大为吃惊,倒不是有多害怕,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身处冥河边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她蹲下身子,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岸边的花。 “小生逍遥,见过小藜姑娘!”逍遥拱手作揖。 “这曼珠沙华又红了许多呢!”她站起身来,目光从那些花上转移到了眼前作揖的逍遥脸上,便噗嗤一笑,又道,“小哥哥怎么如此淡定,你不怕我吗?往常的书生,也似这么一身白衣,也似这么斯斯文文,可听到对岸便是冥界,脸色煞白,惊恐不已,顿时丑态百出,哪里还顾什么礼节!只道见鬼,不敢多说一句了。” “姑娘双眼有神,目无凶光,何来害怕?只是惊讶竟然到了这忘川河畔。”逍遥见她言语直白,略有不适,微微低头,看到这遍地的红花,原来这花叫曼珠沙华。而后侧过脸,才望见了远处排着一群人,那队伍长得望不见头尾。 “逍遥?逍遥!”只见她轻念了两声逍遥的名字,还不住的点着头,随即便亲切地向逍遥叫唤,“逍遥哥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你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的这句“逍遥哥哥”倒是叫得逍遥非常不自在,顿时双颊发热,还要让他讲什么故事,更是不知何从说起,口中喃喃道,“这......这......” “哈哈!你这人真是奇怪,刚才还那么淡定,怎么现在却呆住了,这脸红得和猴屁股似的,有趣有趣!”她说着,便拍起手来。 “哪有!姑娘真不怕生,天底下少有了!”逍遥急忙伸手摸着脸颊,恼怒顿生。 “这里又哪来有什么生人!现在不讲,待会儿我自个儿去这忘川河里钓去!看看你生前都做过哪些坏事!保不齐,还能知晓你喜欢哪家姑娘呢!”说着说着,她便捂嘴闷笑。 被她怎么一捉弄嘲笑,逍遥心底来气,便不与她说话,继续看着那一群人。 “生气啦?”小藜见逍遥侧过身去,黑着脸,便问道。 她见逍遥当作没听见一般,就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一副老生常谈地道,“你可知道这忘川河里流的是什么吗?” 此时,逍遥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本欲开口相问,随后一想,这少女古灵精怪,仍闭口不问,也不作声。 “这河里既没有鱼虾,也没有水草,全都是俗尘往事。”她见逍遥露出好奇神色,便指了指远处的那一队人,继续道,“都如他们一般的人的旧事故情。” “他们要去哪里?又为什么他们的事情会来到这河里来?”逍遥顺着她手指去处,定睛细看,那一群人中高矮参差不齐,都往前头的一间茅舍挪动。 “他们要到对岸去啊,带着尘世记忆,过桥桥便会塌,坐船船便会沉的。那也只能卸下这一世恩怨情仇,轻装上路了。”她说到此,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语气也显得沉稳,眼中也不再有半点戏谑。 “卸下一世恩怨情仇?谈何容易!”逍遥向对岸望去,满眼的白雾,哪里看得到对岸。 逍遥的这句话,让本来已不融洽的氛围都凝固在了沉默里。片刻后,这凝固的氛围又像是冰块一般融化开,又响起了小藜的清脆话语,“今天是十五,魂灵会特别多,如果不怕这迷雾萦绕的忘川水,可择船渡。” “那船不得沉入这水中。小生俗尘往事可不止一世呢!”逍遥感她言语中颇有关切之意,便放下戒备,开起了玩笑。 “那可得多喝几碗汤水上路啦!”她被逗笑了,一边说一边捂起了嘴。 “小藜姑娘,你何故在此呢?”逍遥心下一宽,便好奇这眼前的红裳少女。 小藜还在哧哧地笑着,这突如其来的问起自己来,更是毫无防备,结巴道,“小......小女子也要渡河呢!在等摆渡人。” “那小藜姑娘俗尘往事几何?”逍遥追问。 “了无了无......”小藜急忙反问道,“逍遥哥哥怎么如此关心小藜之事,而自己之事却守口如瓶?”小藜还刻意将“逍遥哥哥”这几个字加重音量。 “小生不过一缕情丝飘荡世间,像一阵风,又有什么俗世垒身,不过随遇而安罢了,被人纳入这未知幻境之中,故出现此处。”逍遥已知晓这少女秉性,也显得自在,更无恼怒。 “不说就不说吗!瞎编胡诌,非读书人所为。”小藜撅起嘴,交叉双手于胸前,一脸不信,似乎还有点挫败感。又见逍遥装束谈吐,便称之读书人。 “小藜姑娘对此间甚是了解,敢问这忘川水起于何处,流向何方?”逍遥见她脸上不悦,为了缓和僵局,便问起这忘川水。 “这是冥河,不似俗世川流,没有来处的。”小藜兴致陡起,滔滔说来,“这河不仅没有源头,而且还没有深浅呢!你瞧,这雾气之下,可是无底的忘川水哦!”说到此处,手往前头一指,她的语气变戏谑起来,一双眼睛盯着逍遥,似乎期盼着逍遥被吓唬的表情。 “那自然也没有尽头喽!”逍遥不但不害怕,还自行推测起来。 “不对不对!”她见逍遥并不害怕,有些气馁,说得语气也急促了。说完之后,她又不再言语了,就这样看着逍遥。 “竟然不对,那你倒说说去往何处?”逍遥见她突然又不言语,心中的好奇变强了几分。 小藜嘴角上翘,轻晃一下脑袋,扬起双眉看着逍遥,就是不开口。 逍遥见状,心中好奇愈甚,便激她,“哈哈,原来你也不知道!” “胡说!我怎会不知!”她抢着道,“大哥说这忘川水的尽头是两座山,大的那座叫沧源,小的那座叫虹梅,夹在两山之间,有一神秘去处,大哥说那是彩虹的故乡,她有一个特别的名字,记得叫虹......虹.....”说到此处,她右手挠腮,凝眸回想。 “虹!冥!涧!”逍遥顺着她的嘴形几乎是喊出这三个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三生 “你......”小藜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看着逍遥,脸上的表情就像看到逍遥鼻子上开出一朵曼珠沙华一般。 与此同时,远处的一位婆婆正舀着一碗汤的手也抖了一抖,虽然看不出她满是褶皱的脸色,可她那双乌黑有神的眸子往逍遥这边望来,阴眸里流露着担忧。 注意到小藜的反应,逍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便小声地解释道,“小生失礼,姑娘莫怪!小生曾听闻一些关于虹冥涧的传闻,同时又想起一位故友,所以才如此激动。” “公子何故在此?”小藜似又想到了什么,便一脸严肃地问,语气冷冰冰、硬邦邦的。 逍遥见她突然如此戒备,心中却有些失落与伤感,便蹲下来,轻轻抚摸着脚边的曼珠沙华,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公子恐怕不是入这六道轮回的吧?”小藜边说边往后退了半步,那说话的口气却像是要把逍遥推开万丈之外。 “小藜姑娘别误会!小生不是坏人!”逍遥已经感觉到眼前的少女对他充满了敌意,之前的嬉笑已随风散去,便道,“小生为姑娘讲个故事吧!” 小藜听逍遥这么恳切,也觉得他不像恶鬼,恶鬼怎么会脸红呢?又听他说要讲故事,虽不作声,可那双大眼睛却动了动,又眨了眨。 逍遥看到她这副反应,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却不得不强忍着,继续道,“在东海之滨,有一座繁华的城市,那里的人就像蚁穴里的蚂蚁一样多,也和蚂蚁一样忙碌。他们住的楼可不是温柔的木头做的,全是冷冰冰的石头垒的,比小藜姑娘现在说话的语气还要冷上三分。” 小藜听着,噗嗤一笑,随即又克制住,故作严肃,继续听着。 逍遥继续道,“在某一栋石头做的楼里,住着一位非常好看的姑娘,也是一位爱笑的姑娘。你知道吗?在那样一个人满为患的地方,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像夜空中的星星,而那位姑娘就是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可是,这姑娘却是另外一个人眼中的一团耀眼的火,这人便像飞蛾一般,就是要向火上扑去。显然,他很喜欢那位姑娘。” “那后来呢?”小藜竟开口了,估计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现在应该要保持警惕的。 “后来啊,那姑娘仍然是颗很亮很亮的星星。”逍遥拍了拍袖口,便没有再说下去。 “你......”小藜脸色黯红,是被气红的。 “哈哈!小藜姑娘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逍遥可能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如此热衷于捉弄眼前的这位少女,他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哼!”小藜白了白眼,戒备心虽弱了些,厌恶之情却更加强烈。 “那人就跑去对那姑娘说,我好喜欢你啊,可是那姑娘并不喜欢他啊,这事情可就难办了。于是,这人啊,就疯了。” “啊!原来人都是这样疯掉的吗?”小藜想起之前一个疯癫的魂灵,不禁感慨,“原来如此多情啊!” “如果疯得彻底点,倒也好了,便不再伤心了。怕就怕半疯不疯的,时常喜怒无常,最终忧郁成疾,那可难办了。” “半疯不疯?”小藜一脸疑惑。 “一想到那位姑娘,就心生欢喜,再想到她拒己千里,又十分伤感。心不在焉,恍恍惚惚,胆胆怯怯,惨惨戚戚啊!”逍遥补充道。 “这怕是害了相思吧!”小藜瞪了眼逍遥。她可是听过很多魂灵的故事,这种状况最是平常了。 “单相思,是一种可怕的疯病!”逍遥继续道,“他就像飞蛾一样,被烧焦了。可是,并挡不住他那颗火热的心。” “这算什么故事?好没意思。”小藜有些失望。 “我的故事还没开始讲呢?别急嘛!”逍遥不慌不忙地道。 小藜暗淡的双眼瞬间又散发出精光,认真地盯着逍遥,只是紧锁着眉头,期待中参杂着怀疑,怀疑逍遥诓骗她。 “那人叫......”逍遥正待讲诉,却被一声呼唤打断了。 小藜听见远处的婆婆在呼唤她,便应了声,引着逍遥往茅屋方向走去,还念念不忘逍遥的故事,恨恨道,“欠我的故事怕是要泡汤啦”。 逍遥跟在后头,道,“不妨事,小生记得,欠姑娘一个故事!” “等下你就记不得啦!”小藜继续在前头引路。 “小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我信你!可是,你就要去对岸了。下次见你,我可不见得能认得你啦,你更不可能记得还欠我一个故事。”小藜回头看看这位白衣少年,不自禁地笑了笑,因为她又想起了他脸红得像猴屁股的模样。不过,这少年是她见过最特别的,至少他压根不害怕这冥界。不像那些告诉她故事的魂灵,她还得花好大力气安抚才行。这世道也真是公平,她没花力气安抚,却也没听到故事。 “小生一定记得!小藜姑娘会忘记我吗?”逍遥也对着他微微一笑。 小藜没有回答,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逍遥就跟在小藜后面,缓缓地向茅屋走去。他思忖着,既然已经在这河畔,索性就过河瞧瞧。他已知晓这忘川尽头确真有虹冥涧,便很想去看看,说不定还可以见到妲己,也算是替痴狂了却一个心愿。 河畔雾气弥漫,遍地血红的花是这一处唯一的色彩。逍遥看着前头裳裙飘动的小藜,真仿佛她也是一株曼珠沙华。 那茅屋本离得不远,现在逍遥已渐渐地看到一块通体剔透的碑石立在屋前,那一队人已经不见了。屋前站着一位婆婆,佝偻着背,拄着拐,正看着他们。 “九姐,这里还有一位公子要渡河!”小藜便加快了步子向婆婆方向迎去。 逍遥走到近处,便向婆婆鞠躬行礼道,“婆婆好”。 “公子多礼了”,婆婆回礼后,便吩咐小藜道,“丫头,你快去让青嫂热一碗汤,送公子上桥吧!” 逍遥抬起头来,看到这位婆婆的脸布满树皮般的皱纹,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乌黑清晰的眼睫毛向上微翘。如果光看这双眼睛,没人看得出这是一位婆婆的眼睛。她的声音也很特别,沙哑中透露着圆转,像在岩石表面磨过的黄鹂鸟的鸣叫。 那婆婆也在上下打量着逍遥。 “汤来啦!”小藜端着一小碗从茅屋里出来。 逍遥注意到门内若隐若现地站着一位妇人,只短暂的露出半个身影,身型清瘦,一身朴素的青布衫,一块青色头巾,没看到脸。 “公子!”婆婆已接过碗,递向逍遥道。 那碗汤是米黄色的,不算浓稠,又不全稀,入口顺滑清爽,微甘中透着苦,苦中又滋生出辛,喝完后,余味里含着酸。逍遥砸吧砸吧嘴,余酸未消。 “怎么样,味道如何?”小藜眨着眼睛,热切地问道。 “有点点酸!”逍遥又砸吧两下嘴。 婆婆和小藜都惊奇地对望了一眼,门内的青衣妇人也向逍遥瞧了一眼。 与此同时,她们都注意到屋前剔透的三生石上赫然出现了几行墨字:随风而来红落去,梦醒而去白中来。彼岸花开开两岸,迷茫红白白念红。三生前后渡三生,可叹白红红求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 青嫂 “老姐姐,这三生评语怎么如此晦涩难懂?”小藜轻声地在婆婆耳边问道。 婆婆没有回应,顾自思量。这眼前的少年到底和彼岸花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他喝出迷魂汤的余味也是酸的?他又似乎知晓虹冥涧,他到这里意欲何为?她确实不得其解,就因为想不通,才变得更加担忧。 婆婆最不喜欢小藜喊她“老姐姐”,可是此刻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右手食指轻轻的刮小藜的鼻子并嗔怪道,“再叫老姐姐!臭丫头!” 小藜看着婆婆皱眉凝望三生石上的几个字,没有理会自己,也跟着盯着那几个评语,对红求白莫名地喜欢。她听过“凤求凰”,一个老学究曾吟咏过,“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红落忘川兮,三生求白”小藜自娱自乐,心想老学究不愧是老学究,自己是不是可以称小学究呢! “公子是怎么到得这里?”婆婆缓缓问道,一双阴亮的眼睛却盯着逍遥。 “小生一梦醒来,就在这河畔了,一睁眼便是满地的红花,”逍遥看向小藜,继续道,“和一位红红的姑娘!” 此时,小藜的脸颊微微泛红,可真的成了货真价实的“红红的姑娘”。 “公子可见过白念红与红求白?”婆婆断定这是两种花,说不定和这彼岸花有着某种联系。 逍遥怔住了,他来不及揣测她的用心,甚至直接忽略了什么是白念红,光是这红求白从他人口中说出,已令他十分吃惊。 逍遥迷茫地与婆婆闪着瑞光的双眼一交锋,不自觉地挪开视线,刚好看到小藜努着嘴,示意他往后看。 逍遥一转身,手上的那只碗也掉落在了地上。这石碑上出现的几行字,他只看懂一半,但就这一半已经足够让他僵化。 风时不时地从桥头吹来,雾气时隐时现地遮掩着数十丈开外的界碑石,“忘川”两个鲜红的字羞答答地躲闪着。 “公子怕是过不得桥了。”婆婆心平气和道,她心中虽有疑虑,可是细细想这三生评语也全无凶相,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好极啦!”小藜突然叫了出来,一把拽着逍遥的手腕,拉着他往界碑石蹦去。 逍遥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也没想阴白另一半评语的意思,因手腕被小藜拉拽着向前,身体前倾,一双脚不听使唤地跟着小藜往界碑石迈去,眼里只看到小藜甩起的两束乌黑的马尾辫。 “这桥你看到了吗?”小藜在界碑石旁停下来,一手仍握着逍遥的手腕,另外一手往河中指去,回过头来问道。 逍遥迟疑,却才看清这界碑石上忘川两个大字右边有几个黑体字,字体略微小些,正是“奈何桥头”。他顺着小藜的手指看去,白茫茫一片,不禁问道,“哪里有桥?” “哈哈,果真如此!”小藜松开逍遥的手,拍手称好。 逍遥脑袋里的雾水比河上弥漫的雾气还浓,行为也变得迟疑,人显得呆滞。因为他一直在琢磨几个问题。“彼岸花开开两岸”,这“彼岸花”与“红求白”是何联系呢?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这曼珠沙华确实与红求白凋落后的红叶极像,莫非这曼珠沙华便是红求白?不会的,红求白的红花是要在白花凋落后才会由红叶收缩而成的,而这成片的曼珠沙华,不管大株小株都是血红的,未见一点点白花。他想不通,不尽地摇头。 “大哥和九姐都笑小藜喝迷魂汤的余味是酸的。我问她们喝出什么味道,她们都说没有味道。现在好啦!逍遥哥哥也喝出酸酸的味道,那定是她们在捉弄我!”小藜仍沉浸在欢喜中,笑得特别灿烂,白皙的脸,乌黑的发,鲜红的裙,清脆的笑声,在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格外鲜阴。 “不过有一点她们没有骗我,我们都看不见奈何桥。”她说着说着就变得失落了。 “你也喝过那碗汤吗?”逍遥好奇道,呆滞的眼中有了精神。 “当然啦!九姐和青嫂一直在茅屋里捣鼓那锅汤,我求了好久好久,九姐都不肯给我尝尝。后来,大哥刚好经过,她才同意我喝一小碗。这是迷魂汤,是会夺走记忆的仁慈的强盗。大哥就是这么称这种汤的。那么多魂灵喝过后,都可以看到奈何桥。哎,我们喝完后,就只能在桥头无可奈何!”小藜又笑着看着逍遥。 “无可奈何?小生逍遥!喝完汤也还记得自己是逍遥,还记得欠姑娘一个故事!”逍遥看着眼前天真的姑娘,也不管什么疑虑了,便又开起玩笑。 小藜咯咯地笑个不停。 婆婆捡起掉落地上的碗,仍是远远地望着小藜与逍遥。看着她们背靠界碑石并肩坐下,有说有笑。 “阿婆,这白衣少年是什么来历?阿藜似乎对他很热情,不会有危险吧?”青嫂已从茅屋里出来,站在婆婆身旁问道。 “他有可能也是花灵!三生石上并没有凶兆,小藜不会有事的!”婆婆猜测道,微微一笑。 “这就难怪了!”青嫂也往界碑石望去。 “青,还是没有遇到你要找的人啊!都这么久了,他是不是没来这黄泉?”婆婆满脸关切地看着青嫂憔悴的脸。 “我并未亲眼目睹他遇害,只是听他人说起的。我不知道......”青嫂目光暗淡。 忽然,她又激动道,“会不会他没有死!那便不会走这黄泉路啦!”说着,她的双手已经搭到婆婆的手肘上。 “不无可能!”婆婆不忍心看她伤心,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 “阿婆,要不我到对岸去,在望乡台看最后一眼?”青嫂询问道。 “哎!这汤你喝了,肯定会抹去一切往事,你舍得吗?” “这......,如果望乡台在这边就好了。”青嫂失望道。 “望乡台是望不到的,就算看到你想看的,你都不认识了。”婆婆道。 “那这望乡台有什么用呢?” “鬼差可以通过望乡台检测未脱尘入轮回的魂灵。”婆婆道。 “青,别伤心!我与丫头一直在留意一身白衣的英俊男子,不会错过的,极有可能他并未走这黄泉路。”婆婆继续安慰道。 “阿婆!”青嫂虽双眼含泪,清秀的眉宇间已有悦色。 “谢必安与范无救已帮你打点好啦,你暂且安心在此。我也乐得有人帮我烧火呢!”婆婆微笑着,又喃喃道,“如果能让你入虹冥涧的话,保不齐能圆你心愿,只可惜......”婆婆这句话说得极轻,似乎根本不打算青嫂听到。 “阿婆,迷魂汤真的是酸的吗?”青嫂心中一宽,好奇心顿生。 “如果还记得酸甜苦辣,迷魂汤和米汤又有什么分别呢?”婆婆刚说完,两人都会心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章 惊魂未定 “后来江川怎么样了呢?”小藜听逍遥讲完了一大串故事,伸着懒腰,向逍遥问道。 “或许这就是宿命,像月亮追着太阳一样,月圆月缺仿佛是江川辗转反侧的模样。”逍遥不禁想起了红求白来,神色忧伤。 小藜注意到逍遥失落的情绪,岔开话题道,“我好想认识那位痴狂!酒鬼真的可以做到滴酒不沾?” “他不仅是酒鬼,还是馋猫!从那以后,我确实没见他喝过酒,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逍遥突然有点想念痴狂,头靠界碑石,目光斜向上看着这一片雾茫茫的幽冥天地。 这片天地充满了神秘,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从雾气里出来的是什么。未知的恐惧与刺激也像雾气一样弥漫在逍遥周围。 忽然,一阵撑杆发出的吱吱声从河面传来,随着雾气拨开,界碑石附近的河岸上已经停靠着一叶小舟。 逍遥仔细看着这只小舟,说它是一只竹筏更贴切些,只不过它不是竹子做的,似乎是用秸秆拼成的。那小舟上立着一位高大的老人,一身灰色粗布衣,头戴斗笠,似乎也是秸秆编的。没看到样貌逍遥也能判断他是一位老人,因为他身形高大却佝偻着背,微微露出的鬓角已经斑白,下巴也都布满霜白的胡渣子,而且他还有一双像枯树藤一样的手。 “老叶!”小藜早已兴奋地站起来,向那老人喊道。 老人没有说话,仍旧站在筏子上,右手扶着一只插入河中的杆子,左手从怀里取出一枝花,向小藜递来。 小藜迎上去接过老人手中的花,脸上的笑容比花还美。 就在一瞬间,逍遥看到了斗笠下的那张方方的脸。可是,老人很快就消失在雾气里。 小藜手里拿着老人送的花,兴奋道,“上次我对他提起过九姐说对岸有白色的花的事,原来对岸的花真的是白色的。” 逍遥已经看到了小藜手中的那枝花,他心头一怔,不过也没那么意外,因为三生石上的评语已经给了他一些预告。 那枝花像极了红求白的白花,或者说就是红求白的白花。逍遥非常肯定。 “你认得这花吗?”小藜看着陷入沉思的逍遥。 “认得!他是一朵白花!红求白的白花!”逍遥虽有很多疑惑,不过也只能暂时将它们藏在心里,就像老人藏进雾气里一样。 “我觉得他很像曼珠沙华!不过,红求白是一种花吗?”小藜想到了三生石的评语。 逍遥点点头,他现在更想到对岸去了,或许对岸遍地都是红求白的白花。 “这老人......” “他就是摆渡人,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在忘川河里撑杆行船的。”小藜不等逍遥说完,便回答道。 “可是,你叫他老叶?”逍遥不解。 “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叫我一声“小花”,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叫他“老叶”啦!”小藜咯咯地笑起来。 看着眼前笑成一朵花的姑娘,逍遥也愉悦地笑了,说,“你不问问我关于红求白的事吗?” “我知道!”小藜嘴角一扬,补充道,“红求白的白花可能是曼陀罗华。九姐无意中提起过,曼珠沙华是红花,曼陀罗华是白花,只不过我从来没见过白花。既然你肯定这花是红求白的白花,那红求白的白花就是曼陀罗华啦!那红求白的红花呢?会是曼珠沙华吗?” 逍遥怔住了,心下暗暗道,“那红求白岂不是彼岸花!”他继续想,却又不敢想,似乎自己出现在这忘川河畔是冥冥中注定的。 “你不想去对岸吗?”逍遥很想去对岸。 “想!当然想!九姐不让去,老叶也不带我去。”小藜无奈道。 “老叶这么听那位婆婆的话吗?” “这我倒是没注意!!!九姐和老叶从来没讲过话,可是,细细一想,老叶似乎真的很听九姐的话。有一次,我无意中和老叶提起九姐说的一句话,他便戴上了斗笠。” “什么话?” “河中雾气大,戾气也大,要戴只斗笠才好。”小藜模仿着那位婆婆的口吻说道。 “你经常和老叶聊天吗?”逍遥瞧见她这副模样,就乐了。 “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便会独自坐在河边看看曼珠沙华,老叶都会出现,然后他就将筏子停靠在岸边,坐在筏子上很认真地听我讲话,他从来不讲话。我甚至觉得他是哑巴,但是他不是。” “因为他会叫你小花!” “可是他就对我说过那一次,就两个字!”小藜说着说着也乐了,咯咯地笑。 他们的笑声像一条鲜红的丝带飘荡在河畔,仿佛渗入到岸边的土里再开出一片鲜红的曼珠沙华。 可是,在这片白茫茫的雾气里,还有一团红红的身影往这边走来。 “呀———呀呀呀呀呀......”一连串的吼声由远而近的飘来,在雾气之中慢慢显出一个魁梧的红袍大汉。逍遥远远地站立在界碑石旁,看到这大汉如墨肤色,五大三粗,身高九尺,远远看去却有几分滑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本能的将小藜护在了身后。 小藜也听到了这一连串的吼声,顺着逍遥向后仰起的手臂躲到了界碑石后面。逍遥刚好挡在小藜的身前,他肯定不知道小藜捂着嘴躲在他身后时是在笑还是在害怕。 随着那大汉靠得越来越近,逍遥看到他脸型上窄下宽,头戴一顶小小的乌纱帽,两边生出两叶帽耳。天灵盖向前凸起,而眉心处向内凹入,眉毛浓密乌黑,像一对鹰翅,各由眉心向外斜扬,不怒自威。那一对黑灯笼似的大眼,眼珠外凸,铮亮有神。在凹入的山根处向下便是一只阔鼻,鼻翼巨大,鼻孔里塞满了鼻毛,遮住了人中。其下横着上下两片厚且长的嘴唇,嘴角阴显地露着数颗獠牙。脸颊及下巴布满了虬须,简直是一个恶鬼模样。虽然他的形体高大,但是很不协调。他肩宽而高耸,与下巴齐平,看不到脖子,胸鼓肚凸,一束腰带收于小腹,两条腿却不如上身长,显得粗短。走起路来,一顿一踢。他左手将红袍蔽膝往左一撩,右手护着腰间的革带,高抬右腿,竖垂的小腿向前一踢,那穿着白底黑面高帮官靴的脚朝天一扬,身体再向前一倾,就迈出了一步,左腿重复,便这样一踢一顿地走来,每一次动作都铿锵有力,将帽叶抖得威风凛凛。 逍遥见那恶鬼般的大汉已到十来丈开外,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想躲到界碑石后面,可又不能,那大汉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再一想到身后的小藜,他顿时挺直了腰板,用力靠着界碑石,尽量让自己镇定,向后护住小藜的右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小藜早就看到那大汉向这边靠近,她似乎不害怕,就像一只躲在老母鸡翅膀下的小母鸡一样,紧紧的靠着逍遥。她能感觉到逍遥身体的轻微颤抖,可是她同样能感觉到逍遥似乎真得想把她当作一只小母鸡一样护在身后。于是,她就紧紧得扯住逍遥飘荡的衣角,头靠在逍遥的后背,感受到一股暖流。 前一刻还在十丈外的红袍大汉,这一刻已经出现在逍遥面前,没人看清他鬼魅的身影。他正用一双眼睛打量着痴狂,就像提着一双灯笼鉴定一幅画的学者一样,左看看,右看看。逍遥已经不自觉地闭起了眼睛,但是能感觉到那大汉的鼻息。那一刻,真仿佛一只猛虎在细嗅蔷薇。 那大汉在远处就已经看到躲在逍遥身后的那只红红的叫小藜的小母鸡。他在逍遥周身嗅了个遍,然后又鬼魅般的出现在两大步外,哈哈的笑了起来。 逍遥此时才慢慢睁开眼,看到了这大汉,并且在左边五步开外站着那位婆婆和一位容貌端庄典雅的青衣村妇。 逍遥惊魂未定,额角都冒出了汗。只听到那婆婆已经向那大汉施礼问安,“见过钟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章 抓鬼任务 “孟婆,多礼啦!”那红袍大汉声音洪亮却格外和蔼。 “大哥,你又糊涂啦!孟婆早去人间啦,她是九凰姐啊!”躲在逍遥身后的小藜探出脑袋大声道。 只见那大汉瞪圆了双眼,瞧着笑嘻嘻的小藜一顿干咳。 逍遥也睁大了双眼瞧着眼前的大汉,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或许根本想不到小藜多次提到的大哥是这副模样,又或许对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 “近来听闻,人间又有鬼物作祟,而地府无暇皆顾,真愁煞我也!孟婆去人间久已,我竟忘了......”红袍大汉对着婆婆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不禁皱起眉头,继而瞧瞧婆婆,又瞧瞧小藜与逍遥。 “钟大人勿忧!眼下正有合适人选!”婆婆心领神会。 “不错,果然不错!”只见他哈哈大笑,像喝了五十坛老酒般。 “大哥,你该不会......”小藜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如果说流口水不只是嘴巴的绝活,那小藜现在的眼睛肯定在流口水。 大汉又瞪了眼小藜,转向青嫂道,“夫人,你可愿去一趟人间?” 小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几乎要从眼眶中蹦出来打人了,估计前一刻准备流出来的口水,这一刻要化作泪千行了。人间对于小藜来说,是绚烂多姿的梦境。她从无数魂灵的故事里感受到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向往已极。可是,她大哥常告诫她,勿动妄念,人间是我等的禁忌,破环了轮回秩序,将万劫不复。小藜只能乖乖地守着这忘川河,逗逗来自人间的魂灵,听听他们的故事解解馋了。 可是,她大哥现在要把这个机会给青嫂,她很不解,青嫂本来就来自人间吗!她几乎用哭腔喊道,“大哥!” 逍遥才缓过神来,瞧见婆婆眉头微皱,满脸疑色。 青嫂也始料未及,脸色凝重,回复道,“钟大人,这......我...不会抓鬼...” 大汉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担忧,劝说道,“夫人勿忧,抓鬼之事交给小藜就好,你一同前往便可,此鬼非夫人亲往不可!” 大汉话未说完,又大笑起来,手挠虬须,继续道,“夫人不用担心会错过所等之人!冥冥中,都有定数!” 青嫂心下一宽,侧首瞧向一旁的婆婆,再回复道,“钟大人,我愿意和阿藜同往人间...抓鬼。” “诶诶,妹子,你够啦,别把鼻涕擦我身上啦......”大汉轻轻拍了拍拦腰环抱着自己的小藜。 逍遥愕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藜已经黏在了大汉腰上,她脸上挂着两行泪,却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婆婆上前,把小藜从大汉身上揪回来。 “妹子,你可要听夫人的话。”大汉虽板起脸,声音和目光却极柔和。 逍遥看着眼前的情形,顿时觉得自己夹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略显尴尬,并且周遭的几位,欢喜的欢喜,沉思的沉思,都无暇顾及还有一个陌生的他存在。 就在这时,大汉看向了逍遥,笑道,“逍遥,你也一同前往吧!” “钟...钟大人,您认得我?”逍遥惊道。 一瞬间,大汉已闪现在逍遥跟前,俯身在逍遥耳畔轻声数语。不等逍遥回过神,他又回到了原处,满脸笑意。 逍遥抬头望着眼前的大汉,满腹疑问,稍微细想,也并非不可,随即目光触及大汉嘴角的两颗微露的獠牙,似乎也不再觉得狰狞可怖了。 逍遥正声道,“谢钟大人,逍遥愿意同往人间!” 大汉临走前又与婆婆交流几句,留下一纸文书。 小藜与逍遥依旧背靠界碑石并肩而坐,却并没有交谈什么,像是熟络又变陌生的朋友一样,彼此客气了许多。 小藜可能还在消化自己的兴奋,而逍遥却在琢磨大汉说的话。 “大哥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话?”小藜先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话,他说他认得我!”逍遥道。 “大哥要你一起去捉鬼,这可怪哩!还要青嫂也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会抓鬼吗?” “不会啊!” “那去人间可怎么办?”逍遥愕然。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大哥说我们去得,我们肯定去得。大哥说我们可以抓鬼,我们肯定能抓得到鬼。”逍遥见小藜说这话时竟是如此自信,不禁一怔,这大汉到底什么来历。 青嫂此时正倚在门口,呆呆得望着前方,竟出了神。 “青,不要担心!”婆婆也来到了门口。 “阿婆,阴日我就要去往人间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到了这里?”青嫂还是放心不下。 “哎哟,钟大人说冥冥中自有安排,不要担心啦!钟大人让你们三人同往抓鬼,你们就一定可以成功的。” “谢谢阿婆,也不知阴日一别,何时再能相见。”青嫂话未说完,已曲膝欲跪拜婆婆,只不过早已被婆婆拦住。 “青,这是做什么?”婆婆将青嫂拥在怀内,还不断地安慰道,“青,你会如愿的,苦难都不过是短暂的。” 于是,青嫂和婆婆在门口谈了好久。她们年纪看起来相差巨大,可交谈起来情同姐妹。 “阿婆,逍遥到底是何来历?” “逍遥和这忘川渊源很深呐!要不是钟大人的这番安排,我还不敢肯定呢!”婆婆望向界碑石处的逍遥与小藜,脸上浮起难以言表的神情,似乎很欣慰,似乎暗含忧伤。 “他真是花灵啦!”青嫂道。 “是啊!或许还是来自那个地方的,现在看来,他和那个人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个地方?那个人?” “去往人间要经过虹冥涧,如果你们运气好,说不定能见到一位梦神呢!说不定也能知晓一段传奇!”婆婆说完,便起身往里屋去了。 “哦”青嫂只是轻轻应了声。虽然,婆婆说的话里有太多疑问,但她却没有先前的忧虑了。她独自一人在门口坐了好久,回忆起美好的旧时光,脸上泛起了笑意,像江南潋滟的水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章 船渡 青嫂背着一个包袱,与小藜、逍遥一齐站在了奈何桥头,眼前的河面是一片白茫茫叠着一片白茫茫。 “老姐姐,你该不会要我们跳到河里游过去吧?”小藜对着身后的婆婆问道。 “你只能游过去了,青和逍遥是要乘船渡河的。”婆婆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封文书塞到青嫂包袱里。 “咦?不是说,我们带着往事记忆乘船渡河,船是要沉的吗?”小藜白了婆婆一眼,似乎阴白了什么。 “丫头,人间不似你听到的故事那么简单,你要听青嫂和逍遥的话,知道吗?”婆婆很严肃的对着小藜嘱咐道。 “九姐...我知道啦!”小藜很少看到婆婆如此严肃,便不再耍性子,牢牢记下了。 “逍遥公子,她们两位,还要劳烦多加照顾!”婆婆向逍遥施了一礼。 逍遥也一个劲地点头答应,恭恭敬敬地向婆婆深深一揖。 “青,一路小心。到了人间后,就按计划行事。”婆婆握起青嫂的手。 没多时,河面传来了一阵吱吱声,声音到了,老叶也到了。 老叶依旧手握撑杆,头戴斗笠立在船头,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岸上的一行人。 婆婆见船筏靠稳了,便催促着青嫂她们上筏。小藜先上的筏子,别看筏子并排站不下三人,可是异常的平稳,就像是放在平地上一样。老叶在船筏前头撑杆,青嫂和小藜坐在中部,逍遥立在船尾。 河面上雾气甚浓,船刚要离岸,婆婆将三把油纸伞递给船尾的逍遥。 婆婆立在岸边,直至船筏消失在浓雾之中。不紧不慢的风从她脸上抚过,抹不去她眼睛里的担忧。 小藜紧紧地搀着青嫂的手臂,目光还停留在岸边方向,哪怕婆婆的身影已经隐匿在雾气之中。 船筏迷失在一片朦胧中,周围静得像一张白纸。 船筏似乎没有动,动的是这浓浓的雾。偶有寒风卷起,雾气便稀一阵,浓一阵,仿佛变幻的白雾描出了冥河冷风的形状。小藜第一次害怕起这冥河,身子一缩,将青嫂的手臂拽得更紧了。同时,她的目光刚好落在了前头撑杆的老叶,心生怜悯,也不知他是如何在这可怖的浓雾中渡过漫长的岁月的。 青嫂搂着小藜,并接过逍遥递来的伞,欲替小藜遮挡寒风。 趁逍遥递伞的时候,小藜多拿了一把。她不等青嫂打开伞,便把自己手中的伞递给老叶,“老叶,这把伞给你!” 可是,老叶没有回答,只见一只斗笠轻晃一下。 “九姐给你的!”小藜依旧将伞递给他。 老叶这才将伞收下,也不撑开,将其别在腰间,继续撑杆。 小藜见老叶收下伞,心里愉悦,便不去理会周遭浓雾,对青嫂道,“青嫂,你乘过船吗?” “乘过呀!在我们故乡,有很多很多小河,她们就像经脉一样布满整座城市,人门都喜欢坐着乌篷船穿梭过一道道桥洞,任由摇橹拨开每一处市井嘈杂。”青嫂调整着手中的伞,双眼顿时泛起暖阳般的笑意。 “青嫂的故乡是在江南吧?”逍遥问。 “我的家乡是美丽的水乡,她的名字叫“金陵城”。青嫂瞧向逍遥。 “真是人杰地灵!青嫂想必出自名门!”逍遥看青嫂一副村妇装束,可谈吐优雅,举止端庄,双手非但没有老茧,还白皙如玉,心下已有了猜度。 见青嫂并未言语,逍遥也就不再问。 “我好想去你们说的江南!”小藜打了个寒战,羡慕道。 “阿藜,是不是不舒服?”青嫂发觉小藜抖得厉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冷......” “这风确实凛冽异常。这样好些没?”逍遥靠近小藜后背撑开一把伞,挡住寒风。 青嫂将伞护在小藜前头,逍遥护在后头,这船筏真像一只乌篷船。只不过这船筏渡的不是水乡小河,而是忘川。 不知她们现在渡到了何处,也不知还要多久。周遭的雾气越来越浓,平稳的船筏也开始颠簸起来。 忽然,一阵狂风骤起,将周遭的雾气凝聚成一条白色的蛟龙,径直向小藜她们袭来。 那两把护在小藜身上的油纸伞顿时闪耀出金光,上面竟画满了符文。蛟龙迟滞片刻,似乎是在蓄力,身型增大了一圈,河面因雾气被凝聚成蛟龙而显得清晰。 冷风像一道道无形的绳索,抽得船筏孤零零地在宽不见岸的河中打转。逍遥透过油伞的边缘,瞥见了一团巨大的白色怪物悬在半空,一股浓烈的凶戾之气扑面而来,心下一阵抽搐,倒吸一口凉气,埋下头。船筏转得厉害,他慌张地压低身体,右手紧握着伞,左手护着小藜的左臂。同时,逍遥看到另一把油伞下青嫂略显苍白的脸上却充满了冷静、刚毅的神情。那神情就像一副安心药,也稍稍抚平了他慌乱的心。她们三人相互紧挨着,蹲坐下来,将两把油伞护在头顶。小藜已经紧紧地抓着青嫂的手臂,不敢睁开眼。只有一个高瘦的老人,戴着只斗笠,挺了挺腰板,两只枯瘦的手用力一拧,从拧破的撑杆中取出一节半人高的白色脊骨来,直指空中张牙舞爪的蛟龙。 戾气化风,蛟龙御风俯冲。眼看就要将船筏拦腰撞断,一张由金色符文编织成的网从油纸伞上飞出,将硕大的蛟龙裹在网内,并渐渐收缩。 风似乎也被捆住了,船筏立马稳下来,逍遥顺着斜向上的视线,刚好看到跟前老叶戴着斗笠仰着头。那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一只阔大的鼻子,哪怕已经苍老憔悴,也能感受到那张脸渗出来的威严。逍遥竟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脸。 油纸伞下的三人慢慢缓过神来,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挪开伞,只见空中一张金色的网裹着一团白糊糊的雾气在渐渐缩小。 逍遥最先看到老叶手上握着一条奇怪的白色武器,而撑杆已经不见了。老叶将手中的脊骨一挥,一道白色的光芒像一把巨型利刃劈向那团白雾。凝聚的雾气散出无数道风,不多久,河面又恢复如初,雾气依旧,只是没有了那股戾气。 小藜也不再发抖了,取而代之的是由无数个疑惑和无数个惊讶编织而成的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那几道金色的网又回到了油伞的伞面上,像打在伞上的雨水一样。 老叶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手中牢牢地握着的那段脊骨。没有人在为船筏撑杆,船筏依旧漂泊在河面,周围依旧是白茫茫。 “老叶!你没事吧?” 老叶并没有回答。 这时,一个小小的漩涡出现在了她们旁边,并且在迅速的扩大,船筏也开始绕着漩涡打转,越来越快。她们还未来得及反应,瞬息间被卷入龙卷风一般的漩涡之中。 在岸边的婆婆望着刚才在河中出现的白色戾气汇聚成的蛟龙,心下忐忑,询问着已经来到她身边的钟大人,“钟大哥,那股戾气是怎么回事?阿藜她们是不是已经顺利进入虹冥涧了?” 红袍大汉凌厉的眼眸中蕴含着丝丝隐忧,回复道,“这股戾气似乎不大对头......不过不用担心,她们已经顺利进入虹冥涧了。”他已经感应到文书启动了漩涡。 “钟大哥,小藜能逃过这花灵情劫吗?”婆婆仍然不放心。 “听天由命吧,这些都是冥冥中注定的。”红袍大汉反而露出了笑容,继续道,“这满天的诸神佛讲求无情无欲方得大道。遗弃的情愫,却像种子发芽一般,开遍了这彼岸。哎,谁叫她是花灵呢?” “无情无欲真的好吗?牵肠挂肚不比冷漠无情强!”婆婆似问非问。 “九凰,你还记得人间的事情吗?”她这番言论引起了红袍大汉的猜疑。 “钟大哥?” “忘情水是秦广王赐给每任安魂使的,也是讲求一个忘,你好自为之吧!”红袍大汉摇了摇头,消失在雾气中。 “我.......”婆婆眼中隐隐闪着泪光,随即喃喃道,“但愿青...她能不似我这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 思奇 七彩的流光不知道从哪里蔓延开来,钻进茂密的枝叶,如柳枝般飘垂而下,渲染得这片本来幽暗的林荫格外纷繁唯美。大树底下,一只毛茸茸的棕色小家伙正慵懒地伸出一只前爪拨弄着一束流光,另外一只爪子不紧不慢地摘着身旁一串淡青色的葡萄。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一次性定要摘得两颗珍珠玉泽般的葡萄,然后先后往嘴里塞,随即鼓起一边的腮帮子半眯着眼嚼着。 一边吃着葡萄,却不吐葡萄皮,不知是忘了吐葡萄皮还是不知道吐葡萄皮;一边望向不远处岸边斜七竖八躺着的三个人,她似乎在等她们醒来。 而在附近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位老人,他双手交叉于胸前,闭眼休憩,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多时,逍遥、小藜与青嫂三人便清醒过来。 “好可爱啊!”小藜睁大了眼,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前面的那只棕色小家伙身上。 “好美的彩虹!”逍遥欣赏着令人酥醉的林茵霞彩。 青嫂警惕地察看周围,发现那只棕色的小狗崽一般的小家伙并未被她们的苏醒而有所惊动,那副恬淡慵懒模样像是专门在等着她们。同时,她还发现老叶也在附近的树下休憩,闭着双眼不知是否苏醒。而那棵树上还有一抹黑色的小身影一掠而过,消失在树枝间。 “你...你不要乱摸!”一股怒气十足的惊叫响起。 “小狗狗!”小藜早已闪到了树下,伸手揉搓着本来一脸平淡的小家伙。虽然没有看过真正的小狗,但是却听过关于小狗的描绘,她心下打量:这身躯不大,四肢短粗,还有只小短尾,毛茸茸的小可爱肯定就是小狗啦! “小狗?你见过头上长这么漂亮的角的小狗吗?”那小家伙愤愤不平,气红了小脸,两耳一竖,小身躯一震,飞在了空中。原来在她背后还有一对不比小鸡翅大的白色翅膀。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似乎要向小藜证明自己有翅膀能飞,不是小狗。 看着小藜追着那只不明身份的小家伙,逍遥与青嫂不免觉得喜感,再瞧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老叶,便心安了。 就在这时,一股冷冷的嘲笑声从树上传来,“小狗崽!哈哈!小狗崽!穷奇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底下等人纷纷抬头望向那道声音的来处——一只全身漆黑的貂高傲地蹲在树枝上,只见黑得闪出精光的双瞳也在扫视她们。 “乌为!请闭上你的臭嘴,这里是虹林,不是空山破谷!”那小家伙怒气更甚,直接对着那只黑色的貂怼去。 这几句话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逍遥却被接二连三地震惊到。穷奇、黑貂、空山破谷、七彩流光,这些组合在一起,似乎有点熟悉,又似乎不可思议,而他此刻已然又想起了牵梦。不用多说,他的心情是迫切的,可又有几缕忐忑。稍稍回神,看到那空中飞舞着的一脸人畜无害的小家伙竟是传言的上古凶兽穷奇,顿时让逍遥哭笑不得。 世事难料,没有亲眼所见,谁也不知道别人口中的事物又有几分真假。如果痴狂看到这便是凶名远播的穷奇,又会是怎样一番心情?如此想着,逍遥心头一震。 被小藜逗弄得一肚子火,那只小家伙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虽然略带着奶气,但是愤怒的情绪传达得很到位。小藜不再追逐她,已然捧腹大笑,那只叫做乌为的黑貂嘴角微翘也不屑再多说一句话,而逍遥与青嫂都不失礼貌地憋着一脸笑意。 待得一阵缓和,小藜等人也是注意到刚往岸边走去的老叶。 “老叶!这便是到了虹冥涧了吧?”小藜向岸边的老叶蹦去。 老叶抬起头,双眼看了看满脸欢喜的小藜,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也瞧了一眼青嫂与逍遥,似乎是在向她们告别。 见到老叶重新别好那把伞,拾起一根撑杆便再次踏上了船筏,小藜惊道,“老叶!你这就要走吗?” 老叶干涸的嗓子却再一次发出难得的声音,“小花!”随后,老叶便在三人复杂的眼神注视下,消失于浓雾之中。 “破花!你的眼神果然不大好,还有喜欢给人乱取别称的毛病!他可不叫老叶!”一道清亮得意的声音从后头响起。 那只小家伙看到她们三人纷纷回头,不等小藜开口,便道,“本座是这虹梅山脚下的虹林守护,叫我思奇即可。”那般快速地自报家门,似乎深怕某人再乱扣称谓。 “你认得老叶?”小藜疑问道。 “一个没有心的痴人。”思奇轻描淡写。 可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在她们三人脸上绘出一番浓墨重彩。 “破花?”小藜脸上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看着思奇,又道,“我叫钟小藜!那啥......思奇!你认识老叶?”小藜瞧见青嫂投来的眼神,便笑着挽着青嫂往林中走去。逍遥整理好两把油纸伞,也跟在后头。 “岂止认识!这破落户可真是难缠,竟也是苦熬着寻到了黄泉,在这忘川做起了摆渡人,连师尊都默许他结这善果。哼!真是不公!可小九.......”思奇发起牢骚,但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便止住了嘴,没再往下说,双眼隐隐有痛恨的泪光。 “啊!那老叶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故事,他又姓甚名谁呢?” “想去虹冥涧,得先穿过这十里虹林”,思奇稍稍平复心情,不再谈论那个令她不悦的人,看着正欲往虹林深处走去的三人又道,“不过,你们可不能就这样穿过虹林!”她扑腾着翅膀,落在前头的粗树枝上,脸上终于露出了地头蛇般的傲气。 “本座也不是没肚量的人,先前这破花的无礼行为就不追究了,只要你们能通过考验,便可进入虹林。”思奇嘴角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诡谲。 “我叫钟小藜!不许叫我破花!”小藜恼怒道,不去理会思奇,继续挽着青嫂往前走。 可是,没走几步,便停下了,因为有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想怎样?小狗狗!”小藜无奈,没好气道。 “哼!”思奇对小藜翻了个大白眼,随后前爪一挥,在她们面前出现了一条不宽的小河,河边有一只容不下两人的小船,岸边放着一筐白菜,旁边有一只盯着白菜流口水的小羊,几步开外,又有一头盯着小羊流口水的狼。思奇对青嫂与逍遥道,“很简单,将这筐白菜、一只羊与一头狼完好无损地送到对岸,你们便可进入虹林啦!只能一人完成,你们谁来?” 话刚说完,思奇就恢复原来的慵懒模样,看戏般地趴在树枝上。 青嫂眉头紧皱,这突然的刁难确实不在先前的预料之内,又想起婆婆临行前的嘱咐,便试探道,“两斤?” 这一声轻柔的疑问像一道惊雷,在思奇睁大的眼瞳中凝炼出一股浓烈的情绪,是激动,是渴望,是欣喜,是震惊,是久违的热泪浸润出来的思念。因为太长太长时间了,自从小九失踪后,再也没有人叫过这个称呼。这已经被她埋进心底深处的亲腻却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被呼唤而出,实在是让她不知所措。 恍惚间,思奇差点从树枝间掉落,微微抖动着翅膀,她注视着青嫂,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认识她?” 青嫂被思奇盯着,有点不太自在,便挪开了目光,脑海里闪过婆婆和她嘱咐的那些话,再联系刚才思奇的反应,虽然难以令人相信,但不难猜测,思奇便是婆婆口中的小八姐。 青嫂思量再三,便道,“她很好,也很想念你。” 小藜与逍遥全然不明情况,不知道青嫂与思奇打的是何哑谜,瞪大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再看看眼前的小河,也无奈地希望青嫂能套个近乎,顺利穿过这十里虹林。 “她不希望你去找她。”青嫂又按婆婆的嘱咐,补充道。 “我不去找,不去找!”思奇心情大好,瞧着犯愁的逍遥与小藜,又道,“你们有三次机会,这条小船只能容得一人与一物,如果带了狼便不能带小羊或者白菜了。这船一沉,便会带着人一齐消失。你们选个人出来完成吧!” 说完,思奇盯着小藜看了一眼,似乎期待小藜去。 逍遥却笑道,“由我来完成吧!两斤!” “哼!今天本座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要是平常,本座不会多说一句,倒乐得看你们一上来,船便沉了。你有三次机会,去吧。”思奇不屑地瞥了逍遥一眼,心下暗骂:要不是看在小九的份上,本座才不管你们死活呢,还不领情。 青嫂忧心忡忡地看着逍遥,欲说点什么,且被逍遥抢道,“青嫂放心!” 小藜扯了扯逍遥的衣襟默默地与青嫂退到一旁,看着逍遥背上一筐白菜,左手牵起小羊,右手牵着狼缓缓向小船靠去。 思奇继续慵懒地趴在树枝上假寐,还时不时偷偷睁眼看看情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章 十里虹林 思奇吃力地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落水的逍遥从小河里捞起,气喘吁吁地趴倒在地上,两耳低垂,头上也因之前不慎撞到树枝而鼓起个大包,那模样甚是狼狈。 她前爪再一次无力地一挥,将翻沉的小船以及岸边的狼、羊与白菜恢复原样后,怨毒地盯着逍遥。她实在难以置信,这白衣少年空有一副漂亮皮囊,脑袋里竟无半点智慧,落水如此多次竟还不开悟,累得她已经害怕听到逍遥落水的扑通声响。 再瞧见逍遥笑嘻嘻的模样,这人若不是傻子,倒真像是故意的,思奇心中喊苦,而她又不能不救。 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一次次落水的逍遥,青嫂与小藜脸色已经缓和下来。看到逍遥回过头偷偷向自己眨眼,小藜捂住嘴巴咯咯偷笑,随后在青嫂耳畔一阵细语,她们似乎阴白了什么。 “你要是再落水一次,本座决不再救了!”思奇生气道。 “本来说三次机会,可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了。你不会见死不救的!”逍遥竟笑嘻嘻道,本来已经到嘴边的“两斤”二字,却因看到已经累瘫的思奇,便不忍说出口。 第一次,逍遥信心满满地背着白菜,将小羊与狼安置在岸边位置,盘算着将不会动的白菜先送到对岸,再乘小船回来,将小羊与狼依次送到对岸。可是还不等他将白菜放到对岸,这边的小羊已经只剩半只后腿在狼的嘴角扑腾了。运送失败,小船一翻,逍遥第一次落入水中,可在树枝上睡觉的思奇闪电般的飞掠而过,将逍遥从河水中捞起。然后,在思奇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中,逍遥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n次落水。 起初,思奇很是得意,可渐渐地,她便有点体力不支了,而原本沮丧的逍遥也渐渐地心安理得地被思奇捞起。 逍遥在第一次运送时,看到狼会把羊吃了,便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他回忆起自己牵起狼和小羊时,狼一直盯着小羊流口水,而小羊也是在流着口水,竟然狼会把羊吃了,那羊说不定也会吃白菜。所以,在第二次运送时,逍遥故意将狼先运送到对岸,来验证自己的猜想。果然,白菜被小羊吃了。在第二次运送失败后,逍遥才真正理解了这个考验的考点。这思奇存心不把问题说清楚,逍遥又回忆起来先前青嫂叫出“两斤”时,思奇激动而又复杂的情绪波动,随后,她就补充了一点信息:这条小船只能容得一人与一物,如果带了狼便不能带小羊或者白菜了。 于是,逍遥故意第三次落水,结果思奇依旧将他从河中捞起,又给了他新的机会。逍遥肆无忌惮地落水,思奇义无反顾地捞起,于是,一个越来越得意,一个越来越疲惫。 不过现在,逍遥已经不愿意再整思奇了,他决定快速完成。逍遥断定第一个运送到对岸的,只能是小羊,因为只有白菜与狼在一起才不会有问题。当小羊被运送到对岸后,第二个被运送过去的,不管是狼还是白菜,都不能单独和小羊一起。所以,这里才是比较让人头疼的事情:假如第二个运送到对岸的是白菜,那放下白菜再回来运送狼,在对岸的羊会把白菜吃了;假如第二个运送的是狼,那在对岸的狼会把羊吃了。不过,这并没有难倒逍遥。于是,在最后一次,逍遥成功了。 思奇狐疑地看着逍遥,这个已经被她认证成弱智的白衣少年竟突然如此利索并不带任何征兆地完成了,前后竟判若两人。她很是恼怒,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中套了,可她并没有多余的抱怨,向她们三人道,“你们快进入虹林吧!” 只见思奇爪子一挥,眼前的小河消失了。小藜率先谨慎地伸手探了探,原先那堵无形的墙已经消失了。于是,小藜对思奇咯咯地笑了几声,便挽着青嫂往前走去。思奇对小藜皱了皱鼻子。青嫂瞧了思奇一眼,松了一口气。逍遥跟在小藜她们后面,走了十多步后,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依旧趴在树枝上的思奇,也不知道这回她是真睡还是假睡。逍遥恭恭敬敬地朝思奇方向作揖,然后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思奇看着三人消失在虹林中,便将一封文书拿出来,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喃喃道,“果然是小九的气味!”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青嫂的包袱中拿到这文书的。她并没有拆开文书,而是将文书向小藜三人消失的方向一掷,那文书一丝光般一掠而过,飞进了青嫂的包袱中。 十里虹林,彩虹随风而动,满眼都是七彩虹光。小藜原本只有单调的红色的世界,竟多了如此色彩,她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欢愉,撒欢般地从这一处窜到那一处,红红的身影闪现在黄、绿、青、蓝、紫之间,风一吹,都分不清哪一抹红色是她。 三人所到之处,有高耸的巨树,有低矮的灌木,脚底下有所有树林都有的落叶花草。飘扬的七彩里漂浮着落叶与花瓣,就连彩蝶都已经傻傻分不清楚哪一片是花,哪一片是叶,哪一片是一抹虹。 逍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彩虹,甚至都怀疑这些树不结花果而是结出彩虹,脚底下柔软的泥土加深了这种如梦如幻的感受。 青嫂自然更加难得见到如此纷繁华美的彩虹,她竟觉得自己走入了仙境,金陵风光再美,也无法让彩虹如一匹匹锦绣披挂树上,随风飘荡。她也浮想联翩,如诺将这些彩虹裁剪成华服,那将会是何种脱俗模样。如此想着,青嫂脸颊漫上一抹淡淡的羞红。 小藜自然没有青嫂这般心思,一会儿追逐着空中花瓣的清香,一会儿融入彩虹随风飘动。在她眼中,彩虹就是彩虹,即便挂在树上也是彩虹,根本变不了华服,因为她没有穿过华服。彩虹是不是结在树上的,小藜也不会疑惑,因为她不知道树上本该结什么。 青嫂看着欢快奔跑的小藜,眼中多了一抹羡慕,她能感受到小藜的纯粹,而不像自己这样,见到如此华美的彩虹,却总要把这种美好与自己的过往联系起来,如果将彩虹做成华丽的服饰,是脱俗了自己,却俗了彩虹。 逍遥也很陶醉四周的缤纷华彩,他联想最多的是双树湖周围的七彩流光。头顶掠过几声鸟鸣,连流光都变得柔和几分,也慵懒了几分。时间似乎都被这些流光粘住了,只剩清幽静籁,眼前柔亮,心灵空旷,轻飘飘然,坦荡荡然。 风都是彩虹的模样,抚酥了光阴,也迷醉了人。十里虹林已到了尽头,三人都满面红光,意犹未尽。眼前骤亮,一片空旷景象随着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来,出现在了她们脚跟前,小藜放缓了脚步,瞧着青嫂,低声道,“青嫂,我们还要往前头走吗?” 逍遥迷恋地多看了几眼虹林后,刚刚转过身,还未细瞧,身体不自禁地打了一哆嗦。 青嫂拉起小藜的手,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脚下的这条小路曲绕而去,消失在朦胧中,再顺势抬头,一片的空蒙,光线里少了虹林的那股温柔,却多了几缕凛冽意味,暗含一股清冷,就好像这里刚下过一场秋雨。 “阿婆说,过了虹林,沿着小路走到尽头,直到看到一棵参天巨树,那便是到了沧源谷啦!再向右前行一段路,便是虹梅山与沧源山的交界谷地—-幽冥界,虹冥涧就到啦。”青嫂对着小藜与逍遥道。 “九姐真是的,什么都不告诉我,总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懂得可多了。”小藜听着青嫂的一翻介绍后,嘴里模糊地嘟囔了几句。 逍遥瞧见小藜嘟着嘴,便伸出手对小藜道,“你看!”只见一条七彩的丝带出现在逍遥手中。 小藜惊讶地看着逍遥,随即将丝带握在手中,这竟是一道彩虹,“哇!你什么时候从树上摘的?” “我帮你系在头发上吧!”逍遥望着小藜道。 “只有一条,怎么系?”小藜低下了头,轻声道。 逍遥看着双马尾的小藜,思索片刻,取过小藜手中的丝带,绕到背后,轻轻地解开小藜的双马尾,小心翼翼地将两股马尾合二为一,用手捋了捋,再将七彩的丝带系在马尾的中部。 做完这些,逍遥退后几步,看了看,又走到小藜跟前看了看,满意地拍拍手,道,“这样就成熟多啦!” 小藜这才缓缓抬起头,瞧了眼逍遥,又侧过头看了看在一旁抿嘴偷笑的青嫂,顿时红了脸,又低下了头,本欲去摸摸新系的头发的手也缩在了袖里。 青嫂过来拉着小藜的手,附在小藜耳边,悄悄道,“真好看!” 于是,小藜被青嫂牵着手,走在前面,逍遥依旧跟在后头,三人沿着小道前行。 逍遥时不时地看着前头小藜微微晃动的马尾辫,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章 七夕 脚下的路,仿佛越走越长,路两旁的草原像碧绿的大海。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挂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神秘莫测得让人感觉朦胧背后真的隐藏着一张脸。一条蜿蜒的小路细得像缝衣针牵动的线,缝补着广袤无垠的天地,却缝不出一个尽头。朦胧中酝酿起一幕烟雨,两把油纸伞孤零零地飘摇。 “青嫂,这是哪里?”小藜挨着青嫂不安道。 青嫂左手撑伞,腾出的右手搭在小藜右肩,再搂向自己,安慰道,“应该快到沧源谷了,我们到那儿就能休息啦!”看着无边无际绿油油的野草,青嫂努力压制心中的恐慌,那股情绪类似溺水者的挣扎,隐隐有胸闷的感觉。 在后头的逍遥此刻的心情如同吸水的棉花一样沉重。任谁被放置在这片毫无任何遮挡的天地间,都会心生畏惧。大地无情地显露着自己的宽广,天空肆意吐纳着风雨变幻,而行走天地间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壮起胆,直面自己的渺小。 就这样前行了好一阵,湿冷的空气仿佛有了体温与心跳,突然活络起来,驱赶着朦胧,羞怯了烟雨,而渐渐清晰的天空终于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彩虹。 陡然出现的彩虹带着淡淡的霞光、模糊的棱线,似有一抹少女的矜持与娇羞,这也是系在姑娘秀发之上的一道虹吗?彩虹的柔光似乎融化了冰冷的不安,小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马尾辫。 天空变得越来越清晰,可小路两旁广阔的大地模糊成一片绿潭,原本不宽的小路隐隐散发着七彩霞光,俨然是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天色渐渐转暗,青嫂入迷地看着前方的那道巨大的彩虹,真是难以想象这竟是一道挂在黑夜里的彩虹,而彩虹的霞光像极了金陵廊桥的繁华夜灯。 “彩虹!是彩虹!”小藜盯着脚下惊呼。 青嫂与逍遥纷纷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才惊奇地发现脚下散发出的柔亮霞光。 是谁将脚下的小路偷偷换成了彩虹?原本出现在前方的彩虹竟是她们还未走到的路。 青嫂看着自己竟踩在一道彩虹上,本能地退了几步,一个踉跄,身体重心不稳,向彩虹边缘倾倒,眼看就要摔出去。 逍遥见状,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青嫂的小臂,才将她拉回。 小藜急忙将青嫂拽紧,小脸铁青。 青嫂喘了几口粗气,深吸缓吐,稍从惊恐中平复,抬眼往彩虹边缘望去,却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半空。 小藜颤巍巍地用脚尖轻轻地戳了戳脚底下的彩虹,竟如触碰到泥土一般,柔软中透露着硬实,还有些七彩的尘土飞落在鞋面上。瞧着小藜的这个举动,逍遥也暗暗跺了一脚,一股踏实的力量从脚底传来。 三人停留了一小会儿,没有先前那么惊慌,继续前行,只是比先前缓慢了许多。天也已经彻底黑了,可是四周都是五彩斑斓的虹光,仿佛掉落染缸的晚霞。幸运的是,脚下的彩虹越走越宽,她们竟不觉得累,反而更有精神。 “我们已经出发好些日子了。”青嫂见着一弯上弦月牙感叹道。 “已有半月多了!”逍遥记得自己是在月圆之夜来到忘川的,大致估算,确已有二十多天,再一想,问小藜,“为何忘川的天空没有阳光,却有星光?” “阳光?”小藜反问。 “我听阿婆说,星月是三界共有的,而阳光独属于人间,因为人间更需要它。”青嫂开口说道。 “我喜欢黑夜!不仅有数不完的星星,还有流萤!”小藜指着不远处的一群萤火虫,拉着青嫂的手,向前头跑去。 弥漫在黑夜中的萤火虫发出最朴素的微光,不紧不慢地从小藜与青嫂的面前飞过,一点也不留恋虹光,像是有神圣的使命要去完成一般,那么坚决地经过。 待得多如繁星的萤火虫从前头经过不久,一阵气势汹涌的鸟群紧随着流萤飞去。 “喜鹊!”青嫂家以前养过喜鹊,自然认得,可是如此巨大的鹊群确实见所未见。 “怎么突然有这么多喜鹊飞过?”逍遥向鹊群消失的方向望去,只剩一片漆黑。 “喜鹊出现的地方,都会有好事发生,这么多的喜鹊,会是什么样的好事呢?”青嫂嘴里嘀咕着,回忆起自己新婚时窗前的那只喜鹊,心里已甜如蜜。 “青嫂,你怎么啦!脸都红啦!”小藜疑惑地看着独自欢喜的青嫂,忍不住问道。 “没事!我们快些走吧!”青嫂拉着小藜,加快了脚步。 逍遥见状,也跟上去。就这样,小藜缠着青嫂问了一路,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可天已微明。 来到这片天地,逍遥发现黑夜比白天可爱,至少夜是他熟悉的夜,而白天总有一种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不安感。随后,他注意到脚下的彩虹偷偷消失了。 三人继续前行了半日后,前方隐隐有阵阵山风袭来,走得近了,雾也淡了,眼前出现了一座仰头望不到顶的高山。因离得太近,也看不全这山到底有多宽,只看到前头靠着山脚有两间瓦舍。 “这估计便是沧源谷了吧,可总算到啦!”小藜此时才觉得有点疲惫了,欲往瓦舍歇脚。 青嫂看到瓦舍后,又往前几步,巡视着瓦舍四周,在小院左边的山坳处看着一株树干比两间瓦舍加起来还要粗的巨树,繁茂的枝叶上用红绳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木牌子,这才确认已经到达沧源谷了。 突然,天下起了小雨,她们来到小院,并未见到有人出来,扣问数声,也未得回应,又见院中摆着三把木凳,便暂时搬着凳子到屋檐下避雨。 小藜兴奋地打量着院子,这两间瓦舍是用木头做架子,用泥土糊成墙,抬头看着屋檐滴水的瓦片时,偶然间注意到对面瓦舍的屋顶上立着一个白乎乎的胖娃娃,便对一旁的青嫂和逍遥道,“你们快看,屋顶有人!” 逍遥看着对面屋顶上立着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人,顶部有片绿叶,浑身白乎乎的,向青嫂问道,“青嫂,看那像不像一只白萝卜?” “它的耳朵会动,像是一只肥胖的白猫!”青嫂坐的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它的脸。 逍遥站起来,挑一个角度,确实看到那个家伙在动,而且它头上戴着一片荷叶,上面还盛满了红色的果实,手上也拿着一只果实,仰着头,一脸期待的样子。 “喂!你在上面做什么?”小藜跑到雨中,对着屋顶的“白萝卜”喊道。 “白萝卜”一惊,这才发现屋檐下的三人,它不舍地多望了一眼飘着细雨的灰蒙天空,从屋侧的木柱子上顺滑而下,迅捷地蹦到小藜身边,头顶的荷叶里盛满了红彤彤的山果,“给!”它将手里的果子往嘴里一塞,重新从头顶的荷叶里取下一颗山果递给小藜,两只小耳朵还不断地扇动着。 小藜取过山果,直接往嘴里塞。青嫂和逍遥想要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小藜笑嘻嘻地嚼着山果,蹲下来,盯着眼前的“白萝卜”询问道,“你不会也是穷奇吧?” “不是的,我叫耳东!你是女孩子吗?你叫什么名字?”耳东眨着两颗黑豆一般的小眼睛,向小藜问道。 小藜看着他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问出来的话快要把她乐死了,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 逍遥与青嫂打着油纸伞靠了过来,耳东又依次递过来山果,青嫂接过山果,向耳东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的,这间屋子是阿牛哥住的,而那间是月与耳东住的。”耳东伸出小手指了指前头的屋子后,又指指后头的屋子。 “姐姐,你见到阿牛哥了吗?我找一天了,月一早就说阿牛哥去天上了,可我在屋顶等半天都没见着。”耳东看着青嫂的眼睛问道。 “哼!你怎么叫青嫂姐姐,却怀疑我是不是女孩子?”小藜听着就纳闷了,没好气道。 “月说的,女孩子的眼睛是不一样的,我就觉得姐姐的眼睛很美!”耳东很认真地解释道。 在一旁的逍遥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小藜瞪大了眼,露出大片眼白,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耳东知道怎么去虹冥涧吗?”青嫂继续训问道。 “月今早就去虹冥涧收红线啦!姐姐也要去那吗?” 听得这个臭萝卜一口一个姐姐,小藜已经没意思再听下去,站起来走出了院子。 青嫂微笑地看着走开的小藜,示意逍遥跟去。 逍遥将山果往嘴里一塞,撑着伞从后面追上小藜,“小藜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 “臭萝卜!臭萝卜!”小藜哼唧了几声。 “你看,那棵树好奇怪!”逍遥与小藜在院前小道信步,忽然看到一棵系满木牌子的巨树,要不是繁茂的枝叶,真的很难辨认这是一棵树,倒像一堵木墙。 两人来到树下,小藜兴致勃勃地盯着树枝上挂着的木牌子,随手抓着一块挂得较低的木牌子,竟不小心摘断了一条红绳,随后两块木牌掉落下来。 就在这时,巨树的枝叶发出“沙沙”地响声,小藜一惊,急忙将因断掉红绳而掉落下来的两块木牌捡起,慌里慌张地把断掉的红绳系了个结,将两块木牌又挂到了树枝上。 逍遥看着小藜挂好木牌,瞟到了一块木牌上写着两个字,“江川”。 逍遥心头一怔,盯着晃动的木牌发呆。 小藜看着巨树似乎具有灵智,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安,拽着发呆的逍遥逃回院子。逍遥正想去看看那段红绳系着的另外一块木牌时,却被小藜拉走了,回头看了一眼“江川”的牌子混进了其他木牌里面,终究没能看到另一端木牌系着什么。 等小藜与逍遥回到院子时,青嫂已经和耳东相处得非常融洽,两人已经将所有的山果吃得差不多了。 雨很快就停了,可天却又黑了。 这里很少有这么多人来,更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耳东显得特别开心,都忘记了消失了的阿牛哥和还未回来的月,还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青嫂。青嫂也特别喜爱这个可爱的胖娃娃,只有小藜,尽想着法子逗弄他。 “耳东耳东,阿牛哥和月是不是不要你了?”小藜戏谑道。 “不会的!不会的!阿牛哥每年都会消失几天,过几天就回来啦!月就更不会了,姻缘树不走,月就不会走的。”耳东仍然很耐心地回答小藜的问题。 小藜觉得没意思,便也不多问了。可逍遥心下骇然:旁晚见到的那棵怪树,该不会就是耳东提到的姻缘树吧? 耳东从屋里拉出来一卷草席,铺在院子的空地上,对青嫂道,“姐姐,你们躺在这席子上吧,等会儿天空会出现星河。” “你看,现在时候正好!”耳东看着青嫂与小藜纷纷坐到席子上,开心地道。 青嫂与小藜仰着头,看着星空。逍遥搬着凳子,坐在耳东旁边,抱起他准备一起欣赏即将到来的夜景。 只见星空中突然弥漫着细沙般的萤萤之光,比繁星还要多的光点笼罩了整个夜空,竟将夜空点亮了。 群星虽然璀璨,却因浓稠的黑夜而显得遥远与暗淡。这突然出现的萤火像是蒸干了黑夜,将遥远的星群拉到了眼前。密密麻麻的星星缓缓流淌着,汇成一条长河,一闪一闪的,仿若阳光下的粼粼水波之光。 在星河的两岸,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徘徊的身影,随着星星地不断汇聚,星河越来越宽,将两个身影隔得更远了。 就在这时,零星地几只鸟影挥动着翅膀在萤火中穿梭,向星河掠去,随后,越来越多的鸟影迅速地往星河汇去。瞬息间,星河之上架起一条桥,依稀见得两个身影相依偎着站在桥上。 许久许久,青嫂看得心中五味杂成,两眼泪目。 逍遥才意识到,今日是七月初七。 小藜乐呵呵地问着,“为什么星空里会有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每年的今天都会有两个人相聚在星河上,像阿牛哥一样,每年都有人要去天上的吧?”耳东猜测道。 青嫂和逍遥听到耳东的话,都是皱着眉头看着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章 惊梦 “月常去虹冥涧吗?”逍遥向耳东问道。 “月喜欢去虹冥涧,每次回来都带好多的红线。月说一条红线就是一场缘分。”耳东一脸虔诚地说着,瞧着逍遥,还眨了一下眼睛。 “山坳里的那棵树上挂着的红线?” “姻缘树上的红线,都是月一根根从虹冥涧收来的。”耳东又眨了眨眼睛。 逍遥若有所思,瞧着眼前天真无邪的耳东,有一股再次跑到姻缘树下看个阴白的冲动。 青嫂对于姻缘树并不感到奇怪,阿婆对她提起过,只是她也是才知道红线来自于虹冥涧。 “所以说,姻缘树上用红绳系着的两块木牌子便是一对恋人?”逍遥猜测道。 “月说的,前世因,来世果呀!”耳东仍眨了眨眼睛。 “那如果有人将姻缘树上的红绳弄断了呢?那对恋人又会如何?”逍遥瞧了一眼旁边略显歉疚的小藜,弱弱地问道。 “月说,一切随缘,缘分要断,风一吹就断了,如诺不断,剪也剪不断的。”耳东瞧了一眼逍遥,随即对着小藜眨了眨眼睛。 小藜忽然睁大了眼睛,盯着耳东,求证道,“断了再系上呢?” “缘尽了,即便打了死结,风一吹也松开啦!反之亦然。” 青嫂一怔,看着突然喜笑颜开的小藜,心中一阵忐忑。她想,自己不能去看那棵姻缘树上的姻缘线。她又想起阿婆说的:不用管什么缘不缘分,即便树上的红绳系的不是你所想的人,你难道就会放弃吗?如此一想,青嫂再一次地安抚了自己。 青嫂回过神来,刚好看到耳东那两颗黑豆般的小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竟转过头去。 夜空中,月牙弯弯,星光闪闪,鹊桥之上,有一副爱情模样。夜渐深,薄烟似的云渐渐隐去银河上的身影。青嫂看着渐渐弥漫开的烟云,仿佛这层烟云遮住了自己的路,潮水般的迷茫之意顿生,羡慕之情越甚。她心下渴望:一年能见着一次,那也极好啦! “姐姐!天道无情,众生多情。有人喜欢逆天改道,你已经走在这条道上啦!何必羡慕一年一次的相会呢?”耳东轻柔脆亮的声音就像夜里的一道光。 青嫂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一惊,眼睛一亮,直直地盯着耳东,半张着的嘴似乎有话要说,可并没有说出一个字。 也不知何时,躺在青嫂身旁的小藜已经睡着了,而逍遥也伏在凳子上,大半个身子已坐在地上,竟也睡去。 青嫂未来得及发问,一阵睡意袭来,迷糊地侧卧席子上,渐渐合眼睡去。 耳东轻轻地向青嫂走去,小心翼翼地从青嫂包袱中取出一封文书,在眼前晃一晃。 “九凰!”耳东摸着突然跳动不止的右眼皮,嘴里呢喃,“还是不信因果吗?” 少顷,耳东又将文书放回,咧嘴一笑,“仍不信我......”似多了一份愁苦,添了一抹无奈,那副表情与他刚才的天真模样简直天壤之别,更像饱经沧桑的苦笑。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山脚,在这不算太黑的夜里,引起轻柔的“沙沙”声响。 耳东抬起头,对着黑夜,道,“大姐,交给你啦!”于是,他将文书轻轻塞回包袱里,一晃身,化为一道白光,向姻缘树掠去。 夜风本来清凉,可这一股微风极是温柔,没有半点寒意,缓缓灌入了逍遥等人的梦里。 当青嫂恢复了意识,她发现自己孤身处在一座大宅子的门前。周围的青石板铺就的道上满是暗红色的爆竹碎屑,几步开外的一对石狮在月光下威风凛凛,顺着走上几步石阶,便是一堵高大气派的朱漆大门,数十颗门钉在大红灯笼的光照下熠熠生辉,抬头望去,在两盏巨大的红灯笼中间横着一块匾额,红底金字写着“周府”二字。 青嫂早已满脸泪痕,全身颤巍巍地往那大门挪去,她没有急着扣门,而是轻抚着门上的门钉,最后双手停在最下面一排的左起第二颗门钉上。此时的青嫂已经蹲下身来,一边抚摸着那颗门钉,一边不住地落泪。 她的手指摸到那颗门钉上有数道浅浅的凿痕,脑海里闪过一位中年男子的形象: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女孩,一边哄着,一边轻轻揉着她略微红肿的前额。那小女孩不过三四岁,可是越哄哭得越凶。于是,他命人取来一支花锄,轻轻往门钉上敲着,每敲一下,嘴里就骂骂咧咧一句,像是在责备门钉什么,敲击之下,那铁质的门钉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女孩听到门钉发出清脆的声音,哭声顿时小了。再敲几次,那小女孩已经趴在他胸前“咯咯”的大笑起来...... 回忆至此,青嫂瘪着嘴,轻声地呼唤着,“爹爹,爹爹......”双手用力地往里推,却怎么也推不开,因未立起身来,立脚不稳,坐倒在地上。她试图站起来,可怎么使劲都无法站起来,心中又急,便靠在门上,双手捶打着门板,时不时被门钉硌着。她越捶越响,门板不住地发出“嘟嘟嘟”的响动,还夹杂着哽咽啜泣声,可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门开了,从里面奔出一对年轻男女,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握着身旁着粉色华服的高挑女子的手往门前大道冲去。青嫂又惊又喜,双眼放光,瞬间从地上跳起,也追在后头,口中呼喊着,“阿哥!阿姐!” 青嫂追着,喊着,可怎么也追不上,怎么喊也得不到回应,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眼见着那两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前头的宫门里。青嫂欲要跟进去,被两名侍卫拦下了。一名侍卫向青嫂喝道,“哪里来的老妪,速速离去!”青嫂欲要解释,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心里一急,手上又比又划。侍卫只当她是疯婆子,将她驱赶得远远的。 青嫂如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走在官道上,泪都流干了,双眼通红,脸上布满了条条泪痕。忽然,前头出现一大片反光,走近一看,是一条小河。青嫂早已疲惫不堪,趴倒在河边,勉强探着头,想洗一洗酸涩的双眼,借助月光,她看到了水里倒映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吓了一跳,急欲站起,一个踉跄,跌落河中。 青嫂惊慌失措,挥舞着双手,喉头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身体没入河中,最后河水将她包裹住了。青嫂本能地在水中挣扎着,除了恐慌之外,并没有任何痛苦,就仿佛鱼一样无恙,也感觉不到寒冷。不多时,青嫂终于露出了水面,竟然轻易地爬上了岸来。待青嫂心神甫定,她才发现自己坐在岩石上,不远处有一座两人高的石佛。她还未细看,眼前飘落着一片粉白色的花瓣,于是仰头看到空中缓缓散落着的尽是花瓣,周边隐隐散发着清香,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片树荫之下。 她慢慢的支起身来,战战兢兢地伸手摸着自己那张脸,手指触到脸上平滑的肌肤,心中又惊又喜,双手又抚摸了多次脸颊确认,直道自己先前看花了眼。 青嫂心情稍稍转好,好奇地来到那尊石佛前,只见石佛盘膝而坐,双掌合十,高约一丈有余,仰望不到整个面目,不过可以看到若有若无的双下巴,想来是个富态相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章 重十逢 青嫂绕过石佛,环顾四周,回忆着刚才如幻如梦的经历,心下担忧起小黎与逍遥,不知道他们此时正在何处。 正恍惚间,青嫂被一阵破水声惊醒,往岸边瞧去,只见逍遥拉着小黎从水里爬起,于是又向石佛这边走来,口中招呼着,“阿黎,你们没事吧?” 逍遥一见青嫂从石佛后转来,大喜道,“青嫂!青嫂!”小黎刚才还在整理头发衣服,听到青嫂的声音,轻轻挣开逍遥的手,向青嫂扑来。 小黎紧紧抱着青嫂,双眼含泪,嘤嘤啜泣。青嫂轻抚着小黎的背,小声道,“没事啦!”再一抬头,看到逍遥一脸关切地看着小黎。忽然,逍遥的目光与青嫂一触碰,瞬间闪躲开,一张脸羞得通红,转向一边。青嫂心下猜测:“这逍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眼神如此闪烁,莫不是他欺负小黎啦?” 青嫂附在小黎耳畔,柔声问到,“是不是逍遥欺负你啦?”小黎一个劲地摇头,脸颊至脖根处红了一片。青嫂见到小黎这幅模样,便拉着她往古树地下走去,拣一处干净树根坐下。 “阿黎,你和逍遥一起去了哪里?”青嫂问。 “我们一醒来,就在一处深谷小路上,满眼都是花草,还有很多很多飞舞的...飞舞的...”小黎声音减弱,向一旁的逍遥看去。 逍遥早已跟着她们来到古树下,靠着树干,正用手拨弄着飘落的花瓣,瞧着小黎,接口道,“蝴蝶,是蝴蝶!” “是蝴蝶!很美的蝴蝶!他说那个地方是他的故乡,叫空山幽谷,而且我们还看到了一棵很好听的大树,只是不知道她的真实模样,那肯定也是非常美的!” “很好听的大树?”青嫂疑惑不解,转过头望着逍遥。 “青嫂,我们好像已经在虹冥涧了。”逍遥语气异常的平淡。 “虹冥涧?”青嫂与小黎异口同声惊呼。 “这到底怎么回事?”青嫂一头雾水。 “阿黎,青嫂,真是抱歉!”逍遥继续道,“我没有去过虹冥涧,但是我却见过。当我看到这尊石佛与这棵上古神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里就是虹冥涧了。我来自空山幽谷,而小黎刚才说的那棵会说话的大树,她是牵梦。我以前有一把扇子,就是牵梦她送我的。”逍遥突然想到了痴狂,想到了牵梦,想到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情,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是哦,牵梦又给你一把新的扇子,也给了我这个!”小黎对着青嫂扬扬右手,露出一截白脂玉般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只精巧的古藤手镯。 “我们还看到一棵很好看的树,一半是鲜活的,一半是沉闷的。”小黎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 “那是裟椤双树!一枯一荣的两株树。”逍遥道。 “哦哦,原来是佛家的树!那后来呢,你们怎么也从水里出来啦?青嫂道。 逍遥向小黎睇来一眼,再向青嫂一皱眉,说道,“小黎追着一只白色蝴蝶到了湖边,没注意脚下,掉入了湖里。我扑到了岸边,幸好拉住了小黎的手,正准备拉她上来,不远处的小岛上站着一个白衣人,具体容貌如何,我没有看太清,就听到他说,“这湖水里的人,只可共死,难同生。你拉她上来,她就死了。”我不信,当时问小黎,“有没有什么不适?”小黎只是摇头,而身体渐渐往下沉,似乎湖水会拽人一般,我也被拖进了水里,然后就到这了。” “那人叫你放手,你怎么不放?”小黎脸一红,藏进了青嫂怀里,轻轻地嘀咕,“谁要你救啦!” “如果放手了,不就不能见到青嫂了吗?那不是辜负了阿婆的嘱托了吗?”逍遥说完这话,直觉双颊滚烫。 青嫂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你又怎么知道能来到这见到我呢?” “青嫂怎么来的这里?”逍遥向青嫂问道,似乎急着岔开这个话题。 “我...我见到...我要找的人了...可是...”青嫂神情复杂,言语断断续续,双眼透着忧伤。 “这...不是挺好的吗?”逍遥声音越来越小,原本以为青嫂会很高兴,怎么也料不到她会如此忧郁低沉,本来欢呼而出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我一直在等我的丈夫,他是被皇帝害死的,我听宫女说的。我记得那天下着雨,永远也不会停的一场雨。”青嫂脸色铁青,仿佛那场雨正在眼前,又继续道,“我又看到了阿姐,我记得那天下着雪,辣辣的雪打着脸颊发疼。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欢阿哥,他是我的丈夫。我忘记了,他也是阿姐的丈夫......” 青嫂一声惊呼,惊慌失措地来回顾盼,像是找寻什么,又像是躲避什么。 逍遥怔怔地呆在原地,想上去帮她,却不知道改怎么办,心里计较着帮助青嫂,心下猜测:“青嫂的阿姐?青嫂的丈夫也是她阿姐的丈夫?” 小黎紧紧地抱着青嫂呼道,“青嫂,我们都会帮你的!有九凰姐,有大哥,还有...还有老叶,还有逍遥,还有我。我们都会帮你的,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不要这样,我好怕你这样子!”说着说着便哭了,抱住青嫂的手越收越紧。 青嫂似乎被小黎的话打动了,渐渐恢复平静,紧紧地把小黎搂在怀里,不住声地道谢,“阿黎!你真好!我不知道改怎么报答你和阿婆!”两人都以涕泪横流。 逍遥见青嫂情绪平复,松了一口气,抬头往上望去,眼中落英缤纷,周围暗香浮动,幽暗的古树下,有一丝丝温馨。 潭影深深,红粉飘飘,三人在树下互道别来之情,正商议如何去往人间,被一声苍老的呻吟声打断。 逍遥循声往不远处的草丛探去,只见草丛中卧着一位褐衣老者,正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在草丛上留下一道醒目的长长血痕,口中吃力地蹦出几个字,不仔细听,难辨言语。 逍遥惊恐,忙问道,“老伯,你在流血!是谁伤了你?”逍遥想上去扶他起来,却又不敢上前,见他胸口不住流血,真是难以决断。 “不要停留,快走...快....走!”那老者看着逍遥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低沉。 逍遥壮起胆,上前将老者从地上扶起,令他背靠一块石头坐起,从身上撤下一块衣布给他包扎伤口。 老者休息片刻,轻声说道,“快离开这,快!” “老伯,到底怎么回事,您怎么受这么重的伤?”逍遥焦急道。 青嫂和小黎也在逍遥身旁,茫然无措,忐忑不安。 “可以让我看看你包里的那封文书吗?”那老者有气无力地盯着青嫂。 三人大惊,青嫂正犹豫着,心下暗道:“这老者是什么人,是好是坏都不知,却怎么知道我有文书?” 老者见青嫂犹豫迟疑,又道,“我是月使耳东......”声音渐弱,显然已经说话也吃力得很。。 逍遥与青嫂脸色陡变,肃然戒严,拉着小黎退后数步,同声道,“你不是耳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章 石佛有十泪 “咳咳咳...”那老者发出一阵恶咳,神情痛苦,可咳过之后,他似乎讲话没那么吃力,轻轻地解释道,“你们来得了虹冥涧,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我是月使耳东,家住沧源谷姻缘树底。你们是从忘川来的吧?”他脸色平静,目光柔和地扫过警戒的三人,又道,“你们来此的路上,应该看到穷奇和月了吧!我像往常一样,来此打捞红线,却不料被一个黑衣人偷袭。”老者微微抬手指着胸口脓血发黑的伤口。 “我本来是不愿求你们帮忙的,当我看到你们服过姻缘果,便想求你们帮我个小忙。你们可愿意帮我吗?”老者从怀里掏出一团红线。 “他手上的红线与那些挂在姻缘树上的好像啊!”小黎一扯青嫂的衣袖,激动地道。 “是吗?”青嫂没有亲眼见过姻缘树,向一旁的逍遥瞧了一眼。 “确实很像!莫不是他就是耳东口中的月?可是他又怎么自称耳东?”逍遥定睛细看着老者手中的红线,正自疑惑不解。 “哈哈哈,那就错不了了。你们看到的是月,他可调皮得很!而且你们能看到我手中的红线,证明我猜测得不错!只有服过姻缘树上结的姻缘果,才可以看到人世间的姻缘。这回你们可不用疑忌我是坏人了吧!” “难道那个白胖娃娃一样的耳东才是真正的月?我们吃的红色山果是姻缘树结的?”逍遥问道。 “正是!我想请你们帮我将这几缕红线带到姻缘树上。莫要因我之故,害了他人难有姻缘。”老者叹息着,便不作声。 “是谁伤了你?”逍遥上前取过红线,看着可怕的伤口,不禁心里一怔。 “你们快点离开吧,这里现在可不好久滞。”那老者说着,望向青嫂,又道,“可以让我看看你包袱里的那封文书吗?” 青嫂从包袱里取出文书,递给老者。那老者也不抬手接过,闭着双眼,嗅了嗅,然后微笑道,“你们快点离开吧,可不要耽误了。” 青嫂迟疑一刻,收起了文书,心中莫名其妙:“这文书又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正在此刻,那老者便化成了尘土,随着微风弥漫在周围,在光线下闪闪烁烁,越飘越远。 三人大惊,在一瞬间,一个能开口说话的老者便烟消云散般消失了。逍遥将红线收到怀里,便开始观察起周围,心中感慨:“虹冥涧呀!虹冥涧!妲己何在?” 青嫂心中大感不安,既不解这老者何以受伤如此之重,又担忧自己三人改如何进退,心下焦急:“阿婆可没说到得虹冥涧该如何前往人间呀!” 古树下,落英纷纷,朦胧中渗透着一丝丝幽静,幽静中弥漫出一缕缕神秘,神秘的氛围氤氲在古树下。青嫂目光从石佛上扫过,心中一惊,石佛显得异常诡异。 就在这时,有两抹白色的身影从石佛身后闪过。逍遥看到了一只白狐伏低身子,隐在石佛头顶,而石佛的右肩处露出一条白色的尾巴。显然,有一双白狐在石佛身上跳窜。 “这是妲己的两缕魂魄化成的白狐!她们果真在这里!”逍遥惊呼而出,遂将这白狐的事情向青嫂与小黎说了。 小黎瞪大了好奇的双眼,问道,“这妲己与帝辛后来怎样了?” “这就不知道了。”逍遥低叹一声,向周围打量了一番,又说道,“妲己想来还是在这虹冥涧的,帝辛多半难以如愿。” “暴君、妖妃的故事,我打小听家里的老仆人讲过。他们罪孽深重,难道还会有美好的结局吗?”青嫂接口道,脸上露出质疑之色。 “或许吧!难道神就都是对的吗?为什么要妲己与帝辛相遇?难道竟都是他们的错吗?”逍遥心下暗道,却也不便将这些说出来。 “当帝辛掏出自己的心的时候,他会很疼吧?”小黎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也挖过别人的心,别人也很疼的!”青嫂又将比干的故事向小黎讲述了。 小黎对于这些故事,又是惊奇,又是感叹,“原来人世间有这么复杂的往事!” 三人不知该往何处,本来惴惴不安的心却被两只白狐的出现而松懈下来,大有兴致的谈起了关于纣王与苏妲己的事。而两只白狐也探出头来,瞧这三人,似乎也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住了。 后来逍遥又提到了痴狂,而青嫂咋一听到痴狂,心中一动,两眼圆睁,后又一想,“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不自觉的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小黎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知她是否与青嫂一样憎恶暴君、妖后的爱情。逍遥仍是不忘要找妲己问一问,问她为什么舍弃帝辛独自踏虹而去,问她为什么带走帝辛的心。这些问题也是痴狂想不通的,更是痴狂想知道的。遗憾的是,这虹冥涧就真如那副画里的一样,一尊石佛,两只白狐,一株古树,便不再有其他的了,仿佛他们三人此刻就被封印在那幅挂在无心居守庙老人屋中的画里,而正有其他人站在画前观摩。 不经意间,一滴水滴落在逍遥脸颊上,而逍遥此刻正靠在石佛的膝盖上。他抬头往上看,竟发现水滴从石佛的眼中流出。 逍遥一声惊叫,跳开一丈,伸手指向石佛的右眼,叫道,“他在流泪!” 青嫂与小黎顺着逍遥的手指方向看去,正好有一滴水从石佛的眼角滴落,一颗剔透的如珍珠一般的水珠落在了石佛的膝盖上,溅碎了。 如此数滴过后,一道七彩霞光从朦胧处陡射进来,真好一滴水滴从上滴落,那霞光透过这一小滴而折射开来,犹如万道霞光迎面铺开,瞬间映得四周彩光洋洋。 三人不自觉得抬手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眼睛也难以睁开。 一阵强光过后,周围又恢复了暗淡,三人再一看,只见以身处一个宽敞的殿堂之内,眼前出现一尊高大的神像,供桌上点着一根红色香烛。。 逍遥他们从殿内出来,来到院中,借着月光,看到殿门上写着五个金色大字,“金陵城隍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