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权臣》 楔子 定康十八年重阳节。 大梁朝当朝右相林青槐致仕,建安帝司徒聿于永泰宫设宴为其践行,百官作陪。 酒过三巡,为林青槐致仕拍手称快的朝臣,与受过她恩惠的官员起了口角,两拨人马各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 “随云可真是好人缘,这么多人舍不得。”司徒聿酸溜溜打趣,心底却想着他这一走,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 “圣上过誉了,臣等同僚一场,多少都有几分情谊在。”林青槐笑容满面,眼底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其余朝臣见司徒聿发了话,也不好继续争执下去,转了话题打听林青槐致仕后,有何安排。 林青槐端起酒杯,不疾不徐作答,“过几日便启程回定州老家养病,若是病好了,大概会去漠北瞧瞧,回来后下江南,看一看我 大梁的好风光。” 她没病,到了定州便会按照原计划,带着她的十八房妻妾,周游各地游山玩水。 “如此甚好。”司徒聿大笑,心里反而更酸了。 当初说好等将来老了,一起看遍大梁的大好河山,回过头他却撇下自己独自走了。 这没良心的。 “漠北的羊肉不错,江南的菜式种类繁多,都是不错的地方。”左相贺砚声喉咙发紧,借着醉意表达不舍,“你我同年入仕,如今 你倒是潇洒了。” “身体不允许也是没法子的事。”林青槐给自己的杯子满上,笑容爽朗,“这杯我敬贺大人。” 贺砚声饮尽杯中美酒,心头涌起诸多复杂的情绪,黯然垂眸。 朝野上下都说林相勾结勋贵,又扶持寒门士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谁又知道,大梁这些年的国泰民安,功劳大半在他身上。 若他是奸臣,这大梁朝廷上下便无人当得起忠臣! 贺砚声心中愤懑,表露在脸上便成了满满的不舍。 司徒聿看出他的不舍,嫉妒他们私交甚笃,又羡慕他能大方表露情绪,招手示意大总管将自己备好的酒端上来。 他也想叫人知晓自己不舍,奈何身份所限,践行还得巧立名目。 “随云可还记得你我埋在御花园的桃花酿,朕今日命陈德旺挖了出来。”司徒聿拿了一杯酒,微微扬唇,“一人一杯,朕等你带着 新酿的桃花酿回来。” “好。”林青槐拿起盘子里的另一杯酒,欣然点头。 当年他二人亲手埋酒,她曾说,这桃花酿出土之日,便是他们君臣缘尽之时。 司徒聿唇边勾起苦涩的笑,痛快饮尽。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杯酒之后,宴席也就散了。 司徒聿回到上阳宫,失魂落魄地打开林青槐送来食盒,取了块红豆糕送进嘴里。 今夜宴上,他食不知味。 吃完糕点,他心情好了些,迟疑取出藏在书房暗格里的小像。 小像是他亲手所作,画上的林青槐仍是少年,唇红齿白。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对林青槐动了心,许是当年在西北,他奋不顾身救驾并因此伤了男根。 又或者是自己被册立为太子当日,他笑着扑入自己怀中,留下满鼻子的清香。 本以为君臣到老,也算是伴自己白头,谁知他竟然提出要致仕。 为此他们大吵一架,彼此口出恶言,冷战三月。 最终还是他服了软。 走了也好,免得让人知晓,他身为帝王却好男风,爱慕的人还是自己的肱股之臣。 司徒聿收起林青槐的小像,想到明日起他便再也无需上朝,心底愈发酸涩难忍。 “圣上不必如此优思,老奴看那林相并无病态,许是不久便可病愈。”大总管陈德旺给他端来醒酒汤,含笑开解,“他既答应了圣 上,日后必定会来信。” 司徒聿“嗯”了声,腹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绞痛,脑子里嗡嗡作响。 ——红豆糕有毒! 林青槐这厮竟敢弑君! 不就是削了他的爵位,将他的小侄儿送去漠北吗。 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保他,这三个月不与他见面,自己何曾好受过。 司徒聿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无边的痛楚旋即将他攫住,口鼻亦开始流血。 “来人,宣太医!”陈德旺丢了手里的醒酒汤,惊惶扑过去扶住他,“圣上,太医马上就到,您别吓老奴啊。” “即刻下令,命朕的赤羽卫出宫保护林青槐,再准备纸笔给朕写遗诏!”司徒聿忍着锥心刺骨的痛楚,冷静下令,“今夜之事不可 外传。” 随云定是对他失望之极,才会转投吴王叔麾下,借着致仕一事对自己痛下杀手。 他才从洛阳回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吴王叔在洛阳住了几十年,他从未去过,头一回去,回来就给自己下毒。 二十年,自己对他爱慕成痴,他竟是一点都感觉不到…… “老奴遵旨!”陈德旺哭着爬起来,哆哆嗦嗦铺好纸笔,又叫来赤羽卫首领吩咐一番,心中恨死了林青槐。 圣上的一番心意,真真是喂了狗! * 入夜后的上京城,少了白日的喧嚣,街道宽阔静谧。 相国府的马车哒哒穿过宫门前的长宁大街,朝着永兴坊的相国府飞驰而去。 林青槐躺在大夫人腿上,身上的朝服染满鲜血,微睁的眼眸迸出滔天恨意。 天杀的狗皇帝! 削了爵位她没在意过,当儿子一样养大的侄子被他送去漠北,她也不曾反对。 她的门生再多也不曾结党,这些年若不是自己带着一班能臣为他鞠躬尽瘁,大梁何来如今的国泰民安。 她不过是想趁着自己还年轻,带着自己娶回来的妻妾去游山玩水,潇洒度余生,竟也会若来他的猜忌。 难怪他会与自己冷战,避而不见。 在御花园埋酒之事只有他二人知晓,另外几个知情的宫人,都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老人。 除了他,应该不会有人在酒中下毒。 当年顶替哥哥的身份时,父亲曾说帝王多疑,不可交心。 她以为司徒聿会是例外。 他们有一同长大的情谊,一起出生入死无数次。 原来她还是太过天真。这些怎比得过皇权稳固? “姐姐……你走了我们也不要活了。”大夫人呜呜哭着,悲怆的声音撒了一路。 “要活……”林青槐一句话没说完便咽了气,双眸瞪得溜圆,死不瞑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1 定安三十八年春。 镇国寺山下的桃林花满枝头,微风拂过,花瓣如雨飘落,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桃林深处,几个穿着若青色僧衣的小沙弥,手中拿着三尺长的棍子,蹑手蹑脚地往桃林腹地走去。 “七师兄,这天将将回暖半月,哪来的蛇呀。”走在前头的小沙弥皱着小脸,迟疑不前。 被称作七师兄的沙弥也不过十一二岁,闻言停了下来,小脸严肃绷紧,“走,咱回去找六师兄,是他说有蛇的。” 另外几个小沙弥一听,慌忙回头。 几人顺着原路折回桃林边缘,见六师兄倒在地上,霎时慌了神。 “六师兄!” 几个脑袋一起凑过去,紧张看着地上的少年,一个个红了眼,七手八脚地拉扯他身上的僧衣。 “嘶……”躺在树下的少年翻了个身,揉着涨疼的脑袋迷蒙坐起。 她不是应该在相国府吗? 时节也不对,她中毒当日是重阳,哪里会有桃花。 莫不是躺了半年多? “六师兄你没事吧!”最胖的小沙弥伸出手,竖起三根圆乎乎的手指,在那少年面前轻轻晃了下,乌黑发亮的眼一点点睁大,“这 是几?” “小九,你的手都胖成猪蹄了。”林青槐随口调侃了句,意识到不对劲,整个僵住。 小九还是小孩儿?! 那她岂不是还没及笄,还没顶替哥哥成为靖远侯府的世子? 抬起头,粉色的桃花瓣落到她的鼻子上,她耐不住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不是梦。 镇国寺的桃林,自她离开后就再也没开过花。 即便后来全换成梨树,也是在别处开花好好的,到了镇国寺只冒绿叶。 林青槐揉了揉鼻子,垂眸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腕片刻,忽然伸手去捏小九的脸颊。 “六师兄你又欺负我。”小九疼得直跳,躲开后,圆乎乎的双手紧张藏到身后,“明日就是花朝节,方丈说,把林子里的虫蛇赶出 去,就给点心吃,胖些也不打紧。” “不打紧,以后师兄天天给你买点心吃。”林青槐站起来,低头掸了掸僧衣上的花瓣,径自往外走,“我要回城一趟,方丈问起知 道该怎么说吧。” 小九和小七拉着小十以及十一跟上去,整齐摇头。 林青槐勾了勾唇角,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一人给了一枚银果子,“知道了吗。” “知道!”四个亮锃锃的脑袋挤在一起,脆生生作答。 “去玩吧,林子里没有蛇。”林青槐挨个摸了下他们的脑袋,背着手回自己的禅房,脚步一会沉重一会轻快。 她竟然重生了?! 自从哥哥被二叔和堂哥害死,她好端端的侯府千金成了世子。又借着方丈的嘴更名,用自己的名字从皇子伴读到当朝右相,二 十年的每一天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好容易熬到致仕,游山玩水的乐趣一点没体验到,竟然被小肚鸡肠的狗皇帝用桃花酿毒杀。 早知道那狗皇帝要趁着宫宴下手,她就不该去赴宴,随便找什么借口都好。 她死了不打紧,可怜那十八房妻妾,也不知有没有被牵连? 三叔一家早就借着为祖父守孝一事,在半路假装遇到山匪死遁避世,隐姓埋名去了江南,倒是不用担心。 就怕一手养大的侄子听闻噩耗会坐不住。 他远在西北军营驻地,若是无诏回京,皇帝定然不会轻饶他。 林青槐深深吐出口郁气,用力磨牙。 她死得好不甘心。 回禅房喝了口茶,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黄历,忽然想起上一世,哥哥就是在定安三十八年花朝节前一日出的事,暗叫一声不好 。 瞧了眼滴漏,她冷静下来,打开衣柜找出哥哥今日穿的春裳换上。 她与哥哥是双生龙凤胎,有八分相似的脸,稍稍易容便一模一样。哥哥有的东西,她这里也有同样的一份。 换好衣裳,林青槐做好易容,戴上帷帽和斗篷,拎起自己换下的僧衣,胡乱塞进化缘用的乾坤袋里,顾不上头疼飞快往外跑。 上一世,哥哥今日陪同大皇子、二皇子前往西山围场狩猎,随行的人当中还有堂哥以及几位世子。 正是这次出行,哥哥被大堂哥推下山崖,受了重伤活活饿死在涯底。 她和父亲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找到哥哥的尸身,查清哥哥被害的真相。 既然能重生回来,无论如何她都要救回哥哥。 林青槐出了禅院,加快速度奔向外边的马厩。 禅院旁的马厩是为了她建的,后来寺里来个贵客住到她隔壁的禅院,便又扩大了一倍,用来饲养她和那位贵客的马匹。 此时,马厩里少了贵客的那匹棕色宝马,还少了两匹寻常的战马。 她的那匹白马悠哉吃着最好的草料,模样惬意。 “踏雪!”林青槐伸手抱住失而复得的宝马,脸颊贴上马脖子蹭了蹭,压下满腹的心酸,解了缰绳将踏雪牵出马厩,利落上马。 西山围场在上京西郊,镇国寺在南郊,她得快一点赶过去。 若是哥哥还在,她不必女扮男装日日活在恐惧中,独自撑起偌大的林家。 她与哥哥出生在回京的路上,爹娘按镇国寺方丈的建议,留下哥哥一人在身边养育,将她送到镇国寺以男子身份拜师学艺。 对外,爹娘从未说过到底生了几个孩子。 上一世,方丈师父说,若哥哥的这一大劫过去,大梁的紫微星会大盛并惠及三代。 可惜,哥哥的这一劫没能挺过去。 父亲对外宣告找到了失踪的长子后 ,她便顶替哥哥封了世子,后下场科举入朝为官。 大梁在司徒聿的治理下,倒也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民风开放。 惠及三代就免了。 太子软弱无能,二皇子不良于行,三皇子自小便不喜与人接触,没一个能当大任。 即便司徒聿弄死了自己,大梁的朝局也不会变得清明,说不定会更乱。 林青槐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抵达西山围场。 上一世,她为了寻找哥哥的尸身,多次潜入围场。后来又陪着司徒聿时常偷偷前来狩猎,没人比她更清楚围场的地形,也没人 比她更了解围场有几个入口。 从马上下去,林青槐避开围场的守卫,从左侧的峡谷进入围场,又翻过一处林子,直奔发现哥哥尸身的涯底。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她发现地上多了几道新鲜的马蹄印,暗暗拧眉。 上一世她找到涯底之前,这条路并不被人所知。 来的是谁? 林青槐不敢大意,悄悄挥动鞭子催促踏雪加速。 过了晌午,日头偏西照不到涯底,林子里一片幽暗。 好在通往涯底的山洞没被人发现,洞口处的杂草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踏雪,你在的此处等着我,若是有人靠近你就自己藏好,我很快回来。”林青槐拍拍踏雪的脖子,拢紧身上的斗篷。 踏雪口中发出低低的嘶鸣,像是听懂了一般,后退进入一旁的草丛里。 林青槐欣慰地吁出口气,弯腰穿过杂草进入山洞。 这山洞直通涯底,一路过去并无阻碍。 她很快便到了上一世发现哥哥尸身的地方,然而此时四周并无人影,也无脚印。 林青槐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忍着焦急大声喊话,“林青榕你在哪!” “妹妹?”少年虚弱沙哑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我挂在树上了,快救我。” 还好!林青槐闭了闭眼,走出山洞仰起头向上看去。 哥哥被夹在树杈中间,上不去下不来,形容狼狈。 “等着。”林青槐弯腰取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足尖一点,轻巧跃上树干。 这树横生在峭壁之上,树干坚硬,想要砍断树枝救人有点不现实。 她仔细看看片刻,用匕首割断了几根攀在峭壁上的藤蔓,一头捆到更大的树干上,一头捆住自己的腰,小心翼翼朝着哥哥挪过 去。 “妹妹怎知我今日有难?”林青榕白着一张脸,艰难开口,“莫不是方丈师父算出来的?” 他今日一早陪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前来围场,说好了只是在外围捕几只小鹿回去养,大堂哥非要往这边来。 要不是怕他耽误两位皇子捕鹿,自己也不会被人推下悬崖。 “我自己算出来的。”林青槐白了他一眼,骑到树干上,伸手去抱他起来。 她这个哥哥天性纯良,用归尘师父的话说,他就是个傻白甜看谁都是好人。 “疼……”林青榕抽了口凉气,可怜兮兮抱怨,“轻一些。” 妹妹什么都好,许是打小当男子养的缘故,一点不温柔。 “命都要没了你还想轻一点。”林青槐轻嗤一声,倏然用力,猛地将他从树杈间拔出来。 林青榕:“……” 从树上下去,林青槐检查了下他的伤势,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自己来的及时,哥哥只是左腿骨折,没有内伤。 “好像有人来了!”林青榕脸色微变,惊喜的情绪溢满了明亮的眼眸,“定是大堂哥发现我失踪找来了。” 这傻白甜!林青槐一个手刀直接劈晕他,跟着将他抱到洞内能藏身的地方,迅速处理掉方才留下的各种痕迹。 上一世,她找到哥哥的尸身时,是在洞内深处。 大堂哥被她关进地牢后曾说,哥哥落下山崖后并没有立即死去,被他找到后又给放了血,才虚弱到活活饿死。 他未有明说,支持他这么做的到底是哪个皇子,她索性把两个皇子都给弄死弄残。 凝神等了片刻,有人进了山洞,身形一看不是大堂哥。 林青槐丢出斗篷将那人的头蒙住,人也跟着扑过去。 “放肆,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藏身围场行凶!”司徒聿眼前一片黑暗,心中叫苦不迭。 早知道自该让侍卫跟上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2 这是司徒聿的声音!林青槐瞬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拳头如雨点般隔着斗篷砸到他身上。“老子打的就是你!” 上一世,大堂哥死活不承认有帮手,她也没查到任何有人帮忙的线索,只把仇恨放在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 没想到,帮着大堂哥残害哥哥的人,竟是司徒聿这狗皇帝! “莫要打了,我是来找人的!”司徒聿疼得哇哇叫,“你是何人,可曾见到靖远侯的大公子林青槐,他今日一早陪着我的两位皇兄 前来狩猎,许是出了意外。” 这人武功般般,并未对自己出杀招,不是林青槐身边的随从,也是认识的人。 听声音是个少年。 林青槐手上的动作顿住,扯下蒙在司徒聿身上的斗篷,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你找我作甚?” 他刚才说的好像是林青槐,不是青榕? 这会子哥哥还未出事,整个上京的勋贵子弟都知道,靖远侯的儿子是林青榕而非林青槐。 她是顶替了哥哥的身份后,不想因名字出错,才央求方丈师父开金口,换回自己的名字。 是自己听错,还是他也重生了? 进入山谷山洞他也知道,方才看到的脚印,难不成是他留下的? 她记得今日上山的人当中没有他。若他也死了重生,他又是怎么死的?谁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弑君。 林青槐在一息间想了许多,转瞬冷静下来,决定好好试探他。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司徒聿跟哥哥的关系一般,她时常扮作哥哥去上课,因而清楚。 司徒聿熟悉的人,是自己。 “青……榕!真的是你呀。”司徒聿疼得呲牙咧嘴,爬起来坐到身侧的石头上粗粗喘气,“你没事就好,可你下手忑狠了点,也不 问清楚就动手打人。” 差点露了马脚。 此时的林青槐用的还是原来的名字,叫林青榕。 “我被人推下山崖差点没了命,谁知道是不是加害我的人,怕我不死专程找来。”林青槐哼了声,抱着手臂拿眼窥他。 打的有点狠。 好好的俊美少年郎,如今成了猪头,脸上尽是青紫。 然而一想到自己死在他手里,又觉得打轻了。 幸好他分辨不出自己与哥哥的区别,不然真要见鬼。 “谁要害你?!”司徒聿猛地抬起头,结果扯到脖子,不禁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一会你就知道了。”林青槐想起被自己藏起来的哥哥,眉头微动,“有人救了我,你留意下四周是否有人靠近,我去看救命恩人 的伤势如何。” 时间太紧,她还没来得及给哥哥换上僧衣。 大堂哥一会定然会寻来,说不定还有帮手,得小心应付。 “你去吧,我让侍卫去附近查看。”司徒聿摆摆手,弯腰捡起的地上的石子往洞外丢去。 进围场之前,他留了个侍卫守在外边,只带了一个跟着。 方才,他跟侍卫说,若是有发现就丢三颗石子做讯号。 林青槐看了眼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取下身上的乾坤袋。幸好揍了他一顿,他估计是疼狠了,没留意到补丁叠着补丁的乾坤袋 。 这东西是镇国寺的特色,一代传一代,谁都看得出来。 往里走了十步左右,林青槐蹲到昏迷不醒的哥哥身边,拿出带来的僧衣给他换上。 哥哥如今还未抽条,身量和她相近,她又做了简单的易容,不细看很难分出谁是谁。 山洞安静下去。 司徒聿捂着布满青紫的脸,吩咐侍卫去找残害林青槐的凶手,兀自在洞口站了一会才掉头回去。 至死他都想不明白,林青槐为何要毒杀自己。 作为朝中重臣,他不与皇子交好,也无扶持他们其中一人的行为,按说不该恨自己如斯。 便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官员,自己也从未想过换掉,更不曾想过找理由针对林家。 就他宝贝的不行的侄子,自己也是当做自己的孩子看,想着再过一年便诏他入京封个将军,让他掌管赤羽卫。 这些林青槐都知晓,却还是借着致仕一事毒杀他。吴王叔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值得他不顾他们多年的感情冒险? 也不知太子能否担得起大任,能否稳得住朝堂乱局。 本以为自己死后会去阴曹地府,孰料竟重生回到父皇尚未立储,自己还是皇子时。 司徒聿回想起前世种种,心情愈发复杂。 今日一早,他在镇国寺的禅房里醒来,想起上一世林青槐陪同两位皇兄前来西山狩猎,受伤之后性情大变的事,鬼使神差地赶 了过来。 这山洞他听林青槐讲起受伤原因才知晓,后来他们君臣曾多次撇开侍卫前来狩猎,因而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还好,他并未受伤。 只不过……这一世的情形和上一世颇有出入。 上一世林青槐无人相救,靖远侯找到他时已过去五日,他只剩下一口气在,故而养了将近三个月才回上书房继续当伴读。 司徒聿轻轻按了下眉心,墨色的眼眸泛起一丝疑惑,静静看着林青槐。 以他的身手和机敏程度,不用等那凶手来,他也能带着恩人离开此地。 留下不走,分明是知道凶手的身份。 他记得靖远侯的二弟林少卿有嫡出三子、庶出两子两女,三弟有嫡出一女,庶出的一子,过了两年才又添一子。 最有可能的对他下手的人,便是他的堂兄林庭兆。 世子未封,靖远侯夫妇俩只有一个儿子,若是死了便只能过继一个。 而上一世,林庭兆从围场回去,说是坠落山崖也受了伤,躺了月余才好。 “看什么看,快过来藏好!”林青槐双手叉腰,乌黑发亮的眸子危险眯起,“万一凶手闯进来看到你,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大堂哥虚长她三岁,武艺高强。 他能借着狩猎一事对哥哥下手,定是有所依仗。以他受大皇子看重的程度,身边除了寻常护卫,兴许还有玄羽卫跟着。 能一箭双雕除去大皇子争储的对手,又能让自己得到世子之位,机会难得。 从他下手对付哥哥,便知其野心之大。 “来了。”司徒聿挣扎站起,稍稍处理了下地上的痕迹,这才朝他走过去。 凶手若是和两位皇兄一块来的,还真有可能会杀他灭口。 父皇一共养育了十三个皇子,活下来的只有六个。四弟、五弟和六弟如今还都是奶娃娃,有实力争储的只有他们兄弟三人。 他是嫡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 去镇国寺跟着方丈习武之事,只有母后知晓。自己今日偷偷离开镇国寺,并未告知任何人,真死在这怕是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 有。 司徒聿如此想着,心情更加复杂。 醒来之时他便想着这一世一定要斩断情思,不再迷恋林青槐,奈何喜欢他像是成了习惯,到底还是为了他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 “别出声,凶手武艺高强。”林青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慌,“一会他若是来了,你千万不要出声,一切交给我。” 十六岁的司徒聿文不成武不就,跟大堂哥比就是个废物。 他跳出去,只会拖自己的后腿。 可若他也重生回来…… “好。”司徒聿手指动了动,乖觉应声。 他估计是担心自己添乱,心底有一丝莫名的甜,更多的是郁闷。 自己虽当了十八年的皇帝,武艺可是一日都不曾荒废。他比不过当朝的镇远将军,碾压眼前的小鸡仔林青槐绰绰有余。 “手能动?”林青槐想好应对的法子,敛眉看他,“能动就帮忙。” 司徒聿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手,默默坐下。 林青槐给了他一双白眼,拿着匕首朝另一头跑出去,不多时便抱了几根树枝返回洞内。 司徒聿什么都不问,只听他的吩咐剥藤蔓,折树枝,一双眼却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少年半低着眉眼,面颊瓷白,耳朵小巧粉润,比女子更秀美一些,越看越是欢喜。 “好了,这山洞不深,他不会料到有两个人,你一会看准机会出手。”林青槐拿起做好的小弓递过去,“箭头上我涂了曼陀罗,只 需用尽全力射他便可。” 她若回城扮做哥哥,会准备一套沙弥出门化缘的行头,方便自己行事。 曼陀罗一直放在那个破破烂烂的乾坤袋里,今日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放心,只要他来,我射死他!”司徒聿拿着简陋的小弓比划了下,看他的眼神亮的像是镀上了一层光,“青榕,你何时会做这个 ?” 上一世,他在半年后中毒导致双目失明,被父皇送到镇国寺养伤,林青槐也借此告假读书,为科举做准备。 可他知道,林青槐也是方丈的徒弟,知道他是自己的六师兄。 因而他带着自己跑遍后山时,自己并未揭穿。 可是那会,林青槐并不会用树枝和藤条做弓,是自己指点了几次他才做好的。 莫非他也重生了? “你没玩过弹弓?”林青槐斜乜他一眼,下一瞬便抬手捂住他的嘴,面色凝重,“嘘……” 司徒聿竖起耳朵,依稀听到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面色一凝。 林青槐松开手,指了指洞口,无声无息地抱起自己的斗篷,一点点挪过去。 司徒聿抓紧了手里的小弓,慢慢屏住呼吸。 听脚步声,来的是凶手,不是他的侍卫。 “榕哥儿,你在里面吗?”林庭兆站在洞口,拧眉往里看去。 地上并无脚印,洞口附近的那棵树上,树皮有不明显的划痕,像是有人曾挂在上面。 方才过来,他倒是遇到个侍卫,对方似乎也在找堂弟。 未免出了纰漏,他与自己的护卫以及大皇子派给他的暗卫,联手射杀了那侍卫。 那侍卫身手了得,他的护卫和大皇子的暗卫都受了伤,他只得一人沿着侍卫走过的路寻来。 没准,那侍卫并未发觉什么? 林庭兆眸光沉了沉,迟疑入内,“榕哥儿,我是大堂哥,你在里面吗。” 那么高的山崖,掉下来不死也去了半条命,靖远侯府的世子之位就该由自己承袭。 “大……哥?”一丝微弱的声音,从洞内传来。 林庭兆眼底漫过一丝阴狠,握紧了手中的箭矢,快步入内。 林青槐跟司徒聿交换了下眼神,在他手里的木箭射出时,果断抛出斗篷罩住林庭兆,人也跟闪身过去,用尽全力将他劈晕。 她此时的武艺已胜过堂哥,又有二十年的经验累积,一击中地不是难事。 “他为何要杀你?”司徒聿从藏身处弹起来,故作不解,“平日里,我见他对你颇为照顾。” 他的武功跟上一世比,似乎也好了很多? “为了世子之位,三日前你爹夸我文章做的好,可封世子。”林青槐蹲下去,不是很想搭理他。 她故意没把他皇子,他好像很习惯? “原来如此。”司徒聿抿了下唇,眸光幽深,静静看他从林庭兆身上翻出绳索,麻利捆住他的手脚,又割开他的衣袍用来蒙住他 的眼睛。 想害他的人是林庭兆,大皇兄和二皇兄都有可能是帮凶。 他早知道,所以才故意等在这不走。 可是上一世,他对此事三缄其口,直到两位皇兄相继倒台,自己被册立为太子,才高兴得扑进自己怀里。 “你可以走了。”林青槐做完一切,站起来拍了拍手,瓷白的小脸杀气腾腾。 上一世,林庭兆被自己关进地牢,供诉完残害哥哥的经过便吞金自尽。 这辈子,她要让这没良心的玩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不能走,他是跟着两位皇兄过来的,说不定他这番作为,也得到了其中一位皇兄的支持。”司徒聿负手过去,一脚踩断林庭 兆的腿,“我们可以合作。” 只有缠着他,才能解开自己心底的疑惑。 今日之事处处都透着不对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3 合作?林青槐看了眼疼醒过来林庭兆,抬脚将他另外一条腿踩断。 “啊!”林庭兆发出凄厉的惨叫,又疼晕过去。 林青槐抿着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两只胳膊也打断。 今日这事,得想个万全的法子遮掩过去,既不让人发觉受伤的人是哥哥,也让两位皇子尽快露出破绽。 有司徒聿帮忙,事情确实好办许多。眼前的他真像是重生,不在意她的不敬,和她配合还很默契。 “说说,怎么个合作法。”林青槐打住思绪,背着手,眯起双眸死死盯着地上的林庭兆。 “我看你那恩人身上穿着镇国寺的僧衣,我们把这厮藏好,尔后你送恩人回镇国寺。”司徒聿见他松了口,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 ,“稍后你悄悄折回来,把这厮带到山下的小溪旁,我带着皇兄他们去寻你。” 如此一来,不管是哪位皇兄跟林庭兆勾结,都会有所收敛。 “行,那你先把他拖到里面藏起来,顺便想办法堵住他的嘴。”林青槐爽快同意。 他的办法和自己想的差不多,既然他愿意配合,焉有不利用的道理。 “为何是我?”司徒聿不明所以,“我没你有力气。” 他一下子就能把林庭兆打晕,实在不符合他现在的实力。 “我得处理地上的痕迹,还要去背恩人。”林青槐轻哼,“既然三殿下不愿意,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我愿意。”司徒聿嘴比脑子快。 林青槐余光瞄他一眼,径自朝洞口走去。她现在有五成的把握……司徒聿重生了。 走出山洞,空气里依稀有血腥味飘来,司徒聿带来的侍卫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同时也表明,林庭兆不是一个人来的。 得想办法把他带来的人引开。 “你等我一阵,不要乱跑。”林青槐丢下话,下山朝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蹿过去。 司徒聿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他衣袍的一角消失在视野里。 他苦笑一声,脱下林庭兆的袜子将他嘴巴堵住,想了想,又捡起地上的树枝丢到看不到的地方。 林庭兆断手断脚,身上又被裹了曼陀罗的木箭射中,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救了林青槐的少年身边,低头看去。 少年的脸被树枝刮花,又裹了厚厚的一层草汁,看不出什么模样。 司徒聿摇摇头,弯腰把人抱到离洞口更近的地方,安静等着林青槐归来。 有他在身边,怎样的危险自己都不会害怕。 上一世如此,没想到这一世又是如此。 只是这一世,他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册封意图毒杀他的二嫂为皇后,再逼二皇兄假死,把他夫妻二人都囚禁在宫里,为皇室 延绵子嗣。又收了一堆朝臣送给他的妃子,掩盖此事。 他宁可空着后宫,也不想被林青槐说滥情。 后宫的妃子确实比他的十八房妻妾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司徒聿想到这,脑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 林青槐不可能会弑君,二皇兄当时已自绝于元圣宫的地牢,太子也不会这么急,吴王叔在洛阳虽有势力,却难成气候。 是谁借了他的手毒杀自己? 大皇兄是定安三十九年薨的,自己看着宫人给收殓的遗体,他也没留下子嗣。 其余几位皇弟也不可能,自己自登基便盯着他们,不让他们手里有半个可用的人。 若林青槐也重生,他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司徒聿眸光沉了沉,愈发急切的想要确认一件事——林青槐是否如自己一般,也重生回来了。 “发什么呆,该走了。”林青槐跃入洞口,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大步往里走,“你的侍卫被射杀在林子里,我已将受伤的那两人引 开,让他们往别处去了,一时半会不会这么快找来。” 林庭兆有帮手,受伤的人其中一个侯府的护卫,另外一个看着像是宫里的暗卫,还没确定是谁的人。 “好,你我速速行动。”司徒聿回过神,立即清理地上的痕迹。 林青槐没再管他,去哥哥藏身的地方把人背到背上,大步往山外走。 送哥哥去镇国寺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时间紧迫。 “我来背吧,怎么说也比你大了两岁。”司徒聿看着他背上的少年,眉头微蹙,“我有力气。” 他背的好吃力。 “好。”林青槐一点都不客气,怀疑他重生的把握升到六成。 司徒聿在哥哥面前不会如此没架子。 司徒聿背起穿着僧衣昏迷不醒的少年,恍惚有种自己还有点用处的错觉。 他偏过头,目光扫过林青槐俊美的脸庞,不知怎的又想起上一世在镇国寺,他们去后山的归尘师父的住所打猎开荤,自己吃多 了酒醉过去的往事。 林青槐背着他,一路骂一路掐他的腿,口口声声说日后不会再酿酒给他喝。 那会,自己对他的心思朦朦胧胧,迷糊想着要是山路走不到头该多好。 许是那时起,自己就注定了会被他毒杀的下场。 怀疑谁,自己都不曾怀疑过他。 * 一个半时辰后。 林青槐带着同样扮做男子的护卫谷雨,回到西山围场。 卫所的守卫懒懒散散,应是尚未收到有人失踪的消息。 她领着谷雨避开守卫,悄悄回到通往涯底的洞口前。 走时留下的记号没被人动过,说明除了她和司徒聿,没有第三个人发现这里。 “谷雨,你带踏雪回去,若方丈问起为何会受伤,你便说我在桃林里抓蝴蝶摔了下来。若他去探望,你便说我今日偷偷回城,尾 随哥哥来了西山,发现他受伤于是带回去。”林青槐压低嗓音,“记得按原路出去。” “此事是否要天风楼细查?”谷雨拧眉,“大公子无缘无故受伤,绝非偶然。” “我亲自查。安排几个人去盯着我二叔二婶,尤其要留意他们近段时间是否接触过大夫、游医或者宫里的御医。”林青槐眸光冷 冽,杀气尽显,“一丝的线索都不能错过。” 娘亲此时又有了身孕,然而上一世哥哥的离世让她悲痛欲绝,没多久便小产一尸两命。 后来她细查才知,母亲是被人下了毒。 娘亲和哥哥走后,父亲忧思过度,在今年的秋狝中,因惊马失足坠崖当场毙命,好好的四口之家只剩下尚未及笄的她! 这一世,她不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求爹娘和哥哥俱在。 “是。”谷雨领命退下。 林青槐目送她带着踏雪走远,收了身上的戾气弯腰钻进地道一般的山洞。 天风楼原是为了哥哥建的,专门收集和出卖各路消息,到底没能送出去,反而成了她日后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依仗。 回到发现哥哥山洞内,林庭兆还蜷缩在地上。 他醒了过来,正想方设法自救。 “想跑?”林青槐变换了嗓音轻嗤一声,毫不犹豫地又朝着他的断腿踩下去。 林庭兆身体绷直,过了好一会才软和下去,晕了。 林青槐寒着脸蹲下去,取出他嘴里的袜子,拔掉那三根小小的木箭,起身抬脚朝着他的胸口踩下去。 林庭兆吐出大滩的鲜血,染红了胸口。 林青槐漠然撇嘴,拿走蒙着他眼睛的布条,在他脸上弄出刮伤的痕迹,弯腰抓起他背到背上大步离开山洞。 乌金西落,山风吹过来,依稀能听到山中鸟兽的叫声,阴冷渗人。 她按照跟司徒聿的约定,避开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大路,沿着小路往谷中小溪摸过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看到先前留下的记号,她放松下来,解开林庭兆身上的绳索,重新给他穿上袜子。 将绳索装回林庭兆的箭囊,耳边也传来了司徒聿做作的喊声,“林青榕,林庭兆,你们能听到吗!” 林青槐瞥了眼身边的林庭兆,学着哥哥的习惯大声回话,“来的可是大殿下和二殿下,我在这儿!” 耳边安静了一瞬,沙沙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到了跟前。 来的只有司徒聿兄弟仨人以及他们的侍卫,不见另外几位世子。 “怎弄的如此狼狈?”大皇子司徒瑾从马背上下去,看到倒在地上明显伤的不轻的林庭兆,眉心直跳。 计划许是败露了。 林青榕无事,反倒是林庭兆伤的不轻,看他那模样恐怕已成了废人。 “好端端的,你二人怎会跑来谷底。”二皇子司徒修也跟着下马,眼底的慌乱一闪而逝。 林庭兆表面上被大皇兄收拢,实则是自己的人。 今日的计划他们推演过许多次,孰料竟是做了无用功。 林青榕并未受伤,若他发觉坠崖之事有蹊跷,以他父亲靖远侯护犊子的程度,绝无可能会同意他跟着自己。 便是大皇兄也讨不到便宜,反倒是三弟,白白捡了个现成。 靖远侯并非闲散侯爷那么简单,林青榕天资卓绝,父皇对他甚是看重。 “在下与堂兄追逐一头小鹿,不知前方有山崖意外坠落,堂兄惊吓过度摔成重伤。”林青槐埋头,说话时身体微微颤抖,尽量让 自己表现的像一个受了惊的贵公子,而非搅风搅雨的权臣。 林庭兆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绳索捆过的痕迹,最多能让人看出来,他的手脚是被人打断的。 “今日之事是我之过。”司徒瑾拧眉看他。 少年身上的月白剑袖锦袍,沾染了许多树叶留下的汁水,袖子和衣袍有石头划过的痕迹,又染了许多尘土,甚是狼狈。 地上的林庭兆丢了一只鞋子,胸前染血,脸上有明显的擦伤,确实像是从高处坠落的模样。 “庭兆受伤不轻,如今快过申时,我等还是尽快带他回去医治为好。”司徒修绷着脸,翻身上马,“天快黑了。” 司徒瑾也不好再说什么,吩咐随行的护卫用长木仓和藤蔓,弄个简易的架子抬林庭兆。 他就没想过要带林青榕回去。 谁知伤的竟是林庭兆。 侍卫动作麻利,不消片刻便弄好了架子,把林庭兆抬上去。 司徒瑾敛眉下令下山。 一路上未有看到林庭兆的护卫和自己的暗卫,他为何会受伤的事,只能过后再问。 “青榕与我同乘,两位皇兄为了找人,马匹早已累乏多一人速度会慢许多。”司徒聿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懒散开口,“我的马儿 不曾受累,正好可以带他。” 司徒瑾和司徒修心思各异又同时颔首,没拒绝他的提议。 他今日来的莫名,不得不防。 待的越久,破绽越大。 林青槐也想快点离开,谢过恩便朝司徒聿走去。 目光落到他身下的棕色宝马上,她眯了眯眼,禁不住挑眉。 看着像时常出现在镇国寺的那匹? 再看另外两位皇子的马匹也是棕色,她只好敛去怀疑,伸手抓住司徒聿垂下的手,利落上马。 一行人有序下山。 司徒聿抓紧了缰绳,偷偷回头压低嗓音嘀咕,“青榕,你若是担心掉下去,可抱着我。” 上一世,他们只同乘过一次。 还是在他们被胡人偷袭时,他受了伤才有机会。 他尚未想好这一世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希望能多亲密几分,而非前世那般相敬如宾。 如此才能知晓,他是否也如自己一般重生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4 少年清润的嗓音拂过耳畔,呼吸间带着清冽的气息,在鼻尖打了个转很快被风吹散。 林青槐不适地抿了下唇角,眼底浮起淡淡的冷霜,伸手抓住他的腰带,身子往后仰,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曾经对他有多崇拜,被他毒杀时就有多恨。 外人怎么说她都无所谓,唯独他不该对自己起疑心。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为了提升大梁国力,为了朝局稳定,担了怎样的恶名。靖远侯的爵位,他收回去自己毫无怨言;林家的独 苗,她当眼珠子疼的侄子,他说送去西北,自己也未有反对。 二十年的君臣情谊,几度共过生死,竟抵不上几句谗言。 她活着并不会影响到朝局,反倒是死了,才让人有理由结党营私为她求一份公道。 林青槐打住思绪,攥着他腰带的双手无意识收紧力道,手背露出白白的骨节,身上戾气尽显。 到底是谁,竟能说动他杀了自己? “可是后怕了?”司徒聿垂眸看了眼抓紧自己腰带的小手,心底浮起细细密密的疼,“有我在,不会有事。” 他如今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方才虽未引起两位皇兄的怀疑,多少会有些惊惶。 “殿下想太多了,我只是又冷又饿。”林青槐敛去戾气,恹恹出声,“自出门伊始,我便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 司徒聿回头,少年面露苍白,脸颊上被树枝划破的细小伤痕异样清晰,平添几分柔弱姿态。 这张脸,他上一世看了二十年,如今再看依然觉得俊美无俦,胜过诸多女子。 想到自己藏起来的那副小像,司徒聿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那你换个位置。” 说罢,他空出左手,侧身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到自己胸前,顺手拿了水囊给他。 林青槐:“……” 他的臂力何时这般好了? 上一世似乎并非如此。 她记得数月后,自己代替哥哥成为靖远侯府世子,与他一起去校场比试,他可是连五十斤的偃月刀都举不起。 自己如今虽只有十四岁,又一直在镇国寺吃斋念佛,六十斤是有的。 “先喝点水,挂囊里有干粮还有红豆馅饼。”司徒聿双手抓着缰绳,虚虚将他圈在胸前,清润的嗓音裹着藏不住的温柔,“是飞鸿 居的红豆馅饼,滋味还好。” 也是他最喜欢吃的。 只是此事过后,他就不怎么爱吃了,反倒爱上了红豆糕。 “唔。”林青槐喝了口水,神色古怪。 自己虽养在镇国寺,但每个月里都会回侯府住上半个月,听哥哥讲伴读的趣事,也时常扮做哥哥替他去上课。 由于当今圣上尚未立储,父亲提点过他们,太子之位尘埃落定之前,定要中立。 因而哥哥和几个皇子的关系都很淡,司徒聿如此自然地体贴地照顾,甚至不在意她的不敬……自己可能真的猜中了。 林青槐盖上水囊,对于司徒聿也重生的怀疑,有了七成的把握。 司徒聿细心周到润物细无声的体贴,不是对谁都这样,而是只有她。 知道她喜欢什么,便想方设法弄来赏给她。 知道她到了冬日会手脚冰凉,找了无数的名医为她诊治。还特地在勤政殿装了地龙,每年一到秋末便让人烧上,理由是自己体 寒半句不提她。 贺砚声在西北一战中受了伤,回上京后偶尔疼痛,他就问了一句从此不再提。 区别对待十分明显。 “先吃馅饼,走出这条小路下山就快了,天黑前能回到城中。”司徒聿捞起挂囊,摸出两个用纸包着的红豆馅饼递给他,“慢慢吃 ,别灌了风进肚子里。” 林青槐接过来,目光扫过他带着瘀青的下巴,埋下头,默默咬了一口。 还是打的轻了。 下次再有机会,必定要狠狠揍他一次,最好是见一次揍一次方能解恨。 他怎么当帝王的,竟然也死了! 一个红豆馅饼吃完,小路也到了尽头。 另外一路去找人的几个世子策马迎上来,面露喜色。 司徒聿及时勒停马匹,整个人往林青槐身上扑过去。 他心里一慌,条件反射地空出手揽住他的腰。 “嗡”的一声,他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手更是像被烫着了一般缩回来,布满瘀青的面颊火烧火燎。 好细的腰…… “青榕兄找到便好,我等把周围都找了一遍,正想着若还找不到便通知卫所。”领头的武安侯世子楚卿珩如释重负,看到司徒聿 也在,诧异了一瞬,随即点头致意。 骑马跟在他身后的两位世子面露薄红,像是累得不轻。 除了这几人,林青槐没瞧见哥哥的随从,眸光微冷。 父亲太过于纵容二叔了,这才使得他的手伸那么长。 “庭兆坠崖受了重伤,先下山再说。”司徒瑾神色凝重,狭长的凤眸隐隐透着几分阴冷,“抓来的小鹿可还活着?” 若是不能把鹿带回去,父皇责问起来难以圆谎。 林庭兆的父亲虽无侯爵,但在大理寺任少卿,此事真要追究,自己难辞其咎。 “活着呢,早早就让侍卫送到山下的卫所好生喂养了。”楚卿珩视线一扫,看到昏迷不醒的林庭兆,面色变了变,目露关切,“庭 兆受伤了?” 司徒瑾点点头不再多言,寒着脸策马下山。 其余人沉默跟上。 到卫所带上抓来的鹿,一行人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前回到城内。 进城之前,司徒瑾差侍卫先到靖远侯府报信,因而一行人进了永兴坊,远远便看见林庭兆的双亲,和靖远侯夫人带着一班家仆 ,等着侯府大门前。 “我夜里来寻你。”司徒聿低头在林青槐耳边说了句,抽开手让他下马。 林青槐漠然拒绝,“不必。” 站在前头的靖远侯夫人周静,一眼认出三皇子马背上的人是女儿而非儿子,眼皮霎时狂跳。 三皇子搂着女儿的姿势有点过了! “母亲。”林青槐跃下马背,快步过去扶了一把险些站不稳的周静,轻拍她的后背,“儿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莫慌。” 周静拍拍胸口,复又紧张查看她是否受伤,没去看被抬回来的林庭兆。 女儿的武功比儿子好,她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看情形,她也没露出自己不是青榕的破绽。 “下官见过三位殿下。”林庭兆之父林陌忍着悲痛上前行礼。 他知长子今日去围场要做什么,打孩子出门,这眼皮就一直跳没停过,果真出了事。 “林少卿不必多礼,令公子的伤势有些严重,还是尽快送入府中救治为好。”司徒瑾下马,清隽的面容浮起深深的愧疚,“今日之 事乃是我之过,稍后,我会命人带御医到府上为庭兆诊治。” 林少卿也知今日的计划,如今林庭兆受了重伤,他怕是要跟自己离心了。 世子之位落不到林庭兆身上,自己争储便少了份助力。 “下官多谢大殿恤。”林陌不便多说,行了礼便督促家仆将儿子抬进去。 “这是造的什么孽?”林陌的夫人陈氏攥着帕子,一双眼哭得通红,低着声呜咽,“兆哥儿也不知能不能好,若是不能好,他今后 可怎么办呀。” 长子龙姿凤章才名远播,上月才定了一门极好的婚事,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可如何是好。 “闭嘴。”林陌压着嗓音呵斥一句,目露警告,“哭哭啼啼作甚,几个殿下都在看着呢。” 陈氏噎了下,抿着唇无声掉泪。 她就是知道几个皇子在看着才哭,现在不哭,等儿子没了才哭吗! 心里这般想着,她却不敢多嘴。 乌泱泱的一群人很快进了侯府,司徒瑾想了想,把马匹交给侍卫,撩袍跟上。 司徒修和楚卿珩他们一看,也纷纷下马进入侯府。 “我也去瞧瞧。”司徒聿翻身下马,低声吩咐侍卫几句,撩起袍子朝林青槐母子俩走过去,客气行礼,“见过夫人。” “三殿下客气。”周静略略颔首,笑道,“三殿下想必也是担心兆哥儿的伤势,不如进去瞧瞧。” “我就不劳烦夫人了,让青榕给我带路便可。”司徒聿的目光落到林青槐身上,唇角不自觉上扬。 林青槐不好驳他的面子,漠然点头,“殿下请进。” 去看一眼也好,二叔知晓堂兄受伤的原因,定会恨死了哥哥。 在山上时,她说的是两人一起掉下山崖。 “我让人给你准备热水和衣裳,看完早些回来梳洗。”周静嘱咐一句,拍拍女儿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进去。 林青槐板着张小脸,走在前面给司徒聿带路。 林家封侯已有六十年,到父亲是第二代,始终没有分家。 侯府由三个大院子组成,主院住着他们一家,二叔一家住在东院,西院住着三叔一家。 东院比西院要大一些,里边分成六个小院子,开有可供东院出入的一个大门三个角门。 从主院进去,要走许久才到林庭兆住的沉香苑。 “我让人盯着那俩受伤的人了,稍后就会有信传来。”司徒聿负着手,微微低头跟林青槐耳语,“我觉得这事,你二叔也知情。” “哦。”林青槐态度冷淡。 二叔当然知情,大皇子若当了储君,他便一飞冲天。 “你不想知道真相?”司徒聿顿了顿,狐疑眯起眼,“不想把他们赶出去,让家宅安宁?” 上一世,他痛失双亲头七都没过,林陌就逼着他分家想把他赶出侯府。 “殿下为何如此在意我的家事。”林青槐不想跟他牵扯太多,到底是害死自己的人,“我自己能处理。” “爱……青榕打算如何处理,如何说服侯爷?”司徒聿咽下险些出口的卿字,讷讷反驳,“有我帮忙不是更好。” 林青槐顿了下脚步,继续往前走,不置可否。 她爹表面上是个不问政事的富贵闲人,实则一直替圣上暗中掌管皇城禁卫,玄羽卫的选拔和训练。外事精明对内绵软,要说服 他杀了二叔一家,没有证据确实不容易。 然而她不是非要人帮忙不可。 进入沉香苑,府中的大夫已经给林庭兆诊治完毕,正埋头给他固定手脚。 林青槐和司徒聿一入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过来,气氛诡异。 “青榕,听大殿下说你与庭兆一道摔下山崖,为何你没有受伤?”林陌眯着一双眼,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那山崖二叔也知道, 四五丈的高度,就是一只馒头掉下去都会摔碎。当然,二叔不是怀疑你,二叔只想知道真相。” 他的儿子手脚皆断! 这哪里是摔伤,分明是被人故意打断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5 林青槐预料到二叔知晓真相后,会借机发难,面上还是露出一丝如破绽一般的慌乱,静静跟二叔对视。 摔下山崖造成的伤和直接打断是有区别的,二叔在大理寺任少卿,分辨起来不难。她就是故意让他知道,故意折磨林庭兆。 眼见二叔眼底的杀意变得浓烈,她张了张嘴,正欲开口解释,司徒聿忽然插话,“是我救了青榕,林少卿还想问什么,尽管问。 ” 林青槐侧过头,顶着一脸瘀青的少年面色沉静,左手负在背上后,大喇喇撩开袍子落座。 那模样,颇有几分他登基后的帝王威仪。 约莫是被他的气势震住,二叔竟是愣了下。 林青槐心中好笑,索性顺着司徒聿的话说,“大堂兄先掉下去,我本想救他,奈何多日无雨崖上砂石松动,我也跟着失足掉了下 去,幸得三殿下出手相救。” 至于后来,他为什么又跟着司徒瑾和司徒修去找自己,就让他自己编好了。 她都想好了怎么解释自己没受伤,谁要他多事。 “我发现青榕坠崖,也跟着跳下去拉住他。后来他被挂在树上,我则跌到了涯底。”司徒聿抬手,如玉的手指曲起,轻叩桌面,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怪我运气不好,落地的地方恰好有猴群,结果被那群猴子追着跑远了,正好遇到两位皇兄在找人。” 他说是他救的,就是他救的。 镇国寺那个带发修行的小沙弥不能供出来,自己去镇国寺拜师习武之事,若是被人捅到父皇那,母后又要跟父皇起争执。 他不足月出生,体质较弱,父皇给他安排的师父是玄羽卫总指挥使,练的外家功夫不适合他。 “原来如此。”林陌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上浮起讨好的笑容,主动给他倒了杯茶,“是下官多疑了,青榕能得三殿下相救,是青榕 有福。” 一派胡言! 这两人竟用这般拙劣的谎言,糊弄自己! “三弟的功夫何时如此长进了?”司徒瑾微笑接话。 他看过林庭兆身上的伤,双腿都是被人踩断的,双手更是生生打断。 “大皇兄有两个月未曾看我练武了吧。”司徒聿端起林陌倒的茶闻了闻,又轻轻放下,“既然事情说开,我也该回宫去见母后了, 省得她忧心。青榕,你送我出去。” 说罢,他笑了下,不疾不徐站起身。 林青槐应声,先走了出去。 司徒聿负手跟在她身后,一身威仪气势迫人。 两人刚踏出厢房,放在桌子上的那杯茶忽然发出一声脆响,茶杯应声碎成了好几瓣。 屋内众人:“……” 司徒瑾手心里一片黏腻,又惊又怕又嫉妒,还有一丝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恨意,藤蔓似的缠住他的心脏。 三弟竟学了一身这般深藏不露的功夫,谁还敢怀疑林青榕不是他救的! 司徒修摸了摸鼻子,目光复杂。 他一直以为三弟文不成武不就,不配成为对手,谁曾想他的武功竟如此高深! 若他也有心争储,父皇或许不会再考虑其他人。 “咳咳……”林陌清了清嗓子,收起眼底的震惊,嘴角勉强扯出几分笑模样,“两位殿下和几位世子,外边已黑了天,不如留在府 中用了饭再走。” “不麻烦了,我现在就回宫命御医前来侯府,为庭兆再诊治一番。”司徒瑾拱手告辞,“正好我那还有几支上好的千年人参,届时 一并差人送来。” 他也得尽快回去。 三弟今日摆明了要护着林青榕,还留在围场的护卫和暗卫若是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我和皇兄一道回宫。”司徒修冲林陌点了下头,转身出去。 楚卿珩和另外两位世子也客气告辞。 “如此,下官便不留诸位了,等庭兆醒来诸位再来探望不迟。”林陌压下满腹的疑问和不甘,恭敬行礼。 司徒瑾一行人走后,沉香苑渐渐安静下来。 林陌叫来等在外间厢房的陈氏,沉声吩咐,“这几天多留意主院那边的动静,庭兆受伤的事,先不要到处嚷嚷。” 三皇子的功夫太过骇人,这事宣扬出去,只会让他出风头。 “是不是林青榕那短命鬼害的兆哥儿?”陈氏肿着一双眼,攥紧了帕子恨恨咬牙,“听说嫂嫂怀着他时,镇国寺方丈就断言那孩子 活不过十五岁,如今距离他满十五岁,只剩不到半年。” “谁知道呢!”林陌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长子,眼底一片猩红,“即便是假的,也要让这事变成真的!” 眼看着他就能再升一级,这个节骨眼上长子没了用处,大皇子怕是已怀疑自己跟他离心了。 “对。”陈氏吸了吸鼻子,用力咬牙,“他本就该死,咱不过送他一程。” 林陌深深看她一眼,疲惫阖上眼。 半年,他还有时间细细筹谋。 让不问政事的大哥承袭爵位,简直是在糟蹋皇恩! * 天彻底黑透,廊上掌了灯,晚风里裹着未退的寒意,吹得人直发抖。 林青槐双手拢在袖子里,埋着头,瓷白的小脸冻得没了丁点的血色,一路走得飞快。 司徒聿的马匹拴在主院那边,想让他走东院这边的大门出去都不行。 “青榕可是怪我方才多嘴了?”司徒聿扬着唇角,负手走在他身侧,“放心,我走之前小小地震了他们一下,他们纵然怀疑不是我 救了你,也不敢多说。” 林青槐不想搭理他,眉梢眼角都写着急迫,希望他赶紧走。 “不过你日后得多加小心,林庭兆好不了,你二叔还有好几个儿子能封世子。”司徒聿看出他的不喜,稍稍收敛了些,说正事,“ 夜里凉,你不必送我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去审人。” 林青槐停下脚步,敷衍行礼,“恭送殿下。” 司徒聿:“……” 他还真是……打小就没良心。 林青槐站在廊下,目送他过了影壁,听到门房开门的声音,心里一松立即掉头往回跑。 一口气跑到自己住的揽梅阁,管事嬷嬷带着婢女冬至迎上来给她掌灯。 进了院子,管事嬷嬷跟紧她,小声询问,“夫人在暖阁,热水和衣裳都备好了,大小姐是先去梳洗还是先去见夫人。” “我先去见娘亲,你守着外边,别让人进来。”林青槐拧着一双黛眉,清扬的嗓音裹上冷霜,“发现有人在院子外边溜达,一律先 抓起来,等候我发落。” “是。”管事嬷嬷应声停步。 林青槐进了暖阁,一屁股坐到母亲身边,抬手示意她别说话,“别问,听我说。哥哥被林庭兆推下山崖,左腿骨折,如今在镇国 寺医治没有大碍。林庭兆被三皇子打断了手脚,二叔把这笔账记在哥哥头上,刚才还当着大皇子他们几个的面,给我下脸子。” “你怎么不打他,白白便宜三皇子。”周静悬着的落下,禁不住抬手拍桌,“你亏不亏啊!” 幸好儿子没事。他自小习武小伤不断,养一养就好。女儿已知道凶手是谁,自己就更不用操心。 她折腾人的本事不小。这些年夫君一直很照顾两个弟弟,自己不便说。如今出了事他若还不在意,自己翻脸也有理由。 林青槐:“……” “对了,三皇子怎么会摸去西山,你又是怎么去的。”周静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目光如炬,“我瞧着,他不像是没分出你和你哥 。” 说着,她垂眸往林青槐的胸口瞄,痛心疾首,“怎么还不大?” 都十四岁马上就要及笄了啊。一眼望去跟儿子差不多,难怪三皇子分辩不出来。 “我们是去抓兔子的,他偶尔也去镇国寺住。不过你放心,他眼瞎的很看不出来。”林青槐也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胸口,略无语 。 上一世,她到死那地方都不大,娶回来十八房妻妾各个都汹涌无比,没事就拿她那地方打趣。 “女儿啊,你是大人了,今夜一个人在府中没问题对吧。”周静抬手撑着下巴叹气,“你哥怎么说也受了伤,我这当娘的实在不放 心。” “你是被我爹关了一个月不准夜里出门,憋的慌吧。”林青槐嘴角抽了抽,无情拆穿她,“你这又有了身孕,你俩能不能像个父母 的样?” 周静心虚避开她目光,保养得宜,宛如少女的绝美面容浮起假笑,“你和你哥在我肚子里那会,你爹可是三天两头带我上青楼听 曲儿,你俩也不没长歪?” 她是着急去见镇国寺的方丈。 当年她跟着夫君以游山玩水的名义,去西北替圣上去平乱剿匪,回程的路上,机缘巧合遇到去讲经的镇国寺方丈。 她当时已有七个月的身孕,知道是双胎。对方却明确告知,她肚子里是一对龙凤胎。 又说,男胎生下后十四岁有大劫,以他的能力算不出准确的事件和月份,恐难以避开。 更多的他便不说了。只让他们不要对外说生了几个孩子,女儿也当男孩养,最好让她住到镇国寺去。 他们夫妻俩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照做,如今两个孩子刚满十四岁就遇到这样的事,她没法不怕。 “行吧,我爹这会估计也进了门,你注意着点。”林青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佯装自己不懂。 周静心下一松,站起来交代几句,脚步轻快地离开暖阁。 林青槐摇摇头,吩咐冬至去通知厨房传膳,离开揽梅阁回清风苑。 清风苑是哥哥的院子,她去露个脸让下人看到,之后再回这边梳洗。 这一天跟上战场似的,她早已累极,用过晚膳又细细捋了下思绪,倒床里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醒来外边还黑着天。 林青槐坐起来,没惊动睡在隔壁的冬至,自己掌了灯。 “你醒了?”少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稀带着几分沙哑,“我敲了窗户没见你醒来,便自己进来。” 林青槐沉下脸,飞快灭了灯,闪身过去踹他。 王八蛋!女子的闺房能乱闯的吗,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住揽梅阁,不去清风苑?! “你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我是来给你送消息的。”司徒聿瞬间清醒过来,敏捷避开他的攻击,“你身边的随从被人收买,上山后就 跑了。暗卫服毒自杀,另外一个护卫受不住刑,供诉称他们这次行动失败,还会有下次。” 林青槐愤愤停手,“滚出去等着!” 还有下次?二叔这是找死! “你又不是女子,有什么不能看的。”司徒聿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眉心跳了跳,利落翻窗出去,“好了叫我。” 奇怪,春节那会还一块穿着亵裤去泡汤泉,这也没过多久,穿个衣裳就不能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6 林青槐重新掌灯,冬至听到动静过来,一进门便冷着一张脸抬手指着窗户。 “去打水过来。”林青槐给了她一个无事的眼神,绕过屏风去穿衣。 冬至默默退出去,屋里又安静下来。 林青槐拿起束胸,面无表情地缠上,心中很是纳闷。 娘亲那地方不小,两个姨母更是可观,便是比她小一两岁的表妹,胸前也眼见的鼓了起来,只有她一片平坦。 上一世到死她都戴着束胸,平日里做了许多漂亮好看的裙裳,也只能在夫人们面前穿穿。 但愿这一世,她能好好的当一回侯府千金。 享受下不用束胸出门的感觉。 脑子里论七八糟的想着些有的没的,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 换好了衣裳,冬至端了热水进来,拿过帕子伺候她梳洗。 “早膳先不用准备。”林青槐拿起归尘师父送的牙刷,取了些细盐撒上去,含了口水仔细刷牙,嗓音含糊,“昨夜府中发生了什么 ,稍后你再细细禀来。” “是。”冬至眼神亮晶晶地弯起唇角,笑容明媚,“今日能不能出门?” 每个月里,只要大小姐回来她便不必守着这院子,每天都能跟着出去玩。 “带你去。”林青槐心底涌起一丝伤感,很快又压了下去。她身边的四个婢女打小跟她一块长大,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同,武功 也跟她不相上下。 既是她的婢女,也是忠心不二的心腹。 不知上一世自己死后,她们有没有好好护着她的妻妾? 都是些可怜人。 也怪她太过自负,太过信任司徒聿,没提前将她们送走。 梳洗干净,林青槐示意冬至出去,踱步走到窗前开了窗,示意等在外边的司徒聿进来。 “快冻死我了。”司徒聿双脚落地,搓着手坐到炉子旁,大大地哈了口气,“林庭兆身边的护卫并非侯府里的人,据他说他们一共 十二个人,全都为林少卿卖命。” 说完话,他的眼神惊艳定住。 少年穿着一身牙白色素面剑袖锦衣,腰间绑着一根玄青色卷云纹绅带,一头墨发束在白玉冠内,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笼着冷 霜,绝艳出尘。 目光下移,司徒聿想起昨日,自己抱过他盈盈一握的腰肢,喉咙忽而有些发紧。 他咽了咽口水,垂目盯着烧得通红的炉子,继续往下说昨日之事。 那两人天黑后才下山,被守在暗处的侍卫逮着。 暗卫唯恐身份暴露,被擒后便服毒自尽,身上也没有任何标志能确认身份。 护卫没死成,被关到他买在崇业坊的宅子里。 “你记不记得去年年末,震惊朝野的惊天大盗案。”林青槐抬眼,目光在他尚留有瘀青的脸上扫过,唇角微微扬了下,“那件案子 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侦办,一共抓住了十二人。” 这件案子能够结案,天风楼没少出力,也没少赚钱。 十二个盗匪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等秋后问斩,二叔手里忽然多了十二个卖命的人,这么巧。 上一世哥哥和爹娘都死了,二叔只逼着她分家没派人暗杀她,因而她并不知道这个内情。 一直到他死在都察院的大牢里,也未曾泄露分毫。 “林少卿打的一手好算盘。”司徒聿身上暖和过来,漆黑明亮的眼燃起炫目的神采,“想不想去天牢看看?” 林青槐蹙眉。 大理寺天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守备极为森严,他们如今还是小孩儿,进去谈何容易。 “那先去审那护卫。”司徒聿按下翻涌心头的激动,还挂着瘀青的俊美面容,露出献宝的笑意,“我那宅子的地牢里,什么刑具都 有。” 上一世,林青槐审人从不用刑具。 无论是谁,到了他跟前都跟中了邪似的,乖乖招供。 御驾亲征去西北平定蛮夷时,他们在路上抓到的探子,被林青槐全给审了出来,他始终没看明白到底用了什么技巧。 若他也会如此审人,足以说明他和自己一样,重生了。 “走吧。”林青槐这次没犹豫。 天风楼那边还没信,爹娘这会还在镇国寺,二叔这事她得尽快查清楚,争取一次就把人赶出去。 走出卧房,她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司徒聿,想了想,招手叫来冬至低声吩咐,“你去跟管事嬷嬷说,午时之前,不准任何人进 入清风苑。” 侯府里知道她住揽梅阁的人,只有娘亲身边的两个嬷嬷,以及在揽梅阁这边伺候的管事嬷嬷和冬至她们几个。 平日里,揽梅阁是娘亲弹琴画画的地方,不能随便进。 揽梅阁隔壁是哥哥住的清风苑。 两个院子之间打了条地道,她每次假扮哥哥都先进清风苑,尔后走地道回揽梅阁。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府中只有一位公子。 林青槐想到这,倏然停下脚步,目光幽深地看着司徒聿。 哥哥绝无可能告诉他,揽梅阁和清风苑之间有地道一事,他能如此精确的找来,只有一个可能—— 这狗皇帝果然也重生了! 上一世,她考中状元后在吏部观政半年,之后被遣去永安任县令,一年后因政绩突出调任两淮盐政。 任两淮盐政期间,她惩治贪官污吏,得罪了当地的漕运帮会。 漕运帮会的帮主派了人从江南跟她到上京,潜入侯府欲暗杀她。 已是太子的司徒聿得到消息,亲自带着六个赤羽卫前来相救。 当时她受了点轻伤,感动之下跟他透露,自己明着住清风苑,实则这么多年一直住在揽梅阁。 既然重生,他又是怎么死的? 正值壮年的年纪,又没隐疾,不应该死的这么早。 难道宫宴那夜,还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林青槐心底掀起滔天巨浪,想问他为何要毒杀自己,竟是张不了嘴。 “我脸上的瘀青是不是很难看?”司徒聿见他忽然走神,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心思微动,“还是你又想到了什么?” 方才,他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惊疑? “我在想我们不能走大门出去。”林青槐掉头往回走,脚步沉沉,“门房没给你开过门,你凭空出现在这,会惹出乱子。” 司徒聿:“……” 他只是不想惊动其他人,不是登徒子。 …… 翻墙出了靖远侯府,两人坐上候在外面的马车,离开永兴坊前往司徒聿在崇业坊置下的宅子。 林青槐靠着软垫,单手支在凭几上撑着下巴,思绪纷杂。 上一世希望她死的人多如牛毛,能杀她的却没几个。司徒聿身为帝王,若是希望她死,应不至于在宫宴上给她下毒。 赤羽卫是他手中的精锐暗卫,共三千六百名精干,随便派出几个就能趁着她回定州祖籍时,在路上杀了她再假装是一场意外。 如此还能堵住想要为她求公道的悠悠众口。 司徒聿好色但不昏聩,甚至可称明君。 当政期间,平定西北蛮夷,漠北匪患尽除,江南漕运通畅,百姓衣食富足。 以他的手段,不会在宫宴上毒杀致仕权臣,这样的做法太过简单粗暴,还会留下一地鸡毛。 林青槐把有可能会趁机下毒的人过了一遍,还是不得要领,索性开口询问,“你是怎么死的?” 司徒聿怔了下,意识到他在问上一世的死因,面色倏然变得难看,口气亦带上几分薄怒,“你不知道?朕真是小瞧了林相,也不 知弑君之功林相给了谁。” 他果真也重生了! 可他又是怎么死的?发现自己中毒,他便派了赤羽卫去保护他,便是路上有人想暗杀,也得先打得过他身边的暗卫。 “你放屁!”林青槐一听就火了,“我呕心沥血十九年,好容易才完成归尘师父的遗愿,闲的找屁吃才会弑君!” 她要弑君何必选在宫宴当夜,当她十年右相是白干的吗。 当年,多少勋贵老臣死在她手里,外人可曾发现过丁点端倪! “朕吃了你送的红豆糕,七窍流血而亡,遗诏只写了一半!”司徒聿也来了气,为自己的一腔心意感到不值,“那红豆糕是你亲手 相送,朕还冤枉了你不成!” 红豆糕?林青槐回想起入宫之时,确实送了他一盒红豆糕,更火了,“往回吃的东西都让宫人先尝,你是白痴吗直接吃,那么多 年皇帝白当了!” “朕还不是……”司徒聿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大胆,竟敢骂朕是白痴!” 他是太信任他,红豆糕也吃了十几年,哪里会想到会被人钻了空子。 “骂你怎么了,我还打你呢!”林青槐怒而扬手,猛地劈向他的后颈。 这个昏君! 她死的不明不白也就算了,他好歹是帝王,居然死在这么粗陋的手段下。 林青槐冷眼看着晕过去的司徒聿,气还没消,抬手狠拍车壁,“停车!” “吁……”车夫战战兢兢勒停马匹,额头布满了冷汗。 侍卫和冬至也不敢说话,埋着头,安静等她下车。 方才车内传出的争执,实在太过骇人,哪怕泄露一个字都是掉脑袋的事。 三皇子还没当上太子就自称朕。 林青槐更大胆,敢骂三皇子是白痴。 “冬至,我们走。”林青槐跳下马车,低头掸了掸袍子上的皱褶,偏头看着缩成鹌鹑的惊蛰,云淡风轻的语气,“三殿下晕过去了 ,送他回宫。” “是。”惊蛰哆嗦了下,立即吩咐车夫赶车走人。 林青槐长长地吐出口郁气,漠然出声,“冬至,你方才听到什么了?” 重生之事太过玄奇,冬至到底是小丫头,得敲打敲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7 “什么都没听到,大公子,我们是回府还是去飞鸿居?”冬至挤出一脸干笑,双眼使劲眯成一条缝,“天亮了。” 林青槐闭了闭眼,背着手掉头去南市,“去飞鸿居用早膳,我想吃鸭血粉丝汤了。” 飞鸿居的菜谱大多都是她写的,怎么做也是她从归尘师父处学来,再教店里的大师傅。 被司徒聿气了一通,得吃点热乎的才能消火。 “好。”冬至笑眯眯跟上,后背挺得溜直。 能指着三皇子的鼻子开骂,还动手打三皇子的人,没几个呢。 大小姐就是厉害! 南市离永兴坊不远,是上京最热闹的地方,街道宽敞,店铺如林。 金、银、珠宝、瓷器、皮毛、丝绸等重要的商品,从全国各地汇集到此处,再从此处发送至各地乃至周边各国。 飞鸿居坐落于最繁华的浣花街中段,紧挨着被才子佳人盛赞,名满上京的文奎堂。 文奎堂主要卖字画、和文房四宝,出名则是因为每月一次雅集。 凡参加雅集的文人雅士所做的文章、诗词书画,皆由国子监的大儒评定,夺魁者可获得店内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 一年内夺魁最多的一位,可获白银五百两和文奎堂所有商品永久半价的特权。 另外还有累积夺魁次数,按多寡进行奖励。 两家店都是林青槐开的,开业不过一年,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林青槐带着冬至到了飞鸿居门前,小二和掌柜的刚把门打开,准备开市。 两人上楼随便要了间包厢,谷雨送茶进来,神色凝重,“公子,您昨日让打听的事有了眉目。” “说。”林青槐才压下去一点点的火气,“蹭”的一下又烧起来。 才半天时间就查到线索,也不知母亲是否已中毒。 谷雨坐下来,拿出昨日查到的药方呈给林青槐,“出去走访的人回话,陈氏于五日前分别去了永春堂、本草堂,开了三副药。” 林青槐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黛眉深深拧起。 这三张方子上的药材,皆是些普通的祛伤寒用药,还有炖汤用的补药,没有明显的毒性。 归尘师父熟知药理。 他曾说过,有些毒药分开用是没法害死人的,用在一起才会有毒。 她跟归尘师父学经商,学做人做事、学下厨、学自保之术、学各种有趣的技能,唯独没有学医。 盯着手中的药方出了会神,林青槐曲起手指轻叩桌面,俊美的面容依稀浮起杀气,“继续查。” 二婶不会无缘无故去医馆,府中有大夫,有药房,这些药府中虽有缺漏,也无亲自去买的道理。 谷雨瞧着她的脸色阴阴的,迟疑补充,“陈氏买了这些药后去了崇业坊,查到的消息说,她将娘家的表弟接到上京,养在崇业坊 。” “她表弟叫陈元庆?”林青槐偏头看着谷雨,勾人美目染上冰霜,“是不是住在崇业坊的李家胡同里?” 谷雨诧异睁大眼,“正是他。” “找人盯紧他,我晚些时候就去会会此人。”林青槐蜷了蜷手指,沉声道,“侯府东院那边继续盯着,二叔二婶见过什么人都告知 我。” 这陈元庆便是给陈氏毒药的人。 上一世,娘亲过世后他从陈氏手中拿到了报酬,连夜离开上京回了保平老家。 她查清娘亲的死因后,差人找了两年,才在保平找到他。 “是。”谷雨应了声,站起身,后退两步开门出去。 林青槐按了按眉心,压着火,扭头看向窗外。 陈元庆是游医,根本不是陈氏的表弟,和朔州陈家也无任何关系。陈氏此时找了游医,安置在自己嫁妆带的房产里,又对外称 其为自己的表弟,用意不言而喻。 她要对付的人,是娘亲。 林青槐回想起上一世,娘亲死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幕,心顿时疼得像是被人拿着钝刀磋磨。 还好,这一世都还来得及。 她轻轻吁出口气,垂目看向楼下的大街。 刚开市,街上车水马龙。 店铺开门声此起彼伏,马叫声,赶牛的呵斥声混在一处,热闹又嘈杂。 往来的商贩干劲十足,说话声也大,好似如此才能有一整日的好生意似的。 她静静看了会,待盘亘心头的那股火气散去,伸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喉,问身侧的冬至,“昨夜揽梅阁外可有发现,管事嬷嬷 怎么说。” “有,东院的手伸的很长,差遣过来的都是在主院使唤的人,管事嬷嬷说都关起来了,等您发落。”冬至难掩兴奋,“公子何时教 我审人?” 她见识过大小姐审人的手段。 若不是大小姐仔细解释,她真以为对方是中了邪。 “不急,你先把《骗术一百式》默出来,再成功骗到我,就教你。”林青槐脸上的笑容扩大,美目顾盼流转,“不算难。” 归尘师父那有古古怪怪的奇书,这本《骗术一百式》她看完忘了还回去,被小丫头看到,天天捧着当宝。 上一世,自己也提了同样的要求,小丫头只两天便默出来。 她也没藏私,把自己从归尘师父那学来的催眠术,尽数教给她。天风楼在上京,乃至整个大梁都出名,成为黑白两道都不敢得 罪的第一势力,是在冬至成了楼主之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冬至挺直脊背,圆圆的杏眼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激动抓紧小拳头,“年底的天风楼楼主考核,我一定 会通过。” “过了我就把楼主令给你。”林青槐伸手戳她的脸,“楼主,你家主子我饿了。” “嗷……”冬至怪叫一声,跟个炮仗似的弹起来,飞快开门出去。 林青槐放松倒进椅子里,抬起双脚搭到桌子上,唇角不自觉上扬。 小丫头光记得来这,她要吃什么都忘了跟掌柜的说。 这样简单的心性弥足珍贵。 希望这一世,自己能护着她们一直保持下去。 又喝了口茶,林青槐觉察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冷然抬眸。 晨曦刚冒头,空气里浮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少女站在飞鸿居对面聚宝斋的窗后,一双眼痴痴看过来,面目有些熟悉。 偷看被发觉使得她心慌了下,脑袋磕到窗户上,笼在晨曦下的面容霎时烧得通红。 “噗……”林青槐轻笑一声,起身走到窗边轻摇手中的折扇,大大方方地看过去。 她想看,便让她看好了。 那少女估计是没想到被偷看的人如此厚脸皮,捂着脸像只灵巧的兔子匆匆跑开,转眼不见了踪影。 林青槐收起折扇坐回去,冬至端着刚出锅的鸭血粉丝汤上来,规矩放到她手边,“公子请。” 她吃了两口,抬起头,笑着扬眉,“想吃什么就让后厨给你做,吃完我们回一趟镇国寺,今日是花朝节不用入宫读书。” “公子要不要也去结五色彩笺?衣裳隔壁的丰隆绸缎庄就有,不会有人认出来。”冬至双手绞在一起,面上浮起薄红,“年年看着 别人去赏红,我们几个都没去过。” 她就想知道下,结五色彩笺好不好玩。 “你去跟谷雨说声,让她通知夏至和白露一块过来,我们先去会会陈元庆,之后回镇国寺赏红。”林青槐想起上一世,她们也和 自己一样,始终穿着男装扮做男子,心中满是愧疚,“衣裳不要太华丽,帷帽也要准备上,你们几个还得易容。” 她现在还没正式以侯府千金的身份现身,被人看到脸不大好,让她们易容主要是不让小九他们认出来。 “是!”冬至应了声,蹦蹦跳跳地走了。 林青槐摇摇头,笑意不自觉爬上眉梢。 小丫头到底才刚及笄一年,还是小孩心性。 …… 司徒聿从昏迷中醒过来,伸手揉了下疼的不行的脖子,怔怔出神。 林青槐如此生气,定是和他的死因有关。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殿下?”惊蛰低着头,偷偷看他的脸色,“可是要回宫?” 那靖远侯府的大公子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袭击三殿下。 “去安国公府。”司徒聿敛去思绪,懒散靠向车内的软垫,“方才听到的看到的,都给我仔细收进肚子里,日后再见林公子也不可 不敬。” 他身边的人是自己选的,倒是不担心他们多话,只是不想他们对林青槐抱有敌意。 “属下领命。”惊蛰埋了埋头,吩咐车夫去安国公府。 司徒聿阖上眼缓了一阵,若有所思地拉开抽屉,取出还有些温热的羊肉包子,大口咬开。 上一世,多的是人想借着他的手除掉林青槐,能耐心等待那么多年,选在林青槐致仕的宫宴上动手的人,他脑中竟是一点线索 都没有。 对方在林青槐送的红豆糕里下毒,说明非常熟悉他二人的习性,交情如何也一清二楚。 在朝臣眼中,林青槐把持朝政处处被他打压。 实际上他们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让贺砚声领着一班品行刚正的大臣,充当和事佬。 许多利国利民的国策,都是这般颁布下去的。 莫非……有人窥破了自己爱慕林青槐一事,才一直隐忍等待最佳的时机? 司徒聿噎了下,猛然想起许多旧事。 害死他们的人,可能还害了父皇!父皇今年也不过刚入不惑之年,身体康健,按理不该在定安两年后突然驾崩。 上一世,他从未想过此事有蹊跷。 他得立即去见林青槐! “殿下,安国公府到了。”惊蛰敲了敲车厢,“贺世子似乎要出门,马车都备好了。” 司徒聿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撩开帘子下去。 贺砚声诧异看过来,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月白锦衣,腰间绑着黑色皮革腰带,墨发束在玛瑙发冠内,整个人神采飞扬。 司徒聿扬唇笑了笑,打趣道,“砚声这是要去与哪家的姑娘相看?” 贺砚声比他大一岁,已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三殿下莫要说笑,砚声正准备陪妹妹去镇国寺赏红。不知殿下一大早上门,有何急事?”贺砚声恭敬行礼,“家父今日休沐恰好 在家。” 司徒聿眸光沉了沉,笑道,“巧了,我是来邀你一道去镇国寺的。” 今日不用上课,林青槐说不定会回镇国寺看那受伤的小沙弥,他去等着便是。 至于找贺砚声,也不过是想借的他口,约见林青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8 进了卯时,沉睡一夜的上京城彻底苏醒过来,各处都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林青槐带着谷雨、夏至、白露和冬至,乘坐飞鸿居的马车,穿过崇业坊七拐八弯的巷子,停到李家胡同的一户人家门前。 “他还未起来,这人到了上京后鲜少出门。”谷雨撩开帘子看了眼,示意守在附近的人来回话。 “见不得光,自然不敢出门。”林青槐面若寒霜。 谷雨默了默,先下车。 夏至和白露跟后,留了冬至在车上护着林青槐。 须臾,守在附近的人小跑过来,嗓音压的极低,“这人昨日到现在都在屋里,离得近能闻到药味。” 谷雨回头看向马车,“公子?” “进去瞧瞧。”林青槐掀了帘子,轻巧跳下马车。 冬至和白露守着左右防止被人瞧见,谷雨和夏至翻墙进去开门。 车夫将马车赶走,巷子里安静下来。 林青槐沉着脸抬脚入内,关上院门进屋,谷雨她们几个已把人拿下。 男人穿着轻薄的中衣,被夏至和白露摁着,披散着头发,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 “陈氏许了你什么条件,让你冒充她的表弟。”林青槐撩袍坐到谷雨搬来的椅子上,垂目看着眼前的青年。 上一世,他从陈氏手中拿到了不少银两,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自己的人找到他时,他整个人胖了一圈,险些辨认不出来。 陈元庆咬紧了牙关不出声。 林青槐也不在意,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挂着玉坠的金链子,一下一下晃动起来,柔声问道,“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小的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陈元庆用力吞了吞口水,额上冷汗直冒。 这公子哥小小年纪气势便如此骇人,开口就起陈氏,定是查到了点什么,故意来试探自己。 只要他没证据证明自己害人,就无需怕他。 “不要慌,你看着我。”林青槐继续晃着手里的链子,眉眼含着笑给他催眠,“陈氏是不是与你说,事成后给你一千两银子,再安 排人送你回保平老家。” 陈元庆定定看着她手里来回晃动的玉坠,眼神渐渐变得空洞,眼皮也耷拉下去,无意识开口,“是。可我不信她,事成后我就走 ,不会让人抓到丁点把柄。” “你的想法很好,防人之心不可无。”林青槐轻轻笑出声,“来,告诉我你给她支了什么招。” 上一世,她始终不相信娘亲会无缘无故小产,下令天风楼严查才查到原因。 “我跟她说直接下毒不可取,最好是用几味放在一起就变成毒药的补药,炖汤给想害的人喝。”陈元庆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连喝数日这样的补汤,会让孕妇小产大出血而死。” “是哪几味药。”林青槐压下心头的恨意,放缓了语气与他闲聊,“不怕被人看出来吗。” 她记得哥哥出事后,娘亲大受刺激身体也出了问题,厨房每日都给娘亲送补汤。 “不怕,这些药都是用来炖汤的,只需在汤里加上相克的另一味补药,那补汤就成了毒汤。”陈元庆闭着眼,得意报上自己用的 补药名字。 谷雨早有准备,拿着纸笔把他说的药材细细记下来。 陈元庆说完自己所用的补药,语气尽显鄙夷,“只有熟知药理的人,才能看出这等高明下毒的手法,我并不惧怕有人查。” “这么隐秘的下毒法子,你告诉了几个人。”林青槐用眼神示意谷雨把单子收好,“陈氏是如何发现你的。” 她一个内宅妇人,能从保平把此人请来,定是有人给支招。 “我只告诉了陈氏,她能找到我乃是因为我师父。这法子是师父被人逼着想出来的,能害女子也能害男子,只需换掉其中一味补 药。”陈元庆忽然哭了起来,“师父死了,那人杀人灭口,派来的黑衣人当着我的面砍杀了师父。” “不哭了,你做的很好。现在你回到床上继续睡觉,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我的侍从,这只是一场醒来就会忘的梦。”林青槐收 起手里的链子,眉眼间覆上寒霜。 陈元庆闭着眼,自己站起来乖乖回到床上躺好。 谷雨等人见怪不怪,处理干净她们来过的痕迹,无声无息退出去。 林青槐回到车上,仔细琢磨了一遍陈元庆的话,忽而想到一件事—— 定安四十年九月,二皇子意图谋害太子的事在天风楼的操作下败露。如今的建宁帝大动肝火,当场吐血昏迷,醒来后不到一个 月驾崩。 当时她在永安县任职因政绩突出,受诏回京,司徒聿登为帝,她也因此过了半年才去江南。 陈元庆的补汤能害女子,也能害男子,那些去杀他师父的黑衣人是谁?建宁帝的死…… 林青槐打了个冷颤,决定等明日入宫读书时,就此事跟司徒聿谈一谈。 他爹是怎么死的,他比自己清楚。 马车出了李家胡同,在崇业坊转了一圈回到飞鸿居后门。 主仆几个进去换了衣裳,做好易容,带上系着红绳的五色彩笺,再次上车前往镇国寺。 出了城门,一辆辆马车挤满了官道。 林青槐没参加过花朝节的活动,看的有些新奇。 往年的花朝节她不是在府中陪着娘亲,就在镇国寺后山,和归尘师父一起采桃花酿酒。 爹娘没对外公布侯府还有个千金前,她不能以女子身份在上京招摇,姑娘家时兴的玩意她是一样都没尝试过,后来更没机会。 “前面那是安国公府的马车,再前面一辆好像是三殿下的马车?”冬至说完当即捂住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林青槐,含糊嘟囔,“ 大小姐,怎么办?” 她不该提议来赏红的。 天没亮那会大小姐才打晕三皇子,这会见面,万一被认出来就坏了。 “慌什么,马车是飞鸿居的,被人看到也不怕。”林青槐也看到了司徒聿的马车,精致的眉眼染着笑意,“下车咱就戴上帷帽,有 人问就说是乡下来的。” 冬至笑起来,用力点头,“明白了。” 谷雨她们几个也忍不住笑,一个个眼里都写满了期待。 镇国寺香火鼎盛,不是初一十五也人流如潮。 今日是花朝节,城中未出阁的姑娘云集而来,不到辰时,山门外的空地上便停满了马车。 林青槐戴上帷帽领着谷雨她们下了车,司徒聿也刚好从车上下来。 他看起来兴致不高,身上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还带着些瘀青的面容反而更显俊美。 “三殿下,砚声要去大殿为母亲祈福,殿下是否同去。”贺砚声也下了车,笑容温润,“若殿下不想去,可到处逛逛。姑娘们一会 要给大殿下那株桃树赏红,也是极有趣的事。” “我在大殿外等着你。”司徒聿抬头看了眼他说的桃树,笑道,“我未曾看过姑娘家赏红,正好瞧瞧。” 他每月都会到镇国寺住上几日,花朝节的习俗却不是很清楚,也无人跟他说这些。 上一世,他心里眼里只有林青槐那厮,如今也还是只想他,哪有工夫留意女儿家喜欢什么。 “那便一起上山。”贺砚声拱手,回头去扶自己的妹妹下车。 两人说话的声不大,林青槐离得近,听了个一清二楚。 转过身,贺砚声妹妹娇俏又带着羞涩的嗓音传来,“文君见过三殿下。” 林青槐偏过头,目光透过薄薄的纱帘看过去。 小姑娘面上浮着薄红,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司徒聿,面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这昏君的女人缘一向很好,可惜呀,小姑娘注定要伤心了。 上一世,司徒聿的后宫可是热闹的紧。 林青槐撇撇嘴,提裙上山。 不用裹束胸当真自在,整个人都松快不已。 管他司徒聿如何,她护住自己的爹娘和哥哥就好,别人的爹,不用自己去操心。 来的姑娘多,上山的台阶落满了欢声笑语,空气里满是香甜腻人的脂粉味。 主仆几个开始还兴致勃勃,跟着人潮挤到桃树下,身上出了层薄汗黏黏糊糊,彻底没了赏红的心情。 “也不怎么好玩啊,人太多了。”白露嫌弃撇嘴,“小姐,咱赶紧结上,我快被熏晕过去了。” 谷雨和夏至、冬至都忍不住笑。 她们常年住在镇国寺,每年都只能看热闹,如今亲自参与才知,也不过如此。 还是扮做男子方便,不像那些闺阁小姐整日待在后宅,出一次门就跟挣脱了牢笼一般。 “听你的。”林青槐弯着唇角,把手里的五色彩笺挂上去。 镇国寺大殿下方的这一株百年桃树,每年到了花朝节这一日,树上就会挂满五色彩笺,成为寺中一景。 这会来的人还不算多,主仆几个挂好后,逃似的往禅院那边去。 穿过铺着青石的小路拐到大殿后方,有一道高高的围墙,墙后便是僧人们住的大片禅院。 林青槐住的禅院在东北角上,丝毫不起眼。 过了月门,几个人的速度慢下来。 “这边不是不准女眷过来吗?”夏至指着挂在一株桃树上的小姑娘,眉头皱起,“这姑娘胆子不小,随从都不带。” 林青槐顺着她的手瞟了眼,惊觉那姑娘眼熟,索性抬脚过去,眉头不自觉皱起。“过去看看,她爬那么高说不准会掉下来。” 这姑娘像是早上那会,在聚宝斋楼上偷看她的那个。 到了树下,小九正好过来。 他一下子看到如此多的女眷,胖乎乎的脸庞霎时涨红,“你们是哪家的女施主,怎的到处乱跑。” 林青槐微微扬眉,谷雨她们几个也憋着笑,静静看着小九。 “这边不能来呀?”树上的楚音音唬了一跳,身子晃了晃,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 “小师父小心!”林青槐出声的同时,人也跟着掠过去,伸手接住落下的楚音音。 双脚落地,帷帽的帘子被风掀起,露出她那张绝美出尘的脸。 小九整个呆住,愣在那儿忘了说话。 不远处的岔道上,正欲去见方丈的司徒聿碰巧看到这一幕,一瞬间心跳如雷—— 那是……林青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9 司徒聿控制不住想要去看个清楚的冲动,单手撑着岔道上的木头护栏,纵身跃了下去。 戴着帷帽的那姑娘,有一张跟林青槐一模一样的脸! “殿下!”惊蛰慌了神,也跟跃下去。 他这是看到了谁,竟如此激动? 这边的动静不小,桃花树下的众人浑然不知。 林青槐见小九失了魂,眉眼微微弯了下,赶紧放下被掀起的帷帽帘子,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姑娘。 “是你?”看清那姑娘的面容,她手臂一松,不耐烦地推了对方一把,面若寒霜地跟小九说,“小师父,我等是来拜见靖远侯的, 烦请带路。” 没规矩到处乱跑的那姑娘,是楚卿珩的妹妹楚音音。 上一世,她在十七岁那年的中秋灯会上遇到这姑娘,之后这姑娘便到处宣称自己与她情投意合,武安侯为此数次求司徒聿赐婚 。 单是如此也便罢了。 这姑娘学了一身内宅妇人害人的手段,竟敢在她的茶水里下药,意图让生米煮成熟饭,害她险些在司徒聿面前暴露身份。 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 自己与大夫人过定后,这姑娘竟带着人,去毁了大夫人的容貌。 大夫人虽不是出身世家,也是四品府尹的千金,还救过她的命,知她是女儿身,仍旧愿意嫁入侯府。 恩人被如此欺负,她自然不会忍,当场就把仇给报了。 这会再见到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还是犯恶心。 “姑娘瞧着好生面熟?”楚音音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小脸皱成一团,眼底漫起水雾巴巴看她,“我叫楚音音,今日一早我好似见 过你?” 早上去聚宝斋挑珠花,在飞鸿居喝茶的那位美貌公子,与这姑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看错了。”林青槐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微微侧过头。 司徒聿疾跑而来,挂着瘀青的俊美面容染了薄红,眼尾也红了,模样带着几分靡丽,竟有几分可怜的况味。 她轻轻吁出口气,伸手抓着还在发呆的小九的后领,将他拎到自己面前,咬着牙软软开口,“烦请小师父带路。” 小九回过神,竖起圆乎乎的小手行礼,“施主请随小僧来。” 不得了了呀!这位女施主和六师兄长得一模一样,凶起来也像他。 声音听着软,牙都要咬碎了。 她会不会是六师兄的妹妹或者姐姐? “姑娘留步。”司徒聿听到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还是伸手拦住她,面色冷凝,“在下司徒聿,敢问姑娘芳名。” 方才惊鸿一瞥,他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至少有八分。这姑娘不止是脸蛋,便是连身形都像极了林青槐,她到底是谁? “出门前家父曾叮嘱小女,上京这地方的骗子最是精明狡猾,万不可将自己的名字随意告知他人。”林青槐礼貌福身,“公子见谅 。” 大意了! 方才接楚音音时,帷帽的帘子被风掀了起来,他应是看到了自己的脸,才如此匆忙跑来。 幸好他没瞧见自己推楚音音,否则定会勘破自己的身份。 她曾被楚音音下药一事,眼下只他二人知晓。 “他可是当朝三皇子!”楚音音听了他二人的对话,禁不住抬高下巴,鄙夷呵斥,“你从哪儿来的,满嘴胡话还不知礼数!” 司徒聿像是没听到楚音音说了什么,只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忍住掀她帷帽的冲动。 不可能的。 若林青槐是女子,为何会娶了那么多房的妻妾。 可这人的气息、身形,都让他无比的熟悉。 “我从哪儿来不需要跟姑娘你报备。倒是姑娘你,竟偷偷跑来僧人住的地方,如此行径着实让人敬佩。”林青槐勾了下唇角,慢 条斯理地跟她掰扯,“小女入京的时日虽不长,也知姓楚的勋贵只武安侯一家。姑娘身上的衣裳一看就不是凡品,没猜错的话, 你便是武安侯府的大小姐吧。” 楚音音被她一通抢白,一双妙目不敢置信睁大,红着张小脸恨恨咬牙,“你好大的胆子!” “多谢夸奖。”林青槐扬了扬眉,笑道,“面对救命恩人非但不感恩,还要出言教训,这家教也让人叹为观止呢。” 说罢,她一甩袖袍,抓着小九若无其事走人。 再不走,自己就要被司徒聿看穿了。 谷雨等人也都吓得不轻,她一走,马上紧紧跟上去。 “楚小姐当真好家教。”司徒聿冷哼一声,沉着脸,迈开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那几个主仆。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那人真的是林青槐。 奈何隔着帷帽,自己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 “三殿下你不要信那人的话。”楚音音委屈扁嘴,眼眶也红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只是瞧着这株桃花树上的花开的极 好,这才过来,并非是……并非是存着其他心思。” 司徒聿充耳不闻。 楚音音咬着唇,用力跺了跺脚,捂着脸哭着跑开。 司徒聿一路跟到林青槐住的禅院外,眼睁睁看着那主仆四人进去,自己则被小九拦在门外。 “六师兄的禅院不能随便进,十三师弟请回。”小九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小脑袋被日头晒的发光,胖乎乎的小脸严肃绷紧,“师父 说了,你昨日私自离寺,须得抄《清心咒》十遍。” 司徒聿:“……” 惊蛰扭脸看向别处,伸手摸了摸鼻子,防止自己笑出声。 殿下在方丈的亲传弟子中,辈分最小。 “十三师弟,你怎么还不走?”小九咽了咽口水,藏在身后的手动了下,不悦皱眉,“你今日不能进禅院,这也是师父说的。” 来找六师兄的女施主给了他一块糕点。她还说,只要拦住十三师弟,一会就给他更多的糕点,都是飞鸿居出的素糕点。 “九师兄,你的口水快淌下来了。”司徒聿揶揄一句,无奈转身。 今日好多人看到他来了镇国寺,贺砚声还在大殿那边等着,他确实不该进自己的禅房。 “十三师弟,六师兄还不知你的身份,你莫要吓他,他会打你的。”小九哼了声,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开心拿出糕点往嘴里送, 含糊嘀咕,“六师兄最好,会酿酒还会送糕点给我吃。” 司徒聿脚步顿了顿,回头去拿走他手里的糕点,故意分走一大半,“师兄照顾下师弟是应该的吧,师弟现在很饿。” 小九:“……” 十三师弟还俗后一定找不到媳妇! 竟然抢小孩儿的糕点。 司徒聿吃了口糕点,发现是飞鸿居的味道,剑眉微挑。 那姑娘穿着很寻常,倒是个深藏不露的。 飞鸿居的糕点卖的非常贵,一份红豆馅饼只四个就要一两银子,想吃就要舍得银子。 方丈没见着,司徒聿回到大殿前,贺砚声还没出来。 他踱步进了边上的亭子里坐下,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惊鸿一瞥。 那姑娘说是来拜访靖远侯? 林青槐昨日才受了惊,靖远侯不在府中安抚他,一大早跑来镇国寺作甚? 司徒聿抬手按了下眉心,扭头看向禅院的方向,心底忽而冒出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那姑娘就是林青槐扮的! 他若是直接过来,昨日救他的小沙弥定会暴露。林陌治不了他和林青槐,还治不了一个小沙弥吗? 也不知这一世,有没有机会哄着他,穿一次女装给自己看。 …… 林青槐进了禅院,大步走到哥哥的禅房外敲门。 “吱呀”一声,门被人拉开,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出现眼前。 林青槐抬起头,鼻尖涌上阵阵酸涩,“爹爹。” 上一世父亲出事那日,她眼睁睁看着他连人带马一起掉下山崖摔成肉泥,救都来不及救。 爹爹走后,她的天也彻底塌了。 此后多年,爹娘离开的一幕反复入梦。 方丈说,是她不肯放过自己。 人死如灯灭,不会入梦。 “快进来,外边凉。”靖远侯林丞面上浮起惊喜,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进去,“寺里的医僧给你哥哥看过了,养上个把月就能好 利索。” “我都说了没大碍,是我娘不放心。”林青槐收起难过的情绪,摘了帷帽坐到团蒲上,眉眼冷冽,“此事还没完,大堂兄带在身边 的护卫,不是侯府的人。” “他们好大的胆子!”林丞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掌拍到桌子上,“真以为我这侯爷是只纸老虎吗!” “咔”的一声,被他拍过的桌子裂开,桌子的四个脚都碎了,桌面啪的一下压到地上,发出巨响。 林青槐:“……” 有这样的一对爹娘,自己跟哥哥都没长歪,莫不是祖坟冒青烟? “我也觉得那护卫面生,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平日里疏忽了,没多想。”林青榕挠了挠头,心虚垂下眼眸,“昨日多亏妹妹及时出现 ,不然我可能看不到爹娘了。” 就是妹妹出手有点狠,面对亲哥也不留余地。 他昏迷了快两个时辰才醒。 “这事是三皇子查到的,爹爹你先不用插手,大皇子和二皇子当中,必定有一个知晓大堂兄的计划。”林青槐若无其事地拎起没 坏的茶壶倒茶,“另外还有件事,主院这边有许多东院的耳目,我娘这一胎隔了快十五年,她也三十多了,各方面多注意下。” 在她爹眼里,她跟哥哥是抱养的,都没娘重要。 有陈元庆说的补药单子,还不算是证据,得先给父亲提个醒。 “我一会就跟你娘说,往后你娘的吃食我亲自操持。”林丞欣慰抹泪,特意蓄的美人须一抖一抖地跳,“云姐儿长大了,穿了女装 ,爹爹险些认不出来。” 林青槐:“……” 哭的这么假,肯定有事求她。 林丞略尴尬地擦了擦眼睛,嗓音低下去,眼神闪躲,“云姐儿,你娘把我私库的钥匙都收走了,你看……” 昨夜他夫妇俩跑来见方丈,他给算了下,满脸惊诧地说儿子的大劫过了,女儿可以接回去养。 他开心得忘了形,秃噜嘴,说出自己给女儿置办了一份嫁妆的事。 好嘛,夫人听到后直接摸走了他私库的钥匙,啥都没给他剩。 “妹妹……”林青榕使劲给她使眼色,示意她门外有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0 林青槐想起司徒聿追过来之事,神色一凛,轻巧掠到门后屏住呼吸细听外边的动静。 过了会,她听出来人是娘亲,眉眼舒展地跟他们父子示意无事,坐回去义正言辞拒绝父亲,“我没钱。” 林丞一下子绷直了脊背,哆嗦拎起茶壶倒茶。“爹爹就是随便一说。” 夫人怎么起来了! 让她知晓自己跟女儿要钱,那可不得了。 林青槐笑笑,端起茶杯垂目喝茶,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也不是真没银子,他又不止一个私库,就是想哄娘亲开心罢了。 多年来他一直扮猪吃虎,表面上是个富贵闲人,实则暗中掌管宫中禁卫的选拔和训练,哪会缺银子。 上一世,哥哥和娘亲的离世,给他的打击巨大,尤其是哥哥的死。 爹爹少年袭爵,祖母又走得早,两个弟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感情不同于寻常兄弟。 哥哥死后,最先生疑的是父亲,也是他派了人协助自己,自己才能数次顺利出入围场。 侯府别院有地牢,也是他告诉自己的。 对于二叔一家,他没留任何余地和情面,可也因此一蹶不振。 后来会坠崖,说起来也不能怪他。有人给所有的马匹下药,使得马匹在特定的时间里发狂,他是建宁帝的心腹之一,建宁帝遇 险他势必要救驾。 此事最终查明,大皇子司徒瑾因此事送命。 当时她利用天风楼在其中做了不少事,逼着司徒修去推动这个结果,自以为天衣无缝。 如今才知,凶手不过是借刀杀人。 想到幕后之人最终有可能得手,害死了建宁帝,时隔十几年又害死自己和司徒聿,林青槐缓了缓,轻轻吐气。 不急于一时。 司徒聿应该也已有所怀疑,等明日见了他再合计。 “爹爹想了想,此事虽牵扯到争储,但该查的还是得查。”林丞喝了口茶压惊,“爹爹这些年,一直对你们的二叔疏于防备,是爹 爹不对,但眼下爹爹也确实不便出面,你需要人手只管开口便是。” 他是圣上的心腹之一,储君不定乃是圣上有意要观察几位皇子,若自己早早便择人,会让圣上疑心。 女儿如今假扮成儿子,此事由她去查,外人也不会多在意。 说到底,受惊的人是她。 “好,我要你手下的星字护卫。”林青槐面上浮起笑意,取下腰间的荷包,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过去,“我先回城,你俩没事 在这边多住几天,归尘师父那可以去挖春笋了,正好他不在家。” “路上小心。”林丞接过银票,麻利收入袖中,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圣上明日要考校两位殿下,三殿下昨日没受伤吧?” 林青槐:“……” 没受伤,但被她打成了猪头。 开门出去,周静站在廊下,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慈爱看她,“昨夜可有睡好?” “睡好了。我爹刚才把禅房的桌子拍坏了,你管管他。”林青槐嗓音清扬地回了句,戴上帷帽翩然离去。 林丞:“……” 林青榕:“……” …… 林青槐带着谷雨她们出了院子,想起答应小九给他带糕点的事,唇角扬了扬。 小胖子胖的快走不动了。 幸好谷雨她们几个都做了易容,没被小九认出来,不然寺里得炸锅。 回到车上,林青槐吩咐谷雨去送糕点,摘了帷帽拿出抽匣里的纸笔。 父亲既然让自己放手去做,那她就不客气了。二叔要除,陈氏也要赶走。 惊天大盗案由二叔与另外一位少卿负责,只要进了大理寺,自己就能找到证据,证实二叔偷偷放了几个盗贼出去。 眼下她和司徒聿现在都是小孩儿,没权没势,想进大理寺没那么容易。 上一世她倒是查过二叔,但没能进大理寺。二叔也不是因为这事,被都察院抓走吞金自裁,而是跟大皇子勾结。 若惊天大盗案和大皇子也有关系,正好将他们都除掉。 林青槐想到这,又收起纸笔烦躁阖上眼。 明日必须得找司徒聿谈谈。 午时之前,林青槐将父亲手下的两百个星字护卫,交给夏至差遣,换回男装带着冬至回到侯府。 揽梅阁的管事嬷嬷,将昨夜来探查消息的人捉住,都关在主院的柴房里,共有五人。 林青槐挨个审了一遍,出去后抄了一份陈元庆说的补药单子,递给给管事嬷嬷,“查下这单子上的补药都有谁申领过,我记得厨 房申领补药和其他东西,有本册子登记。” “好。”管事嬷嬷接过单子,仔细收进怀里,“那几个人要如何处置。” “把人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便行。”林青槐按了下眉心,神色疲惫。 管事嬷嬷应声退下。 林青槐倒在椅子里,止不住摇头。 她娘亲可真是心大。 翌日一早。 林青槐早早起来梳洗,做好易容乘马车入宫。 走到半路,她被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惊到,险险避开。 谷雨和暗处的星字护卫与来人交手,过了会才回来,“是死士,受伤逃了。” “上车,他们不会再来了。”林青槐屈起手指敲了敲膝盖,平静出声,“星字护卫会留意。” 是二叔派来的人。惊天大盗逃狱,误杀个把人也正常。 “是。”谷雨应声上车。 林青槐疲惫阖上眼。 辰时之前,她总算赶到宫门外,和另外几位皇子伴读汇合,贺砚声也在。 他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素面锦衣,腰间绑着白玉绅带,墨发用发带束着,点漆般的眸子明亮澄澈,挂着浅笑的俊逸面容温润端方 。 晨曦落在他身上,四周雾气薄薄一层,他立身期间,好看的仿佛画中仙。 再见昔日的知己少年时,林青槐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觉察到贺砚声在看着自己,她扬起唇角,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未有开口。 不多时,在上书房伺候的太监过来引路,一行人埋头入宫前往上书房。 今日太傅要考校大家的学问,因而不必早早过来。 林青槐坐到哥哥的位子上,想起过会圣上也要来,下意识搜寻司徒聿的身影。 他昨夜没有翻墙进侯府,不知他是在宫里还是住外面。 “青榕可是在找人。”司徒修起身坐到他身边,摇着折扇,似笑非笑,“三皇弟今日像是迟了。” “哦。”林青槐态度疏离地扯了扯唇角。 她不喜欢司徒修,这人又怂又坏,满肚子算计。 建宁帝说哥哥可封世子一事,便是他告诉司徒瑾和林庭兆的。 上一世,她能顺利弄死司徒瑾,除了始终躲在幕后的凶手,他也出力不少。 “许是我误会了。”司徒修笑笑,回了自己的位子。 林青槐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外看去。 到了辰时,太傅姗姗来迟。 林青槐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看去,不见司徒聿的身影,眉眼间浮上淡淡的愠色。 都当过皇帝的人了,还这么没谱。 “还有人没到啊。”太傅捋了把白花花的胡子,眯着眼环顾一圈,脸色陡然发沉,“面对考校都如此轻慢,依老夫看,也不必继续 读书了。” 堂上寂静无声。 司徒修低下头,藏起眼底的喜色。 上书房每月考校两次,以此检验大家的学习成果,父皇素来都是将太傅叫到御书房询问考校成绩,这还是头一回亲自过来考校 。 大皇兄如今在詹事府任职,还要去国子监听课,方方面面都比自己和三弟强,见到父皇的机会也更多。 自己须得好好表现一番,趁着三弟不在,好让父皇刮目相看。 司徒修这般想着,轻轻放下手中的折扇,端正了姿态。 林青槐将他的小动作收进眼底,暗暗撇嘴。 “没来的人,麻烦二皇子登记一下。”太傅坐下来,指着桌上插了一支桃花的花瓶,面色不虞,“今日考校书画,题为桃花,以一 炷香为限。” 说罢他点上线香,拿了本书翻开。 大家都不敢做声,默默摆好纸笔开始作画。 林青槐收了心思,提笔勾线。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忽听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她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大总管太监李来福的声音,清晰灌入耳内,“圣上驾到。” 太傅起身理了下身上的袍子,行至门前恭候。 所有学生都抬起头,神色略显紧张,只有贺砚声不为所动,好似无论发生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林青槐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回头看去,脚步声也到了近前。 “听闻太傅今日要考校尔等的书画,朕正好得闲,也来瞧瞧。”建宁帝人未到,笑声先到。 不过片刻,一袭明黄的高大身影进入书房,身边站着脸上瘀青全消的司徒聿。 少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缎面蟒袍,腰间绑着赭色蟒纹腰带,身姿挺拔。许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司徒聿忽而抬头看过来,目光 与她交汇了下,面色冷凝。 林青槐对上他的目光,毫不相让。 她也被毒死,冤枉的紧。 “老臣参见圣上。”太傅躬身行礼,“日前考过诗词,故而今日只考书画。” 林青槐跟着其他学生起身礼毕,又坐回去拿着笔装模作样。 建宁帝入内看了一圈又回到门前,朗声道,“榕哥儿,朕方才在路上考了老三,现在也考考你。若是答的好,明日起你二人无需 再来上书房,可直接入大理寺观政。” “青榕恭听圣上出题。”林青槐又站起来行礼,惊讶地看了一眼司徒聿,心中的巨石落地。 考什么她都不怕,只要能去大理寺观政,她就有办法让二叔和大皇子早早归西! 建宁帝面上露出几分笑意,负手往外走,“随朕去御书房。” “是。”林青槐收拾好自己的书箱,垂首跟上。 贺砚声停了笔,过了会又摇摇头,继续作画。 林青榕的文章确实做的好,他还得多下功夫。 司徒修悄悄回头,拢在在袖袍底下的五指用力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三弟深藏不露,他若是争储,自己和大皇兄当真是一点胜算都无。 “恭送圣上。”太傅再次恭敬行礼。 林青槐跟上司徒聿,不动声色地曲起胳膊拐了他一下,压低嗓音开口,“干的漂亮!” 她正愁着呢,他就把这事办妥了。 进了大理寺观政,之后有可能到六部轮换,至多两年便可以外放历练。 只要哥哥够争气,日后成为新帝近臣,撑起靖远侯府不是难事。 “道歉。”司徒聿藏起眼里的笑意,如玉容颜染着几分得色,骄傲抬高下巴,“下次不准乱骂我。” 敢骂他是白痴,他是第一个! “我为什么要道歉。”林青槐轻哼,“作为臣子,我是真瞧不上你的死法。” 好像她死的很好看一般。司徒聿气得抬手作势要敲他的脑门,手举到半空,怕他像昨日早上一样炸了,复又生气收回。 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才死的那么憋屈。 “你二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朕怎么听到你们在说什么臣子。”建宁回头笑问。 这俩人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往日里榕哥儿对谁都疏离的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1 司徒聿面色如常,悄悄去拉林青槐的手,乖觉回话,“回父皇,孩儿在跟青榕说,方才在御书房父皇给孩儿出的考题提到了臣 子。” 少年的手柔若无骨,肌肤细腻,像是上等的瓷器触感柔滑。 司徒聿想起他穿女装的模样,面颊莫名烧起来,谁知林青槐却像是被马蜂蛰了一般,大力甩开他的手。 “原来如此。正好朕这还有一题和臣子有关,榕哥儿听好了。”建宁帝又笑,心情颇为愉悦。 “是。”林青槐抬脚踢了一脚司徒聿,目露嫌弃。 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好歹也是当过帝王的人,装年幼又不是真年幼,要不是建宁帝在,她今天还要揍他一顿。 等她恢复侯府千金的身份,这样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去年永安县遭受旱灾,县令收到朝廷下拨的银两和赈灾粮,可数目都少了一半。若你是这县令,要如何保证灾民都得到救助, 又能把克扣了银两和粮食的上一级官员,绳之以法。”建宁帝面上多了几分严肃,“你慢慢想,不着急。” 林青槐再次点头称是,面上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没立即作答。 司徒聿学他的样,曲起胳膊拐他,用只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可是问到你我的发家史了。” 林青槐又抬脚踹过去。 她是定安三十九年的状元,也就是明年。 在吏部观政半年后,被遣去永安县任县令。 同样的问题,她到任的第一年便遇到。 合着那位县令,折腾了快三年没把上边的人拉下来,丢给她一个烂摊子,还把自己的官职给搞没了? 说话的工夫,一行人进了御书房。 建宁帝撩袍坐到书案后,神色放松地看着林青槐。 他这几日正打算先给几个大的皇子封王,立储一事往后延一延。孰料老三一大早就跑来御书房,跟他说想去大理寺观政,随便 他出什么题都不怕。 印象里,老三素来是老实不争的性子,难得他主动一回,便给了机会。 这一考便忘了时辰。 他从来不知,一直默默无闻的老三不止学问好,政见也颇有深度。 有如此优秀的儿子,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而听他举荐林丞的儿子榕哥儿,自己便有了要考一考这小子的想法。 林丞这些年为了他牺牲颇多,他的儿子,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给机会。 若这两孩子脾性相投,日后在朝堂上,老三也多了一份助力。 建宁帝细细打量林青槐一番,脸上露出几分严肃的意味。 “回圣上,青榕想好了,先说第一个问题。”林青槐上前一步行礼,“银两和粮食不够,可先将灾民分流,老弱病残和孕妇,可每 日定量直接领取赈灾的粮食。青壮年则要用劳作换取,若还不够,再说动乡绅富户捐赠。” 建宁帝虎目一眯,身上的气势骤然变得凌厉,“若是乡绅富户不肯捐赠呢?即便捐赠了,也还不够呢?” 这孩子也很有想法。 “灾民得不到救助就会生乱,乡绅富户首当其冲成为灾民的目标。”林青槐面色沉静,“谈不成,那便用些手段找最富的杀鸡骇猴 。等拿到银两和粮食后广而告之,让他们得到名声。若还不够赈灾,可从临近的州县立字据借用,尽量不让灾民背井离乡、生 乱。” “那第二个问题,你要如何解决。”建宁帝的眼里多了几分深意。 此子胆大,好好磨练一番,将来定能成为老三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林青槐埋了埋头,回道:“第二个问题在青榕看来,不必急于一时。可先稳住灾后的情况,待民生恢复再慢慢从长计议。事关重 大,经手之人便不止一个,待证据查明再递交巡按御史,若御史也参与,便递交提刑按察司,总有一人不在这网里。” 她当然不是这么干的。 而是拿着证据,把这条线上的官员都敲诈了一通,只一年永安县便换了个模样。 本想留着他们做后用,孰料建宁帝在定安四十年秋末忽然驾崩,司徒聿登基。 她眼看朝中老臣不服司徒聿,于是又把证据翻出来送给他当登基贺礼,从户部到地方拉下来三十多个官员,震惊朝野。 此事过后,朝中的大小官员不敢轻视司徒聿,对她则是又恨又怕。 司徒聿说此事是他们的发家史,倒也没错。 “便是拖上一两年也不介意?”建宁帝又问,“万一你查找证据时走漏风声,被打击报复了呢?” 永安县那县令第一个问题没处理好,第二个问题更是搞得一塌糊涂,不单没告状还与克扣银钱和粮食的人,同流合污。 “只要还活着,就拼着一口气来上京告御状。”林青槐眨了下眼,顺势拍建宁帝的马屁,“大梁朝有圣上这样的明君,此事总有真 相大白的一日。” “就你会说话。”建宁帝龙颜大悦。 司徒聿抬起头,目光落在林青槐好看的侧脸上,心里嫉妒的直冒酸水。 他可从来没夸过自己,假话都没有。 “青榕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林青槐绷紧小脸,神色严肃。 “得了,准你跟老三去吏部领委任状,明日一道去大理寺观政。”建宁帝又笑,“先从查案开始学,若是做的好再去六部轮换。” 林青槐怔了下,跪下叩谢,“林青榕谢圣上恩典!” 李来福抱着拂尘,冲林青槐露出大大的笑容,“恭喜林公子。” 林青槐笑笑,站起来递了个眼神给司徒聿。 “孩儿告退。”司徒聿也站起来,恭敬行礼。 建宁帝目送他二人出了御书房,抬手叩了叩桌面,吩咐李来福,“差人给闻野送信,明日入宫觐见。” “是。”李来福见他心情好,也忍不住夸司徒聿,“三殿下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林公子也叫人惊喜,靖远侯可继续当他的富贵闲 人了。” “朕也甚是欣慰,别看老三总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私下竟把历年的奏折都看了一遍,在许多事上的见解,都有朕的风范。”建宁 帝捋了把胡须,话锋一转,“立储一事还不急,朕再看看这小子的能耐。” “如此也好。”李来福弓下脊背,唇角止不住上扬。 有了中意的人选,储君怕是不久就要定下。 …… 林青槐出了御书房便抿唇不说话,司徒聿负着手在边上慢慢跟着,唇角勾着清浅的弧度。 接近午时,明晃晃的日头晒下来,两人的影子时不时叠在一处。 他看着地上的影子,手心里似乎还有方才,牵他手时留下的柔滑触感。 “有事跟你说。”林青槐停了下来,掏出怀里的补药单子递过去,微微仰起脸,“我怀疑你爹的死有蹊跷,你看看这个。” 她还没去太医院,找孙御医验证这单子是如何毒死人的。 归尘师父出门去找师娘,得过几个月才回,此事又不能声张。 “我也有怀疑。”司徒聿接过单子细看了一阵,凤眸微微眯起,“我染了风寒后,御膳房送来的补汤里,有这几味补药。父皇驾崩 之前,喝的补汤也用了同样的药。” 林青槐微怔,“如此说来,此人如今就在宫里,目的是杀了你爹和你们所有的兄弟。” 她先前只是猜测,没料到竟猜中了。 建宁帝登基已有二十年,加上后来司徒聿也当了十八年的皇帝,此人如今的岁数应当不大。 又或者此人的年纪很大,杀司徒聿和她的另有其人,但目的相同。 “此事非同小可,我爹可能已经中毒只是还未毒发。”司徒聿敛眉,“先把你二叔处理掉,你再配合我唱一出戏,让孙御医给我爹 放血验毒。” 林青槐应声同意,拧着眉闷头往前走。 这件事得从长计议,给圣上放血不是小事,闹不好司徒聿的储君之位会落空,侯府也要被治罪。 司徒聿追上去,倾身过去在他耳边低语,清润的嗓音里多了几分揶揄,“林相莫不是忘了,正阳门离此处甚远。” 林青槐怔了下,面颊升起热气,“登徒子!” 这人多活一回,愈发的没有帝王样了。 上一世,她顶替哥哥成为世子后,与他的关系最是要好,可也不曾如此亲昵。 “你我都是男子,离近些说话有何不可?”司徒聿心底虚的慌,“姑娘家才这般在意。” “你骂谁呢!”林青槐恼羞成怒,抬脚就踹了过去,“谁娘了!” “我的错。”司徒聿避开他伸过来的腿,哭笑不得,“是我失言,你若在此处打我,不消一刻父皇便会知晓,咱换个地方打。” 林青槐面上升起热气,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你是怎么死的?我发现自己中毒便派了赤羽卫去护你。”司徒聿压低了嗓音,剑眉蹙起,“我昨日细想,此人借着你的手弑君, 定然也不会放过你。” “桃花酿有毒。”林青槐侧过头,嫌弃撇嘴,“你那后宫是筛子吗!” 酒和红豆糕被人下了毒都不知道。 司徒聿心虚别过脸,这动作落在林青槐眼中,更显讽刺。 她气不打一处来,“色字头上一把刀,骂你是白痴还是轻的。” 自己怎会觉得他这样的帝王,可称明君的? “过分了啊,你这是以下犯上。”司徒聿心塞莫名。 可不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吗?自己到死都还想着让赤羽卫护着他,舍不得他出一点意外。 “实话都不好听。”林青槐哼了声,忽然问,“话说回来,你纳那么多妃子,忙的过来吗?” 司徒聿张口就要说不知道,话到嘴边,想起那张藏了十几年的小像,面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薄红,“你不也妻妾成群,何必说我 。” 林青槐:“……” 那能一样吗! 乘肩舆到吏部取了委任状,林青槐想起被司徒聿抓起来的大盗,于是跟他一道上了马车去崇业坊。 司徒聿倚着软垫,拉开抽匣抓了一把瓜子放到凭几上,一个一个用手剥开。 林青槐暼了眼,没做声。 “你我去大理寺观政的消息估摸着已经传开,你二叔必然会防备你。”司徒聿剥了一会,拿起瓜子仁递给她,“不如我们设个局, 引君入瓮。” “你想怎么做?”林青槐接过瓜子仁,顺手丢嘴里,“说说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2 司徒聿见他吃了瓜子仁,心底涌起一丝隐秘的甜,剥的速度更快了,“犯人问斩前是要验明正身的,如今丢了一个被我们抓到 ,他必然会派人盯梢。” “说重点。”林青槐拿起桌上的瓜子仁一把塞嘴里,黛眉微挑,“他的胆子不会那么大,一次就把所有人都换掉。” 二叔今日派人试探自己,发觉自己身边的护卫武功高强,应该不敢再有动作。他可是大理寺少卿,派人暗杀侄子的事败露,他 那些妻妾子女都要受牵连。 “一个和几个没差别。西山之事败露,大皇兄和你二叔都很急,咱两边挑拨。”司徒聿扬唇笑了笑,深邃的眸子藏着不敢表露出 来的温柔,“你二叔那边咱往死里磋磨林庭兆,盯梢你我的人咱给他换成自己的。大皇兄这,尽量营造你二叔与他已离心的假象 。” 他们在一条绳上,只有内乱了才会露出破绽。 “行。”林青槐点头同意,手很自然的伸过去,把他刚剥下的瓜子仁拿过来。 看不出来他还挺贴心,怪不得后宫的妃子那么多都不怎么闹。 “在他们把人送回天牢前,咱得先把人找到,再趁着他们互相猜忌,找出你二叔的把柄以及他们合谋的证据。”司徒聿见他吃了 许多,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此事危险,你身边若无得力的护卫,我给你安排几个。” 他的暗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功夫好行事也机灵。 “不用,我身边的人挺好。”林青槐喝了口茶,朝空了的茶杯点点下巴,似笑非笑,“你没少这么哄着你那些妃子吧?” 喂了瓜子再喂水,若是他的妃子,差不多该滚床上去了。 “咳咳……你怎会如此想,朕哪有心思去哄人。”司徒聿险些被口水呛到,俊美的脸庞红透了。 自己只想哄着他罢了。 什么妃子,他连长相都没记住。 “你脸红什么,男欢女爱时做什么都正常。”林青槐给了他一双白眼,“你现在还不是帝王,不用担心丢脸。” “合着林相与妻妾相处,什么都做?”司徒聿心头一滞,莫名涌上一股子闷气,“难怪林相的后宅一团和气。” 他当了一辈子的和尚,见的最多的是自己的手。 哪像他,左拥右抱群美环绕。 “羡慕我啊。”林青槐轻嗤一声,说回正事,“幕后之人你打算怎么查,此人能给你爹下毒,手段不低。” “你请我吃饭,找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细细说。”司徒聿抬眼,目光从他腰间扫过,面颊又止不住发烫,“咱俩合计一下,没准能 发现点什么。” “为什么是我请客,你这么穷的吗?”林青槐斜乜他一眼,不悦皱眉,“你是不是忘了,你在一年后跟我抢过一个铺子。” 他手底下也有收集官员徇私舞弊证据的组织,只不过一直在暗处,不像天风楼在明处。 天风楼出名后,她想换个大一点的铺子,价格还没谈妥这人便加价到一千两直接买了。 “我是买了之后才知道你也想买。”司徒聿略心虚,“那一会我请客,你定地方。” 林青槐满意了,唇边不自觉浮起笑容,“这还差不多。” 她现在已经救回哥哥,娘亲的事也很快就能解决。不像他,爹死的不明不白,娘也没能活很久。 他不请客谁请客。 马车哒哒哒过了长宁大街,外边开始变得吵闹起来。 司徒聿撩开帘子往后看了会,目光落到一直鬼祟跟踪他们的人身上,眼底划过一抹玩味。 看来他高估了林陌,请的人都不怎么样。 放下帘子,他抬手敲了敲车壁,吩咐道,“去南市。” 林青槐了然地勾了下唇角,安心吃瓜子仁。 从吏部出来也就两刻钟不到,二叔这么快就派人盯梢,估摸着是急坏了。 到南市停车下去,冬至也从靖远侯府的马车上下来。 林青槐招手示意她过来,偏头跟司徒聿说,“随便逛一圈再抓住盯梢的人,就当我们没发现。” “也好。”司徒聿笑了下,心怦怦直跳。 上一世,他及冠那年的春节,恰好回京述职。 自己用各种公务拖着他留到上元节,又借口要微服私访,拉他一道来看花灯。结果贺砚声那不开眼的人也跟着来,一路上与他 相谈甚欢,谁都不搭理自己。 他那是要微服私访吗,他只是想陪下自己的心上人。 “我想去书局看看,你想去哪。”林青槐说的随意,一双眼却亮的耀眼,“我记得这会的话本不少,不用读正经书,看看闲书也不 错。” 大夫人她们可喜欢来书局,每回都带好多书回去,她得闲了就给她读。 “去书局。”司徒聿不假思索。 跟他在一块,去哪儿都行。 这样的机会,他曾经求都求不到,如今有了自然要好好珍惜。 林青槐点点头,取下腰间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自顾混入人群。 听归尘师父说,师娘喜欢写书、说书,他书房里那些古古怪怪的书,都是师娘写的。 若她还活着,大抵会给书局送稿子。 他们在逃亡的路上走散,至今已有十三年。 这些年,大梁国中的书局归尘师父不说全去过,至少也拜访了七八成,依然没有师娘的消息。 上京的这家书局,她更是半月一来,可惜次次希望都落空。 如今,归尘师父的身体也出了毛病,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多留他几年。 他那是心病。 林青槐的情绪低落下去,心底很不是滋味。 重生也未必什么都能改变。 到了书局,店里的小二在清点书籍,掌柜的趴在柜台上叹气。 林青槐稍稍回神,好奇打听,“掌柜的可是遇到了难事?” 上京只这一家书局,几年前刚开时,文人雅士日日到铺子前骂掌柜的有辱斯文。 她那会刚十岁,帮着掌柜的跟那群酸儒对骂了三日,把人给骂跑了,这书局的生意也带了起来。 掌柜的跟她交情不错,凡是得了新的稿子,都会让人去镇国寺送信。 “是你呀小恩人。”掌柜的勉强挤出三分笑意来,“家乡的双亲惹上了些麻烦,我想把这铺子和印坊卖了筹钱回去,时间赶不及, 正愁得慌。” “你打算卖什么价?”林青槐精神过来,笑容明媚,“若价钱合适,我倒是想买。” 她便是不入仕,也没法安生待在后宅,总要给自己找些喜欢的事做。 反正他们靖远侯府有哥哥撑着。 “铺子有三层,带个小院子,价格是一千五百两。书籍一共四千二百册,合银四千七百两,印坊的宅子贱一些,加上伙计和印制 书册的用具也不便宜,要一千八百两,总共八千两银子。”掌柜的又忍不住叹气,“若非家中有事,这书局我不能卖。” 没出好书一年也能净赚一二千两的生意,卖了跟割肉差不多。 “那就八千两,今日酉时你到靖远侯府去取银票。”林青槐弯起唇角,“咱立个字据,一会去京兆尹衙门给房契地契办下更名。” 掌柜的没报高价,当初这书局开起来她也新鲜的很,把什么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多谢小恩人!”掌柜惊了下,当即红着眼撩袍下跪,“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来世必当……” “我可受不起你这一跪,若是哪天想回来了,你来这找我便是。”林青槐伸手拦住他,“办正事要紧。” “欸。”掌柜的抹了把泪,取来纸笔立字据。 司徒聿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目光幽邃。 他这是要作甚? 掌柜的立好字据,交代小二一声便跟着林青槐去京兆尹衙门。 一行人离开书局上了马车,消息也传到了林陌耳中。 “他们去了京兆尹衙门?”林陌捋了把胡须,消瘦的脸庞裹上冷霜,阴恻恻地看着来人,“所为何事?” “三公子买了家书局,去办房契地契更名。”男人垂首,“我的人还跟着他们。他身边的护卫人数不少,不好再下手杀人。” 林陌面上的阴霾更重,“一会给大皇子送个口信,藏好那两人,等风声过去我再想法子,将他们送回大理寺天牢。侯爷那边呢? ” “侯爷和夫人在镇国寺住下了,说是要赏花。”男人回话。 “把他们都盯紧了。”林陌摆手赶人。 来人无声无息退下。 林陌闭上眼,心底的不安愈发浓烈。大哥既已发现榕哥儿坠崖有蹊跷,为何毫无动作,倒是榕哥儿去大理寺观政这事来势汹汹 。 大哥是把这事交给榕哥儿自个查了? 若真是如此,他到轻松了。如今大哥已经知晓此事,杀人不可行,只能从榕哥儿身上做文章。 榕哥儿现年十四,三皇子也不过十六岁,俩小子没办过案子没经过事,能玩出什么花来。 …… 林青槐办好了房契地契更名,跟书局掌柜的分开后,和司徒聿一起捉住盯梢的人,上车去崇业坊见那个被抓起来的大盗。 司徒聿买的宅子外边看着平平无奇,进去后,立即有侍卫过来带路。 无论是选址还是宅子的规模,从外边看,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收集各种信息的据点。 林青槐评估一番,深深觉得天风楼穷。 进正厅坐下,盯梢的人被惊蛰带进来,还处于昏迷状态。 她喝了口茶,过去弄醒对方,开始给他催眠。 这人负责跑腿盯梢,不了解具体要做什么,但能接触到二叔手下帮着办事的护卫。 林青槐没费什么功夫,一会便审了出来。 “处理掉,再找个身形和他一样的易容做他的模样,去回话。”司徒聿站起身来,微笑看着林青槐,“走,带你去看我这的地牢。 ” 林青槐扬了扬眉,利落起身。 穿过院里的回廊进入南院,侍卫比外面又多了些。 两人进入南院书房,司徒聿打开机括,挂着一副山水画的墙面从中间整齐裂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霉味和血腥味散出来,还有一丝桐油味。 司徒聿提了只灯笼,走下台阶时很自然地去牵他的手,“你小心些,底下有些黑。” 林青槐本能甩开他的手,不料脚底一滑直直栽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3 “小心!”司徒聿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腰将人拉回来抱住,一块跃下台阶。 林青槐慌忙中抓着他的胳膊,脸颊撞到他胸口上,整个被他身上的冷冽的松柏香笼罩着,心跳如雷。 到底是男子,他的胳膊紧实有力,隔着袖子都能感受到指腹底下的肌肉,所蕴含的力量。 若不是自己也从小习武,他一只手就能捏死自己。 双脚落地,地牢的全貌尽收眼底。 林青槐推开他,死死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那一丝悸动,佯装淡定,“他在哪。” 司徒聿怀里一空,心却像是泡在蜜水里,哪哪都是甜的,“跟我来。” 林青槐抬脚就走,面颊烫的像是着了火。 顺着长长的通道一直走到地牢最深处,侍卫打开其中一间地牢的门,恭敬退下。 林青槐进去看了眼被绑起来的盗贼,伸脚把牢里的那张圆凳勾过来,一屁股坐下,“又见面了。” 她没见过此人,去围场的人是哥哥。 “你想知道什么。”男人睁开肿胀的眼,艰难出声,“我该说的已经说了。” “是吗。”林青槐扬了扬眉,取出怀里的挂着玉坠的金链子,稍稍举高并晃动起来。 “这是要赏给我的?”男人脸上露出讥讽的笑,“不值钱。” “那你说什么值钱?”林青槐发现他不被链子吸引,倏然倾身过去,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嗓音柔和下来,“你想要什么,都说出来 。” 男人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不多时眼皮便耷拉下去,喃喃出声,“想回去看看我那没人照顾的老娘。” 司徒聿抱起胳膊,落在林青槐身上的目光,格外温柔。 他没说这是什么本事,幸好也没对自己用过…… “你这么有孝心,她若是知道一定会很欣慰。”林青槐笑了下,循循善诱,“告诉我,林少卿跟你们怎么说的,他又是如何把你们 给换出天牢?” 男人沉默了会,滔滔不绝的开始诉说,还提到两位皇子。 司徒聿一字不漏都记录下来,剑眉压的极低。 林青槐抿着唇听完,让他在供词上画押,神色不见舒展,反而愈发凝重。 “我都知道了,你好好睡一觉。”说完,她站起来,寒着脸离开牢房。 二叔竟然偷偷换了三个人出来,剩下的那两个被藏在城内,这盗贼也不知具体的地方。 早上的袭击果真是想把事情栽到逃狱的大盗身上。 司徒聿示意侍卫把牢房门锁上,加快脚步跟上林青槐,笼在昏暗里的脸上挂着心疼,“书房有舆图,按照他说的几个特征不难找 出来。” “真为我爹不值。”林青槐闭了闭眼,唇边泛起讥讽的笑,“我爹十六岁袭爵,对两个弟弟一直照顾有加,哪曾想二叔对他的恨意 如此之大。” 上一世,靖远侯府所有的悲剧,都因二叔的野心而起。 她尚未及笄便一连送走三位至亲,独自撑起侯府。若不是身边还有两位师父,有三叔一家,有贺砚声、司徒聿,她根本撑不下 来。 “这一世会圆满的。”司徒聿轻拍他的肩膀,“开心些,咱去看舆图,完了我请你吃饭。” 林青槐点了下头,提不起劲。 上京对她说来说,是闭着眼走都不会迷路的地方,有舆图在,找个特征明显的地方易如反掌。 两人回到书房打开舆图,按照那盗贼说的特征,很快便圈定四个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这两处地方离崇业坊近,由我的人负责,剩下那两个地方离你的天风楼近,让你的人去核实。”司徒聿负着手,清润的嗓音透 着轻松,“先去吃饭。” “你怎么知道天风楼是我的?”林青槐讶异抬起头。 她就没承认过这事。 司徒聿扬了扬眉,徐徐倾身在他耳边笑,“林相莫不是忘了,当年你被楚音音下药,是谁救的你。” 林青槐:“……” “你还欠我一句谢谢。”司徒聿直起身,神色愉悦,“朕等林相的这句谢谢,可是等了十七年。” 上一世自己为他做的事不少,要一句谢谢不过分。 “我为了你,男根都被人切了,也没你听你说谢谢。”林青槐抬高下巴,顶着隐隐发烫的脸颊,负手走了出去。 司徒聿:“……” 没法聊了。 回到南市附近下车,司徒聿觉察到林青槐的情绪还是不对,路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回头跟惊蛰拿钱去买了两串。 这人不高兴时用吃的哄就好。 “我没吃过这个,你陪我吃一串,不然有点傻。”司徒聿伸手拉住林青槐的袖子,给了他一串糖葫芦,“小时候不敢吃,后来是没 机会吃,有机会也忘了。” “你是说你秦王叔的母妃,被人在饴糖里下毒那事?”林青槐接过他递来的糖葫芦,又忍不住揶揄,“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怕?自己死了不算,还拉我陪葬。” 司徒聿:“……” 自己的死法就这么让他介怀? 不都是死吗。 怎么死还要分个高低贵贱来。 林青槐见他说不出话来,心情顿时就特别好,开心咬了口糖葫芦。 她也好多年没吃。 裹着饴糖的橘子酸酸甜甜,一口吃进去,橘子汁在嘴里爆开,微酸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味道不错,你快尝尝。”林青槐忍着哆嗦的冲动,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司徒聿,“不骗你。” 司徒聿垂眸,少年的眼弯成了一轮浅月,瓷白脸映着骄阳,根根分明的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狡猾 的劲。 他笑了笑,张嘴咬下一块糖葫芦,俊美的面容霎时酸得皱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死了。”林青槐曲起胳膊拐了下他的腰,低低笑出声,“好骗。” 上一世能活到三十六岁全靠命硬。 身为帝王,哪怕是近臣也要防备一二,不可彻底交心。 “你吃我送的红豆糕,不会从来没想过有天,里边会掺了毒药吧?”林青槐心思电转,怔怔仰起头看他,潋滟美目写满了惊诧,“ 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信赖。” 她醒来那会还在愤愤不平,以为自己为他披荆斩棘十八年抵不过谗言,孰料竟是误会一场。 “你与砚声都是我的心腹,若你们都不值得我信任,我还能信谁。”司徒聿深深看进他的眼底,才冒出来的一点欢喜,在他澄澈 的目光里分崩离析,“若是对你还留着一二分戒心,如何对得起你切根以护。” 林青槐:“……” 不想跟他说话了。 司徒聿心情大好,又咬了口糖葫芦,酸的滋味过去嘴里全是甜。 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我要去飞鸿居吃饭,饿死了。”林青槐被他看得一阵心虚,面颊止不住发烫,“吃穷你。” 他的眼神宛如深潭一般,她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被吸进去。 上一世,他们私下交情也好,却没现在这般自在亲密。 君臣、知己的界限她一直拿捏的很好。 如今他俩是难兄难弟,不一样。 “嗯。”司徒聿应声跟上。 到飞鸿居,林青槐带他去自己专属的包厢,点了菜边聊边等。 司徒聿先说了自己的怀疑,尤其是自己失明、父皇驾崩时的种种疑点,尔后话锋一转,“你手里那张单子怎么来的,方才细细分 析,可见几个月后我会失明仅仅是开端。” 他失明之时,靖远侯还健在,当时查到是大皇兄所为,他知道林青槐从中做了动作。 如今看来,便是没有他推动这个结果,这事也会落到大皇兄身上。 大皇兄死后,隔了一年,二皇兄谋害他的事情败露。父皇为此震怒吐血,太医的说法是,那口血吐出来应是好事。 然而一个月不到,父皇便卧床不起直到驾崩。 “上一世给我娘下毒的人给的,写方子的人大概死在十年前。”林青槐咬了下唇,眼底浮起兴味,“十年前,宫里可有发生过什么 大事,说不定有线索。” 陈元庆说他师父是被黑衣人砍杀而死。事情发生之时,他应该还年幼,否则黑衣人不会放过他。 照此推算,此事至少发生在十年前。 十年前她在镇国寺,天天都在习武读书。 “宫里无事发生,朝中也无大事。”司徒聿仔细回想了下,面色倏然冷肃,“或许不是一个凶手而是两个,甚至是好几个。目的如 你所说,杀死我爹和他的所有子嗣。” “有可能。”林青槐往后一靠,又忍不住嫌弃,“你后宫的情况怎么样也说下,三个皇子都不像是你的种。” 他登基之前定了太子妃,还是从司徒修手里抢过去的,却过了好几年才大婚。 她一直怀疑他的后宫有问题,皇后和妃子都不闹,就是孩子也完全不像他。 “后宫从皇后到妃子入宫前我就查过。”司徒聿避开她的眼神,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皇后欲毒杀他被识破后,特别安分。在她和贵妃生下三个皇子后,就被他严加看管起来,同时处死了被囚禁前就哑了的二皇兄 。其他没侍寝过的妃子,他每次封赏下去都是人人有份,因而没人闹。 若是那人想杀的只有自己,不应该连累林青槐。 这人定是知晓自己爱慕林青槐,又知林青槐的秘密,这才借着他们手杀了彼此。 他有什么秘密? “你死了,太子登基也还是你爹的子嗣。既然猜不到幕后之人的身份,那先从宫里查,一个都不要放过,单子的来历天风楼去查 。”林青槐真想啐他一口。 后宫没问题,他怎么会被人毒死还连累自己。 司徒聿不说话了。 林青槐吃过午饭安排好人手去保平查陈元庆和他师父,掉头回侯府。 进门听管家说,府中来了对从乡下来的管家夫妇,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大步去正厅。 果然,坐在正厅里手拉着手姿态亲昵的管家夫妇,正是她爹娘。 “你俩怎么回来了?”她没眼看爹娘的恩爱样,屏退了左右让冬至在门外守着,撩开袍子坐下,“消息收到了吧。圣上这是给三殿 下培养近臣,女儿越俎代庖替哥哥争取到了机会,明日便去大理寺观政。” “云姐儿,有件事我俩没和你商量,就做好了决定。”林丞低着头,不敢去看女儿的脸色,“咱靖远侯府的千金,明日入京。” 林青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4 厅里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 林青槐缓了好一会,眯眼看着自己不靠谱的爹娘,勉强扯开唇角,“外边都知道了?” “应该传开了。”林丞干笑,握紧了夫人的手不撒开,“今夜我会带着你哥哥去城外的庄子,明日申时再让他扮做你的模样,坐马 车回城,路上让人不经意地瞧见你哥哥的脸。” 周静清了清嗓子,笑着帮腔,“你放心,我和你爹的计划很周密,一点错漏都不会有。一个月后,等你哥的腿恢复过来,娘亲就 设宴邀请相熟的夫人千金过府,让你正式露面。” 林青槐按了按眉心,神色倏然冷冽,“为何这般急?” 林丞顿了下,迟疑解释,“方丈收到你归尘师父的信,他在潭州那边找到了你师娘,不料你师娘染了重病。方丈不放心,一早便 带着医僧赶了过去。你哥哥自个待在镇国寺,我俩带了大夫过去容易被人怀疑,故而决定提前公开你的身份。” “你俩计划好了便行,我让嬷嬷假装收拾下揽梅阁。”林青槐心里一松,情绪却不免低落下去,“你们先坐着,我去安排下。” 林丞见女儿不开心,张嘴欲叫住她,还没出声便被夫人给拦住。 “她和归尘的感情极好,听到师娘病重的消息哪还开心得起来。”周静娇嗔瞪他,“不用管,咱家云姐儿会自个缓过来的。” 归尘和娘子走散了十几年,如今这娘子染着重病,许是好不了了。 林丞也止不住叹气,“希望是好消息吧。” 周静拍拍他的手背,笑道,“丞哥,咱该去镇国寺了,晚些时候还得大摇大摆地回来。” 林丞含笑点头。 这边厢,林青槐叫来主院的管家和管事嬷嬷,通知大家侯府千金要回来的消息,吩咐管事嬷嬷去打扫揽梅阁。 安排完,她回了清风苑,一个人坐到亭子里发呆。 重生回来她便忙着哥哥坠崖一事,竟把师父给忘了。 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归尘师父在潭州找到病重的师娘,她因为哥哥出事没能帮上忙,后来娘亲也走了,更顾不上那边的消息 。 等归尘师父回到镇国寺,已是五个月后。 他抱着师娘和师兄的骨灰回来的,之后大病一场,为了她又生生拖了两年多,到底还是走了。 师父是西北蛮夷人,十五年前,因蛮夷国中大乱,皇子们各自为政四处割据,不得不带着家人逃来大梁。 逃亡的路上,师父被蛮夷追兵打断了腿,师娘带着五岁的孩子落水一下子没了影。 师父辗转到了镇国寺投靠方丈师父,这一来便过了十三年,师娘和孩子音讯全无。 林青槐烦躁地敲了敲脑门,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三叔沉谜诗词书画,平时没事就出去游山玩水,三年后他从保平县买回一个聪明沉稳的书童,懂得蛮夷话,还知道催眠。 她觉得那青年人不错就要了过来,带在身边培养,后来这书童成了宝贝侄子的军师,谋略过人。 懂蛮夷话,会催眠……那是师娘会的东西啊! 然而上一世,她因为归尘师父带回骨灰,又说师兄早没了,没想到这一层。 林青槐跳起来,激动叫来冬至,“安排两个人去保平县的望山镇,找一个十八岁左右叫洛星澜的青年,他父亲是铁匠。另外再派 两个人去潭州,跟归尘师父说我有师兄的消息,让他好生照料师娘。” “是。”冬至见她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心也跟着松了,“我马上通知谷雨安排下去。” 大小姐一进清风苑就无精打采的在那发呆,她都要吓死了。 林青槐神清气爽,走地道回了揽梅阁,叫来院里的管事嬷嬷。 昨日送走了陈氏收买的人,不知她是不是还继续作妖。 “陈氏这两日没出过门,东院那边倒是有几个人过来。”管事嬷嬷恭敬回话,“补药的单子我去对过,有几味补药没人申领过。” “做的好,补药的事你盯着点。”林青槐转身去打开匣子,拿了几两银子赏给她,“明日大小姐回府,表面上该安排什么你去安排 下,我娘这会还在镇国寺。” “谢大小姐赏赐。”管事嬷嬷恭敬退下。 林青槐心里舒坦,等到酉时书局的掌柜上门,亲自把银票送过去。 书局和印坊那边都交给了白露,等她手上的事情忙完,会重新弄书局的布局,如今还不急。 “你买书局做什么?”林丞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压低嗓音,“缺不缺银子?” 他刚回府没多会,听说有人来找女儿,索性守着。 林青槐好笑摇头,“我不能一辈子装哥哥,总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买书局的银子我有。” 林丞眨了眨眼,嗓音又低了些,“需要爹爹做什么只管说,你爹是闲人。” “还真有事。”林青槐没跟他客气,掏出写好的小故事递过去,“你明日入宫见圣上时,跟他说这个故事。” 她去大理寺观政,建宁帝定会召见爹爹。 建宁帝比司徒聿更清楚谁最想杀他,听了那个用补药下毒的故事,说不定会漏点线索出来。 司徒聿帮了自己大忙,自然要回报一二。 “行,等着爹爹的消息。”林丞一脸欣慰。 林青槐笑弯了眼。 用过晚膳,她回到揽梅阁处理完听风楼的事,早早歇下。 一觉睡到寅时,林青槐爬起来梳洗一番,换了身稍稍稳重一些的衣裳,带上委任状乘着马车前往大理寺。 天还黑着,路上不时遇到进城做买卖的商贩和农户,听得她一阵恍惚。 上一世她去上朝脑子里没有一刻得闲,倒是不曾留意这些。 如今心境不同,竟觉得甚是有趣味。 六部三司都在正阳门后,大理寺、吏部、兵部、都察院居左,御道对面是户部、礼部等等。 马车到了正阳门前,大门尚未打开。 各部官员乘马车来的都待在马车上,有的看书有的用早饭,也有上了车就补觉这会还没醒的。 林青槐撩开帘子瞄了瞄,看到二叔的马车也到了,眸光微沉。 二叔的心机颇深,若非如此,上一世他们一家也不至于被他设计得家破人亡。 她没过去打招呼,放了帘子便倚着凭几闭目养神。 到了卯时,正阳门开,各部官员鱼贯而入。 林青槐走在后面,进去就看到司徒聿穿着一身牙白的蟒袍,腰间绑着碧玉绅带,披着件褐色斗篷,负手站在大理寺衙门外。 天尚有些昏暗,惊蛰提着的灯笼透出摇曳的光,照得他的面容俊美不凡,一双眼亮得的像是天上的星子般。 大理寺亮堂堂的灯笼在他身后铺开,他低眉浅笑的模样,如谪仙下凡一般好看。 林青槐看呆了去,回过神,脚步轻快地朝他走过去,“进去吧。” “给你。”司徒聿垂下负在身后的双手,塞给他两只热腾腾的包子,“母后那边的小厨房做的,知晓你不爱醒来就用膳,特意给你 留了两个,吃完再进去,不急。” “谢了。”林青槐没多想,拿过包子便咬了口。 君臣多年,他对自己素来细心。 “下官见过三殿下。”林陌从里边出来,客气行礼,“几位大人不见殿下进门,下官自告奋勇过来瞧瞧。” 门外光线暗淡,他的脸掩在昏暗里看不清表情。 “无事,我是来观政的不必如此多礼,你跟几位大人说不用等,我稍后便进去。”司徒聿垂目,温柔看着林青槐吃包子,“也无需 特殊对待,否则便是辜负了父皇的圣训。” “那下官先回去。”林陌行礼退下。 三皇子对自己的态度有明显的嫌恶,可见他来大理寺还带着侄子青榕,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到底年轻,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林陌进了门,司徒聿懒散偏头瞄了眼,眯起凤眸嗤笑,“他还真把朕当小孩儿了。” “你少朕来朕去的,小心你爹要你的命。”林青槐吃了一嘴的包子,脸颊鼓鼓囊囊,嗓音含糊,“我可是还想活很久的。” 司徒聿:“……” 他当了十八年的皇帝,一时忘了。 少顷,林青槐吃完了两只包子,拿出帕子擦干净手,递了个眼色给司徒聿,和他一块进去。 两人去跟寺卿魏大人登记委任状,尔后跟着他去认识衙内的诸位官员。 皇子观政素来是从六部开始,从大理寺开始的少之又少,别说还带了个伴读一起。 大理寺的一众官员对他二人甚是好奇,又惧于司徒聿的身份,言语间颇为奉承。 两人笑着应付过去,在角落里找好位置,命人搬了两张公案过来,开始办公。 林青槐大方选出林陌历年承办的案子的卷宗,一副不怕被他发现的模样,司徒聿也在看卷宗,还不时做记录。 林陌暗暗观察了一早上,没瞧出他们有什么能耐,仍不敢大意。 今日要回来的堂侄女,还不知底细如何。 他在侯府几十年,从未听大哥提起过,他们还有个女儿! …… 午时放衙,衙内的官员围住林青槐,打听他妹妹的来历。 林青槐保持微笑随便扯了通,拉着司徒聿逃似的往外跑。 “青榕还有位妹妹?”司徒聿又惊又气,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纠结,“为何不曾听你说过。” 自打在镇国寺看到他穿女装的模样,他夜里梦的都是那个样子,心底更是痒的不行。 结果,他还真有个妹妹! 更让自己生气的是,他们君臣多年,他从未提过此事。 “确实有个妹妹。”林青槐心里咯噔了下,暗暗叫苦,“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你想不想听?” 他和自己一样重生,比谁都清楚自己有没有妹妹。 百密一疏。 “想。”司徒聿绷着脸,咬牙切齿的声音落在他头顶,“你慢慢编,朕洗耳恭听。” 林青槐:“……” 这混账东西还是打死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5 坐上司徒聿的马车离开大理寺,林青槐冷静下来仔细一琢磨,这事还真不好圆。 说在镇国寺的人是妹妹,但是一直以男孩的身份养,那日去西山围场救她的也是妹妹,现在命里的大劫过了所以接回来? 好像也不行。 那样说就成了她和妹妹都重生。既然重生为何一直没出现过。 司徒聿若是没重生,怎么编都成。 自己真这么说了,还得找理由圆妹妹去西山的原因。 总不能说自己重生后跟妹妹说了这事,让她去救人吧。没脑子的人,才会让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去冒险,家里又不是没护卫。 林青槐头大如斗。 自己本是女儿身的事,决不能现在就暴露。 欺君之罪不是儿戏。 一会得让冬至回去给爹娘传话,千万不要对外说自己的名字。 司徒聿现在一直把自己当成是哥哥,听到名字,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编不出来?”司徒聿拎起茶壶倒茶,眉眼间笼着郁气,“再好好想想,林相素来足智多谋,编个故事应该不难。” “我为什么要编?”林青槐火气上来,拿了他倒的茶就喝,“我的家事为何要告诉你,难不成你想求娶我妹妹?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 编个屁啊!她凭什么把家里的事都告诉他。 “原来林相也会不讲理。”司徒聿瞧着他气鼓鼓的样,手指动了动,有点想捏他的脸,“好了我不问,你不想说便罢了。” 弟弟或者妹妹又与他何干,自己想要的只有他而已。 “也不是不能说。”林青槐见他放低了姿态,反而不好继续发火,“我们是双生的兄妹,她一直住在乡下的庄子上。上一世她在回 上京的路上出了意外,这次我早早派了人去,她还是断了一条腿。” 先委屈哥哥一下,养伤期间是不可能让司徒聿看到他的,伤好后再说。 “原来如此。”司徒聿目光深深,一副信了他的模样。心里却想着,自己前日在镇国寺看到的那位,腿可没断。 他还纳闷两人为何有同样的脸,原来是双生兄妹。 “你不信?”林青槐想起了花朝节当日被他瞧见的事,差点咬了舌头,“花朝节当日,你看到的那个是我,禅房里的才是妹妹。” 他一直深信自己是男子,这样说才合理。 “想不到堂堂林相穿上女装,竟如此美貌。”司徒聿扬唇,墨色的眼眸亮得像是揉进了星光,“当真是倾国倾城。” 若是他肯再穿女装给自己看,他就信。 “你什么表情。事急从权,我若直接过去二叔的人说不定也跟着去了。”林青槐有点不想跟他说话。 “我自然信你。”司徒聿扬了扬唇角,倾身拿起一旁的食盒打开,取出一份卤鸡爪递过去,“惊蛰去买的,你先吃着,一会咱去飞 鸿居吃饭,完了去接你妹妹。” 他有事瞒着自己,并且和这个妹妹有关。 莫非他被自己连累,也牵扯到这位妹妹?他们君臣多年,除了妹妹这事就没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我妹妹没这么快进城,改天再让你见她。”林青槐拿了个鸡爪,满意啃起来,“她刚从乡下来,什么都不懂,会冲撞了殿下。” 见个鬼。 等她恢复身份,就假装从来没认识他,再让哥哥假装撞到头,忘了所有事。 什么重生,不承认他又不能到处嚷嚷。 “也好。”司徒聿挥开刚才的怀疑,懒散靠向软垫,“两位皇兄那边有信了,死去的暗卫是大皇兄的人,但二皇兄应该也知林庭兆 要害你。” 他让人去国子监打听了一通,套出来两个消息。 两位皇兄跟林庭兆的关系都不错,大皇兄更是时常差遣林庭兆做事,数次带他面圣。 去西山围场那日,两位皇兄都曾调动暗卫跟着。 再查出入宫门的各宫牌子登记,二皇兄的暗卫并未和他一道回宫,而是过了一个时辰才回。 那个时间,自己的人在抓受伤的侯府护卫和皇宫暗卫。 “不意外。”林青槐抬了下眼皮,瓷白的面容挂上寒霜,“这事你看着办,能让我消气就行。” “我不会让他们好过。”司徒聿想起两位皇兄上一世的下场,眉头皱了皱,“你说,若是现在我们兄弟几个和我爹都死了,谁会成 为大梁的新主。” 他昨夜想了一夜,没觉得哪位王叔有嫌疑。 上一世,他们也不曾闹过事。 “看似很多,能坐上龙椅的就一个。”林青槐琢磨一阵,拿着鸡爪挨个点名,“你秦王叔死了十年,吴王叔被幽禁在洛阳,燕王叔 倒是还在上京。” 几个王爷里边,她最熟悉燕王。 燕王还是皇子时就有点呆傻,极为痴迷舞文弄墨,跟她三叔的私交甚好,她平日里没少听三叔提起这位燕王。 吴王因争储失败,被建宁帝幽禁于洛阳行宫,手伸不到上京来。 不管谁是幕后之人,大可在建宁帝驾崩之前弄死他们三兄弟,等建宁帝驾崩他便可合理上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剩下的三个奶 娃娃能干嘛,让百官上朝看他们吐奶吗。 皇后母族势弱,根本不可能垂帘听政。 “我也是如此分析。”司徒聿阖上眼,沉吟一阵又说,“几位王叔里,野心最大的人是秦王叔,他也死的最早。” 林青槐抬眼看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陈元庆的师父。 秦王是十年前死的,据陈元庆所说,他师父死的时间也可能是十年前。 两件事若是有关联,凶手有可能是在为秦王复仇。燕王表面上跟爹爹一样是个富贵闲人,私下或许也一样?她喝了口茶,继续 啃鸡爪,“你秦王叔是不是有子嗣?” 司徒聿睁开眼,黑黢黢的瞳仁亮了起来,“秦王叔没有子嗣,但他身边有个听话懂事的宫女,跟他甚是亲昵,我待会便派人去查 。” 秦王叔是病死的,他曾见过那宫女一面,还记得对方的样貌。 如今的秦王府只剩下几个老人在,那宫女不知是否还留在府中。 “赶紧查,不然白死一回。对了,我爹今日入宫会试探圣上,让他有个自己已中毒的心理准备。”林青槐丢掉手里的鸡骨头,吊 着两只手看他。“一会我还要去京兆尹衙门报官,说自己在西山险些被谋害,让二叔紧张起来。” “好。”司徒聿瞧了眼他油乎乎的手,拿出帕子很自觉的给他擦,“还是林相想的周到。” 林青槐翻白眼。 这人的嘴最是不能信的。 用过午饭,两人去京兆尹衙门报了官,又回大理寺继续看卷宗。 到了酉时放衙,林青槐走出衙门意外被林陌叫住。 她递了个眼色给冬至,摆起晚辈的恭敬姿态,客气行礼,“二叔找我可是有事?” “第一日应卯,感觉如何?”林陌清瘦的面容浮起如沐春风的笑,目光和蔼,“若有遇到不解的难题,记得找二叔。” “青榕明白。”林青槐埋头客气了下,笑问,“二叔还有话要跟青榕说?” “没有旁的事,我一会还要与同僚办案,你先回去。”林陌想问他关于他妹妹的事,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不过是个突然冒出来的侯府千金,又一直养在乡下,能有多大能耐。 “那青榕先回去。”林青槐抬手行礼。 转过身,发现司徒聿在看着自己,她伸出食指指了下二叔,尔后比划了两个动作:戌时,见面。 司徒聿展颜,回了她一个‘明白’的手势,坐上步辇回宫。 林青槐上了马车,撑着下巴靠向软垫,若有所思。 二叔的错处她已经查过一回,交给天风楼便行。 难的是,怎么通过大盗案,拿到二叔跟两位皇子勾结的证据。那大盗自己都不能确定,见到的蒙面人是大皇子。 上一世,林庭兆的防备意识极强,她的催眠术对他毫无作用,地牢里的刑具也奈何不了他。 他宁可死也不肯供出两位皇子,也不知他们许了他什么好处。 可惜,他死后不到一年,大皇子一出事,都察院便带走了二叔,二叔被关入大牢当夜吞金自裁。 她审完了陈氏,安排人送她和其他妾室,还有他们的子女回定州。又派人在路上杀了陈氏,打残了堂兄堂弟。 二叔父子俩都防备她,但不知她从小习武,还是重生回来的。 林青槐撩开帘子看了眼天色,莫名有些期待今夜的行动。 回到侯府,往日里冷冷清清的院子,如今热闹的不像样。 “今日登门送礼的人挺多,三老爷送了一只印章,夫人送了一套头面。”冬至两眼发光,“燕王府以及和咱侯府有交情的,也都送 了贺礼过来,夫人说都是大小姐的。” 林青槐倒是没想到,公开身份还有这种好处。 谁会嫌银子多呢。 “对了,皇后娘娘和圣上也赏了贺礼,这就让人纳闷了。”冬至忽然满脸紧张,“会不会是想给三皇子选妃?” 林青槐:“……” 没这个可能。 建宁帝封赏是因为父亲这些年受了委屈,千金回府,算是有个名目安抚一番。 皇后那边,多半是司徒聿说了什么。 今日一早,她还吃了皇后小厨房做的包子。 “奴婢不想大小姐嫁人,后宅闷死了,还一堆的规矩。”冬至鼓起腮帮子,闷闷不乐。 林青槐抿着唇,心有戚戚。 她也不喜欢后宅。 一路进到清风苑,花厅里已摆好了饭。 哥哥的气色不错,爹娘手拉着手等她,腻歪的要命。 林青槐净了手坐到哥哥身边,眉眼弯弯,“明日起,我把在大理寺应卯的事说给你听,等你的腿恢复过来我就不去了。诸位官员 的小像我也给你画一份,免得你认错人。” “好。”林青榕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个大大的鸡腿,“三殿下为人如何?” “能力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上。”林青槐想了想,发现司徒聿除了能力强,竟然没有优点,眼底流露出一丝嫌弃,“挺好相处的, 你觉得他如何。” “他确实好相处。”林青榕失笑,“做事不喜欢出头,但人聪明,性子也稳。” 稳个屁……林青槐默默腹诽一句,发现爹娘都在看着自己,狐疑瞪回去,“我脸上有东西?” “圣上今日夸了三殿下和你,说你二人的关系极好,在一些政事上的见解都差不多。”林丞一头雾水,“你俩何时这般熟稔?” “就这几日。在西山时,我能把哥哥救出来他出了很大力。”林青槐略心虚。“此事毕竟涉及到他。” 建宁帝轻易不夸人的,她得给哥哥补课。 “我想也是如此,不过你千万不要露了马脚。等你哥哥的腿恢复,你娘就得设宴,回请送来贺礼的各家夫人,届时你要协同招待 。”林丞松了口气,想起今日说完那个故事时圣上的反应,又有些头疼。 女儿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你们没对外说我的名字吧?”林青槐一下子支棱起来,神色紧张。 她午时放衙那阵,就想让冬至回来传话,被司徒聿那狗皇帝给哄的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6 林丞拿起筷子往女儿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果断否认,“那倒没有说出去。” 他只是没忍住,得意地跟圣上显摆了下,自己的女儿不止名字好听,还英姿飒爽,姿容绝丽,冰雪聪明。 “先吃饭,菜都要凉了。”周静打断他们父女的对话,举起筷子,心虚招呼他们吃饭,“有什么事一会吃完了说。” 她也就跟安国公夫人提了一嘴,其他人倒是没说过。 安国公夫人和她是手帕交,听说她的女儿要回来,当即备了一份厚礼亲自送到侯府道贺。 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瞒着谁都行,没法瞒着安国公夫人。 “吃饭。”林青槐见爹娘都否认,也没多想,开心拿起筷子吃饭。 “今日可是爹爹亲自下厨,快尝尝。”林丞也笑起来,一脸满足。 林青槐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幕,眼眶悄然湿润,心底五味杂陈。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靖远侯府一片愁云惨雾,哥哥生死不明,娘亲又动了胎气。 她所有的开心和快乐,从哥哥坠落山崖的那一刻起,便彻底封存。 此后多年,她便如履薄冰,活在刀尖之上。 司徒聿说的对,这一世总能求个圆满的。 晚膳后,林青槐随着父亲离开清风苑,一块去他和娘亲住的燕回轩。 进书房坐下,林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厉起来,不见了笑模样,“你老实告诉爹爹,为何要爹爹跟圣上说补汤下毒的故事。” “圣上什么反应,爹爹说了女儿再作答。”林青槐一点都不怵他,清泉一般的眼微微弯着,颇为自在。 “他命我去查秦王府中的老人。”林丞瞧着她的样,面色一松,“快告诉爹爹。” 林青槐扬了扬眉,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这事说来碰巧。我二婶在西山之事发生之前,请了个会用补汤下毒的游医来上京。 三殿下看过那游医写的补药单子,与女儿说,他与圣上都喝过这些药炖的补汤。” “你二婶开这些补药,是打算给你娘用的?”林丞勃然大怒,“好歹毒的心思,一边想着害死你,一边还想害死你娘!” “那人是保平人士,我已命人去查。秦王府的老人三殿下在查,爹爹可去查燕王。”林青槐垂目把玩玉佩,眉眼间透着些许凌厉 。“燕王与爹爹一样,是个滴水不漏的富贵闲人,越是如此越可疑。” 爹爹本就有诨名,跟燕王也有泡青楼的交情,去查燕王再合适不过。她和司徒聿的人,有些场合是进不去的。便是进去了,身 份也不够接触到燕王。 “爹爹过几日便约燕王去喝酒。”林丞听完她的解释,欣慰地笑起来,“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去大理寺应卯。” 林青槐笑着点了头,起身告退。 上一世,她和司徒聿都没防备燕王。 如今回头细看,无论是秦王身边的宫女,还是燕王都有可能是害死他们的凶手。 她和司徒聿都死了,朝局必定动荡,此时燕王或者秦王的子嗣都能趁机夺权。 谁能想到,真有人隐藏实力蛰伏几十年呢? 回到清风苑,林青槐见哥哥还在看书,扬了扬唇,坐下来细细说完这一日的经过,走地道回揽梅阁。 换上夜行衣,也差不多到了戌时。 从屏风后边出去,关紧的窗户忽然被人拉开,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跳进来,耳边听到男子满是怨念的声音,“侯府的护卫又增加 了?” 林青槐:“……” 冬至:“……” 她的武功还是太弱了!有人闯进来都不知! 林青槐瞥了眼惊呆过去的冬至,上前拉走司徒聿。 两人上了屋顶,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摸到东院的沉香苑。 在沉香苑伺候的丫鬟,战战兢兢守在林庭兆的卧房外,一个个都冻红了鼻子,眼眶含泪。 陈氏捏着帕子进了园子里,看到几个丫鬟被赶出来,登时拉下脸,“兆哥儿又闹脾气?” “回夫人,大公子不吃饭也不喝药。”大丫鬟站出来,埋头回话,“奴婢们劝不动。” 陈氏正要开口斥骂,身后传来林陌不悦的声音,“都下去,不准外人进入沉香苑。” “先让嬷嬷把补汤端进去,不吃东西怎么成。”陈氏抹起眼泪,“榕哥儿那个没良心的,不来探望也便罢了,自己还去巴结三皇子 ,得了去观政的恩典。” 说是两人一块掉下山崖,可儿子身上的伤,明显被人打的。 趴在屋顶上的林青槐暗暗翻白眼。 哥哥上一世便是死在林庭兆手中,还指望她探望?给他上坟都不乐意好吗。 “别气。”司徒聿握住他的冰凉的小手,贴着他的耳朵安抚,“正事要紧。” 林青槐点了下头,继续盯着二叔夫妇俩。 “闭嘴。”林陌消瘦的脸庞挂上寒霜,沉声怒斥,“有功夫抱怨,不如去打听下大哥那女儿是怎么回事,藏了十几年你我一无所知 ,大哥哪来如此大的本事。” 他的这位兄长,每日里不是泡赌坊,便是流连烟花之地,竟能不声不响地藏了个女儿快十五年。 便是主院那边的老人都不知此事,叫他如何不怕。 “我……”陈氏拧了拧帕子,红着眼退下。 林陌咬着后槽牙,抬脚进了廊下用力推开长子卧房的门。 “父亲。”林庭兆红着眼,低下头,难受别过脸,“孩儿让你失望了。” 他的手脚皆废,从今往后就是个废人。 “屯营里有位接骨很厉害的大夫,我已托人帮忙带话,过几日就有消息,你切莫消沉。”林陌撩袍坐下,偏头示意身边的护卫过 去喂他喝汤,“你大伯让榕哥儿查西山的事,便是有三殿下帮忙,咱也还有机会。” 他抹去了放走惊天大盗的证据,等风声过去,儿子养好了伤,再想办法除去林青榕。 “孩儿听父亲的。”林庭兆心底一松,眼底迸出几许精光,“大皇子结党营私的证据,爹爹收好,他若撇下咱,就鱼死网破。” 那账册不知是谁送到他手上,眼下正好用得上。 “你放心,书房的机括没人能打开。”林陌眯起双眸,不悦冷哼,“大皇子跟咱在一条线上,他不敢过河拆桥。” 父子俩说话的声不大,但对于自小习武的林青槐和司徒聿而言,如同是在他们耳边说的一般。 两人无声无息离开沉香苑,往林陌住的留云轩摸去。 林青槐边走边回想二叔书房的布局,冻的发僵的小脸透出森森寒意。 二叔死后不久,陈氏等人也离开了侯府,她才无意中发现了那个机括。 然而里边空空如也。 那个机括没开过的确实不好下手,可她早玩熟了。 “这院里的护卫不少,看来你这二叔眼红爵位不是一两天。”司徒聿趴在冰冷的瓦片上,危险眯起眼眸,“粗看就有十几人。” 他离得近,呼吸间的热气直往自己脸上扑来,依稀带着惑人的松柏冷香。林青槐鬼使神差的吸了下,面颊升上热气,“他们在换 岗,快下去。” 司徒聿轻轻点了下头,和她一道绕到书房上方,趁着守卫换岗的空隙轻巧跃下,翻窗进入林陌的书房。 林青槐径自走到房中摆放长剑的架子前,一只手抓着长剑往下使力,另一只手摸到底座的边缘,按下机括开关。 “咔咔”两声,机括开始转动,看似木墩的底座弹出类似装饰的木条。 她同时按住其中三根木条,又听到“咔咔”几声,一只抽匣徐徐弹出,里边赫然放着三本账册。 “这机括大理寺也有。”司徒聿拿走账册,忽而笑了下,从怀中摸出来两本书放进去。 看到封页上那幅衣衫挂在屏风上的小图,两人皆是一愣。 林青槐:“……” 司徒聿:“不是我准备的。” 惊蛰这混球,害死他了,竟给他准备了避火图。 “不用解释。”林青槐眼神玩味。 东西拿到,两人关上机括,从书房后边的窗子翻出去,悄然返回沉香苑。 等到林陌离开,院里各处熄了灯,两人从屋顶上跃下去,放倒守夜的小厮闯入林庭兆的卧房,再次把他的手脚都给打断。 睡梦中的林庭兆声都没能发出,便又昏迷过去。 两人趁夜回到主院的揽梅阁,司徒聿一进去便坐到炉子前,掏出账册翻开,语气轻快,“林相觉得朕用起来可还顺手?” “也就那样。”林青槐眯了眯眼,脸上的笑意止不住,“我自己也能做到。” 司徒聿:“……” 就不能说句实话让他高兴一下? “我没见过这账册,就算见着了我上一次也会弄死他们。”林青槐坐过去,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这次也想。” 她重生回来也不意味着,两位皇子的罪行可以减轻。 “尽量让你如愿。”司徒聿合上账册递给他,“你二叔动作不少,没收网前你不要落单。” 林青槐抿着唇点头。 司徒聿抬起手,迟疑了一会,掌心落到他的脑后轻轻拍了下,“走了。” 再不走要挨打。 林青槐回过神,屋里哪还有他的影子。 夜里下起了雨,起床成了极困难的一件事。 林青槐迷迷瞪瞪赶到大理寺,打着哈欠跟司徒聿进了衙门,魏大人便给他们派了差事,让他们跟着张寺正一同审办一桩人口失 踪案。 两人看完卷宗,稍稍准备一番离开衙门,和张寺正一道冒雨前去走访涉案的证人。 这张寺正年过不惑,在大理寺待了快二十年都未有升职,此番带着他二人,算是有了表现的机会。 司徒聿也给面,时不时夸上一句。 张寺正一高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提了不少。 比如二叔和与外一位少卿私下关系极好,面上却不对付。 又比如,魏大人为人圆融谁都不得罪,也不跟其他朝臣结党等等。 忙到午时之前,两人跟张寺正分开,大摇大摆地去国子监找司徒瑾。 从马车上下去,斜刺里奔出来一道娇小的身影,又惊又喜的娇俏嗓音扬的高高的,“音音见过三殿下,见过林公子!” 林青槐见是楚音音当即冷了脸,曲起胳膊拐司徒聿,咬牙切齿吩咐,“你去摆平她。” 她可不想再被缠上。 “给什么好处?”司徒聿目光灼灼,“说了我便去。” 他想今夜留宿侯府,与他抵足而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7 林青槐仰起脸,清凌凌的目光对上他视线,懒散勾唇,“你再重复一遍。” 自己是被他连累才死的好不好。 若不是重生回来,她就永远死在宫宴那晚了。 “我这便去摆平她。”司徒聿将手中的伞打开举到他头上,嗓音低低的与他说好话,“被我连累也不是没好处,你和你娘都平安无 事,妹妹也回了府中,这不是你求了一辈子的心愿吗。” 自己理亏,除了惯着还能怎么着。 “死的时候我可不知会这样。”林青槐轻嗤。 这会国子监内的监生已陆续出来,这些人大多都见过司徒聿,有他出面就算楚音音要纠缠,也得有所顾忌。 说话的工夫,楚音音像个小炮仗般举着伞冲过来,激动得面颊泛红,“林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吧?花朝节那日,在 聚宝斋楼上你当时还冲我笑了下。” 林青槐负起双手,俊美的面容浮起疑惑的神色,佯装自己不记得她。 “大概是快到辰时,我在聚宝斋楼上,你在飞鸿居喝茶,你忘了吗?”楚音音急了,一双眼睁得圆圆的,樱桃小嘴也撅了起来,“ 你好好想想。” 她嗓音不小,从门内结队出来的监生不禁好奇驻足。 如今,整个上京的学子都知晓司徒聿去大理寺观政一事,看到他出现在国子监,自然想知晓所为何事。 林青槐还是不说话,看楚音音的眼神冷淡而陌生。 司徒瑾和楚卿珩站在人群后方,神色莫辩。 “殿下有没有觉着,三殿下对林公子太过看重?”楚卿珩看着人群撑一把伞的那一对少年,感觉略微妙。 若不是知晓林青榕是男子,只是生的貌美异常,他二人当真是极为登对。 司徒瑾拧着眉缄默不语,心底阵阵打鼓。 三弟似乎来意不善? 楚音音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又羞又恼,只好将目光放到司徒聿身上,“三殿下是来找大殿下的吗,他们还未出来,音音可以 帮殿下进去叫人。” 她听闻三殿下带着靖远侯的大公子去大理寺观政,昨日便偷偷跑去瞧了一眼。 不想自己在花朝节那日,在聚宝斋楼上看到的那位俊俏公子,竟是林青榕! 今日她忍不住又去了大理寺,没见着人,这才来国子监找兄长帮忙,未曾想过会遇到他和三皇子。 “这是哪来的花鹦鹉,竟认得青榕你。”司徒聿面上浮起嫌恶的神色,偏过头看着林青槐,“谁家的笼子没关紧?” 林青槐扬了扬眉,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不认识,青榕平日里与砚声来往多些,不知何家会养鹦鹉。” 楚音音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桃红色夹袄襦裙,头上梳了两个小鬏鬏,簪着朵用珍珠做蕊的桃红色绢花,娇俏明媚。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眉眼间已初见殊丽之色,打着伞站在霏霏细雨中,如诗如画。 “我也不知。”司徒聿冷然勾唇,“进去吧。” 楚音音被他二人的话震的丢了魂,羞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呜咽追问,“三殿下,音音可是做错了什么!” 自己不过是打声招呼,看上的人也不是他,为何他的反应这般大。 “三殿下如此羞辱个小姑娘,未免有失风度。”楚卿珩从看热闹的监生后边挤过去,拿出帕子心疼的给楚音音擦泪,“怎的又跑出 来。” 这三殿下与自己素无交情,不知何故如此针对妹妹。 “武安侯府的家风果真是好的,我与令妹并不相识。她开口便如鹦鹉一般,问我来国子监可是来找皇兄,你还要我有风度?”司 徒聿面若寒霜,“巧了,我还真没有这玩意。” 这姑娘上一世如何纠缠林青槐,他可是都看在眼里。 楚音音毁了容貌被送走后,楚卿珩为了给妹妹出气,几次三番找林青槐的麻烦,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 “音音,跟三殿下道歉。”楚卿珩咬着后槽牙,面色难看之极,“下回切勿随意唐突殿下。” 妹妹方才的话确实不过脑子。 三殿下尚未议亲,她这番话难免会让人误会,武安侯府已选了三殿下。 “还请三殿下恕罪,音音错了,对不起。”楚音音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妥,委屈埋下头,屈膝认错。 三殿下与哥哥只是点头之交,自己那般热情会叫人浮想联翩。 便是自己并无攀附之意,也会叫人多想。 “罢了。”司徒聿一甩袖袍,抬起头看到司徒瑾也在,面色松缓了些,抬脚上前行礼,“大皇兄。” 林青槐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心中暗暗好笑。 这人惯会变脸。 楚音音今日被他欺负哭,回头该想法子到处打听自己的行踪,假装偶遇了。 想想就头疼。 “三弟是专程来找为兄的?”司徒瑾笑了笑,视线从林青槐面上扫过,眉峰悄然压低,“可是有什么急事?” 他们发现了什么? “我不是去大理寺观政了吗,想同大皇兄请教一些经验,故而专程来等大皇兄一道用午饭。”司徒聿面上露出略赧然的笑,“我也 不好去问其他人。” 司徒瑾闻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爽朗,“既然如此,那就让三弟破费一次,去飞鸿居可好?” 吓他一跳,还以为林陌倒戈了。 “好。”司徒聿佯装欣喜,侧过头朝林青槐招手,不无得意地说,“皇兄答应了。” 林青槐很配合地绽开笑脸,不疾不徐上前行礼,“青榕见过大殿下。” 司徒瑾略略颔首,“那就走吧。” 司徒聿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给林青槐,转头去乘马车。 楚卿珩兄妹俩目送他们的马车走远,这才一道上车离去。 “今日就当是个教训,日后不可如此莽撞。”楚卿珩抬手点了点妹妹的额头,面露不虞,“三殿下尚未议亲,我与大殿下的关系又 是极好,你这般是陷我于两难。” “我看上林青榕了,他年长我两岁,等我及笄他也正好到了可议亲的年纪。”楚音音用力吸了吸鼻子,睁着一双哭红了的眼,骄 傲抬高下巴,“武安侯府嫡出的大小姐,配得上他。” “那林青榕如今进了大理寺观政,听闻圣上还有意让他与三殿下一道进六部,他未必看得上你。”楚卿珩好气又好笑,“才多大就 想着嫁人。” “他有何瞧不上的?人人都知靖远侯是扶不起的阿斗,跟咱爹爹没法比。”楚音音不屑轻哼,“我看上他,是他的造化。” “我说不过你。”楚卿珩无奈摇头。 林青榕才十四岁便能去观政,哪怕还未封世子,前途也不可限量。 如今不知多少有姑娘的人家,都如妹妹一般,打着如意算盘。 …… 司徒聿在飞鸿居要了间包厢,认认真真跟司徒瑾请教,观政需要注意的地方,神情丝毫不作假。 司徒瑾心下的防备不减反增。 少年的眉目愈发的像父皇,便是说话的姿态,也与父皇神似。 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他的这个三弟始终没太亮眼的才能,诗词歌赋一般,政见一般却还是入了父皇的眼。 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司徒瑾又想试探他与林青槐查到了什么,又怕自己露出马脚被他二人抓住。 勉强吃了三分饱,便借口有事要走。 司徒聿送他走出飞鸿居,外边的雨也大了些,街上行人渐少。 “詹事府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回了宫便去找我。”司徒瑾微笑摆手,“先走了。” 司徒聿笑着点了下头,等马车走远了这才敛去笑容,打开伞,和林青槐一道踏入雨中。 拐进巷子,负责盯梢他们的人恭敬现身。 司徒聿抬起眼皮,笼在伞下的眉眼浮起讥诮之色,小声提点,“回去告诉林陌身边的护卫,就说我被大皇子套了话,说出已查到 不少眉目之事。” 盯梢的人领命退下。 林青槐冷得哆嗦了下,将手拢进袖子里,含笑扬眉,“走吧,接着查案去。” 司徒聿将雨伞往他那边倾斜过去,自己也忍不住笑,“好。”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两个时辰,到了放衙还不见停歇。 林青槐回到府中,娘亲正在正厅里招待客人,听说是贺砚声的母亲,她脚步顿了顿跟管家说了声,先回清风苑。 哥哥在暖阁看书,倒也自得其乐。 她坐过去,伸手拿走他手里书,眉眼含笑,“今日我开始办案了,一桩人口失踪的案子,主犯不承认犯下的罪行,失踪的人口也 未有全部找回。” 林青榕抬起头看她,“可有危险?” “目前还不知,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林青槐捻了块糕点塞进嘴里,舒服瘫倒。 “有事。今日二叔回的早,说是书房进了贼。”林青榕见状禁不住摇头,拎起茶壶给她倒茶,“此外大堂兄的卧房昨夜被人闯入, 又把他的手脚给打断了一遍,许大人的夫人差了媒人过来退婚。” 林青槐弯着眉眼吃完糕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都是好事儿,我回去了,一会再过来给你讲细节。” 林青榕看着她的背影,又心疼又无奈。 他这腿得养许久。 细细密密的春雨湿润着万物,寒意渐重。 林陌负手站在窗前,双目赤红地盯着窗外的那株梨花,许久未动。 “二老爷,查过了,闯入书房的人没留下任何线索。”护卫埋头行礼,脊背崩的死紧。 老爷发现有人闯入书房便大发雷霆,也不知丢了什么。 “那两个大盗藏身的位置找到没?”林陌咬牙,“没找到就接着找!” 大皇子若杀人灭口,自己又没了可拿捏他的把柄,别说是官职,命都保不住了。 “是。”护卫擦了把汗,安静退下。 林陌回头,眯起双目盯着那把长剑看了会,走过去,一脚踹飞了底座。 什么没人能打开的机括! 春雨连着下了三日,靖远侯府里的桃花依稀冒出清脆的绿芽。 林青槐终于等到休沐,结果天没亮便被惊醒过来。 “醒了?”司徒聿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俊朗的眉眼挂着笑意。 屋里掌了灯,林青槐躲在被子里摸了下自己的胸口,咬牙瞪他,“你做贼去了?” 狗皇帝越来也不要脸了,大半夜的闯她的闺房。 “去做贼了,偷到不少消息。”司徒聿心跳了下,忽而想过去亲他。 少年只露出一个脑袋,那双好看的眸子染着惺忪,比女子还要精细的眉眼,意外多了几分娇憨的况味,可爱又勾人。 “什么消息。”林青槐气得直呼他的大名,“司徒聿,你下回再敢这么不打招呼就闯进来,我打断你的腿!” 得亏他没上床,不然非弄死他不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8 司徒聿正欲开口取笑他两句,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谷雨裹了一身的寒气,泰然入内。 林青槐:“……” 谷雨:“……” 大小姐居然让三殿下留宿闺房?! “什么事?”林青槐读懂谷雨的眼神,想立即拿剑戳死司徒聿,“他也是来送消息的,刚到。” “哦。”谷雨瞟了眼茶杯和炉子,心说刚到就喝了半壶茶还添了炭,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这是刚送到天风楼的,小的怕公子着急 ,先送过来。” 林青槐抓着被子坐起来,伸手拿走谷雨递来的信筒。 谷雨深深看了眼司徒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司徒聿:“……” 那书童什么眼神?他什么都没做! 房门关上,屋里静了一瞬。 “我已找到藏起来两个大盗,你应该猜不到他们藏在哪。”司徒聿想起自己的来意,脸上流露出骄傲的神色,“林相夸朕一句,朕 便告诉你在何处发现的。” 林青槐将看过的信塞回信筒,往后一靠,漠然掀唇,“不就是被司徒瑾藏到国子监去了吗,你当我手里没人呢。” 司徒聿:“……” 忘了这厮本事通天,朝中部分大小官员对他几乎恨之入骨。 “消息已透给你二叔,你接着睡。”司徒聿怕自己忍不住会睡他床上去,不舍起身,“我去打一顿林庭兆就走,回头有消息我会让 惊蛰来通知你。” 林青槐摆手示意他快走,一副不想再见他的模样。 司徒聿略心塞,到底还是翻窗走了,还不忘帮他把窗户关上。 林青槐的睡意早跑没影,发了会呆,招呼站在门外的谷雨进来。 “这是林二爷的罪证。”谷雨从怀里掏出整理好的证据递过去,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翩然离去,“我回一趟天风楼。” 林青槐:“……” 她没有留司徒有过夜,没有! 谷雨走后,过了两刻钟天光大亮。 林青槐爬起来,坐到炉子前整理思绪。 天风楼查二叔的结果和上一世查到的一样,他在大理寺任职期间,收受案犯家属送的金银财帛,用乞丐替换死囚,作恶累累。 把这些交到都察院,二叔的仕途彻底玩完,还会有牢狱之灾。然而跟大皇子有关的不多。 发呆到辰时一刻,冬至敲门进来,神色不耐,“大小姐,安国公夫人和贺世子一道登门,世子要拜访大公子。” “来便来,你这是什么表情?”林青槐暼她一眼,起身去换衣裳,“让人将贺世子请去清风苑西厢的琴阁,莫要让哥哥出门。” “安国公夫人方才同咱夫人闲聊,问大小姐是否有了婚约。”冬至闷闷不乐,“奴婢可不想大小姐嫁人。” 林青槐脚步顿了顿,黛眉蹙起,“此事当真?” 她娘亲跟安国公夫人是手帕交,俩人不会想着给她和贺砚声议亲吧?! 冬至越过她,挑了一套藕色素面锦衣,站在屏风后等着她过去,嘴巴撅的老高,“我去取贺礼的单子时亲耳听到的,哪会有假。 ” 林青槐抬脚过去,脱了中衣拿起束胸缠上,慢吞吞穿衣,神色凝重。 她娘亲可不是那种巴不得女儿嫁出去的人,可这安国公夫人若真开口,娘亲不一定会拒绝。 “贺世子原先与大公子也不甚熟络,忽然登门总觉得不对劲。”冬至一边给她绑腰带,一边唠叨,“莫不是为了大小姐而来。” “他不是那样的人。”林青槐也猜不到贺砚声的来意,笑的有些无奈,“你少想些有的没的。” 她的这位知己上一世并未娶亲,还闹着要搬出安国公府自立门户,气得安国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如此无惧流言和礼法的人,怎会在此时同意父母给指的婚事? 冬至这丫头从哥哥回来就在担心她嫁人,怕日后不能出去做事,倒也不怪她多想。 让她默的《骗术一百式》默出来了,这几日没事就跟着自己学催眠,一副随时要出去当楼主的模样。 “我这不是担心嘛。”冬至吐了吐舌头,收手后退,“好了。” 林青槐低头检查了下腰上的玉佩跟荷包,绕过屏风去外间,弯腰拿起丢在桌上的折扇,开门出去。 冬至跟在她身后,心情忐忑。 两人走暖阁内的地道进入清风苑,林青榕躺在太师椅上看书。 他听到动静看过来,上下打量林青槐一番,唇角扬起温柔的笑,“砚声今日是随玲姨一道来的,你小心应付,他这人甚是细心, 莫要被看穿了去。” 林青槐丢给他一双白眼,出了暖阁往西厢那边去。 她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十几年,从未从未被看穿过,哪会怕还是个少年郎的贺砚声。 “听大公子这般说,奴婢更担心了。”冬至小声嘀咕,“大小姐如此貌美,男子若是见到,没有不动心的。” “女子的色相不值钱,我便是让人看到,也不会随意把一生交付出去。”林青槐抬手敲她的脑门,压低了嗓音笑骂,“收起你的担 心。” 冬至捂着脑袋,脸颊鼓起来,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用力点头。 有大小姐这句话,她便安心了。 主仆俩进入琴阁,贺砚声站起身来,客气地冲林青槐行礼,清隽的面容浮起淡淡的薄红,“今日冒然上门乃是有事,还请青榕勿 怪。” “何事让你如此紧张。”林青槐将他害羞的模样收进眼底,扬了扬唇,笑道,“我今日休沐,慢慢说不急。” 他该不会是来探口风的吧? 想起方才冬至说的话,林青槐扯了下嘴角,忽然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昔日知己。 嫁给他乐趣会有,他这人在朝堂上刚正不阿,私下却是个妙人,唱戏、说书、琴棋书画样样来得。 “于我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贺砚声的面色愈发的红了,低着头,甚是犹豫。 各自落座,丫鬟送了茶水和点心过来,倾身给他二人倒了茶安静退下。 冬至也退出去,抱着胳膊守在门外。 林青槐见贺砚声还是很拘谨,不禁失笑,“先喝茶。” “不怕你笑话,只是这事实在是说不出口。”贺砚声叹了口气,支支吾吾,“方才听静姨提起,青榕这几日正在审办一桩人口失踪 的案子?” “是在查这个案子。收押的案犯不认罪,失踪几十个人只找回来不到十人,因而交由大理寺审办。”林青槐狐疑眯起眼,“你可是 瞧见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失踪的都是五岁到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案犯不承认是拐带贩卖,又拿不出证据证实自己的清白。 她和司徒聿查了几日,也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我……昨夜看到个小姑娘,被人拖进春风楼后院。那姑娘很像是去岁失踪的,太仆寺主簿家的庶女。”贺砚声面色红成煮熟的 虾子,“我与那姑娘见过两回,因而认得出来。” 他跟着那人进了春风楼后院,还瞧见了不该瞧见的画面,因而觉着难以启齿。 “不就是春风楼吗?砚声兄都可以议亲了还这般羞涩,可如何是好。”林青槐忍不住笑,“我的书局里有避火图,你要不要。” 贺砚声:“……” 林青槐被他的反应逗乐,又是一阵轻笑。 贺砚声在他笑声里慢慢放松下来,心底涌起一丝明显的羡慕。 靖远侯没有妾室,也不逼着林青榕出人头地撑起侯府,因而他笑起来时总是恣意又畅快,好似这世间并无烦恼这样的情绪。 也无需在意他人的目光。 不像他,父亲小妾成堆,自己也打小便要用功读书,承袭世子位。 便是出门,父亲也不准他在外久待,与何人交往都要报备。 若不是林青榕去了大理寺观政,父亲今日未必同意让他随母亲过来。 “青榕多谢砚声兄提供线索。”林青槐勉强止住笑,“还望砚声兄莫要误会,我并非是嘲笑你,而是觉得这品质难能可贵。” 世家的公子哥,有些十二三岁便收了通房,哥哥那样的傻白甜是异类。 哪曾想昔日知己也这般单纯。 “砚声不会如此想。”贺砚声的脸又红起来,补充了一些太仆寺主簿那庶女的样貌细节,不舍起身告辞,“砚声还有事,改日再来 与青榕喝茶下棋。” “也好,那我便不留你了。”林青槐也站起身来,送他出去。 冬至在外边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面颊染上绯红。 自己果真是想太多了。 在琴阁待了会,婢女过来传话,夫人请大公子去正厅。 林青槐起身理了下身上的袍子,含笑扬眉,“我去瞧瞧。” 自打靖远侯府接回养在乡下的千金消息传开,送上门的邀约帖子陡然多了起来,拜帖也收了不少。 这几日陈氏来主院也来的勤。 好在自己一直让管事嬷嬷盯着,娘亲的饭食也都由爹爹亲手操持,没出什么问题。 林青槐进了正厅,安国公夫人已回府。 她弯了下唇,大马金刀地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自个的娘亲,一张一张翻看帖子。 千金回府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和皇后皆赏了贺礼,这才是帖子增多的原因。 都是些跟红顶白的人,往日里靖远侯府门可罗雀时,不见他们如此热情。 “安国公夫人方才问起你是否有了婚约,我说你伤了腿不急着议亲。”周静丢开手里的帖子,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这些帖子都 是五品上下的官员夫人送来的,瞧不起咱靖远侯府呢。” “你往回怎么做的,如今便也怎么做便好,爹爹又不在意。”林青槐骨头一松,懒散倒在椅子里,“递了拜帖来的,不想见便不见 ,我并不想嫁人。” “娘亲知道你在后宅待不住,咱侯府又不是养不起你。”周静笑起来,低头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她,“贺礼的单子是贺礼,这是你爹 私库里的东西,你哥哥的聘礼让他自己挣去。” 林青槐:“……” 还是娘亲好。 母女俩说了会话,门房那边又有人递了拜帖过来,林青槐憋住笑,出府去天风楼。 进大理寺观政已有五日,二叔没找着机会下手杀她,反倒是林庭兆被折磨得快疯了。 司徒聿每晚必来一趟侯府,别管林庭兆院里安插了多少护卫,他都要进去打断林庭兆的手脚。 说是不打睡不着。 谁能经得起他这般磋磨。 二叔和司徒瑾之间也有了间隙,盯梢的人已有三日不曾去给司徒瑾送口信。 眼下,被藏起来的那俩大盗已找到,还有账册,他们谁也别想逃。 司徒修和上一世一样,把自己摘的很是干净,连日来一点动作都没有,他们也没能找到更多的证据。 林青槐把所有事捋了一遍,马车也到了天风楼后院。 从车上下去,谷雨拿出一摞查到的证据递给她,“夏至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 林青槐翻开看了会,扬眉吩咐冬至,“去叫白露过来,咱一起去吃饭。” 保平那边有了结果,陈元庆的师父曾在太医院当过医官,是孙御医的师兄。 有了这个线索,往下查说不定能找出害死她和司徒聿的凶手。 走出天风楼,林青槐正要上马车,司徒聿身边的惊蛰急匆匆跑过来拦人,“殿下在等着公子,有要紧的事。” 她扬了扬眉,巧轻跃上马车,“冬至你们几个跟上来。” 也该收网抓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19 冬至她们几个跟着上了车,惊蛰吩咐车夫一声,自己坐到车夫身边,回头隔着车壁跟林青槐解释,“殿下在安和坊的一座宅子 里,小的方才正要去侯府请公子。” 林青槐扬眉,“你家殿下自己在那边?” 惊蛰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殿下身边有护卫,公子不必担心。” 林青槐:“……” 她哪儿担心了,就是随口一问。 安和坊是城中富商聚居之处,就在南市附近,过两条街便到。 林青槐从车上下去,跟着惊蛰走进那宅子的大门,一路往里,直到上了院中的三层小楼才停下。 司徒聿倚着窗台,俊美无俦的面容柔和舒展,绵绵细雨在窗外勾了一幅水墨画,他似画中走出来的谪仙,清雅出尘。 “大皇兄想除掉你二叔,这场戏估摸着天黑才上演。”司徒聿朝他招手,“你看下这些人的来历,我总觉得功夫路数眼熟。” 林青槐迈步过去,凝神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会,玩味勾唇,“告诉你这些人的来历,你给我什么好处?” 哥哥再养一段时日便能下地,她得防着这人找哥哥的麻烦。 司徒聿怔了下,垂眸看进他的眼底,嗓音不自觉柔和下去,“你想要什么好处只管开口便是,就当是我连累你的赔礼。” 他想要什么自己都能给。 便是将来登基,把江山给他也无妨,他又不是没本事稳住那班朝臣。 “许我三件事,只要我开口你就必须做到。”林青槐面上浮起微笑,“你能查到他养暗卫的地方,就一定能查到,谁把这些人安插 到他身边的,又是在何时布置的这一切。” 司徒聿往她身边挪了下,唇边噙着一抹笑,嗓音低低的在他耳边回话,“朕答应你,只要你开口我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不就是三件事吗,三百件他都能答应。 “是司徒修舅舅的人,没想到吧,司徒瑾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实则被当成了踏脚石。”林青槐见他答应,低下头,目光在他腰上 逗留片刻,伸手拿走他腰间的玉佩,“这个算见证,免得你食言。” 他如今还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早防备早好。 “都按林相的意思来。”司徒聿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宅子里,眼底慢慢浮起冷霜,“二皇兄的母妃真叫人刮目相看。” “对了,我让我爹去查燕王,他能装,估计也能看出我爹在装。”林青槐收起他的玉佩,神色轻松,“不过我爹跟他有一起逛青楼 的交情,只要不频繁找他,应该不会被怀疑。” “一起逛青楼?”司徒聿嘴角抽了下,想起上一世,林青槐也时常出入烟花之地,心底又止不住泛酸。 他倒是把一个男人能玩的都体验了一番,只有自己一辈子只惦记他一个。 “你想去?”林青槐想起来之前贺砚声说的事,眸光转了转,狡黠勾唇。 青楼是要去的,不过得让他换上女装了再去。 “没兴趣。”司徒聿嫌弃摇头,“晚上这场戏还差个捡果子的,得麻烦下你未来的岳丈大人。” 大皇兄的人真动手,最好能让京兆尹衙门的官差抓到现行,如此才算完美。 “这事我来安排。”林青槐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否则也不会去京兆尹衙门报官。她眯了眯眼眸,唇角扬起算计的笑,“你也去安排 下,让司徒瑾下定决心动手。” 司徒聿略略颔首,和她一道下楼。 林青槐偏头,目光从他好看的侧脸扫过去,随口说起贺砚声发现人口失踪案线索的事,“他提到春风楼脸都红了,谁会想到他后 来,会在那住了一个月。” 贺砚声跟安国公闹着要自立门户时,在春风楼一住便是一个月。 “他专程去找你?”司徒聿心底醋意翻腾,语气也变得有些冷,“我记得你们在这时,关系并不怎么样。” “一般吧,他是陪他母亲安国公夫人去的,我娘跟国公夫人是手帕交。我妹妹不是回来了吗,这几日家里客人不断。”林青槐斜 乜他,“你倒是记得清楚。” 司徒聿一听,胸口愈发酸的厉害。 外人不知贺砚声的心思,他可是一清二楚。 上一世,那老匹夫有回醉酒跟自己吐露心声,说他也爱慕林青槐,还为了他终身不娶。 等林陌这事了了,他得再去找贺砚声。 上回在镇国寺,自己因看到了女装的林青槐,没能试探他是否也如他们这般重生。 以贺砚声对林青槐用情的程度,知道他被自己毒死,那老匹夫说不定会殉情。 司徒聿这般想着,心情莫名变得糟糕起来。 林青槐跟贺砚声私交甚笃。 “发什么呆?”林青槐拍了他的肩膀,黛眉蹙起,“我走了,你留意下别被盯上。” “我在想今夜这般冷,你若是不想来,便在家中好好待着。”司徒聿随便找了个借口,掩饰自己走神,“还下着雨呢,染了风寒可 不好。” 林青槐嗤笑一声,自顾上了马车。 再冷的日子她都经历过。 回到天风楼已是午时二刻。 主仆一行上了楼,林青槐坐下来,吩咐冬至去飞鸿居打包饭菜,黛眉不自觉蹙起。 司徒修竟然这般算计司徒瑾,她不止没想到,也不曾觉察。 若不是在上一世,见过几次他舅舅许永寿身边的护卫出手,方才还真看不出来, 许永寿如今在兵部任侍郎,长相平平便是看过也很难记住。家中有嫡出的两子一女,庶出的两女,长女…… 林青槐抬手按了下眉心,心中豁然开朗。 难怪她始终没找到林庭兆和二皇子合谋的证据,原来是被疏忽了。 许永寿的长女一开始许的人,正是林庭兆! 理清了这层关系,司徒修与林庭兆之间的合作证据算是有了答案,可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司徒修的母亲是建宁帝潜邸时抬进去的侧室,家世并不显赫,后来只封了个宜妃,也不受宠。 胞兄许永寿进兵部快十年才升任侍郎,属于长了年纪顺便升官职的类型,并无建树。 到她和司徒聿死,他还是侍郎没升过品级。 以他的家世背景和能力,是如何瞒天过海,让司徒瑾恰好收了他们训练出来的人在身边? 林青槐曲起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偏头看着楼下那一片在雨中摇曳的修竹,微眯的桃花眼透出几许精光。 自己能想到这一层,司徒聿定是也想到了。 他去查比自己会快许多。 这一世,她要当个风风光光的侯府千金,入仕的事情交给哥哥去做。 至于司徒聿怎么想,跟她可没多大关系。 若建宁帝能避开上一世的结局,他的太子之位恐怕还要坐十年都不止。 …… 司徒聿安排好人手回到宫中,眼看着都到了元圣宫门外,又打消了回去梳洗的念头,吩咐陈德旺掉头去凤仪宫。 去大理寺观政已有好几日,该去跟母后说道说道,让她安心。 上一世,父皇驾崩没多久皇祖母薨逝,又过一年他及冠没几日,母后也走了。 他在这深宫里,连个至亲的人都没有。 林青槐可怜,他又何尝幸福过。也只有在想到他时,自己才能找到一丝勇气撑下去,尽量为他遮去一些风雨。 到了凤仪宫,司徒聿在宫门外等了会,宫里的嬷嬷便亲自迎出来引他进去。 人还未到正厅,视线里便多了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面上喜色难掩。 “儿臣见过母后。”司徒聿放松下来,如玉的面容浮起笑意,“怎的这般着急?” “哪能不急。”皇后笑着看他,保养得宜的秀美面容透出几分落寞,“我儿去观政,当娘的担心有什么不对。” “儿臣可没说你不对。”司徒聿伸手扶她,“在大理寺也能学到许多本事,父皇已有意让儿臣日后再去六部观政,母后无需多想。 ” 皇后闻言点点头,又笑起来,“听闻你与靖远侯的公子交情极好,可有见过他那刚回上京的妹妹?昨夜你父皇过来同我用膳,提 了下你的婚事。” 皇帝甚是看好那姑娘。 “儿臣尚未见到青榕的妹妹,婚事也不着急,二皇兄都还未议亲呢,儿臣哪能赶他前头去。”司徒聿暗暗心惊。 上一世,他们可没这么着急自己的婚事。 “倒也是。”皇后见他不乐意听这事,笑着岔开话题说别的。 司徒聿陪着她闲聊片刻,留在凤仪宫用过午膳,算了算大皇兄回宫的时辰,回到元圣宫恰好申时。 踏入宫门,大皇兄带着常随也从外边回来,见到他,面上绽开一抹透着虚假的笑,“你今日不是休沐吗,怎的从外边回来。” “我去见了母后。”司徒聿停下来,好似很吃惊的模样,似笑非笑,“听闻洛阳送来了几盆牡丹,皇兄可是去了玉芙宫陪你母妃种 花?” 他方才去的地方,自己回来之前刚看过。 司徒瑾笑笑,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流露出一丝造作的羞赧,“日前我不是在西山抓了两只小鹿吗,带回来便放在楚世子那养着 ,这几日下雨天寒,有一只病了我便过去瞧瞧。” “元圣宫内也可以养,不想养了也可杀了吃肉。”司徒聿不以为意的掸了掸衣袍,“我回寝宫换一身衣裳,早上出宫弄了一身泥。 ” 他看不到,自己便提醒他看。 “我也回去梳洗。”司徒瑾面上的笑意险些保持不住,摆摆手,带着常随往东院的寝宫走去。 司徒聿眯了眯凤眸,不疾不徐回自己的寝宫。 大皇兄虽不够聪明,却也不是多蠢笨的人。二皇兄的舅舅许永寿腹中空空,进兵部还是父皇开了恩,哪会有如此心计,塞了几 十个暗卫到他眼皮子底下。 上一世自己登基后,百官不服,按说是应是许永寿表现的绝佳机会,他没那么做,而是老老实实的混日子。 躲在他后面行事的人……到底是燕王叔,还是吴王叔,抑或是秦王叔的子嗣? 司徒聿踏入寝宫,叫来惊蛰吩咐一番,放松了身心去梳洗。 不管是谁,大皇兄一倒,狐狸的尾巴兴许就会露出来。 …… 司徒瑾回到揽月殿的寝宫,吩咐宫人备热水过来,眉宇间笼着一丝烦躁。 三弟定是知晓了什么,才会故意提醒自己,袍子和靴子都挂着泥点子。 难道是林陌已找到那俩大盗藏身的位置? 司徒瑾越想越心惊,后背冒出层层冷汗,锐利的眼眸顷刻间覆满了杀意。 那俩亡命大盗,如今藏在国子监西院自己的舍馆里。 若真的被林陌找到,他一定会想法子除掉那两人,抹去他们合谋的所有痕迹,再反将一军! 当初与林陌说好,换三个人出来,让他们去对付林青榕,得手后再将这几人就地处死。 孰料竟出了岔子。 被关起来的那俩亡命大盗,当日就在山下不远处的茶寮里候命。若林青榕未有死在山上,还被他们给找到,便由那两人在路上 截杀,再由他的暗卫除去那两人。 谁也不曾想到,那一日三弟会去西山,还带着个身手极为厉害的侍卫。 眼下事情败露,林陌若咬死他是被自己威逼,才冒险偷天换日,自己便算是完了。 以三弟和林青榕的本事,不会那么快便查到自己筹谋数年的一切。 只有林陌死了,西山之事就能平息。 司徒瑾细细琢磨一阵,屏退左右叫来自己的贴身暗卫,冷然开口,“通知他们今夜去盯着国子监西院,若是发现有人靠近我的舍 馆格杀勿论!再派两人天黑后潜入靖远侯府,找到林陌逼其服下毒药,伪装成其自裁的模样。” “是。”暗卫领命退下。 司徒瑾长长地吐出口气,招呼伺候自己的宫人进来,起身去净房。 自己须得速战速决,解决掉林陌以免被抓住把柄。 …… 入夜后的靖远侯府安静下来,林青槐换上夜行衣,开窗看了看雨势,又往身上加了一件不易被雨水打湿的斗篷。 准备妥当,窗外也传来了敲击声。 林青槐开窗,和冬至先后跃出去,随着来接她们惊蛰偷摸离开侯府,坐上候在外边的马车没入夜色之中。 大理寺天牢那边司徒聿已做了布置,她又跟京兆尹府尹说好,今夜送他大功一件。 只要司徒瑾的人击杀二叔和那俩大盗,他们就能把所有的人都擒住,再让京兆尹衙门的官差捡现成。 闹那么大动静,势必会惊动建宁帝。 接下来便是都察院的事,证据她和司徒聿手里都有,随时能递交上去。 雨丝纷飞,马车穿过长宁大街,不多时便到了国子监附近的一处民房里。 林青槐跳下马车,见司徒聿站在廊下等着自己,心底升起一丝暖意,唇角不自觉上扬,“上楼看戏去。” 这宅子就在国子监西院对面,隔了一条街。 也不知他是如何说动屋主,对方竟答应让他借用一晚,估摸着没少砸钱。 “你二叔早你半个时辰离开侯府,看着像是要去户部尚书府上,他的护卫则早早就埋伏在国子监附近。”司徒聿拿了张帕子递给 他擦脸,“我准备了夜宵,吃完也差不多了。” 林青槐哭笑不得。 上楼进了屋里,桌上果真摆着从飞鸿居打包的饭菜,她又忍不住笑,“准备的很充分。” “那是自然。”司徒聿坐下来,拿起筷子给他夹菜,“国子监西院埋伏了四个暗卫,谷雨和靳安他们在盯着,那边有信咱就熄灯看 戏。” 林青槐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吃过宵夜,两人把今夜的各项部署细细梳理了一遍,尽量查漏补缺,将人手安排下去。 冬至和惊蛰走后,司徒聿熄了灯,和林青槐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白日看着还挺好,夜里看过去不如屋顶开阔。”司徒聿敛眉,“不如去屋顶?” 林青槐应声,拿了把伞不等他便开门出去,利落翻上屋顶。 “我让人跟房主说,我爹是江南的富商,族中无一人考取过功名,听闻国子监的监生都是人中龙凤,想要借他的宅子瞻仰一番, 出银五百两租用一日。”司徒聿挤到他的伞下轻笑,“富商的身份都做好了,便是有人查也不怕。” “你爹确实很富。”林青槐揶揄勾唇,“你也不穷。” 司徒聿笼在夜色下的脸庞,笑意飞扬。 可算听到他夸自己。 夜色渐深,笼罩在雨幕下的国子监,透出几分让人不安的静谧。 一行人披着蓑衣隐在黑暗中,等着打更的梆子声歇了,利落翻过西院围墙,朝着监生住的舍馆厢房摸过去。 院内的守卫和护院都被惊醒,金戈交鸣的声音混着雨声模糊响起,血腥味乘着湿润的寒风弥漫开去。 就在此时,一枚响箭冲破雨幕直冲天际。 明亮的火把从四面八方涌来,飒踏的脚步声穿过小巷,将整个国子监西院团团围住! 笼在雨幕下的西院刹那间亮如白昼,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无数沉睡的监生和住在附近的百姓。 林青槐蹲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面色沉静。 司徒聿举着伞蹲在他身侧,掩在黑暗中的眉眼,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锋锐。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大理寺的官差将那俩大盗抓走,京兆尹衙门的官差收兵,一切归于宁静。 两人从屋顶上下去,惊蛰和冬至来回话,“林二老爷受了伤,并无大碍,伏击他的人已被我等擒住。” 司徒聿偏过头,不疾不徐的语气,“那宅子里的暗卫都放倒了?” 大理寺天牢发现重要案犯逃狱,狱丞带着人一路追踪过来,恰好碰到京兆尹衙门的官差捉拿凶案要犯,不巧两拨人要找的案犯 ,都在国子监西院。 这般大的动静,大皇兄定会通知私养的暗卫藏匿起来。 “都放倒了,没有三个时辰醒不来,靳宁一直在盯着。”惊蛰恭敬回话,“大理寺卿魏大人和京兆尹府尹齐大人,已有人前去传话 。” “等宫中的禁卫出宫,立即抹干净痕迹,让我们的人都撤回来。”司徒聿面色一松,如墨的眼眸泛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很自然地 拍了下林青槐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你赶紧回去才是正经。”林青槐拿出账册递给他,仰起脸,笑着揶揄,“仔细你爹扒你的皮。” 作为父亲,再薄情冷性也不愿意看到儿子手足相残,除非司徒瑾结党营私一事建宁帝一早就知情。 “路上小心。”司徒聿轻轻叹气。 他哪里会想不到父皇会动怒,舍不得跟他分开罢了。 国子监四周安静下去,被吵醒的监生回了舍馆,仿佛方才的厮杀从未出现过。 林青槐乘着马车回到侯府,已是丑时。 东院灯火通明。 她脱下身上的斗篷,带着冬至出了揽梅阁,往正厅那边去。 二叔被司徒瑾的暗卫伏击,估计是刚送回来。 果然,她一进正厅爹爹便目光幽深地看过来,语气怨念,“你该给爹爹砍他一刀的机会,可惜了。” 林青槐:“……” “你现在去补一刀也不是不行。”周静微笑扬眉,“走,我陪你去。” “去吧,大理寺的狱丞带人抓到了逃狱的案犯,这案犯正好京兆尹衙门也在找。另外,我还把二叔渎职的证据递给了都察院。” 林青槐淡淡抬起眼皮,“你俩跟他说,证据是大皇子给的。” 林丞一听,当即握着夫人的手站起来,神清气爽,“走,咱去给二弟补上两刀。” 周静含笑点头。 林青槐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回屋补眠。 勉强睡了一个时辰,她挣扎着爬起来,换了身衣裳恹恹坐上马车去大理寺应卯。 昨夜发生的事已传遍六部三司。 一大群官员不冷也不饿了。下了马车三五聚作堆,热火朝天地说着大理寺逃狱的案犯,如何被发现,又是如何被抓住。 一个个说的活灵活现,仿佛看到现场一般。 林青槐默默听着,等正阳门开了,这才从车上下去。 司徒聿意料之中的没来。 她进了衙门,马上被同僚围起来打听二叔的伤势。 一帮人的关心刚表完,都察院和京兆尹同时来消息,二叔渎职私放案犯被带走,林庭兆也因谋害他人性命,被带回京兆尹大牢 关押,围在四周的官员瞬间做鸟兽散。 林青槐见怪不怪,稍稍收拾一番,跟着张寺正继续去办案。 这才到哪啊。 等司徒瑾结党营私的事查出来,那可是真地震。 …… 司徒聿在御书房外站了一个半时辰,大皇兄失魂落魄地从里出来,立即被禁卫押回元圣宫禁足。 他活动了下发僵的双腿,跟在李来福身后进去。 大皇兄知道事情败露便来请罪,然而没用。 “儿臣参见父皇。”司徒聿撩袍跪下,头抵着地面从容开口,“儿臣冲动,不该私查官员渎职,发现线索应递交都察院查办。” “起来说话。”建宁帝才训了长子一顿,面色黑沉,“为何要私查林少卿,此事与京兆尹又有何关系。” 司徒聿站起来,原原本本说出林青槐在西山围场,被林庭兆算计一事,没有丁点隐瞒,“儿臣与青榕一开始以为只是家宅纷争, 便想弄清楚究竟。谁知一查就查到了别的,于是去京兆尹衙门报官。” “靖远侯没拦着榕哥儿?”建宁帝危险眯起眼。 俩乳臭未干的小子,查个坠崖竟然把老大给卷了进去,闻野什么都没做,他是不信的。 几日前,闻野还说了个补汤下毒的故事,提醒自己可能已中毒。 然而宫中的御医到现在都未查出来,他是否中毒。 “侯爷没拦着。”司徒聿据实回答。 “除了林少卿渎职,你俩还查到了什么。”建宁帝目光如炬,“你们让大理寺和都察院看到的,只是一部分。” 司徒聿掏出账册交给李来福,“确实只有一部分。” 大皇兄结党营私是国事也是家事。 “你倒是实诚。”建宁帝接过账册翻开看了会,面上浮起明显的杀气,“他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是青榕在林少卿书房内找到的,儿臣未有交给都察院。”司徒聿抬起头,神色坦然,“儿臣觉得涉及的大臣不少,该由父皇定 夺。” 大皇兄结党营私,涉及吏部、兵部、户部三位尚书,大理寺两位少卿,都察院左御史,怎么查办,不是自己该插嘴的。 “简直胆大妄为!”建宁帝站起来,负着手烦躁地转了几圈,复又坐下来,定定看着司徒聿,“榕哥儿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榕哥儿就一小孩儿,林陌手里有账册定会藏的极为严实。 此事闻野不像是事先知情,若他知晓自己的弟弟与大皇子结党,不会让榕哥儿在西山遇险。 “青榕是镇国寺方丈的亲传弟子之一,功夫极好。”司徒聿处惊不变,眼神坦坦荡荡,并未因为他释放威仪而胆怯。 父皇只知侯爷自小教导林青槐武功,不知他还有个师父。 建宁帝瞧着他这不慌不忙的样,心底那股子郁气也就散了。 以老大的性子,不栽在他手里也会栽在老二手里,他做了什么自己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那几个涉案的大臣,原先支持的人是秦王兄。 此番查了,正好也看看他们是否跟补汤下毒一事有关。 建宁帝情绪平复下来,抬眼看了看沉稳从容的司徒聿,话锋一转,“翻过年你也十七了,朕与你母后商量了下,想把靖远侯的千 金指给你,你意下如何?” 榕哥儿功夫好,将来外放历练也可放心。 闻野的族人如今就他一人还在为自己效命,其余人都在地方任小官,老三娶了他闺女当正妃,也不怕正妃母族掌权过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20 司徒聿怔了下, 复又冷静埋下头朗声道:“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允许儿臣过几年再议婚。” 父皇竟想着把林青槐的妹妹指给自己? 这事万万不可答应。自己被打一顿都是轻的, 搞不好林青槐会跟自己翻脸绝交。 他如今可不是自己的近臣, 随时都能辞了大理寺的差事,如靖远侯一般当个富贵闲人离自己远远的。 “你是瞧不上榕哥儿的妹妹,还是不想太早议婚?”建宁帝眯起虎目, 饶有兴味地打量他。 方才那么大的事他都应对自如, 提到指婚却变了脸色。 榕哥儿那妹妹有这么吓人?闻野可是说的天上有地上无,世间再难找出比他女儿更好的女子。 以他对闻野的了解, 有八成是真的。 “青榕的妹妹自然是极好的, 是儿臣不想太早议婚。”司徒聿听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定了定神, 不疾不徐分辨, “便是要指婚, 也该是二皇兄在先儿臣在后,免得朝中大臣觉得父皇偏心。” 大皇兄结党营私被揭发,父皇非但不着急, 反而操心起自己的婚事。 难道父皇一早知情, 并有意纵容大皇兄? 那二皇兄的布置岂不是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可上一世, 父皇对二皇兄并未赶尽杀绝, 否则自己也不会有机会, 让二皇兄暴毙, 再将他藏在元圣宫。 司徒聿心思电转, 再看端坐在书案后的父皇, 神色从容轻松, 不禁庆幸自己没提补汤下毒一事。 他也当了十几年的帝王,同样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哪怕是亲儿子。 不过上一世,父皇在他的婚事上并不着急。 许是自己和林青槐重生,改变了许多事,以至于影响了他的决策? “罢了,既然不急,这事便放一放。”建宁帝笑了下,悠悠补充,“听靖远侯说,榕哥儿的妹妹受了伤,要过一个月才能好。届时 你陪你母后去一趟侯府,亲眼看看那姑娘。” 司徒聿:“……” 这不还是定好了吗? “下去吧,朕有些乏了。”建宁帝摆手示意他退下。 这小子也有稳不住的时候,还挺有趣。 司徒聿行礼退下。 走出御书房,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头疼不已。 明日见了林青槐,须得将此事告诉他。 自己这边拒绝不了,那就让靖远侯来。上京无人不知靖远侯怕夫人,以他夫人向来洒脱随性的性子,定然不会让宝贝女儿嫁入 皇家。 幸好,父皇只是提了下没直接指婚。 司徒聿坐上肩舆,烦躁阖上眼。 自己喜欢的人是林青槐,除了他,谁都不会娶。 若父皇一门心思,要将林青槐的妹妹指给自己,他还真没有更好的法子去应对。 如今大皇兄这事揭发出来,自己还得找机会提醒父皇,给他和二皇兄封王让他们出宫自住。 出宫后行动会自由许多,不用每回都提心吊胆。 心里想着事,司徒聿回到元圣宫面色还很阴沉,整个人冷飕飕的,吓的陈德旺说话都不敢大声。 “揽月殿那边什么情况,父皇是否允许我们前去探望大皇兄。”司徒聿停下来,面上的燥意丝毫不加以掩饰,“可有提前打听?” 陈德旺缩了下脖子,弓下脊背恭敬回话,“回殿下,奴去打听了,可以去探望。” 司徒聿略略颔首,掉头去揽月殿。 若自己是二皇兄背后之人,此时定会让他什么都不要做,以不变应万变。 还有个法子,也可摆脱此事的影响—— 卖蠢。故意去找大皇兄,让所有人都怀疑他。 大皇兄手底下私养的暗卫,武功路数和许永寿家的护卫一样,并不能说明什么。 只要没证据,便打死不认。 不知二皇兄选了哪一种。 过了月门,二皇兄的身影出现在回廊里,面色略显苍白,脚步也有些凌乱。 司徒聿在心底冷笑了声,抬起眼皮,慢条斯理地笑问,“二皇兄今日不用上课?” 看来二皇兄选的是第二种。 “太傅今日告假,我等无需上课。”司徒修面上划过一抹慌乱,佯作镇定地挤出笑摸样,“三弟今日没去大理寺?” “大皇兄被父皇禁足,我也被父皇叫过去问话。”司徒聿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嗓音略显疲惫,“在御书房外等了许久,也不知大皇 兄犯了何事,二皇兄素日里跟大皇兄要好,他可有透露一二?” 司徒修缓缓吸了口气,稳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今日一早,宫里宫外都在说林少卿渎职,私放案犯出天牢,其长子林庭兆欲谋害堂弟林青榕一事。 他听闻这父子二人都进了大牢,险些没吓死过去。 西山一事他也有份。 不过他与大皇兄不同,只与林庭兆合作且没留下任何把柄。 他也不曾告诉大皇兄,靖远侯掌管着整个皇城禁卫的选拔和训练,还是京外五军营几十万兵马的副统领一事。 西山之事败露后,他便一直留意大皇兄的动静。发现大皇兄被三弟盯上,他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孰料三弟竟也注意到了自 己! 如今大皇兄被禁足,三弟是腾出手来对付自己了吗? 他发现了什么?! 司徒修狠狠压下莫名涌起的恐惧,神色凝重地跟他打机锋,“大皇兄未有细说,我猜该是结党营私被父皇抓了把柄。” “难怪父皇会将他禁足。”司徒聿正色看他,嗓音也跟着低下去,“二皇兄……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你我都要注意些,便是没做 过这些也不可大意。” 二皇兄的问题比大皇兄还严重,能瞒天过海将人塞到大皇兄眼皮子底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父皇下药。 方才,他乍见自己时面上有明显的慌乱,不似在卖蠢。 不过他既然选了第二种,自己作为弟弟,自是要好好配合一番。 “三弟说的是,我会注意不去惹父皇。”司徒修笑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我约了贺世子他们几个去文奎堂选笔, 你要不要一道去?” 司徒聿微笑拒绝,“不了,我去看一眼大皇兄,一会回文泰殿补眠。” 他想拉拢贺砚声? 那他可要白费功夫了,贺砚声那老匹夫可不是谁都瞧得上的。 “那我先走一步。”司徒修负手往外走。 司徒聿回头看着他走出去,独自在廊下站了片刻,也转身离开。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去见大皇兄,他是真不知道补 汤下毒一事,不用浪费精力。 回寝宫歇了会,靳安来回话,在宫里待的时间超过十年的宫人,共一千多,能接触到御膳房和上阳宫小厨房的人,有两百多人 。 除此之外,各宫妃子的都申领过补药单子上的补药,太后那边尤其多。 “想办法查下皇祖母宫里,领了这些补药炖汤后,都是皇祖母一个人喝,还是送去了上阳宫。”司徒聿阖上眼,修长干净的手指 曲起,轻轻在腿上敲了敲,“上阳宫那边不用管,免得被发觉。” 皇祖母时常给父皇送吃的,想除掉他们父子的人,若是借着皇祖母的手行事,没人会防备。 “是。”靳安埋头应声。 “小满那边什么情况。”司徒聿睁开眼,眼尾染着浅浅的猩红。 “殿下要查的那女子曾到过保平,更多的消息要小满入京才知,他大概还需五日才到。”靳安偷偷看他的脸色,“神机阁一切如常 。” 司徒聿点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 秦王叔身边那宫女果真还活着,等明日见了林青槐,得好好与他商议下一步动作。 …… 过了午时,连着下了几日的春雨终于歇了,天上的云层也薄了许多,能依稀看到一丝浅浅的篮色。 林青槐窝在清风苑暖阁的太师椅上,眉飞色舞的给哥哥讲昨夜抓人的经过,笑容明媚张扬。 “下回可不许这么胡来,爹也不管管你。”林青榕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容易才安稳落回肚里,面上浮起促狭的笑,“今日娘亲 带人过来给我量身,我长个了。” 林青槐:“……” 被自己的娘亲取笑胸不大也就算了,如今还要被哥哥嘲笑个矮! 她也想长个子长胸好不好。 “姑娘家矮一些也无妨。”林青榕低低笑出声,招呼书童唐喜过来,笑着吩咐,“去我房里,把柜子上的那只箱子拿过来。” 唐喜弯着唇撩开帘子出去。 “不长个又如何,如今没人知道我不是你。”林青槐拿起放在腿上的书,恹恹盖到自己脸上,“等你的腿快好时,我就装病,咱俩 把身份换过来,没人会发现。” “嗯,我的妹妹天下第一聪明。”林青榕伸手过去,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问起东院那边的情况。 他听唐喜说二婶闹的很凶。 “陈氏那人的脾性,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能做什么。”林青槐翻白眼,“爹娘都躲出去了,管家在正厅那边顶着呢,你不用管 。” 林青榕想起昔日二叔一家对自己的态度,叹了口气,不去想了。 人的欲望一旦超过了自身的能力,便容易踏入歧途。 二叔会落到如此地步,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大公子,东西取来了。”唐喜抱着一只造型古朴的木盒子进来,仔细放到林青榕手边。 林青榕扬了扬唇,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林青槐,“这是哥哥给你的礼物。” 林青槐拿过钥匙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银票和金叶子,胸口一阵阵发酸,“娘亲说你得自己挣聘礼,她不管你,这些东西你自己 收着,我有银子。” “这是从知道你在镇国寺,我便开始存的,将来你的嫁妆我也会再准备一份。”林青榕清了清嗓子,悄悄跟她说,“我也有私产。 ” 林青槐用力压下胸口的酸胀,吩咐冬至把盒子送回揽梅阁去。 她正缺钱呢。 印坊那边出书的速度太慢了,也没收到好的稿子,这些都需要花银子去经营。 时辰差不多,林青槐跟哥哥说了声,走角门回大理寺应卯。 大理寺天牢的重要案犯逃狱,事情涉及靖远侯二弟父子一事,沸沸扬扬的传了一日,各种说法都有。 第二日靖远侯府的马车一到,依旧三五聚作堆的各部官员,有认出林青槐的皆过来打招呼,神情热络。 林青槐来者不拒,对谁都客客气气。 等着正阳门开了,她也终于得以脱身,加快脚步往里跑。 昨日一整日她都未有见到司徒聿,往回没事就闯进她闺房的人,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还是很担心的。 林青槐一口气进了门,远远看到司徒聿站在大理寺门外,原本还有些悬的心顷刻安定下来。 他今日穿的甚是好看,簇新的藕色缎面蟒袍,配了白玉腰带,墨发用发带束着,面容俊美无俦,气质清朗内敛。 大理寺亮起的灯笼,迎着风摇曳着,像是一幅会发光的幕布,在他身后温柔铺陈。 她恍惚了下,脑海里莫名浮起他上一世登基后那一夜,静静站在勤政殿门外的模样。 彼时他问她,能否与他做一世君臣。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青榕方才在想什么,为何慢了下来?”司徒聿迎上去垂目看着他,面上浮起担忧,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他不会是已知晓,父皇欲给自己和他妹妹指婚一事了吧? “你今日心情很好?”林青槐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唇边弯起浅浅的弧度,含笑打趣,“这身衣裳好看,有了些大人的模 样。” 他这身段穿上女装虽壮了些,倒也还行。 人口失踪案可能与春风楼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已计划好如何引蛇出洞—— 和司徒聿以飞鸿居掌柜的外地亲戚在上京露面,先去试探,再换上女装招摇过市。 那些人抓的都是小姑娘,自己的年纪不大又是生面孔,说不定能让真正的案犯有所行动。 “我今日带了肉糜粥,进去吃。”司徒聿深吸一口气,悄悄压低嗓音,“一会出去查案,我有件极要紧的事与你说。” “好。”林青槐偏头看了眼惊蛰手里的食盒,肚子顿时咕咕叫起来,“快进去,我真饿了。一来就听了一刻钟的奉承,好险没吐出 来。” “你不听不就好。”司徒聿放松下来,拿走惊蛰手里食盒,跟着他一道进入大理寺衙门。 用过早膳,两人整理好前段日子走访发现的线索,出门查案。 上了马车,林青槐往后一靠,倚着软垫含笑揶揄,“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不收你好处。” 司徒聿拿出抽匣里的瓜子,低下头,一个一个剥开,小心翼翼将瓜子仁放到她手边的瓷碟里,“父皇有意给我和你妹妹指婚。” “指婚?!”林青槐惊得坐直起来,瞪大了眼窥他,攥成拳头的双手手背露出白白的骨节,嗓音裹上寒霜,“你答应了?” 建宁帝到底怎么想的! 司徒瑾结党营私被揭发的档口,还有心思给司徒聿指婚。 莫不是他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纵容? 上一世司徒瑾死在篡位谋反的罪名下,建宁帝并未细查他结党营私一事,只处理了个兵部尚书。 在后来的一年里,都察院左御史和吏部尚书相继被查,便是荣国公府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荣国公突然暴毙,世子承爵位。 林青槐这么一想,心中对建宁帝多了几分新的认知,也多了几分忌惮。 在这样一个帝王眼皮子底下玩手段,还是悠着点好。 司徒聿就可爱多了。 他们少年相识,彼此间有外人不知的情谊和信任在,便是日日都有人弹劾自己,他也不会信。 短短一息间,林青槐想了许多,也更头疼了—— 建宁帝是很认真的在给司徒聿选妃。 冬至那个乌鸦嘴。 “那怎么可能。”司徒聿伸手拍他的肩膀,“别激动,气坏了不值当,我没答应这事。” 就知道他会发火,得亏是没有直接指婚。 “你千万不要答应,我那妹妹脾气不好,会揍人,功夫比我还高。”林青槐瘫回去,绞尽脑汁地抹黑自己,“她毛病还多,直言若 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不嫁也无妨。她还特别能惹事,经常把照顾她的管家气得死去活来。” “你除了没有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他的,不也与她差不多?”司徒聿想起他的十八房妻妾,又是一阵心塞,“满朝文武,就 属你的后宅最热闹。” 要说惹事,整个镇国寺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能惹事的弟子。 小九、小七和十一、十二他们,全都是被他给带坏的。 “我的后宅能热闹过你的后宫,你怎么好意思?”林青槐想到建宁帝居然要给他们指婚,又忍不住发火,“我好歹个个宠着,你是 见一个爱一个,花心烂萝卜。” “谁告诉你我见一个爱一个。”司徒聿避开他的眼神,心底邪火丛生,“我宠着爱着的人只有一个,那人还是个白眼狼!” 只要他想要,自己便是想尽办法也会找来。 他说要致仕,要去游山玩水,自己丝毫没为难他。 “那个人是谁?”林青槐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胸口忽然有些闷,“你明明不需要接受朝臣送进后宫的女人,是为了保护她吗? ” 二十年同进退,她一直以为他是个薄情无心的人,没想到他竟是痴情种! 司徒聿目光深深地注视她片刻,见他眼中只有好奇,丝毫未有往自己身上想的意思,一颗心跟泡在黄连汁里似的,苦不堪言。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自嘲一笑,“林相真想知道?” 林青槐乍见他落寞难过的模样,没来由心软,“没兴趣,咱说回我妹妹。不管你爹怎么说服你,这门婚事都不能答应,不然我打 断你的腿。你可别忘了自己许我的三件事。” 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贺砚声也跟她说过,他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然而那人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司徒聿的样子和当初为情所困的贺砚声,几乎一模一样。 他俩喜欢的不会是同一个女人吧?! 那真是可怜。 幸好自己没这种烦恼。 她的十八位夫人各有所长,又美又甜又能干。会帮她管账,会给她做垫了厚底的靴子,防止外人看出她是女子,会给她做各种 糕点。 “我答应你,我爹若是再提婚事,我就拒绝到底。”司徒聿端起剥好的瓜子仁递给他,“秦王叔身边那宫女曾去过保平,我的人还 没回来,要等几日才知更多的消息。” “宫女去过保平,那他定然有子嗣存活于世。”林青槐正色看他,笼在昏暗里的精致眉眼,透着萧杀,“你爹如今已怀疑自己中毒 ,给他验毒之事反倒不用急。” 建宁帝起了疑心,他们太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司徒聿点点头,继续给他剥瓜子,“此事我会追查到底。你这会是要带朕去哪,可是昨日查到了人口失踪案的新线索。” 改天自己得找个机会,好好坦白后宫之事,免得总被他讥讽。 明明他才是花心烂萝卜,小妾一个接一个纳,据说个个都貌美如花。 “我出马就没查不到的事。”林青槐抓了把瓜子仁丢进嘴里,想起自己的计划,一双眼霎时弯起来,笑容神秘,“放心,我不会卖 了你的,跟我走就是。” 大梁朝的青楼男女皆可进,有艳名远播的花魁,也有俊美乖巧的小倌。 贺砚声是在春风楼后院遇到那姑娘,她让天风楼的人盯了一日,还真有发现。 可惜那些人的防范太过严密,想知道失踪没找回的那些姑娘,到底是在上京还是卖去了外地,得深入虎穴。 女装更容易吸引那些人的注意。 “林相若真卖了朕,那也是朕没本事。”司徒聿见他笑了,涌动心底的苦涩霎时散没影,身体往后一靠,眉宇间不自觉浮上笑意 ,“给朕说说你的发现。” 便是他真把自己卖了,自己这心也满是欢喜。 林青槐抬了抬下巴,将昨日盯梢的发现细细说给他听。 春风楼之所以长盛不衰,不是因为姑娘们美小厮们好看,而是玩的风雅—— 那楼里的姑娘小倌都卖艺不卖身,便是客人想买也不行。 曾经就有位性子刚烈的姑娘,因客人强买而自尽明志,此事过后,凡是去那的不是听曲便是吟诗作对。 动手动脚难免,总之除了最后哪一步,关上门谁也不知玩什么。 她上一世没少去,贺砚声也在那住了一个月,可谁都没发现那后院有古怪。 盯梢的人说,入夜后停在春风楼后院里的马车会将客人接走,天亮时又送回,而回来的客人大多神清气爽。 不用想也知这些人去做了什么。 这案子刑部查了三个月,转到大理寺又有月余,再不尽快查明真凶,那些姑娘怕是都要遭毒手。 事情说完,马车也到了南市。 天气放晴,风和日暖。 被闷在家中数日的男男女女,相携出门透气,街市上行人如织,小贩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青槐从车上下去,取下腰间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朝丰隆绸缎庄点点下巴,偏头冲司徒聿笑,“跟我走吧。” 司徒聿抬手敲了下他脑门,自己也忍不住笑,“我没带银子,一会要让你破费了。” 上一世,他可从来没送过什么礼物给自己。 反倒是贺砚声那老匹夫,每年生辰都有他送的礼物收,有时是印章,有时是砚台或者其他的东西。 “只要你喜欢,我送你几套又有什么问题。”林青槐抬手,稍稍举高折扇遮住嘴坏笑,“大胆挑。” 丰隆绸缎庄是上京最大的一家布庄,一楼卖布匹,二楼是成衣和给贵客试衣休憩的茶室,不用担心他们买女装被人知道。 大不了就说给妹妹买的。 两人进了门,小二一看到林青槐,马上热情得迎上来,“林公子来了,今日正好从江南那边来了一批新的料子,您先上楼坐,小 的这就给您送上去。” “我今日要看成衣。”林青槐摇了摇扇子,含笑往楼上走,“最近可有新的款式?” 司徒聿走在他身后,心跳乱糟糟一团—— 买成衣要试的吧? 在他房里都不让看,今日这是吹了什么风,这般好说话。 “春裳都是新款式,林公子想要什么样的,我们这都有。”小二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林青槐略略颔首。 正好给冬至她们几个也挑上几套,她换了女装,她们也得跟着换。 二楼此时还没什么客人,小二挑了间宽敞的茶室,热情请他们入内。 “我今日是来给家中的妹妹挑衣裳的,她个头与我一般高,你给选几套素雅些的成衣送过来。”林青槐撩开袍子坐下,潇洒收起 折扇,指了指身边的司徒聿,“再按着他的身量也给挑几套差不多的。” “小的马上去挑。”小二笑着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司徒聿撩袍坐到对面,幽幽看着林青槐,“你是给妹妹买衣裳?” 他白高兴一场。 “话是说给小二听到。”林青槐打开折扇,徐徐倾身过去,举起扇子遮住脸悄声解释,“是给你我二人买的,你不是问我怎么破案 吗,咱先去春风楼砸场子,再穿着女装招摇过市,这叫引蛇出洞。” 司徒聿:“……” 这个计划他喜欢! “你别高兴得太早,春风楼酉时开门,你老往外跑被抓住一回就玩完。”林青槐坐回去,笑容狡黠,“我打算邀砚声陪我去。” 他最近往外溜的次数实在太多,若是被司徒修或建宁帝发觉,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躲在司徒修身后的人,现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们不能大意。 “我一会便回去跟我爹说此事。”司徒聿眯起眼,一本正经的语气,“既是查案,没有天黑了便不查的道理。” 林青槐捂着嘴乐不可支,“孺子可教。” 想出宫便要封王,有了王府再去查几个老王爷会方便许多,自己要去见他也容易。 “能否封王出宫自住,要看时机。”司徒聿心情转好,精致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如今正好。” 上一世,父皇在大皇兄死后先给他和二皇兄封王,过了半年才封的太子。 “你有计划便好,我怕你没想起来所以提醒下。”林青槐还在笑,一双眼弯成了浅月,嗓音稍稍低下去,“你会穿女装吧?” “你若是穿了我也穿,不会这不是还有你吗。”司徒聿这般说着,脑海里不自觉的浮起花朝节当日,桃花树下的惊鸿一瞥,心跳 略快,“还请多多指教。” 林青槐:“……” 她才不会跟他一起换衣服! 扯了一会闲篇,店里的小二带着两个姑娘送衣裳进来。 林青槐收起折扇,仔细选了一阵给自己挑出六套看得过眼的,又给司徒聿和冬至她们共选了十七八套。 刑部查了几个月都没能把人抓住,可见那些人的谨慎程度。 若他们露面的次数不可太少,估计不会有用。 林青槐挑好后坐回去,淡淡扬起唇角,“我相中的都包起来,再按着他的脚买两双绣鞋,准备两套里衣,你算下账,回头我让书 童过来把账结了。” 她出来办案,冬至没贴身跟着,人就在附近。 “一共二十四套成衣,两双绣鞋、两套里衣,算您四百二十两银子。”小二很快算好总账,笑眯眯吩咐带来的两位姑娘,“把林公 子要的衣裳包上。” 两位姑娘带着衣裳退下,小二给他们添了茶,也走了出去。 林青槐喝了口茶,时间差不多便和司徒聿一块出去。 这会客人开始增多,楼下的不时传来小二招呼的声音。 两人走下楼梯,底下忽然传来楚音音满是惊喜的声音。“林公子!真的是你呀!” 那声儿糯的像是裹了蜜,甜的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21 司徒聿嗤笑一声, 正欲呵斥,不想林青槐忽然拐了下自己, 俏皮地递了个眼色过来。 他了然眨眼, 俊颜换上漠然的神色,垂目看着正要上楼的楚音音。 这姑娘是和友人一道来的,身后跟着一个婆子两个丫鬟, 把楼梯堵的严严实实。 看样子倒是很像偶遇, 再细看便知,她是打听清楚了来的。 “你是……”林青槐摇着折扇歪头看了会楚音音, 俊美的面容浮起迷茫的神色, 半晌, 忽而恍然一笑, “想起来了, 你是那只花鹦鹉 。” 她这几日总坐着马车等在正阳门外, 蹲的很起劲。 楚音音:“……” 他竟敢记不住自己! “音音?”楚音音身边的姑娘开口,人长得美,嗓音也如黄莺出谷般好听, “我们快上去吧, 堵着楼梯不好。” 林青槐余光扫过司徒聿的脸, 见他毫无反应, 心中暗暗诧异, 不由地伸手拉了他一把,客气地冲那姑娘颔首致意。 这姑娘是上京第一美人, 司徒聿未来的皇后纪问柳, 父亲是礼部尚书。 司徒聿看到自己的皇后, 竟是连个眼神都不给人家。 难道没认出来? “两位公子先下。”纪问柳礼貌福身,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紧张, 面颊染上薄红。 楼梯不够宽敞,无论上下,让行的人都得侧着身子,对方才能经过。 “林公子,我叫楚音音,我爹爹是武安侯,下次见面你一定要记得我。”楚音音憋红了一张脸,声调拔高,又急又窘,“我不是什 么花鹦鹉!” 他真的太过分了!竟如此羞辱她一个姑娘家。 “好吵。”司徒聿沉下脸,身上气势尽显。 林青槐摇着折扇,垂眸看进楚音音眼底,含笑回她,“不才觉着姑娘确实像鹦鹉。” 楚音音眼眶泛起水雾,用力攥紧拳头,委屈瞪他,“林青榕,你不要太过分!” 自己能瞧得上他,是他的造化。 兄长的那些同窗哪个不捧着她,哄着她,只有这人每次见面都要羞辱自己一通! “姑娘这是在威胁在下?”林青槐低笑一声,迈开脚步下楼,“我这人什么都吃,就不吃被人威胁那一套。你个姑娘家拦着我攀交 情也便罢了,不搭理你,你还上脸威胁,武安侯府的家风果真是够好。” 楚音音性子骄纵,行事跋扈。她若是做了什么还好,老这么纠缠,用不上几日武安侯就会去家里,找爹爹商量议亲的事。 她可不能害了哥哥。 “你欺负人!”楚音音跺了跺脚,哭着扭头往楼下跑。 纪问柳惊得僵在当场,心突突直跳,面颊跟染了胭脂一般,红透了。 楚音音得罪了林青榕,也不知会不会连累自己? 林青槐余光瞥了眼纪问柳,心想美人受惊的模样可真诱人,正欲安抚两句,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是谁欺负了你,哥哥给你 出头!” 她扬了扬眉,低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怒不可遏的楚卿珩,玩味勾唇。 来的可真是巧。 气氛凝滞。 还站在楼梯中间的纪问柳低下头,双手绞着帕子,佯装镇定。 林青榕是和三皇子一道来的,楚世子这话无异是在给三皇子难堪。 “不知音音如何得罪了林公子!”楚卿珩站的位置处在林青槐斜下方,看不到站在她身后的司徒聿,故而语气甚是凶狠,“还请林 公子与我说个明白。” “我才被你妹妹威胁,你想听我说什么。”林青槐收起玩笑的态度,手中摇着折扇的动作一顿,身上的气势亦为之一变,“楚世子 可是觉着,我靖远侯府的人好欺负。” 她当了十年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上威仪不输司徒聿。 昔年朝中除了贺砚声,谁见着她不又敬又怕,哪容得他蹬鼻子上脸。 “我……”楚卿珩看着高高在上的美貌少年,被他的气势一压,双腿不自觉发颤,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司徒聿抱起手臂,目光柔柔地看着林青槐,唇角上扬。 他曾逼得楚卿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他下跪磕头认错过。便是少年身,那气势也非楚卿珩这般,还未及冠的世子可比。 “怎么,想不起来要听我说什么了?”林青槐又往下走了一步,将他兄妹二人的身影皆收进眼底,俊俏容颜覆上厚厚的寒霜,“不 如,让你的宝贝妹妹自个说,正好请这位姑娘给当个见证。” 这上京城内,瞧不上爹爹的不止武安侯府一家,可靖远侯府也不是他们想踩便能踩的。 “哥……”楚音音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哽咽解释,“我没事,林公子也未曾欺负我,是我方才唐突了他,又说了重话这才惹得他不 快。” “我可以作证。”纪问柳默默转身下楼,嗓音轻的让人几乎没法听清,“林公子确实不曾欺负音音。” 最多……最多算是言语羞辱。 可那也是楚音音自找的呀,她攀交情不成还当着三殿下面威胁人,委实张狂的过分了。 “你们不用怕他,不就是跟着三殿下一道去大理寺观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楚卿珩想起在国子监门外,三殿下当众羞辱妹妹 一事,心底的邪火蹭蹭蹭往上冒。 空有虚名的靖远侯府,自己还真没放在眼里! 他林青榕一而再的欺负自己的妹妹,身为哥哥,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卿珩这一声吼,将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引了过来,气氛胶着。 “说的好,我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林青槐扬眉,清扬的嗓音一点点冷了下去,“楚姑娘不妨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让大家伙评 评理,看我有何错处,以至于你们兄妹,如此不把我靖远侯府放在眼里。” 武安侯上一世可是死在她手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楚卿珩若是想早早扶灵,也不是不能满足他。 “楚世子打算如何替你妹妹出头。”司徒聿迈步走下楼梯,停在林青槐身边负起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卿珩,不怒自威,“我等 着。” 楚卿珩没料到司徒聿也在,骤然听到他的声音,脸色变了变,后背“唰”的一下冒出层冷汗,怔怔抬头看去。 少年穿着一身簇新的藕色蟒袍,静静负手而立,如玉容颜笼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底下,更添几分天潢贵胄的威严,气势迫人。 站在他身边的林青榕,竟是未有被他压下去,反而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俩人站在一处,隐隐有股子俾睨天下之感。 楚卿珩喉咙紧了紧,用力咽下一口唾沫,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卿珩见过三殿下。” 大皇子司徒瑾被禁足于皇子居住的元圣宫,传言因结党营私被人揭发,如今朝中只剩下两位皇子争夺储君之位。 眼前这位平日里虽不出挑,但也从未出过错,又是皇后嫡出,只怕最后登极之人非他莫属。 “说说吧,世子打算如何出头。”司徒聿垂目看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起来,我也是证人呢。” 楚卿珩心底咯噔一声,暗骂自己冲动,面上却堆起笑脸打哈哈,“不过是一时气话,既然殿下也在,那定是我妹妹错了。我替妹 妹向林公子道歉,还请林公子勿要怪罪。” 便是认错,他林青榕也别想摘干净! “楚世子是想说青榕仗势欺人,还是想说三殿下被我蒙蔽,竟帮着欺负你妹妹。”林青槐挑眉嗤笑,“大家伙也跟着听听,看看到 底是谁目中无人。” 想息事宁人还顺便抹黑她?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楚卿珩脑门上浮起一层薄汗,笼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紧,埋头下去,“林公子误会了,卿珩并无此意。” 林青槐漠然扫他一眼,拿着折扇在左手掌心敲了敲,面上浮起如沐春风的笑,“方才我与三殿下下楼欲离开,遇到了楚大小姐, 大小姐同我打招呼我没认出来,她报上自己的名讳,又告知我她爹爹是武安侯,让我日后务必要记住她,还警告我不要过分。” “青榕回她武安侯府的家风甚好,她便哭着下楼,说被青榕给欺负了。”司徒聿扬唇,波澜不兴的的语气,“楚卿珩,你们武安侯 府好大的威风!” 楚卿珩哆嗦了下,再次道歉,“是卿珩的错,卿珩不该不问青红皂白便指责林公子,对不起。” 纪问柳险些站不稳,死死抓住贴身丫鬟的手,撑住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三殿下动了肝火,也不知会不会把自己也给算进去? 早知林青榕如此不待见楚音音,她今日说什么也不会陪着她一道来堵人。 “这事跟我们侯府没关系,是我的错。”楚音音也吓坏了,赶紧埋头道歉,“林公子对不起,都是音音的错。” 围观看热闹的客人目光落到楚音音身上,虽未有说什么,眼里的嫌弃丝毫不加以掩饰。 林青槐收了气势,袖袍一甩,抬高下巴不疾不徐下楼。 事情到此也便罢了,若楚音音还继续纠缠,楚卿珩仍像上一世那般报复自己,她不介意翻出自己用过的手段,把武安侯府按死 。 司徒聿负手走在她身后,经过楚卿珩身边脚步顿了顿,讥诮勾唇,“世子今日也好大的威风。” 楚卿珩脊背一凉,脑袋埋的更低了些。 司徒聿不再看他,跟着林青槐出了绸缎庄,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去飞鸿居。 楚卿珩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他们一走,便也拉着妹妹在众人的注目下匆忙离开。 纪问柳轻轻吐出口气,怀着满腹的心事坐上府中的马车,吩咐车夫回永兴坊。 楚世子今日彻底得罪了三皇子,楚音音怕是也会记恨自己,未有帮她说话,回去还有一顿斥骂在等着自己。 她真是没用,当时不该站出来帮林青榕说话的。 哪怕装个哑巴也好。 …… 接近午时,日头更暖和了些,街上人山人海。 司徒聿的马车走的不快,不时还停下来给幼童和老人让路。 林青槐倚着软垫,看司徒聿的眼神满是探究。 他怎会不记得未来皇后的模样?上一世,他可是花了心思,才将人从司徒修手里抢过去。 “在看什么?朕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司徒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有话明说,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可说的。” “楚音音身边那姑娘,你没认出来?”林青槐忍不住损他,“她可是你的枕边人,陪了你十几年,你可真够薄情寡义的。” “你说谁?”司徒聿一头雾水。 林青槐:“……” 果然是没认出来,这没良心的。 人家为他操持后宫,为他生儿育女,竟是连个影都没在他心里留下。 “我为何要去在意她是谁,孩子又……”司徒聿噎了下,避开她的目光给自己找补,“后宫里的女子,没有哪个是因为与我两情相 悦而进去的。对我而言,她们与宫女相当,没有记住的必要。” 孩子又不是他和妃子生的,他哪儿知道谁是谁。 “最是薄情帝王家。”林青槐斜乜他一眼,幽幽出声,“跟楚音音一道逛街的姑娘,是你的皇后。” 司徒聿:“……” 他不认识,没注意过,不能怪他。 “你可真够薄情的,十几年的夫妻便是不爱她,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吧。”林青槐大大方方表达自己的嫌弃,顺道夸了自己一把,“ 我的十八个妻妾,可是个个都放在心尖上疼的,舍不得她们难过。” 司徒聿眯眼窥了她半晌,气笑了,“不如林相教教朕,如何多情又专情。” 他爱相国府的十八房妻妾,就是不爱他。 林青槐瞧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双手一摊,得意扬眉,“天生的,这没法教。总之,你的后宫想收多少人都行,决不能答应你爹的 指婚,我是不会同意妹妹嫁给你的。” 她可不想像只金丝雀一样,被关在那个牢笼一样的皇城之中。 这一生她只想随性而活,去做自己上一世未做之事,好好陪伴爹娘。 “朕的后宫不会再收人。”司徒聿眼底浮起深深的失落和无奈,偏头看向窗外,“你大可放心,许你的三件事我决不食言。” “你不想再坐那个位子?”林青槐惊得坐直起来,“可司徒修若是上去了,你活不长久。好容易重活一回,干嘛不去找你的心上人 ,说动她嫁给你?只要你想,你爹根本拦不住你。” “我要是能说的动他,也不至于……”司徒聿说不下去了,有点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边是怎么长的。 难道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我懂了。”林青槐听出他的未尽之言,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和贺砚声喜欢的是同一个姑娘,她瞧不上贺砚声,自然也不会 瞧得上嫁了就没自由的你。” 贺砚声多好,长得好看还会玩,诗词歌赋样样来得,身体也不差。 他是比贺砚声出身好,能力高,可后宫那地方真的跟牢笼一般。只有没进去过的女子,才会觉得有了帝王恩宠,便可安享荣华 。 “他与你说过?!”司徒聿陡然紧张起来,“如何说的?” 那老匹夫竟然试探过他! “定康十四年大朝会前一日,他与我在归尘师父的竹庐烤肉喝酒,喝多了说的。”林青槐兴趣缺缺,“但没说喜欢的人是谁,我也 不好细问,到底是私事。” 感情的事跟她说屁用没有。 上一世的她就没感情这东西,兢兢业业当个人神共愤的奸臣,还不能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已经够累,哪有功夫想别的。 “那老匹夫跟我说时也喝醉了,在大朝会宫宴结束后。”司徒聿松了口气,神色舒展开来,“不提他,一会用完午膳我便回去,册 封王爵的圣旨最多一两日便下来,你摸清楚情况安排便可。” 林青槐微笑颔首。 他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说话间,马车进了飞鸿居后门。 司徒聿先下去,林青槐跟后。日头刺眼,她一个晃神脚底踩空,狼狈栽进司徒聿怀里,让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林青槐:“……” 司徒聿:“……” 上回抱他便觉得他好轻,不想这会更轻了。 “公子。”谷雨站在廊下,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有新的消息。” 大小姐想嫁人了就是不一样,太会了! “我方才是被日头刺了眼。”林青槐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她不是,她没有,她跟司徒聿清清白白。 “咳咳……”司徒聿摸了摸鼻子,不让自己笑出声。 老天都在帮他。 “哦。”谷雨抬了下眼皮,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刚送到的信递给她,“春风楼的东家身份神秘,天风楼查了一日,竟是一无所获 。这是我们的人跟着护院查到的地方,一共有六处,都在城郊。” 林青槐忽略谷雨的眼神,偏头跟司徒聿对视一眼,拿过信展开。 春风楼不属教坊司,是上京民间私营的最大一家青楼,楼里的小倌和姑娘,多是很小便买来教养,到了一定年纪便开始迎客。 由于这楼里的小倌和姑娘个顶个的好看,又会诗词歌赋,生意始终红红火火,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背后东家不露面本在常理之中,可天风楼都查不出来,就让人纳闷了。 “侯爷和夫人常去,你回头问问,我这边也让人查。”司徒聿看完天风楼整理的各处地址,宅子的主人名字和生平,剑眉压低,“ 这春风楼的秘密怕是不小。” 自己鲜少踏足风月之地,数的出来的几次,都是和他或者是贺砚声一道。 可那会是去西北平定蛮夷作乱,他们乔装入城探听消息,才会如此。 “我也觉得不小。”林青槐收起信,面色发沉,“谷雨,你让底下人留心些,发现有危险立即放弃,不要再跟。” 天风楼的每个人都是她养的宝贝,折损了谁她都心疼。 “是。”谷雨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他们一眼,转身退下。 司徒聿:“……” 林青槐:“……” 这婢女不能要了,她跟司徒聿什么都没有,不是她想的那样! 用过午膳,司徒聿回宫。 林青槐翻了下天风楼收到的任务,叫来谷雨和白露重新布置好人手,决定缓缓再去春风楼砸场子。 若背后之人势力庞大,他们的身份出一点差错都会牵连到侯府。 她好容易求得全家团圆,谁都不能失去。 爹娘对春风楼也甚是熟悉,先跟他们打听一番再行动也不迟。 全都安排下去,她想起自己给了她们买了衣裳一事,吩咐冬至去车上搬下来。 “大小姐,咱日后真的要日日都穿女装啊?”白露皱着一张脸,苦哈哈抱怨,“女装打架太不方便了。” “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让人知晓你是姑娘家便好,我到底是侯府的大小姐,不能每日都带着书童招摇过市。”林青槐坏笑,“免 得人家以为,你们是我养的面首。” 四周倏然安静下去。 “还有什么事要说的,我一会不去查案了,要回侯府陪哥哥。”林青槐乐不可支。 几个小丫头平日里什么书都看,说却是不敢。 “印坊那边有点问题,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大小姐若得闲最好自己去瞧瞧。”白露上前回话,“这几日纸张的价格也涨了许多,几 家造纸坊都在提价,说是都被一个同东家买了去。” “可知是被谁给买了。”林青槐仰起脸,眉间拧起深深的皱褶。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她未有关注这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22 白露思索片刻, 将摸到的底细清楚告知,“那东家的身份有些古怪, 他并非上京人士, 此前在江南做的脂粉生意。到上京一年他 未有急着做买卖,而是走访了各家开办的族学,城内的私塾也都到访过。” 林青槐往后一靠, 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考察族学、私塾, 买造纸坊……这与她后来和司徒聿、贺砚声一道商定,最终办成官办学堂的事, 目的有些相似。 可建宁帝驾崩之前, 上京并未出现新开的私塾, 其余各府、州、县是否有她也不是很清楚。 这些信息一向由礼部掌管。 哥哥出事前, 她时常陪归尘师父外出游历, 大梁国中的所有的府、州、县, 不敢说全走了一遍,九成是有的。 并未发现有人通过开设私塾笼络人才。 西北彻底平定后,她和贺砚声升任左右相的第一年, 贺砚声提议开办官办学堂, 为此她还让天风楼去各处摸底, 也未有任何发现 。 不过, 若背后之人不开私塾, 而是通过走访族学、私塾,选中想要栽培的人, 他们是无论如何的都发现不了的。 明年春闱, 这会已有考生上路赶往上京, 确实是个好时机。 幕后之人能蛰伏将近四十年,耐性非常人。 林青槐抬手在腿上敲了敲, 缓缓开口,“此事等我同三殿下商议后再做定夺,先照着原来的样子经营书局。” 夏至带人去保平,如今还在路上没到上京,书局的事先放一放。 “是。”白露应声退回去。 林青槐坐了会,想起自己要跟司徒聿要去春风楼砸场子一事,又吩咐谷雨通知飞鸿居和文奎堂掌柜的,将他们有亲戚来访的消 息放出去。 他们要扮演两个从乡下来的纨绔,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装完纨绔,还要装小门小户的千金,所有的身份都要查到来处,不能出一点纰漏。 从飞鸿居后门离开,马车经过国子监正赶上监生放学。 车夫勒停了马匹让道,冬至打开前窗看了眼,不料被刚出门的贺砚声瞧了个正着。 “见过贺世子。”冬至闷闷招呼。 林青槐一听,沉吟片刻,索性掀了帘子下车。 贺砚声这般早便来国子监上学?转念又想,她与司徒聿重生改变了许多事,产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世事如棋,牵一发而动 全身。 “青榕可是在查案?”贺砚声微笑行礼,“自今日起我与二皇子都到国子监上学,原还想着找个机会上大理寺找你,不想竟是先遇 到了。” “确实是在办案,恭喜你啊,进了国子监明年春闱下场,争取金榜题名。”林青槐客气回礼,“这几日要外出查些线索,不总在衙 门内待着。” 贺砚声左右看了看,嗓音低下去,“那……春风楼是否真的有问题?” 与他说完这事,心里还是惦记的紧。 那姑娘被人凌辱的模样也时时浮现脑海,令他不得安眠。若他也有一身武艺,说不准能把人给救下。 “正在查,有了结果青榕定第一个与你说。”林青槐想到天风楼查到的消息,禁不住敛眉,“那夜,你可还听到了什么?” 当日只听他说了那姑娘的样貌,别的细节她未有多问。 “未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贺砚声面颊升起热气,轻轻埋头下去,“那姑娘被人堵了嘴,凌辱她的男子一言不发。倒是今日在国 子监上算学时,有个同窗甚是不忿的说春风楼的姑娘也不见得干净,但仅限于此,多的没说。” 他那晚瞧了个开头便跑了,怕自己被人发现。 林青槐笑了下,与他闲扯几句,见路通了便告辞离开。 春风楼的问题怕是不小。 乘马车回到侯府,日头已偏西,冷意悄然弥漫。 林青槐下了马车,没过影壁便听到陈氏的哭声,黛眉微微蹙起,“出了何事?” “回大公子,揽梅阁的嬷嬷将东院的二夫人给拿住了,说是等大公子回来再发落,这会人被押着跪在正厅里。”门房小声回话。 林青槐略略颔首,加快脚步进去。 陈氏果真按捺不住,还是对娘亲下手了。 踏入正厅,陈氏听到动静看过来,猛地抬手捶胸,“哇”一下放声大哭,“榕哥儿,你二叔也是被人逼迫的,你放过你二叔好不好 ,二婶给你磕头赔罪。” “下回哭之前多在眼皮底下抹些蒜汁,太假了。”林青槐撩袍坐下,似笑非笑,“孙嬷嬷,二婶送了什么给我娘,让她自个儿喝下 去。” 她打小看爹娘假哭,这点伎俩也来蒙她。 “回大公子,二夫人送了一盅补汤过来给夫人。”孙嬷嬷给按着陈氏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端起放在桌上的补汤,不疾不徐走 过去,“二夫人,这补汤是您自个喝呢,还是我喂你喝。” 陈氏打了个激灵,僵在当场,“这……补汤是给孕妇喝的,我喝了没用。” 榕哥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害了自己的夫君和长子,她报复回去有什么不对! 夫君学识过人,品貌出众,却因不是长子而未能袭爵。这些年,所有的好处都让他们长房拿了,自己也处处被人嘲笑,嫁给才 子还不如嫁个废物。 周静不过是一介武夫的女儿,诗词歌赋不会,规矩也不懂,凭什么压她一头。 她可是朔州望族陈家的嫡女! “有没有用喝了便知。”林青槐抬了下眼皮,面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孙嬷嬷,让她都喝下去一滴都不许剩。” 幸亏自己早有防备,娘亲今日也不在府中。 “榕哥儿,你今日如此为难长辈,不怕日后无人敢嫁你吗!”陈氏瞳孔微缩,剧烈挣扎起来,“身为男子如此阴毒,害了自己的二 叔和兄长还不算,竟是连婶婶都不放过!” “谁告诉你,我是哥哥。”林青槐抬手取下头上的发冠,换了女子的嗓音,笑容明媚地冲孙嬷嬷眨眼,“孙嬷嬷,我就说我若穿上 哥哥的衣裳,无人能认得出我来。” 陈氏吓得瞪大了眼,身子一软,下巴便被孙嬷嬷给捏住,生生灌下一盅补汤。 大哥的女儿,与榕哥儿竟长得一模一样! “大小姐说的是。”孙嬷嬷神色缓和下来。 陈氏魂飞魄散,呆呆看着林青槐完好的双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送回去吧。”林青槐敛了笑站起来,面若寒霜,“我娘的吃食还是得小心。” 孙嬷嬷埋头行礼,“是。” 林青槐进了清风苑,哥哥待在暖阁,伏案梳理人口失踪案的线索。她坐过去跟他聊了一阵,听说爹娘回了府中,旋即跑出去。 娘亲今日入宫谢恩,爹爹不放心,因而陪着一道去了。 进了燕回轩,她等着爹爹照顾娘歇下,笑眯眯把人拉去书房。 “爹爹也正好有事要与你说。”林丞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长长叹气,“圣上想给你和三殿下指婚。” “这事我听三殿下说了。”林青槐见他神色不对,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整个人如坠冰窖,“你俩被逼着同意了?” 她可以无条件信任司徒聿,可没想过要嫁给他。 不说别的,单是他一后宫的女人,就没资格娶她。 林丞见女儿被吓得不轻,赶紧伸手轻拍她的肩膀,好声安抚,“没答应呢,别慌。” “爹爹下回别说一半留一半,女儿经不住吓。”林青槐缓了缓呼吸,撩袍坐下,“你俩今日入宫谈的什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林丞笑了下,搬出棋盘摆好棋子,边笑边说。 圣上今日给了他一份名单,让他去查实那几个跟大皇子结党营私的大臣,还问起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能让三殿下听到指 婚当即变脸。 他自然不能说女儿女扮男装,假扮儿子进了大理寺一事,于是开解圣上,三殿下如此反应许是有了意中人。 圣上听完他的分析,也觉得有可能,同他说起明日下旨给两位皇子封王一事。 封王便要赐王府,他平日里游手好闲,挑房最子拿手,于是给三殿下选了离靖远侯府最远的一座宅子。 “爹爹是不可能让你嫁给他的,有多远就让他滚多远。”林丞喜形于色,笑意藏都藏不住,“从王府到咱侯府得两刻钟,他不会有 机会撞见你。” 林青槐:“……” 倒也不必如此。 下完一局棋,林青槐想到自己的来意,简单说了下人口失踪案的进展,问起正事,“春风楼是哪年开的,爹爹可还记得。” 自她有记忆起,这春风楼就顶出名。 “定安十六年,世宗立齐王也就是当今圣上为储君,这春风楼便开起来了。当时生意一般,后来春风楼的姑娘因不从客人强买, 跳湖明志,从此声名大噪。”林丞捋了把胡子,想想觉得不对,拿眼窥她,“打听这个作甚?” “女儿查到一些线索,怀疑春风楼私底下其实也有皮肉生意,故而想去探探。”林青槐神色自若,“爹爹放心,三殿下会与女儿一 道去,冬至和谷雨女儿也会带上。” 建宁帝登基后一直沿用世宗皇帝定下的年号,未有更改,爹爹说的这件事,在大理寺的卷库内应该能找到卷宗。 “去开开眼界也不错,那儿确实是个温柔乡。”林丞没拦着她,只是免不了担心,“小倌也都很俊秀,你千万不要瞧上他们,听他 们唱唱诗词便好。” 林青槐含笑点头。 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四岁,怎会被小倌给迷住。 司徒聿、贺砚声,还有昔年恨她入骨的几位朝臣,如今哪个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爹爹去试过燕王。”林丞喝了口茶,目光透出几分锐利,“你说的对,越是滴水不漏的人越可疑。爹爹在他身上竟是找不到丁点 的突破口,仿佛他真就是个废物王爷。” “若女儿是他,已隐藏了这么多年,无论王府还是自身都不会允许出一点纰漏。”林青槐轻笑,“譬如爹爹,如今谁提起您,不都 只记得您昔年混赌坊,泡青楼的浪荡之举?还日日与俊秀的护卫出双入对,我娘都被传成了怨妇,要不是我与哥哥出生,你断 袖的事便坐实了。” 林丞:“……” 女儿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对了,今日陈氏送了下毒的补汤过来,被孙嬷嬷拿住,爹爹若是想弟、妹平安出事,还是要清理一下比较妥当。”林青槐想起 陈氏被自己吓晕过去,淡淡扬眉。 “等你二叔这事查清,我便安排人送他们回定州,路上解决。”林丞倏然变脸,“你娘这一胎万万不可出岔子,她若不在,我要如 何独活。” 林青槐想起前世,鼻子又人不住发酸。 不止是娘亲,他们谁都不能再丢下她不管。 * 用过晚膳回到揽梅阁,林青槐将可疑的人列了出来,一个是已故的秦王一个是燕王。 这两人当中,眼下嫌疑最大的秦王身边的那位宫女。 记得司徒聿曾与她说过,当年世宗皇帝最看好的储君人选,其实是秦王,从他的封号便可看出一二。 朝中支持秦王的大臣也颇多,若他真的有子嗣存活于世,那蛰伏起来慢慢除掉建宁帝与他的子嗣,完全有可能。 有了明确的嫌疑人选,林青槐这一夜睡的极为安稳。 翌日,册封的消息在辰时之前传遍三司六部。 司徒聿封晋王,赐王府一座,金银财帛若干,宫人、护卫若干。 司徒修封魏王,赏赐与司徒聿相同。 林青槐刚收到消息,大理寺的一众同僚便来向她道贺。 她耐着性子应付一番,借口要查案,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心思活络的老臣已经看出来,司徒聿是储君人选,她是跟司徒聿一道进的大理寺,日后若不出错定是天子近臣无疑。 能有机会跟未来太子的心腹攀上交情,谁都不想放过。 便是不结党,也能混个脸熟。 林青槐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国子监,便靠着马车的软垫小憩。 司徒瑾被禁足,建宁帝也在查结党营私一事,可她还是得去一趟国子监的舍馆,看看还有什么发现。 能用来藏两个逃狱的大盗,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秘密藏着。抓人那夜人多眼杂,她与司徒聿都不便进去查探,这两日风声歇了, 去了也无妨。 补汤下毒一事时间太短,没法做到天衣无缝,真把这事扣到司徒瑾身上,司徒聿就危险了。 过了长宁大街,林青槐坐起来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天空有些阴沉,看着像是又要下雨的模样。 如此天气,若不是要应卯查案她是不愿意出门的,也不知道楚音音的脑子里如何想。才被自己下了面子,又巴巴跑来蹲守她。 他兄妹二人都瞧不上靖远侯府,又如此做派,真叫人头疼。 林青槐看了会,吩咐车夫甩开楚音音的马车。 车夫是天风楼的人,最是擅长盯梢,甩开个千金大小姐小菜一碟。 两刻钟后马车在国子监门外停下。 林青槐从马车上下去,低头掸了掸袍子上的皱褶,整理好衣冠。 上一世她没来国子监读书过,反倒是掌权后,每回春闱都是她和贺砚声一道,来给考生题祝词。 “我自己进去便可。你去一趟文奎堂,跟掌柜的说若是纸张提价厉害,铺子里的澄心堂纸先不出。”她回头跟冬至说了声,取下 腰间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不疾不徐迈入大门。 “是,小的办完事便回来。”冬至递了个眼色给跟过来的暗卫,利落跳上马车,吩咐车夫去飞鸿居。 大小姐身边时时都有暗卫跟着,国子监里满地都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应该不会有危险。 马车哒哒哒远去,林青槐也进了国子监院内。 门房也不知是不是认得她,只看了眼便收了目光,没拦着。 国子监共四个讲学的院子,主院为圣人讲学之所。平日里学生上课都得到北面的白鹭轩、登瀛轩或者崇星苑。 西院是给学生住宿的舍馆墨韵堂,共有屋舍四十余间,院子可直通国子监的后门,进出颇为方便。 二叔私放出狱的大盗,便是被司徒瑾藏在墨韵堂内。 林青槐在主院的水榭前站了一会,信步往里,沿着回廊往白鹭轩去。 白鹭轩紧挨着墨韵堂,便是被人瞧见,自己只需说是来找贺砚声,走错了地便可。 过了月门,司徒聿的身影意外闯入视线。 少年穿着一身驼色素面蟒袍,腰间绑着鸦青色皮革蟒纹腰带,负手站在冒着青芽的槐树下,身姿挺拔,如玉容颜染着笑意,轻 声唤她,“你来了。” 林青槐心跳乱了下,扬起唇角,“你怎知我会来国子监。” 司徒聿但笑不语,等他到了近前,这才垂下手,拿出藏在身后的栗子糕递给他,“单是账册还不能要我大皇兄的命。我爹没让人 来国子监查,多半是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看在你这么尽力的份上,我也许你三件事。”林青槐拿走栗子糕,顺手取下腰间的玉佩递过去,“我不一定什么都答应,你想好 再提。” 司徒聿真的帮了她很多,作为知己和好兄弟,许他三件事也不打紧。 “好。”司徒聿接过他递来的玉佩,心怦怦直跳。 这算是交换了定情信物吧? 玉佩由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上边的槐叶肌理分明,瞧得出来是他自己的手艺。 上一世相伴二十年都没得过他的礼物,这一回只用了半月,不容易。 “去瞧瞧里边藏了什么。”林青槐见他十分宝贝那玉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咬着栗子糕转头走开。 那是她学雕刻做出来的成品,冬至她们人人都有,一来实在没地方送,二来这手艺确实拿不出手。 司徒聿仔细将玉佩揣进怀里,想起自己选的王府离靖远侯府很近,不免有些得意,“我选了离靖远侯府最近的那座王府,夜里随 时能去找你。” 林青槐脚底滑了下,险些没栽出去。 可怜父亲的一片苦心,全都被狗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23 司徒聿以为他会如自己一般高兴, 谁知竟不是,身体的反应倒是没慢, 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你不高兴?离得近不好吗?” 他夜里睡不着就能过去,不用每回都翻宫墙。 “没有的事,今夜我们去春风楼。”林青槐默默怜惜了下自己的老父亲, 岔开话题, “午时之前你我得出城,再乘着我准备好的马 车回来。” 身份都已布置妥当, 便是有人要去查也无法查出问题来。 “行。”司徒聿扬了扬唇, 手背隔着衣裳抵住怀里的玉佩, 心底甜滋滋。 交换了定情信物, 牵他的手该是不远了。 “对了, 我爹说你那个废物叔叔摸不出底细, 他的嫌疑也不小。”林青槐蹙着眉,神色悄然变得严肃起来,“你二哥的舅舅没那么 大本事。” 司徒聿敛眉点头。 此事他会安排人继续去盯着。 穿过白鹭轩进入墨韵堂, 不消片刻, 两人便找到司徒瑾住的那间舍馆。 自那夜抓人后, 无人来过。 开门进去, 两人各自分头找了一刻钟, 将房里可能藏着机括的地方仔细翻了一遍,总算发现床有些不对劲。 林青槐研究了一会, 示意司徒聿一起来, “这个机括得两人同时上手。” 司徒聿低下头, 按照她的提示将手放到开关上,等着他出声便用力按下。 “咔咔”几声, 机括转动片刻露出一个厚约三寸的抽匣。 看到里边的整齐摆放的册子,两人皆轻舒一口气。 林青槐伸手拿了最上面的那本册子翻开,黛眉微挑,“你哥野心不小,准备也很充分。” 二叔手里有司徒瑾笼络朝臣的账册,这儿藏着的,是他私下招兵买马的账册。 她拿到是造武器的册子,细致到在哪家铁铺做了什么,多少件,花费多少,经手之人是谁都有记录。 可是二叔是怎么拿到账册的? 以他的在大理寺的官职,当不了司徒瑾的心腹近臣。若是偷的,司徒瑾没道理发现不了。 所有的账册都在这,少了一本都很是明显,何况是三本。 她这般想着,忍不住问了出来。 “两种可能,越不起眼的人,越安全。”司徒聿拧眉看着剩下的册子,“还有一种,幕后之人知晓他们的计划,于是故意盗走账册 送到你二叔手上。若你死了,账册之事他们自己解决,若你不死,还可利用你将账册送到我爹手上,让我大哥死。” “若是第二种,他们没必要留这么大的破绽给我们。”林青槐朝剩下的账册点点下巴,眸色深沉,“他完全可以将这些都拿走,放 到司徒瑾的心腹府上,让你爹自己查到。” “这不是破绽,而是有意为之。”司徒聿抬手轻敲了下他的脑门,“你想这些东西经我之手交给我爹,以我爹的性子会怎么想。” 父皇会以为他从头到尾都知晓此事,并且参与其中,大皇兄之所以败露,乃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有如此心机深沉的儿子,他如今也不过刚过不惑之年,如何不怕? “好一个借刀杀人。”林青槐羞愧难当,“你我重活一回还被人摆了一道,死的不冤。” 司徒聿:“……” 林青槐翻完一本,又拿了一本翻开。 这本是定制甲胄的账目,同样细致。 她看了会,索性坐下来,“我原想等都察院查清二叔的罪证,再去天牢探他,如今倒是不用去了。就是还有些不明白,司徒瑾筹 谋篡位,这么大的动静是怎么瞒过你爹的。就算你爹纵容,也不至于纵容至此。” 总觉得司徒瑾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置办这些需要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上一世,他们谁都没发现这些。 “秦王叔擅经商。”司徒聿面上浮起一丝怅然,“我会出宫开神机阁,置办产业,除了母后提点也受他影响。” 林青槐眼里多了几分同情,“册子你想法子今夜便放到兵部尚书府上,我爹在查这事。你哥这回是真没法善终了,我记得你爹其 实蛮看重他。” “他是长子,惠妃未出阁前与我爹情投意合,只不过后来我爹没娶她当正妃,而是娶了我娘。”司徒聿低着头,随手拿了一本册 子翻开,“小时候我爹很疼爱他,对他的栽培也非常用心。他十二岁入吏部观政,十三岁上朝,人人看好他。” 大皇兄明年及冠,按说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突然被放弃,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 “你爹忽然弃用他,还允许他在眼皮子底下搞这么多动作,是发现了什么吗?”林青槐略好奇。 建宁帝在这事上的反应太淡定了。 上一世他会下令处死司徒瑾,是因为爹爹为了救驾,死在西山围场。 “三年前惠妃的兄长升任右相,秦王叔昔日的门客登门道贺。”司徒聿淡淡挑眉,“恰好那日,我爹微服出宫和你爹一道去了镇国 寺。” 当日,他为了找林青槐摸进方丈师父的禅房,意外听到父皇和靖远侯谈及此事。 还听方丈师父说天象并无异常,只是大梁朝的帝星稍稍黯淡了些,还需再看。 那之后,大皇兄仍按部就班结束观政,进詹事府办差。 可他明显感觉到父皇对大皇兄的态度冷了下来。 “难怪。”林青槐也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事。 她当时年幼,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听两耳朵就在方丈师父房里的供桌底下睡着了。 “这些东西我带走,这会反正没事,不如你陪我去看看王府。”司徒聿拿走他手里的册子,目光灼灼,“先去认个路。” 林青槐丢给他一双白眼,说起城内造纸坊被人买走,有可能与明年春闱有关之事。 司徒聿听他细细说完,剑眉无意识压低,“这般仔细图谋确实很像是秦王叔的风格。说起来,跟我哥结党营私的大臣,都曾是秦 王叔的拥趸。” 林青槐一听,下意识叮嘱,“你爹有点可怕,咱悠着点。” 帝王喜欢能干的儿子,心中的防备却也不会少。 “放心,朕这回不会再连累你。”司徒聿轻笑,“跟他过招虽有压力,但我也不差。” 林青槐失笑。 他确实不差,甚至比建宁帝还要能干一些。 …… 申时一刻,一辆装扮得极为华丽精致的马车,自永定门进入上京。 马车由两匹高大的白色骏马拉着,马车顶盖垂下的璎珞上挂着黄金打造的铃铛,车帘用的是颗粒匀称饱满的珍珠。 上京乃一国之都,城内王公贵族、高官侯爵云集,却也没有哪家的马车,如此奢华庸俗,恨不得整架马车都镶上金银珠宝。 驾车的男子约莫四十来岁,一路东张西望,不时露出惊诧的神色,一看就知是外地来土豹子,没见过世面。 马车走的不快,外边此起彼伏的议论和嘲笑声,清晰传入车内的林青槐和司徒聿耳中。 两人都做了易容,看不出本来的样貌,穿着也十分的花俏昂贵。 林青槐穿了一身红色缎面锦衣,腰间革带上嵌着拇指大小的珍珠。她的手随意搭在腿上,露出袖子用金丝绣成祥云镶边,如唱 戏的一般的滑稽。 司徒聿穿二色百蝶穿花云锦锦衣,腰带用碧玉和金丝织就,墨发束在黄金打造的发冠内,富贵逼人。 “这一套行头得花不少银子。”司徒聿听着车外的声音,经过易容的面容微微有些僵硬,唯有一双眼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 他着红衣的样子甚美,得亏有易容,不然能迷倒无数小姑娘。 “是要花不少,所以你出钱。”林青槐撩开帘子,睁着一双眼佯装好奇地看着街上的百姓,大声喊他,“哥,你快瞧瞧咱是不是真 的到上京了。” 一声‘哥’喊得司徒聿的心都酥了。他缓了缓心跳,配合转过身循着林青槐的手看去,故作沉稳,“确实到了上京。” 林青槐演了一会,放下帘子玩味勾唇。 有了铺垫,今夜去春风楼撒银子,说不定会有鱼儿上钩。 上一世,她到永安县任县令,到任第一日,当地的首富夫妇便击鼓鸣冤,求她彻查儿子一年多前被人害死一事。 那两个儿子纨绔无状,在当地欺男霸女惹了杀人的祸事,便连夜离开永安县前往上京避风头。 兄弟俩出门的时间,正是此时。 谁知在来上京的路上被人劫杀,找到时都臭了。 为了抓住害死儿子的凶手,那夫妇俩几乎天天上衙门告状。 此次,她与司徒聿扮的,便是这对死去的兄弟。 马车一路向前,进了南市又惹来大批百姓围观,一直跟到飞鸿居后院,看着马车进了院内才散。 两人从车上下去,安排好人手盯着春风楼各处,差不多到酉时便提前出门。 天黑下来,胭脂大街上的灯笼亮起,红黄的光影在飘着细雨的春夜里摇曳。 春风楼外,数百只灯笼同一时间亮起,俨然是整条街最耀眼的所在。 悦耳的丝竹声、女子温柔婉约的唱曲声隐约传出来,惹得过路的文人雅士纷纷驻足,继而大方入内。 开门不过片刻,相继有马车在门外停下,门庭若市。 林青槐放下马车的帘子,俏皮地冲司徒聿笑了下,摇着折扇揶揄,“哥哥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春风楼又与咱永安县的青楼有何 不同。” 他们如今的身份,是一对被惯坏的商户之子,两人不止没见过世面,还特有钱。 装饰奢华的马车,是今日申时一刻入的城,两人先在飞鸿居闹了一次笑话,这才来春风楼。 “弟弟见多识广,不如跟哥哥说个明白。”司徒聿看着长相平平,容貌皆被掩藏起来的少年,眉眼含笑,“免得一会为兄又要闹笑 话。” 能听他喊自己哥哥,今夜便已不虚此行。 “说不如看。”林青槐收了折扇,假装踩着小厮的背下马车。 司徒聿跟后,下车后便掏出一张一百两银票递给当凳子的惊蛰,“赏你的。” 惊蛰:“……” 殿下装纨绔的样子,很假。 两人的穿着花俏又贵气,像是把银子挂在身上一般。 一站定,身后立即跟上来四个年纪相仿的随从,排场惊人。 这般有钱到处花的举止,很快吸引在春风楼外迎客的杂役小厮注意,他笑呵呵上前拦住司徒聿他二人,“二位公子可是要进春风 楼?” “不进我们来这作甚。”林青槐“啪”的一下打开折扇,负着手,趾高气昂地往里走,“要最好的包厢,银子少不了你们的。” 司徒聿笑了下,利落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春风楼的杂役小厮,“带路。” “好嘞!”小厮笑成了一朵花,热情引他们进去。 两人到三楼的雅字号包厢坐下没多会,春风楼里来了两个财大气粗的土豹子的消息,也传开了。 林青槐一只脚搭在桌上,懒懒散散地歪在椅子里,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司徒聿坐在他身侧,拿着糕点,动作娴熟地喂到他嘴边,“明晚还来?” 若是来了,还能听他喊自己哥哥。 林青槐张嘴吃掉他递来的糕点,双眸微微眯起,探究看他。 她知道这地方吸引人,也不至于姑娘都还没看,他就想着再来吧? 呵,不愧是后宫三千的狗皇帝。 “你这是什么眼神?”司徒聿从他眼中看到清晰的嫌弃,莫名其妙,“若是明晚没安排,我得回去见我爹。” 早前出宫,他跟父皇说了今夜要查案子,明日再入宫回禀王府的各项安排进展。 “咳咳……看情况再说,鱼没那么快上钩。”林青槐面颊升上一股热气,慌忙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幸好做了易容看不到自己脸红。 大梁的男子鲜少有不纳妾的,司徒聿身为帝王,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也没什么可指摘。 “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这地方?”司徒聿瞧出他的心虚,伸手把点心端走,不悦冷哼,“把话说清楚,我在你眼中是怎样的人。” 他可冤死了!甭管女子男子,他一个都没碰过! 林青槐盯着他手里的糕点看了会,缓缓抬头与他对视,清泉一般的眸子泛起森森冷意,“糕点还我。” 她正吃的高兴呢! “你先喝口茶。”司徒聿把糕点推回去,拎起茶壶给他倒茶,“我就是随口一问,别动气。” 自己是真不喜欢这地儿。 到处都是甜腻腻的脂粉味,哪有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味好闻。 便是他后来娶了世子妃,又纳了十七房妾室,身上也没也没这腻人的脂粉味。 “倒也不必掩饰,我可是喜欢的紧。”林青槐喝了口茶,偏头看向楼下的高台。 春风楼共有三层,呈回字围着中间的天井而建,天井内设有可升降的圆形高台。 酉时二刻,楼里的姑娘会上台让客人挑选,每一层的姑娘都不同,最上层的姑娘长得最是好看。 花魁逢双日亮相,正好就是今日。 被选中的姑娘,会进入客人的包厢,或是闻歌起舞,或是吟诗作画,尽量让客人玩的高兴。 因而三层楼的包厢窗户都挂着珠帘,以便客人挑选中意的姑娘。 到了戌时便是小倌出场,玩法和姑娘们一样。 此时尚未到酉时二刻,楼上楼下已坐满了来寻欢作乐的客人,甚是吵闹。 “这高台有点意思,底下的机括能藏不少人。”司徒聿又凑过去,很自然地拿起点心喂他,“如此精妙的设计,难怪日进斗金。” 林青槐吃了点心,想到还未找到的那些姑娘,下意识偏头过去,低声在他耳边说,“我觉得那些走失的姑娘,可能就在底下。” 贺砚声看到太仆寺主簿的女儿被人带进后院,之后那姑娘被凌辱……人不是藏在这儿,估摸着也是从这儿带出去的。 楼中护卫离开后,分别去了个六个不同的地方,还都在城郊。 一连串的线索几乎要串起来了,就差证据。 “先探探他们的底。”司徒聿也想到了这个可能,眸光微沉。 “咚咚咚”楼下的开场鼓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出了包厢,倚着栏杆往楼下看去。 蒙着面纱的姑娘们走上高台,等着鼓声歇了,这才一一摘下面纱。 “没瞧出来哪点比咱永安县的青楼好玩,姑娘的长相也一般。”林青槐故意说的很大声,“哥,你觉得呢。” “都是些庸脂俗粉,没个能入眼。”司徒聿粗声粗气回他,说罢,伸手取下挂在腰间的荷包,拿了一锭银子递给身边同样易容的 惊蛰,“去,让妈妈找几个能看的上来。” 惊蛰拿了银子下楼,两人一唱一和也引来了不少满是鄙夷的目光。 林青槐视若无睹,摇着折扇环顾一圈,视线落到对面外廊那位男子身上,唇角微微上翘。 他俩被人注意到了。 “这偌大的春风楼,不会就只有这等姿色吧。”司徒聿一副等不及的模样,烦躁敛眉,“也不知上京哪还有好玩的地,都说到了上 京不进春风楼,便算不得是来过,我瞧着也不过如此。” “再看看,说不定这只是开胃菜。”林青槐悄悄曲起胳膊拐他,多的没说。 司徒聿会过意,状似不经意的往对面瞟了眼,很快移开目光。 “这位小哥是个会玩的,这先出场的姑娘呀,只是来铺台,也叫暖场。若是无人被相中,自然要换上更好看些的姑娘,让大家伙 接着挑。”边上一位年约三十来岁的大叔,微微抬着下巴,不太瞧得上他们的模样,懒懒作介绍,“铺台、研墨,下笔,每次出 场都有讲究的,姑娘的长相也不相同。” “我兄弟二人今日初到上京,不懂得这些文雅的玩法,让这位兄台见笑了。”林青槐拱了拱手,叫来三楼的一位小厮,含笑吩咐 ,“这位兄台今晚的花销我们包了,结现银。” “原来两位小兄弟是外地来的,难怪了。”男人含笑回礼,“在下是这儿的常客,你俩想知道什么问我便可。” 春风楼一晚上的花销可不便宜,选个姑娘就得一两银子,姑娘们演完了赏银最低也要五两。 当然也能不选,点上一桌子酒菜也须花费二两银子。 等姑娘们都被选完了,落选的那些便在高台上为所有客人表演。 “多谢兄台。”林青槐伸手拽了下司徒聿的袖子,示意他给钱。 司徒聿拱了拱手,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春风楼的杂役小厮,“这位兄台只管玩,银子我们先付,不够一会再补 。” 小厮眼神亮起来,接过银票蹭蹭蹭跑下楼。 林青槐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厮去了后院,收回目光。 须臾,先前在对面盯着她和司徒聿的男人,也下楼去了后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24 楼下的高台选人到了第三层, 姑娘们确实长得美,一个个姿态端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闺秀。 惊蛰离开了一会, 跟司徒聿表示已经安排盯着方才那人,安静退下。 林青槐看了眼冬至,对方回给她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她笑了下, 拿着折扇指向台上的红衣姑娘, 大声嚷嚷,“穿红衣服的那个, 小爷出五百两要了!” 她嗓门不小, 加上夸张的做派, 楼里静了一瞬。 被挑中的姑娘福了福身, 抬起头冲他们笑。 “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土财主, 竟然选了花魁。” “我是出不起五百两的, 往回也没人出这般高的价格。” “两个黄毛小儿,估摸着来开荤的,一会就该闹起来了, 这花魁的脾气可是大得很。” 周围的客人神色讥诮, 看林青槐和司徒聿的眼神, 跟看傻子一般。 林青槐浑不在意, 等着司徒聿也选了个姑娘, 随即摇着折扇拉他返回包厢。 不多时,两位姑娘敲门入内, 柔声询问他们想点什么节目。 “跳舞吧, 小爷听说这春风楼的姑娘舞艺是一绝。”林青槐单手撑着下巴, 笑眯眯吩咐,“衣裳不要穿太多, 不能睡,让小爷过过干 瘾。” 司徒聿:“……” 这小色鬼! 两位姑娘笑着应下,外边送了筝进来,一人弹奏一人起舞。 司徒聿看都不看一眼,埋头给林青槐挑鱼刺,挑好了就喂他。 林青槐边吃边看姑娘们表演,待姑娘离得近了,轻车熟路地伸手捏一下对方的腰,或摸一下脸,玩的很是开心。 一曲罢,她也吃的差不多,身上的酒气也重了些,大声嚷嚷着要见春风楼的妈妈。 两位姑娘仿佛见惯了如此场面,淡定坐等妈妈过来。 少顷,一名年约五十的妈妈,挥着帕子推门进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两位公子可是玩的不开心?” “你们这春风楼不是青楼吗,就这样的姿色也好意思说是花魁。”林青槐掏出一沓全是五百两的银票,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故意 大着舌头嚷嚷,“给小爷找个更好看的雏,这些都是你们的。” 拿了她的银子是要还回来的。 妈妈吞了下口水,陪着笑解释,“我们这楼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 她个乖乖!方才那一沓银票得有一万两! 不过这少年一看就是个湖,不能让他第一回便吃到甜头。 “那算了。”司徒聿拿走银票,抓着林青槐的胳膊往身后一带,弯腰背起他,“我弟弟醉了,还望妈妈见谅。他这人平日里只喜欢 雏儿,听闻春风楼的姑娘都冰清玉洁,因而才想着买她们一夜。” 妈妈:“……” 司徒聿仿佛没瞧见她贪婪的眼神,背着林青槐大步往外走。 林青槐趴在他背上,脸颊贴着他的肩胛骨,心跳略快,后背也热出一层汗。 少年的脊背结实宽阔,身上的松柏冷香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子里,冲散了浮在空气的甜腻脂粉味。 清冽又醒脑。 曾经,她也渴望过有这样的肩膀,让自己靠一靠,哪怕一下都好。那样的想法有过一次,说起来也是因为他,后来便再也没过 。 她是靖远侯府的世子,后来成了靖远侯,再后来她是大梁权倾朝野的奸臣,三司六部皆有她的门生。 朝野上下都在传,司徒聿被她蒙蔽、欺骗,传她不曾将司徒聿放在眼里。 传司徒聿早晚得杀了她。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不单只是君臣,还是互相信任的知己好友。 她还背过他两回呢。 第一回是他中毒失明,被送去镇国寺静养。 彼时归尘师父从潭州回来不久,师娘和师兄的骨灰刚葬下,师父也还在病中。她放心不下,以准备科考为名去陪着归尘师父, 日日带司徒聿在后山打猎开荤。 他的眼睛勉强能看到东西那日,她开了两坛桃花酿为他庆祝。 孰料他的酒量奇差,两坛桃花酿没喝完就醉倒了。 醉了的司徒聿迷糊又无赖,说什么都不肯留在师父的竹庐,她只好骂骂咧咧硬背着他下山。 第二回是在西北,他们入城刺探蛮夷主帅的下落走漏了风声,他为了救自己受伤。 那一次他昏迷不醒,她背着他在谷雨和惊蛰他们护送下,摸黑避开蜂拥而来的死士,不敢哭不敢有丝毫的软弱。 当时她真的怕他从此不醒,怕因为他而赔上林氏全族的性命。 林青槐想到这不禁打住思绪,有些想笑。 从假扮哥哥的那一刻起,她便忘了自己是女儿身,也不曾让人有近自己身的机会。 许是这一世来的太过突然,又太过顺畅,她竟忘了曾经的谨慎。 “你可别吐我一身,免得一会到了家被表舅舅责骂。”司徒聿歪头蹭了下林青槐的脑袋,不满抱怨,“酒量不行还要喝,那花魁长 得也就那样。” “确实不如何,还不让小爷带走。”林青槐嘟囔一句,打起酒嗝,“走快些,想吐。” 今晚的戏够了,看那妈妈的意思,并不想这么快就让他们就知道春风楼的秘密。 “不准吐。”司徒聿阴沉着脸,脚步倒是快了许多,转眼便出了春风楼。 惊蛰和冬至赶了马车过来,两人上了马车,先说了几句胡话让人听去,等马车跑远了才说正事。 “那老鸨看到银票,眼里冒着绿光。”司徒聿往后一靠,露出鄙夷的神色,“如此喜欢银子,怎会让姑娘们只赚小钱。” 春风楼的姑娘,睡一夜的价钱怕是不低。 能做到几十年间,没有任何关于楼里姑娘身子不干净的消息传出来,背后的东家估计花了不少心思。 “春风楼在上京前后开了四十年,砚声还曾在楼里长住,若真接皮肉生意,以他的脾性定会起疑心。”林青槐按着眉心,眼睛却 格外的明亮,“我越来越想揭开谜底了。” “不急,明晚咱再来。”司徒聿拎起茶壶给他倒茶,“方才可有吃饱?” 他的酒量极好,那几杯酒醉不倒他。 “吃饱了。”林青槐坐直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还记得我买的女装吗,三日后,文奎堂掌柜的侄 女入京,你是姐姐。” 司徒聿想起他装女装的模样,心跳漏了一拍,“明白。” 不就是穿女装吗,他舍命陪君子。 林青槐想到他穿女装的滑稽样,没忍住,乐不可支地笑个不停。 谁能想到天子少年时,曾扮过女子呢。 * 三日时间转眼而过。 大理寺少卿林陌收受案犯家属的财帛,以乞丐换走重要案犯的事查清。林陌削去官职杖责一百,罚银万两,家眷随同流放崖州 ,子嗣三代不可入仕。 其子林庭兆谋害手足,刺杀宫中护卫,秋后问斩。 都察院和京兆尹衙门的公告同时贴出,靖远侯府东院一片哀嚎之声,陈氏当场晕了过去。 林青槐听孙嬷嬷说完,扬唇笑了笑,跟娘亲说了声吩咐冬至备马回镇国寺。 陈氏连定州都回不去,挺好的。 看来爹爹对这事是真的上了心。以往与二叔犯同样错误的官员,顶多杖责罚银子嗣不可入仕,鲜少罚其流放。 这一去,便是不砍头也不见得能活着到崖州。 “你哥哥的腿恢复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已经可以下地,再过段时日便瞧不出受过伤。”周静看着女儿,满心欣慰,“宴请各府夫人 之事,娘亲已开始筹备,你无需操心。” 林青槐摸了摸鼻子,含笑点头。 她一点都不担心。 只是害死她和司徒聿的幕后之人,如今还没确定,就这么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去查,似乎有点不厚道。 “还有呀,宴会之时各府夫人说不定会趁机议婚,咱得想好托辞。”周静深深叹气,“娘亲不想让你嫁出去,放眼整个上京,能让 你如娘亲一般自在随性的人家,真找不着。” “女儿知道。”林青槐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见冬至过来,旋即站起身,“女儿回镇国寺了,今夜晚归,不用等女儿用晚饭。” 她还没及笄呢……外人反倒比他们侯府的人还着急。 出门上马,林青槐看了眼街道另一头的武安侯府马车,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楚音音又来了。 知道她休沐,一大早便来侯府外边等着。 “公子,这食盒不好拿。”冬至拎着食盒,苦哈哈看她,“小的以为要乘马车呢,准备了许多。” 林青槐伸手拎走食盒,单手抓着缰绳,抬腿夹着马腹示意踏雪上路。 冬至嘿嘿笑了声,策马追上去。 天气放晴,一大早城里就热热闹闹。 上京来了一对钱多人傻的纨绔子弟,日日都去春风楼一掷千金,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新鲜事。 同时传开的,还有一则跟林青槐有关的流言。 靖远侯府东院的嬷嬷陪着陈氏去都察院,要求探望林少卿时,被人瞧见满脸的伤。 便是陈氏的脸上,也浮着清晰的掌印。 不到半日,城中的夫人和姑娘们便都知晓,靖远侯府的千金粗蛮不讲理,连自己的婶婶都打。 还有说这千金奇丑无比,因而才养在乡下,十几年都不接回来。 林青槐听了一路,心想皇后在宫里或许也会收到消息,愉悦扬唇。 这样的品性,是配不上司徒聿的。 春风楼那边已上钩,他们布置在春风楼四周的人手,也发现了新的线索。 城郊的几处宅子他们也给盯死了,就等着那些人再次出手。 今日休沐,她昨夜与司徒聿约好未时在城外庄子碰头,再乘马车以文奎堂掌柜的侄女身份入京。 尽早破了人口失踪案,说不定那些失踪的姑娘,还在上京。 出了城门,路上没什么人,一直远远跟着她们的马车,显得格外的显眼。 “武安侯府的大小姐真是够烦的,日日这般跟着公子,昨个武安侯夫人还往府里递了拜帖,咱夫人说要养胎,谁也不见。”冬至 嫌弃的不行,“她才十二岁,就这般急着嫁人。” “不管她。”林青槐再次催马,让踏雪跑的更快,“上山时记得跟山门的师兄说,谁问起我去了何处都不准答。” 冬至用力点头。 她看到楚音音就烦死了,被她知道大小姐住在哪,说不定又要闯进去。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官道上驰骋片刻,转眼便不见踪影。 坐在马车上的楚音音放下帘子,生气撅起嘴。 这林青榕简直可恶。 靖远侯夫人也是个不开眼的,母亲递了拜帖竟然敢不见。 “小姐,那林公子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抓着缰绳骑马的模样,当真英武。”婢女迎梅端起新倒的茶递到她手边,“就是不怎么好相 与。” 那日在丰隆绸缎庄,大小姐的面子里子,都被那林公子和如今的晋王殿下踩在脚底。 “不好相与?等他靖远侯府倒了,我要一节一节打断他的骨头,看他还敢不敢瞧不起我。”楚音音喝了口茶,郁闷倒向软垫,“今 日回府后,不准告诉大哥我今日又来追林青榕。” 圣上给两个皇子都封了王,大哥这几日情绪低落,文章都没心思做。 “我听说林公子与贺世子关系极好,靖远侯夫人与安国公夫人还是手帕交。”迎梅压低嗓音,“安国公府的大小姐贺文君今年已满 十三岁,两家若是议亲,就没咱武安侯府什么事了,大小姐要不要去试探下贺文君。” 楚音音眼神亮了下,开心抚掌,“先去镇国寺看看他要干嘛,回头就去找贺文君。” 谁敢跟林青榕议亲,她就让谁不好过! 便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又如何,父亲如今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哥哥哪怕不下场科考,也会有官职加身。 国子监的那群监生,谁不捧着哥哥捧着她,也就林青榕有眼无珠。 “是。”迎梅埋头应声,心里头悄悄松了口气。 可算是不生气了。 大小姐一不高兴就会打人,偏生自己是她的大丫鬟,挨打次次不落。 进了三月,城外的绿意渐渐浓烈,天也暖了许多。 镇国寺的僧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僧衣,山上的桃林一片翠绿,生机盎然。 林青槐走送货的侧门进入镇国寺禅院,还未下马,小九便红着眼,迈着小短腿朝她奔过来。 “出什么事了?”她从马背上下去,随手将食盒递给冬至,拧眉看着胖墩小九。 “六师兄大骗子,花朝节前跟小九说日日给小九带点心,结果一走便只有点心回来,人不见踪影。”小九抱住她的腿放声大哭,“ 方丈不在,师叔日日都要我等抄经做功课。” 林青槐:“……” 不是她不想回来,是脱不开身。 任由小胖墩嚎了一阵,她抬手抓着他的衣裳,将他拎到一旁,“我今日带了栗子糕、红豆糕、还有芝麻酥饼。” 哭声戛然而止。 小九擦了擦眼,摇着胖乎乎的手示意她低头,“师父来信了,归尘师叔也给你来了信,在大师兄那,七师兄正要进城给你送呢。 ” “大师兄如今在哪?”林青槐蹲下去,激动得嗓音都有些发颤,“师父在信里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归尘师父去潭州已有十多日,也不知师娘的情况如何。 夏至查完陈元庆的师父便去找师兄,如今还没信回来。 小九巴巴看着冬至手里的食盒,用力吞口水,“大师兄在侧殿修补佛像的金身,七师兄和他在一处,我不知信里说了什么。” 林青槐被他的馋样给逗笑,站起身来,拿过食盒打开,取出一份红豆糕递给他,“剩下的要分给师兄师弟门,都是素点心。” “六师兄明日还回来吗?”小九满意的咬了口,胖乎乎的脸颊露出深深的梨涡,“若你不回来,我就省着吃。” “不回来。”林青槐抬手敲了下他的脑门,笑骂,“就知道吃。在这等着我,一会还要帮我抄经书。” 花朝节前她私自下山没跟方丈师父打招呼,虽然爹爹帮忙解释了原因,责罚还是免不了。 “六师兄也要抄经书呀。”小九脸上露出揶揄的笑,“我知道了,师父出门前找不到袈裟,定是被你给藏起来的。” 林青槐:“……” 就不该给他带吃的。 小九见她不说话,顿时咯咯笑起来。 “冬至,你带踏雪回马厩,拿点好的草料喂它,我去一趟侧殿。”林青槐又敲了下小九的脑门,拔腿就往侧殿跑。 上一世,她最对不起的便是小九。 去西北平乱那年,小九外出游历,听闻她也去西北,连夜奔波追上大梁的大军。 那会他已知她是女子,还习得一身医术。 一路上,蛮夷的死士和伏兵几次试图暗杀司徒聿,她每次受伤,都是小九给她包扎。 就在大梁大军攻破蛮夷全境那日,她、贺砚声和司徒聿被大梁军中叛将偷袭,是小九替自己挡了一剑,以命护她。 这一世,他想吃什么糕点,她都会尽量找能做出来厨子,给他做出来。 要看着他活到长长久久。 林青槐一路跑的飞快,进了侧殿看到大师兄和小七正在给菩萨的脸上添金漆,赶紧停下来竖起右手行礼。 “还记得回来,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大师兄了悟揶揄的嗓音落在头顶,“经书抄完了吗,去思过堂面壁了吗。” 林青槐:“……” 都没有。 “归尘师叔给你的信放我禅房里,你把菩萨的金漆补完就去取。”了悟放下手里的漆碗和笔,从梯子上飘然跃下,“小七,记住咯 ,以后不能跟你六师兄学,私自下山,一去不回,皮厚如墙。” “大师兄教训的是。”林青槐乖乖认错。 了悟哼了声,带走一脸懵的小七。 林青槐深吸一口气,爬上梯子,任命修补地藏菩萨身上的金漆。 了悟带着小七走出侧殿不远,视线里又多个不守规矩的师弟的身影。 这十三师弟比小六还烦,每月只到镇国寺住半月,一来就各种闯祸。不是偷溜进藏经阁乱翻一气,便是偷奸耍滑不好好习武, 夜夜往外跑。 他哼笑一声,捻着佛珠单手竖掌,“阿弥陀佛,十三师弟还记得镇国寺的山门往哪开,不容易。” 司徒聿:“……” 忘了师父不在寺内时,他们几个当师弟的都由师兄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25 了悟见司徒聿不说话, 心下明白了几分,扬了扬眉, 轻描淡写的语气, “经书抄完了吗,去思过堂面壁思过了吗。都没有是吧, 今日不把侧殿的菩萨金身修补完, 不准下山。” “十三谨听大师兄教诲。”司徒聿恭敬回礼。 “六师弟好像还不知他此前抄好的经书, 都被谁给偷了。”了悟哼了声,似笑非笑, “他今日也在寺内, 我正想与他说此事。” 司徒聿嘴角抽了下, 再次行礼, “十三知错, 今日一定修补好所有菩萨的金身。” 被林青槐知道, 自己偷他抄好的经书,他不打断自己的腿也会打断手。 “小七,记得不要学你十三师弟, 空长年纪不长脑, 偷人抄好的经书早晚会被人打死。”了悟摸了摸小七的脑袋, 目光落到司徒聿 身上, “打不死, 也会被打残的。” “小七明白。”小七憋笑憋得耳朵都跟着红起来。 “走了。”了悟袖袍一甩,带着快要憋不住笑的小七, 神清气爽地走下台阶。 俩惹祸精, 一走就将近一个月。 师父若是在寺里, 得罚他们去扫山门的台阶,扫到他们哭为止。 司徒聿目送了悟的身影走远, 正了正神色,施展功夫往侧殿跑。 他和林青槐约好,今日以文奎堂掌柜的侄女身份入京,谁想到一来镇国寺就撞到大师兄,被抓了个现行不说还要受罚。 踏入侧殿,林青槐站在梯子上,正拿着笔给地藏菩萨的脸添金漆。 菩萨宝相庄严,少年穿着身牙白色素面锦衣,侧脸的轮廓严肃沉静,宛如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圣洁。 司徒聿拍了下怦怦直跳的胸口,故意放沉脚步。 “你怎知我在镇国寺,不是说好了未时在庄子上见吗。”林青槐偏头看下去,苦哈哈抱怨,“这镇国寺的和尚真不讲理,我不小心 撞了下梯子,便被他扣在这补金漆。” 哥哥也是方丈的弟子,但不在亲传弟子的排行内。 他只跟方丈师父学武,不抄经书,也不用守清规戒律。 她自己也没守,反正及笄后就得还俗。 司徒聿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身份?就算知道了也不怕,等恢复了侯府千金的身份,推给哥哥就成。 “是非常不讲理,我方才上来找你撞到了个和尚,估计和扣你的是同一个,我也被要求来补金漆。”司徒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他还要我抄经书,说我方才对菩萨不敬。”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十三。 偷他抄好的经书事小,被他发现辈分最低事大。 “他也这么吓唬我!”林青槐声调拔高,说完意识到不对劲,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这么巧? 大师兄罚自己抄经书,补金漆就算了,好歹自己是带发修行的佛门弟子。 他一个上山来溜达的香客,凭什么也这么罚。 “那……你自己留下,我先去马车上睡一觉?”司徒聿感觉到他的眼神变化,当即绷紧了神经,“我不是镇国寺的弟子,便是日后 再来,他也不敢奈我何。” 好险。下回在他面前说谎,得想好了确定没破绽才行。 “那你走吧。”林青槐收了视线,继续手上的活。 他敢走,大师兄就敢打断他的腿,再关到思过堂。 不知他到底排行第几。 千万别是师兄,排她上头的五个师兄,就有一个常年在外,师父没说他是谁,她也没问过。 “我真走了啊。”司徒聿说着当真走了出去。 林青槐没理他,补完了菩萨的半边脸,从梯子上下去,换个方向补另外一边。 司徒聿在门外站了会,见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只好又掉头回去,心虚开口,“金漆还有吗。” “不知道。”林青槐背对着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你若是不想做这苦力,去跟他亮出身份便好,我的身份太低没用。” 司徒聿:“……” 自己果然还是被看穿了。 花了一个半时辰,两人终于将侧殿的菩萨修补完毕。 林青槐放下漆碗,顾不上问司徒聿他到底排行第几,出门就往禅院跑。 了悟师兄的禅房离侧殿很远,她累出一身汗,进了禅院门都不敲便往里闯。 “毛毛躁躁,该让你把整本《清心咒》都抄完。”了悟抬手敲她的脑门,顺道把信递过去,“这是师叔给你的信,师父给我的那封 信上说,他月中启程回来,归尘师叔还得过一阵才动身。” 林青槐拿到信便迫不及待撕开封口,一颗心七上八下。 师娘的情况不知如何。 上一世师父赶到潭州,师娘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抖着手展开信,她看到归尘师父熟悉的字迹,语气甚是平静地跟她说,能陪师娘走完最后一段路,他很知足,鼻尖一阵阵发酸 。 老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却有不肯给她圆满。 师父终究还是没能救回师娘。 忍着酸涩看完信,得知洛星澜已找到,且真是归尘师父的儿子,林青槐用力闭了闭眼。 找到了师兄,归尘师父便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也算是圆了他的一桩心愿。 “可是潭州那边的情况不好?”了悟见他红了鼻头,嗓音也跟着软和下来,“一切自有因果,你无需想太多。” “归尘师父找到了走散的孩子,可是没能救回师娘。”林青槐仔细将信折起来,竖起手掌行礼,“我回去抄经书。” 了悟回礼,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什么。 世间万物皆自有缘法,小六有天会自己参悟。 林青槐回到自己的禅院前,驻足发了会呆,掉头去马厩看踏雪。 她心知救不回师娘不是自己的错,还是很不好受。 若她重生的时间再早一些,哪怕再早一个月师娘都会有救。 “出了何事你这般难过。”司徒聿走到他身边停下,垂眸看着他发红的眼角,一阵心疼,“不就是抄经书,小事一桩。还在上书房 读书时,太傅最爱罚我抄书,知道我如何过关的吗。” 林青槐偏过头,少年眉目温柔,墨色的瞳仁里漾着她熟悉的笑意。 她扯了下嘴角,长长地吐出口气,懒散掀唇,“你这么能,帮我把经书也抄了吧。” 司徒聿:“……” 自己想听他说为什么不开心,不想抄书。 “我师娘的病回天乏力,归尘师父要在潭州住上一段时日陪她。”林青槐伸手揉了揉踏雪的脖子,情绪不是很高,“我若早一些时 候致仕,说不定能救回师娘。” 归尘师父说,师娘是他见过的最惊才绝艳的女子,若不是蛮夷国中动乱,她便是入仕成就也能胜过大多数男子。 可惜自己无缘得见。 “世间事自有定数。蛮夷有最好的印刷术和制盐术,有骁勇善战的骑兵,不也最终走向灭国。”司徒聿笑了下,抬手轻拍他的肩 膀,“你我皆是凡人,能有这一场奇遇求得前世所愿,又岂会事事圆满。” 便是提早致仕也不见得能回来。 若他二人没有因为他致仕起了口角,幕后之人也未必有机会对他们下手。 “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凡人,没法对抗天意。”林青槐精神过来,仰起脸坏笑,“去抄经书,顺道让我开开眼界。” 司徒聿:“……” 这是还没躲过抄经书的命。 回到林青槐住的禅院,小九吃得肚儿溜圆,懒洋洋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晒太阳。 看到他二人一道进了禅院,他猛地弹起来,睁大了眼看着司徒聿,“十……师兄,你回来了。” 十三师弟怎会跟六师兄一道回来? 六师兄知道往回偷他抄好的经书的人,是十三师弟了? “瞧你那出息样,《神农本草经》背下来了吗,《素问》和《灵枢》看了吗,就知道吃。”林青槐负手看他,故作严肃,“归尘师 父下山时可说了,等他回来你若看不完《灵枢》就不用拜师咯。” 小九:“……” 六师兄果然知道是十三师弟偷了他的经书,把火往自己身上撒呢。 司徒聿摸了摸下巴,忍住不笑,“学医似乎还要看《伤寒杂病论》和《金匮方要》。” 林青槐附和点头,“确实要看,归尘师父下山前给小九布置了功课的。” 小九鼓起腮帮子,憋红了张圆乎乎的小脸,生气叉腰,“六师兄你偏心,十三师弟就是住你禅院隔壁的贵客,他偷你抄好的经书 ,你竟还帮他欺负小九!” 林青槐:“……” 司徒聿:“……” 糟糕,他把这茬给忘了。 “你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十三师弟?”林青槐随手折了一截树枝,怒不可遏地扑向司徒聿,“我辛辛苦苦抄了一夜的经书,你个混账 捡现成,害我被师父加倍责罚,还不是一次两次!” 还以为他是师兄呢!原来是辈分最小的十三。 “就是他,偷了六师兄抄的经书还跟师父说,六师兄的字不好看。”小九神清气爽地坐回去,笑眯眯看戏,“六师兄快打他。” “偷你抄好的经书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吧。”司徒聿上蹿下跳,避开他手里的树枝,“不能打脸,今日还有正事要 做呢。” “放心,我保证不打脸。”林青槐气急,手上的攻势越来越凌厉。 她在镇国寺常常破戒惹祸,每回被师父抓着都得去思过堂面壁,再抄十篇经书悔过。 大约是五年前,她每回犯错被罚,抄好的经书都会不翼而飞,冬至她们几个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有一回她假装自己睡熟过去,就想抓住偷经书的贼,结果那贼像是知道她的计划一般,竟是没来。 闹半天,竟是司徒聿这混账。 “公子,要不要小的帮忙。”冬至听到动静,从禅房里端着一盘糕点出来,笑盈盈坐到小九身边,边吃边看热闹。 晋王殿下太不靠谱了,竟然偷大小姐的经书。 要知道,大小姐最烦抄书的。 “六师兄打他,打他!”小九满意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回头跟冬至说,“冬至,明日我想吃千层糕。” “好。”冬至笑眯了眼,“小七和小十、十一他们跑哪儿去了?” 方才还一块在这吃糕点,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去正殿了。”小九吞了嘴里的糕点,见林青槐从屋顶上跃下,马上弹起来炮仗一般往外跑,“六师兄,小九回去看书了。” 六师兄打完了十三师弟,下个就得收拾自己了。 林青槐丢了手里的树枝,回头看司徒聿,“去抄经书,不抄完今夜把你卖春风楼去!” 司徒聿:“……” 林青槐活动了一阵,因不能救师娘而生出的愧疚和难过,也彻底散了。 若是早一点致仕,说不定不会有重生的机缘,凡事不可强求。 “纸笔都备好了。”冬至拍掉手上的糕点碎屑,朝着司徒聿客气地做了有请的手势。 司徒聿悄悄看了眼林青槐,扭头进了禅房。 林青槐懒得理他,躺到方才小九躺的摇椅上晒太阳。 春日的太阳暖融融晒在身上,她躺了会,拿出折扇打开遮到脸上,正打算小憩片刻,小七和小十、十一、十二气喘吁吁地跑进 来,脑袋上出了汗,亮的刺眼。 “六师兄,禅院门口有个女施主,说要见你。”小七规矩上前行礼,小脸红彤彤一片,“她还说她是六师兄的妹妹。” “我可没有那样的妹妹,她若硬闯你们就把她们抓住,再大声嚷嚷她偷看僧人洗澡。”林青槐拿走脸上的折扇,促狭一笑,“叫的 越大声越好,一会过来拿奖励。” “好嘞!”小七听说有奖励拿,掉头就跑。 后边几个小光头见盘子里还有糕点,拿了才跟上去。 林青槐摇摇头,放心闭上眼。 这楚音音连着两次被自己和司徒聿下面子,还不死心,也不知她如何想的。 明明除了嫁人,还有许多事可做呀。 午时之前,司徒聿终于抄完二十篇经书,两只胳膊累得差点抬不起来。 “十三师弟挺能干嘛,两只手都能写字,却还偷我的经书。”林青槐拿起抄好的经书看了看,分成两份,勾着唇角站起来,“还得 去思过堂思过,走吧。” 司徒聿暗暗叹气。 往后怕是要常常看着他摆师兄的架子,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两人到了思过堂,大师兄了悟正在罚小十、十一和十二,见他二人过来,眯了眯眼缓缓伸出手,“拿来。” 林青槐和司徒聿乖乖把抄好的经书递过去。 了悟捻了下佛珠,目光落到林青槐脸上,脸上绽开如沐春风的笑,“小六的字长进了不少,作为嘉奖,抄写整本《妙法莲华经》 的事就交给你了,下次回来记得带。” 林青槐:“……” 司徒聿:“……” 这差事指定得落自己头上。 “师兄知道你俩很开心,能帮师父抄整本经书,可不是哪个弟子都能做的,进去吧。”了悟一本正经。 俩滑头,这下知晓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吧。 “是。”林青槐和司徒聿同时行礼。 进了思过堂,两人各自在团蒲上坐下,司徒聿不等林青槐开口,主动说:“我来抄。” “来,喊一声师兄我听听。”林青槐扬起唇角,笑容促狭,“十三师弟很能藏啊。” 上一世,她到死都不知他是十三师弟,在京外任职时月月给他和司徒聿写信。 “师兄莫怪。”司徒聿挪过去,抬手搭到他肩上,给她揉肩膀。 千万别翻旧账,他那点心思快藏不住了。 “看在你乖巧懂事的份上,不计较了。”林青槐舒服眯起眼。 算他识相。 一个时辰的面壁时间结束,两人老实去见了悟,得了他点头才下山。 林青槐买在城外的庄子离镇国寺不远,未免被人看到,两人留下冬至和马匹步行前往。 楚音音还守在镇国寺的山门处,大有见不到人不离开的意思。 被她缠上,等回到城内得天黑,平白浪费一番布置。 两人的脚程不慢,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庄子。 谷雨和惊蛰已换好了衣裳,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服谁。 惊蛰的体型比较壮,上了妆勉强能看,倒是瞧不出来他本是男儿身。 谷雨那般生气,多半是被惊蛰嘲笑太像女子。 林青槐好笑地递了个眼色给谷雨,拿走准备好的女装,招呼司徒聿去换。 谷雨眨了下眼,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轻轻点头。 大小姐就是会。 林青槐:“……” 这丫头的脑子里一天天都想什么呢! 进入花厅隔壁的厢房,林青槐关上门,若无其事地的说,“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了,我教你怎么穿。” 司徒聿不假思索,“我看着你换就能学会,师兄有教导师弟的责任吧。” 林青槐在打死和打晕他之间思索了一会,发觉自己两个选择都做不了,还不能生气,心里怄的不行,“老实待在那别动,我换好 了再帮你换。” “那你快些。”司徒聿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裙裳,面颊泛起薄红,“我先自个瞧瞧,能不能穿上。” 林青槐略略颔首,抱着衣裳绕到屏风后的里间,顺手放下帘子。 这是她的屋子,天风楼的新人在这边训练,她时不时会过来瞧一眼。 脱下身上的男装,她想到方才司徒聿说的话,禁不住轻轻吐出口气。 他并非怀疑自己的身份,就只是单纯的觉得大家都是男子,没什么不能看的。 上一世她时刻谨记自己是男子,便是与人同住一室也不曾紧张。 方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没恢复侯府千金的身份之前,她就是哥哥林青榕,不管做了何事往后推给哥哥即可。 换好了衣裳,林青槐取下头上的发带出去,神色已然恢复过来。 “女子的衣裳这般麻烦。”司徒聿抬起头看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染着绯红,“我瞧了许久也不知先穿哪一件。” 得亏他没把自己的衣裳先脱了,外边日头晒的暖和,屋里还是冷。 “进来吧。”林青槐将他的愁眉不展的模样收进眼底,唇角扬了扬,忍不住揶揄,“你脱的倒是顺手。” 宫里几十个妃子,侍寝的就算只有一半也很可观。 “这你可冤枉我了,谁的衣裳我都没脱过。”司徒聿抱着衣裳站起身,放低了嗓音跟他解释,“你不是怀疑那三个孩子不是我的吗 ,今日同你说句真话,还真不是我的。” 林青槐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仰起脸,潋滟美目睁得溜圆,“谁如此大胆,竟给你戴绿帽!” 司徒聿:“……” 林青槐见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心底莫名涌起深深的同情,“都过去了,幸好这一世可以避开,别告诉我你已经被切了啊。” 她记得往后的十几年间,他受过的所有伤,没有那次和被切有关。 说明他很早就受伤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26 “收起你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朕与你不同。”司徒聿被他给气的不知如何往下说。 他的还在,而且很好, 没一点毛病。 “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林青槐给了他一双白眼, 撩开里间的帘子让他进去,“除了这事,你没别的事还瞒着我了吧。” 司徒聿摇头。 除了这事, 自己还真没有别的事瞒着他。 林青槐笑了下, 拿走他手里的衣裳,示意他把身上的男装脱下来。 她相信他真没有别的事隐瞒自己, 君臣多年, 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挑出里衣放到最上面, 林青槐往椅背上一靠, 微微蹙起黛眉, 若有所思。 三个皇子四个公主都不是他的种, 难不成是司徒修的? 她记得司徒聿登基后没多久,他便染病暴毙。自己当时已经去了江南,上京的事虽有天风楼收集消息, 可终究是民间的组织。 皇城内的消息, 她从不允许手底下的人打探。 一则是对司徒聿的尊重, 二则是为了保命。 关系再好他们也是君臣, 不可逾矩。 “亵裤也要脱?”司徒聿光着膀子, 面颊红得滴血,“没必要吧。” 虽说都是男子, 让他赤条条脱了还是做不到。 “咳咳……”林青槐回神, 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不用,你站好了别动就成。” 少年的皮肤很白, 身形略显单薄,但常年习武,该紧实的地方壁垒分明,好看的紧。 拿了里衣过去帮他穿上,她低下头给他系上带子,心跳莫名乱了频率,“怎么不说了。” 话说一半留一半最是烦人,勾的人心痒痒,又不说了。 司徒聿垂下眼眸,痴痴看着为自己穿衣裳的少年,脸颊又烧的厉害,“二皇兄染病暴毙是我安排的,当天夜里他便被我带走,那 副棺椁里什么都没有。过了四年我大婚,当晚是他去圆的房。” “皇后发现新婚的夫君不是你,竟然没闹?”林青槐想起纪问柳,声调无意识拔高,“她不闹,那其他的妃子呢?为何也不闹。” “朕让人蒙住了她们的眼睛,寝宫内不许掌灯,行房之时陈德旺就在边上守着。”司徒聿略心虚,“朕也知如此作为过于荒唐,可 朕没法子,不管是谁朕都没兴趣。” 大梁不可没有储君。 “对她们来说确实屈辱了些。”林青槐心头涌起一丝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然而从她们点头答应入宫起,就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 代价。” 司徒聿没有尊旧例选秀,收进后宫的妃子,多是朝臣有意安排给他的。 神机阁暗中掌管着朝臣的一举一动,谁要给他塞女人,他心中一清二楚。 “不是她们的错,朕助纣为虐也不是好人。”司徒聿自嘲一笑,“可朕的心就那么点大,只装得下一人。” 那人此刻正在给自己更衣,哪怕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也知足了。 这样的事,他在梦里都不敢想。 “你还挺痴情。”林青槐给他整理好里衣,拿过外裳给他穿上,鬼使神差的问,“贺砚声喜欢的人不会是你吧?他说他喜欢的人, 眼里从来没有他,和你倒是符合。在他看来你眼中只有后宫的妃子,一年好几个往里收。” 那个人是你!司徒聿心底才冒出来一丁点幸福,瞬间碎成了粉末,他眯眼看着他,死心闭上嘴。 幸好没同他表明心迹。 “是他也可以的,只要他点头。”林青槐低低笑出声,“大梁养小倌的人不少,就怕他不从你。” 司徒聿:“……” 他的一片真心都被狗吃了。 林青槐见他黑了脸,笑的愈发畅快,“还是我最好,与夫人情意相投,恩爱有加,从来就没有这样的烦恼。” 司徒聿目光幽幽,眼底的怨念藏都藏不住。 正是知道他与夫人情投意合,知道他这人只爱美人不爱男子,他才隐忍了一辈子。 偏偏,一刀一刀往自己心上戳刀子的,也是他。 “可以出去上妆了。”林青槐给他弄好裙带,顺手捏了下他塞了丝棉的胸口,掉头出去。 司徒聿:“……” 这小色鬼! 回到外间,林青槐开门叫谷雨进来给她梳妆,神色轻松。 谷雨拎着一只箱子进来,身后跟着脸上仿佛涂了墨的惊蛰,两人都不说话,配合倒是默契的很。 一个递珠花,一个梳头。 司徒聿坐在铜镜前,静静看着林青槐纤细如女子一般的身影,忽而觉得自己当真好笑。 人在自己跟前,往后还有好几年可与他这般相处,何必自寻烦恼去想些有的没的。 半个时辰后,林青槐和司徒聿坐上马车,出发回城。 马车不大,坐了四个人稍显拥挤。 一路上司徒聿几次想找林青槐说话,都因谷雨和惊蛰在而打消念头。 终于进城,谷雨和惊蛰立即下车,马车也慢了下来。 司徒聿倚着软垫,墨色的瞳仁漾着笑,饶有兴味地打量林青槐。 仅是梳着两个寻常的小鬏鬏,只稍稍做了些易容,未有涂脂抹粉,他也美得如天仙一般。 “好看。”他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下他的小鬏鬏,“这回要扮几日?” 自己搬出宫住已有好几日,他可还没去过晋王府。 “看情况。明日去大理寺应卯后,咱回文奎堂换回女装去逛街,到酉时再去春风楼。”林青槐拍开他的手,脸上浮起愠怒,“弄乱 了你给梳啊。” 她不会梳女子的发式,弄乱了还得谷雨帮忙梳好。 谷雨她们打小就要熟悉这些,免得她恢复身份后还得现找婢女,手忙脚乱。 “我可以学。”司徒聿答的飞快,笼在昏暗下的俊朗眉目,染上浅浅的笑意。 若他是女子多好,自己便是想尽办法也要将他娶回去,每日为他梳头上妆。 他学过的。 “我不缺婢女。”林青槐哼笑一声,不理他了。 司徒聿手指动了动,忍住捏他脸的冲动。 这回走的是启兴门,沿着安化大街一路过去,过了东市再走一炷香便是南市。 林青槐开了两边的侧窗,稍稍挪了身子下往司徒聿身边靠过去,随手拿了本提前准备的书翻开。 过路的百姓能透过薄薄的帘子,隐约看到她和司徒聿的侧脸,正面是看不到的。 不多时,马车在飞鸿居附近停下。 林青槐放下手中的书卷,撩起帘子露出整张脸,蹙着眉问车外的谷雨,“可是到了叔叔的铺子?” “回二小姐,前边有辆马车在掉头因而挡了道,再过去几家铺子便到了。”谷雨埋头回话。 林青槐往飞鸿居的方向看去,见挡道的马车还横在路上,遂挪开眼,不想竟看到了两个熟人。 楚卿珩和贺砚声像是刚从文奎堂出来,两人身后的小厮都抱着东西。 她有心让人看到自己的脸,却不想被楚卿珩看了个正着。 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她磨了磨牙,曲起胳膊拐身边的司徒聿,“遇到姓楚的了,他和贺砚声在一块。” “怕被瞧出来啊?放心,他认不出你来,若不是我一直跟着你,也认不出来。”司徒聿神色自若,“要不,我们现在下车。” 贺砚声那老匹夫也在,若他重生,说不定能认出林青槐。 这段时日大皇兄被禁足,他封王搬进王府,之后忙着查人口失踪的案子,倒是忘了去试探他这事。 “行,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认出我们来。”林青槐促狭一笑,“以姐姐你这般的花容月貌,也不知能不能勾住人的魂。” 司徒聿目光幽邃,又有点想去扯他头上的小鬏鬏。 马车外,楚卿珩拉住贺砚声正欲离开,忽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车内出来。 少女身形未开,身着一袭象牙白的百花曳地裙,脚上穿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俏生生地朝着车上的人招手。 春日温煦的阳光落在她脸上,衬得那脸如上等的瓷器细腻莹白,黛眉似染了金粉,一双眼又黑又亮,鼻子小巧挺直,朱唇不点 而红,如墨青丝随风而动,美得仿若仙子下凡一般。 楚卿珩看呆了去,心怦怦直跳。 他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小姑娘,看她的发式应是尚未及笄,也不知是何家的千金。 晃神的工夫,车上又下来一位。 这位的样貌同样不俗,蛾眉螓首,若小荷初开,又如枝上寒梅,清冷殊丽。 “卿珩?”贺砚声有些看不过他的失态,只得出声提醒,“该走了。” 那两位姑娘的样貌确实不俗,尤其年幼的那位,再过一两年,怕是有着上京第一美人之称纪大小姐,也不及她。 “好。”楚卿珩回过神,面颊隐隐升上热气,“让砚声看笑话了,那对姐妹花实在是惹眼,看着不像是上京人士。” 他父亲武安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京中大小官员的公子小姐,常常往府中递帖子邀请赴宴。 他平日里也爱去雅集诗社凑趣,见过的千金贵女无数,如眼前这对姐妹好看的女子,真没几个。 “上京找不出气质如此特别的姑娘。”贺砚声又看了眼那位尚未及笄的姑娘,神色淡淡,“走了,如此盯着姑娘家看,实在是无礼 。” 楚卿珩面色讪讪。 两人原就离马车不远,虽说的极为小声,林青槐和司徒聿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姐姐可是乏了?”林青槐弯起唇角,动作自然地挽起司徒聿的胳膊,嗓音柔柔的低笑起来,“前边就是叔叔的铺子文奎堂,走几 步便到。” 说罢,她迈开脚步,拖着有些僵硬的司徒聿,朝着文奎堂走去。 堵路的马车刚掉好头,马匹还未安稳下来,有人经过又离得太近,马匹竟忽然发狂扬蹄,朝着那人踢过去。 林青槐眼疾手快,用力将司徒聿往后一拉,人也冲了出去,将惊了马匹的少年救走。 “吁!”车夫吓白了脸,死死拉住缰绳稳住受惊的马匹。 四周静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落到林青槐身上,眼里满是钦佩和惊艳。 楚卿珩和贺砚声都愣在当场,眼神呆滞。 方才,那仙子一样的小姑娘,竟从马蹄下救了人?! “你没事吧。”林青槐松开少年的胳膊,看清对方的脸,心底暗骂了声背运,面色也冷了下去,“公子日后走路还是看仔细些为好 。” 这少年叫温亭澈,跟她天生八字不合,朔州人士,出身寒门。 上一世他与自己同年科举,拿了个探花,后升至户部尚书。当了尚书,他每日上朝第一件事便是弹劾她,下朝后又安排人盯梢 她,烦人的要命。 “下回莫要管这等闲事。”司徒聿也认出了温亭澈,感觉略微妙。 这人才华是有的,做事也实在认真,就是自视甚高,总以为所有勋贵出身的朝臣,都是为了私利。 升他当户部尚书,原是为了让朝堂上多几个敢说真话的人。 他倒好,升了官便盯上林青槐,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每日早朝都要弹劾一遍。 “知道了。”林青槐再次挽起他的胳膊,看都不看温亭澈。 “方才多谢姑娘相救。”温亭澈回魂,神色窘迫,“在下并非有意去撞那畜牲。” 他是被她们姐妹的样貌给震到,一时走神,才不小心惊了那匹马。 “哦。”林青槐冷淡的应了声,径自从他身边越过去。 早知道是他就不救了。 哥哥那个傻白甜的性子,日后若是被这人盯上,怕是要头疼死。 温亭澈针对的不止是她,而是所有出身士族的朝臣,一副除了以他为首的寒门士子,谁都不配为朝廷效命的姿态。 “方才你是要吓死我。”司徒聿心有余悸,“这般危险的事,不需要你去做。” 他当真是吓到了,若非穿了女装又用了新的身份,他定要将温亭澈暴打一顿才解气。 “我得护着你呀。”林青槐不以为意,嗓音也压得低低的,“我可是你师兄。” 司徒聿怔了下,心里跟喝了蜜一般甜,嘴上还是不肯饶她,“下回不准如此。” 林青槐撇撇嘴,到底点了头。 两人说着话,转眼进了文奎堂。 楚卿珩回过神,故意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乱如擂鼓的心跳,招呼身边的贺砚声,“走吧,都出来了顺便去书局瞧瞧有没有新的 古籍。” 贺砚声略略颔首,悄然压下心底的异样。 是他看错了吧?那救人的姑娘,瞧着有些像林青榕,便是身形也都有几分相似。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见人进了文奎堂,也都各自散去。 温亭澈站着没动,乱糟糟的心跳始终平复不下去。 上京的女子,果真不是朔州那种小地方的姑娘能比的。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的手用力攥紧了拳头,半晌,复又缓缓松开。 那姑娘是文奎堂掌柜的侄女,他明日得备上礼物来道谢才行。 这边厢,林青槐和司徒聿进了文奎堂后院,走两个铺子之间的暗门,进入飞鸿居内她专用的厢房。 坐下歇了会,谷雨和惊蛰进来,细说他们走后百姓的反应。 “明日再去逛一圈,还不够。”林青槐懒散歪在椅子里,神色轻松,“城郊那几处宅子可有消息送过来。” “有。”谷雨看了眼司徒聿,从容回话,“这几日去过的马车都确定了主人。昨夜寅时,有几个人从其中一处宅子里出来,我们的 人跟丢了。” 鱼儿终于要浮出水面!林青槐一下子坐直起来,伸手拍了拍司徒聿的胳膊,眼神熠熠发亮,“今夜我们去砸春风楼的场子,谷雨 你回府通知我爹也去。” 这种场合,她爹当和事佬最合适。 谷雨领命退下。 …… 乌金西坠,上京城内比白日冷清了些,春风楼所在的胭脂大街却热闹非凡。 春风楼后院的一间厢房内,男人的身形掩在屏风后方,低沉沙哑的嗓音染着几分玩味,“如何。” “那俩蠢货确实是从永安县来的,梨花春便出自他们家。半月前,两人在当地惹了祸,把知县的小舅子给打死了,因而跑来上京 避风头。”来人回话,“两人此次出门,据说带了六万两银票,可宰。” “去安排,看他们想要什么便给他们什么。”男人吹灭了蜡烛,唇角冷冷勾起。 反正都是要死的,送他们一程又何妨。 “是。”来人退下。 男人走到窗边站了会,走出厢房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离开。 春风楼准时开门迎客。 林青槐和司徒聿是春风楼的熟客,进门便被请去三层最好的包厢,上的也是最好的茶水和糕点。 两人坐了一会,谷雨来回话,靖远侯的马车到了门外。 林青槐偏头和司徒聿交换了下眼神,暗暗等待今夜的选美开场。 和往日一样,两人花大价钱抢了花魁。 花魁进门,林青槐没了往日的耐性,抓着对方的胳膊便将人抱起来,压到屋内的软塌上。 司徒聿端着茶杯看戏,等着那花魁开始哭喊这才慢悠悠起身,挡住门,不让外边的护院和妈妈进来。 “嘭”的一声巨响,林青槐放开花魁将一旁的椅子踹翻,大声斥骂,“装什么贞洁烈女,小爷日日捧场,花的银子无数,抱你一下 都这般反应,作给谁看呢。” 司徒聿听着外边有人喊‘侯爷’,勾了下唇角,挪开身子让外边的人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227 房门一开, 靖远侯负手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春风楼的七八个护院站在他们后面, 膀大腰圆面上尽是横肉。 众人的目光落到林青槐身上, 眼底写满鄙夷之色。 “我不要活了。”被林青槐欺负的花魁,捂着丝毫没露的胸口,低下头呜呜开始哭。 “这位公子, 春风楼里的姑娘是不卖身的, 你怎可如此羞辱个姑娘家。”妈妈扑进去抱住花魁,藏在袖子底下的手, 用力掐了一把 姑娘的腰, 回头对上林青槐的目光, “咱春风楼的姑娘出身不高, 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辱的。” “我看这位小哥许是喝多了。”靖远侯看了眼自己面目陌生的女儿, 暗暗叹气, “瞧着年纪不大,年轻冲动一些并不是坏事。” “草民见过侯爷,草民确实是喝多了, 可这花魁当真一般。”林青槐规矩行礼, 嘴上不饶人, “我瞧着, 还不如文奎堂掌柜的侄女好 看。” “那俩姑娘天姿国色, 倾国倾城。”司徒聿补了一句,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到桌上, “多谢侯爷帮忙解围, 草民先把弟弟带回去 , 明夜再来赔罪。” 靖远侯黑着脸点头。 臭小子不会趁机占闺女的便宜吧? 虽闹了一场,但赔了银子又有靖远侯出面, 春风楼的妈妈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整个春风楼的客人都知晓了一件事——文奎堂掌柜的侄女,生的极美。 林青槐和司徒聿回飞鸿居换了衣裳,洗去易容,走暗门出去各自回府。 靖远侯先到家,林青槐一进门便被请去燕回轩。 她知道父亲担心,因而没瞒着,仔细将自己和司徒聿的计划说了一遍,连日的发现也细细说与他听。 “我再给你几个人。”林丞忧心忡忡,“你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他就一个儿子和她这个宝贝女儿,小的那个还在夫人肚子里,不知男女。 “爹爹放心,女儿自有分寸。”林青槐失笑,“我不会让人伤了自己的。” 林丞不放心,又叮嘱了许久才放她回去。 女儿大了,主意多,管不住只能护着。 林青槐回揽梅阁睡到寅时,乘马车到大理寺应卯。 司徒聿带了王府厨房做的燕窝粥和几样小食来,两人吃完了认真翻看卷宗,快辰时才一道离开大理寺坐上马车出去办案。 出了正阳门,司徒聿透过后窗看去,见武安侯府的马车紧紧跟着他们,俊颜浮起不虞,“楚音音怎么还盯着你?” “我长得好看。”林青槐也很无奈。 人就只是盯着她,没干别的,真下去拦住对方的马车反而不妥。 “找地方下车。”司徒聿烦躁敛眉,“武安侯真把自己当成我爹的肱骨了。” “毕竟有从龙之功,你这会动他不合适,你爹的疑心病不轻,被他盯上你就废了。”林青槐往后一靠,懒散勾唇,“她喜欢跟着便 让她跟,出了事,和咱可没关系。” 司徒聿想想也是,便不说话了。 过了长宁大街,两人避开楚音音从车上下去,确定没人盯梢便换了寻常百姓穿的衣裳,做了易容悄悄前往文奎堂掌柜的府上。 昨夜在春风楼大闹,今日文奎堂一开门外边便来了许多客人,打着买东西的名义想一探究竟。 春风楼的花魁虽比不上纪问柳好看,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大家伙都想瞧瞧谁更美。 到了掌柜的府上,两人从墙头上翻进去,谷雨和惊蛰已经在候着。 林青槐和司徒聿换上女装,仔细装扮一番,大大方方走正门出去,上了马车前往文奎堂。 马车的侧窗没关,一路上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有些个大胆的,跟在马车后边大声说话,试图引起他二人的注意。 林青槐倒在软垫上,看着一脸寒霜的司徒聿吃吃笑,“被如此多的人调戏,感觉不好受吧。” 司徒聿暼她一眼,没吭声。 他没注意到外边的人说了什么,眼里只有他。今日他的装扮也很素雅,偏偏越是素雅的颜色,越能衬出他那张脸的精致。 为何他不是女子? “知道那些好色之徒给你起了什么绰号吗?他们说你是雪莲仙子,若能博得美人一笑,可三年不进春风楼。”林青槐兴致勃勃逗 他,“来,给师兄笑一个。” 司徒聿伸手,动作很轻地捏了下她头上的小鬏鬏,眉眼微弯,“师兄也有绰号,叫小蔷薇。” 林青槐:“……” 谁这么没品,给她起这样的绰号。 司徒聿满意收回手,愉悦扬唇。 说话的功夫,马车在飞鸿居门前停下。文奎堂门庭若市,要买东西的人排到街上,车过不去。 “还真够热闹的。”林青槐轻嗤一声,撩起帘子提裙下车。 司徒聿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殊丽容颜挂着寒霜。 ‘姐妹’俩一现身,文奎堂门外客人皆回头看过来,四周静得的一丝的声音都没有。 林青槐挽着司徒聿的胳膊,面上扬起端庄得体的笑,若无其事地的迈开脚步。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像是怕惊扰了美人一般,竟是无人再喧哗。 温亭澈提着糕点站在人群中,远远见那姑娘竟这般不遮掩容貌,心头升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激动。 到底是上京,姑娘便是被人盯着看,也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扭捏羞怯。 他跟着来看热闹的人挤进文奎堂大门,原想上前搭话,不料竟被挤到挂着历次雅集胜出者留下的墨宝墙前。 温亭澈细看了一阵,心说不愧是脂粉堆里泡大的,忍不住嘲笑那些诗词画作不入流。 店内并不吵闹,因而他的声音格外刺耳。 林青槐和司徒聿闻声看过去,两人同时翻了个白眼,扭头走开。 “他看上谁了?”司徒聿低下头,在他耳边低语,“像只开屏的孔雀,这般模样我还真没见过。” “自然是看上你了。”林青槐坏笑,“姐姐,你嫁了吧。” 司徒聿抬手敲他的脑门,自己也忍不住笑。 以前没发觉他这么贫。 温亭澈没瞧见她二人的反应,心中激情万丈。 如此水平竟是雅集的胜出者,明年春闱他一定会独占鳌头! 文奎堂掌柜的侄女貌若天仙的消息,在林青槐和司徒聿出现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聚宝斋二楼。 楚卿珩站在窗前,又激动又惆怅。 那姐妹花皆有倾国倾城之貌,若是两人都能收入府中,此生无憾矣。 可他如今却不能硬抢。 圣上封三殿下为晋王,怕是不久便要立储,自己得先筹谋前程。 “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两个乡下来的狐媚子。”楚音音一脸不耐,尖声讥笑道,“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多的男子看到,与青楼女 子有何差别。” 自己一路从正阳门跟着晋王的马车进城,谁知没过多会便跟丢了。 文奎堂今日这般热闹,说不定他们也是来了此处。 那俩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狐狸精,怕是故意如此大胆亮相。 左不过一介商户女,能高贵到哪儿去。 她们这般筹谋,不管是被林青榕瞧上,还是迷住了晋王,可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怎可如此没教养!商户非贱籍,人姑娘是堂堂正正的良民,你只凭样貌便如此诋毁,往日先生教你的都学进狗肚子里了吗! ”楚卿珩动怒,“你可知晋王这些日子时常出入飞鸿居,被他听到你方才的话,莫说进不去靖远侯府,便是我也要被他给记上一 笔。” 晋王是未来的储君无疑,父亲这几日耳提面命,不准他再与晋王起冲突。 “我哪儿说错了!”楚音音气得将手里的茶杯磕到桌上,起身下楼。 不就是两个不入流的乡下女子,哪点值得哥哥为了她们给自己下脸子。 这口气不出,便不是她楚音音。 “柔姐儿你回来!”楚卿珩怕她闯祸,面色沉了沉,扭头追出去。 街上到处都是人,他在聚宝斋门前看了会不见妹妹的身影,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吩咐书童和护卫去找人。 他这个妹妹真是被惯坏了。 楚音音带着婢女迎梅一头扎进文奎堂,找了好几圈才找到那对姐妹花。 正欲上前刁难一番,不料那姐妹花竟戴上帷帽出门去了。 她心有不甘,又拉着迎梅追出去。 “大小姐我们要干嘛呀。”迎梅被她身上的戾气惊到,本能缩起肩膀,“可是要去追那两位姑娘?” “是。”楚音音恨恨磨牙。 林青榕瞧不上自己,也别想瞧上个低贱的商户女! 连贺文君都不敢肖想林青榕,这俩狐媚子算个什么东西,竟这般招摇。 主仆俩跟出门外,街上的行人似乎比往日多了许多,连平时鲜少出现的国子监监生,都能随处遇到。 日头渐烈,行人不减反增。 林青槐和司徒聿戴着帷帽,随意逛了一圈,跟着他们的人也渐渐少了。 “这珠花不错,姐姐给你买一朵。”司徒聿拿起一朵状似牡丹的珠花,低头在林青槐头上比划,低沉的嗓音轻轻落在他耳畔,“跟 踪咱的人挺小心的,看得出来是老手。” “嗯。”林青槐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少年刮的很是干净的下巴上,呼吸莫名变得急促。 他今日涂了胭脂在唇上,离得近,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甜味,想尝。 “这珠花太廉价,好像配不上你。”司徒聿放下手里珠花,自然而然地抓起他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前边有家首饰铺子,我带你 去瞧瞧。” “过分了啊。”林青槐咬着牙,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警告,“松开。” “妹妹年幼,姐姐照顾你是应该的。”司徒聿非但不松开,反而握的更紧。 他的手柔若无骨,又小又软,若是能握一辈子便好了。 “姐姐小心风大闪了舌头。”林青槐气得抬手掐他,“腻不死你。” “注意你的仪态啊妹妹。”司徒聿心情大好。 怎会腻呢。 他肖想了一辈子才等来如此机会,与他牵着手,大大方方地走在人群里。不必担心被人嘲笑,不必担心他人的眼光。 如今愿望达成,便是扮做女儿身又何妨。 “回头再跟你算账。”林青槐发觉挣脱不了,嗓音里的狠劲散去,面颊莫名发烫,心跳也更乱了。 自小到大,自己从未被男子如此牵过手。 偏过头,发觉谷雨眼里露出看戏的情绪,她磨了磨牙小声吩咐,“若一会那些人要抓我们,你就去大理寺找张寺正,跟他说晋王 有危险。” 谷雨微笑点头。 大小姐果然很会,日后晋王知晓她的身份,定回味无穷。 林青槐被她笑的一阵心塞。 “慢慢算不着急。”司徒聿喉咙里溢出一连串的轻笑,嗓音愈发的低了,“附近几条巷子都适合行动,车子他们也给准备了,你一 会千万不要冒险。” “知道,我惜命的很。”林青槐用余光扫了一眼一直跟着他们的人,眉眼间浮起几不可查的杀气。 跟踪的人十分警觉,若只是寻常的小姑娘被他们盯上,根本发觉不到有危险。 他们以自身做饵,还要一再确认才能肯定自己被跟踪。 这些年,这伙人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 “想买什么,我送你。”司徒聿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稍稍放心。 自己是真的怕她出意外。 林青槐垂目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脸颊又开始烧起来,拉他往人多的地方走。 两人走走看看,买了一大堆女子用的东西。 跟着他们的人也没剩下几个,楚音音变得格外的显眼。 她不知跟了多久,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看着有些狼狈。 林青槐收了目光,莫名烦躁,“听叔叔身边的小厮说,前边的巷子里有家味道不错的饭馆,咱先去吃点东西再接着逛。” 司徒聿也回头看了眼,剑眉无意识压低,“楚音音今日穿的衣裳与你一样。” 林青槐瞬间懂他的意思,抓紧他的手,加快脚步进入小巷子。 谷雨和惊蛰没跟上去,佯装与他们走散,避开跟踪的人悄然埋伏起来。 楚音音不知有诈,提起裙子便追了上去。 迎梅被她吓到,犹豫了一阵也提起裙子小跑起来。 林青槐和司徒聿进了巷子便故意走的很慢,不多时,楚音音跑进巷子,前后两头也随之出现几个蒙着脸的黑衣壮汉。 两人对视一眼,暗暗绷紧了神经。 “你们要干嘛,我可是……”楚音音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动作迅捷的壮汉敲晕。 林青槐见壮汉到了自己跟前,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不等对方碰到自己,眼睛一闭假装自己也晕了。 司徒聿险些没忍住笑,有样学样,没让对方伤着自己,先晕过去。 停在巷子另一头的驴车,此时也到了巷子里。几个大汉将人丢进车里用货物盖上,取下蒙面巾大大方方赶着驴车出去。 惊蛰和谷雨趴在屋顶上死死盯着这伙人,等着他们走远这才悄悄尾随。 上了大街,眼看着这群人要往城郊去,谷雨停下来拉住身边的惊蛰,“我去通知大理寺的官差,你带人护着殿下和我家公子,若 我家公子少了一根寒毛,我扒了你的皮。” 惊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带着暗卫去追那辆驴车。 谷雨掉头去大理寺,同时传令天风楼,将查实的几处宅子盯着,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驴车吱呀穿过大街,速度不紧不慢,仿佛真的只是在送货。 林青槐被司徒聿压在身下,一张脸皱成了抹布,心跳快得像是随时会冲出胸膛。 她不怕跟那些人交手,只怕司徒聿此时发觉自己是女儿身。 这个姿势……太容易被识破了。 司徒聿比他还难受,又隐隐感觉不对劲,偏生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到底哪儿不对。 身下的人一动不动,可那驴车不住摇来摇去,春裳轻薄,这般耳鬓厮磨对他而言宛如酷刑。 汗水喷薄而出,沿着下颌滴落到林青槐颈侧。 她惊得瞪大了眼,用眼神恶狠狠警告,脑海里却浮现他穿着亵裤,露出一身紧实肌肉的模样。 司徒聿烧红了脸,心虚回给他一个明白的眼神,默念《清心咒》。 闷在货物底下大概两刻钟左右,车子终于停下。 两人神色一肃,飞快闭上眼。 压在他们身上的货物很快搬走,紧跟着司徒聿也被搬了下去,林青槐和楚音音随后。 三个人被搬到马车上,不多时又开始上路。 这次身上没东西压着,可车厢里漆黑一片,侧窗和前窗都挂着厚厚的帘子,一点光都不透。 林青槐伸手过去,在司徒聿身上摸了一会,找到他的手握住,用食指轻轻挠他掌心。 司徒聿动了下反握住他的手将他带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安抚,“别怕,暗卫一路跟着呢。” 林青槐:“……” 她其实不怕,而是想提醒他见机行事。 谷雨和暗卫一直跟着,不会让她有事。 “别出声,这些人都是练家子。”司徒聿又说了句,老老实实躺好。 这群人动作熟稔,仿佛这样的事没少做,抓了人也不绑着足见自信。 林青槐也不动了,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以此判断他们所在的方位。 又过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停下。 “来了三个新货,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不过容色一等。”赶车的人笑呵呵出声,“那俩蠢货看到,必定舍得下血本。” 林青槐松开司徒聿的手,直觉车夫说的蠢货,是她和司徒聿。 这么久在才行动,看来真去永安县查了。 从上京到永安县昼夜不歇两日可到,消息送回,飞鸽传书半日便到,幕后之人的财力可见一斑。 天风楼如今养了一百只信鸽,设在各处的人手和养鸟的花销,一年就好几千两。 “不是说只要从乡下来的那两个吗,多一个是怎么回事。”另一道声音响起。 “多出来的那个要坏事,就把她也一并抓了,你来认下看看是否认识。”车夫下车,吩咐人把车上的‘货’搬下去。 马车的帘子被挑开,林青槐闭着眼不敢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昏迷而不是装的。 片刻后,他们被放到床上,耳边响起怒喝,“蠢货!你们竟然把大小姐也给抓了!趁着这事还没闹开,赶紧给送回去!” 对方竟然认识楚音音,语气似乎还透着恭敬……是他们猜测错了幕后之人的身份,还是武安侯身后还有人?林青槐心中升起疑 云,暗暗凝神。 上一世,她按死武安侯是因为他领头联合其他朝臣,逼着司徒聿同意割让三城给蛮夷。 查出来的罪名和春风楼无关,而是贩卖私盐。 那会楚音音还没缠上她,她和司徒聿也未有去大理寺观政。眼下,春风楼幕后的东家身份变得明了,倒是个意外收获,毒死她 和司徒聿的人也要藏不住了。 林青槐打住思绪,细细感受了下屋里的气息,确定只有三个人,心中大定。 谷雨办事最是机灵,希望他们找到失踪的姑娘之前,她别动手。 “这就送回去,我们哪知道她是大小姐,剩下这两个怎么办?”车夫又问。 “先关起来,让她们学会听话。”男人嗓音发沉,骂骂咧咧,“瞎了你们的狗眼。竟然把大小姐也给抓来,幸好老子认得大小姐, 不然你死一百次都不够赔的。” 房门被推开,林青槐和司徒聿被人扛到肩上,出了屋子拐上回廊,不一会便进了个院子。 靠近院内的厢房,女子的哭声忽隐忽现。 林青槐心下一紧,想到卷宗上登记的那些姑娘,有的才几岁大,差点没忍住睁开眼。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打开,林青槐和司徒聿被丢到地上,跟丢货物一般。 林青槐磨了磨牙,忍住疼,等着房门关上这才睁开眼打量屋里的情况。 司徒聿也睁开眼,眉头深深蹙起。 他心中已猜到会是怎样情况,亲眼看到,感受又不同。 屋里很空,十来个小姑娘穿着单薄的衣裳缩在角落里,一个个眼神空洞的像是人偶一般。 几十年间,多少女子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成为他人泄欲的玩物? 他治下的大梁可称盛世,却也没能将这群恶徒绳之以法! “未免她们当中有内应,全部打晕,速度要快。”林青槐在司徒聿耳边说完,利落起身,身手如电地冲过去,将离自己最近的几 个姑娘放倒。 司徒聿动作也不慢,不消片刻,屋里便只剩他们还清醒。 “出去瞧瞧,这里的人数不对。”司徒聿握住她的手,走到窗边戳开窗纸往外看了会,打开窗户。 两人悄无声息地翻出去,跃上屋顶细看这院子的防卫布置。 惊蛰带着暗卫也摸了进来。 司徒聿递了个眼神给他,示意他们别动,双眸危险眯起。 院内的护卫非常警觉,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 “谁在那!”分神的工夫,底下的护卫发出一声怒喝,敏捷跃上屋顶。 司徒聿长臂一伸,抱着林青槐纵身一跃,迅速翻进刚才待过的厢房。 关上窗户,护卫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林青槐心里一惊,发觉自己被司徒聿压在墙上,胸口贴着自己的胸口,登时傻了。 那么小,他……应该感觉不出来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28 宅子里的护卫在窗外看了会, 忽然敲窗。 林青槐屏住呼吸,抓紧司徒聿的袖子, 稳住身形。 “原来是你这只懒猫。”护卫笑了下, 脚步声走远,耳边依稀听到猫叫的声音。 司徒聿轻轻吐出口气,往后挪了一步, 垂下眼眸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你该好好练武了,身上到处都软绵绵。” 特别是胸口, 一点都不像是男子。 “明日就开始练。”林青槐避开他的眼神, 暗自磨牙。 她是女的, 真跟他一样到处硬邦邦, 那还得了。 缓了一阵, 外边安静下来。 两人再次打开窗户, 无声无息地翻出去。 惊蛰等在外面,见二人平安无事,立即上前回话, “这是其中一处宅子, 剩下的五座宅子属下已命人盯住。谷雨去大理寺调人, 还 要再等等。” 林青槐点点头, 眯眼看着惊蛰, “我们的衣裳带来了没有,还是你打算让你家殿下, 穿着女装去查案?” 臭小子自己倒是把衣裳换了, 却不给他们带。 司徒聿也看着惊蛰, 眼神凉凉。 惊蛰挺直了脊背,埋下头弱弱出声, “属下立即命人去取。” 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若是被大理寺的官差看到殿下穿着女装,殿下不打死他,也会让他去西北当探子。 “快去,其他人按兵不动,等我的命令行事。”司徒聿很是郁闷。 丢人了。 这小子连给自己带衣裳都没想到。 “是。”惊蛰应声退下。 林青槐摸了摸鼻子,曲起胳膊拐司徒聿,“武安侯上一世栽在贩卖私盐上,死的也干脆利落,现在看多半是为了护主。” 武安侯死时建宁帝驾崩满一年,因此,他背后的主子绝不是建宁帝。 春风楼每日的进账都不少,十几年经营下来不是一笔小数目。若真是建宁帝,不至于让司徒聿登基后,为国库缺银而发愁。 “燕王叔深藏不露。”司徒聿语气肯定,“能让武安侯卖命的也只有他。” “我也这么觉得,你秦王叔身边的宫女没这么大能耐。”林青槐放低了嗓音,认真分析,“她不是不能驱动朝臣为其筹谋卖命,但 远没有你燕王叔去做来的容易。” 一个没名没分的宫女生的孩子,即便是秦王跟自己的心腹提了,愿意辅佐其登上帝位之人,也是少之又少。 谁敢保证那孩子能顺利活到成年呢? 又有谁能保证,这件事永远不会被发现,保证他们一定能成功。 然而燕王可以。 他比司徒聿只大了十二岁,如今尚未到而立之年。便是再蛰伏十九年,也龙精虎猛。 “如今已打草惊蛇,先拿下武安侯再说。”司徒聿面上浮起寒霜,“记得方才认出楚音音那人吧,把他抓住别让他死,争取从他嘴 里挖出来点什么。” 林青槐轻轻点头。 两人再次跃上屋顶,记下院内的防卫布置,数好了护卫的人数,避开各处的守卫往前院摸去。 楚音音已被送走,前院正厅里坐着三个年纪都四五十岁的男人,似乎起了争执。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无息的靠近过去。 他们抓了楚音音,得想法子掩盖。 “世子爷的护卫到了附近,我让人把他们引开了,下回你们办事再这么不靠谱,别怪我不讲情面。”熟悉的声音从屋里清晰传来 。 是方才进门时,那个认出楚音音的男人。他应该是个管事,并且是武安侯的亲信。 “我们真不知道那是大小姐,她今日穿着的衣裳与文奎堂那姑娘一样,怕她坏事才一起抓过来,哪里晓得世子派了护卫来找人。 ”车夫的嗓音不高,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委屈。 “下去吧,这几日不准出门,等风声过了再说。”管事的语气狠戾,“武安侯府的大小姐在街上被人掳走,若闹大了,大理寺指不 定会查到春风楼,一群只知道吃干饭的蠢货!” 屋里安静下去,跟着便听到脚步声往外走。 林青槐和司徒聿贴着瓦片趴好,等着屋里那位管事的出来,双双伸出脑袋看去。 男人穿着灰色的儒衫,长相周正气质儒雅。若非方才听到他骂人,单看样貌很难想象出这样风光霁月的人,做的竟是断子绝孙 之事。 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叫来个头领模样护卫交代两句,又回了屋里。 林青槐和司徒聿缩回脑袋,避开护卫返回关押他们的后院。 他们带来的暗卫比这院里的护卫多,不怕人跑了。 等了一刻钟,惊蛰带着两人的衣裳回来,谷雨带着大理寺的官差也到了附近。 “安排两个人去盯着武安侯,防止他自裁。”司徒聿面色冷凝,“再安排一个人去盯着燕王府,不要离得太近,有什么异动速速来 报。” “等下,武安侯府别院也盯着。”林青槐插话,“说不定有大收获。” 武安侯的别院不住人,上一世都察院的官差去查封时,发现地底下有个巨大的库房,像是用来存银的。 “是。”惊蛰舒了口气,领命退下。 林青槐拿了衣裳,将司徒聿推到屏风后换,自己在屏风另一边换上。 司徒聿扬唇笑了下,利落换上的男装除去脸上的易容。 两人收拾妥当,出去示意暗卫动手后,大摇大摆地回到前院。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私闯民宅!”管事的被从天而降的两人惊到,当即拔了剑冲出来,“来人,拿下这两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胆毛贼 !” 护卫从各处涌出来,霎时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理寺办案,你说谁是毛贼。”司徒聿抬了下眼皮,拔出佩剑闪身过去,一招之内便将管事的制住,“所有人都不许动,违者格 杀勿论!” 护卫愣神片刻,下一瞬便挥着剑朝他杀过去。 “看他嘴里有没有毒牙。”林青槐面色沉了沉,握着佩剑也杀入乱局。 恰在此时,谷雨带着张寺正和大理寺的官差冲了进来,宅子里的护卫顿时成了散沙,丢了剑束手就擒。 “公子,小的来晚了。”谷雨踢开还在顽抗的护卫,紧张打量林青槐,“公子可有受伤。” “没受伤,也没打过瘾。”林青槐扬眉,“你来的不晚。” “给我搜!”张寺正难得有表现的机会,一看晋王殿下都亲自动手,不敢敷衍了事,带头冲向后院。 林青槐看了他一眼,收起佩剑朝司徒聿走过去,“如何?” “嘴里有一枚毒牙。”司徒聿冷笑,“看来他是想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背下来。” “谷雨,把他的毒牙弄下来。”林青槐的脸色也很冷。 不过一刻钟,宅子里所有的护卫都被拿下,管事的和那几个车夫,被打晕取了毒牙嘴里塞上布团,防止他们咬舌吞金。 “一共十一个小姑娘,有些还记得自己亲人的名字,有些吓傻了不记得。”张寺正两眼泛红,“这些个畜牲,该千刀万剐!” 他也是有女儿的人,好好的小姑娘被关在那屋子里,吃不好穿不暖,还要被人糟践,天可怜见的。 “张大人,你带几个人把这些人押回大理寺天牢,尔后封了春风楼不准任何人出入,其余人跟我们走。”司徒聿按了下眉心,墨 色的眼眸涌动着杀意,“那些孩子先送到大理寺,我们稍后便回去。” “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把事情办妥。”张寺正抹了把汗,点了几个官差留下。 司徒聿和林青槐走出院子,骑上谷雨准备的马匹,带着大理寺的官差奔赴其余几座宅子。 兵贵神速。 几处宅子都有暗卫盯着,他们没费什么功夫便把人全部抓住,失踪的姑娘也找到了几个,不全。 这些被关在宅子里的姑娘,一个个眼睛都灰扑扑的,看得人心疼。 “除去死了的三个,还差六个没找着,应该还在春风楼。”林青槐看着缩成一团,神情麻木的小姑娘,用力蜷了蜷手指,“她们的 爹娘恐怕不会认她们,等把人找齐了再做安排。” 被人破了身的女子便是能嫁出去,也是去给人当妾,一生受人磋磨。 “好。”司徒聿面冷如霜,墨色的瞳仁透出深深的无奈,嗓音轻的只他二人能听到,“尽人事听天命,这不是你我的天下。” 他治下的大梁有赈灾司,专司赈灾、救扶,无需他们为此头疼。 “先去春风楼,我想亲眼看看那高台的机括底下,是不是真的藏着人。”林青槐闭了闭眼,翻身上马。 他说的没错,如今不是他们的天下,百姓对待女子的态度未有他登基后那般开明。 如何安置这些小姑娘,还得仔细考量。 “你们负责把人押回去,不必再跟着了。”司徒聿吩咐下去,也翻身上马。 余下的官差齐齐应声。 林青槐看了眼司徒聿,催动马匹回城。 大理寺出动上百官差办案,城中的百姓被惊动,纷纷涌去胭脂大街看热闹。 两人赶到春风楼,张寺正把楼里所有的杂役小厮、护院和姑娘们都看管了起来,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 下马入内,张寺正一看到他二人,立即颠颠上前禀告,“下官按殿下吩咐,及时查封春风楼,谁都没放出去。” 司徒聿点了下头,目光越过他落到和妈妈站在一块的男人身上,漠然掀唇,“带本王去看高台的机括。” 男人脸色变了变,正欲出手便被不知何时靠近过去的惊蛰,打断了腿。 “嘶……”人群中响起抽气声,妈妈和姑娘们下的往后退了一步,面色惨白。 “带路。”司徒聿再次出声,由内而外散发的杀气,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那男人被惊蛰拖起来,哆嗦抬手指向后院。 惊蛰一言不发,拖死狗一般拖着那人去后院,抬脚踹开其中一间厢房的门。 司徒聿和林青槐跟上,看着那人打开设在屋内的机括,露出通往底下的暗门。 两人掌灯下去,底下果然大有乾坤! 除了控制高台升降的机括,底下还挖了几间牢房出来,没找到的那几个姑娘就关在牢房里! 靠近牢房,里边马上传出凄惨的叫声,“救命!求你们放我出去,我会听话我可以接客,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几个小姑娘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努力挥动瘦小的胳膊。 林青槐不忍看,回头就给了被惊蛰抓住的男人一脚,咬牙出声,“钥匙!” 话音刚落,只听“咣”的一声,谷雨挥剑劈开了牢房的门。 “多谢大人的大恩大德!”几个姑娘跪下来,重重磕头。 “都起来,跟我们回大理寺,好好说你们是如何被抓到这儿来的。”林青槐弯腰扶人,“办差乃是我等的职责所在,无需多想。” “谢谢林公子。”跪在后面的姑娘站起来,埋着头哽咽道谢,“还请林公子借些帕子来,让我等把脸蒙住。” “你认得我?”林青槐问完,想起贺砚声说的事情,心下一动,“外边天光刺眼,还是蒙上脸好些。” 这几个姑娘的年都在十三四岁,估计被抓到就开始接客,就这么出去确实不妥。 “谢谢公子。”那姑娘呜呜哭起来,惹的其他人也跟着哭。 谷雨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几顶帷帽,挨个发给她们。 司徒聿负手站在一旁,薄唇抿的死紧。 从地下出去,张寺正见真的找到了人,立即吩咐人把楼里的妈妈押过来,重新审问。 到申时一刻,大理寺破获人口失踪案,春风楼被查封,并从高台下的机括房里找到失踪的孩子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城 。 大理寺的大门被百姓围住,丢了孩子的百姓焦急等在院内,哭声此起彼伏。 林青槐和司徒聿将那几个姑娘,带到衙门内空置的厢房里,嘱咐两句,掉头去天牢审人。 几处宅子的管事和春风楼的管事分开关押。 两人进去,第一个提审的能认出楚音音的那位管事。 男人此时已经醒过来,看到他二人面上毫无惧色,甚至还笑了下,“晋王殿下好大的能耐。” 春风楼开了十九年,打出名气后一直顺风顺水,孰料竟栽在两个还未及冠的孩子手里。 “你们的能耐更大。”林青槐拿出怀中的玉坠,佯装随意地晃起来,“十九年来,光是春风楼就给你们赚了不少银子吧,按你们的 习惯,明面上的姑娘,怕也不都是买来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问了也白问。”男人神色愉悦,“晋王殿下就不要费工夫了,上刑吧。” “你这皮挺厚。”林青槐轻笑,“别以为用激将法就能让我们动刑,然后借着受伤的机会自裁,何苦呢。” 男人怔了下,目光落到她脸上,“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 司徒聿:“……” 林青槐:“……” 这狗东西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女子的! “以你的样貌若落在我手里,一夜万金也会有人买。”男人眯起眼,好笑地看着她手里的玉坠子。“晋王还不知你是女子吧?” 司徒聿上前一步,作势欲踹那男人,不料被林青槐拉住。 他咬了下牙,默默退回去。林青槐有多恨人拿他的容貌说事,没人比自己更清楚,这狗东西简直是在找死。 “他自然是知道的,你瞧不起女子却又靠着女子出卖皮肉赚钱,真够不要脸。”林青槐徐徐低头看进他的眼底,嗓音一点点柔和 下来,“告诉我,你平时如何跟你的主子联络,他是谁。” 男人没防备她,呆呆看着她的眼睛片刻,眼皮耷拉下去,像是睡着了一般,“我的主人是武安侯,侯爷背后还有谁我也不清楚, 那人只单独见侯爷。” “侯爷手里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他是春风楼的东家。”林青槐按捺住激动,闲聊一般的口吻,“你会认识大小姐,平日里定是经常 出入侯府。” 男人沉默了一阵,接着说,“侯爷每月都要对账,账册放在净房的机括里,春风楼的房契和地契也都在。” “没想到你竟然是侯爷的心腹,失敬。”林青槐笑了声,又问,“这些年,你们抓了多少姑娘,都是怎么安排的。” “太多了,全国各地都有。去年在潭州遇到个蛮夷女人,谁知竟然被她给盯上抢了我们好几批货,这才在上京抓人。”男人嗤笑 ,“不过她也不好过,中了我们的毒,这会估计差不多该死了。这种毒会让人全身无力,说不了话,提不了笔,像个废物一样活 活饿死。” 林青槐眼皮一跳,忍住杀人的冲动,继续问他,“这种毒有解药吗?” 他说的蛮夷女人有可能是师娘! “解药有,但是得问侯爷要,我们每个人都中了同样的毒,发作起来便如不治之症。”男人说完,忽然笑起来,像是被人勾起了 聊天的细致,开始说起他和武安侯相识的经过,以及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司徒聿在一旁仔细记录下来,等他说完画押,这才站起来看着林青槐,“想怎么收拾他?” “切了吧。”林青槐抬脚就将那人踹了出去,寒着张脸埋头往外走。 中毒的蛮夷女人,很可能真的是师娘,她得立即拿到解药给归尘师父送去,说不定还有救。 她记得归尘师父是几个月后才回来的,路上用了半个月不到。 “我这就安排下去。”司徒聿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到他姣好的侧脸上,忽然觉得他越看越像女子。 那男人打理春风楼十几年,没道理会看错。 今日在那驴车上,他便觉得不对劲,他被自己压在身下时,似乎没感觉…… 司徒聿忍不住又看他,视线不住往下瞄。 “把剩下的几个尽快审完,我今夜要去武安侯府,会会武安侯。”林青槐脚步顿了顿,压低了嗓音警告他,“不准跟人说我被认作 女子之事,不然以寺规伺候。” 司徒聿:“……” 果然开始摆师兄的谱了。 剩下的几个管事的也全部审完,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两人饭都没吃,带上大理寺所有的官差,前往武安侯府拿人。 林青槐骑在马上,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冽的杀气,惊得一众官差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司徒聿的脸色也不好看,两人跟阎王似的,到了武安侯府直接闯进去。 侯府内正在用饭,听说晋王带着官差闯了进来,一屋子人全都乱了套。 “胡闹!他无凭无据就闯进来,简直目无王法!我这便入宫去见圣上!”武安侯“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到之上,虎着脸站起身,“你 们安生待着,不用怕。” 楚卿珩也站起来,年轻的脸庞绷得死紧。 晋王怎会忽然找武安侯府的麻烦,莫不是……他看了眼身边的楚音音,心底莫名滋生出一股子压不下去的失望。 定是她又去纠缠林青榕,这才惹得晋王出头! 武安侯夫人噤若寒蝉,埋头下去死死拧着帕子。 楚音音抬头看去,视线里闯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少年面若寒霜,一身威严凛然的气势,竟是比身边的晋王还要吓人。 她张了张嘴,觉察到哥哥在盯着自己,不禁撅起嘴。 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今日没追上那俩狐媚子,还被人打了一下呢! “侯爷好大的威风。”司徒聿抬手示意身后的官差停下,负手看着又惊又怒的武安侯,薄唇轻启,“定安十六年,侯爷化名曹大, 买下原教坊司属下的房产,也就是如今的春风楼。定安二十年,春风楼的两位姑娘被你的亲信逼死,对外却说以死明志卖艺不 卖身,本王可有说错。” “殿下莫要信口开河,若无证据指证便是构陷!”武安侯一颗心不断往下沉,面上却不显,“还请晋王有了证据再来。” 晋王查办人口失踪案的消息他一早收到,这案子京兆尹和刑部查了许久,一点线索都没有,因而他未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也未有防备过他。 就一个上朝的次数都能数的出来,刚去大理寺观政的小孩儿,能查出什么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晋王会把案子破了! 天黑前,他从宫里出来才收到春风楼被查封,手下的管事全部被拿住的消息。 回到府中他立即重新藏了账册,打算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哪知他们如此快便找上门。 更未料到,管事的竟把自己给卖了。 一群废物! “侯爷想要证据,倒也不难。”司徒聿做了个行动的手势,嗓音转冷,“给本王搜!圣上怪罪下来,本王顶着。” 林青槐抬眸,点漆般的眸子里透出森森冷意,漠然看了眼武安侯,带着官差直奔他住的院子。 上一世,他贩卖私盐的证据便是她亲自找到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0029 官差如入无人之境, 转眼散到各处。 花厅倏然安静下去,气氛胶着。 “晋王殿下!”武安侯埋头行礼, 心突突直跳, “臣有话说,依我大梁律法,私闯朝臣府邸杖责五十。” 此事不能认, 只要他们没有真凭实据, 单是管事的口供不能证明自己有罪。 “侯爷倒是提醒本王了,私卖人口在大梁是死罪, 若还贩卖私盐, 那就得诛九族了。”司徒聿撩袍坐下, 笼在灯下的俊美面容浮起 浅笑, “侯爷觉着本王的律法背的如何。” 武安侯笼在袖子的手用力收紧, 后背冷汗淋漓, 强作镇定回话,“殿下进了大理寺,果然不同凡响。” 他到底是何时盯上自己的?! 贩卖私盐一事也不过两年, 他竟然连这事都能查到?那他……岂不是也查到自己是燕王的人? “多谢侯爷夸奖。”司徒聿低头掸了掸袍子上的皱褶, 拿眼窥他, “侯爷方才没吃饱吧, 接着吃不打紧的。本王也是为了办案, 还望 侯爷为我大梁所有的勋贵世家,做个好的表率。” 有林青槐在, 他就是把证据藏的再好都没用。 “晋王殿下说笑了。”武安侯勉强扯出一抹笑, 示意楚卿珩坐下, 自己也坐回去,后背的衣衫早被冷汗浸透。 司徒聿微微扬眉, 低头取下腰间的玉佩把玩,姿态闲适。 楚卿珩身子发僵,迟疑坐回去,双手笼在袖子里不知如何放才好。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父亲,又碍于司徒聿在场,张不开嘴。父亲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大皇子出事后,圣上便有让父亲去掌管 西北驻军之意。 西北布防也多是按着父亲的意见进行调整。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圣上对父亲的倚重无人能比。晋王为何要这般针对?他所说的事,父亲是真的做了还是被人构陷? 若武安侯府荣光不在,他今后要何去何从? 难不成要像其他人一样,下场科考? 可万一……晋王所言句句属实,父亲当真私卖人口还贩卖私盐,他会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楚卿珩笼在袖子里的手抓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额头渐渐出了层汗。 花厅里静得人心发颤。 武安侯稳住情绪,歇了吃饭的心思,不动声色是打量着气定神闲的少年,心头阵阵打鼓。 一个月之前,大皇子结党营私之事布局完成,他与燕王原想等大皇子拿下靖远侯府,再借着建宁帝的手除掉他。 谁知竟出了意外,大皇子除去靖远侯长子的计划败露。他们只好及时抽身再另做打算,将目标放到备选的二皇子身上。 对于三皇子司徒聿,他与燕王的看法一致,此子无治国之能人身体又差。建宁帝不可能立他为储君,他们只需借着二皇子的手 ,便能轻松除掉他。 剩下的几个皇子不足为惧,只要圣上驾崩,皇后控制不住朝局。 这些年里,朝中大半的朝臣都被燕王收拢,他只需站出来便会一呼百应。 不曾想,素来不被他们看好,每月都要静养半月的病秧子三殿下,竟成了储君人选。他行事稳当手段过人,才入大理寺观政, 便抽丝剥茧从去年的人口失踪案,查到自己头上。 今夜怕是难以善了。 武安侯垂下眼眸,攥着拳头的手缓缓松开,摸向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有他给自己准备的毒药,见血封喉。 只要自己死了,晋王便查不到燕王头上。他们便是要查,最多也只能查到秦王身边的宫女,查到秦王有子嗣存活。 如此,燕王就还有希望登基为帝! 燕王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年自己便是听了他的安排,协助建宁帝除去秦王和吴王,有了从龙之功才得以文臣身份封侯。 “侯爷没什么话要跟本王说的吗?”司徒聿的眼风扫过去,似笑非笑,“青榕带人进去已有一刻钟,看来本王是真的误会侯爷了。 ” 上一世他贩卖私盐被查,自己都还未下令捉拿,他便在家中服毒自裁。 这回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死。 方才他的手动了下,怕是已将毒药拿到手中。 “臣没什么可说的,殿下若冤枉了臣,圣上自会给臣公道。”武安侯手上的动作顿住,面上沉静如水,瞧不出丁点的情绪,“殿下 年轻气盛,做事急于求成可以理解,臣也年轻过。” “那本王真该多谢侯爷体谅。”司徒聿抬眸,如玉容颜舒展开来,薄唇溢出轻笑,“若真冤枉了侯爷,本王定亲自登门告罪。” 武安侯淡淡看他一眼,捏紧了手中的毒药,缄默下去。 司徒聿捏着玉佩,漫不经心地盯着他。 武安侯是大梁第一个封侯的文臣,以自己如今的功夫,防着他找死不难。 也不知林青槐找到证据了没有? 侯府内院。 林青槐负手走在前面,七八个抱着账册的官差跟在他身后,一个个喜形于色。 跟着晋王把人口失踪案破了不算,还意外查出武安侯贩卖私盐一事,圣上定会有所嘉奖。 大理寺积案过多,圣上不满由来已久,此次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 一行人脚步稳健,面容萧杀冷肃,飒踏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色下传开去,如心头击鼓。 如此动静传到前院,花厅内的一家四口愈发坐立不安。 林青槐不疾不徐踏入花厅,轻飘飘地看了眼武安侯,唇角勾起,“证据找着了,将武安侯押回大理寺候审。” “不可能……臣什么都没做过!”武安侯吼完便抬起手,欲将手中的毒药服下。 司徒聿早就防着他,抓起桌上的茶盏砸过去,生生将他手中的毒药打飞,冷然轻嗤,“想死?世子不曾告诉侯爷吗,本王会武功 。” 武安侯整个人都被打飞出去,手里的毒药脱手而出,被大理寺的官差一脚踩住。 “父亲!”楚卿珩闻言,怔怔看着面如死灰的父亲,双腿一软,险些栽了出去。 武安侯府完了! “此事与我的家人无关,还请晋王莫要为难他们。”武安侯额上冷汗汵汵,手也像是被人打断了一般,疼得没法动弹。 此子不可小觑,燕王……怕是会栽在他身上,如今惟愿燕王也注意到了他。 “林公子,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爹爹的不是那样的人,求你查清楚真相还我爹爹一个清白。”楚音音后知后觉,终于明白发生 了何事,红着眼朝林青槐奔过去,扑通跪下,“林公子,我不该总去烦你,可我爹爹是好人他不会私卖人口!” 林青槐蹙起黛眉,神色不耐,“说起来,能查到侯爷身上,还真是多亏了你这宝贝女儿。若不是你一路跟着文奎堂掌柜的侄女, 我们还真想不到春风楼的管事,会认得你这大小姐。” “你说什么?!”楚音音猛地抬起头,死死抓着他的袍子,状若雷劈,“我什么都没做,不是你说的那样。” “今日你在街上被人打一下记得吧?楚世子应该也知晓,你们侯府的护卫还追到那宅子附近去了。”林青槐拂开楚音音的手,目 光落到被官差钳制的武安侯身上,倏然一笑,“侯爷有个好女儿。” 武安侯得知自己栽跟头的真相,气血骤然上涌,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爹爹!”楚音音哭喊着爬过去,小脸吓得煞白。 侯府完了……是她害了爹爹,她不该去追那俩狐媚子。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押回大理寺天牢,其余人在案子查清之前,不可踏出侯府半步!”司徒聿袖袍一甩,掉头走了出去。 林青槐负手走在他身后,脸上未见轻松,反而比来时更凝重了些。 走出武安侯府,她抓着缰绳上了马,偏头跟司徒聿说:“分出部分人去查抄侯府别院,我们回大理寺。” 她要连夜审武安侯,问他要解药。 “好。”司徒聿点点头,吩咐下去,“带一队人马去查抄侯府别院,其他人带着武安侯和账册,随本王回大理寺。” 官差迅速散开,分头行动。 回到大理寺,张寺正还在伏案书写卷宗,见他二人回来,面色变了变,慌忙迎上去,“晋王殿下。” “这些都是从武安侯府带回来的账册,你先登记造册,明日再仔细与春风楼的账册核对。”司徒聿指了指身后,怀里抱着账册跟 进来的官差,“都在这儿,张大人弄好了便先回去,本王去天牢提审武安侯,明日的奏折本王来写。” 今日闹的动静这般大,父皇定然收到了消息。 审完了武安侯他们就得入宫见父皇。 “是。”张寺正悄悄松了口气。 司徒聿抬手拍了下林青槐的肩膀,掉头出去。 “我在他书房内找了一圈,只拿到了几瓶不知是毒药,还是解药的药丸,放置的也很随意。”林青槐低着头,闷闷不乐,“我知晓 自己不该这般感情用事,可又没法子跟自己说,管事提到的那女人不是师娘。” 从蛮夷逃往大梁的百姓不止一人,女子更是无数,她都知晓。 许是上一世想要圆满的执念太深,眼看着自己一家团圆和乐,师父却要失去至亲挚爱,心有不甘。 “一切有我呢。”司徒聿抬手搭到他肩上,轻轻拍了几下。 君臣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露这样的情绪。 印象里,无论何时见他,那双眼睛里总藏着事,问不得查不得。 “就算武安侯不说,在幕后操控一切甚至是害死你我的人,都指向了燕王。”林青槐算了算日子,语气倏然轻松起来,“接下来, 你要注意身边的人,尤其是从宫里跟出来的。” 陈德旺跟他的时间最长,剩下的那几个她印象不深,上一世他失明时还在宫里住着。 其他的事,好像也没什么地方需要自己再帮他,正好哥哥的腿也恢复过来,自己该功成身退了。 “此次出宫自住,所有人都是我自己挑的,你放心。”司徒聿偏过头,目光落在他泛白的唇上,喉结滚了滚,“审完估计得到子时 ,随我一道回晋王府吃宵夜如何,没用晚饭实在是饿得慌。” 住到王府已有好几日,他可一回都没去过。 “好啊。”林青槐爽快点头。 上一世她的致仕宫宴,他们两个都没能活下来,这回就当是补回来了。 补药单子他手里也有一份,查了有从龙之功的武安侯,无需他们说什么建宁帝都会自己想法子查验,自己是否中毒。 “待会还要一起入宫面圣,当帝王累,当皇子也累。”司徒聿轻叹。 好在有他在身边,再累,看到他便觉着轻松。 林青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接他的话。 她是不会累的,有哥哥顶着呢。 进入天牢,武安侯已经醒了过来。 他被单独关在最下面一层,负责看守的是司徒聿的人,防止燕王的人潜进来杀人灭口。 等狱卒开了门,林青槐抬脚进去,大剌剌坐到武安侯身边,神色讥诮,“侯爷的气色看起来不怎么好,是没想到青榕与晋王会查 到你头上,还是没死成,觉得愧对你的主子。” 武安侯闭上眼,扭脸朝着墙,半分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 “晋王可听说过,蛮夷有一种叫添寿的极刑?”林青槐不气不恼,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娓娓道来,“据说此刑初上,只是在人的 两腿上,用刀子左右各划一刀。待血流停止,便往上边撒盐,跟着划第二刀。” 她边说便比划,一旁的武安侯听得寒毛直竖。忍着恐惧听他说完最后一道工序,身上的囚衣已然湿透。 “侯爷不用怕,你是文臣,青榕会选一种不那么骇人,但又很疼的刑罚给你上。”林青槐见他睁了眼,眸光微沉,“不知将令千金 送去花街柳巷,让她如被你抓来的姑娘一般接客,她会不会寻死。” “林青榕你敢!”武安侯回头瞪他,圆润的脸庞扭曲起来,眼底泛起猩红,“本侯所犯的罪罪不及家眷,你若真敢这般做,会不得 好死。” “那别人家的女儿又做错了什么,被你当牲畜一样对待!”林青槐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不屑冷笑,“你害人之时就该想到,会有东 窗事发的一日!” 上一世,他死了司徒聿也没放过楚卿珩和几个侯府庶子,楚音音的下场也不好。 “若我不败呢?”武安侯被他身上的气势惊到,心中暗暗纳闷。 这小子不过刚入大理寺半月,是什么给了他依仗,让他这般张狂。 “你败了呀。”林青槐发觉他的防备减弱,嗓音缓缓低下去,“你败了,你们图谋的一切都不会成功。你不过是马前卒,保了他又 如何?你死了,你的子女、你的一切都没了。” “不会的……”武安侯喃喃回了句,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暗叫一声不好,然而来不及了。 司徒聿拿着纸笔,认真地在一旁做记录,再次庆幸林青槐没对自己用过这样的手段。 半个时辰后,两人拿着已画押的供词去了一趟武安侯府,在妾室的房中找到解药,回到晋王府已是丑时一刻。 林青槐饿极,进了暖阁便瘫到软塌上,眉宇间满是疲态。 解药已经让谷雨亲自送去潭州,不管有没有用,她的心算是安定了下来。 “先喝点姜茶驱寒。”司徒聿端了姜茶过去,顺势坐到他身边,“我让厨房准备了汤面,还炖了羊肉,还有你喜欢的卤鸡爪,骨头 都剃干净了,马上送过来。” 他还在大理寺写奏折时,便吩咐惊蛰先回府通知厨房准备。 “谢了啊。”林青槐坐起来,伸手接过他递来姜茶,发觉一点都不烫,脖子一仰,全喝了。 他这般细心体贴,看不上他的那位姑娘若是知晓,他为了她守身如玉一辈子,也不知作何想。 “你我之间无须客气。”司徒聿笑笑,拿起另外一碗姜茶喝了。 林青槐身子暖和过来,陈德旺领着几个太监端着宵夜也到了门外。 她揉了下肚子,急急坐过去等着。 司徒聿摇摇头,慢悠悠过去,坐到他身边。 两人都饿狠了,吃完汤面歇了会才继续吃别的。 司徒聿放下筷子,放松看着身边的少年,心底的幸福满的像是要溢出来。 上一世他们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如寻常人那般,在自己的家中吃上一顿饭,不怕被人盯梢不怕被人误会。 “命人备车,我们得先入宫见你爹。”林青槐也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嘴,“先是司徒瑾倒台,跟着是你爹比较倚重的武安侯,以 你爹的性子必然会起疑。尤其是永安县那对纨绔兄弟的身份,咱想好了再回答他。” “放心,他若仔细过问,便说是在镇国寺听到的。”司徒聿抬手轻轻敲了他的脑门,“镇国寺香火鼎盛,逢初一十五人更多,来上 京的人哪个不去拜拜。” “这倒是好借口。”林青槐抬手敲回去,佯装不悦,“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师兄。” 司徒聿忍不住笑。 嗯,他是天下最好的师兄。 司徒聿笑够了,起身整理衣袍,俊朗的眉眼透着冷肃,“早朝结束后,你我最好告假数日避嫌,让我爹安排人接手武安侯一案。 他正当年,我不能过早插手朝局。” 林青槐点头同意。 武安侯交代出来的,只有这些年他为燕王做了什么,燕王到底还有什么布局他也不清楚。 谁给建宁帝下的毒,更是不知情。 司徒聿才封了晋王就扳倒武安侯,哪怕知道燕王才是主谋,建宁帝也会多想。 …… 经过一夜的发酵,武安侯私卖拐带人口,并逼迫拐来的姑娘卖身一事,震惊朝野上下。 早朝之时,建宁帝大发雷霆,当场下旨。 武安侯贩卖私盐、私卖拐带人口、杀害无辜百姓证据确凿,且本人已认罪,按律抄家问斩诛九族,秋后问斩。 早朝结束,建宁帝没留司徒有和林青槐,而是召了几个心腹大臣去御书房议事。 两人出了宫门,分头上马车回府。 林青槐挨着软垫半睡半醒之际,猛地想起审问春风楼负责拐人那位管事时,自己被看穿身份一事。 万一司徒聿回去问他,为何一口咬定自己是女子就完了。 得想办法让哥哥出面。 林青槐打定主意,回到侯府见爹娘和哥哥竟然都在正厅等她,心底忽然一阵酸涩。 她的家还在。 “用过早饭没有,累不累?”周静见女儿在发呆,心疼得不得了,“给你熬了鲍鱼鸡丝粥,吃完了再回去梳洗睡觉。” “好。”林青槐乖乖坐下来,主动说起昨夜抓捕武安侯一事。 “你是最重要的,日后这种冒险的事要少做。”林丞听得直冒冷汗,“你哥哥的腿好差不多了,你歇两日,让他再养养就去大理寺 应卯。” “女儿听爹爹安排。”林青槐弯起眉眼,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林丞见她答应,脸色这才恢复过来。 他天没亮便被急召入宫,才知自己的女儿和晋王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武安侯竟是燕王安插在圣上身边的细作,儿子坠崖也与他们有关,下一个便是自己与夫人! 林丞想起来就一阵后怕,若不是女儿及早救回儿子,又以儿子身份入大理寺,自己这一家子怕是都要死在燕王手下。 一家人说了会话,林青槐也吃饱了。 跟父亲说完去大理寺告假一事,她回到清风苑,便将自己和司徒聿的计划,以及做了什么,还有那些事没处理,事无巨细的说 给哥哥听。 林青榕边听边写下来,又心疼又愧疚,心底又充满了骄傲。 自己的妹妹当真智勇无双。 “就这么多,我先回去睡了。”林青槐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揽梅阁。 林青榕起身送她,直到她睡着了才回清风苑,仔细整理她近日的所做作为,看完便一把火烧了。 妹妹替自己去大理寺一事,不可让外人知晓。 林青槐这一睡便睡到天黑才醒。 听冬至说二叔一家已经离开侯府,她又倒回去,问她还有什么消息。 “侯爷去大理寺帮你告假,说你染了风寒,要养病。”冬至笑着去给她拿衣裳,“晋王也告假了,说是也染了风寒。不过惊蛰来传 话,晋王这几日会在宫里住,武安侯一案的从犯交由张寺正抓捕查办。” 林青槐安了心。 建宁帝身边的近臣倒台,除了摆出来的罪名,底下还查到了什么故意不说,反倒让人心焦。 若燕王沉不住气,怕是会有更激烈的动作。 歇了五日,哥哥的腿行走时已看不出来受过伤,正式到大理寺应卯。 司徒聿没让惊蛰送消息来,应该是没事。 武安侯一案的所有从犯归案,侯府被抄,加上别院查获的金银珠宝,合银将近百万两,全部充入国库。 林青槐一早起来打了一通拳,听冬至说兵部尚书家也被查抄,微微扬眉。 司徒瑾结党营私欲篡位的事,估计很快就要公之于众。 可惜那几个跟司徒瑾合谋的朝臣,都是不答应归顺燕王,才中了计去扶持司徒瑾。 “给大小姐办的接风宴明日举行,从今往后大小姐就不必扮成大公子了。”冬至拿了帕子给她擦汗,眉眼弯弯,“昨日皇后召夫人 入宫问了日子,怕是也要来。” 林青槐心里咯噔了下,安抚自己莫要慌。 司徒聿……应该不会来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