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改邪归我》 1、灼灼其华 孟江城里,没有比赵老爷更有钱的人。 也没有比赵老爷更倒霉的人。 赵家富甲一方,在这城中极有威望。赵老爷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今年近半百了,可还真没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事,近来却日日愁眉苦脸。 此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 赵老爷这辈子最爱的东西有两样,一是黄金,二是美人。这城中黄金最多的地方,是赵老爷的家。美人最多的地方,则是胡玉阁。 有的人喜欢听人说书,就跑去勾栏瓦舍,有的人喜欢听歌观舞,就会去舞乐坊。而这胡玉阁,就是这孟江城中最豪华的舞乐坊。 胡玉阁名字里带了“胡”字,最具特色的也是这一个“胡”字。孟江地处东南一带,离着西域老远,街上很难见到一个胡人。可这胡玉阁中,除了汉人乐伶舞姬,还有的是胡人美人。西域的歌舞与中原大为不同,城里人都爱图个新鲜,胡玉阁自然是红极一时,到后来只有有些身份的才进得去了。 赵老爷的身份,倒是足够进去胡玉阁。他去那里,就是去散黄金的,听个曲看个舞喝个酒,高兴了就赏。那么大方,胡玉阁里的人当然是看见他就欢喜。 那日赵老爷正坐在楼上最好的包厢位置,听着音乐声,观着胡旋舞,却忽然被舞姬旁边一闪而过的一抹红影勾得移开了目光。 那是一个美人的背影——以赵老爷阅美人无数的眼睛来看,只凭这背影,这就该是个美人。微卷的长发垂至腰间,宝石首饰编进发中,三千青丝之间流光溢彩,晃得人眼花。 胡人舞姬赵老爷见得多了,只有这一个最为特别,这样的身段气质,必定是个绝色。果不其然,那美人转过身来,正脸更是惊艳,尤其眉间红纹似火,妖娆魅惑。 当然,也只是赵老爷觉得美人妖娆魅惑明艳&#xe863;人了。人家分明板着脸,眼神还带着几分高傲,看谁都像在看一只讨厌的苍蝇。 赵老爷到底是年纪大了,眼睛有点花,如果他在楼下,离那美人近一点,就绝不会叫来阁中侍从,并且指着美人对那侍从说:“把那个新来的叫上来。” 侍从一看他 指的人,愣了一下,为难道:“赵老爷……这位……” 见他犹豫,赵老爷身边的狗腿子倒是先不耐烦了,呵斥道:“还不快去!耽误了我们老爷,你家老大也担不起这个责。” 侍从到底还是不敢得罪赵老爷,一溜烟地跑了下楼。赵老爷见他出现在美人身前,跟美人说了几句。然后,那美人便跟着上楼了。 直到那美人站在眼前,赵老爷才发现,人家是个男的。 赵老爷就算站起来,也只到人家肩膀,更何况现在是坐着,简直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对方的面孔。而自己身旁的护院,也比人家矮了半个头。女人一般不会有那么高的个子。 对方穿的是异族服饰,上半身的好身材在衣料间若隐若现,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子。只是因为长得高了点,才让他看去略显纤细,只看到背影的赵老爷就误会了。 赵老爷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虽然弄错了性别,赵老爷看美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个人虽然是个男人,但的确是个美人。那张脸有外族的深邃轮廓,但相比起其他胡人又显得有几分柔和。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显得细长而狡黠,里面的眸子并非碧绿也非青蓝,倒是与汉人一般的褐色。看来这人不是纯血胡人,大概也有些汉人的血统。 他肤色白皙,更衬得眉间那红纹如同火焰,身上红衣尤似丹枫。 那美人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听说你是这城中首富?” 这胡玉阁中的人,哪里会敢这样对赵老爷说话,就算是新来的,也不该那么不懂规矩。若换了往日,有人这样对赵老爷说话,大概早就被轰出去了。但此时看旁边那胡玉阁侍从左右为难的样子,这个胡人美人恐怕也大有来头。 赵老爷皱了脸,不明白这个美人问这个干嘛。 下一刻,赵老爷眼前金光一闪,就见一柄小弯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拿着那柄刀的,正是眼前的红衣美人。 众人惊呼,护院不敢上前,那侍从也一时忘了喊人。 “既然是城中首富,那不如,借我点金子花花。”美人笑了,眉间那簇火苗更衬得他面容明艳,只不过他这笑里却有几分令人后背发凉的杀气。 他轻轻&#xe863;了&#xe863;刀柄,把刀刃往前送了几分。 赵老爷吓得差点晕过去,支支吾吾地道:“别……别……有话好好说。” 而后眼前又是金光一闪,美人将那柄弯刀收了回去。 那护院见那刀口从自家老爷撤下,总算是敢&#xe863;了。正要上前,却被侍从拉住,一转头只见那侍从面色慌张,急切地道:“别别……他是……” 美人轻笑一声,朝那侍从一瞥,吓得他把要说出口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我的汉名……楚晏。” 如果赵老爷是个混江湖的,就一定会知道这个名字。 三月前开始,楚晏便以西域浣火宫少主的身份,约战中原武林高手。可接了战书的人却很少,毕竟中原几乎无人识得浣火宫楚晏之名,而他挑战的,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哪里有闲心理他。 不过还是有三个人接了战书。 约战凌云剑派长老,胜。 约战血刀门大弟子,胜。 约战七星派天玑堂主,胜。 这三个人,可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却都败在了楚晏手下。接连的挑战胜利,让武林中人不得不正视这个浣火宫少宫主来。 之后接了他战书的人,也都败了。 楚晏和浣火宫之名,就此在中原武林传开了。人们都说,楚晏来势汹汹,想必是对中原武林有所图谋。 事实也的确如此,楚晏就是打着入主中原武林的算盘。他挑战这些中原高手,扬名立威,数月之间便打响了浣火宫的名号。如今甚至开始有人前往西域,欲要拜入浣火宫。 他气焰如此嚣张,中原武林哪里忍得了,都期盼着有人能出手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人。可是又无人探得到此人底细,都对他颇为忌惮,无人敢轻易出面。 而若是败了,又会打击中原武林的士气…… 楚晏下的战书,居然开始没人敢接了。 但他依旧在约战,这一次,他把目光转向了隐山书院这一辈大师兄,柳渊。十几日前放出消息,要向柳渊约战。 这消息一传出,整个武林皆是哗然。 清江浮玉月似雪,霜天柳静水如屏。 这一句,说的是如今武林年轻一辈中,极为杰出的三个人。前面说的是武林第一医术名门杏花坞 中的一对姐弟,江浮月和江浮玉。后面说的就是柳家三公子,名渊,字静水。 蓝溪柳氏是中原几大武林世家之一,百年积累,实力雄厚。柳老爷子的几个孩子里,老三柳静水资质最好,先得家族功法,又入隐山书院修习,自然不可小觑。不过弱冠之年,他就已经成为书院教习,更得隐山书院祭酒、司业真传。有人说,他就是下一任祭酒了。 书院祭酒就相当于门派掌门人,一个武林大派的掌门候选人,实力绝不会弱。 除了武功,柳静水在中原武林的声望也是极高。仅看他的追随者,便能看出一二。 柳静水的师门隐山书院,武功以剑术见长,但他身为隐山书院弟子,用的却是刀。 用的是刀,使的却又是剑术。 剑乃君子,刀乃霸者,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武器,却被他融合为一。其人也与他手中的刀一般,既有君子之风,又有霸者之气。 江湖上的少年人对他极为倾慕,有的甚至弃剑不用,学着他用起了刀。便连他喜穿白衣,常年拥着貂裘都要学了去。 隐山书院这一辈里,柳静水的武功造诣最高,也颇有声望。比起之前约战的那些人,柳静水年轻,更有名气,而且更强。 如果楚晏赢了柳静水,那他的名望会暴涨。 但柳静水哪里是那么容易赢的。人人都说楚晏自不量力,可楚晏先前约战中原各大门派中的佼佼者,却是从无败绩。他们说楚晏自不量力的同时,心里也极为忐忑,他们害怕柳静水也会输。 若是柳静水也输了,这中原武林的颜面何在? 可惜赵老爷并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眼前这个美人是一个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的主。 赵老爷的噩梦就开始了。 楚晏此刻会在孟江城,是因为他之前想去找柳静水。要约战的话都放出去了,肯定是急着去找人下战书。 孟江城再往南,就进入了碧峭十二峰的地界,碧峭十二峰中,第一峰就是隐山书院所在的伏鸾隐鹄峰。柳静水是隐山书院大弟子,楚晏自然应该去隐山书院找人。 可是很不巧,柳静水偏偏在这个时候北上回了柳家。 楚晏自然是扑了个空,心中气恼又无可奈何。 还有一件更让 他着急的事,他快没钱了。 浣火宫少宫主,花钱如流水,挥金如挥土。想都不用想,在那位宫主眼里,这个儿子肯定是个败家子。 他从西域跑到中原江南一带,实属不易。路途遥远就算了,他自己还带了一大堆行李。一出沙漠后就全部花钱买马车装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那些行李还越变越多,因为他路上又买了些喜欢的玩意儿。 路过京都,看到丝绸,买! 路过蜀地名窑,看到瓷器,买! 至于那些金镯子银镯子珠宝项链,更是买了不知道几箱,最后那几辆马车都快装不下了。他穿了一身红,又成天带着几辆装满衣服首饰的马车,架势活像带着彩礼迎亲。 没钱了,其实把这些东西当掉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可是他舍不得。 再这样下去,大概只能去打劫了。 这时候有个土豪富商送上门来,简直救他于水火之中。 赵老爷就这样成了一只肥羊,成了楚晏的打劫对象。 后知后觉自己惹了个大麻烦的赵老爷欲哭无泪,在楚晏的淫威之下只能花钱消灾。楚晏要去找柳静水,他就准备了足够的盘缠,还四处遣人打听柳静水下落。 年近半百还不知烦恼为何物的赵老爷,开始苦闷了。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以静观世 赵老爷曾经想过报官,但在打听到楚晏是何许人也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报了官,恐怕官府的人也打不过这个魔头吧,只能自认倒霉。 可他到底还是略微心有不甘,因为花钱消灾的代价有点大。 楚晏不是孤身一人,他一个人可看顾不了那么多东西。 所以赵老爷的府上,就多了十几个人,还有几辆马车。多了十几张嘴吃饭,对赵老爷而言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些人不只是吃饭啊。那几辆马车里面的东西,还在增加,掏的全是赵老爷的腰包。 赵老爷每次路过那几辆马车,看到里面的那堆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都痛心疾首。 那几辆马车把院子都占满了,这半月间府上的人连饭后散步都无处可去。好在如今已是冬日,外边天也冷,没地方散步倒也没什么,躲在屋里可比在外边舒坦。 楚晏此刻就侧卧在屋里那张贵妃榻上,抱着个小暖炉,十分惬意。孟江城首富的家里很是奢华,也就比浣火宫差了一点,他住了这半月,对赵府还算满意。 屋里燃的香料熏得他有些迷迷糊糊的,可他又并不想睡,只是在闭目养神。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道:“少宫主。” 楚晏听到声音,微微撑起身子,身上那堆首饰随着他的&#xe863;作碰撞出响声。他支着腿坐起,朝外面那人道:“进来。” 得了他准许,外面的人才推开房门进来。这个人是楚晏的侍卫穆尼,金发碧眼,五官深邃尤似刀削斧凿,倒是个完完全全的胡人。 他抬起右手放在胸前,朝楚晏微微鞠躬,行了礼,便道:“少宫主,此刻&#xe863;身前去蓝溪,需要二十来日。照他们打听到的,柳静水一般会在家里住上一个月,然后南下,一路游玩着回隐山书院。回来的时间会在上巳前二三十日,路线不定。等我们到了蓝溪,他大概已经走了。他回隐山书院的路线又极难查到,我们该是追不上的。也许……只能等到他回来了。” “上巳前二三十日……”楚晏眯了眯眼,手指轻轻扣击着扶手,“那我至少得等上两个月……算了,就在这儿等。他们这不是还要过年 么,正好留下来玩玩。” 听说中原人过年极是热闹,这时间正好对上,约战的事放一放也没什么。 穆尼沉吟片刻,道:“给药王首徒的战书,还要下吗?” 碧峭十二峰中,除了隐山书院,还有药王谷、玄机门等门派。他们寻不到柳静水,倒还可以找找这些门派的麻烦,反正来都来了,总得干点事。 “下,当然要下。”楚晏不假思索地回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实在是找不出入谷之法,那便算了。药王谷的人都性子古怪,桀骜孤僻,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想来也不会应战。” 穆尼点点头,而后递过去一个木盒子,道:“昨日的那个银镯子,方才送过来了。” 楚晏顿时两眼放光,立即兴奋起来,接过盒子便打开来看。那里面放了一个二指宽的银镯子,莲花纹上鎏金,莲心处还嵌了红色宝石。昨日楚晏在城中对这镯子一见钟情,毫不犹豫地让人去赵府告诉赵老爷。 赵老爷还能怎么办,面对这种恶霸,他只能继续花钱消灾啊。一边交出钱财,一边祈祷,只望老天能开开眼,赶紧让这人走吧。 于是,今日赵府的人就不情不愿地去把这镯子买下,拿回来上供了。 “真好看。”楚晏拿着那镯子细细打量,简直爱不释手,“这边的首饰风格没有西域的那样繁复华丽,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还不错。” 穆尼跟楚晏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了,却从来明白不了他的心思,完全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只皱眉道:“这跟你手上那个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个镶了红色宝石的银镯子么,不都一样的吗? “哪里一样了?这是莲花纹鎏金,镶嵌的是石榴红。”楚晏指着镯子上面的纹路道,而后又抬起手,把手上的镯子给穆尼看,“我手上这是太阳纹,镶的金,鸽血红!” 不一样吗? 银色镯子镶了红宝石啊! 穆尼来回比对了他手腕上的镯子和他手中拿的镯子,一头雾水。 “简直是对牛弹琴!”楚晏看着穆尼那不解的神色,说话都还会用典了。 穆尼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继续道:“你收敛点吧,教主不在眼前你就不老实,你要是 带那么多东西回去,教主肯定会大发雷霆的。你每天往头上脖子上手上脚上戴那么多东西,不累吗?” 西域多的是金银珠宝,无论男女都会佩戴珠宝首饰,从头到脚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挂点装饰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戴不出,戴得越多越是华丽好看。楚晏就是那种会把全身上下能戴首饰的地方都戴上的人,恨不得全身都会发光才好,简直一个会行走的首饰盒……不对,应该是首饰箱,首饰盒可装不下那么多东西,用箱来形容还更贴切一些。 虽然很好看,可是穆尼实在是理解不了。而且作为武人……戴那么多东西也太碍手碍脚了吧? “要你管!”楚晏拍榻大怒,手指往房门一指,手链一晃顿时发出一阵清脆响声,“滚出去!” 身为少宫主从小到大的兄弟,穆尼会因为关心而说些不合身份的话。身为少宫主的侍卫,穆尼非常听话。 少宫主发了话,他就只能是听命滚出去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退下。 楚晏冷静了一会儿,取下了手上那个太阳纹镯子,把莲花纹的那个给换了上去。 他们继续住在赵家,向碧峭十二峰中的高手下战书,但是没有一个应战的……其实他的战书也没送出去几封。药王谷周围的毒花毒草太多了,还有各种各样诡异的机关阵法,一不留神就会毙命,他的战书根本就送不到。玄机门以机关术著称,更是无法靠近。至于隐山书院,送是送过去了,可是那群人整日念书习六艺,好像根本没把这战书当回事。 楚晏很想惹事,想直接去闯一闯碧峭十二峰。 就在这时候,赵家人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柳静水提前离开蓝溪,要回来了,还带上了江家姐弟江浮月和江浮玉两人。 楚晏大喜过望,等柳静水一回到隐山书院,他就要去下战书,跟这个中原武林的英雄少年一决雌雄!还有那江家姐弟两人,他也可以约战!一下子打败这“清江浮玉月似雪,霜天柳静水如屏”,这中原武林,还有谁能拦他! 等了十多天,柳静水在孟江城北边的星月湖停下了。 柳静水每年都会回蓝溪柳家去,再南下的时候,都会选几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慢悠 悠地回来。星月湖在这江南一带也是出了名的美景,他会在那里停留几天,倒也不奇怪。而且,星月湖离孟江城不远,倒也合了楚晏的意。 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啊。 就在赵老爷要濒临崩溃的时候,楚晏总算是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赵家。楚晏半路也收到了自己父亲送来的几箱金子,还很好心地分了一点给赵老爷,作为在他家里待了那么久的谢礼。 赵老爷忽然又不觉得自己倒霉了,因为这个小魔头给他的金子还不少!为此他还开始有点舍不得楚晏离开。 只花了一天的时间,楚晏就到了星月湖。 路上他已经把自己打败柳静水的画面想了无数遍,每一次都还不一样。他在自己那几车东西里翻找了很多的衣服首饰出来,认真思考自己应该穿哪一件,戴哪一个。他还想了下战书的时候说什么会比较有霸气……总之,他准备得很周全了,一见到柳静水,势必要让他被自己的气势所折服! 楚晏摩拳擦掌,亢奋不已。 此时,柳静水正在星月湖中泛舟。 江南一带很少会下雪,星月湖位置稍微偏北一些,到了冬季,就比其他地方容易下雪。此刻星月湖便是一片雪色,因为天气寒冷,湖中人也不多,湖上的舟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柳静水就在其中一只船上,不会太难找。 楚晏也上了一叶小舟,往湖心而去。 雾气四处弥漫,湖水与远山,白云与飞雪,全都罩了一层朦胧。天地间俱是白茫茫的一片,湖中唯有冬日的寂静。 这寂静之中,却传来几声琴音。 琴,自古以来都是文人雅士所爱之物。柳静水师门是隐山书院,文武兼重,他也算是个文人。所以楚晏听到琴音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这琴声也的确是从柳静水那里来的,他正坐在舟中,以指抚弄琴弦,奏的是一曲《静观吟》。 万物静观皆自得。这湖中万籁俱寂,景已静,以静观世,更使心静,倒也极是应景。 不过楚晏可不懂这些,他自小在西域长大,中原的这些东西他知道的不多,其中意味他不甚明了。只觉得这琴声又轻又慢,荡在这水天之间,似是从未响起过一般。他想循着琴声去寻人,都有些困难。 但他毕竟有武功在身,片刻之后还是辨出了方位,朝不远处的一叶小舟上看去。那舟上有一男一女,抚琴的是个白衣男人,身披雪貂裘,不言不语,只将心放在了琴上。 待这一曲终,余音散去,白衣人身旁的黄衫女子才轻声笑道:“静水照大千,这一曲,让人心境澄明了。” 柳静水手指离弦,微微一笑。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马失前蹄 可惜这两人以静观世,很快就被迫变成了以&#xe863;观世。《静观吟》一结束,这星月湖的静谧就荡然无存了。 因为楚晏一听那女子说了“静水”二字,就催&#xe863;内力,让这小舟如箭一般飞速往柳静水那边冲去。他不知道什么“静水照大千”,以为那女子这样说,是在叫柳静水的名字,刚好歪打正着。 这点&#xe863;静并不算大,但这湖中本来幽静,一点点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变得极为刺耳。 “穆尼,你站稳了。”楚晏还嫌不快,内力再度催吐,小舟如同游鱼一般在湖面穿梭跳跃,平静的湖水被掀起浪花,天地间的寂静顿时消散。与他同在舟上的穆尼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连忙用力站稳。 原本悠闲飘荡在湖面上的小舟,忽然跟撒欢一样飞起来,柳静水不禁往那带起浪花的小舟看去。他就见两个红衣人踏舟迅速飞跃,不过转眼便已行至自己周围。用内力控制着小舟行进的那个少年正看着自己,目中狂热,脸上兴奋之色丝毫不掩。 莫非是为自己而来? 一片雪色中,这一点红尤似烈火,将原本的静燃烧,化而为&#xe863;! “你就是柳静水?”舟上那个红衣少年笑得明媚而张扬。 柳静水好歹也是蓝溪柳氏三公子,隐山书院大师兄,他不唤一声“柳公子”或是“柳先生”便算了,居然还一见面就连字带姓地喊人。这可极为失礼,换作其他读书人,该会心中小小气恼一番,对他印象不会太好。 不过,隐山书院虽原本只是个教习经书之地,但如今已成武林大派,自然是多了几分江湖豪情,不拘于那些繁文缛节。柳静水本人也不在意,因此也并未&#xe863;气。 更何况……这人的模样,是个异邦人。那黄衫女子亦是朝楚晏一望,而后偏头笑道:“静水,不会又是你的倾慕者吧……你柳三公子之名,都传到西域去了?” 听这女子之言,自己是找对了人。楚晏更为激&#xe863;,力量不减,驾驭着小舟继续往前,又开口道:“浣火宫楚晏,愿与一战!” 柳静水闻言微微皱起眉,他是来湖上泛舟游玩的,此刻被打扰 了不说。这打扰了自己的人还要与自己一战,这不是找麻烦么。 浣火宫楚晏……这名字近来在中原武林可是名噪一时,数月之间不停约战中原武林各派高手,并将其一一击败,至今未有败绩,一下子就打响了西域浣火宫的名气,弄得中原武林极为头疼,而他还在不停约战,现在却无几人敢应战了。 只是没想到……先前击败了各大武林高手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少年人? 柳静水沉吟,近日听闻楚晏要向自己下战书,看来传言不假……自己是中原武林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必然是要应战的,绝不可让对方小瞧了去。 而且,以他的武功修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能胜过楚晏。 楚晏眼见离柳静水越来越近,在他身前百尺之内停了下来,四人两舟遥遥相对。 可是楚晏就在此刻忽然一个踉跄。他以内力催&#xe863;这小舟飞速行驶,此刻又猛然停下,自然有些颠&#xe863;。他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层,面对突然的晃&#xe863;自然是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站稳,身体亦是要朝前倒去。 “少宫主!”穆尼见他似是要往水里跌去,一步上前,欲要将他拉住。 这一下,这舟直接翻了。 原本两人各站一头,还能保持平衡。可现在这两个成年男子都站到一端,舟本身就没平静下来,哪里能承受得住! “别过来!蠢货!”楚晏大惊失色。 “扑通扑通”接连两声,慌张之下楚晏把什么武功都给忘了个干净,竟然就这样和穆尼一起掉进了水里。 柳静水和那黄衫女子均是脸色一变,这变故发生得也太快。方才还要约战的人就这样落了水,他们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而楚晏更是没有想到还会出这样的岔子,一受惊吓更是四肢都快不受控制。 呵,水里。 他从小在西域沙漠里长大,根本不识水性,只会凭着求生的本能瞎扑腾。 加上天寒地冻的,这湖水冰冷刺骨,激得他身体颤抖不止,他更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肢体。冰水冲进他口鼻里,他连连呛水,惊慌不已,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有水流从指间流过。 根本抓不住什么…… 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支撑,四面八方涌来的冰水弄得 他十分难受,几近窒息。 挑战中原武林高手无一败绩,竟然要因为失足落水淹死在这水里了吗? 也太可笑了吧……不能做一个笑话啊…… 他意识都快模糊了,却迷迷糊糊中听见又是一声水响,片刻后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朝自己游来。 后来江湖上传闻,柳静水于星月湖上乘舟游湖,遇到前来挑战的异邦高手,顷刻之间将异邦高手击退,未&#xe863;一步。 真相是他连出手都不曾,那位异邦高手自己掉进了湖里险些淹死,还是他给救上来的。 楚晏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湖上了。 他躺在床上,眼都有些睁不开。若是换个时节还好,他不至于昏迷那么久。冬季如此严寒,落进水里后他冻都要被冻死了,更何况他还不会水。 醒过来之后,身体却像烧着了似的发烫…… 他口干舌燥,不禁闷哼了一声。 随后他便听见一个女声道:“我给他施了针,他应该快醒了。” 这声音他认得,是那个黄衫女子的。会医术……跟柳静水在一块儿,江浮月? 而后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嗯,我去另一人那边看看。” 这个声音该是柳静水,他说的另一个人……是穆尼吗?他也不会水的……自己都被救上来了,他应该也没事吧? 女声道:“那边小玉在呢,你还是先喝了药去歇歇吧。本就有寒毒,还在这种天下了水……若是引得毒又发作了……” “有你们在,没什么大碍。”男声不等她说完,便出言打断。 那女声忽然多了几分歉意:“我忘了这里还有个随时会醒来之人……” 男声又变得温和了几分,似是安抚:“无妨。” 随后几声轻响,似乎有人起了身,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去看看你的药如何了。”接着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 楚晏又躺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稍稍偏过头去,就见到柳静水坐在房内桌前,轻轻啜了口茶,察觉他有&#xe863;静,便朝他看来。 楚晏喉头&#xe863;了&#xe863;,觉得身上更热了,他想喝点水润润嗓子,一开口声音却极为嘶哑,都有些发不出声来。柳静水却似是看出他所求,放下手中茶杯,重拿一个杯子斟了茶水,便朝他 走来,坐至床边。 抓过他递来的杯子,楚晏一口将水喝干,喘了几口气。而后才抬头去看这救命恩人。 在湖上离得远,他看不太清柳静水的面容,此刻同处一室,才发觉这柳三公子果然是英俊非凡。 那是与楚晏那五官精致秀丽的面容截然不同的好看,剑眉星目,未笑的嘴角显出几分刚毅之色,整张面容带有一股英武之气。整个人有一种震慑人心的锐利,不怒自威的气势。 而他身上却又有一种温和儒雅的气质,把这股锐气掩住了几分,好似入鞘的宝刀,收敛了锋芒。 君子之风与霸者之气……竟然真能在这个男人身上融合。 “楚晏……”柳静水双目望着楚晏,竟然令楚晏感到一种压迫感,“方才她的话,你听到了?” 柳静水面色平静,但楚晏看得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 江浮月的话……“寒毒”? 这些武林高手,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弱点被别人知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嗯……听到了。”楚晏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点点头,故意带了点西域口音,“可是汉话,有的听不太懂……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柳静水的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打量他一眼,淡淡道:“无事。” 楚晏顿时觉得那种压迫感散去,这一关算是混过去了吧……不对,自己为什么要怕他啊! 自己只是落水了而已,又没重伤,又没失去功力,又不是打不过!自己可是来约战的啊! 他心绪飞&#xe863;,懊恼不已。可在旁人看来,他此刻面色苍白,却又因为身体发热而面颊染了几分薄红,眉头微蹙,眸光闪&#xe863;,显得极是脆弱可怜。本来他那张脸就长得秀气柔和了些,容易让人心生怜爱,此刻这神情,任谁见了都要心软。 整个人都掉进水里,那身红衣自然是湿了。柳静水救了他,不可能一直让他穿着那身湿衣服。可他的那堆行李都在马车上,柳静水等人又不会特意去给他拿来。他此刻身上穿的还是柳静水的白衣,没了那明艳红色和那一堆闪闪发光的首饰作衬托,这一身白更让他又显得憔悴了几分。 就连眉间那一小簇烈火,都黯淡了些。 柳静水当他做出这表情,是身体不舒服,抬手抚上他额头,微微一相触,便离开。 这个人的体温,确实有些高,他道:“你烧得有些厉害,等烧退了,我送你回去。先好好睡一会儿吧。” 而后他不等楚晏应答,便起身出了门,把这一间房留给楚晏休息。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锱铢需算 楚晏本以为,与柳静水的一战,会是惊天&#xe863;地的一战。 他是浣火宫少宫主,对方是隐山书院大师兄,怎么也得打个三天三夜过个千八百招。高手之间的对决就该这样,势均力敌之下,不可能谁轻易将谁打败。只能时时刻刻全神贯注,在过招之中打乱对方的招式,寻找一个能将对方击败的间隙。 在这之前,他想了很多两人交战的情景,但一个都没能成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还没打起来,就以自己的迅速落水告终。 楚晏很是苦闷,不过现在身体发烧,脑子有点晕沉,他不想想太多事情。 他睡了一会儿,睡够了之后又开始感觉有些渴,便下床坐到桌边倒了点水。 身上的那堆首饰早就被取了下来堆在了桌上,他身上如今只有一件宽大的白衣,走起路来都没声了。 柳静水身形高大,许是练武勤奋,身上肌肉厚实,充满力量,他的衣服楚晏穿起来当然不会很合身,硬生生大了一圈,极为宽松。 楚晏那微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此刻已经干了,他便抓起桌上发饰,似乎想要把这些发饰戴回去。可手上又一顿,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这汉人衣服太素雅了些,戴这些首饰上去也不太搭,就放了回去。 于是他百无聊赖地理起桌上那堆首饰来,发饰、眉心坠、耳环、项链、戒指、手镯、臂钏、胯链、足环、脚链…… 平日里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看,还真是有点多。桌上一堆珠宝堆得像座会发光的小山包,够一个普通人活几辈子了。 他理着理着,忽然感觉不对,认真地数了几次,发现少了一条项链。 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条,那条项链的链身是金镶红宝石,吊坠是日月同辉的样式,嵌的宝石极为珍贵,用的工艺极为复杂。不说那材料难得,就是那工艺……这世上能打出来这种级别项链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要是丢了,他再有钱也没法再弄到一条一模一样的。 难道掉水里了? 楚晏心急如焚,当即出了房门,要找人问问去。 他们此刻是在星月湖附近小城中的客栈里,柳静水 正坐在自己房中,在楚晏焦急的时候,他也很苦恼。 楚晏在找的那条项链,此刻就摆在他桌上。 救了湿淋淋的楚晏上来,他得给人换衣擦身。男女授受不亲,总不可能让江浮月一个女子来做这些事。所以楚晏身上那堆首饰是他一点点取下来的,衣服是他脱的也是他换的,身上的水照样是他帮人擦干的。 那堆首饰真的太多,他取着取着一不小心就弄断了一条项链。这一条断了的项链,自然就是楚晏桌上少了的,如今在他这里的一条。 弄坏了东西,总得赔给人家。可这项链一看就不是能买到的,赔是赔不了。而看这工艺……恐怕城中也无人能修。 虽然知道结果,但他还是抱了一点希望,让人去问了城中工匠。 刚刚带话回来,修不了。 柳静水叹了口气,把这被送回来的项链放好,起身要去找楚晏。之前楚晏昏迷着,他也没能跟人说,方才看楚晏脸色不太好,他又不忍心刺激他。 一开门,楚晏正好在门外。 柳静水难得怔愣了一下,一把将他拉进房里,关上了门。 楚晏才走到他房门前,就见他开门把自己往房里拽,这情景简直就像走路上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把自己装进麻袋敲晕带走。楚晏受到了很大惊吓,正要开口问他突然把自己拉进来干什么,就听柳静水道:“把衣服穿好。” 嗯?楚晏不解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衣带松了。”柳静水面色平静如水,提醒道。 他的衣服对楚晏而言本就宽松了些,衣带系没系紧,他的感觉都一样。所以他都没有发现衣带已经松开了,如今只在心里暗想幸好方才路上没有人。 就算系好了衣带,这衣服松松垮垮的,也不能把他胸膛完全遮住。现在没系好,那风景自然更是不可言喻。楚晏本来脸上就因为发热有些红,这下更是觉得面颊烧起来了一般,连忙去把衣上系带打个结。 没&#xe863;几下,又松开了。 这也不能怪他,他平日里穿的服饰大多用纽扣来固定,可没几件是用系带固定的。这个结打得不牢,也正常。 他又手忙脚乱努力试了几下,柳静水似是实在看不下去,稍稍靠近些,低头道:“我来吧 。” 柳静水垂眸,明明只是给衣带打个结而已,那神情却专注得像是在读书习字。他那双手拉起系带,十指迅速翻&#xe863;几下,给楚晏打了一个十分完美牢靠的结。 楚晏跟他离得那么近,心里就莫名紧张。见他打好结后退开几步,楚晏定了定神,才开口询问道:“我……我来找我的项链。我有一条项链不见了,有日月吊坠的,你看到了吗?” 柳静水微一凝眉,道:“正要相告……断了。” 话音方落,他便往旁边站了点,移开了身,楚晏这才看见桌上有一个盒子。柳静水打开那盒子,道:“是我下手失了轻重……本想找人修补,这才将其取走,忘了与少宫主说一声,是我思虑不周。” “断了?”楚晏听到他的话,先是有些失落,而后又是一喜。断了也总比没了好,等回去找大月国皇城那个工匠修一修就行了。 他把那条断裂了的项链取出,放在手中。这一串项链光华流转,灿若星河,下面挂着的日月吊坠发出莹润光芒。握在掌间,就如天光在手。 细细检查一番,还好只是断了个口,不是哪个地方残破了,只要把断掉的地方接上就好。虽说要接上也很不容易。这项链厉害就厉害在每颗宝石的连接之处,连接处虽然细小,却是做成了一个小机关,能把宝石牢牢锁扣在一起,就是用刀劈用斧砍,也极难断开。一旦断开,里面的那些细小繁琐的机关就难以接上。 就算刀劈斧斫也不一定会断……可柳静水说是他下手失了轻重……难不成是他一不小心捏断的?不会吧…… 想到此处,楚晏不由多看了柳静水两眼。这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自己能轻易地把这项链上的小机关弄断吗? 之前他还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现在却不得不怀疑起来。要是真跟这人约战,自己真的能胜么? 柳静水不知他脑海里思绪都转了个十八弯,在一旁道:“附近城中的工匠都不敢修复,若实在寻不到人,只能等我回隐山书院时再为少宫主修复了。” 楚晏五指抓起那吊坠,疑惑道:“你修复?” 这个人还会做首饰不成? 太令人惊讶了……楚晏忽然对这个人充满了兴趣。 见他 满眼亮光,极是兴奋的样子,柳静水不由嘴角微微弯起:“某虽不才,对这机关术也略知一二。” 好吧……人家懂的是这首饰上的机关,不是懂怎么做首饰。 楚晏把项链收回去,望着人双眼道:“那我跟你去隐山书院,你帮我把项链修好,我们约战。” 正事还是要做,楚晏来中原武林,是来扬名立威的。他在这附近等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跟柳静水约战。之前那次是他大意落水了,而且柳静水都还没开口答应,不能算。他必须再好好跟人打一次。 而柳静水注视着楚晏,沉默良久。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控制不住内力弄得舟船颠簸不断把人甩下去,还在快落水时连轻功都忘了用直接掉进水里的人,是怎么打败那么多中原高手的。 其实武功内力是够了……打败那些高手也很正常,楚晏的功夫并不弱。 至于心性,不成气候。 若是遇到点什么突发状况,他就会像在星月湖上一样,一下子就什么都忘掉。 柳静水看他一脸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微微叹息一声,还是道:“也好。” 楚晏开心了,拿了项链哼着西域的歌,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穆尼!”楚晏朝那个金发碧眼的好兄弟兼侍卫喊道。 穆尼也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旁,脸色不太好。听他叫自己,才转过头去:“少宫主。” 少宫主坐到他身旁,道:“我们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启程,跟他们去隐山书院。” 穆尼闻言,眉头紧锁,心想少宫主怎么就跟约战的对象搭伙了。少宫主从小到大都在宫里被养得好好的,没遇见过什么人,太容易相信人,而这些中原人一个个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谁知道那个柳静水打的什么主意。 “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走?”穆尼语气略有些不满。 楚晏道:“我项链断了,他说他能修。” 穆尼便皱眉劝道:“洛萨!要修项链,回西域有的是工匠。你打败了那么多中原高手,令中原武林失了颜面,他们定然对你存有敌意……更何况柳静水是你下一个约战对象,你跟着他一起走,半路被暗算了怎么办?” “洛萨”是楚晏的本名,意思是玫瑰花,倒还与他样 貌相配。穆尼与他亲密如兄弟,人前喊他“少宫主”,私下里也偶尔会喊喊他的名字。 而每次被喊了本名,楚晏必定会被唠叨一番。 楚晏不想听他多话,只盯着他道:“你是我的侍卫,你就得护着我。要是被暗算了,那你回去让爸爸罚!” 明明为他担心,还要被他嫌弃多事。穆尼简直想拍桌子,可他从来就没能让这个骄纵任性的少宫主改变过主意,只能把气憋了回去。穆尼哼了一声,道:“那就希望柳静水如传闻中那般光明磊落吧。” 楚晏顿时收敛了那任性模样,放软了声音道:“穆尼……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谢谢你……可用不着处处都那么小心的。” “洛萨。”穆尼缓缓舒展了眉头,“你是神的孩子,应该永远都沐浴在荣光里……” “我知道。”楚晏朝他一笑道,“所以神会保佑我们的,你不要总是那么担心。我先去换衣服了。” 言毕他便起身离开,穆尼在房中,待他离远了,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名震八方 楚晏落水时穿的那身红衣,柳静水已经让人洗干净,烘干之后送了回来。楚晏回房后脱下那身完全不合身的白衣,换上自己的红衣,开始把那堆首饰往身上堆,花了两三炷香的时间才打扮好。 等他走出门的时候,穆尼已经换好衣服在门外等了有好一会儿。 身上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随着推&#xe863;房门的声音一起传开,穆尼不由自主地把他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嗯,果然与往日一样,能戴的地方都戴上了,哪里都没放过。 “进了碧峭十二峰中,山路难走,那些东西……你还要带着?”穆尼想起他那几辆装衣服首饰的马车,就头疼不已。带那么多东西,走官道还好,要到那几十里都没个人烟的山里去,就很不方便了。 “带啊。”楚晏才不管方不方便,但他听穆尼这样问,就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下一刻就要听见他喊自己本名了。 果不其然,穆尼道:“洛萨,你带上几件喜欢的换就好,剩下的留城里让人守着,回来再取。山路不好走,那些瓶瓶罐罐的,太容易碎了。” 倒也不是让他什么都不带,穆尼还是清楚的。美人,绝对不能没有足够的衣服首饰换着穿戴,尤其是像楚晏这样还极为讲究的美人。他可以没有饭吃,但是那些衣服首饰,绝对不能没有。 不过在穆尼心里,他那一大堆红衣服,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了。 楚晏皱了眉,内心万分纠结:“那……那些瓷器留这里,带我的衣服和首饰。” 隐山书院是中原武林大派,要去那里一段时间,自己总不能就拿两件衣服轮流着换吧。他还是想从穿着打扮上面找找面子。 穆尼倒也没再多言,两个人终于达成一致,向柳静水告别之后,便回去收拾东西。楚晏最后还是&#xe863;用了三辆马车,一辆是自己坐的,一辆装的是衣物,最后一辆则是他那些从头到脚的珠宝首饰。 等第二日楚晏带着自己那一队车马来到与柳静水约好的地点时,他惊奇地发现,柳静水和江家姐弟,三个出生在大家族里的人,居然连一个侍从都没带。 只是三个人,三匹 马,仅此而已。 对比之下,就显得楚晏的阵仗特别大。 江浮月远远看着他那三辆马车叹道:“这位少宫主这是带了多少家眷啊……” 什么鬼家眷,除了赶马的人,车上一个人都没有,全是他的衣服首饰。 柳静水摇摇头,他能感受得到,那马车里根本就没人。一看今日楚晏身上那堆东西全都换了一遍,他就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得不说柳静水的眼光独到,明察秋毫。天天跟在楚晏身边的穆尼都没发现少宫主今天里里外外全部换了一身,他却看得出来。要是楚晏知道他一眼就看出自己换了一身打扮,一定会心花怒放。 楚晏朝他们走去,眼睛无意中一瞥,注意就被江浮月给吸引了过去。 他看到的是江浮月发髻上的一支金钗,样式极为简单,不过是一片银杏叶。虽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华丽样式,但也典雅别致。此来中原,他在女孩子头发上看到了很多东西,特别喜欢。虽然自己用不了,却还是买了一些收着看。 而江浮月身边的那个面容清俊的黄衫少年,腰间那一小串银杏吊坠也极是小巧可爱。这银杏许是什么标志吧,不然这姐弟两人身上怎么都要带上银杏。 楚晏喜欢珠宝首饰,也就很喜欢欣赏别人身上的那些首饰。这三个人已经看了两个人,他把目光一转,放到了柳静水身上。 柳静水还是一身白衣,冬季寒冷,身上裹着雪貂裘,遮住了很多地方,他身上带了什么,楚晏就看不到了。不过衣服摆&#xe863;时偶尔露出的一角,能让楚晏看到一块玉佩。 还有,刀。 柳静水的刀,名为解忧。 而能让他带在身上的,不就是那柄解忧刀吗。 楚晏只是看到那刀鞘一眼,又有些疑惑起来。这刀,真的就是解忧刀么? 解忧刀,乃是百余年前隐世名匠所铸,后遗落山间被一打柴农人捡了去,几十文钱便卖了。再后来柳家先祖看此刀锋利,又是花了几十文钱买了这把刀。江湖上的好刀有很多,但好刀不一定能成名,待先祖开宗立派之后,此刀便被收入库中,不再使用。 此后百余年间,此刀都沉睡在柳家宝库之中。直到柳静水开始习武之时,选了这一把刀, 这刀才有了名字——解忧。 这柄原本无名、沉寂了百年的刀,出自名匠之手,却百余年间无人问津,最后因柳静水而成名。此刀能成名刀,最重要的是它跟了一位名人。 名刀,应该有一个配得上名刀之名的外表,就像如楚晏这般的美人,就该配上好看的衣服首饰。就算只是刀鞘,名刀的刀鞘,也应该让人过目不忘。 可他一眼看到的刀鞘,外表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的纹路装饰,还不如一个普通的袋子。 他想着,人已经走到柳静水身前。身旁的穆尼道:“柳公子,我们少宫主前来赴约,随时可以启程。” 柳静水点点头,看向楚晏:“进入碧峭十二峰中,地形复杂,因门派众多,其中又多有机关阵法,少宫主可得跟好了。” 这声音与昨日不太相同,变得更为低沉,带了点鼻音,有点像是病了一样。 楚晏不再想那解忧刀,回神道:“好。” 而后他见柳静水以袖掩口,侧过身去,轻轻咳了一声。 好像真的是病了。 昨日是他跳进那冰寒刺骨的湖中把楚晏和穆尼两人救上来的,当时还不觉有什么不适。本以为喝了江浮月的药就不会有事,结果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开始不太舒服。 被救上来的楚晏也就是发了一会儿烧,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他却病了。楚晏听他这声轻咳,不由有些愧疚。 江浮月忽然看了一眼柳静水,向楚晏道:“少宫主,昨日静水受了寒,现在有些发病,总在外面吹寒风也不太好……可否让他到你车上坐坐?” “不必叨扰少宫主了,我没事。”柳静水淡淡道,谁知刚说完,又掩住口鼻咳了几声。 “快上来。”楚晏看他咳得厉害,更是心里不舒坦,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垂下的那只手,把人拉上了马车。 柳静水微微一愣,忽然被人抓住,身体都还没来得及下意识地抵触一下,就被人强行塞进了车里。 那个把他拉上车的人上了马车,又探出头去道:“你们也上来吧?” 江浮月微微一笑:“不必了……你们不识路,在车里我也不好认方向。这便启程吧。” 话音方落,江家姐弟两人双双翻身上马,马鞭轻扬。只听一声 嘶鸣,两人两骑便冲了出去。穆尼见状,立即让人赶马跟上。 车内,楚晏看着柳静水,一时有些后悔刚刚作出的决定。 他总觉得柳静水的目光太过锐利,气势太过凌人。单独面对着这人,那种压迫感有些让自己不太自在。 柳静水面容英俊硬朗,又带有一股锐气,不笑的时候便会让人误以为他有些不悦。而他本身气势太强,太有气势的人不悦起来,就会容易让身旁之人心慌。 说白了,就是他看起来有点凶。不是那种因为面目狰狞而产生的凶恶之感,而是太有威压之感的凶。 柳静水没说话,楚晏也不太敢说。可柳静水一看就不是那种会主&#xe863;理人的人,楚晏又受不了这可怕的安静,只得提个话茬,试探一般地道:“你……病了?” 被楚晏觉得有些凶的人闻言却微微一笑,温声道:“有些受寒而已。” 这一笑,倒让他整个人柔和了许多,那点压迫感瞬间如冰河解冻一般,瞬间化为潺潺流水。令他变得温文尔雅,叫人如沐春风。 这人笑起来可好看多了,楚晏心想。 刚刚还在腹诽人家凶巴巴的,现在又觉得人家好看了。楚晏见他一笑,总算把那点后悔给打散,又习惯性地看起人家的穿着打扮来。 而后楚晏一双明亮如星的眼望着他,问道:“我可以摸摸你的白毛毛吗?” 柳静水一怔。 白毛毛?是说自己身上的雪貂裘? 看他那好奇的模样,活像个跟自己要糖吃的小孩子,柳静水不由失笑:“摸吧。” 得了准许,楚晏大喜过望,笑得跟掺了蜜一样甜。他稍稍挪了挪身子坐近些,才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雪白的软毛。触手之处软和又温暖,舒服得让人想扑上去抱住。 真好,他也想要。大漠里冬日也寒冷,要是有那么一件雪貂裘,一定特别暖和。 他又摸了几下,才被迫停手。这车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外面便一阵骚&#xe863;。 什么声音? 楚晏皱起眉:“我出去看看。” “等等。”柳静水叫住了正要&#xe863;身的他,竟然将身上的雪貂裘脱下递了过去,“外边冷,穿这个。” 觊觎的东西那么快就有机会碰一下,楚晏才不会拒绝,皱起的眉头 都瞬间舒展了。他接过往身上一披,整个人都被裹进了白色软毛里。穿好之后便掀开车帘跳了出去,就见外面冒出来一伙人,个个手中拿着大刀,拦在路前。 这景象他见过,拦路打劫的。 他一直带着几辆马车走,上面放的东西价值不菲,他们人又少,自然容易被盯上。之前也遇到过不少劫匪,遇上这种事,也是习惯了。 江家姐弟和自己的侍卫们均在与之对峙,似乎正准备&#xe863;手。 可他刚刚下车,那些劫匪却均是面色大变,其中一人喝道:“柳静水,跑!” 然后这一群人竟然就跟见了鬼一样,四散奔逃,去得比来得还快。 “什么玩意儿……”楚晏迷惑不解,又回了车上。 他不知道,江湖上的少年们中间有许多柳静水的倾慕者,这些倾慕者中间,又有些喜欢学他穿白衣貂裘。这种打扮如今可算是风靡中原武林了,尤其在这江南一带,接近碧峭十二峰的地界。 喜欢作这种打扮的少年人,武功不会太差。武功好,又年少,见到什么事都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下,打得这一带的什么山贼劫匪,一看见这种打扮的人就怕。 白衣貂裘?还用刀? 那肯定是遇上柳静水了啊,打不过,还不赶紧跑! “遇上劫匪了。”楚晏道,脸上还是带着几分不解,“可我一出去,他们又跑了。” 柳静水轻笑不语。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6、伏鸾隐鹄 楚晏将雪貂裘褪下,走到人身前去,弯下身来给人重新披上,而后又坐回去。方才没穿那雪貂裘,柳静水里面的打扮如何,他总算是看清了。 这一身白衣处处素净雅致,那不惹眼的精致暗纹却透出几分华贵之气,腰间坠的那块玉佩旁还有一个镂空的金色小香球。 昨日他就在柳静水身上闻到过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是古寺中染了香火气息的青草,和静温润却又有着一丝圣洁而不可亵渎的空灵。 应该就是从这个小香球里来的……可现在闻到的气味,与昨日的又不太相同。今日的香气更像是山涧刚刚由雪水融化而来的小溪流,清新而冷冽,带了点淡淡的疏离,不沾人间烟火气一般。但因他身上气质,这一点点清冷却变成了君子身上的中正平和,宁静致远。 不同的两种味道,这香料应该是换过了。 楚晏有些激&#xe863;,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讲究的男人。他觉得对方在这些方面上,一定是自己的知音。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道:“你这一身打扮真好看。” 柳静水微怔,略一挑眉,看着他回道:“你的也不错。” 不管他这话只是客气,还是真心这样觉得,楚晏都很高兴。毕竟穆尼只会在他耳边唠叨,说女人才会那么在意这些东西,真是白瞎了那金发碧眼的俊美外表。 楚晏顿时对柳静水好感大增,竟然又跟人谈论起香料来。 柳静水只是受了点寒,病好得也快,过两天就跑到马背上驰骋去了,坐车里的就只剩下楚晏。没了这位知音在旁边跟自己聊天,楚晏倒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觉得无聊,因为他光是拿着自己的那些首饰看,就能看很久。 好在本来星月湖就离碧峭十二峰不远,他没能一个人太久。 隐山书院在最西边第一峰伏鸾隐鹄峰上,一行人自其东北方而来,越往西南走,越接近伏鸾隐鹄峰,走的路就变得越是宽阔好走。这都归功于隐山书院财资丰厚,为了方便书院中人进出,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把进山之路修得平整。 几百年前,隐山书院不过是个小小私塾,出了几个争气的学生 后,朝廷便钦赐匾额,在此捐资办学,没过几年书院便成了极负盛名的民间学府。 后北方蛮族入侵,两国交战,隐山书院又出了一位文武双全的风先生。 风先生心怀天下,不忍见百姓受战乱之苦,便投笔从戎,至边关从军打仗。他从一个小小士兵一路晋升,最后拜将封侯。戎马一生,晚年又回到书院,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此后隐山书院中人开始文武兼重,渐渐变成了一个武林大派。 几百年来,书院出去的人,做过高官,成过富商,也有人当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客。无一例外的,这些人最后都选择回到书院奉献桑梓。因此隐山书院有多方势力暗中相护,还根本不愁钱财。 所以,当楚晏下了马车望见书院大门时,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哪里是什么书院,分明是天上仙宫! 高山之上云雾飘渺,亭台楼阁隐在其间。紫霞丹阙,碧水苍树,交织结成江南的玲珑秀润,却又带着些许清冷出尘。 门前早已有数名书院学生静立等待,个个白衣如雪,衣冠楚楚,腰佩长剑。见到柳静水等人,均上前行揖礼,柳静水和江家姐弟两人也都回礼。 见他们都弯腰行礼,楚晏觉得自己就这样站着也不太好,便将右手放至胸前,微一倾身顿首,用了西域的礼节。不管这些汉人看不看得到懂不懂什么意思,反正他行个礼心里好受些。 行完礼,那些学生中为首一人道:“恭迎柳先生、江小姐、江公子……” 他顿了顿,看到柳先生身边还有一个红衣人,穿着打扮不似中原人,身旁跟了几个高鼻深目的胡人,颇为奇怪。不知这人何种身份,他不敢随意开口。 “这位是西域浣火宫楚少主。”柳静水淡笑道,“先回去念书吧,不用送了,一会儿我要到剑庐一趟。” 那学生颔首道:“学生这便让人过去剑庐与韩公说一声。” “嗯。”柳静水点头,随后又差人将楚晏的那三辆马车停好,一群人便一同走了一段路。 楚晏走在他们身旁,闻到这些学生身上也有一股极轻极淡的香气,清新怡人,又是与柳静水身上那种沉静的味道不太相同。见他们都如此讲究,楚晏不由纳 闷。 实际上,这不过是隐山书院中人一贯的作风罢了。书院□□中有一条,叫做“学文先学礼,礼人先礼仪”。因而这里人人都极重仪表,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讲究得很。也难怪柳静水身上香料还跟楚晏的衣服首饰一样,要一天一换。 待行至书院学生日常念书习字之地齐贤楼,那几名学生才告辞离开,转身进了楼里。 柳静水便要带他们几人到安排好的住处,谁知走到拐角处,那楼里忽然传出一阵声音,跟锅里沸腾不止的水一般。人声嘈杂,乱作一团。按理来说,这齐贤楼乃是学生念书习字之地,应当极静才是。 这声音实在大了些,江浮月笑道:“怎么回事?是谁又在闹了?” 江浮玉亦是道:“柳大哥,他们是不是又要上房揭瓦了?” 柳静水哭笑不得,面上只是无奈地淡笑摇头:“失陪了,我进去看一眼。” 他走路带风,又毫无声响,明明看起来不快,却片刻就上了楼,循着那嘈杂之声的来处而去。 走廊之间有一个十岁出头的白衣小孩子正从某间课室之中跑出来,抬头一见到柳静水,顿时惊吓不已,连忙行礼问好。而后转身,走了几步便开始往来时的课室里狂奔。 柳静水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喊:“快闭嘴!肃静!肃静!先生来了!” 然而柳静水早已把那乱糟糟的声音听进了耳朵里。 等他推门而入,里面早已安静下来,简直鸦雀无声。里面那群十多岁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拿着书在那看,有的还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考,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柳静水往里一站,目光朝里面扫视一周,眯起眼道:“怎么缺了一人?” “先生,他……他去更衣了。” 柳静水平静地道:“明日一个个去找纪先生。” 这话说完,他听见那群小孩子齐齐抽气一声,心里更觉无奈,而后他转身欲要出门,刚到门口便听到几声轻响。 这种声响似是金银玉石碰撞的声音,最近他听得太多,脑海里立即闪过了一个人。待走出门去,果然见到了楚晏那明艳的红衣。不知为何楚晏竟然跟了过来,此时正弯下身,柳静水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 “小心点。”楚 晏道,朝地上伸出了手。 柳静水朝他走过去几步,这才看到方才被他衣角遮住的一个小孩子。一看面容,正是课室里面少了的那人,可能是为了赶回来,跑得太急摔了一跤。 那小孩子从未见过眼前的楚晏,又见他衣着打扮如此奇怪,更是有些警惕。此刻见到柳静水出来,才敢搭上楚晏的手,被扶起来后小声道谢,又要朝柳静水行礼。 柳静水却道:“快回去。” 听他这样说,那小孩子便停了行礼的&#xe863;作,一下窜进了课室中。 楚晏回头,正好对上他双目。他还在奇怪楚晏为什么要跟过来,就见楚晏把手一伸,掌中静静躺着一个金色的镂空小香球。 “你的香球,掉了。” 柳静水微微垂眸一瞥,才发现自己腰间的那个香球已然不见踪影。 原来他是看到自己香球掉了,便去捡了来追自己的? “今天的香很奇特啊……你加了什么?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楚晏那双眼睛通透澄澈,含着浓浓的笑意。 柳静水身上的气味虽然每天都在变,可都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沉静。或是一种温柔的沉静,或是一种清冷的沉静,但今日的这香气,却很特别……沉静之中却有一些甜,那感觉很难以形容……引诱? 不对,这什么奇怪的描述。这个男人身上简直一股浩然正气,哪里跟魅惑引诱之类的字眼沾边了?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吧。 可是这种味道的确很惑人……他甚至有些上瘾,很想再闻闻。 他问完之后,发现柳静水脸色微微变了些,好像被人戳到什么痛处一样。但这神色在柳静水面上不过停留了一瞬,随后他便温和地笑起来。 “一个秘密。”柳静水望着楚晏,是因为看到他笑,才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开心起来。 而后便轻笑着把楚晏递来的香球收回掌中。 楚晏听他这种说辞,似是有些不满,不由小声嘀咕道:“有什么不好告诉我的。” 不就是点香料吗,还能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那个人似乎并未发觉他的不满,已经转身要下楼去。他便迈步跟上,衣裳翻&#xe863;,身上首饰轻响如铃。 收拾了这些不安分的小孩子,柳静水带他们去各自的住处歇了会儿,便邀楚晏带上那条项链至剑庐。楚晏望着自己那条已经好几天没法露面的项链,自是大喜过望。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7、解落三秋 隐山书院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个个都学剑,普通的剑器消耗极大,书院中便设了一个负责铸造兵器的剑庐。 剑庐中此刻并没有多少人,火炉也没几个亮着,偶尔能见到烧起的火炉旁有人拉风箱打铁。如今已是寒冬,这剑庐中有地方烧了火,倒还比别处暖和些。 引路的人离开后,楚晏便与穆尼一起走进了剑庐中。柳静水早已在里面等候,此刻正坐在桌旁,那桌上放了几个极小的模具。 “我来了。”楚晏径直到人面前,将那条断开的项链递过去。 柳静水接过项链,往他身上一瞥,语带笑意:“这么会儿功夫,怎么又换了一身?” 楚晏微怔,来剑庐这种地方,不太好穿什么太繁复的衣服,等会儿还打算跟柳静水打一架,他当然是又换了一身轻便好活&#xe863;的。顺便把身上那些首饰也换了一遍,搭的都是比较简单的样式,那些比较碍手碍脚的东西收起来了些。 “我要跟你约战。”楚晏说着坐到了他身旁,“你别忘了。” “记着。”柳静水低头注视着那项链断开的地方,开始拿起桌上的工具比照着原本的小机关进行修复。 那机关实在太过细小,弄起来还是要用不少时间。不过到底也只是个首饰上的小配件,只要懂些机关术,能把这原本的机关看懂,眼神再好些,就只是花费些时间的事。但柳静水似乎早有准备,稍微改了改桌上那些模具,便熔金灌到其中,不多时便把这新的机关制好,将修复好的项链重新交到楚晏手上。 楚晏心花怒发,拿着项链好好看了几眼,才戴回身上,而后道:“谢谢你。” “本就是我损坏了你心爱之物。”柳静水起身,“你真要与我一战?” 楚晏点头道:“自然。” 柳静水道:“那便去剑庐之外那片空地吧。” 楚晏跟着人起身,边走边道:“证人……有穆尼在。你要不要找个你的人过来?” 柳静水淡淡道:“不必,请。” 走出剑庐,外面已是深冬的一片空茫。 楚晏见他向自己行礼,便也将手放至胸前,微微顿身。而后他迅速飞身后 退出数十尺,与柳静水遥遥相对,道:“穆尼。” 穆尼点头,朝柳静水一看,而后取出一个铃铛举在手里,道:“我摇响这个铃铛,便开始。” 那两人均应了一声,穆尼深吸一口气,猛地摇响了铃铛。 这一声铃响,便是这一战的号角吹响。 柳静水负手而立,铃响的瞬间一掌往前击出。 见柳静水没有用上兵器,楚晏自然也不愿拔刀,当即飞身而上双掌向迎着柳静水的掌风而上。两边的力道相撞,空中一声闷响,两道力量顿时爆开。楚晏身形犹如闪电往侧边一闪,避开相撞之力,内力暗运,反手又是一掌飞去。 柳静水身体突然飞起,凌空一掌向他罩下。而楚晏身法灵&#xe863;,轻轻一跃便飞离原地,那一掌轰然击向地面,爆得碎石纷扬。 若这一掌是击在人身上,只怕当场就能将人骨头也震碎。这般力量楚晏见得也多,倒也不觉惊奇,反倒开始兴奋起来。他一踏旁边树枝借力飞起,又如飞箭一般朝人冲去,须臾之间便已至柳静水身前,抬腿便是一踢。 柳静水又怎会由着他一脚往自己身上招呼,身如游龙飞纵,转至楚晏身后。内劲暗运,一掌飘忽又带着万钧之势。 楚晏也反应得迅速,回身一掌接下一击,再次运气轻功飞开老远。柳静水却不让他有走远的机会,劲气如锁链一般缠上他身体,将他的步伐拖慢下来。楚晏只感到身上一麻,全身气息顿时滞住,竟然用不上力。 柳静水所使的乃是一招“杨柳展眉”,如春风轻拂,却又带着无处不在的压力,任谁受了这一招,都必定会被那巨大的压力纠缠住,全身力量有一瞬的停顿。 此乃风先生所创的雩风剑法之中招式。 这一套雩风剑法,精要在风。 风可轻缓,可迅疾,可柔和,可刚猛。可解落三秋叶,亦能开二月花。 而柳静水这一招剑式,虽是剑法,却有刀意,让这一招带上锐气,更具攻势。楚晏受制之后更觉气劲如刀,似乎就要往自己身上斩下。 然而楚晏内力深厚,当即周身气流运转,瞬间冲破禁锢,一掌凌厉如刀,猛然回击。掌风中也多了几分锋利,迅疾刚猛,炽热如同烈焰。 柳静水 腰间解忧刀未&#xe863;,但刀意已然出鞘!一式“风摇竹影”使出,他身影顿时缤纷陆离,看得楚晏简直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掌风次次击空,攻势瞬间一顿。还没来得及再出一击,楚晏又感到身上气息一停。 “杨柳展眉”之后,柳静水又接一招“解落三秋”! 刀气,带着刚劲的力道,将楚晏整个人完全锁住,又生出一股轻软绵密的气劲,在他耳旁散开。他竟然一时间完全受制,无法&#xe863;作。 凛冽的刀气,分明是锐利之刃,却更像是一张无人能逃脱的网。 只是这一瞬间的凝滞,楚晏已经无法出手,无法躲避,只能任由刀气悠然地向自己而来。 刀气贴着他的耳垂轻掠而过,耳旁发丝亦被刀风吹拂而起。 没有想象中的任何疼痛,这一刀甚至不曾伤到楚晏分毫。 这一刀,就像是一个风流浪子在绝色美人耳畔的低声呢喃,细语之后又温柔地摘下了美人耳垂上的一只明月珰。 而楚晏的双耳上,也分别垂了一只耳环。几个镶嵌了宝石的金环相套,斑斓炫目,犹如孔雀翎毛上的眼睛。 刀气陡然撤去! 尤似梦中惊雷乍起,楚晏恍然回神,转眸一望。自己耳上的一只耳环,竟然已经被这刀气取下,直往下坠! 楚晏一惊,那刀风来势汹汹,又忽然一软,竟就是为了将自己耳上的耳环摘落。 完全没有伤自己,只是将这耳环摘落。 楚晏下意识地抬指抚上自己耳垂,那里并没有留下耳钩。 没有耳钩,所以那刀风并不是将耳环斩断,而是真的将整只耳环完完整整从他耳上摘下。便是平常他坐在房中把耳环取下,也是个细致活。要小心些,才不至于把耳朵弄疼,可方才耳环被取下,自己居然毫无察觉。那刀风竟然能在瞬息之间做到如此…… 楚晏知道,从自己那只耳环被摘落的那一刻起,自己便败了。 可他不想放弃。 他也不过才出了几掌,还没用出浣火宫的武功绝学!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心念电转的同时,他手臂朝那正坠落的耳环一击,耳环顿时往上一飞。而后他内力催&#xe863;,将这只耳环朝柳静水飞射而去。 一只耳环,就算灌注了内力,也不会 有太大的威力,构不成威胁。至少在柳静水面前不会。 这一只耳环,不过是想暂且拦住柳静水,得到一个喘息之机。 锵然一声,白光一闪,犹如流星轻划,楚晏腰间弯刀登时出鞘! “拔你的刀!”楚晏一声清喝,语气里竟然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手中刀芒闪烁,发出一声如苍龙般的长啸。 而那只耳环,已经落进柳静水掌中。 柳静水只是淡笑,他不过是看楚晏这出招时傲气凌人的姿态,有些想逗逗他而已。没想到……好像把人惹恼了。 楚晏手中弯刀直直朝他刺来,刀身送至他身前却又忽然变得朦胧,让人不知这刀究竟在何处。 漫天的刀影直像柳静水挥来,他却不紧不慢地闪身一避,刀气凝聚,击在那弯刀舞出的虚影上。只听一声响,刀剑相撞时才会有的铿锵之声轰然鸣起。 楚晏手上顿时一重,刀身被一股巨力击得要往后退去。他猛地施力,硬生生迎着那巨力,把刀往前一推。柳静水未想到他能迎着刀气而上,只得暂且一退。 这一退,楚晏连忙趁势追上,刀芒凝结在刃上,刀势如暴雨轰击。逼得柳静水不得不转攻为守。 顷刻之间,两人又过数十招。楚晏刀上锋芒显露,而柳静水仍旧不曾拔刀。 穆尼皱眉看着场中两人,柳静水明显未尽全力,而少宫主却是招招狠辣,柳静水两手空空,少宫主却是手中弯刀光华灿烂……然而他们两人打到现在仍旧势均力敌,若柳静水解忧刀出鞘,恐怕少宫主就只有败的份了。 少宫主虽然年轻,却已经是浣火宫一等一的高手,内功深厚无比,已经不在宫内长老之下。先前约战的中原武林高手,也均不是泛泛之辈,皆被他击败。而对上这个柳静水,少宫主却明显差了许多,就算柳静水不出刀,恐怕也几乎只有三四成胜算。 于武功一道,少宫主已是天资极高,也许只是年纪尚轻还欠了些火候而已……可柳静水至多也不过比少宫主大了三四岁,居然就已经到如此境界。 穆尼心中有些焦灼,盯着正交战的两人,心都快要跳出来。 “不拔你的刀么!”楚晏盯着柳静水,攻势再盛。 柳静水仍未拔刀,手中刀气却横溢而出,刀气击去,旋身飞起。可这一次&#xe863;作却是被楚晏的刀势逼得慢了些许,这一慢,楚晏的刀劲顿时横飞至他腰间。 楚晏一声冷笑,柳静水腰间那个小香球,应声而落。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8、变生意外 楚晏虽是冷笑,那笑容却很快变得明丽。眉眼微弯,唇角一勾,那张面容本就是天姿绝色,美艳&#xe863;人,此刻心中有些小小得意,整个人都似乎焕发出一种逼人的光彩,真如一枝迎风骄傲绽放的玫瑰。 宛如红蝶翩跹飞舞,他身影飞&#xe863;,冲至柳静水身边,一把抓住那飞落的香球,身形如同鬼魅,顷刻又飞回数尺外。柳静水猝不及防,便让他轻易得了手。金色的小香球被他放在手中掂了掂,他笑得更加得意。 总算是扳回一成,柳静水拿他的耳环,他也要拿了柳静水的香球! 柳静水见他夺走自己香球,不由一怔。那个人退开之后不再攻来,只提起那个小香球,朝自己看。红衣鲜艳得如同一簇跳&#xe863;的烈焰,这冰寒的天地间都多了一分热烈。 楚晏朝柳静水笑道:“把耳环还给我,我就把香球还你!” 柳静水顿时失笑。 气氛因为这一句话变了,立即变得不像是两位武林高手对决,倒像是两个小孩子因玩具而争斗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楚晏看他神情,更是有些恼,面上却亦是一笑,手中弯刀犹如空中一弯新月,光华流泻,倏地向柳静水横劈而去。 刀劲挥洒,绵绵袭去,带着无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柳静水压下。 柳静水只觉周身流转的内力一顿。 楚晏这一招,正是方才柳静水所使的“杨柳展眉”! 将柳静水制住的刹那间,楚晏弯刀再&#xe863;,刀气飞射,又接一招“解落三秋”!这刀风如似秋风,解落万山碧绿。这一次,落下的却不再是楚晏的一只耳环。 虽是劲风,却极是温柔,这风自柳静水身旁掠过,他上的雪貂裘顿时飞落。 雪白貂裘自半空飘下,如同冬风落下一片飞雪。少了一件雪貂裘,柳静水顿觉身上一凉,冷风袭来。 他低低笑了一声,这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果然是把人惹恼了。不过,这两式剑招,方才他也不过使了一两次,楚晏竟然看了两遍就记住,学得倒还挺快。 雩风剑法本就不是多么高深莫测的武功绝学,在隐山书院,不过是一套入门剑法而已。在江 湖上,这套剑法也不是什么隐山书院的不传之秘,中原武林中人,几乎都会那么一两招。就连那雩风剑法的剑谱,也只需花上几文钱便可买到。 剑招虽是简单,但还得看用的人如何。再厉害的剑法,没有悟性的人用起来还不如胡乱砍一通。反之,再普通的剑法,在有天赋的人手上,就能变成威力无比的绝招。 楚晏在那么短时间内便学会了两式剑招,还运用得如此纯熟,能将自己制住片刻,果然是天资极高。如此棋逢敌手,柳静水也暗暗兴奋起来。 刀意自柳静水身上迸发而出,这一次宛如疾风,攻势猛烈,杀气陡现。那刀气化作无数柄利刃,直将楚晏封得密不透风,无数利刃激射而去。楚晏霎时一惊,运功相抗。 此招,正是“金飙下叶”。攻势正如深秋狂风,风过,则枝头叶落,百花尽残。 弯刀中利芒闪&#xe863;,楚晏全身真气内力瞬间凝聚于刀身,一刀向那漫天刀气所化的利刃斩去。他胸有成竹,这一击必定能破开这无处不在的气劲。 然而他的&#xe863;作却忽然停顿,全身宛如被冰霜封锁! 漫天的利刃轰然从身前消散,而柳静水手指已然点在他喉头。 这一式,正是雩风剑法的最后一式,“寒水生骨”。中者体内内力必如严冬冰河,无法流&#xe863;。几乎是在那一招“金飙下叶”出手的同时,就已经使出将他内力封锁,而他竟然未见柳静水是如何出手的。 楚晏睁大眼睛,瞳孔骤然收缩。若这不是比试,若对方存了杀心,这一刻他必然已经魂归天际。 场外穆尼亦是大惊,若不是看出柳静水并无杀意,只怕他便要冲上去与这个敢这样对少宫主的人拼命了! “楚少宫主。”柳静水微笑道,“可要认输了?” 他语调极是温和悠然,没有一点轻蔑之意,因此虽是在劝人认输,却一点也不让人生厌。 楚晏冷哼一声,依旧不肯认输,只道:“我还未必会输!” 趁其不备,楚晏身往后仰,避开他点在自己喉间的手指,抬腿一踢后身法施展,又逃开数尺。而后掌上内力凝聚,爆发出森然寒气。 柳静水眼神一凛。 那掌风如同寒风呼啸,还未近身便已让他感到 彻骨的寒冷。北风卷地,地裂肤,千岩瘦,这浓烈的肃杀之气,似乎要了绝天地间一切生机。便连满地冰寒的土石,都受不住这风的劲道,腾空旋舞起来。 而柳静水面对这等威势,不闪不避,霍然出掌。 内力推出的瞬间,他却忽然一声闷哼,蚀骨剧痛在他体内迅速蔓延。他那猛然聚起的锐利劲风如洪水决堤般四散开来,已经没了任何的力度,更没有与楚晏那一掌相抗的可能。 寒风似刀,直冲而来! 只听一声闷哼,楚晏看到那个白衣身影被这掌风击得往外飞去。 柳静水堪堪稳住身形,踉跄后退几步。 楚晏猛然收手。 这一掌,居然击中了柳静水。 柳静水居然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楚晏震惊不已,他这一掌不过是想牵制住柳静水,绝没有想过要伤他。以柳静水之能,分明可以轻易将这一掌化去的,怎么可能…… 不对,这绝对不对,柳静水不会如此疏忽大意! 他正惊诧,柳静水却忽然出手向他攻来,出招迅猛毫无停顿,令他不得不暂时集中精力应对,无法分心去想其他。可这不断攻来的招式却只有形,没有力,虽是难避,却克制不了他分毫。 短短片刻,两人又已过数十招。楚晏感觉得到对方的气劲越来越弱,分明寒冬,对方额头却已经冒出冷汗。 楚晏想停手,可对方却攻得更急。 内劲飞&#xe863;之中,柳静水唇角缓缓流下血痕,他心中苦笑,那突然的剧痛迅速消耗着他的力量,他此刻体内真气几近枯竭。每一次出手,他都痛苦万分。 只不过,他绝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不对。 一道白光,如雪,如月,骤然间划破苍空! 风云怒卷,铮然声响,似有沧海龙吟。 解忧刀! 白虹贯日,瞬息之间刀气怒飙而至。 解忧刀在手,楚晏竟然顿时被他压制住。 但这般耀眼夺目的光华,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没过多久,那解忧刀的光芒渐渐变得明灭不定,微弱得像是将死的萤火。 楚晏连连后退,刀势一顿,皱眉问道:“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对方的力道气劲明显弱了下去,每一招每一式都不似之前那般迅疾有力。此刻的 他,就像是一个刚刚习武的人,完全没有隐山书院大师兄该有的力量。 只不过他气势却未减分毫。 无敌姿态,霸者之气! 两柄刀相撞在一处,楚晏这一问没有得到回答,柳静水依旧攻来,只冷冷道:“继续。” 楚晏只是后退,他这样子,分明就是强弩之末,再有滔天的气势又能如何!听他这一言,楚晏立即火了,带着些怒意道:“你强撑什么?我才不会趁人之危!” 柳静水刀刀相逼,力量虽弱,却令他完全无法脱身,他想停下却是无法。 “穆尼!”偶得喘息之机,楚晏立即喝道。 他想让穆尼过来帮自己,结束这一场已经没有意义的交战。可在柳静水的刀下,哪里容得了第三个人介入。穆尼虽是听见他召唤,却完全找不到任何机会闯进他们二人之间。 于是两人依旧缠斗不止,楚晏知他内力不济,只想着防守,尽快脱身离开,反而在他的狂猛进攻下渐显败势。 尖锐的痛楚刺进柳静水全身经脉,他浑身一震,冷汗几乎已经浸湿白衣。 不能再拖了…… 解忧刀发出一声龙啸,光华大盛。 “停手!”楚晏气道,“我不想跟你打!我认输了行吗!” 他内力所剩无几,怎么还敢这样出招!不就是想赢吗,那让他赢好了。 刀光飞&#xe863;,楚晏只得抽刀相抵。这时却从两人两刀相接之处生出一股柔绵气劲,将两人往各自方向一弹,直将两个人、两把刀完全分开! 陡变之下,楚晏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展开轻功飞离原地。 这道气劲,绝不会是穆尼所出。 楚晏站稳之后,便朝那气劲来处看去。 只见那气劲来处尘土散落,那来人一身黑衣,长身鹤立,此刻微微眯着眼看向两人。他面容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却已经一头白发,白得如同冬日飞雪,找不出一丝其余的颜色。 他轻瞥一眼另外三人,缓缓道:“柳家小子……你这是做什么,还这样乱来?” “药王前辈……”柳静水眉头紧皱,低低一声,咬牙维持住自己最后的意识,却还是倒了下去。 他有倒下之势的那一刻,楚晏瞬间移至他身侧,伸手将他搂住,这才发现他后背已经濡湿一片。 这算怎么回事?楚晏双眼中露出无比惊异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忽然出现的白发人笑了一声,道:“快把这小子送回江家小姑娘那里去,晚了可得出人命了。” 出人命? 楚晏顿时心慌不已,也不向那人多言,立即展开轻功飞也似的朝书院住所奔去。红影飞&#xe863;,顿时消失在这一片空茫之间。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9、关心则乱 楚晏完全不敢耽误片刻。 方才出现的那人,柳静水喊他“药王前辈”,楚晏是听清楚了的。 他虽是个外邦人,可此来中原却也做足了准备,对这中原武林如今的状况颇有了解。中原武林中医术高深之人众多,能称“药王”的却只有一人,那便是伏鸾隐鹄峰之下药王谷的掌门人。药王谷立派数百年,历代药王皆医术超群,在江湖上地位尊崇至极。药王说会出人命,他敢耽误么? 只是楚晏也有些奇怪,柳静水喊那人“药王前辈”,想来两人也应该认识,以药王的医术,也可以救他的吧?为何非要自己送他回来找江浮月?难道面对熟人还懒得出手了不成?传言药王谷中人皆是性子古怪,果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楚晏旋身落至江浮月房前,穆尼抱着那件雪貂裘紧跟其后。因为手里抱了个人,楚晏连敲门的手都腾不出来,穆尼就在一旁,他却又急得连穆尼都懒得指使,直朝里面喊道:“江姑娘!” 穆尼的手此时才刚刚搭上那房门,哪里比得过他声音的速度。 “稍等。”江浮月在里面应了一声,随后屋里几声响&#xe863;,那房门便被打开。 房门打开的瞬间,江浮月见到柳静水双目紧闭,明显是晕了过去,顿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怎么会这样!快把他扶进去!” 楚晏见她也如此惊慌,心中更是紧张,赶忙同穆尼把人带进去。江浮月先是从药箱里取了一粒药丸喂他服下,而后喃喃道:“他不是去剑庐一趟么,怎么成这样了……” “我……”楚晏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难道要跟人家说,这人跟自己打了一架就这样了? “寒冰掌气……”江浮月深深吸气,“他遇到谁了……” 楚晏霎时心虚不已,寒冰掌是他打的啊……他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江浮月倒也不是在质问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她摸了柳静水脉门,随后便秀眉一拧,朝楚晏道:“劳烦少宫主帮我去将我弟弟叫来。”言毕转身从药箱里翻找了些东西。 楚晏立即飞身出去,穆尼才默 默将那件雪貂裘放好,又是跟着他一阵乱跑,匆匆忙忙去找了江浮玉来。这姐弟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又是扎针又是喂药,许久之后见柳静水情况好了些,才双双松了口气。 可江浮月那眉头仍然未松,她向江浮玉道:“这次伤得太重了……小玉,你快去问问,书院哪位前辈习过阳性功法。” 江浮玉刚应声,楚晏便道:“为何要找修习阳性功法之人?” 江浮月犹豫片刻,想起柳静水不愿让自己身有寒毒之事令旁人知晓,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但一想眼前这人乃是浣火宫之人,她便不再顾虑。先前她听闻过浣火宫之功法特性,似乎便是阳性,远水解不了近渴,明明眼前就有一人,何必还要去书院里找。 她作出决定,便道:“他此刻体内寒气太重……需得有阳性内力助他疏通经络,消退寒气。”只是说此刻寒气重,又没提什么寒毒,也不算是将那个秘密说出去了吧。 可惜她不知道,早在星月湖客栈那会儿,楚晏就已经把柳静水身有寒毒之事给听了去。 楚晏闻言双眸一亮:“我修的便是阳性功法。” 浣火宫,火都在名字里了,还能修的阴寒功法不成? 江家姐弟两人顿时喜形于色,穆尼知他心中所想,却是皱眉唤道:“少宫主!” 楚晏只道:“我自有分寸。江姑娘,我该如何做?” 穆尼抽了口气,他只是担心楚晏耗费心力,但楚晏既已定了决心,他哪里还会说什么。那边江浮月便将该如何以真气驱除柳静水体内寒气说了一遍。此法必须要由内力深厚之人来施展,楚晏能连连击败中原高手,内力定然不俗,已经足够给柳静水治伤了。 江浮月方一说完,江浮玉还怕他听完嫌太过费力而反悔,连忙道:“楚少宫主,还请你救救柳大哥!” 楚晏明了之后不多言语,把人扶起便在他身后打坐运功。双掌触到柳静水后背时,他被那突然袭来的刺骨寒冷弄得险些颤抖了一下。 方才抱他赶来时,楚晏还没有注意到这人的体温居然那么低。现在触碰到这人的身体,才发现这温度冰凉得简直不像是一个活人……自己现在简直就是在摸一块冰! 楚晏运起功法,才 将这透进指间的寒气逼退。 寒毒?难道他一年四季总是雪貂裘不离身,就是因为这个? 莫非他突然内力泄出,就是因为寒毒发作?正好那时自己又用寒冰掌击中了他……这才让他重伤成这样? 楚晏心中不禁生出许多猜测,越是猜测,越是心中愧疚。之前那一掌,恐怕是真的伤到他了。他击中柳静水的那一掌,本是寒冰烈火掌,却被他一分为二,只取寒冰。本来不过是看柳静水那式“寒水生骨”将自己内力封住,有些不服,想用同样的封内招数回敬而已……谁知偏偏那么不凑巧。 可是……谁让他非要强撑的!楚晏转念一想,又是气极。若当时他肯停手,也不至于真气枯竭成这样……非要跟自己打,跟不要命一样!这下好了,要把这伤养好,还不得等上个把月。 这个人到底在犟些什么啊!明明没必要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的。 温暖的真气从楚晏体内游进柳静水身体,开始在他经脉之中缓慢游移开来。他真气枯竭,内息凌乱,全身经脉中都有一种凝滞之感,好似冰封一般。但这些凌乱的内息却在这一股热劲之中被缓缓梳理,体内无边的冰寒也逐渐被化去。 这过程极其漫长,极需耐心,楚晏额头也渐渐渗出汗滴。 柳静水起先毫无反应,到后来会低低□□几声。体内的热气与那寒毒相斗,所生出的疼痛可想而知。可他就算是神志不清之时,那痛吟也似乎是在压抑着。 不知真气运转了多久,楚晏鬓边微卷的碎发都已经贴在颊上,屋外朗日换为皎月,这寒气才被楚晏全部化去。 总算是大功告成……楚晏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屋外已经夜色四合。 他把人扶回去躺倒,从那床上下来,&#xe863;作之间似乎带&#xe863;了什么,便听得有一物坠地的轻响。 回头一望,地上静静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竟是那只被柳静水摘下的耳环。 楚晏不由一怔,手指又一次抚上自己的耳垂。回想起来,柳静水摘下自己耳环的那一刀,实在是太轻柔,太温和……真的就像是一个人轻轻地为自己取下了那只耳环,小心翼翼地,好像生怕弄疼了自己一样,轻柔得自己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样的刀…… 刀,不该是越有锋芒越好的么。 这样的刀气,难不成真是他故意的? “这是什么?”一旁的江浮月看着床下那华丽金环,大觉奇怪。她看得清楚,这东西是从柳静水身边掉下来的。但这物又是金又是宝石,弄得五彩斑斓,样式也很是繁复奇特。这般华丽耀眼的东西,可一点都不像是柳静水的风格。 楚晏闻言恍然回神,弯身捡起那只耳环。 见他去捡那物,江浮月这才看见他耳上那一模一样的东西,那样式繁复华丽的金环。她惊得脑海里都空白了片刻。这风格果然不是柳静水,是这个西域少宫主。可楚晏的东西,怎么会在柳静水身上?自己方才是看错了么,这东西其实是从楚晏身上掉下来的? “是我的。”楚晏道,他把耳环抓在手中,叫上穆尼告辞出门。 外面月色如水,静谧非常,让人走路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生怕扰乱了这份宁静。 然而刚掩上门走出几步,楚晏便猛然停住了,惊叫一声:“糟了!” 穆尼见他突然停下,还一惊一乍的,疑惑道:“少宫主,何事?” 楚晏向自己腰间摸去,柳静水的那个小香球……他还没还回去呢! 穆尼看他往腰间摸索,便问:“你在找什么?有东西落下了?” “没有……是有东西忘还回去了。”楚晏说着把那个小香球从腰上取下。 楚晏手中拿着自己之前顺手挂在腰间的小香球,朝那已经掩上的房门看了一眼。看看那间房又看看手中香球,来回几次,想了许久,还是没转身走回去。 都那么晚了,还是改天吧。那个人也要休息,过去打扰不太好。 嗯,不去了,改天再还。 “以后再说吧,我们先回去了。我有些累……”楚晏往前迈步,穆尼见他主意一变再变,总算是没有再回头,这才跟上。 走&#xe863;之间,那香球的气味悄悄荡进夜色中。香球之中的味道有一种沉静的气质,却带了些许甜腻,这一点甜腻几乎让那沉静多了几分惑乱的意味。 如此特别的气味,实在令人难以忘记,每每嗅到这个气味,便让人不由自主想起那个香球的主人来。 自己帮他把寒气化尽,又有江家姐弟在一旁照顾,他应该没事了吧? 不对,自己担心个什么劲?又不是自家人,操什么心。 楚晏轻哼一声,快步往自己住处走去。 最后,他把自己这份担心归结为自己还没能与柳静水分出个胜负来。今日这一战当然也不能作数,他堂堂浣火宫少宫主,绝对不会在别人身体抱恙的时候趁人之危。他要等柳静水病好,再好好地与之比试。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0、思乐泮水 直到两日后,柳静水才从昏迷中醒来,只不过他是清醒片刻后又晕了过去。这般反反复复几日,才终于是完全清醒。 所以楚晏见到能说话能走&#xe863;的柳静水时,已经是好几天后了。江浮月说他伤得严重,还得再静养几日才好,因此楚晏也就是听说柳静水清醒后去看了他一眼,顺便将香球还回去,便识趣地没再去找人。 隐山书院那么大,有许多地方可去,这几日他便在书院中闲逛,然后练练刀,参悟一下那日柳静水所使的招式。 日上中天,楚晏已在庭中站了一上午。 虽已是寒冬,但碧峭十二峰地处东南,山中多有常青树种,此时庭中也有碧树摇曳。楚晏立在庭中,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刀气如风,直取树上一片青叶。这狂风怒卷而过,先是将那片叶子摘落,紧接着又将那枝头树叶吹飞数片。 落叶纷纷,轻轻扬起。楚晏看着满天飞叶,叹了口气。 “少宫主。”穆尼见他没在出手,便朝他走去。 楚晏闻言一回身,往他身上一看,忽道:“穆尼,你别&#xe863;。” 手中弯刀一挥而出,气劲爆开,疾风卷起,转瞬之间已至穆尼身前。那刀风如同离弦之箭,射中穆尼腰间的弯刀,那把弯刀立即被这刀气击落。 这一刀用的还是那一招“解落三秋”。 楚晏皱眉看着落下的弯刀,喃喃道:“不对……还是不对……他究竟怎么让刀气如此轻柔的。” 这一招“解落三秋”,他这几日已经练了无数遍,却还是不能把那刀气控制得如柳静水的那一招一般刚劲而柔绵。别说是取下一只耳环了,就是射落一片树叶,他一刀挥出,那刀气都会将那一片叶子周围的青叶带得飞落。 以他的内力,要将那树拦腰斩断都极为容易,可用斩断树干的力量去摘一片树叶,而且是只摘那一片,他却做不到。又要带有刚猛之劲,又要轻柔细腻,实在是太难。 “少宫主。”穆尼叹了口气,弯腰捡起自己佩刀,“你怎么一直在练这剑招?这雩风剑法在中原武林可是稀松平常得很,有什么值得思索的?” 楚晏轻哼 道:“柳静水的雩风剑法,能跟那稀松平常的雩风剑法一般么?” 雩风剑法确实普通,招式简单,谁都学得会。可用的人是柳静水,那就绝不普通了。他使的虽是雩风剑法,却非只是单纯讲究招式,而是形神具备,甚至重神而抛却形。招招都融进自己的领悟,每一式均变化万千,脱胎于雩风剑法,却又非是雩风剑法。 就比如这一式“解落三秋”,那般温柔似春风的柔绵,哪里像是那下叶秋风。 穆尼凉飕飕地道:“你这话说的,可真跟那些学生一样。” 柳静水在隐山书院备受尊崇,书院中的学生,哪个提起他不是一顿吹捧。穆尼这几日偶然路过见那些学生在谈论柳静水,都是一幅心向往之的神色,说的内容无非是柳先生刀法如何精妙,境界如何高,如何文武双全绝艳天下……他都已经把他们那些话给记住了,其中就有许多句与楚晏方才那话极为相似。而且,就凭楚晏刚刚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他就能将其归入“吹捧”之列。 楚晏将弯刀收回鞘中,道:“没办法,他确实很厉害,这一招我想了那么多天,还是学不来。刚中带柔,柔中带刚……道理我都明白,可真要做起来,却是完全不行。” 他向来自傲,穆尼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别人厉害,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问道:“洛萨,你真打算再与他约战?” 能让一个自傲的人称赞,柳静水的境界还用说么。穆尼看得出楚晏与柳静水两人如今的差距,那日柳静水仅凭单纯的招式都能压制住楚晏一段时间,若是他身体无恙,楚晏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楚晏等他身体好了再战一次,又有什么意思,必败无疑啊。 “我知道我现在还胜不了他。”楚晏点头道,“可他的招式如此精妙……我想多看几次。就算是我败了传出去有些丢脸,那也没关系。” 与柳静水的这一战,让他获益颇多,这几日仅是回想他的那几招雩风剑法,就让他刀法有所精进。而以前约战的那些人,大多都是被他强悍的内力压制,根本教不了他什么。 柳静水把一套江湖上随处可见的入门剑法都用到这种地步,他身上的其他武功又会是什么样的?楚晏每 每想到此处,都不由自主兴奋起来,恨不得立即冲到柳静水面前再与他比试一场。 楚晏转身往住处走去,道:“对了,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了,他好了没?” 穆尼道:“方才过来时,见他在泮池思乐亭。都出门了,应该是没事了。” 楚晏脚步顿时停住,转头道:“思乐亭?那不就在附近?” 穆尼点点头。隐山书院留给客人住的地方与那泮池离得不远,楚晏也常常会去那池边走走。 楚晏弯起嘴角:“正好啊,我那寒冰掌弄得他伤势加重,是不是该去赔个礼道个歉?” 穆尼像是看见怪物一样,碧绿双眸里满是惊诧:“洛萨,你什么时候还会想着赔礼道歉了?” “可是我没什么礼啊……”楚晏有些苦恼,“穆尼,你不如去看看我有什么稍微素净一些的腰饰,我先过去了。” “洛萨……”穆尼刚开口要叫住他,就见他便几步跃出了庭院。 让穆尼去找素净一些的腰饰?这简直就是让牛去弹琴啊,穆尼眼里的那些珠宝首饰有一丁点区别吗? 楚晏完全没有想起这一点,只顾自己往思乐亭那边去。一向办事利索的穆尼可是犯了难,回去面对着他的那堆东西不知所措。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古时士人至孔庙祭拜,常于孔庙泮池中摘芹插帽,以示文采。据此典故,书院之中亦挖了三十余亩的泮池,正中建有思乐亭,池水中种满荷花水芹,每到夏季碧叶接天,红荷映日,亦是一道美景。不巧如今乃是严冬,水面上什么都没有,只剩那思乐亭静静浮于水上。 于是楚晏一眼便望到了亭中的柳静水。 隔着老远,他便听到渺渺琴音从亭中传出,随着微风飘散。 他踏上长桥,朝那亭子走去。 柳静水一点憔悴之色都没有,不过是脸色略有些苍白,除此之外毫无刚刚大病一场的迹象。他此刻于亭中端坐抚琴,极是悠然闲适。 偶然抬头时,余光瞥见那个红色身影,不由一笑,道:“楚少宫主。” 楚晏原本还有些紧张,那日柳静水毒发与自己无关,可自己那一掌却加重了他身上寒毒,他担心柳静水会怪自己,自然就紧张了。此刻见柳静水脸上没有不悦之色 ,还主&#xe863;唤了自己,心中那些许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他脚步都轻快许多,快步往亭中走去,带得身上那堆饰物都响&#xe863;不停:“你怎么又在弹琴?” 柳静水依旧揉弄琴弦,淡笑道:“士无故不撤琴瑟。” 他说的,楚晏大概明白个意思吧。反正就是说没像前几日那般昏迷不醒下不了床,他是不会不弹琴的。 楚晏又问:“你很喜欢弹琴?有那么好玩吗?” 柳静水又是一笑,缓缓道:“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 这次楚晏听不懂了。 “什么意思?”楚晏在他身旁坐下,“你别欺负我外邦人汉话不好,说点我能听懂的。” 柳静水指上一停,琴声却不绝,他轻笑道:“操缦以谨慎身心,非是为了游戏玩乐。” 他这样文绉绉地说话,是故意的。按理来说他性格沉稳,既然知道楚晏是个胡人,对他说话就会说得通俗易懂些,以表尊重。可偏偏每次看到楚晏,他就莫名想逗逗楚晏……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晏这次听懂之后乐了,笑问道:“弹个琴还能正心了?” “琴为师友,自能正心。”柳静水转头向他看来,“这几日卧病在床,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这个倒没有。”楚晏轻轻摇头,“若不是我非要出那一掌,你伤势也不会如此严重……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柳静水摇头轻笑:“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没什么可说的。” “什么技不如人……”楚晏神色一&#xe863;,“你可知,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你那一招……” 他说着出指凌空一点,一道劲气飚出,直朝亭边飞去,转瞬之间那亭上挂的一个灯笼便被击落。 还是那“解落三秋”。 “可总是不对。”楚晏看着那落下的灯笼,无奈地叹息,“这一次哪里能作数,等你功力恢复,我们再比一次如何?” 柳静水把他这一招看得真切,微微挑眉道:“原来少宫主是来偷师的?” 楚晏一愣,看出他在说笑,旋即哂道:“雩风剑法中原武林人人皆会,算什么偷师?” “可这是我的雩风剑法。”柳静水双目向他望来,“少宫主是不是还得唤我一声‘师父’?” 楚晏极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上了。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1、落尽杏花 很快柳静水便觉得自己是干了一件蠢事。 楚晏容貌生得极美,又有胡人血统,长相自带一股魅惑,眼神自带一种深邃,随便笑笑都勾得人心波荡漾,轻轻睨眼就迷得人神魂颠倒。偏又明媚似骄阳,艳而不妖,媚而不娇。此刻轻眯着眼,嘴唇微弯,似笑非笑,一双明眸投来横波,简直像在使什么迷惑人心的妖术一般。 任谁望一眼,都要移不开目光。 “我记得中原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与你年纪相仿,又怎好得叫你师父。不如唤你一声‘哥哥’可好?”楚晏面上含笑,却实在让人难看出他什么情绪,而语调竟似撒娇一般,“你觉得如何,柳哥哥?” 一声“哥哥”可把柳静水给腻着了,明明是正常的男子声音,一点柔媚之感都没有,口吻却软得比这江南水乡的女孩子还要容易让人骨头酥软。楚晏这话才出口,刚刚散去的琴音又忽然响了一声,是柳静水被他弄得手抖了一下。 这回柳静水可是真的甘拜下风。 楚晏仍旧双手环在胸前,微微歪了歪头,看到他这小小的失态之举,便是有些得意,满脸的调笑之色。 柳静水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就连忙收了回去,只望向那个落地的灯笼道:“你虽将这一式学得极像,却还是拘于形了,意却不足。” 言语间一指点出,风凌厉如刀,却又似轻水推舟,亭上又一个灯笼被击下……应说是被摘下。那灯笼像是被一只手提住了一般,转眼又被送至柳静水身前。 柳静水接过灯笼,将其放至桌上,道:“雩风剑法一共八式,以四时之风为意,分别为花信吹芽、杨柳展眉、熏风解愠、风摇竹影、解落三秋、金飙下叶、万山无迹、寒水生骨。这一式‘解落三秋’,便是取的秋风之意,要如秋风卷叶一般击落对方手中兵器。对战之时,自是越猛烈迅疾越好,那日的一刀轻柔,却是一时兴起了。真要说起来,不该是‘解落三秋’,而该是春风之‘落尽杏花’。” 解落的是兵器,才该用那猛烈秋风,要摘落美人耳上金珰,又怎能如此粗鲁。 “ 一时兴起?”楚晏眼都快要眯成弯月,“怎么就一时兴起,想取我的耳环了?” 这弯起眼的模样,实在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对方一时兴起的一招,自己却苦苦想了几天……这可实在有些不爽。 柳静水见他这神情,发觉这人似乎是又恼了。自己那般戏弄他,现在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不是惹人恼么。 对他这一问,柳静水却是哑口无言,那时就是突发奇想想逗逗人,哪里有多想。 “柳哥哥……”楚晏微微倾身,笑得更是灿烂,“都说你是君子……君子便这般轻佻的么?若我是个女子,你摘了我这耳环一次,我可得追着你……不把你打趴下,我气可消不了。” 他这般倾身凑去,便离柳静水极近。两人似乎气息都交缠在一起,顿时生出几分暧昧。 两人之间弥漫的那种沉静而又带些迷乱的味道也变得浓了几分,缓缓流进楚晏鼻尖,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沉醉。 他又从柳静水身上闻见了那种香气,这香味还是与之前一样,香料竟然还未换……是柳静水很喜欢这种香,还是别有原因,亦或是自己闻错了? 心中略有些疑惑,楚晏不禁又细细闻了那气味无意识地又凑近了些。柳静水的视线像是被他牵过去了一般,一时都忘了自己还能往旁边看,还能稍稍&#xe863;&#xe863;身子避开些。 两人对视片刻,柳静水微微垂下眼眸,低声笑道:“可不是被你打趴下了么?趴了好几天呢……” “我……”楚晏脸上笑容顿时一僵,撩人语调都变作了委屈,“你果然还是怪我。” “岂敢。”柳静水失笑,拿起桌上灯笼,刀气一送,连同楚晏击落的那个灯笼一起,两个灯笼都被他挂了回去。 这时有一名书院弟子匆匆赶来,朝柳静水行礼道:“柳先生,这是年会采办账目,还请您过目。” 柳静水点点头,把那弟子送来的账本接过:“多谢,有劳了。” 那名弟子又颔首道:“另外,薛先生让弟子来与您说一声,琴川雅集已在筹备了。” 柳静水道:“好。” 那弟子又一行礼,而后告辞退下。 柳静水翻开那账本扫了一眼,道:“临近年关,书院学生多要回乡探亲,但 也有许多人要留在书院,事还是不少。待过了年关,又要筹备琴川雅集。恐怕等我功力恢复,也无空与少宫主比试了。” 楚晏一听,忙问:“那我得等到何时?” “琴川雅集在上巳节前后举行,一办就是半月之久……大概要等三月中吧。”柳静水望向他道,“不过,琴川雅集乃是中原武林一大盛会,届时会邀请各大门派俊秀。少宫主若是想约战武林翘楚,雅集上有的是。” 古语言:“群居相切磋。”文士之间常举行集会,相互交流以砥砺学问,称为“雅集”。 伏鸾隐鹄峰山间有七道流水并行,恰似琴上七弦,因而得名琴川。琴川雅集,则是隐山书院每年春日举行的一次武林集会,邀请的多是武林世家及各大门派中的佼佼者。在这大好山水中吟诗作文,游心翰墨,得琴棋书画之雅趣。不过隐山书院如今毕竟还是一个武林门派,请来的也不是单纯的文人,除了这些文人活&#xe863;,也会有比武论道之类的项目。到后来这雅集越办越像是个比武切磋的武林大会,那些文人玩的反倒没多少人在意,每年雅集最让人关心的却是那比武切磋的论武会。江湖中人若能在论武会上大放异彩,必定会一举成名。 楚晏对此有所耳闻,顿时来了兴致:“那我可否能在这待到雅集开始?”如今还连年都没过,那琴川雅集却要等到上巳。他要是在这一住就是将近三个月,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他正担心,柳静水却淡淡道:“少宫主是书院贵宾,想待到何时,便待到何时。只是书院太小,我怕少宫主觉得无趣。” 楚晏见这位书院的半个主人没有嫌自己白吃白喝还白住,登时松了口气。而后他眉头一蹙,犹疑道:“可是……那些所谓的武林翘楚,能比得上你么?” 柳静水轻笑:“中原武林,比我境界高的大有人在。你怎么……说得我好像是武林第一无人能及一样。” 楚晏笑道:“可不用兵器就能打败我的,我就见过你一个。” 那日他明明不曾败,现在却说是自己败了,看来他是打心底欣赏这位柳三公子。 柳静水抬眸一眼,又回去看那账本道:“你并未败。” 楚晏摇头道:“ 是我败了。今日听你说了那招‘解落三秋’,我才明白我尚未脱形入意,境界太低,不过是内力高些而已……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的,为何中原那么多人都把你挂嘴边,个个都对你倾慕成那样……可现在,我也有些喜欢你。” 柳静水翻书的手都一顿,偏头道:“少宫主这般话语,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楚晏一笑:“我会说的汉话不多,只会这样说了。反正,我想和你做好朋友。” 江湖中人本就单纯直率,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会让两个人成为生死之交。何况他们两人,救过彼此,又相互欣赏,这情谊还不该是朋友么?楚晏满心期待等他答复,只见柳静水笑着合起了账本。 这个人在旁边,实在太容易让柳静水分心了,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看。注视着楚晏那弯起的眉眼,他道:“我也很是欣赏少宫主。” 楚晏顿时开心得像是被长辈夸奖了的小孩一般,笑道:“这边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既然你不厌我,那我这些天,可得烦你了。” “若得空,能与少宫主把酒言欢,也是极好……”柳静水缓缓说着,陡然之间寒风大作,他便忽地轻咳一声,拢了拢身上貂裘,低喃道,“有些冷了……” 这阵风,连楚晏都觉得冷,若不是体内阳性功法相抵,恐怕都要被吹得瑟瑟发抖。柳静水身中寒毒,又还有病在身,他现在感受如何可想而知。 楚晏知他受不了寒,忙道:“你快回去吧。” 柳静水朝他点头一笑,而后抱琴而起,衣袂翻&#xe863;,竟是连起个身都仪态端方。楚晏这才看见他怀中那张琴,琴背上还刻了“流深”二字。 这张琴名叫“流深”?静水流深么? 还真是像这个人,表面平和温静,水面之下却有沟壑万千。 “少宫主,失陪了……”柳静水站起之后没能忍住,又咳了几声。 楚晏见他越咳越厉害,便让他赶快回去歇着。两人分开后便各自回了住处,而此时的穆尼,还在苦恼该如何找出一个素净一些的腰饰。 回去后的楚晏却也把自己的礼给忘了,歉是道了,可这礼却一直没赔。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2、事在人为 之后的日子,柳静水常常忙到人影也不见。楚晏知道这偌大的隐山书院诸事都需他处理,也没去找人。每日练练刀,或是去这碧峭十二峰中走走,也是玩得尽兴。偶尔觉得看穆尼那张脸看烦了,才会去找别人聊聊天。 隐山书院里的人,他认识的也就柳静水和江家姐弟两个。柳静水事多,他不会去给人添堵,于是他找的最多的人,就成了江家姐弟两个。 一开始他是去打听柳静水身上那寒毒的,作为朋友,他当然是想帮帮柳静水,说不定西域的秘术能助他解毒呢?可那姐弟两人简直守口如瓶,怎么旁侧敲击都不透露一丁点关于寒毒之事。 然后他们的话题就很合情合理地转变成了首饰要怎么搭配好看,哪些香料配在一起好闻等等。当然,这是与江浮月相谈时的话题。 至于江浮玉……他去找江浮玉的时候,多半是江浮月不在,他有东西要给姐姐,只好让弟弟代为转交了。 有一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江浮玉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了? 这日天清气朗,冬日因暖阳而温暖了几分。 江浮玉此刻面带微笑,看着面前这个总能拿出一堆莫名其妙玩意儿的外邦人,心里却满是嫌弃。 “小玉,我去找你姐姐没见着人。这个拜托你帮我转交给她了。”楚晏手里拿着一个黑盒子,递到他手里,“这个白玉膏,涂在脸上身上,连大漠那种烈日风沙都不怕,你给你姐姐试试。” “好,我会交给姐姐的。”江浮玉收下那黑盒子,明明嘴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快冒出火来。 这个外邦人究竟在搞什么,最近怎么天天送姐姐东西?难道想追求姐姐不成? 楚晏哪里知道江浮玉现在对他恨得牙痒痒的,满意地点点头便要出门离开。哪知刚一转身,那门口就进来了江浮月,一见屋内两人便道:“小玉在跟楚少宫主聊什么呢?” 走进房门,身后还跟了那个许久不见踪影的柳静水。 江浮玉眼底那点火气都立即蒸发没了,笑容满面:“姐姐,柳大哥。” “阿月,你回来了。”楚晏亦是小小惊喜了一下,“那 白玉膏我给你带来了。” 这声“阿月”一出口,江浮玉顿时在一旁默默给了他一记眼刀。 江浮月露出一个十分符合大家闺秀身份的笑,道:“多谢少宫主了。” 看江浮玉把那小盒子交到江浮月手里,楚晏朝柳静水道:“几天不见你,今天怎么有空到处跑了?” 柳静水道:“今日小除夕,所有筹备也该做完了,自然能有些闲暇。” 他方一说完,江浮月便笑盈盈地道:“是啊,明天就除夕了。今天我想下山去转转,书院里虽也到处张灯结彩的,可总是少了些烟火气,太冷清了些,一点也没个过年的样。” 江浮月说着朝柳静水一看:“你们啊……都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干的事你们嫌俗,一个个待在山里当隐士,连山都不肯下,我倒是喜欢那热闹劲儿。” 柳静水知她在说自己,无奈笑道:“大俗即是大雅,我何时嫌弃过了?” 江浮月轻哼道:“不嫌弃,就是怎么说都不肯去。明日就是除夕,你也忙完了,病还没好透彻,得了空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啊。反正我可是闷着了……小玉,少宫主,不然我们去附近镇上逛逛?这几日镇上也该开始放烟花了。” 楚晏本身就不是个喜静的人,在伏鸾隐鹄峰待了那么些日子,早就想跟人一起出去走走了。不过身在异乡,认识的人就这几个,还个个忙着干别的事,身边的穆尼又无趣得很,楚晏也只能自己寻些乐子。此刻听江浮月邀自己下山,自然跃跃欲试起来。 “好啊!”楚晏喜道,江浮玉又在旁边不&#xe863;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江浮月笑道:“那便关门走吧,马车都停在书院门口了。” 江浮玉点点头,望向柳静水:“那柳大哥呢?” 柳静水叹一声:“走吧。” 本来是姐弟两个要下山走走,这下变成了四个人,那辆马车顿时被挤了个满。 碧峭十二峰中武林门派众多,但这么大的地方也并非全被这些门派占了,山间还有许多小镇村庄。比起那山上的清冷,这山下小镇中确实要多些人气。马车行出十几里,便渐渐能见到些山间农人。 路上,江浮月打开那盒白玉膏一闻:“这白玉膏好香……” 楚晏解 释道:“加了洛萨花调的香……洛萨花……中原话是叫玫瑰?” 江浮月点头:“馥郁香甜,是玫瑰的味道。” 洛萨是楚晏的本名,江浮月说那洛萨花香甜,楚晏心里就总有些羞怯之感,感觉是在说自己一样。 江浮月合起那白玉膏,向楚晏道:“你住在沙漠,肤色还那么白皙,看来这白玉膏效用很好啊……对了,大漠中少水,不产珍珠,你该是没试过珍珠粉吧?润泽皮肤可是效果奇佳,等回去我给你些作为回礼。” 江浮玉和柳静水感觉这两个人简直是跟自己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完全融入不进这两人中去,一句话都接不上。也是奇了,楚晏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能跟江浮月聊这些粉啊膏啊的聊得那么起劲。 柳静水不由失笑:“你们……” “其实那白玉膏原本是伤药。”楚晏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手臂,“大漠里一不留意就会被晒伤,像被烧过一样疼……我怕疼,所以要出去的话,总要涂上。” 江浮月一想那处处风沙日晒的地方,便觉可怕,不由感慨道:“还是这中原山水养人。” “是啊,这边可好多了。”楚晏见车帘被穆尼拉开,便拉了穆尼当个活生生的例子,“要是在大漠里,不好好涂上白玉膏的话,就会跟穆尼一样。” 穆尼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不过明显不像楚晏那般讲究,肤色被晒得深了些,细看的话,皮肤略有些粗糙,手臂上还有些斑驳疤痕。其实楚晏每次看到他被晒伤都很心疼他,可惜对方根本不领情,拒绝涂抹什么白玉膏。这两人在这方面上简直每天都在相互嫌弃。 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被楚晏嫌弃了一通,他进来不过是来通报的:“少宫主,我们已经到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座小庙,分了十几个小殿,供的有菩萨也有三清,总之十分混杂,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个道观还是个佛寺。这庙里也没有道士没有和尚,平日里也就镇上的普通百姓在管。 临近年关,家家都要祈福消灾,求个好兆头,自然会到庙里祭拜。这小庙里今日倒还有几分热闹,等过了除夕,大年初一初二一来,庙里人只会更多。 江浮月和江浮玉进了庙门分 别拿了炷香,便跑得没影。楚晏又不信这中原的各路神仙,也就只是在外面走走,这下倒只剩他和柳静水两人了。 楚晏一个外邦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比较引人注目,在这寺庙中到处走,旁边的百姓自然纷纷看向他。他倒也不在意,毕竟身边还有一个人陪着他被看。 人一多,寺庙中就没了那种静谧之感,不过那种香火气倒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沉静。 楚晏跟柳静水走着走着,忽然停下。 “这是你们的神么?”楚晏看着一个小殿里面那泥塑彩像,问道。 那神像一身绿衣,赤面长髯,楚晏好像在中原的各种故事里听说过一个人,外貌就是这样子的。 柳静水朝他视线一望,道:“这是关帝圣君,汉末时的武将关羽关云长,你可听说过桃园结义?” “听过一些。”楚晏微微皱眉,“他不是一个人么?怎么会在庙里有神像?” 柳静水道:“关公忠义,后世君王多有追封,民间对其尊崇,慢慢地便立像供奉了。” 楚晏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人怎么能成神呢?” “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柳静水淡淡笑道,“细想来,中原的神,从人修成的数不胜数。” “这个世界,是由大光明神创造的火焰。”楚晏眼中一亮,“神是万物之始,怎么可以是人?唯有神留下的光明圣火,才能指引众生走向永无哀愁苦难的来世,人为众生,怎么会修成神,怎么能指引众生走向光明来世?” 柳静水闻言不由沉默,他知道在异邦有许许多多教派,对于创世、对于神祗有着无数传说。这些教徒大多对神充满信仰,甚至会用一生来做一场漫长的苦行,以示对神的虔诚。 毫无疑问,楚晏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他相信他的大光明神。 “也许中原人心里本就没有能够主宰一切的神,自然人可为神。”柳静水将目光投向殿里那些正上香跪拜的百姓,“大多数百姓,其实都不是真正的信奉神灵。虽是逢年过节会来祭拜……可似乎不是那么虔诚,好像只是一种习惯罢了。拜了之后,若是恰巧心愿成真,便来还愿,若是一无所获,便将神一脚踢开……能助我时,便信,阻了我路时,便不信。” 柳静水回头看向紧皱眉头的楚晏,淡淡道:“大概,信的其实是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3、飞鸢掠空 在楚晏的认知里,能主宰一切的是神,人的一生早就被神决定好了。人生来就要遭受苦难,只有对神虔诚,来世才可获得极乐。 不过他自己是神之子,不在人的范畴里,他不会有苦难。 人定胜天?这不是在挑战他身为神之子的威严么? 楚晏还没对柳静水这话作出什么评价,那方才还不知去哪儿了的姐弟两人便又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柳大哥你看,飞鸢过来了。”江浮玉虽是竭力克制,却还是流露出不小的兴奋,他抬头望望天上,引得其余三人也不禁抬头看去。 空中有数只木制巨鸟缓缓飞来,木鸟之上悬了个像孔明灯的东西,整只木鸟便是靠着这个浮在空中,两侧的机关翅膀则不停扇&#xe863;,控制着前进方向。巨鸟扇&#xe863;双翅,机关便发出“嘎吱”的声响。这些木鸟大小不一,每一架巨鸟之上还坐了人,一个个都在探头往下看。 这些巨鸟成群飞来,有要降落的势头,远远看去倒还真像是鸟群从空中飞过,只不过太慢太笨重了些。 楚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奇的东西,立即把什么大光明神都抛在了脑后,惊叹道:“这是什么?” 柳静水便答道:“玄机门所制的飞鸢,可以带着你在十二峰中飞行。” 江浮月朝楚晏笑道:“来得真巧,年还没过,玄机门放的飞鸢少,等过了年才会多些,现在可是很难等的。” 碧峭十二峰中有一派名叫玄机门,以机关术闻名,这飞鸢便是玄机门用机关制成的飞行物,形似巨鸟,可以载人在空中飞行。不过这飞鸢飞的速度较慢,没有人在上面控制,也只能按照设定好的路线飞,仅可用来玩乐。玄机门每到节日人多时,便会放出些飞鸢,附近的百姓只需花上几文钱就可上去,在山间穿梭飞行,俯瞰整个碧峭十二峰的景色。 这种东西,也就在碧峭十二峰中有了。有些人为了试一次在天空中飞翔的感觉,还会在节日时特地从外地赶来十二峰中等这飞鸢。 江浮玉一直望着空中,那些木鸟越来越近,他忽然道:“啊,还有两架小飞鸢没有人,等会儿会 停在这儿的!” 那些巨鸟中有的极为巨大,能坐下三四十人,便是大飞鸢。其余的都是小飞鸢,小飞鸢的大小不尽相同,有的能坐下七八人,有的只能坐下两人。相比起大飞鸢,小飞鸢上布置精致,能坐下的人少,一般都是几个好友约着包下一架,不像大飞鸢那般要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坐在一处,这价钱就要贵上几倍。 飞来的小飞鸢,每一架都做成凤凰孔雀之类的外形,精美至极。若真坐上去,还真有几分骑着仙禽遨游云海的感觉。江浮玉对小飞鸢极为喜爱,一直想将每一种外形的小飞鸢都坐个遍。 “你要上去玩?都多大人了。”柳静水知道他心中兴奋,嘴上说人幼稚,笑得却有几分宠溺,“那便过去吧,今天人还不是很多,不用等太久。这飞鸢也只有过节才会放出,少宫主正好赶上,不如一起上去看看。” 楚晏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自然点头答应。只是苦了穆尼,一直在马车旁等着他们回来,本以为不过是进去庙里上个香,谁知最后却等了几个时辰。 他们几人此刻所在的这座小庙之后有大片空地,正好能停下几架飞鸢,来庙里的人若是想上飞鸢玩,便可到庙后面等着。因为是小除夕,有人家里还在准备过年,人不是特别多,那小飞鸢价钱贵些,愿意花钱上去的人也少。他们倒是根本不用等,那飞鸢一落地,等放鸢人加上燃料便可以上去。 然而空着的两架小飞鸢都极小,只能坐下两个人。他们有四个人,两架能载两个人的飞鸢够是够了,可却得分开。 江浮月没有半分犹豫,稍稍提起裙摆,直接就走上了其中一架,而后道:“小玉,我们坐这个仙鹤的,另外那个孔雀样子的,我们以前坐过了。” 江浮玉却是怔愣了一下,看看姐姐又看看柳静水,纠结了会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坐到姐姐那架飞鸢上去。 “愣着干什么,快上来。”江浮月催促一声,江浮玉才迈步登上那架飞鸢。 另一架孔雀模样的,自然是留给了楚晏和柳静水。 这飞鸢光是下面那木鸟,也比一个成年人要高,停在地上也不好直接上去。所以鸟腹侧面开了一个小门,设了机关,可以 放出阶梯。 “少宫主先请。”柳静水对这飞鸢熟悉,自然先上前拉开小门,放出阶梯。 那阶梯缓缓伸向地面,楚晏拾级而上,见到那鸟腹里面的布置,不由啧啧称奇。 里面铺了张猩红的波斯地毯,中间安了张小案,案上摆了美酒,四周竟然还堆满剪下的鲜花。这寒冬季节分明万物凋敝,也不知花是从哪儿弄来的。因为这些花朵,这飞鸢上便是芳香四溢。 “姐姐,你怎么不跟柳大哥一起?”那边江浮玉才坐下,便疑惑道,“你们不是……” “不是。”江浮月脸上的优雅笑容都已消失不见,不等他说完,立即出声打断,“你别乱说。” 她往旁边一望,眼见柳静水和楚晏也上了一架飞鸢,该是听不见她说话了,她才幽幽地道:“你的柳大哥,也是我的柳大哥。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视他为亲兄长,实在无法对他生出什么别的情念……他也一样。可我们却总要在爹娘面前逢场作戏……” 江浮玉惊得舌头都打了结:“姐姐……” 飞鸢的翅膀开始扇&#xe863;,机关转&#xe863;的吱呀声中,整架飞鸢极为缓慢地升起。 “明明是好兄妹,可我现在要是在家里,一听他来,都想躲着他了……”江浮月垂眸,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我不愿嫁他,他也不愿娶我,可家里偏偏……我要是能像他一样就好了,从蓝溪跑到隐山,躲得远远的……可惜年一过,又该回去了……” “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江浮玉有几分委屈地道,“我……我还以为……我一直等着柳大哥当我姐夫的。” “不说这些了……”江浮月看他那失落愧疚的样子,有意缓和下气氛,便轻笑道,“等会儿飞到玄机门附近,我们去买些机关小鸟,杏花坞里那些小孩子会喜欢的。” 江浮玉应了一声,江浮月便站起身来,往那架孔雀形状的飞鸢喊道:“静水,等会儿我们要在玄机门下去,不用管我们。” 木鸟双翼上机关响&#xe863;的声音还是有些大,加上离了老远,江浮月这声可让人听不太清。不过习武之人身有内力,耳力自然要比常人好上许多,柳静水闻言还是回过头朝他们看去,而后点了点 头。 楚晏坐在那猩红地毯上,处在这鲜花之中,艳红衣裳垂落在地,一身环佩叮当极是耀眼。他将双手轻轻搭上膝盖,珠链轻摇之间又是一阵清脆响声。 “玄机门?”楚晏抬手支起下巴,望着人道,“我之前去过,想去下战书的。可惜那些机关阵法,我只能破了最外那一道。” 柳静水给那案上酒盏斟上佳酿,悠然笑道:“玄机门以机关术闻名,内功心法却不是他们所长。那些机关阵法精妙无比,便是让数百人同去,也不一定能破阵。能一人破开第一道机关阵,也是惊人了。” 楚晏以一人之力破了玄机门第一道防守阵,当时可是让整个武林小小震惊了一下。柳静水亦是有所耳闻,听他提起,便不得不夸他几句。 虽然面上没什么&#xe863;静,可听柳静水这样说,楚晏到底还是有几分得意,接酒盏时&#xe863;作都快了些。他将酒盏握在手中,尝了一口便蹙起眉:“中原的酒有些烈……” 西域的酒多是葡萄酒,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酒的味道。而柳静水倒的这杯酒,却是辣得可以,楚晏当然会喝不习惯。 柳静水低低笑了一声:“那可得小心些,别醉了。” 把酒盏放回案上,楚晏往外一望,只见两旁青山依然翠绿。在高空中,这青山绿水便显得迷蒙了些,淡淡山岚的笼罩下,十二峰中似乎没有了寒冬,更像是到了烟雨时节。往下望去,还能在层层轻雾中见到山间溪流蜿蜒前行,像极了美人臂上挽的宫绦。波光闪&#xe863;,稍微宽阔些的河上,还有点点轻舟顺水而流。 楚晏向来时的伏鸾隐鹄峰望去,远山与云,已经分不出彼此。 “这飞鸢,能飞到书院里去么?”楚晏望着远处那模糊的亭台楼阁,小小喝了一口酒,朝人问到。 柳静水亦是往外一看,认真想了想道:“燃料不够,飞鸢至多能持续飞行四十里,之后就必须停下,重新加上燃料才可再飞。十二峰东西连亘三百里,隐山在最西,停飞鸢的地方,离那最近的也有五十里,到不了的。” 山风从飞鸢中间卷过,拂得他衣发皆是轻轻翻&#xe863;。 虽是晴日,北风仍有些寒,柳静水说着说着不禁拢了拢身上貂裘。说完没听见有回应,一回头却见方才还在发问的人已经整个人伏在案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真是……才刚刚说别醉了。 还有,那酒盏那么小,怎么就醉了? 柳静水忽然觉得脑袋有点疼,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这人气的。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4、敬贤礼士 只是喝了那么一点,应该不至于真的醉到不省人事。 柳静水起身一两步走到小案对面,刚俯下身去拍拍人肩,就见趴伏在案上的楚晏忽然&#xe863;了&#xe863;,恹恹地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因为不胜酒力而有些晕沉,他抬手扶了扶额头,眯起眼睛来。 “你可还好?”柳静水见他这样子,觉得他还有些意识在,这才开口问一句。 “好……”楚晏哼哼唧唧地回应,又仰起头,直直望着站在身前的人。 他眼神很是迷蒙,目光之中尽是醉意。这般盯着人,就像在给人灌酒一样,好像无论是谁被他看久了,也会跟他一般醉下去。 柳静水一时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只与这个根本不清醒的人对望着。 盯着柳静水愣了一会儿,楚晏才弯起眼眸,对他露出一个浅浅柔柔的笑。似乎是又醉了几分,楚晏面上的薄红更为明显,与那一身红衣相映。 “少宫主?”柳静水不由唤他一声,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笑。也不知是看到什么了,居然笑得那么开心。 淡淡的酒香气从他身上飘出,柳静水无奈地叹口气,看来这人是真的醉了,还醉得挺严重。 白衣轻&#xe863;,他转身正要坐回去,却被一股力拉住。这飞鸢上除了自己,人只有一个,能干这种事的,也只有这一个。回眸一看,果然就见楚晏拉着自己衣袖不放。 还没等他想办法摆脱这桎梏,楚晏便自己松开了他衣袖。接着便用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的手掌。 楚晏的&#xe863;作很温柔,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却把人的手掌牢牢捧在了双手中,想抽手都难。温热从楚晏掌心渡进他指间,他微微&#xe863;了&#xe863;手指,楚晏却把他手掌捧抓得更紧了些。 而后,楚晏竟然低下头,朝着自己捧起的手轻轻一吻。 这个吻落在柳静水指背上,只是嘴唇轻轻的触碰,好像不是一个亲吻,只是无意中的轻触而已。可柳静水却惊诧许久,那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似乎是被人狠狠丢了块石头,这一吻下去,简直掀起了千层巨浪。 毕竟触碰到他指背的是楚晏的嘴唇,而不是其他地方。因为是嘴唇 ,所以这个&#xe863;作可以被称作亲吻。 而亲吻……怎么说也是件很亲密的事。 但他很快从震惊中出来了,他想起来西域有那么一个礼节,便是亲吻对方手背。楚晏这一醉,大概是把自己当成哪个认识的人去了,所以才这样对自己行了个礼。 这种行为对中原人来说是失礼了些,不过在西域却是礼节,更何况楚晏还是醉了脑子不清醒,才吻了他的手。身为一个有风度有气量的君子,柳静水是不会在意,也是不会与他计较的。 柳静水无可奈何,等着他亲完松手,好把手抽回来。但他的期盼又落空了,只见楚晏目光流转,笑得更是&#xe863;人。 他双手依然捧着柳静水那只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手上那堆戒指手链硌得柳静水痒痒的,偏又不忍心把他用力甩开,只能任他&#xe863;作。他摸了会儿,又忽然起身,往柳静水怀里扑去。 柳静水简直是猝不及防,顿时被他弄得跌坐下来。还不等柳静水稳住身形,他已经张开双手将人紧紧抱住。 他一边笑一边轻轻在柳静水怀里蹭了蹭,像是在跟大人撒娇一样。嘴里不知说的什么,大概是胡语,柳静水根本听不懂。 喝一杯就撒酒疯,还真是少见……柳静水腹诽一句,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甚至想再给他灌几杯,让他醉到完全不能&#xe863;弹算了。 柳静水心中叹息不止,由着他趴在自己身上发疯。半晌之后,楚晏又忽然抬起头来,感觉他不再&#xe863;了,柳静水把目光从那蓝天白云上收回来,一眼看见那双通透的眸子中映了自己的脸庞。 而后楚晏一边笑着一边,缓缓凑近,又是轻轻一吻。这一次吻的却不是手,而是柳静水的脸颊。 刹那间,错愕与惊诧占满了柳静水双目。 而楚晏亲完一下竟然还没完,又往他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上去。 这下不只是错愕惊诧,柳静水慌乱得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二十多年的修养一下子全部崩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柳三公子虽然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心底却是一阵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楚晏现在意识不清,就算有再大的蛮力,柳静水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把这个烂醉的人从自己身上 推下去。 楚晏倒在了那鲜红的地毯上,一番折腾之后衣裳都凌乱了许多。神情迷离,醉醺醺地卧在那鲜花之中,这般慵懒之态倒也极是赏心悦目。 柳静水起身后看了他一眼,除了亲了自己两下,楚晏什么都没干,应该也只是礼节而已,就不打算多想了。不过,虽然是个礼节……可这里是中原,自己也是中原人,就算能够接受,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完全做到熟视无睹,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怪异。 看楚晏醉成这样子,想必也不好受,还是早点带他下去醒醒酒的好。柳静水舒了口气,又要去把倒在一旁的醉鬼扶起,结果这一下又被缠上了。 楚晏爬起来,一把拽住他,还是抱着他又亲又蹭。 这算得上是美人投怀送抱,可惜对方坐怀不乱,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反而是这位美人各种乱来。柳静水一口血堵在喉头,喷都喷不出来。顿时觉得自己就不该好心。怀里这人简直是在耍流氓,没揍他几下已经算是柳静水涵养好了。 醉个酒就成这样,这一点都不君子!得亏他不是书院弟子,不然肯定要被柳静水狠狠教训。 拉拉扯扯一番,楚晏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柳静水,眼中波光闪&#xe863;,语气竟然带着点哭腔:“为什么推开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又把他当谁了?柳静水哭笑不得,还想再脱身,楚晏那张脸忽地凑得极近,吓得柳静水&#xe863;都不敢&#xe863;,怕他又要亲上来。 楚晏一双眼睛亮得发光,抓了地毯上一朵花送到他面前,笑道:“给你。” 柳静水怔了怔,见楚晏一直凝视着自己没&#xe863;,双眼中的希冀都快溢出来,不忍心让他失望,还是接过了那朵花。 见他接过了自己的花,楚晏笑得更是开心,又扑上去亲亲他脸颊。嘴里含糊地呢喃着什么,柳静水听了半天,也就听懂几个词。本来他就年纪比柳静水小些,性子单纯直率,容易让人生出些怜惜之情,此刻那撒娇一般的语调又惹得人心软,这下柳静水连气都生不起来,也就随他乱来了。 反正都是男人,被轻薄就被轻薄了吧,也吃不了什么亏。 楚晏勾着他整个人倒在他身上,喃喃道:“妈妈… …” 这是……想家人了? 西域与中原隔了千山万水,楚晏都离了家那么久,会想家人也正常。不过这人是什么毛病,居然把自己当娘? 柳静水轻叹一声,回搂住他,用手轻轻拍了拍他脊背,无奈地温声道:“好好好,乖一点,别乱&#xe863;了。” 他安分了许多,过了一会儿渐渐没了&#xe863;静,该是睡着了。 柳静水轻轻扶他坐好,而后起身向外看了一眼。下一个停飞鸢的地方就是玄机门附近,他能看见玄机门的那些楼阁,看来已经不远了。也不知那里有没有什么能醒酒的东西,醉成这个样子,可实在有些难办。要是不行,恐怕还得去玄机门麻烦人家一趟。 江浮月乘坐的那架飞鸢就在前面不远处,已经开始下降了。此时江家姐弟两人也站起身,倚靠在栏边看着四周风景。 也不知方才……被人看见没有。柳静水不由回头看了楚晏一眼,他安安静静睡在一边,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把中原武林的骄傲给轻薄了。 飞鸢开始下落,停在了山间一片平地上。柳静水叫了楚晏一声,不见他有反应,只好把人拦腰抱起,下了飞鸢。 江家姐弟下来之后居然没有先离开,还等了他们。江浮月带着弟弟走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而后道:“这是怎么了?” 柳静水无奈道:“一杯倒,喝醉了。” 江浮玉顿时警觉起来:“姐姐你以后离他远点,不然他……” 江浮月打断道:“行了行了。” 江浮玉那话没能说完,柳静水见他那一脸的嫌弃,还有那看楚晏就像在看一个登徒子的眼神,就猜得到那后面没说出来的是什么。不然他喝醉了抱着你又亲又蹭呗。 看来方才确实被看到了啊,只希望其他飞鸢上没有什么人闲着没事放着大好风景不看,反而往他那架飞鸢上瞄。 飞鸢上发生了什么,江浮月的确看到了,所以此刻还有些担忧。任谁被人那样轻薄都会恼怒,她怕柳静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最后却生着气回去。观察了柳静水神色,她犹疑道:“你没事吧?” “没事。”柳静水还为被自己抱着的那个人解释了一句,“他醉了,把我当成了他娘亲,所以才那样。我去找个地方让他歇会儿,你们去玩吧。” 见他没什么不悦,江浮月才放心,点点头道:“我没带什么解酒的,你去附近小吃摊问问,那里有酒卖,应该也会醒酒汤。等会儿要是找不到你,我们会自己回去,你也别等我们,天黑前记得回去喝药。” 告别之后,柳静水便去找了个小吃摊坐着,跟那老板要了点醒酒汤来,扶着楚晏一点点给他喂了下去。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5、闲情逸致 那碗醒酒汤刚刚全部喂完,柳静水放个碗的功夫,没有人扶着,楚晏便软软地倒在了柳静水肩上。 感到肩上一重,柳静水赶忙伸手把人搂住。等他靠稳了,搂住人的手才慢慢松开,柳静水兀自在旁边喝茶。 这小吃摊里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名贵的茶。那茶水不过是用来解渴的,微微有些茶的味道。但他还是一点点慢悠悠地喝着,好像这种普通得甚至有些粗劣的茶叶也很值得品味一样。要不是他坐的地方是个小吃摊,恐怕别人还会以为他是个雅集上的文士,正在花前细品香茗,等待着与好友一同抚琴论道,执麈清谈。 听见楚晏轻哼了几声,柳静水垂眸望去,楚晏还在闭着眼睡觉,不像是要醒来的样子。他小声地在喊着什么,似乎又是在叫娘亲。 柳静水望着他熟睡的面容,楚晏的样貌比大多数胡人都要柔和些,应该是有汉人血统,莫非他娘亲是汉人,所以醉酒了才把自己当成他娘亲了?不过醉酒的人哪里还分得清胡人汉人,更何况自己的外表哪里都跟女子不沾边,会把自己当成他娘亲,应该也没什么原因,纯粹是楚晏醉得太狠。 他正要移开目光,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忽然在身前响起:“柳先生!” 闻言抬头,只见到一个黑衣少年满面带笑,取下头上斗笠坐到了对面。 那少年的黑衣上,用银线绣了鹤纹。在碧峭桥十二峰中,会穿这种鹤纹玄衣的,只有药王谷中人。如今的那位药王,到现在只收了三个弟子,眼前的少年便是药王那三个徒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名叫陆争。 与那大师兄二师兄冷漠孤傲的性子不同,这小师弟很是活泼开朗,一点也不肯安安分分待在药王谷里,经常跑出来走&#xe863;。因着隐山书院与药王谷毗邻,陆争便喜欢跑到隐山书院里玩,这一来二去的,隐山书院上上下下几乎都认识他了。 新年将近,想来药王谷里也还是那种冷清的样,陆争哪里会忍得了。山中城镇里热闹,陆争会按捺不住跑出来玩也不奇怪。 “小陆。”柳静水声音极轻,朝楚晏瞥了眼,示意陆争小声 些,“小点声。” 陆争忙压下声音,而后道:“今年的雅集请帖怎么还不来?” 他所说的自然是隐山书院每年在上巳前后举办的琴川雅集,每年药王谷四人都在受邀之列。陆争喜欢热闹,当然对这雅集极是期待,连年都还没过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柳静水笑道:“怎么也要等到二月,这年都还没过,那么急?” “唉……怎么还有那么久……”陆争长吁短叹一番,眼睛一转,看向楚晏,“柳先生,他是谁啊?” “浣火宫楚晏。”柳静水轻瞥楚晏一眼,“你听过?” “听过听过,前两天去书院玩,他们都说来了个长得很好看的胡人,就是他啊?”陆争说着仔细看了看楚晏,“真的挺好看的,我也喜欢这长相。” 柳静水轻笑一声,又抬起了茶杯,心想这人生得好看,还真是容易让别人心生好感。 陆争又道:“他怎么了啊?出来玩还能玩睡着了?” 柳静水淡淡道:“你闻闻。” “你身上的香料,那种温明草的味道,还有酒味。”陆争嗅了嗅空气中飘散来的气味,细细辨别,“他喝醉了?这酒气不重啊,只喝一点就醉了?” 柳静水道:“是醉了,喂了醒酒汤也没醒的迹象……你有没有带什么能解酒的东西?” 他才说完,陆争便往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递去:“保证清醒。” 柳静水便将这药丸给楚晏喂下,药王谷的东西见效奇快,不过一眨眼,楚晏竟然就有了反应。他眼睛眯开一条缝,哼哼两声,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在哪儿,怎么就睡着了?刚刚好像还看见妈妈了……楚晏看着周围,本来还迷迷糊糊的,眼睛一对上柳静水,发觉自己靠在他肩上,楚晏一个激灵,连忙正坐起来。 他环视一周:“我们这就下来了?这到哪儿了?” “醒了。”陆争颇为得意地笑道,“我说得不错吧?这可是我自配的清神丸,再怎么困,吃下去就清醒得很。” “在玄机门附近。”柳静水答了楚晏,又一挑眉,朝陆争道,“原来清神丸是你配的?” 清神丸在书院里极是流行,有的人怕犯困被先生抓到,便会吃一粒。柳静水见过书院学 生用清神丸,没想到居然还是药王谷的小师弟弄出来的。 “就是我配的。”陆争在这山间四处蹦跶,大冬天的居然还流汗了,此时拿着斗笠扇了扇风,“要不要谢谢我?跟我说说今年打谱大会的定题是什么?” 打谱大会是琴川雅集上的一项文士活&#xe863;,每年发出请帖时便会告知定题,也不是多大的秘密,柳静水便直接说了出来:“《鹤鸣九皋》。” 陆争一听,双眼顿时一亮。药王谷衣上纹路便是鹤,也憧憬鹤之逍遥,打谱大会定题是《鹤鸣九皋》,他自是兴奋不已。 “可以,甚得我意!”陆争说着起了身,“我去玄机门转转,回见!” 说完便戴上斗笠往外走去,这一桌上又只剩了两人。 楚晏还有些懵着,想问的问题太多,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却见柳静水一偏头,轻轻笑道:“怎么喝的……一杯就醉了。” 他话一说完,楚晏的脸顿时就红了,又羞又气。 其实楚晏还是第一次喝中原的酒,完全没想到中原的酒那么可怕,居然会让自己如此轻易醉过去。实在是有些丢脸…… 还好柳静水对他醉酒之后的事只字不提,他不知道自己醉过去之后对身旁这个人做了什么。否则他现在恐怕不只是脸红,应当是羞愤得要找个山崖跳下去冷静冷静。 “以后不喝了。”楚晏轻哼道,“那种味道,那么辣,没什么好喝的。” 柳静水仍是笑,笑得楚晏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歧视和侮辱。他很想问问柳静水笑什么,可又感觉那样会显得自己有些气急败坏,便忍住了。柳静水倒也及时收敛了些,没有把他惹得太恼。 “饿不饿?”柳静水温声道。 出来那么久,楚晏也就在那飞鸢上喝了杯酒,到现在可是什么都没吃过。这小吃摊上又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被柳静水那么一说,他立即感觉到腹内空空。 “饿……”他往旁边一看,见到桌上那些小吃菜肴,更觉得心痒难耐。 而自己的这桌上,却只有一壶茶,柳静水居然一点吃的都没点么?一点东西都没要,这小吃摊的老板居然还没嫌弃他们赶他们走?楚晏心里还在奇怪,就见有人抬来一碗面。 “二位慢用。 ”那人笑呵呵地把面端至两人面前,又去忙活了。 这碗面一摆上,桌上顿时肉香四溢,勾得楚晏食指大&#xe863;。 柳静水问道:“这个你能吃么?”毕竟楚晏不是中原人,柳静水又摸不清他喜好,生怕他有什么忌口的。 楚晏倒是点了点头,拿起筷子便要&#xe863;手。不过他在西域生活,哪里用得上筷子这种东西,才来中原不过几月,完全用不惯。他笨拙得像是个刚开始学用筷子的孩童,要挑起那些细细长长的面条,简直比学会柳静水那招“解落三秋”还难。 明明吃的就在面前,可却怎么的吃不着,楚晏一双美眸狠狠瞪着又一次滑落回碗里的面条,直想摔碗。 桌上又多了几道小点心,柳静水依旧喝着茶,偶然回头一瞥,见他碗中食物一点都没减少,不由奇怪。再看他拿着筷子眉毛微蹙,面有愠色的模样,便猜到什么。 柳静水也抽了双筷子,稳稳握在指间,失笑道:“这样拿。” 楚晏抬眸看一眼,学着他的样子拿好。正要再下手,柳静水手里的筷子却伸进了碗里,挑起面条。 怎么?还要跟他分一碗吃的不成? 楚晏奇怪地看着他,那一筷子面条送到自己面前却停住了。 柳静水微微偏头,在楚晏的眼里,他笑得有几分挑衅。 这是什么意思,楚晏当然知道,他怔了半晌,最后瞪着柳静水,恶狠狠地张口吃了这一筷子面。之后柳静水便放下了筷子,没有再逗他。得了指点的楚晏总算是能好好把这碗面吃下去。 “玄机门就在这附近,所以这边会有人卖些机关做的小玩意儿。”柳静水见楚晏已经在用帕子擦拭嘴边,便把茶杯放好,“阿月他们去逛了,你要去么?” 楚晏气消得奇快,立马换上笑脸:“走啊,你带我逛!” 柳静水这便起身结了账,两人刚走出茶摊,就见几个小孩子拿着机关木鸟在玩耍。见旁边的小摊上就在贩卖这种木鸟,楚晏便走过去看了一眼。 木鸟的腹部设了一个小机关,按下那机关之后,便可缓缓飞到空中。不过能飞的时间也不是太长,一会儿就落下来了,虽然看着新鲜,但细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 “这不过是玩具。 ”柳静水站在一旁道,“玄机门近来研制了一种用来传信的木鸟,速度极快,飞得也远。不过造的数量不多,书院里也只有五六人得到了。” 楚晏笑道:“那这五六人里,也有你吧?” 柳静水道:“有是有,不过也用不上,没什么信要送的。” 两人继续走着,临近佳节,山中人比平时多些,各种小摊上不缺人光顾,有的地方甚至人头攒&#xe863;,挤作一团。人太多的地方,楚晏看一眼便不想过去,最后两人几乎都没去看什么东西,倒不像在逛街,而只是随便散步了。 山风徐徐,吹得楚晏那一身饰物叮当作响,总让柳静水忍不住侧目一望,四周的喧闹人声反倒不如这叮当响声清晰。 两人一路闲聊,喧闹声中忽然响起一个楚晏极是熟悉的声音:“少宫主!” 这声音……楚晏闻言回身,果然见穆尼朝自己奔来:“穆尼。” 他不是在寺庙等着的么? “少宫主,我一直不见你出来,便来找你。”穆尼额边都有些汗,看来是跑了很久,见着楚晏才松了口气。 穆尼当侍卫当得可是尽职尽责,在那寺庙旁守着马车等了那么久都不见楚晏出来,当然心急了。因为担忧楚晏安危,便一路找了过来。谁知楚晏一点事都没有,还在这跟人有说有笑的。 楚晏朝他一笑,提起手中一个小袋子摇摇:“穆尼,快来尝尝这个桃花酥。” 那些小玩意儿是没怎么看,吃的倒是买了不少。 穆尼一声不吭地跟到他后面,在他的再三逼迫下才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 楚晏笑眯眯地看着他把东西吃下去,还要再拿块桂花糕出来,穆尼却跟受到惊吓一样,迅速后退了几步,跟他们两人拉开了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见此情状,楚晏便觉十分无趣,自己把那点心给吃了。 没走多久,柳静水忽然停下,楚晏还没明白他是为了什么驻足停步。便见他到一个糖葫芦小贩面前,给了铜板,取了一串糖葫芦,接着手中的糖葫芦便递到了自己手里。 “给我?”楚晏愣了愣,拿着那串糖葫芦,疑惑地看了看旁边那些同样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子。 柳静水道:“吃了能变聪明。” 楚晏 立马发觉不对,眯起眼道:“你在说我傻?” 柳静水淡笑道:“岂敢。” 楚晏冷冷哼了一声,却是一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 江浮月先前嘱咐过,天黑前柳静水得回到书院去。回书院路上要费些时间,在这儿逛一会儿也差不多到了时候。看这日渐西沉,时辰也不早了,三人便回了停飞鸢的地方。他们运气也算好,这次来的小飞鸢还比之前大一些,够三个人坐下,便重新乘了飞鸢,回了那寺庙里去。 可在那马车旁等人的,却已经不是出门时的那名车夫了。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6、流月镜心 他们出门时只叫上一名车夫,进寺庙之后便只有穆尼与那车夫在外等候。本就是出来游玩的,谁会有多高的警惕之心,再说穆尼武功高强,便是遇上什么来生事的,有他在也无需担心。没想到穆尼一离开去找楚晏,这边就出事了。 车夫倒在了马车旁,三人见状还当是遇上了什么劫匪。柳静水连忙上前一探车夫鼻息,车夫呼吸还正常,不过是晕了过去。正要再去马车里看一眼,这时却从车内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慌什么,只是晕了而已。” 随后车帘一开,从中走出一个白衣人,走&#xe863;之间也如楚晏那般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竟然是一个胡人。 这人一头金发垂落,眼中似有汪洋大海,眉间纹了一弯新月。他笑吟吟地坐到车帘前,蓝色的眼眸轻轻眯起,狡黠得像一只猫。 他的肤色白到有种透明的晶莹之感,甚至有几分病态,又穿了一身白衣,身上金饰闪&#xe863;着光芒,整个人都有一层淡淡的光芒。与楚晏那明艳如火、华丽张扬的美完全不同,他的外表温静得像是一汪清水,又似高山白雪,圣洁而空灵。可惜他的气质却与这外表一点也不像,一笑之间极尽妖娆妩媚。这般极为随意地坐着,尽是慵懒之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微醺后半躺在了绣榻上。 目光往楚晏身上一转,他笑道:“洛萨……少主。总算是等到你了。” 柳静水本以为这胡人与楚晏认识,还没怎么担忧。却见楚晏和穆尼均是微微变了脸色,眼中又是敌意又是嫌弃,似乎并不想看到这人一般。 看起来这个胡人与楚晏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柳静水再看那倒在一旁的车夫,不禁皱起眉头。 “等我?想不到你还那么忠心啊,莫里。”楚晏冷冷一笑,“我要回去歇着了,劳烦你让个位置。” 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别说是见到他,就是偶然想起都会让人觉得烦。显然这白衣人对于楚晏而言,便是那个人。 浣火宫所信奉的大光明神教,教义中所言,日月星辰皆是神留在世间的火焰,因而教内分为日月星三部。浣火宫为日部 ,衣着为红色,流镜宫为月部,衣着为白色,两边又各分出一些人组成星部擎烛宫,穿的衣服则是红白相间。 眼前这位叫作“莫里”的白衣男子,便是流镜宫少宫主,楚晏最不想见到的人。 莫里听楚晏要自己下去,却一&#xe863;不&#xe863;,轻轻笑了起来:“回去歇着?回哪儿?隐山书院么?我不过是听说少主沦落到要寄人篱下的地步了,才来看看少主而已……看来传言不假,不过看起来少主倒是甘之如饴得很呢。” 日月星三部之中,浣火宫代表的是日,地位自然最高,宫主往往就是教主。流镜宫的人为了将楚晏与自家少宫主区别开,便是称他为“少主”。 这称呼有点承认楚晏在教中地位的意思,莫里与他不对付,是不愿这样叫他的。此时虽是唤他“少主”,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嘲弄,听起来极是让人不舒服。 寄人篱下?这话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根刺,楚晏一听,气得直想与人吵上一架,正要开口,柳静水却淡淡道:“楚少宫主是书院贵客,寄人篱下之说,有些欠妥。” 莫里听他插话,便把眼睛转向了他,笑道:“是么?我汉话说得不好,说错了……还真得向柳三公子好好讨教讨教。” 这些异邦来的人,怎么都喜欢说自己汉话不好?柳静水还没说话,楚晏便冷笑道:“谁愿意教你了?自己琢磨去。” 莫里笑出声来:“柳三公子都没开口,少主倒是管得宽。” 楚晏皱起眉,极不耐烦地道:“没事便快点让开,别挡道。” “有事……当然有事。”莫里手指间夹了一纸书信,注视着柳静水,“我可不像少主这般有闲心,远赴中原数月,不过打败了几个不入流的高手,便四处玩乐。” 楚晏看着他手中那纸书信,便明白了,他恐怕是来下战书的,当即不屑地冷哼一声。柳静水何等武功,连自己都只能勉强逼他出刀,又岂能是莫里能约战的?简直自不量力。 “如少主这般,如何扬我神教威名。”莫里缓缓站起身来,傲然道,“柳渊,你我必有一战!” 话音未落,莫里凌空一跃,一道劲气卷着一封战书朝柳静水飞来。 楚晏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寒光,冷笑不止 ,金光霍然划过长空。那战书顿时被斩作两截,如同一只死去的蝴蝶一般无力地落下。 在这拔刀的一瞬,莫里的身影已然消失。 那封战书一落地,又被内力摧散成了灰烬,便是想捡起来看一看都不行了。楚晏见那战书被风吹走,这才收刀看向柳静水:“他不配做你对手,不要去。” 柳静水啼笑皆非,那战书上写的是什么他都没看见,就算想去,也不知道去哪儿啊。再说他内力尚未恢复,也无闲暇,本也不会接下这战书。 只是看楚晏这模样,柳静水又想逗逗人:“那谁配?” 楚晏毫不犹豫地道:“我。” 说完,他朝着柳静水一笑,笑得极是傲气。柳静水若是天下第一,那除了他没人配做这第二,而且他这个第二,早晚也会成第一。 两人一对视,柳静水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走吧,他中了迷药,一时醒不过来。”柳静水笑着扶起车夫,朝楚晏道。 楚晏道:“没事,还有穆尼呢。” 柳静水便问穆尼:“还记得路么?” 隐山书院离这寺庙还是有些远,山中的路弯弯绕绕的,到处都是树木,景象看起来都十分相似,很容易让人迷路。便是在这生活了许久的人,进了山也偶尔会分不清方向,更何况是一个刚来几天的异邦人。 不过穆尼又怎会是能被这山路弄到脑子混乱的人,不过是记个路而已,对他而言容易得很,他道:“自然记得,交给我便好。” 江家姐弟两人还想等太阳落山看看烟火,他们便没有等人,这就上了马车,一路往伏鸾隐鹄峰行去。 暮色渐沉,山间逐渐亮起点点灯火,便连空中飞鸢也开始在这昏暗之中发出光芒,远望去就是几个许愿灯缓缓升空。没过多久空中又炸出朵朵烟花,那些小镇上应当是热闹了,不过他们赶路之中,却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路上车夫一醒,这车中又只剩了楚晏和柳静水两人。 楚晏探出身子看了外面半晌:“若是夜里去那飞鸢上,应该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白日里看的是十二峰中山水景致,夜里不可见到漫山青翠,倒是能看到山间万家灯火。可惜今日还得早些回去,若是得空,再邀少宫 主夜里去乘一次飞鸢。”柳静水习惯性地拉拉身上貂裘,“玄机门有意在书院附近也建个停飞鸢的地方,以后少宫主若还来中原,要乘飞鸢就可方便许多。” 说到后面,他面上的笑意渐渐凝住,只因体内又开始刺痛。 又来了…… 他整个人都僵了片刻,才生生把这阵疼痛捱过去。 “若这次去不了,以后我一定会再来的。”楚晏放下侧门帘子,坐了回去。 柳静水体内的疼痛已经蔓延至全身,还伴随着彻骨的冰寒。他用尽了所有力量,也无法将这剧痛压下,忍不住缓缓闭上双眼,几不可闻地痛吟了一声。 便是外面车马声响,这点&#xe863;静也逃不过楚晏的耳朵,又见柳静水脸色有些苍白,他不由道:“你怎么了?” 柳静水猛然睁眸,缓缓喘了口气,勉强道:“只是夜里凉了,有些发病……无事,回去喝了药就好。” 无事?他这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无事。 虽然他面上淡然得很,可楚晏却知道他是在强忍着疼痛。之前与他比试时,他不就是这样的么?再难受痛苦也要自己忍耐着,不愿意让别人看出半点不对。 楚晏凑近了些,道:“你别&#xe863;。” 他运起内功,将内力送进柳静水体内,果然发现他体内冰寒无比,又是那寒毒发作了。楚晏继续施力,等那点冰寒退去,两人都已经满头是汗,一个是累的,一个是疼的。 楚晏收了真气,虽然这样做只能暂时压制住寒毒,也比让他一人强撑要好些。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寒毒在柳静水身上绝不是一天两天,而且必定是极为罕见的毒。杏花坞医术高妙,江家姐弟又是杏花坞的得意弟子,若是什么普通寒毒,早该给他治好了,哪里会拖那么久。 楚晏欣赏他把他当朋友,当然不愿看他一直受这寒毒之苦,想帮他一把。可他问江家姐弟,却没人肯告诉他究竟怎么回事。 沉默半晌,楚晏凝视着他,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柳渊……柳静水……我是你的朋友吧?” 柳静水不懂他为何忽然用那么软的语气,只觉莫名,有些虚弱地道:“自然是。” “那我可不可以问问……”楚晏直直盯着他,令人完全无法移开眼,“你身上的寒毒……是怎么回事?” 柳静水心猛地颤了一下。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7、逆鳞可触 有些事情让人恨不得自己都忘个干净,哪里还会愿意让别人知道。 寒毒一事,便是柳静水自己都不想提及的,可惜那刺骨的疼痛却总是来提醒他,他想忘都忘不了。 这世上知道他身有寒毒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除了至亲,便是江家姐弟两人。江家姐弟与他是青梅竹马,也算半个至亲,两人又遵循医者之道,对他身上的寒毒只字不提,他倒是放心。 其余让他不放心的,早就死在了解忧刀下。 寒毒是他身上最大的弱点,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不能容许这个弱点被别人知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此事被传出去的可能。 而现在,眼前这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异族人,竟然问他寒毒之事,触&#xe863;了他的逆鳞。 所以柳静水眼中,慢慢露出了一丝杀气。 楚晏看着他那不再温和眼神,不禁感到一阵凉意。 柳静水平日里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无论对谁都是极为温和,完全就是一个沉稳又温柔世家公子。 如今这一丝杀气,倒是提醒了他。柳静水以剑法驭刀,除了君子,还是霸者。 含了剑意的刀,不也还是刀么? 这些日子,他几乎只看到了柳静水的君子之风,却没见过什么霸者之气。此刻他想起来,自己溺水后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柳静水,就是这样的眼神。 而彼时柳静水的眼中尚有几分疑虑,此刻却是完完全全的杀意。 柳静水什么都没做,&#xe863;也没&#xe863;,仅仅这个眼神,就压得楚晏有些窒息。他忽然有些后怕,若当时没有说自己没听懂江浮月的话糊弄过去,柳静水是不是就会对自己&#xe863;手? 他心中狂跳,不敢&#xe863;弹,只能直直注视着面前之人。 车内一时沉静得可怕,楚晏快要忍受不了这能把人逼疯的压抑。 夜里光线昏暗,车内只亮了一盏灯,那一点光便在他的眼眸中闪烁。 看着他的双眸,柳静水猛地一震,知道自己吓着这人了,连忙收敛起身上凶戾之气。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道:“贵人多忘事……那寒冰掌,是谁往我身 上打的?” 他语调轻缓,还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仿佛不曾显露出什么慑人杀气,一直都在与朋友谈笑调侃。 楚晏知道他是不愿说,所以才拿寒冰掌来作挡箭牌。那寒冰掌是他打过去的,用了几分力他自己知道,光是寒冰掌,哪里至于把人伤成这样。 他的回答不过敷衍,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可楚晏却不打算再问了。既然他不愿说,自己怎么问也不会有用……自己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给自己面子了。 车中的压抑感陡然间消散无迹,楚晏悻悻地扯开侧门车帘,扭头去看车外的一片漆黑。 那种紧张感撤去之后,他细想片刻,就有些气恼和委屈。自己分明是把他当朋友,担心他身体,想要帮他才问的……换了别人他才不会管!可他却那么凶! 越想越气,楚晏要深深呼吸才能勉强压下这点愤怒,胸口都起伏不止。 柳静水见到他那模样,怎么会看不出他心思。他的性子其实极为单纯,柳静水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担忧自己。自己却还那样不领情…… 楚晏那气恼的样子更让柳静水心中惭愧,想跟人道个歉,可那人却一直看着外面,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 看了他许久,柳静水叹了一声,柔声道:“外面那么黑,有什么好看的?” 楚晏怒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道:“不看外面难道看你?” 这是……小孩子吵嘴么? 柳静水轻笑出声,又放轻了声音:“生气了?我错了,不气了好不好?” 楚晏闻言猛然回头,忿忿地道:“你凶什么?” 那语气充满了委屈,一箭射中要害,直弄得柳静水愧疚万分。 凶?自己不过是听到他说寒毒之事,有些抗拒而已……很凶么? 柳静水轻叹一声,又重振旗鼓,道:“我……” 这才刚开口,什么都还没说,楚晏便冷冷出声打断:“闭嘴,今天我不想理你。明天再来跟我说话。” 柳静水立即敛了声,想他柳三公子何时这样放下过身段哄人,居然哄不好了还。 楚晏又去看车外的一片黑,看都不看柳静水一眼。这还是柳静水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他歇了会儿,才慢慢道:“好好好……明天除夕了,白天是 各种祭拜仪式,晚上设宴。我带你去吃年夜饭,到时候书院里会放烟火……要不要去放许愿灯?” “去。”楚晏一说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原来还是在听啊,柳静水但笑不语。 楚晏后来很克制自己,打死也不说话了。 靠近了伏鸾隐鹄峰,路变得好走起来,这马车的速度也变得飞快,不多时便已经到了书院门口。柳静水身上又因那寒毒隐隐作痛,便喝了药回房休息。 这一路上柳静水可是用上了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来少得可怜的经验,使尽全身解数在哄人。楚晏是没理他,可一个人在旁边一直软声软气地说,那点气早就全都消了。出去走了一天,又是疲累又是心满意足,回去后美美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书院弟子便忙着给书院各处都贴上春联窗花,楚晏出门时便见那群学生搬着一堆东西四处跑。一回头,自己住处的房门上也已经贴了对联,四周每座楼上都添了点喜庆的红色。这些学生一个个&#xe863;作都极是小心,他在房里一点声音都没听见,这附近居然就被这些学生给改造成这样了。 可能是怕带来的东西不够,这群学生还搬了桌子过来,当场挥毫泼墨,写下对联福字,又让人去贴。楚晏过去瞄了一眼,他也不懂什么书法,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便没再看,只朝那低头写字的学生道:“你们柳先生呢?” 那学生才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忙搁笔行礼,回道:“柳先生今早要与祭酒、司业同去主持祭祀,应当是去大成殿等候了。” 祭祀啊……在大光明神教,祭祀可是极为重要的,根本不会让外人去观望。想来在中原也是一样,自己一个异邦人,还是别去添乱的好。而且就算去了,也只能是看看,主持祭祀的人哪里会有空。 决定不去找人,楚晏又问:“那他何时得空?” 学生道:“午时之后祭祀应当完成了。” 楚晏思考了一下午时是什么时候,便朝人笑道:“好,谢谢。” 到了午时楚晏才去柳静水住处找人,那时他正坐在书桌旁,刚刚喝完药。一见是楚晏,便道:“怎么来了?这还不到晚宴时间。” 楚晏一指他桌上笔墨纸砚:“我也想要 对联,我气还没消,你写一副给我赔不是。” 柳静水怔了怔,只好笑着提起笔,恰好桌上还有之前送来的红纸,还真能给他写副对联。可这笔一握在手中,却是一时不知该写什么。 楚晏一下窜到他身旁,那一身红衣带着馨香,瞬间就占据了他的鼻息。 他这便下了笔。 红梅一枝香入户,翠柳千条春归庭。 楚晏看他写完搁笔,墨一干便将一副对联卷起揣进怀中。也不管那上面写的什么,柳静水写得好是不好。 其实柳静水的字笔势刚健有力,矫若惊龙,在这书院中亦是一绝。他的字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墨宝,楚晏一句话就得了。 “你还有事么?”楚晏问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忙完祭祀,柳静水倒也没什么事可做,便答应:“好。” 隐山书院极大,楚晏在这虽也住了有些日子,但有些地方还是不曾去过,柳静水便带他去转了转。两个人在书院里一走就走到了晚宴开始,一桌桌丰盛的中原菜肴摆进各座楼里,书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围着桌子,气氛颇为和乐。 楚晏沾了柳静水的光,可是得了个好位置。坐于桌旁与人有说有笑,可那酒却是万万不敢喝了。 不多时,便是爆竹声响,锣鼓喧天。一道道烟花冲上天幕霍然炸开,炸出满天的缤纷绚烂,一瞬后便形散成烟,接着又有新的烟花绽放。 书院里年纪小些的,个个都拿到了压岁钱,提着铜钱跑来跑去燃鞭炮放烟花。上百枚铜钱用红绳串了提在手里,居然还有些好看。楚晏看得竟然有几分羡慕起来,可惜年纪太大不是小孩,没人给他。 夜里风一大,柳静水就回了房里,跟着去的还有江家姐弟和几个学生,说是要守岁。楚晏没地方好去,便也拉上穆尼跟着人走。 一群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不过子时未到,楚晏就已经脑袋迷迷糊糊,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听得到旁边的人在聊天,可他却什么意思都听不懂。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晏极是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泪眼迷蒙地问柳静水:“累了……守岁是不是不能睡?” 他还想坚持一下,可却完全撑不住,眼睛都合拢得只剩一条缝。 “困了便睡吧。”柳静水任由他向自己倒来,好心地伸手搂住人。 可能真的是困得厉害,楚晏靠到他肩膀上时便没了&#xe863;静,好像那时便已经睡着了。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8、铜钱压岁 见有人睡着了,房内人说话的声音都瞬间变得小了些。 总不能让楚晏在自己身上靠一晚上,柳静水手上一用力把他抱起,朝几人道:“我带他去床上睡吧,各位先聊,失陪。” 几个学生还想起身帮一把,却见柳静水抱了个人一点事儿都没有,好像楚晏根本就没重量一样,一转身便去了卧室。 江浮月看着柳静水背影,手托香腮叹道:“我也想被那么抱一下。” 江浮玉唉声叹气:“小时候还可能,现在除非你身负重伤。” 江浮月顿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卧室里,柳静水轻手轻脚把人带到床上躺好,给人拉上了被褥,也没急着离开。他仔细打量楚晏一眼,决定还是帮楚晏把脑袋后面那堆装饰取下来……这样躺着不会硌得疼么? 楚晏睡得沉,被人抱着挪了个地都一点感觉没有,一躺到床上,睡得更是死。刚刚躺下又被人扶起,乖乖由着柳静水把那些头饰取下,而后又躺了回去。 他真的&#xe863;都没&#xe863;,柳静水不由奇怪,今天好像也没干什么事,就是下午在书院里走了走而已,能给累成这样? 正想着,楚晏便哼哼几声,侧身蜷缩起来。柳静水又为他盖好被子,因是除夕夜,他便没有将灯火完全熄灭,留下一盏,检查了屋内暖炉便离开。 到了后半夜,半是漆黑半是烛光的卧房之中,楚晏轻轻梦呓了几声,又是在喊妈妈,不过没有任何人听到。 第二日大年初一,楚晏在鞭炮声中醒来,却一点也不想爬起来,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几次之后才发现自己躺的地方不对。 自己昨晚好像不在这里的,还有人把自己送回床上了? 他一看这屋内布置,发现这还不是自己住的那间客房,分明就是柳静水的房间。 刚刚一想到那个人,那个人就来了。门外传来几声响声,听见有人在叩门,楚晏立即跳下床去,把那房门拉开。这屋子的主人便站在门口,微微笑着看他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柳静水一夜没睡,看起来居然还挺精神。 外面爆竹声响个不停,柳静水站在他面前,淡淡笑道:“过年好 ,新年如意。” 楚晏微微一愣,才开口:“嗯……过年好。”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过这种节日,毕竟他的娘亲是汉人。过年对汉人来说可是件大事,就算是在西域没法弄得像在中原那么隆重,他也还是跟着娘亲一起庆祝过这种节日的。小时候也曾经收到过娘亲给的压岁钱,大年初一早上娘亲也曾经这样对他说过祝福。 只是相似的话他已经太久没听过了,这下猛地听到,连串的回忆便涌入脑海,弄得他甚至眼睛有些发酸。 他情绪忽然翻涌,眼中都有些湿润,这一点点变化别人看不出,柳静水却感到他明显一窒,不由问道:“怎么了?” “刚醒,还有些困而已……”楚晏眨眨眼,把那一点点刚冒出的眼泪都收了回去,看上去只是没睡好,“你不去拜年么?” 他走了几步去推开窗,望了外面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看屋外的天色也不早了。 柳静水跟着进门:“我亲人不在江南,书院里也就几位先生要去拜访拜访,我已经走了一圈……不过受云先生之托,正打算去药王谷送点东西,你要去么?” 楚晏闻言回头:“药王谷?山下那个药王谷么?” 伏鸾隐鹄峰之下的药王谷,医术与中原第一医术大派杏花坞齐名。不过风评可比不上四处悬壶济世的杏花坞,药王谷中都是些性格古怪之人,为医随心随性,看得顺眼的才救,一点也没有医者之风。但因那医术实在是高妙,药王谷在江湖中的地位又是极高。 楚晏曾想对药王首徒楚实下战书,可惜那战书根本进不了药王谷。谷中不知种了多少奇花异草,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随便一根小刺都带毒,又有各种奇门阵法守卫,便是一只飞鸟,不得药王谷中人准许,也根本无法飞入。 想起先前比试之时,药王与柳静水似乎还有些熟稔……他岂不是可以趁此机会进药王谷,把战书下了? “嗯。”柳静水应声,然后又面露难色,“不过药王前辈性格乖张,要是看人不顺眼,他就会有些……我也摸不准他脾气,他也从来不看任何人面子。若你想去,他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不要太在意。” 药王老人家脾气大 得不行,江湖中人可都是怕了他。不过楚晏那日一见药王,也没看到他有多可怕,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在意地道:“我想去。” 柳静水点头:“把你那些首饰戴上,可以梳洗一下准备出门了。” 楚晏往桌上一看,这才发现那桌上整整齐齐摆了自己头上那些饰物,除此之外还有几串用红绳栓起的铜钱。 他知道这是什么,昨日书院里小孩子拿到的压岁钱也长这个样,自己小时候收到的,也跟这个差不多。可他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给小孩子的压岁钱……对了,我也得带上这个,药王谷里还有个小姑娘。”柳静水经他一提醒,便走到桌旁,提起了一串。 楚晏缓缓抬眸,看着他双眼道:“我可以要么?”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多大一个人了,还要什么压岁钱……小时候都只有妈妈给了几次,现在别人会给才怪。 他想得有些失落,正拿起首饰走到一边去,打算去梳头。眼前却光芒一&#xe863;,柳静水提了一串铜钱递过来。 “拿好了,小家伙。”柳静水止不住笑。 小家伙? 虽然很不满他这样调侃自己,楚晏却没跟他斗嘴,只轻轻哼了一声以表不满。接过那串铜钱放在手里抚摸片刻,便挂在了腰间,向人道谢:“谢谢你。” 柳静水摇着头轻笑一声,又拿了一串给药王谷那小姑娘的,而后道:“给你备了早膳,一会儿会有人送过来。我先去准备车马,到时候了让人来接你。” “好。” 柳静水出了门他就开始梳洗,没多久穆尼便送过来另一套衣服。按楚晏的习惯,他一天要换至少一身行头,而且得从头到脚全部换掉。穆尼知道他这可怕的习惯,所以便给他翻了一身衣服来,至于首饰……他实在分不清,也不会搭配。楚晏今天只能将就一下,还戴昨天那一套。 坐在镜前,楚晏一边把那眉心坠摆正,一边问道:“穆尼,你查到他行踪了么?” 这个“他”,指的是前日小除夕遇到的流镜宫少宫主莫里。 大光明神教中,日部浣火宫的地位比月部流镜宫稍高一些,但浣火宫少宫主的地位却并不比流镜宫少宫主高。毕竟楚晏的母亲是个汉人, 教众对此还是会有些介怀,表面上都敬楚晏为神之子,可他们到底怎么想的,楚晏看得出来,心里明白。 历代教主大多出自浣火宫,可也偶有例外。楚晏身上的汉人血统是个硬伤,莫里很有可能取代他。 莫里身为流镜宫少宫主,其实在各方面都不比楚晏差。地位、武功、才情……甚至是美貌,这两人都不相上下。他们两人就如日月一般,在教中并称双绝。不过这两人暗地里相互嫌弃,都不喜欢别人将自己与对方相提并论。 楚晏完全没想到他会在中原看见莫里,毕竟当初担下重任远赴中原的只有他一个。他年纪虽轻,在神教中武功却已经能胜过数位长老。因而教主——也就是他的父亲,才会令他来中原挑战武林高手,给日后大光明神教入主中原开路。 可是楚晏居然在中原看到了莫里,而且听那日莫里话里的意思,他也要挑战中原武林?楚晏不禁奇怪,难道爸爸也派他过来了? 莫里那日给柳静水下了战书之后就没再出现,楚晏实在奇怪,便让穆尼去查找莫里的下落,还有他来此的目的。 “莫里行踪不定,附近不曾发现过他踪迹。”穆尼顿了顿,“不过,我探听到他近日频频向碧峭十二峰中各门派高手下战书。” “下战书?看来他也想学我了?”楚晏拾起桌上一条项链,往身上佩戴,“不过最近几天过年,他这么去找人晦气,该是没人理他。” 穆尼道:“不错,确实无人应战。” 楚晏闻言极是嘲讽地笑了一声。还想约战?看看有人理你么! “算了……以后再说吧,不想提他。”楚晏戴好最后一件首饰,站起身来,“一会儿我跟柳静水去药王谷,你就别跟着了……你别担心,只是去走走,我功夫好,不会有事的。为什么要你来做我侍卫……明明我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穆尼不语,他武功不如楚晏,当然轮不到他来保护楚晏。 侍卫……是替你去死的啊。 穆尼叹了口气,道:“早饭送来了,在外面。你过去小心些……那我先走了。” 说完穆尼便退出房间,楚晏又理了理仪容,才出门吃点东西。还好他没折腾太久,那些早膳还在冒着热气,不然这个天一会儿就得凉。 等楚晏填饱肚子,便有学生带他去书院门口,跟柳静水一起上了马车。 药王谷紧挨着伏鸾隐鹄峰,其实用脚走还方便,不过柳静水有一堆东西要送过去,还是得用上马车。这么点路程,便是一头老牛拉都只需片刻。 楚晏只觉得自己上马车说了两句话,就得下来。 一下马车,便是药王谷的地界。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9、鹤鸣九皋 楚晏一下车,便被一块巨大的石碑吸引了目光,上面刻了“药王谷”三字,立在那成片的奇花异草之中。 这块石碑还是隐山书院立在这的,书院与药王谷离得实在太近,常有学生误入药王谷,被各种毒花毒草所伤。后来便立了块石碑在此,不是为了指路,而是为了提醒学生那是药王谷的地界,处处危险,不要过去。 石碑旁只有一条小道,是唯一的入谷之路。隐山书院修的那些可容两驾马车并驾而行的青石路,到这边停了,陡然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山间小道。虽然这条路看起来普通,但因两旁有奇异花草,花草之间又藏了阵法,这条路上杀机遍布,常人寸步难行。 不过今日柳静水送东西过来,那些阵法便被暂时撤去,方便他进出。两个随行之人带上了一箱子东西,四人便一同沿着小路前行。走了许久,渐渐听到流水之声,隐约见到一条小溪流横穿而过。 过了这条小溪,还需逆着水流而上。楚晏与人一起走着,抬头便能见到山中一些亭台阁楼,想来便是药王谷中人所居之处。 几人走得近些,便听到溪边一个小亭子里有琴声传来。 楚晏朝那亭子一看,转头朝柳静水道:“有人在那边。” 柳静水点头:“看来可以少走一段了。” 那亭中坐了两个黑衣男子,其中一个年纪略小些,还是个少年人模样,是那小师弟陆争。另一位则是药王次徒,名叫尹温,字春秋。 他们所弹的曲子,柳静水听了片刻便认出来,正是打谱大会今年的定题《鹤鸣九皋》。陆争那日问过他今年打谱大会的定题,此刻应当是在为此准备。柳静水本以为还得再往里走走才能见到人,没想到正好遇上他们在此抚琴,便领着楚晏朝那小亭子走了过去。 琴川雅集既然是在琴川举行,琴自然会是个重头戏。每年雅集都在抚琴台举行打谱大会,与会之人以琴会友,寻觅知音。 所谓“打谱”,就是照着琴谱记载弹出琴曲。照着谱弹琴,谁都会,可这打谱大会,却不仅仅是弹一首曲子那么简单。 琴谱是以减字谱记谱, 而非是以工尺谱记谱,所记载的便只是操缦指法,而并未规定节奏、轻重。然而这些未做规定的东西,却对一首曲子有着极大的影响,稍一变化,同样的指法就会变成不同的音,音中之情也会变化。这样一来,就留给了抚琴者很多余地。同样的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弹出来的节奏必定不同,给人的感觉也是独一无二的了。曲音中流露出的不同感情,也是不同抚琴者心境的体现。 柳静水站在亭外,不打算上前打扰,静静等着他们两人将这一曲奏完。 那两人对坐抚琴,弹的是同一首《鹤鸣九皋》,可一人明快,一人清婉。这不同的两种声音合在一处,却也不是太混乱。 铮铮琴音随风飘飞,其中还间了几声鹤唳。楚晏往空中一看,竟然真的见到一只仙鹤朝这边飞来,不禁叹了一声。 此声此景,还当真有点“鹤鸣九皋,声闻于天”的意思。 待到一曲终了,尹春秋手指轻轻搭在弦上,直直望着陆争,语调平静地责问道:“这是什么?” 陆争皱起眉头,不解地答道:“《鹤鸣九皋》啊!” 尹春秋淡淡道:“这哪里是鹤,分明是只在枝头蹦来蹦去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陆争所奏的《鹤鸣九皋》,实在是欢快,确实不似鹤那般清雅有仙意,尹春秋所说的倒也不错,简直一针见血。 “年轻活泼一点的鹤不行?”陆争被他这样说,哪里能服气,一指旁边那只方才飞来的仙鹤,“你看看泓峥,多活泼好&#xe863;,他就不是鹤了?” 那只叫“泓峥”的鹤,乃是药王所放养在山间的灵物,跟人待久了便通了些人性,机灵得很。一听陆争提了自己名字,泓峥便直冲而下,猛地从他旁边飞过,吓了他一跳。 鹤翼奋力一拍,楚晏只觉一阵风从身旁疾速穿过,也被惊了一下。柳静水忙向他道:“这只鹤比较爱惹事……没吓着你吧?” “没事。”楚晏摇摇头,倒是觉得新奇有趣,“我以前都没见过这种鸟。”说完又朝那已经飞走的鹤看去,鹤鸣声声,瞬间排云而上,不见了踪影。 那边陆争惊叫一声,吓得拍拍胸口,连连道“好险”。而后他回头一看,朝一直站在亭外的柳静水 道:“柳先生,我师兄嫌我这《鹤鸣九皋》弹得不好,你来评评理。” 柳静水这便看了楚晏一眼,示意一起进去,踏进亭中略一行礼,负手道:“小陆确实躁急了些,倒也明快奔放,气势不俗,有抟风扶摇之势,亦为俊杰。” 他可不是在给陆争面子闭着眼睛瞎夸,陆争的琴音虽不像鹤,却有一股刚健爽朗。许是他年纪小些,还有些浮躁,这才会有些活泼如鸟雀,若能沉淀些许,必如大鹏展翅。 陆争听了他夸赞,得意一笑。柳静水转而看向尹春秋,思忖片刻,才道:“尹先生琴声清微淡远,恬然婉静……可是否太过孤寂疏离了些?” 尹春秋登时一怔,眼神微&#xe863;,面上的淡漠却是更甚。 柳静水心中轻叹,药王的三个徒弟,除了陆争都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可尹春秋又与大师兄楚南柯不同,楚南柯只不过是安静内向些,而尹春秋却是完完全全的孤僻,便连这琴声之中,都是无尽的孤寂清冷。 他在心中对尹春秋的琴声万分感慨,楚晏却是对他这一番说辞惊叹不已。怎么听个琴还能听那么多东西出来,不愧是隐山书院出来的。 这时却有一声如风穿堂,飘然而至:“说得不错!” 几人齐齐向那声音来处看去,便见一个白发黑衣的男子缓缓走来。楚晏一眼便认出,这是那日让自己送柳静水回江浮月那儿的人,也就是当今药王谷的掌门人。 柳静水施礼道:“药王前辈。” 陆争喜形于色:“师父!你也觉得我这《鹤鸣九皋》还行?” 药王道:“小柳说得不错,跟泓峥这只聒噪烦人的鹤一模一样。” 陆争瞬间蔫了,柳静水是在夸自己,师父赞同柳静水,可后面加的这句又是什么意思?到底在损他还是夸他啊? “柳家小子,那么早就来了?”药王朝柳静水身后那两个随从旁的箱子一看,“又带那么多东西?” 柳静水淡笑道:“晚辈前来拜个年,也代云先生将礼物带来,再提前送上雅集请帖。” 说完便恭恭敬敬将琴川雅集请帖递上,药王接过请帖,也没急着拆开看,倒是先看楚晏一眼:“旁边这个小子,怎么又跟着你?” 药王不是第一次见楚 晏,那日楚晏与柳静水比试,他在一旁也看了几招。后面这两人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还是他给拆开的。他原以为这两人不过就是比试一场而已,他也没听书院里那些老先生说过柳静水新交了什么朋友,就没太注意楚晏。 现在那场比试都过去多少天了,这个红衣胡人居然还没走,柳静水居然还不怕自己发怒,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楚晏忽然被他说到,不由朝他看去。柳静水瞥楚晏一眼,道:“楚晏是晚辈朋友,从西域远道而来,晚辈便想尽个地主之谊,多带他四处走走。药王谷难得进来一次,正好过年有个机会,一起领略一下谷中风光也好。” 原来是几日不见,就结交成友了?药王看看楚晏,不禁笑道:“你倒好,把我这药王谷当与朋友一起游玩的地方了?” 柳静水颔首轻笑道:“不敢,地灵也还需有人杰,此处风光再好,也不及前辈和三位先生。楚晏醉心武学,自然想来一睹人杰风姿,也不单是游玩。” 带楚晏过来,他心里也是有些忐忑,毕竟药王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他多带一个人过来,要是惹得药王不悦,那可就有点糟。他摸不太准药王心思,也不知这样说行是不行。 旁边的楚晏听得目瞪口呆,看柳静水的神色都变了又变,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楚晏还是第一次见,只觉得威力极强。 药王拆开那雅集请帖看了看,望向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尹春秋,叹道:“温儿,这次琴川雅集,你仍是不去?” 尹春秋神色淡淡,语气更是淡漠:“不去。” “由你。”药王无奈地叹息一声,向柳静水道,“你们要玩便玩吧,我先回去了。” 几人道完别,尹春秋起身拿起一支竹笛吹出一声悠长宏亮的清音,引来一双体型稍大的仙鹤。陆争向那两名随从道:“东西可以让泓峥和萧瑟带回去,不劳你们搬来搬去的了。” 看着他们把箱子放到仙鹤身上,楚晏拍拍柳静水肩膀,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悄悄把战书塞进你带来的箱子里了,可以吧?不可以我拿回来。” 柳静水一愣,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老想着约战? “没事……” 见柳静 水没说不妥,楚晏便放心了,而后轻声要求道:“我们两个人去玩,不要让别人一起。” 柳静水才刚刚听完他的话,陆争便走到两人身旁,道:“两位,想去哪儿玩啊?要不要我带你们转转?” 楚晏立即闭了嘴,看看陆争,又回过头来看着柳静水,眼神里居然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随便走走……”柳静水只能是依着楚晏的意思,想法回绝,“小陆,你不练琴了?” 尹春秋在后面抱起自己那张琴,回身冷冷道:“你今日的功课还没完,别想走,回来。” 陆争惨叫:“师兄,大过年的放过我不行!” 一看陆争是没法跟着自己和柳静水了,楚晏心满意足,赶忙拉着柳静水告辞开溜。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0、维莠骄骄 与外面山间小镇的热闹相比,药王谷可是冷清得一点人气都无。许多小路上因为很少有人走,已经长满了草,铺地的石头都快被草挤得看不见踪影。 随从被柳静水遣去谷外等候,两人走了一段路,楚晏见到溪水两旁山间亭台楼阁林立,不由暗暗感叹。这药王谷中如此多的亭台楼阁,居然就住了那么几个人,也不知这些建筑当初是怎么修成的。 两人在山间随意走着,走得累了,路过丛林间一座亭子,便停下歇歇。楚晏见那亭前石阶都布满青苔,还长得极为繁茂,快要把亭前都封死了。看来又是一个不怎么有人来的地方,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山间这些亭台楼阁修来都不是给人用的,似乎只是个点缀在漫山青碧中的装饰。 隐山书院里尚且挂了灯笼贴了春联,可这药王谷中一如往常,那些建筑上根本见不到什么新年装饰,好像药王谷根本就不在意这节日。不过也有可能是这地方太大,而谷中人又太少,要布置也忙不过来。 柳静水举步踏入亭中,内力催发,一阵刀风顿时呼啸卷过,将那亭中坐处上积下的落灰都吹了个干净。 看那被风卷起的灰都落得差不多了,楚晏才走进去,坐下前还伸指往座位上抹了一下,竟然真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没想到柳三公子的刀不仅可以打人,可以摘耳环,还可以擦桌椅啊。 “佩服佩服。”楚晏安心地坐下。 对他的夸赞,柳静水只是一笑,随后将目光投向远处:“前面那巨树下是药王谷香草田,都是些罕见香料,药王前辈种着玩的,从来不介意别人采些带回去。” 楚晏眼睛一亮:“那我也可以拿了?” 柳静水点头:“自然可以。” 楚晏顿时起身走至他身旁,朝他所望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一层薄薄雾霭之下,有一棵树极其显眼,远望去竟是一旁木屋的五六倍大。如此巨大的树楚晏从未见过,心中好奇不已,瞬间就不累了,稍微坐了会儿便又与柳静水一起出发,朝那香草田而去。 才一靠近香草田,楚晏便感到阵阵香风向自己吹来。 在远处时看到这巨树,楚晏便已经大概知道了它的巨大,此刻真正站在树下,更觉震撼无比。这树光那树干便已有五六人合抱之粗,之上枝杈交错结成树冠,直可遮盖数亩土地。 沙漠中想见到一棵树都是极难,更何况是这种活了几百年的巨树。楚晏抬头看向那离地数丈高的树冠,惊叹道:“树原来可以长那么高……” “其实这是两棵树。”柳静水说着小心避开四周香草缓缓向前,“前面那种惊蛰香,是这碧峭十二峰中独有,来闻闻喜不喜欢?” 楚晏听他说完,才见那树干中间其实有一道缝隙。原来这是两棵树合抱在一处,这般长了几千年,都快融为一体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见柳静水走&#xe863;,他便随着柳静水向前走,一路闻到各式各样的香气,也不知柳静水所说的惊蛰香是哪一种。 古树参天,绿荫蔽日。巨树枝干之间更有藤萝盘旋而上,又垂落在地,偶有风起,条条碧绿丝绦便随风拂&#xe863;。点点金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洒落进下面的珍奇花草从中,令这一片香草田都浮&#xe863;着幽静的光芒。 因是冬季寒冷,这香草从中也不见什么小虫,倒省去了许多烦恼,穿行其间只有无尽清幽与馨香。为了那惊蛰香,两人往香草田深处行去,柳静水在前面还未停下,楚晏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只因他闻到了那种有些甜腻,令人迷乱的味道。这味道非常浓重,并不是从柳静水身上那个小香球里散发出来的。 他不禁奇怪地看向身侧的几株紫红色的小草,凑近闻了闻味。 并没有闻错,这种味道很像柳静水身上那种令人迷乱的气味……说来也奇怪,柳静水那香球里的香料到现在都没换过。难道……这气味里暗藏玄机? 楚晏想着,不禁抬头多看了前面那人两眼,而后伸手悄悄扯了那么一点香草藏起来。柳静水感觉他没跟上,回头一望,他正好直起身重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柳静水看到他身边那些紫红香草时,其实心里一紧,正如楚晏所想,那的确就是他身上的一种香料。不过没见楚晏有什么异样,他便没太在意,继续带着楚晏往前去。 走到一片水红花丛间,柳静水终 是停下了。 惊蛰香便是这种水红色的小花,形似春桃李,色如秋海棠。香气是春时花香,带有温暖气息,除此之外更有一种湿润的水香气,还真是惊蛰时春花吐艳,惊雷细雨的味道。 楚晏俯下身凑至一朵花前,垂眸细细嗅了嗅那香气:“刚闻到有些刺激,而后便柔和了些,变得清新怡人,这种花香很奇特啊……” 柳静水赞同:“嗯,便是如此,初闻有惊雷之感,后又如春雨湿花,这才得名惊蛰。” “我可以摘下来?”楚晏见柳静水点头,他才摘下几朵,又道,“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身上那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柳静水低眉轻笑,没有多言。 两人拿了些其他香料,又在药王谷中游玩许久,眼见空中朗日渐渐西沉,便乘车回了书院。 先前悄悄摘下的那种香草味道很浓,楚晏到底是有些做贼心虚,生怕被柳静水发现,拿香料时毫不手软,企图将那香草的气味完全盖过去。他一直在想那香气的事,看着柳静水便纠结万分,想问又不敢问,心里很是烦躁。 于是一回到隐山书院,楚晏便唤来了穆尼。 他坐在桌旁沉思,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桌面,戴在手上的链子跟着震&#xe863;,发出极轻的响声。这声音没响几下,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那门本就只是虚掩着,楚晏手一挥便以掌风将那门拉开。穆尼刚进门,连声“少宫主”都还没喊,楚晏便拿出一株香草,正是之前从药王谷中摘下的。 这香草一拿出来,便开始散发那种甜腻的气味。不过拇指大的一点,味道便极浓,完全不如柳静水身上的那般淡。柳静水很可能只用了一点点,或者是想办法用其他香气掩盖了这味道……要不是楚晏闻香料闻得多,可能根本感觉不出这种气味。 将香草朝穆尼递去,楚晏正色道:“穆尼,你帮我查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进碧峭十二峰之前,柳静水身上的香料是每日都会更换的。可从柳静水寒毒发作那日开始,这味道就一直在他身上,这种巧合让楚晏不得不有些怀疑,这味道是不是与他身上的寒毒有关? 都说对症下药……也许他可以从药反推出柳静水的病症呢?顺 藤摸瓜,总能看出些什么来的。 穆尼接过香草,稍稍一闻那气味,便有些心慌意乱,不禁微微皱了眉:“这是什么味道……” 楚晏往椅背上一靠,叹息道:“我在柳静水身上闻到过……这香气太奇怪了,肯定不仅仅是香料。” 穆尼收好药草:“中原的药草我并不熟,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打听打听……” 楚晏点头:“嗯,不过你别问这书院里的人,也别问江姑娘他们。尽量别让柳静水知道。” 江家姐弟两人师门可是武林第一医术大派杏花坞,他们又是门中医术精妙者,按理来说找他们两人问询是最快的。然而提到寒毒之事,柳静水便颇为抗拒。楚晏猜测这香草与柳静水的寒毒有关,自然有些顾虑,不想让柳静水知道自己在偷偷查这香草来历,只好避开柳静水身边之人,故而便有这般嘱咐。 “我这先去问问。”穆尼应声,而后叮嘱一句,“时候不早了,你一会儿去了宴席回来,记得早点休息。” 楚晏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别走,我给你弄了个小香袋,给。” 穆尼都已经转身要走,闻言一回头,就见一个小东西向自己飞来。下意识地接住,立马就有一股极为刺鼻的香气冲向自己。 “洛萨!”穆尼差点被这香味呛到,不由一喊。 楚晏笑道:“这可是碧峭十二峰里独有的惊蛰香,一开始的味道是不太好,后面却是很好闻的。我出去一趟就带回来一些香料,还分了你一点,你就不谢谢我?” 穆尼面无表情地收起那香袋:“谢谢你,洛萨。” 楚晏这才满意,总算肯放他走。 随后几日,穆尼不仅自己四处寻访,还另外托人打听。可惜问遍附近城中的医馆,也没能查到什么,那些稍有些名气的医师个个都说不知。楚晏更是觉得奇怪,对这香草的来历充满疑惑。 不过这香草是从药王谷中取来的……药王谷中的东西,又能有多少是寻常之物,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人查出来的,外面的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楚晏知道这事急不得,便将此事暂放。加上柳静水这个朋友当得尽职尽责,每日陪着他四处游玩,他也没多少心思去想那香草之事。 这年便渐渐过去,到了上元节。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1入、入我相思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西沉的阳光透过窗落进屋内,楚晏斜倚在榻上小憩,一身红衣艳如彤霞,衣间珠光与落日金光一同闪烁,灿烂得如同水中波光。 他这般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就如同传说中的神之子,沐浴在诸天荣光之中,高贵超然,风华绝艳。若是有人此刻闯入其中,可能会以为自己是误入了异域神界,才会看到这样惊人的美。 可惜此刻面对着他的是穆尼,看了他那么多年,早就看惯了他模样,根本不觉得有多惊艳。 楚晏看着穆尼把门掩上,缓缓直起身:“有事么?” 穆尼走到他面前便道:“那香草该是有些头绪了。方才正准备出去……遇上一人,说自己是药王谷之人。他闻到了这香草的气味,问我为什么会有温明草。” 楚晏懒洋洋地抬眸瞥他一眼:“药王谷?” 这东西就是从药王谷带出来的,药王谷的人肯定知道是什么,只不过柳静水与药王谷那些人也认识,他得避开些,不能去问他们……不过,他就是想去找药王谷之人询问,也不太可能进得去。谁知有意避开之后,人家却自己凑上来了。 因为担心这事被药王谷之人知晓,会走漏了风声,让柳静水也知道了去,楚晏不禁微微皱起眉来,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这是从西域带来的香料,我不知道温明草。”穆尼沉着脸道,“而后我问他温明草是什么,味道很像吗?他便将温明草的来历告诉了我,说那是世间少有的珍奇之物。他师父药王十多年前走遍大江南北才寻到一两株,带回来种在药王谷中,平日里连碰都不让别人碰。” 楚晏奇道:“碰都不让碰?药王都那么看重?” 药王谷里的珍贵花草遍地都是,在药王眼里根本都不算什么。可这一株紫红色小草,居然是药王都宝贝得不行的东西,连徒弟都不让碰,却还给他悄悄扯了一点带回来。 穆尼却摇摇头:“不一定是看重……可能是怕伤到自己徒弟。” 楚晏不解:“怎么说?” “照中原的记载,温明草的香气可以让人麻痹,通常用于止痛, 是止痛功效极好的一种香草。但也容易让人神智混乱……据说曾有人将温明草混进花瓶里,放到仇家房中,对方没太在意这香气,还当是那花的花香,一月下来人就已经疯了……”穆尼说到此处,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还好我一开始闻到那气味便觉有些不对,用了些其他药物抑制住这香气。若是这些日子一直只带着那温明草,我现在都该痴傻了。” 闻了一个月的气味就疯了?这香草居然那么危险。 “还好还好……你要是傻了,我会难过死的……”楚晏听得后怕不已,对穆尼有几分愧疚,而后又是一惊,“我天天在柳静水旁边闻这味道,我不会要变傻吧?” 穆尼已经用上了看傻子的眼神:“你放心,要傻也是他先傻。” 楚晏经他一说,连连点头:“他都敢给自己用,自然是已经用其他药物处理过,不会有害。” 说完他又思忖起来,温明草止痛效用极好,那柳静水得是有多痛,才会要用这种级别的止痛药……还得冒着变傻的危险? 他还没能想出什么花来,穆尼就打断了他的思绪,冷不防地道:“你到底为什么成天要去找他?” 楚晏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他说的那个“他”是指柳静水,便觉他问得莫名:“这地方我就认识他、阿月、还有小玉。阿月和小玉姐弟两个通常都在一起,多了我一个我又说不上话,不找他找谁?” 见穆尼没答话,楚晏还当他是不开心了,便道:“穆尼,今天元宵,等会儿有灯会,陪我去看灯吧?” 穆尼连忙摇头:“你们在一起我也说不上话,别找我。” “你们?”楚晏一怔,穆尼这话说的,怎么就“你们”了?他好像没有说过要跟柳静水约着去吧? 穆尼道:“你难道不准备与他同去?” 楚晏无所谓地道:“我是看你不太开心,才问你的……你就不闷吗?” 穆尼忽然觉得头疼:“不闷,真的,你去找他陪你吧。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楚晏叹了一声:“穆尼……别总板着脸,我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不敢开心了。” 穆尼顿时一笑:“这样行了吧?我没不开心,你开心就好了。” 楚晏瞬间得寸进尺: “那陪我去看灯会。” 穆尼转身一推门,朝门口刚好路过的一名学生道:“劳烦去给柳先生捎个话,我们少宫主想约他晚上去灯会。” “啊?”楚晏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十分精彩。 但他并没有阻止,本来他也是打算穆尼不陪自己,那就继续去烦柳静水的。 不久之后夕阳便完全沉没,星河缓缓流过夜空。 在穆尼的自作主张下,楚晏跟柳静水约好了地方。出门时穆尼还是跟着楚晏一起走了,只说是送他过去。 上元佳节,中原各地都会举行灯会,书院中也早早挂满了花灯。夜色一沉,灯火便亮了起来。两人一出门便见书院之中灯光点点,每盏灯下都挂了灯谜,处处是来看花灯猜灯谜的人,欢闹声不绝于耳。 烟火从书院各个角落飞至夜空中,地上火树银花熠熠生辉,直映得这黑夜亮如白昼。盏盏华灯摇曳不定,灯火明灭闪&#xe863;,灿如繁星。 楚晏听见那放烟火的声音,便稍稍抬起头看:“他说在揖礼树等我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穆尼摇头道:“不知,我去问问。” 说完穆尼就要&#xe863;身去问问附近的学生,这时便有一个青年男子迎面走来。这人气质儒雅,风度翩翩,满面含笑,见了楚晏便微一躬身行礼,道:“楚少宫主,也来逛灯会么,实在有幸。” 穆尼便随楚晏一起停下脚步,两人望着面前这人。 先前去找柳静水时,楚晏是见过这人几次,知道他是在这书院中还颇有地位的一人,不过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楚晏正愁该怎么回应,那人便自报姓名:“在下薛岭,字子山,是这书院教习。” 楚晏便道:“薛先生好。” 薛子山微笑道:“少宫主是要找柳先生么?” 他也只是猜测,毕竟每次看到这个异域来的少宫主,都是在柳静水那里,看起来两人关系极好。 “嗯。”楚晏点头道,“约好一起来灯会的,薛先生可知揖礼树如何走?” 薛子山转身往前一指:“那地方便是揖礼树。那两棵树长着长着长弯了,看上去就像两个相对行礼的人,所以就叫了这名字……不过现在这名字没几个人叫,多是叫那个诨名‘入我相思门 ’。” 楚晏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两棵挂满花灯的树,那树干均在中间弯折了,搭在一起,好像是人弯了腰一般。那一树花灯连在一起,又如桥梁一般。 “入我相思门?”楚晏低声道。 “这名取自李太白之《秋风词》。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本是悲秋感伤之作,都是因为学生喜欢跑那地方谈情说爱,就取了个字面之意,倒不见原诗的伤感了。”薛子山看着那一树花灯,到底是个文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吟哦起来,说完又笑道,“今日元夕,挂在那边的灯,是用来结缘的,全是学生写的情诗……见笑。” 其实楚晏的汉话很好,他娘亲是汉人,小时候也教了他许多,即便后来在沙漠里不怎么说汉话,他一到中原仍旧能与人交流。但诗词这种东西对楚晏来说还是太难了些,他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勉勉强强感觉到个大概意思。 楚晏听他念了那么几句,若有所思,向他道谢:“多谢薛先生……” “无需客气。”薛子山依旧淡笑,“那我便不打扰少宫主了,还望少宫主今日能够尽兴,告辞。” 别了这位薛先生,两人便向那揖礼树行去。 果然是个结缘之地,人都要比别处多些。那地方有许多身着白衣的男男女女,树下摆了许多桌椅,这些人便坐在桌旁提笔写字,而后往那结缘灯上挂。 楚晏也不关心他们是在做什么,他只知道那一群白衣人里,有一个在等他。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书院中人皆穿一身白衣,那人的身影却是不同的,他一眼便能看出。 那人提着一盏灯,在这辉煌灯海中回身一望,身后是灯火缤纷,烟花绚烂。 离得很远,可那人好像也是一眼便看到了楚晏,立即缓步走来。 “洛萨,记得早些回来休息。”穆尼当真只是送他过来,说完便展开轻功,不见了踪影。 跑得还真快。 楚晏不禁怔愣了一下,而柳静水已经提着那盏灯走到他身前:“少宫主。” 这一声立即把楚晏的神唤了回来,他朝柳静水一笑:“你能不能告诉我,‘入我相思门’是什么意思?”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嘈22、嘈嘈切切 这揖礼树的别称,柳静水身为书院之人自然是知道的,听楚晏一问,便知他是从哪里听到了这别名。微微一怔,他道:“便是尝得情味,明了相思之意。” 楚晏又问:“相思是什么?” “相互间的爱慕思念……”柳静水顿了顿,“此句中为‘相爱不得唯有思’。” 说完他又觉得还是有些不太妥当,这种感情上的事,还真是不好解释。 好在楚晏没有一直问,转而往旁边那些花灯上瞄了一眼。只见每盏花灯下都吊了一张红色小笺。小笺上面写的什么他不清楚,照薛子山方才所说,都是情诗。 不过有些太有名了,他就多多少少听到过,知道点意思。他此刻轻轻捏起一张小笺上,所写的就是一首极有名的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晏照着上面的字轻声念完,不由轻笑,朝柳静水道,“你是君子,那你有喜欢过什么淑女吗?” 柳静水失笑:“不曾。” 其实他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也早有了婚约,只是这婚姻大事却一直没成,因为他有意在躲着。 柳家老爷子早在他还是懵懂幼童之时就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正是江家大小姐江浮月。 桃源江氏与蓝溪柳氏乃是世交,老夫人还怀着柳静水的时候,患了一场大病。而江家世代行医,乃是中原极有名望的医学世家,柳老爷便送夫人去了江家修养。谁知生下柳静水之后,老夫人身体还是没有好转迹象,之后几年都一直待在江家。柳静水自然也是跟着母亲在江家生活,他出生后一两年,江家也多了个大小姐,两人便成了玩伴。 他与江浮月本就是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长大之后一个是名噪江湖的年轻俊秀,一个是悬壶济世的妙手名医,郎才女貌,极为相配。可惜两个人都对彼此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兄妹之情。 感情这种事,总不能勉强,要与对方成亲,他们两人都是不愿的,可又都不敢忤逆父母,只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躲着。如今柳静水在隐山书院当教习,一年才回去家里一次。江浮月则是在杏花 坞潜心研究医学,时不时带着一群门内弟子云游四方,悬壶济世。 不喜这父母之命,自己找一个就是了,可奇怪的是,也没人见柳静水跟哪个女子好过。他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去考虑这些事,每日处理隐山书院中的诸多事宜,已经忙得没有闲暇。更何况他醉心的是文武,练刀弹琴都已经令他感到乐趣无穷,并不觉得非要有个人陪着才好。 所以,到现在别说是有个恋人了,他连心&#xe863;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有时候他甚至还会觉得,成家简直就是负担,影响他武艺精进。 楚晏听他说不曾,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转念一想,柳静水这种天之骄子,该是眼光极高,没几个人入得了他法眼,现在都没喜欢过哪个女子,倒也不算什么怪事。毕竟自己也是自视甚高,那些还没自己好看的,不喜欢。 楚晏放下那小笺,变着法夸他一句:“你没喜欢过别人,但肯定有人喜欢你。” 柳静水只是笑笑,往前一望:“泮池那边人少些了,可以去泛舟,看看水上花灯。” 楚晏“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其他花灯下的小笺。 这边挂在树上的花灯外面都是琉璃罩,并不是纸灯,烛火都完全被笼罩在琉璃里面,该是怕挂来一阵风就把树给烧了。琉璃灯的外观华丽,倒是比纸灯更合楚晏的意,他在这多看了会儿,才跟柳静水去了泮池。 泮池今日水面上处处是花灯点缀,漂在水上的小船也用灯进行过装饰。思乐亭里此刻也是灯火辉煌,他们先上了一艘小船,从池边朝那思乐亭泊去,一路金波跃&#xe863;,水浪徐徐。 满船灯光,在水上缓缓划&#xe863;,像是天幕中偶然划落的流星。三十余亩的泮池里,这样的小船此刻至少有二十余艘,也不是太多,比起其他地方,这水上倒还清静得很。 船上渺渺琴音飘进风中,在水面上荡开。 楚晏坐在船头,安安静静望着天空,星光与火花散落在水中天上,全部化作了大大小小的星辰。 在沙漠里,他就很喜欢一个人去看星星。大漠空旷无垠,视野开阔,天空是整个将人包围住的,有时候望着夜空,就会有种自己站在满天繁星之间的感觉。这里是 山上,天空倒也没有被什么东西遮挡,抬头看星星的感觉与在大漠中时也挺像的。 夜风微凉,楚晏轻轻叹了一声,忽然有些想家了。 “怎么了?”柳静水奏完一曲,余音缓缓飘散,极是空灵。 “没什么……”楚晏听到他声音,便丢下了那些忽然生出的伤感,笑眯眯地道,“这船上怎么还有乐器的,有琵琶么?我也弹给你听。” 柳静水回身往船舱一看,还真在角落里看见一面琵琶,便进去放好琴,将那琵琶抱了出来。 楚晏接过那面琵琶,手指拨弦,铮然一声打破这水上静谧。声声如波涛怒涌接连不断,前音未落后音已起,又气势恢宏,震如铜鼓雷音。其中又含着些许杀气和狂意,直听得人热血翻涌,沸腾不已。 便是柳静水这般向来追求中正平和之人,都被这琵琶声弄得心中激悦,热血沸腾。 琵琶声稍歇,柳静水还当这曲已经奏完,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楚晏却只是一顿,手上仍旧不停,道:“我也不知……是我妈妈常奏的一首曲子。” 柳静水看他继续弹奏,知道这一曲还没完,便没再出声,只在一旁安静听着。 这琵琶声正到激昂之处,忽地一声闷响,远处水面上忽然爆起数丈高的水柱。船上两人不禁朝那水柱看去,只见那边连连爆起水柱,之间还有两个人影前后追逐。 连环巨响惊得水上之人纷纷惊呼,可这些惊呼声却全都被那爆炸声掩盖住,这水上忽然就混乱不已。爆起的水柱化作急雨倾盆而下,顿时浇灭旁边几盏花灯。这飘满灯火的水上便有了一条黑,极是醒目。 “怎么回事?”楚晏手指尚且停在弦上,见状不禁皱眉。 那水柱连连爆起,一路朝思乐亭而来。他们两人的船本就已经到了思乐亭附近,见这异状哪能不去看看。两人顿时运起轻功,身如惊鸿,齐齐飞身朝思乐亭跃去。 人都在水上,这亭边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两侧的一排排花灯随风摆&#xe863;,灯火闪烁。然而两人刚刚踏上亭边长桥,便见亭上花灯依次熄灭! 楚晏皱眉,正想&#xe863;身去找那两个人影,便见一道白影卷着劲风朝自己冲来。 他惊异的同时 ,立刻出手相抗。转瞬之间,便有三个人的三道刀气同时朝那道劲风爆射而去。那白影知是不敌,顿时往后一退,逃至那亭上。 楚晏收手,余光亦见柳静水放下手掌,方才那刀气之中,还有一道是他的。可刚刚是有三道刀气…… 正奇怪这第三道刀气从何而来,楚晏便见穆尼出现在自己身旁。 “少宫主,我在附近看到他,便追过来。”穆尼手握弯刀,眉头紧锁着看向亭上。 三人站到一处,齐齐望向那亭上白影。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中间,缓缓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少主,好久不见。” 那思乐亭顶上,此刻坐了一个金发白衣的胡人,正是莫里。他轻轻笑着看向三人,面对着三个武功高强之人,竟然一点都不慌张。 真是扫兴。楚晏看清了他面容,自然心中不悦,一掌飞出直取莫里面门。 莫里根本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xe863;手,险些来不及闪躲。反应过来立即飞身而下,躲过一掌,而后飘至楚晏身前:“少主干嘛发那么大火?” 楚晏冷哼一声,不答话。 穆尼却难得地话多了起来,朝他怒喝道:“正度佳节,要你来打扰?” “可不是我想来的。”莫里说着轻瞥穆尼一眼,语气竟然有些嗔怪,“是你非要追我,我只有跑了。” 楚晏看穆尼那反应,不由一惊,顿觉不对,看向穆尼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他还能不了解么?穆尼常常是板着脸,跟块木头一样,情绪很难有什么波&#xe863;。在外时因为自己的侍卫身份,还不会多说话……现在居然怒成这样,楚晏便猜是莫里惹到穆尼了。 穆尼却咬牙道:“没有!” 他这样说没有,那肯定是有了。楚晏本就看莫里不顺眼,得知他还惹了自己好兄弟,顿时怒火中烧,又是一掌朝莫里拍去。 莫里身形一&#xe863;,猛地后撤数尺,喝道:“你怎么就知道打人!” “不打你打谁?”楚晏冷哼,飞身追上。 柳静水不知莫里身份,只是见楚晏明显不喜此人,便也出手相助。 见状不妙,莫里顿时头也不回地往水上跑,身影如鬼魅一般飘忽,掠过之地又是猛然炸开几道水柱,阻了楚晏的路。楚晏看那水花在身前爆起,不禁&#xe863;作一滞。接着便远远传来莫里的声音:“你们三个人,我才不跟你们打!” 话音随着那水柱一道落下,他的人竟然已经不见了。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3、桂2花香馅 楚晏也不再追,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冷哼一声。他现在担心的是穆尼,回身便问道:“穆尼,这是怎么了?” 穆尼摇头:“我走之后便遇上了他,只不过是发生了些口角而已。一时气不过,便追他到这里。” 楚晏还想问问莫里是说什么了能给他气成这样,旁边柳静水却开口了:“他是谁?” 平日里隐山书院都有门禁,外人不可随意进入。非休沐之日,学生也需要得了允许,拿了印信才可出门。近日过节倒是解了门禁,今日的上元灯会,附近的百姓也有进来玩的,人一多了便是鱼龙混杂,很容易出事。书院虽有人防卫,但到底不如平日那般好管理。 柳静水不明那人身份,总觉得他有些危险,此刻不由微微凝眉。 楚晏嫌弃道:“我大光明神教下有日月星三部,我是日部浣火宫少宫主,而他是月部流镜宫少宫主,名叫莫里。教众都将他与我合称‘日月双绝’,我倒是一点都不想跟他沾上边……虽然他不服气,但我到底是日部少主,比他高一级,他还是得听我的,没有我的命令他不会做什么。” 说到后面,他是看出了柳静水的担忧,便这样说了一句,想让柳静水放心。虽然莫里很讨人厌,但也只是讨人厌而已,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应该也只是跑来凑个热闹的,没必要太过疑虑。而且自己的地位怎么也比他高些,他总不敢在自己面前乱来。 柳静水信任他,便点点头:“嗯。” 方才这么一出,可是把许多人都给惊着了。水上小船已经纷纷靠岸,过去些白衣书院弟子接引船上之人离开。 而那水面上,有一白衣人登萍度水,飞纵而来。熄灭的花灯竟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重新亮起。待他旋身落下,行至三人面前,楚晏便认出他是之前给自己指路的薛子山。 “柳先生。”薛子山一颔首,语气略有些急切,“方才见泮池有打斗之象,不知是发生何事了?” 柳静水负手,淡淡道:“有外人误闯入书院,已经跑了,薛兄不必担忧。不过方才水上受惊之人,还得好好安抚一番。” 薛 子山舒口气,微笑道:“那便好,方才见泮池突然大乱,我已让人去带船上之人上岸。” 柳静水点头:“有劳薛兄了。” 将这事弄明白了,薛子山才朝楚晏打招呼:“楚少宫主和这位小兄弟未受惊吧?” 楚晏摇摇头,薛子山又笑道:“有柳先生在此,应当是不会的。既然无事,这游湖还可以继续,难得佳节,不好扫了大家的兴,我这便过去告知,告辞。” 薛子山方一离去,穆尼便道:“少宫主,那我先退下了。” “嗯。”楚晏目送他离开,才回头看柳静水,“我们回船上?” “好……”柳静水才刚出声,就气息一窒,猛地咳了一声。弄得楚晏顿时心中一紧,看他眉头紧皱,更觉不对。 “你是不是又……”楚晏不等他回答,便抬手扶住人,运起内力探入他体内。 那种冰寒气息果然在他经脉中蔓延,又是那寒毒发作了。这寒毒究竟是怎么弄的……怎么那么久了还一点好的迹象都没有。 内力渐渐将那冰寒抑制住,楚晏长舒一口气,寒毒是暂且压制住了,也不知能坚持多久。柳静水猛咳不止,好不容易停一会儿,才有力气开口说话:“本还想带你去乘飞鸢的……看来只能改日了。” “以后去就是……要去找江姑娘吗?还是我直接送你回去?”楚晏眼中的焦急之色丝毫不掩,柳静水一与他双眼对上,便是一怔。 “不用去找阿月,我回去吃些药就好。”柳静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太虚弱。 楚晏稍稍安心了些,给他拉拉身上貂裘,便慢慢陪着人走回去。 那寒毒实在厉害,果然没能消停多久,才一回去柳静水又开始疼痛难当。看着他喝完药睡下,楚晏还是不太放心,怕他过一会儿又发作,便在桌旁坐下守着。好歹他还能帮他抑制一下寒毒。 房里没人说话,光线又暗,暖炉和熏香又令人极为惬意,楚晏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不久便伏在桌上睡过去了。 不过他并没能一觉睡到天亮,半夜,他才醒过来,揉揉额头,坐直了身体。 怎么回事……明明自己送人回来,结果还先睡着了? 他感到十分温暖,只因柳静水的那件雪貂裘此 时披在了他身上。 刚刚柳静水分明疼得不行,喝了药便在床上睡下……雪貂裘是谁给自己披上的? 楚晏忙朝床上一望,那地方果然已经没了人。 他到哪儿去了? 楚晏心中奇怪,扯下了身上的雪貂裘。他觊觎柳静水的雪貂裘许久了,此刻忍不住把那雪貂裘抱在怀里抚摸了几下。软软的毛摸起来特别舒服,还带着点柳静水那小香球里的沉静冷香。 不过他寒毒发作,这雪貂裘给了自己,他可怎么办? 楚晏一时忘了柳静水是个极其讲究的人,他日日不离身的雪貂裘有很多件,样子大体相同,只在一些小配饰上作了改&#xe863;。这件披在自己身上,还可以去另外拿一件。 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走&#xe863;,想将这件雪貂裘给人还回去。可是进了几间房都没见到柳静水的影子,便猜他是出去了,只得出门看看。 已是深夜,书院灯会早已结束,远处都已经没有了喧闹声,一切都沉寂了。 柳静水站在亭中,并没有披上一件雪貂裘。只穿着里面的白衣,在这寒风中极为单薄,看着都冷。可他的背影却坚定如山,寒毒发作,又只穿了那么点衣服,站在冬夜风中却一丝病弱之气也无。 楚晏一出门便看见了他,白衣上洒满了星月光芒,在这夜里太醒目,想不看到都难。抱着那件雪貂裘朝人走去,楚晏道:“那么晚了……怎么不好好睡着?” 听到这声音,柳静水也没回头,等人走到自己身旁,才偏头朝他一望,笑道:“我说我疼得睡不着,你信么?” 楚晏心中一慌,可看他这神情可一点都不像是有多痛……又在逗自己了? 确定柳静水并没有什么事之后,他自然是不信了的,但他嘴上却十分不真诚地说道:“信。” 听他这十分敷衍的语调,柳静水不由轻笑出声,而后便觉身上一暖,那件雪貂裘又回了他身上。 “穿好。”楚晏给他拉好雪貂裘,眉眼一弯,又是调侃,“哪里疼呀?让我来帮你解毒疗伤怎么样,柳哥哥?” 他是想着总得逗回去扳回一成,可惜对方却完全不吃这一套,脸色一点都没变,只道:“这倒不必了……夜深了,要回去休息么?” 楚晏摇头 :“走出门就被冷风吹了个清醒,睡不着了。” 两个人现在都神智清明得很,一点倦意也无。 柳静水是半夜醒过来,没了睡意,因寒毒发作心中又有些烦乱,便到亭中看看夜色,随便走走散散心,打算过会儿就回去。毕竟还是冷天,外面的温度不适合待太久,现在楚晏也出来,两个人总不能一直在这傻站着。 “既然睡不着……”柳静水沉吟道,“上元节……我都还没带你去尝尝元宵,横竖没睡意,不如现在去?” 楚晏正好有些饿,自然是想去的,却觉他的想法也太异想天开了些:“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去哪里会有人给你做元宵啊?” 柳静水笑得高深莫测:“跟我来便是。” 楚晏还以为这书院里的厨师厨娘是随叫随到,时刻准备着伺候这些先生们,柳静水才会那样说,结果柳静水直接带他去了厨房。而这厨房里此刻一个人都没有,灯都是灭的,漆黑一片。 看着柳静水点起灯,燃了灶火,楚晏才肯定他是要亲自下厨,奇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你居然还带我来这里,还要下厨么?”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是说君子见到生灵哀态会心生恻隐,感到不忍,要人如这般怀有仁心。不是真的让人远离厨房。”柳静水一边说着一边拿襻膊绑起袖子,真的拿出了要下厨的架势,“况且不过是煮两碗元宵,又不是杀生。” 楚晏坐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吗……” 因为绑了襻膊,柳静水平日里掩在袖下的两只手臂此刻裸|露在外,楚晏的眼睛忍不住往上瞟。这一双手臂实在太适合握刀,肌肉线条流畅优美,&#xe863;作之间便露出一种力量感。 楚晏爱美,也很会欣赏各种各样不同的美,此刻看眼前这种刚健勇武之美的眼神就跟看到什么极美的珠宝一般。望着柳静水,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可怕的想法,他很想看看那被包裹在白衣下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呃……这想法是不是有些太猥琐无耻了点? 楚晏一愣,不过转念一想,当初落水的时候,给自己换衣服的是他,自己都被看完了 ,就算真看到了那也是两清了。何况自己又不是有什么邪念,纯粹就是想欣赏一下而已,只是想想。 这样一想,他顿时就理直气壮起来,一点都不为自己方才的无耻想法感到羞愧。 柳静水完全不知他内心已经经过一番沧海桑田的变换,兀自低头翻找着东西:“这里还有些芝麻豆沙……够了。” 忙活一阵,摆出些许食材来,他又去洗了小半天手,皮都不知道搓掉了几层,才开始处理这些食材。 柳三公子的刀除了能打人,能摘耳环,能擦桌椅……原来还能剁馅。他双手忙个不停,刀使得好,就算手上拿的是把菜刀,也能给玩出个让人惊叹不已的气势来。 楚晏在一旁看着柳静水和面、包馅、下锅,&#xe863;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惊呆了。这熟练的……说柳静水在这书院里其实是负责教做菜的他都信。 元宵不是什么工序复杂的食物,等那水里翻滚的糯米团子一熟,便可以捞上来食用了。这两碗糖水元宵,糖水还是桂花糖水,用的是去年金秋便风干制好的桂花糖,几点金色小花浮在白玉元宵之间,卖相也还过得去。 桂花的清甜香气已经让人垂涎欲滴,咬开那层糯米薄皮之后,里面的馅料流出,更是香浓,滋味极好。楚晏只尝一口有了一种特别真实的满足感,对此赞不绝口:“好吃!” “功夫不到家,只能是随便做点……”柳静水舀一勺糖水,轻轻吹了吹,“大厨们花的心思多,会比这个滋味好些。” 比起那些做得精致的元宵,这的确是很简单,楚晏倒是很捧场:“你做的就很好了。” 他笑得比那桂花糖水还要甜上几分,话也说得真诚,谁听了都觉舒心。柳静水原本还有些烦闷的心都瞬间清朗了,朝他笑笑。 两小碗元宵,不一会儿就被解决了个干净。半夜清醒过来的神智居然在吃饱喝足之后开始模糊,楚晏放下碗勺就直犯困。 “好想睡……我住得好远,不想跑回去了……”楚晏眼神迷离,捂着嘴小声打个哈欠。 困得一点都不想&#xe863;,还要回住所去,想想都觉得麻烦。 “去我那儿睡?”柳静水心想把卧室给他,自己去书房好了。 楚晏喃喃道:“好……” 这个“好”字拖了个长长的音,声音刚断,楚晏身子就软了下去。 柳静水哭笑不得,只能一路把人扛回了房。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