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商人》 两块银元 “……璟!谢璟!醒醒!” 谢璟眨眨眼,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趴在地上,只觉得浑身湿冷,用了最大力气也只挪动了手指头尖儿那一点位置,指甲裂了,浸在一洼浅水中,生疼。 喊他的人年岁不大,估摸着十岁出头的模样,穿一身破旧的黑袄,剃了头只长了一层青茬儿,这会儿吓得脸皮也发青,连晃了几下瞧见他睁眼了,那半大小子又往后退开点,慌里慌张想走。 谢璟咳了一声,喉咙里有铁锈味儿。 那小子跑了两步,不知怎么的,又折返回来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一声不吭就跑远了。 谢璟攥着手里尚带温度的铜钱,闭了闭眼睛。 他脑海里纷杂一片,断断续续闪过好些画面,一会是他在擦拭灵牌,一会又听到有人喊他在叮嘱什么,恍惚间一梦经年。 他像是做了长长一个梦,梦醒了,他又回到少年时。 谢璟咬了咬唇,尝到痛意,眼神却多了一抹清明,环视四周又垂眼看了那片已经被半融的雪水泡硬的衣领,后脖颈那一片隐隐的疼痛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十三岁最难熬的那年冬天。 也就是这年冬天,从小照顾他的寇姥姥没熬过去,一场大病走了。 而他之所以会倒在这里,就是因为寇姥姥从昨夜开始高烧不退,他咬牙抱了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玩意儿跑去当铺,好歹换了两块大洋,打算给寇姥姥请个郎中——他从当铺出来的时候就被人盯住了,等跑到小街,背后一闷棍就让他眼前一黑倒下去。 方才一脸惊慌喊他醒来的小孩叫小李子,是附近戏班的一个学徒,经常钻狗洞出来找他玩儿,俩人算是熟识,只是小李子天生胆小,这次能陪他偷溜出来一起去当铺就已经腿脚哆嗦,等谢璟被打晕在地,更是被吓破了胆,喊醒了人,塞上几枚自己积攒下来的铜板,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了。 谢璟撑着身体爬起来,他记得自己上一回直到半夜才醒过来,等回去之后,寇姥姥已经不行了。 这次早了半日,而他身上还有几个铜板。 谢璟没回老房子,他揣着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去了镇上的寇家。 寇姥姥在青河县是有亲戚的,但并不常走动,无他,穷。 一老一小,家里揭不开锅,如今这年头又乱,哪里有人敢凑近了说话,谢璟这样的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米能养活一张嘴,慢慢的也就疏远了。 谢璟这次去,是为了赌一件事。 他敲开寇家的门,傍晚时分,即便再简陋的砖土房子里也透着人间烟火气,一抹昏黄的油灯照亮着小饭桌,粗糙的三合面馒头冒着热气,棒子茬粥黄澄澄满碗,一碗蒸咸鱼,一小锅白菜炖油渣儿,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寇老三站在门口同他寒暄,只当他来借钱,正在为难让不让他进去,“按理说我该去看看,可这肺痨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事,唉,谁家都有个三灾两难……” 谢璟对他道:“三叔,不是来同您借钱,我听说沛哥要同您一起去当差。” 寇老三有些得意,脸上难掩笑意道:“可不是,前些日子我带他去主家送了一趟货,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气,点了名儿的要他过去当差。” “别去。” 寇老三眉毛都竖起来,“什么?” 谢璟道:“我劝您别让沛哥去,他在那边弄坏了少爷的东西,府里的人找他是为了出气,您签的是不是死契?”谢璟也说不准,他只知道当年寇老三的儿子进去没过几个月人就疯了,死在里头,寇老三逢人就哭诉,只说是府里的少爷害死了他儿子,还递过几次状纸,只对方家大业大,拿了张按了手印的契文,不了了之。 寇老三有些疑虑,但还是转身回去低声问了儿子几句,寇沛丰正在里头吃饭,嘴里含着三合面馒头说话咬字不清,言语间含含糊糊地眼神想躲,寇老三抬手给了他后脑上几巴掌,瞪圆了眼睛,才从儿子嘴里问出几个字来,勉强能听到“半月前”“箱子”一类的话。 谢璟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等着。 寇老三再回来的时候,额头上已冒了一层细汗,他拉开门让谢璟进来些,低声问他:“谢璟,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主家的人,那人还跟你说什么了?” 谢璟:“说让沛哥去跑街,老铺的胡把式最挑剔,到时候找个什么错儿把人撵出去,或者送到马房做苦差。”寇沛丰上辈子就是在马房上吊自杀的,说是疯得厉害,颠三倒四就那么一两个字往外蹦,死也死得稀里糊涂。 寇老三冷汗已经下来了,原本吃锅子的热乎气都没了,后背嗖嗖发凉。 他确实送了点银元给老铺,想让他儿子跟着把式后头学本事,那边满口应承,今儿听着言语里透露的意思就是找的胡把式,说是负责老铺药材的,是肥差。而马房是什么样,寇老三再清楚不过,如今这年头官老爷一茬茬的换,县官不如现管,马房里死一两个小伙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塞点钱,任由你是冻死、打死,都能涂抹过去,况且他儿子半月前,还…… 寇老三心口一紧,正在想着,又听眼前的男孩平缓说道:“三叔,你送我进主家,我顶沛哥的名字。” 寇老三怔了下。 “你拿两块银元,给我姥姥请个大夫,”谢璟说话慢但清晰,一字一句道:“我替沛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芝麻烧饼 寇老三想了片刻,谢璟站在那等,时间一分一秒像是有一把小火,在心上烤过,火烧火燎。 片刻后,他终于听到寇老三开口。 “这事你也只是听说,做不得准,不过三叔承你人情,这顶替的事儿……容我再想想,两块银元先借给你就是了。”寇老三这么说着,又抬手去拿自己那件半新的羊皮夹袄,“这么的,叔先请个大夫,给你姥姥瞧瞧。” 寇老三顶着寒风跟谢璟一起出门,他不放心,并没有直接给谢璟钱,跟着他一道去找了郎中,一块银元都没让谢璟沾手。这两块银元可是一家人一个多月的嚼用,寇老三把钱给郎中的时候心疼的厉害,但咬牙还是递了出去。 谢璟路上拿出兜里仅有的铜板买了一个烧饼。 卖烧饼的支着一个大铁皮桶,里头炭火旺盛,烘得烧饼外酥里嫩一个个冒着热气,有挂着芝麻粒的烧饼被火一烤,上头的芝麻爆开,发出细微“啪”地声响,香气扑鼻。 谢璟在摊前站定了,要了一个带芝麻的。 芝麻烧饼薄而扁,比正常的要小上一圈,但内里夹了糖汁儿,香酥可口。这样一个芝麻烧饼要三个铜板,卖烧饼的人给他拿了,又问道:“一个够不够?不如再要俩白面的,比芝麻的便宜俩大子儿!”一般人都爱要白面烧饼,里头撒了点五香粉,一样香,更挡饱,除非是给家里小孩带才买芝麻的,这玩意香是香,半大小子可吃不饱。 谢璟摇头,要了一个,拿油纸包好了贴在胸口放着,路上一口没吃。 寇老三在一旁瞧着,倒是对这孩子心软了几分,谢璟不吃,定是带回去给家里病人吃的,这么大的孩子也是有心了。 青河县不大,郎中骑着毛驴,谢璟和寇老三一路紧跟着半个时辰就到了寇姥姥住的老房子。 小镇边上的老房子多,住的大多都是苦力,靠近码头,房子里阴冷潮气,除了寇姥姥躺着的土炕和炕边搭放着的一张小饭桌,再没有一件称得上家具的东西了。 郎中穿着棉布厚长袍,进屋来放下药箱去给寇姥姥治病,看了一阵,就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当是肺痨,不过就是伤寒,想是积劳过度,又吹了风……”看了一阵,又给开了药,“这些药我身边正好带了,也省得再回去取一趟,留下几服药你先给姥姥吃着,晚上留神盯着点,多照看些,吃着见效就再去我那里拿,几服药就能好。” 郎中写方子的时候忍不住跺了跺脚,这屋里倒是比外头还冷,一丝热乎气都没有。 寇老三忙道:“快去烧些热水,好歹也暖暖炕!” 谢璟盯着躺在那的寇姥姥有些迟疑,寇老三道:“这有我呢,快去。” 谢璟这才去了,灶间的火烧起来,房子里多了点热乎气,寇老三给郎中倒了一碗热水,谢璟却是端了小半碗吹凉了小心喂给寇姥姥,半点没嫌老人的意思。 郎中在一旁道:“对,一会也这么喂药,小口喂,慢慢的来,只要不吐出来时间长些也可以。” 寇老三送郎中出门,回来的时候就瞧见那孩子掰碎了烧饼,小口喂给寇姥姥吃,喂了小半块之后,又忙去熬药。外间灶连着里头的土炕,他家只有一口小铁锅,里头还放着刚煮好的一锅热水,现取了下来,换了一个缺了半耳的黑陶罐在熬中药。 寇老三瞧他可怜,帮着去捡了些树枝柴火回来,言语里忍不住带了责怪:“你姥姥病着,家里怎么一丝火星都没有?天寒地冻的,好歹把炕烧热……” 谢璟没吭声,只听着。 寇老三说到一半,准备抬头去拿东西的时候,就瞧见谢璟耳后的血痕,刚打的伤口还在,天冷,血凝在他一头黑发里,倒是不容易察觉,若不是这会儿灶膛里火苗烧得旺,他也不能看个正着。 谢璟脸偏白,透着冷色,白瓷似的色泽没有一丝瑕疵,这个年纪的男孩里算是长得极俊俏的了,但就是太瘦,细伶仃的脖子支撑着脑袋,手脚纤细,蹲在那小小的一团。 这年头谁讨饭吃都不容易,寇老三心里叹了一句,也就没再吭声。 寇老三没问谢璟的遭遇,谢璟就一字不说。 寇老三在那等了会,瞧着屋子里空荡荡的,也实在没什么能帮忙的,他临走的时候又敲打了一下谢璟,毕竟他在这扔下两块银元呢! 寇老三瞧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到底有些于心不忍,说了句软和话:“你且准备几日,也照顾好你姥姥,我这也等着主家听信儿呢,等来了消息,我就来寻你,横竖总还要个几天,你在家等着吧。” 他也不怕谢璟跑了,青河县就这么大,能跑到哪儿去? 谢璟应下。 等到夜里,谢璟又喂了寇姥姥两次药,一宿没睡,守在老太太身边儿。 半夜里没有水了,外头天寒地冻,水缸里的那点水都被冻上,谢璟也不敢离开老人身边去河里取水,半夜下了大雪,他就取了些雪水回来煮沸了,喂给老人喝。 他喂寇姥姥吃完剩下的那半块烧饼。 大约是喝了药有点力气,好歹是咽下去了。 谢璟坐在那,放轻了手脚给她仔细擦嘴,看着她舍不得挪开眼睛。 真好,她吃了一整个烧饼。 当年寇姥姥撑了几天,终于撑不下去了,她烧得糊涂,嘴里喊着他的乳名,一声声念地都是他,只最后说了一句,说想吃一张芝麻烧饼。谢璟当年和现在一样,在当铺外被人抢了银元,身无分文,为了满足老人最后的一点心愿,他在路边给人磕了许多头,好不容易借了几枚铜钱去买,回来寇姥姥只来得及吃了半张,人就没了…… 谢璟看着她心想,姥姥这次吃了一整个芝麻烧饼,一定会好起来。 天边泛白的时候,寇姥姥醒了,指尖动了动,谢璟就察觉到,立刻起身小心去碰了碰她的脸,小声道:“姥姥,姥姥你醒了?” 寇姥姥眼睛缓缓眨了眨,微微点头:“醒啦,几时了,璟儿怎么今日没去学堂?” 谢璟鼻尖泛酸,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边,“我不去,我守着您,哪儿也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留言和投雷的小伙伴~明天加更=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金佛 寇姥姥醒来三天,身体渐渐好转,她向来身子骨硬朗,这次是饿得久了,又连夜赶针线受了风寒,一下病如山倒。谢璟把家里那点存粮全都拿出来,又去河边砸开冰洞抓了鱼给姥姥熬汤,吃了几天,寇姥姥慢慢有了力气,白日里被谢璟扶着也能自己起身喝药了。 谢璟瞧着她好端端坐在那,心里一块大石才放下。 他这几天一直像在梦里,脚踩在云端都是飘的,有时候早上起来看到破败简陋的老房都会失神,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耳边连着听见寇姥姥喊他的名字,思绪才收回,眨眨眼,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姥姥?” 寇姥姥小声咳了,问他道:“璟儿,咱家小桌上供奉着的那尊小金佛呢?” 谢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小桌上原本放着一尊铜塑描金的佛像,不过两个巴掌大小,雕工也一般,倒是实打实用了两斤上好黄铜,分量极沉。那是他从懂事以来,寇姥姥就带他一起每日拜上几拜的小金佛,也是姥姥最重视的物件,家里再难,老人都没动过卖它的念头。 谢璟垂眸:“卖了。” “卖哪儿去了?” “镇上,当铺里。” 寇姥姥听到他卖了家里那尊描金小佛像之后,怔愣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反而伸手摸摸谢璟的脸安抚道:“没事,璟儿不怕,咱不怕啊,姥姥还能做针线活,等我好了,多多地做一些绣件拿去卖掉,一定能赎回来。” “我不要。” “傻孩子,那是你娘给你求来的小金佛,能保佑你一辈子。” 谢璟摇头,环腰抱住她闷声又说了一遍:“我不要。” 寇姥姥揽着他,用手爱惜地摸了摸他脑袋,哄他道:“又说孩子话,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姥姥答应了她好好照顾你,她给你的物件咱们一路上卖了许多,总共也就只剩这么一件啦。” 祖孙俩分吃一碗粥,谢璟垂着眼睛,很乖地把半碗都喝光了。 他这几天什么都答应寇姥姥,惟独不肯再去学堂。 谢璟道:“姥姥,先生教的那些我都会了,我会写不少字,不信我写给您看。”他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几个端正的字,又道:“我托三叔给我找了份儿活计,跟他家沛哥一起去铺子里当学徒。” 寇姥姥不肯,“我璟儿要多念书,姥姥还能养得起你,前几日是赶工累着了,好几家府里的太太们都要我绣新被面呢,过些天就能领到工钱,璟儿不去做工,姥姥供你读书啊。” “我已经同三叔说好了。” “这……” “姥姥,现在世道这么乱,我就算读了书,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中什么,不如让我出去学点本事,我好养您,也好养活自己。” 寇姥姥对他向来宠着,打小半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想了想点头应了,伸手过去想碰碰谢璟耳朵,谢璟躲开了点,寇姥姥道:“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谢璟身子僵硬了下,但还是顺从地靠近了点。 寇姥姥凑近了,就看到他耳后那半藏在发丝里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 谢璟含糊道:“前几天出去的时候没留神,跌了一跤,已经不碍事了。” “你这两天一直歪头不让我瞧见,我就知道一准受了伤。”寇姥姥叹了一声:“璟儿,外头太难,姥姥不愿你出去受苦,可你既然要出去就得想好了,要保护好自己个儿,别让姥姥担心。” “哎。” 青河县,白家。 寇老三缩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面躲避寒风,原本揣着手,在瞧见远远地来人后立刻就把手放下,一叠声地问好。 白府的管家却没有闲心同他交谈,紧张地迎在门口,吩咐几个人把大门开了,“门口的木槛也挪开,都挪开!一会白爷的车队直接进去!” 他们像是刚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寇老三有心想问问自己儿子的差事,这会儿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问,就撸起袖子来帮着管家一起收拾。 白府的木门大且厚重,平日里趾高气昂开都很少开几次,这会儿不但大门尽敞,还把门框下高高的横木也撤了,只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车队。 有人搬东西漏下一小块档门的石砖,管家立刻照着屁股上踹了一脚,怒道:“要是爷的马车磕碰一点,仔细你的皮!” 那人连声应是,赶忙搬走了。 不多时就听到街角传来马声嘶鸣,白家车队到了。 整队人马约有数十人,前头骑马的人身强体壮裹着厚厚的皮袍子,胯.下的骏马打着响鼻,老远溅起半融的雪水,后头还有几辆马车,轰隆隆震的地皮都在颤动一般。 寇老三是给铺子里送货的,旁的不认识,但对马熟悉,一眼就瞧出过来的清一色都是身骨强健的上好马匹。尤其是后头驾车的那几匹大马,通体雪白,长长的鬃毛披散着,四只蹄子不沾地似的跑得极快。 他只是一个送货的,并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有心想问问身边的人,刚凑上去就听到管家带头高喊:“白爷到——!” 前头领队的人径直骑马进去,后头马车也没有停顿,几乎是贴着众人脸面驶入府中。 寇老三站在管家身后,偷偷抬眼看了,只瞧见马车里隐约坐着一个庞大的身影,像是裹在厚重的袍子里似的一个人,模样看不清就晃了过去。等人走了,他忙小声问道:“周管家,这是哪位爷来了?” 管家脸上喜笑颜开,腮上两坨肉挤得眼睛越发小了,他心情极好难得愿意多说两句话压低了嗓子道:“还能是谁,省府那位——白九爷——” 白容久此时已被迎下马车,坐在主厅里。 他身量极高,但裹得严严实实,旁人穿一层貂皮大衣,他却要足足穿上三层,老远看上去像是陷在一堆毛茸茸里。这会儿正伸了一只手去面前的炭盆取暖,另一只手也不知道塞在哪里,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清俊且略显消瘦的脸,眉目淡漠,眼珠极黑,像是两丸墨玉镶嵌其中,衬得整个人剑眉星目,带了几分傲气。 青河县白家主事的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但这会儿并不敢坐,只站在一旁拱手喊了一声:“九叔。” 白家规矩多,白容久辈分极高,一般人见了都恭恭敬敬,他也习惯了这份儿恭敬,略略点头,道:“坐。” 对方这才在一旁坐下了,吩咐人上茶,讨好道:“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什么新鲜东西,红茶还不错,我让人煮沸加了些牛乳,还热着,九叔尝尝合不合胃口?”他亲自倒了一杯放在茶几上,“这套茶具是俄罗斯新近的样式,琉璃盏的,虽不及九叔日常用的,权当用个新鲜。” 白容久端起来浅尝一口,倒也没说什么,只让人拿了账册过来要核验。 白家往年的惯例,年关前总要核算各地大掌柜旗下情况,只是去年还是有老先生陪着,今年就换了少东家,白家掌权人最终还要归九爷,青河县的大掌柜在边境处事多年,早已是人精,这会儿心里明镜似的,已经领悟到省府那边换了新天。 府里是一番景象,府外又是一番模样。 寇老三一步一跟,只跟在周管家身后,讨好笑着求他一句准话。 周管家今日忙得很,家里老爷再三交代今日来的是尊大佛,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儿事事都亲历而为,寇老三在他身边嗡嗡嗡地小声问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他听得烦了,也没有以往那样抠点蝇头小利拿他几文铜钱的兴致,只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这月初七把人送过来——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要是做事儿不利索,或者哪里开罪了主家,那可是直接撵出去!” 寇老三惊喜道:“哎哎,我回头就把人送了来!” 他递了契纸过去,周管家也只略看一眼,嘟囔一句“添乱”,并没有管他上头写的还多了一位“谢璟”,收契纸,让人带他去找了账房支钱。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后还有一更,大家可以明天看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大雪夜 青河县今年冬季格外的冷,一进腊月就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尤其是月初的时候,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连同附近山峦也遮成白茫茫一片。 城东边的码头也歇了两天——大雪漫天,扒犁都跑不过河。 万幸这雪下得安静,没有狂风怒吼,老房屋并没有遭到破坏。 寇姥姥的针线钱送到了,家里买了些高粱和玉米,想着谢璟要出去做工,姥姥特意给他买了一小袋白米,想着法儿给他做点好吃的。 谢璟最喜欢吃姥姥做的米糕,粘粘糯糯的特别好吃,东西倒不贵重,就是做起来麻烦,他们平日里忙着讨生活,很少能腾出时间做来吃。往常都是过年的时候,寇姥姥会蒸上一锅米糕给他吃,这会儿虽不到年节,但谢璟马上就要去当学徒,寇姥姥舍不得他,特意多做了,想给他带上点儿。 谢璟晚上吃了一整碗米糕,让给寇姥姥吃的时候,老太太就摇头说自己年纪大了,克化不了,只让他多吃。 老房子里一盏油灯昏黄,灶间烧了柴火噼啪作响,谢璟埋头吃热乎乎的米糕,寇姥姥就在一旁就着那点光亮做针线,一边缝一边拿了衣裳跟谢璟比量。 “璟儿今年又高了些,幸好多扯了点布料,一会缝好了你试试看,哪里不合身姥姥再改啊。” 谢璟点头,吃得鼻尖冒汗。 寇姥姥给他擦了,忍不住笑:“慢点吃,外头还有半盘呢。” 谢璟吃完那一碗就饱了,他试了衣裳,是最普通的粗麻布料子,自家纺织的那种灰粗布,结实耐磨,做成一件套在棉衣里的外褂,针脚细密,领子上还绣了一个小小的“璟”字。 寇姥姥拉着他转了个圈儿,怎么瞧怎么满意。 谢璟只试了试,就脱下来放在枕头一旁叠好,“我出门的时候再穿。” 寇姥姥知道他心疼自己做针线,笑着点头。 灯油不多了,一老一少早早躺下。 隔着厚窗户纸能听到外头雪落下的簌簌声,冬日夜里安静极了,天儿冷得连狗都不肯叫。 谢璟偷偷从自己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给寇姥姥捏紧了被子,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大约是天气冷的缘故,谢璟梦到了另一场大雪。 那是他还跟在白九爷身边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黑河,也是这般冷的天气,跺跺脚像是脚趾头都要掉,人冷得头皮发麻。 谢璟身体好火气旺,都已经有些扛不住,白九爷畏寒,这会儿冷得呼出的气儿都没多少热度,一张脸如玉般白得透明,只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半抬着眼皮盯住他,唤他的乳名“小璟儿”。 谢璟冷得跺脚,蹦了两步过去,哆嗦道:“爷?” 白容久把身上厚厚的皮氅掀开一条小缝,让他进来,谢璟犹豫一下,还是钻了进去。 “爷,我身上也冷……怕,怕冻着你……” 抱着他的人似是心情好转,低声轻笑一声,胸膛微微震动,谢璟努力去听,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包裹着他的皮氅越来越重,谢璟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却是看到了微亮的窗,天色已明。 谢璟怔怔看着窗,他已经好久没有再梦到过那个人了,大约是天冷,心里总还是记挂着他。 外头有人敲门,“咚咚”响了两下,先喊了寇姥姥的名字,等不及似的又喊道:“谢璟?谢璟在不在?” 寇姥姥手脚慢些,开了门瞧见站着的那位,脸色却不太好。 门口的是一个拿着烟袋微微驼背的男人,他瞧见寇姥姥先是愣了下,很快笑道:“老太太好,给您问好了,身体怎么样?这几天雪大,家里都还好吧?”他问了一圈,寇姥姥只淡淡回答,并没有让他进来,连门都只开了一条缝。 男人也不恼,还在问:“老太太,谢璟前几日求到我那边去,只是那天戏班开张不顺,手头也没一个大子儿,不瞒您说,自从这孩子走了之后我这心里特别难受,这不借了两天,筹了二十块银元,想着来帮把手……” 寇姥姥没等他说完,脸色就冷下来:“不用,我虽然老,但还没死,断没有卖孩子的道理!” “哎哎,老太太您这话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乡里乡亲的帮一把吗!” “用不着你帮!” “看不起唱戏的不是?” …… 寇姥姥推拒的干脆,直接把门关了。 戏班的班主在外头叫嚷了几句,最后也没能砸开门,骂骂咧咧几句走了。 寇姥姥也气得够呛,这戏班的人就在他们这片老房区住着,里头常听见打骂孩子的声音,听说还打死过人,若只如此寇姥姥躲着他们不来往也就是了,但偏偏那班主不知怎么的瞧见过谢璟几回,就跑来要认谢璟当徒弟——那契纸上写的白纸黑字,打死无论。 那驼背班主咧着一口黄牙,说要给十块银元。 寇姥姥当时就气个倒仰,自打那会儿起就把谢璟护得更严实,见了戏班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寇姥姥把门插上,抬头瞧见谢璟站在里屋门口,身上只穿着一件旧棉袄,但依旧衬得小脸白皙俊秀,十来岁出头,一双眼睛澄澈透亮,像是刚出生不多时的小狼崽子,带着点倔意又丝毫不露怯。 “姥姥?” “没事,又是戏班的人,璟儿你记住了,那帮人可不是什么好人,见到之后多个心眼,我听人说戏班里不少孩子都是从人牙子那买来的,真是造孽!” 谢璟抬眼看了门那一眼,他认识那个驼背班主。那人姓程,外号叫程罗锅儿,当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雪夜过后给送了二十块银元,帮他葬了最后的亲人,而他则进了戏班,学武生。 也是在两年后跟着戏班去了省府,在那里遇到了九爷。 只是这会儿,白九爷还在省府,亦或者去了黑河……谢璟微微皱眉,他遇到九爷的时候是在两年后,省府的情况倒是略知一二,但青河县是真的不清楚。 这里太小,又有太痛的回忆,谢璟下意识不愿意想它。 寇姥姥去炒米糕,拿油擦了小铁锅煎得两面金黄焦脆,谢璟的眉头不由自主在一片香煎米糕的气息里缓缓松开。他帮着姥姥烧火,抱着烧火棍抬头看着老人忙活做饭,原本的记忆也都被熟悉的饭菜香味尽数遮住,把心里最后一丝寒意驱逐。 还有两年,不急,他能救回姥姥,就能救回九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求留言求营养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霸王 腊月初七,寇老三来家里找了谢璟,带他一同去了主家。 谢璟身上穿了厚袄子,人也特意梳洗过,白净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发跟在寇老三父子身后,他人小,但腿长,没到小腿肚的积雪走起来也不算太费事。 寇老三一边走,一边叮嘱他们:“这回能把你们一起送进去,也是托了好些熟人,花了钱的,你们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做事,尤其是这几天,省府那边来了贵客,你们就待在学徒房,可千万别出来乱跑,听到没有?” 寇沛丰畏畏缩缩,一路上听着他老子叮嘱不住点头,小鸡啄米似的,他对主家有种天然的敬畏,“爹,省府离着咱们青河县多远,谁来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管好自己,少听、少问!” 谢璟把耳朵收回来,没吭声。 寇老三面色沉沉,一路领着他们去了主家。 谢璟那日的话,寇老三信,但也不完全信。 这年头能有份儿体面活可太不容易了,他不舍得把自己儿子那份空缺让出去,但又担心家中这颗独苗,思来想去,咬咬牙,花了点钱买通了周管家把谢璟也送了进去,只是入白府的时候让谢璟用了他儿子寇沛丰的名儿,俩人互换了一下。 寇沛丰小门小户出身,从来没进过青河县最富贵之家的大门,头一回进来就被惊呆了。门窗雕梁画栋也就罢了,窗上统一装着琉璃片,进到二门,在小厅等候的时候差点被博古架上一排排俄式玻璃摆件晃花了眼,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琉璃瓶儿,粉的、紫的、混彩描金的,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连忙低下了头。 寇沛丰晃花了眼,寇老三也没好到哪里去,战战兢兢,生怕乱动一下就碰坏了这屋里摆放的金贵物件。 谢璟跟在他们身后,没什么反应。 白九爷以前宠他,但凡有什么好物件自己把玩过后觉得不错,都往他手里塞。他是被九爷调.教过,一双眼睛也养刁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历好坏。上一世最后几年,凭着这份儿本事,挣了一些安稳度日的银钱,日子艰难,但也能撑得下去。 不多时,小厅又来了几个人,周管家这才进来训话。 谢璟杵在那,半垂着头十分低调。 周管家拿人钱财,多少给了点照顾,给这帮人吩咐活儿的时候,没让谢璟他们去铺子里吃头三年的苦,又听说谢璟他们俩人识得几个大字,就塞到了府里的学徒房——那边是跟着先生,新客娃娃们一般没有这般待遇,总要熬上几年苦力才能做到学徒或跑街。 一行人又排队出去,有人带着去领了衣裳,然后送进一处大浴房,一旁的锅炉烟囱粗壮,滚滚冒着热气白烟。 “都进去好好洗洗,有虱子的全替光头!” 谢璟手脚麻利,抱着衣服去了里面找了一处夹角隐蔽处冲洗身子换了新衣。 浴房门口有人盯着挨个检查,谢璟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被拽去剃头了。谢璟平日里被寇姥姥精心照料,虽然瘦些,但指甲剪过,头发更是打理得顺滑,站在那排队等前面的人检查的时候头发被炉火烘得半干,检查的人伸手一摸,就从发丝滑过,抬眼就瞧见眼前小孩黑缎子似的短短头发。 检查的人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看头发和精致小脸,倒像是哪里来的落魄小少爷。 那人看过之后,直接让谢璟过了,倒是没剃他头发。 等到了前厅的时候,还有头发的也就两三个人了,其余都被剔成青茬头皮,站在院子里吹着寒风,瑟瑟发抖。 周管家又来抖了一回威风,但是这次却没能说上两句,青砖拱门那闪进来一个矮个少年,手里拿着鞭子路上就甩飞了一丛枯草,一旁的小厮跟着低声劝了几句,那人回头就踹了他一脚,瞪眼道:“少跟我扯这些,少爷我天不怕地不怕,见天儿的去给他磕头,他倒好,就坐在门帘子后头‘嗯’一声,见都不见!”小厮哀求几句,那人火气更盛,“滚犊子,少爷今儿就不去了!” “好少爷,那位可是爷爷!” “祖宗我也不伺候了,谁爱去谁去!” “这,这老爷要是问起我们怎么说啊……” “实话实话,大不了就挨顿打,又不是没打过,嘁!” …… 那边热闹,引得众人探头去看,周管家咳了两声,这才又低下头去。 谢璟抬眼瞧着那人熟悉,不过眨眼就想起来,这是青河县大掌柜家的幼子,叫白明禹的,也是九爷最喜欢的一位小辈。白明禹脾气大,但也能吃苦,一根肠子到底没什么心眼,只这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后来跟在九爷身边多年,对爷极其维护,容不得人说九爷半个不字。 谢璟和他年岁相仿,当年和他接触最多,只是多年下来白明禹依旧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只碍着白九爷的威压,默默咽了这口闷气——这位少爷拿着白九爷当神,恨不得一日三炷香供奉着,实在接受不了九爷下凡找了这么一个俗人。 谢璟只见过几年后成年的白明禹,那时的白掌柜身量高大,极其威风,但这会十三四岁的白少爷瞧着缩水了许多,谢璟上下打量之后,只觉得对方个头矮小,只到自己额头的高度。 原来白明禹吹牛,他并不是从小就高大。 白明禹在家中霸道惯了,家中父亲大哥都让着他,这会只觉得每日去给人磕几个响头受了委屈——他磕得特别响,脑门都有包了! 旁边小厮一直劝,劝得白明禹不耐烦起来,他腿短踹不到人,干脆揪着小厮的衣服拖着去找了周管家,怒道:“我不要这人跟着了!你给我换一个,今儿就换了!” 周管家最怕这位小霸王,又不敢得罪老爷,搓着手一个劲儿地笑:“小爷,这不好,那是老爷给你挑的陪读,而且也没犯什么错……” 白明禹懒得管他,丢下小厮,自己在院中新人里挑起来,一连看了几个都是青茬脑壳,秃头一样难看,好不容易瞧见一个有头发的,刚想点他,就瞧见一旁有人蹲了下去,怀里还有悉悉索索声响,他越往前看,那人就越捂着躲。 白明禹问道:“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蹲在那的黑发少年“唔”了一声,只动动,没起身。 白明禹好奇心最重,两三步越过去走近了去拽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被拉起来,怀里的油纸包也显露出来,是一包白糖米糕,上头点缀着梅花,卖相不错。 白明禹撇撇嘴:“我当是什么,不过是白糖糕。” 谢璟道:“不是白糖糕,加了糯米和桂花汁子,融了雪水熬了好久,比白糖糕好吃。”白明禹喜欢吃甜食,听到肯定会追问。 白明禹果然感兴趣道:“你会做?” 谢璟点头:“会。” 白明禹喜滋滋指着人,扭头冲周管家道:“这个好,这人我要了!” 周管家怔了一下,还未回神,那小霸王就丢下自己小厮拽着谢璟跑了。 谢璟嘴角扬起一点,又很快恢复,他想快点找到九爷,跟着白明禹准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何时能找到白九爷—— 谢璟(握拳):跟着白明禹,就能提前一年半载! 白小霸王:小意思,磕个头的事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陪读 白明禹带着他去了大厨房,七八个厨子不敢劝这位少爷,任由他瞎胡闹。 白明禹其实也不想吃什么米糕,就是想找个什么地方躲着,不想他爹找到,也不想去给前几天来的那位“爷爷”磕头。 谢璟做过饭,以前九爷晚上饿了,都是他跑去小厨房做点什么吃食,厨艺算不上精,但蒸份儿糕饼糊弄一下白明禹足够。 他故意弄得看起来复杂一些,白明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叼着一根草在嘴边一晃一晃的,也不催。 白明禹不着急,府里其他人可都急了。 不多时就有小厮找到厨房这边来。 白明禹临走还老大不乐意,“不是说每天磕个头就成了吗,还干什么呀!” “老爷找您一起过去,已经等着啦,这不是大少爷回来了吗,一起去问安……”说了好些话,好歹连哄带吓唬地把这位少爷带走。 白明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指着谢璟道:“哎,你——叫什么名儿?” 谢璟道:“寇沛丰。” 白明禹叮嘱他:“好好做啊,一会蒸好了给少爷送房里去。” 谢璟点头应了。 大厨房里的人一时半会弄不清谢璟什么来历,谢璟也不同他们说话,只守着炉火专心蒸米糕。中午的时候没有人来找他吃饭,大厨房里倒是不缺吃的,厨子分了些饭菜给他,伙食不错,谢璟放开肚皮吃了一顿饱饭。 米糕临出锅的时候,谢璟问大厨房的人要了些蜂蜜淋上去。 北地花期短,蜂蜜贵,一般人家都用大块的冰糖砸碎了给小孩做零嘴,也多亏是在白府,还存着一大坛子蜂蜜。 谢璟端着米糕给白明禹送去,不过一两个时辰过去,白家小霸王就躺倒在床。 白明禹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顿,屁股开花。 这会儿躺在雕花红木床上哭叫连天,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他不让郎中动,一旁的亲大哥白明哲急得不行,伸手帮着把他打烂的裤子撕下来,好歹上了药。 “大哥,我不在这个家待了,你带我走吧!”白明禹求道。 白明哲又气又笑:“说什么胡话,你自己没好好念书,考你几道题一道都说不上来就算了,还当众瞎编。” “爹就是为了自己面子,不过错了几道题,就把我打成这样,全为了在外人面前做样子,自打那人来了之后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噤声!”白明哲唬他,“那位爷也是你能说的。” 白明禹哼唧了一声,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白明哲瞧着他小脸惨白皱成一团的样子,又有点心软:“你好好念书,爹今天也是生气你逃学的事儿,往后听话些,对了,大哥这次带回来好多新鲜玩意儿,你不是喜欢洋人用的毛瑟枪吗,大哥也给你带了一把……” “真的?” “那当然,还有两箱子弹,等你养好了就让人陪你上山打猎去。” 白明哲哄好弟弟,又把院里的人都叫过来敲打了几句,让他们照顾好小少爷,匆匆离去。 整个院子安安静静,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小霸王跟前。白明禹平日里脾气就大,这会屁股被打了十板子,上了药膏又痛又刺,往日最得宠的丫鬟过去送一碗茶水都被他砸了茶碗,骂了好几句。 谢璟进到小厅,没再进去,抱着蒸米糕的提篮坐在门口那等。 一直到晚上白明禹没什么力气打骂人了,他才把东西送进去。 白明禹趴在床上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道:“什么东西?” “米糕。” “你怎么这会儿才给小爷送来……” “晾凉,入味。” 白明禹把自己院里的人都骂跑了,闹着不肯吃晚饭,这会儿身上疼肚子饿,听见谢璟说就让他拿过来喂自己吃几口。 放凉的米糕软糯,上面淋的蜂蜜已经全部浸到糕饼里,甜滋滋的,别有一番滋味。 白明禹连吃了几大块,垫了肚子又找事儿,一边嚼米糕一边皱眉问:“你洗手没?” 谢璟:“洗过了。” 白明禹这才放心,就着他的手又吃了一大块。 伺候少爷吃饱,又给他倒水,坐在那听白明禹倒苦水。 “小爷有时候倒是羡慕你们,哪儿都能去,整天到处跑,都不用背书挨戒尺,前几天省府那边还来了个劳什子‘爷爷’,老古板似的,绷着脸坐在那也不跟人说话,冰雕似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我昨儿还烦他不说话,今天倒好,我大哥回来,考校我大哥也就算了,他好歹也是大掌柜,怎么连我的功课也管!”白明禹气得捶床,恨恨道:“他那边嗤笑一声摇摇头,回来我就被爹打了板子,那么宽的板子啊,活像打的不是亲儿子!” 谢璟看了他后背一眼,薄被遮着部分,但也能瞧见沾了血,确实挺狠。 白明禹红了眼圈,问他:“你爹也打你吗?” 谢璟顿了下,道:“我没有爹。” 白明禹:“……” 白家小霸王悻悻转头,趴在软枕上嘟囔一句。 谢璟留下来值夜,白明禹身体好,打了十几板子下去也没见发烧,第二天一早还吃了两笼烧麦,又开始生龙活虎了。 这次白家老爷没再纵容,白明禹伤着不能去学堂,就找了先生来家里站在床边上念。 谢璟立在一旁安静听,好些都是他以前跟在九爷身边学过的东西,青河县的先生学问一般,书里还有一两句解析说错了,谢璟听到眨眨眼,也没吭声。 白明禹还在怄气,堵起耳朵不肯听。 先生道:“少爷,你要是这样,我就请戒尺了——” 白明禹:“你打,打得我十天半月下不来床才好!”正好不用去给东院那位爷爷磕头,他宁可继续躺着。 先生拿了戒尺,却转身冲谢璟道:“寇沛丰,伸手!” 谢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缓缓伸手,戒尺毫不留情落在他手心。 白明禹骂道:“你打他干什么!” 先生唬着脸道:“少爷不好好读书,定是身旁的人督促不够,您伤着打不得,陪读先挨三戒尺!” 说着“啪啪”又是两下。 白明禹躺在床上又要吵闹,谢璟却先一步蹲下身来,半跪在他床边捧了书去给他看,堵他道:“少爷,看书。” 白明禹这人平日里霸道,但也最护短,先生打了他身边的人,简直像打了他的脸,此刻面色铁青咬牙去看书。 好歹一下午没出什么岔子。 等先生走了,白明禹又开始折腾事,不想抄书。 白家小霸王扔了毛笔,挑眉怒瞪:“趴着怎么写,我身上还疼得厉害,一个字也写不出!” 谢璟抬眼见房里没人,低声道:“我能写。” 白明禹惊讶:“你识字?” 谢璟点头,捡起笔来写了两个,白明禹眼睛亮了,对他道:“再写潦草些,对,就这样,写得好!” 谢璟替白明禹抄书,挑灯连夜把先生留的作业写完。 烛光跳动,谢璟坐在桌边提笔沉默抄写,左右的光把笔影拉得老长,让他多了几分熟悉感。 他经过战乱,当时物资紧缺,别说电灯就是煤油灯都常有供应不上的时候,他揣着怀里的牌位跟着人群四处躲蹿,偶尔会得到几根蜡烛,就在夜里就着唯一的那点烛光抄写佛经。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总想为九爷做点什么,这一写,就是多年。 第二日先生检查的时候,就出了事。 谢璟写多了。 白明禹别说受伤,就算平日好好儿的时候,也从未按时完成过作业,先生早已习惯,这回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交上来,虽然字迹依旧潦草,但一看就知道绝不可能是白家这位小霸王能做出的事。 先生冷脸请出戒尺:“寇沛丰,伸手——” 谢璟:“……” 谢璟又挨了十戒尺。 白明禹在床上不能起身,躺在那破口大骂:“你敢打他,等少爷好了你等着,非一把火烧了你的学堂不可!” 先生打完,收了戒尺:“学堂挨着白家祠堂,少爷要是不怕,尽管烧了就是。” 替写作业的事儿闹得有点大,白家老爷听说之后也气的不轻,专门把儿子身边这位识字的跟班调出院子,关在柴房严令饿他三天,不许人给饭吃。 谢璟也就饿了半天,白明禹身边的小厮就偷偷来给送了半只烧鸡。 谢璟睡过环境更差的地方,柴房能挡风寒,算不上太糟。 他吃饱睡了一觉,等到天黑,睁开眼起来拿一根铁丝开了柴房的门。他上一世在戏班待过几年,三教九流学了许多小伎俩,开这种锁不在话下。 这两日他一直跟在白明禹身边,也听人提起东院那位省府来的贵客数次,之前没机会,现在夜里安静,他想亲自去确认一下,或许是爷身边的人,找机会看一眼也好。 府里晚上有巡夜的,谢璟在这里几天已经摸清情况,小心避开,但是他没想到东院还有人守在外面,穿着打扮都不是府里的样式,清一色黑皮袄的壮汉,两个时辰换一班岗,守备严密。 谢璟在寒风中等了半夜,牙齿都咬紧了,最后也没瞧出能溜进去的空隙,眼见天色将明,只能摸去了马房。 省府来的那位贵客不好接近,但他们的马匹、车辆都还是和府里其他马养在一起,或许能看到车上标记。 谢璟摸到那边,他脚步轻,走近了马厩那边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草料里翻找什么,谢璟不小心踩断一根枯枝,还未躲,就见那人受惊似的一蹦老高,慌不择路地要跑,大约是路不熟,一头碰在木柱上! 谢璟上前把他按在地上,那人“呜呜”两声,就听得老远有人提着灯笼趿拉着鞋走过来,挑灯在马房照了一照,大声道:“谁在那?出来!” 马房安静,只有马匹偶尔走动和打喷嚏的声响,照管马房的人一来,倒是引得有一点小骚动,有匹白马嘶鸣了一声。 那人也不敢碰这几匹金贵白马,瞧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样,提着灯笼走了。 喂马的水槽后,谢璟等到没动静了,这才松开手。 被他按着的人喘了几口气,扭头看他,低声惊讶道:“谢璟?” 谢璟刚在借着那一点微弱光线已经看清对方,认出是寇沛丰,要不然他也不会扑过去,点了点头道:“是我,你怎么在这?” 寇沛丰委屈道:“学徒房里欺生,管事还打人,我刚去,干粗活重活不说,那帮人还不给我饭吃,连着饿了几天晚上了今儿实在受不了,跑来想摸几把黄豆吃……”他吸了吸鼻子,又看向谢璟,“你大晚上的来这干啥?” 谢璟道:“跟你一样。” 寇沛丰奇怪:“你在内院,跟在少爷身边也没饭吃?” 谢璟露出胳膊给他看,刚好有先生今天拿戒尺打下的血印子,他皮肤白,缓了大半天将好未好的时候格外青紫可怖,淡声道:“有饭吃,但也不容易。” 寇沛丰原本以为他被少爷要走日子过得好,现在心里那一点酸意彻底散了,只剩同情。 学徒房管事的皮鞭也不是顿顿抽,少爷可是打从一睁眼就开始惹祸,这教训还少得了? 他心里不免几分可怜谢璟。 毕竟谢璟顶替了他的名儿,想着若是自己每天挨打还只能半夜偷黄豆吃,那日子可太惨了,现在不挨打就能偷黄豆,倒是也还能熬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被打得哭唧唧的白明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璟:隔辈亲。 白明禹:……你这已经不是占我便宜,你还占我爷爷便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白九爷 寇沛丰从兜里掏出一小把黄豆给谢璟,“这个你拿去吃吧,我兜里还有,那边是贵人的车队,草料里加了不少黄豆……” 谢璟接过来,略微一掂,豆粒饱满发沉,是今年新打的黄豆,府里确实对东院那边住着的人照顾周全,连马匹草料供应都是最好的。 寇沛丰见他不说话,捂着自己口袋含糊道:“我找了好半天,就这么一捧,真不能再给了。” 谢璟道:“没事,我过去看看。” “那边离着守夜的人太近,你自己小心点啊!” “我知道。” 谢璟摸过去,猫儿似的身形灵敏,寇沛丰都没怎么看清人就已经溜到对面马厩那去了,那边停放着的清一色都是白马,还有一辆卸下来放在门口通风处的马车,被擦拭得光亮,静候主人前来。 谢璟装作在草料槽里翻找几下,很快就把视线转到马车上。 白马身上的鞍都卸了,不知拿到哪里去,也瞧不见什么印记。马车不同,家徽还在,借着浅淡的月光能看到刻着的字。谢璟认出是省府白家的标记,但具体是谁的马车却看不出,不甘心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急得斜对面的寇沛丰一个劲儿地给他打手势,还扔了一块小石子,这才原路返回。 寇沛丰压低声音急道:“你怎么敢靠马车那么近,不要命了啊!” 谢璟不答反问:“你知道这次来的是谁?” “府里谁不知道,那是省城来的大老爷,专门来跟咱们老爷核查账目的,”寇沛丰坐在干草堆里嚼黄豆吃,“我听学徒房里那帮人说,有人跟着去东院请安了,那排场,跟微服出巡似的,比咱们这可强太多了,手边随便一个用的小玩意儿都了不得,拇指大的茶杯镶金带银的……” “瞧见他长什么样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听说是一位长辈,胡子花白,年岁挺大,咱们老爷见了都搀扶着他走,”寇沛丰把自己听到的传言全讲给他听,比划了一下胸前的位置,“眉毛跟老寿星一样,到这,有这么长!” 谢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省府白家有这么一位人物。 依稀记得九爷身边有位刁师爷,战乱的时候跟着大伙南迁,路上还走丢了,胡子倒是还对得上,可眉毛年纪又对不上了。谢璟想了半天,只能作罢。 天快亮了,谢璟跟寇沛丰分开,悄悄溜了回去。 他有回到柴房里,门锁跟他走的时候一样虚掩着,并没有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他按原样进来,把门锁了,细铁丝贴身收好,裹着棉布长袍睡了一上午补觉。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才有人过来砸了几下柴房门,叫嚷着让人把柴房门打开了喊道:“寇沛丰!” 谢璟眯着眼睛醒过来,哑声道:“在。” “出来吧,少爷让我来接你回去了!” 门外来的是白明禹院子里的人,径直来了柴房开门带了他回去,谢璟没有犹豫,拍拍身站起来,能有个好去处,总比在柴房里睡来得好。 白明禹依旧是趴在床上静养,瞧见他进来,大约是心里有亏欠又为了自己的脸面,躺在那冲一旁的丫头努努嘴使唤道:“开右手边第二个架子上的钱匣子,从里头拿十块银元!” 丫头手上略有迟疑,又被白明禹骂了:“干什么呢,赶紧的啊!少爷躺着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是?!” 那丫头拿了钱过来小心捧着递过去,白明禹碰都不碰,直接道:“给他吧,昨儿替少爷受苦了,赏你的。” 谢璟接了银元,瞧着白明禹一直得意瞧着自己,这才想起来谢赏。 白明禹大约是找回了几分面子,摆摆手道:“不碍事,你下去吧,少爷这几天不用你伺候了,机灵点躲着我爹和我大哥,他们还不知道我放你出来。” 谢璟:“……” 中午那阵声势浩大,他还以为白明禹拿到了圣旨,原来是私开柴房。 谢璟乐得躲在房里休养几日。 过了两天,寇沛丰带了一封信来给他,信封上只留了一个“寇”字。 寇沛丰在学徒房,每隔几日还能出府回家去探望一下,比他在内院要自由一些,自从俩人一起偷了一回黄豆吃,寇沛丰跟谢璟关系也亲近许多。 谢璟打开信很快看完,是寇姥姥写来的信,老太太不识字,找了街口的秀才写了一封信让人捎带进来,想要见他一面。信上写的简短,只说她会每隔一天就来府里东角门那等,让谢璟找时间去见见——远远瞧一眼也行,她也就放心了。 谢璟收到信,立刻就去了东角门。 路上不凑巧遇到了周管家,周管家见他穿着小厮的衣服乱跑,皱眉问起:“做什么去,没听说东院这边不能乱来吗!” 谢璟低头只推说是白明禹让他过去的,周管家再问,他就低眉顺眼道:“少爷让我在这里等一个卖蝈蝈儿的,听着响声,挑最大的那个。” 大冬天方圆百里白茫茫一片,上哪里找卖蝈蝈儿的?即便有人秋日养在葫芦里,这时节得卖什么价啊! 周管家心知家里那位小霸王估计又被人骗了银钱,心疼银元的同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咂咂嘴放谢璟过去了,他虽然是管家,但也不敢真管到家里少爷身上去。 谢璟一直在东角门等着,下午的时候,等到了寇姥姥。 寇姥姥是来东角门洗衣房的衣服,老太太拿了老大一个包袱,放在一旁等谢璟,一老一少隔着一道角门瞧见彼此,都有些惊喜。谢璟一步跨出去,搀着她胳膊笑道:“姥姥!您怎么来了?” 寇姥姥喜得上下打量他,伸手仔细摸了胳膊腿,确定安好这才道:“姥姥想你啦,这不,接了点活计想着能过来看看你,瞧着你没事我这一颗心就踏实了。”摸着他身上棉袍厚实,询问道:“在府里吃得还好?有没有挨饿,有没有挨打?” 谢璟棉袍厚实,藏了手心里的戒尺伤痕:“都好,就是想您。” 寇姥姥也挂念他,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儿,几天没见心里空落落的,只一个劲儿地看他的小脸,都没发觉小孩藏起来的手心,摸了几下笑着道:“瞧着是胖了点,像是能吃饱的样。” “我每天都吃三碗饭。” “嗳,那就好。” 谢璟看了老太太身边的包袱,问道:“姥姥,您接洗衣裳的活了?冬天太冷,以后别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块用手帕包裹住的银元,塞到寇姥姥衣袖里,“姥姥,这是七块银元,您拿着。” 寇姥姥吃了一惊,“这是哪儿来的?” 谢璟道:“我替少爷抄书,他给我的,您不知道,家里的小少爷不爱去学堂,倒是便宜了我,跟着听了好些学问,我还替少爷写作业,先生都夸了。” 寇姥姥把那银元放在怀里,上头还带着谢璟的体温,她知道大户人家混口饭吃不容易,心疼道:“璟儿,这钱姥姥攒着,再凑几块,姥姥就去跟前头管事说,让你出来,我打问过了,你契纸上只签了五年学徒,咱不做那么久,我璟儿还没吃过这样的苦……” 谢璟亲亲热热搂着她,小声笑道:“姥姥,我长大了。” 当年寇姥姥把他保护得很好,日子虽然艰难,但真的没有受半点委屈,后来姥姥没了,他落到泥地上,陷在烂泥里几年不得翻身,若不是遇到九爷,可能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如今真好,还有人护着他。 角门不能多留,寇姥姥依依不舍道:“璟儿,你等着,过几天姥姥还来看你。” 谢璟摇头:“姥姥您别接洗衣的活了,您在家等我,过些日子我就能回家看您,府里的事儿您也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等我攒些盘缠咱们就走。” 寇姥姥略想一下:“也好,这几日我瞧不见你,总是心神不宁,咱们到哪儿都能讨口饭吃,走也行。” “姥姥,我学了好多本事,我养你。” 寇姥姥笑着给他整理头发:“你才进府几天,能学到什么呀,你好好儿的,姥姥就知足啦。” 说了几句,两人匆匆分开。 谢璟刚要从角门回去,正好遇到东院的人出来,他来不及躲避只能贴墙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眼睛不多看。 一双皮靴走过,上头的纹样熟悉,谢璟盯着那双脚眼神震动,抬起头来看过去,对面的人被一群人簇拥着,一闪而过。那人面容半遮在皮氅领子里看不真切,像是整个人陷进颈上环绕的毛茸茸狐尾里,露出一点高挺鼻梁和深邃星眸,大步走过,连带着熏香都是白梅混着新雪的气息,从里到外透着冷。 他很快地走了过去,并未察觉墙角站着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孩儿。 谢璟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一直到人走远了,才从胸腔里透过一口气来,像是如梦初醒,会呼吸了。 谢璟鼻尖发酸,眼前模糊了一下,迅速又拿袖子擦干了,恢复清明。 他心里头从未如此清亮过,想哭,又想放声大笑,嘴角扭曲几下,弯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终究是笑了一下。 他找到九爷了! 谢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不急着想出府的事儿了,回到白明禹那院子里的时候只一味出神,想着怎么去接近东院那边。如今爷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但那院子被人围着,他一时半会也靠进不了……谢璟正在出神,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喊他。 白明禹不耐烦道:“想什么呢?叫你几遍了都不应声!” 白明禹身体强壮,底子打得好,挨了板子没几天就能摸下床了,这会儿又忍不住想淘气。 谢璟没心思跟他招猫逗狗,淡声道:“想新式样的点心。” 白明禹今儿对点心没什么兴趣,反应平平。 谢璟看他一眼,心想过去白明禹可不是这样,想着法子搜罗各种各样的点心亲自尝了,又挑着清淡不腻的给九爷送去,那孝心尽得简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黑河商号(修+抽奖) 白九爷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喜欢吃小点心,但不能太甜太腻,最好每日晚膳后来上一小盘,四五枚梅子饼正正好。 谢璟自己会做,怂恿着白明禹“尽孝心”,从大厨房里拿了些材料来做了些梅子饼。他努力想着九爷以前喜欢吃的那几款点心,好些年没做了,前几枚糕饼形状不太好,后面的才慢慢像个样子。做好后,挑着模样好看的装了一小匣子,白明禹习惯性伸手要拿来吃,谢璟手疾眼快把盖子盖好,对他道:“这是给东院贵客的。” 白明禹不爽:“小爷吃不得?” 谢璟按着盖子不肯给他:“给少爷留了,桌上放了一大碟,还配了热茶。” 白明禹现如今是个绣花枕头,外表光鲜亮丽,里头是个大草包,半点没听出谢璟话里的意思,还觉得他给自己留得多,特别高兴地去吃了。谢璟在一旁掐着时间提醒了他两边让他去东院送东西,催了两三回,白明禹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去东院磕头去了。 谢璟陪着过去,东院看守严密,他就站在门口等。 白明禹捧着点心匣子进去的时候,谢璟一直看着他身影,心想要是自己送进去该多好,还能见九爷一面。他心里有几分可惜,不过目前也只有用白明禹的名义才能把东西送过去了。 他还没有见这么年轻的爷。 最早他在戏班混日子的时候,倒是远远见过,那会儿九爷坐在二楼包厢,神情淡漠,也是过了许久才算熟识。认真算起来,九爷只不过比他虚长几岁,现在应该是十七、八的年纪。 谢璟想着白日里匆匆见的那一面,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敛笑意站得笔挺。 等了一阵,白明禹独自一人从东院出来,脚步气冲冲的。 谢璟迎上前去,有些期待问:“爷……我是说里头那位爷,他怎么说?” 白明禹冲他瞪眼:“还能怎么说?就跟往常一样,‘嗯’了一声就打发我走了!” 谢璟惊讶:“他没吃梅子饼吗?” “吃了啊,拿起来咬了手指肚那么一点,就拿帕子擦嘴——”白明禹越说越气,想起在屋里自己献宝的样子就涨红了脸皮,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讨好过人,今儿头一回还被这么不重视,气得鼻子都歪了。“我都说了,他在省府,生意做到天南地北去,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你还非让我去送!” “不能吧,我打听过了啊,这些都是按打听来的喜好专门做的。”谢璟也觉得奇怪,这些都是他以前最常做给九爷吃的东西,九爷以往见他端过来都十分欢喜,有次吃了梅子饼心情特别好,还把手上戴了多年的手串都给了他,还是亲手给他戴在腕上……怎么就变了? 谢璟追问几句,白明禹恼怒道:“还给了我两本书,当打发叫花子呢!” 谢璟这才瞧见白明禹怀里揣着两本书。 白九爷对梅子饼没回应,淡淡的只给了一份赏,送了两本书给小辈。 “那人难讨好的很!你也别白费力气了!”白明禹回到自己住处,翻了几页书,脑极了:“这什么破书,赏你了!” 那两本书被他扔去赏给谢璟,谢璟接过却宝贝得很,晚上守夜的时候,挑亮一盏小油灯,逐字逐句认真读了一遍。一直等到油灯快用尽了,天边泛白,这才抱着书沉沉睡去。 白明禹送了东西,东院的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看起来对他态度客气了许多,九爷叫他过去考校学问的时候,也态度和气许多。 谢璟跟在白明禹身边,有幸也进了两回东院,远远瞧见九爷。 这次谢璟特意留意了九爷的脚,爷走路很稳,即便走快了也没有一点跛脚的样子——他跟在九爷身边的时候,九爷最不喜欢冬天,一个是寒冷难熬,再一个是他左腿有旧疾,总是会痛,有时得需要他揉上半晚上才能勉强睡下。 谢璟心里挂念他,看见了忍不住想,早了两年,果然有许多不同。 最常去东院的是白明哲,他是黑河那边的大掌柜,做的是边境线上的生意,白容久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份儿买卖。 白明哲算是大掌柜里年岁轻的,比起父亲,和九爷更聊得来,原本定了近期陪同九爷去黑河商号,可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数日大雪,这才拖到了现在。 白明禹这几天在谢璟的催促下不停给东院送东西,考校学问的时候,谢璟也提前帮他想了话,也不知道哪一句应了九爷的心意,又赏了他两回,不过都是笔墨砚台一类,白明禹兴趣不大,还不如他爹给一匣银元高兴。 除了赏赐,白九爷还客气了一下,去黑河商号的时候提了一句带上这位小少爷一起出去长长见识。 白明哲欣喜若狂,连夜给弟弟收拾行李。 这跟他私下带着去不同,他能听得出,九爷有意要抬举自己弟弟。 少东家上任,总要扶持一二自己身边得力人手,白明禹傻人有傻福,赶上好时候了。 白明哲那边的管事带了一个大胡子把式过来,念了一遍出行的名字,叫到“寇沛丰”的时候,一旁的络腮胡大汉特意点了谢璟站出来瞧了一眼,“你就是寇沛丰?” 谢璟点头,“是。” 络腮胡大汉打量他一遍,微微拧眉,让他入队了。 谢璟也在不动声色打量对方,这人眼生的厉害,不是白府里平日走动的人,他耳尖,听着管事跟络腮胡大汉讲话,大概听出对方是从黑河商号那边专程过来接人的。 白明禹没出过远门,特别兴奋,因为他还没掌管过什么铺面,算不得掌柜,由大哥白明哲做主从学徒房的那班人里挑了几个还算伶俐的跟在弟弟身后。 次日出发的时候,谢璟发现寇沛丰也在其中,对方老远瞧见他,招了招手,满脸兴奋。 谢璟跟学徒房里的人挤在一辆马车上,学徒里分成两三伙人,寇沛丰占了个漏风的角落,瞧得出被排挤,不过看模样是吃饱了饭,气色还行。 谢璟上车之后,径直去找了寇沛丰,同他挤在马车一角低声说话。 “你之前得罪的人,是不是大少爷?” “……有人找你了?” 谢璟摇头,只盯着他道:“我顶了你名字,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你要是知道什么最好尽数告诉我,也好有个准备。”他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三叔估计也跑不了。” 寇沛丰瑟缩一下,犹豫道:“不会那么严重吧,没准,没准还是好事呢。” 谢璟追问几句,寇沛丰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 半月前,寇沛丰陪着他爹寇老三一起去给白家送货,送的是一批土布,他们这种卖脚力的自然送不了什么贵重东西,日常都是这些,都是做惯了的活计。 也是凑巧,那天寇老三肚子不舒服,又怕耽误了活计,就让儿子一个人留在白府西北角那守着。 寇沛丰等了小半日,没等来结算银钱的周管家,倒是瞧见几个人从一侧角门鱼贯而出。 几个壮汉抬着小木箱,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东西铁疙瘩一样沉,那些人搬了几次,神情匆忙。寇沛丰躲在土布推车后面,他们倒是也没瞧见,起初寇沛丰只是好奇,但那些人搬了东西放在角门那就走了。几个黑漆漆的大木箱放在那,大约没放稳,最上头一个木箱还歪倒了。 寇沛丰左等右等没见有人过来,加上心里有些好奇,就过去扶了一把,瞧见了里头的东西…… 马车颠簸,寇沛丰坐在风口那被冻得手脚发抖,从怀里掏了一小块黄铜一样的东西偷偷给谢璟看:“喏,就是这个,我那天瞧见里头一箱子都是它,黄澄澄的,我还咬了一下,是铜。” 谢璟瞳孔收缩一下,迅速从他手里取了过来拢进袖口,寇沛丰不认得,他却认识——这分明是毛瑟枪的子弹。 寇沛丰“哎”了一声,看了左右又不好当众跟他起争执,凑近了道:“这是我的!” 谢璟按住他手腕,追问道:“你瞧见有几箱这东西?从角门搬出去之后呢,有人来取没有?都是些什么模样的人?” “我搬正了箱子,刚好就有人过来,那人就跟你现在一样,一叠声地追问,我当然说——”寇沛丰把手抽回来,甩了两下抱怨道,“当然说没有碰过啊,谢璟你怎么回事,瞧着瘦弱,怎么力气这么大,我腕上力气都不如你。” 谢璟不管他这些,一直问到自己想听的消息。 寇沛丰道:“瞧着像是大少爷身边的人,那边管事带着过来,模样记不清了。” 谢璟眯眼,寇沛丰不记得对方的模样,对方却记得他,这太不合理了。 一个送货人的儿子,为何会被记住,还专门点了名字。 寇沛丰想了片刻,又道:“那些人还说让我帮着抬东西送去东郊,给两块银元呢!可惜我要守着那一车土布,不然就跟着去了。” 谢璟看他一眼,寇沛丰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 谢璟摇头,心里说了一句命大。 若是寇沛丰那天真跟着去了,这条小命离交代出去也不远了。 “嗳,我跟你说,你知道黑河商号那边都有什么吗,”寇沛丰揣着袖子,凑近一点对谢璟神神秘秘道,“那边好多西洋玩意儿,但西洋人也从咱们这边进些小东西,我听说黄铜就挺值钱,上回有人就拿一个黄铜锁换了一个巴掌大的雕花银镜子!我估摸着,大少爷身边那些把式们,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我爹说了‘马无夜草不肥’,他们一个个在外头下馆子阔绰得狠,听人说私下倒卖烧酒、烟叶的可不少,那几箱黄铜,估计就是打算私下卖给洋人的……谢璟,你脑子聪明,你说会不会?” 谢璟问:“什么?” 寇沛丰腆着脸道:“你说,大少爷手底下那些人把东西搬到偏远僻静的地方,肯定就不想人瞧见,我那天帮他们搭了把手搬到木板车上他们夸我力气大,还问我叫什么名来着,你说他们会不会带我一起发财?” 谢璟:“……” 寇沛丰天真地做了一会白日梦,还想要从谢璟手里拿回那块“黄铜”,谢璟翻手收进贴身兜里,“这东西我先保管,你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再跟其他人讲起这事。” 寇沛丰盯着他的兜眼神里带了几分可惜,但还是点头道:“知道,除了你和我爹,我谁都没告诉。” “那就好。” 路上雪厚,前往黑河商号花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 谢璟一路上闭目养神,有人送饭过来的时候他就吃,除了吃饭休息,一句话没有说。 寇沛丰倒是有心想同他再聊几句,但是谢璟闭眼不理,他讨了个没趣,也跟着闭眼睡了一路。 等到了黑河,人疲马乏,整个车队里也只有白九爷那些人马看着还有几分精神,其余都累得不行了。 白明哲是这里商号的大掌柜,到了之后一边指挥人卸货一边亲自带着省府的贵客去了住处,让他们歇息。 白明禹一路上窝着,倒是养足了精神,下车之后蹬胳膊蹬腿的,对新环境跃跃欲试,十分想要到处走动一下。 谢璟跟在他身边,眼睛却看着省府那一队车辆马匹,忽然问道:“少爷,他们不跟我们一同住吗?” 白明禹看了一眼,懒洋洋道:“当然不了,那位‘爷爷’有专门的住处,虽然一年就来一回,我爹他们可没敢懈怠,一年四季都给他打扫着呢,专门就供给他一人住。” “只给他一个人住?” “可不是,他畏寒,那房子有专门的地龙,从外间烧上一小会儿就暖和了,而且不会特别燥热,就是为他专门准备下的,而且窗户是西洋玻璃镶的,透亮儿!别处房间可没有。”白明禹说着又羡慕起来。“我从来没住过那么好的房子,这叫什么命,见天儿地给他磕头,还挨板子,连个好房间都睡不到。” 谢璟“哦”了一声:“我给少爷出气。” 白明禹莫名其妙:“你能干什么?” 谢璟这次没答,只沉默跟在他身后。 白明禹只当他说玩笑话,他身边不少小厮都爱说这些哄他开心,也就没往心里去。 整队人马住下的时候,已是傍晚,黑河入夜早,大家伙很快就安顿下来,陆续升起炉火。 忽然就听到有“哐啷”玻璃破碎的声响,紧跟着省府那队人马喧闹起来,火把和煤油提灯都点亮了不少,有人大声呼和斥责道:“谁!谁扔的石头?!” 黑河商号后院地方小,很快就找到了始作俑者。 谢璟和白明禹一并被带到了花厅。 谢璟穿着一身厚棉袍,白明禹还穿着薄衣披着一件皮袄子,站在那一脸茫然,“啥玻璃?玻璃怎么了?” 花厅主位上坐着裹着皮氅的白容久,咳了一声,正在喝人递过来的热姜茶。 白明哲气得不行,站在前面跳脚:“怎么了,被你砸破了!” 白明禹:“我砸玻璃干啥,不是,我没砸啊,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是你使唤手下人干的!”白明哲指着谢璟,“人赃并获,抓着的时候,他手里还有块石头呢!” 白明禹傻眼了,转头看向谢璟,耳边忽然想起他白天说过的话。 谢璟站在那保持沉默。 他一路上都想清楚了,不管那一箱毛瑟枪子弹冲谁来的,都是不安定因素,所有人里只有九爷住得最显眼——他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和之前过程不同,结局就一定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璟:少爷,我给你出气。 白明禹:??? 大哥:果然是你这个不争气的臭小子! 白明禹:别乱讲,不是我,真没有QAQ!! —————————————————— 稍微修了一下正文,大家可以再看下哈~ 另外评论区随机抓100个小朋友发红包=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冰灯 白明禹从未想过谢璟这么有种。 谢璟站在那一副低头认罚的样子,嘴里道:“是我自己做的,跟少爷无关。” 白明禹到了嘴边想狡辩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像他平时干的事,支支吾吾半天偷偷去看他大哥。 白明哲这会儿被气得够呛,站在那唬着脸要请家法。 主座上的人喝完了半盏热姜茶,开口道:“家法就算了,小孩子淘气,不碍事。” “九爷,小弟坏了规矩,总要……” 白容久摆摆手,淡声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就算真要罚,也歇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白明哲很感激,给九爷调换了屋子,又亲自压着白明禹俩人回去了。 白明禹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回来倒茶喝,茶水没入口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白明禹梗着脖子嚷道:“哥,你干啥!” 白明哲又拧了弟弟耳朵一下,恨铁不成钢道:“干什么,替爹教训你!你个不成器的,我说前几天为什么那么听话一个劲儿地给东院送东西,还那么老实背书,原来在这憋着劲儿呢?啊?!” 白明禹莫名其妙:“我憋什么劲了啊。” “憋着劲儿使坏,我瞧你一肚子坏水!”白明哲把他手边的茶杯夺过来,自己一气儿喝了茶水,坐在那接茬训弟弟。“你站好了,好歹是府里的二少爷,溜肩拉胯地像个什么样子!” 白明禹赌气,披着衣服抖腿。 他知道大哥不会像亲爹那样真请家法打自己一顿,他大哥好着了,从小就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白明哲教训了弟弟一通,转头又喊了谢璟过来,脸色拉得老长:“你也是,选了你出来跟着少爷,凡事就劝着些,别什么都依着少爷乱来,那边的玻璃是你能乱砸的吗!” 谢璟实话实说:“不是少爷让我砸的,是我自己的主意。” 白明哲更气了:“你还维护他!” 白明禹:“……” 白家小霸王纵横青河县多年第一次哑巴吃黄连,这事算是说不清了。 次日一早,白明哲身边的一个管事过来喊他们起床,说是上头那位爷说了“小孩子淘气不用打骂,多是精力旺盛闲得慌,跑上两圈散散火气就是了”,吩咐的话带到,白明禹一张脸苦瓜似的,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去跑步。 谢璟总共就那一身棉布厚长袍,往常冷得厉害了就会跑上一小会,他身体好,跑上两圈压根不碍事。 白明禹就不同了,府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少,压根没吃过什么苦,全凭咬牙硬撑。 起初是在黑河商号内院里跑,两圈之后,谢璟正在那踢腿活动,白明禹版蹲下身扶着膝盖大口呼气,一团团热气从肺里出来凝成白雾,额头上都冒了汗。 白明禹喘了两声,忽然道:“我觉得不太对劲。” 谢璟活动手脚的动作略微一顿,没接话。 白明禹视线看向他,语气坚定许多:“这事儿不对,寇沛丰,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谢璟心想,白明禹这一点倒是和以前一样,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但是直觉总是出奇的准。他故作茫然,看过去道:“少爷,什么事儿?是昨晚砸玻璃那事?要不我再去找大少爷说说,确实是我自己想砸的,跟少爷没关系。” 谢璟跃跃欲试,他想去看看九爷吃早点没有。 白明禹抓着他胳膊,虎了吧唧地不让他走,就在那争执起来。 他们这边吵闹,院子原本就不大,很快就有一个穿黑皮袄的壮汉走过来。 这次来的是省府车队的人,那汉子走到他们跟前上下大量一眼,站定了高声道:“九爷刚才在楼上瞧着你们跑了几圈,看样子不累——”视线落在俩小孩互相牵扯的手上,略一顿,又道,“让你们出门右转,绕着商号再跑上一大圈儿!” 白明禹傻眼了。 谢璟倒是听话,抬头朝那汉子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瞧了客房楼上略微推开一点窗的那间,二话不说就系了系腰带,出去跑圈儿了。 谢璟跑得快,白明禹抄了侧门的近路才追上他,刚想说什么,就瞧见谢璟又加快脚步,倔着脾气硬是追了一路。 跑完一大圈回来,白明禹累得脑袋一片空白,躺在地上只顾着喘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谢璟双手撑着膝盖,心跳剧烈,慢慢调整呼吸,他额头上有汗滴下来,从长睫毛上抖落,猛一看还以为是哭了。谢璟抬手擦了一下,手腕落下的时候,就看到眼前多了一双熟悉的靴子。 他心跳更快了,方才跑了那么多路都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耳边如雷鸣一般,尽是自己不争气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真切。 白明禹爬起来磕头,喊了一声“爷爷”。 谢璟想行礼,腿脚发软没了力气,一个没留神向前摔去,要不是对方扶了一把就摔地上了,但也因为被对方握住了手臂托起来一张脸都涨红,只觉得有股热气从触碰到的地方火烧火燎地蹿上来,恨不得有一股热气冲出脑门。 “你跑得还算实心眼,身体也不错。”白容久扶他一下就松开,视线落在眼前两个小孩身上,最后落在白明禹那。 白明哲跟在后面忙笑道:“明禹惯会偷懒。” 白容久道:“小聪明倒是有些,以后除了写字,早上还要勤跑。” 白明哲斟酌着他的意思,小声询问:“那等回去之后,我安排明禹开始跟着铺子里的掌柜跑街?先从最基本的学起罢?” 白容久点点头:“嗯,这样最好。” 两人说着走了,白明哲满面红光,走出去两步之后又回头冲弟弟使眼色,让他回房里去休息。 白明禹好半天才爬起来,走上两步发现没人扶,回头去找谢璟,发现对方还在盯着他大哥走远的方向看着,皱眉道:“干嘛呢,走了!快扶少爷回去,真是,这一早上一口饭都没吃,跑得头昏脑涨。” 谢璟有些不舍地回转身,扶着白明禹回去。 谢璟一路上都在懊恼,他觉得自己没用透了,怎么见着爷反而紧张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怕喊上一声,或者多表现一下,总能留下一点印象……想着过去相处的点滴,眼圈忽然红了。 白明禹原本要问责他,见谢璟站在那丢了魂似的,骂人的话绕了一圈又自己咽回肚子里去。白少爷吃软不吃硬,最怕别人在自己跟前这样,挠了挠头皮,打发他出去让彼此都清静一会。 另一边,白明哲陪着九爷看了黑河这座边境小城。 昨天到的时候天色已晚,并没有看清小城全貌,这会才算看到此处的热闹。 这里每栋房子临街的一面都是店铺,外面走在街市上,颇有在一个大商场里闲逛的感觉,南北杂货铺、肉铺、药铺比比皆是。但城里人并不多,闲逛半日也只他们一行。 白明哲解释道:“因为现时节店铺里的货物很少,毕竟还是太偏远了些,离着最近的青河县也要走一天一夜呢!货物供应一向不够及时,尤其冬季,商队通常在腊月上旬到,但今年雪大,道路上融了雪泥,想是要再迟几日才能到。” 他们只担心华国这边的商客,至于河对岸的则不用担心,夏季用船,冬季有雪橇,专门在厚冰层上来回穿梭运送货物。商队里——尤其是白家商队,最受各方重视,贸易出口的商品均有涉猎,像是粮食、牲畜和日用品一类,而最多的就是烟叶和烧酒。 不夸张的说,黑河一带大小商号一年若能卖出九千斤烟叶,里头七千多斤都是白家的。烧酒更不用说,这附近的酒厂就有三座,一年四季酒水生意都不耽误。 正说着,街口传来十声钟鸣锣。 白明哲笑道:“开市了,今日赶早,九爷跟咱们一起过去看看,没准还能碰碰您的好彩头,做一笔大买卖呢!” 白容久眼睛看着前方坊市,笑道:“我倒是希望能瞧见什么好东西,花些钱出去才好。” 白明哲路上隐约听这位爷说起的事,知道他是为洋人的机器而来,心里也是火热,带着他一同找过去。 黑河白家商号。 白明禹也远远听到了鸣锣声,探着头在二楼窗边巴望。 一旁的圆木桌上散放着一堆账本和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册子,谢璟正坐在那埋头抄写,白明禹半天看不到什么,转过头来找他说话:“哎,丰儿——” “少爷唤我名字就是,这么喊听不惯。” 白明禹蹲在凳子上托下巴看他写字,愁眉苦脸:“写这东西有什么用啊,烦死了。” 谢璟:“写了不挨打。” 白明禹:“……” 这倒是实话。 “还能长学问,明事理,学会整理账册之后就能帮着爷,少爷分忧。”谢璟话讲到一半硬转回过来,手上笔都没停顿一下。 白明禹乐了,夸他道:“少爷就知道你最好!你好好学,等以后少爷去哪儿都带着你在身边,逢年过节红封儿都给你包那么老大一个!” 谢璟写完一张,吹了吹墨迹放在一旁:“少爷让让,挡着我放纸了。” 白明禹胳膊让开一点,半点都不恼他了。 少年人的脾气一向如此,一阵风儿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天还吵架,今天就和好了。 傍晚四点,鸣锣锁市。 谢璟掐着点抄完了那些册子,找了借口跑下楼去。 黑河入夜早,晚上风又大,门口的灯笼容易吹灭,谢璟一早就冻了两块冰,找了柄匕首把冰块挖开内里做成肚大口小的模样,放了蜡烛进去,安置在门口。 冰灯放好之后,门口就亮了许多。 谢璟搓着手站在那眺望了一会,听着马车声响起,忙在墙边站着让出路来。 这次回来的人不少,赶车人“吁”了一声,立刻有人低声呼和着:“轻些!小心碰坏了。” 数个壮汉从马车上搬了几台笨重机器下来,一路小心翼翼抬进屋里。 谢璟以为九爷也在车上,垫脚去看,却没见人下来。 有几个学徒房的人也跟去帮忙抬东西,谢璟抓了一个认识的叫了名字,问道:“九爷呢?” “省府那位?那位爷和咱们大少爷去看酒厂了,那边离着这里十几里路,估计晚上赶不回来啦!”学徒说了两句,又去干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求一波营养液,多的话咱们明天加更哈! ps:今天也抓一百个小朋友送红包~^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掐灯花 前厅围了不少人人,最后还是管事来给这些铁家伙盖上了一层厚帆布,嘱咐几个伙计晚上值夜守着,打发其他人散了。 寇沛丰刚搬了机器出来,被谢璟拉住的时候满脸的兴奋未散,不等谢璟问就说道:“哎,你知道这回省府那位爷来咱们这,是打算干什么的吗?” 谢璟道:“买机器?” 寇沛丰看了左右,低声兴奋道:“我听说,是要建厂——” 谢璟愣了下,“什么厂?” “嗨,还能是什么,酒厂!” 谢璟左思右想也没从以前的记忆里挖出一星半点建酒厂的事,他并不记得九爷在黑河一带大兴土木,硬要说有什么厂子,也是在青河县才对。他记得白明禹那时候被九爷调过来做事,因为他要祭拜寇姥姥,也跟着一同来了一趟,那是他最后一次回来这里。 寇沛丰还沉浸在做一番大事的激动里,拽着谢璟道:“你说咱们是第一批过来的人,听跟在大少爷身边的人说,这厂子建厂要一百多号人呢,到时候咱们是不是也能混个小管事当当?” 还未答话,就听到前头有人高声喊道:“谢璟!” 谢璟先抬头,寇沛丰反应慢些,被谢璟撞了手臂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应是,小跑过去了。 谢璟回去一夜没睡好,晚上几次翻身起来站在窗边去看,总疑心听到马蹄声,以为是九爷一行人回来了。 隔天等了一日,也没见九爷他们回来,谢璟忍不住问:“大少爷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白明禹懒洋洋往嘴里抛花生米,一颗颗接着吃,一边嚼一边道:“怎么会,我大哥手边带着好手呢!” “好手?” “是啊,去年招进来的护院,有十来个人吧,身手可好了!”白明禹说着给谢璟来了一套招式,得意极了,“你瞧,护院师傅教我的,厉不厉害?” 谢璟:“……” 谢璟觉得自己就能揍趴下白明禹俩。 白二少以前还有几分本事,怎么少年时这么不稳重?看起来像是被宠在福窝里长大的一样,他简直要不认识这个人了。 没几日,建酒厂的事儿传得越来越真切,听说是几十万银元的大买卖,几乎是整个黑河商号的人都激动了。 惟独谢璟没什么反应,依旧跟在白明禹身边抄书写字,只傍晚的时候跑去做两盏冰灯。 反复几天,谢璟眼底带了青色。 白明禹自己不爱学习,只当他写字辛苦了,趁着这两日大哥不在的时候偷偷骑马跑出去玩了一圈,还给留在房间里的小陪读带了些好吃的,一股脑塞到谢璟怀里,得意道:“给你吃!” 谢璟接过来放在一旁,低头又抄写去了。 白明禹道:“今儿又抄什么了,哟,怎么还画上了?” “管事给的地图,不是这几天都在说要办酒厂,总要知道酒厂的位置。”谢璟专门跟管事要的,为的就是防范万一,只这么糊弄白明禹。 白明禹看他画了一会图纸,觉得没趣,跑到前院去看机器,没一会惹得管事大呼小叫但又不敢只管这位二少爷,只一声声求他。 这天夜里,谢璟再起来的时候,终于看到九爷一行人回来,瞧见那辆熟悉的马车谢璟心里松了口气,一直等院里安静之后,他才重新回到床铺上,只觉得几日心头沉沉压着的什么卸了力道,倦意困意涌上来。 少年人正在长身体,最容易嗜睡,谢璟累极裹着厚棉袍蜷在床铺上睡了。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好多年前的事。 那是他重返青河县的时候。 他是跟着九爷一起回来的,外头都传九爷疼他,是专门为了他赶回来的,但谢璟知道,九爷回来还为了见另一个人。 谢璟祭拜了寇姥姥,带着一身香火味儿回到住处,站在门口却不敢进去了。 夏日炎热,雕花木门敞开着,只有一扇竹帘垂放到地上,随着一丝小风吹得绞丝穗子乱晃。 竹帘勉强隔开身形,却不隔音。 门里摔茶碗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谢璟第一次见九爷发这么大火,坐在那呵斥道:“再敢胡说一句,小心挨板子!” 彼时已做了大掌柜的白明禹梗着脖子跪在那,依旧是少年时的脾气:“爷,您要打我就认,我爹以前就老请家法,打我板子,今儿正好您打我一顿,权当替我爹教我一场了。” 九爷那边低声说了几句,白明禹这混不吝的小霸王又道:“我不认他们,以前我爹在我喊他们叔叔伯伯,可真出事儿了,他们呢?全都盯着我家最后这点钱,如今谁都知道我跟在您身边出息了,有本事了,又想认我回来?门都没有!” “你总归是青河县白家的人。” “打从今儿起就不是了!” 白明禹说着给主座上的人磕了一个响头,闷声道:“我不认他们,我只认您一个!九爷你非让我认祖归宗,那我就认你当爹……” 九爷被他气笑了,谢璟站在门外也没忍住,脚步晃了一下就碰到了竹帘。 白明禹猛地回头看过来,竹帘晃动,却是没看清他的脸。 …… 谢璟醒来,眯着眼睛抬手盖在额头上,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白明禹的父兄早逝,是被九爷收养在身边,因此对九爷忠心不二,那么白家老爷和大少爷……会不会是在这个时候出的事? 谢璟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冷汗,想通关键,猛地坐起身来。 过去种种他已经记不太清了,总有些事遗忘,因此过于小心,反而着了相。他这两日留在白明禹身边也有盯着黑河商号里其他人的想法,白家大少爷身边的人拿了那么多子弹,他心里先对大少爷白明哲起了疑心,但现在想想,如果大少爷自己也不知道这事儿呢? 谢璟坐不住,起来去前院找人,他怀里还揣着那一枚毛瑟枪子弹,想办法避开大少爷,去找九爷讲,哪怕只把东西给他,让他留神也好。 前院,九爷的车马不在,打听一圈,只说九爷带着一个德国工程师一大早又出去了。 前院只有大少爷白明哲,他匆匆交代了商号里今日要周转货物的事项,正一边咬着一张薄饼一边灌茶水,看起来饿得狠了,但精神特别好,摩拳擦掌,特别有干劲儿。 谢璟略微犹豫一下,上前两步,想跟大少爷搭话。 他还未走近,就被白明哲身旁的护院拦住了,那人呵斥道:“哪房的?来前院做什么!” 谢璟道:“小少爷身边做事的,有些事想跟大少爷讲。” 护院看他一眼,道:“去右边角门那车队等着,大少爷一会又要出门,就给你两句话的时间,没那么多功夫跟你多说啊。” 谢璟被拦着过不去,答应了一声就过去候着了。 但在角门那等了一会,左右不见人来,不多时听到一阵车马声从前头走了,刚抬头想去看,忽然就被一只手勒住衣领猛地一力掼到红砖墙上! 谢璟冷不丁被发难,咳了一声,还未说话就又被人扼住了脖子,那人力气大,几乎把他提起来:“你就是寇沛丰?!” 谢璟抬眼看向对方,出乎意料,对方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并不高大,看起来老实巴交像是常见的乡下人,若不是他如今才十三岁个头算不上高也不会被一把提起来,但能单手拎着人的,这汉子力气也不小。谢璟看着对方,觉得这人模样憨厚,但一双眼睛却透着精细,并不像是一个完全的粗人,他斟酌着哑声道:“是。” 男人手上力气松了些,但依旧拎着他衣领,看了谢璟一阵忽然问:“半月前你帮大少爷抬箱子,砸了一只,可还记得?” 谢璟已从寇沛丰那里问清事情始末,这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支支吾吾道:“不,不能吧,我平时也没碰过那么贵重的东西,而且是你们让我搬的,还说给我两块大洋……” 对方扯了他衣领,眼神带了警告:“你瞧见了是不是?要不然怎么知道是贵重东西!” 谢璟故意瞪大了眼睛道:“你想怎么样?大不了我不说出去就是了,不过就是倒卖些碎铜,我又不是没见过,大哥,不如,不如你也带我赚一笔吧?我身上还有几块银元,也能一起的。” 黑河商号里人多,角门也不能久留,望风的人轻轻吹了口哨。 那人盯着谢璟看了一阵,见他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入伙分钱的蠢样,手上慢慢松了他领口,咧嘴笑道:“你说的是,不过也不能白分你钱,正好这有几箱子烧酒,你帮我搬到车上去。” “寇沛丰”撸起袖子去搬烧酒去了,只是手脚粗苯,穿着身不合体厚重的棉布袍子先拌了一脚,把那一箱烧酒重重磕在了马车货箱里一下,货箱里等着的人极不耐烦,抬手用鞭子抽了他一下:“蠢货,看清楚再放!” 也不知道是不是赶巧,“寇沛丰”缩了缩手,那一鞭子刚好落在厚棉袍上,人没伤到半点。 矮个男人一直盯着眼前的少年,等到望风的人小跑过来,正是之前在青河县点了“寇沛丰”名字盘问的那个络腮胡子。 络腮胡低声道:“大哥,我问过了,这人就是寇沛丰,您瞧怎么办?” “老三见过了?” “没,三哥在酒厂那边盯着,还未回来,但是我问了一圈,是寇沛丰没错。” 矮个男人又问:“东西都齐了?” “齐了,这边离着坊市太近,白天不好让兄弟们都进来,毕竟还有些官兵守着,就等着‘掐灯花’(天黑)了。”络腮胡子带了一丝兴奋,“没想到白家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在这里,等接了这俩‘财神’就能过个肥年,也不枉费咱们兄弟在青河县辛苦埋伏一年!” “带上寇沛丰,前头树林里让他‘睡一觉’(击毙),不可节外生枝!” “是!” 络腮胡子听令,带着身边几个护院好手很快就走上前去,他这边正想拿人,就听到马车上等着的一个弟兄嗷嗷叫着蹦下来,紧跟着一簇火苗就从他身后跟着窜出,烧了那人的衣裳,也烧着了马车篷盖! 从车上蹦下来的护院什么也顾不得,被烧得直在地上雪里来回打滚。 拉车的马受惊,一抬蹄子“咴咴”嘶鸣!它这一动不得了,车厢里几箱烧酒哐啷几下撞了个稀碎,也不知引燃了什么,火苗忽地一下蹿天高!厚实的帆布篷上头刷了一层防水油,这会儿烧出了黑烟,带着难闻的气味直冲半空。站在火圈中央的男孩手脚利落,从怀里掏了一把匕首出来,二话不说先挑断了马车上的绳子,一边扯住就近的马翻身上去,一边高喊:“黑河白家商号,走水了!走水了——!!” 喊声和烧焦的气味惊动了不少人,好些学徒外套都是现披上的,小跑过来。 事发突然,一系列的事儿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发生,别说一旁的矮个男人没反应过来,就连上前准备拿人的络腮胡子都错愕不急,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对方已经骑马冲了出去,从侧门蹿出一路高喊“黑河白家商号走水”,他们想跨过火堆去追也晚了! 人群越聚越多,不少人提着水桶赶来。 络腮胡要还追,矮个男人脸色发青,低声呵斥道:“回来!” “可是大哥,那个寇沛丰……” “还管什么寇沛丰,先走!” 谢璟弯腰伏低身子,勒着缰绳让胯.下马儿跑得快些,绕着整个黑河小城喊了一圈,这里人少,但白天开市的时候总是人多些,还有不少官兵在,他身上衣裳被烧糊了一块,很是狼狈,加上马尾巴那里也被火苗燎得糊了半边,这么跑一圈,很快不少人都开始往白家商号那边去了。 谢璟脚步未停,辨认出酒厂方向,策马疾奔。 他刚才在马车车厢里看得清清楚楚,烧酒瓶里装的不止是酒,还有煤油! 那些人根本不是想中饱私囊的,而是下山打劫的麻匪——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他认识白明禹的时候,只知道他本人就是大掌柜,从未听他提起过父兄,像是一匹孤狼,除了九爷,谁都不信。 九爷左腿会在冬天阴冷的时候疼,伤口狰狞,找了两次西洋大夫动手术,府里人只说是陈年旧疾,从未有人说出原因。 …… 谢璟个子小,死命勒着缰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赶路,几乎是抱着马脖子在跑,风吹得他脸上生疼,可此刻他什么都觉不出来了,心脏一声声跳得飞快,只恨不得插上翅膀快一点,再快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多写了一千字,不好意思更新晚了哈=3=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再抓一百个小朋友发红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死里逃生(1) 天上飘了小雪,盐粒子似的砸在人脸上细细密密地疼。 谢璟眯着眼睛努力辨清方向,他抄了几遍地图,心里大概有数。 也不知是何原因,追了一路也没瞧见大少爷白明哲的车队,转念一想,白家招的那些护院十有八九都是同一窝的土匪,白明哲从前院出去,还不知被绑去了哪里,只盼着商号走水事情闹得大,能有人去寻白明哲,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惟独不用担心的,也只有白明禹。 白二留在商号,几十人熙熙攘攘提水救火,他混在人群里最安全不过。 谢璟骑马跑了十几里路,出来的匆忙,皮帽子都没戴一顶,这会儿头发眉毛全都白了,连长睫毛上都落了雪,哈出一口热气,得咬着牙才能握紧手里的缰绳不坠下马来。 临近酒厂的时候,忽然看到一队车马逆向而来。 谢璟僵硬着手勒住缰绳,停下看了下,忽然高喊:“九爷!”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大,但却已经被方才的烟熏得沙哑,连喊了几声策马上前才惊动了对方。 风雪中,车队停下。 厚重的马车布帘被掀开一角,白容久侧头看向他,“你是青河白家的人,何事?” 谢璟被冻得僵硬,几乎是摔下马来,踉跄了两步被九爷身边的人扶住了,才走到马车前,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枚东西递过去:“九爷,黑河白家商号进了麻匪,之前大少爷身边的那几个护院都是一伙的,我无意中撞见他们搬运子弹——他们当我不知,只骗我说是碎铜。” 白容久伸手接过,面色凝重:“你怎么认得的?” 谢璟咽了一下,努力看着他道:“我是二少屋里的人,少爷屋里有一杆毛瑟枪,我见过。” “黑河商号那边怎样了?就跑出来你一个?” “那边无碍,我趁麻匪搬东西的时候烧了他们的车,引了大火,那边人多,应该不会有事,但我听他们说在酒厂埋了东西,想必是焦油!我在点燃马车的时候,车上的烈酒混着焦油一起烧起来,气味很大——” 谢璟还未说完,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拽上马车,白容久沉声道:“上来,边走边说!” 他脱了自己的大氅裹在谢璟身上,一边嘱咐车队急转回去,一边继续问话。 谢璟之前在风雪中前行的时候并未觉出太过寒冷,此刻裹了大氅才开始一个劲儿地打摆子,话都说不利索,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身体刚恢复知觉,慢些说。” 白容久让人拿了烧酒,给谢璟灌了两口,一股热气从五脏六腑升起,谢璟手指尖先是一丝麻痒,过了一阵热起来。 “九爷先走,让他们去救,麻匪太多……” 白容久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眉头拧起:“不行,酒厂有女眷,没有车出不来。” “谁?” “白明哲的夫人,方玉柔。”白容久放下车帘看向他,“还有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方家也是当地大户,且方家老爷曾外出留洋,是新派人物,并没有给家中独女裹脚,并把家里酿酒的秘方系数传给了女儿方玉柔。 因此酒厂大小事宜格外仰仗这位方夫人,方玉柔虽然名字温婉,但性格却爽朗,在酒厂里跟丈夫同吃同住,并没有半分娇气,哪怕是有了身孕也依旧坚守在厂里。原本这段时间快要过年,加上她身子重了,理应要回青河县去休养,但是听到白容久和洋人谈的那些机器订单还有扩建酒厂的计划,有不少都是她能出得上力的,就又多留了几日。 白容久一行赶回酒厂,已经隐约能听到附近山林里传来枪响。 谢璟抄了近路赶来,但也只争取了这么一线时间。 白容久来不及疏散工人,只让他们聚集围守在坚固的炮楼里——方家在当地酿酒多年,往年也遭过匪患,特意在修建酒厂的时候在西北角建造了一座炮楼碉堡,易守难攻。 酒厂留守的伙计有七八人,另有方玉柔和她的随身丫头一个,剩下的就是白容久带来的一队好手约有十人。酒厂这些伙计大多都是年岁较大的,人本分老实,一听到外头的枪响就恨不得抱头蹲下来,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谢璟冷静。 白容久命他们搬了粮食和石头过来,粮食存放在一旁,石头摞起来挡住厚木门。 枪声由远及近,很快有两声炸响在厂院中,紧跟着就是一声巨大轰鸣,从炮楼上的窄窗看过去,外头火光四起。 谢璟跟在白容久身边,他习惯性站在右侧靠后的位置,听他使唤。 白容久是看了一阵外面情况之后,才发现后面有人的,他一向警觉,却不知道为什么对半路冒出来的这个小孩儿格外宽容似的,只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白容久身边的人在炮楼四角找了位置,已经开始还击,那帮麻匪仗着人多,但枪法远不如九爷身边的这些人,手头的装备也差得远。枪声响了一会,白容久面色如常,楼下木门有被撞击的声响,谢璟担忧地转头看向楼梯口,又看了看九爷。 楼下待着的那些伙计受到惊吓,但还算听话,并没发出太大声响。 白容久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璟。”谢璟不想对他说谎,略一犹豫报了真名。 白容久掏出一把手.枪翻手递给谢璟:“会用枪么?” “会。”谢璟看着他,磕磕巴巴道:“我之前看二少爷用过几次,应该会。” 白容久轻笑一声,对他道:“我看你胆子很大,过来,我教你。” 谢璟被他半拥在身前握住手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抖,耳边听到熟悉的语气:“别慌,看准了。” 谢璟深吸一口气,手稳了。 楼下狭窄的小厅里,方玉柔裹着厚呢披风被身边丫头扶着坐在那里,俩人手紧紧攥着,方夫人脸色发白,额上冒了细密冷汗。 丫头在跟她说话,原本想给她找些吃的来,但还未起身就被方玉柔用力握住了手臂,丫头眼尖,小声惊叫:“呀,夫人破水了!” 方玉柔已经痛苦低声喘.息起来,面孔苍白如雪,裙摆下除了羊水还混了血迹,她肚中孩子尚不足月,这次是受了惊吓,怕是要早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死里逃生(2) 丫头乱了阵脚,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方玉柔按住她手臂,咬唇忍下腹中痛意,缓过一阵之后道:“别慌,拆了二楼门板,把我抬到平整地方躺下,包袱,包袱里有干净棉布,再拿一坛烧酒,快去……”她断断续续,强撑着讲完,头发都汗湿了。 丫头忙找人按方玉柔吩咐的做了,找了两个伙计卸了小门一扇薄门板抬了过来,伙计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想要伸手把夫人抬上门板,丫头忙拦着他们,左右找不见什么软和的东西,当即脱了自己的厚棉袍下来铺在门板上,这才催促道:“搭把手,轻些把夫人抬上去!” 方玉柔被抬到一处拐角小仓内,这原是存放粮食的地方,不免有些陈年谷子的气味,但她此刻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出气多进气少,头发被汗湿得打缕儿粘在腮上,全凭着最后一丝意识咬着唇不吭声。她心里知道现在是什么要紧关头,再加上自己力气不多,不攒着些劲儿怕是自己和孩子都要折在这里。 丫头不敢离开方玉柔身边半步,但这里要什么都没有,她一边含泪让伙计去楼上找九爷,一边绞湿了帕子给夫人擦脸。 白容久在楼上教了谢璟片刻,就忍不住低头仔细瞧了这小孩一遍。 如果说之前谢璟拦车,他只觉得对方忠勇,但此刻却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半大小子。 他原本只想教谢璟用枪,不用特别准,会开火即可,哪怕只打中麻匪一片衣角吓唬对方一下,能护着方玉柔离开就行。 但显然谢璟比他想的更好。 谢璟下手利索,完全没有他外表上少年人的孱弱,看起来骨头很硬。 用枪的时候,最初被九爷握着手把手教导还有些哆嗦,但很快就适应过来,九爷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像是第一次合作,也不像是第一次用枪——他就像是九爷的另一只手,是九爷的另一双眼睛,指哪打哪儿。 白容久多看他一眼,道:“你很好。” 麻匪已被打退一波,谢璟手腕和肩膀都被震得发麻,但得了这么一句夸奖,眼睛都亮起来。 白容久身旁一位贴身护卫此刻也收了枪,走过来看了谢璟一眼,他刚才也瞧得清楚,这小子是个好苗子,若不是现在不是时候,他都想把人收下编在队伍里一路教导,别的不说,只用枪,绝对有天分。护卫心念一转,很快就回到眼下,走近了低声道:“九爷,得走,吃不准山上还有多少麻匪,枪和子弹都没带多少,撑不了多少时候。” 白容久还未说话,楼下就有一个伙计跌跌撞撞跑上来,喘着粗气儿道:“不,不好了,夫人受了惊吓,这会儿要生了!” 谢璟愕然,看向楼下的方向,炮楼窄小,黑峻峻的楼梯口看不见任何光亮,只模糊听到一点骚乱声响。 麻匪被打退一波,隔了不久,又有一批围住了炮楼。 这次炮楼上回枪的次数明显减少,但枪枪都准,但凡敢靠近的匪徒都丢了脑袋。 白容久想走,但是方玉柔早产,无法离开。 他还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坚持再久一点,期盼黑河白家商号那边能抽出人手来援助。 一直拖到天黑,硬是扛住了几波枪.袭。 炮楼里的人送了一些饭上来分给他们,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一些,瞧着伙计的神情没有那么慌张。 白容久身边的护卫沉默接过,自己先吃了几口,才递了一份给九爷。 白容久面沉如水,只吃了一点就放下继续看外面的情况。 他们拖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人来。 黑河白家商号的人恐怕也出了乱子,他们还是得自救。 炮楼里的人除了信任塔顶的九爷几人,别无他法,数名伙计挤着坐在一处,吃过饭闷声说话。他们手头有粮食,还不至于饿死,但也已经有人开始发慌,低声道:“我听说,山里的麻匪凶残的狠,不见血不回山,去年还烧了一整个村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也……” “是啊,要是那些麻匪用火烧,炮楼再高也顶不住啊!” “啐!别闭上你的嘴!”一旁的人低声呵斥他,瞪眼道:“我可不想死在这,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家哪!” 议论声响起,但很快又被拐角仓房的一声痛苦喊声压了下去。 粮仓内。 方玉柔的肚子高高耸起,剧烈抖动着,肚皮上几道青筋急突而过,像是稻田里一闪而过的青蛇。 她的里衣和头发已经全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眼神都透着虚弱。 丫头额头上也冒了汗,一边握着方玉柔的手腕一边小声不住跟她说话:“夫人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啊,已经能瞧见孩子了,您一定撑住,千万不能睡……” 方玉柔已经昏过去一回,这次被疼得醒过来,她咬牙撑着丫头的手臂半坐起来,哑声道:“给我拿碗米酒来。” 丫头给她找来,方玉柔分几次小口喝了,积攒了一些力气,不哭不嚷,只咬了一块棉纱布在嘴里又继续撑了下去。 她身上带着北地女子的一股韧劲儿,越是到了拼命的时候,越倔强地要活下去。 她若是松一口气,她的孩子就没命了。 临近天明,方玉柔的孩子出生。 几乎是映着第一缕晨光呱呱坠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楼内,众人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来。 白容久沉声道:“弄两匹马,带方夫人上车,走!” 他们要离开,也只有这会儿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有粮,但枪.弹不多,守不了多少时间,黑河偏远,援军也不知道什么才能赶来,势必要突围出去。而且现在不走,方夫人和她的孩子也等不了,寒冬腊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样的炮楼中养活一个婴儿。 他们的车还在,马已被劫走,那帮麻匪惯会做这样打家劫舍的事,手段老练,没给他们活着跑出去的机会。 白容久手下的护卫身手矫健,听令抢了几匹马回来,迅速带方玉柔上车,车辕被刀砍过,护卫看了一眼,手上用力试了试,“用独马,车辕裂了,怕是撑不住这么多人,只让夫人一人上车!” 那护卫又分了几匹马给伙计,让他们自己爬上去跟着逃命,丫头从马车上跳下来寻了一个认识的人同乘一匹,那护卫瞧她穿着单薄,脱了自己袄子扔给她,又折返回去找九爷。 白容久骑在马上,吩咐大半护卫跟在马车周围保护方玉柔安全,自己身边只留了两三好手。谢璟瞧见九爷,勒着马缰绳就要往上爬与他同乘一匹,白容久用马鞭拦住他,“你去车上,方夫人那需要一个赶车的,你个子矮,最轻,不怕压坏马车。” 谢璟不肯:“丫头比我轻,让她去!” “她不会驾车。” “给她一根鞭子,往前走就是……” “谢璟!” 谢璟仰头看着他,眼圈都红了,谁都知道马车活下去的机会大,但他不想独活,他尝够了独自一人的滋味。 “你年纪最小,妇人和老幼先走,这就是我的规矩。”白容久坐在马上赶他,“快去!” 白容久正准备驱马前行,忽然马匹受惊“咴咴”嘶鸣着立起前蹄,白容久忙勒着缰绳控制下它,身下马鞍一重,一个矮个少年像是一尾鱼似的钻了上来,挤在他身后的位置坐好,“我十三了,不小了!” 谢璟一字一句说完,双手环着他的腰抱紧,再不肯放开。 这回他即便是死,也不会再听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之后还有一小章加更,大家睡吧,明天看~ 抓一百个小朋友发红包,压压惊=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甜汤圆 护卫来找白容久,催促道:“九爷!” 白容久按住腰上的手,紧了紧,高声道:“走!” 逃离的路上也不太平,马车在树林里遇到伏击的麻匪,那伙人一直盯着酒厂这边,万幸树林里的只是一小队,不成气候。 但为首的麻匪格外狡猾,故意驱赶白家马车入水泡,这附近有一片水泡沼泽,临近水源土壤不稳,一大丛枯黄芦苇地下很可能就是泥炭沼泽,表层水面被冻住了,但下面的淤泥肯定不会被冻住,马跑快些勉强能冲过去,但车辆笨重,反而成了最大阻碍。 麻匪又一次驱赶他们入水,白家护卫还击,那伙人即可远远坠后,像饿久了的豺一样不远不近阴测测跟着。 马车被护在当中,疾驰中不甚陷入泥沼,驾车的人使出吃奶的劲儿硬生生把马车拽出来! 杂花色的马身上这会儿沾了半条腿多的泥巴,混着冰碴,驾车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此刻逃命要紧,顾不得那许多,又爬上车继续驱赶让马前行。 白容久骑马赶上,问道:“没事吧?” 马车窗那的厚帘掀开,方夫人额头上沁出冷汗,怀里大氅掀开一角,紧抱着的婴儿分毫无伤,她急道:“无碍,九爷快走,不用再顾着我们!”马比车快,但白容久一行得为她周旋赶时间。 白容久见她无事,放下心来,转头又回去,他身上带了两只枪——手里一支,背后紧抱着他的谢璟带着一支,足够。 麻匪里有一个人跑得极快,一路怪叫着追赶上来,先是开枪吓唬了几声,又叫道:“我们大哥说了,哪位是省城的贵客?我们爷要接他上山谈谈——” 谢璟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梭子弹! 那人马背技术纯熟,侧身躲在马腹不过一个呼吸又弹了回来,叫骂道:“不识好歹!爷爷劝你们早点把身上的大龙票交出来,要不然,一个都别想活着跑出这座山!” 白容久忽然笑道:“我当是为什么不放火烧楼,原来是惦记爷爷身上的钞票!” 他从青河县白家而来,如果谢璟带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些麻匪怕是一年多前就已经潜入白府,他从省府来的消息别人不说,白明哲一清二楚,黑河商号里传开了他要建厂的消息,那身上的银元怕是少不了十几万——他随身没有太重的行李,只带了十余护卫,那些麻匪觉得他藏匿了钞票,不敢轻易放火烧楼,只怕一把火把钱财一并烧光。 这帮人贪得很,只等着今年入冬吃下好大一只肥羊。 白容久护卫骑马靠近,低声请示:“九爷,怎么走?” 白容久道:“你带五人护着方夫人,另外几人跟我绕山路!” 护卫略一犹豫,咬牙道:“让他们护着方夫人,我跟您去!” 白容久看他一眼,点头应允。 白容久改了路线,分了大半的人护着马车,自己另带两名护卫调转冲进一侧白桦林。他一贯畏寒,但此刻身上皮氅给了方夫人和孩子,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在屋内常穿的细貂绒银袍,骑在黑马上显眼极了。 他这方策马疾驰,麻匪那边没有犹豫,立刻就追了上来,显然目标明确奔他来的。 白容久一行人故意绕道,起初麻匪大意,仗着路熟还在追赶他们,但慢慢发现对方意图,想再去追马车的时候已经晚了,白容久身边的护卫伸手利落,两杆长.枪使得熟练,一枪一个把人从马上击毙,叫都没叫一声就摔下马来。 喊话那个麻匪吹了口哨,隔着山头都能听到回音,他也受了伤,但此刻却退不得。他们几十个兄弟原是奉命盯着酒厂这边,只等着黑河商号那边的大哥过来两头堵截,拿下这伙肥羊万无一失,即便没有黑河那边的兄弟赶来,他们守在这里的人手也足够,但昨天领头的三哥生怕到手的银元飞了,一心只挂着钱财,也不管对方是硬骨头一波波冲上前去送人头,被打散了队伍,此刻伤的伤,残的残,只能硬劫! 要放过眼前的“财神”,他们也不甘心,越是受伤的野兽越是凶狠,已到了要露出獠牙生死相搏时刻。 天又下起雪来。 白容久身边护卫战死一名,就剩下最后一名使双枪的护卫。 他带着谢璟换过一匹马,之前的杂花马被打瘸了腿,他们此刻骑的好巧不巧,是麻匪昨夜从酒厂抢走的白马。白家车队里的马匹都是训练过的,回到主人身边格外驯服,白容久和谢璟共乘一骑,这次谢璟坐在前方,九爷全靠胸前这点热乎气撑着。 雪越来越大,追上来的数名麻匪和护卫交起手。 白容久低头问谢璟:“你枪里还有多少子弹?” 谢璟摇头,他早已打空了。 白容久把怀里的手枪交给他,“拿着!” 谢璟握住枪,在他臂弯处回身射击,马匹晃得厉害,他打了几枪,但也不知打没打得准,风雪更打了,北风呼啸,卷着雪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护卫喊道:“九爷快走!” 白容久没有迟疑,勒马调头,抽身疾驰! 白桦树林茂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方向,雪厚踩空,马匹受惊,咴咴叫着不肯前行,谢璟搂着它脖子强行安抚住,眯着眼去看,前方雪如烟雾般连成一片,看不真切情况。谢璟努力寻找一点出去的路,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骑马的人身子重重依靠在他肩上,他喊了一声:“九爷?”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谢璟急忙握紧马缰绳连同九爷的手臂一起抱住了,咬咬牙寻了一个方向跑去。 谢璟不知跑了多久,天色在风雪中渐暗,已经有一阵没听到追来的马蹄声和枪声。 谢璟心里庆幸他们进的是白桦林,有树的地方,土被抓得牢一些,而且这边林子里有常年狩猎的人,运气好些找到木屋,就能撑过今天。 但他们的好运气在刚才摆脱麻匪的时候似乎就用光了,并没有找到木屋,连避风些的山洞也没见到,谢璟只得找了几棵粗壮大树处停下马来。白容久已经昏迷,谢璟摸了他脸颊一下,是滚烫的,再往身上一查,靠近腰侧那儿被擦了一溜儿红,血迹已经凝固了,黑红的一片粘在上面。 谢璟眼圈红了,扶着他坐下,自己找了背风的夹角掏了一个雪窝子出来,把马拴在一旁,又小心扶着白容久躲进去。 天寒地冻,谢璟不敢解开他的衣裳检查伤口,也怕撕下带血痂的衣服会再崩了伤口,他也做不到别的,捡着自己会的能做的努力想帮九爷,一夜不住拿雪搓他的手和脚,别的谢璟不懂,但手脚是热的,就能在雪中活下来,这是他过去学会的生存技能。 白容久嘴唇干裂,谢璟就含了一口雪,融化雪水喂他。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一心想这人活着。 如果可以,他们两个一起活着,不行的话,那就让九爷活下去。 谢璟生怕他睡死在这,一整晚没敢合眼,一声声喊他名字。 半夜,白容久醒了一次,手指轻轻动了几下,就被谢璟握住,“爷?” 白容久虚弱道:“在这。” 谢璟这两日连受惊吓都没有软一点,这回鼻尖泛酸,瓮声道:“我害怕。” 白容久轻声道:“不怕,爷在这。” 谢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怕白容久再睡着,不住地跟他说话,白容久也打起一点精神,跟他聊了几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二少爷不做功课,都是我替他写的,我会很多。”谢璟回答的认真。 “挖雪窝子也是跟二少学的?” 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让谢璟耳尖发烫,他一边握着九爷的手给他暖着,一边闷声道:“不是,我自己会的。” 白容久沉默片刻,又问:“还会什么?” “我还会翻跟头,能连翻几十个,我,我翻跟头可好了。”谢璟带着点邀功的语气,上一世的时候他练过几年武生,九爷点的戏码里,他都能得满堂彩。 这次没得到喝彩,反而被低声取笑了:“好,回去翻给我瞧瞧。” “哎。” “你也别睡,现在想想,等回去之后想让爷赏你什么?” 谢璟冻得哆嗦:“我要一碗汤圆。” 白容久笑了一声:“就要一碗汤圆?” “嗯,要芝、芝麻馅儿的,个大皮薄,滚汤盛出来,最好汤里再加点白糖,一小碗就够了。” “喜欢吃这个?” “喜欢。” 谢璟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芝麻汤圆了。 他喜欢粘牙软糯的甜食,幼年时寇姥姥会给他蒸米糕,再后来姥姥没了,他跟在爷身边,刚开始不好意思要,还是爷自己发现了想着法儿给他做,再后来,又剩他一人。 他一个人流浪了大半个国家,由北向南,风餐露宿,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吃一碗甜汤圆了。 白容久抱紧他,呼出一口气,“回去之后,你跟着我,保管每天早上都能吃上一碗。” 谢璟应了一声,揉揉鼻尖笑了。 他们在雪窝子里藏了一夜。 所幸大雪遮盖了所有的痕迹,两人一匹马逃了出来。 出了白桦树林走了半日,找到一个小村庄,谢璟只说他们是路过的行商,遭了土匪,小村子人心淳朴,加上谢璟给的一块银元,很快就给了他们一个落脚地。 谢璟故意找了靠近村边的地方,马也拴在屋檐下,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可以走。 村里没有大夫,但因为靠近树林,有常进林子打猎的老猎人,谢璟找他买了一些伤药,打了一盆热水,给白容久换下染血的袍子,幸而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伤口狭长露出了血肉,又加上一路奔波失血过多,当晚九爷又发起高烧。 谢璟煎药给他喝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村子里的土药方不管用,没起半点作用,半夜的时候九爷浑身滚烫,却又喊冷。 谢璟把自己棉袍搭在他盖着的薄被上,又爬上床去,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努力给他取暖。 谢璟身子热,很快九爷就安静下来,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白九爷醒来,身边没人,却摸到了身下垫着的貂绒长袍。 他面色如玉,微微眯起眼睛去寻找,窗外有人抱了草料来喂马,顺便还跟院子里的人打了招呼,听着声音像是要了一碗热粥。 果然片刻后,一个半大少年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大约是太烫,放下碗后还捏了捏耳朵,在和他视线对上之后小孩儿立刻就露出一个笑容来,三两步跑过来:“爷,你醒了?好点没有?饿不饿?”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求留言,求营养液^口^ 这章抓100个小朋友一起吃甜汤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山村养伤 白容久坐起身来,慢慢吃了那碗粥。 他如今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头发散乱下来半遮着眼睛,微眯起来,似乎刚醒还有些晃神,瞧着倒没有了平日的那份气势。 谢璟坐在床边小凳那儿跟他说话:“爷,我去打听了,这里叫十里堡,往西去就有一个镇子,那边可以租车,咱们住上一两日,等你伤好点就回去。” 白容久问道:“这里当地人都是做什么的?” 谢璟愣了下,挠头道:“种庄稼或者打猎的吧,我瞧见每家每户院子外头都堆了不少高粱杆,另外村头两家人院子里有刚剥下晾晒的野兔皮子,应该是猎户。” 白容久略想一下,道:“这里离酒厂也就是一天的路程,离着不算远,你挑一两家高粱多的人家问问,有没有向酒厂那边供应粮食,小心些问,找一家老实可靠的让他们给青河白家递个信。”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长金链子怀表出来,交给谢璟,“拿着个给他,事成之后,再许他几块银元。” 谢璟接过来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白容久一个人倚靠在床上休养,他手虚抚在腰侧那,眉头微微皱起。 腰上的伤不算严重,只不过是皮肉伤,是昨天躲避麻匪的时候被打伤的,那伙人是下了杀心,瞧着宁可破财要他们的命也没打算让他们回去,若不是他身上穿着的还有一件厚皮马甲,怕是得去半条命。但这伤也极为不便,骑马都不利索,也难怪谢璟会想绕路找车。 白容久原本就是话少的人,坐在那一边想着当下能做的事,一边想着昨天的护卫们,也不知道黑河白家商号那边如何了。 过了半晌,谢璟回来了。 他一路跑着回来,额头和鼻尖都沁了汗,拿手擦了两下两眼放光道:“爷,他们还真有给酒厂卖粮食的,我找了村里的中人,我听他说的酒厂的人和事都能对上就让他去报信,那人答应的可痛快了,我都按你说的办好了!”他说完,又犹豫了下从兜里拿出那块细长链金怀表放在桌上道:“我给了他两块银元,这表是爷的东西,太贵重了,我没给。” 白容久道:“过来。” 谢璟立刻拿了那只怀表过来,捧着给他。 白容久伸手从他头发上拿下一根枯草,笑道:“沾了东西。” 谢璟脸红了下,自己忙退后两步胡乱拍了拍头发:“肯定是刚才去抱草料弄的,我下回一定注意。” “不碍事。” “那这怀表……” “你收着吧,给你了。” 白容久还以为这小孩会推拒几下,毕竟读了书的人大多如此,但没想到谢璟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揣到了自己怀里,还捂了一下,美滋滋道:“那我替爷收着,以后九爷想问时间,就找我,我报给你听。” 白容久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自己省府家中安置着的那个西洋挂钟,准点报时,一只嵌了宝石的机械小金丝雀蹦蹦跳跳就冲出来,“布谷布谷布谷”急匆匆叫上几句,又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眼前这小孩一脸满足,跟那圆滚滚的小雀儿很像。 又傻又机灵。 白容久多看了他几眼,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有人会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点融合的这么完美。 他想了一会,心道,也不全是,谢璟还凶。 昨儿开枪打人的时候可半点没手软。 已经派了人去青河县,白容久和谢璟也放松下来,在小村子里好好休整了两日。 接触的久了,俩人都觉得对方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白容久起初觉得他对白二少忠心,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他和谢璟并不认识,但经历生死之后已待他不同,平日里能聊的就是白明禹——九爷对小辈也没什么兴趣,但聊账本生意,显然更不可行。 每回他开口说上两句白明禹的学业,谢璟就迫不及待跟他汇报自己读过的书,还拿手指头沾水在桌上给他写字,力证清白。 “二少从来不自己写作业,都是我替他,我的字比他写得好多了,他不让我写好,因为怕先生瞧出来。”谢璟端端正正写了自己名字,又写了一副对子,字算不得多好,但比白明禹那一□□爬好太多了。 白容久:“……” 沉默片刻,九爷问:“我以为,你挺护着二少爷的?” 谢璟认真道:“那要看什么事了。” 白容久头一回被逗得起了兴趣,在雪窝子里生死一线的时候,这孩子只要一碗汤圆,但现在平安了,他给了金怀表也坦然收着,要争功也会从别的地方来争才是,怎么就偏偏盯准了白明禹,写书画图写功课,一点自己的便宜都不给二少占? 谢璟也觉得九爷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他只要有空了,就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瞧上一眼,现在的九爷太不一样了,瞧着模样也没有数年后的锐利,被他看着倒是也没那么慌,还能大着胆子多说几句话。 他记忆里的九爷不爱同人讲话,有些时候皱皱眉就能吓得周围人频频看他脸色,揣摩着去做事。私下里没人了,九爷松懈下来的时候会逗他两句,使唤他揉头捶腿,但没伺候两下就唤他抬头,谢璟一抬头就被喂了好大一颗剥了壳的鲜荔枝…… 九爷以前爱逗他,也会笑,但和现在不同。 谢璟又偷偷瞧他一眼,带着几分好奇,眼神和他对上的时候愣了下,耳朵轻轻抖一下,很快转过头去假装在做别的事了。 谢璟怕九爷闷着,在小村子里费了不少力气找了本书来给他看。 书有些旧了,还是几年前一个读书人从外地带回来的,白容久之前已经读过这本,心里默背如流,不过谢璟一番好意,他还是收下来,偶尔翻一翻。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九爷还教谢璟写了几个字。 这里没有宣纸毛笔,谢璟找了麻草纸和木炭棒来,两个人一个教一个认真学,津津有味。 谢璟有底子,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回到少年,格外脑聪目明,九爷说过的话他认真听一遍就能记个大概,自己心里默默多背上两遍就记住了。 白容久也没想到有一天教人读书写字儿能这么有成就感。 教什么立刻会什么,眼前这小孩儿一心一意看着他手上的木炭棒努力学着,潺潺不断地吸入养分。 教了一阵,九爷道:“贪多嚼不烂,你今天先学这些,其余的等明天空了再教给你。” “哎!” 九爷瞧见小孩宝贝似的把那几张写了字的纸叠好收起来,放进怀里和金表搁在同一处。 他眼神在小孩儿藏东西的心口处停留片刻,很快又转开,去看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九爷:你和谢璟很好? 白明禹:当然! 谢璟:一般。 ② 当九爷要招手一个学生教写字的时候。 白明禹:啥?我内定了?! 小谢:…… 小谢决定不和他做朋友,小谢还想取而代之。 —— 随机抓一百个小朋友一起来读书啦~ 不熬夜,大家晚安~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明天晚上加更一章,鞠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腊八粥 腊月初八。 谢璟在小村子里淘换了一点粮食,买回来煮了腊八粥。 小炉子就在室内,谢璟拿砂锅熬煮,滚火煮沸,一直煮到米粒开花,煮好的粥米和各种豆粒儿香气扑鼻,腊八粥独特的口感和香味勾得人肚子里馋虫都出来。 白容久放下书,鼻尖微动:“放了什么在里面,好香。” 谢璟盯着小砂锅,道:“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去换粮食的时候刚好瞧见还有点核桃,就买了俩回来,磨成粉放粥里一起煮了。” 白容久笑道:“这倒是挺高明的手法,从哪儿学来的?” 谢璟老实道:“跟我姥姥,她会做很多好吃的,爷想吃,等我家去就跟她多学一点。”大约是怕九爷不放心,又补充道,“我学东西很快,也会做饭。” “还会做什么?说几个拿手的来听听。” “炒米花糖,蒸米糕,我还会烧肉,家常菜也会做几道。” 白容久逗他:“会这么多,等回去,爷把小厨房交给你打理。” 谢璟倒是实在,以为他说真的,点头应了。 小炉子一直开着火,煮的时间长了,满屋子都是粥的香味。 一小砂锅粥熬了半日,粥熬得浓稠,米粒沉在半透明的粥液下,香气随着热气升在半空。天气寒冷,喝上一碗这样热乎乎又香甜的粥,肚子里舒服极了。 白容久一边喝粥,一边看着窗外,瞧见院子里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小盏冰灯。 他瞧着眼熟,想了片刻问道:“商号院门口那两盏冰灯也你做的吗?” 谢璟猫舌头,这会儿已经被热粥烫了一下正吹着气沿着碗边小口喝粥,听见九爷问,含糊道:“是。” 白容久越发觉得这小孩很好。 等到下午的时候,谢璟忽然听到窗外那匹白马咴咴叫了两声,连忙跑出去看,瞧着来的人顿时就放下一颗提着的心。 青河县白家来人了,足有二三十人,全都骑着马,不少人肩上还挎着枪,另外还带了一辆结实的马车并一个大夫,一进来就先给九爷查看了伤势。 白容久之前使双枪的那个护卫也在其中,脸上有轻微冻伤,看着有些红肿,其余并无大碍。 大夫给九爷看过之后,连声道:“无碍,无碍,是皮外伤,接回去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我身上带了些药膏,一会上了马车先换上。” 这次来接白九爷的人数太多,声势浩大,引了村上不少孩子来看,不过白家这么多人护送,也不担心再出任何纰漏了。 白容久坐在马车上,身上又裹了件厚皮氅,闭着眼睛听护卫跟他汇报。 “方玉柔和孩子已经安全送到,母子平安,白家大少爷运气好,遇到一队回来轮换的骑兵,被护住了,只受了一点儿惊吓。另外黑河商号那边烧了小半间仓库,死了两个伙计,白二少受了轻伤,现在已经接回去治疗,过几个月就无碍了,现下黑河那边的官兵已经开始戒严,年后筹备剿匪。” “我们的人折了一人,伤了三人,我已经派车送他们回省府,顺便给家里老爷子报信。” “走了多久?” “两天前,我们等到爷派来传话的人,这才敢报信。” “好。” …… 马车宽敞,谢璟缩在一角打瞌睡,马车里铺了厚毛毯,又放了暖炉,这会儿一晃一晃的让人直犯困。 白容久正嘱咐身边人做事,抬眼就瞧见谢璟睡得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瞅着就歪到一边,怀里抱着的暖手炉也滚落在毛毯上,因为毛毯厚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也没惊醒沉睡的小孩儿。 白容久停顿了一下,道:“拿条毯子。” 护卫立刻翻找出一条皮毛厚实的毯子,这车里都是九爷平日用惯了的东西,九爷畏寒,这些东西准备的也就格外多。 白容久指了指角落睡着的小崽子,低声道:“给他盖上些。” 护卫愣了下,但还是立刻去给谢璟盖了毯子。 他们已经跑出青河县老远,回去的路上特意绕了主路,避开了山林较多的地方,走了足有一天一夜。 白容久车里没坐过旁人,能睡在他身边的更是没有几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日在小村子里住着,谢璟一直给他暖被,白九爷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排斥这小家伙,同吃同住,也没什么妨碍。而且谢璟识趣的很,他要谈事,立刻就找理由跑去外面骑马,等他忙完,这才回马车里来——也不是偷懒,进来之后换药都是谢璟在做,手上十分小心。 只是他不赶,谢璟就不下车,经常磨蹭一会,就挨着马车一角那睡着了。 白容久觉得好笑,自己给他盖了几次毯子,但是谢璟和他不同,小孩儿火气太旺,没一会就小脸热得发红,从一堆皮毛里冒出头来,睡得迷迷糊糊地就往下扒拉皮毯。 快到青河县的时候,谢璟主动往九爷马车里钻。 端茶倒水殷勤了一阵之后,又挨挨蹭蹭地试图多干活讨好爷。 九爷把视线从书上挪开,抬头看他:“说吧,想要什么?” 谢璟小声道:“想跟爷讨个饶。” “嗯?” “我,我撒谎来着。” 谢璟跪坐在那老实交代,把自己和寇沛丰换了名字的事儿一五一十都交代出来,说完小心翼翼看九爷表情,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跟小狗犯错一样,眼巴巴的。 九爷这回沉默许久,手里的书落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没再骗人了?” “没有!我对爷一个字都不会说谎!” “嗯。” 谢璟捂着脑袋傻乎乎看他,还在等他说话。 九爷嗤笑一声,抬抬手道:“下去吧,我知道了,以后在我身边做事,可不准这么胡来。” 谢璟高高兴兴下去骑马了,浑身都是劲儿。 车队到了青河白府停下。 门前早已等了数人,连白家老爷都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瞧见九爷的马车过来,也不顾什么身份,快步迎了上去。另外等着的白明哲夫妻俩也站在那,方玉柔裹得厚实,头上戴了厚厚的绒帽,也想往前去,她说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来亲自谢谢救命恩人。 九爷身边的人上前,只扶了白老爷上马车,拦住其他人道:“九爷说,他身上有伤不能下车,大家也都受了惊吓,回去好好静养几日,不用来探望他了。今儿只留白老爷上车说几句话,其余人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大纲写嗨了,结果耽误了更新时间orz 一会还有一章=3= 这章抓一百个小朋友一起喝腊八粥~比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傻二爷 白明哲扶着夫人目送马车去了东院,这次是打心里感激九爷,若不是九爷拼死护住,他的妻儿怕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酒厂附近没有什么村庄,人手也不足,只因为靠着一条河,方便取水酿酒另外还可行船运输,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大老远选到那么荒凉的地方。也因为这样,给了那些麻匪下手的好机会,那伙人提前一年找机会接近白家,上门当了护院,蛰伏一年才露出爪牙,踩点摸准了白明哲的行踪,又赶在年前准备“接财神”(绑票),一早就打算狠狠敲一笔。 至于妇人孩子,还未有从麻匪手中生还的先例。 白明哲每每想到此处,就吓得一身冷汗。 这次事情真的太过凶险。 方玉柔咳了一声,她刚生了孩子不宜吹风,白明哲忙扶着她回房中去。 “夫人小心,这几日我让人请了岳母过来,麻烦她老人家亲自照顾你。”白明哲话里带着愧疚和心疼,“是我没照顾好你和孩子,让你担惊受怕。” 方玉柔道:“虚惊一场罢了,幸好九爷带了护卫半路折返回来,要不是他们在,酒厂的人怕是都死光了。” 白明哲看了妻子一眼,他们之间感情极好,这会儿瞧着发妻虚弱苍白的脸忍不住虎目含泪,点头道:“这次九爷大恩,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方玉柔握着他的手,笑道:“怎的又哭了?亏你还是黑河商号的大掌柜,让外人瞧见笑话。九爷恩情重,我们记在心里,慢慢还,他不是要建厂,你就多费心,一定把事情做好才行。” 白明哲点头应是。 方玉柔又道:“还有一个活计,人年岁小些,但是人机灵,我听说这次也是多亏他从黑河商号那边跑来酒厂报信,九爷的车队也是他拦下来的,好像叫……谢璟?”她那时生产,痛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后面一路逃命也未能看清活计长相,这些都是听身边丫头说的。 白明哲平日在黑河商号,回青河县本家少些,点头道:“我去打问打问,一定重赏。” 夫妻二人说着话,回屋去了。 白明哲安抚了妻子,又看了看刚出生的幼子,这才匆匆去处理其他事宜。 白明哲在外忙了一下午,黑河商号和酒厂那边被麻匪杀了几个伙计,他亲自去给死者家人那送了些银钱过去,有一家只剩下一位眼睛瞎了的老母亲,穿着补丁衣裳还在盼儿子回来。白明哲于心不忍,又让人去买了好些米面和香油,给老人家留下。 等忙完一圈,折返回白府的时候,迎面就碰到小厮跑过来一叠声求他:“大爷,大爷快去看看我们二爷吧,今日闹得越发狠了,连药都不肯上……” 白明哲连忙跟着他一路过去,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新找的大夫也不成?” “不成,二爷脚腕骨头断了,那天硬撑着骑马从黑河回来没吭声,连接了两回骨都没见效过,今儿白天上药的时候肿得老高,比第一日瞧着要重了许多!”小厮急得出了一脑门汗。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瞧瞧!”白明哲顾不得许多,加快了脚步。 白家小院。 白明禹瘸着一条腿来回蹦,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烦躁的样子,跟丫头小厮发脾气,什么都不如意。 白明哲进门瞧见弟弟这样,一颗心放下了大半,但立刻又唬着脸训斥道:“胡闹!你脚断了,还在地上瞎蹦什么,回床上去躺着!想断一辈子当个瘸子不成?!” 白明禹被扶着坐回床上,半躺下来看向他:“大哥,家里怎么样了?我问他们,这帮人一个都不跟说我!” 白明哲坐在床边哄他:“都好,九爷今天也接回来了,受了些皮外伤,休养些日子就能康复。”他看了眼前的傻小子一眼,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这么急,也知道关心家里的事儿了,忍不住有些欣慰又心疼,“有大哥在,你不用管这些,好好儿养伤,早点把脚养好了就成。” “大哥,我能帮你……” “你安生点别再惹咱爹生气,我就谢天谢地喽!”白明哲道:“你听话些,明儿哥再给你换个大夫,若这个不行,就送你去平洲那边医治,我打听过了,那边有个神医治腿伤一绝,保管给你治好,跟以前一样能跑能跳。大哥今日去了好些地方,明天还要去瞧瞧这次受伤的几个伙计……” 白明禹鼻子一酸:“大哥,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年关到了,家里又刚出事儿,你在家陪着爹娘,我一个人去就成啦。”他坐过来,呼撸了一把弟弟的脑袋,还拿他当小孩儿,“你这回也受了惊吓,我原本还担心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来怎么跟爹娘交代,没想到你能把黑河商号给我守住,好样的。” “大哥,黑河商号那边……” “唉,死了不少人,我也只能尽量去补偿,等安顿好了后事,再派人常去探望吧。”白明哲叹了一声道,“官府也派人来剿匪,你这段时间千万不要随意外出,安全第一,记得啊。” “嗯。” 白明哲安抚他几句,就要走,白明禹又忙喊住他:“大哥,我还要找一个人!” “谁?” “寇沛丰,我身边那个陪读,他那天骑马冲到街上大喊‘走水’,要不是他,我也……”白明禹双手抓紧了被子,眼圈都红了,“我问了好多人,都说没再瞧见他。” 白明哲沉默片刻,叹道:“大哥尽量帮你找。” 白明禹点点头。 他看着大哥离开的身影,心里难受。 他找遍了所有的小厮,问过大家,都没见过一个叫“寇沛丰”的,黑河商号不用说,他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但酒厂那边也没人听过这个名字。白明禹心知让这么一个半大小子逃出生天简直痴心妄想,但总还带了一点希望,等了好久,不肯放弃。 他心里知道。 他的陪读可能已经死了。 白二的脚伤县里大夫医治不好,他还要拖着留在家中,白明哲不肯答应,派人快马加鞭送他去了平洲医治。 平洲的神医专治外科,在那边敲碎骨头重新接骨,休养了一段时间,传信回来,说已经大好了,年末就能回来。 青河白家,东院。 白容久因伤没能及时回省府,加上这边建厂还有诸多事要筹备,也就干脆留在了青河县过年,不回老宅了。 九爷回来之后也让大夫给谢璟看了看,担心有什么内伤自己看不出,大夫瞧过之后,只看出手臂和肩上有几块淤青,其余没再瞧出什么了。 谢璟道:“我头一回扛.枪,肩上没力气,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白容久递了一把小手.枪给他,道:“回头让人教你,这个你先收着,防身。” 谢璟接过来,贴身收好,没瞧出半分排斥。 一旁的护卫多看了他一眼,他还记得谢璟在酒厂使枪的样子,他是用双枪的,一手绝活,倒是缺个小徒弟。正想着,就听到一旁九爷发话了:“让小厨房做一碗甜汤圆过来。” 下头人领命,很快就做好端过来了,九爷自己不吃,给了谢璟,“旁边有小桌,坐下慢慢吃。” 谢璟看了一圈,找了就近的一张端着碗过去坐下了。 护卫瞧得清楚,那是九爷平日下棋用的桌子,刚想开口就被九爷摆摆手拦下,九爷笑着咳了一声,道:“让他吃,念了一路,先吃完再说。” 谢璟抬头看看,一时没觉出自己哪儿做错了,他以前就老在这张小桌上吃饭,习惯性就坐在这了,等反应过来想站起身的时候,又被九爷拍了手臂,“就坐这吧,爷看着你吃。” 房间三个人,两个人看着谢璟一个人吃甜汤圆。 谢璟咬着勺子里的汤圆小口吃,抬眼看看九爷,又低头再吃一口,慢慢吃完一整碗,连甜汤都喝得干净。 白容久看他吃好了,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我姥姥。” “父母呢?” 谢璟摇头:“没见过。” 他说得坦荡,也没有半点思念的意思,九爷瞧出大概,怕是从小就没见过面,因此并不想念。 九爷又问:“姥姥待你好么?” “特别好,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姥姥也会煮一碗甜汤圆给我吃。”一碗两三个,权当买糖哄他,因为惦记着吃汤圆所以吃药也不觉得多苦了,他只记得汤圆又香又糯,吃完了还能喝上一小碗甜汤,就跟现在一样。 “谢璟,爷给你放个长假,回去陪陪你姥姥,我让张虎威送你回去。”白容久手指在桌面棋盘上轻敲两下,又道:“初三回来吧。” 谢璟点头应了:“我一准儿回来。” 张虎威就是九爷身边使双枪的那个护卫首领,名字倒是好记。只是在谢璟记忆里,这人并没有出现过,出了东院角门的时候,谢璟已经想通,怕是这样的好汉上一世也折损在了黑河。 九爷派了辆车过来,上头堆放了不少吃食和棉布,买的都不是多贵重的布料,但又厚又结实,颜色除了两匹鲜亮些,其余都是给老人准备的暗枣红色或者灰蓝色,还有一匹带暗纹的青金色皮料搭配了几张兔皮,专门给老人家做皮毛坎肩用的。 张虎威人高大,坐在那一直盯着谢璟,几次想提收徒的事儿又都咽下去。 他觉得这事儿够呛,九爷太疼这小孩,估计不舍得让小谢吃这份苦。 谢璟坐车一路颠簸回家,偶尔掀起车帘往外看,外头集市热闹,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的,卖开水的在街边把炉子烧得咕嘟咕嘟响,还能闻到热腾腾的包子和烤饼的香味儿。 他身上有钱,临来的时候九爷和白家大爷白明哲各赏了两封银元,这会儿瞧见路边有卖芝麻烧饼的让人停了车,蹦下去买了好些个,提着上来的时候没忘了给张虎威也带上一个。 张虎威心里有几分感动,拿着饼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谢璟只当他不够吃又分了一个给他,剩下的都包好:“这些是给我姥姥吃的。” 张虎威:“……” 他倒也不是特别想吃饼。 俩人一个心里犹豫,一个没往学本事那方面想——也不怪谢璟,他以前学的那些都是九爷手把手教出来的,没有认其他老师的念头。 谢璟坐在车上总觉得还忘了点什么事,但是一高兴,就忘了。他琢磨了一路,临到家的时候放弃去想,既然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 这边谢璟高高兴兴买了东西,回家过年去了。 另一边那,白明禹在平洲郁郁寡欢,强撑了大半个月,好歹把脚治好了。他在年底的时候返回家中,勉强赶在年三十回来跟家人团聚。 白家这个年关过得惊险,白老爷特意用自己和九爷的名义摆了几个粥棚施粥,攒些福气。 吃罢年夜饭,白明禹兴致缺缺,回了自己小院。 他嘱咐了小厮带了一袋东西悄悄送进来,半夜没人的时候,自己偷着给小陪读烧了纸钱。 “丰儿,少爷多给你烧点,你到了那边也别拘着,使劲儿花吧,我知道你爱吃糖糕,但你这人假正经,不爱说,就拿眼睛看……少爷都瞧在眼里呢,也怪我,老逗你,临死都没让你饱饱地吃上一顿糖糕。”白明禹被热气熏得眼干抬手揉了揉,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他原本就哭得眼肿了一圈,现在就更不能看了。 “多亏了你机灵,要不是你骑马出去喊来了官兵,少爷和商号里大大小小十几条命都要交代在黑河了。” “丰儿,少爷记得你的好,初一十五都给你烧纸,你安心去吧。” “丰儿啊,你走了,以后谁替少爷抄书啊?” …… 白明禹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休息一下,过两天咱们再加更哈=3= 今天也来抽红包,抓100个小朋友和二少爷一起逃学,连夜爬墙的那种hhh~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过年 谢璟这里并不知道白府发生的事,他被张虎威送回家中之后,就一直陪在寇姥姥身边。 他这次身上带回来的银元有两封,一封一百枚,用红色的纸封得稳稳当当,拆开来散在小土炕上明晃晃一堆。 寇姥姥冷不丁瞧见,吓一跳“这是哪儿来的呀?” 谢璟道“我赚的,姥姥,这些都给你。” 寇姥姥不肯收,“这也太多了,你在那边没受什么难为?” 谢璟摇摇头,“没有,姥姥,我现在跟着九爷了,就是省府里来的那位九爷,之前跟在他身边办事得力,这些都是九爷和白家大爷赏的。” “璟儿,要是他们让你做些不好的事,咱就把钱退回去,姥姥这些日子已经攒了有一块多银元了,到时候再凑点,就能赎你出来……” 谢璟坐过去搂着她肩膀笑了一会,哄她道“姥姥,真没事,这是我之前去黑河商号,跟在九爷身边爷赏我的。” 寇姥姥吃了一惊,回头瞧他“黑河?我这两天听说黑河那边闹胡子,还死了不少人,你也去啦?”说着老人就开始上下检查,生怕他哪里伤到一星半点。谢璟任由她瞧,等老太太确定他身上没伤之后,才道“姥姥我没事,我就是跟着去一趟,是有一伙贼人,但我跟在护院身边,哪都没去,跟少爷躲在一起了。” 寇姥姥念了一声佛,松了口气“躲着好,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儿!”老太太又摸摸他胳膊,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抹了眼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小姐交代。” 谢璟用手背帮她擦了眼泪,小声喊了姥姥。 他不是寇姥姥的亲外孙,这一点他从小就知道,姥姥嘴里一直念叨的那位“小姐”,是他亲妈。寇姥姥照顾了谢家两代女孩儿,不但是他外婆的陪嫁,还是他亲妈的乳娘,以至于到了他这里,更是手把手养大,感情已和亲祖孙没什么区别了。 谢璟没见过亲妈,只从寇姥姥嘴里听过,知道自己是跟着母亲姓谢。 其余寇姥姥没说,他小时候还问过,但是每回姥姥都要难过上好半天,提起“小姐”都心疼的哭上一回,慢慢的谢璟也就不问了。 谢璟没跟寇姥姥再提黑河发生的事儿,但寇姥姥心里还是惦记他,过年的时候买了香火烛台来点了,拉着谢璟磕头。 供桌上已经没有了小金佛,那个位置空出来放了烛台,但还是叩拜了一下。 寇姥姥念念有词,求小姐保佑。 谢璟规规矩矩给磕了三个响头。 寇姥姥道“也求老天保佑,让我多活两年,再多照看我们璟儿一段时日。” 谢璟听到身形顿了一下,又认真磕了一个头。 寇姥姥心里最在乎的一个是谢璟,一个是她带在身边许多年的黄铜小佛像,之前紧着钱想攒够给谢璟用,但现在手里有了余钱,老太太就想把小金佛赎回来。 但是他们去当铺想赎回的时候,那佛像已经不在了,寇姥姥不死心,让伙计和掌柜查了好几遍,确实已经没了。 掌柜站得高,透过柜台缝隙看他们“当初说了是死当,因此没留住,我给您留意着,等过段时间兴许又倒卖出来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寇姥姥没找到小金佛,有点郁郁寡欢,谢璟为了哄她开心,带着老太太去裁缝铺做了几身新衣裳,原本是打算多给寇姥姥裁制几身,结果进去之后成了老太太给他买衣裳。老太太眼光好,针线功夫也好,只是年纪大了做不了太精细的,就跟那边的裁缝师傅说了样式,让他们给订做。 裁缝一边给谢璟量身一边道“这样裁剪倒是新鲜,不像是咱们这边常用的做法,老太太,您是南边来的?” 寇姥姥道“去南边讨了两年生活,就是当地的人。” 裁缝还想问,寇姥姥却不肯多说一个字,只谈衣裳,其余闭口不言。 置办了新衣,寇姥姥瞧着心情好了许多,又带着谢璟去理发。 谢璟摸了摸自己脑袋,有点犹豫“还不算长,要不等两天,姥姥,咱们在家自己也能剪头发。”他以前都是姥姥给剪的头发,也挺好看。 寇姥姥道“再拖几日就进正月啦,正月里不兴理发,死舅舅。” “我又没舅舅。” 寇姥姥不肯,拖着他去剪头了发。 谢璟头发好,理发师傅没跟其他人一样一推子给剔成平头,给修了修长短,又把有点挡眼的额前碎发略略剪短一点点,其余的他也舍不得动了,眼前这小孩太漂亮,头发多剪掉一点都不落忍。 师傅拿热毛巾给他擦了脖子上的碎发,“好了,您瞧瞧?” 正前头是一面镜子,用了许多年头,镜面粗糙了些,但依旧能看清。 镜子里的男孩头发乌黑,衬得他原本的肤色更白了些,加上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和高挺鼻梁,嘴唇有棱有角的,带着几分这个年纪少年人独有的漂亮,不分性别,让人眼前一亮。 寇姥姥过来看了看,觉得挺好,小孩额前黑发瞧着整齐利落。 这个年家里有钱有粮食,祖孙俩难得过了一个好年。 谢璟放假回来,帮着寇姥姥做了许多活,又买了煤炭,收了好些柴火存放在家中。北地天气寒冷,三月初雪尚未融化,他怕老人冻着,总要多准备一些才放心。谢璟还跟着姥姥去买了白面和黄豆面,老太太去磨糯米粉的时候,他就去旁边店里多买了十斤小米,老人年纪大了,别的不好克化,多吃一些小米粥好养胃。 寇姥姥给谢璟做了不少好吃的,蒸了年糕、米糕,还有红枣糕,糖酥乳酪都用了快有大半瓶。 谢璟吃完觉得自己身上都甜丝丝的冒着香气。 吃得饱,睡得暖,重要的人都在自己身边好好儿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谢璟连日来睡得心安,香甜,气色大好。 寇姥姥还做了一些糕,让谢璟给寇老三那边送了一些过去。 谢璟原本也要特意去那边一趟,正好顺路了。 寇老三家中贴了对联,门口还有燃放鞭炮后的碎红,鞭炮纸落在雪上,瞧着这两日也热闹了一番。 谢璟敲门进去的时候,寇沛丰还在担惊受怕,他额头上包着一层白纱布,瞧着人都瘦了一圈,谢璟跟他说了两遍他才傻愣愣道“没事了?” “对。” 谢璟把酒厂那边的事大概同他讲了一下,最后道“九爷说都过去了,让我过完年回府里的时候,就把咱们来的名字对换过来,已经没事了。” 寇沛丰含着眼泪,过了一会才低低哀嚎一声哭出来,他原本就不是多勇敢的人,这次更是被吓破了胆。一边担心白家发现他跟假扮成护院的麻匪说过话,白家要抓他“通匪”,一边又害怕于那日黑河商号的情形,商号院子里那帮麻匪穷凶极恶,拿枪的只有少数,但拿刀砍人的不在少数,他亲眼瞧见一个学徒被砍了一刀,手臂齐根断了,棉袍都染透了血,那只被砍掉的手臂滚落在他面前的时候,手指头还在抽搐…… 若不是谢璟,换做是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谢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他跟在九爷身边多年,思维模式都有些相同。 觉得世上凡事,无非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如今问题解决了,寇沛丰却哭个不住,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客气话才好。 不过瞧着眼前的寇沛丰,也解开了谢璟心里的一个谜团,寇沛丰的死因果然和青河白家无关,也和白明禹没有半分关系。 寇沛丰当年的死因,大概是被麻匪抓上山虐杀了。那些匪徒一贯凶残,在得知他是“寇沛丰”的时候就起了杀心,断不会留一个活口在世上——被吊死在马厩里的寇沛丰,可能不是自杀,更甚至不知道在何处已悬挂了几日,又被挪了一个地方。 谢璟想到这里,不免对他起了几分同情,抬手搭在他肩上想安抚几句,但还没开口,寇沛丰就跟过电似的抖了一下,紧跟着就从炕头上几乎摔下来一样跪在他跟前,给他重重磕了一个头! 谢璟连忙拦着,但寇沛丰却不肯起,“谢璟,我欠你一条命,打从今儿起,你说一我绝不说二,什么事儿都听你的!”他拿袖子擦了脸,丑得很,但落地有声。 谢璟从寇老三家出来的时候,寇老三这次对他极为热情,给了他五块银元,说是周管家之前签了契纸,这些是谢璟的。 谢璟道“多了。” 寇老三不肯收回,坚持给他“这钱也是前两日更领到的,原本打算等沛哥好点就一起给你送去,多的那些,是叔谢你的。”他话顿了一下,又道“以后你去学徒房,沛哥去干洒扫的活计,若是二少那边不留,我们也不求什么了,只要人平安没事就成。” 谢璟收了自己那几块银元,其余退还给他,“不用,以后沛哥还是在学徒房,就改个名字的事儿。” “那你呢?” “我去东院,还是做小厮。” 寇老三更是愧疚了,在他看来学徒房是好差事,做小厮终究差点,但谢璟坚持,他就又谢了他。寇老三热情留谢璟吃饭,谢璟只推说还要回去陪寇姥姥,寇老三就忙让媳妇给盛了一满碗水饺,让他带回去,热情的跟上一回判若两人。 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白面少,水饺总共也就这么一满碗,自家总共留了五六只,其余尽数都装好给了谢璟。 谢璟没有推辞,带着回去了。 年初一的时候,寇沛丰提了一篮子礼物来拜访,还特意买了两只烧鸡。他见了寇姥姥的面先磕了一个头,吉祥话背了好大一串儿,逗得老太太笑个不住“好了,好了,快起来,吃饭没有?” 寇沛丰道“吃了。” 说着肚子响亮叫了一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早上喝了一碗面汤,走了好久的路,又饿了。” 寇姥姥道“这么大都容易饿,没事儿,先坐下等会,我正在给璟儿做捞面呢,多下一把面,你俩一起吃。” 老太太休养过来之后,身体硬朗,手脚利落地去下面条了,顺便还往里面放了一些前两日炸好的素丸子和油豆腐,另外还舀了一大勺煮好的肉冻——这是昨天年夜里煮的大肉汤,放在外头凝成了肉冻,汤头浓郁,肉也软烂,煮面最合适不过了。 寇姥姥这边很少来亲戚,她也不怎么和别人交往,平日里只关了门带着谢璟过日子,难得来一回亲戚,招待的热情。 面端上桌的时候,谢璟正在和寇沛丰低声聊天,寇沛丰瞪着眼睛道“可不是吗,别说学徒,就平日里瞧着身板强壮的护院都吓软了俩,咱们二少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可真是蛮力啊,拆了门板一下就轮翻了一个人!”他瞧见寇姥姥端了饭来,立刻收了声,等老太太走远又凑近了谢璟小声道“旁人想抓他也不容易,后来躲到商号库房里去,好歹撑到人来,这才得救。” 谢璟拌了拌面,吃得津津有味“二少爷力气这么大?我记得那门板很厚。” 寇沛丰心有余悸,忧虑道“可不是,平时俩伙计搬都不一定能搬动,哎,我从黑河回来就……” 寇姥姥端了一盘热过的烧鸡进来,替他们撕开了,方便拿着吃。 谢璟眼睛瞟见,不动声色把寇沛丰的面碗往他手边推了推,“吃饭。” 寇沛丰人傻但识趣,连忙应了一声,只夸老太太手艺好,再不说一句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白明禹(得意)小爷力气大?脑子换的。 今天抓100个小朋友一起吃烧鸡onno~ 谢谢大家留言和营养液,明天咱们加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省府来人 寇沛丰在家中吃过饭,戴着毡帽匆匆走了,他还有许多家亲戚要走动,一早就先奔了这里来,跟谢璟聊得投机忍不住多讲了一会,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外头又开始下雪,晴日里飘下来,外头行人的衣服和毡帽上都沾了一层白。 谢璟打扫了自家院子,又去灶头里烧了一只玉米。 没一会传来烤玉米的焦香味儿,谢璟从草木灰里扒拉出那只玉米,拍了拍,捧着去找寇姥姥“姥姥,我掰玉米粒给你吃?” 寇姥姥正借着光坐在炕上守着小桌做针线,瞧见笑着摇头“我可咬不动那个,你自己吃。” 谢璟就坐在一边啃玉米,脸上花猫儿似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寇姥姥连着看他两三回,忍不住笑。老太太不催他去洗脸,反而觉得自家小孩傻乎乎的小模样招人疼,谢璟坐在炕头那跟她说了一会话直打哈欠,蜷缩在暖烘烘的炕头睡着了,寇姥姥这才慢慢放下手里的针线,拿帕子沾了点凉茶水给他擦了嘴边一圈“胡子”。 年假很快就过完了,谢璟开始收拾行李。 寇姥姥怕他饿着,给做了好些方便存放的小零嘴儿,一边给他带一边心疼道“这回二月二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你,炒豆子和米花都多给你带了些,还炒了点棋子馍给你装布口袋里了,晚上守夜的时候就自己吃点,别饿坏了身子……”老太太念叨了许多,最后还是舍不得他走,“你要是能出府,就让人捎信跟姥姥说,姥姥给你包饺子吃。” “哎。” 谢璟带了好些吃的从家中走了,寇姥姥站在门口一直看他,好几回老太太忍不住提起衣襟来抹了眼泪。 初三,谢璟回到白府。 他还未等落脚,就被周管教带去了方玉柔那里。 方玉柔屋里地龙烧得热,但她依旧穿戴的暖和,戴了观音兜,头上抹额的布帛也厚实,上头用金线绣了花又用极细的珠钻围了一圈,瞧着很是奢华。 方玉柔先是打量了他一圈儿,紧跟着笑道“我记得你,上回见面的时候没细看,原来是个这么俊的孩子。” 谢璟跟她问安。 方玉柔道“不用这么拘束,我身子没大好,不宜走动,那天在黑河的时候你立了功,按理说应该赏你出府寻个铺子里的管事当当,但你既跟了九爷,富贵也不是我们能攀得上的了,你且好好跟在九爷身边,照顾周全,不论省府如何,青河白家这里一年三节管事有的,断然少不了你一份儿。”她说着让丫头捧了一个匣子过来,递给谢璟。 谢璟看了一眼,是五十块银元并一些年节送的山珍礼品。 方玉柔道“你的契纸九爷那边来人要了去,过年忙,也没能好好酬谢你,这些先拿着,等到了元宵节再加倍补给你。” 谢璟应了一声,接过东西,又谢了一遍。 从方玉柔这里出来,周管家又亲自送他去了东院,一直笑着喊他小兄弟,连礼品匣子都一路帮他拿着,到了东院门口才交到谢璟手上。 谢璟倒是没有跟下头这些人结交的心思,他志不在此,东院那位才是他的归宿。 东院。 白九爷正在与人对弈,他手边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还有半只剥开的蜜桔,房间里暖,带了一点微涩的橘子气味和一丝茶叶的清苦。 九爷坐在那里手执白子,身上是云纹锦绣的长袍,腕口边上滚了一圈雪貂绒,袖长至手,显得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指尖是近乎于透明的白,指甲修剪整齐而润泽,落子之后听到门口响动,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回来了?” 谢璟应了一声,站在那看他下棋,不动声色看了对面的先生一眼。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年级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微胖的身材,圆脸小眼,留了两撮儿鼠尾一样的胡须,说话的时候一动一动,很是引人瞩目。 谢璟看到他的时候却绷紧了脊背,不敢造次。 这是当年省府老爷子重金请来的先生黄明游,专门教导九爷功课,九爷曾说过他腹内有万卷经文——这并不是夸大,黄先生背诵极为厉害,但凡看过的书都不会忘记,任你随意翻到哪一页考教,都能倒背如流。九爷对这人很尊敬,谢璟也从不敢在黄先生面前惹事,他念过书,敬重有知识的人。 黄先生坐在那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举起棋子半天不肯落下。 谢璟偷偷看过去,心知黄先生老毛病又犯了,这位大学者什么都好,就是棋艺出奇的差,而且越差越战,越战越勇,不杀个头破血流不肯罢手。 九爷显然也瞧出来了,一边下棋一边跟谢璟问话“你家里还好?” “都好。” “吃过饭没有?小厨房给你留了汤圆,我早上用了一碗,花生馅的味道还不错。” 谢璟从善如流,去小厨房吃汤圆。 黄明游抽空看了他一眼,瞧着人走了,回过头来极为小心地问谢璟来历。 白容久在这里遇险,省府的老爷子坐不住,要不是他年岁大了不能亲自跑这一趟,只怕这会儿人已经到了青河。就算如此,也特意派了黄明游带着一队护卫前来,酒厂建成之前,他们是不会回去了。 黄明游也受惊不小,这会儿还在疑虑“但听你说,这孩子又稳又沉着,跟他年岁不符啊,下头哪儿能教出这样的人,会不会是别人派来的?” “什么人开得起这样的价格,让他用命换?”九爷笑了一声,又落下一子。“不会。” 黄明游想了一会,琢磨着也对,又继续下棋去了。 谢璟在小厨房里也在想黄先生,他汤圆吃得特别慢,一颗能吃上好半天,慢慢磨蹭着吃了一碗,估摸着黄先生差不多输得想走了,这才回了房内。 他小瞧了黄先生。 黄明游今日输得兴起,袖子都撸起来,没一点读书人的样子,瞧着已杀红了眼。 白容久试探道“黄先生,不如谈谈功课?” 黄明游摆摆手,眼睛盯着棋盘“你的功课没什么好检查的了,老夫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一个学生足矣,我们继续下棋,我瞧着这里有三条生路,你看啊,如果我将黑子堵在这里就能杀出一小片,但如果我落在这一处……”黄先生比划了三处,不肯落子,已经有点玩赖了。 谢璟不敢过去,他怕和黄先生下棋。 不敢输,也不敢赢。 正好有人进来,同九爷谈酒厂机器的事儿,谢璟瞧着九爷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松快了一点。 黄先生抱着那盘残棋回去研究了,路过谢璟身边的时候,谢璟眼观鼻鼻观心,贴着墙边站着,生怕对方瞧见自己。 不过这会儿的黄先生只顾着那半局宝贝棋盘,压根没在意旁边的人。 带图纸来的是白家大爷白明哲,他这段日子半点没闲着,府里内外的事都由他操持,这会儿刚从酒厂那边回来,带着图纸一进来就跟九爷热烈讨论。 “爷,这机器就是厉害,原本要十多个工人一天才能赶完的活儿,它这一会就做好了!”白明哲夸个不住,脸上都是光,“还有前两日您让人从省府运来的那两台火磨,也特别好用,磨粉加工,比往常的粉都细上好多,年后要是粮食收多了,不酿酒也可以做个磨坊,或者学洋人那样开个面包坊也不错,精粉也贵着呢,我们要不要先进一批火磨机器?” 九爷道“再等等,先看看效果,那两台机器用着可还顺手?” “顺手,好用着呢!” 两人正聊着,又听到外头院子里有响动,有人拨开厚布帘进来了。 这次来的是白明禹,大约是从外头刚回来,头上还带着厚皮绒帽子,只在外间脱了大氅,穿了一身宝蓝长袍过来请安,肩上还有一小片雪融湿了的痕迹。 白明禹过来给九爷爷磕头“给九爷爷问好。” 他脚还没好,九爷让人拦住了,给他找了椅子坐“刚才你大哥还说起,你脚伤如何了?” “好了大半,现在能慢慢走两步了……”白明禹别人扶起,答了一句忽然觉得不对,眼睛盯着九爷身边那道熟悉的身影目瞪口呆,人都结巴了,好半天才喊出声“丰、丰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三枚铜板 九爷抬头,看看这个傻小子,又看看谢璟“忘了同你说,我觉得他不错,跟你父亲要过来,如今在我身边伺候了。” 白明禹眼都直了。 他记得过年那阵家里人确实跟他说过要调换一个人手,但是他那会儿伤心难过,完全没往心上去,现在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净顾着看谢璟了。 谢璟歪头看了一眼白明禹的腿,二少爷拄着双拐,但是一蹦一跳,瞧着还挺有劲儿。 命大,运气好。 一点没伤到根骨。 谢璟心里最后那一点挂念也彻底放下,他觉得白家二爷确实是个福大命大的主儿,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半点不用人操心。 白明禹想的完全不同,他给“丰儿”哭了好几场啊!尤其是刚从黑河回来那会,他满世界找人,以为“丰儿”被乱刀砍死了,黑河死了的伙计运回来安葬下头的人拦着没让他看,白明禹也不落忍去看那样的“丰儿”,冷不丁瞧见人就站在自己跟前,几乎是蹦起来看他,一双手按在谢璟肩膀上来回打量了,眼里都含了泪“你,你没事儿啊?” 谢璟手里还拿着茶壶,站在那让他看“托少爷福,没什么事。” “你,你……那天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死了。”白明禹红了眼圈,“我找了你好久,那天太乱,我差点就死了。” 谢璟道“少爷不会死。”至少不是死在那。 白明禹憋红了眼圈,带着鼻音“嗯”了一声“你说的对,少爷还要干一番大事。” 谢璟心想,是还有好多祸没闯。白明禹以后跟着九爷去了省府,之后南下,那可真是没少闯祸,不过白家二爷善来偏财,每回都能逢凶化吉,倒是也阴差阳错帮了九爷不少忙。 谢璟看他的眼神像看吉祥物。 可有可无,最好是有。 总归是安心些。 白明禹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只红了眼圈,直勾勾盯着谢璟,拽着他手就要走“丰儿,你跟少爷回去,你以前用的东西少爷给你烧了,但你放心,少爷给你买新的,全买最好的!” 九爷坐在那咳了一声。 谢璟掰开他的手,道“少爷,你挡着我干活了。” 白明禹不明所以,被谢璟掰开手之后,就瞧见谢璟提着茶壶就去给主座上的九爷加水去了。白明禹跟着过去,瘸着腿不肯坐下,围着谢璟转了一圈还想带他回去,一旁的大哥拼命给他使眼色都没用。 九爷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问道“近日功课如何了?” 白明禹还盯着谢璟,嘴里道“身上有伤,一直听爷的话在院子里静养,没顾得上看几页书。” 白明哲脸上臊得慌,不等九爷开口,先唬着脸教训弟弟“胡说八道,你伤的是脚,碍着读书什么事!你用脚看书的不成?!” “不啊,但刚接了骨头,腿脚晚上疼得厉害,睡不好第二天可不就看不下去吗……”白明禹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去抓谢璟,“大哥,九爷爷,您行行好,把我的陪读还给我行不?我跟他一起读书习惯了,俩人也有个伴儿。”他说的可怜巴巴,拽着谢璟不放,看起来主仆情深。 九爷抬眼瞧了谢璟又把视线落回他身上,挑眉问道“你和他学的一样?” 白明禹道“也不全是,嗨,九爷爷您问这些干吗啊,丰儿他连学徒房里都没去成,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肯定伺候不了您,我回头找俩学问好的给您送来!” “哦,你识字吗?”九爷转头问谢璟。 谢璟“识字,少爷平日里的……” “哎哎哎,我承认教了他几个字,那也是平时一个人念书太没趣,随手教了他一点儿,还浅着了,不如我带回去,打一点根基,教导好了再给九爷爷您送来。”白明禹接茬改了口,拿眼瞪他,“丰儿,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少爷走!” 谢璟站在那道“二少爷,我叫谢璟。” 白明禹“……” 白明禹“行,行,谢璟就谢璟,你快跟我回去。” “我不走,我以后就跟着九爷了。” “不行!” 谢璟不说话,抬头看主座上的九爷。 白容久挑眉道“我听说你之前抄的书都假借别人之手,读书不能偷懒,你回去把这些再抄一遍送来给我。” 白明禹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璟,脸上恨不得写了“你连这都说?!”几个字。 谢璟站在那装老实孩子,眼睛一点没乱看,乖得不得了。 白明禹凑过去恨得磨牙,小声道“我们不是最好吗!” “也不是多好,少爷不好好读书,周围人挨了不少打。” “……” 白家小霸王在青河县纵横十余载,这辈子第一次亲身经历了什么叫背叛,心里颇不是滋味。 白明禹不敢违逆九爷,要不到人,只能走了。 等回到自己院子里,就瞧见一个小厮兴高采烈地过来道“少爷,您不是找寇沛丰吗,我打从知道就一直留意着,过年节都到处找人问,这不,还真让我给找着了!周管家给分到学徒房去了,您等着啊,我已经让人去叫寇沛丰了,马上就带到您跟前来!” 说话间,就有一个小厮被带到,个子高了点,人也傻愣愣的,戴着一顶毡帽规矩站在那喊了一声“二少爷”。 白明禹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气得够呛“这是哪门子的寇沛丰?!” “啊?可他就叫寇沛丰啊……” “滚滚滚,找个人都找不准,我要你有个什么用!都出去,都走!!” 年后不久,就是元宵节。 元宵节那天,谢璟告了半天假,回家去陪寇姥姥吃了顿饭,送下了些东西。 白容久给了他一个小盒子,叮嘱他回家之后再打开瞧。 谢璟只当是什么好吃好玩儿的东西,揣在怀里带回去了。 等到了家里,吃过饭打开盒子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是一张契纸。 当初寇老三拟写的契纸本就有些苛刻,上头写着学徒三年又出师如何等等,基本是把人绑死在一处,但就这样,也是被人挤破头的好差事,毕竟能进白府,那可是需要中人作保的,寻常人压根没有门路。但现在九爷把这张契纸还给了他,盒子底下,还有一份新拟的合同,条件宽松的多,倒像是一份沪市那样大公司的雇员聘请合同,年份一年一签,按月给钱。 寇姥姥不识字,让谢璟念了一遍之后特别高兴,“这下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你,现在也没什么怕的了,这白家不错,璟儿先签上一年罢。” 谢璟点头应了,在合同上端端正正写了自己名字。 他写完之后,又忍不住改了一下,结果墨水变成一个黑点,倒不如刚才了。谢璟慌了一下,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改成揉鼻尖,无奈叹了口气。他以前觉得自己字还行,但跟在九爷身边,有对比了之后就发现自己写的还差得远,他连九爷的皮毛都没学会。 不过这次时间还长,他还有几十年跟在九爷身边练字。 谢璟吹干那张合同,小心放回了盒子,按原样收好,打算回去就交给九爷。 寇姥姥给他熬了一碗酒酿端过来,让他消消食,这是老太太的绝活,自己酿的比外头卖的酒酿香甜的多,酸甜清澈的酒汤子热乎乎喝下去,身上都暖了。 谢璟把空碗放在小桌上,看了周围“姥姥,咱们现在有钱了,不如换个房子?” “也行,这里离着你远,过几日我租个近些的房子,到时候去瞧你也方便。”寇姥姥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谢璟的碗,问道“再喝一碗吗,我瞧着你晚上吃的也不多,饼子都没吃上俩。” 谢璟点点头,笑道“姥姥做菜多,每道菜都好吃,光顾着吃菜了。” 这话寇姥姥爱听,笑着去给他盛酒酿。 谢璟晚上不值夜,可以晚些回去,不耽误明天一早干活就成,因此就在家里多留下陪了寇姥姥一会,老太太知道他兜里有俩钱,回去可以花几个铜板搭马车,也就没催着他走,她也想得厉害,毕竟是从小到大亲手养大的小孩儿,一天瞧不见都挂念。 祖孙俩正在屋里说话,就听到外头院子木门那有人连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最后一声略微高了点,声音听着跟小女孩儿似的格外尖细,急急地喊道“……璟,谢璟!” 谢璟披着厚棉袍出去,夜里黑漆漆也瞧不见是什么人,他站在门口高声道“谁?” “是我,别喊,别喊,我瞒着戏班的师傅跑出来的……你能不能开开门?我身上就一件单衣,冷、冷得很!”外头的人冻得来回跳,声音哆哆嗦嗦在那求他。 谢璟打开一点门,还没全敞开,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单褂单裤的男孩急急忙忙挤进来,脸上还有未卸完的油彩妆,白一块红一块的,冷不丁夜里瞧见还有点吓人。 谢璟问道“小李子?” “哎哎,是我!” 谢璟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之后,带他去了屋里。 他认出这是之前戏班里那个经常偷溜出来找他的小李子,但对这个童年玩伴,谢璟已经没有那么熟悉了,他重来一回,很多过去的记忆已经记不真切,只模糊记得这人胆小怕事,尤其是怕挨打,戏班里的师傅远远走过来,立刻吓得兔子一样蹦起来就跑。 除此之外,就是那三枚铜板。 他年前苏醒的那个时候,被人抢了银元打伤了头,是小李子塞给了他三枚铜板,他才给寇姥姥买了那个芝麻烧饼。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谢璟(平淡)他就是寇沛丰。 白明禹(恼羞成怒)我信你个鬼!你个臭谢璟一天到晚没一句真话坏的很!! ———— 今天抓100个小朋友,陪我一起睡懒觉:3」∠晚安,么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搬家 那半大小子挤进门来,被热气一熏,在门口抖得不成样子,一边搓着手一边上牙碰下牙说不成话“谢,谢璟,我今日来……求口饭吃……只今天一晚上也、也行,别撵我走。” 谢璟脱了自己身上披着的棉袍给他裹上,先给他暖过一口气儿来,寇姥姥听到动静从里间屋里出来,瞧见人“啊呀”了一声,又折回去取了一双半旧的棉鞋,“怎么还光着脚,这可了不得,冬天还没过完,你一路踩着雪窝子过来当心冻掉脚趾头!” 小李子两只手揪着谢璟的棉袍,脚往后躲“脏,弄脏了鞋。” 谢璟道“不碍事,穿吧。” 寇姥姥也劝他“孩子,先穿上吧,这是璟儿以前穿小的,我瞧着还挺好,洗洗收起来放着的。” 小李子这才穿了。 他喝了一碗热姜汤,好歹是不抖了。 谢璟给他拿了热毛巾擦脸,寇姥姥得知他几天都没正儿八经吃过东西,不敢一下给他吃干饭,去煮了一锅面汤给他吃。年节里白府送来的东西多,寇姥姥之前拿一大块肥肉熬了一满罐猪油,猪油渣儿趁着酥脆拌了白糖给谢璟吃了,剩下的猪油白澄澄还有一罐,凝脂油亮。寇姥姥挖了一勺出来煎出油,又切了一把白菜丝炝锅,最后才加水下面疙瘩,做了一锅咸面汤给他。 小李子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加上又饿了几天,捧着碗埋头大口吃饭。 寇姥姥有心想劝他慢点吃,但又觉得心疼,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下去。 等着小李子吃饱喝足,打了一个嗝儿,这才哭着给谢璟和寇姥姥跪下,求他们救命“姥姥,谢璟,求你们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两天,我能干活,也不怕吃苦……程班主他要打死我呀!我是断不敢回戏班去了,求你们救命!”他哭得伤心,脸上油彩厚,有些没擦干净,哭起来脸孔都是扭曲的。 谢璟拽他起来,沉声道“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小李子抽抽噎噎,说出了事情经过。 他是被卖进戏班子里的,原本从哪儿来的也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老家发了大水,闹饥荒,一路忍饥挨饿逃荒到了这里,爹娘把他卖给程班主,换了半口袋地瓜干。 他在戏班虽然挨打挨骂,但好歹是能吃上口饭了。 因为他被卖进来的那天,班主正在吃一盘李子,就随口给叫了这么一个名儿。 小李子觉得挺好,毕竟像一个姓,比什么狗蛋、豆子的好听多了。 他记不得自己爹娘,也记不得自己原来叫啥,被人一口一个“小李子”叫到大。 他和谢璟认识也纯属偶然。 那天他去刨榆树皮,程班主特意交代了让他去弄这些,回来好做刨花水,榆树皮粘液多,可以给登台唱戏的那几副行头定型,尤其是旦角的头发,每年必要大洗大梳一次。 谢璟就在那天出去摘榆钱儿的,东边山坡上有几棵老榆树,皮厚结的榆钱儿也多,沉甸甸、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树梢上头,谢璟转着圈找榆钱儿,一转身就瞧见了掰树皮的小李子。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玩伴,谢璟只看他一眼,又去勾榆钱儿了。 还是小李子了句“那个不好吃,你摘上头顶上的嫩,挑颜色浅些的,带甜味儿。” 他经常吃。 在戏班里虽然给饭,但并不管饱,饿着肚子是常事儿,小李子最喜欢春天,偷溜出来找点野菜、野果,或者摘上两大捧榆钱儿,好歹能填饱肚子,睡个踏实觉。 他和谢璟的来往,也就是这么一点,偶尔摘个榆钱儿,或者去摘个枣子,其他就没了。 小李子是没有家的小子,在戏班容身之处,也不过就是台毯下衣箱一侧。 等到后来慢慢能跑龙套了,才吃上干饭,再后来分科,他学艺不精,是被最后挑剩下的一个,程班主是个驼背,背着手从他身边走过又停下,一双眼睛带着挑剔,十分不满道“行了,瞧着身子骨还算软,声音也细,去学旦角吧。” 小李子不懂这些,只觉得分了之后就欢喜,好歹是有个着落,又回到队伍里来。 戏班分了生旦,小李子是演旦角儿的,但也是因为他一句话,差点招来杀身之祸。 年前程班主走了好运,外乡一位老太爷年岁大了喜欢热闹,连包了三天台子,让他们在家里唱上几日,热闹一下。 那老太爷八十多岁,鸡皮鹤发,走路颤巍巍的,身边却是俩二十来岁模样娇俏的大姑娘在小心搀扶。老太爷走到太师椅上就已经喘了一回,坐下歇了一会儿才张开没牙的嘴,用尖细的声音道“行了,开始演罢。” 程班主混了多年,是个人精,一眼就瞧出这是一位告老还乡的公公。 这种人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趁乱折返家中,藏起来做个富家翁,性子也多少古怪些,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程班主牟足了劲儿地讨好那位老太爷,大约是伺候了别人一辈子,现如今也喜欢被人捧着奉承,老太爷一高兴,赏了十几块银元。 程班主更是拿出十八般武艺,让手下的徒子徒孙们热热闹闹地演了一场,一切都很顺利,但偏偏意外就出在领赏的时候。 戏班众人排队领赏,身上戏服未卸,脸上油彩还在,一个个上前去跟那位老太爷说两句吉祥话,讨个赏赐。 老太爷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一个大姑娘去房里捧了一个钱匣子过来,里面放着满得冒尖的一箱铜元,引得众人两眼放光,看个不住。 “自己拿罢,手大的多拿些,手小的少拿些,老天爷赏饭吃,咱也不能拦着。”老太爷细声细气说了一句,就摆手让他们抢。 乡下戏班哪有那么多规矩,瞧见钱都疯了,前头几个唱得好的也不顾什么体面,冲在最前头抓了一大把铜元,揣进怀里之后还要拿,另外一些也没让步,有往人群里头挤的,也有被压得跪在底下,一边跪着一边拿手捡地上的铜元的,场面一度十分胡乱。 老太爷拿手指头点点这个,又点点那个,逗得哈哈大笑,比方才看戏还高兴。 程班主站在一旁赔笑脸。 小李子人小,站在最后头,被人撞了一下好巧不巧,就撞到一个端着盘子红皮鸡蛋的小厮身上,一下碰撒了一盘鸡蛋,摔在地上落了个稀碎。 “鸡蛋砸烂了——” 小李子刚开口,就瞧见程班主脸上变了颜色,两步走过来照着他脸上就是一巴掌“胡咧咧什么,没规矩的东西,闭上你的嘴!” 可是已经晚了,坐在前头的老太爷已经听见了,脸色顿时拉下来,一双眼睛阴测测看过来,嘴上重重哼了一声,连他身边刚才趾高气昂的两个姑娘都有些怕了,一个弯腰不住小声说话,另一个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小李子年岁小,哪懂得这些规矩。 宫里的太监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两个字儿,点菜都有忌讳,少有鸡和蛋两个字,炸鸡叫炸八块,鸡蛋叫白果儿,鸭蛋叫青果儿,鸡蛋肉片炒木耳叫做木须肉,文雅些的叫木樨肉,总之不管如何,都听不得那两个字。 小李子犯了忌讳,得罪了主家。 他被狠狠打了一顿,当场差点没给程班主抽死。 他们来的时候赶了驴车,这会儿用的就是赶驴的那根鞭子,被程班主握在手里用得久了,乌黑油亮,抽在半空中都能打着旋儿地听到响亮的风声,紧跟着就是“啪”地一声结结实实落在他身上,皮开肉绽,骨肉生疼。 但就算这么一顿打,也没让那位老太爷动什么恻隐之心,他们年底的赏钱全没了。 小李子被打得奄奄一息,回来躺了几日,发了高烧也没人管,他命贱,居然也活了下来。 只这次他不敢在留在戏班,趁着戏班拔程,自己抹花了脸混在里头,趁夜套了一身戏服里衣一瘸一拐混了出来,来投奔谢璟,讨个活路。 …… 小李子喝了半盏茶,捧着杯子低头掉泪“我说错了话,程班主记恨我,怕是唱不了了。”一句话,差点搭上一条命,他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契纸上那句“生死无论”的威力,他那天若是真被打死,也就是一卷草席,丢到了乱坟岗。 程姥姥唏嘘不已,这年头谁活命都不容易,陪着叹了一声。 谢璟问“你之后想怎么办?” 小李子道“怎么着都行,我想过了,我能干活,去当个饭馆跑堂的也行,我嗓子说话还清亮,可以唱菜名——我有回跟程班主出去,瞧见过店小二唱菜名,站在那喊上一会,能给好几个铜板。”他自己想了想,又道,“或者挎个篮子去卖‘半空儿’,一天总能混碗饭吃。” 半空儿就是瘪皮的花生,里头只有一小粒花生米,一个铜板两捧。大多是被商店捡剩下的一些不太好的花生,由小贩淘换来卖,拿个竹篮子盖上块布,走街串巷的叫卖,一天运气好了能混俩铜板,运气不好就什么都没有。买这些的都是穷人,想从穷人手里赚俩钱,那可真是太难了,小孩儿就是馋坏了一年到头也不见能吃上一两捧零嘴,而富家少爷压根看都不看这瘪皮花生一眼。 “要么,要么就去卖果子,我在街边瞧见过炸果子的,不难。” 小李子一连说了好多自己想做的买卖,口水直吸溜。 油果子啊,光想就馋得慌。 要是能每天吃一小根,哪怕就闻闻味儿那日子该有多美。 谢璟没接话,只让他先休息。家里土炕烧得热,小李子又一路受了惊吓,谢璟让他睡在炕头最热的地方,被热气烘着,很快就睡着了。 程姥姥在外头烧水,谢璟搬了木盆过来,打了一桶凉水兑好,祖孙俩一起洗脚。 程姥姥还在叹气。 谢璟安抚她道“姥姥,他能跑出来,就已经是好的了。”乱世还未到,等到十几年后,那才是真的要乱了,别说小李子这样的,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北地全境被占,有的村子一夜被屠尽数千人。 谢璟微微拧眉,沉默下去。 寇姥姥在脚盆里踩了他的脚一下,“姥姥是瞧见他,想起你。” “我?” “嗯,我瞧着他刚才喝面汤的时候又急又快,我家璟儿是猫儿舌头一般,最怕烫了,我就想啊,要是姥姥不在了,我璟儿可怎么办哪,谁给他一口热汤热饭?要是我璟儿也和他今天这般吃得急,烫坏了可怎么办。”老太太说着又难过起来,自己拿衣角抹了眼泪,眼睛红红的。 谢璟轻轻把脚挪上去,把姥姥的脚虚踩在下面热水里,轻笑道“姥姥,我本事着呢,不会挨饿的。” 谢璟没过得太惨过。 最惨的不过是刚开始入戏班的时候,但那会儿也没有如此艰难。 程班主拿他当摇钱树,生怕烫坏他的喉咙,吃食上分外小心。 但吃得也不怎么好就是了,勉强填饱肚子,他年纪小,刚进戏班不合群,被抢过无数次馒头,后来学会速战速决,吃饭跟打仗一样,三口就能吃掉一个馒头。这样对胃不好,后来跟九爷时间久了,才慢慢改过来。 戏班那些人很聪明,都是从小在泥里挣扎求生的孩子,有眼色的很,知道程班主宝贝他,那些人从不打他的脸,只打他身上被戏服遮盖看不见的地方。 分科的时候,谢璟分去了武生,他身条顺,动作又利落,长得模样还好,常常被程班主借出去给别的戏班子跑戏,有时候一天最多七场,从早到晚,谢璟骨头硬,硬是撑下来。 也是因为借给外头的戏班子,他才能在省府遇到九爷。 这都是后话了。 谢璟模糊记得最开始小李子也在戏班,他唱戏不行,去做了打杂,起初谢璟还能照应他一两回,后来就自顾不暇了。再后来谢璟成了角儿,俩人见面的时候更少,基本就没再有过交集。 寇姥姥今日瞧见小李子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年初的时候那场大病,她不觉得自己多苦,却为她的璟儿哭了一场。 谢璟陪着寇姥姥小声说了一会话,哄老人道“姥姥,您别担心,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您看,我在白府之前陪着少爷的时候,不但能赚钱,还能顺便一起读书。” 寇姥姥道“那能一样吗……” “确实不一样,学校不能赚钱。” “你这小财迷。” “姥姥,二少爷的钱赚得挺容易的。”谢璟认真道,“之前在二少爷院子里的时候没少拿赏钱,上回少爷一高兴,不是还给了我十块银元吗。我之前没跟您说,那些都是我替他写功课,他给我的。” “啊?” “姥姥,你不知道,府里的二少爷不写功课,先生给他布置的作业都是我替他写的,抄书什么的也简单,跟我以前学的那些差不多。” 寇姥姥问了他在白府里的生活,信了大半。 别的不说,功课这些话她信,她家璟儿从小就聪明懂事,学什么都快,以前学堂里的先生还夸过他过目不忘。 谢璟撇去黑河发生的那些事儿,挑拣着近日来有趣的跟她讲了两件,把老人逗得笑起来。 寇姥姥给他顺顺头发,缓声道“璟儿,你记得啊,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总因强出头。这做人哪,和做事儿一样,千万要记得这两点,别陷在里头,这样一辈子才能活得高兴,活得敞亮。 谢璟点点头,应声说好。 寇姥姥手放在他脸颊那,瞧着他的小脸一阵心疼“要是小姐知道你受这么多苦,一定难过极了,都怪姥姥,没照顾好我们璟儿。” 谢璟跟她凑在一处,额头抵着她的轻轻蹭了两下,小声笑道“姥姥,我娘要是知道,一准儿给您当面行个大礼,她肯定没想到您能把我养得这么好,比谁都好。” 寇姥姥笑了,捏他脸一下,满眼都是宠溺。 小李子身上有伤,姥姥住在这里离着戏班近,谢璟也不放心她们,干脆又跟九爷去请了一天的假,打算先搬家。 九爷一早瞧见他回来,听他说完了点头道“东郊那边确实乱了些,住着不安全,等一会我让张虎威陪你一起过去,他对这一带熟,让他陪你去挑房子。” 张虎威出去晨练跑了一圈,被人喊了回九爷这边的时候,头上都冒着白气,身上穿着薄棉袍就过来了,他听到是给谢璟和寇姥姥找房子,咧嘴笑道“爷,这可不是赶巧了,我前两日给黄先生寻了房子,他那边院子极大,东边小厢房都空着,那边还有一个厨房和水井,给小谢他们住正合适。” 九爷点点头“也成,是个好地方。” 谢璟迟疑“黄先生喜静,我们这样搬过去不好吧,总归要跟先生说一声……” 九爷笑道“其实爷心里也有私心。”他招招手让谢璟靠近了,跟他低声咬耳朵,“黄先生这几日一直来跟我下棋,爷头疼得很,可不让他来,他那院子冷冷清清也没人做饭,总要让他来吃饭的,这回你和姥姥住过去,平日里一日三餐给黄先生送去些,爷从私库里给你贴银子。” 谢璟一脸古怪,看着九爷一时不敢信。 上一世可不是这样的,九爷一直说黄明游才高八斗,哄着他跟黄明游先学经书后学棋艺——谢璟棋艺没见涨,脚底抹油逃跑的功夫涨了不少,但想着爷用心良苦,总归有几次没跑那么快,被黄先生抓着下了几次棋。 怎么爷原来也怕跟黄先生下棋的吗? 张虎威做事风风火火,先去了黄明游的院子,打算把东厢房收拾妥当。他大老粗一个,整个东院现如今也就只有他和他手下那队护卫不怕黄先生和他的棋盘。 谢璟被留在九爷这边,他给九爷剥橘子,九爷吃了一瓣就让他自己吃,另外还让小厨房做了一小碗炝锅面和一盘红枣糕端上来给谢璟吃。 谢璟跟着九爷同吃同住,开小灶都习惯了,爷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吃得特别香甜。 九爷在那边看机器的图纸,中途几次抬头看向他,笑着摇摇头。 谢璟以为九爷喊他,站起身来打算过去,九爷摆手道“没事,吃你的,我就是好奇,怎么会有人喜欢咸一口甜一口的吃,好吃么?” “好吃。” 谢璟答的干脆,他是真的觉得好吃。 没一会张虎威回来了,谢璟跟九爷告了一天假,俩人去搬家。 张虎威这次来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还带了两个手下跟着一起过去,打算帮忙搬搬家具。但是进去一看,却发现谢璟家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硬要说大家伙,那恐怕就是门口灶间的那一口铁锅,另外就是谢璟单手拎着的那个小饭桌了。 谢璟道“张叔,咱们可以走了。” 张虎威年近三十,谢璟这年岁和他侄子差不多大,对谢璟也多了几分疼爱,他让谢璟这么叫自己,已是拿他当了自己晚辈。瞧见谢璟家中一老一少,几个小包袱,一个小卓儿就搬完了,心里有些发酸,接过来丢给身后的两个手下,让他们提着,又自己做主,带谢璟去买了些日常用的家具。 家具店里,张虎威挑了两只衣箱和一个衣柜,又挑了饭桌和几只小木凳,还要选别的时候,谢璟拦着道“张叔,不用买这么多,我家里就我和姥姥,用不了。” 张虎威道“也是,过几日爷就要回省府,到时候你们一同去,多了也带不了。”他扭头对店家道,“把那衣柜去了,另外换两只结实木箱,要樟木的,另外小凳也去掉一只。” 两只樟木箱子防虫防潮,板材厚实,到时候家里那些零碎东西都拢进箱子里锁了,就可以直接搬去省城,方便省力。 只是樟木箱价格有些贵,张虎威在九爷身边做着卖命的买卖,银钱也多,直接自己买了送给谢璟“你和姥姥搬家,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俩箱子当是乔迁贺礼。” 一旁的寇姥姥推辞几下,见张虎威执意,就收下道“我替璟儿谢谢您,常听这孩子提您,回头有空了来家里,老婆子别的不行,烧菜还可以,做桌酒席款待大家。” 张虎威搓搓手,咧嘴笑着点头“成,那就麻烦姥姥了!” 他们这边搬东西上车,谢璟又道“张叔,我还有件事,麻烦您一会再陪我去趟医馆。” 张虎威问“哪儿伤着了?” 谢璟摇头“不是我,是我这个朋友,他被鞭子打伤了。” 跟在后面一瘸一拐慢腾腾走路的小李子一心看家具,冷不丁听见谢璟提自己,有些怯怯地抬头看过去,见谢璟招手,慢慢挪过去声音小的跟蚊子叫一般。 张虎威忍不住皱眉,他最看不惯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做派,直接问道“就他被鞭子打伤了?让我瞧瞧,若只是皮肉伤,医馆里的大夫都没我们手里用的金疮药好使。”他说着撸起小李子的袖管,对方却疼地大叫,张虎威想扶他一下,小李子缓缓蹲下身,好一会才苍白着脸站起来咬唇道“对不起,我,我太疼了。” 张虎威一时无语,他皱眉道“每个人忍痛能力不同,怪不得你,等回去再看看罢。”他去前头牵马车了。 谢璟扶着小李子爬到车上,因是他扶着,小李子没再吭声,只上了车倚靠着搬上来的木箱缩在那,大约是想找一点安全感。 谢璟坐在对面,这回路上没有同他攀谈。 他自认力气不如张虎威,但也绝对不小。 张虎威刚才撸小李子袖子那两下,绝对不会伤到对方,而且他方才托了小李子手臂让他爬上车,也是在同一处用了力气,小李子一声没吭。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合一! 求一波留言和营养液,12点还有大肥章3 求鼓励么么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酒酿甜汤 黄明游住的院子很快就到了,东厢房那边还有一个小角门,两边住着互相不影响。尤其是东厢房连着小街,出去走不多远,就是两家杂货店和菜摊,买东西很方便。 张虎威帮着他们一老一少收拾了院子,家具尽数搬进去,他们东西少,显得整个房间干净敞亮。 寇姥姥住在大房间,谢璟就住在隔壁,住了一个小单间儿,院子里还有一眼水井,瞧着木桶大半新的成色,都是能直接用的,不必换。老太太又去厨房转了一圈,之前张虎威一口一个“小厨房”,她只当真的很小,没想到比她们之前住的里间还大,窗明几净,灶台一旁的碗柜上摆满了刚买来的米面油盐,还有好些作料,以及一只罩在笼子里的小公鸡。 小单间里,张虎威帮着谢璟一起扶小李子过去坐下,让他仰躺在床上,略微看了他胳膊上的伤。 小李子胳膊上有瘀伤,也有一点鞭子的痕迹,极细的几条交叉而过,但是带着倒刺,刮下一层血肉,看起来是在可怖。 小李子咬牙道“我身上,都是这种……我不想脱衣服。” 张虎威看了下,留了一瓶药酒和药膏,嘱咐谢璟道“给他把伤口清洗干净,然后再涂抹上药膏,有淤血的用药酒揉开,我瞧着没伤到骨头,大约休养几日就能好了。” 谢璟接过药,应了一声。 院子里,寇姥姥系了围裙出来,热情留他们吃饭,“我不知道你们准备的这般周全,东西齐着呢,大家伙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张虎威笑道“不了,我还有事,得回九爷那去。”他是九爷贴身护卫,轻易不会离开。 寇姥姥不知这些,还在留客,张虎威就让身边俩人留下。这两个汉子身形高大,跟张虎威是同乡,平日里叫他一声师傅,俩人今天没出多少力气就白吃谢家一顿饭,一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寇姥姥热情招待,给他们先煮了酒酿甜汤,东西不多,但味道好,几个人喝了都夸。 中午吃得丰盛,厨房那只小公鸡留着没什么用,寇姥姥加了一大把木耳蘑菇,拿青辣椒爆炒了,炖了一大锅小鸡炖山蘑菇。另外还炒了一道木耳鸡蛋,还有一盆炖白菜豆腐,都是家常菜,饭也是一大桶米饭,量大实惠,管饱。 寇姥姥做饭手艺没得说,几个人吃了都夸好,尤其是那道小鸡炖山蘑,里头汤汁特别入味,鸡骨头都酥了,辣乎乎的汤汁拌饭,大米饭的香气和鸡汤的浓香混在一处,吃得人满嘴生津,嘴上油光锃亮,几个人一直把整桶饭都吃光了才罢手。 等人走了,谢璟去给小李子上药。 小李子那边小桌上也放着一份饭,跟他们吃的一样,提前盛出来给他的。 只是米饭换了米粥,寇姥姥特意给他煮了一份,担心他身子弱,克化不了。 谢璟来给他上药的时候,小李子瞧着有些闷,脱了衣服趴在那,露出遍布伤痕的后背,除了脸上,身上哪儿都被拿细鞭子和木棍打过。小李子闷声道“谢璟,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谢璟没听懂,问道“什么?” 趴着的人却不肯再开口了。 小李子只让谢璟给自己处理了后背的伤口,其余的藏在棉被下面,没让谢璟来,坚持要自己擦。 谢璟也不多让,把药递给他,就起身出去了。 他本身也不是多热情的人,乱世数年,已经把他的性格都磨平了,如果说如今心口上还有一点热血,还能有一点回应,那也只针对身边最亲近的人。 小李子给他三枚铜板,这是“恩”,但恩并不代表“情”。 恩可以回报,人情却很难还清。 青河白府,东院。 张虎威回去把事情一五一十跟九爷汇报了一遍,他惜才因此对谢璟格外关照,忍不住皱眉道“爷,那个小戏子有些问题,他跟谢璟说是近日打的伤,但我瞧着,伤口陈旧,不像是新伤,应该有些日子了。至于露了皮肉的,那鞭子却是奇怪,半个手指肚那么细,带着倒刺,要我说倒像是……”他声音小了下去。 九爷问“像什么?” 张虎威道“像是暗门子里常用的手段,但也没见打得这么狠的伤。” 九爷翻了一页书,看了一会,缓声道“盯着点,他年纪小,不懂那些。” 张虎威答应了一声,领命下去了。 下午,谢璟提前回了东院。 九爷显然没想到他能提前回来,招手过来问了他家里情况,又逗他道“听说中午的酒酿甜汤不错?” 谢璟道“我一会就去带一小罐回来,等晚上温热了,爷也尝尝?” 原是逗弄的话,但小谢认真,把他说的每句话都听到心里去,一双眼睛澄澈如初,眼底不瞒任何事。 九爷手指尖握着的笔动一下,笑道“好,晚上一起尝尝。” 晚上的时候,小厨房果然端上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酒酿甜汤。 九爷不爱吃太甜的东西,略尝了两口之后,就都给了谢璟。 谢璟一天吃了两顿酒酿,尤其是晚上这一大碗,吃下去肚子里暖暖的,大约是吃饱了太高兴,嘴唇忍不住地上扬,瞧见什么都露笑,走上两步又觉得怪,好像脑袋发沉,略微有些想瞌睡。 九爷喊他一声,谢璟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眼神迷茫。 九爷招招手,谢璟慢慢走过去,差点一头栽倒在九爷膝盖上,勉强撑住了半跪半坐在九爷脚边,扶着他膝上,抬头懵懵懂懂看过去“爷?” 九爷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吃吃笑道“你喝醉了?” 谢璟跟着重复“醉了?” 九爷觉得有趣,捏他脸一下,脚边的小谢反应迟钝,被捏了之后反应了片刻,慢慢把脸贴在九爷手心上,轻轻蹭了蹭,抱着他的腿闭眼睡了。 外头守夜的人进来,瞧见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就瞧见主座上的九爷拿手指比着“嘘”了一声,又指指谢璟,低声道“拿条毯子过来。” 守夜的人连忙去了,拿回来之后,也不知道该给谁用,老老实实递给了九爷。 九爷顺手给脚边的小醉鬼盖上,这人睡着了还紧紧抱着他不放,生怕他跑了一样,放才他不过是起来拿了本书,谢璟立刻就要爬起来跟着,按都按不住。 守夜的人等了一会,小声道“爷,那要不要我帮您把小谢搬到床边去?”那边好歹有个木台,铺厚点盖个毯子就能睡。 九爷使唤他去给自己拿了一摞书过来,一般翻看,一边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睡。” “可是……”守夜为难,这里就一个罗汉塌,比床铺差远了。 大约是听到声响,脚边睡着的人“唔”了一声,挣动一下,九爷单手拿着书继续看着,伸手过去轻轻安抚了一把,被呼撸了脑袋的小孩儿就又挨挨蹭蹭地继续睡了。 空气里还有酒酿的甜味儿。 守夜看了一会,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特别想乐。 小谢平日里不苟言笑,做事儿特认真,没想到喝醉了之后跟只小狼狗似的,蜷缩成一团睡得还怪招人疼。 谢璟睡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就醒了,他只是喝了困倦,多少还记得之前的事儿,脸上涨红一片,爬起来就想走,没留神被毯子绊了一下弄出了声响。 罗汉塌上睡着的人发出轻微鼻音,带着笑意道“这会儿想走了?过来,给爷暖暖。” 谢璟慢慢蹭过去,不好意思地叫了他一声。 九爷掀开一角,让他进来“外头还冷,在地上睡了一夜累不累?” 谢璟钻进去,觉得自己身上比对方还热一些,摇头道“不累,爷房间里铺着厚绒毯,挺软和的。”他把九爷的手放在怀里,给他捂着,“爷还冷么?” 九爷笑了一声“还行,比那天在雪窝子里暖和些。” 谢璟心里升起一股怜惜,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九爷比他高大,比他厉害,比他强上许多,他心里就控制不住地升起一种想疼他的想法,特别想为爷做些什么事儿,什么都好。 谢璟捧着九爷的手哈了口气,揉了两下,又认真揣进怀里。 白容久借着微微发白的天光看他,低头瞧见小孩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他挠了挠小孩下巴,逗他道“在家也这么给姥姥暖手的吧,还挺熟练。” “嗯。” “姥姥平日里叫你什么,可有小名?” “叫我璟儿。” 床榻上的人安静一会,慢慢开口喊他“小璟儿,以后爷也这么喊你。” 谢璟鼻尖发酸,点点头,“嗯!” 一连数日,谢璟都在东院当差,除了偶尔应付跑来惹事的白明禹,大部分时间都跟九爷过得平静安宁。 九爷放他出去玩儿,谢璟只摇头。 他跟白明禹不一样,他不喜欢在外头疯跑,也不爱惹事,他最珍惜的就是这样安安静静陪着九爷的时候。 九爷闲了,也会教他写字念书,发现谢璟颇为聪颖,也对算术并不排斥,就慢慢带他一起看账册,手把手教他一些。 起初是无心插柳,但教了几天,九爷觉得这学生真好。 教什么会什么,还不插话,也不反嘴,比白明禹那不成器的好上太多。 九爷有心让他们两个一起学,反正黄明游闲着,不如让黄先生带带学生,想必一个两个也差不了太多。 但白明禹一见了谢璟就开掐——二少爷好像刚想明白是这么回事,恼羞成怒,要不是九爷身边护卫拦着,眼瞅着就要暴起伤人! 张虎威抱着白明禹两只胳膊把他提起来,那位小爷还在半空蹬脚,瞪着谢璟怒道“你这算什么英雄好汉,谢璟你给我出来,有种咱俩去院子里打一架!你来啊!” 谢璟站在一旁不吭声。 九爷从外头回来就瞧见书房鸡飞狗跳的样子,头疼道“又怎么了?” 张虎威拖住一个,一脸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好像俩人做学问,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打起来了,刚才还好好的,黄先生就去了一趟茅房的事儿……” 刚去五谷轮回之后的黄明游回来了,瞧见书房里乌七八糟,桌椅散乱了不说,连笔墨纸砚都碰掉在地上,他亲自留出的题目也被墨汁弄糊了一片,掉在地上还被踩了脚印,气得唇上两撇细胡子都翘起来,一蹦老高“简直胡闹!有辱斯文啊你们!这是咋回事,出来一个给我说清楚!” 谢璟锯嘴葫芦似的不说话,那边被拖开的白明禹倒是说话,但没一句好话,尽数人身攻击。 黄明游气的够呛,让张虎威捂住白二的嘴,问谢璟“小谢,平时你最听话,你说!” 白明禹那边“唔唔”叫个不住,拿眼刀杀谢璟。 谢璟道“方才先生出去,二少爷就跟我说。” “说什么?” “说让我把手拿开。” 黄明游没听懂,“拿哪儿去?你捂着啥了?” 谢璟“先生布置的题目,我写完了,捂着没给他抄。” 白明禹寻了一个空隙冒头深吸了一口气,骂他“呸!你还是不是兄弟,半点义气都不讲!我看你不起!” 黄明游“……” 刚进门的九爷“……” 青河白家第一次罚了少爷,没罚伴读,黄明游拿着戒尺毫不犹豫给了白二两下,白二要抗议,就听到主座那边冷哼了一声,立刻吓得缩起脖子,但瞧着依旧气鼓鼓的,不甚服气。 九爷头疼道“抓二少爷回去抄书,张虎威,你亲自去盯着,亲眼瞧着他抄完一本再放他出大门一步。” 张虎威领命,提着二少的衣领就回去了,白明禹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闹事,他在九爷这边不敢造次,但除了院子就听到他叫嚷着让张虎威放开他。黄明游原本只是薄怒,这会儿已成怒火中烧,他提了提挂在腰间的要带,拿着戒尺就追上去。 这么会功夫,谢璟已经快把书房收拾好了,九爷回头就瞧见他家小谢半蹲在地上认真擦拭墨迹,一言不发,只默默干活。 九爷道“你别弄了,让下面的人进来重新换一块毯子。” 谢璟应了,去安顿好了之后,又过来给九爷揉了一会太阳穴,九爷刚觉得有点口渴,就听旁边的人一边给他按头一边小声道“爷,小厨房烧了滚水,是今儿早上去山上打的清泉,泡茶最好,我去提一壶来?” 九爷拍拍他手,让他去了。 这几日他日子过得格外舒坦,像是不用说什么,身边的小孩就能知道他所求所想,那种契合,无法言说。 一月有两天假,九爷疼小谢,给他安排在黄明游那边的院子住,准他随时回家探望。 这日谢璟休假,回到东厢房之后就听见院子里有水声,寇姥姥正拎了水桶打水洗衣服。 谢璟连忙过去,接过手道“姥姥,我来。” “没事,我半桶半桶的来,反正就在自家院子里提水,方便着呢。” 谢璟不肯,给她打了水,又试了水温,发现兑了热水之后才略微放心,北地太冷,刚开春,要是用冷水会长冻疮。手指在洗衣服的大木盆里搅了两下,忽然觉察出不对,拎起一件皱眉道“姥姥,这不是你的衣服。”再翻几下,都不是,只一个青布单褂是。 寇姥姥道“哦,是小李子的,他还伤着,我帮他洗洗,顺把手的事儿。” 谢璟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去了偏房,主房是他们祖孙在住,这些天小李子都一个人住在偏房养伤。 谢璟“砰”地一声推开门进去,躺在炕上的人吓了一跳,瞧见他之后愣了道“谢璟?你回来了,怎么了?” 谢璟拽他下来,小李子刚趿拉着鞋就被谢璟抓着胳膊到了院子里,谢璟把洗衣盆用脚重重踢了一下,黑着脸道“你自己洗!” “啊,哦哦!好,我洗,我来洗!”小李子立刻卷起袖子,蹲下来开始洗衣服,他身上穿着的谢璟的旧衣服,谢璟比他高半头,衣袖卷起来露出胳膊,伤痕还未全退,但已经好了大半,已无大碍。 寇姥姥有些不好意思“这,他还伤着,那盆里还有我的衣服呢……” 谢璟道“他来的时候就一身薄戏服,这些衣服哪儿来的?” 小李子有些怕他,看他一眼嗫嚅道“是,是我之前藏在狗洞里,前两日偷偷去拿回来的,这是我最后的几件家当了。” 谢璟对寇姥姥道“他既能去狗洞拿衣服,就能自己洗干净。”他把外衫脱了,递给寇姥姥道“姥姥你帮我拿进去,我打扫下院子。” 谢璟脾气倔,轻易不发脾气,但真生气了一时半会也拗不过来。 寇姥姥瞧着他那衣服上勾破了一点,拿进去给他补了。 谢璟打扫了院子,又提水灌满了厨房里的一大一小两个水缸,期间未发一言。 小李子期间几次想跟他搭话,但谢璟都没理,只顾埋头打水。 小李子缩回去,坐在那老老实实洗衣服,他总觉得谢璟那双眼睛能看穿人心,他就像站在他面前蹦来蹦去的小人,有一种被人看穿内心的羞耻感。 谢璟确实知道他这套把戏。 先卖惨,然后摸着人底线,一点点试探着讨要好处,还欺软怕硬。 在戏班里一点好的都没学到,这一套倒是熟练。 小李子在这里休养了大半个月,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但他生怕谢璟和寇姥姥把自己赶出去,谢璟回来的这天忙里忙外,不停干活,试图表现一下,额头上都挂了一层薄汗。 还是寇姥姥略微心软了下,给了一个台阶,好歹一起坐着吃饭了。 小李子吃饭的时候一直看谢璟脸色,谢璟夹哪个菜,他就小心避开,只吃自己眼前的那一盘,吃一点菜,然后大口扒饭吃。 寇姥姥瞧见谢璟,满心满眼里就只有自家璟儿一个人,前两日谢璟守夜没回来住,寇姥姥一天不见都想得慌,问他在府里好不好。 谢璟道“挺好的,九爷身边的先生在教我读书。” “很厉害的先生罢?” “嗯,以前是九爷的老师。” 寇姥姥念了一声佛,喜笑颜开“这可真是菩萨保佑,我家璟儿就算不去学堂,我也放心了,你跟着先生好好学,可要我们买些束脩去给那位先生送去?” 谢璟笑了一声,指了指对面的大院子“不用,先生就住在那呢,您要是想谢谢他,就再做一道小鸡炖山蘑,那天先生闻见味儿一直说香,想尝尝又不好意思开口。” 寇姥姥有些惊讶,她给对面的黄先生送了小半个月饭菜,也见过那位黄先生,长得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唇上还有两撇老鼠尾巴胡子,怎么瞧都不像是饱读诗书的模样,倒像是一位精明的账房先生。寇姥姥听得谢璟这么说,更高兴了,点头应下“那好办,往后一日三餐,我好好给先生做,璟儿也你悄悄打问一下,黄先生有什么忌口,咱们提前注意着,也尽尽心意。” “好。” 小李子在一旁听得耳热,羡慕他有一份体面差事,也跟着问道“谢璟,你在白府,那白府……是很体面的人家吧?” “还成。” “他们还招人吗?” 谢璟看他一眼。 小李子眨巴眼看他,“我身上也没本钱,但想讨个生活,你好人做到底,能不能介绍我进去?做些扫洒的活计我就知足了。” 谢璟道“不行,进白府需要中人作保。” 小李子道“那你当我我中人行吗?” “我年纪小,算不得中人。” “那可有认识的……” “没有。” 谢璟拒绝的干脆利落,一点余地都没留。 小李子眼眶红了下,低头吃饭。 寇姥姥解释道“这白府可不是普通人家,咱们全青河,也就只能找出这么一家来,管得极为严格。不管是府里还是铺子里的伙计,都是由掌柜作保,或者和东家很熟的人中人推荐并作保,才能进去的。璟儿只是一个小厮,他说话,是做不得数的。” 谢璟懒得解释,只埋头吃饭。 饭后,寇姥姥端了一些糖糕过来,准备临走的时候给谢璟带上“你上次不是说九爷喜欢搭配着茶水用些点心,这些只放了少许蜂蜜,不太甜,你那些回去给九爷尝尝?” 谢璟答应了一声,拿木质食盒装好。 一旁的小李子望着糖糕发呆。 谢璟把这些糖糕都收进盒子放好,准备带回东院。他放好盒子之后,又从外头拿了一碗糖糕过来,这些糖糕的形状没有放才那些好,那些好的都是特意切好了挑出来的,但它们味道一样。 谢璟把这一碗推给小李子,让他吃。 小李子满脸通红,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失态,他常年没吃过好东西,很容易就养成这样的毛病,一进来就跟没出息似的乱看,没少因为这个被班主打过。有回他闻着烧鸡的味儿不肯走,在班主喝酒的小桌前绕来绕去,被班主打破了嘴,几巴掌下去差点破相。 小李子低头捧着碗慢慢吃,很快眼睛里就有了泪花。 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又狠命咬了一口嘴里的糖糕。 很甜。 真的很好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异才 小李子挨过不少打。 戏班的程班主说, 角儿都是打过来的。 可他怕疼,怕挨打。 他过去混在一滩烂泥里,压根就没想过成角儿的事, 但他瞧见谢璟, 忽然就自惭形秽起来。谢璟不唱戏,不用在台上装样子, 他连在台下——在平时生活里都是这么好。 小李子说不出别的词儿, 他没读过书,只死记硬背过几部戏词,一知半解。 他是真的羡慕谢璟。 就好像是他以前在戏班台毯下,藏在衣箱后头偷偷去瞧台上那些被灯照得鲜衣夺目的那些少年英雄。 那日之后,小李子穿回自己的那些补丁衣裳,寇姥姥给他的那套谢璟以前穿的旧衣,他洗得干干净净的,叠好了放在一旁,只看看,不再穿。他没那么懒了, 每日早起帮寇姥姥干活,手臂没力气, 提不动一整桶水,他就半桶、半桶的提到厨房水缸里,跟那日谢璟做的一般, 厨房水缸再也没缺过水。 他还出去做了两天跑堂,只是一天下来只能换一碗剩饭,拿不回一分钱。 小李子把饭吃了,又去找了第二份活计,他去背煤球, 但他身子骨弱,背不动多少,还远远地瞧见一个驼背男人好像是程班主一样,吓得平地里摔了一个跟头,连滚带爬的回来了。 他摔了竹筐,里头的煤球也碎了大半,还是寇姥姥给了他几个铜元,给他解了围。 小李子晚上格外沉默。 第二天一早,寇姥姥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人不见了。 寇姥姥等了半日,只当他又出去找差事干,但一直过了晌午也不见人回来,老太太疑惑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又连忙进房间去打开带锁的樟木箱子,检查了一遍藏在木箱里的银元,但一个也没少,真是奇也怪哉。 寇姥姥出门给人送绣品,还特意拐出去找了一趟,附近几个地方都找了但也没瞧见。 傍晚时候,寇姥姥正在想要不要同谢璟说一声,就听到有人敲了两声木门,推开一点走进来了。 小李子穿了自己的破衣裳,手里拿了根竹棍,只是膝上有土,身上也脏,带了几分狼狈。他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对老人道:“姥姥,我今天出去要了几个钱回来,你瞧,这些都给你。” 寇姥姥第一次脸上收了笑容,拧眉把钱退给他:“小李子,你平日里不管是偷懒也好,耍小聪明也好,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儿,因为你从小生活在那个地方,你没办法学好,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去给人磕头。” 小李子愣在那,他听到下意识想藏起手中的竹棍,但眼神里又带着茫然。 寇姥姥坐在炕边,语气依旧冷硬:“我不管你在外头如何,但在这里,我们家的孩子第一件要做的事儿,就是挺直了腰杆做人,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余一概不许跪。” “你年轻轻轻的,记住骨头要硬,气要沉稳。” 小李子嗫嚅。 他站在那,脸上浮起一片红,一直红到了脖子,心里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蚂蚁一样啃噬着。 他瞧见谢璟下跪过。 就年初那会儿,谢璟在路边给人磕头,求人给俩大子儿,他好找大夫给寇姥姥治病。 那时候他就想,得是多好的人,才能让谢璟弯下腰。 心里的蚂蚁终于一点点把他那层厚厚的壳子啃开,咬在心尖上,血肉一片,疼,但从未这么清楚的感觉到礼义廉耻。 他好像是个人了。 他想跪下给老人磕个头,喊她一声,但是寇姥姥躲开了,只对他道:“以后不许再这么软骨头,快去收拾一下,一会吃饭了。” 小李子不管她已走,郑重地对着她坐过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额头抵在地上,眼泪落在土里。 小李子缓了一下,回屋去收拾妥当。 他衣服虽旧,但收拾的干净,脸上油彩也洗净,之前眼角的淤青退去瞧着是一个挺清秀的男孩儿,猛一瞧像是读书人。他坐下吃了两口饭,忽然开口道:“我以后再也不下跪了,要是等以后您生了重病,我……我再去给人磕头,一定求到钱给您治病。”他把那个“也”字咽下去,知道谢璟不愿让老人知道,因此闭口不谈。 寇姥姥没往心里去,只道:“我身子好着呢,没病,你快吃吧,一会饭就凉了。” 小李子答应一声,闷头吃饭。 寇姥姥见他做不了其他的活计,就顺手教了他一些针线,别的不说,小李子心细如发,做这些学得很快。 谢璟再回来的时候,也瞧出了他的变化,对他态度好了一点,没之前那样绷着了。 寇姥姥道:“小李子这几天一直帮我去送绣品,跑腿好着呢,他还知道跟人家谈买卖,下了订金拿了图样回来给我做活儿,这几日比我之前一月赚得都多。” 谢璟道:“姥姥不用那么累,我能养家。” “嗳,一点都不累,我如今也就是做一半活计,打个样子出来,细活儿都是他绣的。”寇姥姥拿了小桌上一个完成了大半的绣品给谢璟看,笑着道:“璟儿你瞧,是不是跟姥姥之前做的很像?我看着这针脚多细密,我上回教他丝线劈成两股绣水纹,他都绣成了呢!” 小李子坐在一旁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谢璟会不会愿意听他做的这些琐碎活计。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璟听得很认真,还跟寇姥姥探讨了几句。 祖孙俩坐在那,各自讲着自己这两日做了什么工作,谢璟问寇姥姥的绣品,一个铜板的络子能面带微笑听上半天,寇姥姥也问谢璟去了哪里,听得他去了黑河酒厂,虽从未见过什么机器但也愿意多听他讲。 小李子坐在那呆呆看着,和谢璟视线对上之后,连忙低下头。 寇姥姥道:“璟儿,我跟你说,小李子不止绣得好,他算术也好,那天他陪我去卖绣品,那家丫头只开了半扇角门一直催我们快些,数了一把铜板给我,要不是小李子手疾眼快拦着,我都没瞧出来少了七枚钱。” 谢璟看他一眼,问:“学过算术?” 小李子摇头:“没学过,我,我前几日去跑堂,现学的。” 谢璟有些惊讶,他略想了一下,从兜里拿了一个荷包出来,打开来哗啦啦把里头的银角子和铜钱都倒出来,钱刚刚落在桌上,声音尚还绕耳,他就抬头问了小李子:“这里有多少?” 小李子道:“银角子3枚,铜元42枚,还有两枚我没见过的钱,说不好。” 谢璟从里头找出那两枚钱,果然是洋人国家的钱币,上头雕着鹰与蛇,是上回张虎威送给他玩儿的。 谢璟以前跟着南下逃难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留洋回来的博士,那位先生知道许多奇闻异事,他和谢璟一路南下,做伴几月,谢璟曾经听他提起过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或许其他地方不如常人,但惟独一双眼睛快且准,脑子想法也和常人不大一样,对数字极为敏感,一抬眼就能算出牌面上所有数字。 那位先生说过,这种人极为稀有,往往生活自理差,只能埋头在实验室里大量计算公式找到归宿感。 谢璟神情复杂,看着他道:“你现在的衣服……” 小李子慌忙抬头,“我能洗!我现在洗衣服特别好,我力气也慢慢变大,我一天能挑三担水,水缸我都打满,我还能跑腿,能去送绣品,我还会烧火,过几日我就学做饭。”他一叠声说了许多,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红着眼圈嗫嚅不敢多言。 谢璟看向寇姥姥,老太太跟他点点头。 小李子依旧提着一口气看他,像是全部希望都在他上下唇碰一下之间,脸上血色都没了。 谢璟顿了一下,道:“我不是要赶你走,不过你算术上有天分,这样有些可惜,我拿书给你,你自己在家多演算一下。” “我,我不识字。”对面的人羞愧极了。 谢璟道:“每个人生下来都不识字,学就是了。” 他说的坦然,小李子也就不那么胆怯了,点头应下来。 晚上的时候,谢璟想去给寇姥姥打洗脚水,去了厨房就看到小李子已经烧了一大锅热水,瞧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想动又不敢动的。 谢璟已经习惯了他总是这幅担惊受怕的样子,淡声道:“没事,我打点热水就走。” 小李子忙拿了一个葫芦瓢过来帮他舀热水:“是给姥姥泡脚的吧,我来,我来。” 他干活依旧不利索,但看得出,比之前好上许多,至少熟练了。 谢璟站在那看他,忽然开口:“你身上有许多毛病。” 小李子舀水的动作僵了一下。 又听后面人说:“以后得改。” 这一句话,就把他从地狱拉到天堂,小李子拿葫芦瓢的手微微抖着,哑声道:“我一定改。” 谢璟端着热水走了,小李子蹲坐在炉火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哭自己终于有了一个落脚地方,也哭自己还有一个能改的机会。 谢璟说出这话,言下之意是他能留在这里了。 真好。 他能留下,真好。 小李子那日之后,精神面貌变了许多,虽然戏班里出来小步走路的样子暂时改不了,但人看着精神了些,胆子也大了点,偶尔能说能笑的,不再竖着一对耳朵听到点动静就缩回兔子洞。 他做粗活不行,但细活极好,寇姥姥也不是多刻板的人,既然小李子没什么力气,就干脆教他绣活儿一类。 沪市和苏州做旗袍的老师傅,大多都是男人,手上功夫好着呢,那可都是百年老店,多少年的传承。 谢璟回家来的时候,就抽空教他一些算术,至于晦涩文章一概省略,这世道也不是人人都要考功名,做学问,有一技之长就能活下去。 小李子以前从未接触过算术,起初还有些担心,但慢慢发现谢璟说的他全都懂,不少题目谢璟刚说完,他心里就已算出数字。谢璟给他的账本,他略扫一眼,也能立刻在心里有数,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算错,总要默算上几遍,才小心说出那个数。 谢璟不知他自己拖了时间,听了几个心算,就夸他:“算的都对,也很快,我原本想教你珠算,但现在看来你算的已足够快,用算盘反而要慢。” 小李子小心看着他,听出是夸奖,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 他抠了抠手指,小声道:“谢璟,我想起个名字,你能帮我起一个吗?” 谢璟道:“你自己不是识字了?自己起一个就是。” 对面坐着的人想了想,试探道:“我想叫李元。” “哪个字?” 小李子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给他看,一共四笔,很简单。 谢璟道:“黄先生讲过,天地初始,万物本元,这字取得挺好。” 寇姥姥笑道:“哪儿呀,前两天学写字,刚好写到银元的‘元’,他瞧着简单,练了好多遍。” 谢璟笑了一声。 李元也笑了。 他从此刻有了姓名,不过不是寇姥姥说的那般,他从“梨园”来,总该知道自己的来处,记得扎根的污泥,才能拼命拔高了长,紧守着自己心里这一点善念,开出一朵花。 李元瞧着眼前的一老一少,眼里浸着温暖。 这是他心里最要紧的两个人。 也是他善念之初。 开春之后,谢璟一直忙着和九爷去黑河酒厂那边,九爷之前受伤,现养得差不多,建厂的事儿也着手安排下去。 白家在黑河商号周围有三个酒厂,但都不算太大,白容久这次来看过之后,圈了二百亩地,把它们合并到了一处。 这样大的手笔,不止黑河,附近几个县都引起了不少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不要怕,是友军! ②小剧场之“假如这是一本宫斗文”篇: 总管太监寇沛丰(愁眉苦脸):完了,皇上又不见了。 心机‘大宫女’·李元:出宫了。 寇沛丰:你怎知? 李元:皇上让我给皇后娘娘赶做十套冬衣,尚缺一条狐皮领子,你说呢? 寇沛丰:…… 此刻,在北地的璟帝一心一意打猎中。 ③古代有的学者认为创造天地万物的是一团混沌的元气,为天地万物之本,故曰“本元”。混沌贪婪,怠惰,全靠本能而活,后面会进化哒!甜文,莫慌=3= ④老实太监和心机大宫女都到齐了,小谢有左右护法,带点装备可以追白皇后了hhh (ps攻是九爷,调侃的说辞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鹿血膏 方玉柔因为在雪夜生产, 伤了身子,疗养了大半年,她虽出面少, 黑河方家却对建酒厂一事帮忙诸多。 从商无人不爱财, 但方家也有一大半的情谊搀和在里面。 方老爷本就和青河白家是姻亲,再加上白容久救了方老爷唯一的女儿和小外孙, 他这次更是全力支持。方老爷早年留洋见过世面, 对购买机器十分赞同,他本人更是拿出十万银元投入酒厂,大力扶持女婿白明哲购买酒精酿造设备,发展酒厂。 青河白家拿了十余万银元,白九爷投资六十万银元。 酒厂请了德国专家来规划建造,厂区占地极广,整体类似欧式古堡,竖起几十米高赤炼瓦造大烟囱,四面依地势筑起高墙,围墙四角造有七阶瞭望台, 用于防范土匪劫掠。 外头传言白家在那高高的“炮楼”里,真的藏了几门大炮。 九爷听到的时候只笑笑, 没说话。 谢璟跟着九爷亲自去看过,里头没有大炮,或者说除了大炮, 其余的都很齐全。 北地白家百年豪商,自然有自己的路子,别的不说,自保有余。 几月后,厂房建成, 大量机器源源不断运来,高大的五层蒸馏室、数座气罐与机械室并立,右边是糖化室和火油罐室,居中为酒厂最核心的实验室。除了这些,院墙内有序分布了警卫室、宿舍、仓库、蒸馏车间,后面院子是马厩和磨坊、油坊和食堂,另有一个修理车间,可住百余人,完全不用担心供给不足。 因为机器购买的数量多,能酿酒的也不限于高粱小麦,还包含了薯类和一些其他原料,甚至还能生产不少的啤酒。 酿造出来的除却烧酒一类,还有工业用、医用等多种酒精。 九爷想得长远,从一开始就没想只做酒水生意。 谢璟跟着九爷去黑河酒厂忙了一段时日,再回来青河县的时候,已到了夏初时节。 去时树叶刚抽条冒嫩芽,回来的时候,路边的槐花都结了花苞,槐米还未长开,一嘟噜挂在高高的树梢,迎风就能闻到浓郁香气。 东院已经有人捧着礼物等待拜访,九爷打从在黑河建厂开始,一波波前来的人就没断过。 有些是想入伙,而有一些是打探消息,想猜测九爷在这里下多少筹码,又该如何应对。 一水浅池里忽然来了条巨鳄,力气小的瑟瑟发抖不敢动,力气大些的总要扑腾点水花。 九爷让人把他们请到花厅,自己去卧室换了衣服。 谢璟跟着过去,帮他把外套脱了,又从柜中拿了一身新衣出来:“爷,今儿穿这身?” “都成。” 九爷的衣服大多浅色,刚近身伺候的人往往一眼看过去挑花了眼,只觉长得全都差不多。但认真瞧了,就能看出其中细微差别,谢璟认得准,九爷也爱用他,慢慢的这些琐事都落在了谢璟身上。 东院的人都是从省府跟来伺候的,跟在九爷身边久了,人精一般,搁在外头都能独当一面。 但就这些人以往瞧见九爷动怒,也吓得不敢吭声,现在略微好些,他们发现小谢好使,九爷动怒的时候就去请小谢,往往把人找来送进去一盏茶的时间,爷的脾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也有人好奇,躲在远处偷偷瞧过,想知道小谢到底有什么法门绝招。 但看了半日,只瞧见小谢站在那和往日一样端茶倒水,偶尔说上一句,俩人也不用怎么交流,爷的脾气就慢慢平息下来。 九爷疼小谢,东院的人都瞧在眼里,他们对九爷忠心不二,自然对小谢也好上几分。 谢璟伺候九爷换了衣裳,又问:“我陪您去?” 九爷想起那些人就头疼:“不用了,翻来覆去问上几遍都是酒厂那一件事,我自己去就成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去瞧瞧姥姥,爷给你半日假,晚上记得回来。” 谢璟应了一声,等九爷走了,才折返回家中。 寇姥姥把东厢房收拾得温馨整齐,几个月住下来,家里添置的东西倒是比之前几年都多。 除了当初张虎威送的几样家具,薄被也添了两床,湛蓝的被面,里子是土布,浆洗的雪白微硬,看着干净又舒服。 谢璟和寇姥姥一屋住着,隔壁单间依旧让给李元,他不常回来,东西都是寇姥姥在管,瞧见新被伸手摸了一下,被面软而暖,是刚晒过的。 “虽是入夏,但夜里依旧风凉,真要热起来怎么也要七八月。”寇姥姥拿了一小篮子槐花进来,笑着道:“家里留两床薄些的,你回来就能用。你在那边可有铺的盖的?” 谢璟点头:“都有。”九爷畏寒,身边从不缺这些。 而且他不怕冷,裹个厚些大衣都能睡得香。 篮子里的槐花新鲜,谢璟忍不住掐了两朵嚼着吃。 寇姥姥拍他手一下,不让他多吃:“这些还没洗呢,你去外头院里的小桌上,那边有刚早上刚摘下来洗过的,去吃那些去。” 谢璟答应一声,去了小院。 院子里收拾的整齐利落,他转了一圈,没什么能干的活,就坐在小桌旁边抓了一把槐花吃。 五月槐花刚开,嫩生生的,花瓣白得像象牙,没开的槐米是绿色的,嚼起来有点脆,谢璟尝着比花要甜一点,很快一把下肚,又抓了一把槐米吃。 寇姥姥去做饭,今天做了几道清淡小菜,主食是槐花饼和槐花麦饭。 对面院子住着的黄明游是西北人,最爱吃这一口麦饭,尤其是刚入夏的时候美美地吃一顿槐花麦饭,那简直比给他送什么礼都合心意。 寇姥姥知道黄先生教谢璟读书之后,用了心思做饭,如今黄先生在东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到了住处对寇姥姥反而陪着笑脸,经常买些鸡鸭鱼肉送过来——一半是给他们祖孙吃,一半是为了让寇姥姥做给他吃,起初还点了俩菜,后来发现老太太做饭手艺实在高,就乐得在自己院里等着了,雷打不动三顿饭都是让李元送来。 谢璟吃东西不挑,但对生槐花格外喜欢,寇姥姥做饭的功夫已经吃了小半盆。 姥姥出来的时候拦着没让他再吃:“小心吃多了积食,一会儿还得吃饭哪。” 谢璟瞧了时间,问道:“姥姥,李元呢?” “帮我送绣品去了,这回有点远,带了俩饼说中午吃不用等他。”寇姥姥手脚利索,很快就做好了饭,用三层木盒装了满满当当一份儿饭菜交给谢璟道:“这是给黄先生的,平时都是李元送,他今儿不在,你送一回罢。” 谢璟起身接过来,顺口问道:“李元这段时间在家里还好?” “比之前好多啦,昨儿我问了下,兴许比你还小上一岁,逃荒过来的都不容易,打小就被卖了。”谢璟还要说话,寇姥姥上前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笑呵呵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甭替我操心,姥姥这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的。他根上不坏,管教上两年就好了,到时候啊,我们璟儿也大了,咱们也攒下点钱,正好给你开个小铺子,李元就给你当伙计,好歹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姥姥也能放心啦……” 谢璟不让她说完,提上东西道:“我去给黄先生送饭。” 寇姥姥站在那看他,当初留下李元,她其实也有私心。 她今年六十八,再过两年就能算高寿了。 黄土埋到脚脖子的人,唯一的盼头就是希望她的璟儿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她年岁大了,陪不了这孩子太久,总得找个人帮他一把才能安心。 谢璟去给黄明游送了饭,瞧见食盒里有一大碗槐花麦饭,黄先生特别高兴,临走的时候还送了谢璟一本书,叮嘱他好好念书。 谢璟路上打开翻了下,上头勾画了许多,像是把要考的内容都圈画出来。 他把书收进怀里,放好。 他这段时间都跟着九爷在黑河酒厂那里忙,回来之后还没进书房一次,黄明游这本书里圈画的想必就是明日要考校的。 谢璟只有半天假,陪了寇姥姥半日,姥姥做针线,他就在一旁看黄先生给的书。 临到傍晚的时候,谢璟回了东院。 今日小厨房里炖了新鲜鹿肉,九爷留了黄先生一起用饭,但黄明游五十来岁的年纪牙齿已经不太好,嫌鹿肉太柴,咬不动,喜滋滋回去吃自己的槐花麦饭去了。 九爷吃饭不用其他人伺候,留了谢璟坐下陪他一同吃。 谢璟埋头吃肉,津津有味。 九爷原本没什么胃口,看他吃得香,也多用了小半碗饭。 鹿肉没有猪肉羊肉那般细腻,因为瘦肉较多,吃起来有些柴,肉炖熟了之后颜色也略深,倒是和野兔肉有几分像。小谢不在乎这个,他觉得是肉就行,他挨过饿,吃什么都香,都不浪费。 饭后有人端了一只白玉小碗过来,里头盛着半盏半透明的膏状物,略微有些淡黄色泽,晶莹剔透的,散发着浓香。 谢璟好奇,看了一眼。 九爷慢慢吃了几勺,故意逗他:“这个你吃不了,辣的。” 虽然这么说,但最后一勺还是喂到了谢璟嘴里,谢璟不疑有他,张口就吃了,那东西入口即化,顺着喉咙就咽下去,紧跟着一股滚烫酒气从胃里一直冲到脑门,谢璟脸一下就涨红了,连咳了好几声,“好、好辣!” 旁边端了白玉碗过来的人也乐了:“这是鹿血膏,今年新采的鹿茸血,拿上好的陈年老酒泡出膏脂,一大坛才只得上面拇指肚厚的一层……”他话还未说完,就看着谢璟目瞪口呆,抿嘴抖着肩膀笑起来。 谢璟鼻子痒痒,抬手擦了一下,就擦出了两管血,连忙用手捂着了,“爷……” 九爷笑着摆摆手:“快去洗洗罢,想给你吃口好东西,谁知道你这么禁不住补。” 谢璟洗干净了脸,有些臊得慌,脸上一阵阵发烫。晚上守夜的时候他忍不住掀开毯子把脚探出去两回,才恍然发现,他或许不是脸皮薄发热,而是喝了酒泡的鹿血膏,弄得浑身燥热。 床铺上的九爷安静睡着,隔着纱幔,能看到他放在床边。 好像伸伸手,就能碰到。 谢璟着魔似的,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隔着纱,却还能感受到爷手指尖微凉的触感,那和他平日里借着端茶或者拿文件的时候偷偷碰过的感觉一样。 谢璟把手和他重叠,指尖相触,下一瞬却被握住了。 “爷……” “半夜不睡觉,偷偷想做什么坏事?” 谢璟脸上发烫,摇头道:“没想做什么。” 九爷半坐起身来,手没松开他的,拽着他靠近一旦,面颊之间只隔了一层纱,哑声道:“你想好了,真不想做什么?” 谢璟口干舌燥,掌心里烫的能起火,“我,我想喝水。” 九爷含了一口凉茶度给他,谢璟喝了,只觉得像是当初在雪窝子里喂给爷的那一口雪水,冰凉直透心底,他身上的热有些解了,却不舍得松开九爷的手。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一味着急,急得狠了,就拿脑袋挨着九爷的肩上磨蹭。 九爷低笑道:“小璟儿长大了,不碍事,这些你家里人没法教,爷来教你。” 一只手搭在腰间,缓缓落下。 谢璟睁大眼睛。 …… 谢璟实实在在的感受了一回。 只觉山花徇烂,他被抛入带着冷香的绵软云端,又坠落下来。 醒来的时候,双手紧紧抓着毯子一角,眼睛还是湿润的。 谢璟缓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方才是一场梦。 夜里安静,离着他一步之遥的床铺上九爷还在安睡,谢璟看了一眼,就耳尖发烫,不敢再看。 他小声起身,抱着毯子出去,寻了个没人的时候自己把毯子弄脏的那一块悄悄洗干净了,都没敢在东院晾晒,裹着睡了两日,硬是靠自己身上热气暖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求大家一件事儿,可以给我一点留言和营养液吗?搓手手~ 新书上榜啦,书城有个能露脸的月榜,现在是倒数第二名,诸君!我有一个梦想,我想做倒数第三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族学 黄明游留在青河县, 完全是省府老爷子不放心,他自己闲着没什么事儿,除了平日里找几本书翻翻看, 就是帮九爷管教小辈。 府里找来的那一摞书他很快就看完了, 看第二遍的时候,就已能背诵通篇, 实在没什么趣儿, 只专心致志帮九爷带学生。 白家本家在北地,清河白家与九爷亲近,他们数十年来一直守着北边的边境线,除此之外还有东、西、南三家要紧商号,本家能把生意做到天南地北也是凭借于此。本家和分家拧成一股绳儿往一处使劲,自家铁桶一般,才能守住这份百年富贵。 九爷接手家里的生意,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省府白老爷子让他单枪匹马来黑河建酒厂,也是给他立下威信, 总要做出些什么来,以后才好服众。 本家只有一位幼主, 但分家尚在壮年的大掌柜却不在少数。 黄明游一直替自己这位学生担忧,他觉得九爷这回来黑河建厂是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需小心, 每一步也要考虑全局。 黄先生发愁,九爷却一直神色淡然,瞧着跟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 黄先生学文,对建厂之类也帮不到什么什么, 就逮着两个学生下手。 白明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两份学堂。 白天在族学里念完书,晚上还要被抓过来再念一份,懵了两日之后,白二就不干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小厮每月都有一天假,他一天也没有! 白明禹不肯去东院,被自己大哥扯着耳朵带过来,顺带还送了一把新戒尺恭恭敬敬递给黄明游:“黄先生,舍弟年幼,还不懂规矩,书本、茶水还有这戒尺,我都给您备好了,您只管教导,我们全家都听您的。” 黄明游拈着自己那两撇小胡子,挺着微突的肚子道:“我知道二少爷为什么不服气,因为平日只有我考他,他这是也要来考考我。” 白明禹抬头看他,完全没听懂,他要考先生什么了? 黄明游挺起胸膛,颔首道:“行罢,左右没什么事,我明儿去学堂瞧瞧。” 白家大爷有些激动,但又不太确定道:“黄先生,您这是要?” “左右都是带学生,一两个和一群也无甚差别,你家既有族学,我在九爷这也闲着无事,去给孩子们上两天课,兴许能让他们学到点东西。” 白明哲是知道这位先生的,立刻千恩万谢,一直把黄先生送回家中。 白明禹站在东院院子里没走。 他来的时候他爹发了话,不管先生在不在,进门不在东院待上一个时辰,回去就让他屁股开花。 白明禹依着一棵老树百无聊赖,躲在树影下看着东院进进出出的人,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眼睛盯准了,瞧见他往这边走来的时候,抓准了机会一把将人扯到了树影下,“谢璟……!” 谢璟听出是白二,往怀里摸到一半的手又收回来,心平气和跟他问好:“二少晚上怎么还没回去?今天黄先生有事,已经提前回去了。” 白明禹:“黄先生有什么事儿?” 谢璟:“晚上订了票去看戏,还叫了德顺楼的羊肉锅子,就在九爷常用的那个戏院包厢里。” 白明禹:“……” 黄先生也坑我! 什么我不服气,分明是他想偷溜出去吃羊肉锅! 二少爷气得磨牙,拽着谢璟不松手,谢璟不好当众打他,被纠缠几次刚想走,就听到白明禹忽然道:“你怀里什么东西,怎么硬邦邦的?” 谢璟退了一步:“没什么。” 白明禹不肯信,伸手去抢,缠斗的时候谢璟身上掉了一本书。 白明禹弯腰捡起来,得意道:“我就说有东西,我瞧瞧,不过是一本破书……嗳?谢璟,你这书怎么回事儿?”他举着书恨不得怼到谢璟脸上,愤怒道:“你这书上都划了线!这里,还有这里,还画了圈,怎么回事?啊?!” 谢璟顿了一下,道:“哦,我看书喜欢划着看,方便记。” “是方便记了,这是先生给你开的小灶吧?”白明禹冷笑:“你少给小爷扯谎,睁眼就编瞎话,这分明是黄先生的笔迹,这边还有他写的注解呢,你当小爷眼瞎了不成?” 谢璟看了一眼,确实是黄明游写的一行蝇头小字,这院里虽有灯笼,但光不太亮,二少爷眼神十分好使,他都差点没看到。 白明禹把书揣起来,用破案的语气道:“我当为什么每回你都考的比我好,回答问题也每个都知道,原来你作弊。” 谢璟:“……” 谢璟:“二少爷说的对。” 白明禹得了这本书,得意极了,上下瞟了谢璟一眼冷笑道:“明儿先生来学堂,肯定还要考教,这书小爷替你保管,你明天可要好好‘考’啊。”最后一句磨牙似的,贴着谢璟耳边威胁他,“你给小爷等着,明天有种别跑。” 白明禹得了书也不在院子里傻站着了,立刻就返回自己住的地方,他要连夜背重点。 谢璟瞧着人走远了,手放在靠近腰侧的地方,往下按了按,那里有一支.枪,是九爷当初给了防身的。平时没有人会跟他这般近身打闹,也只有白明禹这么乱来,下回还是换个地方藏的好。 第二日,学堂。 白明禹熬了一夜,眼圈青黑一片,坐在那眼神木呆呆的,旁人喊他都带了几分迟钝。 他想不明白,明明书上都圈画好了,他怎么还是看不懂、背不过呢? 族学里有平日跟白明禹玩得好的,瞧见他来,立刻笑嘻嘻凑上来道:“二爷,咱们今儿放学一块听戏怎么样?戏院里来了新人,有个老生唱的特别好,大家伙打算连包三场捧捧他!” 白明禹心里烦,听见他说听戏更烦:“去去去,少爷没空跟你们瞎胡闹,这都什么东西,爷懒得听那些。” 那学生碰了一鼻子灰,也知道白二素日里是个混不吝的主儿,高兴了跟你勾肩搭背,不高兴了立时翻脸,他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家里父兄又颇为宠爱,底气十足,他们这样的跟白二可比不了。 学生悻悻坐在一旁,他原以为不说话就能不招惹白明禹,没想到屁股刚坐下,就被白明禹踢了凳子一脚。 白明禹眉头紧皱,喊他:“起来!” 那人懵了一下,小心问:“二爷,怎么了?” “你挪个地方,换后面……不,换到前面去!总之旁边的位置给我空出来。” 那人老老实实收拾书本挪走了。 族学里也不全都是白家的孩子,有些远亲或者交往较多的人家也因为这里先生学问好,送了自家孩子过来念书,因此想讨好白二的大有人在。 但是一连被赶走了两三个,最后白明禹干脆把自己书包搁在凳子上,摆明了这位置谁都甭想坐。没过片刻,学堂里的学生们就都知道,白家那位小霸王给人占了座,应当是关系非常要好的人——二少爷明目张胆地把桌子拽得特别近,两张恨不得并列在一处了。 白明禹没管周围人怎么瞧,他此刻心急如焚。 二少爷心想,不成。 这题他不会做,还是得想法子抄。 作者有话要说:  白二少迷茫:不应该啊,这书上印得清清楚楚,我怎么就不会呢? —— 三更完毕!谢谢大家支持~营养液排名从73升到68名啦!开心~本章评论区抓300个小朋友一起去族学监考,可以站在二少背后的那种hhh ②另外十分感谢投地雷的小朋友,让大家破费了,鞠躬~因为经常会写小剧场,怕影响大家翻页的手感,之后我会整理出感谢名单发在微博上,再次感谢大家,接下来几个月咱们一起度过吧=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小考 谢璟是跟着黄先生一起过来的。 他站在黄明游身后, 身上穿了件日常小厮穿的衣服,进来的时候抬头瞧了学堂里面一眼,白明禹拼命给他打眼色, 谢璟垂眼只跟在黄先生身后, 权当没看见。 族学里的老师看到黄先生过来,连忙站起身, 客客气气的让出位置, 脸上带了几分掩藏不住的激动。 黄明游倒是半点架子都没有,笑呵呵摆摆手,走过去随意探头看了一眼道:“我看看,讲到哪儿啦?” 那个老师道:“正在讲诗,今日说到李白的《登高丘而望远》,刚讲了半首。”他声音有点抖,努力稳下来讲话,黄明游这样的大师可不是能轻易见着的,文人傲气,但遇到真正的大师心里却只有敬慕。 “成, 那我接着讲,你带小谢去找个座位, 有劳。” 老师带着他身后的谢璟去入座,但整个学堂里所有的位置都满了,惟独白明禹那空着一张书桌。老师有点犹豫, 还是谢璟先开口道:“先生,我就坐在这里。” 谢璟坐下,白明禹瞅着老师一走,立刻凑过去想套近乎,低声道:“没带, 瞧我的?” 白明禹递过来一本书。 谢璟看了一眼,是他昨日那本圈画过的“小抄书”,他抬眼看向白明禹。 白明禹脸皮厚,还在催他:“你快看看,一会考试的时候要用。” 谢璟道:“今日讲诗” 白明禹急了:“什么诗不诗的啊,这边老师不考诗,一会黄先生可真发试卷了!我跟你说,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赶紧的,趁着这堂课多看一点,记住多少算多少,少爷对你的好也得记住了,等黄先生考试的时候答案给我抄抄……”白二嘀嘀咕咕说上半天,见谢璟依旧只看他不说话,抬手挠了挠里脸难得低了一次头,压低了声儿道:“行了行了,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还不成么,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也没想干别的,说白了咱俩都有错,各退一步,你行了啊,别跟少爷闹脾气。” 谢璟没觉得自己错哪儿了。 他觉得二少脸皮真厚。 白明禹那边心思比他细腻的多,至今还记着仇,一半委屈一半羞恼,他当初可是实实在在哭了几场“丰儿”。 只是这事太丢人,他打死也不会告诉谢璟。 讲台上,黄明游接过书正站在那里翻看。 所有学堂里的学生们也都坐在课桌后仰头看他,上面新来的先生穿一身浆洗干净的半旧长袍,灰扑扑的颜色,人微胖且矮,挺着小肚子站在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账房先生,没有半点高明的样子。 黄明游已站着把书翻完,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细长的小胡子,和气问道:“你们先生已讲了半首,那不介意的话,我接着那半首讲罢?不过我讲的方式不同,要想说文,需得解字。”他转过身在背后木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边写边道:“金文铭鼎,大篆刻于简,今天时间短,我便只讲这为首的一个字。” 黑板上,字迹苍劲雄浑。 ——秦皇汉武空相待。 黄先生写了这一行诗,却只单讲一个“秦”字。 台下学生懵了,站在后头留下听讲的老师也愣了。 黄明游胸中藏有万卷书,精通政治与哲学等学术,史料更是信手拈来,讲得妙趣横生。学堂里的学生听得专注,只觉得比外头说书先生讲得还精彩,外头人讲个趣味,但黄先生的课里却是巍巍大山,血性中华。 黄明游没带一本书,全程背着手讲下来,只一字便讲出了一部文化史。 一直讲到晌午,他才停顿下来,看了一眼外头等着的人笑道:“大家稍等片刻,我再说一句。” 族学外头等着的都是给家里少爷送饭的小厮管事,听到立刻往后推推,陪着笑只让先生多讲,他们多等不碍什么事。而学堂里,头一次如此安静,没有一人离席,连后排坐着的老师都没有动一动,只努力坐好认真听先生讲话。 “史书是民族之魂,欲灭其族,必先去其史,史不正,族不存。”黄明游走了两步,又道:“吾辈今日读书当不为名利,不为强权,不违心妄论,你需知华夏文明发源之脉络,知自己起源之地,知何为华夏人。” 学堂肃静,半晌方有学生陆续站起作揖,话却是说得整齐洪亮:“谨遵先生教诲!” 黄明游说的解字,是为寻根。 谢璟跟着起身行礼,心里想的却是南下那些年遇到的那些教授,不论留洋亦或在国内的,那些颇有声望的文人在彼此争论起来的时候都面红耳赤,但遇到外敌,却立刻掉转了矛头,一致对外。 他们没人说过,但心里想的也是同样一件事。 他们是华夏人。 理应为华夏做些什么。 晌午学堂里人走得差不多了,黄先生没急着走,他在隔壁教师的单间坐下吃午饭,顺便给两个学生考试。 今日是李元来送饭,寇姥姥做得丰盛,因黄明游喜爱吃面食,寇姥姥特意做了捞面,配了七八种小菜和一大碗炸酱卤子,酱肉香味儿碰鼻子香。 黄明游吃得开心,另剥了两瓣青蒜,一口面一口蒜,美得很。 他一边吃饭一边监考,小眼睛看一眼房间里唯二的两个学生:“赶紧写啊,别耽误了下午上课。” 白明禹使出吃奶的劲儿写了几个字,脸都要憋红了,黄明游卷子上的题目他都模糊记得自己见过相仿的,但坐在这了,却一个字都想不起该怎么答。 趁着黄先生低头吃面的时候,白明禹抓紧时间凑过去看了邻座的谢璟卷子,但也只看了一眼,谢璟就拿手捂上了。 白明禹:“……” 你个假正经! 之前还替我写作业! 翻脸不认人啊?! 谢璟不给白明禹抄,但白明禹却不敢空着什么都不写,黄先生手里的戒尺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这位哼一声他爹和大哥就恨不得撸起袖子打他一顿给先生出气,白二少是不怕挨打,但也不想天天挨打啊。 白明禹眼睛偷偷看一眼黄先生,又借着大木桌上垂下的桌布遮掩,轻轻拿脚去碰谢璟,第一下只碰到一点,他伸长了脚又碰了下。 谢璟忽然站起来,淡声道:“少爷自重。” 白明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从68名一下蹦到20名啦,开心转圈~想把名次分给二少爷一点hhh ps昨天红包发了一半后台没币了,先记个帐,回头补上=3=这章也有300红包掉落,抓幸运的小朋友吃羊肉锅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戏班 黄明游抬起头, 嚼了两口面匆匆咽下:“嗳嗳,干什么哪?” 白明禹悄悄伸手拽了谢璟衣角,跟他求饶。 谢璟坐下来, 没吭声。 黄先生吃完面, 拿手绢擦了擦嘴过去巡查一遍,训斥道:“做学问需得静心, 尤其是在考场上更要时刻保持肃静知不知道?你们两个别搞小动作啊。” 白明禹小声嘀咕:“那您昨天晚上还去听戏吃羊肉锅子呢……” 黄先生道:“你说什么, 大声些!” 白明禹吭哧两声,没敢说,埋头写题。 黄明游站在他们身后,一个人盯着两个学生毫无压力,前头坐着的白二少却浑身像是有小蚂蚁一样,痒痒地时不时动一下,背后监考老师用鼻子哼了一声,白明禹老实了一点,慢吞吞答题。 谢璟很快就写完了,拿了试卷交过去恭敬放在黄先生桌角:“先生, 我已答完。”放下之后又小声询问,“我可以提前走一会吗, 九爷晌午的时候从黑河回来,我想回去整理下书房,熏熏香。” 黄明游方才站在他们身后监考的时候, 基本已经把他们俩写的那些都看完了,其中谢璟写得尤其好,交代的功课全都有认真完成,比旁边那个猢狲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他笑呵呵摆摆手道:“去, 路上慢点,下午的课记得准时过来。” 谢璟应了一声,提前交卷走了。 谢璟给黄先生关上办公室的门,手还未放开门把手,就听到里头先生训斥白二的声音,嘴角扬起来一点。 白明禹大约是做不成以前那个威风八面的白掌柜了。 不过比起当年阴沉着脸不爱说笑的白掌柜,他更喜欢现在这个。 二少人虽傻了点,但心眼挺实在。 是个好人。 谢璟回了东院,打扫整理完毕,燃香半柱,九爷便回来了。 黑河酒厂里的机器基本已安置完毕,这两月就要开始产出,不止是白家盯着,周围不少豪绅望族都在盯着这里。现如今大家都听过一两句机器,留洋的少,真正见过机器的人更少,全线机械化投入生产的,不光是黑河,找遍北地三省也没有第二家。 九爷今日心情不错,进来之后换了平日在家穿了衣裳,谢璟问道:“爷今日不出去了?” “嗯,没有访客,偷得半日闲。”九爷伸手让他给整理了一下衣角,嘴角扬起点带了笑意问,“你今日如何,族学有趣吗?” 谢璟老实道:“族学比我之前念书的学堂大,黄先生讲得极好,他嘱咐我下午再去听讲。” 九爷赞同道:“黄先生的课是该听听。” 有人送了新下的瓜果进来,有几枚山莓色泽殷红,九爷拿帕子擦了手吃了一颗,又顺手喂了谢璟:“还算甜,你拿去吃。” 一旁的人就把那一小篮山莓递给谢璟,他们已经习惯了,九爷喂小谢吃东西大约就像是喂雏鸟一般,瞧见什么好的自己尝了,定然要给身边的小谢也喂上一颗尝尝。 谢璟抱着那篮子山莓跟在九爷身后,低声陪着他说话。 “酒厂事忙,我大约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九爷坐在主座,瞧着他道:“你若是喜欢,以后可以留在族学那边同他们一起念书。” 谢璟摇头:“我和他们不同。” 九爷点头:“是有些委屈你了。” 下头送瓜果的那位还未走远,正在桌上放一只花皮西瓜,听得小谢这么跟九爷说话,吓得差点把瓜摔地上。他偷偷看了一眼,看看小谢,又看看九爷。 谢璟站在那目不斜视,表情倒是跟平日里一样,一贯的认真。 九爷低头正在翻一本图纸,倒像是在聊家常,随意开了口道:“那边白日的课也没什么,还是跟我去黑河?若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在酒厂抽空教你就是,只回来晚上念黄先生的小课罢。” “哎。” 两个人的谈话简单,说完九爷就招呼谢璟来看图,再谈的话,却是送瓜果的人听不懂的了。 那人小心关了门出去,心里那份奇怪也淡下去不少。 实在是见得多了,都已开始慢慢适应。 如果说谢璟和他们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平时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弱,而他们九爷也信。 比如遇到什么事,旁人还在想怎么绞尽脑汁去回应九爷的时候,谢璟已经自然而然接口,说的话,还都是九爷爱听的。 好像就他们两个人打暗语一样,说一些只有彼此能理解的话。 隔日。 谢璟跟着九爷去了黑河,酒厂里来了两位德国人,在调试酒厂的机器,一连几天都十分忙碌。 九爷有心要扶持身边得力人手,他这次从省府带来不少人,也从青河白家挑了一些还算机敏的,原本以为会从这里头找到一两个出挑的人才,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谢璟。 谢璟像是一张白纸,又像是一块海绵,把他扔在哪,就努力吸取周围营养,成长得比谁都快。 九爷一个人忙不过来,起初是带着谢璟,慢慢的,也能放心吩咐他独立去做些事了。 谢璟认真,踏实,少年人的灵动和一份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融合在一起,再加上他和九爷之间难以言说的那份儿默契,常常让九爷忍不住瞧他几眼。 眼前的少年弯腰去跟人学调节蒸馏机器,黑发垂下来微微遮住一点眼睛,抬手擦一下额上的汗,再低头跟德国工程师商量的时候,已经可以偶尔说出一两个洋文单词,全都是机器特有的词汇。 谢璟学的很好,比他想的还要好。 数日后,谢璟得了一天假,回青河县探望亲人。 酒厂里有轮值,九爷身边也有张虎威和省府来的人,这次不论是安全还是车间生产都没有问题,谢璟回来的很安心。 他和其余轮值休假的几人一同骑马回来,这些人都是从省府而来,在这里没有家眷,在东院就停住了,谢璟没停,直接骑马回了家中。 只是家中大门紧锁,东厢房空无一人。 谢璟把马拴好,喂了它一些草料,正抓一把豆子给它添在马槽里的时候就听到小院门口“吱呀”一阵响动,抬头就瞧见了寇姥姥。寇姥姥看到他也惊喜极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着急忙慌道:“璟儿,你可回来了,我昨日晌午就去找你,今儿早上也去了一趟,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求人找去黑河了……” “姥姥慢些说,出什么事儿了?” “李元丢了!” 谢璟捏着豆子的手一顿,皱眉道:“丢了?什么时候的事,可求了东院的护院帮忙?” “求了,不是之前来咱家吃过饭的俩小哥,我认得他们,昨天就帮着我找了一圈,可是一直找到现在满青河县也没找见,跟平地消失了一样。”姥姥心急如焚,“他没拿钱,箱子里的银元也好,外头小钱匣里的铜板也罢,一枚也没少,可急死我了,他若是拿点钱跑了也就跑了,怎么好端端一个人就没了呢?” 谢璟略想片刻,道:“我知道他在哪,姥姥你先回家去,我去找。” 谢璟解开马缰绳,起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嘱咐老人道:“您这两天就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这院子里住着黄先生,九爷的护卫明里暗里都会多关照一些,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您在家等我。” 寇姥姥心口跳了一下,追出去两步问道:“璟儿,你去哪里找啊?” 谢璟道:“我先去趟东院,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谢璟去了东院,找了张虎威那班护卫。 之前在黑河遇匪的时候,谢璟就和那班人一同出生入死,和张虎威更是有过命的交情,平日里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上谢璟虽是九爷面前的红人,但丝毫没有骄纵的架子,接人待物细心周到,他只说需要人陪自己走一趟,就有不少轮值的护卫站出来,要陪他同去。 谢璟挑了两三人,换了一身衣裳,和他们一同骑马去了东郊。 东郊穷困,但并非毫无人烟。 恰恰相反,因为临河而居,码头上不少卸货工,这里有生意,便更是聚集了不少人,三教九流都有,看着脏乱又喧哗。 谢璟在这里住了多年,自然知道这里的环境,骑马前来,不过是做势。 他带人去了戏班。 程班主穿一身半旧的绸褂,天气刚热,解开了两颗扣子,正一只脚踩在太师椅上晃悠,另一只脚则踩扁了黑布鞋帮,趿拉着露出大半只脚。他一边吆喝周围半大孩子们练功,一边转着手上的两枚核桃,手边八仙桌上还有一把竹鞭子,已用得包浆发亮。 谢璟找上门来的时候,程班主微微坐起身,他驼背厉害,坐起来也并不直,只嘿嘿笑道:“哟,小谢这是发达了,衣锦还乡啊,来来,坐下聊聊,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你姥姥的病好些没有?如今没有再咳嗽了?” 谢璟道:“不劳烦您费心,这次来,是想跟您赎一个人。” “谁?” “小李子,李元。” 程班主吸一口烟,慢吞吞出了一口烟雾,脸上依旧笑着:“他是我们戏班的人,早些年他爹娘一纸契书卖进来,黑纸白字可写得清楚,也没想到那小没良心的私下就跑了,我这也找了许久……”他留神瞧了谢璟的神情,见他神色未变,也不多做争辩,心里已有数。“你既来了,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人确实在我这里。只是戏班养了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科登台,你这要买走一个大活人,可不是当初那半袋粮食的价儿了。” 谢璟点头:“一处有一处的规矩,您开。” 程班主掀掀眼皮,道:“三十块现大洋!” 谢璟从带着的白布袋里数出,放在他面前八仙桌上。 程班主手中核桃转了半圈,待他放下那一刻又道:“现在涨了,三百块大洋。” 谢璟手顿了下,又去怀里拿钞票,还未取出看清钞票面额是多少,对面的程班主又吆喝道:“现又涨了,三千现大洋。” 谢璟看向他。 程班主也抬眼瞧着他,皮笑肉不笑,他压根就没想做这场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小猫病了,晚上刚从医院回来,抱歉更新晚啦,大家先休息,我去加一更,第二天早上可以看=3= 本章评论区也掉落300红包,谢谢大家的留言、地雷和营养液,鞠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砸戏楼 谢璟拿脚勾了一把凳子, 坐在程班主对面,用手敲了敲八仙桌面:“班主既然想对价格不满意,那我们再多聊聊。” “聊什么?” “李元。” 程班主嗤笑一声, 没接话。 谢璟道:“我听他说, 他说错了话,又挨了罚, 伤得太重怕是也唱不了旦角了。” 程班主揣起手, 哼了一声道:“是,之前出了篓子,打算让他接着演猴戏。” 谢璟摇头:“他年纪大了,演不了。” “演不演得了,那就轮不到你来说了,得先问问我手中的竹鞭,我这戏班虽小,但也有几个孩子颇不错,他们天生也不会这些,谁从娘肚子里蹦出来的时候就会翻跟头呀?”程班主咂嘴, “还不是调.教出来的,天天挨打, 等打够了的那天,就学会戏了。” 这话说的不错,但真要这么下去, 别说戏如何,人肯定是废了。 戏班里吃不了苦“逃”了的孩子也有,有些活着走出去,有些死在这里,并不是新鲜事。 程班主一手办了这个戏班, 二十多年来一直都一言堂,他这里的人逃走的最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 程班主看着谢璟,忽然咧嘴笑出一口黄牙,啧了一声道:“我真是好奇,小李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你竟然舍得花这么多钱赎他?”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道,“我猜他准是说了自己被那位老太爷虐打的事儿罢,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当初是他自己要去献的‘还元汤’?” “还元汤?” 程班主大大咧咧拍了一下自己脐下三寸那,腰往前挺了挺,“就是男人都有的东西,早上撒的尿。” 谢璟皱眉。 “他去献汤,却没想到那位老太爷要用自己嘴巴接着喝,一时吓软了,不干了。”程班主不屑哼笑一声,手里两颗老核桃来回滚动地骨碌碌作响,“他不干了,谁顶着?既是跟着进了房,就要想清楚,要受哪遭罪。” “他身上的伤——” “那日弄得也有,往日的也有,那位老太爷那儿银针多,鞭子带倒刺,打得地方见不得人,那小子身子都快打烂了。只他背上那几棍是我打的,这小子一受疼就张口胡说八道,还说是我儿子,让我拿戏班赚的钱赔老太爷,他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想做我儿子,呸!”他说了一通,又对谢璟冷哼提点两句:“你别以为小李子就是好欺负的,他在戏班里也打别人,他欺负人的时候,不比他挨欺负的时候少哪,但凡他跟你诉的苦,我劝你别信太多,除了挨揍,都是假的。” 谢璟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现如今世道乱了,大家活的都艰难。” 程班主阴阳怪气,讽刺他:“你倒是心善。” 谢璟道:“不是心善,是我欠他。” “他不过是一个穷小子,身上撑死能藏几枚铜板,欠他?你能欠他什么?” “我欠他三枚铜板。” 程班主气笑了:“三枚铜板就能让你做到如此?小谢,你莫不是在寻我开心,这话简直荒唐!” 谢璟摇头:“不一样,那是救命钱。” 不管如何,那三枚铜钱圆了他上一世的一个心结,那天三枚铜板的芝麻烧饼,此生再也买不到了。 程班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的变得难看起来:“我倒是没瞧错你,重情重义啊,小谢。”这一句几乎是磨牙说出来。 谢璟坐在那又伸出手指敲了敲八仙桌,肯定道:“班主要的不是钱。” 程班主手里核桃收拢,眼睛扫过谢璟身后自发站成左右的两个大汉,又抬起来瞧他:“小谢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一个唱戏营生的,不要钱,要什么?我就算要出气可它也不当饭吃,你说对不对。” 谢璟眉毛微微动了一下。 最后一句说得最轻,但也最重。 李元跑了有半年,现在被抓回去是个什么光景自不必说,两天过去,人是囫囵个的就已是万幸。 谢璟丝毫没有着恼,神色依旧平淡:“程班主既不要钱,总要划出条道来,让我明白明白你要什么,我近日跟在我家爷身边学了不少经商之道,我瞧着您这里,并不是正道。” 程班主冷笑:“不是又如何?” “不是,就得改。” 东郊戏班被砸了。 没有一个人出去报官,因为没人敢从这栋戏楼踏出去。 老旧戏台连毯子带木板一起被掀起,摆台的旧家具也别砸了个稀巴烂,程班主被绑在台柱上,嘴里塞了帕子呜呜直叫,也不知是被口中的抹布巾子熏得还是哪里绑的太狠,叫嚷了半日,眼泪都流出两行,只眼睛瞪大着,满是愤怒。 戏班里都是些半大孩子,平日里被程班主那一根竹鞭子吓唬长大,早就没了血性,只余畏惧。 程班主被绑了,他们就挤挤挨挨所在一处半明半暗的墙角,小些的想哭,被稍大一点的连忙捂住嘴巴,生怕哭声会连累到他们身上来。 如今这些人砸了戏班,谁知道这沙包大的拳头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他们挨饿挨打,已变得极为胆怯。 有一个跟在程班主身边的跑腿,站在被砸了的戏班庭院里,他身边的一口养了莲花金鱼的水缸被一枪崩破了个大洞,此刻正半塌着半截残瓦碎缸汩汩往外流水。 那跑腿的被拎过来的时候,两腿抖得筛糠一般,裤子都湿了,拎他的大汉一松手,即刻“噗通”一下软了腿脚就跪下来,“爷爷饶命,饶命,我就是他雇来的,戏班的事儿我一概不知啊!” 谢璟收了枪,叫了一个戏班的学徒过来,问清这人确实无关,就让他走了。 戏班砸得差不多,谢璟站起身走到程班主面前,没有取出他嘴里的东西,没松绑,看着他道:“程班主,我也不想闹得这样,只是先礼后兵,我客气问了,您不卖,那我也只能再同您讲一讲道理。” 程班主在这一带纵横多年,地痞流氓都见过不少,但从未遇到这么横的主儿,也没吃过这样的瘪,一时气得身子直挺挺往上蹿了一下,眼泪都冒出来,呜呜咽咽喊个不住。 谢璟道:“我动手打你,是因为你也打了李元,你把人藏起来不说,那我就只找你。” 程班主瞪他。 谢璟眼睛眯起来,拿了一枚银元硬生生顺着程班主塞嘴的那团布又慢慢按了进去,程班主憋得脸色通红,谢璟道:“你打他,我就打你,很公平。” “明日这个时辰,还是在这,我要见到人。” “人若没了,我敢保证你永远出不了青河县。” 从戏班出来,谢璟留了一个护卫换了身儿衣服悄悄跟着,他熟知程班主的秉性,这人老狐狸一样,记仇,但胆子小。 方才他砸戏班,一半也是为了引他出洞。 按程班主的性子,又贪又狠,人不会放,钱也不会少要,最好是把李元扣住了一次次问谢璟要钱。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程班主再狠,也惜命。 白天受了如此惊吓,势必晚上要逃,只要跟着,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这也是最快找到李元的办法。 入夜,戏班匆匆出来一行人,高矮各有一些,走到路口等了一辆马车,有些坐上去,另一些则跟在后面。 夜色黑,他们又披着戏服斗篷一样的东西,也瞧不真切,白家的护卫元远瞧见,一直跟到了桥头,把他们拦下来。他上了马车掀开布帘一看,却是一帮半大的孩子,有两个脖领子上支棱着纸幡,抖着身子瞧见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护卫扫了一眼,拨开几个孩子又看了一遍,脸色急变:“不好,给他跑了!”他拎起一个小孩问了程班主去向,对方只知道摇头,再问上几句,语气急躁了些,连着吓哭了两三个孩子也未能问出半点消息。 另一边,一个穿着黑色戏服斗篷的“矮个儿”走到巷子阴暗处,慢慢的,斗篷就被撑起来。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骨头轻微“噼啪”爆开的声响,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驼背的成年人身形。 程班主能一手带着戏班混上这么多年,手头也是有些功夫在的,他并不会所谓的缩骨功,但他天生骨头软,除了背上有个罗锅没有办法,其余的骨头都能缩得十来岁大小,再加上他披着斗篷屈膝快速蹲行,老远瞧着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出来之后,很是小心,绕了几次路又换了一身衣裳,去了东郊林中一座破庙。 破庙另有机关,入内之后有几处厢房外头看起来青苔遍布,残破久无人住,里头却拿破布帘子遮住了木床与桌椅,还放了不少粮食堆积在这里。 李元就在其中一间厢房。 他被绑来破庙已有两天,一直在这里关着,饿了几顿,倒还是有点力气,瞧见有人影从窗户那经过就呜呜喊人,他嘴里塞着破布巾子,胳膊腿细得没什么力气,但依旧使出吃奶得劲儿想求救。 外头的人推门进来,李元瞪大眼睛看着他,声音堵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程班主白天被谢璟教训了一通,对方有枪又有人,全都是练家子,不过三个人就把他们那砸了个稀巴烂,他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戏班里那帮半大孩子半点用处也不顶,耗子见了猫似的只知道抖。 程班主此次前来是收拾金银细软跑路,他白天时候是贪心,想着先出气,后勒索要些钱财,可谢璟他妈的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砸场子! 李元尽量缩起身子降低存在感,埋头不吭声,只垂下的一双眼睛和往日不同,不再是胆怯,而是乌沉沉的。 程班主捡了几样值钱些的东西放进包袱里,他今日受了伤,气不打一处来,正好一颗珍珠滚到李元脚边,他去捡的时候抬脚就踹了李元两脚,骂道:“你这个扫把星!一点好事都没给老子带来,招来的净是灾星!” 李元侧了侧身,发出一声闷哼。 程班主尤不解气,拽着他头发往后面墙上撞了两下,李元身体轻,调养了半年依旧瘦弱,被撞了几下头晕眼花,但口中布巾松动了几分。 “你可知道今天谁来了?”程班主冷笑,“你昨日嚷嚷着的那个谢璟,还真打上门来了。” 李元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眶湿润,程班主瞧不得他这样子,抬手捏住了他下巴骂道:“老子好好的一个戏班都被砸没了,人也散了,最后就剩下这么点家当,回头就先把你送去老太爷家中,你也算走了运气,那边竟然还出三百大洋买你这么一条烂命。” 戏班年前就已撑不下去,彻底落魄了。 程班主打骂那些孩子,规定每人必须要赚够多少铜板才行,不论偷抢还是别的,拿不到钱回来得到的就是一顿打。 再后来,戏班又有了一点活路。 班主挑拣着好些的孩子,把他们卖了。 按天算钱,比暗门子还不如。 他们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狗一样活着。 李元就是活下来的那条狗。 他苟延残喘,拼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来,却浑浑噩噩,不知什么是“活着”。 程班主:“你知不知道,我说你是自愿去老太爷家中献‘还元汤’,他是什么表情?” 李元发出一声呜咽,眼睛兔子一般赤红着,呼哧呼哧喘粗气。 程班主嗤笑:“当初不是为了一口剩饭,什么都愿意做吗,怎么如今怕了?怕小谢瞧不起你,哈?就你也配!”他抬手想打李元两巴掌,但肩膀那还有白天的伤口,扯动一下呲牙咧嘴,也就住了手。虽没打,但那双阴毒的眼睛却盯着李元,“你说,如果我告诉他当初寇姥姥生病,他去当铺拿来的那两块银元,是被你拿走了怎么样?” 李元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他没有! 他做过很多错事,并非纯善,惟依靠本能才可活下去,但他纵有千般不是,也从未对谢璟和寇姥姥动过一分一毫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程班主:年轻人不讲武德啊,上来就砸! 谢璟:承让了。 —————— 二更完毕,本章评论区抽300个小朋友,发爱的号码牌_(:з」∠)_ 掌柜的手里没银子(**币)了,大家先领个牌牌,等下月初集体发响(晋江小红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反杀 谢璟骨头硬, 性子烈。 程班主要他进戏班,也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程班主眼馋谢璟不是一两日,他身边不缺孩子伺候, 唱戏多年, 他眼睛最尖不过,一眼就瞧出来谢璟是块上好料子。捧出一个角儿来,那可是多少戏班梦寐以求的事儿,有这么一颗摇钱树在, 他的戏班就能在北地立足, 甚至可以开到北平去。只是寇姥姥把这孩子当眼珠子疼, 比自己命还看得重,平日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病倒,程班主才算等来了时机。 那日不管谢璟当了什么,拿了多少银元,他都带不回家去。 程班主找了地痞流氓一路紧盯, 截下那份救命钱。 老太太不能留下。 她在, 谢璟就不可能投奔戏班。 而让谢璟这块璞玉能心甘情愿投入,不撞得个玉碎瓦全, 也唯有“报恩”这一条路。 程班主准备了二十块银元。 他一直等着,北地冬日雪大,他算准了老太太熬不过这一关,打算去给谢璟送奔丧钱。谢璟是孝顺的,等到那时他替谢璟葬了唯一亲人,这份大恩, 谢璟断然不会不报, 留在戏班, 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程班主怎么也没想到,寇姥姥竟然熬过了冬天。 老太太活着,谢璟守着她哪里也不去,再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求到了白家的差事,程班主不是没想法,他曾去围着白家高大院墙转了好几日,他舍不得谢璟这块肥肉,想抢但不敢动手。 等不到谢璟出府,戏班里接连折了几个孩子,连小李子这个他往日看不得上的狗东西也跑了。 程班主心里窝火,一口气憋了半年没能发作出来。 他后槽牙都快磨碎了,却一时半会抓不到李元,那小子缩头缩脑的,平日看着驯服,但却最会藏身,兔子精似的跑得贼快,一连几次在青河县里模糊瞧见一个影子像是李元,却连片衣角都摸不到就被他溜了。 程班主带了李元多年,知道这人胆小,但真到了生死关头还有几分狠劲儿。 兔子急了蹬人,这李元,怕是会红着眼睛啃人的骨头,喝血吃肉。 但程班主能抓到李元,也是因为谢璟。 李元这兔子精拿寇姥姥祖孙俩的家,当成了自己窝,守在窝边不肯离去。 盯上一段时日,总能寻得机会把他绑来。 程班主觉得这事儿大快人心,他白天在谢璟那受了多少屈辱,如今就加倍发.泄在李元身上,揪着他头发问:“谢璟最在乎老太太,你给他的那三枚铜板和老太太的命,你说哪个更重?若我说你抢了那救命的两块银元,他能信几分?总归信上五六分,哈,到时候那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李元奋力在布团中挤出零星几个字,喉咙嘶哑:“你……不怕……口舌业,下拔舌地狱……” “拔舌地狱,老子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 程班主骂骂咧咧就要动手,拿了一把尖刀冲李元脸上比划,还未落刀,就听见门外有人砰砰敲门,喊他名字。 程班主吓了一跳,后听见声音熟悉,这才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肩宽厚实的汉子,胸前有道愈合后的长疤痕,看着凹凸不平,脸上也满是横肉,那人扛了一个麻袋,麻袋里微微动上两下,像是装了小动物。 程班主认得他,皱眉道:“三子,你来做什么?” 那人叫程三,没家没业,做的都是刀尖舔血的买卖,体面不体面的都干,早年间程班主给过他一碗饭,这人磕头喊了干爹,改名姓程,是蛇鼠一窝的货色。他咧嘴一笑,进门把背上麻袋卸下,从里头抖出来两个小女孩,瞧着不过九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红袄长裤,被反绑着手,哭成一团。 “干爹瞧瞧,这可是上好的货,倚红楼那边要给十块大洋一个,我没卖,又带回来了,想着养两年等大些了更值钱。” 程班主赶紧把门关上,压低声音训斥他:“我说了多少回!青河县总共就这么大,你若是胡来,我们落脚的地儿也没了!” “干爹别急,是生面孔。” 程班主这才收声。 程三过去喝了口水,瞥眼瞧见他的小包袱,问道:“干爹这是做什么?” 程班主道:“没什么,找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黄铜的小佛,就是年前让你在当铺盯着赎回来那个。” 程三径直走过去,弯腰在木床上掀开程班主收拾了一半的小包袱,见里头散落出不少金银细软,光金戒子就四五枚,一时眼里放光,他一边装作无意翻看一边嘴里道:“哦,那黄铜小佛,我知道,我帮您找找……”话音未落,却是嘴里闷哼一声,人软了下去。 程班主手里拿着那个黄铜小佛,神情阴毒站在他背后,佛像上还沾着血。 程三顺着木床滑下,后脑勺上一大块骨头都塌了下去,大片的血染透了他的衣领和身下的泥地,铁锈似的血腥味儿和一股尿骚味混在一起。 程班主胸口砰砰直跳,发了狠扔下手里的小金佛,紧跟着就去搜程三身上的银钱,果然找得几块银元。 他迅速收了包袱,略一犹豫,还是把那黄铜小金佛擦擦血迹,也塞了进去。 东西收拾好了,人却没急着走。 他把程三拖出去埋了。 再回来的时候,屋里绑着的三个人缩在两处。 两个小姑娘吓成一团,脸色惨白,她们年纪还小没见过血,李元那边却是垂着头,看不清模样。 程班主手里旧锄头尚还带着泥,一不做二不休,黑着脸就走到李元跟前。 门后边的那俩小姑娘亲眼瞧过他杀人,看也知道他要做什么,年岁小的那个一时没忍住哭了一声,声音细而软,幼猫求救一般,声音传到程班主耳朵里,他脚步顿了下,又转到她们跟前。 他蹲下身去看,那俩孩子吓得直躲,伸手的时候倒是一个护住了另一个,挡在前头。 程班主捏起她们的脸逐一看了,嘿嘿乐道:“我说为什么值十块大洋,原来是一对姐妹花儿。”他左右看了,俩小姑娘模样一样,连脸上的痣都一样齐整,难得的一对双胞胎,调.教好了可远不止十块大洋。程班主心里动了下,拿了旧衣服给她们换上想一并带走,两个小女孩被绑着不好脱,衣服拽下来大半,半露不露的,程班主一双手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忽然就变了味儿。 他今夜杀了人,除却恐惧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眼前的孩子小,又被绑着,完全被他支配的那种感觉让程班主内心无限膨胀。 他上前推倒一个,旁边一直闷不吭声的那个小姑娘忽然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拿头去撞,拿牙去咬,不让他靠近,被压在身下那个小姑娘也在哭,一声声喊着 姐姐。 程班主眼里带着血丝,隔着绳子去剥她衣裳。 忽然他闷哼一声,软倒下去。 李元站在他身后,手腕上渗着血,手里拿着半块砖头。 程班主教过他许多手段,他一向学得很好。 李元用仅剩的力气咬牙拖开程班主,给那对姐妹解开绳子,年纪小点的妹妹惊魂未定脸上还挂着泪,那个姐姐却是在被解开绳子之后,立刻就捡起李元刚放下的砖头,双手捧住了照着程班主脑袋狠狠又砸了好几下,她力气小,但人脑袋也不经砸,很快就流了一地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破庙大火 李元冷眼看着, 他手腕抖得不成样,强撑着墙柱勉强站立。 他饿了几日又一直被捆着,这会手上没有力气, 不然方才也不会只砸一下。 他胆小。 他得确保这人死了, 才敢放心。 小姑娘抖着手连砸数下,李元见程班主彻底不动了,开口道:“够了。”那小姑娘这才扔开砖头,和妹妹抱在一处哭出声来, 两人皆是一身狼狈。 地上满是血, 是谁的已分不清, 程班主躺在那额角开了一个洞,血融进地上泥土里。他的小包袱丢在一旁不远处,之前为逃命塞得满,黄铜小佛露出一角,金佛莲花法座立在血泊中。 李元脸色青白,脸颊那溅了血, 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 他喘了一声,努力让声音清楚一些:“这里并不安全, 木床上还有一个包袱,里头有几件黑袍,你们一边穿上一边听我说。” 那两个小姑娘也不傻,事情发生突然,但她们敢还手就已证明有几分胆量。 木床上果然和李元说的一样,有几件黑袍, 程班主和程三几人在这里做了老巢, 夜里出没的时候多, 黑袍也多备了几件。 姐妹两个换上衣服,姐姐刚才拿砖头砸人的力气用完,此刻手有些发抖,盘扣系不好,妹妹过去给她一颗颗扣好,帮着穿戴好了,这才去换自己的。程班主这里的黑袍都是给男人穿的,小女孩穿着衣摆拖地,她们卷起来缠在腰上又拿绳子捆紧,露出的裤脚和鞋子因为沾了泥土,颜色遮住了些,也不怎么显眼。 “抓你们的人叫程三,他还有几个帮手,那些个子高大,若是来了我们绝对跑不了。”李元哑着嗓子道,“你们趁现在快走,顺着破庙后门出去,有一条下山的小路,顺着一直走就能瞧见河,藏好了,路上瞧见任何人也不要冒头。进城之后,运气好在城门口就能遇到官兵,遇不到也不要在码头停,一直走,如果记得自己家在哪,就回家去,如果不记得了……就往西边去找青河白府,求一位叫谢璟的帮忙。” 两姐妹认真听着,等他说完就道:“我们一起走。” 李元摇摇头:“我腿断了,走不了。” 他的腿从被抓来的时候就被打断了一条,现在能站着,完全是在硬撑着一口气,如果倒下,一时半会想再爬起来都够呛。 李元从怀里掏了一个火折子给她们,叮嘱道:“你们出去,把院子里的枯树点着,那里隔着一道青砖矮墙,一时半会烧不到这边,但多少有个动静,能让巡山的人看到去报个信。” 姐妹两个接过,还想扶他一起走。 李元额上冒出一层冷汗,又急又怒:“如果想救我,就赶紧走!” 姐妹两个这才放开手,姐姐咬唇道:“你等着,我们去报官!” 两人走了几步,其中一个又折返回来,看头发被抓乱的样子能辨认出是方才那个妹妹,她一言不发,给李元磕了一个头,这才跑去追赶姐姐。 李元稍稍愣神,他这辈子卑躬屈膝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感激他。 胸口那里有点热。 又有点酸。 外头院子里燃起了火,火星子沾到枯树上一时间蹿得老高,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 火光晃动,映得室内忽明忽暗,呛人的气味和浓烟隔着墙传来,热得惊人。 李元被头发遮住的脸上肌肉抖动,扭曲几分,之后归于一种古怪的平静,他不再激烈挣扎,而是积攒力气,半垂着的眼眸遮住里面涌动的黑色。 他一点点往前挪,走近那个小包袱。 咬牙扛着剧痛去捡那个包袱,一只手腕上还缠着未完全散开的麻绳,血浸透麻绳,已经和伤口凝在一处——他攥着碎瓷片一点点磨开绳子,也磨开了相邻的血肉。 手快碰到包袱的时候,终是伤了的腿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李元抖着手把小包袱抓过来,也不管里头的金银细软,扒拉开那些只找那一尊黄铜小佛,小心擦去佛像身上的血污,宝贝似的拢在怀里。 外头火光四起。 李元躺在那,半晌没动。 外头忽然有人声喧哗。 有人救火,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逐一找过来。厢房木门陈旧失修,被撞了两三次就掉了半扇,紧跟着就有几道身影冲进来,为首的人举着火把往四下照了一圈,大步往这里来,喊了他名字。 李元耳中嗡鸣,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只瞪大眼睛看着那人,热泪盈眶。 是谢璟。 谢璟来救他了……!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拼命向人求救,但凡看到一个人影都不肯放过,但现在见了谢璟,反而发不出声了。他喉咙哑了,被火气和干渴弄得只发出几声粗哑声音,连喊一声都艰难,只扑腾着往那边爬。 李元努力仰头看他,睁着眼睛流泪。 谢璟走近了,看了一眼程班主那边,跟身后跟来的人说了一句“请官府的人过来”,随即又蹲下身来去检查李元的情况,其余都是皮外伤,只腿伤得重,右小腿那被打断了骨头,整个都歪了,拖在地上。 谢璟拿树枝给他捆上,勉强固定,找了人背他出去。 李元被送到马车上,谢璟很快也上了车,外头有火把打着,很快送了他们下山。 这次的火光没有再让李元害怕,他半躺在那,从怀里拿出黄铜小佛递给谢璟,他喉咙已经被熏哑了,讲不太出话。 谢璟给他递了水袋,车里暗,等到接过李元手里的东西才带了几分惊讶:“这是我卖给当铺的小金佛?你从哪里找到的,程班主拿了?” 李元点点头,哑声道:“是。” 不用他再多讲什么,谢璟就已明白事情经过。 谢璟脸色沉下来,半晌没有讲话。 李元喝了水,抿了抿唇,颤着声音道:“我,我没有,害姥姥。那日你被打……不是我……” 谢璟道:“我知道不是你,若你够那么狠,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他拧着眉,面沉如水,“我只是怪自己没有早些想到。” 李元捏紧了自己的腿,借着痛楚给自己力气,努力问道:“我给你的那三个铜板,你做什么了?” “买了一张芝麻烧饼。” “你救了我,不止一回。”李元眼里含着热泪,忍住哽咽,“早就够那张饼子的恩情,谢璟,你不欠我什么。” 谢璟没说话。 李元又道:“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留着我没什么用,这些天我也想过,这次回去之后,我就走。” 过了一阵,谢璟道:“不用对我有用,活着,对得起自己就足够。” 李元被谢璟送回寇姥姥住处养伤,还是原本的 那个小单间。 他这次伤得重,需要将养两三个月才能下床走动,原本大夫还怕他夜里发高烧落下什么毛病,给留了几服药,但李元命硬,硬是挺过来了。他身上的皮肉伤也好得很快,等几日脸上退去淤青痕迹,又是之前那个细胳膊细腿的单薄模样。 谢璟这几日在外跑动,一直没能回家。 程班主的事儿闹得大,连九爷都惊动了,特意从黑河回来了一趟。 程班主的那个干儿子程三,同伙并不止一人,而是足有五六个。他们占了山上的破庙,从四处掠劫幼子,有些是乞儿,有些是好人家的孩子,被卖出去的具体不知有多少,光从破庙里挖出的尸骨就有十余数,其中包含程三本人的。 当地官员年初的时候就被省府督察发了电报,让他们黑河剿匪,如今兢兢业业在黑河围剿了小半年已颇见成效,谁成想青河县又出了这么一帮匪徒。 谢璟那日派人盯梢,一跟丢了人,转身就报了官。 青河县的官员一听是白家的人哪里敢怠慢,连夜带兵上山剿匪,那伙人本就是些拐子,与打家劫舍的麻匪不同,很快全都拿下。 九爷去处理官面上的事,谢璟抽了点时间,回了趟家。 东边小厢房。 李元正在陪着寇姥姥一起打络子,瞧见谢璟进来抬头看着他,想说什么。 谢璟先开口:“姥姥,您帮我做碗炝锅面,我早上跟着九爷去当差,出来的急,只喝了两口水。” 寇姥姥一听立刻就去了,谢璟最爱吃她做的白菜炝锅面。 等老人走了,谢璟道:“程三死了,程班主倒是还活着,但搬下山之后神志不清,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估计也审问不出什么话。九爷说你的腿还伤着,让那边宽限两日,到时候找你去问话有什么就说什么,戏班里那些孩子也救出来了,说辞都差不多,已做了笔录。” 李元点点头,开口想说话,谢璟递了一份东西给他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在我这账不是这么算的。人快饿死的时候,那一张饼是救命粮,你当初给我一张饼,我还你一份儿吃饭的本事,这样才公平。” 李元愣了下,低头去看谢璟递过来的,那是一套伙计穿的蓝色粗布褂子,还有一份儿契书,他只看了立契人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上头写的是寇姥姥。 谢璟道:“姥姥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也不想一直把她养在家里闷出病来,正好手里有点闲钱,打算做点小买卖。我雇你当伙计,或者叫账房也行,姥姥不识字,你多替她看着点,赚多赚少说不好但总归不会饿着你,饭管饱。”说完又补充道,“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我。” 他跟在九爷身边多年,抽空帮着管理一间小铺子并不是难事,伙计、把式、账房,他当初都跑过,业务熟练。 李元傻愣愣看了那张纸半天,抬手使劲抹了一把泛红的眼睛。 他按谢璟说的,在上头认真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手腕一轻,往日那根束缚他的枷锁全部都解开了。 他手腕上还缠着白纱布,很疼,但也很痛快。 他借着这份儿疼,敞开哭了一场。 这是他最后一次哭,往后的日子,再也不会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前尘 那两个小女孩也被找到了。 她们那天穿了黑袍一路小跑下山, 天色未亮,不敢进城。 两个人抱着取暖,瑟缩着等着天亮之后这才把那身黑袍子脱下扔了, 跑回城中。 姐妹俩姓林,并不是本地人,是随着父亲从天津来青河县探亲的, 她们记性好,竟然凭着记忆顺原路找回了亲戚家中。她们父亲只得她们两个孩子,家中没有其他亲人,姐妹俩丢了两日,林父已经找疯了。当地那家亲戚也算得上是有些名望的乡绅,虽不算大富,但家里出过不少读书人,最爱惜名誉,在听得小姐妹两个的哭诉之后一时间愤慨之极, 闹去官府, 一定要严惩匪徒。 不用他们说, 青河官员也定要严惩。 年初的时候上头再三交代, 剿匪要彻底。 破庙这帮人往枪口上撞,自然死有余辜。 程班主人被砸破了脑袋, 有些痴傻, 只能发出一点微弱声音说不出什么话,另外几个审问之后狗咬狗, 交代出来的东西只多不少。 这伙人很快就被判处枪决。 谢璟一直跟在九爷身边,这事儿已被九爷接过代为处理, 他一路跟着知道的比较详细, 瞧着案子判了之后, 回了趟家告诉李元结果。 “那两个小姑娘和林家有些亲戚,之前一直跟父母待在天津,这是回家探亲,因为不是当地口音就被程三他们那伙人盯上了,给掳走带到破庙那去。她们父母一见了九爷就问起你,说是要多谢你救了那两个孩子,坚持要过来拜访一下,我同他们说了地址,晚些时候可能会来一趟。”谢璟喝了一白瓷碗水,仰头的时候喉结微动,解了渴又道,“我听说天津来的那位林先生是西医,对外科很有一手,你的腿伤可以让他再给瞧一瞧。” 李元单手从小桌上拿了凉茶壶想给他添,“其实也不用,我好得差不多了,知道她们没事就行。” 寇姥姥正好端了一盘洗好的酥瓜进来,放下盘子接过茶壶,没让他动,又给谢璟倒了一碗水:“再让林医生看看的好,腿要用一辈子,别落下病根。” 李元听话地点头,答应了一声。 下午的时候林家父女到访,那位林先生倒是没有穿得特别西式,依旧是一身长袍打扮,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亲自登门拜访。 李元一直紧绷着身子,只肯露出手臂和受伤的那条腿给林医生检查,期间话很少。 他不懂西医,不知道这位拿着稀奇古怪工具的医生,能不能透过蛛丝马迹看到他身上那些难以启齿的伤。 林医生只是外科医生,显然并不具备透视,他仔细检查之后笑着道:“康复的很好,你的腿比其他人的瞧着更结实,正骨也没有出差错,这样,我先帮你打石膏,之后拆了石膏就能慢慢用拐走路,几个月包好。”他一面开了消炎药,一面对李元宽慰道,“你或许不知道,人的骨头自我修复能力很强大,打断之后的恢复好了,会比之前的更坚硬。” 李元有点惊奇:“是这样的吗,其他地方的骨头也是?” 林医生点头:“是啊,所以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我会一直在这里给你治疗,等你康复为止。” 李元笑了一声,道:“那我肯定恢复的很快。” 林医生只当他少年意气在逞强,并未多想,在看过李元之后,又去客厅里跟谢璟表达了感谢,顺便给寇姥姥也诊治了身体。 寇姥姥身上除了一些老年人常有的小毛病,其余很健康,之前大病伤了的元气在这半年里将养过来不少,就是最近膝盖疼,林医生给她开了一点消炎药笑着道:“老太太身体很好,每天多出去晒晒太阳就好,其余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膝盖不能再背负重物,要多注意呀。” “嗳,知道啦。” 谢璟站在一旁听着,添茶倒水。 林医生还有事,没有久留,很快就要走了。 他去隔壁间找小姐妹的时候,隔着门板就听到那两个叽叽喳喳在跟李元说话,像是两只声音清脆的小黄莺:“要不是谢璟哥哥和官府的人及时上山搜寻,那伙匪徒怕是要跑啦!” “是呀,我和姐姐远远瞧见有火把,但是我们都听你的话,瞧见有人就躲着,没敢过去。” “对对,我们天亮才进的城,爸爸要吓坏了,差点拍电报去天津老家……” …… 林医生敲敲门,微微推开一点门喊女儿:“知非,知意,咱们先回去,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双胞胎姐妹一人手里拿着茶碗另一人手里正在剥橘子,听到林医生这么说都放下来,其中一个把橘子放在李元手中,看着他笑道:“李元哥哥,我们先家去,等明儿再来陪你解闷。” 李元道:“我不闷。” 另一个就脆生生接口道:“那我们就照顾你,爸爸是医生,教了我们好多东西呢!” 两个人也不管李元回答,一溜烟跑去门口,跟着林医生走了。 谢璟听着外头安静下来,这才去了李元那屋,瞧见小单间里都被收拾干净,挑眉道:“我以为她们跟着林医生只学了医术,别的并不擅长。” “她们姐妹两个母亲早逝,就林医生一手带大,平日里林医生还要去诊所工作,家里都是她们打扫整理的。”李元把那枚剥好的橘子让给他,“你吃?” 谢璟摇头,李元就自己慢慢吃了。 谢璟问他:“甜吗?” 李元摇头,茫然道:“青皮的,不算甜,你要吃甜的吗,我一会用热水去去涩,晚上能有甜一点的。” 谢璟倚在门口仔细想了半晌,他还从没被人伺候过吃穿。尤其是这样剥好的橘子,记忆里只有他给九爷剥过,有时候九爷还会故意拿没去皮的新鲜桂圆放他嘴里,谢璟那会儿刚在爷身边伺候,还摸不清九爷脾气,也不敢反抗,就心里堵着一口气带壳咬了一下,然后就被九爷用手指从嘴里挖出那颗带着牙印的桂圆,笑上半天。 谢璟一直都在琢磨九爷那会是什么心思。 难得李元有个剥开了的橘子,他就张口问了。 但李元还不如九爷。 谢璟心想,至少他剥开的橘子九爷从来没说一声酸,全都面不改色吃掉了。 林家住的地方和谢璟的小东厢不远,林知非、林知意姐妹两个常常往这边跑,她们手里也从不空着,经常带一些小东西过来,有些时候是一本书并几个本子,也有的时候是一捧半青的麦穗儿,她们之前在天津只吃过加工好的面粉,还没吃过这样能当零嘴儿吃的半熟麦粒。但凡姐妹俩觉得新鲜的东西都往小东厢送,除此之外,林家姐妹两个手脚勤快,李元养伤不能动,她们就分工合作,没一会就帮寇姥姥收拾干净屋子,还帮她生火做饭,竟然还会炒几个菜。 寇姥姥特别喜欢她们来,经常做了点心给她们吃。 姐姐林知非 喜欢热闹,力气也大一些,洒扫的活计她全包了;妹妹林知意性子文静一些,也耐得住,就帮着寇姥姥打络子,还学了两道拿手小菜。 李元能拄着拐下床走动的时候,青河官府那张贴了告示。 从年初到现在官兵一共抓了五十七名土匪,现公开枪决,人已痴傻的程班主也在其中,被押送刑场的时候还被人认出丢了菜叶烂鸡蛋,他瘦得皮包骨一般,若是还有一丝力气,定然不想活到如今,这段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处刑那天谢璟远远站在高处看了。 并看不真切,只听得几声枪响。 谢璟勒马从山坡高处挪动几步,安抚受惊的马,他眼神盯了那个方向一会,待那处归于宁静,才调头回去。他从今日开始便和过去走得是两条路,前尘往事,再无瓜葛。 寇姥姥这些日子最高兴的一个是李元回来,再一个是小金佛失而复得。 她瞧见那尊黄铜小佛的时候高兴的不得了,拿手绢回来擦拭干净了,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口里直念佛。老太太一路带着谢璟生活不易,以前的旧物都卖得干净,也只剩下这么一尊小佛,她真的特别想给谢璟留下来,毕竟是个念想。 寇姥姥捧着看了一阵,忽然发现佛像底座被磕碰损伤,莲花法座少了一个角,顿时心疼坏了,“罪过,罪过,这可怎么办才好。” 谢璟道:“我再买个新……” 寇姥姥没听他说完就道:“不准,这个不一样,这是你娘留给你的,能保佑你。” 谢璟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去,他其实并不太信这些。 李元却和他不同,他比寇姥姥还要焦虑:“这,这都怪我,当初我要是早点瞧见它就好了,而且佛像在破庙里待过,还溅……还被那些贼人弄脏了,会不会不灵啊?” 寇姥姥道:“那倒不会,咱们家供奉多年了,我估摸着跟咱家也熟,多上几炷香就行了。” 李元之前就一直觉得自己不吉利,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想,拄着拐一瘸一拐走过来跟寇姥姥一起商量对策:“姥姥,要不这样,等我有了钱就买些金箔,咱们给佛祖塑金身?我之前听化缘的和尚说过,要诚心礼佛。” 寇姥姥虽然拜它,但也不轻易上当受骗:“诚心就用心,哪里用得着金子?那是外头的野和尚骗人的话,你以后听见可别信,塑金身这事儿我头一个就不答应,你好不容易攒俩钱,李元哪,你那钱攒着点别乱花,以后还留着娶媳妇呢!” “我不娶媳妇,我就想买金箔。” “我一年拜好些佛祖神仙呢,年下灶王爷也祭拜,初五还迎财神,你呀贴不过来,甭浪费钱啦。” “那就从这一个开始……” “一个都不准!” 一老一少都在努力说服对方,辩论起来难分彼此。 谢璟吃完手上的西瓜,趁寇姥姥不注意,脚底抹油溜了。 白府,东院。 九爷在屋里正在找书,坐在书桌前翻来覆去,眉头拧起,他瞧见谢璟进来招招手:“你来的正好,我昨天看的那本书不见了,里头还夹着……”他话还没说完,就瞧见谢璟钻到他身前一弯腰的功夫,就从书桌下头缝隙里拾起一本线装书,看封面可不就是他要找的那本。 九爷抬手翻翻,从里头找出一张单子,笑道:“我就找这东西,昨儿和账房先生核对了半天,就差它了。” 谢璟被他圈在怀里,空间太小,去抬他的手。 九爷跟他闹着玩儿,加了点力气,没让他抬动。 谢璟有点惊讶,他扭头看了看九爷,他力气虽然没有白明禹那么大,但也不算小,九爷单手他竟然还比不过?谢璟抱着他胳膊用了力气,后头的人逗他道:“一连几天得空就往家里跑,都快忘了回来了,来,说几句好听的就放了你。” 谢璟搬不动他的胳膊,干脆抱着想了一会,九爷一年四季身上都凉丝丝的,抱着夏天刚好解暑。 九爷又开口道:“想不出,就说点有趣的事儿,今天回家都做什么了?怕是肚子又吃得滚圆才回来。” 谢璟摇头:“就吃了两片西瓜。”说完又补充,“瓜都没吃饱。” “为何?” 谢璟把寇姥姥和李元那些话讲给九爷听,把身后人逗笑出声,谢璟蹭了九爷小半张椅子,觉得自己才最有道理:“爷,你说他们是不是都有错,依我说,全信就等于全不信,对?” 九爷笑了一声,问他:“你信谁?” 谢璟道:“我一个都不信,求佛不如求己,要是我自己也办不到,我就回来求人。” “求谁?” 谢璟没说话,转头过去看他,黑亮的瞳仁里只倒映着九爷自己,答案呼之欲出。 白九爷瞧着旁边坐着的少年眸子发亮,含着隐隐得意,大约这孩子觉得自己已够含蓄,但在九爷瞧来,却是在炫耀什么一般,得意的尾巴都恨不得摇起来。 “过来。” “爷?” 九爷没说话,低声笑着揉了他脑袋一把,把那软乎乎的头发都弄得蓬松翘起来一撮儿。半晌之后放开他,对他道:“不用买什么金箔,你不懂这些,过两日我和黄先生过去瞧瞧,他对古董一类颇为精通,让他给看看如何修复。” 谢璟有点惊讶:“爷也去?” 九爷手指敲敲桌面,学他惊讶:“怎么,就兴你每天来我的东院,不许我去看一眼你的小东厢?” 谢璟抓抓头,倒也不是。 只是他那边比较简陋,家具都没两样,一边嘴里答应下来,一边琢磨着趁今天不值夜傍晚时候就要出府去买些木椅板凳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石虎 谢璟住的东边小厢房里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东西, 搬来不久,东西少且收拾得干净,看起来十分简洁。 九爷开口说要过来, 家里自然准备了一下。 两日后,九爷和黄明游一同拜访,随行还带了一位金匠, 背了厚重的工具匣子,垂手站在一侧。 小东厢收拾得窗明几亮,堂屋八仙桌两侧放了两把崭新的木椅,桌上擦干净已摆好茶水和两盘干果,显然是精心为客人准备过。 九爷坐在一旁喝茶,而黄明游则客客气气地麻烦寇姥姥把那尊小佛请出来。 寇姥姥抱着黄铜小佛出来,铺了干净的一层手绢儿,才把它小心放下,感激道:“有劳先生了。” 黄明游围着佛像转了两圈, 手里捏着胡须, 努力斟酌措词:“这个, 这个佛像, 可是老夫人花重金购入?” 寇姥姥道:“当不得‘老夫人’三个字,不过是个庄户人家, 先生喊我一声寇姥姥便是。”她看了那小佛, 眼里带着慈爱,感叹了一声, “花了多少我也不大清楚,这是我曾经服侍过的一位小姐送的, 小姐心善, 送了好些东西呢, 只可惜我带着璟儿一路奔波,好些都在路上变卖了,只剩下这一件,我舍不得卖,随身带了十多年啦。” 黄明游说话更小心了,一双小眼睛看看小佛又看看寇姥姥,又问:“那敢问姥姥和那位小姐的感情,如何啊?” “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待我极好,说是恩深似海也不为过。” 黄先生沉默。 片刻后,黄先生咳了一声道:“这佛像做工精良,实数上乘佳作,不急,让我再瞧瞧。” 谢璟端了一盘刚切好的西瓜放在桌上,一边抬头去瞧黄先生,嘴角扬起来一点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昨天也仔细研究过那尊小佛,他幼年时经常陪着寇姥姥跪拜,倒是记得几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头一回再握在手中,已经和记忆里被香火烟气环绕的样子不太一样了。这小佛是仿宋的构造,但料是新的,并不值什么,只是一份念想寄托罢了。 九爷瞧见西瓜想起什么,拿了一块递给谢璟:“给你吃。” 谢璟习惯性接过,捧在手里吃瓜,看黄先生怎么糊弄老太太。 黄明游经常吃寇姥姥做的菜,这会不好随意开口,如果是花钱买的也就罢了,他还能教寇姥姥如何分辨以防下次上当受骗,但这偏偏是人情送的——还是“恩深似海”那种。黄先生犯了愁,可那小佛落在他眼里实在是工太浅了,想夸都得使劲转着圈找优点。 黄先生搜肠刮肚想了一番之后,终于挺着小肚子开口赞美道:“老太太您看这边,佛像肉髻,额广颐圆,身后为形状少见的葫芦形背光,啧啧,依我翻看文献多年的经验来说,这是典型的北宋铜器。” 寇姥姥惊讶:“北宋铜器?” “对,但也不全对,这北宋佛像多为铜石瓷金木,而且儒佛糅合,风格独特,你再看这里啊,这材质用的也新,应当是集先人和当下之大成……” 谢璟嘴里的瓜差点喷出来,连咳几声。 黄明游谈古论今,背了一串书,也不等寇姥姥再问立刻就喊了金匠过来:“来来,这个金莲底座,瞧准了修,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金匠只是干活的,刚才听到黄先生那一大段已经对小佛肃然起敬,此刻顾虑重重,不敢上前:“先生,我就是一个手艺人,可我从没修过这么贵重的宝贝,这万一要是给弄坏了小人赔不起啊。” 黄明游吹胡子瞪眼:“怎么会坏,它是个铜的,你平日里都修的什么?” “回先生的话,小人平日里只修些金银首饰,那些都是俗物,即便坏了融了再打就是,您这——” “照着你以往的做就行,加补莲座也不是什么难事。” 金匠颤颤巍巍走过去,捧着那小佛小心翼翼修补。 修补的时间慢,寇姥姥看了一阵,也不懂这些,就去准备饭菜留九爷他们一行吃饭,黄明游自然乐意,腆着脸还点了一道“铁锅炖大鹅”,他来的时候都准备好了,特意掐着饭点让人送了食材过来,如今雪白的大鹅刚好送到寇姥姥厨房中。 黄明游瞧了一眼匠人,看着还有一段时间才能修好,又转头问九爷:“这边估摸还要等到晌午,不如我们杀一盘?” 九爷沉吟一下,道:“下棋倒也无妨,就是我和先生棋逢对手,恐怕一时半会也下不完,前段时间我听小璟儿说他对棋道颇为向往……” 谢璟没等他说完,立刻提着半空的茶壶道:“我去厨房帮姥姥做饭,看看鹅好了没有。” 九爷喊他一声,跑得更快了。 黄明游坐在椅子上看着谢璟背影,美滋滋道:“九爷瞧,这孩子还害羞上了,小谢什么都好,就是太腼腆,他呀太敬畏我了,跟我都不大亲近。” 九爷点头道:“是,不过腼腆些也好,比季良好些,他一来就吵得我头疼。” 季良是白明禹的小字,家里父亲兄长最初也喊了几年,往往因为白二实在太顽皮,气得白老爷拍着桌子喊“臭小子”,更多时候家里都是连名带姓的喊他,跟威胁似的,不过没什么用,这位小爷打不听骂不怕,该如何,还是如何,像是大闹天空的小猴子,让人又气又笑。 黄明游也呵呵直笑,一边喝茶一边摇头:“一个性子跳脱,一个就太稳,要是两个人合在一处就好了。我瞧着白二少也是棵好苗子,虽然读书不成,但心眼灵活,而且人忠义,您是没瞧见他在学堂里一呼百应的架势,他要是哪天逃课,族学里得空了一大半,都跟着他跑呢!” 小厨房。 谢璟帮着寇姥姥择菜做饭,转悠来,转悠去,就是不想回堂屋。 寇姥姥催他好几遍,不让他这么怠慢贵客,谢璟这才一步三挪地走回去,快到的时候还特意从窗户那边张望了一下,瞧见八仙桌上没有棋盘这才进去,用手里刚提来的一壶热水给两位爷添水续茶。 八仙桌两侧,九爷已经把话题岔远了,谈到了宋代的佛教。 黄明游一肚子学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千年前的事儿说得同几年前亲身经历一般,他出发点也和别人不同,正史野史都颇为精通,还最擅长把这两者之间结合起来,从细微末节处去探讨推敲,聊起来十分带劲:“说到这北宋佛像金身,那可就不一样了,传闻当年好些得道高僧圆寂尸骨封在其中,骨骼皮囊具在,后世有人无意中得到特意上报,明史中记载有例可查,只是上头写的却不完全和民间传闻一样,金佛半残,可以窥见一二,皮囊尚在,却以经书为骨填充,一碰即为齑粉碎屑,只能勉强辨认得出上面几个字,因是金粉写得,故而再见天日的时候耀目如新……” 他这边说着,那边金匠也不知道碰了哪里,佛像金莲法座忽然松动“哐啷啷”一声落到了桌上,紧跟着佛像内部掉落出石块大小的东西,滚在地上,被阳光照得刺眼。 那金匠吓了一跳,一下就冲着佛像跪下来,嘴里喊着“佛舍利”不住地磕头。 黄明游立刻起身,三两步走了过去,先是看了一眼,紧跟着就掏出一方手帕把那小石块捡起来,隔着手帕擦了几下皱眉道:“不是舍利,是涂了金粉。” 九爷和谢璟也走过去,谢璟懂得不如他们二位多,他所学都是九爷教的,只陪在他们身边听着。 九爷和黄先生探讨几句,压低了声音却只见黄先生摇头,黄明游沉吟片刻道:“小谢,去取一碗清水,一碗浆糊,一把匕首来。” 这些小厨房都有,谢璟很快把东西拿来。 黄先生又从金匠的匣子里拿了细砂纸,小心一点点恢复原貌,上头不止有金粉,还有青苔,底下的东西被遮挡的原貌一点点显露出来,竟然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石虎,昂首挺立,张口咆哮的模样都雕刻出来。 黄先生拿着左右看了,皱眉道:“奇怪,这东西倒是上了年份的,你们看看。”他把东西连同手帕一起递过去,让九爷和谢璟一同看了,“佛像不是北宋的,但这石虎至少有个一两百年的光景,我一时还看不出它的来历,还需要再瞧瞧。” 谢璟看完之后,又转身去看佛像掉下来的莲花底座,上头空无一字,又拿起小佛仔细看了,严丝合缝并没有其他印记。 九爷过去帮他看了一遍,道:“确实没有其他物件了,这里空着的地方应当是后来挖空从莲花底座塞进去的,”他指了痕迹给谢璟看,教他辨认,“这里有一道暗缝,但被莲台包裹住,除非破开莲台,便看不到里头的东西。至于那枚石虎,如果你放心的过,就让黄先生拿去帮你再看上一阵。” 谢璟道:“当然信得过,还要多谢先生帮忙解谜。” 黄明游一连看了好一阵,啧啧称奇,他拿那只小石虎对着阳光瞧了片刻,除了摸着有些粗糙硌手,一时半会也没看出什么。 黄明游除了学术,就是对古董痴迷,因为揣着一个谜团一样的物件,一时半会吃饭也不香了。 寇姥姥听得佛像里头还有东西,有些惊讶,但在知道是一只小石虎的时候神色茫然,犹豫道:“这,就算是小姐放进去的,那璟儿属马,应该放只小马进去呀。” 黄明游听得她这么说,乐了:“九爷倒是属虎,但不是这么算的,我瞧着它模样总觉得有几分熟悉,还得再细细探访古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白猿献寿 黄先生在寇姥姥这里用过午饭, 就拿手帕包裹住那块小石虎,连同佛像一起带回去打算仔细研究。临走的时候黄先生还喊了金匠同行,对寇姥姥保证道:“待我研究完,一定完璧归赵, 保准儿修得跟您以前拜的一个模样。” 金匠诚惶诚恐, 肩上担子很重, 苦着脸并不是很想跟黄先生同去, 被拽着出门了。 九爷在这里吃过饭,便回去, 谢璟随同一起离开。 路上的时候, 九爷问他:“你对家里人可还记得什么?” 他说得委婉,但谢璟听得出,笑笑道:“爷不用担心我, 我从小就跟着姥姥,打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 姥姥很少提他们,偶尔说起我娘, 说我娘是个大善人,性格好,人也聪明,我背书快是随了她。”他顿了一下, 又低声道, “姥姥她从一开始就跟我说了,她说我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亲人,但在我心里, 姥姥就是我亲人。” 九爷见他低落, 手中折扇晃了晃, 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 谢璟愣了下,就被九爷牵过手,那把折扇落在他掌心。 “以后有我。” 白府到了,马车停落。 九爷先行一步,下了马车。 谢璟低头看着折扇,这是九爷的新宠,刚收来一段日子的名家折扇,扇坠是拇指大的橄榄核,上头雕了十六童子嬉戏图,只这一枚,千金难求。 他没看那枚核雕,还是握着感受上头前一位主人的温度,又抬头看看犹在晃动的车帘,心口发烫,那份儿热度一直蔓延往上,眼眶微微发热。 黄明游拿了小石虎回去边翻看古籍边研究,一时半会没什么进展。 另一边,黑河酒厂则进展顺利。 从初夏至今,新老厂房合并之后,原来那些伙计已经逐渐学会使用机器,开足了马力,一昼夜最大的时候可制造白酒三百余桶。 酒厂用的是大木桶,一桶白酒五十斤重,算下来便是一万五千余斤。 要是这样生产三个月,比之前整个黑河所有商号全年的酒加起来还要多,一众人兴奋至极。 黑河本就是一条方便水路,上游左岸有小岛,可做停放船只的天然船坞,这一来不仅方便了酒厂原材料的进出,更是为对俄国销售产品提供了方便途径——这么多酒,也只有俄国人能全盘吃下,他们无酒不欢,尤其喜欢烈酒。 酒生产出来不难,难的是卖。 白家同边境港务局的官员熟悉,几番商谈之下,竟同意一同出发去对岸俄国商贸小城访问。 这次出行不同平时,随行从简,白容久带人斟酌挑选,除去张虎威等三名护卫,其余则带了一名精通中俄两国语言的翻译,以及一位经营酒厂多年的管事。俄国人同其他国家贸易也不甚相同,他们交易只认人,不怎么认厂,白家在黑河的三家酒厂合并,名字自然也全用了省府的名号,带一位常年同洋人打交道的管事过去,也方便许多。尤其是这管事对交易诸事十分熟练,俄国话也会说上几句,忙起来也可充当翻译。 谢璟帮着收拾行李,有些不舍。 九爷瞧出些许,他临走之前给谢璟找了个差事。 被带来的是一帮孩子,大约有十来个,最大的估摸着九岁,小的六、七岁左右,穿着补丁衣裳,统一剃了光头,小和尚一样被推到谢璟面前。 九爷道:“这些是破庙结案时救出来的几个孩子,我这次大约出去一个多月,想着你左右无事,就把他们托付给你。” 谢璟问:“爷要留下他们吗?” 九爷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人是你救的,去留凭你。” 白九爷带队远行,青河白家一切照旧。 只除了谢璟。 谢璟看着眼前一帮光头“小和尚”眼生得很,一个有印象的都没有,还是东院一个叫王肃的护卫过来给他解了惑。 “小谢你忘了?那天你让我留下在戏班门口盯着,说那个程班主要跑,我就一直盯着,远远瞧见他们一帮人上了马车就追过去,结果掀开帘子就瞧见了这帮小孩——就他,脖子后头插了两根竹竿,撑着一件黑袍一路小跑,跑的还贼快,我还当是那班主,好家伙给我追了一路!”王肃指了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那孩子听到吓了一跳,直往人堆里躲,看都不敢看王肃一眼。 谢璟这才记起:“原来是他们。” 王肃道:“之前官府送来一袋银元,九爷让给他们一人几块银元,拿去分了。这帮孩子们刚出府没一会,就有几个被人抢了钱,他们里头有人还算机灵,带着往府里跑,靠近大门之后果然没人敢再来,他们就在门口磕头,说什么也不肯走,就让他们先躲两天,给口饭吃。” 谢璟:“九爷让的?” 王肃:“哪儿啊,九爷那么忙,哪顾得上这些,是府里二少爷逃……那啥,提前了两个时辰从族学回来吃晌饭,刚好瞧见,就收进来了。” 谢璟:“……” 提前两个时辰,那不叫逃课叫什么。 哪儿有早上刚出门就绕回来吃饭的。 谢璟揉揉眉心,又问:“他们现下住在哪里?” 王肃道:“就住在杂役房,找了一个大通铺,现吃饭扣的是二少爷的月银。” 谢璟好奇:“二少爷这么好心?” 王肃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也不算,这帮小孩一进来就给二少爷磕头,手里头还有银元的全都拿出来给二少爷了,说起来,二少还赚了十几块。” 谢璟:“……” 白二亏心不亏心,这钱都赚。 谢璟看了这群小孩,开口道:“你们大师哥是谁,站到第一个来,后面的依照高矮排序。” 一群小孩小声说话,但没一个站出来。 谢璟又道:“若大师哥不在,就选一个出来,把队排好,速度要快!” 大约是谢璟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帮小萝卜头格外听话,很快就推了一个出来打头,其余一个挨着一个排排站好。 谢璟瞧了一眼,打头的刚好是王肃之前点名的那个机灵些的,“你叫什么?” “白糖糕。” “……二少爷取的名儿?” “嗯。” 谢璟问过去,清一色全是点心名,什么白糖糕、萝卜糕、海棠糕、赤豆糕全出来了。 谢璟头疼,对他们道:“这名字太难记,我只取你们头一个字喊你们。” 一帮小孩纷纷点头,只白糖糕因为撞了府里的姓,被喊做“小糖”。 谢璟在他们跟前来回走了两趟,一帮小孩仰头看他,视线随着他来回移动,有两个年岁小些,跟着晃慢了,两颗小光头“咚”地碰在一处, 顿时俩人都疼得皱起小脸,憋出两包眼泪在眼眶里转悠着不敢掉。 谢璟站定,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今天上午集体上课,下午考试,不管是今天现学的还是过去学到的,全都拿出来给我瞧瞧,想留下,全凭你们自己本事。” 上午,谢璟先教了他们十个字以及最简单的算术,等吃过晌饭也没让休息,让王肃帮着训了一下操,一套长拳打下来,竟然全都跟上了。 王肃教了两遍,基本都会了,只个别年纪小的孩子还点记不住出拳顺序。 谢璟给了他们一个钟头的休息时间,之后便是考试。 十个字,能记住一半的已是好的。 算术,算下来正确的只有两三人。 那套长拳开始考试的时候,王肃站在前头刚想喊开始,就看到打头的那个小糖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走到队伍前头中间的位置,然后蹲好了马步,准备起势。 王肃道:“开始,第一式!” 小糖站在前头,嘴里喊了一声,后面的孩子跟着他开始做。 从第一式,一直到整套长拳打完,小糖都没出错。 他动作没错,后头那些孩子便不会出错。 大约是怕惹恼了眼前的管教,小糖又带头翻了几个跟头,后头的孩子们别的不会,也唯独会这些,跟着也翻起来,还有做正反卧鱼的,全都不惜工夫。他们在戏班的时候学了不少动作,每个人都是被打了无数次,又是身骨软的年纪,这些动作最为灵活。 他们没有再像那天一样跪在白府门外苦苦哀求,谢璟指了一条路出来,他们就咬牙去拼。 谢璟看了那帮小光头,倒是莫名有些好感。 王肃一个粗壮汉子倒是比谢璟还容易感动,在一旁压低了声音求情道:“小谢,要不然让他们过了?” 谢璟微微点头,冲那帮孩子们喊了停,一群小孩额头顶着细密汗珠,眼巴巴看过来,小糖退到他们当中,也抬头看着,他脸上滚了汗下来和着刚才在地上扑腾的尘土混成了两道泥印子。 谢璟心里有数,对他们道:“从明天开始,你们每天早上来东院找我,我带你们学本事,至于吃饭,依旧找二少爷院子里领。” 小唐鼓起勇气问道:“我,我们可以留下了吗?” 谢璟摇头:“现在还没定,一个月后再考一次,通过了才行。” 一帮小孩稍微松了口气,一个月,好歹这个月有地方住,有饱饭吃。 白府后头有一个闲着的戏园子,建在湖心亭子里,之前还在家中听堂会,因为白家老爷和大少爷都不怎么喜欢听戏,只喜寿日才在家中叫堂会,慢慢也就空出来了。现在大多在外头剧院常年订了包厢,家里这处一向没什么人去,连二少爷逃学都知道往剧院包厢里跑,不会来这荒凉地儿。 谢璟带了李元过去,在戏园子里教那帮小孩排练猴戏。 一帮小孩虽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排戏,但都很听话,给口饭吃,就认认真真翻跟头。 谢璟站在一旁看他们,李元坐在一边石头上,也在瞧着。 谢璟问他:“里头有认识的吗?” 李元道:“倒是能认出两个,但也叫不出名儿来,他们跟我不是同一班,应当是班主从其他戏班买来的,瞧着基本功还算扎实。”他点了其中几个,指给谢璟看,“这几个好一点。” 谢璟点点头:“是不错。” 他说完又有点犹豫,“要不还是找个师傅来教,我之前唱旦角,水袖什么的倒是还能还行,猴戏不成。” “已经找了。” “谁?” “玉成社尚玉楼,尚老板。” 李元吃惊不小,手里拐杖都握紧了:“省府那位尚玉楼,尚大家?你怎么认识他,不是,怎么还能请到那位真神?”但凡北地学戏的没有不认识这位的,尚玉楼戏好,是公认的数一数二的名角儿。 谢璟笑道:“我不认识他,不过他下个月要来白府,给白老爷子祝寿。” 李元恍然:“我懂了,你是要排一出戏,然后堂会那天拿去恭贺白老爷子,讨个彩头……也不对啊,那和尚大家有什么关系?” 谢璟道:“玉成社没有武生,尚玉楼唱老生和花脸拿手,武生全靠当地武行借人,这里有现成的一群小猴子,他不会不用。” 李元有些迟疑:“那若是尚老板他自己从省府那边租借了武生带来呢?” 谢璟果断否决:“不会。” 尚玉楼那人铁公鸡一只,一枚铜钱掉在地上都要扒开砖缝去找,从省城一路过来数日奔波,要他补贴武行那些银钱,他才不肯。当年他跑武生,去的最多的就是尚玉楼那边,那位恨不得掐着怀表算时间,只是尚玉楼对武生也关照,知道武生们要卖力气演出,每餐都会特意加些肉。至于尚老板本人,则跟着一起吃大锅饭,米饭里有勺肉汤都美滋滋。 尚玉楼不抽不喝不嫖不赌,生怕坏一点嗓子,这位尚老板每日比其他人多的也只有开场前一碗粥,润润嗓子。 谢璟就没见过唱戏那么好,还能把自己唱那么穷的一位。 李元虽还有疑惑,但谢璟这么说了,他就没再多问,只坐在一旁指导那些小光头。到时候上了妆,带上猴儿帽,就瞧不出是小光头来了,如今这么一个个满地滚倒是还有几分活泼可爱。 过了一会,谢璟忽然开口问道:“现在让你看戏,行么?” 李元反应片刻,眼睛瞧着谢璟猜着他的意思答话:“还行,其实唱戏也不是全都是苦的,我瞧见他们,就想起我小时候了,那会我还常溜出去找你摘榆钱。” 谢璟不擅长安慰人,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命大,以后的好日子还长。” 李元只恨那半块砖头没早两年砸下去,听到谢璟安慰的话,小心藏起心里那一点锋利的爪子,怯怯点头跟着道:“是,以后的好日子长着了,过去都过去了,现在和以后才是要紧的。” 谢璟对他这么快振作起来很满意,李元比他想的要坚强许多,能走出来才能享受当下,不委屈自己。 李元留神看着谢璟的反应,眼睛追着他,谢璟笑,他就跟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也笑了。 李元觉得这样可真好。 像是站在最前排——不,就蹲在戏台的一角,一边擦着细柱栏杆,一边抬头就能瞧见一身银甲的角儿站在正中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他见过最好看的就是赵子龙,亮银枪,凤翅盔,一身白袍铠甲,少年英雄,战无不胜。 谢璟就是他心里的“赵子龙”。 谢璟不便露出自己懂戏的模样,让李元在这里指点,自己回去给黄明游送饭。 黄先生自从九爷一行离开青河县之后, 更是待在家中,连东院都不来了。他从省府来的时候带了三辆马车,车上装的都是书,如今落脚之地也只留了一张床铺和书桌的位置,其余地方全部都安置了书架。之前书桌上还能供人喝茶对弈,此刻不论桌上还是铺着毯子的地上,全都堆满了书。 黄先生就坐在这堆书里,一手拿着那只石虎,一手不住翻书,放下一本又立刻拿起另一本,他瞧见谢璟过来立刻道:“小谢来的刚好,快,把门口那本《后鉴录》递给我!” 谢璟给他拿了书,想找一块地方放下食盒都找不到,只能把盒子暂且搁在床铺上:“先生,先吃饭?” 黄明游拿着书眼睛盯着一目十行,全然投入进去,压根就没听到谢璟说了什么,只答:“啊,好。” 谢璟等了片刻,又轻声喊了一遍,这次黄明游已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谢璟低头看了一眼,散落的书籍里摊开了竟有半数,离他最近的就是一本《鹿樵纪闻》,刚打开翻了几页的样子,黄先生用一支毛笔夹在书页权当做了记号,估计是得了灵感,又去翻看其他书了。 谢璟不便打扰他,把饭菜放下,出去问了伺候的小厮,叮嘱他道:“你好好照看先生吃饭,若他现在不想吃,就先不要打扰他,饭菜凉了就去东厢找寇姥姥要一份,那边炉子上熬了肉粥,先生什么时候饿了,你就什么时候去端来给他吃。” 小厮答应了一声,又道:“九爷临走特意差人吩咐过,已留了银钱,不让晚上去打扰姥姥休息,嘱咐我们买些吃食,定不会饿着先生。” 黄明游查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足不出户,翻遍古籍,依旧没有找到关于石虎的线索,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瞧着眼熟,只差一线就能参破秘密。 那就差了那么一线。 黄先生怅然走出院子,洗澡换了身衣服,打算去附近书店逛逛。 一个月废寝忘食,黄先生身上衣服都大了一圈儿,走在路上的时候习惯性摸摸小肚子,手感都不如之前,他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石虎的事儿解不开,他饭吃起来都没以前香了。 青河县地界小,仅有的几家书店里也没什么好逛的,那些书黄明游要么就是已经看过,要么就是瞧不上,转了一圈又走了出来。他打算去东院看看,九爷虽不在家中,但东院的书也不少,而且九爷好收藏,或许能瞧见什么想起点端倪,对石虎有所帮助。 黄明游刚走到东院,就瞧见谢璟扛了一只木箱在往外走,好奇问道:“小谢,这是去哪里?” 谢璟放下木箱,跟他问好:“先生出来了?我去后面戏台那,白家老爷过两日大寿,家里搭堂会,我去帮忙。” 黄明游瞧他额上挂了薄汗,连忙伸手:“我帮你一起抬,你这一个人也……呃!”黄先生憋红了脸也只颤颤巍巍抬起一个角,试了两下又给放下了,悻悻道,“算了,你自己抬罢。” 谢璟利落扛起来,还在问他:“先生也去看看吗,今天戏台上排到猴戏,很热闹。” 黄明游左右没什么事儿,就答应下来,跟他一起过去了。 路过花园的时候,里头姹紫嫣红,一排排垂柳叶子油亮碧绿,叶片已全然舒展开。黄先生眼睛落在上头,忍不住感慨:“花都开了这么多了啊。” 谢璟笑了一声,道:“是,先生埋头读书已有二十七天。” 黄先生是在九爷离开之后,就没踏出房门。 他也有二十七天没见着九爷了。 后院,戏台上。 已经有一帮小猴子,在那热热闹闹大闹天宫了。 下头布置得基本妥当,谢璟放下箱子,取了里头的道具递给那帮孩子,又给黄先生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找了最好的阴凉位置,让他舒舒服服坐在那里看。 黄明游平时也爱看戏,瞧了一会问道:“这演的是《白猿救母》?” 锣鼓声太响,谢璟俯身靠近:“是,不过改了些地方,选了里头最热闹的一段,改叫《白猿献寿》了。” 黄明游点头笑呵呵道:“改的不错,应景儿!”他拿手比在嘴边,大声问谢璟:“不过这猴戏太热闹,白家老爷爱看吗——” 谢璟:“无碍,我打问过了,白老爷和二少爷同一天的寿辰——”老爷不爱看,二少和那般半大小孩肯定捧场。谢璟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身后有人喊他名字,他耳朵灵,听到一声就回了头,白明禹穿了一身崭新长袍,就站在他身后。 二少爷大约是刚跑过来,气息还不稳,脸也有些红,站在那吭哧半天道:“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这里还有些事没忙完……” “赶紧的,别惹少爷发火啊!” 谢璟走过来,就看到二少爷抬头看着树梢,也不说什么,他要走,这位又不肯。 谢璟问:“二少爷到底找我什么事儿?” 白明禹不拿眼睛看他,有点得意又故意绷着脸问道:“我听说,你特意给我排了一场猴戏祝寿,是不是?” 谢璟:“……是。” 白明禹看他一眼,又看看戏台上锣鼓喧天热闹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是彻底压不住了,努力咳了一声,挑挑眉毛道:“好好排,到时候少爷可要请好多人来看啊,别给小爷丢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尚玉楼 两日后, 青河县又迎来一众从省府而来的人。 来的人雇了驴车,总共两辆,前头那辆乌篷驴车里装了满满当当的家伙什, 鼓囊囊露出来, 都是些铜锣打鼓的边角, 另还有几竿糊了银纸的长缨枪绑在一侧, 枪尖冲天, 枪杆子是半软的,随着驴车在路上一晃一晃地起伏颤动;后头那小驴车里则挤了四五人, 一旁跟着骑毛驴的还有三四位,就这样一路颠簸来了青河县,递交拜帖之后, 入了白府。 来的正是省府玉成社的一行, 老板尚玉楼二十来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不矮, 发油摸了头往后梳成背头的模样,一张脸长得俊朗, 尤其是眉眼透着精气神。尚老板见人先露三分笑, 抱拳挨个跟人打了招呼, 就开始热情询问:“劳驾,贵府戏台在哪儿?我们早来半日,有些布景要摆放下,人也想多熟悉熟悉, 头一次来贵府宝地唱堂会,实是有些紧张。” 周管家连忙带他去了, 被捧得高兴又客气回去:“尚老板哪里话, 我们老爷虽不怎么听戏, 但也知道尚老板的名号,去年省府里的老太爷亲自点了您连唱三出堂会,大家伙儿都盼着您这真神也在我们青河亮亮相呢!” 尚玉楼一路跟他打太极,周管家得了一堆奉承话,尚玉楼也摸清了这青河白家的底细。 白家姥爷不爱听戏,白家二少爷倒是喜欢,见天儿地跟一帮半大小子泡在剧院,怕是对新式戏剧有些偏爱,喜欢搞艺术——周管家不好说自家二少爷逃学不上课,努力美化了一下,但也只能遮挡到这份儿上了。 尚玉楼一路上心里有了计较。 他琢磨着府里的老爷和大少爷听个一两出戏,就乏了要走,府里女眷们倒是也好应付,唱出拿手的《长坂坡》《湘江会》一类的,也能讨满堂彩,至于府里的二少爷,他怕是爱热闹些的。 尚老板一路走到戏台那,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找武行借人了,这边刚到,就听到戏台上已经有锣鼓声,抬头就瞧见一帮小猴子勾了脸正在那满地打滚,基本功动作还说的过去,戏台上支了一张八仙桌,有几个小猴子在那叠罗汉,为首的那个一跟头翻身下去动作利索,落地无声,就地一滚又是一副猴相,抓耳挠腮,好不活泼。 尚玉楼站在那眼睛一边看,一边问道:“这是?” 周管家道:“这是二少爷之前救的一帮孩子们,二少爷心善,瞧着他们没吃没穿,带回来养了两天,听说是特意排了一出戏准备给二少爷贺寿呢!” 周管家上前去清场,尚玉楼这帮名角儿来了,戏台还是要给正主用,而且这帮小猴子们已经连着用了一个月,怕是连戏台上多少块砖都摸清了。 尚玉楼大家风范,站在一旁等他们退场,不多时就瞧见一个人领头带着一帮小孩走出来,排成一队,每个小孩手里都捧了些东西,有的两人搬着小木梯,有抱着戏服的,还有抱着一篮桃子一路小跑跟着的,为首那人瞧着是个十四五的少年,个头高些,头上顶了一张八仙桌,正一个人扛了桌子走,被半遮着看不清眉眼。 尚玉楼往一边让让,等他们过去。 抱一篮桃子的小孩跑得快了两步,脚下不稳绊了下,身子稳住了,但篮子里的桃子滚出来一个,骨碌碌一直滚到尚玉楼脚边。那小孩急急忙忙去捡,捡起来才瞧见眼前那双月白的鞋,小孩抬头,瞧见尚玉楼忽然带了几分腼腆,从篮子里翻捡出一枚大桃子塞到尚玉楼手上,含糊说了一句“请您吃”,就顶着篮子一溜烟儿追前头队伍去了。 尚老板见惯了捧场的人,早年间送什么的都有,得了桃子施施然揣进兜里,上台上布景去了。 尚玉楼会一手好工笔,加上又懂一点西洋绘画,布景样式十分新颖,摆好了之后,就让戏班里的人过来练了练,递了戏折子给周管家。他们常年跑堂会,即便不外出,也在剧院里演出,戏目十拿九稳。 周管家收了谢璟一个银元,这会儿自然帮着谢璟说话,咳了一声道:“尚大家,可有准备猴戏?” 尚玉楼摇头:“未曾准备,不过这剧目也是熟的,只给我半下午时间即可。”青河县地界里也有武行,找几个会翻跟头的不难。 周管家道:“路上的时候,我不是同您聊起二少爷吗,我们这二少啊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一听说这帮孩子们为报恩排了一出猴戏就等着看呢,您瞧这?” 尚玉楼心领神会,但也不敢满口答应:“还要劳烦管家带他们过来,让我看一遍戏才可答应。玉成社是打我父亲那一辈成立的,唱好唱不好的也没什么,毕竟是孩子们一片心意,可这要一并加在戏折子上,玉楼一个人说了不算,就怕回去父亲知道了怪罪。” 周管家听到他这么说就已带了笑模样,连连点头:“应当,应当,我这就去把他们叫来,尚大家稍等片刻!” 没一会,那群小猴子又排队走回来了。 最后头跟着的还是放才那位扛桌子的少年,尚玉楼这才瞧清他的模样,约莫十四岁上下的年纪,模样生得极好,但最出彩的却是那一双眼睛,不同旁人瞳孔颜色黑中发棕,这少年黑发黑眸,像是被山上雪水洗过的墨丸,透着清凉,只看一眼就令人忘俗。程班主见他小小年纪就已是拔尖的长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已经琢磨着这幅相貌若是学上两年戏再拿出来亮个相,怕是省府又要出一位轰动一时的名角儿了。 只要不是个哑嗓,往那一站,便引得多少人来捧啊! 尚玉楼心里有些火热,周管家那边让一帮小孩上台去演猴戏,尚玉楼一边偷偷打量谢璟,一边抽空瞧一眼台上。 台上那帮小孩们说的过去就成,毕竟是府里二少爷亲自点的戏,只要二少捧场,大家就都捧场,而旁边站着的这位尚玉楼越瞧心里越痒痒,看着他站姿如松,背手静立的模样,心里连给他安排什么角儿,勾什么脸都想好了。 台上孩子们演完,规矩地排成一排等尚玉楼点评。 谢璟也扭头看他,开口问:“尚老板,如何?” 尚玉楼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心都酥了。 这嗓子,这么清亮,音色绕着耳边勾人似的,不唱戏多亏啊! 谢璟又问了一遍:“尚老板?” 尚玉楼回神,看着谢璟热情道:“好好,我瞧着都好,我听周管家说你叫谢璟?这帮孩子是你在照管,那么,你对学戏有没有兴趣?” 谢璟笑了一声,道:“我?我没什么兴趣,您不妨瞧瞧这些孩子们,他们从小练功,每个人都有个小绝活儿。”他以前唱戏是为了吃饭,现在能吃饱,也就不想唱了。 尚玉楼魂不守舍看完了孩子们表演小绝活,说实话挺好,但他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个叫谢璟的小厮站在他身边一共跟他说了五句话,就这五句,他连给他订做什么颜色的戏衣都想好了。 贼老天害我,这么好的一棵苗子让他今日见到,怎么偏偏就是个不爱戏的哪! 期间有丫头来泡茶,尚玉楼那一碗是他自己带来的茶包,里头放着些养嗓子的东西,丫头不知道他的习惯,想去端了倒掉,尚玉楼连忙拦住了道:“不可,不可,这胖大海要七冲七泡。” 丫头脸都红了,赶忙给他放下,续了热水在茶碗里恭恭敬敬请他喝,还只当是省府的习惯,毕竟尚玉楼名号太响,这样一位名角儿,说的话、喝的东西,那能有错吗? 丫头瞧着尚玉楼茶碗里的那些东西都有些敬畏了,必定是想当金贵之物。 谢璟瞧了一眼,嘴角抽了抽。 尚玉楼这人果然还是一只铁公鸡,茶碗里放的胖大海都泡得没味儿了还能放嘴里吮着核吃上半天,且不说在北地,京、津两地,哪怕到了沪市,都没人比这位抠门了。以前还有人说过,要想从尚玉楼手里讨个手帕,那都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少年情谊 尚玉楼看完了戏, 又问了《白猿献寿》是怎么改的,谢璟道:“我只知道大概,去找个明白人过来同您说清楚。” 尚玉楼笑道:“无碍, 你说就是, 都是演惯了的戏目, 我听得懂。” 谢璟就同他讲了一下,尚玉楼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心情愉悦, 再瞧瞧样貌就更喜欢了,谢璟说什么,他就跟着点头应是,统统答应下来。谢璟说的那些倒是不多麻烦, 是取了其中两出戏糅成一折,把那些唱词儿省了好些,光剩下热闹的, 只是翻得累些, 有些考验这帮小孩们的真本事。 谢璟抬头喊道:“小糖, 过来!” 戏台上一个小孩立刻跑了下来, 人也够机灵,跑过来先给他们二人作揖:“谢管事好,尚老板好!” 尚玉楼有些惊讶,看了谢璟问:“你是这里管事?” 谢璟摇头:“他们叫着好玩儿的。” 这帮小孩们吃过不少苦,为了讨生活格外会看人眼色, 嘴巴也甜, 谢璟让他们喊自己名字, 这帮孩子没一个敢的, 他们只知道“管事”是府里特别厉害的, 因此就都这么喊起来。谢璟纠正两次, 也就懒得管了,随他们去叫,反正东院的人连个喂马的都是管事,九爷从省府带来的好手,全都是万里挑一,也不差他一个谢管事。 尚玉楼这才觉得自己刚刚冒昧了,跟谢璟说了几句软和话,谢璟倒是浑不在意,只道:“尚大家瞧瞧他的伸手,我琢磨着,后面八仙斗法,这孩子用得上。” 小糖是个机灵的,谢璟话音刚落他就利索翻了两个跟头,落脚极轻,猫儿似的都没听见什么声音,几个跟头下去半寸没挪地儿,脸不红气不喘,末了儿还搔了搔耳朵,左右瞧了一眼假装蹲下身大口吃桃,两腮一鼓一鼓,猴儿相十足。 尚玉楼被逗笑了,点头道:“行,就他,一会让他们留下,我给他们说说戏,晚上若府里老爷少爷们点了,就一同上台。” 谢璟跟他道谢,略微鞠躬,转身走了。 尚玉楼瞧着他的背影心里还在叹息,多好一块璞玉,可惜有缘无分,只有眼巴巴瞧的份儿。 东院。 谢璟依旧按照九爷在的时候每日收拾整理,因为尚玉楼留在戏台那,因此他比平日还多出了几个时辰独处。 东院书房,黄明游正坐在躺椅上翻看书,手边一盘炒干果,一小壶清茶,瞧上几页书就顺手拿起旁边小茶壶对嘴儿喝上两口,悠哉惬意。 谢璟收拾好了卧室,来书房放新送来的账册,瞧见黄先生在那就过去帮他添了茶水。 黄明游感慨:“小谢,我这两日被你伺候的,都不舍得回我那边去了,我说九爷为何一天都离不开你,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想要什么没等开口就全都合着心意送来了,简直是神仙日子。” 谢璟笑笑,给他换了一盘荷花酥,点心盘子一边还放了两颗粽子糖。 他伺候了九爷两辈子,对九爷身边重视的人自然也摸得清楚,有什么习惯不用想就下意识替对方做好了,这粽子糖也是如此,黄先生喜欢吃这个,但牙齿不太好又不能多吃,两颗刚好。 黄明游果然十分感动,一叠声儿地夸他。 谢璟道:“先生,你要是需要什么书只管问我,九爷这里的书也是我在管。” 黄明游笑道:“这差事都能管了?九爷平日有两样离不开,一是茶,二是书,依我看这两样你都管了,那九爷可要离不开你喽!”他说完又跟谢璟要了两本书,谢璟一一找来,黄先生埋头沉浸书海,又继续翻看下去。 谢璟在东院待了一阵,就听到外头有人喊他,打开帘子出去,是寇沛丰找来了。 寇沛丰身上穿了一套夏日新做的学徒衣裳,崭新的长褂,只是探头望着的模样依旧粗苯憨厚,他瞧见谢璟立刻咧嘴笑了,几步迎上来:“小谢,我找你好久,你们这东院可真不好进,一连通报了三声……” 谢璟问:“你怎么来了,可是二少爷那边有什么动静?” 寇沛丰点头道:“是,是,二少爷今天出门了,跟你说的一样,他去了外头连跑了好几户人家,叫了好些人来咱们家。” 谢璟道:“是他一贯做派。” 寇沛丰道:“还不止啊,二少爷把人都叫来,也不去戏台那边瞧热闹,都带去自己院里让那帮同学帮着他抄写单子,字那么老大一个,已经贴出去了!” “贴什么东西,贴去哪儿了?” “就戏单,全贴剧院去了!县城里两家大剧院左右门口都贴了一墙,听说这会天桥底下说书的摊子上都贴了,现在全青河县都知道尚玉楼要来,也知道有出新戏《白猿献寿》要演。” “……” “让他贴,不打紧。” 寇沛丰见谢璟不急,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他从黑河捡了一条命回来之后,就对谢璟佩服地五体投地,什么都听小谢的,这会儿下意识去看谢璟,听他的话。 谢璟瞧着时间差不多,去小厨房提了一篮子新鲜桃子出来,同寇沛丰一起出去,边走边问:“你今日怎么有空,二少爷没带着你一起疯跑?” 寇沛丰道:“二少今日忙,顾不上我,这才能溜出来喘口气。” 谢璟问:“他为难你了?” 寇沛丰心有余悸,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跟他耳语:“小谢你不知道,二少爷疯起来可太吓人了,一会让我抄书,一会让我画图,开春那会不还下了两场雪吗,二少爷还让人抱了老大一个冰柱子过来让我磨成个冰灯,这我哪儿行呀!算账什么的倒是还可以,毕竟学徒房里都教这个,但是抄书我可真不会啊,我字儿都是刚学的,还没捂热乎哪!” 寇沛丰愁眉苦脸。 谢璟在一旁却笑了。 寇沛丰出力气还行,实在不想回去陪着二少爷之乎者也——二少不给钱,光让陪读,他学徒房里的活儿都没忙完呢!他送了谢璟去戏台那,帮着搬了些东西,瞧着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回学徒房去了。 临走的时候谢璟小声吩咐了他几句,寇沛丰全都点头答应了,压着嗓子道:“成,小谢你放心,有什么事儿我一定头一个跑来告诉你。”谢璟往他兜里塞了一张纸,寇沛丰刚想拿出来看,就被谢璟压住了手,“回去要是二少爷找你麻烦,就拿出来展开给他看。” 寇沛丰点点头,隔着口袋又小心压了压那张纸,匆匆小跑回去了。 谢璟在戏台那帮忙,东院的人来这里的少,他那身衣服是省府的小厮衣裳和青河白家的不同,站在那有些显眼。 也因为这份儿打眼,没人敢轻易使唤他。 谢璟找了假山旁的一块大石,躲开人群,坐在那闭目养神,手边一篮鲜桃,盖了红布,只隐约看到里头一只肥白的桃子尖儿上一抹红,娇嫩欲滴。 谢璟自己都没察觉,这是九爷往常想事的样子,他跟在九爷身边多年,九爷不在,他有时候也会学他的样子坐下静思。 浓夏,日头渐落,一抹花影半遮假山,盈盈翠绿。 少年清澈如山泉,一尘不染。 尚玉楼瞧见谢璟的时候,就瞧见了这幅画面,像是立时可以入画一般,心尖上都颤了三颤。 他心头那个把谢璟“拐回家去唱戏”的念头反反复复,终于稍稍占了上风,壮着胆子想去同这位谢管事谈一谈,刚迈出一步就听到对面一声棒喝:“谢璟,你又在这里躲着偷懒!” 尚玉楼脚尖还未落下,瞧见是府里的少爷,立刻半空转了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大步朝戏台那边去了。 不要了,不要了,这白府给银钱痛快,饭也好吃,惟独就一点,这府里的人也忒凶。 谢璟睁开眼,坐在石头上没动:“二少爷好。” 白明禹气色红润,穿了一身新衣,抬高了下巴左右看了一圈,立刻皱眉道:“怎么回事,东院就来了你一个?” 谢璟道:“还有两个管事,去帮着周管家采买了。” 白明禹不爽:“他们就让你一个人留下干活?谢璟,依我说你就别在东院了,这不摆明了欺负人吗!” 谢璟只笑,不说话。 白明禹围着他绕了一圈,炫耀道:“瞧见小爷的新衣没有?” 谢璟点头,见他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就顺着道:“天香绢,花软缎,常贡送礼最为荣,以前能做贡品的料子,确实不同寻常衣物,少爷穿着很好看。” 白明禹心里高兴,“你要不要?” 谢璟摇头道:“不要。” 白明禹看了他身上那身东院的衣服,忍不住酸道:“怎么,东院开春儿以后就没给你准备新衣吗?少爷院子里一年四季各两身儿,你要不回来算了。” “不劳烦少爷费心,我还有衣服穿。” “行了,行了,明儿我让寇沛丰给你送去两身,少爷不图你什么,也不让你给抄书,这总可以了?” “二少爷自己的功课,以后还是要自己做的好,毕竟学来的东西是自己的。“ “你怎么老跟九爷爷学?说的话都一个样。” 谢璟嘴角上扬,很快收敛起来,恢复之前淡然神色。 白明禹不乐意道:“你这人就是假正经,最爱装样子,以前也没少替我抄书,现在都不管我死活……我瞧你就是为了在九爷爷面前装样子,半点亏都不吃,上回黄先生考试的题目也不给抄。” 谢璟缓声道:“九爷在的时候,不行。” 白明禹狐疑:“那我九爷爷不在,就给我抄了?” 谢璟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白明禹道:“你就这么想在我九爷爷面前表现?” “是。” 谢璟回答的干脆。 对面站着的白明禹看了他一会,脸上倒也没有刚才那么大的怨气了,琢磨了一会开口问道:“嗳,我问你,要是当初你没往酒厂去报信,咱俩一起被困在黑河商号,你会陪我一起守着么?” 谢璟点头:“当然会。” 白明禹:“我回来的时候马车破了一个大洞,颠簸的厉害,最后弃车骑马……你也会一直护着我?” 谢璟又点点头,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对他而言,白明禹是九爷的晚辈,那自然是他要照顾的小孩儿,若是九爷不在,他自然会守着,会替他遮风挡雨。 白明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慢慢动了动嘴角,挑起来一点,眼睛里也恢复了神采,他笑嘻嘻地勾住谢璟的肩膀,亲热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走罢,咱们去看戏,我在前排给你留了好位置,还有你最爱吃的白糖糕,有那么老多,管饱!” 谢璟只来得及提了那篮桃子,就被白明禹拖着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三份寿礼 入夜, 青河白府搭了堂会,热热闹闹吹奏起来。 戏台后面,尚玉楼勾了脸却没有穿上戏服, 只着一身雪白里衣, 一双厚底皂靴,带着戏班的一众恭恭敬敬上前给祖师爷上了两炷香。 尚玉楼这人穷归穷, 但该讲究的一点都没落下。 他小心瞧着香烛白烟袅袅升起,认真看了一阵, 待听得香烛点燃之处火花四溅极其明亮的两声“啪啪”声响,松了口气笑道:“吉兆,吉兆就好!” 旁边有人递了戏服过来, 尚玉楼很快穿戴好, 瞧着比刚才精神振奋许多。 玉成社的其他人也已习惯如此,每个人都迅速做好自己的装扮, 就连刚被领来的那帮小猴子都有专人照看,让他们一字排开, 等着入场。 前头锣鼓急促敲了三声, 紧跟着有管事提着长袍衣摆跑过来,掀开布帘道:“前头白老爷入座,可以开场了!” 尚玉楼已装扮好, 答应一声, 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戏台前, 来白府贺寿的人众多,挤挤攘攘竟坐下了几十人,女眷不便和外男接触, 被安排在了不远处的二楼上, 瞧着倒是比底下还要清净雅致些。外头人瞧不见府里的女孩子们, 只偶尔听得二楼那传来一阵银铃笑声,引得年轻后生不时抬头去张望。 白老爷和白明禹都穿得一身喜气,因为是寿星公,白明禹也破例同长辈坐在了一桌,并拿到戏折子点戏,他翻都没翻,迫不及待地点了一出《白猿献寿》。 同桌坐着的一位老爷瞧见忍不住笑道:“说起来,我今儿也想见识见识这出白猿献寿了,你家这位二少可是不得了,现在全青河县都知道府里请了名角儿要演新式戏,勾得我心里也直痒痒,想瞧瞧呢!” 白老爷客气两句,又对白明禹道:“季良,大人在同你说话哪,快喊人。” 白明禹规规矩矩起来行礼,喊了一声“世伯”,那位笑着让人送了一个红木匣子,里头放着小孩巴掌大的一枚纯金钱币,颇为敦实,拿来给了白明禹。 白老爷推让道:“使不得,他年纪还小,按理不该做寿,因和我一天才沾沾光罢了,不值得这些。” “不过是枚花钱,拿去玩儿!” 推让几次,最后还是收下。 如此几次客套话讲下来,白明禹得了周围一圈好些贵重礼品,有些人和白老爷搭不上话,就借由家里儿子的手把礼物送上,好歹都是族学里一道念书的情谊,这样的日子,白明禹倒是全收了,摞在一旁,摆得半人高。 白明禹瞧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人你来我往,平时还觉得挺热闹,但现在只想让他们再快些,就等着那群小猴子了。 一旁坐着的黄明游正在剥干果吃,笑呵呵地同邻座攀谈,一旁坐着来贺寿的也是位文人,大约是觉得能和黄明游说上几句话,十分振奋,不住跟他聊着之前去过的几处山水,想和黄先生多聊会儿。 戏台上,尚玉楼正在唱《石伏岩》。 尚玉楼擅唱此剧,声调高透,步履慷慨,只一开口便知是一副好歌喉,声音由浅入深,犹如身临其境感受那天地苍茫,随着乐声时急时缓,直至尾音炸起,声碎玉壶。 顿时有人高声叫好,喝彩不断! 前台听戏的白老爷也被同桌恭维,夸赞道:“老弟找的好,今儿算是开了眼了,省府的名角儿果真不一般!” 黄明游爱听戏,此刻也在摇头晃脑,沉浸其中,跟着锣鼓声连连击掌:“妙极,妙极!这尚玉楼天生一副好嗓,非其他伶人所可望其项背也。”待到戏台上又唱了几句,黄先生忽然神情古怪,一双小眼快速眨了几下像是在随着戏词记起什么。 戏台上,尚玉楼饰演的刘璋取出西川印,唱:“宗兄,从今后你执掌锦绣春——” 黄先生猛地站起来,微突的肚子都碰翻了那碟干果,他神情惊喜口中喃喃:“西川,西京,对了,可不就是正对上!”他来不及同其他人讲,立刻提起衣摆走了,腿脚虽短,但跑得飞快,生怕慢些就忘了什么似的。 黄明游走得匆忙连句话都没同周围侍者交代,那些人连喊了几声“黄先生”都没叫住,只匆匆去找小厮,让他跟上照顾好先生。 来看堂会的人多,气氛热闹。 除了那些捧尚玉楼的,还有一些也在好奇白府二少爷贴出去的那份儿单子,想瞧瞧这新式戏剧《白猿献寿》是否真那般精彩。 这折猴戏讲的是天宫王母寿诞之际,白猿救母心切偷取八仙蟠桃,双方打斗之后被擒,王母感念白猿孝心恩赐蟠桃的故事。谢璟按着“灵猴献桃”改了一下,变成一群有灵气的仙猴,在天上王母的御用果园嬉戏玩耍,偷来了玉皇大帝的长生不老“蟠桃”,来献给做寿的老人,祝他长生不老,寿比南山。 从一开始就是顶热闹的场面,锣鼓声密密响起,玉成社演得自不必多说,尚玉楼这人自己本事,带着的一帮师兄弟也没有一个吃干饭的,真本事都拿了出来,恨不得十八般兵器一气儿全都亮出,频出奇招;另一边一群灵动的小猴子们上蹿下跳,十分卖力,群场翻打扑跌,大小筋斗令人目不暇接,气氛十分火爆。 演到中场,只看见一只小猴子不知为何落了单,站在台上急得抓耳挠腮,两手空空,底下观戏的众人以为是这猴儿忘了东西,发出几声哄笑,正在这时忽然瞧见白府里一个小厮上前递送了一个篮子,那小猴子拎着就跑,翻了个跟头,篮子里满满的鲜桃愣是一个没掉,稳稳当当! “好!” 一伙人叫好。 紧跟着就瞧见戏台顶上落下几根软缎,每条软缎不过一尺宽的大小,上头都有个小猴子倒挂下来,姿态各异,但每个接了拎篮子的那只猴儿扔过来的一枚鲜桃,立刻大嚼着啃上两口,随后口吐人言喊出一串儿吉祥话,每人皆不同,但毫无例外嗓门都够大够亮,脆生生传遍整个戏园子。 前头几个小猴子说完吉祥话,最后那个小猴子挎着篮子从台上拽着那软缎就开始往上爬,竟把软缎当了爬梯,如履平地,这身手立时又引来一阵叫好声! 等爬到锦缎顶端,拿腿勾住了缎子,抓耳挠腮几下从篮子里掏出一枚鲜红大桃,鼓着腮几口吞吃下去,一个倒仰下腰竟从口中咬出一副红底金字的横幅,上书:瑶池熟桃三千岁! 众人盯着他瞧,冷不丁听得“呼啦”一声,相对称的一旁的小猴儿也倒仰下腰口含横幅,那幅字上写了:海屋添筹春半百! 一群小猴子在软缎上猴儿样十足,却学着人双手作揖,齐声声喊道:“祝白家老爷康宁安乐,福寿延绵——” 旁边一众人一阵喝彩,观戏的有人认出来,立刻兴奋喊道:“是金猴献瑞!” “好,好!好一个金猴献瑞!”白老爷乐得合不拢嘴,赞了两句,又去旁边寻周管家准备打赏,还未开口同周管家说上两句话,又听得前院有人带着一位锦衣管事小步跑来:“回老爷,九爷贺礼到!” 白老爷 听见九爷名字立刻惊喜起身,问道:“九爷可是回来了?” 那锦衣管事回道:“现已进青河县城,九爷让小的快马加鞭先行一步,给老爷献上寿礼。”他面上带笑,声音也洪亮,开口唱诵道:“白家老爷五十华诞,九爷特送上贺礼,五谷百担、篷船五十艘——!” “九爷贺,俄罗斯国货轮一艘——!” “九爷再贺,黑河商号烧酒贸易单一十五万坛——!!”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青河乃至黑河一代数得着的商贾之家,这寿礼从第一份儿开始就引起议论,第二份更是震住了不少人,等最后那份巨额订单一喊出来,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一月前白九爷和当地官员一同前往俄罗斯国的事儿他们都曾听说,也有人大着胆子猜测过或许有些赚头,但从未想过会拿下十五万坛酒水订单!有反应快的,立刻起身前往白老爷这一桌向他祝贺,其余人也立时赶上,这么大一笔单子,眼热的不在少数,青河白家只从这一单略微松手漏出去一星半点,都够他们一年的盈利了。 白老爷站在那面上镇定,内心狂喜,他之前经营了黑河三家酒厂,这三家合起来一年也不过卖出去两万之数啊!九爷一回来,就给了他一个硕大的惊喜,白老爷强撑住未立时大笑出声,一一回了那些来祝贺的人,寒暄两句,就瞧见有一队人走过来,中间护着的正是多日未见的白九爷。 白老爷立刻上前去喊了一声“九叔”,满脸的笑容。 白容久点点头,道:“回来的有些急,总算赶得上寿辰。” 白老爷大为感动,请他入座,九爷走到前面抬头看了一眼戏台,上面的几只小猴子还趴在锦缎上没下来呢,左右两只拿了对联举得老高,红布喜庆,金字耀眼,九爷一眼就瞧出这字出自谁之手,轻笑一声道:“这联好,赏!” 白家老爷寿宴当天一时得了这么多东西,高兴地不能自已,听到九爷这般说立刻高声道:“对对,唱得好,重重有赏!周管家,你快去告诉戏班,让他们就按照今天这出‘白猿献寿’热热闹闹连演三天,哈哈哈!” 周管家领命小跑过去了。 九爷刚回来,路途疲乏,没跟白老爷等一众宾客多聊,尽了礼数就回东院去了。 谢璟随行,路过戏台的时候,有只小猴子跑出来两步瞧见谢璟身边人多立刻又躲了回去。 谢璟冲那只小猴子摆摆手,跟在九爷身后走了。 勾了倒栽桃脸谱、戴着毛头套的那只小猴子——小糖,手里还握着谢璟不久前递给他的竹篮,小孩心跳如擂鼓,额头上全是汗,若不是油彩,怕是已经被冲掉了。小家伙一张猴脸扭曲成一个笑模样,知道自己这回是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寻银诀 《白猿献寿》一炮而红! 先是在白府连唱三天, 紧跟着又被其他几家邀去堂会,因为人数太多,最后改为在青河县剧院里包了场子, 一连唱了九场。 第十场的时候, 尚玉楼不干了。 谢璟得了消息,去了剧院一趟, 对外声称“嗓子坏了需要歇两天”的尚老板此刻正冷着脸坐在化妆间内,旁边玉成社一众人员面面相觑, 只站在那话都不敢说一句。 谢璟走过去跟他问好:“尚老板嗓子好些没有,我带了些秋梨膏来,润肺滋养, 里头特意加了些罗汉果, 您试试,好用再管我要。” 尚玉楼坐在那拿纸板扇风, 冷笑道:“要不起。” 谢璟听得他话里有话,就干脆站在那等着他开口。 玉成班里有赶眼色的, 把周围一帮小子们都轰走了, 临了自己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门。他们尚老板能发作数落人,可不代表他们就能在这听,何况还是白府里来的人哪! 尚玉楼正在气头上, 特意晾了谢璟一会, 到底还是惦记对方的好相貌, 抬头先开了口:“我说,谢管事——” “叫我小谢就成。” “好,小谢, ”尚玉楼深吸一口气, 一口气把不满尽数数落出来, “我刚开始可是什么都配合你,随着你们府里来,但是也不能乱来对不对!这戏开场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好家伙,上来招呼都不打,又是抛锦缎,又是‘金猴献瑞’的,这是献成了,要是没献成哪?你这砸的可是我们玉成社的招牌!我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过就是个传话的,我这火气也不是冲你发,你把那人叫出来,我同他分辨清楚!” 谢璟没听明白:“谁?” 尚玉楼手头纸板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扭头冷笑骂道:“我知道背后有高人指点,那人出手可是够狠的啊,敢情大老远从省府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他养的一帮猴儿做配呢?!” 谢璟摸摸鼻尖,他还真交不出人来。 他站在那斟酌说辞,试探开口:“尚老板多虑了,其实真没有什么高人。” 尚玉楼也不是脾气多么软的人,旁的也就罢了,说到戏上没人比他更犟,也不等谢璟再说下去立刻道:“你甭在这里跟我说客气话,我打问过了,你不懂戏,你让后头那个懂的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他是何居心!” 谢璟:“他们以前的班主死了,‘金猴献瑞’那段是我想的,找了一个朋友帮忙指点动作,用了一个月弄好,若您不信,我可以把他带来您问问。” 尚玉楼大吃一惊,看着他好一会,不敢置信道:“你排的?” 谢璟点头:“以前吃过两年苦,四处讨饭吃,不过是些天桥杂耍的手段加进猴戏里去,头一回用大家好瞧个新鲜,不伦不类,让尚老板您笑话了。” 他这么一说,尚玉楼倒是也信了几分,现如今虽然流行新式戏剧,但和京剧这么结合的还真没有,像是个外行干的。但即便这样,尚玉楼也老大不高兴:“那你就没想过,万一砸了场子哪?” 谢璟笑道:“那日是白家堂会,又是寿宴,岂不说那些小孩儿是二少爷养着的,就算不是,白家在青河还有几分薄面,不会有人传话。” 尚玉楼端了盏茶水拿盖子挡了茶叶沫,冷哼道:“是,这帮小子们命好,出事儿都有人兜着,我自是高攀不起。” 谢璟摇头:“尚老板,我这次来不是来同您赔不是,而是来给您送人。” “谁?” “唱《白猿献寿》的那十一个小孩儿,全都给您。” “你拿我逗乐是不是,他们不是府里二少爷养的吗?” “二少爷只养了一个月,之前的事儿,我还未来得及同您提起。” 谢璟把破庙大火之事讲给尚玉楼听,待讲得程班主就地正法,白家暂时收留了那些孩子,尚玉楼神情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谢璟道:“这是青河大案,尚老板若是不信,可以出门随便找人问一问,我不敢跟您说一字假话。九爷和二少爷心善,但他们打小儿就练戏,也只会这个,我只能尽可能帮帮他们,所以才在您的台上闹了这么一出。”谢璟同他施礼,深鞠一躬又沉声道:“尚老板,之前是我对不住了。” 尚玉楼方才还有几分懊悔,但听谢璟这么一说又乐了:“合着你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了,变着法儿地让我给他们做配哪?” 谢璟道:“这些孩子们年幼,如果您这里不收,我总要替他们另做打算。” 即便是尚玉楼不收,借着这出金猴献瑞,这帮孩子们沾沾尚玉楼的名气和白家的好运,以后也能搏个出路。 这么摊开说,尚玉楼反而不生气了。 尚老板叹道:“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好命,大伙谁没吃过苦呢,你既然这般磊落,那我也同你说声抱歉,我不知道他们过去还有这般遭遇。” 谢璟站在那等他回话。 尚玉楼道:“敢问这是九爷的意思,还是二少爷的意思?” 谢璟道:“九爷让我帮他们寻个好去处。” 尚玉楼沉吟片刻,放下茶杯道:“也罢,既是九爷抬举,那我就破例收下他们,只是玉成班也不是什么享福的去处,我有两个要求,一是立字为据,从此他们与白家无关,我也好放心教导,二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谢璟道:“尚老板但说无妨,若在我能力之内一定替您解忧。” 尚玉楼馋他这幅嗓子和身段不是一日两日,但又怕吓跑了人,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只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反正你先写下来,我一定不会让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了,也与白家无关,只是我们私下的交情。” 谢璟想了片刻,点头应了。 尚玉楼是个豪爽人,当即让人拿了纸笔来写了契纸,上书“自愿投在玉成社学习,七年期满,期间所进银钱伹归师傅收用”云云,尚玉楼这边写好,递给谢璟看了,道:“这帮孩子们已打了基础,只是尚不牢固,再加上他们这出‘金猴献瑞’确实有几分彩头,因此减了三年,只按七年算,若你看着还成就让他们过来签字画押。” 谢璟跟他道谢,喊了那帮孩子们过来按了手印。 孩子们还小,知道自己以后要跟着一位有名的师傅学艺,眼睛里都带着光,透着希望。 谢璟等他们全部按好手印,对他们道:“去,从今天开始,就跟着尚大家,好生学习,不可懈怠。” 小糖站在最前头,他带头跟谢璟磕了一个头,其余小孩们也跟着学,也不等谢璟反应过来纷纷跑了。谢管事不让他们磕头,最多只鞠躬,可他们觉得不够——胸腔里一股热血在涌动,那是找到活路的高兴劲儿,他们感激谢管事,但现在什么也拿不出,只能这样才可表达万一。 尚玉楼笑道:“这帮小猴儿倒是懂事,还算有心。” &amp;lt; br&amp;gt; 谢璟也笑了一声,转身对他道:“尚老板可知道他们在白府也有个诨号?” “哦,叫什么?” “五小福,六六顺。”谢璟一本正经编给他听,“因为他们十一人遇事逢凶化吉,进了白府接触者也多有好事发生,尤其是前两日的《白猿献寿》,想必尚老板也见到了。” 尚玉楼眼睛果然亮起来。 谢璟心道,稳了。 省府名角儿尚玉楼,平生有两大嗜好。 一是出奇抠门,二是爱求好运。 也不是那种信仰什么,而是喜欢观察香烛烛花儿,或者抄写福纸,还在戏班里养风水鱼,一天早晚都拜拜,要出远门也要请人龟甲占卜一番算出个好时辰——去是一定要去的,毕竟出门接活儿是为了挣钱。 留下尚玉楼自己在剧院琢磨“五小福”“六六顺”的好彩头,谢璟回了东院。 东院。 黄明游正托着那只小石虎在同九爷说话,瞧见谢璟进来,忙招手让他来:“小谢来的正好,来来,我这两日终于找到这石虎的出处!你瞧这处,像不像星斗?” 谢璟伸手接过,托在手心左右看了黄明游指着的花纹,石虎有些粗糙,若不是黄先生指出,他还以为是之前在小佛里的磨损,“先生,这是什么?” “依我看,这是一副星图,又或许是半幅,石虎应当是和旁的凑成一对,才可看到全貌。”黄明游点点他手心那只小石虎,拿它背上的花纹印记比做星斗,念了几处,但谢璟对此不懂,一脸茫然。 白容久开口解释道:“先生说的是西方星宿,方位所指,应为蓉城。” 谢璟:“蓉城?” 黄明游哈哈一笑:“对,就是蓉城!我就说瞧着这石虎眼熟,原来是它!”他摸了摸唇上细长两撇胡子,念道:“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下蓉城府。” 谢璟不懂:“先生,这是?” “是‘寻银诀’。” 黄明游心满意足,像是破了一个谜,笑眯眯道:“你不识得也正常,这是彭山流传数百年的一句童谣,说的是张献忠沉银的事儿。此人当年带兵攻入蜀地抢得无数宝物,彭山江口激战,张献忠溃不成军,和部分官兵逃回蓉城府,而满载金银的船只却因战乱沉入江中。也有人说他是有意沉宝,将蜀府金银铸饼,藏匿江腹,若有人能解开石龙石虎之谜,便可取得宝物。要不是寿宴上唱的那段,我也没能想起来,巧了,那天刚好唱的就是西川,当年张献忠曾改蓉城为西京,真是天意……” 谢璟看看自己手心那只丑巴巴的石头小老虎,不太相信:“先生你是说,它身上的星图就是藏宝图?” 这藏宝图也未免太过简陋,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黄明游道:“岷江有宝物,确有其事,《彭山县志》记载‘乾隆五十九年当地官员曾上奏,渔者所得刀鞘一具’,有案可查。但两百年间想找寻宝物的人那可多了去了,民间藏宝图一说众多,能找到的人,至今还没影儿呢!” 他坐下喝了一杯茶,心里舒坦极了,见谢璟还在看那石虎,劝了两句:“小谢,你可别跟那帮人一样,去找什么劳什子宝物,我跟你说,岷江风高浪急,水又深,除非你请了天兵天将来截断江流,挖空河道淤泥才可找见,这岷江那么长,河道里的淤泥两百多年来得多厚?咱可不犯那份儿傻啊。” 谢璟笑笑,道:“先生放心,我不去。” 他留在九爷身边就已心满意足,银钱再多,也买不到这些。 九爷招手让谢璟过来,问道:“璟儿,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在蓉城?或许是族中长辈传给你的也未可知。” 谢璟想了片刻,迟疑摇头:“我也不知道,姥姥没同我说过。” 九爷:“你想找吗?” 谢璟摇头。 寇姥姥说过,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既然没有人惦记他,那再找寻过往已毫无意义。 九爷退下手上的一串赤血珊瑚珠,套在他手上,抬手揉了谢璟脑袋一把:“拿去玩儿,那帮孩子的事处理的好,爷赏你的。” 谢璟手腕细,缠了三四圈还有一截宽松,一旁的黄明游眼馋地不行,问道:“小谢,你戴是不是大?让我帮你改改,取下几颗你戴着刚好!” 谢璟拿手捂着,往上推了推藏在袖口里,看都不给黄先生看了,跑出去泡茶。 黄先生叉腰站在那嚷嚷:“你这小财迷,我又不多要,不过拿你一两颗珊瑚珠而已……小谢,你要去岷江河里寻宝,你那石虎背上的星图还要不要我帮你看啦?” 谢璟权当没听到,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手腕上珊瑚手串碰撞发出碎响,谢璟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眼睛微微弯起。 岷江河里的暂且别惦记了,他有一个小箱子,里头放着的那些“宝物”已快攒满整箱——那都是九爷平日里给他的,别说星图,万金不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吵架 七月末, 尚玉楼把那些孩子们带走,离开了青河县。 东院恢复如常,九爷依旧坐镇青河。 白家大少爷白明哲在青河县城和黑河两处奔波忙碌, 黑河酒厂得了那笔天价订单, 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工厂里一切事无巨细全都跑来跟九爷汇报一声, 等瞧见九爷点头了, 这才交代下去,兢兢业业,生怕做错了一丁点儿。 白容久坐在那喝茶看书,瞧见白明哲过来,提点道:“你是黑河商号的大掌柜,那边有什么事,你只管放开了做就是了,这让别人瞧见还以为你是个传话的伙计,有损颜面。你做事妥帖,我一向放心, 加之来回往返太过辛苦,以后不必如此。” 白明哲站在一旁笑道:“我倒是想当您身边的一个小伙计, 跟着学上一年,胜读十年书哪。” 白容久听到他这么说,忽然想起来问道:“说起读书, 我听说族学里这两天闹了点事?” 白明哲略微犹豫,很快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孩子们闹着玩儿呢,您不必挂心,总归是我家老二不懂事, 和另一家的小子拌了几句嘴,两边推搡几下,已经让先生都罚了。” 九爷手里的书放下,微微皱眉:“既然是小孩儿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白明哲答应一声,正准备要走,就听见九爷道:“璟儿,你去趟族学,替我盯着点,若是有读书无用的只管赶出去。” 白明哲停住脚步,回转身欲言又止。 九爷淡声道:“省府今日来信,要在年底挑几个孩子送去北平学习一段时间,多则一年,少则三五月,已在北平找了一位洋人传教士来专门教习英文,待他们学会便送去留洋,一切费用俱从公中出。” 白明哲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现下出国并不是有钱即可,还需要已经留洋那些先生写推荐信,要想铺好这条路子并非那么简单。省府白家老太爷是当年第一批留洋学生,本家府上也和他们青河大不相同,本家人脉之广,上到北平总理衙门,下到水路河道两江把头,无一不结交密切,旁人家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如今省府本家让了出来,竟然还有几个名额落在他们青河族学,这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白明哲此刻高兴地顾不了其他,亲自带着谢璟去族学。 路上的时候,白明哲瞧着左右无人,低声同谢璟说道:“小谢,你跟在九爷身边也有段日子了,我也不瞒你,族学里的事儿闹的是有点大,但都是些孩子气的话,说的不规矩,我怕扰了九爷清静,没跟他说……你要是听到了,也不用全信,左右都是些十来岁孩子,嘴上没把门的。” 谢璟应了一声。 白明哲又关切问道:“留洋的事儿,你听九爷说起过没有?有没有什么准则,比如族学里考试,或者要先生写些评语推荐?” 谢璟道:“今天一早才拿到信,九爷也没多说什么,不过我听着像是到了北平还要再筛选,去年选了一些人去,有两个英文一直跟不上,今年秋天不能和其他人一同乘轮船走,要再学一年。” 白明哲惊讶道:“头一年不行,不赶回来,还有一年的机会?” 谢璟点头:“是,不过听说若再不会,就不行了。” 白明哲道:“那可不是,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呢,哪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等着呀!”他说完感慨,“要不是省府本家的老太爷当年留洋有些根基,咱们也攀不上这样的好事,说起来,九爷幼时也曾跟着老太爷在英国待过几年,刚回来的时候说话都夹着洋文,小半年才改过来,现如今也是一口官话呢。” 谢璟笑了一声,点头说是。 九爷的老师个个都厉害,其中以黄明游和九爷最为亲近,也是因为黄先生当年亲自带了九爷读书,一口北平官话也是跟着先生所学。 族学。 白明哲送了谢璟过去,打了招呼讲明是送来监督的,又喜滋滋地去找教习老师说留洋这件好事去了。 谢璟自己进了学堂,也没跟其他人讲什么,他之前来这里念过几天书,座椅还在。 先生不在,正在课间休息,教室里乱哄哄的,不时有人起身追逐打闹,一群皮小子没有半刻安静的时候。 谢璟脚步轻,进来之后瞧见自己之前的位置有人坐了,就另找了一处空着的坐下,但没过一会就有人瞧见了跑去告诉了白明禹。白明禹倒是兴冲冲的,三两步跑来凑到他跟前,一屁股坐到谢璟书桌上:“嗳,小谢,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玩?” 谢璟抬头看他,还未等开口,就瞧见白明禹弯腰凑过来举着手在他耳边小声说悄悄话:“这里可没意思了,旁先生下午念书,不到半炷香时间自己就打瞌睡,等先生睡着了咱们就偷溜出去怎么样?去剧院包厢听戏,那边新来的厨子,做的糕点特好吃,我上回就想着给你带回来尝尝,花生酥,吃过没?” 谢璟摇头:“我不去。” 白明禹奇怪道:“为什么不去啊,不喜欢吃花生酥对不对,那咱们去吃羊肉锅子?” “我来这里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啊?” “……我来看你们上学。” 白明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啧了一声:“你这也太不合群了,谁家上学上一整日的?” 谢璟脾气好,顺着他道:“二少爷说的是,不过我就想留下看看,之前没机会来学堂念书,想多听听先生教诲。” 白明禹想了片刻,道:“那好吧,我也不去了,我跟你一块听课。” 他还是少年心性,得了一个玩伴开心极了,让那帮小弟给自己把书桌搬过来,和谢璟做了同桌,大方地分了书给谢璟看,没一会就一口一个“小谢”的喊他,亲昵极了。 上课钟敲响,先生还未来,班里依旧吵闹笑声一片。 前头坐着的一个十四五岁少年忽然站起身,猛地一拍桌呵斥道:“还有完没完了!你们来族学整日打闹,不好生学习,也要吵得别人学不下去吗!” 白明禹被吓了一跳,立刻还击:“先生还没来,你吼什么!” 那个学生回头看了白明禹,抿着唇脸上挂了薄怒:“你们白家的人也太为所欲为了吧,即便这是你家开的族学,也不应这般横行霸道,毫不讲理。” 白明禹恼了,站起身骂道:“你说谁不讲理,你给小爷站出来,把话讲清楚喽!” “说你,白明禹!”那学生倒是丝毫不怕,即便身板薄弱但依旧挺直了腰杆,瞧向白明禹的时候一双眼睛明亮愤怒,“你在学堂里带人逃课肆意游玩也就罢了,不爱学习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但你不能因为几句口角就打伤同学!” 白明禹愣了下,一脸茫然:“我打谁了我?” “你打了我表弟李继武!” “李继武是谁?” “……你不要欺人太甚!” 白明禹是真的不记得这个人,族学里分了三班,上百号人呢,他也不能每个都熟啊。倒是眼前跟他呛声的这人他认识,是族学里成绩最好的一个人,名叫王敬秋,也是他大哥成日里挂在最边上的别人家孩子——只要发了成绩,他爹和大哥就能把这人念叨上一天,他大哥还行,只念叨,他爹就不一样了,说急眼了还拿巴掌打他后脑勺。 白家族学和其他家有所不同,族学门前庭院里立了方柱,上面刻了历年成绩最优人的名字,之前一排清一色的都姓白,后头才轮到其他家的孩子落在二、三等位。而到了白明禹读书的这两年,也赶上王敬秋这么一个擅读书的人,一连刻了几年“王敬秋”三字于榜首。 白明禹为此没少挨训。 但考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白明禹在家听了太多夸奖王敬秋的话,加上这人又太过古板,说一不二的,他也就敬而远之,尽量减少接触。 王敬秋也对白府这位二少爷敬谢不敏,但事出有因,他咽不下这口气,首先发难。 白明禹道:“小爷哪次打人没认过,你那个什么表弟我没打过,少把账赖在我身上,甭管伤得多重,不赔钱啊!” 王敬秋怒道:“谁让你赔钱,我要你去赔礼道歉!” 白明禹不耐烦道:“做梦吧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说了几遍没打过,别蹬鼻子上脸啊!” “你前几日还和他在学堂吵架,全班同学都可作证,”王敬秋气得胸口起伏,但他目光扫到哪里,其他学生都在回避,压根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一句。王敬秋咬牙道:“他们怕你,我不怕,今日我只求一句公道,三日前是不是你和李继武吵架,推翻了他的书桌,还威胁要打他?” 白明禹这几天没怎么惹事,唯一算得上小闹一回的就是推翻书桌那事,模糊记起一些,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原来那孙子是你表弟。” 王敬秋道:“那你是承认,之后哄骗他去了东郊小巷将他毒打一顿了?” 白明禹道:“别瞎说啊,少爷没干这事,你问其他人,我这几天都蹲在剧院吃糖糕和羊肉锅子,压根就没去过东郊。” 周围几人纷纷附和,别的不好说,但逃学这事可是他们集体活动,羊肉锅子都吃了三回了。街口饭馆里新请来一位马师傅,专门切羊肉的,肉片薄如纸,肥瘦相间,下到铜锅里去滚上一圈儿就已熟透,沾上满满的麻酱汁儿佐料,忒香。 就是天热,闷着吃了一头汗。 王敬秋听见周围人左一句右一句帮着白明禹说话,脸都气得涨红,摔了袖子道:“你们一伙的,他们当然帮你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王敬秋(握拳):你们一伙的,他们全都帮你说话! 白明禹:瞎说,你自己人缘差咋不反省一下啊? 王敬秋:??? ———————————— 还有几章“黑河商号”副本就要结束啦,小谢要和九爷换地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血封酒海 白明禹最不耐烦这样的, 撸着袖子就要上去,谢璟拦他:“别在学堂闹事。” 白明禹瞪着前头的人,头也不回:“知道, 我就是去同他讲讲理!” 他这么说, 袖子都没放下来,谢璟也不敢让他过去, 正好先生抱着书进来, 好歹是先把人按住坐下了,两边没闹起来。 这位老先生讲课和白明禹说的一般,枯燥无趣,果然半堂课之后先生自己睡着了。 白明禹在教室坐不住,抬头瞧见最前面一排埋头用功念书的王敬秋更是心烦,低声问了谢璟:“嗳,你走不走?我可不在这待了啊。” 谢璟略想一下,跟着他一同出去。 白明禹眼不见为净,出来族学心里稍微痛快了那么一点。 谢璟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问他:“二少爷前几天怎么跟人闹起来了?” 白明禹撇嘴:“瞧他不顺眼呗。” 谢璟笑道:“这也难得, 你以前从不在院子外头乱撒气,一定是那人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惹到你了对不对?” 白明禹听他这么说心气儿顺了不少,跟谢璟勾肩搭背走在一处,“我就知道你跟我好, 换了旁人我都不告诉他,”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有人找我麻烦,起初我以为是无心的, 可这次数多了,我又不傻,逮着一个问上几句就问出来了呀!”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寿礼闹的。”白明禹道:“前些日子九爷不是当众送了寿礼,那帮人被那十五万坛子酒水的订单给馋得转了圈,自己咬不到肉,就在家里乱嚼舌头,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儿子,自己家里头瞎说就算了,还敢跑到学堂当我面儿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谢璟冷了脸:“那人说九爷了?” 白明禹摇头:“那倒没有,给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说我大嫂方玉柔。” 白明禹和那个方继武的私仇说起来也简单。 方继武说起来,还和白家沾着亲戚。 黑河方家有独门酿酒手艺,方家老爷早年留洋归来,又改良了家中秘方,也不管族里那些陈旧迂腐的规矩,愣是把一腔心血创建而成的酒厂和秘方都交给了女儿方玉柔。等到女儿结婚嫁入白家,白方两家更是亲如一家,一起兴办酒厂,把生意越做越大,省府白九爷来之前,他们已在黑河建成三家酒厂,规模在当地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方老爷不在乎旧式规矩,只娶一妻,财产尽数传给独女方玉柔。这方玉柔也争气,加上白家也开明支持她做女掌柜,她在黑河酒厂和丈夫白明哲夫唱妇随,一个管理生产,一个推销运输,生意做得十分好。 黑河酒厂盈利颇丰,让方家族里其他人看得眼热,如今更是不得了,十五万坛酒水的订单一出,眼热就变成了明晃晃的嫉妒。 这其中,以方老爷的弟弟方吉安为最。 方吉安此人正是方继武的父亲,他和方老爷是亲兄弟俩,虽说分家之后自己也有个酿酒小作坊,但和黑河酒厂是远没法比的,他早些年也被族里的长辈蛊惑过一次,曾经抱着儿子打算送去大哥家中——大哥家只有一个女儿,而他却有三个儿子,这还是特意精挑细选之后,选中了方继武这个最聪明伶俐的让大哥收养。他觉得这是一份好事,大哥百年之后也有人处理丧事,而且娘家也算是有人了,以后方玉柔受了什么委屈,还有个兄弟能帮她出头。 但孩子送去一天,当天晚上就被送回来了。 方老爷发了话,说他攒下的这些不用旁人惦记,已写了字据,打他这辈儿起男女都一样,家产尽数给了闺女方玉柔。 方吉安臊地满脸通红,又恼又怒,也有过几年不上门的时候。 但慢慢的孩子们长大了,花销也多,他就一个小作坊养家实在辛苦,诸多事宜仰仗大哥,方老爷那边顾念他是胞弟给了点儿照顾,两家好歹是慢慢开始走动了。 眼瞅着过了几天好日子,方吉安去给白家老爷拜寿的时候,冷不丁瞧见那位九爷送的三份贺礼,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了。 他心里不舒坦,在家里没少喝闷酒说丧气话,直念叨当年分家偏心,把酿酒的秘方尽数给了长子,他什么都没落下,如今全便宜了外人。 说的多了,他家里的孩子就信了,跑去学堂嚼舌头。 白明禹道:“这方家孩子忒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气儿生了七八个,嚼舌头那几个年纪小,拎起来都没我肩膀高。” “没动手打人吧?” “没啊,你是知道的,我大哥给我定了规矩,不能打年纪比我小的,那一帮里也就方继武跟我一般大,我就过去骂了两句把他书桌掀了。” “那方继武……” “没打,小爷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他。那人跟王敬秋一样,一对儿小白脸兄弟,瘦的竹竿一样,整天只知道念书。”白明禹嘁了一声,不屑道:“而且我大嫂也嘱咐了,让我在族学多照应他们点,这也就我大嫂发话,换了旁人我早上手打一顿了!方家那帮子亲戚当初还是托了我大嫂的关系才能进族学呢,吃里扒外的东西。” 谢璟想了想,又问:“方继武这人怎么样?” 白明禹虽然霸道了些,但讲话也公平,皱眉道:“跟王敬秋差不多吧,读书挺好,书呆子一个,平日里话都没半句。”二少爷老大不情愿,但还是拖长了音道,“我打问过了,这回嚼舌头里的人没他,可那都是他弟弟妹妹,我掀翻他一张桌子也不亏吧?” 谢璟抬眼看他。 白明禹脸拉的长:“甭想让我去低头啊。” 谢璟摇摇头:“我是觉得这事儿蹊跷,解铃还须系铃人,麻烦二少爷帮我解惑。” 东郊巷口,茶楼。 谢璟要了二楼靠窗的包间,正用手撑开一条窗缝往外看。 白明禹坐在一旁喝茶吃瓜子,他耐性不好,坐了一阵就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凑到谢璟旁边一边顺着他视线往外看一边问道:“嗳,小谢,看了半天了,瞧出什么没有?” 谢璟摇头,没吭声。 白明禹挨着他坐下,托腮问道:“你刚不说要找出打方继武的元凶吗?” 谢璟道:“快了。” “他还能自己蹦出来不成?” “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我让人在学堂放话出去,就说你带了东院的人晚些时候来东郊查看,要给方家一个交代。那些人在这条巷子里打了方继武,听到之后肯定会再来瞧瞧漏下什么痕迹。” 白明禹哦了一声,很快又道:“这方继武也是笨蛋,怎么挨了打也不知道看清楚?” “套了麻袋,自然认不出是谁。” 白明禹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跟茶楼老板要了一只麻袋,捆在自己腰上,谢璟看他一眼,并未多言。 白明禹主动开口道:“我可不是为了打人啊,我是怕那人到时候跑了,咱们不能白守半天。” 半天没等到谢璟回话,二少爷又拿脚去踩人家新鞋。 谢璟看着窗户那,脚底却跟长了眼睛似的不等他碰到就躲开,低声道:“二少爷自重。” 白明禹乐了:“你怎么和大姑娘似的,碰一下都不行。” 谢璟没搭理他,过了片刻,忽然低声道:“来了。” 白明禹正在一旁抛瓜子接着吃,听到他说,站起来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楼下跑。谢璟紧随其后,但白明禹爆发力太强,硬生生把谢璟抛在后头,一马当先冲过去,跑到的时候那人还在巷子里猫腰低头翻找什么,白明禹上去就给他套了个口袋,拿绳子捆了两圈推倒在地,先踢一脚解恨! 那人吃痛,嗷了一声,听着也是学生声音:“你,你是谁!” “我姓祖,是你祖宗——!” “□□朗朗乾坤,你怎可……哎哟!我、我是青河白家的人,你快放了我!” 对方连喊几声,白明禹瞧着谢璟过来,把人带麻袋一起拽起,推搡到墙角掀开一角看了,里头是一个被打得乌眼青的十来岁男学生。 谢璟认不出,转头去问白明禹。 二少爷脸都黑了,推了对方一把,将人撞在墙壁上叱骂道:“原来是你害小爷受冤枉,今儿先打你一顿,再捆了你去族学!打了人不敢认,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呸!” 对方一个劲儿求饶,被白明禹骂了一通,蔫儿头耷拉脑袋的站在那承认了打人的事,小声解释道:“谁让方家说的那么难听,那个方继武,他家里人也不知多少腌臜话,弄得一帮孩子来族学嚼舌,我们也是实在气不过,这才动了手。” “方继武说难听话了没?” “……那倒没有。” “那你打他做甚!” “二哥你说的,不让我们打年纪小的,他家那些孩子都小,也就方继武跟咱们一般大。” 白明禹踹他一脚,骂道:“少废话,还有谁打了?” 那少年又说了两个人名,还在愤愤不平:“二哥,这次真的是方家太过分了,嘴上都没把门的,也不知道方吉安在家里灌了多少黄汤,教的孩子都这般无知蛮横!” 白明禹骂他:“他老子的事儿,你找儿子做啥!一码归一码,他们嘴碎,教训一下就得了,你打方继武干什么!”说着不解恨,给了对方脑袋一巴掌,对方躲了一下哼哼一句,白明禹都给气乐了:“这值得生什么气,让他们老子跟我老子比去,实在不行让他们老子跟我大哥比呀,比不过在那说个什么劲儿!” 那人抬头看看白明禹,小心问道:“二哥,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白明禹道:“放屁,你们惹的祸,自己去跟人道歉去。” 那人还想说什么,白明禹一抬脚,立刻吓得跑了,连麻袋都没来得及摘下来,顶着跑得飞快。 东郊一带人员混杂,谢璟瞧着天色不早,没多停留,带着白明禹乘车回府。 路上白明禹闷闷不乐,谢璟开导了几句,二少爷只叹气:“其实也不全是家里大人的事,小谢你不懂,这族学里水深着了,那个方继武倒是没什么,主要是王敬秋。” 谢璟:“王敬秋怎么了?” “他打从入学之后,就没考过第二,年年都是榜首,名字刻了一溜儿。”白明禹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架,得起冲突。” 谢璟咳了一声:“那二少爷没想什么法子?” “想了啊!我叫了好些人来,天天儿监督他们学习,就这么盯了俩月,也没追上王敬秋。”白明禹恨铁不成钢道,“他们太没用了。” 谢璟:“……” 送下白二,谢璟回了东院。 晚上九爷留了他吃饭,谢璟听爷问起,就说了今天的遭遇。 九爷听了之后,倒是没说什么,拿匕首切了一块烤肉放在谢璟盘中,道:“黑河新送来的鹿肉,刚烤好,趁热吃。” 谢璟嚼着吃了一口,问道:“爷,接下来怎么做?” 九爷嘴角微微扬起,拿匕首切了薄薄一片烤肉放在唇边吃了,道:“你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做。若这些事都做不好,怎么做谢管事?” 谢璟耳尖红了下,解释道:“那是大家逗我玩儿,胡乱喊的,不作数。” 九爷道:“从今天起不是了,我跟账房打了招呼,给你月银涨了十块,跟院子里其他管事一样。” 谢璟有点惊讶,九爷最瞧不得他这般表情,像是被宠地措不及防的小奶狗,越发想多疼疼他。 晚饭后九爷吩咐小厨房,拿了两条鹿腿,让谢璟带回去,给黄明游和寇姥姥那边各一份。 鹿腿沉,张虎威亲自送了谢璟一趟。 谢璟看了一眼,有些疑惑道:“怎么又吃鹿肉,是进林子打的吗?” 张虎威笑道:“不是,是黑河酒厂送来的。” 谢璟仔细想了片刻:“酒厂没有养鹿吧?” 张虎威道:“我也是这两天跟着九爷去黑河那边才知道,那位方玉柔可真不简单,方家酿酒的秘方儿我没瞧见,但只外头存酒的酒海就讲究十足,那酒海有一人高,全都是血料木质酒海——这血封酒海,使的都是梅花鹿血浆,因此酒厂进了一批鹿,这一阵子都有好些新鲜鹿肉吃了。” 谢璟头一次听闻酿酒的事,心里有些向往,听了一阵又叹道:“我也想去,可惜还有别的差事。” 张虎威劝慰他道:“你好好在青河做事,一样,九爷那日还跟黄先生说起你。” 谢璟耳朵竖起来一点,装作不经意问道:“哦,说我什么?” “夸你好呗,能文能武的,九爷说了,让你忙完手头这件事就跟我学枪。”张虎威看着他带了几分郑重,“小谢,以后要是我外出有事,九爷的安危就交给你。” “我一定好好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选人 黑河酒厂接了数量庞大订单, 又严格按照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血料木制酒海贮藏——用的全是清一色的鹿血配料封糊,没搀一点儿猪血浆。鹿血与酒接触, 形成一种半透明膜状的保护层, 可使酒水减少异香杂味,这样酿过存好的酒, 酒香更醇厚、绵柔, 时间越长,风味越好。这也是黑河酒厂之所以连开三家,屹立不倒的原因,是方家最拿手的酿酒绝活儿之一。 有些小酿酒厂虽也琢磨着用鹿血浆,但终究是舍不得,只做了小罐容器贮藏,且这种工艺手法十分反锁,稍有不慎就会因血料配方和封糊方法不当而产生腥臭异味,没存好不说,还浪费了一整罐的上好白酒。有些人家试了几次, 也就不敢轻易再尝试下去了。 白家经商重信誉,舍得下本钱, 黑河酒厂那边进的梅花鹿厂子里放血之后还有大批鹿肉,酒厂吃不了,大部分运了回来, 挑拣了最好的先给东院送去,其余各家也分到不少。 族学里一帮半大小子,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最躁动的时候,吃多了鹿肉要么上火冒额头两颗痘痘, 要么就打闹,还有的懂事早些的,偷偷摸摸拿了小册子来给其他同学偷着看。 白明禹被平日相熟的几个同学拉过去看“好东西”,瞧着那几页线条粗糙的小人画,不高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家里还有比这更大的,画得还好!” 那几个同学刚开眼界,听得他说眼睛都亮了:“二哥,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说,在哪在哪,也带咱们去开开眼!” “是跟咱们这一样……的吗?”另一人也问,把中间几个字压低了声音,嘿嘿一笑。 白明禹坐在书桌上,拿过他们的册子翻了几下,“也不太一样,画了翅膀,头发黄的卷的,手里捧着玉净瓶,哦,还会飞,就在我家小花厅那西洋瓶子上画着了,一大群呢,上回你们不是还见了?”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有一个挠挠头道:“二哥,那不一样,您说的那是小孩,我们这可不是小孩看的。” 白明禹道:“有什么不一样,不都光屁股。”他翻几下扔回去,“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嗳,你们上次赢的‘镇西大将军’还在不在?翅膀养好没有,我今日新得了一只上好的蛐蛐儿,等放学去斗一斗,谁都别跑啊!” 那几人都答应下来。 这边正说着,教室门口又来了一位,脸上额角还带着一点轻伤,嘴边破了皮,抱着书包布袋走进来。 白明禹瞧见他,抬脚踢了身边一个人,唬着脸道:“去,跟他说声对不起。” 旁边那位白家子弟有点委屈:“我昨儿去过了,还是我爹和我一起去的呢,提了好些东西。二哥你不知道,方家把礼物都留下,把我和我爹都骂了一顿。” 白明禹瞪眼:“活该,你这还欠我一顿骂呢,你打了人,好歹说清楚呀,昨儿早上王敬秋骂我那一顿,真该一字不差说给你听一遍!” 小霸王发了话,学堂里没人敢不听,只能磨磨蹭蹭过去当众再道了歉,鞠躬行了大礼才算完。 方继武话很少,抿着唇只点点头,倒是一旁的王敬秋还有些愤愤。 白明禹特意瞧着王敬秋也听见了,远远喊那白家小子道:“他听见没有啊?再大声点!” 白家那学生只能再提高声音,一连道歉三遍,王敬秋坐在一旁捧着书看不下去,起身冲白明禹这边双手交叠鞠了一躬,硬邦邦道:“昨日是我的错。” 待他这般,白明禹才让那人不再站着唱礼,回了座椅上。 白明禹心里得意,坐回位子上又用胳膊碰碰谢璟,问他道:“刚才瞧见没有,少爷在学堂威风吧?你放心,以后跟着我,包你这两年日子过得快活。” 趴在课桌上补眠的人动了动,微微侧脸,眯着眼睛看他,尚未睡醒。 白明禹啧啧称奇:“小谢,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平时不都特别精神吗,怎么今儿一来学堂就犯困,你昨天晚上干吗去了?” “……没做什么。” “少来,你昨天晚上在东院轮值吧,我听说马房那边跑进来两只花里胡哨的大锦鸡,你瞧见没,它尾巴毛长不长,真有金色的吗,好不好看?” 谢璟眯着眼反应了一会,看向他道:“还行,就是有点呱噪。” 白明禹脑子今天格外好使,撸袖子去挠他痒痒肉:“嘿,你还戏弄起少爷来了!” 谢璟肋下怕痒,微微皱眉,按住他手:“别闹。” 白明禹很少见他笑,意犹未尽:“小谢,你就该多笑笑,这样才好看,平时你站我跟前的时候,我都觉得像见了九爷爷,你俩快一个样儿了。” 谢璟顿了下,问道:“什么样?” 白明禹:“绷着脸呗,明明也没多大岁数,见天儿的端着多累啊。依我说,都是磕头磕老的,下回我见了就问好,不磕头了。” 谢璟想了一阵,也不记得九爷有过什么活泼的时候,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这人很忙,忙碌起来曾经三天未闭眼休息,每日都有不同的人和事来找到他跟前,他处理完了,就又有了新的事要办。 唯一比较清闲的时候,可能就是私下无人,只他们两个的时候。 那会儿人人都说九爷是白家这一辈里拔尖的人物,但惟独只有“谢璟”这么一个缺点,九爷不顾其他人的劝阻,留他在身边,对外头的流言一概不理。旁人都以为是九爷怜爱谢璟,但日子相处久了,谢璟却觉得自己想对九爷好,想多陪在他身边,替他解忧——这个人太好了,方方面面替所有人想得周到,却从未多考虑过自己。 谢璟是九爷唯一出格的事。 也是九爷给自己留的一处喘息之地。 白明禹喊他两声,待谢璟回神,有些小心问道:“怎么,我说错话了是不是?” 谢璟摇头,笑道:“没有,你说的很对,不过我不会放松,以后得学。” 这活儿白明禹太懂了,他恨不得手把手教小谢偷懒。 但是先生今日突然加了新课程,让跟着老师学习英文,又吩咐安排了各学科考试,一时间族学开始忙碌起来。 谢璟是来督学,并不用跟着一起考试,不过先生发了卷子,也跟着一起写了下。会的就提笔写好,不会的就空着,试卷最后也没交给老师,而是带回了东院。 他的功课一直都是九爷手把手教的,试卷带回去,也是由九爷批阅。 白容久把人叫到身边,同一张宽大红松木书桌上教他读书写字,谢璟听话,九爷教的他都认真背诵,再写上两遍。 有两个字写的不好,白容久握着他手重复笔划,两人靠着近,谢璟觉得鼻尖又开始痒痒。 九爷感到他手想挣脱,奇怪道:“怎么了?” 谢璟躲开两步,却是打了一个喷嚏,手指揉揉,万幸没再流鼻血。 九爷笑道:“冷着了?我听说你早上在学堂打瞌睡,下回搭个外套,早上还是有些凉。” 谢璟脸上发烫,挠了两下道:“也没睡多久,就趴了一下。”他手指尖动了动,忽然不知道放在那里合适,握着笔道:“爷,我自己写。” 九爷让开点位置,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慢慢写,这是他带的第一个小孩,也是唯一的学生,难得遇到这么聪明伶俐的,教起来也颇有乐趣。 谢璟写了几个字,又听见九爷问话:“这几天在族学如何,心里有什么人选没有?” 谢璟先说了王敬秋,又点了白家几个子弟的名字,九爷又笑:“怎么没季良,我当你同他玩的最好,会先选他。” 谢璟摇头:“二少爷性子太急,不适合读书,倒是适合做买卖。” 九爷道:“我也这么想,他有几分小聪明,我想这里酒厂的事忙完了,就带他去省府。” 谢璟垂眼写字,手上稳稳的未见任何变动,这和过去九爷的选择一样。 外头有人打帘子进来,递了一份名单,是族学送来的最新的成绩,各个学生都记录在册。 九爷翻了几下,和谢璟说的基本一致,前五人名字都在谢璟话里。只是前头排在第一的却不是王敬秋,而是一位白家子弟。 谢璟也瞧了一眼,视线落在英文那一项,不过刚开始学,就已展现出差异。 榜首那位白家子弟,之前不过成绩在中等偏上,但因为加了英文,一跃成为榜首,想是在家中曾经学过一些,因此进步十分之快。这是王敬秋等人望尘莫及的,先天家庭条件,并不是勤奋一条路可以追上。 九爷见他看,就问道:“我瞧你今天也空了不少,想学英文?我可以教你。” 谢璟略想一下,摇头道:“爷,我想跟张叔学些拳脚功夫。” 九爷点头应了,放他去院子里。 张虎威早就等在那边,他一直都想让谢璟跟自己学些东西,此刻真收了谢璟这个徒弟,反而高兴地不知道从哪里教起才好,搓搓手问道:“小谢,你想学啥?” 谢璟换了一身短打,活动了一下,道:“张叔一身好本领,我什么都想学,不过贪多嚼不烂,咱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张虎威点头,喜滋滋道:“好!” 张虎威没自己上,他手劲儿大,怕伤着谢璟,叫了两个略矮一些的徒弟过来,这两人和谢璟身形相仿,倒是正好可以陪着练习。 张虎威也不是什么正统出身,只是做了十几年贴身护卫,都是搏命的功夫,全凭实践习得。他身上有多少伤,就有多少本事,但凡活下来一次,就比上一次更狡猾稳重些。 谢璟没想到“狡猾”一词可以用在张虎威这个一脸胡子拉碴的高大汉子身上。 张虎威出拳刚猛,但步伐却虚实结合,十分狡诈,冷不丁就被撂倒在地。谢璟骨头硬,但身子软,跟他打对手的那个徒弟上前把他撂倒,还未来得及反剪双手,就被谢璟原地翻跃,侧腰躲过,手腕都在对方手里反拧了一圈,那徒弟吓了一跳,生怕真伤到谢璟,一时没敢抓牢,松开了。 张虎威也慌了一下,走过来问道:“没事吧,伤到哪没有?” 谢璟摇摇头,他只是下意识就做出了这动作,并未反应过来。 张虎威愣了下,围着谢璟转了两圈,伸手在他肩后、腰侧和腿上各拍了几下,亲自上手和谢璟对了一遍刚才的。瞧见谢璟毫不费力又翻了一遍,张虎威拧着的眉头忽然松开,哈哈笑道:“我一直听说有人天生即可‘撑筋拔骨’,以前不信,现在亲眼瞧见才信了,还真有人筋骨这般软!” 谢璟心里打了个突,忽然有些心虚。 他以前练过多年武生,跟过几个名角儿师傅,其中一位是有真功夫在身,旁人在台上是花架子,那位师傅却是真本事,尤其善使一手软鞭,一个打五个都不成问题。他回来之后,私下也练了一些日子,也不知是重生之后领悟更好,还是少年人的身体本就柔韧,好些以前做武生时候做起来都难的动作,现在却没那么困难了。 张虎威拍拍他肩膀,还在兴奋:“小谢,你不用再练这些,你路子和我不同,我用的是力气,你用的是巧劲儿,你只跟着我学步伐和枪.法就行了。” 谢璟点点头,应了一声。 上回黑河用.枪,震得他肩膀疼了好久,骑马差点掉下来。 算起来也是从那会儿起,谢璟就开始早上晨练,想捡回自己以前的功夫,勤加练习,能恢复多少算多少,也是他以后的一份儿依仗。 作者有话要说:  卡一个剧情,这两天有点慢,等我缓缓咱们就加更哈~ 明天见=3= (月初掌柜的有银子了,搓手,大家准备好接红包啦!以前欠的终于可以一口气还完了hhh~) ———— 推荐superpanda太太的新文~ 文名:《远离异类》 文案: 上一辈子,江沅在拍出道作时高空坠落意外死亡。生命的倒数几秒,他发现,影帝似乎是个变态——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江沅早就已经陷入昏迷,可江沅其实还有意识,他能感觉到,影帝最后亲吻了他血肉模糊的脸与唇。 重来一次,回到剧组,知道影帝是个变态,江沅处处都躲着走,不想产生任何交集,可谁知,这破电影偏偏一堆对手戏和吻戏等等……在戏外江沅越逃,在戏里对方就越狠…… 好吧,江沅想,既然影帝是恋x癖,那就故意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一见对方就笑,一见对方就笑,让对方别注意到他,结果,影帝眼睛直了……??? PS:影帝暗恋受很多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旱獭皮货 黑河酒厂一笔大订单, 搅合得其余几家商户昼夜难寐。 族学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族学里加了考试内容,除了原本老师教的那些, 还加了英文,这一下就体现出了差距,白家的那帮学生里一连蹦出来两个拔尖的,成绩突飞猛进, 他们原是在家里学过一些, 如今从头开始跟其他人一起考试, 自然占了先机。做学问的事儿也在一个开窍过程, 许是英文上得了老师几句夸奖,其他功课也跟着越发好起来,头一回考试榜首不再是王敬秋, 而方继武这个成绩平日里不错的, 也被挤到了中游左右, 想再冒头很难了。 也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要挑选成绩好的学生去北平准备留洋的事儿也被大家知道了, 学生里逐渐形成两个小团体,一个是以王敬秋和方继武为首的外来学生,另一个就是白家的那帮子弟。 王敬秋和方继武目前成绩暂落后于人,埋头努力追赶。 也有人替王敬秋鸣不平, 觉得王敬秋一连三年都是榜首,因为加了英文才会如此,说白家的人是“沾了祖辈蒙阴”, 不算真本事。 白家的学生也不甘示弱,拍着桌子道:“干啥,别说你们这次考的没我们好, 就算再考第一,要去留洋了还不一样沾了我们祖辈的好处?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知恩图报的!” “就是,我家里是请英文老师,可那是我爹花了大笔的银钱,我又不偷,也不抢的,这是我该得的。” “王敬秋进族学前,不也在家中有先生启蒙?还背了好几年书,你们怎么不说他?” “学英文也难,背过不就挨打,谁不是打会的啊!” …… 孩子们在学堂闹他们的成绩,大人们在外闹他们的利益。 在哪儿都一样。 中午休息的时候,各家来人送晌饭,两边更是划了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各自团在一处吃自己的饭食。 谢璟也拿到了一份饭,他自从来族学之后东院的护卫轮着给他送饭,黄先生来的时候还顺路给带了一次,所有人都艳羡。 谢璟吃饭的时候瞧见食盒里有几块炙火烤过的鹿肉,筷子略顿一下,先夹起来给了白明禹。 白明禹因为前两天在学堂闹事儿,正在挨罚,饭菜都削减了一半,颇为清苦。这会儿瞧见谢璟连着夹了几大块鹿肉特别感动,瞧着他的眼神都跟以往不同,夹回去一块道:“不用这么多,小谢,你也吃,咱俩分着吃。” 谢璟摇头,端着碗躲在一旁扒白饭吃,含糊道:“我不爱吃,都给你。” 白明禹喜欢吃肉,心里就认定大家都爱吃,半点都不信谢璟说的话,只当他是故意对自己好,心里都暖烘烘的。 谢璟每次吃了鹿肉,晚上总要燥热几回,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白天还要干活,这么下去眼圈都要熬黑了,心里对鹿肉敬谢不敏,不敢再轻易碰它。 族学月末有小考,这次成绩出来之后,谢璟心里已经对人选有了大概的范围,着重留意了几个学生。 黑河。 方吉安坐在家中,花厅极小,是一间房子隔开分成,只摆了一张八仙桌并几把高背红松木椅子。 此刻八仙桌上堆放了不少礼物,三大包水果、三大包桃酥点心,另外还有两瓶好酒和堆放在一处的三张旱獭皮毛料子,旱獭皮毛蓬松柔软,全是一整张的上好皮货。 桌上放了两杯茶水,已凉透。 客人走了有一阵,但方吉安却还未缓过来,他喘了几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了心里那口怨气,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简直没有王法了,打了人就说几句场面话,这糊弄谁呢?”方吉安坐在自己家中破口大骂,“白家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办个族学就了不起了,我儿子就这么被白白打了一顿……不成,我要去跟他们青河白家理论理论,他这是欺我方家无人啊!” 方继武背着行囊进门,老远听到父亲在家中咒骂,进去劝了两句。 方吉安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叱骂道:“这白家就是故意的,我都听说了,他们要选人,定是瞧见你成绩好,不想你去北平,不想你去留洋!” 方继武道:“爹,不是这样,留洋的事儿是近几日大家才知道的。” 方吉安冷笑:“你是才知道,但白家哪,我就不信,他们也是刚刚知道?他们有这么好心拿出名额分给外头?” 方继武脸上顶着个巴掌印,依旧说老实话:“白家重信,族学的老师也对我们很好,信得过。” 方吉安听他这么说,气得又要打骂,被夫人慌忙拦住了:“老爷,继武难得回来一趟,这么大老远的刚到家,你打他干什么呀!”一边拦着,一边喊儿子去内院休息,好歹是劝住了。 方吉安还在花厅气得大声嚷嚷:“继武小时候还算机灵,怎么长大了,读书读傻了?” 夫人劝道:“当初也是你送继武去的啊,而且小孩子家,闹些矛盾,白家不是已经赔礼道歉了吗,我瞧着这旱獭皮料子不错,今年旱獭少,这皮料子贵着呢。” “你若不说,我还不恼,这皮货分明是去年压库房的,皮毛料子颜色都没那么新了,拿来糊弄谁呢!” “这,这不能吧,方才来的那人我认得,家中是在海拉尔做皮货生意……” “这摆明了就是白家故意刁难,拿几块旧货羞辱我哪!那个方玉柔也不是好人,亏继武还喊她一声堂姐,什么玩意儿!” 方继武握了握拳,忍下,低头走回后院卧室。 方继武是长子,他被骂了一通,家里其余小孩都看父母眼色,有胆小的不敢反驳躲开了,也有跟着父亲一道骂的,顺着说话,想讨好父亲。 方家院子小,方继武坐在房内依旧能听到前头院里父亲又砸了几件瓷盘,骂声传过来。 他只闷头读书。 傍晚时候,一家人吃饭。 依旧是在花厅里,那张八仙桌上的礼品已被收起来,摆了些饭菜放在桌上,碟子不少,但翻来覆去就是些咸菜和青菜,唯一见了荤腥的就是一砂锅的鱼头豆腐。鱼头便宜,豆腐也不贵,但这样的菜也只有在方继武这位长子求学回来的日子才能吃到。 方继武最大,今年十五岁,他身边依次坐了一个十岁的弟弟,一个八岁的三弟,再之后大妹六岁,幼妹四岁,母亲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手里还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子正在喂粥。 他家中人口多,吃饭时孩子们饿,伸手抢得快。 方继武吃了一个三合面馒头之后,就把自己手里的干粮给了弟弟妹妹,让他们分了,略吃几口饭就回屋读书去。 不多时,方继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钻进来两个小孩。 六岁的大妹牵着四岁的幼妹走进来,给他端了一碗糖水,小声道:“哥,娘让我给你送来的,给你补身,说你读书太累。” 方继武没喝,端过碗喂她们俩喝了,一碗糖水分量很少,两个小丫头喝得香甜。 大妹看了看他,小心问道:“哥,爹说白家的人欺负你,打你了,是不是真的?” 方继武道:“有些误会,已经解开了,不碍事。” 大妹还在犹豫,年纪小的那个妹妹正是学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学着父亲白天的样子说起方玉柔的坏话。 方继武制止她:“不许这么说。” “可是爹就是这么说的呀……” 方继武微微皱眉:“爹也会有做的不对的事,你们多读书,读书就会明理。我能在学堂读书,平日还有一餐晌饭贴补,这些都是堂姐的帮助。” 幼妹懵懂点头,咬着手指,还在看那只空了的糖水碗,并不怎么关心这些。 方继武无奈,但也知道只自己一人现在无法改变家中情况。 他家里已经没什么银钱,当年分家之后留下的酿酒作坊虽然还有些盈利,但进项每年都是固定的,生产的酒水也远不如黑河酒厂的好,能支撑多年,这些也是堂姐方玉柔关照之后才有的。他父亲不知足,他做人子的无法管教当爹的,能做的也就只有管好自己。 大妹好久没见他,有些想念,站在那仍不走,小声问道:“哥,你那天去东郊做什么了?真是那些坏蛋诓骗你去的吗?” 方继武道:“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 大妹奇怪道:“你去那里做什么呀?” “学医。” 方继武翻了一页书,目光慢慢变得坚定。 他去东郊,没有任何人诓骗,白家那几个子弟能堵到他,无非是跟了几日,摸清了他的行程。 他一连多日,每天放学之后都去东郊去寻找一位林医生,跟在林医生身边帮忙做些事,起初林医生嫌他碍手碍脚,但时间长了,他学的快,手脚也利索,竟然也得了林医生几分好感,慢慢能跟在一旁做个助手了。 林医生在东郊做义诊,并不收码头上穷苦人一分钱,是一个好人。 但方继武不是那么纯粹的好人。 他有自己的主意。 他家中败落,弟妹年幼,即便是成绩再好也无法继续深造。 白家出钱留洋的事儿虽好,但方继武并未看得太重,那是几辈子烧了高香才能求来的,离他太远。 他现在想做的,就是留在林医生身边,以后做个助手也好,学些本事也好,总归学医都能用到。 他也曾有过雄心壮志要考医科大学,要去北平或者沪市念书,搏一个远大前程。但大学学费昂贵,医科更是费钱,一年没有个几百块的学费是念不下来的。方继武这些天跟在林医生身边也听了许多,林医生在天津开了一家西医诊所,只开业时节各项设备就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他即便侥幸念完医学院,也负担不起这些。 林医生给了他一线希望。 他在族学听人提起,这位林医生来这里访亲拜友,同时也托了关系被介绍去省府的一所医校任教。 他跟在林医生身边,即便只是做个助手,也可以学到很多,还省去学费。 这就是方继武的想法,也是他即便明知挨打,也一定要去东郊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网站月初收益抽了,要5号才能发稿费 掌柜的手里依旧没银子,咱们5号再一起发红包吧_(:з」∠)_ 作为补偿,明天加更哈!谢谢大家的留言撒花和营养液,鞠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白十四 方继武在家中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回了族学,临走的时候背了一口袋粮食,高粱米居多, 混了其他粮食。 方继武他娘给他准备的时候有些羞愧, 咬咬牙想再舀一瓢细粮进去,方继武却束起了口袋, 拿麻绳利落绕了几圈, 捆扎好。 “继武,要不再带点干粮,这些也不够吃呀。” “娘,我晌午饭能吃饱,这半袋粮食只一早一晚,够我吃半个月了。” “哎。” 方继武他娘虽然口头答应着,但还是拿小口袋装了七八个三合面馒头放进去,让儿子带去学堂吃,她瞧着大儿子只窜个头不长肉,也是心疼的。 方继武带着去了族学。 族学每月放两日小假, 他最后一个走,最早一个来。 背了半日书, 顺手从小口袋里拿馒头吃的时候,却摸到了一块桃酥饼,打开瞧了, 果然是他娘偷偷放进去了几块,生怕他瞧见不让,没作声。 不多时,王敬秋也来了族学,他换了一身新衣, 剪了头发,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径直走到方继武身边坐下。王敬秋身上有股傲气兼读书人特有的清高,学堂里除了老师和黄明游先生,其余都不怎么看得上,也不结交旁人,只闷头读书,沉浸在书本知识里。 他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就是方继武。 俩人坐同桌已有三年。 王敬秋坐下跟他聊了几句,问:“你吃的什么?” 方继武大大方方给他看小口袋,拿了酥饼递过去:“我娘给带的,尝尝?” 桃酥饼背了一路,已经碎成几块,王敬秋毫不嫌弃一连吃了两块,等吃完他就拿出自己的食盒,取了里面的烤鸭、烧肉和方继武分着吃:“你也吃我的。” 方继武拿了一块烤鸭,王敬秋却夹了最大的那只鸭腿给他,这才埋头吃饭。 方继武无奈道:“你家中离族学不远,不必每次都特意早来。” “我是来读书。”王敬秋含糊道。“这次没考好,我爹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失望,我得赶上去。” 方继武笑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认认真真吃完了那只鸭腿。 王敬秋每回都先吃他带来的一部分食物,好像这样就不用去想任何理由,可以和同桌分享自己的饭菜。打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王敬秋就一向如此,尤其不擅长打交道,连做好人都是硬邦邦的,只对读书一事拿出全部耐心和专注。 读了一阵书,竟然破天荒瞧见了白明禹带人过来诵读。 白明禹自然是不读书的,但他负责监督,而被他监督的正是这段时间成绩突飞猛进的那几个白家子弟,全都是被临时抓来,苦着脸在背题。 两边划了界限一般,互看一眼,自己学自己的去了。 王敬秋进步很快,慢慢把英文成绩追了上来。 方继武则放学之后,就收拾书包去东郊帮林医生,因为帮着跑腿的关系,还无意中去了一趟谢璟家里。 谢璟刚回到家中,还未从马上下来,一个拄着双拐的少年正伸手接他的包袱,另一边紧跟着就是林家的双胞胎姐妹,一个伸手扶着那个拄拐的人,另一个则搀扶着寇姥姥,小嘴抹了蜜一样甜,逗得老太太直笑。 方继武提着药箱走进去笑着道:“谢璟,原来你家住在这里,倒是离着族学很近,怎么每天只去半日?” 谢璟从马上下来,道:“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平时还有许多事要做,能有半日课听听已经很好,你来有事?” “林医生交代我来给一位叫李元的人换药。” 李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方继武认真按照林医生的嘱咐,仍旧小心替他换了新的纱布,“伤口大好,只是不要见水,可以的话仍旧静躺,会好的更快些。” 谢璟站在一旁,问道:“你懂医术?” 方继武有些不好意思道:“刚跟林医生学,只懂些皮毛。” 谢璟又问:“以后想学医?” 这次方继武点头,面上带了几分认真。 谢璟又跟他要了一片磺胺,碾碎弄成粉末,方继武道:“有谁受伤感染了吗,我可以帮着瞧瞧。” 谢璟道:“十四伤着了,被马鞍蹭了个口子。” 方继武跟着他出去,才发现他说的是院子里那匹马,哭笑不得地帮着处理了伤口。那匹白马高大温顺,腰臀部位有小印,落款“白十四”,背上被马鞍划破的地方已有些红肿,清洗上药的时候背上肌肉微微抖动,但四蹄依旧稳稳地,一点都没动。 方继武看了它一眼,“这是母马?” “是。”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驯服的,真听话。” 谢璟抬手摸了摸白马宽阔的鼻梁,笑道:“马通人性,十四跟其他马也不同,它救过我的命。”当初他和九爷能活着回青河也有十四的功劳,若没有这样一匹马,他们即便在雪窝子里撑过一夜,也无法支撑着去寻找村庄。回来之后,九爷就把十四给了他,谢璟亲手照料,十四也和他很亲,只是白马太过温顺,若不是谢璟察觉微微异样检查马鞍,或许它就一直忍耐着,并没有半点惊动主人。 方继武处理完伤口,因为天热,就没再用绷带固定,只多留了一片磺胺给谢璟,“这两日先不要上马鞍,明日我过来再帮着上药,若是族学忙来不了,傍晚的时候就按照今天这样碾碎涂抹伤口就成,问题不大,过几天就好了。” 谢璟同他道谢,收下药,又从兜里掏了一块高粱饴糖喂给白马吃。 白马蹭了蹭谢璟的手心,极为驯服,也依恋他。 方继武没有多停留,很快就又去找林医生了。 谢璟也是来家中拿两件换洗衣裳,过几天九爷要外出,他也要同行,今天算是得了半天休沐假。 等他沐浴更衣出来,寇姥姥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 谢璟左右看了,问道:“就咱们三个人吃?” 寇姥姥笑道:“是,知非、知意她们回家去啦,两个孩子来这帮着我蒸了一下午包子,我给她们带了一小篮,也是可怜见儿的,家里就她们俩,不知道林医生晚上什么时候从东郊回来。” 李元摆了碗筷,道:“等过段时间林医生去省府就好了,她们可以去念书。” “林医生要走了?”谢璟坐下拿了一个包子吃,“他也去省府吗。” “是,听知非说好像就是这个月底的事,省府要开一家医学院,邀请林医生过去当老师。” 李元吃东西的样子文静秀气,但速度一点都不慢,只是模样依旧瘦弱风吹就倒一般,他一边吃一边跟谢璟说林医生的事,尽数都讲给谢璟之后,已经顺便咽下第三个包子了。寇姥姥蒸得包子大,跟张虎威的拳头一般似的,一个个特别扎实,李元吃了这个又拿起一个,谢璟忍不住抬眼看他,李元误会了,立刻抢着道:“我不去念书,我也不爱念书啊,其他的一听就头疼,也就会点算术,小谢你让我留下当账房吧,我给姥姥管账本儿。” 谢璟道:“医学院要考试,不会轻易收人。” 寇姥姥道:“对对,前两日林医生过来的时候也这么说,人家还说要给推荐个其他学校,夸李元算术好呢,李元也不肯去。” 谢璟看向李元道:“你不必在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如果有合适的,去读书也很好,出路会更多。” 李元腼腆笑笑:“我就想在家,我觉得家里最舒服。” 谢璟也不难为他,点头道:“随你。” 他自己也没什么远大志向,放着那么多条路,只愿意选在九爷身边的这一条,情愿当个小管事,也没什么理由去强迫别人做出所谓正确选择。 正确与否,全在自己喜好。 若是可以,他愿意在九爷身边当一辈子谢管事。 谢璟休假之后,牵着马去了东院。 把白十四交给马棚的人照看,自己提了些街上买来的新鲜果子先去了小厨房,小厨房里的大厨平日没少从谢璟那听菜谱——有些菜他都不知道,但黄明游在寇姥姥那边吃馋了嘴,又不好一直麻烦老太太,就来折腾小厨房里的大厨,大厨也只能去找谢璟求菜谱,这么一来二去,小厨房里的人跟谢璟特别熟,瞧见他提着果子来,连忙接过去帮着洗干净,装了盘。 大厨还在那夸:“你说巧不巧,今儿白天九爷还说想吃口海棠糕,我寻思现在街面上海棠还没上呢,你就提了这么一篮子来。” 鲜果里,除了蜜桃,谢璟最爱吃的就是海棠,尤其是刚上市酸甜口的时候,能抱着一篮吃得牙齿倒了才罢休。 北地是脆桃,软而烂的蜜桃少见,因此谢璟早早就盯上了海棠果。 他留了一半给小厨房做海棠糕,把剩下洗干净的一盘端着去书房给九爷送去。 书房里。 九爷正在同白明哲说话,九爷瞧着和往日一样,但白明哲已经有些急了,话都说得有些快。 “……已经不止一家了,我听着人来报,说是黑河几家上了年份的老酿酒作坊都被日本商人拜访了,有些是白天提了礼物上门拜访,也有些晚上才去,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肯定签了合同——长山酒厂的孙掌柜,已经同那个日本人合伙酿酒,现在他们的厂子里添了三套机器设备,好些人都在等着看出酒情况,怕是都动了心思。” 九爷略微皱眉,“就在长山酒厂里开了机器?” “是,听说光蒸馏设备就三套。” 九爷想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对:“这说不通,只三套设备,他们是想做什么?” 白明哲猜测:“许是要卖机器?我听说那个日本商人有艘货轮,还有酿酒机器进货的渠道。” 九爷摇摇头:“不可能,我手里这些机器他们弄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一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日本商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替换了新的稿子~本章为原41章=3= “可是听说他认识德国中间商, 或许是德国生产的机器……” 九爷道:“酒厂最要紧的并不是机器。” 白明哲茫然,忽然心里打了一个突:“您,您是说?” 九爷沉吟片刻, 道:“我把张虎威派给你, 这些天让他带人陪着你和夫人进出,酒厂那边也看护起来, 你记得, 不管发生什么事,人比机器重要。” 白明哲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黑河。 方吉安日子过得艰苦。 他的酿酒小作坊里只雇了一个人,自打几年前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搬出来,就已经开始落魄了。哪怕当初搬了新地方特意放了四万响的鞭炮,也没能驱散晦气,生意越来越差。他的小作坊旁边挨着一家磨粉坊,整日谷壳粉尘多,弄得方吉安也不住地骂。 雇的伙计疲懒,也不怎么在意掌柜脾气, 被骂了就起来随意干点活——这酿酒小作坊实在没什么能做的。 这日有人来拜访,提了好些名贵礼物。 方吉安一边把人让进来, 一边跟对方寒暄:“孙掌柜,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来人是黑河这边另一家酿酒坊的孙掌柜, 也搭手跟方吉安客套了几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与此处人不大相同。 方吉安把人让进来, 打发伙计去买了茶点。 伙计进来跟他拿钱的时候,听到屋内几人说笑声,那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口音古怪,竟是个日本人,伙计不由多看了一眼。 方吉安给了他一角钱,催他快去,又对客人道:“伊藤先生坐,来来,尝尝这茶。” 名叫伊藤的日本商人笑呵呵的,颔首坐下,喝了一口茶开口道:“我对茶艺只略懂皮毛,不过说起酒,倒是知道许多,一直很佩服方先生的酿酒工艺,想来拜访一下。” 这人带了不少礼物,上来又是一阵吹嘘,方吉安被捧着带了得意,加上他祖上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在,想当年在黑河那可是独一份儿的上好烧酒,旁人拍马不及。 但他依旧留了心眼,车轱辘客套话说了许多,对于酿酒并未多说一个字。 他骨子里还有傲气,但这傲气多年挫折之下,又生出点不甘,听伊藤提起黑河酒厂的时候难免带了酸意。 伊藤前来,就是冲着方家的酿酒秘方来的,只是他并不清楚方家老爷的规矩,以为方吉安这里也有一份。 方吉安听见对方说起想要学习酿酒,又沉默着不说话了,只闷头抽烟,瞥一眼介绍人孙掌柜:“孙兄这是来作保的?” “只是介绍认识,大家都对酒情有独钟吗,互相了解一下,了解一下。”孙掌柜打圆场,讲了几句场面话。 方吉安人不傻,冷笑道:“那怎么不先跟你们孙家‘互相了解’一下,你们家的长山酒也不错啊,上好的烈酒!” 孙掌柜静了一瞬,忽然开口道:“已了解过了,我家中酿造秘方现下已交给了伊藤先生。” 方吉安愣了下,拧眉不解。 各家酿酒方子密不外传,这可是酒厂最后的根基,他想不通孙掌柜为何要将自己家中基业连根撅起,送给这个日本商人。 孙掌柜叹了口气道:“方掌柜,时代不同了,伊藤先生带了一艘船来,上面有三套完整的酿酒设备,同白家商号现在使用的一样。” 方吉安眼睛顿时睁大了。 一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省府白家的车队离开不过月余,青河县一切如常,但黑河却变了样。 方继武再次从族学放假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已不同往日。 虽然住的还是以前住的那个院子,但花厅里多了几件红松木家具,都是新打而成,家里的弟妹也穿了新衣,连一向贪吃的幼妹兜里都存了几块糖果。 不止是家里变了样,家中以前赖以为生的那个酿酒小作坊也换了地址,不再是偏僻之处,而是搬回了几年前热闹的街道上,盘下了那里一处最大的绸缎店,硬是改成了卖酒的店铺,颇有几分财大气粗,向周边人宣告方家又阔起来的气势。 方吉安也换了一个模样,身上穿了绸缎长袍,料子走起来簌簌作响,体面又气派。 他平日里就在新店里走动,使唤手下的三个伙计,晚上回家依旧是老样子,多喝几杯酒之后又开始骂骂咧咧地说着对方玉柔和白家的不满,从机器到钱庄,骂个不休。 但是家中一众小孩却比平时要高兴,因为方吉安如今手里有钱,下酒菜也好,喝醉了之后就不管他们,凑过去往往能偷吃上一星半点。 “钱庄,钱庄那是白家开的!他们都是一伙的……瞧不起我,哈,我现在也是能穿旱獭皮袄子的人了,老子腰包是鼓的!等以后,都给我等着,早晚要你们见了我也客客气气……”方吉安醉了,仍是满腹牢骚,尽是不满。 方继武帮着母亲搬了他去卧室睡下,方吉安呼呼大睡,人事不知。 方继武看了一眼房间里多出的摆设,皱眉道:“娘,这是怎么回事?” “唉,你爹现在和孙掌柜一道做生意,做的什么我也不懂,好像是对方生产酒水,你爹负责售卖,家里的银钱倒是比之前宽敞了些。”方继武他娘支支吾吾,也没多说。 但不过一夜,方继武就明白了。 方吉安在同日本客商做生意,这两年来北地的日本人渐多,省府的态度摇摆不定,总归还是互相掣肘。现下坐镇北地三省的那位总督是个暴脾气,不管是俄国人和日本人,都没什么好脸色。上个月,还因为日本商人当街打伤一个平民,惹得那位总督发了好大脾气,当街抓了一个日本人也打断了一条腿,扔到了他们领事馆。 方继武等父亲酒醒了,劝了几句,得到的依旧是一个巴掌,还有几句冷嘲热讽:“你小子吃我的,喝我的,怎么——还想管起老子的事不成?” 方继武沉默一阵,捂着脸道:“爹,我也想去看看。” 方吉安看他片刻,只当这一巴掌把儿子打转了性子,咧嘴笑道:“这才对,走,爹带你去看看咱家新的店铺,你好好儿的,别跟着那个王敬秋一样,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这人活一世,我算是看透了,手里有钱才能过几天好日子。” 方继武跟着去看了新店面,果然气派,只是柜上陈列摆放的一坛坛烧酒却不再是熟悉的样子,而是换了新包装。 “新瓶装旧酒,咱家的秘方,让孙掌柜拿去负责酿造,以后咱们就吃干股,等着分红就成了。”方吉安带了几分得意,把这几天的事同儿子说了一遍。 方继武一直安静听着,并未作声。 不多时,店铺有人拜访,进来的正是日本商人伊藤。 方吉安带伊藤去了二楼小间谈话,方继武陪同左右,垂着手站在父亲身后。 伊藤很会说话,态度恭谦,即便是对着方吉安这样的小人物也做出聆听的姿态。这让方吉安十分满足,他弹弹烟灰道:“你说的商号那边,我也去过,也没什么新鲜,不过是有些新开的面包坊、咖啡店、香肠铺之类,我们老爷子还在的时候,那边几家都是由我送的酒水。那会一入冬天儿可冷,冻得人脚趾头都要掉下来……” 伊藤道:“是,有些听闻,也因为这样我给方掌柜带了份礼物,这是上好的旱獭皮大衣,连同护膝和皮靴一共两套,还请方掌柜笑纳。” 方吉安虽然眼馋,但却没收,他心里有数,他的那点“秘方”不值得这些。 伊藤坐在那里喝了几杯茶,从存放烧酒的枝条缸篓聊到了今年新下的粮食,高粱、小麦,他对今年的雨水都十分了解。 方吉安打哈哈道:“是,今年阳光降雨都好,土地也肥,咱们这是没什么,不过听说省府遭了水灾,估计今年的粮食不好收购吧?那边养的人也多,需要的量大,伊藤先生想不想买进点大豆高粱什么的,转手高价卖一手?即便不是省府,好像英国人也要订购好些大豆呢。” 伊藤坐在那摇摇头,微笑道:“今年高粱丰收,适合酿酒。” 方家酿造的烧酒里,有一款烈性的,主料就是高粱。 方吉安坐在那磕烟灰,并未接话。 伊藤又道:“方掌柜,新机器这几日就能运到,还是三套,但你觉得只这六套蒸馏设备能酿造出多少酒水?”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暗示道,“投资酒厂,可大可小,比如选择相应机器设备投资一个小型酒厂,所需不过两三万银元,当然也有投入五万银元的,总投入上限一般不会超过十万银元……方先生可再斟酌一二。” 方吉安道:“隔行如隔山,你不过是卖机器的,对酿酒还是不懂,我们要做的酿酒预算可不止是机器,你打问过今年粮食价格没有?又想过贩卖到哪里去,这些都弄清楚了吗?” 伊藤道:“是,我从未酿过酒,一直对能学到真正的酿酒技术十分神往,我厂的技师们也盼想在您这里亲自体验操作酿酒过程。” 方吉安抬眼看他,心里咯噔一下。 伊藤脸上依旧挂着初见时的微笑,但多了几分运筹帷幄:“钱和设备上您不用担心,我们有自己的大型酒厂正在准备筹建,至于机器则是从德国运来,全套的蒸馏设备,完全可以满足需求,我想我们可以合作。只是,如果按照你和孙掌柜给的配方,大批量酿造出来之后,您觉得这酒卖得如何?” 方吉安额头冒了冷汗,他这才听出来,对方有备而来,扔出来的是块肉,但肉上挂着勾子,手里攥着长线,就等着人张口咬下去。 伊藤道:“我听说您和黑河酒厂的方玉柔女士是至亲,那她酒厂里的……” 方吉安忽然回头呵斥道:“继武,你先出去!把门带上,我有话同伊藤先生讲。” 方继武脚步略顿一下,又被骂了一句,转身带上房门的时候只看到阴影处被渐渐遮掩的父亲,和他们越来越浅的交谈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混酒 方吉安看到饵料, 也看到那条牵在日本商人手里的鱼线,犹豫再三,咬勾不实。 但他全副身家已搀和进去, 对方并不担心他能逃掉。 入夜, 伊藤又独自前来拜访,在方家门前盘桓多时, 终是踏入了方吉安的家门。 之后几天, 孙掌柜带了其他几个面生的人来方家,接触频繁。 黑河酒厂。 北地夏季短暂,盛夏之后几场雨水落下,八月初便开始凉了。 白容久带了人在这里住了几日,品尝方玉柔新酿出来的酒。 此次除了第一批交付的酒水以外,还分了一部分烧酒送去省府,另外剩下的几只木箱里放着的则是医用酒精。 方玉柔按照九爷的吩咐,特意定制了一批透明玻璃瓶,不拘工艺如何,一定是清澈透亮的, 装好了放进去。她酿酒多年,但这种西医用的东西却是第一次制作, 总担心哪里出错,待九爷一来,就迫不及待拿了样品过去。 白容久正在厂子里查看机器, 同那位德国工程师说话,谢璟跟在后面拿了一件薄披风。 方玉柔站在不远处等着,她虽在厂子里忙活,但不大同洋人说话,瞧着九爷在忙就招招手叫了谢璟过来, 笑着同他讲话:“小谢,好些时候没见你,还以为九爷真舍得把你送族学里去念书了呢,听说那边请了一位洋人当老师?” 谢璟道:“是,省府那边送来的一位英文老师,有几位学生功课很好,留下加了课。” 方玉柔道:“哟,那可真是稀罕,你没再跟着多学些日子?” 谢璟道:“去旁听了几天,也没听懂多少。” 方玉柔拿手绢遮在嘴边笑,轻声道:“依我说,你跟在九爷身边学的更多。”她顿了一下,又小声打问道,“听说九爷要去省府,这次要走多长时间?” 谢璟道:“还未定下,或许几日就回。”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那个德国工程师满面笑容地走了,路过的时候还摘了帽子冲方玉柔行礼,他离得太近,方玉柔吓了一跳连往后退了两步。 白容久在后面道:“不碍事,他同你开玩笑。” 方玉柔在酒厂工作多年,比其他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子更大方爽利一些,笑着道:“是我还没习惯,这冷不丁瞧见他眼珠子是蓝的,心口就发慌。”她往前走了几步,让身边的人捧了托盘过来,上头放着几种酒水,最边上则是一瓶大肚小口的玻璃瓶,用软橡皮塞堵了封口,“九爷,按您的吩咐这月的酒水已装箱送上货船,这是第二宗准备酿造的烧酒,还有您要的医用酒精。” 白容久先拿起那瓶医用酒精打开闻了闻,又观察了一下成色,对她道:“派人送两瓶去给林医生,他是西医,应当懂这些,若是他点头了再装箱送往省府。” 方玉柔这才想起还有一位现成的西医在,答应一声,喊伙计去送。 伙计来取那两玻璃瓶的医用酒精的时候,地上有些滑,他手里拿着东西转身没走稳差点摔倒,还是谢璟手疾眼快托了瓶子一把又扶住了人。 方玉柔训斥了伙计两句:“也不仔细些,整日毛手毛脚!” 谢璟道:“我送他去门口。” 方玉柔答应了,又问九爷:“这里都是机器,人多路也滑,九爷不如去二楼办公室?坐着歇一会也好。” 白容久道:“没事,我瞧瞧机器。”他视线落在一旁人举着的托盘上,问道:“这是新酿的酒?” “是,”方玉柔知道他时间紧,拿小杯倒了四五杯出来一字排开,“九爷尝尝看?这里头有新学的方子。” 白容久拿起开头一杯,放在鼻尖闻了下,又浅尝一口,是黑河酒厂一贯的水准,用了上好的原料和优质泉水,酒香醇纯正,入口醇厚,余味回甜。余下几杯也不错,浅尝之后口感层次略微不同,但香气总是一样的,带着独特悠长风味,是方家不传秘方里的一大特色,待喝到最后一杯的时候,刚一入口,就觉性烈。 方玉柔问道:“九爷觉得这酒如何?” 白容久慢慢咽下那一杯,道:“威士忌。不是酿造酒,应当算是蒸馏而成,洋人的配方和我们有些不同,口感尚可。” 方玉柔道:“这是孙家的酒。” “长山酒厂的孙家?” “嗯,这孙家倒是有点意思,知道烧酒和咱们拼不过,换了新式的酒水。孙掌柜前段时间进了好些日本机器,大约拼不过想换条路,也算是个办法。” “恐怕没那么简单。” 方玉柔笑道:“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前些日子孙掌柜请了好些人来,说是要开什么业界讨论会,大家共同商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是互相来车间瞧瞧,我按您吩咐的,让他们看过了机器,那孙掌柜还不知足,连陶储缸都远远瞧了,恨不得盯着咱们手把手酿一遍。我当然也不肯吃亏,让厂里的大师傅带着几个徒弟去孙家那个酿酒厂里也转了一圈,反正他自己说的,这叫‘参观’!您猜怎么着,孙掌柜那些日本机器跟我们的相仿,但也不太一样,多是蒸馏设备,造的叫什么‘威士忌’酒,工序简单着了,咱们厂的大师傅看一眼就记在心里,这不已学回来了。” 白容久是商人,对酿造并不精通,只问她需不需要人手多加戒备。 “您派来的人已够用,现如今酒厂和铁通一般,外人轻易进不来。”方玉柔解释道:“爷不必担心,我方家在北地酿酒也不是一日两日,用的原料和工序并不怕他们瞧见,即便他们学了一模一样的,也酿不出我手里的味道。” “这是为何?” “皆因曲母不同。” 方玉柔手里最大的依仗,就是曲母。 洋酒不发酵,多用配置、蒸馏,但华国的白酒却要加入酒曲。这一来为了酿造出更好的白酒,二来是加速酿酒的过程,黑河诸家酒厂都懂这份儿道理,各家酒曲配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粮食、曲母和水,十分简单。 但最关键的就是这曲母。 方玉柔手中的曲母是家中传下来的,经过多年筛选优化,里头加了药草,但绝尝不出一星半点的药味不说,酿出的酒还带了特殊香味,也正是这秘传手艺,才独占鳌头。这种风味的烧酒,也只有此处才有,称得上是北地三省一绝。 孙掌柜想了许多名目,想要一睹真容,但看到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最核心的半点接触不到。 不但如此,还偷鸡不成蚀把米,让方玉柔手下的大师傅学了一招。 “那孙掌柜还想唬我,把程序说得繁杂无比,配置不说,还要陈年,去参观的大师傅一眼就瞧出真章,回来之后用了自家调配方子,用了几种陈酿混配,我尝着不错,不过我也只在北地待过,对洋酒不懂,爷您再把把关?”方玉柔又倒了小半杯,递过去。“您走南闯北见识多,而且省府的老太爷也善饮酒,我们只管酿酒,这酒的好坏我们可说不准,全凭外头人定呢!” 她说的谦虚,九爷拿了杯子细品之后,点头道:“确实不错,年份成色,还需细调。” “对,我也这么想的,孙掌柜当时拿出来的那一瓶洋酒就是琥珀色,透亮儿的。” “上回说的啤酒如何?” “还算顺利,九爷有空不如一同去看看?” “也好。” 谢璟送下伙计,瞧着他仔细把那两瓶医用酒精装好带走,这才小跑回了厂房里。 只是找了一圈,也没瞧见白九爷的身影,连着问了几个人之后,才问到一个知情的,对他道:“九爷?九爷刚才同方掌柜的去品酒,咱们这位爷可真是海量,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挑剔,一星半点的不同都能尝的出,咱们厂里酿酒的大师傅都服了,现陪着去品尝啤酒原酿。” 谢璟心里咯噔一下,“爷又喝了啤酒?” “是啊,那么大一杯,小谢你是没见着,之前喝烧酒的时候杯虽小,但品类多,咱们这最善饮的大师傅也不敢一气儿尝过来,换了旁人早醉倒了,九爷没事儿人一样,喝完了还能看机器上的洋文呢!” 谢璟也不听他继续说,连忙起身去找。 厂房里机器多,隔间宽敞且大,最后是在一处机器和砖墙的夹角里找到了白九爷。 白九爷正站在那看机器上的洋文,视线专注,若不是单手扶着那一缸酒水,没人知道他需要借力而站。 谢璟靠近,小声喊他。 九爷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讲话。 谢璟过去拉着他手,想带他上楼,对方双脚却像灌了铅,稳稳站在那没有动,反而施力把谢璟拽了回来,皱眉问道:“不是说上楼,怎么不走?” 谢璟:“……爷?” 九爷皱眉,动了动手,却依旧把人抓得牢牢的,他垂眼看向握着谢璟的手腕,怎么都不明白想的和做的为何相反。 谢璟用力,但九爷力气更大,纹丝不动。 谢璟心想,这位是真喝醉了。 白九爷安静站在那里,一身白色长袍,头发略微垂下遮住半扇长睫,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谢璟过去扶着他,九爷瞧了他一阵,慢慢松开撑在酒缸上的那只手,落在了谢璟肩上,谢璟未想过醉酒的人这般重,一时未能撑住,九爷那只手就滑落在他腰上,紧跟着人也踉跄一步,坐在了地上。 谢璟低呼一声,又连忙左右看了,尽量替他挡着:“爷?您醒醒,我扶您回楼上歇着。” 九爷坐在那里,眯着眼睛,声音同平时一样沉着:“好。” 话虽这么说,却抱着谢璟的腰没起来,手劲儿不小,半寸未挪。 九爷疑惑:“怎么不走?” 谢璟哭笑不得,他倒是想拖着人起来,但他现在比九爷矮上一头,力气也没这位大,压根儿拖不动。 白家九爷什么都好,就是不能饮混酒。 若是白酒,几斤都无妨,但只一点,绝不能搀着喝,这也是谢璟跟了九爷几年后才知道的一个小秘密。那会儿是中秋,九爷高兴,带他去山上小住几日,没留神喝了许多混酒,大约是仗着自己千杯不醉,没未放在心上,但也是那次,谢璟头一回见识了喝醉的九爷。 九爷喝醉了也同别人不一样。 猛一看谈话行事如常,但有些事却反着来,平日里性子冷,那天却带着他去爬山,背诗给他听。 起先是古诗,后来看他一眼,又背了两首英文诗。 谢璟听不懂那些,却识得他瞧过来的目光。 九爷倚靠在一株云杉树干上,还给他吹了一首口琴曲,调子缠绵悠远,和方才诵读起来嗓音低低的一样,落在耳中,惹得人耳尖滚烫。 那晚月色已记不清,只记得云杉树下的人。 ——皎皎君子,清朗如月。 外头有脚步声走来,老远喊了谢璟名字。 谢璟开口道:“何事?” 对方道:“方掌柜的找您呢,说想问问过几天出行的事儿,做些准备。” 谢璟道:“让掌柜的找张虎威,这事他都清楚。” 那人热情道:“哎,行!谢管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帮忙?我叫两个人来跟着你四处走走……” 谢璟不让他靠近,隔着机器道:“不用,我来看看设备情况,自己就行。” 对方答应一声走了。 谢璟手放在腰上,轻轻按了对方环抱着的手,他肩上披着薄披风,遮住了此刻席地而坐、倚靠在他胸前闭眼休息的九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白斌:我不能喝混酒,大约是祖上的原因。 白洛川:我也不能混着喝,一定是祖上的问题。 白容久:…… ———— ps:《重生之渣受》的白斌,《回档1988》的白洛川,都是我写哒,叉腰! 有点卡,更新晚了抱歉,加更补偿! 求留言和营养液,今天评论区抓300个小朋友一起躲山顶赏月、听小曲儿啦=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长山酒厂 几天后, 白容久带队去接应一批货物,留了张虎威和谢璟在酒厂。 谢璟年纪尚小,一切都跟着师傅张虎威——他前一阵正式拜师, 做了张虎威的关门弟子, 认真学枪。 黑河一带地广人稀,骑马走上不远就是白桦林, 张虎威分派人十人一队分三班巡视, 自己得空就带谢璟去练.枪,他路子野,全都是搏命的手段,长短.枪都使得好,尤其擅长马上作战。 谢璟跟着学了不少,一连几日过得充实,梦里都是如何对战。 黑河不大,孙掌柜又邀请了不少人去他厂子里看,用他学的那个舶来词,管这叫“参观”。 参观的人多了, 日本客商手里能购买机器的事很快就传开,据说那日本商人接连拜访了几家, 不少商家人心浮动。 白家可是置办了机器之后,才如此红火,这每日轰隆隆的机器声音大家都听在耳朵里, 艳羡不已。 白明哲也应邀去参观了长山酒厂,回来之后却紧锁眉头。 方家有和他交好的人,来打探消息的时候,白明哲第一次开口直劝:“如果你肯听我的,这批机器先不要买, 我家这批机器设备用了几个月,省府那边还特意请人来调试,直到现在也不敢说完全上手,那日本商人的机器,未免也太容易操作,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那人听了白明哲的话,虽羡慕,但还是多了几分谨慎,没有跟着下单。 有些人听说了白明哲说的这些,却不以为然,嗤笑道:“这是怕我们挡着他的道儿,甭理他,日本人不也说了吗,虽然不能派技术人员过来,但能让我们厂子里的工人去学上一段时间,价钱也划算,依我说他们白家心眼多,故意这么放话出来。” 有两家当日就订购了日本机器,只是在安装的时候就出了不大不小的岔子,险些绞了一个工人的手。 这一下弄得其他人颇为顾忌起来,有人又提起白明哲当初说的话,隐约觉得日本商人这批机器里有些不对, 但很快,日本商人那边派了几个孙掌柜那边的人过来,帮着组装好,更是言明已在长山酒厂入了股,有孙掌柜这个保人在,加上对方服务周到,上门道歉并全程负责维修,慢慢的那两家也就没一开始那么大怨气了,接受了这批机器。 七八万银元的机器,生产两三年,即可翻上一倍,这买卖就算有些风险,但利润也大,值得冒险。 他们可是听说了,白家的酒厂投了近百万银元哪! 白明哲在黑河经营多年,所售卖的不止是烧酒,还有好些其他南北货物,认识的人也多,从别处要了份邀请函打算再去孙掌柜那参观一回,这次他多了个心眼,带上了谢璟和厂里的德国工程师。 谢璟不懂他们生意上的这些,但是能用德语勉强交流上几句,白明哲让他去做个翻译。 谢璟道:“我只会几句,怕是翻不好。” 白明哲道:“无妨,也不是翻给外人听,带着咱们的人去瞧一眼我也能放心。”他又压低声音嘱咐,“你到时候机灵些,找机会再多看看。” 谢璟答应一声。 商定过后,一行人动身去了长山酒厂。 谢璟在门口看到牌匾的时候,对这个牌子的酒毫无印象。如果说早几年他在戏班学艺吃苦,没有时间喝酒的话,成名之后却是被带着跑了不少酒席,跟在九爷身边的那些年也见过不少的酒,没理由上一世从未听过“长山”这个牌子。 正想着,就看到一个富态中年男人带着一个伙计走了过来,男人穿一身绸缎长袍马褂,迎面抬手拱起打了招呼:“白掌柜,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谢璟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睛微微眯起。 孙大江,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若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孙大江,那他几年后会在满洲里投靠日本人搞出了不少的事,再之后卷了钱财一路南下,投奔了九爷的一个对头。谢璟会记得他是因为这人难缠得很,面上看着忠厚,心底贪婪,出了名的只认银钱不认人,卖妻卖女卖祖宗,背了不少卖国罪名,至死不知悔改。 白明哲同孙掌柜客气几句,两人携手进去。长山酒厂如今成了展示的试点一般,每日都有不少人来,但卖出去的机器却不算多,一来开价贵,二来就是孙掌柜和那个日本人还有额外的附加条件,不是所有商家都能承受的。 白明哲带那个德国工程人一同来,孙掌柜只看了一眼,笑笑没说什么。 白明哲近日劝了不少商家,但大家都不听他的——或者说他越是劝,旁人越是疑心。 孙掌柜心里有数,并不阻碍他们看机器。 那个德国工程人在车间转了一圈之后,低头对谢璟说了几句,比划得有些大,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 白明哲咳了一声,问道:“小谢,约翰先生说什么了?” 孙掌柜斜眼留神看他们这边,也在竖着耳朵想听一点。 德国工程师连着说了几句,句子极长,叽里呱啦又是一大串。 谢璟闭眼瞎编:“他说还没看明白,想再瞧瞧。” 孙掌柜:“……” 孙掌柜:“他说的可不止一句吧?” 谢璟:“是,都是些机器的专用名词儿。”他仗着自己记性好,凭空背了一句刚才德国工程师刚说过的话,发音都一样,“我怕翻译了孙掌柜也听不懂。” 孙掌柜见他说洋文心里信了几分,但总觉得这一脸老实的半大小子在骂人,只是谢璟神情认真,他一时也发作不出来。 一旁的德国工程师听到谢璟那段话,却是有些激动,继续用德语寻找盟友:“是不是?小谢你也这样认为的对吧,他们厂子里的机器都只是样品,这种根本就没有办法生产吗,这到底是加工车间,还是展示间?如果只是展示,能不能请他们带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我想看看真的机器。” 谢璟重复:“我想看真的机器。” 约翰先生:“??” 谢璟冲德国工程师点点头,又抬头对身边两人翻译:“约翰先生今天早上吃了些凉东西,肠胃不太舒服,想请孙掌柜行个方便,他去去就来。” 孙掌柜不疑有他,让人带他们去了。 谢璟叫上约翰,说了最流利的一句“走”,对方以为是去看机器,高高兴兴跟谢璟走了。 这一去,就是半天未回。 孙掌柜站起来两次,还是忍不住叫了身边的其他两个伙计去找,人是找回来了,但那个德国工程师却一脸生气,比划着要走。 孙掌柜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跟来的伙计连忙上前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眼睛看着谢璟和那个德国工程师,又很快垂下去。 孙掌柜重重哼了一声,看了谢璟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白明哲,冷笑道:“白掌柜,这就没意思了吧?你让手下的伙计带了个洋人在我厂子里四处乱转是什么意思?” 白明哲坐在一旁喝茶,一脸惊讶,转头问:“小谢,这怎么回事?” 谢璟道:“约翰先生自己要走,我拦不住。” 德国工程师在一旁听到提他名字,又愤怒地嚷嚷几句。 孙掌柜狐疑,“为何又生气了?” 谢璟道:“洋人习惯不同,我也不懂,许是孙掌柜这里风水不好冲撞了。” 孙掌柜:“你!” 白明哲先开口道:“小谢,怎么说话哪,快跟孙掌柜陪个不是。”他这么说着,却自己先站起来,也没给谢璟开口的机会就一脸歉意拱手道:“孙兄,你看这次来弄了这么一出事,但你也知道,这洋人是省府那边送来的,我一时半会还真管不到他头上,唉,给你添麻烦了,我们先行告辞,孙兄忙,不必远送。” 从长山酒厂出来,一上马车,白明哲就立刻低声问道:“小谢,探查的如何?” 谢璟道:“约翰先生说机器是样品,不能投入生产。” 白明哲不解:“不对啊,我亲眼瞧见出了好多酒……” “我也是不敢确定,才找了借口带着约翰先生去长山酒厂外头转了一圈,别的我不懂,但我知道要酿酒库房里定然是要存下粮食,长山酒厂小,我转了片刻就找到他们的粮仓,里头是空的。”谢璟顿了一下,道:“孙掌柜那些酒并不是这些机器酿造的,怕是从别处运来。” 白明哲脸色凝重,眉头紧皱。 白明哲回去之后,找了几家相熟的客商,问过之后才知道那批日本机器要了高价,而且还明里暗里讨要其他酿酒坊的独家配方。 白明哲连夜写了信,将探查到的情况写明,让人快马加鞭给九爷送去。 另一边,黑河忽然有一阵流言传开。 说是省府白家以前做的买卖,是用了洋人的钱,伙同洋人在国内转了不少银子,如今回来是吃了甜头,想要再用洋人机器在北地赚上一大笔;也有人说白九爷从省府带来的百万银元里,有一大半是洋人的,是在替洋人做事赚钱。 自庚子以来,华国人对洋人又惧又恨,和洋人一同赚国人的钱这样的事,激起不少怨愤,一时间黑河酒厂都被人扔了砖头,所幸未伤到人。 黑河酒厂加强巡护,白天夜里都有人轮值。 这一日,有人前来拜访,点名要见方玉柔。 下头人来报的时候,白明哲眉头皱起,换了旁人早赶出去,但这人不行——方吉安这位堂兄,可是混不吝的主儿,每次来必打秋风,这次怕是手头又没了银钱,想要来要些花用。 “方掌柜的早上刚走,这会儿可能已经到了青河县,要我回去通传一声吗?”伙计问。 白明哲摇摇头,道:“不用,我去瞧瞧。” 方吉安坐在会客厅,捧着一杯茶正在喝,身上穿着衣服又换回了以前的半旧袍子,这会儿正在打哈欠,瞧着没什么精神。 作者有话要说:  欠两章加更,先记着,等两天补上=3= 昨天掌柜的有银子了,把上个月的小红包都补啦,大家记得查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火烧粮仓 白明哲一走进来, 还未等靠近就闻到他身上呛人的气味,打了一个喷嚏,拿手帕捂着口鼻站在那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身上怎么这么大味道!” 方吉安半躺半坐在那, 看他一眼,也未起身:“我比你年长,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嫌弃我这穷亲戚是不是?”他自己低头闻了两下,哼道,“没见识过好东西,这是福.寿.膏,连这都不懂。” 白明哲拧眉,依旧站在远处:“那是害人的东西,叔父还是不要抽的好。” 方吉安不听他的,坐在那里磨洋工,也不提开口要钱,只耗着白家大爷不让他走。 白明哲陪了一盏茶, 就有些不耐烦了,起身道:“叔父要是无事就先回去, 我这里忙的很,工厂里事情多,招待不周, 等会我让伙计给婶娘送些钱过去。”他顿了一下,站起身看向方吉安道,“先说好,这钱我只交给婶娘留着买米买菜,不是给你抽那玩意儿的。” 方吉安起来给他作揖, 比以前还不如,以前多少还有几分透着酸意的硬骨头,如今全都泡软了一般,厚着脸皮又要:“我家中孩子多,贤侄再多给些吧。” 白明哲不肯。 方吉安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是不要脸面的人,要不这样,你雇我在厂里做事,不拘什么,我都能干。我之前酿酒也有些名气,要不是酒坊抵出去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白明哲冷笑:“哦,酒坊为何抵出去?” 方吉安支支吾吾,眼睛不落正处。 白明哲忍了忍,顾念妻子亲族情面,没有发作出来:“您也知道家里孩子多,原本那个小酒坊还有些盈余,我瞧着继武也算争气,所以愿意帮一把,但如今——黑河地界就这么大,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奉劝您一句,好自为之吧!” 方吉安也拿不清他知道多少,被唬了一跳,悻悻走出去。 因为有方家长辈身份的依仗,他在酒厂里多绕了小半圈,也没有人敢管。 谢璟在马厩里弯腰抓黄豆。 他早上自己在山上骑马跑了一圈做训练,骑的依旧是白十四,他偏爱白马,这会正偷着给它加餐。 白马温顺站在一旁,只偶尔晃一下尾巴,用身形遮挡着谢璟。 黑河酒厂这边马厩是新盖的,极宽敞,一侧堆放了好些草料,还有几袋黄豆精料,谢璟拖了一袋过来,挑颗粒大又饱满的捧在手心给白十四吃,一人一马默默无声,只有咀嚼的轻微声响。 忽然听到草料堆那有些声响,谢璟身形未动,抬眼望过去,远远瞧见一个人过来匆匆在怀里掏出点什么东西放下,慌张看了四周,又走了。 谢璟动作轻,猫腰过去翻看了一下,却是一个小孩手臂粗的炮仗筒,信子很长。 他眼神暗了下,捡起那枚东西,跟着前头的人放轻脚步追上去。 白明哲打从中午开始,就眼皮子直跳,两边轮换着没完一样,闹得他这心里也有些不安。 等吃过晌饭,他又特意让人在车间里四处看了看,检查机器一切正常,工人也没什么异样,这才略微放心。 白明哲回到办公室,不过刚喝了杯茶的功夫,谢璟就来了。 白明哲对他和气,问道:“小谢,什么事儿?” 谢璟关了门,走近了从怀里拿出一个炮仗筒,放在桌面上对他道:“掌柜的,你看。” 白明哲拿起看了下,这是年下放烟花礼炮用的那种,分量极大,瞧着比往常用的足足大了两圈,“这是哪儿来的?” 谢璟道:“有人放在马房那边的草料堆里,拿草遮住,除了马房还有放酒的仓库附近,我仔细查了,一共五枚。” 白明哲猛地站起身:“其他几枚在哪儿?” “我全都找出来,拿着‘还’回去了。” 谢璟不认识放炮仗的人,把衣着外貌跟白明哲形容了一下,白明哲脸色难看,让他继续讲下去。 谢璟道:“我跟着那人一路摸到地方,尽数拿了,然后跟着他找到长山酒厂那边,剩下那几枚都埋在长山酒厂外院树下了。”谢璟想了想又道,“他们厂房白天有门岗,进出检查严格,我一时半会进不去。” 白明哲惊讶道:“你还能再去?” 谢璟点头:“他们院墙矮,不难进,而且上次掌柜的带着我去了一趟,我记得路。” 白明哲沉默片刻,就有了主意,冷笑道:“原来是孙大江,我说为什么今天一早就有人来拜访,不是打秋风,是打.黑河酒厂的主意!”他捏着手指节上的扳指转动两下,抬手让谢璟靠近两步,低声密语。 长山酒厂既然敢做初一,那他就敢做十五! 长山酒厂。 孙大江正在办公室写字,他有练字的习惯,只是今日写了几次都不满意。 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方吉安过来了。 孙大江对这人腻歪极了,但此刻又不能丢开这只癞皮狗,只能笑着迎接他进来,关上门之后方吉安立刻走进几步悄声道:“孙掌柜,你叮嘱我做的事,都做好了!” 孙大江看他一眼,道:“我可不记得有叮嘱过你什么事,方兄可要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 方吉安道:“明白,明白,口头协议,我不会再说。” 孙大江问了他一遍,点点头,让人给拿了一包像药一样的东西进来,方吉安一瞧见立刻就站起来盯着不放,魂儿都没了。 孙大江递给他的时候,又收了手,攥着药低声对他道:“明儿晌午我会按之前说的去拜访白明哲,我这一进黑河酒厂,你就知道要怎么做了吧?咱们这出戏还请方兄一定记得唱全了。” 方吉安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等看到方吉安把那一包福.寿.膏揣进怀里,跌跌撞撞走远,孙大江才冷笑一声,眼里尽是不屑。 第二天,孙大江还未动身,白明哲就已一早递了帖子,前来拜访。 孙大江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让人去请白明哲进来,另一边又低声嘱咐了身边人去找方吉安。 白明哲来的很快,一脸笑意地上前跟他问好,攀谈置办机器的事。 孙大江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也说不出来,坐在那给他倒茶问道:“白掌柜还要买机器?你们酒厂,已经是全黑河最好的了吧?” 白明哲笑容未变:“哪里,哪里,不过是托了孙掌柜的福,最近生意太好,多买些机器有备无患。” “白掌柜打算要多少?” “这个吗,还没定下,前几日看了报纸,上头有好些孙兄打出去的广告,看得心驰神往,对了,那家报社还想采访我,若有机会,不如我为孙兄引荐一下?” “这个就不必了。” “也是,孙兄近来忙碌,我听说你现如今给日本人跑腿了?” 孙大江心里不痛快,但脸上也只能陪着笑:“不过混碗饭吃,不比白老弟你好手段啊,年纪轻轻厂子已有了如今的规模,实在让孙某佩服不已。我听说省府白家当年在国外的时候做过一笔大买卖,跟着洋人赚得盆满钵满……” 白明哲笑意收敛,“孙掌柜慎言。” 孙大江道:“孙某说错了话?其实不管是你们跟着西洋人,还是如今我跟着东洋人,咱们做生意,不过是为了赚钱,不必把事情搞得那么……”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巨响,紧跟着又是几声,厂房人声马声混成一片,孙大江撑着桌子站起来,惊恐未定:“什么声音!” 白明哲比他快上一步,推开窗户大声喊道:“快去瞧瞧仓库,一群蠢货,厂子里什么最要紧都不知道!” 孙大江猛地想起什么,连声阻止,但白明哲比他快上一步,加上后头仓库已有火烧起来,那些伙计慌手慌脚地全都听了白明哲的话,提着水桶冲到后面去。 跑在前头的一个伙计半路撞到一个少年,对方二话不说把他手里的水桶抢过来,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再去拿水,救火啊!” 伙计懵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又回去提水去了。 谢璟手里提着水桶,也不急着往前冲,混在人群里慢慢遮去身形,绕了两处在不起眼的拐角地方脱下身上麻布外套,拿火折子烧了。他衣服上沾了一处黑乎乎的东西,遇火就着,很快烧了起来,连同挨着的谷仓也点燃,谢璟看了一眼众人都往仓库那边跑,没人留意这边,待谷仓陈旧木门烧起白烟,这才跑了。 白明哲对着火的事比孙大江还上心,带人跑去前头探查看了,孙大江几次拦不住,眼神忽明忽暗,隐隐透着狠色。 却在这时,不知为何厂房门口来了几个记者,拿着照相机往里跑,要抢第一手新闻。 孙大江也顾不上库房了,连声喊人去拦着那些记者,他脸上出了汗又沾染了飞灰,伸手去擦了两下顿时狼狈不堪,“为何会有记者!” 白明哲懊恼道:“怪我,怪我!你看刚才光顾着叙旧,忘了同你说,这是日报的记者,就是他们前两日说要来采访我,我一直没能抽出空,就想今日让他们过来一起采访我们,毕竟长山酒厂也是老牌子,咱们兄弟厂子,共同繁荣。” 孙大江心里骂了几回祖宗,但面上愣是没敢回一个字,又急又气! 记者几步跑过来,一个跑去拍火场,另一个过来访问,孙大江一点心情都没有,只想赶他们走,但刚一抬手就被闪光灯晃了一下眼,拍下了狼狈的样子。他想发怒,却被白明哲拦住道:“孙兄,不要这般,记者也只是想知道实情。” 记者瞧见他好说话,便转头问道:“白先生,您是民族企业家,我想问下您对这次的火灾有什么想法,这是突发事件吗?在厂子里的工人能不能得到足够的安全保障,还有这次事故的预计损失,您觉得本地振兴工业之路还有多远?” 白明哲道:“我也是今日凑齐前来拜访孙兄,唉,谁知道遇到这样的事,不过万幸火很小,已经快扑灭了。”他看了后面仓库一样,感叹道:“幸好孙兄仓库里没有放酒,我们酒厂最怕的就是明火,孙兄下次千万小心。” 记者立刻追问:“孙先生,长山酒厂之前报道说出产酒量一日有三吨之巨,为何库房里没有酒?” “这,这自然是卖出去了。” “卖去了哪里?” …… 孙大江讲了几句客套话,勉强招架住了,但是紧跟着就听到粮仓那边有人大呼小叫,厚重的木门虽然结实,但已陈旧,被火烧得整张门摇摇欲坠,紧跟着“轰”地一声摔倒砸下,露出黑洞洞的粮仓内部。 粮仓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璟:捡到东西要‘还’回去,告辞。 ② 写了几个人的小评(好玩儿的,和cp无关),后面有想到的陆续补 盲目自信白明禹, 人缘太差王敬秋。 人间清醒方继武, 日常迷信尚玉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霍乱 长山酒厂着火一事, 被报纸大篇幅报道出来,标题铅字印得大且醒目,一时间引发巨大争议。 黑河商户甚至有些等不及立刻找去了长山酒厂, 想当面问清粮仓和存酒之事, 他们经商多年,当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等到去了长山酒厂门口瞧见一把冷冰冰的锁头的时候, 一时间冷汗都下来了! 不知有谁忽然喊了一声:“我们被骗了!没粮食怎么酿酒,机器是假的!”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顿时也反应过来,大声拍打厂房门让里面的伙计开门,也有人哭喊出声,一时间乱成一片。 而此刻,长山酒厂的掌柜孙大江已被扣在了黑河辖区的巡警局。 “孙大江,我再问你一次,你酒厂到底有没有粮食和存酒?为何捏造日产三吨的虚假消息,收受的几笔卖机器的银元又藏在哪里?!”警员已审问一夜, 耐性全无:“你最好老实一点,长山酒厂着火一案, 我们势必要重查!” 孙大江几次三番改了证词,十分不配合,此刻只说自己也是上当受骗。 “全是那些日本人害我, 我现在也分文未有,厂房也被烧了,那可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孙大江脸上还沾着昨日的灰尘,显得狼狈,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痛楚的神情很是能博得同情。“我只求你们先让我回去看一下厂里的工人, 把厂房变卖之后,好歹先赔偿了他们。” 他说的好听,但没过一会,看到被提来的证人就微微变了脸色。 被带来的人是方吉安,在瞧见巡警的那一刻就开始软了骨头,他抽没了骨气,明明脸色蜡黄身子很虚却格外怕死,被扔在大厅的那一刻就没能站起来,半跪在那里什么都说了。尤其是孙大江嘱托自己要办的事,更是一字不漏,竹筒倒豆子般吐露了个干净,只求宽大处理,饶自己一命。 孙大江上前踢了他一脚,立刻就被警员按住,他不顾几个人按着肩膀胳膊梗着脖子喊道:“冤枉,这方吉安一定是记恨在心!” “他为何恨你?” “因为之前我帮日本人去买了他的酿酒方子,而且他的酒坊也收归我所用,我,我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去帮日本人,说来惭愧……” 孙大江一副羞愧模样,真真假假,说了一些,越是这样混着越诈不出半句真话。 警员质问:“既然你承认勾结外人,那么我再问你,你厂房为何昨日起火?” 孙大江跪坐在那,过了一会,口中喃喃道:“我的厂房为何起火?” 他视线落在前头搜寻来的一堆“证物”上,一旁甚至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证人方吉安。 孙大江眼神变化几次,心里想了几种拖白家下水的计谋,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有人呈上来新的证物——是几枚爆竹筒,和市面上的不同这几枚显然更粗大一些,上头还浇了一层黑褐色焦油,稍微遇到一点明火就着。 警员确认之后,让人拿去放在孙大江面前,“这是在你厂房四周发现的,里头□□剂量远超市面上的炮竹,遇明火就爆炸还会发生火灾,极其危险,你为何还在这上头泼洒焦油?” 孙大江心里已快要吐血,这炮竹是他让人特制的没错,里头塞了少量□□,但这焦油可不是他弄的啊!而且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这种东西安插在自己厂子四周,他活腻了不成?!他心里已经确定是谁的手笔,但此刻却是有苦难言,他若提白明哲那边一个字,势必还要扯出更多……孙大江咽下喉头的血腥味,一个苦主还要强撑着勉强答道:“这,自然是为了调试机器所用。” “满口胡言!” …… 另一边,白明哲去做了笔录,被巡警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外头路边已有马车在等,赶车的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护卫,谢璟正依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上等,瞧见白明哲出来立刻上前。 白明哲上了马车,谢璟紧跟着窜上去,马车走动之后,白明哲才发现车后远远还跟着一个骑马的人,穿了普通衣裳戴着斗笠,瞧不出模样。 白明哲坐在车上道:“小谢,巡警局还算安全,不必如此。” 谢璟看着窗外,压低声音:“九爷临走的时候交代过,一定要护您周全,我师傅不在,人多一点才放心。” 白明哲:“张虎威去了哪里?” “还留在长山酒厂外守着。”谢璟收回视线,放下车帘,“昨天长山酒厂着火之后,孙大江没有离开厂房,被巡警带走之前一直待在那里。” 白明哲略想一下,道:“这不对劲,他这人爱财如命,酒厂出事,他要是聪明会立刻卷了钱逃窜,怎么会坐以待毙?前两日他就收了几家商号十余万银元,黑河用银钞少,现洋多,这么多银元暂时带不走,他留在厂子里要么是为了藏钱,要么就是还有更重要的事。” 谢璟道:“是,师傅也这么说,所以他去盯着。” 张虎威跟在九爷身边历练多年,外表莽撞粗粝,但其实心细如发,他隐约觉得这事有不对劲的地方。孙大江像是故意被抓,跟巡警局的人耗时间,这种连自己都豁出去的狠劲之下,埋藏的肯定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谢璟掀开马车毯子一角,露出压着的一把枪,拿起来反手递给白明哲:“掌柜的,师傅临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给你,拿着防身。” 白明哲没有犹豫,接过收在袖中。 两日后,张虎威单枪匹马抓回来一个长山酒厂的伙计,那人换了挖参人的衣服打扮,身上都沾了松林里的土,已跑得很远,但依旧没能逃脱身后紧随的张虎威。 白明哲上前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孙大江的一个侄子,平日里是长山酒厂的一个小管事,搜了这人身上一遍之后,就找到了一块压得紧实的“土”饼子。 白明哲在黑河酒厂多年,一闻就闻出来这是什么,脸色变得难看:“是我们酒厂的曲母,”他用手抠了两下,露出那块“土”饼子边角的一片红印,孙大江不知那是什么,得到之后生怕也是有用的东西,就这么压好让人带着走,殊不知这是黑河酒厂的曲母坯块的记号,每四块可合成一个完整印记。 张虎威一路风霜,眼睛里布满血丝,瞧着几日未合眼,但精神还好:“我跟了他一路,这人要往满洲里去,我见半路再无人和他接应就直接抓回来了,路上只瞧见他抓着这么一块东西,再无其他。” 白明哲给他施了一礼,张虎威躲开些道:“白掌柜不必如此,我是九爷的人,九爷临走有吩咐,这些是我该做的。” 白明哲沉声道:“此事对我清河白家至关重要,你一路辛苦,且先去休息,剩下的事有白某。” 曲母从酒厂被偷,只能是内贼,且是未发现的内贼。 但唯一庆幸的是,偷曲母的人并不知道这东西会打上印记,那么就可以排除一众核心酿酒师傅,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白明哲严查之后,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由来。 方玉柔带着几个厂里的大师傅,酿酒之事一概不让生人插手,能进曲母温室的也就那几位,十余年不曾变过。但前几日温室房的窗户坏了,找了一位厂里的木工来修理,掉下去的工具砸碎了一块曲母坯子,手忙脚乱之下,并未察觉少了一块碎料。 白明哲雷霆手段,当天抓了七八人,他也不细分,但凡有些嫌疑的就一并赶出去——外头的人想一点点渗入,绝不会只开一个口子,尤其是孙大江这样的老狐狸,一旦找到机会就会使阴招,明面上用方吉安,谁能想到他私下已经找了内贼并偷到曲母?! 白家清理内贼的时候,巡警局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孙大江逃了。 孙大江被关了几日,一直还算配合,这天开口还吐露了一笔藏起的银元,想要将功赎罪。巡警局的人按他说的还真找到了几箱子银元,就信了他的话,但没想到孙大江趁他们防备变弱,连夜逃窜,一路奔去了边境,若不是有巡逻的守备军,怕是他已搭乘小船过了河。 巡警局。 几个警员严阵以待,一旁还占了数名边境巡逻的持枪军人,而孙大江被捆着扔在大厅。他身上捆了绳子,也没再穿绫罗绸缎,而是一身粗布衣服,顶着一头花白凌乱的头发半跪半坐在大厅中央,不过一夜,苍老许多。 警员审问半日,孙大江一字不答,但即便他如此,也足以定下罪名——昨天夜里孙大江携带金银想要越过国界逃窜,在找到的那只小船上,搜到几十根金条和数张上好皮料,分量十足。 孙大江被关进大牢。 两日后,突然暴毙而亡。 巡警局的人立刻处理了,但不曾想,和他待在同一个牢房里的人一连死了三人,隔着最近的那个方吉安也死了。巡警队的人这才慌了,连忙找了医生来,医生检查之后瞧着这些人皮肤泛紫的样子就连连后退,“是霍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梦如昨 北地几年前爆发过一次霍乱, 此次再有发生,人心惶惶。 俄罗斯国领事馆一得到消息,立刻施加压力把黑河在境内的华国人都驱赶回来, 边境互市也迅速关闭, 划清界限。 而另一边,日本商队里也死了几人, 几乎和孙大江在同一时间死亡。 这事情蹊跷, 但疫情要紧,一时也没有人再追查下去,只切断了黑河周围交通要道,找了医生来迅速搭建就诊棚。 白家在黑河酒厂的一众人都被隔离,但不知是厂房干净还是平日车间里就做好了消毒的原因,暂时并未有人感染。但因他们这些人都去过巡警局,因此上头有人专门过来送了药,等他们吃下又观察一阵,确定无事才离开。 不过一夜之间,黑河又接连死亡五人。 里头有原长山酒厂的两个工人和一个账房, 他们之前跟孙大江接触密切,另外两人却出人意料, 是方吉安家中的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儿。 黑河一带医生少,从青河县及其他县郡借调了许多医生, 不拘什么专业,尤其是西医,能治病救人的全都请了来。林医生接到信函匆匆赶来,他身后就是提着药箱的方继武。方继武和林医生一样的长袖衣裤,戴着药棉口罩, 他是跟着林医生做助理的,但万万没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送走家中几位亲人。 方继武咬咬牙,没有听从其他亲戚的话大办葬礼,只订了三幅薄棺材把父亲和弟弟安葬了。 这个季节黑河土层还未上冻,能挖得深一些,他问过林医生,要想不再成为传染源一个是深埋另一个就是焚烧。 他人微言轻,焚烧一事只要开口就犯了众怒,只能深埋。 方继武身上没钱,家中仅有破房一所,万般无奈求到了谢璟这里。 谢璟听到厂房门卫来通传的话,他身上还有些银元,打算拿给方继武,刚走两步就被张虎威叫住了,“小谢,你别去。” 谢璟道:“师傅,我还有钱。” 张虎威刚去置办米面,手上还扛着一袋米,放下之后三两步过去:“我知道你有钱,但你还小,没听医生说吗,这病最容易传给老人和小孩儿了,得躲着些,你别去,我出去给他。”他从谢璟手里接过钱袋颠了颠,又从自己腰包里拿了两块大洋放进去,“我给你凑二十块整钱,一起给他,你在厂房里等着,哪儿都别去,这街上都没人了!” 谢璟点头答应了。 过了一阵,张虎威回来递了一张纸给他:“钱给了,你那同学人还不错,写了一张字据,说借两年一定还。” 谢璟也不太在意这个,瞧着张虎威又去搬米,就弯腰也去帮忙:“师傅我来。” “哎,不用,我这是往外搬,不是咱们厂里的厨房。” 谢璟走了两步又绕回来,肩上的米袋未放下,抬眼看着张虎威。 张虎威乐了:“傻小子,快放下,我是去给九爷送米,九爷车队回来了,现如今黑河进不来,驻扎在外头。” 谢璟眼睛都亮了,张虎威喊他放下米袋的时候,他都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听话放下。 张虎威走了两步,又听见小徒弟在后面喊他。 “师傅,你等下,帮我带封信给九爷吧。” “成,你快去,我在这等你一会。” 谢璟拔腿跑回房间,他在这边住的是员工宿舍,分在二楼的一个双人间,因为平日里九爷身边的护卫都是分成两批跟着来黑河,这会房间是他一个人住的。谢璟在里头转了两圈,拿了笔和纸出来摊在桌子上一时又不知道写什么好,他有好多话想跟九爷说,但想想又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口才好——他想见爷,见到了不用说一个字就高兴。 谢璟咬着笔尖想了又想,刚落笔写了一个“爷”,手腕就开始抖,耳尖都发烫。 实在写不出,想着张虎威在下头等不了太久,就抓了桌面上之前抄写的几篇字胡乱塞进去,这是九爷临走时候给他留的功课,他都认真写完了。 谢璟跑下来把那封厚厚的信交给张虎威,张虎威吓了一跳:“这么会功夫,写了这么多啊?” “是之前练的字,我字不好,爷吩咐要多写。” 张虎威笑呵呵接过,“咱们整个东院儿,也就你心眼最实在,行,我帮你一起送去。” 等他走了,谢璟也没闲着,爬到厂房最高的塔楼上去,远远眺望,隐约能瞧见不远处的一排帐篷。 他一直待在那守着看,等到吃晚饭了才下来。 张虎威带了九爷的回信给他,比起谢璟那厚厚的一封,九爷的信要简单的多。 薄薄一页纸上写了两个字:尚可。 谢璟收到高兴了半天,小心收起,放到自己那个匣子里去,跟其他那些宝贝放在一块,那枚被寇姥姥看得极重的小石虎,歪歪压在那一张信纸上。 等到半夜的时候,谢璟忽然身上一阵发冷又一阵发热,他经历过一次霍乱,知道疫情的严重性,自己穿戴严实了,又戴了药棉口罩,心里想着要去医院,但刚一动就滚到床下,摔得站不起来。 他这屋动静大,惊动了旁边住的张虎威,披了衣裳出来敲了几次门,扯着嗓子喊:“小谢?没事吧,小谢?” 谢璟额头上滚烫烫的,身上却冷得发抖,张口说话声音发不出去。 门外张虎威已等不及,喊了几声没见回应,就踹开门进去。 谢璟感觉被背了起来,突然的高烧让他陷入一阵昏迷,恍惚间好像瞧见了一双月白的靴子。 谢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刚认识九爷那会。 他那时是省府最红的大武生,因长相俊美,和其他武生不同,扮相上格外加分,尤其善演赵子龙,少年英雄手持一杆银枪,击鼓而出,百战百胜。 只是台上的常胜将军不比现实,回到台下,他依旧是那个每日奔波忙碌,只为填饱肚子的谢璟。 后来班主把他卖给省府的曹家,曹家少爷对他很好,开了戏院专门捧他,但曹家老爷子却眼里不容沙子,坚持不许儿孙做捧戏子的事儿,曹少爷无奈,只能暂时把他托付给了白九爷。 曹少爷说:“阿璟,白九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人品好,你先在他那里住两年,等过两年我就去接你。” 曹少爷又说:“你一定要等我留洋回来,我学了新式戏剧给你写剧本,京剧是国粹,你有天赋,应当继续唱下去。” 谢璟不想唱戏,但他知道曹少爷是好人,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曹少爷把他日常穿的那些戏服和日用品零零碎碎打包了几大箱,连同谢璟本人一起送到了白家。 白家比曹公馆大了一倍有余,谢璟站在门厅仰头往上看,就瞧见扶着红木扶梯缓步走下来的白九爷。 九爷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那一堆行李,声音平淡让人收拾了,给他安排了住处。 谢璟其实记得对方,他知道九爷和曹少爷经常一同来听戏,但九爷面上冷淡,他也不敢凑上前说什么,再加上他刚换了环境,性子也孤僻,只闷在房间不出去。 后来,省府爆发疫情,一时间好多人都病倒了,原本照顾九爷的人也病了两个,医生怕传染,让其余有接触的佣人隔离治疗。谢璟因为一直在家中反而没有染上,管家找到他给了一袋大洋,想他去照顾九爷,谢璟接过钱又要契纸。 管家道:“我怎么会有你的契纸?你是曹家送来的,应当还在曹家吧。” 谢璟坚持:“我瞧见曹少爷给你了。” 管家最后妥协,只说事后再给。 谢璟衣不解带照顾了九爷将近一个月,他身体好,也提前吃了药,并没有染病,他还跟西医学了注射药物,每天拿滚水煮沸了注射器,给九爷打针。 疫情太厉害,医生根本不够用,能弄到药物已经是万幸。 起初效果甚微,九爷夜里冻得发抖,谢璟咬咬牙,为了契纸脱了大衣抱着他一起睡,拿体温给他暖着,一连大半个月,好歹是把人救回来了。 九爷病情一点点好转,谢璟还是跟他一个房间住着,他刚开始是睡在床边的脚踏上,后来瞧见九爷只是看他不吭声,就慢慢爬到床脚去睡,九爷的床大,他团起来只占了很小一片,偶尔还能扯一点对方的被子盖。 他的这些小动作,不敢说全都隐蔽,有些偷偷做了也小心去瞧九爷的神情,对方却只是看他,偶尔皱眉,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那一个月,谢璟能明显感觉到九爷对他好了许多,也亲近了许多。 像是得到允许一般,他可以在白家过得放松一些了。 但谢璟还是想走。 他想要自己的契纸,想出去痛痛快快地活。 管家不提这事,他去问九爷,得到的不是一块羊脂玉佩就是一把金瓜子,对方拿他当小孩儿似的哄着玩,硬是把他留在了身边。 哪怕两年后,曹少爷兴冲冲来接人了,白九爷也挡在门前,冷着眉眼道:“没有,这里没什么谢晚舟,只有小璟儿。” 曹少爷愣了片刻,紧跟着气急败坏要挤进门去:“白九,你要脸不要,阿璟明明同我说好,你起开,让我进去!” “也没有阿璟,我仔细想过,你照顾不好,不如给我。” “你还讲不讲道理!” “不讲,来人送客。” …… 谢晚舟是他在戏班的名字,取的是“日暮夜近谢晚舟”一句诗词中的两字。 他入白家之后,九爷只问了他一次本名。 从此再无人喊他谢晚舟。 他是谢璟,是被白九爷护着的谢璟。 记忆有些模糊,有些记得清楚,但有些却又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层雾,断断续续,只能瞧见一些片段。 但这些里,惟独没有被模糊的,就是九爷的眉眼,还有一声顺着视线一同传来的“小璟儿”。 他起初想走,几次三番找了机会,可慢慢的,又不想走了。 他想留下来,守着这个人。 拿命守着都愿意。 …… 谢璟觉得身上刺痛,闷哼一声,恢复了一点知觉。 紧跟着有一杯温水抵在唇边,轻轻喂他喝了两口,杯子拿开之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如何,好些了没有?” 谢璟努力睁开些眼睛去寻找声音,微弱道:“爷?” 白九爷坐在一旁握住他的手,“我在。”感觉到对方往里缩,低声说了什么,凑近才听到一句“怕传染”,宽慰道:“不会,你是出水痘了,不是霍乱,刚才已经给你打了针,养上几日就好了。” 谢璟道:“我去医院……” 九爷摇头:“现在医院住满了病人,病房里每日都要死上几个,你又出了水痘,这样住进去不要命了?”他给谢璟盖上一点薄被,拿了药膏来给他在脖子和耳垂那涂抹了一点,凉丝丝的触感让谢璟舒服了一些。“你在我这里先住着,药还能撑个几天,我已经让人再去准备了,放心,一定能治好。” “医生……” “医生过两天到,我先给你打针,你放松些,还有最后半支药。” 谢璟趴在那,觉得下面一凉,被酒精棉球擦过的地方忍不住绷紧了,九爷的手也凉,几乎和药棉不相上下,谢璟越是紧张,打得越慢,再加上药物的作用,疼得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汗珠。 九爷打完,给他穿上裤子,盖好薄毯,拿纱布一边擦他额上的汗一边道:“睡吧,我守着你。” “不用,我自己行。” 旁边的人笑了一声,道:“你行什么,人不大脾气倒是挺倔,我小时出过水痘,不会传染给我,快睡。” 谢璟打了针,药效上来,含糊回了几句,支撑不住慢慢睡去。 大概身边有人,心里安稳了许多,这次睡得沉并没有再梦到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曹少爷:白九你看这个谢晚舟,你看他身段,看这起势,还有这嗓子,简直绝了!你看见刚才那一翻没有,猫儿一样,没声没响真漂亮!这是艺术,太美了,对不对!! 白九爷接收对方的话——“叽里咕噜…谢晚舟…巴拉巴拉” 九爷:对。 ② 白九爷:这人你照顾不好,只有我行。 曹少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新机器 谢璟的病情出现反复, 三天后才开始慢慢退烧,只是出水痘的地方痒得厉害,他白天忍着没挠, 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蹭破了一点, 耳垂那里被抹了厚厚一层药膏,用纱布包起来。 这几天都是九爷给他打针、上药, 瞧着谢璟拘束, 把擦身子的活儿也接过来:“你既然怕别人瞧见,不如都由我来。” 谢璟还想躲,退到床头不大愿意。 九爷抬手护着他脑袋,下一刻谢璟才察觉撞到床头那,只是隔着掌心并未觉察出疼,人愣在那。 九爷笑了一声:“撞傻了?别动,我给你擦背,其余你自己来,动作清点,小心碰破了留疤。” “哎。” 谢璟被照顾了几天, 病情一日比一日好转,等到医生赶来,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医生仔细看了,只说已无大碍,拿了一些药膏给谢璟叮嘱道:“你身上的水痘都退了, 只是耳朵破了的那处还是小心些好,要是发炎了疼得很。”说完给谢璟换了药又教了一遍使用方法,留了一盒去疤痕的让他自己涂抹,笑呵呵道:“你们府里去找我的人也没说清楚,只说是家里一个小孩儿病了, 我带来的都是给幼童用的,没想到你这么大了,不过一样都是清热退火的方子,药膏也都是去疤的,没大人药效那么厉害,你多涂些就是了,一盒用完不够再管我要。” 张虎威在帐篷外头探头瞧,听见嘀咕一句。 他骑马最快,这医生就是他接来的,但是张虎威没觉得自己传错了话,在他心里谢璟就是个小孩儿。 九爷在一旁听着,等医生说完又问了几句,拧眉道:“他之前烧了三天,身上一直滚烫,好像比旁人严重些。” 医生道:“正常,府上小公子出痘时间晚,发热时间长些也常见,只要这几日别见风,好吃好喝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他见九爷担心,又上前捏了捏谢璟的胳膊,“可有酸痛感?这里呢,疼不疼?” 谢璟全都摇头。 医生点点头,对九爷道:“大可放心,他身体挺好。” 晚上的时候,医生给谢璟打针,容易注射的地方都已经有了针眼,就往靠近腰的那一块打了一针。 谢璟别的不怕,就有点怵打针,咬着牙忍了一阵,医生拔针的时候他背上汗都下来了。 医生有些惊奇:“怎么这么怕打针?刚才很疼吗?” 谢璟摇头。 医生道:“一定要说实话啊,有些人对药物过敏,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说出来,我好开别的药给你。” 谢璟有点犹豫,但还是老实道:“不过敏,就是怕针头。” 医生宽慰他道:“没事,好些人都怕,我们认识的一个医生自己都怕呢,一瞧见针就开始晕,但用手术刀就不怕了,就是怕这些尖尖细细的。”他说完又饶有兴趣问道,“要不要我留个注射器给你?兴许多看看能好一些。” 谢璟连连摇头,他一点都不想看到。 九爷掀开帐篷走进来,正好碰到医生,让人去送了一程,自己留下守着谢璟。 谢璟趴在床上,还没缓过来,抬头看他喊了一声爷。 九爷坐在一旁,给他擦了额上的汗,“还疼?” 谢璟摇头:“不疼了。” 九爷不放心,略微掀开衣摆看了一眼,不用褪下单裤就能瞧见蔓延上来的一小片青色,谢璟皮肤白,打完针有点淤血就看起来格外严重。 九爷眉头拧起来,给他盖好。 隔天打针,就换成了九爷,下手稳且快,没有之前那样青一片了。 谢璟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他,想找医生,九爷只当他不想打针,收了注射器放在一旁弹了他脑门一下,淡声道:“太娇气了些,忍几天就好。我问过医生说还要打三次针,之后就吃药,不用再打了。” 九爷掀开帐篷送了药箱出去消毒,谢璟揉揉脑门,觉得上面还有一抹微凉触感和一点点消毒酒精的气味。 半月之后,谢璟身体痊愈。 他脸上、身上都没落疤,只耳垂那留了一个小坑,米粒大小,不细看瞧不真切。 九爷盯着瞧了很久,抬手叫他过来,还摸了他耳垂一下,谢璟脸都涨红了,被捏着耳朵一时也不知道看哪里。 九爷仔细瞧过,逗他道:“当留了个记号,以后丢了,也好找。” 谢璟心道,他才丢不了。 除了九爷身边,他哪里也不去。 九爷照顾谢璟半个月,也觉察出一点不同,如果说以前谢璟是听话,那现在就是格外喜欢跟在他身边。 有些时候九爷看书抬头瞧一眼小孩,对方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视线对上一次,小谢管事手里不管在忙什么活计都会停下来;视线对上第二次,不用九爷开口喊人,谢璟就大步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事吩咐。 九爷沉吟片刻,他并没有什么事,可人都走过来了,只好随手安排一点哄一下。 无论做什么谢璟都挺乐意,哪怕只是添茶倒水,或者剥莲子这样的小事儿,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过。 谢璟身体没好的那段时间也是如此,九爷去瞧他,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一点都没觉得自己需要额外照顾,打针再疼也听不见他喊一声。好些时候都是九爷自己心疼了,拿了些糕点去给他,那傻小子也不看糕点,只顾着抬头看他,高高兴兴地想要坐起来跟他说话。 九爷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幼年时候曾养过的一条小猎犬,皮毛乌黑油亮,一双眼睛清澈到能映出人影,有一次去林子里抓猎物受了伤,他和祖父把小狗抱回家,破例让它睡在沙发边的藤篮中。只要他低头看一眼,小家伙尾巴就摇地飞快,身上的伤都忘了,只顾着开心。 九爷让人煮了一碗甜汤圆,端给谢璟的时候,果然瞧见小孩双手接过吃得香甜。 九爷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但喜欢瞧着谢璟吃。 看他吃一会,就觉得自己胃口也不错。 黑河的疫情因为反应及时,加上前几年也流行过一次大疫情,北地已有应对政策,及时进行了消毒和大规模捕鼠,很快就被压下来,没有大规模流传开。 但即便如此,也死了许多人。 一路追查病因,一直查到了旱獭皮料。 那是从海拉尔一带运来的几块料子,海拉尔一处地广人稀,原本只有一些当地猎人去草原捕捉旱獭,但此次却多了一些新来的闯关东的人。那些新人并不知道旱獭习性,也不知旱獭若是生病便会行动迟缓,瞧见了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尽数捉了,剥了皮拿去贩卖。 白家商号有经验,收皮料的时候听说有这样的事情,再加上掌柜仔细查探,并没有收带病的皮料,以至于今年皮料甚缺。 其他小商铺却没有这么多讲究,也不管毛色如何,图便宜收了许多。 这其中就有日本商人送给方吉安的。方吉安早些时候因为儿子方继武在族学被人打了一顿,心生不满,再加上白家送来赔罪的旱獭皮是陈年皮料,一度怨恨对方,日本商人送来的皮料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但万万没想到,几条旱獭皮害得自己命也丢了。 方家一同死了的那两个男孩,也是因为方吉安格外宠溺一些,一人分了一条旱獭皮围脖,虽时候还早,但两个小孩也在家中带了两次,因此染了病,未能救回来。再之后方吉安抽上福.寿.膏,皮料当出去,又引发了之后当铺掌柜和两名伙计死亡,黑河一带疫情才引发蔓延,枉死许多人。 方家其余女眷命大,都还活了下来,尤其是方夫人,即便是怀孕也一直在家中做活计,挑水劈柴,因此身体硬朗,没有被传染上。 巡警局查到源头,在询问过日本商人那边也有数人暴毙,且死状相同之后,基本已确定。 接下来一连下达数条禁令,销毁旱獭皮料,又消毒分发药片,总算让疫情得以控制。 疫情处理了两月时间,笼罩在人们头上的阴云才慢慢散开。 但这之后,又是新的一阵惨淡。 黑河众多商家,损失惨重。 那些日本商人在染病之后迅速丢下死伤的同伴,离开北地,而那些被他们卖掉的机器也陆续出现问题,只是日本商人已走,留下的通讯联系方式都是假的,已无证可查。 没有购买机器的商家还在庆幸,那些交了定金和已经购买了机器的商户捶胸顿足,但已没有任何办法。 黑河一家老字号的酒坊,甚至还有一位正当壮年的掌柜上吊自杀,若不是伙计路过,被及时救下,怕是又要再死一人。 白家商号发了请帖,尽数邀请北地各大酒坊掌柜齐聚。 发出请帖三十余份,来了的人只多不少,有些家中长辈身体微恙不能前来,就让子侄替自己前往,无一不回应。 北地一带酒厂众多,若说之前还有能和白家酒厂旗鼓相当的对手,但到了现在却人人都急了——他们不急不行,北地三省的酒内部消耗有限,销量数额最关键的还是运到外面,尤其是俄罗斯国,那里才是大客源,但通往那边的咽喉之地就是黑河,黑河出事,众人无不担忧,心急如焚。 白明哲做为黑河白家商号的大掌柜,先出来和众人打了招呼,安顿他们入座。 在瞧见白明哲的时候,有些人脸上无光,低头喝茶不语。 也有些脾气直的,直接嘿嘿笑了两声,斜眼看着对方呛道:“怎么,现在瞧见人家白掌柜不好意思了?早干什么去了,之前人家劝着不让买机器,好么,一个个跟挖了自家祖坟一样,恨不得蹦起来骂人家,现如今后悔了吧?” “老弟何苦如此,大家都是一同经历磨难,唉,是我识人不清。” “掌柜的何止识人不清,我瞧着是钻进钱眼里了,之前您带日本人去我那儿的时候怎么说的?还劝我交出自家的配方,我呸!” …… 有些人憋了一肚子火,加上疫情之后本就穷困潦倒,怨气冲头,若不是顾虑白家的面子,这会儿已经掳袖子打起来。 忽然听得一阵地皮轻颤声响,有些胆小的按了桌子,惊道:“茶水在震,莫不是地震了?” 另一些人也慌忙站起身,白明哲连喊了几声,见压不住干脆笑道:“诸位,诸位!我家九爷是个急脾气,怕是这会儿大家也没什么闲心听我唠叨下去,东西都已在后院备好,还请大家随同一同前去!” 他带头起身,后面众人互相看了对方,也跟了上去。 他们此刻酒坊都要支撑不下去,生意也没了,除了仅存的一丝颜面,别的也没什么了。 后院。 八匹马在前,后面拖来一座防水油皮布包裹严实的东西,马车车轮压不住,用的是滚木轮,卸下来放在院中的时候还发出一阵轰响。跟着搬货的也不是白家的伙计,而是一队穿着军服的士兵,白家九爷跟在后面踱步而来,陪同在他身侧的是一位军人,军衔因逆光看不清,但那一身笔挺毛料军装不容小觑。 省府白家,手眼通天,旁的不说,他们在北地最大的依仗还是掌管三省军政大权的总督——白西梁。 白西梁是为数不多的清廉人物,性情刚正,挺立无所依,从不结交任何派系。 跟来后院的众商户低声议论,有消息灵通的小声传话给了相熟的人,但依旧有些商户眼里满是担忧,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大兵,忍不住畏怯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这白家为何会有官兵?之前请帖里并未提及啊! “怕不是白家要仗势欺人……” “慎言、慎言!白总督不是这样的人,他雷霆手段,但也从不对内,而是对外。” “我家中确实和日本人做了点交易,但买的机器都是假的啊,而且这买机器的事儿,又不止白家可以买,对吧?” “这白家要是用强,难道要堵住我们全部人的出路不成?!” …… 有之前做了亏心事的,还想拉大家下水,但此刻却没有人去辩驳,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那一队士兵和白家人身上,在等他们说话。 等着最后一车东西卸下之后,白九爷走上前一步,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九爷看了他们,开口道:“诸位,白某不善言辞,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笔生意同诸位商谈。”他拉下一旁捆着防水油布的绳子,顿时布匹“哗”地一声滑落,露出里面的一台冒着寒光的大型机器,像是得了他的首肯,其余士兵也都将一件件货物拆开,露出各式机器,全都是崭新的。 有人认出发出一声低呼:“这,这是白家酒厂用的机器,怎会有这么多?!”当初日本商人那些机器他也曾去看过,不过是几台的规模,而且比这些要小,对方要价不高,也是因为如此。但现在白家放在后院的这一批,却是和白家酒厂一模一样的机器,数量远超日本商人船上那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北地三省商会 “第一桩生意, 是机器,和白家酒厂所用一般无二,若有任何问题, 三年之内可退还白某, 不取分文。” 九爷说完第一句,已有不少人动摇, 视线黏在机器上。 九爷略顿一下, 开口又道:“这第二桩生意,是十万件烧酒订单——” 这句话实在太过震撼,一时众人视线尽数落在白九爷身上,有吸气震惊的,也有不敢置信的,还有人直接开口问道:“九爷此话可当真,那不是白家自己的订单吗?为何会突然拿出来这么大一笔?” 也有人持着怀疑态度但实在没有退路,咬牙道:“白爷,你只管说还有什么条件,我们家老爷子发了话, 宁可便宜了自己人,也绝对不和日本人做生意!只要我们酒坊承担的起, 我们愿做这笔生意!” “白家商号我们信得过,只要能度过这个难关,我们上青林家可拿出三成干股!” “我王家亦然, 还请白爷明示!” “北地同气连枝,黑河突遭疫情,白家商号根基在此理应互相帮扶。”白九爷开口一瞬,周围人都安静下来,他环视一周开口道:“谈不上条件, 只是白某受家中长辈嘱托,有几句话还要带到。” 站在九爷身后那个年轻军官往前站出一步,抬手略微掀了点军帽一双凌厉视线扫过众人,高声喝道:“这话有些不体面,还是由董某代言,也说得清楚些!我跟随白将军平乱两次,老将军为人清廉但并不代表他老脾气好,老将军有几句话让我带到,这第一句就是‘甭管是俄罗斯人还是日本人,都不准给老子弯腰,但凡卖国的,一律枪毙’!” 众商户当着白家的面或许还敢争上几句,但面对一众官兵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对方手里有枪,又有当家话事的人,白老将军的话糙理不糙,带着一股怒气,冲得众人不敢言语。 “这第二句,是听了白掌柜的话,决定效仿北平,北地商人自救,也成立一个商会。”董军官说完来回踱步几下,语气略缓,“北地三省商会兴建目的,一来支应地方,调配粮资,而来就是挂个牌。诸位,世道不稳,做生意艰难,可越是这样越应当互相帮扶,今日白家之举当为表率。” 白明哲也出来打了圆场,笑着拱手道:“各位掌柜,我们白家有意成立商会,但并不是一定加入才可购买机器和商谈合作,拿十万坛烧酒的生意我们是诚心诚意拿出来,想和在座掌柜的一起度过难关,咱们北地丰饶,谁都有过不去的坎儿,但过个几年光景肯定能好起来,只是而今疫情刚过,百废待兴,若有掌柜对商会一事感兴趣可参与一二,多谢、多谢!” 这二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周围一众商户听完之后各有思量,总归是觉得好的多,当即有不少人站出来表示要一同出资建立商会。 “白家老先生为人刚正,我们信得过,这事儿算我们林家一份儿!” “还有我们王家,我们世代读书,绝不做卖国奴,愿一同补救!” “某是粗人,酒坊上下百余号人等着张嘴吃饭,白九爷仁心仁义,你一句话,我们酒坊跟你干了!” 众人纷纷开口,后院还有机器,挪不开脚,白明哲在询问九爷之后,带着他们去前厅商谈细节去了。 白家商号在北地百年老字号,招牌很硬,说的话也从无虚言。 白九爷这些机器,是被当成军需物资一般严密保护运送而来,一路上没有任何闪失,而他开口说要送出的那些订单,也在衡量各商家资产能力之后,分给各家一同督办,货真价实让利出去,瞧这架势,当真要凭一己之力把北地大小酒坊救回来。 也有些人瞧出些端倪。 白家这些机器,断不可能是一两月之内就能造好,只看着白家不断登记售卖的情况,怕是他们在省府有制造机器的工厂。 有和白明哲相熟的人,凑近问了几句,白明哲点头道:“确是如此,九爷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 对方愣了片刻,追问:“一开始就这主意,你是说,这机器从一开始就准备下了?你们白家不是想卖酒?” “自然是卖酒,但九爷更看重你们。” “这是为何?” 白明哲笑道:“九爷不过是拿我们黑河酒厂做个测试,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批机器是一早就备下的,即便没有这场疫情九爷也会在准备周全之后拿出来,咱们北地能吃下多少酒水,他心里有数,大头在那边呢!” 白明哲抬手指了指在排队登记的那些人,那都是想要俄罗斯国烧酒订单的大小酒坊掌柜,对方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一时惊呆在原地。 “我们九爷,从不说一字狂言妄语,他今日敢让出十万坛烧酒,那他接下来必然还有十万、二十万的订单。”白明哲自信道。 对方听到之后,喉结滚动,艰难咽了一下,不知为何眼眶忽然涌出热意。 白家九爷,压根就没瞧上北地酒坊的小打小闹。 他从一开始就是想卖机器。 这位,想赚的是洋人的钱。 今时今刻他才串联起所有关键,对方把他们各家酒坊都算到了一处,成了他一盘棋上的棋子,但他们心中却涌起一阵澎湃,像是聚集在一处的浪头,慢慢凝成一股新的力量,只为成为这其中力量之一而感动振奋不已。 ——去赚洋人的钱 ——对,去赚洋人的钱! …… 陆续登记了数家商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再留在议事厅,还有两三人被守卫的士兵拦下,核查了对方姓名之后,被带到了门口。 那个董姓军官走过来,拿了手里的单子看过之后,道:“这两个赶出去,以后不许踏足商会一步,另外一个送去巡警局,让他们调查。” 那两个被赶走的商户还未呼喊反驳,另一个被拖走的商户掌柜却连声大喊起来,吓得脸色都白了,一边挣扎一边道:“你们为何如此,我都是按规章流程办事,还有没有王法?” 一时其余排队签字的众商户也停下动作,看着这里,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只看着无一人议论。 董军官让那两个兵停下,当着众人的面问道:“你是不是叫仇志民?” “是啊。” “我问你,八月二十三日,你儿子去给日本商人当了翻译,明知道货船上是不能用的破烂机器,依旧帮着卖给其他商家,从日本人手里得利银三千块银元,是不是?!” “这,这我并不知情啊!那孽子已经逃了一段时间,生死不止,我自己都联系不上他啊长官……” “你不知?”董军官把那单子拍在他脸上,丝毫没有因为他年纪而像旁人一样给他脸面,他在军中见惯生死,对这种人尤为不齿。“那为何你今日还有银钱来购买机器,这里全套机器可是要三万六千银元,我问你,之前你家酒坊已经周转不开,这几万现大洋哪里来的?” 这人张张口,哆嗦半天说不成话。 排队签字的一个商户掌柜站出来,狠狠啐了那人一口,骂道:“他自然是有钱,我们家老掌柜就因为跟他是多年交情,才拿了七万现大洋去买了机器,当时说的好好的,但回头就压断了一个工人的手,机器现如今都成了破烂,堆在我们酒坊,老掌柜气得大病一场,正赶上疫情,人……人就没了!”他说着又忍不住狠狠踹了对方一脚,也不管对方反应,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那个被捉住的人灰头土脸,埋头抵着一言不发,很快被士兵带走了。 从这日起,白家商号购置旁边的一处院子,另置办了北地三省商会。 董军官带了一队士兵亲自守着,他心里似是有一份名单一般,但凡之前和那些日本商人有勾连的一个都逃脱不了他那双眼睛,全都被捉了出来,送去巡警局审问。有些仗着在巡警局有些关系,去了之后当天就放出来,但很快,没过两三天巡警局的办案人员也被撤了,换了新人上来,这一次没有一个人轻视这件事,兢兢业业,认真审问。 抓了几人,判了几年牢狱,另外还收缴了部分银元,退还给部分受损商户,钱虽少了些,但多少也全有了点补偿。 又到一年腊月。 九爷已来此地一年,期间往返省府数趟,终于在白西梁老将军的帮助下完成机器置厂一事。 北地商会里最先冒头的就是众酒坊商家,先是定了行业准则,后又在白、方二家带领之下统一评选了酒水品级,对出口烧酒的总量做了一个统筹,价格上也更为明晰。其次带动的则是意料之外的一些生意,像是布匹、茶砖一类,也跟着有了相应涨幅,原本难熬的一个冬天,在那十万烧酒的订单之下竟是比以往过得都好,让黑河一带边境商人都过了一个肥年。 黑河商会理事人写了九爷的名字,但依旧交给白明哲去打理,青河白家一脉壮大许多。 同年底,青河白家选了天资出众的少年五人,送去北平学习洋文,由公中出资,送他们留洋深造。 五人里,有白家子弟三人,另有别家少年二人,一位是勤奋刻苦后来赶上成绩的杜姓少年,另一位则是榜首王敬秋。 谢璟拿了名单给他们,在学堂里瞧着那几人欢呼雀跃兴奋于言表的模样,心里也替他们高兴,等他们乐完了,又道:“走吧,黄先生还在东院书房等你们,他有话要对你们说。” 几个人激动地跟出去,有个白家的孩子还不小心同手同脚,出门的时候都撞了门框一下,引得课堂内众人都哄笑起来,他自己也摸摸头,忍不住嘿嘿直笑。 王敬秋在他们里面算是沉稳的,但手脚此刻也是麻的,走在地上都觉得不稳,只捏紧了手心攥出一把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东院书房。 黄明游个子矮小,此刻背着手在一众少年面前踱步,这些少年都是北地人,十四五岁已经有一个高挑的个子,即便是王敬秋这样瘦弱单薄些的,一年来身条也拔高了些许,大家视线都认认真真跟着先生来回游走。 黄明游脚步停下,站在他们面前点头道:“你们很不错,这一年的努力,我都看在眼中,做学问是一辈子的事,你们一定要记得从何而来,要遵守信条,但求无愧。” 众学生行礼说是。 黄明游道:“当年我在出洋局学习一年中文、英文,同届甄选三十名渡洋深造,我因年龄尚幼,排在三十一位。虽未出洋,但却也听归国来的师兄讲起许多,师兄同我说的最多的是当年送他们上船的一位老先生讲的话,如今背诵赠予你们。”黄先生停顿片刻,声音缓慢,一字一句道:“‘此去西洋,深知华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你们也要走上我们当年征途,不管进选与否,都应同我们当年一样,克己复礼,不拘大小,尽己所能。” 说罢,他向面前五位学生深施一礼。 几个学生还礼,久久弓腰未起,声音带着青涩却比往常更洪亮几分:“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谢璟手里捧着五封银元,这是他们的学费,逐一发到他们手中。 另一边,白府大房院中。 方继武也来跟堂姐方玉柔辞行。 方玉柔瞧见他忍不住叹气,日本商人来了不久,继武就写了一封信亲手交给她,再三言明利害,可还未等她把信交给九爷那边,黑河就爆发了疫情,之后更是断了两个月联系,等再联系上的时候,方吉安已经死了。不管如何,方继武能写出这封信,她都觉得这孩子不容易,夹在缝里也不知怎么熬得才带着血落下笔。 她犹豫再三,还是劝道:“继武,你不必如此,你爹做的那些事,与你没有关系……” 方继武道:“堂姐,我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我想跟着林医生学医,他在省府给我回了信,也希望我去做他的助手。” 方玉柔问:“你这一走,家中可有安排?” 方继武点头道:“都已安排妥当,当时我以为父亲……会在狱中数年,所以已经盘算过,现如今家中房屋已典卖出去,林医生也提前预支给我半年薪水,我买了临街一处不大的小院,我娘和弟妹们挤挤住在一间,剩下的可以租给过往行商,尚能维持几年家用。”他顿了一下,又道:“等到那时,我也能够独当一面,堂姐不必太过忧心,我能养家。” 方玉柔叹了口气,应下了,只对他道:“你家中大妹依旧可以来白家族学念书,费用全免,供一餐晌饭,同你一样,以后其余弟妹都按此例。” 方继武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再三感谢。 等出了院子,走到白府大门那里,正好碰上刚从东院出来的那五人。 方继武停了脚步,笑着等他们过去,嘴里说着恭喜。 王敬秋走在最后,他停在方继武面前,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黑河董姓军官手里的名单,是他父亲写的。 他家中世代读书,名声好,父亲常与人做中人,只他们家和日本人有仇,惟独没有替日本人说过半个字,非但如此,待白西梁将军人马到了之后,也是他父亲带头写了事情经过,并撰写名单,找了众人签字画押,提交上去——这名单中就有方继武的亡父方吉安。 王敬秋站在那里,内心挣扎。 方继武却走过来,轻轻揽肩抱了他一下:“去了北平,一定要用功,我在北地也会努力,不要让我失望啊。” “嗯!” 王敬秋用力回抱了他一下,眼圈泛红,“你,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方继武笑了一声,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黄先生说的那段话,出自清末海军将领、北洋水师右翼总兵刘步蟾之口。 ②九爷的棋盘亮出一角,下一章带小谢回省府啦。 求留言,求撒花~=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曹云昭 时光荏苒。 又是一年转瞬即逝。 白九爷从省府而来, 亲自督办黑河酒厂已两年有余。 头一年经历太多,又赶上疫情,着实让人捏了一把汗, 但万幸都只是虚惊一场, 逢凶化吉。 第二年自建立北地三省商会以后,事情都顺利了许多, 九爷推了白明哲在外头出面应对诸多事宜, 自己坐镇青河,足不出户却已慢慢安置妥当下一步棋子,逐步把位子坐稳。 腊月里事情繁多,一到年关青河白府也跟着热闹起来,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前来拜访。 白明哲在黑河商号那边忙碌,家中由白老爷和二儿子白明禹接待周旋,这才刚入腊月,门槛就差点被人踏破。 好些都是外地来的客商,赶着来黑河边境商号送完最后一批货物,顺路来白家拜访。 这些客商都入了北地三省商会, 大多都受过白九爷那十万烧酒订单的恩情,来白家也不求见九爷, 只送下礼物就走。 白老爷带着白明禹连着接待数日,白明禹已然有些撑不下去,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想偷溜也没有办法,身边四五个小厮看着不放。老爷和大少爷可都发话了,二少过了年十五,该懂事了,之前还能说顽皮, 这会儿不听招呼,那就是顽劣不堪,二少爷连同院子里的人都一起打板子,谁都甭想跑。 二少爷院子里的人虽然时不时被老爷和大少爷抓去训一顿,但若是二少爷读书进步些,院子里得的赏金也丰厚。尤其是过寿的时候,因二少爷和老爷同一天生日,算是过小寿辰,那天赏的银元足有三五块,能顶一个月的薪水,众人虽然怕,但也都销尖了头想往二少爷院子里挤。 白明禹这日抽空又想偷溜,刚往后退一两步,就听得旁厅小门站着的那个小厮叫了一声:“二少爷,喝、喝茶!” 这一声儿响亮,把白老爷的目光都叫得转过来,“老二,上哪儿去啊?” 白明禹瞪了小厮一眼,慢吞吞转回身,故意打了个哈欠道:“爹,我是有点困了,想去洗把脸,喝口茶。” 白老爷道:“不用出去,就站我跟前,我这有茶。” 白明禹一步一挪地走过去,看一眼窗外,天色尚早。昨日刚下了好大的雪,外头银装素裹的,还能听到院子里扫雪的沙沙声响,光想就知道竹扫把能堆起多厚的一片雪,若是骑马疯跑上一阵那才叫痛快。但他也就只能想想,这段时间他爹可是一直没撒手,年关将至,更是不可能放他出去玩。 白老爷给了他一杯茶,让他喝了,又叫了早点,一边吃一边叮嘱他道:“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儿爹得教给你,你大哥当初去黑河的时候也不过跟你这般大,从学徒做起,昨日他托人来信,我想了想觉得吧……” 白明禹抬起头来,眼睛发亮。 白老爷千回百转,叹了口气:“我还是舍不得。当初咱们家那是没办法,我在青河抽不开身,只能让你大哥去,可这会儿你大哥本事了,我同他商量着都舍不得你去吃这份儿苦,你呀,就老老实实在我跟前,先学会接人待物,把这说话的本事学会三成,以后出去我就也就放心了。” 白明禹咽下嘴里的大饼油条,嘀咕说了一句,他声音轻,但白老爷依旧听得一清二楚,拿筷子敲了臭小子脑袋一下,气乐了:“翅膀还没长齐呢,就想飞!还出省府,你怎么不满世界跑啊?” 白明禹不服:“不过就是卖酒,大哥能卖到伊尔库茨克,我怎么就不能卖得更远些?” 白老爷有点惊讶,但很快就笑起来,点头道:“行,你小子这点还不错,快吃,吃完了爹带你去见几个客商,今日也该我们走动一二,你若是表现的好,爹就送你一匹马。” 一提这个白明禹就来劲儿了,把手里最后那点饼吃了,掰碎了油条泡在面汤里,端起碗来扒拉了几口吃了个干净。 白老爷耐心教子,而另一边九爷也在养小孩。 东院。 主卧是一个套间,外头连着一个花厅和下棋的罗汉塌,上头的棋盘未撤,还摆着半盘残棋,一旁小碟上还有一只剥开的橘子。 卧房里烧了地龙,暖意如春。尽管已足够暖,但还是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脚踏边上摆了两双鞋,全都是规规矩矩的。 守夜的人这会儿正睡在床尾,一头黑发柔顺乖巧,垂落下来和浓密眼睫落在一处,偶尔随着呼吸微微动一下,人也乖得很,蜷缩在大床一角,盖了一点薄被,抱着一只靠枕脸都埋了小半进去,只露出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唇,透着健康的红润。 冬日天亮的晚,加上昨夜陪着下了半宿的围棋,谢璟还在沉沉睡着。 九爷浅眠,忽然听见床尾那闷哼了一声,略微坐起,果然瞧见谢璟小腿微抖。他伸手过去给顺了一下,刚捏上小腿肚,谢璟就疼得闷哼一声,没两下谢璟就受不了,伸手过去按住道:“爷别弄,疼,让我缓缓。” 九爷手上略停,但没挪开,慢慢给他揉捏。 谢璟眼里都湿润了,眨眨眼,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气。 “又抽筋了?” “嗯。” “回头让小厨房给你炖点骨头汤,若还是疼的厉害,就让医生来瞧瞧。” 谢璟自己揉了两下,摇头道:“不用看医生,多吃两碗饭就好了。”他以前在戏班的时候就这样,那会吃的还不好,比这疼多了,不过也是这两年蹿了个子,忍忍就过去了。 九爷敲他脑袋一下,气笑了:“怎么,在我这饿着你了?起来,带你吃饭去。” 谢璟正在长身体,睁开眼就饿,听见就准备下床,九爷拦着又伸手把他裤腿放下,叮嘱道:“小心些,外头还冷,受凉了晚上又要哭鼻子。” “我没哭……” 九爷抬头看他,手指伸到他眼尾碰了那一点湿润,故意逗他道:“没哭,那这是什么?” 谢璟有点不好意思,匆匆穿了鞋,披了外套就出去了。 九爷畏寒,早上起来的略慢几分,等他下床的时候,谢璟已经洗漱好了换了一身日常穿的衣服,捧着热手帕在等他。 谢璟给他擦脸,一边问道:“爷,今日穿什么?” “厚实些的吧。” “爷要出门?” “倒也不是远门,就在前厅,今日有贵客到访。” 谢璟答应了一声,去准备了衣服,服侍九爷穿戴好又一同用过早点,去了前厅。 在前厅等了不多时,黄明游就来了,他一过来就要拽着谢璟他们回卧房,“走走,昨日那盘棋我想了半夜,终于想到了应对方法!小谢,你做个见证,瞧我今天非扳回一城不可!” 谢璟一听就头大,反手拽住黄先生,他如今十五,长高了不少,和黄先生个头相仿已能拽住对方了:“先生,爷今天要等一位客人,不如,不如——”他这边也说不出口“我陪您下棋”五个字,吭哧了半天,忽然听到后院一阵锣鼓声,立刻道:“不如我陪您去看戏。” 黄明游平日爱好不多,除了看书下棋,也就喜欢看戏了,听到他这么说感兴趣问道:“哦?府里又请了戏班吗,哪儿的呀?” 九爷不着痕迹跟他点点头。 谢璟就挽着黄先生的手,一点点把人带出去,边走边道:“外头来的戏班,今儿早上刚到。上回白家老爷寿诞那会请了尚玉楼尚老板,这会儿换了一位,听说是北平有名的角儿,您去瞧瞧,我也看不出来,好像叫柴雪什么——” “柴雪河!”黄明游转眼就把下棋扔在脑后,拽着谢璟的手高高兴兴往后面戏园走,“快快,我一早就听说过,这两年在北地一直没能亲眼去瞧瞧,听说他唱的《借东风》好极了!” 黄先生什么都好,唯独棋艺差了些,而且还不肯轻易认输。 这会儿只要不谈棋,谢璟陪他去听一天一宿的戏都愿意。 白家戏园这两年戏园又翻修过一回,比之前气派了许多,戏台高出些许,石栏上雕了山水花鸟,十分富贵。 黄明游带着谢璟到了的时候,台上的柴雪河正在亮嗓,穿了一身大褂,也未施妆,瞧着是个二十七八岁非常和善的男人,相貌堂堂,颇有英姿。他瞧见有人来,也未停下,唱完几句之后,得了黄先生一句喝彩:“好!” 柴雪河朝这边略略躬身施礼,十分和气。 黄明游兴致勃勃,上前几步,谢璟跟上去帮着介绍道:“这位是黄明游,黄先生。” 柴雪河显然听过黄先生大名,连忙又是躬身一礼:“久仰久仰!这次能来北地,一直就想见先生一面,上次托尚老板的福,得了先生手书墨宝一副,实在欢喜,理应亲自道谢。” 黄明游写得一手好字,又是极出名的文人,墨宝千金难求。他送字画也不拘对方是什么身份,觉得投缘了,就送,不喜欢的哪怕是坐在高位也懒得搭理。 黄明游对柴雪河也只是听过,这是第一次见面,就觉颇为投缘:“柴老板客气了,我之前一直听尚玉楼说起你,听说你‘诸葛亮’演得极好!” 柴雪河笑笑道:“哪里,比起尚老板还差上两分,若黄先生不嫌弃,我待会给您唱一段?” “哎呀,那可真是好极了!” 黄明游携他手一同过去,边走边研讨戏曲腔调。 柴雪河为人恭谨,说话也总是和和气气的,还教了黄明游几个起势和亮相,黄明游学得高兴,竖起大拇指夸他道:“你比尚玉楼大方的多,上回他过来,唱了一段倒也中规中矩,只那一手‘连珠炮’实在好极了,火彩次次不落,足足亮了几十回,把青河一众人都给看呆了!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说,可真急坏了我。” 柴雪河只笑,点头说是。 黄明游摸了摸唇上细长胡须,嘿嘿乐道:“后来我让小谢去偷瞧了,原来是香粉,他倒也用心调配了,难怪能有今日这般地位,听他一场戏不亏。” 柴雪河见他说破有些惊讶,回头看了他身后站着的少年,却看愣了片刻,紧跟着恍然道:“你就是谢璟?” 谢璟点点头。 柴雪河连声道:“难怪,难怪!” 谢璟疑惑,看向他也没开口。 柴雪河却是盯着人不放,从眉眼一直大量到身段,又跟着落回那一双出奇黑亮的眸子上,赞叹道:“怪不得玉楼每年回去都要赞上许久,我之前只当他吹牛,原来还真有这么俊俏的人。” 谢璟不太爱听别人夸他俊俏,猛一听,像是在说女孩。 柴雪河却是忍不住走过来,一边看他一边伸手比划,让人拿了一顶头巾和一件银丝纱团的白衫领过来,给谢璟扮上之后眼睛都亮了:“合适,太合适了!” 谢璟没提防他来这么一下,这两年尚玉楼来了几趟,但都是游说为主,还真没上过手。 黄明游按住谢璟要脱下团领的手,也点头称赞:“小谢不急,让我瞧瞧,确实有点儿意思啊。” 谢璟看了一眼黄先生,忽然就不动了。 他宁可唱戏,也不想回去陪黄先生下完那盘棋。 柴雪河问道:“小谢会翻跟头吗?” 谢璟原本想说“不会”,但转眼看见黄先生已经露出有些满足的样子打算挪步离开,立刻开口道:“会!”说着还给他们翻了一个,大约是身上棉袍轻薄,又系了腰带,少年人的身条抽长纤细,脖领上一团雪白银纱,翻起来格外吸引人目光,连着翻了三个之后,脚尖落地,悄无声息,漂亮极了。 柴雪河夸赞不已,连黄明游都被吸引过来:“哟,小谢,你还会这手哪?真不错!” 谢璟其实会得还挺多。 他上一世刚到省府的时候,除了谢晚舟这个名字以外,众人还喊一声小月山。 因为身姿形似杨月山大师,落了这么一个名号。 算起来他也是这几年开始崭露头角,比柴雪河小上一旬,却算是同一批人。当时尚玉楼成名已早,但极会做公关,外头提起也都是说“赏月”“赏雪”“赏梅”之类趣话,全都是尚玉楼放出去的风儿,“赏”不必多说就是他尚玉楼,“月”是指谢璟这位小月山,“雪”就是柴雪河。 尚老板一分钱不花,连蹭了好几位正当红的人的名气,美滋滋。 柴雪河此时喜不自禁,一来喜爱谢璟外貌出众,二来是看中了他的身手,没聊几句竟然也学着尚玉楼一般开始游说起来,只是话说得有水平的多。 柴老板抬头瞧了谢璟,真切道:“小谢,年后省府有场赈灾演出,我等义演筹粮,你若是有空我让人来接你,不需唱腔,演个武生怎么样?或者你就亮个相?这不难,我可亲自教你,我瞧着浪子燕青就正合适,你同我一起唱《三盗令》如何?” 谢璟:“……” 黄明游疑惑道:“《三盗令》里燕青不是许多唱词吗?” 谢璟也看向柴雪河。 柴老板脸色不变,和善笑道:“不多,不多,就几句。” 谢璟心想,那可不是几句的事儿,这人瞧着老好人一般,怎么拐不走还连蒙带骗。 谢璟摇头:“不了,我上台紧张,平时就爱翻跟头。” 九爷在东院等贵客,一时半会来不了,那他就要陪着黄先生下一天棋,还不如在戏台上翻跟头来的轻松。 柴雪河连叹可惜,但也没耽误夸奖谢璟:“小谢年龄正合适,我一瞧见他就忍不住想起书上写的那几句,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气……瞧瞧,这可不是活脱脱一个小燕青吗?” 黄明游也笑呵呵点头,道:“外形俊俏,身姿风流,膀子倒是没那么宽,这腰却是够细,确实像!” 谢璟被吹了半日,一点都不为所动。 他吹拉弹唱是会不少,但并不想做风月丛中第一名——若他没记错,浪子燕青的批注上就是这么写的,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去看几册账本,替爷做点事。 谢璟陪着黄先生在戏台上观摩一阵,瞧见柴雪河开始唱戏给黄先生听,抽空找机会开溜。 他绕过台面,从侧边栏杆翻身而下,还没跑上几步,拐过树丛一头撞进了人怀里。 九爷把人按住,揉了脑袋一把:“这么急,这是想去哪儿躲懒?” 谢璟揉着鼻尖抬头,还未回答,就瞧见九爷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穿了一身西装和厚呢大衣,忽然凑过来,笑着道:“他没躲懒,我刚才瞧得清楚,那几个跟头翻得可真是漂亮,哎,你叫什么?” 谢璟看着对方愣了片刻。 九爷等了半日的贵宾,竟然是曹云昭,曹少爷。 曹云昭是个戏痴,平日里兴致上来自己还要扮上唱一曲,他家世显赫,请来配戏的都是名角儿,可谓是终极票友了。他见谢璟只呆愣愣看着自己,也不回话,觉得有趣,伸手刚要碰一下就被白九爷将人揽在身后,急道:“白九,你这是做什么?” 九爷淡淡看他:“我还未问你想做什么。” 曹云昭道:“不过想同他说上几句话,怎么,说话也不行?” 九爷没放人,边走边道:“不过是家里养的一个小孩儿,没见过外人,有些怕生,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 曹云昭还想回头去找谢璟,却被白九爷岔开话题,忽然问起他父兄的事。 曹云昭叹了一声:“还能如何,我父亲身体还好,就是大哥怕我去北平,防着呢,我也不想同他们争,每天陪着一帮老头子们打太极,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明明背后都骂祖宗了,见面儿还赔笑——这种日子我是受不住,不如待在北地,空了就听听戏、排排戏,多好?等年后我还组织了一场赈灾义演呢,票都卖光了。”他说着又想起来,两眼发光道:“白九,你身后这小孩借我用用,我……” 九爷打断他道:“此事甚好,算我一个,捐你一批粮食。” 曹云昭:“啊,那多谢!还有你身边这个……” 九爷摇头:“人不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更新晚啦~抱歉!=3= —— 小剧场: 曹少爷:白九你怎么回事!以前我还带你去见偶像,还花钱请偶像和你一起吃饭,怎么现在你看都不让看啊?! 九爷:对。 曹少爷:??? ② 不花一分钱营销的尚老板美滋滋。 ③ 柴老板觉得小谢真不错。 柴老板决定也下手抢人。 尚玉楼:??? 尚玉楼(撸袖子):老柴,你不讲武德是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牛骨汤 曹云昭跟他关系极好, 认识多年,印象里的白九对什么都不太在乎,到手的文玩古物, 把玩一阵他们互相交换也是常有的事儿, 他要是看上什么问白九讨要,也一准能行, 这还是头一回没要到。 越是这样, 曹少爷越发好奇了,拿视线打量了白九身后的那个少年,除了模样出挑了些,其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白九爷陪着贵客来找黄明游,只因曹云昭身上带了一封书信,要亲手交给黄先生。 曹云昭一瞧见黄明游,先过去问好:“先生好,两年没见,您身体还好?我带了好些辽参,一会送去小厨房, 做您最爱的小米辽参粥。” 黄明游当初教过曹、白两家的少爷,是后来才去了白容久身边, 因此曹云昭也喊他一声先生。黄明游瞧见自己学生也是笑容满面,笑呵呵道:“难为你还记得,不过这里的厨师没有全德斋的好, 恐怕做不出那样的好味道。” 曹云昭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来的时候特意把全德斋的大厨一同带来了,先生好久没吃他做的菜了吧?中午让他露一手,好好做几道您老爱吃的菜。” 黄明游听了有些惊喜,连连点头。 白九爷在一旁道:“光亭这次来费了不少心思, 柴雪河也是他特意从北平请来的。” “哦?”黄明游看向学生欣慰道,“光亭有心了。” 曹云昭客气道:“哪里的话,先生喜欢就好。” 白九爷又道:“光亭路上还说,怀念读书那会陪您下棋的时候。” 曹云昭:“……” 黄明游果然来了兴趣:“光亭啊,巧了,我这还真有昨夜没下完的半盘棋呢,走走,你这么一说我就忍不住一时技痒,你陪我去下完那半局!” 曹云昭面上笑容扭了一下,但勉强维持住了,看了旁边一个劲儿使眼色,九爷当没看见。 曹云昭开始拖人下水:“白九也去吧?你下的比我好,坐在旁边当裁判。” 黄明游摆摆手,不肯答应:“不要他,他下棋路子不正统,落子都不按棋谱来,光亭啊,咱们下棋去。” 曹少爷苦着一张脸跟着老师去了。 谢璟在一旁看着,一直没吭声,只是等人走了忍不住视线又追着背影看了一阵,回过头来正好被九爷抓了个正着,心里莫名发虚。 九爷拧眉,问道:“你也想回去下棋?” 谢璟使劲儿摇头,他不想。 九爷难得出来在园子里逛一趟,左右没人,就同谢璟一边走一边欣赏雪景。 路边的一丛树上结了红朱果,一嘟噜一串儿,豆粒大的小果子,红彤彤的顶着一点雪,一只长尾巴山雀飞过来踩在细树枝上扑簌簌弄下好多落雪。 谢璟折了两枝最鲜亮的,打算捧回去,探头回来的时候九爷伸手替他挡了低处树枝,叮嘱道:“弯腰。” 谢璟身手灵巧,猫腰退出来,拿了手里的红果给他:“爷,这些拿回去摆在书房,我瞧了,这些最漂亮。” 九爷笑了一声,点头应了,又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被树枝勾得翘起来的一撮儿头发,随口问道:“刚才怎么一直盯着客人瞧,好像认识一样。” 谢璟唔了一声,低头看红朱果:“不认识,就是想看看爷等了一上午的人是什么样的。” 九爷:“现在看到了,觉得如何?” 谢璟揣摩着他的心思,试探道:“也就还行?没爷好。” 九爷抬手轻轻给他拍掉肩上落雪,道:“你不知他厉害,等过段日子回了省府,接触多了就知道了。” 白九爷冬日不常出门,转了一小转赏完雪,就回去了。 谢璟跟在他身后。 他对九爷情绪感知敏锐,刚才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能感觉到爷挺高兴的。 谢璟仰头看他背影,眼睛微微弯了一下,现在的九爷也是他以前没瞧过的,原来这位也有过争强好胜的时候,嘴上说着曹云昭厉害,但如果他刚才真顺着夸,估计就要被弹脑门了。 东院。 曹云昭确实有几分本事,硬是拖着没下棋,而是跟黄先生谈起了公务。 谢璟陪着九爷进去的时候,曹云昭正在当说客,劝黄先生去北平一所大学当职。 曹云昭:“先生,蔡校长也是求到了我这里,新式学校刚刚兴办,院系都不齐全呢,实在缺人。” 黄明游手里拿了一封信,已经拆开看过了,他那位老朋友在信里苦苦哀求,只求黄明游移步北平,差点要亲自跑来接一趟了。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早在半年前,北平新建大学的时候对方就开始找他了,三番五次写信来请他去讲课,黄明游只推辞了,送字送书送学生,就是不肯离开北地一步。 黄明游此刻也是一样的说辞,笑呵呵道:“你回去帮我同他说,我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曹云昭摸摸鼻尖,笑了一声:“蔡校长也猜您会这么说,他让我带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送过来,黄明游拆开一瞧都乐了,对方邮寄了一张戏票,上书三个大字:《空城计》。 这是哀兵之计唱不成,又开始想其他招数,知道黄明游喜欢看戏,特意找了最好的一张票子想让他动一动恻隐之心,再则也是标明自己这边已唱起了“空城计”,向他求援。 黄先生看着戏票确有几分动心,青河这边什么都好,民风淳朴且九爷提供的书也充足,只是剧院太少,名角儿也不来这走动,想听场戏实在是难。 九爷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开口道:“不如我让张虎威送先生去北平待些日子?” 黄明游摇头道:“那不成,我来这里是帮你,岂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走,那还像个什么话。” 曹云昭打了圆场,做出一副羡慕样子,叹气道:“白九,我可真要嫉妒你了,家里给钱给机器,随着你折腾,这会儿连老师也帮着你,嗳,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福分。” 九爷唇角微微扬起一点,不理他贫嘴,坐下又问了北平大学的事,曹云昭身上没有职务,闲人一个,到处游玩,对北平的事儿清楚,就同他大概讲了一下。 黄明游问:“可是要送二少爷去念大学?” 九爷摇头:“他我另有安排,年后随我去省府。我记得去年留洋落选的一人,姓杜,学习刻苦人也机灵,让他去考一下试试,或许是条出路。” 黄明游:“那孩子我记得,底子不错,应当没什么问题。” 九爷喝了一口茶,又吩咐了身边人道:“此外再拿一万银元,以先生名义捐赠北平名校,就说黄先生事务繁忙,委实抽不开身,略表心意。” 旁边黄明游还没开口,曹云昭已经替北平的老教授作揖,笑容满面冲白九拜了拜,道:“那敢情好,我先替蔡校长谢过你,这可当真解了燃眉之急,眼下处处用钱,蔡校长还兼了一份公职,两边跑呢。” 谢璟端了一盘海棠果和酥糖放在那,九爷顺手捡了两颗色泽红润的海棠果塞他手里,谢璟低头接了,站在后面默默啃着吃。 曹云昭视线忍不住瞟过去两次,看久了,倒是觉得这小孩挺耐看,对方吃果子,他视线又忍不住落在那一双手上,顺着一路看到微微张开的唇和咔嚓啃果子的小声,一时也分不清是海棠果红些,还是这少年的唇更甚。 九爷在那说话,曹云昭听在耳中字字清晰,却一时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对方喊了他名字,才晃神道:“啊?哦哦,对。” 九爷微微靠后,招手让身边小孩凑过来,略压低了一点声音吩咐:“曹公子吃不惯海棠,去小厨房另拿些果子。” 谢璟端着要走,曹云昭舍不得他走,忙叫住道:“哎哎,我能吃,拿一个来我尝尝。” 谢璟有些疑惑,伸手递过去。 曹云昭随便拿了一口,刚放进口中咬了一下,就酸得口水都出来了,那一口果肉都没能咬下来就悻悻放了果子回去:“我这牙不太好,算了,不吃了。”他看了谢璟几次,忍不住问:“不酸?” 谢璟摇头,他觉得挺甜的。 九爷在后面又喊了他一声,谢璟转身出去了,厚布帘落下发出轻响,脚步渐渐远了。 曹云昭厚着脸皮道:“白九,你这人当真不能借我?我就用两天,义演结束之后立刻还你。” 九爷道:“他不会演也不会唱,你确定两天就能上台?” 曹云昭笑嘻嘻道:“那就多借我一段时日,说真的,我票戏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你身边这个小谢确实是个好苗子,放在你身边也不过就是端茶递水,你留着也无用,不如让给我罢,我送你一百亩茶园如何?或者上回你看中的那座山?” 九爷放下茶杯,脸色微冷:“你来我这打秋风没够了?” 曹云昭不怕他,站在那正气禀然道:“这是哪里的话,什么打秋风,我是来拜财神。” 小厨房里,谢璟正在认真挑果子,压根不知道花厅那边为他差点要吵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璟给送了一回热黄酒,就没再进去了。 小厨房里的大厨今日有些憋屈,因为中午的菜肴没让他动一点手,全是曹云昭带来的那位大师傅亲手烹饪,对方眼高于顶,这边小厨房里的也不遑多让,不过做个中饭的时间,已硝烟弥漫。 谢璟过去帮了一会忙,被那位大师傅客气劝回来,对方还带了自己的徒弟,一点都不用他们操心。 小厨房里的人拽着谢璟坐在一旁,愤愤道:“小谢甭管他,我这是两年没回省府了,坠了名头,当初谁不知道我‘张一刀’的名号!”张师傅最擅刀工,结果对方不让他摸案板,实在气不过。 另一个人凑过来低声道:“我瞧见他们带了调味包,趁他们没注意的时候闻了一下,里头至少五六种香料。” “不对,我也闻了,不止那么点,好像还有桂花陈皮……” 谢璟端了一碗饭,夹了些菜,竖起耳朵一边听一边大口吃饭。 他正在长身体,吃什么都香。 没一会,又有人过来传话,让小厨房的张师傅给做骨头汤。 张师傅得意起身,拎着菜刀和牛骨就过去了。 全德斋的大师傅刚想接过,张师傅就拦了下,抬高了下巴道:“你知道这是给谁做的吗?起开,用多少盐和料酒都不知道,别耽误我做事!” 他气势太足,对方犹豫一下,愣是没敢拦着。 小厨房里的师傅大刀阔斧剁骨头,下了十成的功夫做了一碗浓香骨头汤,拿托盘高高兴兴端去给谢璟,一边看他小口喝一边问:“怎么样,盐淡如何?” 谢璟点头,只说好。 张师傅立刻就得意起来。 别的不好说,这骨头汤他可是足足做了半年,小谢喜欢什么口味儿,他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拜财神: 曹少爷:财神爷啊财神爷,求给点赈灾粮食吧! 然后他得到了粮食。 曹少爷:财神爷啊财神爷,求给点修建学校的钱吧! 然后他得到了一万银元。 曹少爷:财神爷,求把你身边的小谢…… 白·财神·九爷踢他一脚,并把他赶了出去。 —————— 评论区抓300个小朋友,小谢请喝牛骨汤啦~ ^口^ 求留言和营养液,搓手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夜明珠 青河白府在腊月里提前摆了席, 只因白九爷要离开青河县,回省府去过年。 这次的堂会也格外热闹,有曹云昭特意从北平带来的柴雪河坐镇, 当红的角儿一亮嗓,果真非同凡响, 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天气冷, 略飘了小雪,细雪里一边喝着温酒一边听戏, 实在是一种享受。 白九爷坐在二楼上,只推开两扇窗,手边放着暖炉,把玩一阵又抬眼去看外头戏台。 青河白家的戏台搭建的颇为宽敞, 从二楼正对着的窗看过去刚好能看得一清二楚,除了戏台上的人热热闹闹地扮上翻跳唱诵,戏台前摆着十七八桌的席面,有不少人来回走动提前拜年。这些都是白家平日里走动的亲朋好友,来的人不少,全都是喜气洋洋, 有些人家还带了小孩, 年纪大些的能坐住, 而小一点的正是满地跑的时候,最淘气不过, 三五成群跑去前头戏台那扒着仰头看。 白府里的小厮去抱回来几个,但追上这个又跑了那个。 爆竹响起来的时候, 孩童的惊叫和笑声融成一片。 白雪映碎红。 过年了。 白九爷当初一支车队从省府来到青河,走的时候,队伍里多了三辆马车。 一辆是九爷专门吩咐下去给寇姥姥准备的, 外头瞧着朴素,车篷内里做了夹层,十分保暖。寇姥姥带了李元一同走,俩人坐在车里,路上谢璟特意勒了马缰绳过来看了两次,瞧着一切都好才放心驱马向前。 李元放了车帘,隔开风雪。 马车上有小暖炉,他拿了一个放在姥姥手里,另一个则放在姥姥脚边,就这样还不放心给老太太掖了掖毯子。 寇姥姥道:“甭忙活啦,我手上不冷,这暖炉你拿一个去用。” 李元不肯:“姥姥,我不怕冷,你摸,我手心都有汗呢。” 寇姥姥摸了一下,李元虽然瞧着身子骨单薄,但摸起来手心还真是热乎乎的,她也就放下心来。 李元腼腆笑笑,抱着膝盖坐在一旁。 虽然知道姥姥心善,但每次被关心的时候,都觉得心里格外暖。 他这两年来已经把姥姥和谢璟当成了家人,完全没有搬家的焦虑,不管去哪里,只要他和家人在一起,他就都敢去。 另外两辆马车,是给清河白家的二少爷白明禹准备的。 白明禹此刻坐在一辆马车上,也蜷缩着腿脚,双手抱膝,心里却难过极了。 他走的时候,他爹和他大哥明明万般不舍,但还是把他的“大将军”和“白牙青”给留下,连葫芦都没收没让带。 白明哲先是拦下举棍子的亲爹,又回头劝不争气的亲弟弟:“还不快走,你都长得和门框一般高了,怎么就半点事儿也不懂啊!这次九爷带你去省府是教你成才,你带那些破玩意儿做什么,嗳……快走、快走!” 尽管如此,白明禹还是带了两大车的东西,这些都是他娘和嫂子给收拾的行李,生怕他离了青河地界用不惯外头的东西,什么都多多的带了,连衣服都备了七八套。 马车颠簸一下,白明禹腿脚发麻,被震得呲牙咧嘴,用手撑着勉强换了一个姿势坐着。 谢璟骑马路过,被白明禹喊了几声,这位声音太大,想装听不见都不成。 谢璟骑马跟在一旁,转头问道:“二少爷有事?” “你还带着白十四呢?十四脚程可真稳当,”白明禹趴在窗户边羡慕地看他的马,然后仰头看他期盼道:“给我骑一程?” 谢璟点头应了。 白明禹都没等车夫停稳,立刻从车上蹦下来,活动了几下手脚就要跟谢璟换:“我这一路可憋坏了,我本来也想带马,可惜没找到好的。” 谢璟看他一眼,懒得拆穿。 白二少爷要带葫芦蛐蛐儿去省府,早上走的时候白老爷一听到声音就气得够呛,连摔了好几个油葫芦,把二少爷的马也扣下了。 队里其他人的马多少性子都烈,又拿不准二少爷脾性,不敢给他骑。 也只有谢璟养的白十四性情温和,敢偶尔让二少骑马放放风。 谢璟把马缰绳递给白明禹,等他上去之后又喂了十四一块糖,抚了抚它鼻梁:“稳一点,好好带少爷回来。” 白明禹好不容易得了马,怎么也要小半个钟头才尽兴,谢璟干脆回了九爷车上。 白明禹骑马疯了一圈,脸上都冻得发红,但精神好极了,他找了一圈没在外头瞧见谢璟,问了人之后又驱马去了九爷车厢那,倒是也不敢造次,慢吞吞跟了一会之后,小声喊里头的人:“小谢,哎,小谢?” 谢璟没应声。 白明禹还想再喊,忽然瞧见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厚布车帘,里面坐着的白九爷侧头瞧过来,淡声问道:“何事?” 白明禹规规矩矩问了好,小声道:“我来还小谢的马。” 九爷低头跟车里人说了什么,白明禹好奇,也探头往里看,但也只看到一角,九爷马车极大,里头像是搬了一个缩小的卧房安置在其中一样,除了床榻还有一小排书架和棋盘,边角处的厚毛绒毯子上,隐约瞧见小谢和另一人坐在那正在说话,声音很小,听不清谈的是什么。没等他再多看,九爷就转头吩咐道:“十四交给后面的张虎威即可,小谢还有其他事要忙。”说罢,就放了车帘。 白明禹怎么也想不通谢璟在车厢里还能忙什么,但也不敢多问,答应了一声就去后头了。 马车上,谢璟正在摆棋盘。 曹云昭双手揣在毛绒暖袖里,正斜眼看看车窗那边,嘴里道:“白九,甭找借口啊,今天不陪我下完三局不准走。” 九爷回头看他,视线落在谢璟收拾棋子的手上一眼,淡声道:“你这棋路不对。” “哪儿不对了?” “全都不对,自寻死路。” 曹云昭皮笑肉不笑:“是吗,可能我棋艺精进了吧,那天跟黄先生下棋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下的。” 九爷:“……” 谢璟又端了一盘海棠果切好放在一边,这次还拿了一小碟糖粉。 九爷看他一眼,曹云昭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先发制人,等白九落子的时候,他立刻拿起来又换了一个地方:“刚下错了。”这次不止落一个字,是俩。 九爷黑子捏在指尖,静了片刻:“你作弊。” 曹云昭道:“也不算吧,你把我当成先生就好。” “可你不是。” “你那天推我出去跟先生下棋的时候怎么……” 话音未落,白九抬手把棋盘掀翻了。 棋子噼里啪啦落了曹云昭满衣摆,曹少爷气坏了,站起身又咚的一声被马车装了脑袋,疼得捂着脑袋:“白九你多大了,还玩儿这手?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就老这样……嘶,你这什么破马车,撞得我脑袋生疼!” 九爷道:“你换辆车坐,在这吵得我头疼。” “你玩赖还有理了?我就不该跟你一路走,要是坐火车,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现在去还来得及,我让人骑马送你去。” “……” 曹云昭吵不过,气呼呼换马车去了。 谢璟收拾了残局,不过刚开局,棋盘倒是好收拾,就是旁边放着的那碟海棠果殃及池鱼,糖粉也撒了。 谢璟擦了一会,偷偷去看九爷。 白九爷也在斜眼瞧他,视线对上之后,谢璟略略移开,又忍不住好奇转回来:“爷,你以前读书时候,也这样吗?” 九爷道:“什么样?” 谢璟用手指挠挠脸颊,没敢问。 九爷拽着他衣领,把人揪过来,拢在怀里问道:“觉得爷脾气不好?” 谢璟支吾两声:“也不是,就是没见过,想象不出爷还是这样,这样……性情中人。” 九爷捏他脸一下,低声轻笑:“你没见过的多着了,我又不是神仙,不过也是个吃五谷杂粮会生闲气的普通人。” 声音隔着胸膛传过来,谢璟有些拘谨,不知为何莫名心口发慌。 九爷逗弄小孩一下,很快就放开他,趁着车厢里有几分清闲拿了本书翻看。 谢璟也想看书,但几次三番静不下心,看着书页走神。 回省府三天车程,路上休息两晚。 两家旅店都是曹家名下,刚一到就有人站在路边等候,老远伙计就迎上来,一人接了贵客去后院休息,另几人则牵了马匹去喂上等饲料。 曹云昭没坐火车,跟他们一同坐了马车回来,他自己都没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一家产业,被掌柜热情迎接的时候才恍惚记起。曹云昭大方请客,摆了好酒好菜招待,喝了两杯之后早就忘了马车上下棋的事儿,笑着道:“我看他们这般,还只当是你白家产业,又是同我一样来拜财神的。” 九爷同他小酌几杯,因喝的是烫过的热酒,也分了两杯给谢璟。 曹云昭已经知道白九不会把人借给他,故意逗道:“小谢,这酒比你们黑河酒厂的如何?不如跟我回去,每天都有好酒,还有新衣。” 谢璟摇摇头,他酒量浅,脸上已经开始发烫。 九爷瞧他吃醉,让他先回去休息,谢璟倒也听话,抬脚就走了。 曹云昭看得津津有味,笑道:“你这是怎么养的,怎么如此听话?” 九爷嘴角略微抬了下,手里酒杯转动两圈,过了半晌才道:“许是天意。” “嗯?” “两年前我在黑河遇到麻匪,当时救我的人就是他。” 曹云昭一时惊讶起来,“麻匪又是何事,我怎的从未听说过?” 九爷跟他讲了大概遭遇,把只从画本里看过这样事件的曹少爷震得一惊一乍,听到他们脱险,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说是万幸。 “谢璟于我,是过命之交,他对我很重要。”九爷如此说。 曹云昭缓缓点头,给他倒了一杯酒,浅笑:“难怪我借不到人,也怪我,不打听清楚,就问你要,此后这话我不会再提。” 九爷与他碰杯,共饮热酒。 两人至交好友,久违重逢,聚在一处不免多喝了几杯。 曹云昭酒量不浅,白容久千杯不醉,两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场酒之后才散去,曹云昭被人扶着回了客房,九爷脚步尚稳,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客房里,并没有像在青河白家一样有地龙供暖,进去之后刚一脱下外套就觉得有些冷,不过胃里还有些许酒意,带着一点暖洋洋的感觉,尚能抵挡一二。 九爷洗漱之后,才发觉床上已经睡了一个人。 他虽有酒意,但人还清醒,略微拧眉,走过去看清对方是谁却忍不住失笑,抬手摸了摸那头细软黑发,哄着对方往里靠一靠:“璟儿,璟儿往里点,爷睡不开。” 谢璟唔了一声,脸埋在枕头里动了一小下。 九爷只能把横睡在中央的人抱起来,放在里头,但没一会,对方又挨挨蹭蹭地挤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腰,小脑袋也往他胸前挤,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九爷听了两遍,才听清楚,对方说要给他暖床。 少年身上暖烘烘的,像是小火炉,足够驱散冬日的寒冷。 九爷捏了捏他耳垂,听见对方不满的轻哼,原本还怕小家伙醒过来,但越是欺负,对方却只是哼两声,手都未松开。九爷心里觉得有趣,揉捏片刻,见对方躲了才松开,指尖还留有一丝温热,摩挲之后,像是有细小电流蹭过,一时也说不清是何种情绪。 像是喜欢,却又比喜欢还要多了那么一点儿。 几日行程后,到了省府。 曹云昭后两日一直待在自己车厢醒酒,到了省府就被人接回曹公馆,白家车队一行人也回了老宅。 白家老宅修建得并不显山露水,和界面上其他大户人家一样,高墙红铁门,上面有铜狮门环,只门户极高,象征着以前的荣耀。 车队在正门停下,送了九爷下车,其余人则从旁门进入。 谢璟跟寇姥姥他们没有进去,而是跟张虎威去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拐出去走了一阵,到了一家独门独户的小院。 张虎威把马车交给他,道:“九爷说这边院子闲着也没用,暂时交给你和姥姥打理,这边从小南门出去,刚好临街,略改一下可做铺面,也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生意,就没改动,你们自己瞧着来。” 谢璟答应了一声。 张虎威又帮着搬了几件家具下来,瞧见一旁李元瘦伶仃的半大小子自己扛了箱子,已经没有当初那个扭扭捏捏的样子了,印象好了许多。 张虎威刚回省府,还有其他差事忙,搬完东西就匆匆走了。 谢璟给寇姥姥搬了椅子放在堂厅,自己和李元一起收拾了房子,只让姥姥动嘴,连扫把都不许她碰一下。 寇姥姥被按下几次,心里着急:“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就不能干活了呀!” 谢璟道:“您晚上做饭,做饭才累。” 李元跟着点头,点完头又跟着道:“姥姥,我一会去买菜,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就瞧见有买菜的小摊。” 寇姥姥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几人合力,等到收拾完新家,吃上饭的时候,已经晚上快要九点。 寇姥姥在桌上点了蜡烛,借着一点光亮吃晚饭,谢璟道:“省府有电,等明日我去问问,能不能接个电灯。” 寇姥姥道:“电灯太贵了,要那个做什么呀。” 李元好奇:“电灯很贵吗?姥姥以前用过电灯没有,是什么样的呀?” 寇姥姥忽然含糊起来,低头装作喝汤,李元又问一遍才开口道:“也就那样,按一下就亮了嘛!要擦的也多,一颗一颗小小的,又娇气又麻烦,而且还要挂得老高……反正我觉得没什么用。” 谢璟听她说,忍不住看了一眼,烛光暗淡,寇姥姥没有察觉。 李元是真的没接用过电灯,听得神往,“那么多啊,要是亮起来,人家肯定以为挂了一串儿夜明珠!” 寇姥姥道:“咱们晚上又不做针线,要那么亮做什么。”她说着给谢璟夹了一筷鱼肉,叮嘱道:“璟儿慢些吃,别卡了鱼刺。” 谢璟慢慢吃鱼,低头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平平无奇白容久:我只是一个家资亿万的普通男人罢了。 ② 普普通通寇姥姥:老婆子很穷,也没见过啥世面,电灯?电灯就是那样的呗,坏了可难修了,要人踩着□□爬上去一颗颗试探,哎哟,擦起来才烦,要七八个人一起呢! —————— 补一章昨天的更新~ 白天家里来客人了,去倒腾了一下烤箱,做了点菜。那啥今天评论区抓300个小朋友,我请大家吃薯片鸡翅吧~=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一枝独秀 初来省府, 虽然家里还存有几百银元,但寇姥姥不想坐吃山空,趁着谢璟还有两日假, 全家聚在一起想做什么小买卖好。 李元搬了小板凳,老老实实坐在一旁, 他说话不多, 大多时候只是在听。 寇姥姥在早餐店和裁缝铺之间犹豫不决,她觉得这俩都能做, 开早餐店她有手艺,但做这个起得太早,太消耗体力;开裁缝铺倒是清闲,但姥姥年纪大了, 眼睛一日不如一日,看东西有些吃力起来,只给谢璟做几身衣裳倒也无妨,当成一门营生就勉强了几分。 寇姥姥道:“璟儿我想过了,这俩其实都能做,不如我先开早餐店, 等过两年忙不动了, 再去给人做衣服, 缝缝补补的,不做那么精细就是了……” 谢璟摇头, 对她道:“开个小饭馆吧,也不拘什么时间, 省府人多,姥姥做点新鲜的小吃,闲了就开着, 若累了就关门休息。” 寇姥姥笑道:“你这傻孩子,做生意哪儿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真这么做,客人不都跑了呀。” 谢璟:“跑了就跑了,我能赚钱,我养您。” 寇姥姥摸他脑袋一下,满眼都是笑,嘴里念叨几句“傻小子”,却带着宠溺,半点都没恼他:“姥姥没做过生意,你也没做过,心里总是没底。” “不碍事,姥姥还记得张叔吗?他手下那么多护卫,吃腻了府里的东西,总要出来打打牙祭,您以前在青河的时候做什么张叔他们都爱吃,就照着那个来。” “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姥姥做什么都好吃。” 谢璟说的认真,寇姥姥心里高兴,略微犹豫一下就点头道:“那行,听你的。” 谢璟在家中休整一两日,顺便找了木工和泥瓦匠来,把临街的铺面给定下来。总体也未大动,只是加宽了门窗,新做了厚布帘,另外把外头院里原本盖的高炉修好,清了煤灰,重新燃烧起来。这样在外头就可以烧水,还能蒸上几笼屉包子,反正一整天炉子给小铺子供暖,闲着也是闲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一放在那,即便不认识招牌上的字,也知道这家是卖吃食的小店。 李元抱了一卷红底厚布跑回来,展开给谢璟瞧新做的布旗:“小谢,咱们店叫啥?” 谢璟想了片刻,道:“你去拿笔墨。” 李元答应一声,进去拿了笔墨过来,谢璟接过提笔写了“一枝独秀”四个字,字迹俊逸,一气呵成。他跟在九爷身边两年,手把手的学了书法,比之前笔力要深,九爷的字游云惊龙,自带傲气,谢璟学不全,他写出来几分意气风发,字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纵,另有一番味道。 李元这两年和寇姥姥一起跟着谢璟学认字,跟着念了一遍,有些奇怪:“不用写个什么馆子或者什么斋吗,我瞧着其他家的都这么写。” 谢璟吹干墨迹,道:“不用,这挂出去就成了。” 李元答应一声,把幌子挂上去,美滋滋看了半天:“小谢,我刚才在路上来的时候看了一路,其他家的幌子都没咱们家的鲜亮、好看。” 谢璟笑了一声,也抬头看了一会,小饭馆前面的幌子迎风吹动,发出猎猎声响。 生意虽没开张,已有几分架势。 谢璟两日休假完毕,交代了李元帮忙看着小店改装,自己先返回九爷身边当差。 白家老宅规矩繁多,谢璟现在的差事是在护卫队里,由张虎威安排,他去了之后先找了张虎威报道。张虎威正好手头有些事,先把他带去护卫队那边,边走边交代道:“九爷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歇着,昨夜和老太爷一同去了白将军那,那边规矩更大,一府上下都是兵,脾气个顶个的不好惹,爷临走的时候交代你要回来了就先在家等他,最迟今天下午他就回来。” 谢璟应了一声。 张虎威摸了一把脸,又道:“得亏你这两天没在,你都不知道爷身边的人喝倒了多少个。” 谢璟怔了一下:“爷也喝了许多?” 张虎威道:“可不是,咱们九爷离开省府两年,一回来那些老朋友自然来请,还有白将军那样的长辈,总归年前是别想歇着啦。这也就是咱们爷千杯不醉,换了其他人,昨儿一天就趴下了,白将军那可是一帮狼崽子,没一个省油的灯,喝酒都是拍开泥封按坛喝。” 谢璟模糊记得以前好像也是如此,九爷酒量极好,他也只有那年赏月时候见过他醉了一回。 张虎威见他没吭声,还当他担心,安抚道:“没事,我就没见九爷醉过,他是老太爷泡在酒坛里长大的,不用担心。” 谢璟:“……” 好像还真就他见过爷喝醉的样子。 张虎威还要去给九爷送东西,匆匆把谢璟带到护卫休息的一个茶水间里,就走了。 谢璟进去之后,才发现这茶水间极宽大,和隔壁打通了,有桌椅板凳,中央放了小炉子烧水煮茶,靠墙还有几排兵器,一个个瞧着用了有年头,手柄包浆锃亮,软鞭长棍都有;另一架靠墙柜子上放了几杆长.枪,上头还刻了编号,另有七八人坐在那正在擦拭自己的武器,瞧见谢璟进来,俱是一脸好奇。 有人在窗边扒头看了一眼,小声道:“师傅走了!” 跟一声暗号似的,呼啦啦其余众人全都围了过来,清一色肌肉扎实的壮汉,有些头发剃得极短,一层青茬儿,也有的纹了花臂和前胸,不管腊月寒冷撸着袖子,大大咧咧露出半只张牙舞爪的黑龙……各式各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个头,全都足以俯视谢璟。 谢璟站在那,略有些拘谨,跟他们问好:“师兄好。” 一帮人在那你看我,我瞅你的,忽然有人挠着脑袋笑起来,其余人也嘿嘿直乐,谢璟刚开始还能绷着,但很快就撑不住,也笑了。 为首的一个师兄道:“你就是小谢,对吧?师傅跟我们说过,我们都知道你这两天要来,但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刚才一进门,我们还以为师傅给找了个小师妹回来哪!” 谢璟道:“师兄,我是男的。” “知道,知道!”旁边另一人兴匆匆接话道,“王肃从青河一回来就跟我们说了,我们准备了点小礼物,也不值什么钱,给你拿去玩儿!” 谢璟以前在戏班的时候知道一些江湖规矩,这些师兄们给,他就大大方方收下,挨个道谢,“师兄有空去我家吃饭,我姥姥开了一家小饭馆,都是些家常口味,我请大家。” 那些人都挺高兴,问起是新开的店之后,都纷纷表示要去捧场。 谢璟被众多师兄围着坐在小炉子边,大约是看他身形纤细,师兄们就觉得他会冷,特意留了最暖和的位置,还给他倒了一大杯热茶,拿了几个烤熟的山芋给他吃。谢璟没一会就热得鼻尖冒汗,热茶是喝不下了,山芋烤得焦香扑鼻,倒是勾起他几分食欲,掰开慢慢边吃边听师兄们聊天。 周围人笑声一片,大约都是习武粗人,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什么话都聊,一帮人关系极好。 谢璟被张虎威带进来,是他们的小师弟,自然而然也加入其中。 谢璟一边吃烤山芋,一边抬眼慢慢去看这些人,已认出几个当年熟悉的面孔,都是对九爷极忠心的人。只是当时他入府晚,又闹了几次逃跑,他和护卫队的人关系可没如今这般好。 谢璟眯着眼看了外头靠近后院高墙的一株百年老树,他曾经成功□□跑出去过一回,踩的就是这棵树。一口气跑了三个镇才被抓回来,之后九爷冷着脸让人把树砍了,府里全都种了西府海棠,再就是柿子——外头人说九爷有孝心,说的是“五世(柿)同堂(棠)”,但谢璟知道,这两种树枝干软,又矮过高墙,是用来防止他偷跑的。 谢璟捧着热茶低声笑了,茶水清澈,倒映出一点他现在的样子,嘴角扬起来看着心情颇好。 当时别别扭扭的闹情绪,一个跑,一个追,哪里能想的到,后来数年相依为命。 九爷将人遣散,只留他一人在病榻前。 是他送了爷最后一程。 也是他,独活于世。 …… 有师兄拍了谢璟肩膀一下,谢璟晃神,抬头看向对方。 对方笑呵呵道:“没事,就看你一个人发呆,小谢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咱们替你想法子。” 谢璟笑笑,摇头道:“没有,就是性子比较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听师兄们聊天。” 茶水间里热热闹闹,茶杯里眼神落寞的少年身形被一圈圈水波纹路震碎,很快消失不见。 另一边,总督府邸。 白九爷喝了好些酒,在走廊上透气,这里不比白家老宅一切都是隐而不露,对面小花园里摆着摞起来的小假山,其余尽是松柏,三步一岗,进出全是军人。 外头空气新鲜,但也冷。 九爷略站片刻,就忍不住想起谢璟。 他失笑一声,心想自己这两年被照顾得太好,当真是离了一刻都无法适应了。 一直到中午宴席才散,回到家中。 九爷在省府住的也是东院,只是比青河白家那一处要大上许多,一路走来院子里都有人见到行礼,问好声不断。九爷也没理会,大步走进卧室,走了两步又顿了下,折返回去褪去大氅,又拿温水洗了手,让掌心温度略微回升,这才去了卧室。 只是掀开帐幔探了一眼,床上被褥齐整,并无一人。 九爷略微拧眉,转身问道:“小谢人呢?” 身后跟来的人愣了片刻,道:“您说谁?” 九爷又问:“上午张虎威没送人过来?” 那人摇头,不过立刻道:“我这就去找,这是刚煮好的茶,加了牛乳,您喝一盏暖暖胃,等您喝完人就给您送来了。” 东院的个个都是人才,果然不过盏茶的功夫,就把谢璟带到。 谢璟手里还拿着半个烤山芋,有些茫然,瞧见九爷之后才笑道:“爷,您回来了?” 九爷坐在那放下茶盏,淡声道:“我回来了,你又去了哪里?” 谢璟道:“去了护卫队那边,张叔说我以后都在那。” 九爷失笑,招手让他过来:“张虎威也是胡来,我让他去接你,谁说把你送去他那边了?”他拿了手帕给谢璟擦手,谢璟有些微窘,想往后退,但手还是被捉住了一点点擦干净上面烤山芋的煤灰,“你下次直接过来,还跟之前一样,跟在我身边,不许再乱跑了。” 谢璟点头应了,垂眼看着九爷给自己擦手,两人手指触碰的那一瞬,他觉得指尖微痒,有种想躲的冲动。 九爷挠了他手心一下,哄道:“别乱动,一上午没瞧见,脏的泥猴一样。” 周围的人送了奶茶之后,一早就下去。 此刻卧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谢璟乖乖让九爷给自己擦干净手,抬眼去瞧周围的摆设,和他记忆里的一样,九爷习惯一向如此,认定了什么就一直用手头的这些,不会轻易变化。这让谢璟多了几分安全感,他好像真的回到东院了,回到爷身边。 九爷把人擦干净,心满意足,带着去睡觉。 谢璟服侍他更衣,又陪着睡了个午觉。 白九爷昨夜就没睡好,又喝了许多酒,很快就睡着了。 谢璟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但一沾床榻,听着身边九爷轻浅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也合眼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九爷让人送了清粥小菜过来,让谢璟一起坐下吃,问了他这两日都做了什么。听到谢璟写了小饭馆的招牌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名儿是不错,但不响亮,怕是去的人少。” 谢璟挠了鼻尖:“本就是开着玩儿的,姥姥身体不好,我想着多少有个生意,给她打发时间就行。” 九爷点头:“这也是个办法,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谢璟答应了,喝了两碗粥放下筷子,九爷奇怪道:“怎的吃这么少?” 谢璟:“中午的时候跟着吃了好多,不饿。” 九爷有些不信,这和谢璟平日吃的不太一样,他放下碗筷,抬手摸了谢璟肚子,确认之后才点头道:“是饱着,去吧,院子里玩儿一会,晚上我教你记账。” 正好有人送了茶水过来,瞧见之后好奇地打量一眼谢璟,谢璟倒是不觉什么,反倒是九爷先察觉,等谢璟出去之后,叫了东院管事过来。 谢璟在院子里溜达一圈,瞧见两棵海棠树,上头落了雪,压得枝头弯弯的,他拍开雪,有些期待这里的海棠结果之后的滋味了。 以前在东院住的时候,他光顾着赌气,一颗都没吃上。 现在想想,真是可惜。 如果是甜的就好了,不过酸的也无妨,可以把冰糖融化了给海棠果裹上糖衣,串成糖葫芦一样,甩出长长的糖风——最好薄薄的一片,咬起来嘎吱响,又脆又酸甜。 谢璟把两棵海棠树上的落雪都清理好了,这才回去上课。 回去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周围的人都对他热情了不少。 之前在青河县住在白家东院的那些人,毕竟一起生活两年,谢璟还能适应,省府东院的人突然如此,谢璟觉得怪异极了,十分不自在。 来给九爷送茶的管事热情地也给他倒了一杯牛乳,一旁小托盘里还放了两块冰糖。 谢璟站起来接,对方还一直劝他坐着,趁九爷不注意还小声问:“小谢是吧,你喊我孙叔就成,你要是喝不惯,我就让小厨房给你做点别的宵夜,对了,那边还热了一碗汤,说等你消消食,晚点吃……” 谢璟被他慈爱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他还从未被东院管事这么和蔼对待过,以前这位只会声嘶力竭喊着“忠言逆耳”,坚持要把他赶出去,还趁九爷出远门的时候关了他一次柴房。 那次也是他故意为之,半夜偷着从柴房溜了,爬树□□跑出去,运气不好火车没开,要不然早跑远了。 他还记得东院管事带着护卫队的人把他抓回来,路上管事抹眼泪,像极了不情愿但不得不回去的自己。 后来关系好一些,但也只是客气,从未如此亲切。 管事一连进来送了三次茶点和水果,都放在一边没出声打扰九爷教学生,在一旁略站一下见爷没别的吩咐,就下去了。 谢璟写完一页题,九爷拿了一块萨其玛奖励他,他拿着放在嘴里咬着吃,抬眼瞧瞧九爷,又看看旁边满满当当的茶点盘子,心里觉得东院既熟悉又陌生,这次真的不一样了。 “一枝独秀”开张那日,九爷让人送了些鞭炮过去,都是五万响的,放起来震得整条街都能听到。 小饭馆开业当天,张虎威带了护卫队的一众人几乎把场子包圆,连院子里都摆了几张小木桌,热热闹闹地一起吃了顿饭。 寇姥姥坚持要请他们吃,这帮人也没跟老太太客气,来吃饭的时候买了十几麻袋精米、白面送来,还有十来只他们打下的野兔和野鸡,串起来都堆在厨房里。 李元做了跑堂的伙计,他心细,记性又好,按桌号能背过所有人要的东西和忌口,寇姥姥那边有谢璟帮忙,做菜也利落,饭菜端出来之后香气扑鼻,引得众人一阵夸奖。 一席饭毕,宾主尽欢。 谢璟原本写那个招牌,本来就没想多吸引客人,但李元会算成本,寇姥姥每日都蒸上许多包子放在外头,香味儿飘出去,还引来不少新客,月底结算之后,竟然还赚了十块银元。 寇姥姥开心极了,给李元发了三块工钱,一个劲儿地跟谢璟夸李元会算:“李元记菜名没弄混过一次,所有人都记着呢,早上还起来跟我一起蒸包子,能赚这么多钱,他功劳可不小!” 谢璟笑着看李元一眼,问他:“累不累?若是辛苦,我就再请个伙计。” 李元头摇成拨浪鼓,跟寇姥姥一样这会儿都钻到钱眼里去,嘿嘿笑道:“不用!我一个人能行,我现在可能干了,你问姥姥,我什么活都能做!”言语里透着自豪。 寇姥姥跟着点头,连连称是:“比以前厉害多了,回头我再把裁衣也教给你,李元哪,你好好学习,以后璟儿开铺子,你给他当账房,人得有一技之长才能立足,知道吗?” 李元认真点头。 寇姥姥又对谢璟笑道:“璟儿,我如今也能放心了,等过两年你从府里出来,也有片瓦遮身,多少算条后路。” 谢璟还未回答,忽然听到前头店面有人在喊,生意来了。 寇姥姥和李元忙去招呼,谢璟头一次回家被丢下,一时失笑,想想左右无事,也就提前回了白府。 谢璟前脚刚走,护卫队里就来了几人,见了李元热情招呼,问道:“今天怎么就你一个,小谢哪?” 李元提了茶壶过去,给他们倒了水,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怕外人了:“在屋里,我去叫?” 对方摆摆手:“不用,我就随口一问,他晚上值夜,你记得提醒两句,别忘了。” 对面坐着的一人拿花生丢他,笑道:“你当都是你,小师弟比你懂事的多,只有早去晚退的份儿,从来没忘过。” 他们刚轮值休息,要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慢慢喝起来。 正喝着,忽然听到外面厚布帘掀开,走进来三个流里流气的人,年纪在二十来岁,头发半长不短的,长袍倒是簇新,只是不合身,看起来别扭极了。这三人进门四处打量一眼,其中一个穿绸缎长袍的叼着一根草杆道:“嘿,‘一枝独秀’,名儿倒是挺秀气,让哥几个瞧瞧秀在哪里。”他忽然高声道:“掌柜的,掌柜的在哪儿呢?” 李元走过去,问道:“几位要吃什么?这边有空座,这里请。” 对方斜他一眼,道:“我有眼睛,看得见。”说着坐下,又让李元唱菜名,李元戏班出身,这点东西还是手到擒来,对方听了一阵,给他叫好,也不是怎么正经的叫法,李元声音慢慢小下来,停住看他们。 对方呵斥道:“怎么不唱啦,那算了,就来一个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红烧野兔。弄快些,几位爷都饿了许久,等不及了,快去、快去!” 李元眼睛扫了窗边那几个护卫队的人,见对方已经看过来,答应一声去后面端菜了。 红烧兔肉是寇姥姥下午煮好的,现在炒一遍就行,上菜很快。 那三个人吃喝一阵,又要了些酒,李元多了个心眼,怕他们沉醉惹事,只摇头道:“今日酒卖光了,还有两坛给了靠窗那边,您一定要,我就去问问他们,匀一坛子过来?” 那三人看一眼就摇头,窗边五个壮汉,那拳头和他们脑袋一样大,他们是想不开了才去要酒。穿绸缎长袍的一人抬头看向李元,有些不痛快道:“怎么如此多事,不要酒了,边儿去!” 李元让开些,站在柜台往这边打量。 果然没过多久,那三个无赖就开始吆喝,一个人捂着肚子,另一个则站起来大骂:“你这贼店家,竟然用发臭的兔肉做菜,你安的什么心,啊?!” 李元跑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吃得几乎一空的那盆红烧野兔,耐着性子道:“我们这里的兔肉都是新鲜的,早上送来的时候还没咽气,不信后厨还有刚剥下来的兔皮,都是软的……” 那无赖抬手砸了一个碗,蹦起来道:“放屁!我说是臭的就是臭的,谁知道你放了几日,这兔子又老又柴,什么破烂货……” 话音未落,靠窗那几个大汉拳头砸了桌面一下,砰地一声都站起来。 那三个无赖心里暗喜,他们往常做的就是这个生意,每次去搅黄一家饭馆的生意,只要自己大声嚷嚷,没准就能赶走人,只要有其他客人生气,老板为了息事宁人,总能给三瓜两枣的让他们走。 他们只当这次也是如此,靠窗那桌人多,要是闹起来这家小店就完了。 正在幸灾乐祸的时候,忽然见到那几个壮汉走过来,其中一个单手拎起了穿绸缎长袍的人,带着酒气呵斥道:“你小子,说什么狗屁话,这兔子……兔子哪里不好,啊?!”他说着蒲扇大的手就拍了拍那人的脸,两下就拍红了,“大点声,告诉我,哪儿不好!” 被拎起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求留言和营养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梦里不知身是客 那三个来闹事的人怎么都没想到, 店里的客人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被拎起来的那个有个诨名叫黄赖子,这会儿更是被几巴掌下去抽懵了, 哭丧着脸求饶:“好汉饶命, 我就是,就是尝着这菜有问题……” 若是没说还好, 说完对方怒气更盛:“放屁!你仔细看清楚喽!”说着就拽着黄赖子衣领, 按着他去看那盆红烧野兔,只是喝多了手下劲儿不稳当,把人半张脸都按进盆里,再拎起来问话的时候,黄赖子半边脸上、衣领上都沾了油汤,点头如捣蒜道:“看过了,看过了,是好的!” 那几个壮汉这才把黄赖子放开,旁边一个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又把人打了个咧歪, 嘴里嚷嚷道:“叫你张口胡说八道!” 另外一个立刻制止道:“哎,别打啊, 这是能打架的地儿吗!” 寇姥姥这小饭馆不过两间堂厅大小,真要打起来,他们还不得把房子拆了。 另外几个花臂大汉显然也想到一处去, 跟着点头,纷纷说是。 那三个无赖一时更慌了,这些人话里话外明显不对劲,难道这家不起眼的小饭馆竟然还有人罩着不成? 黄赖子身上狼狈,但心里却转得快, 一时间想了好几个帮派的名字,眼睛瞟在对方胳膊上的青色大龙上,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最近争地盘最厉害的一个帮派。他就是想白吃个兔子,这些大哥们不会把他带出去剁手指吧?! 黄赖子越想越亏,甚至有些冤枉起来,他赶忙把钱袋拿出来,“大,大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些……” 护卫队那几人有些不痛快:“你什么意思!” 黄赖子一时想起好些帮派规矩,似乎不能直接上贡,连忙又把钱揣回怀里,梗着脖子道:“没什么意思,刚才闹着玩儿的。” 护卫队:“你说兔子,还是我们?” 黄赖子拱手抱拳,大拇指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努力比了一个自己听说过的手势,生怕对方喝多了瞧不见,还往前举了举,晃了晃拇指,一脸期待。 护卫队:“……” 护卫队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么欠打的。 屋里不能打,但是外头可以。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胳膊搭在黄赖子他们三个的肩膀上,“你这手势挺有意思,走,哥几个去外头聊聊。” 黄赖子高高兴兴跟他们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整了整绸缎长袍,给身边俩兄弟使眼色。 那俩也是傻子,都不用“劝”,直接跟着去了外头胡同里。 小饭馆厚门帘“啪嗒”一声落下,隔开外头的风雪和声音。 安静了好一阵。 黄赖子等人闹事的时间太短,并没有惊动后面灶间烧菜的寇姥姥,她还在给谢璟的这几个师兄们炸鱼,油锅滋啦作响,完全没听到外头的声音。 李元一边收拾黄赖子他们桌上的碗盘,一边不时抬头看向门口。 不多时,人回来了。 回来的是谢璟的一位师兄,进来之后就先给了李元一小把银元,瞧着足有五六块的样子,李元吓了一跳,不肯收,对方塞他手里笑道:“拿着吧,刚才那几个人的饭钱,我跟他们‘谈了谈’,说是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也不会再来闹事儿,这钱当赔礼。” 李元道:“这也太多了。” “哦,他们说把我们今天吃的这桌也结了,还挺热情。” 李元觉得都算上也多,还在犹豫。 对方却摆摆手道:“一家人,客气啥,对了刚才姥姥没听见吧?要是没听见,你也甭告诉她,姥姥年纪大了,让她宽宽心,这些咱们自己处理就成。” 李元见对方如此,只能接下。 这钱太多,事情也有些麻烦,李元略想了下晚上把钱装在小布袋里去找了谢璟。 谢璟晚上值夜,刚陪着轮值的一队人在府里转了一圈,正在茶水间烤火暖手,听到李元来,立刻出去见了他。 李元穿了灰蓝色的一身厚棉袍,头上戴了护耳帽子,素白着一张脸正在原地跳脚,瞧见谢璟立刻小跑过来:“小谢!” 谢璟匆匆过去,问道:“怎么突然来了,姥姥出事了?” 李元摇头,拿了小布袋给他,低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略有些忧心道:“要不再请个伙计,我工钱只要一块钱就行,找个力气大些的,这次是运气好碰到护卫队的人,我怕以后出事儿。” 谢璟掂了掂钱袋,问他:“姥姥知道了?” 李元道:“我没告诉姥姥,那些师兄也不让说,怕姥姥担心。” 谢璟也是此意,点头道:“你做的对,这事儿不用告诉姥姥,我会处理。”他把小布袋抛还给李元,叮嘱道,“钱收下,折算成卤味烧鹅一类,隔三差五给护卫队送些来,晚上值夜的人容易犯困,可以送热汤,但不要酒。” 李元答应一声,拿着钱回去了。 谢璟回到茶水间,还未坐下,就瞧见站在里面等着的孙管事。 孙管事名叫孙福,平日里掌管东院九爷身边诸多大小事宜,算得上是九爷身边的红人,此人与其他院里的管家不同,除了能管理院子,还帮九爷运营在省府的多家商铺,腰间别了一串铜钥匙,里里外外一把抓。九爷喊他一声管事,而不是管家,正是因为他这一身的本事,若不然也不会把他留下照看东院,放心在黑河酒厂两年。 孙管事已经等了一阵了,瞧见谢璟回来忙道:“小谢,快跟我走吧,九爷正找你呢。” 谢璟跟在他身后,去了东院。 一路上孙管事走得快,腰间铜钥匙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地响。 谢璟稳稳跟着,眼睛落在那串钥匙上,他没记错的话,这钥匙里头还有一把柴房的,孙管事当年用了一把好大的锁头,他费了半天事也打不开,后来拿一根木头撬开了窗户才翻.墙跑出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他一直挺好奇,孙管事身上这些钥匙都是干什么的。 孙管事停下脚步,谢璟没留意,差点撞到对方,连忙后退两步。 孙管事回头看他,笑道:“是我没留神,下回提醒你,咱们九爷卧房里晚上不留人,守夜的都在外间哪,里头我也不方便进去,你自己去吧。” 谢璟答应一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孙管事,好奇道:“孙叔,你腰上这些钥匙都是真的吗?” 孙管事没听明白:“什么?” 谢璟:“他们说你管着九爷的私库,还有好些店铺,光当铺就三家,这钥匙能开金库吗?” 孙管事笑道:“这都谁传的,哪儿有什么金库,就是几把府里常用的钥匙,我嫌找来找去的麻烦,挂身上罢了。” 谢璟视线落在他腰间钥匙那,问道:“有柴房的吗?” “没有,柴房归小厨房那边管,”孙管事和善道:“你要柴房钥匙?回头给你一把。” 谢璟摇头:“不要,我就是好奇。” 孙管事笑呵呵的,只当他少年心性,宽容极了。 谢璟走进卧房,这边卧房大上许多,外头还有几排书架,走进去临近床铺才铺了厚毛绒毯,赤脚踩上去,毛毯被地龙烘得暖和,十分舒适。 九爷半躺在床上正在看书,瞧见他进来,招呼谢璟走近了反手先弹了他脑门一下,“又跑去哪儿玩了?孙管事找你半天,吓得让人先来回了我两趟。” 谢璟爬上床,盘腿坐在九爷对面,不答反问:“爷,你知道孙管事那一串钥匙都是做什么的吗?里面真没有柴房的钥匙?” “柴房?应当没有。” “那真是奇怪,我见……好像见到孙管事让人去搬了些木头,都是他亲自开门的,那锁有那么大。” 谢璟给九爷比划了一下,又凭借记忆大概说了一下位置地点,他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现在也刚好初来省府白家,路不熟也是应当,反倒多了几分可信。九爷听他说完,想了片刻,失笑道:“哪儿是什么柴房,那是从南边运来的金丝楠木,留着打家具用的,攒了一两年了想等凑起来打套整的。”他抬手揉了谢璟额头那,刚才弹的很轻,但还是微微留了一点印子,这会儿九爷自己反倒是瞧着那一点红痕心疼了。 “原来不是柴房啊。” “当然不是,那里头放着的可是爷心尖上的宝贝。” 谢璟张了张嘴,一字未说,忽然脸上发烫。 他当时也被关在里头。 那岂不是…… 九爷觉察,摸了摸他脸颊和耳垂,拧眉道:“怎么这么热,在外头受了风寒?” 谢璟摇头,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这在九爷眼里,却像极了小孩做了错事不敢认的模样,心虚有愧。但打也舍不得,说也说不得,只能揉了揉他脑袋,把被子分了大半,给他裹上:“暖一会就好了。” 谢璟并不冷,但依旧听话盖好,九爷不善多言,继续翻书看下去。 谢璟抱着膝盖围着被子坐在那,偷偷看他一眼,小声问:“爷,我晚上还睡在这?” 九爷点头:“嗯,等我看完这两页就睡。” 谢璟下巴放在手臂那,歪头没再问。 他心里也盼着九爷没听清才好,能多在这里混几日,就混几日。 或许等段日子,他再大些,就要另想法子爬上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谢璟当夜做了一个梦,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是他刚被曹云昭送来省府白家的时候,曹少爷生怕他在这里受委屈一般,给他带了好些东西,吃穿用度,足够两年。 谢璟站在白家花厅里,身后放着的是自己那一堆行李,衬得整个人都显小了。 白九爷看他的时候,谢璟总是忍不住避开,他唱戏时日也不短,按理说站在台上也被人盯着瞧惯了,但不知为何,惟独白九爷看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发怵,忍不住避开视线,半垂着眼睛想躲。 这人跟其他人不一样。 好像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睛就能扒开他衣服。 谢璟不自在极了。 但白九爷对其他人总是客气疏冷,他有时也觉得是自己想错,对方是个正人君子,怎么会做他想的那种事。 白九爷对他很客气,只是每日吃饭必须让他下楼,谢璟陪着吃得味同嚼蜡,他刚换了环境,特别不适应,心里还有些想曹少爷——曹少爷总会抽很多时间和他一起研究戏剧,虽然谢璟也不怎么喜欢唱戏,但他这个做的好,在一起谈的久了,心里也有了点自信。 毕竟是自己擅长的事,而且曹云昭的小公馆没什么人,清一色西式装扮,特别让人放松。 好像进去之后,就真的跟曹云昭说的那样“人人平等”了。 白家老宅却完全相反,上上下下规矩极严格,虽然也是留洋归来,但依旧保持了原本的样貌。 白九爷会抽时间教他认字,也会让他站在一旁读报纸来检阅成果,谢璟慢慢的也就没那么怕他了,有时候视线对上,谢璟也没有挪开,反倒是九爷先移开些许,声音清冷让他再读下一篇文章。 谢璟给他念了几个月的报纸。 那一日,在书房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花瓶,慌忙去擦,自己手上、九爷身上都沾了水,他知道九爷素来有些洁癖,越发慌乱,拿袖子在他身上擦拭几下:“爷,我帮你换件新的……” 九爷身上没有往日那般冷,而是发烫。 谢璟被他握住手,缓缓往下,耳边听到九爷问:“你是不是故意如此?” 谢璟睁大了眼睛,抬头去看,视线和九爷撞在一处,对方眼神发暗,手上力气未变,按着他的手放在那处已然起了反应的地方,又问一遍:“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璟身体都僵硬起来,想挣脱开手,又不敢伤他,动作间听得白九爷闷哼一声。 此后,便无法控制了。 …… 谢璟不太愿意,但不知为何,也抗拒不了。 书房仿佛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一处所在。 九爷在那里要他几回,谢璟从最初的抗拒,慢慢被收拾得收了爪子,已经不能算全然的抗拒了。 像是一只被主人送来寄养的小狗,牙齿还未长齐,奋力咬了几口,新主人也只当他在闹着玩儿,任由他胡闹,偶尔还会笑着抬手挠他下巴,逗弄他。 书房门关着,但谢璟眼睛依旧在看那边,紧张地牙齿发颤。 九爷手往下,顺着他腰线慢慢摩挲。 “今日不写字。” 谢璟松了口气,他背上怕痒,实在不想再猜九爷用手指写了什么字。 九爷拿了宣纸让他咬住,俯身靠拢,从背后靠近耳边哑声道:“你乖一点,咬着别松口,我今日怕是收不住力气。” 初冬时节,九爷指尖微凉,掌心却滚烫。 又冷又热。 谢璟被他手指刚碰到,就激地眼里浮出了水雾,闷哼一声。 因为不能开口,努力压低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鼻音,也更撩拨人。 九爷挠他喉咙那,低声笑:“乖孩子。” 谢璟在他最要紧的时候,低声求道:“爷,我想出去,去外头看看。” “你要什么都成,只这个不准。” 明明是他看起来更弱些,但谢璟身在梦里,却清楚知道九爷才是怕得抓紧的那一个,放在他肩上的手不敢用力,撑在桌边的那只手指尖已因用力太过而泛白。 …… 谢璟凭着最后一丝克制,从缠绵梦境中挣脱出来。 醒来时天已大亮,身边空无一人,伸手触摸,床铺冰凉,九爷已起了一会。 他放松躺会床铺,额头上一层细密汗珠,闭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等了好一阵,总算把清晨那阵冲动压制下去,没有弄脏被褥。 谢璟起身去开窗通风的时候,心不在焉地想着几年后的事,他成名很早,若是没有记错,今年盛夏曹云昭还会组织几次剧院联合演出,他也是在那认识的曹云昭,曹少爷的逍遥日子最多再过两年,就要被家里人抓去留洋,而他也是在十七岁被送到了白府。 还有两年多。 谢璟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也看着院子里那道熟悉而略削瘦的身影,想着过去,也想着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和营养液~又补了半章,叉腰~ 本章评论区抓300个小朋友,帮我修房子(bushi 我家餐厅吊顶整个砸下来了,这两天白天一直装修,更新晚了抱歉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长大 省府日子过得比在青河时要忙碌, 谢璟虽是护卫队的人,但在东院的时间更多。 白九爷把白明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还让孙管事拿了一间铺子交给白明禹打理。 谢璟在东院遇到白明禹的时候变多, 眼瞧着清河白家的小霸王一日日变成当年稳重的白掌柜,尤其是开春之后, 白明禹身高又蹿了一截, 已经和他记忆里的有七八分相似了。 白九爷教导白明禹的时候,并没有避着谢璟。 谢璟在书房给九爷研磨,听九爷低声讲话,书房里安静,燃了提神的香料,还有壁炉里一点火声。 这两日倒春寒,有几分冷意。 谢璟换了一身薄衫新衣,白明禹也是火气旺盛,同他一般,只是衣料更华丽鲜艳一些, 只有九爷依旧穿着厚衣,偶尔咳上几声。 谢璟听见, 端了一小碗汤药放在一旁:“爷,先吃药。” 九爷正说到要紧处,也未回头, 单手接过喝了药,又继续同白明禹讲下去。 白明禹刚接手铺子,忙得焦头烂额,他之前也跟大哥去过黑河商号几日,但一切都有大哥打理照应, 他只是跟着做事,从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麻烦事儿。 九爷:“若再遇到,就按此例处理,你回去也要跟帐房师爷多学着些,铺子不是一人能撑起来,不可意气用事。” 白明禹:“是。” 九爷又问:“上次同你讲的那些可记住了?” 白明禹恭敬道:“记住了,我回去找了马先生又讲了两遍,他还特意开了库房,带我认了一遍,不敢说全都记住,七成有的。” 九爷检查几项,见他记得清楚,点头道:“尚可,下去忙吧。明日我有事外出,不必过来请安,有什么急事可找孙掌柜商量。” 白明禹答应一声,挺想问一声九爷去哪,但又不太敢,犹豫一下走了。 谢璟在书房收拾了药碗,也端着送出去。 白明禹站在外面院子里,老远瞧见就冲谢璟使眼色,见谢璟不过来,干脆开口喊人:“嗳,小谢!” 谢璟站住,跟他问好:“二少爷好。” 白明禹踢了脚边一枚小石子,有些不高兴道:“什么二少爷,这又不是在咱们青河,在省府不用这么喊我,你叫我名字就是了。” “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啊,我在这也就认识你了。” 白明禹脸上有几分落寞,好像刚才书房里才是他装作长大的模样,心里依旧是青河小霸王,没长大的小子。 他站的近,谢璟能闻到他衣服上浅淡的味道,是书房里用惯的香料,落在衣服上就沾染上和九爷同样的气味。 九爷对白明禹,确实是小辈里最好的,不光给钱给人脉,还亲自待在身边悉心教导。 谢璟半垂着眼睛,规规矩矩站在那,全东院的人都知道他是爷身边最老实的一个人,但此刻老实的小谢,有点儿嫉妒二少爷。 白明禹丝毫没有感觉出来,他还有点酸谢璟,拿肩膀轻轻撞他一下,低声问道:“明天九爷去哪啊,你也跟着吗?你是不是天天都能出去玩啊,真好,我昨日看了快有半人高的账本,饭都只随便扒了两口。” 谢璟道:“九爷看重你,拿了最好的当铺给二少爷练手,累些也是应当的。” 白明禹叹了一声:“可不是,孙管事带我去的时候,说是一家小铺子,我去了一看,嚯,上下三层,又是中央大街最好的街面上,你知道一天进出多少吗?说出来吓死你,大几千银元哪!” 谢璟:“……” 白明禹:“我当时腿都软了,生怕把好好的生意给做砸了,咬牙使劲儿学。” 谢璟:“二少爷受累了。” “倒也不是特别累,活不多,就是操心事儿太多,十几个伙计我现在名字都喊不准,老叫错。”白明禹勾着他肩膀,言语里不自觉带了点委屈:“小谢,我昨儿半夜饿了也只找到几块芸豆糕,又腻又噎人,喝了半壶凉茶才冲下去。” 谢璟:“是吗,我以前只有三合面馒头和窝头,没尝过芸豆糕的滋味。” 白明禹略微挑眉,看向他道:“你今儿心情不好?怎么老怼我。” 谢璟看向他,没说话。 白明禹不乐意道:“你看二傻子哪,我听的出来,东院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帮你出头。” 谢璟道:“东院没有。” 白明禹立刻道:“那就是外头?” 谢璟看他一眼,或许是白明禹此刻想“出去打架”的兴奋太过明显,把他心里那点微酸全都冲散了,略想片刻轻轻点头道:“算是吧,家里有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 白明禹一脸失望,叮嘱他道:“下回有事儿记得跟我说啊,少爷虽然忙,但咱俩感情这么好,肯定帮你。” 谢璟笑了一下,点头说好。 等白明禹走了之后,东院的孙管事还特意过来找了谢璟,低声问他受欺负了没有。 谢璟惊讶:“我?没有,二少爷不欺负我。”也欺负不过。 孙管事松了口气,叮嘱道:“这位青河来的二少脾气有些直,人秉性还是不错的,我听说你们之前就认识,有过一点小矛盾,不过以后总归要一起共事多年,若有什么事儿你就来找我,我多少能帮着说上两句话。” 谢璟愣了片刻,点点头:“谢谢孙叔。” 以前他性子傲,二少爷也够莽,俩凑在一处一言不合就动手,他唱武生身上有些拳脚功夫,二少爷全凭力气大,真动上手一时半会停不了。那时候孙管家可是谁也不护着,一门心思喊人把房里博古架上那些宝贝全部搬走,声嘶力竭,还被气哭过两回。 孙管事笑容可掬,一张圆脸极为富态,大约觉得谢璟人老实,刚才受了气也不告状,心里更喜欢几分,从兜里掏出一枚银瓜子给他,哄小孩似的道:“拿去玩儿吧,过年时候多打了几枚。” 银瓜子小小一枚,做得惟妙惟肖,上面还刻了一个小小的福字。 谢璟握在手心,笑道:“那我就沾沾孙叔的福气。” 孙管事名字里就带了一个“福”字,听到他这么说跟着笑起来。 最后一场雪化了之后,府里的树开始抽芽,冒出绿叶。 省府的夏天也和青河不太相同,青河在极北,夏日也短暂,像是花草急着抽条开花结果,然后完成使命安稳过冬,从九月末就偶见落雪。但这边夏日要长一些,天阳挂在天上,明晃晃的热,晒得人都懒散起来。 谢璟休假,抱了一只西瓜放在木桶里,浸泡在井水里半日,等凉透了切开吃。 李元也喜欢如此,他看着瘦弱,但吃起东西不比谢璟少,每回还能多吃上一两块,有时候吃的太多了不好意思,他就多咬一点西瓜皮解馋。 寇姥姥心细,拿着蒲扇一边给他们扇风一边道:“李元哪,别啃瓜皮了,这么多西瓜呢,你多吃点,不够再去街上买两个就是了。” 李元答应一声,冲姥姥笑笑:“我吃的太多了。” 寇姥姥道:“不多,你们长身体,正是吃多少都没够的时候,咱们以前条件不好,亏了太多,晚上我再红烧条鲤鱼给你们补补。” 天气炎热,小饭馆客人也少了些,家里人正好清闲几日。 谢璟道:“姥姥,天儿太热,你和李元去山上住几日吧,上回张叔他们跟我说过一次,说那边有庙,上香的人多,素斋也好吃。” 寇姥姥道:“你和李元去玩儿吧,姥姥年纪大啦,爬不动山。” “不高,马车能上去,我明天一早雇马车来接你们。”谢璟擦了一把汗,衣领解开扣子,尽管是薄衣也汗湿了一片。 寇姥姥拿手帕给他擦了额头,心疼道:“你也去吧?你从小儿最怕热,瞧瞧,这还吃着瓜呢,怎的又出一身汗。” 谢璟摇头:“我不去了,明日曹公馆下帖子,九爷要出门,我得跟着。” 寇姥姥道:“那好吧,我们出去几日,这边钥匙还放在东边院墙第三块砖下面,你要是忘了带钥匙,就去那边拿。” 中午简单吃了一顿凉面,谢璟胃口也不是特别好,吃了大半碗就停了筷子。 饭后,寇姥姥去午休,李元则高高兴兴去房间里收拾行李,他还没出去玩儿过,平时寇姥姥给他放假,他也只在周边街道上溜达,不肯离开家太远。不过这次姥姥跟着一起去就不同了,李元心里踏实,也愿意出远门。 这边小院子比他们以前住的厢房宽敞些,谢璟也有一间单独的房间,但他躺了一会还是热得难受,干脆起来去院子里打了一桶井水,脱了小褂,一桶水从头顶浇下来,小狗似的甩甩湿漉漉的头发,这才痛快几分。 谢璟贪凉,又打了大半桶井水,在院子里冲凉水。 他冲水声太大,院门敲响都没听到,等对方走进来喊了他一声“小璟儿”,这才慌张回头,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白九爷上前几步扶住他,少年手腕上还带着井水的凉意,有水珠从发梢落下,滴在他腕上,九爷垂眼笑道:“怎么跟小狗似的,还会甩头,我在后头喊你几声才听到。” 谢璟微窘:“爷,我不知道您要来。” “嗯,明日赴宴,带你去买几件新衣。”九爷视线落在他身上,很快转向别处。“别贪凉,快进去擦擦,加件衣裳。” 谢璟答应一声,小跑进去了。 九爷站在那,脚下青石板是湿的,但他丝毫不在意,心里想的却是刚才瞧见的那个背影。 少年人的身体,青涩且赤诚。 水珠滚过背脊和修长笔直的双腿,回过头来的一瞬,薄唇紧抿,一双漆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讶异,紧跟着就漾起笑意,藏不住的欢喜。 九爷以拳抵在唇边,遮住淡淡笑意。 他的谢管事长大了些,但依旧满心都是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6章 品酒 九爷在外等了一阵, 谢璟换了一身薄衫出来,一边小跑一边系纽扣,九爷招手让他过来, 给他正了一下衣领, 道:“今日带你去订做两身衣裳,曹云昭介绍了一个好去处。” 九爷说什么, 谢璟点头都答应, 跟着一同出去了。 曹云昭是个极新派的人,平日里花样也多,这次介绍的裁缝店是一家西式洋服馆,尤其擅长订做手工衬衫,据说许多洋人也从这里专门定制,不过缝制衣衫的师傅人手有限,都是限量订做。 九爷今日包场,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看谢璟试新衣。 谢璟这个年纪正是最朝气蓬勃的时候,穿什么都特别鲜亮,九爷也不拘什么款式, 只问他穿在身上舒服不舒服。 谢璟说舒服的,他就都买下来, 其余不管款式如何新颖,都搁置在一旁。 店里两三人在帮着整理衣领,谢璟微微歪头, 有些不太自在,九爷瞧见招手让他过来,自己伸手给他抚平衣领又喊他:“伸手。” 谢璟伸了两只手,九爷笑了一声,给他系腕上的纽扣:“一个一个来。”收拾好了, 让谢璟转身看了一下,拍了拍他腰侧夸了一句:“不错,再去换一身。” 谢璟停在那,问道:“爷,这回要去很久?” 九爷道:“嗯,三天五天说不准。” 九爷既这么说,谢璟就听话多置办了几身新衣,平日跟着九爷出去的人里也经常置办新衣,不过一般都是给钱,自己去买,像这样被爷带着来试衣的也只谢璟一个。 外头停了一辆汽车,司机站在门口等着。 省府里汽车极少,仅有的几辆都拍得上号,只看车就认得出是哪家府上的人在此处。 不多时,衣店的门被人推开,门口小铃铛撞了一下发出清脆声响。 衣店的学徒立刻小步走过去,低声想跟对方解释今日被包场,但还未开口,推门进来的女孩就先自己笑了,直接冲九爷这边走过来,老远就亲热道:“九叔,我老远就看到车停在门口,一猜就是您,不请自来,九叔万勿见怪。” 走过来的女孩儿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烫了一头时兴的卷发,用一根红色缎带拢在脑后,其余垂在肩上,看起来既活泼又俏丽,鹅蛋脸,白皙皮肤,未语先笑,看着让人十分有亲近感。她走过来又双手合拢放在身前,行了个礼,笑道:“九叔好兴致,买了这么许多新衣,不如也给我一个孝敬的机会,今日这些都算我的罢?” 九爷瞧她一眼,坐在那未动,只问:“你怎么来了?” “今日学堂里放假呢,九叔放心,我没有逃课。” 九爷这才点头,让她坐下,随意交谈几句:“家里可还好?” 女孩笑盈盈道:“都好,祖母常念叨您,想您呢!每次家里做了八宝酱鸭她都要念叨一句,说您最爱吃这道菜,要不是现在离着远了些,都想让人给送些过去,又怕路上冷了不好吃,还嘱咐我下次去见您的时候带上大厨……”她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从试衣间出来,白九爷的视线随之转过去,她心里好奇,也跟着转过去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愣在那。 从试衣间出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张脸漂亮的不像话,头发乌黑,眼珠也格外黑亮,鼻梁高挺,薄唇棱角分明,瞧着年岁不大,攻击性却很强。只是此刻套了一身衬衫和西式长裤在身上,多了几分文明,那点混合起来的矛盾更是吸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谢璟也瞧见坐在九爷下手边的人,只看了一眼,并未多瞧。 九爷招手让他过来,看了片刻,道:“袖子卷起来试试,明日骑马,看看顺不顺手。” 谢璟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单手卷着袖口的样子十分乖巧。 一旁的女孩看了一阵,问道:“九叔,这是?” 白九爷道:“这是谢璟,你喊他小谢就是了,这两年我一直在黑河没带他回来过,你不认识也正常。”他转头又对谢璟道,“这是白虹起,算起来喊我一声九叔,自家人。” 能让白九喊一声自家人的并不多,省府白家这一脉人丁单薄,白老太爷只得一子一女,长子夫妇二人因一场意外事故去世,剩下一个女儿身边无夫、膝下无子,自立女户。 白虹起是白家这位姑母收养来的弃儿,姑母性子刚强,把“弃”字改成了“起”,给了当年路边的那个小丫头这么一个名字。 小丫头也争气,十几年学什么都像样,人聪颖也孝顺。姑母年纪大,收她做了孙女儿,跟着姓了白,因为姑母对白容九这个唯一的侄儿极好,因此白虹起也从小就对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小九叔十分尊敬,见了面总是规规矩矩问好,凡事要表态的,只要她在场,永远都第一个站在白家九爷身后。 省府白家,人虽少,但从不内斗。 谢璟试好衣服,九爷把一旁堆放着的都买下,又点了几件谢璟之前说舒服的衬衫,让裁缝加做了几身大些的自用,这才起身离开。 白虹起已让人去付过钱,笑吟吟地送了九爷出去:“九叔,曹公馆的帖子我也接了,明日我去你桌上讨杯酒吃,你可别笑话我。” 九爷点头:“你来就是,我自当帮你。” 两人打哑谜一般,谢璟听不太懂,但他对白虹起感触十分复杂,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九爷坐在车上,问道:“晕车?” 谢璟想摇头,但略微顿了一下,还是轻轻点头:“有点不舒服。” 九爷揉了他脑袋一把,哄道:“就快到了,下回不坐车了。” 谢璟其实不晕车。 他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记得白虹起这个人。 九爷认可的亲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白家也并不完全是铁板一块,谢璟当年一直怀疑九爷身边有人做了手脚,且是最亲近的人才可如此。他怀疑过白虹起,甚至还怀疑过白明禹,那几年他谁也不信……可九爷走了十年,唯独他们二人,袒露了一颗真心。 那些年白明禹疯狗一样见谁咬谁,把北地搅了个天翻地覆,任谁说九爷一句不是,他都不顾生死要跟人拼命;而白虹起前几年隐忍不发,只拼命吞入九爷之前留下的铺面,待成了气候立刻死死咬住西北大掌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摆明了是报复。 她在替九爷报复。 谢璟为此特意奔走西北一趟,他留在那里查了一年,只查到些许疑点,时局震荡,在战乱面前,不管再风光的人家,也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大家都成了流民,开始逃难,他也只来得及护住九爷的牌位,随身背着,颠簸了大半个华国。 …… “还不舒服?”九爷摸他额头,略微拧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谢璟抿了下唇,慢慢趴下抱住九爷膝盖,埋头在那,闷声说了一句什么。 九爷没听清,弯腰问道:“什么?” 这回听清了,却是一小声“疼”。 九爷笑了一声:“今日怎的&gt;&gt; 如此爱撒娇?躺一会,我让司机开慢些,一会就到了。”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按在谢璟太阳穴那揉了几下,“好点没有?” 谢璟点点头,依旧趴在膝头未动。 九爷很少见他如此蔫儿头耷拉脑袋的小模样,平日里都是精神百倍,骑马打枪,他的小谢管事无所不能的模样,冷不丁瞧见现在这样还真有点心疼,好歹带在身边两年多,手把手带大,总是最容易心软。 谢璟趴了一路,等下车之后,就好了许多。 晚上值夜,九爷没让他出去乱跑,喊进来给了他一碗甜汤圆。 谢璟吃了两口,看着胃口也一般。 九爷道:“明日让张虎威备马车出行。” 谢璟摇头:“爷,我没事儿,多坐几次汽车就好了。” “无妨,和你没有太大关系,曹云昭改了地方,去灵泉山。” 山路难走,上面又没有平整马路,马车尚能通过,汽车基本开不了几步,谢璟听他这么说,就点头应了。 晚上谢璟留在房中,洗漱之后很快就去睡了,九爷回来的略晚一些,瞧见谢璟在床上有些意外。 夏日热,九爷觉得温度刚好,但谢璟怕热,每回都躲到外间的罗汉塌上去睡,有好几回贪凉还睡在地上的竹席上,被训了几次才改过来。 像今日这样主动过来,还真是少见。 九爷上床睡下,两年多早已成了习惯,身边多一个道熟悉的气息反而觉得安稳,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九爷忽然觉得有些热,低头果然瞧见怀里多了一个人。 谢璟背对他睡着,整个人被他拢在怀里一般,俩人都是侧躺,因此贴得很近,他一只手被谢璟抱在怀里按在胸口那,掌心下能感触到少年人砰砰跳动的心脏,一下下的,勃.发有力,连带着身上的热意也顺着掌心传递过来。 九爷搂着他又闭了闭眼,嘴角扬起一点,等略微缓过睡意就轻轻抽出手来,自己起身,留谢璟多睡一会。 听着卧室里脚步声渐远,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 谢璟躺在那垂眼看着枕头上的绣花,手指头扣在上头,喉结滚下,没有说话。 曹云昭请客,即便突然改了地址,来的人依旧很多。 白九爷到了之后,就被曹云昭亲自迎到了二楼包厢里,这里头已经等了许多人,白九爷一进来,立刻就有不少人站起来笑着同他问好。 曹云昭揽着白九爷肩膀,对一众人道:“哎,你们大伙评评理,我明明安排好了吃大餐又去剧院听新式戏剧,这个白九简直不讲道理——”他用手指了指白九爷,气愤溢于言表,“说太吵,要找个清静地方聚聚,选到这么一个山上来,我说,白九,聚会哪里有清静的?” 九爷坐下道:“环境清静即可。” 曹云昭道:“前几年叫你来这里,也从未见你点头,怎么今年就来了?” 九爷:“今年天热。” 今年夏日天气确实热,即便是山上也蝉鸣阵阵,不过树木多也去了几分暑气,坐在树阴下吹吹风颇为舒服。 但也有更好的去处。 白明禹趁人不注意,卷起衣袖三两下爬到了一棵最粗壮的大树上,找了树阴浓密的枝干爬上去乘凉,他早就听见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了,心痒痒的很。可等他爬上去之后,才发现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谢璟安稳坐在那,点头问好:“二少爷好。” 白明禹爬了一半,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最后还是厚着脸皮爬上来,同他一起坐着:“我就是琢磨着,上头风大,肯定更凉快。” 谢璟道:“嗯,确实凉快些。” 两人就那么坐着,也没说话,过了一会还是白明禹好奇,探头往谢璟那边看,问道:“你在那看什么呢?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吗。” 谢璟道:“我看人。” 白明禹:“谁?” 谢璟:“喝酒的人。” 白明禹凑过去,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瞧见曹家木楼二层上一个包厢里正有不少人坐在其中,觥筹交错,祝酒声隔着老远也能听到一点。 白明禹撇嘴:“全是车轱辘话,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跑出来就为了躲这个,没劲儿透了,还没有在黑河做生意真金白银的痛快。 谢璟没说话,一直看着,白明禹也有一搭没一搭往那边看,嘴里也闲不住,在那跟谢璟聊天:“哎,小谢,你瞧那人像不像九爷,就是衣服不太像,你那边看的清楚不,就那个红色酒坛和黑坛旁边坐着的……”话还未说完,就瞧见谢璟身手利落地顺着树干就翻身跳下去,白明禹吓了一跳,趴在树杆上喊他:“谢璟!你没事儿?怎么就掉下去了啊!” “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谢璟说着,已经跑远了。 白明禹喊不住,只觉得莫名其妙。 另一边,包厢里。 曹云昭已经喝得开始玩赖了,他不肯再和白九爷喝下去,坚持把自己带来的红酒加上桌:“我不管,我喝不过你,你是老太爷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的,又做酒水生意,那我比、比不过,你喝白的,我喝红的,要不你跟我一起喝红酒也成,反正我是不喝白酒了……” 旁边有打圆场的,想替一杯。 曹云昭挥手道:“起开,这是我俩的事儿,你过来干什么!”他推开那人,又喊人斟酒,这回倒的两杯都是红酒。 九爷看了杯子一眼,没接。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一个女孩推开门走进来,正是白虹起。 她今天穿了一身骑马装,头发束起来,看起来英姿飒爽,走进来之后先跟主人打了招呼:“曹公子好,曹公子好兴致,跟我们九叔品酒哪?” 曹云昭喜欢美人,但不喜欢熟人家的小丫头,太过熟稔,反而没有男女之情。不过在瞧见她身后跟着的人之后,眼睛立刻亮了,“小谢也来了?”他转头对白九爷控诉,“你不是说送他去了北平的学堂,好几个月都不回来的吗!” 白九爷坐在那道:“我何时说过?” 曹云昭:“之前我找你喝酒的时候啊!” 白九爷道:“哦,许是喝多了,说的醉话。” 曹云昭:“……” 谢璟进来之后,规规矩矩问好。 曹云昭对他极为热情,问道:“我这几日正想去找你,原本还以为要跑趟北平,既然你在,那再好不过了,我排了新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谢璟只摇头。 曹云昭劝不动他,借着几分酒意去问白九要人,席间也有人起哄,有些人误会了他们之间关系,视线不断在三人身上转来转去,还有一些人心里好奇,问道:“这位小谢是?” 九爷淡声道:“是我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租车行 谢璟规规矩矩站在九爷身后, 并不多话。 刚才进来的白虹起接了话茬,笑盈盈地要替白容九一杯,“我们九叔平日常提起曹公子总是满口的称赞, 说您这里有趣的朋友多, 好酒也多,今儿我来的巧, 不如让我也尝尝这红酒罢?” 曹云昭本就是跟白九闹着玩儿, 就转头把那杯红酒给了白虹起这丫头,一起喝了一杯。 白虹起一杯红酒喝的涓滴不剩,脸色未见变化,依旧带着笑。 旁边有人赞道:“不愧是白家的人,果然酒量非凡。” 白虹起客客气气道谢,站在前头保驾护航。 白九爷道:“既来了,就坐下聊聊。” 白虹起听话,在九叔手边坐下,她身份不同,席间没有人敢拿她逗趣儿, 说话也比方才规矩了许多。 曹家这个宴席,汇聚了省府各方势力, 曹云昭喜欢结交朋友,哪儿来的都有,但能坐在这里的,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曹家主政,在北平占据一席之地,不说曹父,只是曹云昭的大哥那也是跺跺脚整个北平城都要震三震的人物;白家人商脉延续百年,已不是明面上那一位北地三省总督那么简单, 比起曹家,根基更深。 这二位都是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的人,曹云昭这场饭局上,这些人随意交谈的话都是外头千金难求的信息。 白九爷有意带白虹起一起入局,曹云昭自然乐得捧一捧,饭后又约了人一起打牌九。 佣人送了一副象牙骨牌上来,入局人少,周围旁观的不少。 曹云昭身边就坐了两个人,一个红衣女郎想要靠近些,还未倾身坐下曹云昭就被她身上的香水熏得打了个喷嚏,挥手道:“不用你,换个人来替我看牌,”他抬头看了一圈,瞧见谢璟刚想喊,就见白九已伸手把人拽到自己身后。 白九爷今日穿了衬衫长裤,一身装扮略显休闲,抬手略微松了下衣领纽扣轻声对后面的谢璟说了句什么,谢璟就听话倾身向前,伸了手指了指牌面。 曹云昭羡慕极了:“白九,你还用别人在后头看?” 九爷淡声道:“你带来的酒不错,多喝了两杯,看不太清。” 曹云昭只能悻悻放弃,他往四周看了下,怕冷落了白虹起,喊她道:“虹儿,你过来替我看着点,赢了钱分你。”他和白九同辈,虽只比白虹起大上几岁,但也拿她当自己侄女。 白虹起笑道:“曹公子还是自己看吧,我也替九叔瞧着点。” 九爷身旁坐了一男一女,男孩弯腰在沙发后面低声指点牌面,女孩儿则拿一把香扇不时替他扇几下,白虹起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听着。 九爷手气不错,连赢两把。 九爷这边坐庄,曹云昭却已经输急了眼,衬衫袖子都卷到手肘那,有人劝他换个位置他也不肯。 九爷手指拿了牌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白虹起瞧见心领神会,抬头对曹云昭笑道:“曹公子,这么下也没意思,不如来点赌注?” 曹云昭道:“哦?你想赌什么?” 白虹起道:“我在外头瞧见曹公子的汽车好气派,我还没见过那样款式的呢,这局我替九叔看牌,若是赢了,不如借我开几天?” 曹云昭朗声笑道:“我还当什么,你要是赢了,那车送你就是。” 白虹起高高兴兴坐在那看牌,出的每一张都特别认真,不过她的运气看起来没有前面谢璟的好,曹云昭吃了几张牌,高兴得合不拢嘴。 但白虹起牌运好,最后自.摸,又赢了一把。 曹云昭让人拿了车钥匙来,九爷拦住了,道:“小孩子不懂事胡闹着玩儿,不必当真。” 旁边一起打牌的人问道:“白小姐对车感兴趣?我和上海车行的人有些来往,若白小姐有意,可以帮你置办一辆新车。” 白虹起一边洗牌,一边问道:“都有些什么车?” 对方道:“美国车居多,像是雪佛兰、道济、福特等,另外还有欧斯比、底少托、爱赛斯卖得也不错,沪市车行规模大,林林总总有数十中牌子的车了。” 白虹起笑道:“难怪人家叫‘万国车’,听着就够热闹,只是我不想要那么贵的,可还有别的?” “那也是有的,我一个表弟就是做这行生意,他在北平认识的人多,又认识些领事馆人员,那些洋人回国的时候,车子带不走,就托他转卖,价格要低上许多。” 白虹起很感兴趣,问了不少汽车的事。 这时节的汽车,可是实打实的金贵玩意儿,一辆崭新的外国汽车能卖一万银元,对方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出白虹起所需数量不是一个小数目,沉吟片刻,开口道:“若是自用,自然是新车为好,若商用的话,我可为白小姐引荐,北平美丰车行有我的股份,价格好商量。” 曹云昭不解:“你一个小丫头,买那么多车做什么?” 白虹起笑道:“自然是做生意,前几日九叔带我去了总督府,听说省府要新修48条马路,原有的拓宽,没有的改造,这路况好了,路上多些车才热闹呢。” 曹云昭略想一下,道:“你要开租车行?就跟之前租赁马车一样吗?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汽车和马车不同,修一次费用可不小。”这话换了别人,可能还不觉得什么,但若是出自曹云昭口中,那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他的车子前几日发动机出了些问题,修一次就要一根金条。 九爷倒是没考虑这个,瞧她一眼道:“此事倒是没有先例,值得一试,若开业我入一成股。” 白虹起露出一个腼腆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家长夸奖了的小朋友。 有了白九爷这句话,周围人心思都活络起来,借着打牌的机会,谈论起来。 “出租车”全国还未见有过,对汽车好奇的人可是不少,若真开起来,别的不说,绝对是开了先河,独一份儿的生意。 那位沪市车行的人也多了几分热情,言语中想拿些钱来入股,白虹起道:“先生不若入干股,北地一切我这里都可打点,只购车渠道还是沪市要更便利些。” 对方点头称是,几圈下来,商谈的价格已降了许多,一辆二手福特汽车不过五千块,车况差些的只要两千块,这价格让白虹起心里都有些惊喜,她面上不显,依旧沉稳,只洗牌的时候小拇指微微抬起,瞧得出心情极好。 白九爷替她在这里撑腰,见聊的差不多了,把牌面推给白虹起,让她替自己:“你先打一会,赢了拿去买些胭脂,输了记在我账上就是。” 白虹起答应一声,她已经谈拢了车行的生意,意气风发,手气都顺了不少,一套牌打得风生水起。 白九爷去楼上找了一处安静地方醒酒。 山里安静,夜幕将近,余晖要落未落之时光线都柔和许多,太阳也没有了白日那般耀眼,只在山风中带着暖洋洋的气息吹拂过来。 三楼阳台宽敞,九爷坐在一处边角隐蔽处和谢璟说话。 他中午喝了些酒,此刻酒意未散,单手托着脸颊懒洋洋问道:“你去找的虹儿?” 谢璟蹲下身抬头看他,应了一声。 “为何?” “怕爷喝太多。” “你就不怕她喝多了?” 谢璟怔愣片刻,他是知道白虹起的酒量,这姑娘看着不显,但却是唯一能和九爷喝成平手的人,若真要兑换,那就是十个白明禹,说是酒缸里泡出来的也不为过。但谢璟却不能直说,他张张嘴,又抿紧了,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九爷一直看着他,忽然抬手碰了谢璟脸颊一下,手指沿着滑动,最后落在下巴那,挠了挠,像在逗小狗,自己先低声笑了。 “你是不是……” 谢璟等他说完。 但九爷却只看着他,没有说出那半句话,和谢璟如出一辙的黑眸里含了一丝笑意,像是寒潭初化,人都收起往日的锐气,只余宠溺:“我没事,即便是混酒也无妨,我知道在做什么,以后不必太过担心。” 谢璟喊了一声“爷”,声音轻而软。 九爷心弦微动,半垂着眼睛看他,原本手指落在下巴那,谢璟微微仰头看过来,指尖触碰到少年的喉咙,能感触到微微突起的喉结滚动。 不远处有脚步声走来,谢璟没动,九爷却收回了手,抬眼看了前面道:“你怎么来了?” 曹云昭衬衫开了两颗纽扣,头发拢在后面,惬意享受凉爽山风:“就许你来乘凉,我就不能过来了?” 九爷低声吩咐谢璟:“你去后头找张虎威,我让他给你找了个学本事的师傅,去吧。” 谢璟答应一声,去了。 曹云昭这次没拦着,只双手插兜看了谢璟背影一眼,又走到好友旁边坐下,慢吞吞道:“你方才,是认真的?” 九爷端茶喝了一口,淡声道:“你说租车行?” “……白九,你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曹云昭微微拧眉,“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也不是,暧,我问你,你也会喜欢上什么人的吗?” 九爷笑了一声,“你这话好没意思,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曹云昭眉头拧得比之前还厉害,一副陷入无解谜题的模样:“我真的想象不出,你也有七情六欲的时候。”他想了片刻,忽然惊慌道:“你把小谢收在身边,该不会已经动过‘七情六欲’了吧?” 九爷冷了脸:“少胡说。” 曹云昭更好奇了:“那你每日就守着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干看着?” 九爷有些不悦道:“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若是犯了,我替你给北平打通电话。” 曹云昭连连摆手,有些懊恼道:“你怎么还告状,我不过就是多看两眼,这叫欣赏美,搞艺术的,懂不懂?” “不懂,只觉得你小公馆里人多了些。” “各有千秋嘛!”曹云昭倒是很想得开,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眯眼笑道:“你听过南朝高僧支道林的故事没有?” 九爷看着前面,轻轻哼了一声。 曹云昭倒是毫不介意,笑道:“支道林常年养着几匹马,不骑也不放,就养着,有人劝他,说你一个出家人,养这些玩物不是什么雅事。你猜支道林怎么回答?他说‘贫僧重其神骏’——”他伸手点了点自己胸前,微笑道,“你信不信,小公馆里那些人我从未动过一根手指,我只是欣赏她们,就如支道林养马,未必要骑乘,也未必要致千里,只需见到生命本身的锋锐,便令人神悦。” “我亦然。” 曹云昭停顿片刻,忽然轻轻踢他一脚,笑骂道:“我同你讲掏心窝子的话,你却又打太极拳,少拿这些场面话糊弄我。打从刚才推牌的时候你和虹儿就联手给我挖坑,真当我没看出来?你这人不老实,半句真话都没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家规 白九爷道:“租车行的事, 我也是打牌时才知道,虹儿这两年开始接手姑母那边的生意,她年纪小, 不过眼光和魄力倒是有一些, 历练一下也无妨。” 曹云昭问:“上回听说你家老太爷让你身边带个人,你这是要选她?我以为你从黑河带回来的那个叫什么白明禹的, 才是要培养的学生, 怎么弄了半天,又转回虹儿身上了?” 九爷笑道:“虹儿确实不错,但姑母那边更需要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曹云昭啧了一声,道:“你对这小丫头可真够好的,我说你为何一口就答应来聚会,原来是专程替她撑场子的。” 九爷仰头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道:“白家有家规。”他顿了一下,缓声道:“凡我族人,敦孝悌忠信为本, 敬宗尊祖,式好无尤, 庶可振家声。” 曹云昭:“所以?” 九爷:“所以白家不会一条路走到黑,我帮的不是姑母,也不是虹儿, 是白家。” 曹云昭话多,嘀嘀咕咕念叨半天:“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张口闭口家族为重,我就最烦你们白家这点,一点人性都没有, 你现在还好好儿的呢,怎么跟又找一位继承人似的。” 白九在一旁笑了一声,没说话。 曹云昭心里没底,仔细打量了老朋友的模样,也没瞧出来他哪里患有重病的样子,不过比常人白一些,也畏寒一些,其余再正常不过。曹云昭凑近一点,试探道:“你家老太爷就你这么一个孙子,总不能对你也是这样?” 白九闭眼轻笑:“对我也是如此。” 曹云昭心急:“不能吧,白九,咱俩兄弟这么多年,小时候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么早就找下一任接班的,该不会是……不行?”他说着眼神往下看,满是忧虑。 白九爷眼睛睁开些许,踢他一脚:“滚,你才不行。” 三楼阳台上,曹云昭半真半假努力套白九的话,但除了得到两脚之外,别无所获。 另一边,谢璟去后面找了张虎威。 张虎威一早就等着,见谢璟来了,也没多啰嗦,带着他去半山腰那边见了一位武馆的老师傅。 这位武馆的老师傅姓王,叫王春江,瞧着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胡须花白,普通身高。猛一看并没有其他武馆师傅那般精壮,但薄衫袖子卷起,露出的一截古铜色胳膊看着精瘦结实,十分有力气。 张虎威给他们介绍了彼此,又对谢璟道:“打从年初开始,九爷就吩咐我去找合适的人教你,省府能人不少,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王师傅最合适,他擅用一手软鞭,其他小玩意儿也会一些,你跟着他先学几日,彼此熟悉一下,若有缘分,以后就让王师傅来教你功夫,枪法还是跟着我学。” 谢璟答应一声,又跟王春江行礼,喊了一声师傅。 王春江年纪大些,但耳不聋眼不花,站在那先上下打量了谢璟,瞧他身上穿戴一时也猜不透来路,若说是府上的小公子,没见过这么谦逊的,但若说是普通人,断没有穿戴这般好的,只这一身西洋衬衫和长裤,就和他们穿短打的不同。 王春江心里有些顾虑,因此对谢璟也多了几分客气,教导起来并没有把全部家底拿出。 他虽是一手软武器,但用的力气可不小,真想学会了那可是要下功夫吃苦头。 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少爷”瞧着不像是能吃苦的模样。 谢璟却不管王春江心里如何想,他喊了一声师傅,就实打实的想学本事。 上一世的时候,他就曾认了梨园里的一位武生学了些拳脚功夫,巧的是,用的也是软鞭,这次王春江一教,他学的格外快。 王春江也发现了,不过教了两日,就上手查了他筋骨,表情如同张虎威当初一样,又惊又喜,连声夸赞道:“好,好!难怪张虎威求到我这里,一定要我亲自来一趟,果真是好苗子!小谢,你认真学,老头子这一身本事你能学会多少,我就教给你多少,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盼着百年之后,我这手功夫,还有人使,有人记得,我就知足啦。” 王春江开了武行,教的都是外家拳脚功夫,像谢璟这样身子骨天生柔韧的万里挑一,能遇到就已少见,能吃苦的就更少见了。 王春江刚开始还担心太过用功,吓跑了谢璟,但在山上带了谢璟几日,就发现这个小谢什么都学,什么都不喊一声累,像是一根被压弯的韧竹,眼瞧着已经弯到底,但就是不肯倒下。只要给一点空隙休息,立刻就能再扳回挺立起来,像是怎么都打不倒、压不折一般。 王春江慢慢加重训练难度,想探探谢璟底细。 他让谢璟卷起核桃去敲打十米远的一面铜锣,锣响为记,不设上限。 但要不是他眼尖瞧见谢璟手臂已不受控制微微发抖,喊谢璟停下,这孩子估计还会继续练下去。 王春江黑了脸,高声道:“把鞭子放下,休息一刻钟!” 谢璟这才坐在一旁树桩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但依旧有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王春江原本的那点怒气,全都变成了心疼,给他拿了一个水壶过去,问道:“你这傻孩子,累了怎么也不喊一声?我是教你学本事,又不是要你的命,这么拼下去,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谢璟慢慢抬手扯了扯衣领,哑声道:“王叔,没事,我就是太热了,还能练。” 王春江平日在武馆里最为严苛,但此刻却忍不住道:“你歇着来,不急在一时。” 谢璟手臂酸软,身上出了汗,但心里痛快,擦了汗道:“没事,我心里有数,若真撑不住了,我就跟您说。” 王春江不解:“你这也太拼了。” 谢璟笑了一下,道:“大概是怕死。” “怕死?” “嗯,想多学一点保命的本事,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谢璟嘴角依旧弯着,但笑意未达眼底,他半垂着眼睛看着前面地面,草皮这两日已被他踩倒了一片,露出黑褐色的土地来,汗水滴在上面,只一瞬就隐没不见。 像是他微弱的努力,微弱,但不肯有半分松懈。 白家屹立百年,只因先祖一句话。 白家的家规翻译过来,也不过就是告诉后人,不可把希望寄托于一人身上。 所以,即便是惊才绝艳的白家九爷,也不会是唯一那个。 九爷心中一直都知道,所以病重时依旧冷静安排,他同外敌周旋,也庇护族人,但无人瞧见深夜绢帕上咳出的血。 九爷曾开玩笑说,将来或许要依靠他。 谢璟听了难过。 他不想听。 也不忍心去听。 上一世就是这样。 白九可以死,但白家必须保住根基。 换上一位掌舵人,这个家族在风雨飘摇中,继续走下去,顽强冲出另一条生路。 谢璟擦干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臂又继续练习。 他现在能做到的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在心里计划安排过的,过去会的、不会的,他都要学,一点一滴,慢慢积累,这一次他要做九爷的臂膀,做爷的依仗。 在山中小住几日,降了暑气,其余人休息的时候,谢璟都在埋头用功努力。 白明禹找了他两日,倒也问到了地方,但是还未走近,老远就被甩了一枚核桃,吓了一大跳,站在那远远跟谢璟喊话,但谢璟忙着,十句里回不了一句,核桃、石子倒是丢过来不少,跟暗器似的,没个准头,白明禹站在那心惊肉跳,拿手放在嘴边喊道:“小谢——我先走了啊——你记得!回去!给我庆生!听到没有!!” 待听得谢璟远远答应一声,这才放心走了。 谢璟在山上又陪着九爷住了几天,这才回到东院。 回来之后要忙碌许多,白日里九爷都找不到他人影,不是跟王春江学功夫,就是跟着张虎威去练枪,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谢璟皮肤白,晒了一日也不见黑,只有些发红,脸颊还有轻微脱皮。 九爷晚上瞧见之后,就让人送了药膏过来,给谢璟擦上。 药膏带了一点蜂蜜甜甜的味道,谢璟动了动鼻尖,低头去看药盒,里面的药膏是半透明的,像是一大块软软的蜜糖。 九爷拿棉球沾了水给他擦另一侧,谢璟轻轻“嘶”了一声。 九爷看他:“疼了?” 谢璟点头,跪坐在床上,眼巴巴看他。 九爷继续擦拭,淡声道:“也该长个教训,你这几日撒手就没,疯跑了几日,可玩儿够了?” 谢璟轻轻摇头,讨好道:“爷,你改天去看我打枪好不好?我今天猎了三只野兔和一只锦鸡,野兔可肥了,足有十几斤……”他瞧着九爷神情,立刻加了一句,“兔子皮也好,我明日剥了,给爷做围领,攒多了就给爷做冬衣。” 九爷捏他鼻尖,谢璟茫然,带着鼻音小声喊他:“爷,可是我说错了话?” “没说错,小嘴挺甜,也会哄人,就是心思不纯。” “啊?” “一心想跑出去玩儿,该罚。” 九爷松开手,看了他片刻,道:“罚你明日在书房抄书,哪儿都不准去,我亲自盯着你,别想偷懒。” 谢璟答应了一声,倒是也没再讨饶。 九爷看他一眼,心里略松一口气,他拿不准谢璟开口跟他说还想骑马出去的时候,他会不会心软答应。 他这几天好像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总是容易心软,也容易心烦。 瞧不见人心烦。 把人留下之后看着小孩儿时不时往窗外眺望和期盼的眼神儿,又总是心软。 这样的矛盾情绪是他从未有过的,心里酸涩的滋味也是从未尝过的,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就好像一直待在身边、揣在兜里的,会自己跑远,即便每天晚上都会再跑回来,但依旧会有些许焦虑和不安。 晚上谢璟守夜,习惯性蹭上九爷的床尾,睡在那里。 九爷还在看书,但捧着却一个字也读不下去。 他抬头去看谢璟,他的小谢管事白日骑马疯跑一天,打猎累了,此刻睡得正香,少年人身形单薄,睡裤宽松束在细腰上,露出一截白皙皮肤,裤腿也卷起来一些,脚踝骨节分明,一只脚藏在另一只下面,蜷缩着双腿,只露出一点修剪整齐的指甲,圆润如贝。 谢璟向来怕热,睡着了之后额头都有一点细汗。 九爷没给他盖薄毯,只看了一会,才慢慢移开视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抄家 白虹起的租车行风风火火办起来, 因为是全国头一家,还上了报纸头条,连广告费都没有拿, 就引了许多记者跑来采访。 开张那日, 白九爷送了花篮,曹云昭也送了一个。 有这二位表态, 省府其余商家也都有所表示, 很是热闹了一阵。 白虹起跟在九爷身边学过几年,可以说,在白明禹没来的时候,她是九爷身边最好的一位学生。但如今她要撑起二房一切大小事情,之前跟在九爷身边学的那些也都派上了用场。她给租车行里所有司机都备了一套西装和礼帽,布料用的时下最流行的,一套下来价值不菲,但正因为这样,坐出租车的人才觉得气派,有这样一位司机给自己开车, 那才神气。 白虹起把人心摸透,生意想不好都难。 坐一次出租汽车, 一小时的费用为四块钱,即便是省府消费高些,这些也足够三口之家大半个月的伙食费。但比起购买一辆汽车, 这些钱显然就微不足道了,有些公职人员和商人常常会雇上一个月的汽车,连同司机一起雇佣,每次都由穿戴西装礼帽的司机送到公司,再小跑下来打开车门, 走路都挺胸抬头,十分得意。 白虹起在一个月内,陆续从沪市购买了一百多辆小汽车,创立公用股东公司,俨然已成气候。 这边经营得热热闹闹,九爷的另一个学生却不太省心。 白家东院,书房。 九爷坐在书桌前,眉头紧皱,忍不住摔了手中的账册,抬头看向白明禹斥责道:“送你去当铺不是一日两日,规矩都贴在墙上,你日日看着,还瞧不见、看不懂吗!” 白明禹支吾两声,想要反驳:“我知道不可拆看,但那人账房也提醒过几回,他家中并无资产,拿来抵押的东西说是传家宝,但封在盒子中,要万一是假的……” 九爷把另一本账册摔他身上,怒道:“既有怀疑,那就不收,收了又拆开是何意?现如今对方找来,赔钱事小,铺子信誉你当如何弥补?” “是账房先生他……” “你自己没长脑子?只听别人说、别人做,不会自己管事吗!” 白明禹被骂了一顿,蔫儿头耷拉脑袋,九爷让他在书房背诵规矩,他就站在墙角那一边看着墙壁一边开口背诵:“东家吩咐规矩,断期衣裳钻石,不得私自拆看。神袍戏衣不当,旗罗伞扇不当,皮货无袱不当——”他正背着,有人走进来,立刻小了声音。 九爷看他一眼,冷声道:“大声些,加背二十遍!” 白明禹立刻高声:“低潮首饰不当——!!” 他喊了这一句,把进门的人冷不丁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声音清脆悦耳,正是白虹起。 白明禹面朝墙壁,看不清楚来人,但他耳朵好使,听见那一声轻笑,脸都涨红了,心里带了些懊恼。 虽恼了,但依旧不敢停下,大声背当铺规矩。 白虹起好奇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走进书房里面去找了白九爷,亲热道:“九叔,车行忙碌,我今日才抽了空子跑来见您,带了份儿小礼物给您。” 她递过来的是个小盒子,蓝色丝绒盒子外头还缠了缎带,里头放了一枚车钥匙。 白虹起道:“前几日从沪市港口那边弄来一辆轿车,做得结实又耐看,内里空间比其他车大一些,又有隔板,我一瞧见就想起您了,我这留着也没什么用,九叔平日谈生意多些,用这辆车正好。” 九爷收下,点头道:“有心了。” 白虹起笑道:“哪里的话,孝敬您是应该的,就是您可别笑话我没见过好东西,什么都往外拿就行啦……” 墙角那边传来一声笑,带了点上扬语调,不大正经。 白虹起笑意僵在脸上。 她觉得墙角背规矩的那位在笑话她,这里头敌意太明显,简直跟讽刺她上赶着讨好似的,姑娘家脸皮薄,到底还是红了脸,只是气恼占了多数——他怎么敢笑话她?!九叔之前带她学经商的时候,白二还不知道在哪儿闯祸呢,如今连当铺规矩都背不全,竟然还敢笑她! 白虹起送下车,也不多打扰九爷,起身离开了。 白明禹在书房里扯着嗓子背完了二十遍规矩,也终于被放出来了。 白明禹走到院子外,没几步就瞧见路旁站了一位穿骑装马靴的女孩儿,虽是这身打扮,但面容娇憨,烫了一头卷发,用红丝绒缎带束起,正抬高了下巴看他。 白明禹略一想,就知道她是谁了,也用鼻孔瞧她,嗤笑道:“你就是刚才送礼的?” “那是谢礼,你清河白家不会连这规矩都不知道吧?”对面的姑娘睁大了眼睛,一副惊讶之色,随后又点头道,“小地方出来的,不懂也能理解,日后要好好学习,不可再把九叔气成那样。” “你——!” “我如何?我比你懂规矩的多,九叔收你做学生,你连学都学不会。”白虹起用鼻尖哼了一声,咬唇带了不甘,“你若是不中用,就回你清河白家,这里自有我,少来这里碍事,九叔身体不好,若我再看到一次你犯蠢气他,我就用鞭子抽你一次。” 白明禹虽莽,但从不打女人,这会儿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喊道:“又不是我犯的错,账房私下做错了事,我刚回来就撞在枪口上……” 白虹起冷笑:“你这大掌柜是吃白饭的吗,一个账房都管不住,要你何用?” 白明禹:“……” 白明禹出了东院又被骂了一顿,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偏偏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能愤愤回了自己院里。 他在省府白家住的院子也小,因不是自己家,也不敢随意砸东西发脾气,他已比在清河时成长了一些,只是阅历尚浅,被账房先生欺他年纪小,拿来顶包。这会儿白二少受了夹层气,趴在枕头上半晌没抬头,闷闷的不吭声。 房门被敲了几声。 白明禹也没理。 外头的人倒是锲而不舍,又敲了两次,最后自己推门进来了。 谢璟进来就瞧见白二那么高个子一个人趴在床上声闷气,因高了一些,看起来没有小时那么让人容易起同情心,反而觉得傻得可怜。 谢璟站在床边,听他抽鼻子,过了一会琢磨着差不多哭完了,问道:“二少爷,今日你生辰……” 床上又一阵响亮的抽鼻子声音,白明禹简直委屈极了。 谢璟顿了一下,又道:“二少爷今日生辰,要不要吃一碗长寿面?” 白明禹坐起来,那么高的一个人满脸的委屈,“小谢,我今儿可太倒霉了,九爷骂我就算了,我没办好事,我认,但那臭丫头堵在东院门口路边又骂我一顿,她算老几,这要是在清河,在清河……”他说不下去,想起过去风光日子,悲从中来。 谢璟也不会安慰人,就在一旁站着陪着,等他自己缓好了,带着去吃了一碗长寿面。 白明禹原本以为只是在小厨房做一碗面而已,没想到谢璟带他去了小饭馆。 寇姥姥把小饭馆经营的不错,中午的时候已有不少食客坐在店里吃饭了,好些瞧着还是熟客,白明禹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好几个护卫队的人,虽叫不出名字,但也眼熟。 谢璟倒是跟他们关系不错,挨个打了招呼,那些护卫队的人跟谢璟关系也好,有说有笑。 白明禹跟着谢璟,没在外头店面里吃,而是被带着去了里面小院,谢璟亲手给他下了一碗面。 白明禹十分感动,捧着碗吃得呼噜作响。 谢璟又端了些小菜过来,放在一旁,“慢些吃,看看这些合不合胃口,我自己随便做的,要吃不惯我去前头再拿些来。” 白明禹摇摇头,夹菜大口吃着,他也是真的饿了,上午站在九爷书房里可是扯着嗓子背了好久规矩。 谢璟等他吃完,问道:“二少爷还想吃点别的吗?” 白明禹摇头:“不用了,小谢,我就知道还是你跟我最好。” 谢璟咳了一声,眼神移开一些,低声问道:“二少爷知道今天堵在路边说你的人是谁吗?” 白明禹老大不高兴,“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瞧见,那丑丫头是谁啊?” “白虹起,九爷以前带过的学生,最好的一个。” 白二少摇头:“没听说过。” 谢璟心里忍不住赞了一句。 难怪上一世这两位一见面就掐得你死我活,就白二少刚才这一句,若是让白虹起听见,那又得斗上一场,白二少羞辱人丝毫不觉,白虹起那边要被气死了这位主儿都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谢璟道:“二少爷听过合顺租车行没有?最近刚开业不久,生意特别好的那家,那就是白虹起的公司。” 白二少摸了摸下巴,勉为其难点头道:“那我倒是听说过,现在路面上到处都是合顺的出租汽车,确实做的不错。” 谢璟旁敲侧击:“二少爷就没想过做些其他的事,也证明一下自己?” 白明禹道:“我倒是想,但是当铺能玩儿出什么花样,九爷还让我背规矩,我现在每天都被规矩框死了。” 谢璟道:“这里是和清河不一样。” 白明禹跟着叹了一声,“可不是,我都想家了,也不知道大哥在黑河商号怎么样了,前一阵我娘和嫂子倒是写信来,说我小侄子长大了点儿,还邮寄了一张照片,我好想他们。” 谢璟道:“我最近倒是听人说起黑河一些事。” 白明禹好奇道:“哦?那边有什么新鲜事?” “黑河酒商多了两成,而且都在往俄罗斯国跑,边境那里船也多,听说货轮都增加了好些。”谢璟说的半真半假,这些是他上一世知道的。当年这个时候黑河商号的当家人已不是清河白家,而是帮日本人为虎作伥的孙掌柜,借着俄罗斯国内的禁酒令,在边境倒腾烧酒,足足赚了一大笔——只是孙掌柜现如今已因鼠疫死在黑河,边境倒卖烈酒的事,成了未知之事。 但俄罗斯国的禁酒令就在这几年,这是断然不会改变的。 只这一条,不管是谁抓住了机会,只要胆子够大,就能赚上一大笔真金白银。 当年孙掌柜凭借此举一跃成为新贵,出手阔绰,手中银钱丰厚,谢璟猜想他至少赚回小几十万的家私。 孙掌柜没了,但这笔钱还在。 谢璟动了几分心思,他练枪和学功夫是为了保护九爷,但若能有赚钱的机会,他也不愿放过。 他一人不成,那就拉上白二。 反正白二有钱,就等于九爷身边的人有钱,这一次即便落难,有这么一笔钱支撑,也能让九爷再坚持多一点时间,找到翻身机会。 白明禹在省府畏手畏脚,但提起清河,却胆子大了许多。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谢璟又是他同乡,两人低声谈了一阵,白明禹心里就开始痒痒,他早就不耐烦被拘在当铺里跟老先生学那些规矩,少年人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哪里关得住。 白明禹跟谢璟商量一阵,问道:“你消息当真?来源可靠吗。” 谢璟点头:“我认识的人虽没二少爷富贵,但朋友多些,跑码头的那些人最清楚不过,二少若不信,不如写封信回家中再问问,不过不要提太多——” 白明禹道:“我懂,事情没办成之前,说出去就没意思了,你看那个白虹起,租车行一炮打响之后才跑来东院耀武扬威,等咱们成事儿了,我也把她叫来,当她面给九爷送条船。” 谢璟问道:“她今日找九爷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上来就送辆车,当着九爷的面小嘴叭叭的,一回头在路边堵我的时候拿俩鼻孔看人,虎了吧唧的。”白明禹不服气,坐在那颠脚,晃了几下道,“小爷记住她了,等我发财了,绑也把她绑到我船上!” 谢璟怔愣:“你绑她做什么?” 白明禹手指在下巴摩挲几下,冷笑道:“当然是让她看看我的船好,还是她的破汽车好。” 谢璟:“……” 管了一顿饭,把白二少这尊佛送回去之后,谢璟又去了东院。 九爷下午外出,不在院里,谢璟也没去茶水间,就帮着收拾整理了一下书房,他做惯了这些,也知道九爷的习惯,加上这两日一直都在外头忙碌,心里也有些挂念。 收拾书桌的时候,果然瞧见桌面上那个放着车钥匙的丝绒盒子。 谢璟多看了两眼,心里想的却是白二说的话。 他也想送份儿比汽车还好的东西给九爷。 想把自己的心意摆在桌面上,捧到九爷面前。 谢璟手指拨弄了一下那个小盒子,把它弹到一边角落,又继续去打扫其他地方了。 傍晚的时候,谢璟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他只当是九爷回来了,起身出去看的时候,却看到院子里站了五六个美人,男女都有。其中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容貌极为出众,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微微攒眉,带了几分忧虑,即便是这样也无损她的美貌,只想让人上前轻声抚慰。 东院管事不在,场面一时有些乱。 谢璟上前问道:“这都是什么人?” 带他们进来的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焦虑道:“还能是哪儿来的,曹公馆送来的,暧,小谢你不知道,曹家老爷今日从北平回来探亲,瞧见曹少爷小公馆里莺莺燕燕的,发了好大的火,跟抄家似的,都给赶出来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母贝纽扣谢璟坐在他腿上,微微动了下…… 谢璟:“……” 这事儿他听着实在耳熟。 谢璟抬眼看了院子里那些人, 果真各有风姿。 若是没记错,当年被送来白家的一批人里,也就留了一个,当初留的是他, 至于现在, 那可就说不准了。 谢璟看了一圈, 视线最后落在怀抱琵琶的女人身上,当初九爷被曹云昭烦的够呛, 只准曹公子留一个要紧的放在这里,其余的不肯收留。 谢璟当初就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也不知道这次是谁有这份儿幸运,能留下来? 谢璟一边这么想着, 一边还在盯着那个抱琵琶的女人看, 无他,这个姑娘长得实在太漂亮,说一句眉目如画也不为过,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一般, 湿漉漉的眼神, 整个人怯生生站在那, 瞧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去轻声安抚几句。 水做的美人,高声说句话都怕吓着她。 曹云昭在家中被教训了一顿,这会儿正焦头烂额,脱不开身, 只让小公馆的一个管家跑了一趟,管家一边跟白家东院的人讨好说话,一边又去应付院中的美人,也是分身乏术, 没片刻就急出一脑门汗。 东院的孙福管事姗姗来迟,瞧着这么一帮人也是头疼得厉害,但曹云昭这人不说家世,只说和九爷的交情,他就惹不起,只能硬着头皮喊了人过来,把这一帮莺莺燕燕送去了小花厅,让先坐着等,好歹院子里没那么『乱』了。 谢璟主动过去帮忙,给小花厅那边送了两次茶,又送了一次点心。 谢璟不爱说话,但耳朵好使。 几趟下来,就对这些人大概有了一个了解。上一世的时候曹云昭的小公馆里可没这么多人,或者说曹云昭是见证了他的成名,打他在省府登台,就开始捧,只要有他的戏,从来不落下一次。尤其是刚开始登台,没那么多戏『迷』,曹公子还特意雇了人去戏院里叫好,但凡他从幕后出来,只摆个架势,还没开口,台下就哄然一阵叫好声——全是曹公子找来的托儿。 想来这回他没入戏班,省府里也没有新人出彩,曹公子又资助了其他人。 小花厅一角,抱着琵琶的女子坐在圆凳上,身形玲珑有致,一身素白绸缎旗袍,像是在陌生环境里紧张,手指把琵琶抱得紧,指尖都隐隐泛出青白『色』。 旁边有人端了茶点放在一旁小桌,琵琶女点头道谢,又小声问能不能要一盏热茶。 谢璟瞧见,提了茶壶过去给她续水,凑近瞧了,果真是冰肌雪肤的美人,尤其是一双手,细白修长,若是放在书房研磨也能称得上,一桩美事。 谢璟低头看她手,大约看得太专注,对方察觉,抬头去看的时候,谢璟已移开视线提着茶壶走了。 九爷事情繁忙,一直到华灯初上才回府。 白家老宅极大,从东院过去要坐车,九爷回来之后又被白老太爷请过去商量了一些事,让人送话过来,老太爷那边留了晚饭,不回来吃了。 小厨房里依旧备了些清淡点心,还有照例的一碗骨头汤、一碗甜汤圆。 谢璟正在长身体,小厨房里的师傅在黑河和谢璟共事两年,知道他是九爷心尖上的人,九爷没回来吃饭,那些饭菜就都送到了谢璟那里去。 大师傅站在一边没走,等着谢璟尝了新菜,眼睛盯着他道:“小谢,这道八宝豆腐箱如何?” 谢璟细嚼慢咽吃下,点头道:“挺好吃。” 大师傅松了口气,挺着微微突起的肚子,笑呵呵道:“那就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咱们爷的胃口一到夏天就变差,得想法设法地做些新的给他尝尝,那么累,再吃不好,那还了得。” 谢璟又夹了一块吃,提了点小意见:“酱味儿还是重了一点,换点别的就好了。” 大师傅记下,点头道:“好,我回去再试试。” 谢璟慢慢吃饭,瞧着大师傅拿了托盘要走,忍不住又喊住他问道:“小花厅那边,还等着?” 大师傅道:“等着哪,咱们爷不在,谁敢开这个口把人留下啊!” 谢璟扒了口饭,含糊道:“她们吃饭了没?” “送了一些过去,有一两个吃了,其余食不下咽的,倒是有一个胆子挺大,要了一碗甜汤。” “谁?” “不认识,一个女的,抱着那么老大一个琵琶。” 谢璟哦了一声。 大师傅略有不满:“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做甜汤啊,九爷不爱吃甜,一苦夏,那恨不得连半点荤腥甜腻的都不见,还煮甜汤呢,我就把你吃的甜汤圆多加了一碗水煮开了,分给她点汤水……” 谢璟正吃汤圆,听着差点没呛着,连咳了好几下。 晚饭后,九爷从老太爷那边回来,刚出门,就看到了等在车旁的孙福管事。 孙管事亦步亦趋跟在九爷身后,跟他汇报了下午的事,东院平白多了一群人,孙管事也发愁。 九爷一边走一边道:“曹云昭亲自送来的?” 孙管事道:“那倒也没有,曹公子忙得厉害,这两日怕是分身乏术,只让小公馆的管家送来的。” “还说什么了?” “爷问曹公子还是那些人?曹公子自然说了一车的好话,想求咱们这匀个一砖半瓦,好歹让这些人避避风头,过几日再接回去。那些人倒是还算识趣,小谢下午去看了两趟,没有闹事儿的……” 九爷拧眉:“他当我这里是什么,谁都能往这里塞不成?让马房备车,全给送出去,曹云昭不懂事,你们也不懂规矩了么?” 孙管事连声应下,额上冒了细汗:“爷别生气,是我老糊涂了,我这就去派车!” 九爷回到东院的时候,神情还是不太好,等一进院里瞧见谢璟从小花厅出来,脸都冷下来。 谢璟手里拿了一个托盘,瞧见九爷连忙站在原地问好。 九爷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屋里。 谢璟想了片刻,跟了进去。 九爷背对他站在那,身上外出的长袍未换,瞧着不大高兴。 谢璟走上前,帮他换了衣裳,又拿湿手巾给他擦了脸,略解乏之后,小声问道:“爷,可要再用些点心?小厨房今日煮了银耳,凉了之后,还算爽口。” 九爷抬眼看他片刻,开口道:“今日倒是乖,平日骑马跑出去半日都抓不回来,怎么还知道炖汤给人送去?” 谢璟:“没有别人,只给爷留了一份儿,我都只得了一勺尝尝,真的。” 九爷这才点头应了,让他去端来,味道清淡,是他喜欢的口味,但也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勺子。 谢璟给他捏肩,手刚落在肩上,没捏几下,就被九爷覆了手上去握 住了,九爷淡声道:“我教你那么多,几时教过你伺候人?” 谢璟道:“我愿意的。”他手慢慢在肩头那捏了几下,低头凑近一点,在九爷耳边道:“爷,我自己愿意伺候你。” 九爷手上力气松了几分,显然被哄得松动,但依旧口气不快道:“你帮我,是一回事,给别人端茶倒水是另外一回事。” 谢璟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是不痛快他去小花厅。 想起这茬,谢璟心里也有点儿别扭,毕竟有他这个先例在,实在拿不准这次到底还会不会有人留下,手上力气都卸下去几分。 九爷顿了下,又道:“我也不是斥责你,只是你……你不一样,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知你年少好奇,但切记不可贪玩懈怠,知道么。” 谢璟在身后答应一声,手指『揉』肩,几下之后又落在九爷领口那,从后头看像是抱着一般。 九爷笑了一声,拍他手背,“又怎么了?” 谢璟手指拨弄他领口上的纽扣,问道:“爷,这衣服的扣子是什么做的?晚上看会发光。” “不过是几枚母贝,衣柜里应当还有,你自己去拿一件,送你就是。” 九爷身上穿的是居家的长衫,轻薄而软,领口衣襟上几枚小巧母贝内扣,只『露』出边角一点光泽,含蓄隐忍,光华内敛,一如他人。 谢璟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相仿的,他这半年虽长高了点,但依旧只到九爷的肩膀那,穿上九爷的衣服像是小孩儿穿大人衣衫,衣袖都卷起两下,『露』出一截手腕,低头系纽扣。 谢璟弄了半日,依旧有些笨拙,九爷招手让他过来:“刚才不是还帮我弄,怎么反过来,自己穿不上了?” 谢璟走过去,长衫略长,踩在脚下踉跄两步差点绊倒,直撞到九爷怀里。 九爷扶住人,笑了一声,干脆让他面对面坐在膝上,抬手给他系了纽扣,“别动,我给你扣好。” 谢璟坐在他腿上,微微动了下,“领口不舒服。” 九爷道:“太紧?那解开一颗扣子。”他抬手的时候,谢璟手指也覆上去,盖在他上面跟着学了一遍,问道:“爷,这样?” “嗯。” “我学会了。” 谢璟坐在他膝上,慢吞吞系扣子,北地晚上的暑气已退,但九爷看着他的手指和半解开的薄衫,视线落在那里片刻,觉得有些热。 外头传来琵琶声,如泣如诉,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 九爷下意识扭头去看窗外,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啪嗒”一声,一枚母贝扣子蹦落地上,骨碌碌滚了几下不知去了哪个角落。 谢璟伸手握住自己领口,扭头别开视线耳尖泛红,小声道:“爷,我做不好,太笨了。” 九爷『揉』他脑袋一下,没忍住,拿额头轻轻碰了谢璟的一下,低声轻笑:“学了几天功夫,别的不见长进,力气倒是大了不少,手上这般没个轻重,还好爷养得起。”他拍了拍谢璟腰侧,让他起身,吩咐孙管事过来,交代道:“去外头交代一声,我素来喜静,东院夜里不要弄出声响,还有车来了之后,先送几人出去,会使乐器的、唱戏的送远些,太吵。”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指印盖章“反正是那里的头牌,就是,…… 曹公馆里刚送来的那些莺莺燕燕, 来了白府不到半日,又一辆马车尽数给送了出去。 九爷发话要送远,孙福管事就老老实实找了最远的一个小宅子,把人都安顿在那边。这些人住在了井水巷, 离着曹云昭的小公馆斜对角跑出去三五条胡同, 说远不远, 说近不近的,但凡一出门正对着的方向就是曹公馆那边。 好歹先让他们安置下来。 曹云昭打了两次电话过来, 最后一次是从津市打来,听着声音甚至疲惫,托孤一样, 说了许多的话:“白九, 这事儿确是我没打招呼,可我也不知道会闹成这般……” 白九爷问道:“何时回来?” “反正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家中意思是要送我去留洋,具体归期也说不准,家里老爷子脾气实在太大, 身体又不好, 我不想气着他。”曹云昭叹了口气道:“还要劳烦你帮忙照看一二, 若是有人要走,就给封银元,让她走。” 白九爷反问:“你就不担心等你回来的时候,都跑了?” 曹云昭笑了一声:“跑了也好, 我原本就没打算拘着他们,由他们去。” 曹云昭不缺钱,送来的这些人实在是家里容不下,打过电话之后, 又让曹公馆的管家给送了两趟钱,数目足够让这些人踏踏实实住上几年。 东院恢复往日平静。 谢璟依旧每天早晚两盏汤,早上甜汤,晚上牛骨汤,吃饱了要么跟在九爷身后溜达,要么就去护卫队那边学功夫,王春江被请到了东院,每日固定两个时辰教导谢璟,丝毫没有懈怠。 谢璟把学功夫的时间改在中午,趁着九爷午睡的时候去学一阵,其余时候都跟在九爷身边。若是休沐有一整天假期,也会去王春江的武馆那里实战对练,那边和护卫队不同,不是野路子,而是正儿八经有些师承,谢璟只挑着有用的学,并不在意整套拳法漂亮好看,只学一招制敌,出其不意。 王春江答应了白家,没有把谢璟身份说出去,只说是一个远房亲戚跟着学上两日。 谢璟正好学了王春江最拿手的软鞭,几月功夫用得就跟使了几年的老手一般,因此并没有人怀疑。 接触久了,谢璟和王春江关系不错,王春江请他喝茶吃点心,谢璟投桃报李,请了王春江来自家小饭馆吃饭。 “一枝独秀”幌子依旧挂在外头,夏末风热,,门口竹帘都有些懒洋洋的,只被风吹起一角,晃动几下。 谢璟带了王春江进去,请他坐下,又亲自泡了一壶凉茶,给他斟茶:“这是南方送来的凉茶,味道虽有些怪,但解暑降燥,还清热解毒,王叔你喝点儿试试。” 王春江喝了一口,知呵呵道:“我以前去岭南一带,倒是也喝过一次,还是那个味儿。” 谢璟:“您若喝得惯,就带些回去。” 王春江摇头,放下凉茶碗道:“我一个孤老头子,带回去也没什么用,平日里都在外头吃饭,顶多回去泡点茉莉花茶,你这什么凉茶要拿一大包草『药』熬出来,我可没那耐心煮来喝。” “王叔要是不嫌弃,就常来家里吃饭,我姥姥手艺不错,一会您尝尝。” 谢璟正说着,忽然听到门口竹帘被人掀开,来人动作粗鲁,进来的时候还顺手踹了一脚木板门,彻底把门踹开,在地上呸了一声高声问道:“掌柜在不在?来个喘气儿的,出来跟大爷说话!” 谢璟因要招待王春江,刚才就让李元进去帮着寇姥姥做菜,此时前头只有他一人,站出来道:“我就是,找我何事?” 走进来的足有七八人,个顶个的不像好人,最前头站着一个头发半长不短的,斜眼看人,手里俩铁球骨碌碌转动不停,后头跟着的几个人左右排开,颇有几分气势。那人握着铁球,瞥了谢璟一眼问道:“你就是掌柜?瞧着年纪不大,说话能作数吗?” 谢璟点头:“能。” 对方皮笑肉不知道:“那好极了,我今日来找你,为的就是几月前你打伤我手下兄弟的事——”他喊了一声,从身后叫出一个穿着半新绸衫的人,“黄赖子,你瞧清楚了,可是这家店把你们赶出去不给饭吃,还抢了银子?” 黄赖子对那人点头哈腰,一转头冲着谢璟的时候,眼神扫到店里就那么一两位客人,立刻气势十足:“就是这家店!”人他是不认识,但店绝对跑不了! 黄赖子半年前想来这里吃顿霸王餐,吃了一只野兔,搭上十块银元,还被几个壮汉拎出去在巷子里打了一顿,这口气一只憋在心里,好不容易找了机会投奔一个小帮派,立刻来找回场子了。他特意看过了,今日店里那些壮汉没来,那个讨人厌的跑堂小二不在,但新站出来的小掌柜瞧着也好欺负——黄赖子眼睛在谢璟和王春江身上转了一圈,心里带了几分底气。 上回是不巧,赶上一群壮汉在店里吃醉了酒。 今日就不同了,小饭馆里食客都已吓跑,这会儿只剩下一个老头和一个半大少年,特别好欺负。 谢璟看了他们片刻,恍然道:“你们是混道上的。” 前头握着铁球的大哥还在装样子,用鼻孔哼笑了一声,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黄赖子机灵,立刻冲到前面,掐腰道:“那是!我们大哥,黑虎帮听过没有?南青龙,北黑虎,说出来吓死你,别说你们这么一个小店,就是这条街都是你的,我们大哥放句话出去,你也甭想做一天生意!” 谢璟点点头,说是。 说完起身走过去,越过他们身后,关上了木板门。 来找茬的几个混混愣了下,一时面面相觑,黄赖子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有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但此刻他想溜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握着铁球的大哥不解,冲谢璟抬了抬下巴:“关门做甚?” “怕外人看到不好。”谢璟老实道,“我们小本买卖,以后还要做生意。” “你要是早知道不就行了吗……”那位大哥得意,话音未落,就被一拳打在脸上! 谢璟下手稳准狠,关了门也没那么多顾忌,再加上还有教他功夫的老师傅在一旁掠阵,拿这几人当了练手的沙袋,拳拳到肉,遇到结实些不好打的,就拧对方关节。外人瞧着不过是手轻按了一下,跟谢璟交手的人顿时脸『色』发白,额头上冒了冷汗,嗷嗷叫着倒下去,疼得满地打滚。 外头人确实没看到。 里头挨打的也没能跑出去。 那大哥揍了一顿,趁『乱』爬到木门那打开门,想趁机逃跑,被谢璟一鞭子甩过去照着脚腕缠绕几圈,手劲儿一抖,就把人拽趴在了地上,磕掉了门牙。大哥威风不在,糊了一脸血,拱手讨饶的时候说话都漏风:“好汉饶命,饶命……” 谢璟收了鞭子,淡声道:“我也不要你的命,你们起来,先扫地。” 小饭馆里打坏了一条长凳,碗筷砸的有些多,其中有几个是被谢璟用鞭子卷了甩到对方头 上去,碗碎了,额头也挂了彩,即便这样,还要一边扫地上的碎瓷渣,一边自己捂着额头,生怕血滴落下来弄脏了刚打扫干净的地面。 谢璟下手有分寸,只伤了表皮,瞧着吓人,不过是养几天就好的伤。 让那帮找茬的小混混打扫了地板,弄干净了才让出去。 王春江瞧了他手腕一眼,点头道:“鞭子使得不错,有几分样子了,你力气小,以后就照着今日这般,多用巧劲儿,往脚腕手腕、脖子这样的地方使。” 谢璟点头应了一声。 他也觉得自己手腕比平时多了几分力气,昨日跟着张虎威去山上打猎,用枪.的时候,没之前那么费力了。手腕有劲儿,爬树都比平时快了不少,手臂略微用力,就能灵巧爬到树上去。 谢璟怕小饭馆里的事儿吓到寇姥姥,但姥姥比他想的要淡定许多,给他们端了菜,只细看了谢璟身上,确定他没受伤,就让他陪着王师傅继续吃饭,没多打扰他们。 中午吃的捞面,卤子足有七八样,谢璟帮着盛了饭,一边陪着一起吃一边问道:“王叔,武馆里师傅平日忙不忙?我想雇两位帮忙照看家中,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我家里只有一老一小,今天要不是我在,怕是会吓到他们。” 王春江想了片刻,道:“有两位拳脚不错,回头我帮你引荐。” “多谢您。” 王春江做事靠谱,很快就安排妥当,一月八块大洋,雇了两位武馆师傅过来守着。 王春江都有些疑『惑』这么小一家饭馆,一个月能不能赚回这十六块大洋。 谢璟手头有些积蓄,平日也没什么花销,这钱拿来买平安,他觉得很值。 今年三伏过去之后,秋老虎依旧够热。 天儿热,九爷吃得就少,小厨房为此伤透了脑筋,但每回送去的都剩了大半回来。 谢璟去小厨房转了一圈,跟大师傅要一团面筋。 大师傅手头没这个,拿了点面粉现给他洗了些面筋出来,凑近了小声问道:“嗳,小谢,可是九爷这两日念叨什么想吃的了?” 谢璟摇头:“没,我自己要来有用。” 大师傅有些沮丧,但还是给他弄了不少面筋,装好了给他。 生面筋湿乎乎的粘手,谢璟拿一块手帕包了,又去找了一根竹竿,把竹竿斜『插』在身后背着一起爬到树上。 九爷中午回东院,身后跟着白明禹,白二几乎是一路小跑跟着,九爷路上说什么,他都点头应下。 九爷走到院中,忽然停在树下,抬头眯眼道:“下来。” 两人合抱的粗壮大树上,浓密树冠忽然抖动一下,谢璟从树上蹦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沾知了的杆子,额头带了一层细汗,脸都晒红了些。 九爷看他一眼,吩咐道:“去小厨房喝些冰镇绿豆汤,天气热,别攀高。” 白明禹站在后面冲谢璟挤眉弄眼,九爷回头瞧见,皱眉训斥道:“像个什么样子,进来,把这月账目报给我听。” 白明禹跟着进去了,上了台阶故意咳了一声,比划着让谢璟等他。 谢璟收了竹竿,去小厨房喝汤。 书房里。 白明禹这次办事麻利,上一回吃了亏,这次不止防范,竟然还找补了一点回来。 九爷赏罚分明,他做的好,就不吝啬夸奖。 白明禹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道:“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您一直都手把手教我,而且这里安静,能静下心好好学本事。”他不过随口夸的一句话,却让九爷心里忽然一动。 九爷抬头去看窗外院子里的那棵大树,和往年一样的绿荫苍翠,但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上头夏蝉好像一下都被抓了个干净似的,只剩下零星一两点的叫声,幽静安谧,去了暑气的躁动。 谢璟从小厨房喝了两小碗冰镇绿豆汤,又端了一盏走进书房。 白明禹出来的时候刚好跟他错身,脚步微停,低声道:“我收到家中回音,边境烧酒的事儿……你晚上来我房里,详谈。” 谢璟点点头,还未开口,就听书房里九爷在喊他。 谢璟压低声音:“熄灯后去找你。”说完就匆匆掀开珠帘走进去。 谢璟端了绿豆汤放在一旁,一抬头,就和九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也没躲,就那么任由九爷看,小声问:“爷,绿豆百合,您用一点?” 九爷伸手,不过没接那碗绿豆百合汤,只握了谢璟的一只手,汤碗拿开,清晰可见谢璟指腹上多了一层薄茧。 九爷手指贴着摩挲而过,问他:“最近累不累?过几日空了,带你去山上住两天。” 谢璟收回手,背在身后摇头:“不累,我每天都睡得好。” 九爷失知,抬手轻轻敲他额头一记:“傻小子,不是睡不着才去山上找清静。” 谢璟看他,不解。 “……权当做奖励罢。” “奖励?” “嗯,奖你这几日听话,没『乱』跑。” 九爷下午没有外出,让谢璟给他研磨,难得来了兴致,提笔画了一幅工笔。 他画的是人物,但一时也瞧不出是什么人,一旁的芭蕉叶倒是挺细致,遮挡了大半人像,越是云里雾里,越是让人想看清楚是谁。 点睛之处,白九爷手中的笔忽然停住,迟迟未能落下。 谢璟好奇,偷偷去看,他也看不出是谁。 九爷放下笔,等墨干了,让谢璟卷起来放在玻璃书柜最顶上,吩咐道:“收好,改日再画。” 谢璟还是头一回见九爷做事半途而止,虽奇怪,但还是听话把画收起来,他方才研磨,没留神手指上沾了点墨滴,拿画的时候,在一旁歪歪斜斜印了半枚拇指印,一时有些慌了神,拿着那画去找九爷:“爷,我不是故意,这可怎么办?” 九爷看了片刻,忽然笑道:“就这样,去放在书柜东边的格子里。” 书柜东边格子存放的都是九爷写好的字和画完的水墨丹青,都盖了章,分门别类放好,惟独这幅画,上头空了大半,还被谢璟弄脏了一小角,谢璟把它放进去的时候,心里微微一动,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但转念又想不起来了。 只心脏凭空跳快了几下,得用手按下去,才能让它听话些。 几日后,井水巷那边出了事。 也不知谁泄『露』了风声,说这里一座小宅院里住了几位美人,引得好些流氓无赖围着小宅院绕圈,有大胆些的,还半夜偷偷爬到墙上往里头看。 这宅子里住的毕竟是曹公馆里搬出来的人,白九爷虽不见她们,但总归要给曹云昭一个交代,吩咐了护卫队拨了一班人去巡视 。 当天抓了一个试图爬墙的,教训了一顿,这才略好些。 护卫队的人轮值时,都聚在茶水间闲聊,谢璟路过的时候听到几句,被引得走进来,问道:“井水巷又出事了?” “可不是!”回来交班的一个护卫道,“去那边巡逻可不是个好活儿,曹家送来的那些人,可都大有来头,其中有个据说是八大胡同出来,弹琵琶的——”他看了谢璟一眼,特意安抚道:“小谢,你不知道也没事,过几年大些就知道了。反正是那里的头牌,就是,就是里头最厉害的,扛把子,顶梁柱……” 另一个护卫推开他,嚷道:“你不懂就别给小谢瞎介绍,什么扛把子,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又不是土匪!小谢你听我的,就是一大帮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然后她是院子里当家话事的人,但也不是最厉害的,上头还有个妈妈,大概就相当于——就跟咱们东院的孙福管事一样!” 这话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同,纷纷点头表示说得对。 “对,就是她们那个院子里的女管事!” 谢璟:“……”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也无法反驳。 谢璟问:“那个弹琵琶的,怎么了?” “她和同屋住的另一个女的打起来啦,喝,你不知道,都见血了!” “她打人?” “哪儿呀,她拿簪子比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好长一道口子,若不是力气小,啧,怕是救不回来了。” 谢璟有些惊讶:“为何打架?” 护卫道:“还不清楚,问了俩人都不说,都在那寻死腻活的,闹得不可开交。要我说还是曹公子厉害,这么一帮人住在曹家小公馆的时候文文静静的,怎么刚送出来几天,就打成这样啊。这要是伤得厉害,还得再跟九爷报备一声,哎,我现在一想到去那边就头疼。” 谢璟略想一下,起身道:“我陪你一同去看看,我之前跟林医生学了包扎,能帮上点忙。”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治伤孙福管事躬身道:“小谢…… 井水巷。 谢璟和护卫队的人一共过去, 负责处理这事儿的还是老熟人,王肃。王肃当初跟着九爷车队一同去往清河县,在那边两年多,又一同返回省府, 因做事得力, 提了一职, 现在手下有十余人,能带一个小队了, 这次也是他负责带队在井水巷巡逻。 起初以为是清闲活儿,不过是守着一个小宅院,结果发现这宅子里闹起来才让人头疼。 王肃也只是知道里头那位柳如意寻短见, 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 带了谢璟一起过去的同时还在半路请了一位大夫,急急忙忙赶过去。 一行人到了小宅院,王肃几乎是把大夫从马车上扛下来,脚不离地往里跑。 谢璟跟在后头,进去之后打量四周, 小院不大, 四方院子, 有人站在庭院里看,有人则关了房门,自己在屋里并未出声。 正屋隔成两间,一边住着柳如意, 一边住着同她打架的何莲春。 柳如意一身素白绸缎旗袍,头发梳理整齐,面容如以往一样精致,只唇『色』发白, 脖颈上缠了一圈纱布;厅堂另一边,剪了一头女学生短发的何莲春正在哭天抹泪,一双眼睛赤红兔子一般,哭喊着要走,要去找曹公子。 何莲春:“我是不跟她在一起住了!说什么都不成,我今儿一定要走,曹公子答应我,每日都送我去学堂,我上回功课还考了第一呢……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就算了,还让我跟她一起住,她平日就和我不对付,现在还撕了我的作业!”说到伤心处,又哭起来,打着哭嗝儿哽咽道,“我回学校要怎么办,作业都没了,我还、还怎么考大学呜!” 何莲春穿着一身女子学校的校服衣裙,哭得声音也大,喊着要他们给曹公子打电话。 柳如意依旧一言不发。 她此刻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安静让大夫治伤,待纱布解开才发现她脖颈上伤得极重。柳如意佩戴的银簪钝,并未见血,但也没比见血轻到哪里去——红肿血痕横在雪颈,像是一道蜈蚣疤痕趴在上头,殷红可怖。 大夫吸了口气,不自觉下手都轻了些,她也配合治伤,低声道谢,只嗓音哑得厉害。 谢璟瞳孔缩了一下,他能看得出,柳如意当时下手没留余地,若不是银簪钝重,人大概已经没了。 何莲春还在哭嚷,谢璟拿了茶碗放在木桌上,“碰”的一声,震得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谢璟淡声道:“这里不是曹公馆,是白家产业,还望两位小姐自重,至于找人,想必两位也曾见过曹公馆的管家?若要找曹公子,可让管家代为通传。” 何莲春咽了一下,低头小声道:“找过了呀。” 找过,但没找到。 这就是两回事了。 曹云昭此刻被家中看管起来,眼瞅着就要送去国外,压根就顾不了那么许多,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给这些人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找一个可庇护她们的地方,已是尽了最大努力。 谢璟看了王肃,微微颔首,示意他问。 王肃怔了一下,忙咳了一声,站出来问道:“你们二人,为何打架?” 何莲春赌气道:“我可没打她,她撕了我作业,还打了我一巴掌呢!” 王肃转头问:“柳如意,可有此事?” 素白如梅的柳如意坐在那里,神情未变,哑声道:“是。” “为何如此?” “她羞辱于我。”柳如意抿唇,详细却又不肯说了。 王肃问了半日,又叫了院子里其他人过来做了旁证,好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边院子里住的叫何莲春的姑娘,家中落魄了,因兄长曾和曹云昭一同读过两年大学,就把妹妹暂且托付给了曹云昭,自己跑去东洋博前程去了。曹云昭倒是有情有义,对待何莲春也大方,依旧出钱供她念书,学画,若是没被抄家,年底大概还要送何莲春去北平艺专念美术。 何莲春有几分天赋,尤其是西洋油画,画得极好。 她一直被兄长保护的好,『性』子天真,对家里的事也不怎么管,一心扑在绘画上。 之前在曹公馆还好,曹云昭也喜欢艺术,还和她一起画西洋画,但曹公子的小公馆如今被抄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留下,全部美人一股脑送来这里。其他人要吃要喝,也就算了,这位倒好,要模特。 王肃不解:“什么叫模特?” 同院另一位姑娘扭过头去,另一位少年大方一些,对他解释道:“就是让人脱光了,站在跟前,比着画!” 王肃:“!!!” 王肃脸红脖子粗,好半天都不敢再看这小院里的人,支支吾吾道:“你们,你们怎可如此,这也太……太不止羞耻……” 那少年撇嘴道:“何莲春和我们不同,我们是曹公子买进来的,她是半个主人。” 旁边的人也略有些不忿,跟着道:“前几日你们巡逻,不让外出,我们都听话,一个人都没有出去的。结果那位画瘾上来了,对着镜子画自己还不够,偷偷趁着柳如意——趁她沐浴时不备,偷偷画了几张。哎,柳如意发现之后,先是撕了画,后又拿银簪子寻死,闹得不可开交,要我说这事儿柳如意是苦主,撕她几张画算得了什么……” “可不是,柳如意虽出身不好,但也是淸倌儿,只卖艺不卖身,何莲春摆明了故意羞辱于她。” “我瞧着倒也不大像,何莲春年纪小,又念新式学堂,大约也不是故意。” “她不是故意?那么多人不画,偏盯着柳如意,还不是柿子挑软的捏!换了我,她敢这样,看我不挠花她的脸!” …… 柿子软不软不好说,但绝对是最漂亮的一个。 何莲春蔫儿头耷拉脑袋,坐在那里,被王肃训话,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她,她长得好看,我忍不住就画了。” 王肃苦笑。 他觉得还是曹公子最厉害,这么一帮人,居然还能收集放在一处。 谢璟在一旁同大夫说话,问了病情,得知没有『性』命危险只需静养之后,略放下心来。 柳如意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一副病美人模样,我见犹怜。 她的美不是自己装扮出来的,而是外人瞧见,就忍不住心软,柔弱无骨一般,只等一棵大树,好傍身依靠。 谢璟瞧她,觉得这藤萝并不算脆弱。 他等大夫留了『药』膏离开,站在那处对柳如意道:“下次若要动簪子,别对着自己。” 柳如意抬眼看他,目光平淡。 谢璟也未多言,起身离开。 白九爷忙碌一天,省府近些日子颁布了新政,虽还未定,但听着意思要开水陆贸易章程。 北近俄罗斯国,东靠朝国,都是山水相依之地,若是两国间海禁废除,各方面都对民商极为有利,北地商会特意来人前来询问,九爷陪同商议,一天听下来,各方面消息都极为积极,让商会的人精神振奋。 九爷忙完公事,掌灯时分才回府。 进了东院,又叫了几位管事来谈事,连饭都是在书房用的。 一直等忙完了,九爷才觉察出有些安静,问了身旁人道:“璟儿去哪里了?” 孙福管事躬身道:“小谢去外头忙了。” “忙?他能有什么忙的。” “井水巷那边出了点事,小谢跟王肃一同过去……” 孙福还未说完,就见九爷手上绢帕扔到桌上,不悦道:“那些人倒是事多,备车,我去看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曲中意【作话公告】九爷淡声道:“不…… 九爷没有开车, 只带了张虎威几人赶过去。 离着偏远,赶过去时已点了灯笼,挂在马车一旁。 同行的护卫身穿暗『色』服饰,脚步也轻, 跟在马车一旁不易被人瞧见。 快到井水巷的时候, 忽然听得前面一阵『骚』『乱』, 马车未停,行了不过几步忽然有一个陶土花盆从墙头砸到马车跟前, 砰地一声碎了一地!惹得马匹受惊,嘶鸣一声,车夫立刻勒住缰绳:“吁, 吁——” 砸了东西拦住马车的人不等去找, 自己冲了过来,挡在马车前叫嚣:“下来、下来!今儿不管谁来,都不准从这里过,知道前头办事的是哪家的人吗……”还未等他说完,就被包抄过来的白家护卫一个个反剪双手按在地上, 前头那个放狠话的也不例外, 张虎威亲自出手, 反剪双手之后,还踢了他膝窝一脚,顿时让人跪在前头。 那人还想叫嚷,却听得太阳『穴』那“咔哒”一下声响, 紧跟着冷冰冰的枪.管抵在脑袋上,他认得□□,顿时喉咙里像是被挤过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额上冷汗都滚下来。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掀开车帘一角,轻咳一声问道:“你们是哪家的人?” 跪在那的人一听声音心里就咯噔一下,心知不好,支吾两声,被张虎威拿枪磕了脑袋一下,斥问道:“爷在问你话,还不快说!” 那人被枪指着,也不敢撒谎,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黑虎帮的二当家,好汉饶命,我们不是拦着您家的这位爷,只是天黑认错了马车……” 九爷又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这是为了,来看人。”那人跪在那还是挂念自己小命,飞快全说了:“我们二当家无意看到里头一位小娘子,觉得颇为投缘,就想着多来探望几趟,而且这几日好些人围在这不走,也是担心,所以才半夜过来看看。” 张虎威伸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冷哼道:“爷爷的差事,还轮不到你来做,要你多管闲事来‘巡逻’?知道这是谁家的宅子吗,瞎了你的狗眼,也敢跑来这撒野!” 白九爷不过眨眼功夫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略有些不耐烦,“这些人全部送官,驾车,去井水巷里头。” 张虎威领命,分了几人把抓到的人送官,敢出声或者想跑的,全部一巴掌打晕,拖走。 前头来办事的那位黑虎帮二当家,不过是个矮个黑胖子,这会儿半天没爬过院墙,还被白家护卫队的人照着脸打了几拳,鼻青脸肿的,正在仗着人多叫嚷。 张虎威平日带着跟在九爷身边的,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这会儿瞧见如此阵仗,上前过去帮王肃等人直接捆了,也不管什么二当家还是跑腿的,尽数捆了一串,一同送去官府。 井水巷,小宅。 白九爷坐在上座,一旁站着的是柳如意。 这里的人把问到的事一股脑全都说给九爷听,等汇报完,又小声问:“爷,柳如意人在这了,可要去叫那个何莲春?” “不必了。”九爷又问,“璟儿可还在这里,去把他喊过来。” 那护卫小心道:“回爷的话,小谢管事他一炷香前刚走。” “去了哪里?” “这我们也不知道,是白二少爷亲自来接的他。” 白九爷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 屏退护卫和周围伺候的人,白九爷就那么坐着,良久没有说话。 柳如意站在他右手边略下方的位置,低眉垂眼,刚上了『药』,带了几分病美人的模样,我见犹怜。 只是她站得久了,脚步也有些软,略略抬起一点眼睛去看,却和九爷对了个正着。 白九爷视线太冷,柳如意心里颤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只刚才一眼放佛就被对方看穿了心事,那种感觉实在说不上好,有些发慌。 房间里安静,从外头只能看到点了蜡烛的灯影,隐约透过纸窗能看到两道影子。 不过片刻,房间里就传出一阵琵琶声。 护卫队的人面面相觑,站在院子里没敢动,闹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有一个小声问:“队长,咱们爷今天过来,不是来审案子是来听曲儿的吗?” “老实听着,别吭声,九爷的心思你也敢猜!” 几个护卫守在外头听琵琶,他们不懂曲子,屋里的人懂。 九爷坐在主座,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只偶尔在琴声微颤的时候,抬眼看一眼坐在五步开外对面的柳如意。 柳如意被看得如芒在背,手指按弦,低头小声道:“九爷,我又弹错了,您说的曲子我实是不熟,也只瞧见过一两回谱子,下回我仔细学过再弹给您。” 九爷道:“弹一曲浔阳。” 柳如意:“这,这我也不会。” 九爷又道:“那捡着鞠世林、陈子敬的弹两首听听。” 言语里已带了宽容,可柳如意并没接触过那么多曲子,她会的都是楼里妈妈找了琴师来教的几首,白家九爷说的这些,她名字都没听过。九爷连说了两三个,让她弹一曲,可惜柳如意都不会。 柳如意抱着琵琶坐在对面,咬紧下唇:“我只会一些家乡小曲儿,不如……” 九爷淡声道:“不过如此。” 柳如意脸『色』发白,脖颈上还缠着一圈纱布,但坐在那里也没有起身离开。 “我已询问过,何莲春确实画了你,但她画了那么久,你当真一点都不曾察觉?你打她尚有几分道理,但划伤自己、闹出这般大动静,不过是为了见我。”九爷看着她,目光平静,“你费尽心机,所求何事?” 柳如意忽然抱着琵琶跪在他面前,声音里带了几分颤音:“九爷,您和曹公子平日要好,如意不求别的,只求您转告他一声儿,让他来见见我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心思九爷手指略微用力,抬着他下巴淡…… 九爷看她片刻, 摇头道:“这事我做不了主。” 柳如意哀求道:“不求您说别的,只一通电话也好,求您让我跟曹公子说上一句话,就一句。” 九爷道:“他临走的时候, 倒是留了话。” 柳如意抬头, 满眼期盼看过去:“敢问曹公子说了什么?” 九爷道:“他留了些钱, 说如果你们中的谁不想在这里待了,可领一封银元, 自行离去。” 柳如意脸『色』苍白,只一双眼睛通红,眨眨眼就落下泪来, 哑声道:“他, 他当真这么说?” “是。” “一句话都没有交代于我?” “没有。” 柳如意跪在那呆愣了半晌,略咬唇一下才下定决心般问道:“敢问曹公子何日启程,归期何时?” 九爷依旧摇头:“这我不知。” 柳如意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又闭上了,怀抱琵琶垂首道谢, 不再纠缠下去。 门外有人轻敲两下木门, 随后走进来一个贴身护卫, 小步跑到九爷跟前弯腰低声说了几句。 九爷眉头略松开些,淡声问:“当真回去了?” 护卫道:“是,孙福管事一得了消息就让我来跟您说一声,眼下快要进东院角门了, 二少爷陪了一路,俩人还去留香斋买了一匣子点心。” 谢璟喜欢吃肉,白明禹也是无肉不欢的主儿,若说起留香斋口味清淡的点心, 这俩人平日里买来也只会送到一个去处,那就是东院书房,给他配茶。 九爷脸『色』缓和许多,起身带人回去。 他路过厅堂,和跪在那的柳如意擦身而过,柳如意一直等人都走了,也一直跪在那里没动。 只可惜白九爷并非怜香惜玉之人,一丝一毫希望都没给她,就走了。 东院,角门。 谢璟捧着点心匣子,一路走一路应付白明禹,他被白明禹吵的头疼。 白明禹拽着他胳膊,不许他立刻进去,兴奋道:“小谢,我跟你说,你猜的那些都应验了!你道上那些朋友倒是有点儿本事啊,当然你也不错,听到芝麻绿豆大的消息,竟然能理出头绪,找出这么一桩大买卖!”他凑近谢璟耳边,压低声音道:“我按你说的写信了,连着应了几件事,酒水数目都对上,我大哥现在已经信了七八分,他还以为我有幕后高人指点,就是之后要再怎么做啊?我大哥说想见那人一面,详细谈谈烧酒的事儿。” 谢璟道:“你就回信给他,不要多说,只写八个字。” 白明禹:“啥?” 谢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白明禹眨眨眼,不过片刻猛然顿悟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谢璟吃惊道:“你是说,让我用——”那两个字在喉咙里咕哝一句,没敢说出来,仿佛喊一声都让人敬畏。 谢璟点头。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徐徐图之,这一锤子买卖,要快且准,那必然要下狠劲儿。 若是瞻前顾后,给省府这位爷通知,给黑河那位爷报备的,事情说通了,但肉也被那些闻着味儿来的人啃了大半,剩下的骨头,不够塞牙缝。 黑河白家商号离着边境最近,也是最快听到风吹草动的人,他们既这么回话,那么就已经确定有利可图,动了心思。这时顶着九爷名号,再合适不过,黑河那里可都是爷的人。 白明禹有些犹豫:“九爷知道了怎么办?” 谢璟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你怕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这趟我算过,不会亏钱,再说你大哥不是写信来说愿意你历练一番,即便亏些钱也无妨吗?” 白明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也反驳不了。 谢璟心里明镜儿一般。 这趟绝不会亏钱,白明禹这人看着脾气冲,但聪明劲儿还是有几分,若不然九爷当初和现在也不会独独都选中了他。 九爷拿白明禹当接班人培养,谢璟也愿意扶他一程,记忆里大约是年后,白明禹就播了满堂彩,替九爷赢下一家老字号牌匾,也是从那会之后,被人尊称一声大掌柜。 谢璟不过把时间提前半年,送了一份大礼给白明禹。 说是给白二,也是给九爷。 “我大哥以为高人是九爷,那九爷这边也不知道我要去大干一票,若他俩对上,那可怎么办啊?”人高马大的白二爷这会儿也没有在外头的霸道劲儿了,愁眉苦脸跟谢璟商量对策,“不成,我不能一个人回清河,小谢,你跟我一起?九爷最疼你,要真碰上了,你得替我求情,这主意可一大半都是你出的啊!” 谢璟还未回话,就看有人往这边来了,是护卫队的人从外头回来,谢璟看着有些奇怪,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回来的是王肃,擦了脑门上跑出来的汗,对他道:“还能干什么,刚从井水巷那边回来,嗳,我可算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了,那边宅子里自己打就算了,还引了外头的地痞流氓过来闹事,这不,还冲撞了九爷的马车,爷吩咐把那帮人都送官,刚回来哪……” 谢璟打断他道:“爷没事?” 王肃道:“当然没事,爷身边有人跟着,不过是惊了马,不碍事。” 谢璟又问:“爷去井水巷了?” 王肃:“对啊,去了有一阵了,你刚走没一会咱们爷就去了,还让柳如意弹了好一会琵琶听。” 谢璟脸『色』难看。 白明禹凑过来,好奇道:“柳如意是谁?” 王肃:“是井水巷一个小宅院里住着的女人。” 白明禹更好奇了:“九爷在外头养了女人吗?漂亮不漂亮,什么时候的事啊?” 谢璟黑脸道:“别胡说,压根没有的事儿。” 王肃也道:“跟咱们爷没什么关系,是曹公子家中送来的。”他把曹公馆被抄的事大概讲了下,顺道吐了苦水。 白明禹在一旁听得倒是津津有味,还追问柳如意的事儿:“你说她今天晚上弹琵琶了,还不止一曲?” “是啊。” “她以前弹琵琶的?” “唔,这个,也算是,二少爷莫要多问了,我也不是很清楚。”王肃支支吾吾,不敢教坏了府里的少爷,只硬着头皮搬了其他人的说辞,应付道:“这个柳如意,以前是在楼里做管事的,女管事,还挺厉害,头……头一名。” 白明禹疑『惑』道:“你不是说她还和人打架,自己受伤了吗?” 王肃点头:“对。” 白明禹:“她不是管事吗,怎么一点事儿都不管啊?” 王肃:“……”&amp;lt;b r&amp;gt; 王肃:“这,属下也不太懂,大概井水巷那边不是她以前的楼,这里头的人不听她的。” 白明禹缓缓点头:“你说的对,不过今日倒是便宜她了,九爷时间太宝贵,能抽空听几首已是难得,我平时跟爷说话都掐着点哪!哎谢璟,你说是不是?” 谢璟一声不吭,紧抿双唇,只一双眸子黑亮,努力隐了里头锋利光芒。 白明禹没见过柳如意,他见过。 单从容貌上来说,确实漂亮。 谢璟以前也被九爷夸过容貌,他心里拿不准,柳如意这幅容貌可否能入爷的法眼,会不会……同他当年一样,留下来。 谢璟只这么想了一点,捧着点心匣子的手指尖都握紧发白。 王肃没察觉,跟他说了几句,又匆匆进去找孙福管事了。 白明禹在一旁还想跟谢璟商量烧酒的事儿,但谢璟已有些心不在焉,对白明禹说的话都没有之前那般上心。他如此反应,倒是让白明禹有些紧张起来,问道:“小谢,你这是怎么了,气不顺还是怎么着,一脸的不耐烦,我可没招惹你啊。”他看了谢璟,有些迟疑,“怎么了,我刚才说错了哪里?” 谢璟摇头。 白明禹越发无措:“那是出什么大事了?你可别吓我,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这样。” 谢璟拧眉道:“我先不去黑河,二少爷自己回去一趟,多则一月,少则半月,我一定过去找你。” “好。” 白明禹答应一声,又问:“你的事儿不方便说我就不问,只问你一句,要不要用钱?”他也不等谢璟摇头,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这钱你拿去,我来了之后也没什么花销,攒了几百银元,多了也没有了,只这些,你先拿去应急。” 谢璟想说自己不缺钱,但又想了片刻,接过来道:“那我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送走白明禹,谢璟捧着点心匣子去了书房。 东院书房里照旧摆着九爷日常里要用的那些东西,只书换了一本新的,谢璟拿小碟装了几样清淡口味的点心,给九爷放在桌上,又倒了热茶,书也翻到九爷看的那一页,放了一枚绞丝金鸾书签夹在那里,书签做得精致,金鸾鸟喙正卡在页面上,仿若叼着纸页一般。 谢璟看着发愣,没一会,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九爷回来了。 九爷进门之后看了书房桌上摆着的点心和热茶,心里的气已散了大半,缓步过去坐下,低头看到翻开的书页,最后那一点气儿也没了,“还记得我看到第几页了?” 谢璟点头:“记得,昨日爷在床上看得困了,是我合上的书。” 谢璟去拿茶点,九爷却握着他手腕把人拽过来,抬了他下巴,仔细打量一遍,问道:“心思还是这么细,但我总觉得,璟儿和往日不同。” 谢璟视线避开,看向一边。 九爷手指略微用力,抬着他下巴淡声道:“像是长大了些,知道去看女人了。” 谢璟:“!!” 九爷盯他片刻,松开手道:“知慕少艾,人之常情,我知道你平日没见过那么多人,冷不丁瞧见了,对宅子里头一两个有几分好奇,也没什么。只是璟儿你需知道,那些人,并非良人,旁的不说,花样一个比一个多,你不是她们对手,以后也不要再去井水巷。” 谢璟看了他片刻,忽然道:“爷今日听了琵琶,好听么?” 九爷拧眉,脸『色』略沉。 井水巷宅子里面,最出众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弹琵琶的。 他就知道那个柳如意留不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量衣但他现在还未长成最吸引人的模…… 谢璟没有移开视线, 等他一个回答。 九爷道:“琵琶弹得不如何。” 谢璟又问:“那人呢?” 九爷神『色』发冷,道:“也不如何。” 谢璟点点头,又垂眼去伺候,端了茶点过来放在一旁, 也给刚喝了没两口的茶续了一点热水, 站在一旁, 双手合拢放在身前,一如往日。 九爷等他服软认错, 但等了半日,一个字都没等到。 晚上守夜,谢璟也没过去陪着, 只抱了一卷薄毯, 睡在九爷床脚踏上。 九爷在床上躺着,书也看不下去,有心想冷落这小崽子一段时间,但低头瞧见谢璟裹着毯子蜷缩在那,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似的, 一时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两人一夜没说一句话。 九爷起来的时候, 神『色』瞧不出异常, 只是看着更冷了几分,谢璟服侍他换衣服,他就伸手等着,谢璟绕到他身前系长袍上的盘扣, 一颗一颗,手指一直落在九爷领口位置。 九爷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认真做事的少年。 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之前黄先生还说过, 他老家一个侄儿也同谢璟这般大,正是最叛逆的时候,动不动就要顶撞几句,越是管教,关系越疏远。 今日领口那两颗扣子系的时间特别长,谢璟扣好了,又伸手抚平,这才退开一步。 九爷站在那还在看他,微微拧眉,道:“这段时间比较忙,总督府里在拟新的章程,我一时脱不开身,等过几日空了,我带你去山上住两天。”昨儿教训了一顿,今日还是心软,先开口给了一颗糖。 谢璟点头,低声应了。 九爷捏了他下巴,抬起来仔细打量了神情,见他没什么异常才略微放心,手指摩挲两下哄道:“别跟爷闹脾气,你年纪小,拿不准分寸,我说这些是为你好。”说完顿了一下,好笑道:“这么看我做什么?没诓你。” 谢璟慢吞吞道:“爷要留下柳如意么?” 九爷最近听不得这三个字,一听到就头疼,但他刚哄了两句实在不想再因这人和谢璟起争执,略想了一下道:“她是曹云昭的人。” 谢璟点头,心想,他当初也是曹云昭送来的人。 九爷本想留谢璟在身边,但一上午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总督府拟定新章程的事儿透了风声,不止是北地三省,北平的大商人也有前来拜访商议的,加上还有总督府那边引荐来的青岛布商、粮商,衣食住行里头,衣食总是最先占了头筹的两样,白将军重视他们,白九自然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请到书房议事。 谢璟今日没什么精神,被张虎威叫出去在山上打枪的时候,也没太大精神,枪法倒是还准,但比起往日的劲头差了许多,抬枪都慢,半晌才猎到了一只野兔。 张虎威勒马停下,担心道:“小谢,今儿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谢璟捡回兔子,沉默片刻道:“是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 “许是昨天夜里守夜,受了点风寒。” 张虎威认识谢璟这么久,还没见过他生病,他知道谢璟不是装病偷懒的人,只当他确实病了,忙先送了他回去,路上还念叨个不住:“你这傻孩子,若是身子不爽利,说就是了,我又不是『逼』着你学这些,往后咱们守着九爷的日子还长,慢慢学,不必急在一时。” 谢璟笑了一声,点头道:“嗯,不急。” 谢璟骑马慢慢回去,张虎威去了东院,他半路转了方向,去找了白明禹。 白明禹如今管着一家当铺,正在铺子里忙碌,见谢璟过来立刻高兴地请他进去,先带着转了一圈,这才去了里头会客厅喝茶。 谢璟在山上跑了一上午,有些渴了,喝了大半杯茶。 不等他动,白明禹立刻道:“我来,我来,平日里都是你端茶倒水的伺候人,今儿小爷也伺候你一回。” 谢璟抬眼看他,“我平日也没伺候别人。” 白明禹只当他要面子,没听出话里深意,还在那兴高采烈地请他喝茶,又劝了一杯之后,这才得意道:“怎么样?” 谢璟道:“茶不错。” 白明禹挑眉:“谁问你茶了,我是让你看这儿——”他抬手指了一圈,没了刚才在外头大掌柜的气势,拿胳膊撞了谢璟一下得意道:“怎么样,小爷这里收拾的还不错?之前柜上的不听话,有小心思,我给辞了,这会儿铺子里里外外可都是咱们的人。” 谢璟:“咱们?” 白明禹:“对啊,咱们东院。”他一边说着,一边剥了两颗松子丢到嘴里嚼,啧啧感慨,“你别看省府本家好似铁板一块,其实里头有小心思的人可不少。” 谢璟心里一动,侧身低声问道:“二少爷可是听到了什么?” 白明禹也凑过去一点,小声道:“你平日只在东院,听不到也正常,外头传言不少,不说别的,你可知道能跟我一道按资排辈的有多少?这姓白的一多,粥本来就不够分,偏还有外人也来搀和一脚。” “谁?” “白虹起呗!” “……” “真的,你别不信,她虽然喊咱们爷一声九叔,但我打听过了,她其实是那边的老姑『奶』『奶』收养来的一个孩子,听说是从路边捡来的,这也就罢了,野心还大得很,上回曹云昭请咱们去山上避暑那会儿,多少人带了心思过去啊,最后能办成事的也就她一个!” 谢璟道:“她确实有些本事。” 白明禹道:“那可不,本事大,脾气也大,上回又骂我一顿,也不是我们家不让打女人,我都想拽着她去演武场,好好比划比划。” 谢璟道:“若按辈分,你好像要喊她一声姑姑。” 白明禹像是被噎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他,愤愤道:“小谢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老帮那女的说话啊?她是省府白家,我们清河白家的不和她论亲。” 谢璟:“为何?” “她和我不是一路人,内斗懂吗?”白明禹叹了一声,端起茶杯小口吸溜,“白虹起之前是九爷的学生,就我来之前,她都跟着咱们爷学本事,这不我一来把她挤兑走了吗?当然也是因为很多原因,九爷要挑学生,肯定挑最好的,这她怪不着我,里头事儿多着了,你还小,不懂。” 谢璟:“……” 白明禹道:“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事儿了,小谢,我同家中联系好了,过几日就回黑河,直接去找我大哥。”他顿了一下,道:“大哥的意思和你一样,我父亲年纪大了,想的太过全面,这事儿是一锤子买卖,拖不得。” 谢璟点头:“白老爷想得长远,二少爷青出于蓝。” 白明禹拿一粒松子丢他,吃笑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在东院书房里没学别的,打太极倒是有一手。” 白天当铺人不算多,但恰逢今日有人递了一支老山参来当,柜台上的老先生擦了擦眼镜,仔细看了,给估出了三千银元的高价。 那人大约跑了几家当铺,对比之后觉得还是白家当铺最为公道,竟又跑来连当三支山参,一支比一支根须更大,年份也更久。 卖参人站在柜下道:“实不相瞒,家中也曾阔过几年,当年在辽东管着百十号挖参的猎户,只是现已落寞,这山参再好,也不当饭吃,家里人还等米下锅。” 柜上先生现已换了白明禹的人,比之前那位懂得还多些,人也谦虚谨慎,见了之后只说去请掌柜定夺,请了那位人进来,让他同白明禹商谈。 白明禹正在同谢璟吹牛,听到外头脚步声,耳朵一动,迅速改变了坐姿,变成了白大掌柜。 谢璟还未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就听到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带了生意过来。 白明禹这边有生意,谢璟不便多做打扰,起身离去。 谢璟在外头转悠了一圈,把兔子给寇姥姥小饭馆那边送去,又去买了点心,这才回了东院。 他平日最想守在九爷身边,但不知为何,今天心里始终有点别扭,想见爷,但见了又总想扭开头。 东院的访客还在,谢璟没去书房,去了卧室收拾衣服,九爷日常起居所用,现在都是他在打理。 收拾一会,孙福管事就过来找他了,带着去量身做新衣。 谢璟被他带着去了旁边房间里,张开手让裁缝师傅量尺寸,有些疑『惑』道:“孙叔,护卫队不是前几日刚做了衣裳?” 孙福笑道:“不是一种,这是咱们爷特意交代下来的,就你独一份儿。” 裁缝让谢璟转身,谢璟听话转过去,扭头不解又问:“做的什么衣裳,我怎么不知道?” 裁缝师傅笑道:“小少爷还不知道哪?白爷吩咐给你做三身秋冬穿的新衣,两件薄外套,还有一套新式学生服。” 谢璟:“学生服?” 裁缝道:“是呀,就是现如今满大街学生们穿的那样的衣服,有点儿像洋装,但比那个更规矩挺拔,另外还配了三四件衬衫,都是雪白棉麻的款式,穿上身上舒服又漂亮。”他软尺贴着谢璟身侧,量了腿长,夸奖道:“小少爷腿长,将来能长高个儿,我裤子多做两指长度,到时候也方便收放。” 一旁的孙福管事跟着点头,笑呵呵道:“那就劳烦了,小谢最近是长得快,正窜个头呢!” 谢璟却是只听到刚才那句话,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孙叔,爷为什么要给我做学生服?” 孙福道:“这我也不知,爷只是交代这几天给你做好,说你要穿。小谢这或许是好事儿,爷肯定觉得你做事利落又好,打算送你去念书。”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又道:“前几日不是又送了几个族学的学生去北平念书吗?没准就轮到你啦。” 谢璟放下胳膊,抿唇道:“可我不想去念书,也不想去北平。” 孙福笑道:“傻孩子,哪儿有前程送到跟前不要的道理,这些也只是猜测,具体的还要看咱们爷怎么说。” 谢璟量完,自己回了房间。 他在东院有一个小单间,紧挨着九爷的卧房,说是单独出来,却也能从大卧房推开一道小门走进来,这原本就是连在一处的。 小单间就一张床,一面西洋镜,地上一个偌大的木箱上头挂着小锁,平日当做桌子用。 谢璟站在镜子前,端量自己。 九爷以前夸他长得好。 但他现在还未长成最吸引人的模样,略显青涩,照镜子看了又看,微微拧眉。 他觉得那个琵琶女长得才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一壶酒谢璟想了想,捏碎了一点糕饼屑…… 谢璟伸手, 低头瞧自&amp;amp;amp;zwnj;己&amp;amp;amp;zwnj;手指。 和柳如意的不同,他是男孩儿的手,比柳如意的手要大上一圈,手指看起来也更骨节分&amp;amp;amp;zwnj;明, 手指倒是足够长, 长得也不错, 但反过来碰到指腹和虎口那&amp;amp;amp;zwnj;,就&amp;amp;amp;zwnj;能『摸』到一层薄茧, 不是女子那&amp;amp;amp;zwnj;般柔弱无骨的细软双手。 他以前也不会什么,九爷教了他许多,也曾有人认出他是唱戏的谢晚舟, 想让他再开口唱一曲, 但都被九爷拦下来。 九爷不爱听他唱戏。 或者说&amp;amp;amp;zwnj;,不喜欢在人前听他唱戏。 私下里偶尔唱一两段给九爷听的时候,也未见爷说&amp;amp;amp;zwnj;什么,第&amp;amp;amp;zwnj;二日还会送来一些枇杷膏,让他保好嗓子。 九爷好像更喜欢安静看书, 闲了会下棋, 偶尔也会画些水墨白描, 对西洋画态度一般,以前在书房的时候,手把手教他最多的就&amp;amp;amp;zwnj;是写字。 有些是握着他的手正儿八经地教,有些就&amp;amp;amp;zwnj;不太正经。 那&amp;amp;amp;zwnj;会儿他刚到白府, 『性』子还有点别扭,要的东西也不多,九爷追问许多遍,他才说&amp;amp;amp;zwnj;想要一碗甜汤圆。那&amp;amp;amp;zwnj;时候他吃东西都不大敢, 九爷盯着他吃汤圆,也就&amp;amp;amp;zwnj;慢吞吞吃光了一小碗,连人都看起来特别软,应当是九爷喜欢的顺从模样&amp;amp;amp;zwnj;。 他以前惹九爷生气&amp;amp;amp;zwnj;了,也会如此,低头垂眼,好歹先糊弄过去这&amp;amp;amp;zwnj;一关。 谢璟越想越觉得,爷就&amp;amp;amp;zwnj;是喜欢这&amp;amp;amp;zwnj;样&amp;amp;amp;zwnj;的。 那&amp;amp;amp;zwnj;个柳如意,比他还会做出那&amp;amp;amp;zwnj;样&amp;amp;amp;zwnj;顺眼动作,柔声柔气&amp;amp;amp;zwnj;的,半点不惹人生气&amp;amp;amp;zwnj;。 镜子中&amp;amp;amp;zwnj;的少年&amp;amp;amp;zwnj;抿唇,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他伸手描绘过镜中&amp;amp;amp;zwnj;的五官,认真思索。 谢璟心想,一定是他现在长得还不够好,若是再过一两年&amp;amp;amp;zwnj;光景,爷必定离不开他。 九爷回来之后&amp;amp;amp;zwnj;,谢璟依旧去守夜,不过这&amp;amp;amp;zwnj;次九爷开口咳了一声,他就&amp;amp;amp;zwnj;利落爬上床角,裹着薄毯睡在那&amp;amp;amp;zwnj;处不挪窝了。 九爷想了半日的说&amp;amp;amp;zwnj;辞未能说&amp;amp;amp;zwnj;出口,以拳抵在唇边,轻笑摇头。 九月初三&amp;amp;amp;zwnj;,白明禹跟九爷辞行,带了七八人商队回了一趟清河探亲。 九爷准了,另按他说&amp;amp;amp;zwnj;的修书一封,准其带去北地商会,也方便沿途行宿。 九爷的书信不过是介绍了一下白明禹,给了他一个省府掌柜的身份,说&amp;amp;amp;zwnj;出去以后&amp;amp;amp;zwnj;做事也方便,白明禹欢欢喜喜收了,贴身放好,手在胸口拍了拍道&amp;amp;amp;zwnj;:“爷,您放心,我一定放好,有您这&amp;amp;amp;zwnj;一封信,那&amp;amp;amp;zwnj;可比什么都好使&amp;amp;amp;zwnj;!” 谢璟站在九爷身后&amp;amp;amp;zwnj;给他打眼『色』,生怕白明禹多说&amp;amp;amp;zwnj;话。 白明禹领悟,只捡着好听的说&amp;amp;amp;zwnj;了几句,很快就&amp;amp;amp;zwnj;离开了。 九爷手边的茶没喝完,但也没再多饮的意思,扭头去看谢璟问道&amp;amp;amp;zwnj;:“你&amp;amp;amp;zwnj;这&amp;amp;amp;zwnj;两日一直去找白二,你&amp;amp;amp;zwnj;是不是……” 谢璟心跳如鼓,但面上不显,只看着九爷等他说&amp;amp;amp;zwnj;完。 九爷沉『吟』一下,忽然伸手拽住谢璟手腕,把人带到跟前,轻声问道&amp;amp;amp;zwnj;:“你&amp;amp;amp;zwnj;是不是也想出去了?” 谢璟被他握着手腕,脉搏都尽数被握在掌心,一时间也不知道&amp;amp;amp;zwnj;被抓地太紧还是如何,只觉得血『液』都往脸上涌,视线移开些许,摇头道&amp;amp;amp;zwnj;:“爷,我不想出去。” “真不想?” “不想,我就&amp;amp;amp;zwnj;想在家里,顶多去山上骑马跑两圈……” 九爷敲他脑袋一下,笑道&amp;amp;amp;zwnj;:“还说&amp;amp;amp;zwnj;不想,我就&amp;amp;amp;zwnj;知道&amp;amp;amp;zwnj;,关了不你&amp;amp;amp;zwnj;几日就&amp;amp;amp;zwnj;满心想疯跑出去玩儿,下午裁缝铺送衣裳过来,你&amp;amp;amp;zwnj;挑几身方便的带上,再牵上白十四,我陪你&amp;amp;amp;zwnj;去。” 谢璟茫然:“去哪?” 九爷道&amp;amp;amp;zwnj;:“还能是哪里,前两日不是答应你&amp;amp;amp;zwnj;,要带你&amp;amp;amp;zwnj;去山上住几天。” 裁缝铺的衣服很快送来,大约是知道&amp;amp;amp;zwnj;东院的事儿要紧,一股脑把衣服都搬了来,二三&amp;amp;amp;zwnj;十套挂在那&amp;amp;amp;zwnj;里,让谢璟挑选。 谢璟翻看几下,“不是说&amp;amp;amp;zwnj;只做了几件,怎么这&amp;amp;amp;zwnj;么多?” 裁缝师傅笑道&amp;amp;amp;zwnj;:“还有府上其他人的,咱们得了吩咐,知道&amp;amp;amp;zwnj;小少爷这&amp;amp;amp;zwnj;边要紧,先送来让您过目,其余才分&amp;amp;amp;zwnj;下去哪。” 谢璟手指划过一件衣服,忽然停留片刻,折返回去揪起一片衣角皱眉:“这&amp;amp;amp;zwnj;是女学生的衣服?” 裁缝点头:“是,府里管事交代给井水巷那&amp;amp;amp;zwnj;边送去。” 谢璟抿唇。 井水巷里还有一位会画画的女学生,说&amp;amp;amp;zwnj;起来和柳如意刚好一个屋住着,剪了短发,就&amp;amp;amp;zwnj;喜欢穿这&amp;amp;amp;zwnj;样&amp;amp;amp;zwnj;的一身新&amp;amp;amp;zwnj;式衣服,确实与众不同。 谢璟不耐烦看下去,让裁缝把自&amp;amp;amp;zwnj;己&amp;amp;amp;zwnj;衣服尽数留下,挑拣了几件连同那&amp;amp;amp;zwnj;一身男学生服一同收拾装好箱子,搬去马车上。 九爷难得有两天空闲时间,加上刚入秋,省府这&amp;amp;amp;zwnj;边还不算太冷,去山上赏景刚好。 马车摇晃半日,慢悠悠到了山脚。 外面下了小雨,尚还绿荫苍翠的山上蒙了一层薄纱,连空气&amp;amp;amp;zwnj;都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amp;amp;amp;zwnj;息。披着蓑衣的车夫牵马,小声呼呵,惊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的小松鼠,小东西机灵,听到人声飞快爬上树杆隐藏在浓密树叶中&amp;amp;amp;zwnj;。 谢璟叼着一根长草,挂在嘴边一晃一晃,托着下巴看马车窗外的景『色』。 九爷唤他两声,才转过头来应了一声:“爷?” “喊你&amp;amp;amp;zwnj;坐进来些,别贪凉。”九爷瞧他还在犹豫,又道&amp;amp;amp;zwnj;:“这&amp;amp;amp;zwnj;次要是病了,我就&amp;amp;amp;zwnj;给你&amp;amp;amp;zwnj;打针。” 谢璟僵硬了一下。 九爷又道&amp;amp;amp;zwnj;:“这&amp;amp;amp;zwnj;次没有小针,针头比之前粗上许多,你&amp;amp;amp;zwnj;想好。”上次在黑河谢璟高烧不退,九爷亲自&amp;amp;amp;zwnj;给他打了针,昏睡的时候小孩还算听话,一醒过来瞧见针头就&amp;amp;amp;zwnj;额头冒汗,针扎下去,汗能顺着后&amp;amp;amp;zwnj;背流下来,得一边擦一边打。 九爷抬眼看他,果然瞧见谢璟很快掀开车帘坐进来。 他就&amp;amp;amp;zwnj;没见过这&amp;amp;amp;zwnj;般的人。 伤筋断骨不怕,却怕一枚小小的针头。 九爷看一眼谢璟,又看向车窗外,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又咳了一声压下去。 这&amp;amp;amp;zwnj;处山上的宅子原是曹云昭的,曹公子现不在省府,也就&amp;amp;amp;zwnj;让管家一并送来给白九照管——曹云昭还是心心念念想要回来,舍不得变卖,又怕别人打理不好,还是放在九爷这&amp;amp;amp;zwnj;里最为放心。 谢璟刚开始没认出来,不过走上两步,瞧见这&amp;amp;amp;zwnj;边院子里引上来的温泉水忽然记起,这&amp;amp;amp;zwnj;里九爷以前带他来过几次。他还挺喜欢这&amp;amp;amp;zwnj;里,山上的宅子颇大,附近还有一处天然温泉,引了水到后&amp;amp;amp;zwnj;院池子里可以泡着解乏,没人又幽静,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不久后&amp;amp;amp;zwnj;这&amp;amp;amp;zwnj;宅子就&amp;amp;amp;zwnj;不姓曹了,跟他一样&amp;amp;amp;zwnj;,九爷占了就&amp;amp;amp;zwnj;没再还。 下雨天,天气&amp;amp;amp;zwnj;微凉,正适合不过。 温泉池子分&amp;amp;amp;zwnj;了两间,九爷单独占了一间大的,略泡一会就&amp;amp;amp;zwnj;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隔着纸门问道&amp;amp;amp;zwnj;:“爷,小厨房准备了一些点心,还温了一壶黄酒,问您要不要吃一些?” 九爷泡在池中&amp;amp;amp;zwnj;,懒洋洋道&amp;amp;amp;zwnj;:“不必,送去给璟儿。” 门外那&amp;amp;amp;zwnj;人答应一声,捧着托盘过去了。 谢璟和九爷这&amp;amp;amp;zwnj;边一墙之隔,那&amp;amp;amp;zwnj;人送吃食过去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丝毫没有隐秘可言,九爷在这&amp;amp;amp;zwnj;边能清楚听到谢璟应了一声,紧接着是杯盏碰响的声音,若仔细听,还能听到小东西磕坚果似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九爷听了一会,觉得有趣。 谢璟穿了一身宽松长袍,坐在隔壁,正盘腿吃炒松子。 他一边磕松子,一边伸了另一只手过去拨弄了一下送来的餐盘,上面四干四湿,一共八碟干果、糕点,一样&amp;amp;amp;zwnj;比一样&amp;amp;amp;zwnj;精致,别的不说&amp;amp;amp;zwnj;,这&amp;amp;amp;zwnj;豌豆黄就&amp;amp;amp;zwnj;下了心思。 谢璟拿手指碾开一点,沾了些许送进嘴里,一尝就&amp;amp;amp;zwnj;知道&amp;amp;amp;zwnj;是加了料的。 他在戏班里的时候曾经差点吃了暗亏,这&amp;amp;amp;zwnj;种东西不小心吃过一次,泡了半晚上凉水,滋味实在不好受。 谢璟尝了豌豆黄之后&amp;amp;amp;zwnj;,又逐一尝了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加了助兴的『药』,有些即便没有,也加了酒,虽唱不出辣,但吃进去比不喝几盏白酒好到哪里去。他还倒了一点温热的黄酒抿了一点尝了尝,惟独这&amp;amp;amp;zwnj;酒里是正常的,入口绵软,没掺东西。 谢璟想了想,捏碎了一点糕饼屑,放进酒水里摇匀。 只糕点要吃许多才见效,放在酒水里才是最快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教导“不许这般娇气,方才怎么教你,…… 隔壁房间里传来杯盏掉在地上的声响。 白九爷在一旁听到, 喊了谢璟名字一声。 这次回应的有些模糊,含糊说了一句什么,隔墙并不能听清。 九爷拧眉,起身拿了外袍披上, 径直去了隔壁, 推开纸门就瞧见谢璟抱着一瓶黄酒倒在池水中, 上半身趴在岸边,腰部以下浸在里头。水上雾气氤氲, 少年衣服湿透,黑发发梢上也有水滴落,脸『色』带着微醺似的红。 九爷就怕他出事, 上前&amp;amp;amp;zwnj;把人抱起来带到岸边, 拿干衣服裹了,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谢璟摇头,抱着酒瓶往他怀里躲。 九爷拿开他手里的瓶子,换来谢璟“唔”的一声,似乎还想伸手要, 九爷也没心软按住了道:“你酒量不好, 不可贪杯, 尤其是泡温泉的时候,要是醉倒在里面出什么事&amp;amp;amp;zwnj;……” 谢璟埋头在他怀里,轻轻拱了两下,张嘴咬他衣领那的母贝纽扣。 九爷吸了口气。 他抱着谢璟的手臂紧了紧, 低头看他,哑声道:“璟儿,不可胡闹。” 谢璟脸『色』酡红,眼神都有些涣散, 叼着纽扣看他,微微侧过头带了点说不出的委屈,用鼻音哼了一声:“爷,我难受。” 九爷伸手『摸』他脸颊,试了试温度,觉得有些不对,刚想喊医生过来就被谢璟拦腰抱住,埋头拱了一阵。醉酒的人不讲道理,蛮力倒是有一把,九爷好不容易制住对方,但很快就觉察出异样——贴在腿上的那里,灼热蹭动的,实&amp;amp;amp;zwnj;在不容忽视。 “爷,我难受。” 这么说着,又蹭了几下,幅度很轻微,像是全凭本能但不得章法。 谢璟耳尖都泛红,唇也被咬得殷红,含着的那颗纽扣湿漉漉的,已经没法看了。 九爷听他念叨“我难受,生病了”,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讲这两句,哄他放手,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雏鸟一般向最亲近的人寻求帮助。 九爷无法,只能拿一旁干爽的毯子把人整个裹住,抱起来带去房间。 路上有人送了水果过来,端着果盘站在一旁,低头不敢吭声,半个字都不敢多问。 山上这所宅院里的人大多还是曹云昭以前&amp;amp;amp;zwnj;用的那些,曹公子虽然在外头有些花名,但从未用过强,也没有在院子里做出白日就抱着一个人裹了毯子往卧房送。 九爷进了卧房,不过片刻又喊人,沉声叱骂:“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叫大夫!” 外头有人答应了,一溜小跑去叫大夫来。 从山上到山下,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若骑快马能缩短一半时间,护卫队的人听到消息,只当九爷出了什么大事,张虎威更是立刻就要亲自去。他还未等上马,院子里又来人传话,喘着粗气&amp;amp;amp;zwnj;道:“爷,爷喊您过去,说要封院子,不让一个人跑出去!” 张虎威交代身边一个亲信去请大夫,一边给了对方马一鞭子催促快去,一边沉声问道:“为何封院子,出了什么事&amp;amp;amp;zwnj;儿?” 对方摇头:“我也不知,爷刚才还泡得好好的,一会功夫就动了怒,曹家之前&amp;amp;amp;zwnj;在这边伺候的人跪了一院子,现在还没让起来。” 张虎威得令,连声吩咐封院,神情凝重。 曹家山景小院里原本有个大夫,懂一些跌打损伤,曹家这些下人也为了讨好新主家,听说要大夫,立刻就先送了这位过来,但刚推开一道门缝没看清里头如何,就被丢了一枚镇纸,给骂出去了。 屋里窗帘都拉上,暗得看不清一丝动静。 院子里倒是跪了十来个人,尽数是曹家的仆人。 卧房里要了两盆冷水,还要了几枚帕子。 之后又安静了好一阵。 大半个时辰后,九爷才推门出来。 他脸『色』依旧不大好,面沉如水,背负一只手在身后,抬眼看着院子里的众人一一扫过,开口问道:“今日送茶点和黄酒去浴池的,是何人?” 院子里的人好些都在摇头,曹家是新贵,远没有白家规矩多,一出了事&amp;amp;amp;zwnj;难免有些慌『乱』,好一会才推了一个人出来,是厨房的管事。厨房那人脸『色』惨白,抖着手作&amp;amp;amp;zwnj;揖,颤声道:“回,回白爷的话,是小的在负责,但东西不是我准备的,是厨下一个丫头做的……” 一个扯一个,把厨房里那个丫头抓来问话的时候,对方倒是没有否认,只双目痴痴看向前&amp;amp;amp;zwnj;方,带了些许期盼问道:“曹公子今日是不是来了?我看到车里还有人,一定是他对不对?” 九爷闭了闭眼,心里暗骂曹云昭。 那丫头不肯相信曹云昭要去留洋,人都有些癔症了,嘴里念叨着要给曹公子做茶点,还要绣鸳鸯对枕给他,说是之前&amp;amp;amp;zwnj;就说好的。 这边看管院子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站起来斥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曹公子何时跟你约定这些,他见都没见过你两次,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丫头怔愣看他,忽然上前&amp;amp;amp;zwnj;扯着对方衣服哭喊出声:“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正在撕扯,护卫队的人骑马冲进内院,翻身下马,又伸手夹了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一同下来,几乎是扛着跑到九爷面前:“爷,大夫请来了!” 九爷吩咐人处理曹家这些事&amp;amp;amp;zwnj;,只带着大夫进了卧房。 卧房里昏暗,隐约还有石楠花气息,一丝一缕,气&amp;amp;amp;zwnj;味很淡。 大夫年纪大些,未能察觉,走近了床榻边才瞧见里面薄被里裹着的一个少年。 瞧着十五六的年纪,相貌看不清楚,趴在那里呼吸急促,『露』出来的大半手臂上头有些许红痕,许是皮肤白皙,星星点点,看起来越还挺严重。 大夫撩开窗幔看了一眼,立刻又放下了,眼睛都不敢正视面前这位正主,吭哧半天小声道:“老&amp;amp;amp;zwnj;朽不过是坐堂大夫,不懂这些,咳,房中……之术。” 九爷敛眉,“我只让你看他现在身体是否安好,可是之前&amp;amp;amp;zwnj;吃坏了什么东西,他对我极为重要,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 大夫这才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转头去给谢璟查看去了。 谢璟身上只是一点红痕,偶有擦伤,也是自己蹭的,只身体尚还高热,意识存留不多,咬得下唇殷红。 大夫略把脉之后,就起身道:“府里小公子没有大碍,只是不小心喝了些助兴的『药』酒,方子『性』烈,但也不会太伤人,过一阵子就好了。” 九爷问:“就让他这么躺着? ” 大夫道:“若是方便,可找个人帮一帮。” 他说的已是十分隐晦,省府如今的少年,十来岁订婚的极多,未满二十当&amp;amp;amp;zwnj;爹的也大有人在,这个年纪刚好是懂事&amp;amp;amp;zwnj;儿的年龄,大夫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尤其是大户人家,这丫头想要爬床,或是少爷自己风流些的,十五六岁里当&amp;amp;amp;zwnj;爹的都有。 床上的人闷哼一声,似乎带了些痛苦。 九爷抬眼看了一瞬,扭头对大夫道:“不找人的话,可还有什么法子?” “冲冲冷水,或是多喂些水,催吐,实&amp;amp;amp;zwnj;在不行就煎一贴汤『药』,总能熬过去。” “劳烦先生煎『药』。” 大夫答应一声,正要背着『药』箱出去,忽然又听身后的男人又道:“银钱稍后送到先生府上,今日之事&amp;amp;amp;zwnj;,还请先生保密。” 大夫不过是从山脚下小镇上临时请来的,一进到这半山腰的院子里就知道主家非富即贵,听到连声答应:“自当守口如瓶。” 九爷听着脚步声走远,门口“吱呀”一声又合拢,卧房里再度只留他们两人。 床榻上的人放才已经发.泄过一回。 九爷站在床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拇指摩挲其他手指尖。 他手上还有谢璟刚才情急之下咬的痕迹,一圈儿牙印,小狗一般。 似乎觉察房间里没了外人,趴在那哼唧的声音也带了鼻音,透着委屈,小声喊爷。 九爷掀开薄纱窗幔,弯腰喊他名字,谢璟识得他声音,扭头来找,眼里含了雾气一般,睫『毛』都湿了,只是不知道是被额头滴落的汗打湿的,还是其他。像是雏鸟一样寻找片刻,努力去碰他衣袖,九爷伸出手指让他握着,低声问道:“可好些了?” 谢璟唔了一声。 九爷看他片刻,眼神微暗,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唇,谢璟含住指尖,没敢咬下去,就那么含着。 九爷问他:“璟儿可知道我是谁?” 谢璟微微点头,伸手抱向他,声音带着沙哑:“爷,我难受……我不会。” 九爷轻抚他发顶,手指在碰过耳边的时候,略微停顿一下,“你刚才就做的很好。” “那是爷带着我,才舒服,我自己不会弄。” “怎么不会,我已教你一遍,以后都要自己来,难道次次都要找我不成?”九爷捏他耳尖,声音冷淡,“你没有人教,我自当教你,但以后会有其他人同你做欢好之事&amp;amp;amp;zwnj;。” 谢璟摇头,含糊说不清话。 九爷抬高他下巴,居高临下俯视他,只看到少年满脸通红,身上也开始泛红,已然又是一阵『药』效发挥作用。 “璟儿,你自己来。” “爷……” “不许这般娇气&amp;amp;amp;zwnj;,方才怎么教你,自己做一遍。” 谢璟咬唇,慢慢收回抱着的手,自己缩回薄被里。 被子里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隐约还能看到藏在里头的人微微抖一下,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咕哝声,声音不大,但足以撩人。 九爷站在床边看他。 看着一张白纸般的少年,渐渐染上颜『色』。 明明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抱着他全凭本能讨好,笨拙又惹人怜爱。 被子里的声响停下。 九爷声音里带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好了?” 谢璟探出头,瞧着并未比之前&amp;amp;amp;zwnj;好到哪里去,眼角一抹红,简直像是被主人虐待的小狗。 他就那么一直眼巴巴看着,眼睫湿润,一颗泪将凝未凝,偏偏小脸上还带了倔强,一言不发。 一直等到九爷叹了一声,坐在床边,谢璟才呜咽一声,伸手去抱他。 九爷的手与他的握在一处,缓慢细致教他。 教他做事&amp;amp;amp;zwnj;。 教他长大。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牙印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看了谢璟…… 谢璟年少血热, 一壶酒,折腾了一夜。 大夫煎好的『药』已送到房门前,九爷屏退其余人,周围不许人伺候, 但端了碗进来, 也未能喂到谢璟嘴里几滴『药』汤。 『药』碗放在桌上, 已经凉透。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黑漆漆的床幔遮挡住床铺上的两条人影。 九爷衣服尚还算完整, 只领口被咬掉了一颗纽扣,敞开些许,半躺在那里怀里抱着谢璟, 大手按住谢璟的脑袋安抚似的『揉』了两下。 谢璟骑坐在他身上, 没骨头一样往下滑。 九爷抱起来两次,他才坐稳了点。 谢璟忍得难受,但九爷偏又怕他年少气盛,伤了身体,不&amp;amp;zwnj;许他多来, 握住了手, 竟是连自己动手都不准了。 谢璟小声求他, 一声接一声,最&amp;amp;zwnj;后只知道喊爷。 像是求助的困兽一般,但即便如此,也知道收拢利爪, 不&amp;amp;zwnj;敢伤了主人。 九爷同他靠近了,抵着他的鼻尖厮.磨,呼吸相邻,气息交叠, 以最暧昧的姿势,亲吻了离唇峰最近的地方。 惟独没有落在柔软双唇之上。 九爷刚要离开,谢璟拽他,鼻尖相抵,微微偏头吻了上去。 他不&amp;amp;zwnj;懂接吻,也不&amp;amp;zwnj;知道该如何办,只是胡『乱』亲着,嗓子里发出咕噜声。 九爷捏了他后脖颈,轻轻抱住了,安抚了好一阵,待谢璟放开自己,又亲了亲他额头,搂着道:“过一阵就好。” 怀里的人又开始咬他衣扣。 像不满,又像是求饶。 …… 九爷做了最&amp;amp;zwnj;后一点克制。 但还是失败了。 他中途可以制止,或至少自己起身离开,但他做不&amp;amp;zwnj;到,只能被怀里的人拖着一起沉『迷』。 除了最&amp;amp;zwnj;后一步,基本能做的,都做了。 白九从未想过,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快乐之事,不&amp;amp;zwnj;需做旁的,不&amp;amp;zwnj;过指尖握紧,不&amp;amp;zwnj;过唇无意擦过脸颊,便能让他心跳如擂鼓——他的年纪,也没比谢璟大上几岁,平日里不&amp;amp;zwnj;过因为事务繁杂,且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今日浅尝之后,就像是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顶破那层坚硬血肉,于心尖上长出一抹嫩芽。 一夜荒唐,天『色』泛白。 白九爷醒过来之后,先&amp;amp;zwnj;伸手下意识『摸』了『摸』身旁,只触碰到微凉枕席,刚睁开的眼睛里逐渐恢复清明。 他昨夜滴酒未沾,记忆清晰的很。 谢璟做了什么,他自己做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行至朝雾,又如坠入暮云。 最&amp;amp;zwnj;快乐时,看到怀里少年眼中满目皆是自己。 他低头,亲了谢璟。 不&amp;amp;zwnj;止是额头、鼻尖,还有柔软的唇。 他还记得他的小谢管事,白纸一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他求助的模样,抱着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雏鸟眷恋,也不&amp;amp;zwnj;过如此。 九爷坐起身,手指轻触自己双唇,过了好一会才哑声喊了人进来。 东院的人进来,小声请安,“爷,可要沐浴用膳?” 九爷未答,只问道:“璟儿去哪里了?” 对方躬身道:“小谢管事一早就出去了,留了一封书信。”说着从袖中掏出来一封薄信递过去,送到九爷手边,眼睛都未敢抬起看一眼。 九爷伸手接过,打开看了,才知道谢璟已经下山离开,只说替寇姥姥回青河县探亲,几日后再回来。 九爷闭了闭眼,想去抓人的话到了嘴边几次才咽下去,没有讲出口。 卧房床铺上散『乱』,九爷身上衣服也是『乱』的,在一旁伺候的人脑袋恨不得垂到胸前,大气不&amp;amp;zwnj;敢出。 外头有风,吹得窗户晃动,发出吱扭声响。 那人扭头看了一眼,见窗户大开,习惯『性』想去关。 九爷道:“别动。” “啊,是。”伺候的人手伸了一半又收回来,早上的山风有些凉意,那人想了想还是小声道:“可是爷您不怕冷吗……” 九爷抬头看向敞开了半扇的窗户。 谢璟早上走的时候开了窗,散了气味,已经很淡闻不出什么来了。 即便害羞到一大早逃跑,也记得努力替他做好了收尾,开了半扇窗,弄脏的床单也卷起来塞到一旁。 他的璟儿从一开始,心里记挂的全都是他一个。 九爷视线扫过,略微抬起问道:“璟儿几时走的?” “小谢管事一早就出去了,去马房领了白十四,一路骑马出城,爷,可要我寻他回来?” 九爷闭了闭眼,半晌未说话。 另一边,清河县的路上。 山雨蒙蒙,草木含翠。 一场入秋的小雨落下,山林树木洗过一般清新亮眼,少年骑马经过,轻呵一声鞭子在空中打了个璇儿,发出一声脆响,白马跑得越发卖力,长长鬃『毛』在空中散开起伏。 谢璟穿了一身藏蓝新衣,收拾得利落,漆黑如墨的眼中一片清明,未有丝毫『迷』茫。 他此刻心情畅快极了,肺里之前积压的闷气一吐而空,唇上有一点咬破的痕迹,但却忍不&amp;amp;zwnj;住上扬。 九爷昨天夜里还有几分挣扎,他若留下,反而有些不&amp;amp;zwnj;自在,不&amp;amp;zwnj;如跑出去几天,躲过这阵风头之后,回来继续撩拨。 他能感受的到。 九爷对他还是一如既往『迷』恋,昨夜那双手和&amp;amp;zwnj;以前一样热烈,再撩拨几次,这事儿就稳了。 虽比之前早了一两年,但谢璟一想起那人,眼角眉梢忍不&amp;amp;zwnj;住带了笑意,嘴里那个名&amp;amp;zwnj;字转了一圈儿,心口发甜。 谢璟骑马很快,缩短了路程。 他故意走的是白家商号沿途所&amp;amp;zwnj;在,留宿吃饭,都写了东院护卫队的名&amp;amp;zwnj;号,有意让他们报给九爷看,也让九爷安心。 等谢璟到了青河县的时候,白明禹早已在城门处等着,瞧见他来立刻迎上前。 谢璟风尘仆仆,连口水都未喝,下马来只扭头交代人喂好白十四,转头上了白明禹的马车,又奔赴黑河。 白明禹在车上已给他准备了饭菜,一边让谢璟吃一边同他讲了近几日的事态,言语兴奋:“小谢,果然和你算的一样,黑河那边来了好些外地商人,他们要租船,我大哥没答应,现在黑河上游小船不算,只货轮一半在咱们白家手里。” 谢璟点头:“有这些足够。”他大口吃着东西,路上只顾着跑,确实有些饿了。 白明禹又同他说了现在的情况,商议道:“我觉得这生意太大,只我们一家的船,还是不够,小谢你觉得算上商会怎么样?” “商会?” 白明禹沉『吟』之后,对他道:“对,北地三省商会,九爷挂了名&amp;amp;zwnj;号,现是我大哥在打理。白家的船有一半,但若是商会,黑河所有的船只便都是我们的,九爷之前不&amp;amp;zwnj;是说了么,钱一家是赚不&amp;amp;zwnj;完的,尤其是洋人的钱,不&amp;amp;zwnj;如我们捞笔大的——”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看了谢璟嘴唇那问道,“你嘴怎么破了?” 谢璟唇上有一点牙印,他丝毫不在意,『舔』了两下道:“吃东西不小心咬到了,无碍,你接着讲。” 白明禹信了,又低声继续同谢璟讲起来:“我打算亲自去对岸一趟,大哥给了我两个好手,同俄罗斯国那边商人有些来往,那边几个城市的酒价各不&amp;amp;zwnj;相同,越往北,价格越高,能差上十倍不&amp;amp;zwnj;止。” 这事谢璟并未听过,他之前记忆里,也不&amp;amp;zwnj;过是记得日本商人在黑河折腾了一些事,低价买入烧酒,然后高价卖到对岸,除了已故孙掌柜,他也只记得那个日本商人的名&amp;amp;zwnj;字,原本计划不&amp;amp;zwnj;过是盯着对方,一有什么举动就取而代之,但白明禹说的,远比这个要深入。 白明禹打算亲自去一趟俄罗斯国,做一笔大生意,他跟在九爷身边已快三年,耳濡目染,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除了莽劲儿,还多了才学见识。 白明禹原本就是大胆的人,如今仗着九爷撑腰,在黑河胆子越发膨胀起来,讲到后面,两眼放光。 谢璟咬了一口馒头慢慢嚼着,他抬眼看向白明禹,大约知道九爷为何选定这人。 九爷要顾全大局,万事周全,而白明禹却横冲直撞,是造势之人。 也只有这般大胆之人,才能在『乱』世闯出一片新天下。 九爷选他带去省府,不&amp;amp;zwnj;是为了管束,只不过借给他更多一份胆量。 白明禹说完,谢璟就点头道:“二少爷比我想的长远,我听你的,只是我不&amp;amp;zwnj;通俄语,不&amp;amp;zwnj;便跟你前往,我在黑河等候消息。”他不&amp;amp;zwnj;便说出日本商人之事,总要留下注意一二,才可放心。 白明禹道:“好,那你就和大哥一起留下,有什么事我好找你。” 谢璟:“如何找?” 白明禹:“我已提前让人探查好了,黑河下游有一处弯道狭窄,若没有雾气,可看到两岸人行走。那边荒凉,平日没什么人在,我找了精通旗语的人守在那,到时打旗语为信号,你等我消息就是。” 谢璟:“好。” 白明禹心满意足,他也不&amp;amp;zwnj;知为何,见谢璟点头同意就直觉这事儿已成了一半,信心倍增。 到了黑河的时候,白明禹带谢璟去找了大哥白明哲,也不&amp;amp;zwnj;多言,只含糊说是九爷派来的人。 白明禹胆子大,敢骗他大哥,谢璟胆子也不&amp;amp;zwnj;小,背手站立在那面不改『色』就认了身份。 俩人一个长着自己大哥心疼自己,另一个仗着九爷宠爱,一点都没客气。 白明哲信以为真,给谢璟安排留宿。 晚上的时候,白明禹还给谢璟送了一盒『药』膏,让他涂抹嘴唇。 谢璟看了一眼,收到一旁,没有用。 省府,白家东院。 九爷收到沿途递上来的消息,一句话在喉咙中辗转几遍,最&amp;amp;zwnj;终还是改了主意,垂眸道:“算了,让他出去几天,想清楚了,就回来了。” 外头来人报:“九爷,井水巷出事了。” 九爷不耐道:“又是何事!” “柳如意跑了——” 九爷抬眸,眼里已带怒『色』,拍了一旁桌子道:“曹云昭留下这帮人,到底还有完没完,来人,把井水巷那些人都带过来,今日一个不留,全发送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老实人【加更半章】他话还未说完,谢…… 不过在山上住了一夜, 九爷就折返回府中。 与此同时,井水巷的人尽数被叫到白府东院,原来那处小宅子被贴了封条,东西也尽数搬出, 全部堆积在院中。 东院没有安顿下他们的意思, 只让人站在院中等。 一行人神情&amp;amp;zwnj;略有不安, 他们大多都是温室娇养的花朵,未经历什么波折, 即便有些人从低处攀附上曹云昭这颗大树,时间长了,也过惯了安稳日子, 今日突然连人带行李一起扔在院中, 内心越发惶恐。 一直等到将近晌午,有两个护卫又带了人过来,虽然未绑着,但左右看护极严。 走在前面的那个女子正是柳如意。 院子不少人怒目而视,倒也有些人面『露』关切, 还想过来同她说话&amp;amp;zwnj;。 东院护卫拦住了, 冷着脸道:“噤声!”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只用眼神不住打量柳如意。 柳如意穿了一身素『色』旗袍,搭了一件白绒披肩,人眉宇间带了憔悴,一时妆发都有些暗淡起来, 不是来时候的病美人模样,而像是真的大病一场,唇上没什么血『色』。 前面小厅的门推开,白九爷从里&amp;amp;zwnj;面走出来。 院子里&amp;amp;zwnj;说话的声音全都静下来, 这帮人知道谁不能得罪,低眉顺眼,只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惟独柳如意站在那,和九爷平视。 白九爷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长袍打扮,衣领纽扣系得高&amp;amp;zwnj;,半遮住喉结。他神&amp;amp;zwnj;『色』淡漠环视四&amp;amp;zwnj;周,视线最后落在柳如意身上,看着她道:“曹云昭托付我照顾你们,于情于理,我不会拘束于你,但他临走时也留了话&amp;amp;zwnj;,若有谁不愿意待下去,可领银钱一封,自行离去。” 院子里&amp;amp;zwnj;的众人一阵小声惊呼,显然从未听起过这样的说辞,一时声音有些慌『乱』。 孙福管事拧眉上前一步,高&amp;amp;zwnj;声道:“都安静!” 柳如意是其中最为镇定&amp;amp;zwnj;的一个,她等九爷说完,出乎意料地躬身行礼,开口辞行:“这些日子承蒙九爷照顾,如&amp;amp;zwnj;意请准离府。” 她这话&amp;amp;zwnj;说完,周围全都安静下来。 曹公馆被送来的一行人里,如&amp;amp;zwnj;果说谁在小公馆时间最久、对曹云昭感情&amp;amp;zwnj;最深,恐怕也只有柳如意。 柳如意出身烟花之地,那时恰逢曹云昭跟着父兄在北平做事,谋了一个海关的差事,柳如意是有人专门送给曹云昭的一份礼物。一同送来的还有金银财物,曹云昭不乐意受人辖制,东西尽数退了回去,但柳如意在门外跪了一夜求他收留,曹公子心软,自己出钱把她赎回来。 也因为如此,曹云昭被外界传了闲话,丢了第一份差事。 曹父把他赶回北地省府,让他反省。 曹云昭却乐得清闲,一心一意沉『迷』于自己喜爱的艺术,柳如意跟来北地侍候,待他敬如恩人,也爱如夫君。 曹云昭未碰过她,但柳如意心里&amp;amp;zwnj;只有这一个男人。 曹公馆里&amp;amp;zwnj;这些人多少都有些小心思,曹云昭一走,怕是不过一两年,也都散了。但众人从未想过,第一个开口辞行的人会是柳如意。 白九爷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柳如意点头,她颈上伤还未好,哑声道:“想好了。”她静默片刻,唇角想扬起一点却微微发抖,颤声道,“九爷莫要担心,我给曹公馆打过电话……是如意自愿离去,从此生死有命,与他人不相干。” 她开了先例,话&amp;amp;zwnj;一出口,院子里&amp;amp;zwnj;其余人也动摇了心思。 有人跟着站出来,也说要走。 白九爷让人拿了银子,要走的就给了一封银元,让她们自行离去,陆续走了几&amp;amp;zwnj;个。 也又不想走的,眼神转来转去,孙福管事冷哼一声,在一旁高&amp;amp;zwnj;声道:“家主发话&amp;amp;zwnj;,一概闲杂人等不便留于府内,曹公馆众人今日起送去纳文盟,月银一人三元,吃食府中提供,为期三年,若三年后曹公馆无人来接,待遇依旧,直至十年。此后生死不论,与白府再无半点瓜葛!” 这话&amp;amp;zwnj;一出,那些有小心思的人都傻在当地,纳文盟距离省府不说千里&amp;amp;zwnj;,也有八百里地,荒凉无比,白九爷这是把他们都扔在荒野,也只比自生自灭好了那么一丁点。 这帮人见惯了繁华,加上容貌又美,正值青春年华,实在不愿去蛮荒之地,略微犹豫之后,也都上前领了钱,离去了。 最后院子里&amp;amp;zwnj;,只剩下三人。 有两个看起来老实本分,九爷问起,对方也躬身行礼道:“小的是琴师,曹公子夸我们弹琴好,说等几&amp;amp;zwnj;年后他学成归国,还要我们弹琴。”两人小心看了九爷,低声询问,“我们不想走,还想留下弹琴,只求爷给根椽片瓦,遮风挡雨,我们等曹公子回来。” 九爷点头应允,让孙福管事备车,送去津市那边的一处偏远宅院。 那两人倒是没有怨言,有地方住,就已松了一口气,给九爷行了大礼,跟着走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梳着学生头、穿了一身女学生衣裙的何莲春。 九爷看她一眼,眼神落在她身上新式衣服,略微拧眉,对孙福道:“一并送走。” 孙福管事躬身应诺,送了九爷离去,才直起腰来看向何莲春问道:“你还有何诉求?” 何莲春抱着自己的画夹,站在那有些『迷』茫不安,咬唇问道:“我能不能留在这……” 孙福管事拧眉道:“你当&amp;amp;zwnj;白府是哪里,什么人都留得吗?” 何莲春红了眼眶,低头嗫嚅几&amp;amp;zwnj;句。 孙福管事不耐道:“大声些说话!”他就烦这种小姑娘,一副要讲话又委屈的样子,跟他们东院的人完全不同,他们一贯是要什么就讲出来,成与不成,在说的时候就已经有数,外头这些人讲话&amp;amp;zwnj;就是费工夫。 何莲春抬起头来,委屈道:“我,我还没去学校呢!开学好久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amp;amp;zwnj;学画,年底也不麻烦你们,送我去北平念书就好,曹大哥说我天分好,能读北平艺专。” 孙福管事道:“曹公子答应你的事,与我白府无关。” 何莲春急道:“怎么会呢,曹大哥之前明明说过,要替我大 哥照顾我的!” “姑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咱们也是帮忙,于情于理,凡事不可太过——”孙福管事停顿一下,道:“我且再同你讲一遍,这里&amp;amp;zwnj;是白府,你既受白府恩惠,自当听从白府规矩,若不想去纳文盟,就拿银一封自行离开,至于你去北平念书也好,还是去找你大哥也罢,都由你。” 何莲春落了泪,她从来没有这般无助过,一时害怕,嗫嚅道:“我想去找我大哥。” 孙福管事问:“可有地址?” “大哥年初的时候给我写过一封信,是东洋的地址……” “那好办,有地址即可,曹公子待你们厚道,留的钱足够买船票,我让人送你去码头,不出三日,送你去东洋寻亲。” 孙福管事在东院多年,是一开始就跟在九爷身边的老人,一心一意都为了九爷着想。他早就为井水巷这帮莺莺燕燕提心吊胆了许久,他们爷人事未知,虽厉害,那也只擅经商之术,这一帮妖精住进井水巷之后他就没少留神&amp;amp;zwnj;,如&amp;amp;zwnj;今一并打发了最好不过。 不过一日,井水巷众人被遣散干净。 九爷让人跟了两天,把这些人后续去的地方也略微探查一下,写信一并告诉了曹云昭。 曹云昭被家人送去留洋,现如今只有轮船可坐,去西洋一趟足要三个月,前期还有些蔬菜瓜果,后头几&amp;amp;zwnj;乎都吃土豆泥,十分艰苦。算算日子,曹公子如&amp;amp;zwnj;今还在轮船上,未能落地,这封信到了的时候,也差不多靠岸了,也不知他收到之后作何感想。 这边刚上船,一屋子的人就都散了。 九爷处理完这些事,心里&amp;amp;zwnj;依旧静不下来。 起初是看书时总是想起那日在山上之事,再后来,有商会的人进来同他议事的时候,他也有些走神,被连喊了几&amp;amp;zwnj;次,才恍惚回神&amp;amp;zwnj;。 孙福管事送了汤过来,小声劝道:“爷可是累着了?不如&amp;amp;zwnj;歇两日,活儿哪有干完的一天,不急在一时。” 九爷低头喝汤,尝了一口,又停下来。 孙福管事愣了下,问道:“爷,可是这牛骨汤哪里没做好?我瞧着这两日天气冷了,让人煮了些热汤……” 九爷摇头,一口气喝完那一小碗汤,把空碗放在桌上问道:“璟儿还未回来?” “是,不过黑河那边送了信儿回来,说是二少爷在那边倒腾了两船货,把小谢留下帮忙了。”孙福管事自从得知谢璟救过自家主子,对谢璟就格外好,尤其是这孩子在东院众人眼前长大,感情&amp;amp;zwnj;自是不一般,他听九爷提起也感慨道,“今儿小厨房炖汤的时候还说起呢,一劈筒子骨就想找小谢,他最爱吃烤过的牛骨髓,骨头汤也喜欢喝,这几&amp;amp;zwnj;天厨房的大师傅老是不小心多炖上一碗汤,忘了小谢不在,把他平日那碗汤也一并做上了。” 九爷拿帕子擦了擦唇边,淡声道:“是出去的太久了。” 孙福管事问道:“那我写封信,催他回来?” 九爷点头应了。 孙福管事领命下去。 还未等到晚饭时候,九爷又改了主意,把孙福叫回来,对他道:“备车,我明日亲自去一趟黑河,明禹做事太过张扬,两船货物不是小事,我去瞧一眼才可放心。” 孙福管事连忙应下,去备车了。 天『色』浅白,刚亮,东院的车就出发了。 九爷先去了前面主院,跟白老太爷辞行,不过老太爷不在府中,他也未多停留,径自离去。 白家如&amp;amp;zwnj;今已交到白九手中,老太爷留在省府也不过是为他坐镇,并不多管束他做事。 九爷车队一行拔程,行进速度并不比骑马慢上多少,一路尘土飞扬。 张虎威等人分了两队,前面探路,后面护着,马匹精壮,马蹄声落在地上发出震颤闷响,向北而去。 黑河。 谢璟坐在一家茶馆里&amp;amp;zwnj;,一边喝茶,一边抬头看着外头街上的人。 现在是黑河众商号生意最为忙碌的时候,过了九月,此处就开始落雪,再等上两月,便要大雪封山,河上也行不了船。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穿着各异,除了当&amp;amp;zwnj;地商人,还有好些洋人掺杂其中,俄国人占了三成,另外有些东洋人也有不少,『操』着各式口音,在边境商户谈论生意。 谢璟看了片刻,茶馆里&amp;amp;zwnj;迎面进来一行人,为首的老者长衫夹袄,头戴一顶皮帽,上头缀了松绿石元宝扣,北地最为常见的商人打扮。老人身后跟了三个保镖似的高&amp;amp;zwnj;壮汉子,清一『色』黑『色』短打,十分规矩,但眼神也够锐利。 谢璟看到来人,身形僵了僵,努力转过视线,低头看着茶杯认真喝茶。 茶馆生意极好,老人转了一圈,没有空桌,被小二带着过来拼了桌子,拱手笑呵呵道:“这位小哥,实在抱歉,可否让老朽跟你挤挤?只喝一杯茶,歇歇脚。” 谢璟拼命忍住想要站起来躬身行礼的冲动,僵硬点头道:“可。” 待老人坐下,他连茶杯都不敢看了,扭头直直盯着街面上的人,假装在努力看那些人。 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瞧着很好,脾气也不错,还在同谢璟攀谈:“小哥是哪里人?” 谢璟脑袋里&amp;amp;zwnj;转过许多回答,在最短的时间内挑了一个,沉着道:“省府人士。” 老人要了一壶茶和几&amp;amp;zwnj;盘点心,推了一碟糕点过去,笑道:“哦?那还真巧,我也是。难得遇到老乡,老朽做南北杂货的,敢问小哥来黑河做什么生意?” 谢璟后背上汗打湿了衣服,硬撑着不『露』出分毫,憋出两个字:“探亲。” 老人抚掌笑道:“巧了,我也是探亲。” 正聊着,忽然瞧见门口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矮个微胖,唇上长了两撇鼠尾一样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进来之后环视四&amp;amp;zwnj;周,视线一下盯在谢璟和老人这一桌上,眼睛都瞪圆了。 谢璟一下就认出了黄明游,立刻起身,连凳子碰歪了些都不管,先给他作揖,躬身行礼:“黄先生好——”他真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他身旁的是白府的老太爷,即便乔装打扮了他也认得出,再说下去额头都要冒汗了! 黄明游也是穿了一身行商的衣服,打扮成账房先生的模样,他走过来看了桌上的人,嗳了几&amp;amp;zwnj;声之后才笑道:“这可真是太巧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老爷子,我跟您介绍,这位是谢璟,东院年纪最小的一位管 事,跟在白九身边的贴身人儿!您别看他年纪小,这小子主意可大着哪,能文能武,跟张虎威学了一手好枪法,不是我吹,满省府您打着灯笼找,能使双枪的除了张虎威,也就他一个。”说完了之后,又对着谢璟挤眉弄眼,暗示道:“这位是你们九爷的长辈,还不快见礼……” 他话&amp;amp;zwnj;还未说完,谢璟就给老人磕了一个头,“老太爷好。” 老人愣了下,又笑着去拽他起来:“傻小子,这是在外头,磕那么实在做什么,快起来。” 黄明游也以为谢璟只是作揖,没想到他上来就磕头,他跟谢璟熟识,对谢璟印象也好,笑着帮衬道:“老爷子,小谢就是这样老实的孩子,您看,这都磕头了,您老也赏点东西罢?也不能让孩子白磕头呀。” 白老太爷看了谢璟一眼,点头应了,从怀里&amp;amp;zwnj;掏出一块系了金链的怀表递过去给了谢璟。 谢璟诺诺不敢要。 黄明游拿胳膊碰了他几&amp;amp;zwnj;次,谢璟这才躬身接过,捧着那怀表道:“谢老太爷。” 白老太爷笑道:“在外不用那么拘谨,坐。” 谢璟侧身坐在一旁,给老人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抓人“长大了,就可以耍赖了?”…… 黄明游陪着白老太爷闲聊几句, 老爷子待人&amp;amp;zwnj;和气,说话时候都笑眯眯的。 谢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白老太爷大约是真的累了&amp;amp;zwnj;,喝了&amp;amp;zwnj;一杯茶,略歇息片刻之后, 才转头问谢璟道:“你来&amp;amp;zwnj;这里多久了&amp;amp;zwnj;, 可是你们九爷交代了&amp;amp;zwnj;什么&amp;amp;zwnj;活儿?” 谢璟绷在那一时不&amp;amp;zwnj;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了&amp;amp;zwnj;两次嘴没吐出一个字儿。 老太爷被他逗乐了&amp;amp;zwnj;,拍了&amp;amp;zwnj;拍他手臂道:“不&amp;amp;zwnj;碍事, 就是随意聊聊,若是不&amp;amp;zwnj;能说,不&amp;amp;zwnj;说就是。” 黄明游在一旁也乐, 打圆场道:“老爷子, 您别逗小谢了&amp;amp;zwnj;,这孩子老实,您一句话他就当真了&amp;amp;zwnj;,瞧这汗都冒出来&amp;amp;zwnj;了&amp;amp;zwnj;。” 谢璟给白老太爷倒茶,低眉顺眼伺候着, 顺着黄明游递过来&amp;amp;zwnj;的杆往上爬, 果真一个字都不&amp;amp;zwnj;说了&amp;amp;zwnj;。 白老太爷知道他们东院有不&amp;amp;zwnj;少能人&amp;amp;zwnj;异士, 但谢璟这样的锯嘴葫芦他还是头一次见。 尤其&amp;amp;zwnj;还是个格外漂亮的锯嘴葫芦。 白老太爷这次只身而来&amp;amp;zwnj;,身边只带了&amp;amp;zwnj;黄明游和几个护卫,其&amp;amp;zwnj;余人&amp;amp;zwnj;都没带,也没通知, 谢璟想陪他去白家商号休息,白老太爷也摇头拒绝了&amp;amp;zwnj;,笑道:“我也好些年没来&amp;amp;zwnj;了&amp;amp;zwnj;,先随意转转, 瞧瞧现如今黑河什么&amp;amp;zwnj;模样,你也不&amp;amp;zwnj;必通知其&amp;amp;zwnj;他人&amp;amp;zwnj;,等过几天我自会去商号找你。” 谢璟点头应了&amp;amp;zwnj;一声,又试着用&amp;amp;zwnj;黄明游方&amp;amp;zwnj;才的称呼问道:“老爷子好久没来&amp;amp;zwnj;黑河,今年冬天和往年不&amp;amp;zwnj;同,外地商人&amp;amp;zwnj;多,本地的也杂『乱』,不&amp;amp;zwnj;如我找个向导陪您?” 白老太爷略感&amp;amp;zwnj;兴趣问:“哦,何人&amp;amp;zwnj;?” 谢璟:“原是我一个舅公,外头都叫他寇老三,做把式的,会驾车,也熟悉青河、黑河一带行情,若老爷子需要我就让他今夜去找您。”他说完又补了&amp;amp;zwnj;一句,“只是我自家亲戚,旁人&amp;amp;zwnj;并不&amp;amp;zwnj;知晓,老爷子大可放心。” 白老太爷点点头,领了&amp;amp;zwnj;他这份心意,留了&amp;amp;zwnj;住的旅店地址。 一壶茶喝完,谢璟送了&amp;amp;zwnj;白老太爷和黄明游一行人&amp;amp;zwnj;到门口,在外不&amp;amp;zwnj;便行礼,就交叠双手多站了&amp;amp;zwnj;一会,目送他们离开&amp;amp;zwnj;。 白老太爷带人&amp;amp;zwnj;走出去老远,身边的一个护卫凑近老人&amp;amp;zwnj;耳边说了&amp;amp;zwnj;句什么&amp;amp;zwnj;,老爷子回头看了&amp;amp;zwnj;转角一眼,果真瞧见少年站立如松,还在那规规矩矩的送。 白老太爷笑着摇摇头,道:“白九那边倒是有点本事,捡了&amp;amp;zwnj;个好孩子。” 黄明游腆着脸道:“老爷子,话也不&amp;amp;zwnj;是这么&amp;amp;zwnj;说的,九爷待他用&amp;amp;zwnj;心,教的也好呀!” 白老太爷看他一眼:“我倒是忘了&amp;amp;zwnj;,你也是东院的人&amp;amp;zwnj;,难怪一个鼻孔出气。” 黄明游笑嘻嘻的,半点不&amp;amp;zwnj;恼,颇有些引以为豪。 东院出来&amp;amp;zwnj;的,绝非凡品。 入夜,谢璟果真叫了&amp;amp;zwnj;寇老三来&amp;amp;zwnj;。 寇老三常年做边境商贩的生意,土生土长,对黑河一带再清楚不&amp;amp;zwnj;过,尤其&amp;amp;zwnj;是儿子寇沛丰当初被谢璟救过『性』命,如今又被带去省府和谢璟一同做事,他们父子对谢璟言听计从。寇沛丰也是知道感&amp;amp;zwnj;恩的人&amp;amp;zwnj;,但凡写信来&amp;amp;zwnj;家中,总是提及谢璟的种种帮助,寇老三也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还指望谢璟多多帮扶一把,谢璟一说,他立刻就来&amp;amp;zwnj;了&amp;amp;zwnj;。 谢璟没言明来&amp;amp;zwnj;的是何人&amp;amp;zwnj;,只再三叮嘱寇老三做事务必细致周到。 寇老三道:“小谢,你放心,这贵客我一定&amp;amp;zwnj;给你伺候好,就是你托人&amp;amp;zwnj;带口信说得突然,我这手边也没找到马,只凑合套了&amp;amp;zwnj;一匹大青骡子,这成吗?” 谢璟打量一眼,寇老三那乌篷车前头套着的青骡高大健硕,钉了&amp;amp;zwnj;崭新铁掌,鼻息也响亮,伸手『摸』一『摸』立刻摇头晃脑。他点头道:“这个就可以,他们自己也有辆马车,不&amp;amp;zwnj;过是外地的样式,这骡车可能出行更不&amp;amp;zwnj;打眼。三叔,您连车一同带进&amp;amp;zwnj;去,若要用&amp;amp;zwnj;,车钱我出,加倍给您。” 寇老三不&amp;amp;zwnj;肯,推辞道:“不&amp;amp;zwnj;过是几天功夫,不&amp;amp;zwnj;碍什么&amp;amp;zwnj;,当三叔帮你就是。” 谢璟也不&amp;amp;zwnj;同他多争辩,一边走一边叮嘱他注意事项,寇老三听得连连点头。 谢璟顿了&amp;amp;zwnj;一下,低声道:“三叔,若贵客有什么&amp;amp;zwnj;动&amp;amp;zwnj;向,你可找茶馆给小二几个铜板,给我传个话,也不&amp;amp;zwnj;必明说,只说去向即可。” 寇老三道:“这是为何?” 谢璟道:“生意上的事。” 寇老三恍然,只当谢璟是防着这些外地行商囤货,立刻跟着点头:“应当应当,我一定&amp;amp;zwnj;帮你留意!” 谢璟趁他不&amp;amp;zwnj;留意,往寇老三车上放了&amp;amp;zwnj;一袋铜元和几枚银元,把他送去白老太爷一行人&amp;amp;zwnj;所&amp;amp;zwnj;住旅店,远远望着寇老三进&amp;amp;zwnj;去了&amp;amp;zwnj; ,这才离去。 隔日,白老太爷出行,果然用&amp;amp;zwnj;了&amp;amp;zwnj;乌篷骡车。 这里街上骡车多,融入其&amp;amp;zwnj;中,并不&amp;amp;zwnj;显眼。 若非寇老三来&amp;amp;zwnj;口信,谢璟都一时无法找到白老太爷去了&amp;amp;zwnj;何处。 老爷子像是随意走动&amp;amp;zwnj;,还置办了&amp;amp;zwnj;不&amp;amp;zwnj;少『药』材和特产,连当地卖得最火热的烧酒都购买了&amp;amp;zwnj;几坛——全是今年黑河酒厂新出的烧酒。 谢璟得到口信,垂眸想了&amp;amp;zwnj;片刻,抬起眼的时候又恢复往常神&amp;amp;zwnj;『色』。 他和白明禹既然敢做,那就不&amp;amp;zwnj;怕事情败『露』。 反正打了&amp;amp;zwnj;九爷的旗号,等九爷知道,这事儿已经成了&amp;amp;zwnj;,顶多回东院领罚。 九爷带他们这么&amp;amp;zwnj;好,不&amp;amp;zwnj;说白明禹,只说他,也不&amp;amp;zwnj;会动&amp;amp;zwnj;板子。 顶多骂几句,关几日柴房。 谢璟心里算计好了&amp;amp;zwnj;,也不&amp;amp;zwnj;在担忧,依旧按之前的计划盯着界面上的东洋商人&amp;amp;zwnj;。 另一边,旅店内。 白老太爷让护卫打开&amp;amp;zwnj;一坛新酒,习惯『性』闻了&amp;amp;zwnj;闻,却微微皱眉。 黄明游知道青河白家的烧酒是极品,正伸长了&amp;amp;zwnj;鼻子闻酒香,忽然“咦”了&amp;amp;zwnj;一声,又凑近了&amp;amp;zwnj;一点拿手扇了&amp;amp;zwnj;扇,困『惑』道:“这酒为何没有酒香?” 白老太爷让人&amp;amp;zwnj;倒了&amp;amp;zwnj;两盏,和黄明游一同品尝,老爷子喝了&amp;amp;zwnj;面不&amp;amp;zwnj;改『色』,黄明游脸却腾地红了&amp;amp;zwnj;,呲牙咧嘴道:“好烫,这酒『性』烈,入口烧刀子一般,但没多少香气,实在怪异!”他又喝了&amp;amp;zwnj;一小口,放下道,“难怪街上这个卖得最便宜,无『色』、无香,入口倒是烫嘴。” 白老爷子慢慢咽下嘴里那口酒,放下酒盏道:“这是伏特加,俄罗斯国&amp;amp;zwnj;那边的酒,那边都是这般,和我们北地不&amp;amp;zwnj;同。” 黄明游疑『惑』道:“今日在街上看到许多这样的酒,黑河酒厂全是机器生产,若是卖给河对岸,专门制作一批就是,这伏特加满大街摆着……是不&amp;amp;zwnj;是太多了&amp;amp;zwnj;?” 白老爷子缓声道:“我们在街上几日,这酒是什么&amp;amp;zwnj;时候才多起来&amp;amp;zwnj;的?” “近两日。” “哪里产出?” “这,皆是黑河酒厂。” “我们去的时候,已没剩几坛,我留神&amp;amp;zwnj;瞧了&amp;amp;zwnj;,青河白家的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识,雇了&amp;amp;zwnj;人&amp;amp;zwnj;来&amp;amp;zwnj;回倒腾,还真引了&amp;amp;zwnj;几家酒厂跟着一起制作这伏特加。”白老爷子抚须笑道,“他敢做这么&amp;amp;zwnj;许多,那自然是有人&amp;amp;zwnj;要,弄这样的招数,无非是引着其&amp;amp;zwnj;他酒厂逐利跟风大批量制作。” 黄明游不&amp;amp;zwnj;解:“既然有生意,为何要分与其&amp;amp;zwnj;他家?” 白老爷子用&amp;amp;zwnj;手指沾酒,在桌上写了&amp;amp;zwnj;一个字,点了&amp;amp;zwnj;点冲黄明游笑。 黄明游探头过去看,写的是一个“酒”字。 白老爷子手指节敲了&amp;amp;zwnj;敲桌面,沉『吟』道:“他要酒。” 白家商号。 院中小楼里只二楼一个房间亮着灯,外头黑漆漆一片。 谢璟裹了&amp;amp;zwnj;薄棉袍坐在椅子上,正借着煤油灯在看白明禹送来&amp;amp;zwnj;的信。 白明禹胆子大,自己只身去了&amp;amp;zwnj;河对岸,借着旗语来&amp;amp;zwnj;回传话,汇成了&amp;amp;zwnj;谢璟手里这一封信,里头一句废话都没有,全是振奋人&amp;amp;zwnj;心的消息。 白明禹信中说,满洲境内,一桶伏特加的价格是7卢布,但行至贝加尔湖一带,只成本就已高达60卢布一桶,而他带着大哥白明哲给的两个买办一路前行,去了&amp;amp;zwnj;伊尔库茨克地区,带去的酒尽数卖光,那里每桶伏特加酒开&amp;amp;zwnj;价80卢布,人&amp;amp;zwnj;人&amp;amp;zwnj;争抢。 “……越往西走,酒价越贵,听闻有些地方&amp;amp;zwnj;已高达100卢布甚至更多,我带人&amp;amp;zwnj;时刻探查消息,及时联系!商号和酒厂之事托付于你,你懂我意思,若有任何问题,找我大哥即可。切记,需要酒,大量酒水!” 谢璟看着信,旗语无法传达更多,上头只用&amp;amp;zwnj;了&amp;amp;zwnj;最简短的话语描述,但这些信息已足够。 谢璟看得心绪澎湃,他算过,若是60卢布一桶,他们反手已赚十倍,白明禹传递来&amp;amp;zwnj;的消息实在太过让人&amp;amp;zwnj;兴奋,若真是如此&amp;amp;zwnj;,他们赚的可就是二十倍! 旁的不&amp;amp;zwnj;说,只黑河酒厂机器日夜开&amp;amp;zwnj;着,一锤子买卖下去,足有几十万银元的利润。 谢璟心里飞快计算了&amp;amp;zwnj;时间,若是他没记错,从这个冬天开&amp;amp;zwnj;始,一直到明年开&amp;amp;zwnj;春,大约是六七月份的时候,才会慢慢缩减,这几个月的利润……他呼吸略有些急促,嘴角笑意掩不&amp;amp;zwnj;下去,带了&amp;amp;zwnj;喜『色』。 谢璟正想着,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紧跟着门被推开&amp;amp;zwnj;些许。 白家商号院中养了&amp;amp;zwnj;护院,自从上次遭遇麻匪之后,白明哲花了&amp;amp;zwnj;重金看护商号和家人&amp;amp;zwnj;安全,因此&amp;amp;zwnj;谢璟从未想过小楼里忽然有人&amp;amp;zwnj;进&amp;amp;zwnj;来&amp;amp;zwnj;,一时吓了&amp;amp;zwnj;一跳,攥了&amp;amp;zwnj;书信起身呵斥道:“谁?!” 被推开&amp;amp;zwnj;一角的门,慢慢又推开&amp;amp;zwnj;些许, 『露』出外头站着的修长身影。 来&amp;amp;zwnj;人&amp;amp;zwnj;一身白皮氅,身量极高,男人&amp;amp;zwnj;眉目英俊,薄唇『色』淡如水,只站在那里就已气势十足。 谢璟愣了&amp;amp;zwnj;一下,先是一喜紧跟着又有些慌『乱』,手里的信攥起来&amp;amp;zwnj;背在身后喊了&amp;amp;zwnj;一声:“爷,你怎么&amp;amp;zwnj;来&amp;amp;zwnj;了&amp;amp;zwnj;?”他忙拉开&amp;amp;zwnj;椅子,请了&amp;amp;zwnj;九爷进&amp;amp;zwnj;来&amp;amp;zwnj;。 九爷入座,视线在谢璟脸上停顿片刻,又顺着看下去,打量一圈之后淡声道:“手里拿的是什么&amp;amp;zwnj;?“ 谢璟装傻:“啊?” 九爷拽了&amp;amp;zwnj;他胳膊,把人&amp;amp;zwnj;拉近了&amp;amp;zwnj;些要去碰他的手,被捏在手里的信纸一点点『露』出来&amp;amp;zwnj;,谢璟干脆跨.坐在他腿上,脑袋抵在九爷怀里。 九爷没理,掰开&amp;amp;zwnj;他手指,拿了&amp;amp;zwnj;信展开&amp;amp;zwnj;一扫而过,看完轻笑一声。 谢璟没敢抬头,埋在他胸口小声喊爷。 九爷嗯了&amp;amp;zwnj;一声,手指捏他下巴,抬高了&amp;amp;zwnj;瞧着道:“原是我小看了&amp;amp;zwnj;你和白二,你们来&amp;amp;zwnj;黑河不&amp;amp;zwnj;是贪玩,却是要干一番大事。” 谢璟脸『色』涨红,也不&amp;amp;zwnj;知是因为九爷这句话,还是被九爷的手指捏了&amp;amp;zwnj;下巴,见了&amp;amp;zwnj;旁人&amp;amp;zwnj;都还辨解个四五六来&amp;amp;zwnj;,但此&amp;amp;zwnj;刻见了&amp;amp;zwnj;九爷脑袋里就一团浆糊,干脆耍赖,脑袋抵在他肩上轻轻磨蹭,小声讨饶。 九爷失笑:“做什么&amp;amp;zwnj;,几岁了&amp;amp;zwnj;,还耍赖。” 谢璟小声哼道:“以前小,不&amp;amp;zwnj;会这个。” “长大了&amp;amp;zwnj;,就可以耍赖了&amp;amp;zwnj;?” “爷教我的。” 九爷眼神&amp;amp;zwnj;微暗,伸手碰了&amp;amp;zwnj;碰他脸颊。 谢璟歪头,贴在他手心蹭了&amp;amp;zwnj;蹭,垂眼小声道:“爷,别生气,我就是想试试自己行不&amp;amp;zwnj;行。我想做点儿事,帮帮您。” 九爷盯着他看了&amp;amp;zwnj;一会,语气放缓了&amp;amp;zwnj;些:“说,我听着就是,若再敢花言巧语,就挨罚。”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揭发还不如去俄人那边找门路卖酒,商…… 谢璟想站起来, 却被九爷按住了,对他道:“就这么说。” 谢璟往门口看,小声喊爷。 “自己坐上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九爷手按在他腰侧,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谢璟身体微微僵硬一下, 半垂着眼睛小声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只瞒去自己知道的那些, 说的同之前跟白明禹讲的相差无几, 好些数据确实能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敲出来,只有一两处略显牵强, 但那是谢璟过来一遍无比确定的事情,跟九爷说的时候,也可用白明禹的大胆掩盖下去。反而白二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做事也喜欢剑出偏锋, 铤而走险。 九爷听完之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过了片刻才淡声道:“你们胆子倒是够,如今单子不缺,货在何处?” 谢璟道:“我……二少爷和我商量过, 他说要跟九爷学, 这一票不能独吞, 要像九爷当初给黑河众多商户置办机器时候一样,有钱大家一起赚。” 九爷:“你待如何?” 谢璟:“就,就让大家一起酿酒,咱们一家供应不过来, 黑河这么多酒厂,再不济还有来往行商,这钱总不能看见了不赚?” 九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聪明, 好像钱已到了你口袋里。”他手指顺着谢璟腰侧往上,划过衣摆,略微探入一点指尖。 谢璟眨眨眼,耳尖泛红,没吭声。 九爷没欺负太狠,只碰了下就松开道:“你们想的太过容易,俄人禁酒已不是一次两次,你能看到商机,其他自然也看得到。白二还算有几分能耐,打探出不少,至于运输,却是最难的,水路码头就有两处,你可想好走哪一边?” 谢璟斟酌道:“从黑河走?”他记忆里,那个日本商人就是如此。 九爷拿手指把玩他头发,谢璟头发略微长了些,绕在指头上软而顺服,“黑河也可以,只是批量太大,时间就不能长。” “那之后走旱路,从艾虎转马车骡车,然后走海关关卡……” “不出三日,车马和货物,尽数没收。” 谢璟干脆低头,额头抵着九爷的道:“我听爷的。” 九爷笑了一声,“不再自己想想?” 谢璟摇头,小声念叨一句。 九爷鼻尖贴着他的,又问:“再说一遍,没听清。” 谢璟蹭了他一下,小声道:“我错了,不该『乱』跑,下回二少爷再叫我,我也不胡『乱』跟着了。”他低垂着眼睛,略有些不好意思,“我算不周全,爷,从今日起,我都听你的。” 九爷被他哄得语气松动,也没再难为,夸了一句道:“你们能推敲出这些已很不错,歇两天,明日我让张虎威带人接手,余下的我来处理。” 谢璟答应一声,松了口气。 心想这一关好歹蒙混过去。 若是由他来做,确实也能赚到一大笔,但一来无法和九爷交代细节,二来总归没九爷算得周全,他记得那日本商人最后的货轮折损了几条,也并非全身而退,只能说尚有获利罢了。 如今九爷来了黑河,尽数交于九爷,他也能放心了。 谢璟正想着,忽然被抱起来,慌了一跳想躲但被扣住了腰,只能拿腿勾住、胳膊也抱住九爷的颈项,茫然道:“爷?” 九爷只不过想站起身把他放下,刚一起来,就被谢璟春藤缠树一般抱住了,怀里的少年还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一双乌黑眼睛盯着他,瞳仁也只倒映他一人。 独他一人。 九爷看了他片刻,没舍得放手,就这么抱着去了床榻上。 谢璟住的房间是一张木床,虽也有炉子,但这时节还未点燃,床铺被褥都有些凉。 谢璟看九爷坐在床边脱掉大氅,又脱了靴子,自觉往里让了让,歪头问他:“爷,今天你不回小楼休息?这里太凉,没烧地龙。”九爷在商号里是有单独一处小楼的,贴了琉璃窗户,也有最保暖的地龙,平日空闲搁置,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九爷应了一声,道:“不去了,睡这。” 谢璟等他躺下,拿厚被子裹住两人,习惯『性』往那边挤了挤,给他暖着。 出乎意料,九爷今日身上都没有那么冷了,谢璟手环抱住他胸腹,一边贴过去,一边还在劝:“爷,明儿搬过去住,我跟他们说,把地龙烧上,过两日天更冷,那边东西还和你之前住的时候一样,位置都没变,地毯换一条就成……” 九爷手落在他胳膊上抚过,问道:“你去看过了?” 谢璟道:“是啊,我一来就去看了。” 他回答的自然,没一点邀功的意思,像是做了一件日常做的事。 九爷心情颇好,侧身环住他,鼻息相融,哑声道:“睡,等明日就搬过去。” 那日温泉池畔情醉之事,两人心照不宣。 九爷不主动提,谢璟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小心多迈出一点,踩在九爷边缘线上试探。他知道爷舍不得他,但还不清楚,是不是跟上一世一样,离不开那种。 他总觉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会他和九爷都憋着一股劲儿会似的,相互博力,但是现在,他心里有爷。 九爷虽不说,但他能感觉得到那份儿旁人从未有过的宠溺。 若是以前,谢璟这么坐在九爷腿上,爷早就不做人了,但是现在却只『摸』了一把,鼻尖蹭了蹭,已是十分克制。想及此处,谢璟面上发热,拿被子遮住半张脸,努力闭眼把那些画面驱逐出脑海。 还不成。 至少现在还不成。 九爷一路奔波,抱住人的那一刻才安下心,疲乏涌上,慢慢睡去。 谢璟却是过了好一阵才睡着。 只在睡梦里,手无意识地揪扯九爷的里衣一角,后半夜大约是热了,想翻身,却又从后面被抱住,挨挨蹭蹭几下,才找了个略舒服些的姿势继续睡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谢璟觉得有些冷。 不是被子里冷,是空气里带了寒霜气息,他身上暖烘烘的,呼出的气在室内都带了一丝雾气。 谢璟略微动了动,窝在他肩膀那的人慢慢醒来,姿势未变,依旧从后头环抱他哑声道:“几时了?” 谢璟从枕头下『摸』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道:“辰时了,爷,外头好像下雪了。” 九爷嗯了一声,也不管已晚点,抱着谢璟依旧往他颈子那埋头,蹭了两下道:“嗯,下了一夜。” 谢璟轻笑:“爷怎么知道?” “冷。” 九爷畏寒,极为讨厌冷天。 谢璟起身,又伺候他换了衣裳,多加了一层滚边貂绒坎肩。 外头院子里张虎威等人已经在等了,九爷坦然走下来,谢璟跟在身后,用眼角余光去看地上的雪,院中新雪落了一层,没过靴底,确实下了一夜。 白家商号的负责人白明哲一早就在等着了,瞧见九爷十分欢喜,上前行礼:“爷,昨儿夜里听说您来,赶来的太晚,下头说您已歇息,就没敢打扰。我在前面小厅准备了些您以往爱吃的东西,不如先用些早点?” 九爷点头应了,白明哲一边让身边的人带张虎威等人去小楼安置,一边亲自带路,带了九爷去用早点。 小厅人少,白明哲让人送了最后两样小粥,屏退左右。 谢璟站在后面伺候,瞧见他们想谈事的模样,刚想退下去,忽然听到九爷开口:“璟儿不是外人,坐下就是。” 白明哲笑道:“是是,这些日子多亏小谢管事传话,要不然咱们都弄不清九爷的意思,小谢管事,快坐下,我这正好要跟九爷报备呢,您也听着,若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好,多提点几句啊!” 谢璟:“……” 九爷看他一眼,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又很快落下,淡声道:“既是如此,坐下听着罢。” 谢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这些天没少假传圣旨,现在本尊亲自到访,白明哲每说一句都要看看他,谢璟被他看得额上一层细汗,还要硬撑着在那找补……这饭他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简直坐如针毡。 他恨不得和白明禹换换。 还不如去俄人那边找门路卖酒,商号里的日子简直太难了。 白明哲讲完了,谢璟已坐在那什么都不管了。 老底都被揭了个一干二净。 九爷慢条斯理用完一碗粥,拿手帕擦了擦唇,倒是没当众拆穿这个小骗子,对白明哲吩咐了几句:“这些璟儿昨夜已同我说过,大致都对,不过还是慢了些,俄人禁酒令一出,怕是哪一路都不好走,这样,你从今日起收购市面上所有烧酒。” 白明哲先答应下来,又问:“全部?” 九爷点头:“对,拿去厂里提纯,制成高度烧酒,至于容器不拘瓷坛、铁壶,只多多预备上。” 他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沉『吟』片刻又道,“走水路,经阿穆尔,进岗什卡镇一带,那里地广人稀,雇当地人手建酒坊,重新勾兑。” 白明哲眼前一亮,道:“对呀,这样可减少成本,只需运过河对岸,重新勾兑即可!船只也不用频繁往返,爷,我这就去按您说的办!”他匆匆起身离去,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九爷等人走了,又抬眼看向谢璟。 谢璟脸上发烫,在饭厅也挪不了地方,干脆破罐子破摔,坐在那任由九爷发落。 九爷弯起手指,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还知道打着我的旗号办事?” 谢璟没躲,被弹了两下,才抬头看过去,不过很快又低下头小声吭哧道:“二爷说,这边只有您的话最好使,我们也没想瞒着,等赚一笔之后,就回去跟您领罚。” “领什么罚?白二傻大胆,你也敢跟着。” 九爷好笑看他,端了一杯茶水慢慢喝了,缓声道:“白二做事没这么细,里头不少都是你找补的?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你继续去盯着,按之前计划的来,只一条,天黑之前回来,报备于我听。” 谢璟答应了一声,赶忙溜了。 谢璟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从饭厅门口探头进来,冲里面道:“爷,我这两日还见了一位贵客——”他憋红了脸,想了又想,还是道:“他不让我告诉这边的人他来黑河了,说过几天就来商号,你还是准备一下的好。” 九爷问:“谁?” 谢璟拿口型比了“老太爷”三字,又用手指头指了指东北角旅店方向,一溜烟跑了。 九爷坐在那怔愣片刻,失笑摇头:“我说那天辞行见不到人,怎么也来了黑河。” s:///book/12/12028/788894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偏心【刷新一下】九爷好笑道:“你听…… 白明禹还算有些本事, 出去一趟,通过身边买办先生介绍,认识了两个俄国商人。 一个叫菲拉提耶夫,另一个叫尼基金。 这二人是涅尔琴斯克地区的代理人, 经由伊尔库茨克和涅尔琴斯克等城堡进货, 经营中国布匹丝绸、金属器皿及『药』材等。现在禁酒令下来, 所有的货物加起来,也没有酒水值钱, 巨额利润之下,铤而走险的人不在少数。 白明禹身边的买办是大哥白明哲待在身边十几年的老人,这么多年下来, 积累了不少人脉, 精挑细选,挑中了这二人。 以往中国商人并不去俄罗斯直接做生意,一般都是通过聚集在沿岸的一些村落的人将商品运往边境,再运送至俄国,待越过边境, 那里有许多军职人员和经营货物的大小商人居住, 会整批收购这些货物。 现如今最走俏的, 就是华国的烧酒。 转手卖给俄国商人,虽然利润要减掉两成,但出货量大增,且没有销售风险, 白明禹胆子大,同买办商量之后就做主答应下来,收了定金,答应年前送两批烧酒过去。 菲拉提耶夫略懂几句汉语, 跟他们商谈的时候满面笑容,他也看到其中的利润所在,招待起白明禹等人更是热心周到。 白家男子都长得颇高,白明禹这两年也拔了身高,猛一眼看上去跟成年男子无异,对方在招待的时候,也未问过他年龄,叫了几个白俄美女作陪。 白俄女子正当妙龄,肤白貌美,一双长腿笔直修长,往人身上歪倒的时候嘴角都噙着笑。 白明禹慌得不行,脸上都涨红起来,连着躲了几次。 菲拉提耶夫正在一旁抽雪茄,看到之后哈哈大笑,对他道:“白老板,不要慌张,她们只是仰慕你,想同你亲近。” 白明禹躲到买办另一侧,唬着脸道:“不必如此,我家中规矩严,在外不能『乱』来。” 菲拉提耶夫感兴趣道:“是夫人下的命令吗?” 白明禹外表看着成年,实际也就十六岁罢了,在家中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但听到对面坐着的洋人这么问,也不想坠了志气,高深莫测一点头,算是认了。 菲拉提耶夫知道华国人成婚都早,因此并不意外,举杯道:“那就让我们为夫人干一杯,祝你们幸福。” 白明禹可喝不过他,又在陌生环境里,生怕喝酒误事,几杯之后就躲了,厚着脸皮道:“我老婆不让我多喝,她管得可多了,我不听话就挨打。” 菲拉提耶夫惊讶地看向他:“夫人这么凶吗?” 白明禹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很快找到一个又凶又漂亮的女孩,大约是酒精微醺,脑海里的人逐渐清晰起来,竟是白虹起。 脑子里有了真人,说的话越发真了。 白明禹慢吞吞道:“特别凶。”过了一会微微皱眉,好半天才哼道:“母老虎。” 拿白虹起这位“夫人”做了几天幌子之后,白明禹心里也渐渐安稳许多。 他也没见过这般花花世界,刚被『迷』了眼,就立刻想起白虹起似笑非笑的眉眼和她手里的马鞭,整个人都清醒多了。 托“夫人”的福,白明禹生意做得十分迅速。 菲拉提耶夫负责商定具体合同,而尼基金则专心运送烧酒。 他们二人手里有些路子,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能在边境混得风生水起,十余天后,华国的烧酒送到,尼基金亲自前往码头,一批酒水送到挂着俄国旗、站着不少士兵的船上,而另一批则由尼基金带人运往西伯利亚,再从西伯利亚运往俄罗斯。 白明禹对他们的路线不感兴趣,也无心探寻别人的生意,对此并不多问。 第二批烧酒送来的时候,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白明禹的熟人。 白明禹看到对方的时候吓得站起来,额上汗都出来了,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孙管事。” 孙福管事笑盈盈站在他前面,拱手跟他作揖,回了一礼才道:“九爷让我问二少爷好,说二少爷辛苦了,他已从小谢管事那听了大概,这事儿太大,担心二少爷一个人弄不了,特意派我前来相助。” 白明禹挠挠头,被抓包之后颇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再三凑近了小声问道:“九爷生气了没有?” 孙福管事道:“不好说。” 白明禹仗着经常往东院跑,又是九爷身边的学生,缠着问了好一会,才从孙福口中问出一句“小谢没挨骂”。 白明禹心里放松了许多。 他想,谢璟这主谋都没挨骂,他不过是干活的,那更没事了。 这么想着,心里那跟绷着的弦一下松开,站在那傻乐。 孙福管事这次是带了高浓度烧酒过来,找了那两个俄国商人要了点地方,临时修建起了酒坊。 地方就选在阿沐河主河道折向西北方向的河岸上。 那里原本不过有几架夏季房舍,华人擅长修建房屋,人也勤恳,不出半月,就地取材盖出了一个小村庄的规模。 菲拉提耶夫也去看过,啧啧称奇。 这些房舍不过是用泥坯建成,前头有一大片桦树林遮映,结实程度一般,但一个冬天足以撑得过去。 孙福等人随身带来许多酒篓,其他容器也不少,熟练让工人开始制作烧酒。 白明禹从小就是跟着父亲和大哥在酒厂长大,对这些也熟悉,他不爱跟那些俄人吃饭应酬,更喜欢来这里帮忙干活,撸起袖子来比谁都干得卖力,加上力气大,头一次搬起整个酒缸的时候,连孙福都吃了一惊。 白明禹得意道:“放哪?” 一旁的酿酒师傅连忙指了地方,白明禹抱着一步步挪过去,放下之后,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觉得自己都被腌制入味,没喝酒,都带了酒香。 他鼻尖动了动,问道:“这两次送来的酒,和之前不同。” 孙福道:“是,伏特加有限,所幸烧酒足够,现已动了其他酒厂的存货。” 白明禹:“九爷说动那些人了?” 孙福:“商人逐利,是为本『性』。” 白明禹乐道:“我敢打赌,爷肯定没给那些人开高价了,该,让他们不早点来,现在好了,再想跟着大口吃肉可就难喽!” 孙福笑道:“九爷还是开了之前的价。” 白明禹眼睛睁大了些:“为何?” 孙福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过去道:“这是九爷给您的书信,二少爷看过之后,收拾一下,可以回去了。爷说您这几个月做得不错,也着实辛苦,喊您回家过年。” 白明禹道:“我不!这才刚上手,大把的钱不赚,回家过什么年啊!” 孙福劝道:“二少爷,这买卖不是长久之计,禁令越严,时间越紧,您还是听九爷的话。” 白明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有些挣扎,但拿着信的时候,垂眼看到上面熟悉的字,又觉得心窝里热乎乎的。 九爷担心他安危,是以把他叫回去。 他在边境,接触的人有限,打探到的消息也有限。 九爷虽在河对岸,但有省府总督的情报网,知道的自然更多。 这买卖,估计也做不了多少时日了。 白明禹心里虽不舍大把银元,但还是听话,收拾了行李,准备折返回黑河。 他回来的时候,按照九爷信中嘱咐,把所有银币都换成了金条,俄国商人手头现金不足,也准许对方用货物抵挡,除了卢布,怎么都可以,尤其以一些珍贵马匹、鹿茸为佳,开的价格也十分厚道。 那两个俄国商人也乐得如此,他们称鹿茸为“潘蒂”,每副鹿茸30卢布银币,如果鹿茸很大,白家商队则付60卢布。 白明禹回来的时候,带了两船货物,里头以皮革、膏油、皮料和鹿茸居多,马匹则在货轮下放的船舱中,皆是大宗购入。 他带回来的货物其实是幌子,真正有分量的,还是几箱金条。 这几个月没有白忙活,收获颇丰。 船行进至一半,忽然看到江面上隐约有一艘货船驶来。 掌舵的船老大眼尖,经验也丰富,高声喊道:“换旗!换俄旗!” 船上水手应对迅速,几乎是趁着江面上雾气还未散尽,就已更换完毕。 对方那艘“货轮”速度很快,轻飘飘没什么分量,老远看到他们旗帜略犹豫片刻,就调头开走了。 白明禹不懂,但也感受到船上紧张氛围,上前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船上人说:“刚才那是日本人的船,这些东洋人实在是可恶的很,他们知道乌篷船多是咱们这边的商户所有,瞧见就打劫,今日多亏是白家的轮船汽船,上头又挂了俄旗,他们以为是俄国的船只,不敢『乱』来。” 白明禹道:“为何挂了俄旗就可避过?” 对方挠了挠头:“这,这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有什么章程,反正这条水道上只准中俄两国船只航行。” 船上有东院的人,听到对白明禹解释道:“俄国人想占航线,不会让日本商人的船上来,见了他们就开炮,时间久了日本人怕他们。” 白明禹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一连几日闷闷不乐。 到了黑河岸边,换乘马车一路带着货物呼啸回去商号的路上,白明禹才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掀开马车布帘,寒冬的风卷着盐粒一般的雪扑在脸上,让人忍不住眯起眼,连呼吸都冻住一般。 白明禹小心吸了一口冬日旷野里的气息,心里淤积了几日的那口闷气才缓缓吐尽,他看到熟悉的地方,心里畅快了些,看了周围银装素裹的土地,又『摸』了『摸』手边的几只大木箱,一颗心慢慢踏实下来。 终有一日,他们的船在江面行驶,不用再换他国旗帜。 黑河,白家商号。 今日商号里格外热闹,白明禹的车队从一上岸,就被白家几班护卫接应,顺顺当当折返回家。 白明禹回来之后,只在门口和大哥白明哲说了几句,来不及多讲,就先去找了九爷。 白明禹在九爷门口站住吸了口气,不知为何,在外头可以装成大掌柜稳重模样,一想到要去见九爷却有些心慌。他略微想了一下腹中说辞,抬手敲门,等到门内喊了一声“进”,这才整了整衣装,走进去。 小楼这边和往年一样,铺了厚厚『毛』毯,还有地龙,九爷裹着一件貂绒长袍坐在那,手里揣着一个暖炉,瞧见他只略微点点头:“回来了?坐下说。” 白明禹正准备要坐下,忽然听到九爷身后站着的谢璟咳了一声,立刻又站起来,躬身道:“爷,我不坐了,我站着说,站着得劲儿。” 九爷笑了一声,道:“那既如此,你站着讲就是。” 白明禹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恭恭敬敬呈到九爷案前,把账目和兑换来的货物都尽数交代清楚。 “……这次得金总数若干,折算成银元有七十余万之数,已听从您的,没要卢布,尽数兑换成了金子和货物。马倒是弄了几匹好的,都是军马,是哥萨克骑兵用的,我瞧着挺好,擅作主张又订了一批,对方也答应了,只是河面如今不便航行,等开春之后一并送来。”白明禹讲得口干舌燥,但一口茶都不敢要,抬眼小心看着九爷,见爷没什么表情,又冲九爷背后站着的谢璟挤眼睛,努嘴暗示他。 谢璟权当看不到。 白明禹急了,轻咳一声。 这次九爷看过来,瞧了他一眼,道:“差事办的不错,只是想问问你,还有旁的想说的没有?” 白明禹也不管谢璟了,扑通一声跪下来,先给九爷磕了个头,他从小磕惯了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跪在那道:“爷,我错了,不该听小谢的话弄这么大一桩买卖,若不是爷让孙福管事过去,我差点收不了手。” 九爷好笑道:“你听他的?” 白明禹道:“昂,都是听小谢分析的。” 九爷道:“璟儿,你可有话说?” 谢璟走到前头,行礼道:“二少爷说的对。” 白明禹一听这话,就心想不好,果然九爷已经冷了脸,对他道:“他不过是个管事,什么时候能使唤你这个大掌柜了?有心开脱,也不必用这法子。” 白明禹:“爷,真不是这样,我……”他转头问谢璟,“你自己说,当日你同我分析船只货物之后,还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俄人禁酒,机遇难逢,可以做上一笔大买卖?” 谢璟慢吞吞道:“是,但我也劝二少爷三思后行,兹事体大。” 白明禹:“??” s:///book/12/12028/789654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发财(1)谢璟在一旁听得指尖微微缩…… 白明禹还想争辩, 但架不住坐在那的人拉偏架。 九爷也不想。 但这两个,一个跪那开口全是理,另一个就沉默不吭声,说什么都应着, 往自己身上揽。 这让谁都忍不住偏心。 开堂审了两句, 总归是劝住了, 九爷打一棒给一颗甜枣吃,对白明禹道:“不管怎么说, 这回你立了功,回来过个好年,歇着罢。” 白明禹问:“爷, 咱们就这么收手了?”那边卢布好赚, 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九爷道:“年后之事你处理不了,在家歇着,不出六月,自有用你之时。” 白明禹这才高兴起来,回去歇着了。 谢璟站在一旁给九爷研磨, 顺便往窗户外看了一眼。 白二果然在院子里站着等他, 他也不急着出去, 只看一眼,又慢条斯理继续研磨、续茶。 白明禹在河对岸做了一趟生意,倒是抗冻了不少,等了好半天也没见谢璟出来, 黑河冬天院子里实在冷,身上厚袍子都不挡风,这才悻悻走了。 九爷在房间写了一会字,见谢璟一直看外头, 忽然问他:“担心惹二少爷生气?” 谢璟斟酌点头:“是。” “你们二少好哄的很,晚上你来我房里,我教你。” 九爷这话说的认真,谢璟抬眼看他,耳尖微微泛红。 九爷点了点刚送来的那本账册,脸上并没有玩笑之意,对他道:“白二这趟生意做得不错,若依我的意思,这一趟应当由你来跑。”他手指在账册上敲了两下,平淡道:“你可知你们这一趟最大失误在何处?” 谢璟犹豫片刻,摇头道:“不知。” 九爷道:“就是你们把黑河商户想得太过简单,北地三省商会刚刚兴建没两年,若想让人听话,得服众。”他看了谢璟一眼,道:“明年开春,我指派几个人手给你,你大了,也应当立立威信。” 谢璟躬身应是。 从用晚饭到夜里,谢璟就没离开九爷的小楼。 九爷认真教他分析黑河商户情况,又拿白明禹交回的账本数目与他一共商议,掰碎了细细讲给他听。 谢璟是个好学生,记『性』好,又有耐心,学什么会什么。 只是晚上的时候,好学生躺在床上有些不太老实。 九爷穿了里衣,环了手臂抱住他,闭眼道:“白天还不够累?” 谢璟缩成一团,像是要避开,又像是往九爷怀里躲,小声嘀咕了一句。 九爷笑了一声,抱着没松开:“不许。” “爷,我自己……” “自己也不许。” 九爷声音带了些鼻音,比白日里听起来更有磁『性』,在耳边撩拨人心:“你还小,这事儿不可太过。” 怀里人安静片刻,忽然开口问道:“爷,你刚懂这些的时候也是这般……” 九爷抬手捂住他嘴,哑声道:“睡觉。” 谢璟挨挨蹭蹭,好歹是睡下了,脸颊贴着九爷的手掌心,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身后的九爷听着怀里小孩呼吸变沉,过了一会,才慢慢睁开闭着的眼睛。 他要的和谢璟可不同。 若是继续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把持的住。 九爷轻轻亲了怀里人柔软发丝,轻柔地让人感触不到,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小了些,再养大一点。 等他的小谢管事见识了天地辽阔之后,再定下不迟。 白明禹等了谢璟一夜。 他压根就没回大哥给自己准备的房间,跟其他小厮换了一下,守在谢璟门口就没走,打算一有点动静就立刻出去堵人。 可守了一夜,也没等到谢璟。 第二天一早倒是在饭厅瞧见谢璟了,白明禹二话不说,上前就去堵人。 他还记着昨天的仇,抓着谢璟就要跟他继续理论昨天的事儿,还故意大声问道:“哟,这不是谢管事吗,昨儿去哪啦?一夜没回来,让我闻闻,这衣服上熏的什么香啊——” 谢璟急忙堵住他的嘴,也不管白明禹支支吾吾的在那喊,拽着人去了一旁僻静处。 白明禹推开他,双手环胸冷笑看他:“说啊,小爷给你机会,我看你这次怎么圆回来。” 谢璟有九爷给的锦囊妙计,面上丝毫不慌,对他道:“九爷说,今儿一早要是瞧见您,就让二少爷去找黄先生,黄先生有事相商。” 白明禹刚回来,还不知道情况,听见唬了一跳:“爷把黄先生也带过来了啊?”他从小就被黄明游检查功课,实在有些怵这位。 谢璟瞧了左右,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何止,省府的白老太爷都来了……二少爷这次买卖做的大,我不敢争功。” 他说完就退到一边,也不多言语。 白明禹心里狐疑,他出去一趟,多少长了点心眼,虽然小谢说话还是跟以往一样好听,但他总下意识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他盯了谢璟好一阵,半信半疑道:“是吗,那我先去看看黄先生,你别跑啊,我一会就回来找你!” 谢璟笑道:“我就是府里的人,能到哪儿去?” 这话白明禹爱听,整了整厚皮袍,就先去黄明游那边了。 黄明游同白老太爷前些日子已搬到商号来住,老太爷喜静,没让青河白家太多人知道自己来这,找了一处招待客商用的房舍先住着,外头瞧着朴素,里头全都换了新的物件,地龙烧得很热。 白明禹这边一推门进去,黄明游就已经摆好了棋盘,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白明禹躬身喊了一声:“先生。” 黄明游招手:“来来,我听说你近日本事了!” 白明禹心里得意,面上努力不显,语气平常道:“还行,跟以前差不多,都是替九爷分担些分内事。” 黄明游:“那跟我过两招?” 白明禹:“啊?” 黄先生裹着棉袍搓手,桌边放着两碟干果和一壶热茶,乐呵呵道:“啊什么,快过来,咱们爷俩下一盘!” 白明禹一路上想了无数腹稿,都想好黄明游一会夸他怎么谦逊又不失礼仪的说自己了,结果对方却只想跟他下围棋。 这边房间热,白明禹年少火气旺盛,解开皮氅坐下,拿起一枚棋子忽然抬头问:“先生,谢璟跟您怎么说的?” 黄明游道:“什么小谢,今儿一早九爷派人来打的招呼,让我指点你,先坐着下一盘,你们九爷心里偏袒你哪。” 白明禹疑心尽去,面上『露』出笑来,低头下棋。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低声聊天。 黄明游虽喜舞文弄墨,但也并非对商场上的事一无所知,他跟随白老爷子出行,知道的比下头人多一些,旁敲侧击提点白二边境上最新的章程条例,这些都是有钱买不到的消息,与总督府的白将军有关。此次出行,若没有总督府撑腰,白明禹也未能回航如此顺利。 白明禹起初还点头应是,能听进去几句,慢慢地捏着棋子拧起眉头来。 他心想,黄先生不愧是一代大师。 这棋艺,有点东西啊。 另一边。 九爷用过早饭之后,带着谢璟一同去见了白老太爷。 白老太爷正坐在小厅用茶,身上衣服换了全套齐整的,瞧着要出门拜访朋友。老爷子瞧见他们挺高兴,招呼着让坐下,瞧见谢璟还站在那,笑道:“小谢不必拘谨,这屋里没外人,你也坐下就是,尝尝新送来的茶,这『毛』尖不错。” 谢璟找了旁边的方凳坐下,给九爷和自己倒茶,又给老太爷续了少许茶水。 做完这些,规规矩矩在一旁听着,并不多话。 白老太爷看了他一眼,笑道:“小谢这孩子可真不错,我上回跟你要,你还不肯给,跟在你身边可惜了。” “爷爷,我不过喝您一杯『毛』尖,不至于搭上个人?”白九坐在那喝茶,听见放下茶杯道,“小谢我已安排好,等开春之后就给他安排差事,黑河如今这么热闹,不缺差事。” 老太爷:“哦?打算给他找个什么差事干啊。” 白九:“白二回来了,他『性』子急,璟儿『性』子稳,打算让他们两人搭把手,去东省铁路那边做事。” 老太爷想了片刻,开口道:“人手可还够用?不如我再给你送个人来,上回你姑母来信,提了虹起那丫头几次,开春之后让她也去。东省铁路那边侨民多,那些事儿虹起熟,有她在你也好放心。” 白九点头,应下了。 爷孙二人坐下聊了一阵,白九把昨日白明禹送来的账册给了老人看,白老太爷大略翻看一下,推还给他,笑道:“我年纪大了,这些事早都教过你,如今你当家做主,瞧着办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但白九对老太爷十分恭敬,事无巨细,都报备给他听。 白老太爷坐在那听了片刻,问道:“若再往西,可知其中利润多少?” “如今价格大致稳了,我已派人打探清楚,黑河一桶烧酒作价3卢布银币,到了漠河是7卢布,至于过了河对岸,俄人乡镇售卖一瓶高度烧酒为20卢布,一桶可装数瓶。”白九道,“我们的酒运过去,在酒坊已冲淡,非常类似俄人的酒,他们也习惯饮高度烧酒,所到之处,酒水售卖一空。” 白老太爷点头,又问:“给那两个俄国商人佣金几何?” “售卖之后,实价两成。” “好。” 谢璟在一旁听得指尖微微缩紧,眼里闪过亮光。 他之前就知其中利润巨大,但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若一桶酒装上5瓶烧酒售卖,那么一桶就有100卢布,从黑河收购也不过3卢布,去掉给俄国商人的两成佣金,足足能赚77卢布,里外算下来,足足二十五倍的利润! 他这边正算得出神,忽然听到九爷开口说话:“白二年纪还是小了些,之后禁令越严,风险越大,年后我去一趟。” 白老太爷想了片刻,点头道:“好,凡事量力而行,黑河有我。” “是。” s:///book/12/12028/790511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发财(2)【加更半章】白家九爷步步…… 白老太爷还有约, 一会要出门访友,白九带着谢璟在这里略坐一会,商定下出发日期,就走了。 谢璟跟在后面走了一阵, 忽然开口道:“爷, 年后我能不能……” 九爷道:“不行。” 谢璟沉默一会, 又道:“爷都没听我说完,怎知不能?” 九爷笑道:“我不用听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他摇摇头, 又重复一遍,“年后不能带你一同去,留下的时间太短, 要做事情太多, 你和白二一同去东省铁路才是真正为我分忧。” 谢璟想了片刻,点头应下。 正如九爷所说,时间实在有限,连回省府一趟置办行李的时间都没有。九爷要求一切从简,谢璟记在心里, 回去之后就开始帮着收拾出行的东西。 其余的都好说, 只衣服要厚且保暖的。 九爷畏寒, 偏要去的地方又是极北寒冷之地。 谢璟一边收拾,一边不住拧眉,心里几次想提跟着去,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晌午的时候, 白明禹找到小楼来。 九爷正在午后小憩,只谢璟在外间小厅里还在收拾衣物,旁边有两包已经打包收拾好的贴身衣物,一旁的桌上放了四五件冬季皮大衣, 底下是三件黑『色』貂皮厚衣,上面一件是雪青『色』的皮氅,围领『毛』茸茸一圈,看着就暖和。 白明禹过来也没惊动九爷,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手里拿一颗红『色』小珠子扔谢璟身上。 红『色』圆珠一般的东西砸在谢璟身上,骨碌碌滚了一圈,滚到脚下。 谢璟低头看了一眼,却是一颗打磨光滑的红珊瑚珠。 还未等理会,门口的白二少爷又紧接着扔了好几颗过来,若不是这边房间地上都铺了厚绒地毯,光响声就能吵醒里面睡着的九爷。 谢璟收拾好九爷的皮大衣,揣手去了门口,跟他行礼:“二少爷好……” 白明禹忙捂他的嘴,一边看了里头,一边低声问:“九爷睡了?” 谢璟点点头,白二捂得结实,他说不出话。 白明禹拽着他出去,到了走廊上才得意道:“嗳,你可知上午黄先生找我谈了什么?” 谢璟眨眨眼,正琢磨着要如何回复,就听到对面站着的白明禹忍不住自己吹嘘起来:“黄先生这次叫我去,好一顿夸奖,说的那些商贾之道我就不同你讲了,反正你也听不懂——” 谢璟没吭声,心想,怕是你也没记住。 白明禹眉飞『色』舞,终于说到正题:“你可曾和黄先生对弈?” 谢璟身子一僵,努力保持镇定神『色』:“一般都是九爷和先生下棋,我……下棋不太好。” 白明禹眼睛一亮,一听这话可就来劲儿了! 他咳了一声,挺直了腰板看向谢璟:“那你可知道今天上午,我和黄先生三局下来胜了几局?” 谢璟摇头,他想不到谁还能下得比黄明游还差。 白明禹伸出一根手指,意犹未尽:“三局,我赢了一局。黄先生棋艺是不错,我俩杀得难分秋『色』,虽然我最后略输几枚子,但也只是小败,还有进步的空间。” 谢璟惊讶:“你输了?输给了黄先生?”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黄先生奇艺高超,一代国手,输给他正常。”白二得意,竖起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你需知,就连九爷十局里也总有一两局输给黄先生。” 谢璟:“……” 谢璟:“黄先生这么同你讲的吗?” 白明禹:“是啊。” 谢璟嘴角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明禹跟他勾肩搭背,好哥俩一般:“小谢,先生说了,你下棋太急躁,没几步就自绝后路,这样不成,他还让我私下帮你补习棋艺。” 谢璟立刻摇头:“不了,我只喜欢练拳打.枪,对下棋没什么兴趣。” 白明禹道:“你整天舞刀弄枪的,得静下心来,要不然以后怎么讨女孩儿欢心啊?我听我大哥说,他当初就是老去我嫂子家,和世伯下棋,然后找机会和我嫂子下棋,你这难道以后要带人家姑娘去山上打猎不成?” 谢璟笑了一声,没否认:“去山上打猎也不错,我可以烤野兔给他吃。” 白明禹啧了一声,刚想说谁家姑娘这么野,爱去山上打猎。话还未出口,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道穿红『色』骑马装的女孩身影,卷发系了一枚火红的蝴蝶结,又娇俏又英气,手里拿着马鞭笑意盈盈的,正是白虹起——他前段时间在俄国拿白虹起当“老婆”,挡了不少的酒场,回来之后却还是第一次想起她,不知为何脸上一阵发烫。 谢璟要走,白明禹拦住他,忽然问道:“哎,你……你喜欢的不会是那谁?” 谢璟奇怪道:“谁?” 白明禹嘴里含糊念了一个名字。 谢璟看他口型才确认了那三个字,一时好笑,摇头道:“当然不是,她是分家大掌柜,我只有敬重的份儿。” 白明禹面上放松了些,又听谢璟道:“不过年后咱们可能要和她共事,九爷说要让咱们去东省铁路一带。” 白明禹皱眉,那一带还真是白虹起的辖区范围,白虹起做的生意也多,但大宗的都在铁路和马路上,听人说,这姑娘手腕十分了得。 他拽过谢璟的手,把剩下的珊瑚串珠一并塞给他,挑眉道:“我不管,小谢,你是我好兄弟,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能跟她搅合在一起,咱们说定了啊。” 谢璟莫名得了一串珊瑚珠,瞧着白二离去的背影一时未能想明白。 上一世白明禹和白虹起这两位可是冤家对头,生意要抢,人手要抢,九爷留下来的任何东西不管有用没用,都要争抢。 若不是“血”脉相连,只怕要伤筋动骨才罢休。 白虹起不是真正的白家人,但她对九爷的忠心,不比白二差半分。 谢璟对他们二人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时没能想到旁的地方去,收了下大半串珊瑚珠就回去了。 白明禹这次回来确实得了不少宝贝,估计青河白家也没少赏他,这珊瑚手串成『色』上乘,放在别处怎么也要卖几十大洋,却被白二拆开拿来当弹珠打,二少爷人瞧着高大不少,心『性』依旧如初。 黑河的年节,没有省府那般热闹,但也带着喜庆。 青河白家大摆宴席,宴请宾客。 九爷和白老太爷坐在二楼雅座,一旁只有几位亲人陪伴,没有旁人打扰。 老太爷酒量好,白九陪着多饮了几杯,尽兴之后才回了房间。 谢璟不在,大约是被白二带着疯跑去了。 九爷轻笑一声,也没让人去寻,过年让他们玩个够。 他转身在书架格子上取了一卷画轴,打开之后,是一副还未画完的人像,一旁还有一枚手印。 夜已深,却比往日要热闹一点,外头隐约传来街面上的炮竹声,窗外还有风卷着雪落在窗上的簌簌声响。 房间里地龙很热,外面小厅里有橘子和佛手的香气,还有一壶刚送来温热的黄酒。 九爷提笔落下,细致描绘完画上人。 像是早就铭记在心里千百遍,不用多想,就知道下一笔应该落在哪里,画中之人慢慢浮现,容貌像谢璟,又像是长大了一些之后的他,比现在少了几分稚气,但也依旧透着少年般的天真骄纵,一身傲骨,眉眼清澈,如映星河。 是他养在身边,最好的少年。 谢璟回来的时候,身上带了炮竹的烟火气,站在小厅那拍打了肩上的雪花,脱了外头厚棉袍才进来。 九爷坐在那倒了茶水正捧着小口喝,瞧见道:“加件衣裳,小心着凉。” 谢璟走过去讨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干了,笑道:“不冷,爷,你『摸』我的手。” 九爷『摸』了下,确定暖的,又跟他十指交叉了拽到跟前,问道:“去哪儿疯跑了?” “跟二少爷去放了些烟花爆竹,爷刚才听到没有?有一挂四万响的,声音特别大,是我们在街上点的呢!” 九爷笑了一声,微微点头:“听到了。” 谢璟跟他讲外头的事,九爷单手撑在下巴那听着,偶尔应一声,只看着他笑。 谢璟被看红了脸,声音小下去,人蹭过去亲了他唇角。 九爷未动,只垂眼看他。 瞧着谢璟小狗似的亲了一会,最后又『舔』又咬的,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按住他颈子,靠近了吻上去。 他的璟儿不会。 他需教他。 年后,九爷带队出行。 孙福管事一直在河对岸,人手也留了不少在那边,这次随行的人不多,贴身护卫也只带了张虎威和王肃。 谢璟和白明禹一同去码头送行,一直看船行渐远。 黄明游也来码头送行,双手揣在袖中眯眼笑道:“等你们九爷这次回来,也不知惹出多大动静。” 白明禹骑马勒了缰绳,眼睛里都带了光:“那必然,那可是我九爷,北地三省,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人!” 谢璟还在瞧江面。 白家九爷自幼起就是最好的,金玉砌出来的一般,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学识品行也是拔尖。 三岁熟读背诵,五岁留洋启蒙,得了不知多少艳羡目光。 北地白家近百年也只出了一个白容久。 葵丑年,三月。 北地省府,总督府。 会议室里乌烟瘴气,已争吵了几轮,有守旧派官员依旧坚持己见,激进些的则当众与其争执,言语冲突得厉害。 “商民鲜有能自己购置轮船,广运货物,驶赴外洋,与洋人交易者皆转托洋商寄卖贩售货物,而路隔数万里,易受欺蒙,难期获利!” “是啊,若开航路,只见彼帮商船源源而来,一国至,诸国蜂从,北地三省七郡,浸成洋商世界,任由洋人船舶纵横哪……” “还有租界……” 白将军愤怒拍桌,环视四周,周围人慢慢安静下来。 白将军手里的烟已燃了大半,他丝毫未察觉,军装领口敞开两颗,虽年过半百但依旧气势十足,他眼睛盯着方才说话的人冷笑道:“租界,老子最听不得的就是什么狗屁租界!早晚有一天,把这帮洋鬼子都赶回自己家去,兵动不得,银钱还动不得吗,这航路,我白某人开定了!!” 先前开口劝谏的官员忍了忍,还是上前憋着一口气道:“不过白家一己之力怎可破例开先河?航道一事,万万不可,总督三思啊!” 白将军冷眼看他,面颊肌肉跳动,还未开口,忽然听到手下人敲门喊了一声报告,送了一封密信过来。 白将军心烦得很,打开看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手上的烟都不吸了,直接按在烟灰缸里掐灭,把那封信递给了左右,让他们传看,“来来,你们都瞧瞧,白九那小子做得好事!” 左右看完,面面相觑。 信上与其是汇报,不如说是近日江面上发生的冲突。 白九的人和日本商人的船队几次起了正面冲突,日本商人不知他船队中混了俄国货轮,还误伤了一艘俄国人的船,俄人恼了,追着他们开炮,驱逐了很远一段。但也正因为如此,两方结下仇。 有人迟疑:“这,若要惹恼了东洋人……” 白将军道:“惹恼了又如何?有矛盾是好事,因为有矛盾,就说明已经威胁到了他们,越是蹦的厉害,说明越是威胁的多。好小子!能把那些东洋人气成这般,必定是啃下一大块肉,好样儿的!”他说着越发兴奋,哈哈笑道:“来人,拿总督印章来,水陆贸易章程之事就这么定下,另外在江面灯标新增1000,浮标加500,水道护航,开夜间航行——!” 北地白家手里当铺多,但凡当铺又多与钱庄挂钩。 白家给了钱。 黑河给了势。 省府总督府的白将军亲自坐镇,给了最关键的支持。 天时地利人和,只差临门一脚—— 这一仗,不见硝烟,但厮杀激烈。 白家九爷步步为营,一点点吞下果子。 三月末,黑河运货马车奔波,船只往返次数为509航次;到了六月初,船舶已增至1632航次;到了九月末,船舶变多,买下的大小船只和雇佣的俄船往返无数,除了黑河、艾虎一带,两岸航次激增,除了烧酒,外销的还有丝绸和瓷器、『药』材种种,总数为3204航次…… 边境商人往返繁忙,也是头一年,北地三省税务激增,不到一年时间,增长了近千万银元。 俄人禁酒越严,但白家商队已带领北地众商户把其他货物经营起来,借势渐长,打通了一条商路。 秋末冬初,黑河一带江面已冷。 五艘大船正在黑河上游航行,大船前面有两只小舟,小舟上几名壮汉正击鼓通告商队的到来。 每一艘大船都有十余人在岸上拉纤,将大船拖至石勒河交界处的码头上。 有些商人见大船来了,乘着小船迫不及待想去江面上交换物品,待靠近看清船上旗帜,发现是白家商队,又都散去。有些不舍得离去的,还围着大船打转,试图交换一些玻璃器皿和肥皂一类的紧俏洋货,大船安稳驶入港口,并未停下。 码头上早已安排好人接应,繁忙有序地搬卸货物,从船上下来的九爷一行人也早早有迎着的,恭恭敬敬送上了马车。 九爷去了一年,略高了一点,看起来人更消瘦了几分,面容依旧英俊,一双眼睛像浸在寒潭中的墨丸一般幽暗深邃,透着冷意,不敢与他对视。不过天气刚转冷,九爷身上已裹了皮氅,鸦青『色』的一件,衬得人脸瓷白,近乎透明。 九爷在车内轻咳了一声,一旁伺候的人立刻递了一壶温酒过来,小心问道:“爷,可是又着凉了?” 九爷接过,未饮,摇摇头道:“还好,前几日风寒未退罢了。走到哪里了?” 那人道:“还有一段路就到商号,爷,咱们这次要留几天?” 九爷沉『吟』片刻,道:“让孙福留下,不过一些繁琐小事,让他与白明哲交接清楚,其余人同我转路去南坊,虹儿信中提起几次东省铁路之事,我担心他们处理不好。” 那人试着劝道:“爷,您一路奔波,实在太累了些,不如先在这里休息几日再去南坊……” 九爷抬眼看他,对方心里打了个突,低头不再劝,应了一声,掀开车帘出去吩咐去了。 东省铁路,南坊区。 早些年的时候,华俄两国若要通行,需由齐齐哈尔旱路运经艾虎,再转黑河,现东省铁路开通之后,由铁路直达彼岸,不复从华国境内经过而转达。且铁路运费低廉,一宗货物只需75戈比,是不少商人喜欢的,因此南坊一带也聚集了不少俄人,多时足有几万之众。 南坊一带极为热闹,酒馆多,赌场也多,到了晚上也熙熙攘攘,灯亮起来恍若白昼。 赌场里,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正坐在那掷骰子,他人长得漂亮,手指也修长,扔下筛子之后微微后仰,听了身后一个人躬身说了什么,轻笑一声,把筹码尽数推到前头,全押了。 下一局开,果然赢了大满贯。 这已是少年连赢的第十把。 投注是滚着翻儿赢的,投注虽小,但十把下来,已有五千多块银元。 同桌的几个俄人玩儿急了眼,但也有胆怯的,想溜,对面坐着的人也不拦着,任由他们去。 有卖酒女见这桌赢了,也不管年纪大小,凑过去想讨点彩头,等靠近了才发现坐在那拢着一堆筹码的是一位年纪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郎,眼若寒星,鼻梁挺直,一双唇棱角分明,带着大家族里才培养出的傲气。卖酒女一时瞧在眼中心都酥了,扭着身子过去喊了一声“小爷”,还未等多说,就被一旁穿着灰扑扑衣裳的小厮打扮的人拦住,对方脸白了些,生得还算清秀,拦着说话却没一丝通融:“姑娘,我们少爷不方便。” 卖酒女不甘:“有什么不方便的,爷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俩在一块天经地义……” 赌桌上的少年认真数完,拢了筹码,兜抱住喊了一声:“李元,走了!去换钱。” 灰袍小厮打扮的李元赶忙跟上,赌场人多,他原本还想替谢璟护着些,但谢璟走得快且稳,转弯的时候还抬脚踢了一旁醉酒的人弄歪的高椅,替后面的李元清了一条路出来。 李元气喘吁吁跟上,抬眼就瞧见谢璟在兑钱。 大捧的筹码给出去,换了几张薄薄银票,还有一把银元并几枚铜板。 谢璟认认真真全都收拢在怀里,连铜钱都在袖中放好,一分不少。 李元看了兑换钱币窗口的那人,已怒目而视了,他凑近小声道:“小谢,当真不给他赏钱?昨儿咱们赢了钱,好像也没给他啊。” 谢璟挑眉:“我辛苦赢的钱,为何给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姑姑白姑娘气得够呛,脸都涨红了。…… 谢璟收了钱, 转身就走。 李元匆匆跟上,护在他身后,小心谨慎。 门口的人眼睛盯在他们身上,但也只看看, 并没有拦。 像是卡着点, 赌坊大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司机下来给谢璟他们开了车门,等他们上去之后, 才又折返回去开车走了。 一直等到黑『色』轿车驶出一段距离,赌坊门口的人才弯腰一溜小跑回去跟主人家报备。 黑『色』轿车里。 白明禹正在那数银票,和谢璟刚才数的一样认真, 等数好了抽了一张递给谢璟, 笑容满面揣了其余的在怀里道:“这回的铁路运费算是齐了,加上之前的,刚好凑一万银元,不用再去商号兑支票。” 谢璟接过,转手递给了李元:“拿着, 这一成份子钱是给你的。” 李元坐在一旁摆摆手, 小声推辞两句, 白明禹道:“给你拿着就是,不过千把块大洋,你拿了,回去买房置地或者再给姥姥开间大酒楼, 做什么不好?我还没见过给钱都不要的。” 李元这才接过,贴身放好。 他跟着谢璟来南坊已有两月,起初是寇姥姥担心让他来瞧瞧,过来之后谢璟这里实在忙碌, 发现他赌钱上有天赋,就留他在身边做事。李元擅心算,数字一类格外敏锐,赌场牌桌上一般轻易不会出错,除非有些赌场出老千,那他应付不了,但遇到规矩些的赌场,往往都能赢个大满贯。 他们今晚去的这家赌场就还算规矩。 谢璟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向外面,一路上都修了路灯,不时还有铁路上提醒车辆的“叮当”铃响,火车远远呼啸而来的汽笛声也不小,时刻提醒他此处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他和白二来南坊已近一年时间。 谢璟正在发愣,对面的白明禹咳了一声,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谢璟视线落在信上,人都坐直了,问道:“九爷来信了?” 白明禹道:“不是,省府老太爷给的信。” 谢璟不甚感兴趣,扭头又看向外头街面。 白明禹对他道:“老太爷说,九爷近日要回国,船队已陆续在走了,估『摸』着小半个月就能到……”他还未说完,谢璟就伸手问他要信,白二也不敢在这事儿上逗他,递过去道:“真没骗你,不信你自己看。” 谢璟打开一目十行,匆匆看完,确定九爷要回来的信息之后眼睛都亮了,他盯着落款时间道:“信是十天前来的,爷要回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白明禹耸肩道:“那可说不准,九爷在外头搞出那么大阵仗,回来怎么也要先去总督府一趟,就算要来南坊也得半月之后了,而且还要休息几天,前段时间的病都没好——”他说了一半自己噤了声,但已经晚了,谢璟听到拧眉追问:“爷病了?” 白明禹挠挠头:“也不是多严重,听说是风寒,吃了几服『药』总不见好,可能那边太冷了,回来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他看了谢璟一眼,生怕他找算自己,又补充道,“爷不让跟你说,而且你在南坊,就算着急,也没用啊。” 谢璟没再吭声。 他又细细看了一遍那封信,把信收好放回信封,还给了白明禹。 白明禹小心看他:“小谢,你生气了啊?” 谢璟摇头,淡声道:“没有。” 白二说的对,他在南坊,确实什么也做不到。 谢璟心情不好,白明禹一路上都不敢多讲话,他这幅少爷脾气顶多也是在外头使使,回来在东院就没什么用处了,东院的人都不怕他。 不止如此,不知为何这近一年的接触下来,只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白二总觉得自己莫名的有些怕谢璟——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九爷指了一个人专门看管他似的,谢璟如今不管脾气『性』格还是做事,都越发有九爷的派头了。 汽车开入一排排俄式小楼之中,在其中一栋带花园的洋房处停下。 白明禹下了车,这是他们在南坊的住处,安全『性』好,私密『性』也好,门口还配了俩保镖,日夜轮岗。白明禹住二楼,谢璟和李元住顶楼两个房间,平日里请了一位老妈子做饭,饭菜味道一般,一帮小伙子们也不讲究这些,有的吃有地方睡就行。 白明禹推开大门之后,才发现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烫了波浪卷的女孩穿了一身洋装坐在那,旁边沙发扶手上搭着一件白貂绒披肩,瞧见他们进来,怒目而视:“白明禹,你还知道回来!” 白明禹被她一吼,气势先弱了三分,但很快就理直气壮喊回去:“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这是我的住处,反倒是你,白虹起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跑我这来干什么!” 白虹起胸脯起伏几下,被他气笑了,拍了沙发站起来:“你还有脸问,我本来在使馆舞会上好好的,突然接了电话去收拾烂摊子,你可知道,三金赌坊是谁开的?” 谢璟走在后面,一进来正好听到白虹起的话,脚步顿了下。 三金赌坊就是他们今夜赢了一笔的地方。 “不就是赌了两把……” “那是两把吗,你们赌了两天!” 白明禹『揉』了『揉』鼻尖,站在那哼道:“手头暂时有些不宽裕,这不懒得回省府拿钱,想临时‘取’些钱用用吗。” 白虹起愤愤:“南坊那么多赌场,你们也不能逮着一家使劲儿坑啊!就不能,就不能换一家去取钱吗!” 白二被她一通说,也有些不高兴了,他站在白虹起面前梗着脖子道:“我早就知道,前几天我们去别家赢钱的时候你从不多说,哦,换了三金赌坊就不成了?那家少东家——上回派车送你回去的就是他,对!我劝你一句啊,少跟这帮人搅合不清,尤其是那个朱鑫,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呢,小老婆一大堆,小心被抓去当三姨太!” “你——!” 两个白家的掌柜在外头威风八面,回到家里鸡飞狗跳,唧唧歪歪,扯了半天眼瞅着就要吵起来。 白明禹觉得眼前这位“姑姑”实在不太像话,跟那家少东家搅合在一块,让他一想起来就胸口憋了一口气。 白虹起是真的被他几句话气到胸闷,她觉得白二简直就是个胡搅蛮缠的小混蛋。 谢璟站在那听了一阵,听清没什么大事,也就上楼去了。 楼下两位打从一见面起就不对付,这都快一年了,他已然习惯。 要是哪天看他们心平气和坐在一处,那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璟回了房间,他在这里没置办多少东西,衣服也就那么两三件,惟独一个皮质手提箱是从东院带来。 关了门也能听到楼下隐约几句争吵,换了平时,谢璟早就闭眼睡了,但今天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打开手提箱,里面空了大半,只放了零碎几样物品,有一沓抄满了字的纸,还有一块砚台,一块上好黄梨木镇纸,镇纸下,是几封薄薄的信。 谢璟拿了一封信出来,细细看上面的每一个字。 九爷远在他乡,来信极不便利,能送到手上的也没几封,大多写的都是官话,问他们一切都好。 谢璟手指划过上面字迹,字体清隽,仿佛透过字看到人。 日思慕想的人。 信上写的,他倒背如流,把信纸放在胸口处,慢慢闭上眼睛合衣睡了。 一连两日,谢璟没有外出,只待在南坊的一处商号铺子中,连赌坊都没什么兴趣再去了。 白明禹怂恿他几次,谢璟只顾低头拨弄算盘,嘴里应着,并不动身,催急了就道:“近几日身子有些倦怠,想是累着了,怕手气不好,输钱。” 白明禹也不是想弄钱,他就是瞧着三金赌坊的少东家碍眼,坐在那问谢璟道:“小谢,真不去了啊?昨儿姓朱的遇到我还放话来着,说让咱们尽管去。” 谢璟懒洋洋托腮坐在那拨弄算盘珠,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润白如玉,弹上去一下就听到算盘珠“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敲在人心尖上,淡声道:“不去。” 白明禹同他算是一起长大,饶是见惯了,也发了一回愣,缓过神来才把视线从他手指尖那挪开,挠挠头道:“哦,不去就不去,你要是累了,就先歇着。” 谢璟抬眼看他:“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白明禹吓了一跳:“怎么了,可要找医生来?” 谢璟微微拧眉:“这里医生治不了,我想回省府。” 谢璟那张脸太有欺骗『性』,前两年小的时候就格外容易让心降低心防,如今一年时间眉眼长开,像是忽如一夜吹开了的枝头花苞,展『露』出一种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惊心动魄的美,不止艳,眼神唇角还带了棱角锐利,正因为这份锋芒,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的『性』别,绝不会混淆。 若是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女掌柜,怕是已经不顾一切点头应下了。 但偏偏对面是白二这只呆头鹅,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谢璟一遍,慢吞吞道:“我瞧着你没病,就是想回去偷懒。” 谢璟倚靠在木椅背上,瞧着他道:“是,在这待了一年,待烦了,回家探亲,成不成?” 白明禹难得坚持,摇头道:“不成,九爷临走的时候说了,咱俩都得在这守着。” 谢璟换了一个说辞跟他商量:“那我回去两天,马上回来?” “怎么了,可是家里姥姥出了什么事?若是这样……” 谢璟想回去,但也没想拿寇姥姥做借口,打断他道:“姥姥身体都好,没什么事,算了,我过段时间再看看。” 他们这正说着,门口伙计大声迎了贵客进门,一叠声喊着:“白掌柜到——” 这边除了白明禹,能被这么称呼的,也就只有白虹起。 白虹起换了一身改良骑装,上衣下裤,披着斗篷走进来,瞧见他们两个都在径直走过去道:“你们在这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通知,明日我在戏楼摆了场子,请几家赌坊的老板吃饭听戏,作陪的都已找好,你们明日只管去敬一杯酒就是。”她瞧着白明禹开口要说话,先冷哼了一声,笑道:“二少爷可别再惹我生气,你真当我闲着没事儿做呢,这是替你们摆场子,南坊鱼龙混杂,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你平白拿了人家几万大洋,我劝你还是低个头。” 谢璟接了话,问道:“明日几时?” 白虹起对他言语略微温和,没有方才那样咄咄『逼』人,拿了一份帖子递给他道:“明日下午的席面,先听戏,晚上吃酒,我不方便出面,请了一位族中长辈和几位有名的学者同去,有他们作陪,什么话都能圆回来,做生意,没有隔夜的仇是不是?你们前两日做的也太过了些,尤其是三金赌坊那边,白二与朱鑫不对付,你替他敬杯酒。” 谢璟点头应下。 白虹起吃软不吃硬,谢璟好说话,她也软下态度,笑着道:“我就知你是明白人,得亏九爷是让你来跟着白二,换了旁人,谁能管得了这孙猴子。” 白明禹:“……” 白明禹别别扭扭,送她出门的时候,故意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姑姑慢走,小心路滑”,前头两字喊得响亮,小无赖似的,给白姑娘气得够呛,脸都涨红了。 谢璟翻看帖子,巧了,上头请了来唱戏的也是熟人,正是尚玉楼。 尚玉楼戏唱的好,这两年势头渐长,大红大紫,很是得了不少戏『迷』的捧场,白虹起请他来也辗转了几次人情,才能这么快就安排下,让尚玉楼来这里演一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仙君打架九爷拇指轻轻摩挲他下巴,忽…… 尚玉楼到的那天, 南坊刚巧下第一场雪。 尚玉楼带了戏班的人坐了两辆大车,天麻麻亮就&amp;amp;zwnj;赶到了南坊区,寒风卷着雪花,吹得&amp;amp;zwnj;尚老板鼻尖通红, 瞧见谢璟等人拱手问&amp;amp;zwnj;好的时候, 手指关节也冻红了。 “诸位,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尚老板风采依旧!” 两边互相谦让几&amp;amp;zwnj;句, 这才进了戏楼。 白虹起已包下场子,连带对尚玉楼戏班里的人也安排妥当,她&amp;amp;zwnj;在南坊经营多年, 这里人员混杂, 白姑娘做这些事儿向来周全。 尚玉楼每到一个地&amp;amp;zwnj;方演出,除去票房、报馆一类需要打点的地&amp;amp;zwnj;方,最要紧的就&amp;amp;zwnj;是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尊菩萨和一个小香炉,带着戏班众人更衣焚香,认认真真拜过之后, 才能踏实几&amp;amp;zwnj;分。只是今日烧香的时候, 尚玉楼右眼接连跳了几&amp;amp;zwnj;次, 心里莫名有点发慌。 谢璟去给&amp;amp;zwnj;他送了一沓白『毛』巾,尚玉楼正在勾脸,隔着镜子就&amp;amp;zwnj;瞧见他,脸画了一半就&amp;amp;zwnj;站起身来亲自去接, 笑&amp;amp;zwnj;盈盈道:“谢管事,怎么是你送来?快坐、快坐!” 谢璟这一年变的不止是容貌,人也长高&amp;amp;zwnj;了,站在尚玉楼跟前比他已高&amp;amp;zwnj;出些许, 不再是之前那个半大孩子模样。 他把白『毛』巾放下,对尚玉楼十分客气:“尚老板见外了,还是同之前一样喊我一声&amp;amp;zwnj;小谢就&amp;amp;zwnj;行。” 尚玉楼从&amp;amp;zwnj;善如流,改了称呼,一边吩咐人把白『毛』巾发下去。 谢璟好奇:“冬日不冷,要这么多白『毛』巾是?”即便是武生,冬日打完一场也不见得&amp;amp;zwnj;大汗淋漓,需要这么多『毛』巾擦汗。 尚玉楼腼腆道:“说来惭愧,尚某最近手头&amp;amp;zwnj;有点紧,这戏服领子上都是绫罗绸缎,用上一两次就&amp;amp;zwnj;脏了,这一年算下来也是不少花销,我就&amp;amp;zwnj;琢磨着反正台下看到的都是一抹白,拿这白『毛』巾裹上刚刚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白『毛』巾折叠好,裹了一圈在领子那,果然簇新雪白,别说远看,近看也没什么『毛』病。 谢璟唇角动了动,把笑&amp;amp;zwnj;意隐去。 尚老板铁公鸡一只,这抠门的『性』子还真是几&amp;amp;zwnj;年如一日,从&amp;amp;zwnj;未变过。 一块白丝绸做的戏服领子又不耐脏又娇气,放时间久了还容易发黄,几&amp;amp;zwnj;次就&amp;amp;zwnj;废了,价格还不便宜,有些角儿用的,能作&amp;amp;zwnj;价一块大洋;而白『毛』巾就&amp;amp;zwnj;不同了,这是最便宜的料子,还吸汗,路边人力车夫每人脖子上都搭着一条,一『毛』钱两条。 而且即便用几&amp;amp;zwnj;次不白了,那也能当抹布擦擦物件,实在是一桩节省划算的买卖。 尚玉楼戴着“『毛』巾围领”美滋滋,陪谢璟说了一会话&amp;amp;zwnj;,又去勾脸了。 谢璟来这里也不全是为了见他,送下东西之后,视线在戏班里转了一圈,很快就&amp;amp;zwnj;落在不远处几&amp;amp;zwnj;个半大小子身上。 那几&amp;amp;zwnj;人瞧着十来岁出头&amp;amp;zwnj;的年纪,妆了猴儿妆,清一『色』画了倒栽桃的一张猴脸,正依靠在墙边扎马步练基本功,瞧见谢璟看过来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谢璟走近了,看了他们一圈,瞧了打头&amp;amp;zwnj;的那个问&amp;amp;zwnj;:“小糖?” 那男孩咧嘴直笑&amp;amp;zwnj;,使劲儿点头&amp;amp;zwnj;! 这边练功的一群半大小子,比四年前长大了不少,虽上了妆面一时看不清谁是谁,但从&amp;amp;zwnj;他们那份儿热情里不难认出,正是当初白明禹救下、谢璟亲手排了一场《白猿献寿》送进尚玉楼戏班的那些孩子们。 谢璟用目光数了一下,也难得&amp;amp;zwnj;小糖带得&amp;amp;zwnj;用心,十一人,竟一个都不少。 谢璟从&amp;amp;zwnj;怀里拿了一个荷包出来,给&amp;amp;zwnj;了为首那个男孩,眼睛里难得&amp;amp;zwnj;带了一丝笑&amp;amp;zwnj;意,低声&amp;amp;zwnj;道:“不错,给&amp;amp;zwnj;你们带的,拿去吃。” 小糖收了荷包,鼻尖动了动,闻到甜丝丝的味道混着陈皮清香,打开果然瞧见满满一荷包『药』糖,五颜六『色』的,一瞧就&amp;amp;zwnj;有食欲。他们唱戏,吃东西上有讲究,自幼就&amp;amp;zwnj;约束极严格,能吃的糖果也就&amp;amp;zwnj;偶尔几&amp;amp;zwnj;颗『药』糖,这里头&amp;amp;zwnj;带了薄荷和熬的罗汉果汁,能养嗓子。 小糖想站起身来同谢璟说话&amp;amp;zwnj;,但还未起来,谢璟手就&amp;amp;zwnj;按在他肩上略微用力:“练你们的,我就&amp;amp;zwnj;来瞧一眼,见你们都好,也就&amp;amp;zwnj;没什么事了,先走一步。” 众少年依依不舍,但也都听谢璟的话&amp;amp;zwnj;,点头&amp;amp;zwnj;应了。 下午时分,尚玉楼登场。 戏楼里请的人会来这里,就&amp;amp;zwnj;已心里有数,他们也都是人精,轻易不愿得&amp;amp;zwnj;罪白家,虽吃了点哑巴亏,但白家人又设宴又请人打圆场,也就&amp;amp;zwnj;认了,权当掏钱交朋友,一时间吃酒的吃酒,听戏的听戏,宾主尽欢。 尚玉楼连唱两场,博得&amp;amp;zwnj;满堂彩。 等到华灯初上,宴席也进行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还剩最后半场的时候,后台出了事故。 原本要唱一出《大闹天宫》,但偏偏后台一个武生不甚扭伤了脚。 所&amp;amp;zwnj;有打戏里,猴戏最难,也最看真本事,别说伤了脚,即便完好无损也都得&amp;amp;zwnj;时刻小心,戏里翻腾的多,打斗也多,且南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武行来接班,只剩一半收尾,若是砸了东家的买卖,他们戏班声&amp;amp;zwnj;誉也完了。 尚玉楼急的团团转,算来算去,怎么都少一人。 不过还有一刻钟就&amp;amp;zwnj;要登台,就&amp;amp;zwnj;算大变活人也来不及了。 尚玉楼咬咬牙,只能让人去找白家的人,打算 实在不行自己再唱一场,替换了剧目。 谢璟听信赶到后台,尚玉楼见他十分惭愧,躬身行礼:“小谢,实在对不住,我这里人手不齐,刚才一个孩子伤了脚,不能登台了,不如我再上去唱一回?当然,这是我戏班失误,两回也是应该,全听主家的。” 若是白虹起安排的,也就&amp;amp;zwnj;罢了,但这出戏是台下一位老掌柜点的,已唱了一半,实在不好改。 谢璟身旁的一人问&amp;amp;zwnj;道:“给&amp;amp;zwnj;他换个不打紧的角『色』,只跟着跑两步呢?” 尚玉楼苦笑&amp;amp;zwnj;道:“若要硬上,也是可以,只怕下来之后脚就&amp;amp;zwnj;废了。” 谢璟过去蹲下身看了下,扭伤脚的少年正被小糖等人围着,他们见谢璟过来让开一个位置,小糖挨在谢璟身边低声&amp;amp;zwnj;飞快道:“楼梯上被人抹了油,原是不会伤这么狠的,他个子高&amp;amp;zwnj;,垫在下头&amp;amp;zwnj;接了我们两个人才……”他年纪尚小还不会遮掩情绪,说到后面带了鼻音,见尚玉楼过来低声&amp;amp;zwnj;道:“班主不让说。” 尚玉楼是个戏痴,对戏、对戏班要求都严格,戏班出了事,这人也不会怨怪到主家身上,开口依旧是想办法找补,还是想自己上台。 谢璟听他嗓子沙哑,知道他奔波赶路,今日唱上两场已是极限,再累要伤了嗓子,摇头&amp;amp;zwnj;拒绝了。 他沉『吟』片刻,道:“你找个只翻跟头&amp;amp;zwnj;不开口唱的,我去。” 尚玉楼愣了片刻,惊喜道:“你肯去?” 谢璟点头&amp;amp;zwnj;。 尚玉楼立刻重新安排了,回身对谢璟道:“小谢,你还有什么要求?” 谢璟想了想,道:“给&amp;amp;zwnj;我找把趁手的兵器,结实点的。” 尚玉楼:“啊?” 前台,宴席上。 锣鼓响了一次,还未有人登场,引得&amp;amp;zwnj;下头&amp;amp;zwnj;人纷纷议论,坐在后排的也不知是哪一家,还吹了口哨,催着人出来。 前头&amp;amp;zwnj;琴师额头&amp;amp;zwnj;上冒了汗,锣鼓又响一遍,这回,角儿登场了。 只刚一亮相,迎头&amp;amp;zwnj;一个倒彩。 尚玉楼隔着幕帘,掀开一丝缝隙偷偷查看,眼神很快落在最后一排,那里黑乎乎的一时也看不清坐的都是什么人。他从&amp;amp;zwnj;艺多年,还是头&amp;amp;zwnj;一回碰上这种事,一边拧眉一边低声&amp;amp;zwnj;吩咐戏班里其他人要格外小心,但话&amp;amp;zwnj;还未说完,听见前面紧接着又是一个倒彩。 尚玉楼心想不好,今日这是有人故意找岔子。 越是担心什么,就&amp;amp;zwnj;越来什么。 一把茶壶从&amp;amp;zwnj;台下猛地&amp;amp;zwnj;掷过来,正冲口中唱词的“美猴王”门面,那人偏身躲过,但嘴里的唱词也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打断,一时破了功。 后排果然又是一阵哄笑&amp;amp;zwnj;,有人站起身,一身黑绸衣卷了袖子指了台上嚷道:“瞧瞧,也不过如此罢了!这白家请大伙儿看的戏,也不过如此!” 有这么一个茶壶带头&amp;amp;zwnj;,紧跟着就&amp;amp;zwnj;扔了其他东西,有些落在台上,有些砸到前排宴席宾客的桌上,把客人吓了一跳,好些都急急忙忙要走,但到了门口,却被堵住了路,不让出去。 后排的人走上前来,为首的是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黑『色』绸缎锦袍,脸『色』苍白眼神阴鸷。他盯着台上,正一边转手上的翡翠扳指一边叫好,他这边喊一声&amp;amp;zwnj;,身后跟着的十几&amp;amp;zwnj;个黑衣打手也跟着喊一声&amp;amp;zwnj;,只是声&amp;amp;zwnj;音不齐,还有吹口哨的,一听就&amp;amp;zwnj;是故意喝倒彩。 他们这一闹,其余宾客也不敢再坐着了,额头&amp;amp;zwnj;上都冒了汗,瞧了左右跟白家人低声&amp;amp;zwnj;道:“我,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实在耽搁不得&amp;amp;zwnj;,不若我先回去?改日再设宴,回请白掌柜。” 白家作&amp;amp;zwnj;陪的人也瞧出有人闹场,连忙让护卫送了对方离开。 半路上却被那帮打手拦住,走在前头&amp;amp;zwnj;的男人开口道:“各位掌柜的慌什么,再听一会,好戏还在后头&amp;amp;zwnj;。” 宾客里有认出他们是帮会打扮的,不想惹事,拱手道:“这位好汉,我们只是来吃顿饭、听个戏,不如放我们回去?” 黑衣男人似乎很满意他胆小的样子,心情大好笑&amp;amp;zwnj;了几&amp;amp;zwnj;声&amp;amp;zwnj;。 他不发话&amp;amp;zwnj;,身后的几&amp;amp;zwnj;个打手就&amp;amp;zwnj;不放人,他们统一打扮,人也长得&amp;amp;zwnj;精壮,显然有备而来,在那推推搡搡就&amp;amp;zwnj;不让人通过。 黑衣男人咳了一声&amp;amp;zwnj;,低声&amp;amp;zwnj;说了句什么,他身后的打手抓起旁边桌上的一只茶壶,又扔上了台! 这次被台上的一位仙君妆扮之人用手中齐眉棍反手打下,茶壶摔到对方脚下,溅起热水,正撒在黑衣男鞋面上。 黑衣男人脸『色』不好,骂了一声&amp;amp;zwnj;:“找死!” 他身后两个打手跳上台来,一脚把台上的案台椅子踹倒,骂道:“我看你们几&amp;amp;zwnj;个臭唱戏的是活得&amp;amp;zwnj;不耐烦了——”他话&amp;amp;zwnj;音未落,就&amp;amp;zwnj;被“仙君”迎头&amp;amp;zwnj;劈了一棍,哀嚎一声&amp;amp;zwnj;就&amp;amp;zwnj;地&amp;amp;zwnj;滚了一圈。那打人的武生上了油彩,模样英俊凌厉,气势身段十分醒目,带着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高&amp;amp;zwnj;傲,踢腿又踹翻一个,也不等台下人有反应,一声&amp;amp;zwnj;不吭,衣摆提起向腰际一塞,手持一根齐眉棍,一个箭步跳下台来,直奔闹事之人。 擒贼先擒王。 打,就&amp;amp;zwnj;打当中带头&amp;amp;zwnj;喊得&amp;amp;zwnj;最响的! 谢璟一下去,台上那几&amp;amp;zwnj;个武生也不含糊,尤其是小糖等人,半大小子一把子力气,也都『操』起家伙,跟谢璟一同蹦下台去与对方那帮打手们缠斗起来。 两边都是十几&amp;amp;zwnj;人,谢璟这边一人能打三五个,手上棍子稳准狠,专门敲狗腿,一扫一片。 &lt;b r&gt; 他这里动手,白明禹也跟着下了手,他身边常年带了俩护卫,来宴席上也只做小厮打扮,这会儿趁其不备撂倒了几&amp;amp;zwnj;个打手。 那帮流氓不是对手,被打得&amp;amp;zwnj;吱哇『乱』叫,当中那个黑衣男人被谢璟打了七八棍,狼狈地&amp;amp;zwnj;在地&amp;amp;zwnj;上滚着也躲不过,被打急了眼想从&amp;amp;zwnj;怀里掏家伙,谢璟手疾眼快一闷棍敲他胸前,把人打得&amp;amp;zwnj;差点吐出一口血,紧跟着挑了对方怀里的枪扫到一边,喊道:“白二,接着——!” 事发突然,但白明禹和他配合默契,拿脚踩了手.枪捡起来。 “你可知我是谁?!你敢这么对青龙会的人,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要以为我们就&amp;amp;zwnj;来了这么几&amp;amp;zwnj;个人,”黑衣男人又咳了一口血,恨恨道:“实话&amp;amp;zwnj;告诉你,大当家说了,你们今日谁敢为白家做事,就&amp;amp;zwnj;要砍断他两条腿!” 谢璟一脚踩他脑袋上碾着贴向地&amp;amp;zwnj;板,挑眉冷笑&amp;amp;zwnj;:“回去告诉你们大当家,他但凡敢动白家一下,我先挖掉他的两只眼睛!” 黑衣男人又痛又怕,他从&amp;amp;zwnj;未见过这样的狠人,一时反而有些害怕了。 谢璟虽然放了狠话&amp;amp;zwnj;,但也对这人说的话&amp;amp;zwnj;留了心思,场地&amp;amp;zwnj;快打完了,忽然听到戏院门口传来声&amp;amp;zwnj;响。 门推开,走进来一行人。 瞧见是几&amp;amp;zwnj;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谢璟心里咯噔一下,紧跟着却瞧见那些人神情慌张,双手举高&amp;amp;zwnj;在耳边,后面跟着的却是手持步.枪、身穿统一军服的人,黑洞洞的枪管毫不客气抵在他们脑后。 这帮人很快被按在墙边控制住,后头&amp;amp;zwnj;走进来的是一队军人,前后簇拥之人,却没有穿军装,只穿了一件雪青『色』貂皮大氅,身量极高&amp;amp;zwnj;,步子缓而坚定,咳了一声&amp;amp;zwnj;道:“抱歉,今日宴席招待不周,外头&amp;amp;zwnj;已清理干净,诸位可自行离去,改日白某再发帖,还请诸位赏光。” 他让人护送其余宾客离去,门外那些黑衣打手和场内被控制的,一并捆起来,由身后卫兵押走。 戏院里顿时清理干净,只余推翻的桌椅、撒落一地&amp;amp;zwnj;的瓷片水渍还未收拾。 白明禹站在那躬身问&amp;amp;zwnj;好,给&amp;amp;zwnj;九爷请安。 戏班里的人回了后台,谢璟刚想跟着混过去,就&amp;amp;zwnj;听到不远处九爷淡声&amp;amp;zwnj;道:“璟儿留下。” 谢璟脚步未动,站在那,低头&amp;amp;zwnj;不吭声&amp;amp;zwnj;。 脚步慢慢走近,眼前映入熟悉的靴子,谢璟手心冒汗,不知为何喉头&amp;amp;zwnj;发紧。 九爷站到他跟前,拿手抬起他下巴,仔细瞧了一会。 看得&amp;amp;zwnj;太久,谢璟忍不住抬眼飞快看了对方,视线相撞,一颗心跳得&amp;amp;zwnj;更快了。 九爷拇指轻轻摩挲他下巴,忽然笑&amp;amp;zwnj;道:“怎么,一年不见,不认得&amp;amp;zwnj;了?” 谢璟一身白『色』戏服,腰束得&amp;amp;zwnj;不足一握,面上的妆是尚玉楼所&amp;amp;zwnj;绘,因&amp;amp;zwnj;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仙君,并未多着墨,只抹了眼尾一抹红。谢璟模样太过抢眼,即便如此,也是全场最俊俏的一个仙君,若不是台上打斗突然,只怕已得&amp;amp;zwnj;了不少喝彩,这会儿“仙君”被抓了个正着,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半点没有刚才打架的气势,瞧着乖顺的很。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独宠谢璟揪紧了他衣襟,眼尾泛红。…… 谢璟喊了一&amp;amp;zwnj;声爷。 九爷松开他, 低声道:“去洗把脸,我&amp;amp;zwnj;在外面车上等你。” 谢璟答应一&amp;amp;zwnj;声,连忙跑去后台。 尚玉楼一众人在后台等着,瞧着惴惴不安, 谢璟瞧见安抚道:“尚老板别担心, 今日那人不是冲着你们玉成班去的, 是冲着白家。你们无辜受牵连,不论如何, 白家自当保你们周全。” 尚玉楼一颗心略放下些,拱手道:“劳烦小谢管事,只是这戏楼砸了, 怕是住不下&amp;amp;zwnj;去了。” 谢璟道:“稍后我让人来带你们换个住处, 今日大伙儿受了惊吓,也应当好好休养两日。”他略想一下&amp;amp;zwnj;,补充道,“几日后白家有个商队要回省府,护卫齐全, 正好顺路, 尚老板可驱车一同归家。” 尚玉楼听到几日后就能启程, 十分惊喜,连声拜谢。 谢璟找了更衣室,解开腰封,换回之前留在后台的衣服, 又洗了把脸,把油彩尽数洗净。 尚玉楼原本还担心他不会卸妆,想过来帮着,瞧见谢璟三下&amp;amp;zwnj;五除二洗出一张素白小脸, 水珠顺着流下&amp;amp;zwnj;几颗,挂在下巴上,对方也毫不在乎摇摇头就当甩干。 尚玉楼忍不住笑了一&amp;amp;zwnj;声,拿了自己惯用的一&amp;amp;zwnj;套护肤品给他,“小谢,天儿冷,你涂些,当心皴了脸。” 谢璟还&amp;amp;zwnj;未看清,就被熏得打&amp;amp;zwnj;了个喷嚏。 尚玉楼有些不好意思:“这栀子花味儿,是有些呛了。” 一&amp;amp;zwnj;旁的孩子眼尖,瞧见捧了一&amp;amp;zwnj;铁盒蛤蜊油过来,这东西没什么香味儿,用起来非常滋润,挺多带了一&amp;amp;zwnj;点甜丝丝的,雪白的一&amp;amp;zwnj;盒膏脂,像是一大块『乳』糖。 谢璟原想拒绝,瞧见那孩子仰头期待,视线落在对方脸上瞧见眼角淤青痕迹,到了嘴边的话&amp;amp;zwnj;略一顿,换了一&amp;amp;zwnj;句“谢谢”,接过用了一&amp;amp;zwnj;些。 那孩子果然十分高兴,眉开眼笑,大约扯着伤口了还&amp;amp;zwnj;小声“嘶”了一&amp;amp;zwnj;声。 谢璟准备从后台走的时候,正巧碰到东院的一&amp;amp;zwnj;位熟人过来,对方之前跟着九爷去外头办事,也是好长时间没见,冲谢璟略一点头打&amp;amp;zwnj;过招呼,又对戏班的人道:“传九爷的话&amp;amp;zwnj;,爷说今日诸位受惊了,已给诸位摆了酒席,稍后酒足饭饱,这边的行&amp;amp;zwnj;李也都搬到新的住处,尚老板只管带人安心住着,一&amp;amp;zwnj;切费用记在九爷账上,待过几日事情处理&amp;amp;zwnj;妥当,自当送尚老板回省府。” 戏班众人连声道谢。 谢璟没多留,脚步快了几分,去外头找到九爷那辆黑『色』轿车,打&amp;amp;zwnj;开门坐了上去。 九爷坐在车里,瞧了他一&amp;amp;zwnj;眼,冲前头吩咐道:“开车。” 车子起步略微晃动,谢璟坐在对面,膝盖碰了九爷的,手也扶到对方膝上。 九爷按住他手,略用力,把人拽到自己这来,谢璟几乎是坐到他怀里,小声道:“爷,我&amp;amp;zwnj;沉了些,我&amp;amp;zwnj;自己坐。” 九爷不轻不重拍了他腰侧往下&amp;amp;zwnj;一&amp;amp;zwnj;巴掌,“是长大了点,胆子也大了。” 谢璟揪紧了他衣襟,眼尾泛红。 九爷淡声问:“怎么,这就委屈了?” 他掀开皮氅一&amp;amp;zwnj;角,谢璟自己钻进去,埋头在怀里含糊说了一&amp;amp;zwnj;句什么,手臂比人要老实的多,整个儿都抱住了,不肯出来。 九爷把人裹在怀里,叫不出来,听他说了两遍才轻笑一&amp;amp;zwnj;声:“再说一声,没听清楚。” “……爷又拿我说笑。” 九爷闷笑几声,把人抱紧了,小声道:“想,我&amp;amp;zwnj;也想你。” 谢璟一&amp;amp;zwnj;路都偎在九爷怀里没出来,九爷同他说话,都要低头去问,不知是怀里抱着人的关系还&amp;amp;zwnj;是怎的,语气也没有刚进戏楼时候那般冷硬,偶尔还&amp;amp;zwnj;能低笑出声。 前头司机安静开车,半点不敢逾矩。 到了住处,司机停稳之后,才小声通报一声。 谢璟略动了动,但被九爷按住了,直接抱着下&amp;amp;zwnj;了车,带进了洋房。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护犊【二更合一】九爷挠他下巴,像是…… 谢璟在九爷住处过了一夜。 彼此一年未见, 一照面,谢璟就给了九爷一份儿惊喜。 养在身&amp;amp;zwnj;边的少年确实长大了,且和以前格外不一样,脾气秉『性』似是未变, 话&amp;amp;zwnj;一样的少, 但瞧着也不是好&amp;amp;zwnj;惹的。 九爷疼他, 只道这一年来谢璟和白&amp;amp;zwnj;二俩人在南坊不易,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把人扔过来就是为&amp;amp;zwnj;了历练。 洋房二楼的主&amp;amp;zwnj;卧里, 床铺暄软,浴室也已放好&amp;amp;zwnj;热水,鎏金铜质浴缸里冒出阵阵热气, 泡上一阵最是解乏。 谢璟服侍九爷沐浴, 换了一身&amp;amp;zwnj;浴袍,跪坐在浴缸那一边给九爷洗头,一边小声跟他说这一年发生的事儿。 九爷双手随意搭在浴缸两侧,闭眼听&amp;amp;zwnj;着。 谢璟几乎以为&amp;amp;zwnj;他要睡着了,小声问道:“爷?” 九爷轻笑一声, 道:“在这, 听&amp;amp;zwnj;着了, 你接着说。” 谢璟想&amp;amp;zwnj;了想&amp;amp;zwnj;,道:“也没&amp;amp;zwnj;什&amp;amp;zwnj;么好&amp;amp;zwnj;说的了,南坊总共这么点事儿,除了刚盘下还未开张的几家酒馆, 其余没&amp;amp;zwnj;什&amp;amp;zwnj;么『操』心的了。” 九爷道:“不止,虹儿信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璟帮着说了几句公道话&amp;amp;zwnj;:“白&amp;amp;zwnj;姑娘『性』子直爽,就是和二少爷俩人脾气不合,见面总要拌上几句嘴, 不过生意上倒是能想&amp;amp;zwnj;到一处去。上月铁路边上那几家酒馆,就是白&amp;amp;zwnj;姑娘费心给找的,她刀子嘴豆腐心,这一年没&amp;amp;zwnj;少帮忙,对我们很好&amp;amp;zwnj;。”微微顿了一下,又&amp;amp;zwnj;道,“二少爷其实挺喜欢她……她的经营手段,私下还跟我提过两回,说想&amp;amp;zwnj;再多接触下,跟着学。” 九爷:“学什&amp;amp;zwnj;么?” 谢璟绞尽脑汁,试探道:“这,近朱者赤?” 九爷哼笑一声:“我看他们俩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让他们凑在一处,互相磨砺下『性』子也好&amp;amp;zwnj;。虹儿在南坊多年,学了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白&amp;amp;zwnj;二倒是胆子大,带你去赌坊捞钱……”一双沾了水温热的手落在太阳『穴』处,轻轻按『揉』,把刚拱起来的那一股小火立时&amp;amp;zwnj;给按了下去,九爷喉结滚动&amp;amp;zwnj;一下,到了嘴边的重话&amp;amp;zwnj;消了下去,只警告道:“下次不可再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赢钱不难,赌『性』上来,想&amp;amp;zwnj;戒了却不易。” 谢璟答应一声,把人哄顺了,又&amp;amp;zwnj;小声跟他讲了李元的事。 李元擅长算术,去赌坊那压根就不叫赌,说一句“赌钱”都算欺负人家赌坊了。 谢璟手气本身&amp;amp;zwnj;就不错,身&amp;amp;zwnj;边再带上李元,一个擅演戏,一个默默计算了桌面的牌,跟去赌坊直接拿钱没&amp;amp;zwnj;什&amp;amp;zwnj;么区别。 谢璟对九爷情绪感知灵敏,九爷气势刚一退下,他就跟装了雷达一样,立刻接收到。 谢璟起身&amp;amp;zwnj;拿清水给九爷冲洗干净头发,用手指拢在脑后&amp;amp;zwnj;,凑近耳边问道:“北地女子『性』情直爽,爷,俄国女人如何?” 九爷没&amp;amp;zwnj;说话&amp;amp;zwnj;,只按住他落在肩上的手,哑声道:“安分些,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做。” 谢璟指尖微微用力,浸入水中慢慢往下,小声道:“爷还要做何事?” “验伤。” 说完这句,却有些受不住肩上那双不老实的小手,干脆握住了把人一并拽进浴缸里,谢璟措不及防,身&amp;amp;zwnj;上的浴袍都浸透了,泡在水里格外厚重。浴缸宽大,但一时&amp;amp;zwnj;间容纳两个男人也有些狭窄,九爷身&amp;amp;zwnj;量极高,一双长腿曲起,把谢璟整个人拢在当中,手指顺着眉眼一直划过脸颊、下巴,挑开谢璟身&amp;amp;zwnj;上已湿的浴袍,垂眼看了道:“你刚才打架的时&amp;amp;zwnj;候,不是神&amp;amp;zwnj;气的很?若伤到了,就罚你一个月不准出门,每日抄书。” 谢璟身&amp;amp;zwnj;上沾了水,『露』在空气里接触到凉意身&amp;amp;zwnj;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九爷检查的细,慢条斯理认真看了一遍。 谢璟泡在水中,手扶着他肩,未躲。 九爷手在他腰侧摩挲片刻,哑声道:“这里好&amp;amp;zwnj;像青了一块,你凑近些,我瞧瞧。” 谢璟脸上涌起一股热意,咬唇起身&amp;amp;zwnj;。 …… 九爷在浴室一解相思&amp;amp;zwnj;。 谢璟身&amp;amp;zwnj;上浴袍已全湿了,双腿也有些打摆子。 即便如此,还想&amp;amp;zwnj;坚持做到最后&amp;amp;zwnj;。 九爷揽着他细腰,哄道:“璟儿,别闹。” 他双手撑在九爷肩侧未移,眼神&amp;amp;zwnj;里带了倔强,颤声问道:“爷,我听&amp;amp;zwnj;闻白&amp;amp;zwnj;俄女人很泼辣?” 九爷低声笑了一声,声音喑哑,带了平日里不曾有的『惑』人磁『性』:“不如你。” 谢璟松了力气,他也是在强撑,只觉得方才把一年份的精力都散了个干净,手指脚趾都懒洋洋的,他贴在九爷胸前感受片刻对方的心跳,唇角扬起一些,侧过脸去轻轻咬了一口,留了牙印。 九爷挠他下巴,像是在逗弄小崽子,闷声笑道:“属小狗的么?这么爱咬。” 胡闹一阵,浴缸里的水已变成温的。 谢璟『舔』了『舔』刚才留下的小牙印,抬手勾住九爷脖子,低声道:“冷,爷抱我出去。” 九爷逗他:“方才不是还有力气要胡闹?” 谢璟含糊道:“没&amp;amp;zwnj;了,我逞强来的。” 九爷心情颇好&amp;amp;zwnj;,从善如流把人抱起,擦干净了带去了主&amp;amp;zwnj;卧床上。 旁边就是客房,但九爷没&amp;amp;zwnj;有把人放走的意思&amp;amp;zwnj;,留在了自己身&amp;amp;zwnj;边。 一年未见,想&amp;amp;zwnj;说的话&amp;amp;zwnj;实在太多。 九爷原本担心谢璟太久没&amp;amp;zwnj;见自己,会有一丝生分,但见了之&amp;amp;zwnj;后&amp;amp;zwnj;才发现自己全然多想&amp;amp;zwnj;了,他养大的小孩儿,打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人。 谢璟偎在九爷怀里,枕在他胳膊上跟他讲话&amp;amp;zwnj;,没&amp;amp;zwnj;一会就带了鼻音,睡意渐浓,慢慢睡着了。 九爷亲了亲他面颊,看了许久,才闭眼睡去。 第二日早上。 九爷习惯早起,起来让厨房做了一份早餐,又&amp;amp;zwnj;拿了今日的报纸来看,读完了之&amp;amp;zwnj;后&amp;amp;zwnj;也不过刚过七点。 南坊用的钟表都是西洋样式,制作精美,看起时&amp;amp;zwnj;间也方便许多。 身&amp;amp;zwnj;边伺候的人都是九爷心腹,对昨夜之&amp;amp;zwnj;事一字未提,只在九爷早饭过后&amp;amp;zwnj;问了一句:“爷,还还要再备一份?” 九爷道:“依我这样再来一份,稍后&amp;amp;zwnj;送上房间去。” 下头人答应一声,去准备了。 九爷等了片刻,自己先去了楼上卧室,一进门没&amp;amp;zwnj;瞧见人,去了床边的时&amp;amp;zwnj;候就瞧见小孩只『露』了一撮儿黑发在外面,整个人都埋在棉被中,裹得有些严实。 九爷失笑,坐在一旁哄道:“怎么现在才知羞?昨日夜里闹腾的那份劲儿上哪去了,璟儿,松手,昨天坐车就难受,再拿被子捂出什&amp;amp;zwnj;么『毛』病来。” 面别是拽下来了,但九爷没&amp;amp;zwnj;想&amp;amp;zwnj;到,谢璟里头还穿了一件衣服。 那是九爷衣柜里的一件衬衫,大了一些,谢璟套在身&amp;amp;zwnj;上显得宽大,他躺在那垂眼看枕头上的绣花,手指头扣在上头,喉结滚动&amp;amp;zwnj;两下,没&amp;amp;zwnj;有说话&amp;amp;zwnj;。 九爷看了片刻,忍不住凑近亲了他,谢璟推他肩膀,并不太配合,小声道:“爷,小心衣裳……我,我昨日的衣裳忘在浴室,被水弄湿了,没&amp;amp;zwnj;法穿,别把这件也……” 九爷头一次没&amp;amp;zwnj;耐心听&amp;amp;zwnj;他说完,单手按住他手腕,堵上那张不听&amp;amp;zwnj;话&amp;amp;zwnj;的嘴。 早饭彻底晚了。 谢璟拿到新衣的时&amp;amp;zwnj;候已是晌午,九爷这边已有客人登门拜访。 谢璟匆匆换好&amp;amp;zwnj;了衣裳,却没&amp;amp;zwnj;时&amp;amp;zwnj;间开窗通风,幸好&amp;amp;zwnj;兜里还有昨日尚玉楼送给他的几瓶化妆品,谢璟也顾不得其他,掩耳盗铃似的倒了一些胡『乱』涂抹开。弄完之&amp;amp;zwnj;后&amp;amp;zwnj;,才恍然想&amp;amp;zwnj;起这是九爷卧室,不是书房,一时&amp;amp;zwnj;半会没&amp;amp;zwnj;人敢进来——他以前在书房伺候的比较多,刚才恍恍惚惚的,竟习惯『性』开始做事。 谢璟在卧室收拾,楼下,白&amp;amp;zwnj;明禹和白&amp;amp;zwnj;虹起并肩一同来拜访九爷。 若说白&amp;amp;zwnj;二和白&amp;amp;zwnj;虹起两人要是坐在一起不吵架,还能有说有笑,也只有在九爷跟前才能瞧见,俩人面上虽一团和气,但话&amp;amp;zwnj;里话&amp;amp;zwnj;外,都在竞争。 白&amp;amp;zwnj;二炫耀一句自己的功劳,白&amp;amp;zwnj;姑娘立刻跟上,敲几句边鼓,不拆台,但也不肯把里头自己的功劳让给白&amp;amp;zwnj;二。 九爷听&amp;amp;zwnj;了一阵,被吵得头疼,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 对面俩人一同噤声。 九爷视线从他们二人身&amp;amp;zwnj;上扫过,看白&amp;amp;zwnj;明禹的时&amp;amp;zwnj;候,二少爷脊背立刻挺直,看白&amp;amp;zwnj;虹起的时&amp;amp;zwnj;候,白&amp;amp;zwnj;姑娘眼里带着一丝求表扬的神&amp;amp;zwnj;情,俩都是眼巴巴的瞧着,只等九爷发话&amp;amp;zwnj;。 九爷道:“昨日宴席,不妥。” 白&amp;amp;zwnj;虹起脸『色』涨红,坐在那有些不安。 九爷看她,淡声道:“我知你和姑母的难处,你经营南坊多年已有你的规矩,但从今日起,你只需记得,我白&amp;amp;zwnj;家人做生意只问天地和自己的良心,不必再瞧旁人脸『色』。” 白&amp;amp;zwnj;虹起愣了一下,继而&amp;amp;zwnj;红了眼圈儿,她“哎”了一声,紧跟着连忙给九爷行礼:“虹儿记得了,谢九叔护我和祖母!”她们这一支是女户,祖母要强,她也从不再人前示弱,但这个世道女人做生意原本就不易,若不是形势所迫,谁愿八面玲珑?九爷今日开口,是发了准话&amp;amp;zwnj;,要护她们周全。 更何况如今九爷在北地的权势,已比往日更盛三分。 九爷又&amp;amp;zwnj;看了白&amp;amp;zwnj;明禹,眉头微皱,问道:“你刚才说铁路附近的酒馆,是怎么回事?” 白&amp;amp;zwnj;明禹正&amp;amp;zwnj;看着白&amp;amp;zwnj;虹起,听&amp;amp;zwnj;见九爷问才晃神&amp;amp;zwnj;道:“哦,是这样,爷,那些俄人好&amp;amp;zwnj;不讲道理,那个铁路局长叫什&amp;amp;zwnj;么霍尔瓦格的一直拿禁酒令做文章,上个月还下文,说‘凡存东省铁路沿线50俄里以内的地区严禁制造、贩卖酒水’,这家伙一直驱逐沿路贩酒行商,上个月底就抄了两车厢的酒,虽不是咱们家的,但那都是咱们这卖出去的啊!那些行商瞧见势头不好&amp;amp;zwnj;,也不敢多买,生怕被逮到。”他说着又&amp;amp;zwnj;气愤起来,“那俄国佬只赶咱们这边的商人,俄商半点不管!” 九爷问:“俄商还能继续贩酒?” 白&amp;amp;zwnj;明禹道:“何止,他们在南坊这边自己开办酒厂,那家乌卢布列夫斯基啤酒厂和东巴伐利亚酒厂就是他们的,禁酒令下了几次,既没&amp;amp;zwnj;停业,也没&amp;amp;zwnj;迁走。我瞧那帮俄人的禁酒令,只禁华国的酒,压根就不禁洋酒!” 九爷垂眼略想&amp;amp;zwnj;片刻,道:“你把他下的书文拿一份来,我瞧瞧。” 白&amp;amp;zwnj;明禹答应了一声,起身&amp;amp;zwnj;要回去拿,一旁的白&amp;amp;zwnj;虹起 却早有准备,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了整整齐齐一叠文书,一并放到九爷跟前,“九叔,我猜你一来也是要看着些,已带来了。” 九爷翻看了一下,点头道:“我今日先看一下,白&amp;amp;zwnj;二还是去酒馆那边盯着,虹儿替我去一趟尚老板那里,昨夜戏班里的人伤了几个,你送些『药』过去,也给些银钱安抚下。” 俩人都答应一声,白&amp;amp;zwnj;虹起又&amp;amp;zwnj;开口问道:“九叔,小谢还好&amp;amp;zwnj;?” 九爷抬眼看她,“你找他有事?” 白&amp;amp;zwnj;虹起不知为&amp;amp;zwnj;何下意识连忙摇头,坐姿都拘谨了些,“没&amp;amp;zwnj;有,没&amp;amp;zwnj;有,我就是随口一问,好&amp;amp;zwnj;歹是九叔身&amp;amp;zwnj;边的人,听&amp;amp;zwnj;说昨夜戏楼那边打坏了好&amp;amp;zwnj;些桌椅,我就是担心咱们这边人的安危。” 九爷道:“他无&amp;amp;zwnj;事。” 白&amp;amp;zwnj;虹起不敢多问,起身&amp;amp;zwnj;和白&amp;amp;zwnj;二一同出去了。 等到了门口,白&amp;amp;zwnj;姑娘才恍惚想&amp;amp;zwnj;起,昨夜小谢管事是同九爷一起回来的,但今日却没&amp;amp;zwnj;有见他出来,真是怪事。她总觉得哪里有一丝什&amp;amp;zwnj;么马上要被抓住,但就差了那么一点,一闪而&amp;amp;zwnj;过,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白&amp;amp;zwnj;明禹道:“你昨天瞧见谢璟没&amp;amp;zwnj;有?他伤得重吗,今日好&amp;amp;zwnj;像没&amp;amp;zwnj;见他出来……” 白&amp;amp;zwnj;明禹停下脚步看她,一脸不痛快:“你只问小谢,怎么不问问我?” 白&amp;amp;zwnj;虹起奇道:“你怎么了?” “我昨日也在戏楼啊!你是没&amp;amp;zwnj;去,没&amp;amp;zwnj;瞧见小爷昨天晚上有多勇猛,那帮人呼啦啦围上来,我一拳一个——”白&amp;amp;zwnj;明禹正&amp;amp;zwnj;吹得兴起,听&amp;amp;zwnj;众却拔腿要走,他不乐意道:“哎,你这人好&amp;amp;zwnj;没&amp;amp;zwnj;意思&amp;amp;zwnj;,话&amp;amp;zwnj;都不听&amp;amp;zwnj;别人说完的吗!” 白&amp;amp;zwnj;姑娘敷衍他:“九叔交代了要事,我还赶着去办事呢,下回听&amp;amp;zwnj;你讲。” 白&amp;amp;zwnj;明禹忽然想&amp;amp;zwnj;起什&amp;amp;zwnj;么,两三步追过去,挤进她车里:“你去找尚玉楼?巧了,我找他也有点事,搭个车,顺路。” 白&amp;amp;zwnj;虹起:“你找他做什&amp;amp;zwnj;么?” “你少管我,反正&amp;amp;zwnj;有事。”白&amp;amp;zwnj;二绷着脸,看她一眼耳尖泛红立刻扭过头去,催司机开车。 九爷拿了文件回楼上,书房里没&amp;amp;zwnj;人,把文件放下之&amp;amp;zwnj;后&amp;amp;zwnj;又&amp;amp;zwnj;转去卧室。 卧室里窗开了半扇,但依旧盈满栀子花香的浓郁。 一旁小茶几上,放着一盘还未动&amp;amp;zwnj;的食物。 九爷看了一眼,听&amp;amp;zwnj;见浴室有一点声响,顺着找过去,果然瞧见了谢璟。 小谢管事正&amp;amp;zwnj;赤着脚弯腰在那擦拭浴缸,腰细腿长,半弯腰的姿势专注认真。 九爷走过去拍打了一下,谢璟吓了一跳,捂着屁股转身&amp;amp;zwnj;,发现是九爷怔了下道:“爷,你忙完了?” 九爷道:“嗯,白&amp;amp;zwnj;二他们来了一趟,也没&amp;amp;zwnj;什&amp;amp;zwnj;么大事。你怎么不去吃饭,这浴缸有什&amp;amp;zwnj;么好&amp;amp;zwnj;擦的?” 谢璟脸上发烫,支支吾吾。 九爷就喜欢他这样,逗了几句,哄道:“以后&amp;amp;zwnj;日子还长,难不成你天天起来擦这些?” 谢璟脸『色』爆红,一时&amp;amp;zwnj;眼睛里都带了几分湿润。 九爷轻笑出声,低头亲了他唇边:“傻小子。” 谢璟跟他亲了一下,追着又&amp;amp;zwnj;亲了一阵,额头跟他抵着,眼里带了孺慕。 九爷心中轻叹。 他从未想&amp;amp;zwnj;过自己有一天会觉得栀子花那碰鼻子的香气好&amp;amp;zwnj;闻。 就像是他从未想&amp;amp;zwnj;过,自己有一天会陷得这般深。 尚玉楼那边被安置了新住处,白&amp;amp;zwnj;家又&amp;amp;zwnj;请了医生来给戏班众人瞧了,送了好&amp;amp;zwnj;些名贵『药』材,尚玉楼推让再三,只能收了。 只是住了不到两日,又&amp;amp;zwnj;被黑衣打扮的人寻上门来。 那黑衣打手只来了两个,是来传话&amp;amp;zwnj;的,大约是帮会里已打听&amp;amp;zwnj;清楚新来的九爷是何许人物,并不敢再去碰白&amp;amp;zwnj;家小辈分毫,但为&amp;amp;zwnj;了自己面前,硬撑着来戏班这里找回场子。那打手喊了尚玉楼出来,对他道:“我们大当家的说了,前日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白&amp;amp;zwnj;九爷和尚老板,他也不是冲着您二位来的,原是下头的人不规矩,惹了一场误会。但咱们这边伤了人,总也要有个交代,大当家的说,谈银钱伤和气,只把那日打人的武生交出来,他训几句话&amp;amp;zwnj;,这事儿就算揭过,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尚玉楼神&amp;amp;zwnj;『色』古怪,问道:“你们大当家的,要哪个武生?” 黑衣打手道:“自然是那日打人最凶的,作一副仙君打扮那个!” 尚玉楼摇头:“给不了。” 黑衣打手:“……” 黑衣打手:“尚老板,咱们可是给足了面子,不过叫去训几句话&amp;amp;zwnj;,大当家脾气不好&amp;amp;zwnj;,你再倔强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仙君’能不能囫囵个送回来了!” 尚玉楼一脸同情望着他,叹了一声道:“这话&amp;amp;zwnj;你不如同白&amp;amp;zwnj;九爷再说一遍,那是九爷的人,不是我戏班的。” 青龙会的人愣在当场。 九爷当天就听&amp;amp;zwnj;到这话&amp;amp;zwnj;,怒极反笑:“也替我带句话&amp;amp;zwnj;给那位大当家,我的人,自有我定下的规矩,不劳烦旁 人动&amp;amp;zwnj;手。” 当日傍晚,洋楼外很快又&amp;amp;zwnj;开来五辆黑『色』轿车,白&amp;amp;zwnj;虹起手里有一家汽车行,这些拿出去价值千金的轿车,全都是拿来给九爷身&amp;amp;zwnj;边人使用,她知道九爷在黑河遇险的事,因此对九爷安危十分上心,送车送护卫,要什&amp;amp;zwnj;么给什&amp;amp;zwnj;么。 另一边,青龙会的大当家正&amp;amp;zwnj;在烟馆里吞云吐雾。 这两年帮会发展极快,入会人数众多,但绝大部分都是做最下层劳苦工作之&amp;amp;zwnj;人,像是码头上的苦力和拉黄包车的脚夫,这些人入会原因也简单,多少有个依仗,不会被孤立欺负的太惨,每月上交少许铜钱买个平安。青龙会的上层人数不多,按资排辈,分了七个当家的,这帮人在南坊也作威作福惯了,听&amp;amp;zwnj;到白&amp;amp;zwnj;家九爷这尊大佛亲自来的消息也只当做茶余闲谈,完全没&amp;amp;zwnj;想&amp;amp;zwnj;过自己能和白&amp;amp;zwnj;家有什&amp;amp;zwnj;么交集。 不是南坊的那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白&amp;amp;zwnj;虹起,那可是省府白&amp;amp;zwnj;家的家主&amp;amp;zwnj;。 外头人跌跌撞撞跑进烟馆来报的时&amp;amp;zwnj;候,大当家的吐了长长一口烟雾,缓了半日才模糊听&amp;amp;zwnj;清些字眼,又&amp;amp;zwnj;问了一遍:“你说什&amp;amp;zwnj;么,什&amp;amp;zwnj;么白&amp;amp;zwnj;家?” 下头那人声音都打了颤:“是,是省府白&amp;amp;zwnj;家,白&amp;amp;zwnj;家九爷……带了好&amp;amp;zwnj;些兵,让您下楼叙话&amp;amp;zwnj;。” 大当家手里烟枪没&amp;amp;zwnj;拿稳,“哐啷”一声掉在桌上,一旁给他点烟的姘头吓了一跳,大当家也全然顾不上了,追问道:“那位白&amp;amp;zwnj;九爷,找我?你没&amp;amp;zwnj;看错?!” “千真万确,白&amp;amp;zwnj;家九爷找您,怕是来者不善啊大当家,前几日七当家的和他们起了冲突,在戏楼打了一场,这会儿怕是来寻仇。不如我去找二当家,让他们多带些人手来——” 那人话&amp;amp;zwnj;还未说完,就被大当家的一烟杆砸过去,一边从榻上起身&amp;amp;zwnj;一边痛骂道:“糊涂!糊涂啊,老七这两年被那帮洋『毛』子撺掇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今更是离谱,怕是连自己姓什&amp;amp;zwnj;么都不知道了!”他趿拉着鞋走了两步,气急败坏道,“北地白&amp;amp;zwnj;家,那是咱们能招惹的吗!你从后&amp;amp;zwnj;门悄悄出去,赶快些,去把老七给我找来!” “可七当家的被戏班一个武生打成重伤,如今还卧床不起啊。” 大当家的瞪他一眼,骂道:“我管他是死是活,就算是躺在床上咳血,也给我连人带床抬来!” 那人连忙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那日被谢璟打成重伤的人名叫李德发,他挨了谢璟几棍,回去时&amp;amp;zwnj;候又&amp;amp;zwnj;赶上落雪,抬回去冻了半夜一时&amp;amp;zwnj;伤了肺腑,这会儿还真是下不了床,咳着血被抬了过来。 大当家的下楼之&amp;amp;zwnj;后&amp;amp;zwnj;,只看到一帮兵,面容肃杀,押赴一般带他去了不远处一家茶楼。 九爷包场,已坐在那里等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黄人凤黄人凤脸色已变,声音都破了声…… 茶楼里安静。 但并不代表人少, 九爷身后左右各站一个护卫,两侧皆是整排荷枪实弹的士兵,排列站好,长.枪背在肩上, 枪管泛着幽冷铁光。 九爷喝了小半杯茶, 抬眼看向进&amp;amp;zwnj;来的人。 青龙会大当家一进&amp;amp;zwnj;来就有些腿软, 他已不是早几年敢打敢拼的年纪,享了几年福, 越发容易『露』怯,强撑着面上不&amp;amp;zwnj;显『露』什么,走到跟前, 跟九爷行礼问了一声好。 九爷茶杯在手上转了半圈, 问他:“你是青龙会大当家?” “不&amp;amp;zwnj;敢当,兄弟们抬举,平日里这么喊一声罢了。”大当家回了一句,强装镇定。 门口传来响动,有几个黑衣打手抬了一顶担架上来, 上面躺着的是七当家李德发, 大约是跑得&amp;amp;zwnj;急, 即便躺在担架上也一副出气多进&amp;amp;zwnj;气少的模样,刚一停下放在地上停稳,就忍不&amp;amp;zwnj;住连声咳嗽。 大当家看了那边一眼,使了眼『色』给对方, 让他开口说话。 李德发面『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梗着脖子咬牙道&amp;amp;zwnj;:“我们兄弟不&amp;amp;zwnj;知那戏班武生是九爷的人,多有得&amp;amp;zwnj;罪, 只是我已被他打成重&amp;amp;zwnj;伤,前几日也并非寻仇,只是想找人出来询问几句……” 九爷放下茶杯,淡声道&amp;amp;zwnj;:“你不&amp;amp;zwnj;配。” 七当家的脖子上青筋鼓起,一双眼睛瞪向对方。 大当家的毫不客气,上前给了他一脚,差点把人从担架上踹下来,连声骂道&amp;amp;zwnj;:“你这是什么态度,来的路上,我不&amp;amp;zwnj;是吩咐人与你说了?见了九爷,好好儿认错,还懂不&amp;amp;zwnj;懂规矩!”他骂完又转身对白九拱手,“九爷,我这七弟年纪小了些,做事莽撞了,还望见谅。” 七当家年轻气盛,被踹了一脚才垂下眼,被遮挡起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九爷道:“大当家不必如此,我瞧你这位七弟不&amp;amp;zwnj;是不懂规矩,只是背后有人撑腰,想换个规矩罢了。大当家的日子也不&amp;amp;zwnj;好过,毕竟这样的人,可不止一个。” 大当家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一时拿不准九爷话里意思。 正揣摩着,就听到外头有军靴声响,还有人叫嚷的声音,很快有一个人被拖了进&amp;amp;zwnj;来。那人右腿腕骨诡异扭曲到内侧,拖上来的时候裤腿那已经被血湿透了,硬是拖了一道&amp;amp;zwnj;血痕,被两个士兵毫不&amp;amp;zwnj;客气扔在门厅当中。 大当家的认出是青龙会的老二,一时有些吃惊,他这个二弟平日里总被人说是老狐狸,向来从不&amp;amp;zwnj;吃亏只有占便宜的份儿,被凌虐至如此狼狈更是头一遭。大当家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对方,却被士兵拦住了,他有些怒了,质问道:“我敬你是北地白家之人,礼让三分,不&amp;amp;zwnj;过是下头人起了冲突,也赔礼道歉了,你还待如何?!如此设下私刑,折损我门下两位兄弟,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后头跟过来的一个军官穿了一身『毛』呢料军服,腰上系了皮带和枪托,手持一根乌黑油亮马鞭,一脸冷意走过来,“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大当家怒道&amp;amp;zwnj;:“不&amp;amp;zwnj;管去了何处,也不&amp;amp;zwnj;当受如此私刑?” “此人行迹诡异,从宅邸中出来立刻直奔俄人营地,路上还当街开了两枪,『射』伤无辜,于租界前被擒拿。”军官拿马鞭指了地上瘸腿之人,毫不客气道&amp;amp;zwnj;,“白将军有令,但凡通敌卖国者,一概擒拿交于当地督办。” 在地上的人紧抓大当家衣袖,“大哥救我,我不&amp;amp;zwnj;过去找人,我、我要找领事大人!就算要抓我,你们也总要讲证据——” “那就敢问一句,”九爷揣手坐在主座,语气平淡,视线扫过厅中几人最后落在那位二当家身上,“上月廿九,发往库尔奇的两车厢酒水,为何被抄?” 那人声音戛然而止,额上冒出一层细密冷汗。 如何知道准确车厢,并被抄没物资。 那自是因为,有人拿了好处,为俄国人通风报信。 一本册子扔在那位二当家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凌『乱』纸页,上头胡『乱』写&amp;amp;zwnj;着的几行字,正是他平日里记录的收受俄国人金钱的记录,字迹隐蔽,一时并不&amp;amp;zwnj;能看出来,但这账本被他藏得更隐蔽,觉非一般人可找到。 九爷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不&amp;amp;zwnj;说,那我便替你说,上头红笔记录为银钱,黑笔则为你手下滥杀无辜之人『性』命,是也不&amp;amp;zwnj;是?!”说道后面,眼神已带了凌厉。 二当家想要开口辩驳,很快又有两个被捆得&amp;amp;zwnj;粽子一样的黑衣打手被拖了上来,俩人一见他立刻支支吾吾大声叫起来。 二当家目光僵直看向对方,背后被冷汗沁透了一层。 那是他平日里最器重的两个打手,也是替他杀人埋尸最麻利之人。 现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他张张口,一句话也无法辩驳,心头涌上一层层深深恐惧。他往日所做之事,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所有不&amp;amp;zwnj;可见人的丑事全都揭『露』出来。 大当家的跟他相处多年,自然知道老二手下有哪几个得力之人,瞳孔微微收缩,抢在二当家前头一步把那册子捡起来翻看一下,很快脸『色』由红转青,继而愤怒把册子扔在老二头上,骂了一句,再不&amp;amp;zwnj;肯护他分毫。 九爷淡声道:“这事儿不是一日之功,也觉非一人可以完成。” 躺在担架上的七当家眼神闪躲,惊恐莫名。 只是他和二当家,一个病重&amp;amp;zwnj;咳血下不&amp;amp;zwnj;了担架,另一个被扭断了脚腕,想爬都爬不走,只能被控制在当场。 当地警局督办很快就赶来,把青龙会这几人拿下,茶馆外头有几个黑衣打手瞧见,也并未有什么反抗的意思,这帮人怕极了官兵,平日里都是虚张声势,这会儿瞧见二、七两位当家的被抓,全都作鸟兽散,压根不敢硬碰。 茶馆周围围了几圈人,从刚开始抓了青龙会二当家拖进&amp;amp;zwnj;去那时,就开始议论纷纷。 等到警察把那二人一并押送回去,一路上像是游街示众一般,那二人平日里在南坊作威作福,这样的大老虎被抓,像是一粒石子扔到平静水面,立时引发热议。有好事人一路跟着,从茶馆跟到了警局,也有人围在茶馆 没走,但也害怕门口持枪士兵,只远远虚围了一圈,往里眺望。 “听说里头的是白家人!” “他们竟和青龙会起了冲突,这日后如何在南坊经营?” “你莫是耳聋眼花了,不&amp;amp;zwnj;是南坊这位白家,是省府白家——那位爷来了,若不是他,谁能使唤的动总督府的兵?” “嚯,青龙会一连被抓了两位当家,怕是要完了!” “早就该整治一番,青龙会那帮人平日里作威作福,当地警署都不敢管,如今好了,那帮人坏事没少干,全被抓起来才好,呸!” …… 众人在外议论,茶楼里,只剩下青龙会大当家孤零零一人站在厅中。 九爷对他道&amp;amp;zwnj;:“今日之事,实属无奈之举,白将军最痛恨的便是这卖国之人,若非是在南坊这三不&amp;amp;zwnj;管地界,换了其余任何一处,怕是已就地枪决。” 大当家的面『色』苍白,站在那诺诺不知回什么才好。 九爷又道:“既折损了大当家两个人手,总要补偿才是,正巧我手边还有几个伶俐之人,就让他们跟去大当家身边,替你解忧。”九爷说着,身后站出来几人冲大当家拱手作揖,虽看似尊敬,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显然是九爷心腹手下。 大当家有心要拒绝,但却不敢当面推辞,只道:“我这里庙小,一时也容纳不&amp;amp;zwnj;了这么些英雄好汉。” 九爷道:“无妨,慢慢就适应了。” 这话说的不&amp;amp;zwnj;容辩解,大当家被堵了回去。 九爷吩咐下之后,就自己带人走了,青龙会大当家一人留在茶楼,他面上看着粗苯,心思却十足细腻。不&amp;amp;zwnj;过转眼间就想明白白家九爷的用意,北地白家不&amp;amp;zwnj;缺银钱,也不&amp;amp;zwnj;缺权势,惟独能看上他们这青龙会的也只有一样——他们人数众多,其中又多以车夫脚力为主,平日里得&amp;amp;zwnj;到消息也是最快最多,白九爷是看中了他们这张还未整理归拢好的情报网。 而那几位说是“赔偿”给他的人,恐怕一个个来头也不&amp;amp;zwnj;简单。 说是赔偿,不&amp;amp;zwnj;过是藏在他们腹地,日渐蚕食,不&amp;amp;zwnj;日取而代之罢了。 大当家面『色』苍白,他刚才装出的种种撇清模样,对方或是看穿,亦或是压根没瞧在眼中,他不&amp;amp;zwnj;过是一枚打算用完就丢弃的棋子……他眼中闪过种种狠『色』,却是最终化为一片灰『色』,失去光芒。他用最后力气,就算拼个鱼死网破,那也不&amp;amp;zwnj;过白白搭上一条『性』命,白九爷能把老二、老七查个底朝天,对付他,也不&amp;amp;zwnj;过是抬抬手指的事儿,他做出种种反抗也无济于事。 想通关键,大当家的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知道,今日青龙会算是完了,以后怕是要改姓白。 大当家在茶楼失了权势,但他之前吩咐的人却不知,依旧听令送了一份“重&amp;amp;zwnj;礼”去了白九爷府上。 到了洋房门前,先是一阵吹打,继而又抬着一顶火红轿子绕着走了一圈,送到了后院小门之处。 谢璟在楼上刚好看了个全,一时好奇,下楼去瞧了一眼。 洋房里此刻住着的都是九爷以前东院之人,一个管事正在呵斥对方,瞧见谢璟来了之后让出位置,拧眉道&amp;amp;zwnj;:“小谢,你且回去,不&amp;amp;zwnj;过是几个无赖惹事,我将他们赶走就是。” 谢璟活动了一下手腕,走上前道&amp;amp;zwnj;:“我也看看。” 那几个黑衣打手瞧见谢璟之后,皆是拱手作揖,给他问安,只是这帮人喊得&amp;amp;zwnj;『乱』七八糟,没什么规矩,还有人喊他“大人”。 谢璟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把轿子抬到此处?” 对方回到:“我们奉大当家之命,来给白家九爷送上一份厚礼。” 说着,掀开了轿帘。 轿子上坐着一位涂脂抹粉的戏子,即便浓妆扮作美娇娥,也能瞧出是男儿身,整套戏服倒是簇新的,『插』了满头的珠翠,华丽异常。他瞧见谢璟等人努力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单从他身上珠宝首饰来讲,确实是一份厚礼。 谢璟上下看了,微微皱眉:“这是何意?” 那黑衣打手得&amp;amp;zwnj;意非凡,搓手道&amp;amp;zwnj;:“回这位小管事的话,我们大当家说了,白爷喜欢曲艺,既养了武生不&amp;amp;zwnj;若再养个旦角儿,也好凑一对龙凤呈祥……”对方话还未说完,就见前头站着的小谢管事冷了脸『色』,从一旁抽了『插』门的一根木棍径直走上前,一棍劈断了红轿门面! 那旦角儿何时见过这样阵仗,吓得&amp;amp;zwnj;花容失『色』,蹲下身躲过那一阵棍棒,跪爬出来提着裙子就逃命去了。 那几个黑衣打手也傻眼了,他们不敢拦谢璟,但那顶着“厚礼”跑了的旦角儿不能不追,立时为首之人喊着追上去。 谢璟三两下把那顶红轿子砸了个稀巴烂,也不&amp;amp;zwnj;追人,只甩甩手腕,看着那黑衣打手冷声道&amp;amp;zwnj;:“告诉你们大当家,让他看好了,若再犯,我这棍子砸的可就是人了。” 那几个黑衣打手连连点头,抬着那顶砸烂的轿子就要走,刚走两步,又被谢璟喊住。 谢璟抬步走到他们跟前,一个个仔细瞧了,脚步停留在最后一名抬脚的轿夫身上,瞧着他道&amp;amp;zwnj;:“抬起头来。” 对方手臂微微颤抖。 谢璟呵斥道:“我说抬起头来,听到没有?” 那人这才抬头,依旧颤颤巍巍,飞快看了谢璟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声音抖着跟他问好。 谢璟道&amp;amp;zwnj;:“黄赖子?” 对方装傻,权当没听过这个人名。 谢璟嗤笑道&amp;amp;zwnj;:“怎么,今日吃野兔没有?兔肉新鲜不&amp;amp;zwnj;新鲜?还是说,要我把你拎到后巷里再讲讲道&amp;amp;zwnj;理,让你想起在省府小饭馆的事儿?” 那人这才讨好笑道&amp;amp;zwnj;:“小爷说笑了,我不&amp;amp;zwnj;过是多年未见,一时没认出小爷。” 谢璟道&amp;amp;zwnj;:“这人我要了。” 黄赖子笑容僵在脸上,周围几个黑衣人面『色』几次转变,最终落成一个古怪模样,他们是奉命来送礼的,这位白爷喜欢戏子,他们就投其所好,送了个戏子,如今戏子不&amp;amp;zwnj;要,反倒要了一个皮糙肉厚的打手。为 首的人好不&amp;amp;zwnj;容易才回神,立刻点头应了,丢下黄赖子,匆匆抬轿跑了。 不&amp;amp;zwnj;管如何,“礼”反正是送出去了。 黄赖子跟着谢璟回到洋房,转头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谢璟踢他膝盖:“起来。” 黄赖子站起身,一脸隐忍。 谢璟坐在那上下打量了他,问道:“你之前不&amp;amp;zwnj;是在省府,何事来了南坊?” 黄赖子道&amp;amp;zwnj;:“回小爷的话,小的之前是在青龙帮,如今提了几职,来了青龙会——小爷可能不太清楚,这会,比帮要厉害些。” 谢璟道&amp;amp;zwnj;:“你提的倒是挺快,是个人才。” 黄赖子有些惶恐,不&amp;amp;zwnj;知自己这话是否说错哪里,在那给他打了个千儿,“小爷别作弄小的了,之前是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多有得&amp;amp;zwnj;罪,还望小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小的定当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马……”他这一套话还未说完,就被谢璟打断,淡声道&amp;amp;zwnj;:“不&amp;amp;zwnj;用来世,现在就成。” 黄赖子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憋得&amp;amp;zwnj;不&amp;amp;zwnj;上不&amp;amp;zwnj;下。 谢璟吩咐道&amp;amp;zwnj;:“把你这两年怎么爬上来的,详细说说。” 黄赖子没法,只能站在那说了,他口才好,说的倒也妙趣横生,只是里头添油加醋,捏造了好些悲惨过往,谢璟指出,他就顿一下,转个弯儿硬编下去。 起初还能混弄一下,几次之后,编不&amp;amp;zwnj;下去了。 谢璟单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怎么不&amp;amp;zwnj;接着讲了?” 黄赖子生无可恋,站在那蔫儿头耷拉脑袋,苦笑道&amp;amp;zwnj;:“小爷莫要拿我寻开心,我就是机缘巧合,碰了几次大运,才混到了南坊。” 谢璟问他:“你懂风水、算命?” 黄赖子点头道&amp;amp;zwnj;:“祖上做过相师,略懂皮『毛』。” 谢璟眼睛弯了下。 他记得这个黄赖子了,前头几次在省府揍人的时候并未想过,直到此人到了南坊他才想起,这也算是一个奇人,凭借一身运气和三寸不烂之舌在『乱』世里几次化险为夷,谢璟曾经在蜀地江口远远见过他一回,那时节蜀地官员管辖混『乱』,还让这黄赖子混到一个参谋官的职位,奉命做了个“『摸』金校尉”,带队挖了不&amp;amp;zwnj;少金银古玩,全都充作军饷。 此事轰动一时,黄赖子也上了报纸,当时介绍他时,用的称呼是南坊青龙会的军师——离着现在还有数年时间,若青龙会没惹到白家,黄赖子大约真的会扶摇直上,做到那个所谓的军师。 谢璟忽然喊他:“黄人凤!” 黄赖子愕然抬头,虽未应声,但从反应来看却是应了。 谢璟心下确定是这人没错,想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小石虎,递过去问他:“你可曾见过这个?” 黄赖子——黄人凤擦了擦手,小心接过,仔细看了微微拧眉:“这石头是江底之石。” 谢璟盯着他道&amp;amp;zwnj;:“你如何得&amp;amp;zwnj;知?” 黄人凤道:“小人家学便是这个,打眼一瞧就知道这石头常年浸泡江底,沾了水汽,不&amp;amp;zwnj;过这东西古怪,小的并未见过,但可确定不&amp;amp;zwnj;是明器。”他捧了那小石虎靠近谢璟,指着上面划痕道&amp;amp;zwnj;:“这石头上了年份,但痕迹尚轻,觉不&amp;amp;zwnj;超过二十年,依我看倒像是小孩儿随意打磨了,刻着玩的。” 谢璟眯眼道:“你没瞧出上头有星图?” 黄人凤怔愣片刻,低头去看,眼中却一片茫然,并未找到。 谢璟手指敲在桌面,缓声背诵童谣:“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认识得&amp;amp;zwnj;破,买下蓉城府——” 黄人凤脸『色』已变,声音都破了声调,失声道&amp;amp;zwnj;:“寻银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争土地 谢璟点头, 又指了石虎背上,提点他:“这里,看仔细了。” 黄人凤虽是个街头的混子, 但能一步步混到这里, 也算有几分本事。之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凭借的也是家中祖上那张嘴, 他虽没念几天书,但家里吃的就是相师这口饭, 旁的不说, 季节星辰掐指一算还是能瞧的出。 他找了一会, 果然盯在石虎背上花纹“啊呀”了一声,双目再离不开,口中喃喃道:“还真是, 真是星图!”他翻来覆去看了一会, 眉头时不时皱起, 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谢璟抬眼道:“这是半幅星图,应当有另外一只石虎, 与它凑做一对,才可看到全貌。” 黄人凤眼睛猛然亮起来,“对对, 这就说得通了!”他握着石虎的手改成小心翼翼的捧, 小心递还给谢璟,眼睛还粘在上面舍不得挪开, “我还当我眼拙, 什么都瞧不出来, 不能给小爷分忧。” 谢璟接过石虎随手把玩几下, 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寻银诀?” 黄人凤讪笑道:“岷江有宝物,天下谁人不知?两百年了,惦记的人多了去了,光这口诀就好几个说法,要不是今天小爷拿了这宝贝出来让我开眼,我怕是都不敢信,原来传了那么久的童谣竟是真的……” 谢璟抬手,打住他的吹嘘,挑眉问道:“寻银诀你知道多少?” 黄人凤眼睛转了下,刚想说话,就听见谢璟又冷声道:“照实说,敢说一句谎,小爷手里的棍棒你也是瞧见过的。” 黄人凤当初在省府就被谢璟打过一回,关了门打的,那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那会这位小爷使的还是一根鞭子,如今换了棍棒直接徒手打烂了一台轿子,黄人凤那点小心思彻底散了,苦着脸说了实话:“小爷,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家祖上三代都是给人瞧风水的,传到我这儿,本事已经丢了一半,我也是听我爷爷那辈儿说起过才知道寻银诀的事,至于其他的,这说法可就太多了,您要是去一趟蜀地,别说这小石虎,就是大的也能找出两三座来,我不敢蒙您,这寻银诀……实在是虚无缥缈,童谣咱们听了两百年,在岷江找到财宝的可从未听见一个呀!” 若是黄赖子满口胡话,扯得天上地下那般他反而不信,但这人说的和黄先生差不多,反而让谢璟确定几分。 谢璟心思转动,对黄人凤却不假辞色:“胡说八道,你可知道我这宝贝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京中几位大师亲自鉴定过,这星图奥妙,正应了那句童谣——”谢璟对寻银诀知道的不多,但寥寥几句,也是黄明游所讲,黄先生博古通今,那几句拿出来也足够忽悠眼前之人。 黄人凤果然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璟高深莫测看他一眼,道:“这么多人,为何我一直找你,你可知道?” 黄人凤茫然摇头。 谢璟道:“自是因为高人指点。”他学外头算命先生那般掐了掐手指,只是瞧着略敷衍,很快放下道,“我算了许久,每回都只差一点就能找到另外一半石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算出你也当为石虎出世记一功,所以今日才留下你。” 黄人凤听得声音发颤:“我……是被算出来的?” 谢璟学黄先生平日做派,端坐在那接着忽悠:“是啊,算出三次,说起来头一次算出你的时日是在两年前。” 黄人凤心里算了下,那正是他第一次去省府那家小饭馆讹钱的时间。 三番两次和谢璟相遇,这让他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谢璟道:“你可要记住了,打从今儿起,若是找到另外一半石虎,或与寻银诀有关事物,都要尽快报给我听,等我凑齐星图,找够线索,就是寻宝之日。” 黄人凤听得呼吸加重,眼里仿佛已经瞧见大批银子,连声点头应下。 谢璟画了一个饼,毫不客气把对方哄下水。 黄人凤这人三教九流都混得开,见的东西多而杂,让他出去找石虎再合适不过。 谢璟有心凭借石虎找到家人线索,寇姥姥没说过他父亲,但是对他母亲尊敬有加,他也对母亲好奇,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这藏在佛像里的石虎,就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线索,若说开了,黄人凤定然不会费心去找,但现在“寻银诀”和“星图”一出,钱帛动人心,黄人凤怕是为了那批万万两的沉银也会牟足了力气替他去找。 从北地三省一路南下到蓉城,再没有一个人比黄人凤更合适的人选了。 黄人凤此人现在瞧着无用,但数年后却有几分运气,不论是岷江还是蓉城都混得开,最得意的时候手下还有三个团的人手跟在他身边,只管寻物和挖宝。 谢璟不想离开九爷身边,但又惦记母亲的事,有黄人凤这只暗哨再好不过。 若说还有第二个原因,那就是谢璟有心牵个线,沾他几分因果。 数年后那场战事,北地三省终究难逃一劫,九爷的身体,也是在那个时候累垮。 既躲不开,不如提前想法子。 不管沉银找不找得到,黄人凤肯定能找到不少值钱宝贝。 谢璟手指在下巴摩挲几下,眯眼道:“其实我还算出一桩事。” 黄人凤现已把谢璟当成前辈,对谢璟颇有敬畏之心:“小爷请说。” 谢璟:“我算出你这几年青云直上,日子过得舒坦,但几年后你一路南下却波折横生,还会有一件大事发生,此事隔阴阳,若是躲不过,性命不保。” 黄人凤已吓得后背冒了冷汗,给他作揖:“还求小爷破解!” 谢璟道:“说不准,你若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己来寻我便是。” 黄人凤这一天大起大落,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滋味。 谢璟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略活动了一下筋骨,光坐着当神棍也有些累,多亏平日跟黄明游先生学了不少,演得还有几分样子,能把人震慑住。 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开到洋房外,九爷回来了。 九爷进院子的功夫,就有人小跑过来,把上午家里发生的事小声跟他说了一遍。 九爷起初脚步快了几分,刚踏上台阶,就听下头人道:“……小谢管事已持棍把人打跑了。” 九爷脚步顿了下,转头问道:“你说,璟儿把人打了?” 下头人连连摇头:“谢管事没打伤人,就是与他们,唔,与他们讲讲道理。” 九爷:“如何讲的?” “这,就先警告一番,对方不识好歹,硬要留下那顶红轿子,里头坐着的是个男戏子,搽脂抹粉又顶了一头珠宝首饰,谢管事怕留下此人毁了九爷清誉,这才拿棍子出去砸烂了轿子,把人都赶跑了。”回话的人也是东院的,知道谢璟在九爷这里有多宝贝,言语里下意识偏袒了几分。他说完又补了一句,道:“对了,小谢管事还留了一个人。” “谁?” “青龙会的一个打手,叫去问话了。” 九爷听见,让人带着一路过去。 推门进去,正好听到谢璟轻笑声音,大约是听到门口声响,抬眼看过来,视线碰到的时候谢璟脸上尚有几分笑意,站起身喊了一声爷。 九爷应了一声,看了谢璟,又去看一旁弓着腰行礼问好的人。 一头杂乱稻草似的枯发,五官平平,扔在人群里都瞧不出的那种,若不是脸上笑得太谄媚,或许还有点样子,身上是青龙会的黑色短打,不是帮众,只看衣服倒像是个小头目。 九爷粗扫一眼,又看向谢璟。 谢璟已把主座让出,抬手打发了黄人凤出去,赶他回青龙会那里。 黄人凤给九爷打了个千儿,赶忙走了。 九爷缓步过去坐下,问道:“听说你忙了一上午?” 谢璟站在一旁,道:“是做了不少事,爷要听哪一桩?” “全都说说。” “我早上起来,瞧见卧室牙粉没了,就出去……” 九爷咳了一声,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谢璟顿了一下,慢吞吞道:“有人来送礼,起歪心思,我替爷打跑了。至于人我也替爷瞧过了,长得不怎么样,若以后瞧见比我好的,我再留下让爷回来发落。”他一点都不怕,如今还有几月成年,再往后十年,他的模样都是最好的,绝无人能比。 九爷握了他手腕,把人拽过来,谢璟慌了一下歪头去看门口,房间门关了,但也只是虚掩,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瞧见。 九爷浑不在意,把人抱住了搂在怀里,淡声道:“没有其他人,就只有你一个。” 谢璟坐在他膝上,双手撑着九爷肩膀,指尖不自觉微微用力,一双眼睛湿漉漉看向他,未说话。 九爷亲他眉眼,又落在额头一个吻,轻笑道:“没哄你,不论男女,以后你再瞧见就同今日这般打出去就是,爷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谢璟垂下眼,凑近同他亲吻,唇瓣柔软,话也一样软:“我也是,我也只跟爷一人好。” 十年抄经,所求皆所愿。 前生今世,来生来世。 唯你一人。 九爷摸到他胸口,忽然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伸手进去摸了一下,一时失笑:“你这都藏了什么宝贝?” 谢璟回过神来,才发觉衣服被解开了小半,脸上热意未褪,也没藏着,偎在九爷怀里让他自己看。 除了一柄手枪和两把薄匕首,再来就是一个钱袋,里头放着一些散碎铜元和银票,还有就是一只小石虎。 九爷拿出来看了下,问道:“怎么把它带来南坊了?” 谢璟小声道:“还带了好多。” “嗯?” “姥姥说着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房间小箱子里,还有一些爷之前给我的东西,我带在身边,想家的时候就看一看。”谢璟说的自然,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雏鸟一般。 九爷给他放好,系好衣扣,亲了亲他额头:“下回不出去那么久了。” 谢璟道:“爷要做大事,不能只留在一个地方。”他说完又补了一小句,“下回可以带我一起,过完年我就十八了。” 九爷笑了一声,点头应下。 若是旁人跟他说,五年前捡回来的小家伙,如今会跟他这般亲密,九爷自己都不会信。 但偏偏谢璟做到了。 处理完青龙会的事,九爷在南坊休养了几日,顺带手教白明禹如何开酒馆。 白明禹之前还是规矩了些,拿着在省府的规矩,在这里用并不适宜。 九爷在书房听白明禹说完,吩咐道:“把酒馆距离往西迁二十里,紧邻铁路,房屋不必打地基,随意建筑几栋,能避风即可,至于后面已盘下的店铺改为制酒坊,改良酒品所用。” 白明禹知道“改良酒品”的意思,他当初在俄国的时候做的就是这个,高度酒兑成普通烧酒、伏特加,这些并不难,口感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听到九爷说迁地址,愣了一下:“往前二十里?爷,那可是俄人的地盘了,这行吗?” 九爷:“谁说那是俄人地界?” 白明禹愣道:“我见章程上写着是‘东省铁路沿线五十俄里以内’……” 九爷问:“按原铁路章程规定,俄人所管辖应在铁路两侧三十华里之内,你可知一俄里多出多少土地?” 白明禹心里算了下,两国计算不同,一俄里却是比华里约莫多出二十丈,累积下来却足足有五十三里,一字之差,摇身一变,比之前管辖范围扩出了许多,他脸色难看,咬牙不语。 九爷淡声道:“我争的就是那二十里。”</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宣告 白明禹得了九爷吩咐, 也不再小打小闹,上去就在铁路沿线两侧建了三十家酒馆。 他也聪明,听出九爷话中意思只为土地不为赚钱, 这几个小钱, 对白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若真要把那二十里地争回来, 那才是出一口气。 白明禹拉了南坊数家商户, 一起开了这么一处小村落一样的酒馆,挤挤攘攘, 开始兜售酒水起来。 每家酒馆规模不大, 但比邻而立, 外头醒目位置放着酒馆的标识,晚上还做了灯牌,实在醒目。 俄人饱受禁酒令的辖制, 酒成了违禁品, 普通人想要大口喝一顿已成奢侈之事, 黑市上售卖价格极高,冷不等瞧见这些华国人开的小酒馆, 一时间纷纷涌入。他们喝酒也不用什么下酒菜,有些时候一碟酸黄瓜或者一盘腌橄榄,就可以让他们痛快喝上一整瓶伏特加。 白明禹弄来的酒品质好, 尤其是伏特加, 酒色透明,口感纯净而浓烈, 用的是俄国人最喜欢的桦树汁和蜂蜜酿酒, 味道纯正。南坊没有山泉水, 酿酒的师傅就用了纯净水和蒸馏水, 加上机器化生产,量大实惠,在久违饮酒的俄人品尝后被一传十十传百地宣传开,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白明禹手下有五家小酒馆,全是他一人管理。 如今的白二也比之前成熟多了,他去过俄国一趟,知道那边的一些风俗习惯,因此在布置小酒馆的时候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些俄国风格的杯子——俄人饮酒,不喜欢用小酒盅,更偏好用大杯子,他们对酒器的外形材质并不讲究,只要够大就行。 下酒菜也都是量大实惠的面包加奶酪,来这里的俄人,几乎人手一瓶伏特加,豪放痛饮,有些人甚至觉得酒馆的大杯子都不痛快,直接对瓶喝了起来。 有些带了朋友来喝酒的,也不喜互相劝酒,自己喝自己的,饮酒目的十分单纯。 他们就是喜欢喝烈酒。 发自内心的为伏特加热爱。 这些小酒馆的老板们,起初还想弄一些“行酒令”一类的小把戏,想把氛围弄得好些,但这些附庸风雅之物对俄国人全然无用,他们光是喝酒就已经足够兴高采烈了。 有些俄人喝多了会唱会跳,还有人举杯大声说着什么,若是话语足够精彩,就会引来同酒馆的人一阵拍桌欢呼声,每当此时,酒馆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喝得还算理智些的人,会把这些憨态醉话记录下来,就像是最早的吟游诗人一般,喜欢记下这样偶然冒出的一两句话,诗意的语言与哲理的思考,总在伏特加点燃的灵感之后迸发。 掌柜在台后记录酒水单子,瞧见忍不住摇头笑。 白明禹和谢璟巡店,一进门就瞧了一场热闹,一帮俄人兴高采烈也不知在说笑什么,满脸兴奋。 白明禹走过来,问掌柜道:“这帮人说什么呢?” 掌柜先问了声好,这才低声笑道:“大掌柜的不知,这俄人醉了,说什么的都有,只要不出门打架,只这么瞧瞧也无妨。”他抬抬手,指了那边最热闹的一桌,“刚才那边有人说了一句话,都在给他叫好呢。” 谢璟问白明禹:“你不是在俄国待了一段时间,他们说什么,你听得懂?” 白明禹道:“我就去几个月,哪儿能学那么快,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呢?”他自己也不脸红,转头带了好奇问掌柜的,“哎,这帮洋人说什么了,怎么高兴成这样?” “那人说了句俚语,大意是‘喝酒,是罗斯人的第一大快事’——” “那还真是,我就没见过喝酒能喝这么高兴的。”白明禹乐了:“唉,有的时候我都羡慕他们,他们可真自由啊,我就不一样了,我还得赚钱。” 白明禹双手拢在袖中,感慨摇头。 谢璟没理他,任由白二在那显摆,转头去跟掌柜的对账,询问近日酒水是否足够供应。 白明禹好几天没这么悠闲过了,心里算了下,大概从九爷来了南坊之后,他就一直来回奔波,白天吃饭的功夫都挺赶,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去瞧一旁干活的谢璟,心想还是以前好,这一年虽远离家人父兄,但小谢一直都在他身边,凡事都不用操心,这边刚想到,那边小谢就已经给办妥当了,实在是里外一把好手。 若不是碍于九爷威信,白明禹都想跑去把人要回来了。 小谢这么能干,谁不喜欢呢? 白明禹等他忙完事,拿胳膊碰了碰谢璟,打趣道:“哎,小谢,你还记得那个曹云昭吗?” 谢璟道:“记得,怎么突然提起他?” 白明禹乐呵呵道:“我就是瞧见今天酒馆这一出,想起来要是曹云昭在这,一定又要说什么,什么来着?” 谢璟略想一下,也笑了:“饮酒为俄人民族本性的表现,是为他们对酒神的崇拜,是一种回归自然和无拘束的生命**?” 白明禹乐不可支,抚掌笑道:“对对,他的酸词和别人就是不一样,哈哈哈!” 正笑着,忽然笑容戛然而止。 他站在谢璟对面,是以小谢还未发现,他第一眼就看到九爷带人走过来。 白明禹从小没少被九爷收拾,多年来挨了这么多打,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就先做了反应,立刻僵硬了声调道:“小谢,你查这家啊,我去瞧瞧其他几家,咱俩分开走,这样快些!”他也不等谢璟回话,脚底抹油立刻溜了。 谢璟站在那,觉得有些不对,回头就看到了白九爷。 九爷看他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对曹云昭倒是了解。” 谢璟:“!!” 谢璟硬着头皮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说着好玩儿的。” 九爷淡淡看他一眼,没再多问。 九爷风寒未愈,进来后咳了几声,谢璟给他倒了杯热茶,九爷接过来,低声问他酒馆的事,虽语气冷淡,但教得十分细致,不比带白明禹的时候差。 谢璟按九爷吩咐的做事,刚上手有些慢,他处理片刻,又看了左右,小声问道:“爷,这里太乱,不如您先回去?” 九爷道:“无妨。” 谢璟就加快速度,埋头工作。 等他弄好,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把处理好的账本拿给九爷瞧了,见爷点头,才吁了一口气,伸手去拿了一旁的杯子想喝口水,咽下去第一口才觉不对劲,但已来不及,只狼狈呛咳出声,脸都憋红了。 九爷伸手过去,沾了一点他杯中液体,舔过之后就知是烈酒。 伏特加无色无味,谢璟喝了一大口之后才知道拿错杯子,咳了几声道:“我,我拿错了杯子,这应该是二少爷刚才喝的那杯。”话说到后头,已经有些大舌头。 这酒太烈,谢璟觉得舌头都要麻了。 不止如此,烈酒入肠,肺腑里都涌出一股热气,脸上滚烫,耳中听到的也像是隔着棉花,九爷开口,他需凑得很近才能听清。 九爷知他酒量浅,一杯就倒,眼瞧着谢璟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伸手把人搂住了,让掌柜开了后面小门,将人带走。 黑色轿车上,谢璟坐上去也没老实到哪里去,他觉得动作很小,但醉后往往把那点小动作放大几倍,那点小心思顿时显露出来。 他伸手握着九爷的,手指跟他交缠,几次之后被九爷干脆整只手握在掌心。 谢璟垂眼不吭声。 拿手指在九爷掌心写字,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九爷握紧了些,哑声道:“别闹。” 谢璟凑近他耳边,呼出热气:“爷,你不是,要检查我功课?我写字给你看。” 大约是觉得凑近说话是正常范围能做之事,说完了,胆子也大了点,还趁着说完要走的时候轻轻舔了一下耳廓——但也只有一下,自己耳尖赤红,埋头在九爷肩上半晌没起来。 九爷被他撩拨的不上不下,眼神发暗。 等回到洋房,谢璟人已醉得走不动路。 这是谢璟第二回被抱回卧室。 九爷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想要帮把手,“爷,我来吧。” 九爷没让,吩咐道:“去烧些热水,另外让小厨房煮一碗醒酒汤来。” 那人连忙答应着去了。 上楼的时候,谢璟却又不肯了,他动的厉害,九爷只能先放下他,揽着哄道:“好好,不抱着,我扶着你走好不好?璟儿没醉,我知道。” 谢璟站在那,好一会才道:“爷,我有事要说。” 九爷道:“你说。” 谢璟转身,一手扶着他胳膊,一手扶着楼梯,忽然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东院众人,何在!” 他喊得声音响亮,洋楼大厅里空荡,都喊出了回响,几乎是立刻府里忙碌的众人都停下手头活计赶过来,围在楼梯下抬眼看他,只当九爷有话要吩咐。 谢璟看了一圈,认真点头:“都到了。” 九爷任由他胡闹,刚想哄几句,忽然被谢璟伸手拽住了胳膊拉近了,对方勾着他脖子,垫脚亲上来。 九爷错愕,那个吻落在唇边,对方像是没找准,第二下更响亮,亲在了脸颊上。 谢璟拽着九爷衣襟,扭头看大家,眼神明亮:“我心悦爷,以后要跟爷在一块,白首到老!” 楼梯下众人:“……!!” 九爷衣襟被他拉着,眼神里带了错愕,但紧跟着就转为浓浓笑意。 …… 谢璟第一次跟九爷回洋房,好歹还清醒,第二次昏昏沉沉,只记得自己吃醉了酒胆子大,说的、做的比第一回都多。 谢璟第二天起来,宿醉头痛的厉害,眯着眼睛好半天才想起一点零星记忆,他好像喝断片了。 九爷从浴室出来,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谢璟小声问道:“爷,我昨儿又闹腾了?” 九爷挑眉:“何止,打从进门起就开始折腾,我抱你上楼梯,你抓着栏杆不肯走,俩人才把你抬进卧房,给你喂醒酒汤,也不好好儿喝,非让我坐在这一勺一勺吹凉了喂,还有睡觉的时候,简直乱七八糟,什么话都敢说,还骑……” 谢璟抬手捂住他嘴,脸上涨红。 九爷咬他手指一下,“你这会儿知道羞了?昨天夜里昭告天下的劲儿呢。” 谢璟茫然。 九爷握住他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轻笑道:“昨天回来,喊着让所有人都过来,然后站楼梯上搂着我脖子亲了一口,说以后是爷的人,跟爷过一辈子的那种。”白九说着,语气里带了一点叹息和藏不住的得意,“你力气太大,我拦不住你。” 谢璟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觉得今天是没法出门了。 九爷养他在身边多年,对谢璟脾气也拿捏的清楚,假装轻咳了两声,果不其然,就瞧见他的小谢管事从棉被里慢慢冒出头来,额前头发散乱,一双眼睛黑而亮,带着温和驯服的光泽,小声喊他记得喝药。 九爷一颗心都要化在他身上,弯腰亲了两口,唇角掩不住笑意。 虽不想下楼,但今日实在还有事要忙。 白家商队要回省府,尚玉楼的戏班正好一同前往,因商队护卫是张虎威手下之人,派去给两边做交接的人也只有谢璟最合适,毕竟双方都和他有交情。 谢璟洗漱好,换了一身衣裳下楼,陪着九爷一同下楼。 他下楼梯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九爷说过的话,他确实模糊有点印象,自己在楼梯上拽着九爷的胳膊不让人走,还,亲了对方。 不过亲的是脸,他没当众亲嘴。 即便醉了,也不好意思做出太出格的事儿。 等到了楼下,大厅里忙碌的几人瞧见他之后,都安静下来。 谢璟站在那脸颊发烫,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九爷喊了众人过来,手落在谢璟肩上,对大伙道:“璟儿昨夜醉酒,说的也不全是醉话,这么多年大家也知道我待他与旁人不同,他昨夜所说,也是我的意思。以后还要共事多年,大家待他和以往相同即可,不必多做规矩,也不必拿出东院去说,可都明白了?” 众人连忙称是,看向谢璟的目光由探究慢慢转为平和。 东院的人,只对九爷一人效忠,他们自不会拿出去讲与外人听,甚至没有九爷吩咐,都不会把这话传到洋楼之外。 他们爷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有人伺候,若突然来了一位陌生主母,恐怕还要磨合一段时间,两边家族各自利益不同,东院势必要起波折,但谢璟就不同了。 小谢是在他们东院长大的,幼时又救了九爷的命,自根知底,是自己人。 东院众人想通关键,一时对谢璟更为热心。</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兰因 过了最初的一阵尴尬, 谢璟也慢慢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不变, 东院的人待他也同以往一样热络。 谢璟去找了一趟尚玉楼, 跟他说了一下启程的时间,尚老板这些时日一直提心吊胆,早就想走了,听见谢璟说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谢璟让人送了一匣银元,递给尚玉楼客气道:“尚老板这些日子受惊了, 这些是您这段日子的包银, 耽误了尚老板好些天功夫,真是对不住, 等下次回了省府我再替九爷登门拜谢。” 尚玉楼略推辞几句, 把银钱收了下来。 他心里也是感慨。 南坊这地方他们戏班估计以后都不来了,实在是怕了。 谢璟替九爷摆了送行宴,请尚玉楼吃饭。 尚玉楼平日里唱戏的时候吃东西讲究, 但闲下来, 最爱吃的就是涮肉。 尤其是天儿冷的时候, 端上一个铜火锅, 热炭滚开了汤汁, 边上有大厨站着切好了牛羊肉片, 一盘盘肥瘦相间的雪花肉刚切好, 就端上来放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锅汤汁里涮上几下,肉片薄,没一会就卷起来熟了, 搁在麻酱料汁儿碗里裹上满满酱料, 一口咬下去, **鲜香,甭提多美了。 谢璟不挑吃的,陪着用了一些。 南坊这几日天冷,晚上吃锅子的功夫,终是下起雪来。 大厅里,伺候的人端上了热好的酒,尚玉楼唱戏不喝,只饮茶,谢璟也不敢碰,陪着他一起喝茶。 尚玉楼吃了五分饱,就放下筷子,让后面那些半大小子自己涮肉吃,坐在那和谢璟聊天。 谢璟问道:“尚老板只吃这么点?若是还想吃别的,尽管开口。” 尚玉楼笑着摇摇头:“不了,这些年都习惯了,晚饭也是不碰的,俗话说‘饱吹饿唱’,吃太多唱不好,现如今改为吃夜宵,吃几口有滋味的就够了。” 谢璟点头,没多劝。 他自己当过武生,知道梨园里的规矩。 越是这样,尚玉楼越觉得跟谢璟相处得舒服,随意闲聊上几句也颇为投缘,对方没有半点不尊重的意思,但也没有其他观众那样捧着,倒像是一位老朋友,有些时候尚玉楼自己都觉得奇怪,他看谢璟,真是越瞧越顺眼。 尚玉楼坐在那感慨:“小谢,我们这一行难,你这买卖也不易呀,成日里要对付的人那么多,要再来一两个青龙会,那真是……你说咱们闯荡江湖,卖艺糊口,规规矩矩的犯着谁来?”他捧着热茶喝了一口,长叹一口气,“你趁着年轻,多攒点钱,月钱例银别乱花用,留着买个小铺子,等以后回省府踏踏实实过日子,省府还是比南坊治安好些,住着也放心。” 谢璟笑了一声,点头道:“等以后我会考虑,不过省府地价贵,我可没有尚老板那么会赚钱,还需再打拼几年。其实南坊赚的多,尚老板不如一起多留些日子?” 尚玉楼失色道:“我喜欢干活赚钱是不假,但我卖艺,不卖命呀!” 谢璟手撑在桌上,笑起来。 吃过送行宴,谢璟早早告辞,让戏班的人好早些休息,准备赶路。 路上回去的时候,雪还在下着,外头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司机一早就等在外头准备接人,见了谢璟忙过去开门,低声道:“九爷让我过来一趟,他说谢管事不爱坐车,但今日天冷,将就一回。” 谢璟点头应道:“无妨。” 车子一路开得平稳,司机车技很好,几乎没什么颠簸。 谢璟本身也不晕车,不过九爷宠他,他就受着。 谢璟一路看着路灯下的雪花飞舞,说来也奇怪,他来南坊一年,也瞧见过几次下雪,但那会儿好像很忙,都顾不得停下抬头看一眼。 或许九爷不在,他没有心思去瞧这些风花雪月。 谢璟手指按在玻璃上,隔着玻璃感受外头冰凉凉的落雪,轻笑一声。 车子停在洋房外头,谢璟下车慢慢往回走,刚进去就瞧见院中站着的九爷。 九爷穿了雪青色皮氅,手里拿了一柄伞,上头已积了少许落雪,瞧见谢璟小跑过来的时候,招手对他道:“慢些,不急。” 谢璟走近,先在自己手心里哈了一口气,然后才握住九爷的手,去暖他冰凉的指尖,一面抬头问道:“爷,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九爷道:“不打紧,瞧见下雪,想出来走走,你陪我?” 谢璟点头应了,握着的手没有松开。 九爷反手牵着他的,伞也笼罩住他,一边走一边问他戏班的事。 谢璟捡着有趣的说了几件,九爷听得轻笑出声。 谢璟踩着雪,耳边除了雪落在伞上的声音,还有就是他们皮靴一同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响,好像天地间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璟慢慢吸了一口气,冬日冷,肺腑间都盈满了冰凉的空气,他忽然有种冲动想把一切都告诉九爷。他记忆中的事已淡了许多,惟独几件大事还模糊记得,他想提醒九爷,但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谢璟脑门上都浮出一层细密汗珠,手放在喉咙那,只觉得嗓子被堵住了一般,他想提醒九爷的事,那些他和九爷的往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些重要的事飞快从记忆里淡去,惟独九爷咳血的景象触目惊心,他想提,却讲不出,整个胸口被压着一般,吐不出相关的一个字。 九爷察觉,低头问道:“怎么了,还难受?” 谢璟闷出一脑门的汗,放弃了,摇头道:“没有。” 九爷抬手碰了碰他的脸,给他擦拭一下,微微皱眉道:“还说没有,坐车又难受了是不是,下回不让司机去接了,你爱骑马,那就骑马。” 谢璟握紧他的手,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九爷牵他的手,同他说话分散注意力,提起了白虹起等人。 谢璟试着提起白虹起的事儿,万幸,这次还能说一些:“爷,虹姑娘要去南边了?” “嗯,现如今南边还好一些。”九爷缓声道,“原本爷爷和姑母安排虹儿在北地长住,我觉得她本事尚可,离家太近反而限制了才能,正巧东南那边有桩大买卖,原先手头银钱紧,一直没下定决心,我这次去俄国赚了些银子,倒是刚好用上。” “是什么买卖?” “告诉你也无妨,我打算让几个掌柜下南洋,建几家糖厂和橡胶厂。至于虹儿就让她先去南边练练手,过两年,大些了,性子也稳重点了,就让她去南洋做个大掌柜。” 谢璟抬头看他,忽然问道:“爷,北地是不是要乱了?” 九爷伸手给他摘掉头上的雪花,“说不准,世道如此,总要做些打算,留些后路。” 谢璟握紧他的手,还未开口,就听九爷道:“不让你走,放心,你跟在我身边就是。” 谢璟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也有心思同他继续聊下去,打趣道:“爷,你对虹姑娘比二少爷好。” 九爷轻笑一声,道:“男孩怎么能同女孩儿一般养?应该摔打着些,他皮糙肉厚,不碍事。” 谢璟也笑了。 九爷知他晕车难受,特意等在外头,等人回来之后又陪着走了一阵,一直到谢璟恢复如常才一起回去。 晚上谢璟的起居用具,尽数挪到了九爷卧房。 隔壁的那间,彻底成了摆设。 东院众人手脚利落,但也怕太利落了,小谢这老实孩子脸皮薄,大家伙都不约而同地不和他对视,一瞧见立刻低头手中做出忙碌的模样。 谢璟上楼之后才察觉,但木已成舟,他略想了下,就大大方方住了下来。 九爷瞧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心里喜欢,坐在床榻上逗他道:“要不我让人把东西搬回去?等过几日,你适应了再来也无妨。” 谢璟摇头道:“没事,我以前也常给爷守夜,一样的。” “这和平日可不同,”九爷捏他下巴,抬起来看了一会,道:“哪儿有守夜,守到爷床榻上来的,嗯?” 谢璟仰头,喉结滚动,发出一小声讨饶似的声音。 九爷凑近了咬他唇边,声音低哑,带了白日里不曾有的磁性:“你什么都不懂,胆子倒是挺大,我知你还未准备好,今日不要你。” 话是这么说,但也只做到了“没要”二字而已。 九爷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对这些也只从书上看到过零星内容,就这些,还是这几日抽空补习的功课。 他把书中所讲,实战演练,尽数在谢璟这里施展一遍,揣摩其中滋味。 像是捧在掌心的一枚果子,青涩却可口。 …… 谢璟不管醉酒还是清醒,胆子都很大,区别只在于清醒时话少,实在受不住了,才咬着唇发出一两声鼻音。 他双手抓紧九爷胳膊,仰头看他,眼神里带了倔强,不肯移开分毫。 只这么贪婪看着。 即便那阵白芒在脑海中闪过,让人愉悦地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的时候,也没有松手。 来处不可说。 去处不可知。 唯有抓紧手中之人,才可渡他上岸。 冬日,南坊。 铁路沿线两侧不过几日功夫,就有了这么一片酒馆,俄人领事馆的负责人也是头疼万分,立刻就找去南坊当地官员,勒令他们立刻查封。 南坊官员却没有同以往那般好说话,先是打太极,胡搅蛮缠几日,待拖不下去了又推辞道:“这事儿我们也管不了,需得去省府,找总督签字。” 省府的将军白西梁早就盯着这处。 东省铁路位置关键,横贯三个极重要辖区,是为北地三省之咽喉。</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春日【加更1000字】传得太真,连…… 俄人&amp;amp;zwnj;借由当年签订修建铁路条约, 趁机掠夺铁路两侧土地,数年来攫取许多非法特&amp;amp;zwnj;权,如今侨民越来越多,还兴建了几个机构, 俨如国中之国。 白&amp;amp;zwnj;将军一早就死死盯着东省铁路, 只&amp;amp;zwnj;等机会, 把这处枢纽的管理、指挥和运营权限一并夺回。 他手头有兵,加上白&amp;amp;zwnj;九这一年在河对岸倒腾来的千万银元税金, 一时军费充足,腰杆和枪杆都硬挺起来,说话有底气。 省府有政客来给俄人&amp;amp;zwnj;讲话, 话里话外都站在对方那&amp;amp;zwnj;一边, 若不是华国人&amp;amp;zwnj;长相,听起来倒像是俄领事馆又派来的说客。 白&amp;amp;zwnj;将军对这样的人&amp;amp;zwnj;没半点好脸『色』,语气冷硬:“俄人&amp;amp;zwnj;现如今借由一纸禁酒令,私改条约,在我国地界行使他国权力, 尔等食君俸禄, 尽说些猪狗不如的话, 荒唐至极!” 但凡来总督府胡言『乱』语之人&amp;amp;zwnj;,尽数挨了二十鞭,赶了出&amp;amp;zwnj;去。 白&amp;amp;zwnj;将军亮出&amp;amp;zwnj;如此态度,摆明了要对方给南坊商户一个交代。 商户要钱, 他白&amp;amp;zwnj;西梁要的是失去的土地。 众人&amp;amp;zwnj;皆知白&amp;amp;zwnj;将军最疼爱白&amp;amp;zwnj;容久这一个晚辈,算起来还要喊一声叔父,不知情者还以为&amp;amp;zwnj;老将军是为&amp;amp;zwnj;了侄儿撑腰,但知道内幕的, 却只&amp;amp;zwnj;暗自叹一句,如今的世道,名利场上心台如明镜一般的恐怕找不出&amp;amp;zwnj;几人&amp;amp;zwnj;了,白&amp;amp;zwnj;西梁将军,当称得上一位。 省府白&amp;amp;zwnj;家,被白&amp;amp;zwnj;西梁将军扶持多年,也只&amp;amp;zwnj;有现任家主白&amp;amp;zwnj;容久,才知道老将军心中所&amp;amp;zwnj;愿。 不知者,谓我何求。 知我者,谓我心忧。 白&amp;amp;zwnj;九爷在南坊闹的这一场,完全中了白&amp;amp;zwnj;将军的心思&amp;amp;zwnj;,余下&amp;amp;zwnj;之事叔侄二人&amp;amp;zwnj;合理谋划而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条约内容既已不可更改,白&amp;amp;zwnj;将军态度明确,要求按章程办事,让俄人&amp;amp;zwnj;退后&amp;amp;zwnj;二十里。 俄领事馆的官员气得大呼小叫,但依旧没有拿白&amp;amp;zwnj;将军有任何办法,白&amp;amp;zwnj;西梁态度一贯强硬,虽和他们没有起正面&amp;amp;zwnj;冲突,但没少&amp;amp;zwnj;和日本人&amp;amp;zwnj;起争执,是块硬骨头。 俄人&amp;amp;zwnj;拿禁酒令当说辞,闹得狠了,白&amp;amp;zwnj;将军就对他们道:“不就是禁酒?那&amp;amp;zwnj;好办,让霍尔瓦格先把南坊铁路两侧辖区内的什么啤酒厂迁出&amp;amp;zwnj;去,你们俄人&amp;amp;zwnj;禁酒,就该先封你们自己的酒厂嘛,你做个表率,我自当约束下&amp;amp;zwnj;头的那&amp;amp;zwnj;帮小子们。” 俄人&amp;amp;zwnj;禁酒,只&amp;amp;zwnj;限制华国商人&amp;amp;zwnj;,却不限制俄国酒厂,这事儿早已引起不满。 尤其是华国商人&amp;amp;zwnj;被没收货物,又被驱逐过几次之后&amp;amp;zwnj;,还有人&amp;amp;zwnj;去领事馆抗议,要求归还货物。 领事馆的官员在省府碰了个软钉子,愤怒回了南坊。 十一月,俄人&amp;amp;zwnj;开始借故驱逐华国商贩,清理铁路线五十里内造酒、贩酒的人&amp;amp;zwnj;。事发突然,且范围扩发,许多商人&amp;amp;zwnj;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查抄了店铺。 一众酒商去问,但俄人&amp;amp;zwnj;态度蛮横,把他们都驱赶走。 酒商们只&amp;amp;zwnj;能采取拖延的方法,一面&amp;amp;zwnj;要求退还被抓捕的店员伙计,一面&amp;amp;zwnj;要求给时间,好让他们运回手中积压的商品——说是运回,大部分就地倾销了,支持禁酒的俄人&amp;amp;zwnj;毕竟还是少&amp;amp;zwnj;数,大部分看到其中利润,或是留下&amp;amp;zwnj;自己喝,这些酒都成了争抢的宝贝。 十二月初,交涉无果,俄领事馆又有条文下&amp;amp;zwnj;来,态度强硬。 随后&amp;amp;zwnj;,铁路沿岸两处辖区的华国酒商开始聚集,以北地三省商会的名义召集到一处,筹议抵制在东省铁路附近地界内禁酒的办法。 坐在这里的大多是男掌柜,女掌柜极少&amp;amp;zwnj;,如今天寒地冻,人&amp;amp;zwnj;人&amp;amp;zwnj;都裹了厚袍子,聚在一处围着一处炉火,愁眉不展。 有一位身穿黑『色』绸缎长袍罩短褂的男人&amp;amp;zwnj;开口&amp;amp;zwnj;道:“事到如今,白&amp;amp;zwnj;掌柜的,不如你再&amp;amp;zwnj;递封信给上头?即便总督府不好找,那&amp;amp;zwnj;南坊铁路管理局一处,总该为&amp;amp;zwnj;我们出&amp;amp;zwnj;谋划策,想想法子?” 另一个耷拉着眉『毛』,一脸愁苦道:“何老板,您那&amp;amp;zwnj;边不过是两车皮的货,我这可是搭进去好几个人&amp;amp;zwnj;哪!” “哪怕替我们给九爷递句话也成,我们这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呀。” “是啊,白&amp;amp;zwnj;掌柜的,全指望您了!” 几人&amp;amp;zwnj;议论纷纷,有不少&amp;amp;zwnj;人&amp;amp;zwnj;跟着点头催问,几句话功夫都看身&amp;amp;zwnj;白&amp;amp;zwnj;明禹,目光带了期盼。 白&amp;amp;zwnj;明禹头一回处理这样大的事,坐在主座上,面&amp;amp;zwnj;沉如水,听一众人&amp;amp;zwnj;说完才开口&amp;amp;zwnj;道:“诸位,此事不是我白&amp;amp;zwnj;家一家的事,也不是各位自己的事,需大伙通力合作才可完成。” “白&amp;amp;zwnj;掌柜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节骨眼上了,商户们也不顾得其他。 白&amp;amp;zwnj;明禹目光扫过他们,让人&amp;amp;zwnj;拿了纸笔来,挨个分发下&amp;amp;zwnj;去:“各位受了什么损失,或有什么冤情,还当写清楚交于我,一并递交上去,好同&amp;amp;zwnj;省府再&amp;a mp;zwnj;次请愿。白&amp;amp;zwnj;将军清廉爱民,为&amp;amp;zwnj;我白&amp;amp;zwnj;家一家撑腰那&amp;amp;zwnj;是不可能的,但大家伙这么多人&amp;amp;zwnj;都受了损失,老将军势必要过问一下&amp;amp;zwnj;。届时就算找俄人&amp;amp;zwnj;拍桌子吵起来,也好有个信物,你们说是不是?” 有伙计和亲戚被抓的商户,率先提笔写了,他们只&amp;amp;zwnj;求要人&amp;amp;zwnj;,不求其他;另一些略做犹豫,也很快提笔写下&amp;amp;zwnj;,他们在南坊这么多年,早就受够了俄人&amp;amp;zwnj;的气,尤其是还有些二洋鬼子,若此次白&amp;amp;zwnj;将军真&amp;amp;zwnj;能出&amp;amp;zwnj;面&amp;amp;zwnj;替他们做主,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白&amp;amp;zwnj;明禹收拢了书信,把众人&amp;amp;zwnj;送走,又连夜去找了九爷。 九爷还住在南坊洋房那&amp;amp;zwnj;边没有离开,白&amp;amp;zwnj;明禹来的晚了些,让人&amp;amp;zwnj;通传之后&amp;amp;zwnj;,过了一阵九爷才应声,让人&amp;amp;zwnj;把他带去书房等候。 不多时,九爷披着厚外套去了书房,身后&amp;amp;zwnj;跟着谢璟。 白&amp;amp;zwnj;明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瞧着九爷头发略微有些『乱』,像是刚睡下&amp;amp;zwnj;又被喊起来的模样,脸『色』瞧着如常,但九爷平日里表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amp;amp;zwnj;什么来。白&amp;amp;zwnj;明禹心里惴惴不安,他还从未看过这样的九爷,一面&amp;amp;zwnj;害怕,一面&amp;amp;zwnj;又忍不住好奇。 九爷坐在书桌后&amp;amp;zwnj;,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白&amp;amp;zwnj;明禹把那&amp;amp;zwnj;些信都递上去,“都已按您吩咐的办好。” 九爷略看了一下&amp;amp;zwnj;,点头同&amp;amp;zwnj;白&amp;amp;zwnj;明禹小声交代其余事项,白&amp;amp;zwnj;明禹集中注意力,一边听一边记住。 谈了近半个时辰,九爷才摆摆手,让白&amp;amp;zwnj;明禹回去。 白&amp;amp;zwnj;明禹点头应了,走了两步,又微微拧眉道:“爷,闹上这么一场,咱们这边胜算几成?两成?一成?” 九爷摇头:“一成都没有。” “啊?那&amp;amp;zwnj;这……” “即便一成也没有,也要让他们明白&amp;amp;zwnj;,该争的就得争。”九爷语气平淡,没说是谁,或许说的是俄人&amp;amp;zwnj;,又或许是那&amp;amp;zwnj;些已慢慢适应条约中那&amp;amp;zwnj;些不合理内容的华国人&amp;amp;zwnj;。 白&amp;amp;zwnj;明禹胸腔里莫名涌起一股热气,他咧了咧嘴角,脸上那&amp;amp;zwnj;些迟疑全部消散,笑道:“爷,您放心,这差事我一定办好!”别的不说,闹事儿他可太&amp;amp;zwnj;会了。 等白&amp;amp;zwnj;二走了之后&amp;amp;zwnj;,谢璟站在那&amp;amp;zwnj;想了片刻,实在不到有关南坊的记忆,但没有太&amp;amp;zwnj;糟的印象,那&amp;amp;zwnj;事情应当是有转机才是。 谢璟低声问道:“爷,俄人&amp;amp;zwnj;的禁酒令要禁到几时?” 九爷看他一眼,眼里带了丝满意,“你倒是机灵,知道从这里找漏洞,他们禁不了多久,这一纸禁令就会成为&amp;amp;zwnj;废纸。我敢用酒起事,也正因为&amp;amp;zwnj;此,这禁令作废,他们自当退后&amp;amp;zwnj;二十里,之前蚕食的两侧土地也当吐出&amp;amp;zwnj;来。” 谢璟想了想,又问:“是每回都如此?” 九爷点头:“是,俄人&amp;amp;zwnj;禁酒已不是头一回,但没一次成功。” 谢璟:“这是为&amp;amp;zwnj;何?” 九爷:“原因很多,他们地处极寒,不饮烈酒,无法生活,上位者禁酒自然是看到酒的弊端,但他没有意识到酒的重要『性』。”书房没人&amp;amp;zwnj;,九爷干脆拽了谢璟的手过来,把人&amp;amp;zwnj;抱在怀里坐在一处,握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同&amp;amp;zwnj;他分析。“酒卖得好,是因为&amp;amp;zwnj;有人&amp;amp;zwnj;需要,而不是酒水的生产和贩卖。” 谢璟不解:“爷是说俄人&amp;amp;zwnj;自己会闹起来?就,因为&amp;amp;zwnj;酒?” 九爷道:“嗯,他们同&amp;amp;zwnj;我们不一样,没了酒,还真&amp;amp;zwnj;会闹事。我去俄国一年间,北部已出&amp;amp;zwnj;现酒荒,那&amp;amp;zwnj;些俄国酒商破产大半,经济萧条,且私酿成风,为&amp;amp;zwnj;此中毒的人&amp;amp;zwnj;屡见不鲜,有些俄人&amp;amp;zwnj;受不住,连教堂里的‘圣酒’都调包出&amp;amp;zwnj;来偷喝……这禁酒令作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酒水税金分量极重,商人&amp;amp;zwnj;利益受损自然要闹,他们没钱,『政府』财政也就亏空,循环往复,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璟抬头看他。 九爷笑道:“怎么了,为&amp;amp;zwnj;何这样看我?” 谢璟过了一会,摇摇头。 九爷绝顶聪明,对外头的事都能从一鳞半爪里窥探全貌,对身处之地又怎会不知。 谢璟偎在他怀里,抬手勾着他脖颈,仰头一下&amp;amp;zwnj;下&amp;amp;zwnj;亲他下&amp;amp;zwnj;巴,九爷被他弄得痒,忍不住笑了一声,喉结滚动两下&amp;amp;zwnj;,很快又吸了口&amp;amp;zwnj;气。 怀里的人&amp;amp;zwnj;把吻落在喉结处,还轻轻咬了一小下&amp;amp;zwnj;,小虫子咬似的,紧跟着用舌尖安抚。 九爷手掌抚弄他头发,黑发柔软,从指缝里撒落,触感如上好丝绸,微凉舒服。 九爷低头,在谢璟耳边询问一句。 谢璟头没抬起来,只&amp;amp;zwnj;抱着他,在怀里点点头。 九爷就把人&amp;amp;zwnj;抱起来,放在书桌上,低头亲上去,鼻尖相抵,唇齿相依。 一件皮氅把两人&amp;amp;zwnj;身影笼罩住,模糊只&amp;amp;zwnj;能看到身影相叠,微微起伏。 …… 省府。 白&amp;amp;zwnj;将军收到那&amp;amp;zwnj;一摞信,果然也给了一个答复。 他派了一队亲兵,把艾虎的免税地封了。 艾虎有一处地界,因两国做边境生意,批了一处百里免税之地。 有些俄人&amp;amp;zwnj;也借机,将洋货运入免税地,然后&amp;amp;zwnj;再&amp;amp;zwnj;运回俄国,这样就免于重税。 白&amp;amp;zwnj;将军把这一地封了,并对俄人&amp;amp;zwnj;进入免税地的商品征收重税,学他们那&amp;amp;zwnj;般,单方面&amp;amp;zwnj;停止百里免税不纳税之规定。那&amp;amp;zwnj;队兵到了之后&amp;amp;zwnj;先没收俄商货物,紧跟着又从当时的协议合约里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扣,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愣是找出&amp;amp;zwnj;七八处错的地方,要俄领事馆派人&amp;amp;zwnj;来再&amp;amp;zwnj;重新研讨,不然这地就一直封着——且只&amp;amp;zwnj;封俄商,不管华国商人&amp;amp;zwnj;。 两边派人&amp;amp;zwnj;协商谈判,但也只&amp;amp;zwnj;谈成一点,先各自放了扣押的人&amp;amp;zwnj;,其余事却卡在那&amp;amp;zwnj;毫无进展。 双方这一谈,从冬天一直谈到了第二年春末。 协商的进度略有一点,但那&amp;amp;zwnj;都是政客们需要『操』心的了,南坊商人&amp;amp;zwnj;从当地铁路局拿到了一些赔偿,被扣押的伙计也尽数放回,虽说赔偿只&amp;amp;zwnj;有一部分的,但也比没有好,而且他们之前贩酒盈利颇丰,倒也不至于亏本。 九爷在南坊一直住到春末夏初。 外界一直盛传他对白&amp;amp;zwnj;明禹这个小辈悉心教导,照顾有加,说得有鼻子有眼,若不然九爷为&amp;amp;zwnj;何一直留在南坊盯着不回省府? 南坊哪里容得下&amp;amp;zwnj;这尊大佛啊! 传得太&amp;amp;zwnj;真&amp;amp;zwnj;,连白&amp;amp;zwnj;二自己都信了。 白&amp;amp;zwnj;明禹十分得意,但也没别的人&amp;amp;zwnj;可以炫耀,他在九爷拿最常见到的除了谢璟就是白&amp;amp;zwnj;虹起,他跟谢璟炫耀不起来,就跑去跟白&amp;amp;zwnj;虹起说。 白&amp;amp;zwnj;姑娘冷笑看他:“九叔给了你这么大的面&amp;amp;zwnj;子,你若是还办不成什么事,那&amp;amp;zwnj;还是趁早回你青河去的好。” 白&amp;amp;zwnj;明禹伸出&amp;amp;zwnj;手指,在她面&amp;amp;zwnj;前晃了晃:“嫉妒,你这是嫉妒了,因为&amp;amp;zwnj;爷待我最好,对不对?” 白&amp;amp;zwnj;姑娘愤愤拍下&amp;amp;zwnj;他那&amp;amp;zwnj;根『乱』晃的手指。 虽心里不信,但白&amp;amp;zwnj;虹起多少&amp;amp;zwnj;也被激起了几分争宠的心思&amp;amp;zwnj;,她是九爷第一个学生,心里一直拿九爷当长辈和老师一样尊敬,总觉得自己才是最受器重的一个学生,如今有白&amp;amp;zwnj;二这么一个混人&amp;amp;zwnj;在旁边对比着,她也忍不住做了几件收购车行的漂亮买卖给九爷看,一口&amp;amp;zwnj;气吞了京城两家车行,还占了沪市一家车行两成干股。 除此之外,还经常做了点心往洋房那&amp;amp;zwnj;边送。 九爷开口&amp;amp;zwnj;说了一句想吃清淡些的小菜,白&amp;amp;zwnj;姑娘立刻把自家的大厨一并送过来,这让东院小厨房的人&amp;amp;zwnj;十分警惕。 小厨房的大师傅借着给谢璟煮牛骨汤的功夫,小心问道:“小谢,那&amp;amp;zwnj;做江南菜的师傅要留多久啊?爷最近喜欢吃清淡的了?” 谢璟吹凉了骨头汤,慢慢喝一口&amp;amp;zwnj;,想了想道:“住不多久,或许明后&amp;amp;zwnj;天就走了。” 大师傅得了他这一句话,放心多了。 谢璟晚上回去,吃饭的时候避开那&amp;amp;zwnj;几道清淡小菜,专挑山菌炖鸡和红烧狮子头吃,九爷给他夹菜的时候,他也要酿茄盒配饭吃。 九爷给他夹了,又问:“怎么又喜欢吃这些了?前几日不是说想吃笋?” 谢璟盯着他手上的碗,道:“吃两天吃腻了,还是想吃这些。” 九爷给他盛好,谢璟低头大口&amp;amp;zwnj;吃饭,九爷自己胃口&amp;amp;zwnj;一般,但看他吃得香也跟着多用了小半碗。 第二日,那&amp;amp;zwnj;位擅长做清淡小菜的大厨,果然被送回了白&amp;amp;zwnj;姑娘府上。 小厨房的人&amp;amp;zwnj;远远瞧见,心生欢喜。 谢璟再&amp;amp;zwnj;去喝骨头汤的时候,大师傅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还有一碟油炸糖糕,外酥里嫩,裹着糖心,咬一口&amp;amp;zwnj;甘甜不粘牙,好吃得很! 大师傅眉开眼笑,招呼谢璟多吃一些。 这是他们东院自己人&amp;amp;zwnj;啊,他别的做不到,这饭和点心绝对管饱!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寿礼“成家岂能只看美色。” 夏天。 俄人破坏约定, 对华国&amp;amp;zwnj;一方进入免税地的商品收重税。 双方协商不妥,百里免税之规定于六月取消。 东省铁路俄方负责人霍尔瓦特&amp;amp;zwnj;起初态度强硬,但渐渐也有些&amp;amp;zwnj;力不从心,不止是北地三省的施压, 也因为在铁路线上讨生活的俄人们。禁酒令搞得轰轰烈烈, 东省铁路沿线就有十余万俄人, 他们在工厂丢了工作,穷得揭不开锅, 也开始□□,有些&amp;amp;zwnj;激进的更是用实&amp;amp;zwnj;际行动来“声援”。 这些&amp;amp;zwnj;工人建立了组织,先后搞了四次全路大罢工。 甚至还有一小帮人到处抓捕霍尔瓦格, 让这个贵族官员几次狼狈躲藏, 惶惶不可&amp;amp;zwnj;终日&amp;amp;zwnj;。 省府的白将军自然乐见其成,暗中支持,闹了不到两个月,护路军一方就解除了东省铁路的武装军、警,罢免了霍尔格外的一切职务, 总督府一纸令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迅速强势入驻东省铁路,将沿线重要职务来了一次大换血,彻底翻开了历史新的一页。 与此同时,俄国&amp;amp;zwnj;十月事件爆发。 俄人无&amp;amp;zwnj;暇东顾, 也再无&amp;amp;zwnj;人去谈禁酒令,东省铁路位置重新划分,往前推进足足五十里。 白将军对土地热爱的很,能&amp;amp;zwnj;多要, 绝对不少拿一点&amp;amp;zwnj;。 两国&amp;amp;zwnj;边境向来有些&amp;amp;zwnj;小摩擦,华国&amp;amp;zwnj;前些&amp;amp;zwnj;年『乱』的时候,俄人没少趁机占便宜,如今换了俄人这边闹起来,自然也一样回报对方。 卢布价值日&amp;amp;zwnj;渐下跌。 华国&amp;amp;zwnj;一众边境商人嗅到危机,将手头卢布兑换金银,外头的房屋工厂资产尽数变卖,折算成物资陆续运回国&amp;amp;zwnj;内。 白家早在一年前就已着手此事,也是其中动作最快的一家,只是没有再收入更多的金银,而&amp;amp;zwnj;是换购了大批的物资,如食品、皮革、棉花、『药』品等等。白家的船陆续靠岸,对外说是棉花,但肉眼可&amp;amp;zwnj;见吃水深度绝对不是棉花一类轻的物品,而&amp;amp;zwnj;且不少货物装在木箱里,一在艾虎等地靠岸,立刻就有一队队训练有序的“巡逻队员”直接运走。 那&amp;amp;zwnj;些&amp;amp;zwnj;“巡逻队员”和往日&amp;amp;zwnj;的也不同,看起来训练有素,简直犹如士兵一般。 有传言说白家九爷这是替总督府的那&amp;amp;zwnj;一位老将军买的物资,是军粮和军械。 这样的传言只传了小半日&amp;amp;zwnj;,就停了。 没有人敢再议论。 但越是这样,人们心中就越发证实&amp;amp;zwnj;了那&amp;amp;zwnj;份猜测。 南坊。 洋房里,东院众人正在打包收拾行李,井然有序,准备打道回省府。 外头停了一水儿新车,全是白虹起孝敬的,足有七八辆。 南坊事情了结,九爷也有了点&amp;amp;zwnj;空闲时间,在家中歇了几日&amp;amp;zwnj;。 九爷在书房教谢璟写字,站在谢璟背后把人半拢在怀中,弯腰握住他手,带他一起慢慢写,一笔一划,教得认真。 白明禹敲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一时愣在那&amp;amp;zwnj;。 九爷姿势未变,只抬眼看他一眼,淡声道:“我让你进来了?” 白明禹退后半步,规规矩矩又敲了一次门,站在门口眼巴巴看着,等批准。 九爷视线落回纸上,握着谢璟的手写完一个字,开口道:“进。” 白明禹这才进来,站在书桌前跟他汇报,也没什么大事,无&amp;amp;zwnj;非是南坊这边的产业,他们这一走,总需要其他人来接手,尤其是铁路两侧那&amp;amp;zwnj;些&amp;amp;zwnj;酒馆,经&amp;amp;zwnj;营的也还算可&amp;amp;zwnj;以,多少有些&amp;amp;zwnj;进账。 九爷道:“你拟份儿单子,把地契和雇员信息一并写清楚了,明儿送去姑母那&amp;amp;zwnj;边,这月是她寿辰,当&amp;amp;zwnj;做寿礼一并送过去。” 白明禹问:“全都给啊?” 九爷停下笔,抬头不解看他:“自然,你不是看中了虹儿,怎的如此小气,不过几间铺子,还要分几次给不成?” 白明禹脸『色』爆红,站在那&amp;amp;zwnj;视线都不敢和九爷对视,结结巴巴道:“谁,谁看上她了啊!她那&amp;amp;zwnj;么凶,见我从来没一点&amp;amp;zwnj;好脾气……” 九爷道:“那&amp;amp;zwnj;既如此,回头我与姑母讲,不用再多留虹儿几年,让她今年招婿就是。” “哎哎,爷,我刚瞎说的,我……我……” 白明禹吭哧半天,没“我”出个所&amp;amp;zwnj;以然,抬手挠了几下脸,憋了一会道:“我就是,觉得她长得挺不错的。” “成家岂能&amp;amp;zwnj;只看美『色』。” “……人也挺好的,特&amp;amp;zwnj;别本事。” 九爷问出这句,点&amp;amp;zwnj;头道:“那&amp;amp;zwnj;既如此,你就抓紧些&amp;amp;zwnj;。” 白明禹脸『色』泛红,难得有些&amp;amp;zwnj;窘迫,站在那&amp;amp;zwnj;小声问:“爷,您怎么知道的啊?” 九爷道:“你这点&amp;amp;zwnj;心事恨不得全写在脸上,谁人不知?” 白明禹大惊失『色』:“白……姑姑她也知道了?” 九爷摇头,看着他神『色』复杂。 这二人单从经&amp;amp;zwnj;商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amp;amp;zwnj;聪明了,旁的事情就格外迟钝。 谢璟努力写字,权当&amp;amp;zwnj;没听见,努力绷着嘴角不当&amp;amp;zwnj;面笑出来。 二少爷这模样太&amp;amp;zwnj;憨了些&amp;amp;zwnj;。 他之前刚察觉的时候也惊奇了一阵,怎么都没想到白二会相&amp;amp;zwnj;中白虹起,但在南坊一年,他眼睁睁瞧着二少爷每天招惹人家姑娘,自以为感情进了一步,却没有一次不踩在猫尾巴上,惹得虹姑娘恨不得跟他打一架。 &lt; br&gt; 追了一年差点&amp;amp;zwnj;和对方成了仇家,也是份儿本事。 白明禹站在那&amp;amp;zwnj;又道:“爷,南坊铺子当&amp;amp;zwnj;初是从您这支的钱,全送不合适,我留一半折成银钱送回东院?我当&amp;amp;zwnj;初跟孙福管事领钱的时候都说好了,要翻一倍回去。” 九爷问:“你从孙福那&amp;amp;zwnj;领了多少?” 白明禹老实&amp;amp;zwnj;道:“领了八千银元。” 九爷道:“这一年多陆续送回的利银已快两万,足够了,南坊这些&amp;amp;zwnj;铺子既已给了你,就是你名下产业,经&amp;amp;zwnj;营的好与不好,也是你自己的本事。姑母大寿,送些&amp;amp;zwnj;贵重文玩珠宝也并非不可&amp;amp;zwnj;,我让你送铺子,是为了让她对你多一份了解。”他看了白明禹,提点&amp;amp;zwnj;道,“你送去的时候,话&amp;amp;zwnj;说得漂亮些&amp;amp;zwnj;,知道么?” 白明禹恍然大悟,连忙点&amp;amp;zwnj;头。 谢璟写完了一幅字,略微动了动身子,九爷在他耳边道:“别动,这里还未写日&amp;amp;zwnj;期。” 最后几笔簪花小楷也是握着谢璟的手写完,前头未用力,只最后提字的时候,挨着谢璟的一旁写了自己名字,游云惊龙,和之前教谢璟的字是两种味道。 九爷停笔,站起身看了白明禹一眼,疑『惑』道:“还有事?” 白明禹看他们俩有点&amp;amp;zwnj;出神,被问了一声,才回神,这才告辞离开。 白二一直出了洋房的大门,还有些&amp;amp;zwnj;云里雾里,一边觉得九爷和小谢太&amp;amp;zwnj;亲昵了,但这份儿亲昵又格外自然,让他一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他们俩理应如此。 白明禹挠了挠下巴,眉头皱起又松开。 他想不明白。 过了一会,干脆懒得想了,按九爷说的去准备店铺契纸去了。 临行前,出了一点&amp;amp;zwnj;小『插』曲。 青龙会的大当&amp;amp;zwnj;家前来送行。 在南坊的大半年时间里,九爷已将青龙会收拾得服服帖帖,尽数收归己用。 青龙会里那&amp;amp;zwnj;些&amp;amp;zwnj;劣迹斑斑的已被铲除干净,剩下的几个还算规矩,其余大小干部已替换了东院人手,只听九爷招呼。只剩下大当&amp;amp;zwnj;家的还算有几分眼力见,留在最后,当&amp;amp;zwnj;了个傀儡,苟延残喘。 大当&amp;amp;zwnj;家的现已认命,彻底熄了闹事儿的心思&amp;amp;zwnj;,转头想要讨好。 因为有过一次给九爷送礼,惹怒对方的事儿,大当&amp;amp;zwnj;家的也拿不准送什么才好。 身旁的人道:“大当&amp;amp;zwnj;家的,不如这次再送个人过去?” 大当&amp;amp;zwnj;家唬着脸道:“别『乱』来,白九爷那&amp;amp;zwnj;人可&amp;amp;zwnj;不爱这个。” 那&amp;amp;zwnj;人道:“不给九爷,给谢管事。” “谢管事?” “对啊,就是九爷身边最得宠的那&amp;amp;zwnj;位,听说年纪不大,办事最是周全利落,而&amp;amp;zwnj;且上回他还收了‘礼'——留了个人!” 大当&amp;amp;zwnj;家的来了几分兴趣,喜欢什么样的美人都不打紧,就怕对方没什么喜好,如今知道就好办了,连忙追问道:“他留了什么样的?” “留了个男的,就上回抬轿的,好像叫黄……黄人凤,对,就是这个名!” 大当&amp;amp;zwnj;家的错愕,经&amp;amp;zwnj;左右的人提醒才想起来,当&amp;amp;zwnj;初虽然赶走了那&amp;amp;zwnj;个唱戏的花旦,但确实&amp;amp;zwnj;还留了一个人,且这段时间经&amp;amp;zwnj;常见那&amp;amp;zwnj;个黄人凤往洋房跑,十次里九次能&amp;amp;zwnj;进入院中,和里面的那&amp;amp;zwnj;位谢管事谈上几句。 对方道:“白九爷的心思&amp;amp;zwnj;咱们猜不透,但是那&amp;amp;zwnj;位谢管事既喜欢这样的,咱们就再送个过去,这轿夫还便宜哩!” 大当&amp;amp;zwnj;家面『色』古怪:“喜欢轿夫?这是什么奇怪嗜好。” 周围人也猜不透。 大当&amp;amp;zwnj;家的打听一阵,知道确有此事,也就让人准备了,赶在白九爷临走之前,去了洋房送礼。 大当&amp;amp;zwnj;家刚把人送上来,谢璟就一脸惊愕,摆手不肯要。 大当&amp;amp;zwnj;家的:“谢管事不用跟我客气,我已打听过,那&amp;amp;zwnj;黄人凤年岁大了些&amp;amp;zwnj;,虽能&amp;amp;zwnj;说会道的,但力气不如这个大,你瞧,他长得也结实&amp;amp;zwnj;,你留下使唤,随意&amp;amp;zwnj;使唤!” 赶巧不巧,九爷从楼梯上下来正好撞到这一幕,难得在外冷了脸『色』。 可&amp;amp;zwnj;想而&amp;amp;zwnj;知,大当&amp;amp;zwnj;家连人带‘礼’一并被轰了出去。 九爷脸『色』不善,转过头来,却发现谢璟已经&amp;amp;zwnj;笑得伏在楼梯柱那&amp;amp;zwnj;了,他脸『色』绷了绷,终是略缓了一点&amp;amp;zwnj;,对谢璟道:“你的事,黄人凤一人怕是办不周全,我再拨两个人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有什么消息传递的也快一些&amp;amp;zwnj;。” 谢璟点&amp;amp;zwnj;头道:“姥姥也跟我提过几次,说我娘家里原在沪市住过一阵,对于蓉城倒是没提起过,不过我想都找找。” “好,都依你。” 九爷走过来,抬手替他理了头发,谢璟头发略长了点&amp;amp;zwnj;,乌黑亮泽,衬得皮肤白瓷一般,眉目英挺,唇有棱角,却很软。 谢璟微微垂眼,但没有躲开。 九爷拇指『揉』了他唇角一下,触感细腻微凉。 他的璟儿长得越发好了,他也越来越无&amp;amp;zwnj;法忍受一旁有人窥伺,哪怕是误解都不成。不知为何,这些&amp;amp;zwnj;日&amp;amp;zwnj;子越是朝夕相&amp;amp;zwnj;对,他越是忍不住痴『迷』,好像对方张开唇说一句什么,他都会无&amp;amp;zwnj;条件满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掌上明珠【加更1000字】匣子里是…… 九爷临行前, 去拜访了&amp;amp;zwnj;姑母。 白家这位女掌柜也&amp;amp;zwnj;是传奇人物,一人撑起&amp;amp;zwnj;一份家业,发展至今,不止在南坊打出&amp;amp;zwnj;名号, 还发展到了&amp;amp;zwnj;京城和沪市等地。 白夫人只有这一个侄儿, 感&amp;amp;zwnj;情甚好, 留他们吃了&amp;amp;zwnj;午饭,说了&amp;amp;zwnj;一阵家常。 姑侄二人坐在一桌, 其余人辈分太小,都放他们出&amp;amp;zwnj;去在外头吃一杯酒,也&amp;amp;zwnj;好松快一些。 白夫人额上和眼角有了&amp;amp;zwnj;浅浅皱纹, 但依旧慈眉善目的模样, 笑起&amp;amp;zwnj;来的时候很和善,讲话也&amp;amp;zwnj;很和气,她一边给白九夹菜,一边同他讲话:“你之前在外头闹出&amp;amp;zwnj;那么大动静,来了&amp;amp;zwnj;南坊一年也&amp;amp;zwnj;没歇着, 净顾着忙生意上的事儿, 可别太累了&amp;amp;zwnj;, 要&amp;amp;zwnj;注意身体呀。身边可有伺候的人?若是没有,我倒是认识几家,虽和咱们家比不得,但养的女孩儿倒是很好, 得空我让人送了&amp;amp;zwnj;照片去给你瞧瞧。” 白九摇头:“不必。” 白夫人惊喜道:“可是有人了&amp;amp;zwnj;?哪家的姑娘?” 白九:“他年纪还小,有些怕羞,等再长&amp;amp;zwnj;大些,我带他来给姑母磕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 自是不用再劝。 白夫人也&amp;amp;zwnj;没想给侄儿身边塞人,只想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平日里多照顾些、说说话,就已足够。如今不成想问出&amp;amp;zwnj;这么一位,心里高兴的很,虽没见到人,也&amp;amp;zwnj;命人去开了&amp;amp;zwnj;库房取了&amp;amp;zwnj;一个小匣子来,说是给对&amp;amp;zwnj;方的见面礼。 白九看&amp;amp;zwnj;了&amp;amp;zwnj;一眼描金雕刻的首饰匣,推辞道:“他不爱这些珠翠,怕是用不到,姑母收回。” 白夫人笑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amp;amp;zwnj;如今不喜欢这些黄金呀翡翠什么的,这里头算不得首饰,是早几年碰巧收的一颗夜明珠。我让人打成了&amp;amp;zwnj;个坠子,这东西原也&amp;amp;zwnj;没什么,就是少见,图个稀罕罢了&amp;amp;zwnj;,让那孩子拿着玩儿。” 匣子打开,里头是一颗龙眼大小润白的珠子,白日里看&amp;amp;zwnj;不出&amp;amp;zwnj;什么,用极细的黄金链挂着,只瞧见一点萤光在日光下流转。 白夫人道:“夜明珠我倒也&amp;amp;zwnj;见过几颗,但这个和那些都不同,你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晒上一时半刻,这珠子可以发光三天三夜,最亮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都瞧得清楚。” 白九收了&amp;amp;zwnj;首饰匣,谢了&amp;amp;zwnj;姑母。 从南坊回去的路上,坐了&amp;amp;zwnj;汽车。 谢璟跟九爷同坐一辆,九爷体谅他晕车,一路让谢璟睡在自己膝上。 谢璟也&amp;amp;zwnj;没说破,他其实不晕车,但能和九爷多亲密一会这样的事他从不会拒绝。 谢璟枕在九爷膝上,脖子上挂了&amp;amp;zwnj;一条细长&amp;amp;zwnj;金链,正用手拿着链坠上的一颗润白珠子在把玩。 九爷伸手轻抚他头发,手指落在他耳畔,捏了&amp;amp;zwnj;两下低声&amp;amp;zwnj;问:“可还难受,还有几个时辰的路,睡一会?” 谢璟摇摇头,手上的夜明珠放在胸口,略微迟疑道:“爷,这东西太贵重了&amp;amp;zwnj;。” 九爷道:“既是给你的,你自己收着就是。” 谢璟想了&amp;amp;zwnj;片刻,还是没摘,翻身抱住他腰腹。 九爷手落在他脑后,轻轻安抚,唇角带了&amp;amp;zwnj;笑意。 一路安然回到省府。 谢璟先跟九爷告假,回去看&amp;amp;zwnj;了&amp;amp;zwnj;寇姥姥。 九爷要&amp;amp;zwnj;给他派一辆车用,谢璟推辞道:“就几步路,走回去就是了&amp;amp;zwnj;。” 九爷略想一下,道:“也&amp;amp;zwnj;好。” 谢璟下车之后,一人回了&amp;amp;zwnj;小饭馆。 前段时间有白家商队折返,正好南坊也&amp;amp;zwnj;没什么事,谢璟就让李元跟着一起&amp;amp;zwnj;顺路回去。白二不去赌场找麻烦,他这边也&amp;amp;zwnj;被九爷看&amp;amp;zwnj;得严实,自然也&amp;amp;zwnj;不必再留下李元“赢钱”,李元一直跟着寇姥姥,对&amp;amp;zwnj;回家一事倒是挺高兴。 谢璟去南坊之后,事情繁多,一直没有再回家探亲,算起&amp;amp;zwnj;来已快两年的时间没见姥姥了&amp;amp;zwnj;。 省府的小饭馆还是一如往常,跟谢璟离开的时候没有太大变化,连门口的酒幌都没变,风吹过来,幌子飘来飘去。 谢璟从后院的小门进去,院中&amp;amp;zwnj;一切布局和他去南坊前相差不大,只多了&amp;amp;zwnj;一个靠墙的大酒瓮。 厨房里有响动,切菜声&amp;amp;zwnj;哒哒不断,还有人说笑的声&amp;amp;zwnj;音。 谢璟走近了&amp;amp;zwnj;就瞧见寇姥姥在里头正扎着围裙在炒菜,老太太身旁还有两个『妇』人,身量都颇为高挑结实,头发绑在脑后扎了&amp;amp;zwnj;发髻,一个切菜一个烧火,手脚颇为利落。 谢璟站在门口敲了&amp;amp;zwnj;敲门,炒菜声&amp;amp;zwnj;大,寇姥姥没听到,还是那个切菜的『妇』人先瞧见了&amp;amp;zwnj;,愣了&amp;amp;zwnj;一下连忙笑着去叫老太太:“姥姥,姥姥瞧是谁回来了&amp;amp;zwnj;?” 寇姥姥回头瞧见谢璟,欢喜地手中&amp;amp;zwnj;的锅铲都不要&amp;amp;zwnj;了&amp;amp;zwnj;,几步走过去想要&amp;amp;zwnj;抱抱谢璟,又怕身上围裙太脏,还是谢璟微微弯腰抱了&amp;amp;zwnj;下老太太,笑着喊了&amp;amp;zwnj;一声&amp;amp;zwnj;姥姥。 寇姥姥“哎”了&amp;amp;zwnj;一声&amp;amp;zwnj;,还未说话,眼圈儿先红了&amp;amp;zwnj;,拿衣袖擦了&amp;amp;zwnj;擦眼泪,伸手去碰他的脸:“这真是,我一瞧见你就欢喜的不知怎么才好,这么高兴,怎么自己先哭起&amp;amp;zwnj ;来……璟儿长&amp;amp;zwnj;高了&amp;amp;zwnj;,快让姥姥仔细瞧瞧。” 谢璟站在那,任由寇姥姥仔细打量。 老太太最疼他,握着手不住的说话,还是厨房里的那两个『妇』人出&amp;amp;zwnj;来问炒菜的事她才略微转头道:“把锅里那条鱼炖出&amp;amp;zwnj;来,其余的就先甭做了&amp;amp;zwnj;,今日璟儿回家,跟前头李元也&amp;amp;zwnj;说一声&amp;amp;zwnj;,先关&amp;amp;zwnj;门,好好说会儿话。” 谢璟道:“活多不多,姥姥,我帮您一起&amp;amp;zwnj;。” 这话一出&amp;amp;zwnj;,那两个『妇』人都抿嘴笑。 寇姥姥也&amp;amp;zwnj;笑了&amp;amp;zwnj;,握着他手道:“不用,如今请了&amp;amp;zwnj;人手呢,前头有一个伙计,后面又有两位厨娘,足够啦。你快去换身衣服,歇一会!” 谢璟回了&amp;amp;zwnj;自己小厢房,这里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东西位置都没变过,桌面干净整洁,被褥刚被晒过,蓬松柔软。 谢璟开衣柜,里头衣裳不少,但是他最近长&amp;amp;zwnj;高了&amp;amp;zwnj;,倒是不太好找衣服,以前的都有些小了&amp;amp;zwnj;。 外头有人敲门。 谢璟道:“进。” 木门响了&amp;amp;zwnj;一声&amp;amp;zwnj;,布帘外是李元的声&amp;amp;zwnj;音:“小谢,姥姥来让我给你送新&amp;amp;zwnj;衣服,你柜子里的那些是去年的,怕你穿着不合身。” 谢璟掀开布帘,只着一条长&amp;amp;zwnj;单裤出&amp;amp;zwnj;来:“正好,我刚想换件宽松点的。” 李元手上捧了&amp;amp;zwnj;几件新&amp;amp;zwnj;衣,都是素淡颜『色』,他递给谢璟的时候视线落在谢璟身上,却是愣了&amp;amp;zwnj;下。 谢璟拿了&amp;amp;zwnj;衣服又进内间去了&amp;amp;zwnj;。 李元听着里头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amp;amp;zwnj;音,站在那没走。 一直等谢璟换好了&amp;amp;zwnj;,掀开布帘出&amp;amp;zwnj;来瞧见他,才犹豫提醒道:“小谢,你背上……有‘伤’。” 谢璟怔了&amp;amp;zwnj;一下,反手去『摸』了&amp;amp;zwnj;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不是伤,我知道。” 李元留神看&amp;amp;zwnj;他神情,见他如此,略微松了&amp;amp;zwnj;口气,又小心开口试探道:“是,九爷?” 谢璟抬眼看&amp;amp;zwnj;他,“你怎知?” 李元道:“我之前就猜,除了&amp;amp;zwnj;九爷,也&amp;amp;zwnj;找不出&amp;amp;zwnj;旁人。”他略微顿了&amp;amp;zwnj;下,又问,“小谢,你是自愿的吗?” 谢璟点头,“是,不过我还未想好怎么和姥姥说,你先别告诉她。” 李元答应了&amp;amp;zwnj;,又听谢璟问:“背上很明显?” 李元老实道:“很明显,肩膀那有几处咬痕,腰那青了&amp;amp;zwnj;一块。”他捡着最明显的说了&amp;amp;zwnj;,其余淡红斑痕都没敢说,那位爷委实太霸道了&amp;amp;zwnj;些,从颈子往下,但凡衣服遮住的地方几乎都没漏下,全&amp;amp;zwnj;是印子。 谢璟自己瞧不见,还当九爷之前克制,没想到会被人撞破,不过李元也&amp;amp;zwnj;算是身边人,日子长&amp;amp;zwnj;了&amp;amp;zwnj;总会知道,提前知晓也&amp;amp;zwnj;无妨。 小饭馆提前歇店。 寇姥姥摆了&amp;amp;zwnj;一桌的好饭菜,家中&amp;amp;zwnj;三人团聚。 谢璟不敢饮酒,寇姥姥倒了&amp;amp;zwnj;些葡萄酒给他,笑着道:“这是去年咱们家种的葡萄,就酿了&amp;amp;zwnj;这么一点儿果子酒,一直给你留着呢,尝一小杯,喝醉了&amp;amp;zwnj;就去睡,自己家怕什么。” 谢璟闻着那杯果子酒香气扑鼻,端起&amp;amp;zwnj;来喝了&amp;amp;zwnj;一小盏,果然很甜。 寇姥姥一直问他在南坊的事儿,谢璟和李元互相看&amp;amp;zwnj;了&amp;amp;zwnj;一眼,俩人都瞒了&amp;amp;zwnj;去赌坊的事,只捡着有趣的讲了&amp;amp;zwnj;几件。 谢璟拿出&amp;amp;zwnj;一个小匣子,里头放着整套七件的鎏金珐琅梳篦和小镜子,递过去给了&amp;amp;zwnj;寇姥姥:“姥姥,我瞧南坊那边的人都用这些,也&amp;amp;zwnj;给您带了&amp;amp;zwnj;一套。” 寇姥姥瞧着这东西精致,看&amp;amp;zwnj;了&amp;amp;zwnj;好一会,笑着道:“姥姥一把年纪了&amp;amp;zwnj;,哪儿用得着这么好的东西,我替你收着,等你将来成亲了&amp;amp;zwnj;,给你媳『妇』儿。” 一旁的李元正在喝果子酒,听见呛咳出&amp;amp;zwnj;声&amp;amp;zwnj;,脸都咳红了&amp;amp;zwnj;。 谢璟挠挠下巴,耳尖也&amp;amp;zwnj;微微发烫,含糊道:“他用不着这些,姥姥您自己用。” 谢璟在家住了&amp;amp;zwnj;几日,好好放松了&amp;amp;zwnj;一下。 东院先后给他送了&amp;amp;zwnj;几次东西,起&amp;amp;zwnj;初是一些食盒,里头放着糕饼点心,还有每日一盅热骨汤,都是谢璟平日里吃惯了&amp;amp;zwnj;的那些;第二日又多加了&amp;amp;zwnj;一份儿笔墨纸砚,还有几匹上好布料,给寇姥姥和李元做衣裳用;这样送了&amp;amp;zwnj;几天,小饭馆侧门被敲开的时候,来送东西的人手里还牵了&amp;amp;zwnj;一匹马——九爷让人把白十四也&amp;amp;zwnj;给谢璟送来了&amp;amp;zwnj;。 送马的人对&amp;amp;zwnj;谢璟恭敬道:“谢管事,爷说了&amp;amp;zwnj;,怕您在家闷着,让把白十四给您送过来。”谢璟喜欢骑马上山打猎,这事儿东院都知道,他一手.枪.法还是张虎威亲自教导出&amp;amp;zwnj;来,整个护卫队里数一数二的好手。 白马温顺,还认得主人,见谢璟伸手用宽厚鼻梁去蹭了&amp;amp;zwnj;蹭他掌心,跟他亲昵。 谢璟『摸』了&amp;amp;zwnj;『摸』它,笑了&amp;amp;zwnj;一声&amp;amp;zwnj;,又问那人:“爷在哪?” “回谢管事,爷在东院。” 谢璟翻身上马,白十四原地踏 步几下,轻声&amp;amp;zwnj;嘶鸣,谢璟拍了&amp;amp;zwnj;拍它脑袋道:“等会儿,这里可跑不开。”他骑马在小院绕了&amp;amp;zwnj;两步,调转方向,对&amp;amp;zwnj;厨房那边喊道:“姥姥,我出&amp;amp;zwnj;去一趟!” 寇姥姥问他:“晚上可还回来?” 谢璟道:“说不准!” 白马久未见主人,已有些按捺不住,打了&amp;amp;zwnj;个响鼻。 谢璟抚了&amp;amp;zwnj;抚它,轻抖缰绳,白十四就小踏步迈出&amp;amp;zwnj;院门,外头很快就响起&amp;amp;zwnj;马蹄哒哒声&amp;amp;zwnj;,人影消失在街角不见。 谢璟没上山,径直去了&amp;amp;zwnj;白府。 白十四刚从府里马房出&amp;amp;zwnj;来,对&amp;amp;zwnj;再回去略有些抗拒,谢璟把它交给马房那边的时候,它轻轻咬了&amp;amp;zwnj;谢璟的衣袖。 谢璟伸手抚『摸』它鼻梁,从怀里掏出&amp;amp;zwnj;两块糖给它吃,又对&amp;amp;zwnj;看&amp;amp;zwnj;守马房的人道:“给它吃些精饲料,多加些豆子。” 那人笑着应下:“谢管事放心,咱们一直都这么喂。” 谢璟去东院找九爷,东院里都是熟人,见了&amp;amp;zwnj;并未有人拦着,反倒是不少人都如释重负,瞧见他小声&amp;amp;zwnj;道:“你可算回来了&amp;amp;zwnj;,爷今日上午还在问。” 谢璟看&amp;amp;zwnj;他一眼,认出&amp;amp;zwnj;是之前在南坊洋房里的人,问道:“爷找我?” 那人苦笑:“不找你还找谁,爷不让人去叫你,你在家里过得舒服,我们整日提心吊胆。也&amp;amp;zwnj;赶巧了&amp;amp;zwnj;这两日总有人来往枪口上撞,不止是外头的,孙福管事手下还有一家铺子的先生贪了&amp;amp;zwnj;钱,数目虽不多,但那先生在白家做了&amp;amp;zwnj;近十年,下头还有人来求情……唉,爷发了&amp;amp;zwnj;好大脾气,一并发落出&amp;amp;zwnj;去七八个。”他一路跟谢璟过去,一边说一边替他掀开门帘,冲里面努努嘴,小声&amp;amp;zwnj;求道:“今日还未用饭,好歹劝一劝。” 谢璟刚走进去几步,就听到里头咳嗽声&amp;amp;zwnj;。 他心里动了&amp;amp;zwnj;一下,加快步子,掀开珠帘走进去。 九爷还当又是下头的人,微微拧眉抬头,瞧见是谢璟有些意外,紧跟着招手让他过来,眉眼舒展开一些问道:“这几日在家中&amp;amp;zwnj;可好,姥姥身体还好?” 谢璟挨着坐下,点头道:“都好,爷,你怎么不让人叫我回来?” 九爷愣了&amp;amp;zwnj;下,捏他脸一下,失笑道:“我不找算你,你倒是怪起&amp;amp;zwnj;我来,你跟家人久未见面,多休息几日无妨。” “可我不知爷病了&amp;amp;zwnj;,若是知道,一早就回来了&amp;amp;zwnj;。” “也&amp;amp;zwnj;没有,只是天气凉了&amp;amp;zwnj;些,早上吹了&amp;amp;zwnj;冷风,过几日就好了&amp;amp;zwnj;。”九爷问他,“你这几日都做什么了&amp;amp;zwnj;?” 谢璟拿脸颊贴着他掌心轻轻蹭了&amp;amp;zwnj;蹭,长&amp;amp;zwnj;睫『毛』划过微痒,“我在家里,想爷。” 这话换了&amp;amp;zwnj;任何人讲,九爷只会觉得轻浮。 但谢璟讲出&amp;amp;zwnj;来,却像是认真在描述一件事,他的小谢管事把心事全&amp;amp;zwnj;都说出&amp;amp;zwnj;来,说给他听。 九爷唇角微扬,凑过去亲了&amp;amp;zwnj;下。 那张嘴果然是甜的,难怪能讲出&amp;amp;zwnj;这么动人的话。 不多时,书房里开始叫人送茶点。 九爷用了&amp;amp;zwnj;一碗粥,盘子里的几小块咸酥饼也&amp;amp;zwnj;和谢璟分着一起&amp;amp;zwnj;吃了&amp;amp;zwnj;。 餐盘送出&amp;amp;zwnj;来的时候,难得吃得干净。 外头伺候的人松了&amp;amp;zwnj;口气。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事事如意“爷,我想你事事如意。”…… 谢璟回来省府之后, 除了&amp;amp;zwnj;陪在九爷身边,留意最多的就是城里有无病患。 他记忆里那次鼠疫一直未发生,算算时间,已经比上一次要迟了&amp;amp;zwnj;几月。 大约是之前黑河发生鼠疫, 让北地三省都有了&amp;amp;zwnj;警惕, 这&amp;amp;zwnj;两年一直格外小心检查, 一时间还没听说哪里有人突然得&amp;amp;zwnj;传染病。 临近年关,城郊一家忽然生病, 是一位外乡返家的男人发了&amp;amp;zwnj;高&amp;amp;zwnj;热,第&amp;amp;zwnj;二&amp;amp;zwnj;天家里两个小孩也病倒了&amp;amp;zwnj;。 谢璟一直派人四处盯着『药』房,但凡有拿『药』的立刻就能知晓, 他得&amp;amp;zwnj;了&amp;amp;zwnj;消息, 第&amp;amp;zwnj;一时间让人报给卫生局,又回家同九爷说了&amp;amp;zwnj;。 九爷亲身经历黑河那场瘟疫,知道严重『性』,直接去总督府说明情况,请白将军派几位医生前去会诊。 会诊很快就出来了&amp;amp;zwnj;, 果然是鼠疫。 有了&amp;amp;zwnj;黑河那次经验, 省府各处一直提防着, 这&amp;amp;zwnj;次一经发现,迅速隔离扑杀。 街上开始有巡逻车队,大喇叭一遍遍喊着要人们“饮用热水,忌食生冷”, 除了&amp;amp;zwnj;在街道上撒消毒粉以外,还分&amp;amp;zwnj;发『药』片,并派人专门灭鼠;城郊那一两处较为严重的区设置了&amp;amp;zwnj;路障,就地建立了&amp;amp;zwnj;卫生院, 请了&amp;amp;zwnj;医生专门治疗。 省府医疗资源日渐紧张,白家『药』房首先做了&amp;amp;zwnj;表率,为卫生院提供『药』材、『药』品,有些紧缺的西『药』,也在通过&amp;amp;zwnj;各种&amp;amp;zwnj;渠道陆续运送过&amp;amp;zwnj;来。 省府有专门的医学院,里头的医学生们也尽数上了&amp;amp;zwnj;战场——对他们来说,这&amp;amp;zwnj;是一场争分&amp;amp;zwnj;夺秒、必须打&amp;amp;zwnj;赢的仗。 慢一点,就是几条命为代价。 久违见面的林医生找到了&amp;amp;zwnj;谢璟,求他引见白家九爷。 “小谢,我今日是替我老师来的,我这&amp;amp;zwnj;两年一直替老师做翻译,他是华侨,汉语说的不是很好,因此才让我跑一趟。如今疫区什么都缺,但最缺的还是『药』品,老师想做一批『药』棉口罩,需要大量医用酒精,我知道九爷管着黑河大小酒坊,不知能不能运一批过&amp;amp;zwnj;来?”林医生苦笑道:“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你,我同白家没有交集,但如今也只有白九爷能帮我们这&amp;amp;zwnj;个忙。” 谢璟没迟疑,点头道:“白家『药』房今日刚到一批,稍后就可以运过&amp;amp;zwnj;去,其余还需要多少,只管说。” 林医生又惊又喜,连连点头答应,又道:“你放心,这&amp;amp;zwnj;钱记在账目上,事后我陪你一同去卫生局报销。” 谢璟道:“无妨,救人要紧。” 林医生连忙起身要走,谢璟喊住他道:“林医生,你家中两个女儿还好?若是来不及照顾,可以送到我姥姥那边。”他不知道这&amp;amp;zwnj;次疫情有多严重,记忆里的那次,有些老人和小孩正是因为家中无人照看,病了&amp;amp;zwnj;也没及时送医,因此才耽搁丢了&amp;amp;zwnj;『性』命。 林医生看向他的目光变得&amp;amp;zwnj;柔和,笑着道:“我在医学院有一处教师宿舍,她们在那里住着,还算安全,若有什么事我一定&amp;amp;zwnj;再来麻烦你。”他说完给谢璟鞠了&amp;amp;zwnj;一躬,不等谢璟回应,匆匆又返回疫区忙碌了&amp;amp;zwnj;。 几日后,疫情迎来高&amp;amp;zwnj;峰,当日死亡率高&amp;amp;zwnj;达数十&amp;amp;zwnj;人。 省府一时人心惶惶,绝大多数人家闭门躲在家中,街上空无一人。 林医生一人分&amp;amp;zwnj;身乏术,担心照顾不周全,按之前谢璟说的,把双胞胎女儿林知非、林知意送到了&amp;amp;zwnj;寇姥姥的小饭馆。 小饭馆如今早就关门停业,因之前开店做生意,家中厨房里倒是有不少米面蔬菜,足够寇姥姥他们吃用数月,就算多养上两个小姑娘也无妨。 与&amp;amp;zwnj;此同时,黑河商号那边接到九爷的消息,立刻放下手中其他订单,抓紧一切时间生产医用酒精。 白明哲怕有什么闪失,制作好之后,亲自押队给送来。 白家商队来的很快,所带除了&amp;amp;zwnj;医用酒精还有一些从边境洋商手里换购的西『药』,『药』片、针剂都有不少,一并送了&amp;amp;zwnj;来。 只是当天下午又有一队车马送到,对方把货物卸下放在白家门口,拱手拜了&amp;amp;zwnj;拜,不留一句话就走了&amp;amp;zwnj;。 谢璟得&amp;amp;zwnj;到消息去查看,那一瓶瓶密封完好的竟然也都是医用酒精,和白家酒厂的一般无二&amp;amp;zwnj;。 之后接连三天,陆续有车队到。 赶车送货的这&amp;amp;zwnj;些人风尘仆仆,看得&amp;amp;zwnj;出不是同一商号的人手,他们把一箱箱医用酒精送到白府,有些箱子&amp;amp;zwnj;是自己厂房的,有些还贴着洋文&amp;amp;zwnj;,显然是从外头购入。这&amp;amp;zwnj;些人情况各有不同,但唯有一点是一致的,货物卸在白家门口,全都拱拱手就走了&amp;amp;zwnj;,也不留单子&amp;amp;zwnj;,也不留姓名。 每批多则几千斤,少则几百斤。 这&amp;amp;zwnj;些医用酒精比预期多出许多,远超林医生所求之数。 九爷知道后并未多说什么,只以“北地三省商会”的名义尽数捐赠给卫生院。 这&amp;amp;zwnj;些是当初在黑河受了&amp;amp;zwnj;白九爷恩惠的人,当年那笔十&amp;amp;zwnj;万订单,救了&amp;amp;zwnj;不少酒厂,几年过&amp;amp;zwnj;去,当初那些小酒坊也都发展壮大起来,九爷虽只给白家酒厂打&amp;amp;zwnj;了&amp;amp;zwnj;招呼,但其余人知道消息之后一声不吭的跟着一并做了&amp;amp;zwnj;好事,送到了&amp;amp;zwnj;白府。 这&amp;amp;zwnj;批医用酒精很快就做成了&amp;amp;zwnj;『药』棉,用两片纱布固定&amp;amp;zwnj;之后,做成厚棉口罩,口罩成本极便宜,医用酒精来的又及时,医护人员和 患者几乎人手一个,解决了&amp;amp;zwnj;大难题。 在遏制了&amp;amp;zwnj;源头之后,又加上天寒地冻,疫情没有散播多少,事情逐渐开始好转。 仅半月,就没有新&amp;amp;zwnj;增病例。 腊月。 谢璟不敢外出,他一直在东院守在九爷身边。 九爷前些日子&amp;amp;zwnj;的风寒未散,一直有些咳嗽,但是并未发烧,也没有其他症状。 即便如此,谢璟也还是担心,日夜不离开。 没有人上门拜访,省府的生意也停滞数日,一时间日子&amp;amp;zwnj;都过&amp;amp;zwnj;得&amp;amp;zwnj;慢起来。 东院里有家室的人都已回去,只留了&amp;amp;zwnj;些单身的护卫和粗使打&amp;amp;zwnj;扫在。 谢璟在院中,爬到树上去摘柿子&amp;amp;zwnj;。 院子&amp;amp;zwnj;里的那棵老树已有年纪,枝干要高&amp;amp;zwnj;一些,树梢上挂着的几颗红彤彤的柿子&amp;amp;zwnj;尚在,顶着昨夜的一层落雪,被衬得&amp;amp;zwnj;像是一个个小灯笼似的。 九爷站在游廊下看他,眯着眼睛见他爬高&amp;amp;zwnj;了&amp;amp;zwnj;,开口提醒道:“树枝太脆,摘几颗就够了&amp;amp;zwnj;,下来罢。” 谢璟在树上答应一声,听话下来,只是一只手兜着衣摆,单手爬下来的,最后更是从低枝上蹦下来,猫儿似的轻盈,落地都没声音。 九爷一直瞧着他。 谢璟兜着那几枚柿子&amp;amp;zwnj;,跑到游廊底下仰头去看九爷,挑了&amp;amp;zwnj;里头最大最红的一枚给他,额上顶着细汗笑道:“爷,你尝尝?” 九爷拿起来把玩几下,没吃。 谢璟自己低头挑了&amp;amp;zwnj;一个,剥皮吃了&amp;amp;zwnj;,柿子&amp;amp;zwnj;已熟透冻过&amp;amp;zwnj;之后冰凉凉的带着一股甘甜,一直涌入腹中,冬天吃这&amp;amp;zwnj;个果然更有滋味。他吃了&amp;amp;zwnj;两口,忽然抬头瞧见九爷没吃,就叼着嘴里的柿子&amp;amp;zwnj;,双手兜起衣摆把其余的往前递了&amp;amp;zwnj;地,示意九爷随便挑,一双黑白分&amp;amp;zwnj;明的瞳仁里带了&amp;amp;zwnj;一点小小的疑『惑』。 九爷抬手给他擦了&amp;amp;zwnj;额上的汗,没再拿,只问道:“为何今日突然想起摘这&amp;amp;zwnj;些?” 谢璟用手拿着慢慢吃,比他还奇怪:“爷一直看外头,都瞧了&amp;amp;zwnj;一上午了&amp;amp;zwnj;,难道不是想吃?” 九爷失笑,点点头道:“对。” 他其实是想画,昨夜落了&amp;amp;zwnj;一场雪,倒是衬得&amp;amp;zwnj;枯枝、落雪和红柿有几分&amp;amp;zwnj;意境,不过&amp;amp;zwnj;现在已经光秃秃的了&amp;amp;zwnj;,全被谢璟一股脑摘下来,捧到他面前。 谢璟摘了&amp;amp;zwnj;太多,九爷让人拿了&amp;amp;zwnj;一个白玉盘子&amp;amp;zwnj;过&amp;amp;zwnj;来摆好,画了&amp;amp;zwnj;一幅“事事(柿)如意”。 谢璟一直等他画到一半,才猛然领悟过&amp;amp;zwnj;来,一张脸涨得&amp;amp;zwnj;通红。 九爷招手让他过&amp;amp;zwnj;来,握着他的手教他画,谢璟心不在焉,都不敢看那几枚柿子&amp;amp;zwnj;。 九爷手撑在他身侧,在耳边低声问:“不想画,那就写字?” 谢璟点头。 他练习了&amp;amp;zwnj;几日,倒是也有点自信了&amp;amp;zwnj;,感觉字比之前还好上许多。 只是写了&amp;amp;zwnj;一会,谢璟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以前,头一回的时候,就是在这&amp;amp;zwnj;处书房里。 那时他给九爷侍疾,彼此慢慢接触下来,刚对九爷有了&amp;amp;zwnj;好感,但是紧跟着九爷就控制不住越了&amp;amp;zwnj;界,九爷一脸严肃问他是否是“故意引诱”——仔细想想,或许九爷从一开始盯着他看的时候,这&amp;amp;zwnj;位自己就动了&amp;amp;zwnj;心思&amp;amp;zwnj;。若不然他不过&amp;amp;zwnj;就是碰洒了&amp;amp;zwnj;水,给爷擦擦衣裳,何以就是“故意引诱”? 谢璟身上发热,九爷觉察,低头问道:“璟儿?专心些。” 谢璟专心不下去。 他想“故意”一回。 在南坊时他就做好准备,九爷又用了&amp;amp;zwnj;数月时间,让他一点点逐渐适应,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全是同九爷在一起的画面。 有过&amp;amp;zwnj;去的,也有现在的,两世各有不同,但人一样&amp;amp;zwnj;,看似温和实则霸道,即便嘴里说得&amp;amp;zwnj;再好听,手上从未放开过&amp;amp;zwnj;分&amp;amp;zwnj;毫。 谢璟忍耐片刻,忽然放开笔,手指和九爷的交叉握在一处,低声含糊说了&amp;amp;zwnj;一句。 九爷靠近一些,“什么?” “爷,我想你事事如意。” 谢璟偏过&amp;amp;zwnj;头,亲了&amp;amp;zwnj;他一下,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不放。 九爷看他片刻,凑过&amp;amp;zwnj;来也亲了&amp;amp;zwnj;他额角、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和以往一样&amp;amp;zwnj;温柔,但比以往更为热烈。 …… 春宵一刻。 故地重游。 书桌上和椅子&amp;amp;zwnj;上已叠了&amp;amp;zwnj;一些凌『乱』衣裳,宣纸已脏。 一旁的罗汉塌上,交叠的身影正在休息,呼吸略重。 谢璟在罗汉塌上趴着,身上伏着最爱之人,呼吸交叠,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耳畔,让他眼眶都湿润起来。 九爷吮干了&amp;amp;zwnj;他脸颊上的泪,问道:“刚才都没见你喊疼,为何现在哭了&amp;amp;zwnj;?”他声音略微一顿,握着谢璟的手缓声道,“可是后悔了&amp;amp;zwnj;?” 谢璟摇头,黑发散在枕头上,哑声道:“不后悔,我就是,好喜欢爷。” 九爷在背后轻笑一声,似乎听了&amp;amp;zwnj;他的话心情都好起来。 谢璟同他十&amp;amp;zwnj;指交叠,握紧了&amp;amp;zwnj;小声道:“我也不知为何,一瞧见爷,就喜欢,最喜欢了&amp;amp;zwnj;。” 九爷被他哄得&amp;amp;zwnj;一颗心都要化了&amp;amp;zwnj;,谢璟说一句,他就亲一下,从肩开始,一下下没停过&amp;amp;zwnj;。 他想,此刻就是谢璟要他摘天上的星星,他也绝无二&amp;amp;zwnj;话。 陨铁难找,但千金求之,世间总能找到那么一两块。 他怀里的人,才是独一无二&amp;amp;zwnj;的宝贝。 谢璟跟九爷厮混几日,也得&amp;amp;zwnj;亏院门紧闭,东院人手此刻也少些,才未被人察觉。 九爷刚尝到滋味,正是热衷的时候,谢璟陪他胡闹几日,也不肯答应了&amp;amp;zwnj;。 谢璟推他下巴,不肯让九爷近身,“爷,你今日还未吃『药』。” 九爷道:“我已不咳嗽了&amp;amp;zwnj;,不用吃『药』。” 谢璟道:“小厨房顿了&amp;amp;zwnj;补汤,总要喝一些,养身的。” 九爷捏他下巴,眯眼道:“昨日不好?” 谢璟原本只想给他补身体,担心他再受风寒,并未想到其他地方去,冷不丁被问了&amp;amp;zwnj;一时涨红了&amp;amp;zwnj;脸,支支吾吾应了&amp;amp;zwnj;一声“好”。 九爷这&amp;amp;zwnj;才放开他,喝了&amp;amp;zwnj;那碗汤。 谢璟也有一碗骨头汤,捧着小口喝。 他想趁着最后两年再长高&amp;amp;zwnj;一点,他现在已到九爷肩膀那了&amp;amp;zwnj;,再高&amp;amp;zwnj;一点,至少不用跟现在一样&amp;amp;zwnj;抬头只亲到对方下巴那。这&amp;amp;zwnj;么想着,视线忍不住落在九爷身上,爷现在好像比以前还要健康些,青河白家没有因麻匪出事,爷身上也没了&amp;amp;zwnj;旧疾,只是依旧讨厌寒冷天气&amp;amp;zwnj;,其余和常人无异——唔,力气&amp;amp;zwnj;更大一些。 谢璟觉得&amp;amp;zwnj;自己力气&amp;amp;zwnj;就很大,但掰腕子&amp;amp;zwnj;,九爷单手让他两只手,他还从未赢过&amp;amp;zwnj;一回。 或许白家人力气&amp;amp;zwnj;都很大,天生的。 谢璟想起白明禹那身蛮力,有些释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二十银元“如今钱已攒齐,如数奉还。…… 疫情后, 省府逐渐恢复。 东院众人陆续归来,依旧各司其职。 只是孙福管事刚回来不久,就悄悄把谢璟叫到一旁,旁敲侧击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 爷房里……是不是收人了?” 谢璟脸上发烫, 站在那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能硬着&amp;amp;zwnj;头皮点了点头,“是。” 孙福管事拧眉道:“很厉害的人罢?” 谢璟愣了下:“何以见得?” 孙福管事叹了口气, 道:“我一进书房,就闻到好大的胭脂香粉的&amp;amp;zwnj;气味,你&amp;amp;zwnj;年轻不知, 那栀子花香味一染上&amp;amp;zwnj;好几天都不会散,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amp;amp;zwnj;告诉咱们这些&amp;amp;zwnj;人来着?我有心想提前打听下,可问了一圈儿,留在这守院的几个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刚开口没问两句, 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一个字儿不肯往外说呀!再问, 就全往你&amp;amp;zwnj;这边推,我还不知道他们,也就仗着&amp;amp;zwnj;你&amp;amp;zwnj;老实什么事都让我问你。”孙福管事揣着手,一脸担忧, “小谢,这新来的主母好手段,而且她行事这般乖张,估计也是仗着&amp;amp;zwnj;爷的偏宠。咱们爷还是头一次身边留了人, 也不知这东院之后要起什么风浪了。” 谢璟红着脸小声道:“也没什么风浪,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孙福管事拍拍他肩膀,感慨少年人经历的&amp;amp;zwnj;少,也没难为他,不多问就放谢璟走了。 他既回了东院,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amp;amp;zwnj;,总能碰到新主母。 何苦难为谢璟这老实孩子。 谢璟转身的&amp;amp;zwnj;时候,孙福管事鼻尖动了下,不知为何好像也闻到了那栀子花的气息,老管事没多想,只在心里叹了一声新主母好手段,连爷身边伺候的&amp;amp;zwnj;人都染了香,可见来的是有多频繁! 等到傍晚的&amp;amp;zwnj;时候,九爷留了谢璟一同吃饭。 这本也平常,谢璟是从九爷身边长大的&amp;amp;zwnj;,九爷待他和旁人不同,一直宠爱有加。 孙福管事端了菜前&amp;amp;zwnj;来,亲自给九爷摆在桌上&amp;amp;zwnj;,等放好一抬头就愣住,他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怎么瞧见九爷在喂谢璟吃饭。 九爷举筷喂到谢璟嘴里,淡声道:“松口。” 谢璟已浑身僵硬地不知如何是好,咬着筷子好一会才松开。 九爷又夹了一些&amp;amp;zwnj;青菜放在他碗里,叮嘱道:“若是再挑食,就这么喂你&amp;amp;zwnj;吃完一盘菜,听到没有?” 谢璟点点头,耳尖赤红,低头端着碗一个劲儿扒饭吃,不敢抬头。 九爷又看向孙福管事,问道:“怎么是你上&amp;amp;zwnj;菜?” 孙福管事还未完全从惊愕中回神,但身体比意识反应的&amp;amp;zwnj;更快,转身恭敬道:“伺候爷是应当的&amp;amp;zwnj;事,再说我之前&amp;amp;zwnj;就是做这些&amp;amp;zwnj;的&amp;amp;zwnj;,如今事多,反倒是没时间多留在爷身边照顾。” 九爷道:“你&amp;amp;zwnj;如今身份不同,不必做这些&amp;amp;zwnj;。” 孙福管事嘴上答应着&amp;amp;zwnj;,但还是站在一旁给九爷盛了汤,顺便也给谢璟盛了一碗,偷偷看了一眼谢璟。 谢璟低头道谢,拿过碗一口气喝了半碗汤。 九爷慢条斯理吃了几筷清蒸鱼,夹了一筷鱼腹上最嫩的肉,略浸汤汁,“璟儿吃这个,我尝着&amp;amp;zwnj;还不错。” 谢璟捧了碗过去,九爷却没放下的&amp;amp;zwnj;意思,谢璟略犹豫一下,自己凑过去张嘴吃了。 孙福管事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快要绷不住了,眼睛瞪大了看看鱼,又看看谢璟——他不敢看九爷,但九爷面前那盘清蒸鱼确实少了一大块鱼肚,这,这是亲手喂给小谢吃了? 九爷看了孙福,问道:“可还有事?” 孙福管事“啊”了一声,他原本只是想来上菜顺便看一眼主母什么样,现如今人是瞧见了,但他一个字都不敢讲,实在太熟,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吹捧才好。支支吾吾半晌,才想出岔开的&amp;amp;zwnj;话:“之前&amp;amp;zwnj;手下铺子看管不严,账房先生贪了钱,原是我监督不力,来给爷告罪……” 九爷道:“我已让璟儿去铺子里把账目再核对过一遍,报上来的盈余也充足,大约是这样才让那人起了贪心。过去的就算了,只此一例,以后要仔细些&amp;amp;zwnj;。” 孙福管事连声应是。 从九爷那边出来,孙福管事脚步都是虚浮的,踩在院子里走了好一会才恍然醒悟。 孙管事忽然觉得,爷身边留的&amp;amp;zwnj;是小谢,倒是也行。 这都是他们东院自己人,关键时刻还能帮自己说说话呢! 谢璟晚饭时紧张,一不小心吃多了。 晚上&amp;amp;zwnj;躺在床榻上,九爷给他『揉』肚子。 九爷手本是微凉,但搁在谢璟小腹那时间久了,掌心都热起来,一下下轻轻给他『揉』着&amp;amp;zwnj;,笑道:“我就说让你不要一直低头扒饭,你&amp;amp;zwnj;不听,现在好了。若是一会还难受,我就让大夫过来给你&amp;amp;zwnj;抓一副消食的&amp;amp;zwnj;『药』,煎水喝。” 谢璟看着&amp;amp;zwnj;放下的&amp;amp;zwnj;帐幔,脸上热度未退,没吭声。 九爷问他:“跟爷赌气呢?” 谢璟垂眼,小声道:“没有。” 九爷手微微向上&amp;amp;zwnj;探去,谢璟下意识握住他手,抬眼看他。 九爷『摸』了『摸』他胸前,金链子还在,但是那颗珠子不见了,“姑母给你&amp;amp;zwnj;的&amp;amp;zwnj;夜明珠呢?” 谢璟老实道:“太贵重了,我怕戴脖子上&amp;amp;zwnj;不小心弄丢,放在锦囊里了。”他说着『摸』出枕头下的&amp;amp;zwnj;一枚锦囊,打开给九爷看,里头的那枚夜明珠白天晒过一小会,此刻散发着水『色』的光芒,几乎透亮,珠光宝气地照亮了整个帐幔。 九爷瞧了一眼,把它顺手丢在枕头一旁。 谢璟刚想去找,就被九爷抱住了,耳朵被咬了一口,耳边也是对方低哑声音:“不如做些&amp;amp;zwnj;别的,让你舒服些&amp;amp;zwnj;。” 谢璟想躲:“珠子,收起来……” “不收,这样刚好。” 谢璟动了一夜,起初还舒服,后来就有些&amp;amp;zwnj;顶不住了。 他最后一点意识想的,就是明日起不能再让小厨房炖补汤,就算炖了,他自己喝就足够了。 九爷对谢璟好,在东院并不避讳众人。 谢璟刚开始还有点紧张,以前的&amp;amp;zwnj;时候,东院里最反对的一位就是孙福管事,他每回偷跑,这位是又高兴又难过,高&amp;amp;zwnj;兴他终于走了,难过的&amp;amp;zwnj;是九爷气病伤身。好几回孙福管事奉命去抓他回来,路上哭丧着&amp;amp;zwnj;一张脸,比他还不能接受要回去的事实。 但是这次好像有些&amp;amp;zwnj;不同。 孙福管事对他和往常一样,谢璟一见到他说话还有点磕巴,但孙福管事先体恤宽慰道:“你&amp;amp;zwnj;也不用压力太大,爷对你&amp;amp;zwnj;好,是你的&amp;amp;zwnj;福分,你&amp;amp;zwnj;以后就懂了,这世上&amp;amp;zwnj;真&amp;amp;zwnj;的&amp;amp;zwnj;再没有比他还好的人。小谢,我不求别的,你&amp;amp;zwnj;同我们不一样,既在爷身边还请多替我们照顾些&amp;amp;zwnj;,我在这里谢过了。”他说着,给谢璟鞠了一躬。 他年纪足以当谢璟父亲,谢璟慌忙躲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鞠躬给他回了一礼。 孙福管事被他逗乐了。 谢璟在东院最常去的&amp;amp;zwnj;地方一个是九爷的书房,另一个就是马房。 尚玉楼之前&amp;amp;zwnj;给他的&amp;amp;zwnj;那盒栀子花香膏用了大半,全被谢璟拿来遮事后的气味,但是他没想到,这花香反而更明显,尤其是前阵子被孙福管事问话之后,他就不敢再用了,有意无意躲着不肯在书房里待着&amp;amp;zwnj;。 九爷白日里也不拘着&amp;amp;zwnj;他,除非有事要办带他出门,其余时间都撒开了随意让谢璟跑出去玩,不管是和护卫队那些人上山打猎也好,还是回小饭馆陪寇姥姥也好,都答应,只除了一点,每日入夜得回府。若是天黑见不到人,门口就有人等着&amp;amp;zwnj;,再晚一些&amp;amp;zwnj;,就提着灯笼到处去找,找到也不多说话,只打灯照路,陪着回来。 如此几次,谢璟天黑就往东院跑,不再出去了。 这一日,谢璟回小饭馆看寇姥姥。 他骑了白十四回来,马背上&amp;amp;zwnj;还抓了几只野兔、野鸡,拿草搓了绳子捆住了一并带回来。 李元上&amp;amp;zwnj;前&amp;amp;zwnj;来给他牵马,看到这么多猎物,笑道:“打了这么多,又跟张叔他们上山去了?” 谢璟翻身下马,一边松草绳一边道:“嗯,去跑了一圈,姥姥呢?” 李元道:“在屋里了,林医生他们今日过来,知非、知意她们正在里头跟姥姥说话。”他接了谢璟手上&amp;amp;zwnj;的&amp;amp;zwnj;猎物,又道:“这兔子好肥,就是可惜皮子打烂了,不然还能给姥姥做条围脖。今儿中午待客,炖野兔好不好?” 谢璟点头应了,在院中打了一盆井水喂白十四。 白马微微用力从李元手中挣脱,不用牵就跟在谢璟身后,雪白马尾左右摆了一下。 李元知它认主,提了那些猎物去厨房忙碌去了,把院子留给他们。 堂屋里,林医生提了谢礼,正在跟寇姥姥道谢。 疫情时候,他一直忙碌救人,无法照顾家中两个女儿,多亏了寇姥姥留下小姐妹俩,如今林家专门过来一趟看望老太太,真&amp;amp;zwnj;心实意感激她。 林家的小姐妹两个如今已是十来岁的&amp;amp;zwnj;姑娘家,模样娇俏,花骨朵似的&amp;amp;zwnj;含苞待放很是讨人喜欢。她们身上穿着女子学校的校服,湛蓝『色』的改良旗袍小袄和百褶长裙,左右两根麻花辫,说话清脆悦耳,没几句就哄得寇姥姥开怀大笑。 “姥姥,这些&amp;amp;zwnj;是我们自己打的&amp;amp;zwnj;络子,按您上次教我们的那样,喏,您检查看看,这作业及格吗?” “傻丫头,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先生,这叫什么作业呀,不过是闲着无事教&amp;amp;zwnj;你&amp;amp;zwnj;们的小玩意。” “一样的,学校里是教我们识字的&amp;amp;zwnj;先生,姥姥是我们生活的先生呀。” “哎哟,我可当不得先生二字……” 谢璟推门进来,正好听到她们说笑的&amp;amp;zwnj;声音,先跟林医生问了好,林医生站起身满面笑容道:“小谢,这次真是要多亏你,那些医用酒精——” 谢璟岔开道:“一切都是九爷的意思,我不过是按吩咐办事,再者也是商会众位的&amp;amp;zwnj;心意,只要能帮上&amp;amp;zwnj;忙,大家伙也心安,林医生不必多礼。” 正说着&amp;amp;zwnj;,忽然又听到外头院门被人敲响。 寇姥姥道:“这还真&amp;amp;zwnj;是稀罕,璟儿,快去瞧瞧,又是谁来了?” 谢璟起身出去,开了院门,外头站着&amp;amp;zwnj;的&amp;amp;zwnj;却是一位十&amp;amp;zwnj;八、九岁的&amp;amp;zwnj;年轻人,穿了一身半旧干净的&amp;amp;zwnj;长袍,人也清爽,手里提了一包点心正笑着&amp;amp;zwnj;看他,拱手道:“小谢,好久不见。” 谢璟看了他一会,恍然道:“方继武?” 方继武点头,笑道:“黑河一别,好久不见。” 谢璟还记得他,前&amp;amp;zwnj;几年白家族学里有几位不错的&amp;amp;zwnj;学生,除了成绩拔了头筹的&amp;amp;zwnj;王敬秋,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方继武,人踏实勤奋,也有些&amp;amp;zwnj;想法。 方继武道:“我去年就来找你一次,可惜你&amp;amp;zwnj;那时不在,我想把钱留给姥姥,但她说什么都不肯收,说没见过借条,等你&amp;amp;zwnj;回来再还不迟,前&amp;amp;zwnj;阵子和林医生一直在疫区忙碌,没空过来,这不刚休班就过来找你了。” 谢璟道:“什么钱?” 方继武失笑:“我就知你忘了,当初在黑河,我曾问你借了二十&amp;amp;zwnj;银元。”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谢璟温和道,“如今钱已攒齐,如数奉还,还要多谢你当初这笔救命钱,让我和家人度过难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饵料九爷平静道:“他想用我们的船。…… 谢璟经他提醒, 才想起来当初黑河爆发霍『乱』之时,方继武确实曾找他借过钱。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笔债,如今对方上门还钱, 谢璟也就大大方方收下, 请方继武进去喝杯茶, 慢慢叙旧。 正巧林医生他们也在,大家也都是认识的&amp;amp;zwnj;, 三言两语聊起来,倒是理清了许多事&amp;amp;zwnj;。 方继武自从跟随林医生来了省府,就一直勤勤恳恳, 一边工作&amp;amp;zwnj;一边学医, 因&amp;amp;zwnj;林医生在医学院做翻译,他也跟着学了一些外文,如今能接一些兼职,也全靠平日里下苦工学的这些本领,也因&amp;amp;zwnj;此攒下了二十块银元。 谢璟问道:“你如今还在林医生那里工作?” 方继武道:“是, 林医生是我的&amp;amp;zwnj;老板, 也是我的&amp;amp;zwnj;老师。” “学的西医?” 方继武道:“都学一些, 有些中医理论也挺实用的,而且感冒有时候用中医治疗,比西医便宜许多。” 方继武讲了一次他患上伤寒症的&amp;amp;zwnj;事&amp;amp;zwnj;,林医生是外科大夫, 对这些并不擅长,就让方继武去找了医学院一位同事&amp;amp;zwnj;,那位医生是西医,但偏偏西医治疗伤寒并没有对症『药』物, 只是给方继武开了些葡萄糖和维他命c,让他回去静卧疗养,结果病情越来越严重。 方继武没有办法,又&amp;amp;zwnj;去找了一位中医的老先生就诊。 服『药』五天,热度退去。 他从那天起,就开始又&amp;amp;zwnj;立了目标,除了在医学院给林医生当助手之外,平日里一有空闲时间就想法子学中医。 方继武道:“我跟林医生商量过了,明年打算继续读书,投考职业教育社的&amp;amp;zwnj;医师班,改学中医。” 谢璟不解:“怎么改了?” 方继武诚实道:“我仔细想过,西医需在医学院就读几年,我即便筹足学费念下来,等&amp;amp;zwnj;毕业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amp;amp;zwnj;医院。若自己开医馆,开业时节各项设备也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我恐怕负担不起,再者大多数人就诊也负担不起西医费用。” 林医生笑道:“是,我也这般建议继武。他在我身边这几年,比我见&amp;amp;zwnj;过所有的&amp;amp;zwnj;学生都要刻苦,白天工作,晚上熬夜读书,一年就有了医学基础,只是深造条件有限,若想开一家自己的&amp;amp;zwnj;医馆实在太难。之前他在我这边学的&amp;amp;zwnj;多是治疗外伤,不如索『性』多学一个,这样中医、西医都会一些,简单些的&amp;amp;zwnj;伤都能医治。” 方继武规划清晰,稳扎稳打,倒是在谢璟意料之中。 谢璟点头道:“能救命的,就是好医术。” 中午的&amp;amp;zwnj;时候,寇姥姥留大家在家吃饭,摆了一桌家宴,四道凉菜,四道热菜,并一道羹汤。其中一道红烧兔肉份量大,味道也好极了,放了一点辣椒提味儿,吃起来鲜香爽辣,更像是下酒菜。 寇姥姥拿了家中先前酿的一些果子酒,大家一起喝了一些,品尝之后,纷纷称赞,配上兔肉吃正好。 林家小姐妹两个还在念书,年纪小些,没让她们喝,只给了一些还未酿造的&amp;amp;zwnj;葡萄汁。 方继武看着她们俩,忽然有些感慨,对谢璟道:“我一瞧见她们,就想起当初我们在族学的时候,小谢你虽只来了几日,但跟大家关系都好,那时候二少爷身边那张桌子,除了你都不让人碰呢。” 谢璟道:“他那是想让我替他抄书。” 方继武笑着摇头:“你跟二少爷感情真好。” 换了之前谢璟肯定直接否认,但现在有九爷一层关系在,略想一下,道:“尚可。” 白明禹既是九爷最疼爱的小辈,他也当爱屋及乌才是。 聊起了族学里的&amp;amp;zwnj;老同学,除了白明禹这个小霸王,方继武提到最多的&amp;amp;zwnj;还是好友王敬秋。 方继武道:“敬秋留学之后,倒是也写&amp;amp;zwnj;了几封信来,他如今在剑桥大学研读化学一科,导师十分器重他,还想多留他在实验室待几年,但他同一起前去的几位师兄已商量好,打算尽快归国,为国家出一份力。” 谢璟道:“如今都说实业兴国,他若回来,定能堪当大任。” 方继武点头称是,他说起好友的时候眼里带了笑意,完全没有任何攀比的&amp;amp;zwnj;心思,只替他感到骄傲。 一旁的&amp;amp;zwnj;林家小姐妹正在和李元小声说话,说她们读书的事&amp;amp;zwnj;儿,不过她们读的是女校,规矩和其他学校不太一样。 李元听得津津有味。 林知非问他:“李元,你要不要一起去念书?我们学校旁边还有一所学校,在招收学生呢!” 林知意也道:“对对,你也来,放学咱们可以一起回家。” 李元听了连连摇头,“不了,我还有铺子要管。” 林知非不解:“为什么呀,你应该去上学才对。” 李元温声道:“你们读书,是为了找工作&amp;amp;zwnj;罢?你看,我现在就已经有工作了,所以我不用再去读书。” 他说的太有道理,林家姐妹俩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饭后,林医生等&amp;amp;zwnj;人告辞里去。 寇姥姥叫住谢璟和李元两个人,把他们带到房间里,笑呵呵问道:“今日听林医生他们说了好些话,我觉得就属知非那小丫头说的好,如今咱们这铺子也运转开了,前头请了伙计,后头厨房也有厨娘在,我一个人看着就足够啦,每月也能有几块钱的结余,我想了想,打算也送你们去念书。”谢璟张口想说话,寇姥姥打断他道,“璟儿先听我说,姥姥也不是突然想起来的,这几年一直都有这念头,你在白家的&amp;amp;zwnj;契纸也快到期,我就想着,要不先别续了,你也不用一直去伺候人,如今大了,也好学些本事。” 谢璟道:“我不去,我跟着九爷就挺好。” 寇姥姥道:“那你总不能跟着他一辈子呀。” 谢璟没吭声。 李元在一旁开口道:“姥姥,我也不想去学校,我不爱读书,就喜欢算术,我自己在家就能算好,小谢不是拜了九爷当老师吗,他学了还能教我。”他想起来忙补充道,“白家有族学,而且九爷学识过人,非常人能比,还是留洋回来的,可厉害了。” “是吗?”寇姥姥半信半疑,她只知道九爷气度非凡,但并不知这位爷这般厉害。 李元使劲点头:“是!小谢留在东院,学的更多。” 寇姥姥叹了口气,拧眉不语。 谢璟跟李元使了眼『色』,李元略点一下头,很快就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谢璟和寇姥姥,老太太坐在炕沿上,难得有些挫败,看起来有点难过,“璟儿,姥姥舍不得你在外头给人端茶递水,主家没有好伺候的&amp;amp;zwnj;,即便不打,那气头上总也要骂几句的,姥姥只要一想起这个心都揪起来,我璟儿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啊?” 谢璟轻笑一下,他还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脊梁骨都没弯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不像是这个环境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寇姥姥一直以来都把他保护的太好,养出三分傲气,七分骨气,养出了从不肯向人轻易低头的&amp;amp;zwnj;谢璟。 能让谢璟弯腰的人,除了九爷,也只有眼前这位老人。 谢璟走近,屈膝半跪在她面前,凑近了同她讲话:“姥姥,我娘她让您照顾好,您已经照顾的&amp;amp;zwnj;很好了,接下来的路,我知道怎么走。” 寇姥姥抬手轻抚他脸颊,看着他眉眼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谢璟脸颊贴在她掌心,问道:“姥姥,我娘她跟您说过什&amp;amp;zwnj;么没有,您跟我讲讲她好不好?” 寇姥姥看了他片刻,叹了一声道:“你和小姐越来越像了。” 谢璟道:“哪里像?” 寇姥姥轻笑道:“眉眼像,脾气也像,倔得很。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了,你爱做什&amp;amp;zwnj;么就去做,你长大了,自己拿主意。” 此时,白府。 九爷正在独自用饭,吃得寡淡无味,草草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外头有人来报:“爷,虹姑娘来了。” 九爷道:“让她进来。” 白虹起很快就走进来,她眼睛里闪闪发亮,看了左右道:“爷,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九爷挥手,让人退下,白虹起又&amp;amp;zwnj;不放心走近了一些低声道:“我得到消息,榆港有一批货要到——” 那批货是军需物资,只是来路不正,买方不得而知,但卖方却是清楚不过,是一伙日本商人。边境沿线一带不管陆路还是海路,白家都『摸』得清楚,那些日本商船一靠岸,白虹起就得了消息,在确定过之后,立刻就跑来跟九爷说了。 白虹起道:“爷,若是在别处就罢了,榆港太熟了,那帮日本人就把货卸在码头上,他们人少,也看管不过来,正在找人周转,眼瞧着是要藏到别处去。爷,不如让我带人去,不拘多少,总能让那帮东洋人吃些亏……” 九爷略想片刻,道:“这事&amp;amp;zwnj;若是真的&amp;amp;zwnj;,你不会第一个知道,谁同你讲的?” 白虹起愣了片刻,想了一下道:“确实是榆港码头的人说的&amp;amp;zwnj;,说是一个装卸工偶然所得消息。” 九爷淡声道:“你找王玖,他如今管着青龙会,让他派人查清楚。” 白虹起忙答应一声,起身要走。 九爷又喊她,叮嘱道:“此事重大,不可走路风声,你来时可坐了车?” 白虹起摇头:“不曾,我外头罩了棉袍,拿风帽遮了脸,坐黄包车来的。” 九爷道:“还算机灵,让张虎威送你回去,这两日他留在那边贴身保护,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白虹起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几日后,王玖派人来报,青龙会人数众多,果然很快查出结果,榆港那位装卸工是真的&amp;amp;zwnj;,但他身后授意之人却在省府,是白将军身边一位叫郭义贞的&amp;amp;zwnj;参谋所为。这人一直盯着这批物资,此次放出消息,只给了白家。 九爷听了之后,脸上并无波澜,平静道:“他想用我们的船。” 那批物资之巨,也只有白家的&amp;amp;zwnj;船队才可运走。 白虹起坐在一旁羞愧难当,低头不敢说话。 白明禹也在一旁听着,听完经过,小声嘀咕道:“没见过你这么贪财的&amp;amp;zwnj;女人,什&amp;amp;zwnj;么底细都没『摸』清楚呢,上去就想抢。” 白虹起抬头瞪他一眼,眼圈泛红。 九爷让谢璟从书桌上拿了压桌的&amp;amp;zwnj;梨花木镇纸,对他们开口道:“伸手。” 对面一男一女都伸出手来,白姑娘是出于羞愧,白明禹则是习惯成自然,反应过来想收回手&amp;amp;zwnj;的&amp;amp;zwnj;时候,却被九爷“啪”的&amp;amp;zwnj;响亮抽了一记手心! 白明禹都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九爷,敢怒不敢言。 九爷淡声道:“这是罚你不问青红皂白,就随意诋毁旁人。你可知我白家为何从不与日本商人做生意?”见&amp;amp;zwnj;他摇头,又&amp;amp;zwnj;道,“虹儿养父母因&amp;amp;zwnj;日本人而死,她一向&amp;amp;zwnj;规矩,但因&amp;amp;zwnj;此事破例,情有可原。” 话虽这么说,但也不轻不重略打了一记白虹起的&amp;amp;zwnj;掌心,对她道:“你也长个记『性』,下次不可再莽撞,让人利用。” 打的&amp;amp;zwnj;不重,但白姑娘眼泪却掉下来,拿手背狠狠擦了一把,眼圈赤红道:“九叔,我错了,只是现如今该如何是好?那郭义贞我已查过,此人三易其主,去年刚从京师投奔而来,如今很得军部重用。” 九爷道:“对方敢这样做,必然有些底气,静观其变。” 白家二位小辈出去之后,九爷轻叹一声。 谢璟给他倒了一杯茶,手&amp;amp;zwnj;放在他额角轻轻『揉』了两下,低声问道:“爷,可是累了?” 九爷“嗯”了一声,眉头好一会才松开,叹息道:“北地看似太平,实则分成几派,如今看来总督府也不是那么太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榆港事发榆港码头一夜之间丢失货物上…… 数日后, 郭义贞派人送贴到东院,请九爷去吃酒席。 九爷拿了帖子,手指尖轻敲桌面&amp;amp;zwnj;。 谢璟道:“爷,要&amp;amp;zwnj;不我们去山上住几天, 想法子推了?” 九爷摇头道:“躲得了一时, 躲不了一世, 总要&amp;amp;zwnj;亲自去见见。”他吩咐人道,“去叫张虎威来, 璟儿随我去换身衣服,你也一起去。” 谢璟答应一声,跟着去了。 春末时节, 天气尚还有些冷, 外头下的雨里夹了细雪,空气湿冷。 九爷的车到了酒楼的时候,对方已经等&amp;amp;zwnj;候多时。 酒楼外,郭义贞的亲兵身后负枪肃然而立,守在酒楼门&amp;amp;zwnj;口两侧, 已包下场子。 九爷带人上楼, 身后跟着的张虎威就被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拦了下来, 对方伸手想要&amp;amp;zwnj;搜身。张虎威还从&amp;amp;zwnj;未在省府被如此&amp;amp;zwnj;对待过,这边刚要&amp;amp;zwnj;抬手对上,就听到九爷开口道:“住手。” 张虎威退后半步,手虽放下, 但依旧盯着对方。 九爷看了对方,问道:“这是何意?” 拦下他们的人恭敬道:“最近省府治安不太平,楼上那位大人也是小心起见,为了大家的安全。” “张虎威在我身边多年, 是我贴身护卫,既不便他上去,那就让他在楼下等&amp;amp;zwnj;着。”九爷说完,转身上了台阶,喊道:“璟儿,随我同行&amp;amp;zwnj;。” 谢璟应声跟上。 对方瞧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一时也不好再拦,白家九爷留下护卫已经给&amp;amp;zwnj;足了面&amp;amp;zwnj;子,若真&amp;amp;zwnj;要&amp;amp;zwnj;再生事,他们也怕白九爷拂袖离去。 楼上雅间,已坐了数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脸上胡子拉碴,正在那同众人谈笑。郭义贞坐在一侧正陪着说话,见白九过来,立刻起身打了招呼,笑着道:“九爷来的正好,来来,大伙儿正在说你。冯师长刚还在夸,说你在俄国赚了好大一笔银子,可出了好大的威风!” 白九过去拱手问好,为首坐着的那个男人名&amp;amp;zwnj;叫冯镇北,此&amp;amp;zwnj;刻抬眼看了他,忽然开口道:“我同你叔父是拜把子兄弟,行&amp;amp;zwnj;五,算起来我还当得起你称我一声五叔。” 白九行&amp;amp;zwnj;礼,喊了一声五叔。 冯镇北点点头,指了对面&amp;amp;zwnj;位置道:“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快坐。” 酒楼里的招牌菜流水一般端上来,坐席的都&amp;amp;zwnj;是带兵的粗人,不拘什么山珍海味,有酒有肉就能吃得津津有味,酒大碗喝,肉大块吃,说得兴起拍腿哈哈大笑。九爷坐在一旁也在饮酒,只是话少,多是在听,很快那位冯师长视线就转了过来,冯镇北年过半百,穿了一身军装,带了酒意的脸上透着几分张狂,他也确实有张狂的资本——二十八师是北地王牌军,又是白将军嫡系,装备最为优良。 冯镇北上下打量他,先敬了酒,他带头,桌上其余人也轮番敬酒,九爷一一喝了,亮出杯底。 冯镇北面&amp;amp;zwnj;上『露』出满意神『色』,道:“你酒量不错,也比总督府里其他小子都&amp;amp;zwnj;懂事些。” 酒过三巡,依旧没说一句正事。 九爷喝了不少,趁他们划拳,去外头透了口气。 谢璟一直留神跟在他身边,扶着小声问了一句,九爷摇头,道:“不必,你去楼下倒碗热茶上来给&amp;amp;zwnj;我就行&amp;amp;zwnj;了。” 谢璟答应一声,很快去了。 九爷站在走廊窗边透气,不多时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是谢璟。 来人正是郭义贞,他在饭局上也喝了不少,走过来同九爷站在一处,递了烟过去,问道:“来一支?” 九爷看他一眼,道:“不了,嘴里尽是酒味,也抽不出什么味道。” 对方自己点了烟,倚靠在一旁歪头看他,忽然笑道:“白九,你可真&amp;amp;zwnj;有意思,给&amp;amp;zwnj;人台阶下也不显山『露』水的,怪让人舒服。”他穿了一身军装,此&amp;amp;zwnj;刻只松开领口,头发也有些『乱』,抽了两口烟之后开口道:“我近日得了消息,有人从&amp;amp;zwnj;东洋购买了一批军火,打算运到直隶,此&amp;amp;zwnj;刻那批货已到了榆港。” 九爷也当做第一次听说的样&amp;amp;zwnj;子,『露』出几分惊讶:“当真&amp;amp;zwnj;?” 郭义贞恨得牙痒痒,但不得不把戏做全:“是真&amp;amp;zwnj;的,那批东西不少,足够装备三个师,如何,老弟可有兴趣一起?榆港是你们的地盘,说起船运,你们白家若说第二,北地可无人敢称第一了。” 九爷沉『吟』片刻,缓声道:“此&amp;amp;zwnj;事重大,船倒是小事,郭参谋一直在二十八师,来省府的时间少,可能不知这边规矩。这里和&amp;amp;zwnj;师部不同,做事需同上面&amp;amp;zwnj;汇报,手续繁琐,不过白某认识总督府里其余几位参谋,倒是可以替郭参谋牵线,流程审批能快上几日。” 郭义贞心里已经开骂了,但面&amp;amp;zwnj;上却要&amp;amp;zwnj;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amp;amp;zwnj;,拱手道:“白老弟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只是事出突然,还需权宜从&amp;amp;zwnj;事。” “越是要&amp;amp;zwnj;紧事,越要&amp;amp;zwnj;三思而行&amp;amp;zwnj;。” “呵呵,这怕是有些不便。” “哦?可是冯师长有难言之隐?” “老弟何出此&amp;amp;zwnj;言,此&amp;amp;zwnj;事和&amp;amp;zwnj;冯师长毫无关系,老师长并不知情,是我一人得了消息!” 九爷点点头,听到他这句,就不再说话了。 两人明里暗里对上阵,一番交涉,郭义贞就知此&amp;amp;zwnj;人面&amp;amp;zwnj;相&amp;amp;zwnj;和&amp;amp;zwnj;心肠不符,手腕心机深得很。他暗中诱骗不了,只能硬着头皮挑明了去讲:“这事老师长确实略知一二,但具体事宜并不多管,你可知我们为何到省府来?这批货到榆港的消息,白老将军已知道,我这次请你吃饭说和&amp;amp;zwnj;,也是老将军的意思,你若是不信,可稍后去总督府询问,我不诓你。” 九爷侧身看了对方,郭义贞眼神坦『荡』,没有丝毫躲避。 谢璟 端了热茶折返回来,离着老远就听到郭义贞的笑声,对方拍了九爷胳膊一下,见他过来,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拱手告辞:“如此&amp;amp;zwnj;,我便先谢过老弟,至于其他,静候佳音。” 谢璟等&amp;amp;zwnj;人走了,把热茶递给&amp;amp;zwnj;九爷,小声问道:“爷,你答应去榆港了?” 九爷喝了茶,过了一会才道:“事情有变,稍后你先走,去把白二叫来东院一趟。” 谢璟迟疑:“我不能留你自己在这。” 九爷笑了一声,抬手『摸』他脑袋:“张虎威还在楼下,这是省府,没人敢对我做什么。” 谢璟这才放心些,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东院。 谢璟骑马去找了白明禹,很快把人带到东院。 白明禹在书&amp;amp;zwnj;房的黄铜小炭炉前烤手,一边跟谢璟说话:“你这一路快马加鞭的,我还当很急的事儿呢,手套都&amp;amp;zwnj;没来得及拿一副……哎,小谢,你就穿这么点,不冷啊?” 谢璟站在一旁道:“不冷。” 白明禹上下看他一遍,嘀咕道:“莫不是个子矮,不怕冷?” 谢璟冷冷看他,白明禹下意识躲开他视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不是九爷,他也不用怕,挑眉又看回去:“我又没说错,你个子是没长啊,你瞧,你比我矮了这么些。”他走近还想跟谢璟比一下,白二如今最得意之事,就是他个子蹿得比谢璟高许多,小谢从&amp;amp;zwnj;去年开始就没怎么长了,在北地就是中等&amp;amp;zwnj;个头。 白二刚走近抬手比划,谢璟耳朵动了下,不作声『色』踩了他脚,足下用力。 白明禹疼得要&amp;amp;zwnj;叫,刚出声,就听外头人喊了一声“九爷”,一时只能咬着牙把声音咽下去。 九爷进来之后,也不管白二一瘸一拐,低声吩咐道:“你过来一下,有事安排你去做。” 谢璟也要&amp;amp;zwnj;跟着进去,九爷身后跟着进来的人拦了一下,低声道:“谢管事,爷路上的时候头疼,想喝醒酒汤。” 谢璟看了里面&amp;amp;zwnj;一眼,知道这是只让白二一人进去,略站了片刻,转身出去了。 谢璟在小厨房帮着准备醒酒汤。 小厨房的大师傅瞧见他很是高兴,拿了许多点心给&amp;amp;zwnj;他,谢璟没什么心思吃,只推脱说在外头已吃过酒席。 大师傅道:“外头酒席都&amp;amp;zwnj;是吃给&amp;amp;zwnj;别人看的,能吃到嘴什么呀,而且你又是当差哪里敢真&amp;amp;zwnj;吃,喏,趁热吃块糕。” 谢璟确实没吃饭,忙碌一中午,手里被大师傅塞了一块甜枣蒸糕,就慢慢吃着,一边去盯着炉火。 谢璟吃了两块蒸糕一碗牛肉粉丝汤,九爷的汤也煮好了。 他略等&amp;amp;zwnj;了一会,端着去找九爷。 房间里,白二已经走了,九爷正坐在一旁圆桌边闭目休息,听见脚步声也没睁眼,只开口道:“过来,坐。” 谢璟端了汤给&amp;amp;zwnj;他,勺子递到嘴边,九爷喝了一口立时拧眉。 谢璟疑『惑』道:“怎么了?”他想自己尝一口,被九爷喊住道,“没事,只是有些酸。” 谢璟干巴巴道:“哦,可能刚才我煮的时间太长了,这汤有些少,我再去换一碗?” “你煮的?” “嗯。” 九爷睁眼,接过他手里的小碗,一气儿喝了,又倒了一杯清茶压下,眉头略微松开。 谢璟晚上在府里,留意到张虎威不在,心里已有一个猜测。 等&amp;amp;zwnj;到了晚上守夜的时候,躺在九爷床榻一旁却是过了好一阵都&amp;amp;zwnj;睡不着,他规规矩矩侧身躺着,忽然身后有一只胳膊伸过来拦腰环住他往后拽了拽,直拢在怀里。九爷的声音贴在耳边,低声问道:“有心事?这么半天都&amp;amp;zwnj;没睡着。” 谢璟垂眼,小声道:“爷怎么知道的?” 九爷轻笑:“你临睡前会再翻个身,嘴巴还会‘嗒’一声,像小孩儿吃东西一般,每回都&amp;amp;zwnj;是如此&amp;amp;zwnj;。” 谢璟“哦”了一声。 九爷过了片刻,缓声道:“榆港的事,我让白二去自有我的道理,璟儿,不是一腔孤勇即可成事,你有你的本事,白二有他的能耐,这事也只有他能做好。” 谢璟被戳破心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翻身埋头躲进九爷怀里,闷声说了一句。 九爷离着近,还是听清了,把人挖出来笑着亲了一口,道:“你同他学什么,留在我身边,我亲自教你就是。” 三日后,榆港事发。 一夜之间,榆港码头上丢失货物上万宗,大小货柜全都&amp;amp;zwnj;被撬开,尤其是仓储之地,靠近东南角的一处更是惨遭洗劫,里头放着的大小木箱尽数丢失。 刚把东西放在仓储地的日本商人气急败坏,连声喊着要&amp;amp;zwnj;追责,榆港码头的官员不敢懈怠,直接找了警员查办,但问起具体事宜,不止是码头上的人说得含糊不清,就连那些日本商人也不肯言明究竟丢失的是为何物。 事情查到最后,不了了之。 郭义贞又派人送了请帖来东院,请九爷去吃酒。 九爷借病推辞。 对方竟也毫无芥蒂,还特意派人送了好些贵重礼物前来慰问,礼盒里有许多贵重『药』材,但也送了不少文玩古董,价值不菲。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金丝楠木【加更】“大白天,你这………… 九爷手&amp;amp;zwnj;边不缺好东西, 郭义贞送来&amp;amp;zwnj;的这些只留了几&amp;amp;zwnj;支年份足的山参,至于古玩又添补了几&amp;amp;zwnj;样放在礼盒中,凑了一&amp;amp;zwnj;箱,差人一&amp;amp;zwnj;并送去给&amp;amp;zwnj;了白&amp;amp;zwnj;明禹。 白&amp;amp;zwnj;明禹虽是青河出&amp;amp;zwnj;身, 但自幼家中一&amp;amp;zwnj;直富贵, 对这些把玩之后就淡了几&amp;amp;zwnj;分心思, 瞧着里头一&amp;amp;zwnj;枚镶钻红宝石镂空胸针不错,本&amp;amp;zwnj;想再&amp;amp;zwnj;多选几&amp;amp;zwnj;样凑一&amp;amp;zwnj;盒子, 但其余的不是珍珠就是翡翠,看着有些老气,想了想也&amp;amp;zwnj;就只拿了这个, 又让人找了一&amp;amp;zwnj;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来&amp;amp;zwnj;。 寇沛丰送了盒子过来&amp;amp;zwnj;, 正想捧着胸针放在里头,就听白&amp;amp;zwnj;明禹吩咐道:“再&amp;amp;zwnj;去拿一&amp;amp;zwnj;方白&amp;amp;zwnj;绸帕,小心些垫着放在里头。” 寇沛丰连忙答应一&amp;amp;zwnj;声,按他说的放好了,捧给&amp;amp;zwnj;他看:“少爷, 这样行&amp;amp;zwnj;吗, 若是送人可要再&amp;amp;zwnj;包上一&amp;amp;zwnj;层?” 白&amp;amp;zwnj;明禹脸红了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 瞪他道:“胡说八道什&amp;amp;zwnj;么,谁要送人了啊!”他话虽这么说,但伸手&amp;amp;zwnj;夺过那个小盒子,“我出&amp;amp;zwnj;去一&amp;amp;zwnj;趟, 谁都不许跟着,听到没!” 外头下&amp;amp;zwnj;了细雨,春寒未解。 白&amp;amp;zwnj;明禹让司机开车去了一&amp;amp;zwnj;趟省府车行&amp;amp;zwnj;,提前早早下&amp;amp;zwnj;车等在门口, 先是想了好一&amp;amp;zwnj;会&amp;amp;zwnj;说辞,才抬手&amp;amp;zwnj;敲门。 门声响了几&amp;amp;zwnj;下&amp;amp;zwnj;,里头的人来&amp;amp;zwnj;开门,却&amp;amp;zwnj;被告知白&amp;amp;zwnj;虹起外出&amp;amp;zwnj;办事,还未归来&amp;amp;zwnj;。 白&amp;amp;zwnj;明禹也&amp;amp;zwnj;没进去,但也&amp;amp;zwnj;不肯轻易就这么离开,站在外头等了一&amp;amp;zwnj;阵,拧着眉头也&amp;amp;zwnj;不知道在那想什&amp;amp;zwnj;么,被细雨淋湿了衣衫也&amp;amp;zwnj;没反应。白&amp;amp;zwnj;虹起回来&amp;amp;zwnj;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amp;amp;zwnj;只呆头鹅,傻愣愣地揣着袖子站在自己车行&amp;amp;zwnj;门口,她忍不住笑着叫他一&amp;amp;zwnj;声:“白&amp;amp;zwnj;二,你来&amp;amp;zwnj;找我?怎么不进去等,站在外头淋雨,也&amp;amp;zwnj;不怕着凉。” 白&amp;amp;zwnj;明禹看到她愣了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张嘴下&amp;amp;zwnj;意识道:“谁说我来&amp;amp;zwnj;找你,不过是路过……”说到后面,声音渐小,白&amp;amp;zwnj;姑娘走在前头,他就跟在后面,挪步进了会&amp;amp;zwnj;客小厅,只余一&amp;amp;zwnj;点哼唧声,还在那嘴硬,“我就是听说你前几&amp;amp;zwnj;日&amp;amp;zwnj;回南坊,两边来&amp;amp;zwnj;回奔波,也&amp;amp;zwnj;不知出&amp;amp;zwnj;了什&amp;amp;zwnj;么事,就想过来&amp;amp;zwnj;问问,还有这个,给&amp;amp;zwnj;你。” 最后几&amp;amp;zwnj;个字说得飞快,从袖子里掏出&amp;amp;zwnj;那个小盒子递过去。 白&amp;amp;zwnj;虹起有些惊讶,但还是接过来&amp;amp;zwnj;道谢,笑道:“你还送东西给&amp;amp;zwnj;我,我应当送份儿谢礼给&amp;amp;zwnj;你才是。” 白&amp;amp;zwnj;二愣了下&amp;amp;zwnj;,“啊?” “榆港的事我已听说,你做得很好,比我处理的还好,是我之前看轻你了。”白&amp;amp;zwnj;姑娘看着他,轻声道:“我替祖母同你道谢,无论如何,我欠你一&amp;amp;zwnj;份情。” 白&amp;amp;zwnj;明禹没想到她会&amp;amp;zwnj;这么说,一&amp;amp;zwnj;时慌得摆手&amp;amp;zwnj;,吭哧了好一&amp;amp;zwnj;会&amp;amp;zwnj;才道:“我,我原是想同你来&amp;amp;zwnj;道歉,我不知你家中之事,之前『乱』说话,是我的错,我给&amp;amp;zwnj;你陪个不是。”他说着拱手&amp;amp;zwnj;行&amp;amp;zwnj;礼,把白&amp;amp;zwnj;虹起逗笑了,白&amp;amp;zwnj;姑娘坐在那看了他一&amp;amp;zwnj;会&amp;amp;zwnj;,嘴角噙笑道:“原来&amp;amp;zwnj;你这人也&amp;amp;zwnj;不坏嘛,说起来&amp;amp;zwnj;我也&amp;amp;zwnj;有错,之前老是针对你,我也&amp;amp;zwnj;给&amp;amp;zwnj;你陪个不是。” 白&amp;amp;zwnj;明禹从来&amp;amp;zwnj;没见过她这么温柔小意过,一&amp;amp;zwnj;时被那笑容晃花了眼,五『迷』三道的,只觉得自己魂儿都被哄没了,这会&amp;amp;zwnj;白&amp;amp;zwnj;姑娘说什&amp;amp;zwnj;么,他只跟着点头,勉强少说上几&amp;amp;zwnj;个字维持平日&amp;amp;zwnj;里的气势。 白&amp;amp;zwnj;虹起陪他喝了一&amp;amp;zwnj;壶清茶,聊了一&amp;amp;zwnj;阵,还有事要忙,对他道:“车行&amp;amp;zwnj;里新进了几&amp;amp;zwnj;部车子,我瞧着还不错,一&amp;amp;zwnj;会&amp;amp;zwnj;让人领你去瞧瞧,若是看中了开去就是,我还有些事先出&amp;amp;zwnj;去一&amp;amp;zwnj;趟。” 白&amp;amp;zwnj;明禹跟着站起来&amp;amp;zwnj;,问道:“你去哪儿啊?” 白&amp;amp;zwnj;姑娘道:“我去玉成&amp;amp;zwnj;社一&amp;amp;zwnj;趟,前些日&amp;amp;zwnj;子尚老板倒嗓,小谢托我找几&amp;amp;zwnj;味『药』材,这不刚凑齐了,打算去给&amp;amp;zwnj;尚老板送去。” 白&amp;amp;zwnj;明禹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警惕起来&amp;amp;zwnj;,尚玉楼的戏他可是听过的,倒嗓什&amp;amp;zwnj;么的他没听出&amp;amp;zwnj;来&amp;amp;zwnj;,但只要尚玉楼一&amp;amp;zwnj;亮相,那可 有不少女戏『迷』送东西,花篮沿墙能排出&amp;amp;zwnj;老长一&amp;amp;zwnj;溜儿。他对白&amp;amp;zwnj;虹起道:“你事情多,比我忙,这两天刚好九爷给&amp;amp;zwnj;我放了假,左右闲着没事儿,我替你跑一&amp;amp;zwnj;趟。” “这,太麻烦你了呀。” “不麻烦,我就爱听戏,以前念书时候经常.翻.墙出&amp;amp;zwnj;去听。” “……” 若不是这人说得太理所当然,白&amp;amp;zwnj;虹起都要以为她听岔了,怎么有人能面『色』不改地说出&amp;amp;zwnj;这样不害臊的事儿? 白&amp;amp;zwnj;明禹不管,把『药』材要过来&amp;amp;zwnj;之后,亲自去了一&amp;amp;zwnj;趟戏班,给&amp;amp;zwnj;尚玉楼送下&amp;amp;zwnj;了。 尚老板嗓子有些沙哑,瞧见白&amp;amp;zwnj;明禹来&amp;amp;zwnj;送『药』,一&amp;amp;zwnj;再&amp;amp;zwnj;谢他,白&amp;amp;zwnj;明禹旁敲侧击问了一&amp;amp;zwnj;遍,听尚玉楼嘴里只顾着感激谢璟,这才确信真是谢璟托付的事儿,提着的一&amp;amp;zwnj;颗心慢慢放下&amp;amp;zwnj;。 尚玉楼收了『药』十分感激,对他道:“原本&amp;amp;zwnj;要亲自去一&amp;amp;zwnj;趟白&amp;amp;zwnj;府给&amp;amp;zwnj;小谢送些海棠果,既然二少爷来&amp;amp;zwnj;了,就劳烦您给&amp;amp;zwnj;一&amp;amp;zwnj;并带去,还有下&amp;amp;zwnj;月我同柴雪河几&amp;amp;zwnj;位有场演出&amp;amp;zwnj;,这是几&amp;amp;zwnj;张戏票,聊表谢意,还请二少爷和小谢到时来&amp;amp;zwnj;捧场。” 尚老板难得大方,给&amp;amp;zwnj;的全是前排好位置的戏票,足有两排分量,想是原本&amp;amp;zwnj;就备下&amp;amp;zwnj;,打算给&amp;amp;zwnj;谢璟拿去分送给&amp;amp;zwnj;朋友的。 白&amp;amp;zwnj;明禹收下&amp;amp;zwnj;戏票,提了一&amp;amp;zwnj;篮海棠果慢悠悠回东院。 他心里还美着了。 心想,以后要是姑姑每天都这么温柔该多好,冲他笑,不,偶尔笑这么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跑腿这种小事算得了什&amp;amp;zwnj;么。 白&amp;amp;zwnj;明禹回了东院,他在院子里熟,也&amp;amp;zwnj;没让人通报,自己走了进去。 过了垂花拱门,内院静悄悄的,书房外头没人伺候。 白&amp;amp;zwnj;明禹觉得奇怪,但也&amp;amp;zwnj;没多想,提着篮子走过去,路过窗边的时候忽然瞧见里头两道身影,他视线盯着,瞧他们靠近了,慢慢亲到一&amp;amp;zwnj;处。 书房里,谢璟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去看窗外,却&amp;amp;zwnj;除了庭院里的那棵刚抽嫩芽的老树,什&amp;amp;zwnj;么都没瞧见。 九爷手&amp;amp;zwnj;指捏他耳垂,眼睛只顾瞧他,低声笑道:“又怎么了,刚才就想偷跑,外头就算雨停了,地上有泥水也&amp;amp;zwnj;湿滑,不能去山上骑马。” 谢璟收回视线,骑坐在他腿上,还想看窗外。 九爷捏他脖颈转过来&amp;amp;zwnj;,低头亲了一&amp;amp;zwnj;会&amp;amp;zwnj;,谢璟起初还“唔”了一&amp;amp;zwnj;声想说什&amp;amp;zwnj;么,但是很快就沉浸其中,忘了要说的话了。 白&amp;amp;zwnj;明禹贴墙站在外头,闭了闭眼,心里骂了自己一&amp;amp;zwnj;句。 他也&amp;amp;zwnj;不知道为什&amp;amp;zwnj;么,里头的人不怕,他自己却&amp;amp;zwnj;先害怕了,身体比脑子转的更&amp;amp;zwnj;快,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子就躲在墙壁那不敢动弹,如今腿肚子都是软的。 白&amp;amp;zwnj;二心里堵得慌。 一&amp;amp;zwnj;时也&amp;amp;zwnj;说不清楚其中滋味,倒是不是拈酸吃醋,就别别扭扭的想得一&amp;amp;zwnj;个解释。 他不敢找九爷,就去堵谢璟。 一&amp;amp;zwnj;直到晌午,白&amp;amp;zwnj;明禹才在东院小门那堵到谢璟,谢璟已换了一&amp;amp;zwnj;身衣裳,瞧着像是要外出&amp;amp;zwnj;。 白&amp;amp;zwnj;明禹抬腿蹬着门框,拦他道:“去哪儿?” 谢璟看他一&amp;amp;zwnj;眼,道:“回家,有事?” 白&amp;amp;zwnj;明禹盯着他仔细瞧了,瞧见他脸颊那红了一&amp;amp;zwnj;块,伸手&amp;amp;zwnj;过去冷笑道:“这是怎么了?” 谢璟躲开点,但地方狭窄没完全躲开,被『摸』了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拧眉道:“虫子咬的包,你今日&amp;amp;zwnj;怎么了?” 白&amp;amp;zwnj;明禹本&amp;amp;zwnj;想反驳,但『摸』上去确实鼓了一&amp;amp;zwnj;小块,他狐疑看了半天,还真是虫子咬的,一&amp;amp;zwnj;时有些下&amp;amp;zwnj;不来&amp;amp;zwnj;台但也&amp;amp;zwnj;不肯泄了气势,依旧拦着不放哼了一&amp;amp;zwnj;声道:“我今日&amp;amp;zwnj;替姑姑去尚老板那送了一&amp;amp;zwnj;趟『药』,早回来&amp;amp;zwnj;了一&amp;amp;zwnj;些时候。” 谢璟不明所以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amp;amp;zwnj;去。 白&amp;amp;zwnj;明禹心里不爽,看着他好一&amp;amp;zwnj;会&amp;amp;zwnj;,一&amp;amp;zwnj;字一&amp;amp;zwnj;句磨牙道:“我今日&amp;amp;zwnj;去戏班,回来&amp;amp;zwnj;得早。” 谢璟听到戏班就误会&amp;amp;zwnj;了,他以为白&amp;amp;zwnj;二是说当初《白&amp;amp;zwnj;猿献寿》的事,顿了片刻问:“你都知道了?” 白&amp;amp;zwnj;明禹冷道:“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知道得一&amp;amp;zwnj;清二楚!” 谢璟斟酌道:“其实这事,我同爷讲过了。” 白&amp;amp;zwnj;明禹吃惊不已:“这事你说了爷就同意?!” 谢璟莫名:“为何不同意?虽说起先瞒着没告诉你,但其实也&amp;amp;zwnj;是为了你好。” 白&amp;amp;zwnj;明禹简直 气笑了,谢璟傍上他九爷,是为了他好?他倒要听听,这小谢能讲出&amp;amp;zwnj;什&amp;amp;zwnj;么花来&amp;amp;zwnj;。 谢璟慢吞吞道:“那十一&amp;amp;zwnj;个孩子出&amp;amp;zwnj;身太苦,又受了许多磨难,虽然是你收入府中的,但也&amp;amp;zwnj;要给&amp;amp;zwnj;他们一&amp;amp;zwnj;碗饭吃,好歹以后能自立。我编了那出&amp;amp;zwnj;猴戏,让他们借着尚玉楼的戏台亮相,原本&amp;amp;zwnj;想着他们只会&amp;amp;zwnj;唱戏,这样就算尚老板不收留,好歹自己也&amp;amp;zwnj;能混口饭吃,所以你生辰那天才……” 白&amp;amp;zwnj;明禹越听越觉得不对,眉头都拧起来&amp;amp;zwnj;:“你等会&amp;amp;zwnj;,你说的是什&amp;amp;zwnj;么东西,猴戏?” 谢璟顿了下&amp;amp;zwnj;,疑『惑』道:“怎么,你说的不是‘白&amp;amp;zwnj;猿献寿’的事儿?” 白&amp;amp;zwnj;明禹:“……那不是我生辰,你特意排演给&amp;amp;zwnj;我看的吗?!” 谢璟抿唇,没吭声。 “你竟然连猴戏的事儿都是瞒着我的吗!谢璟,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样心机,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当初明明说是给&amp;amp;zwnj;我一&amp;amp;zwnj;个人看的,怎么我的寿宴,又成&amp;amp;zwnj;了你救人的场子!”白&amp;amp;zwnj;明禹又急又怒,撸起袖子要去抓他衣领,却&amp;amp;zwnj;被谢璟提前一&amp;amp;zwnj;步躲开,瞧着谢璟站在他面前抬手&amp;amp;zwnj;还击的模样,委屈尽数转为怒火蹭地就把最后的一&amp;amp;zwnj;丝理智烧没了,卷起袖子道:“来&amp;amp;zwnj;来&amp;amp;zwnj;,我们打一&amp;amp;zwnj;架!” 白&amp;amp;zwnj;二打架没选对地方,一&amp;amp;zwnj;来&amp;amp;zwnj;这是东院,二来&amp;amp;zwnj;离着护卫队又近,平日&amp;amp;zwnj;里小门这边常有护卫巡视,刚动手&amp;amp;zwnj;就被人喊住了。白&amp;amp;zwnj;二不松手&amp;amp;zwnj;,谢璟也&amp;amp;zwnj;没让他,虽没跟二少爷这样嚷嚷,但下&amp;amp;zwnj;手&amp;amp;zwnj;一&amp;amp;zwnj;点都没让对方,借力打力,占了上风。 被拉开的时候,白&amp;amp;zwnj;二还不死心,嚷嚷道:“你有种别喊人,跟小爷真刀真枪打一&amp;amp;zwnj;场,来&amp;amp;zwnj;啊!” 谢璟擦了擦嘴角,看着他淡声道:“我以为你只有读书不如我。”他以前没少挨过白&amp;amp;zwnj;明禹的暗手&amp;amp;zwnj;,真打起来&amp;amp;zwnj;,白&amp;amp;zwnj;二这一&amp;amp;zwnj;身蛮力他还真不是对手&amp;amp;zwnj;,但好在已有经验,对他这些招术熟悉的很。 白&amp;amp;zwnj;明禹恼羞成&amp;amp;zwnj;怒:“谢璟,你欺人太甚!你给&amp;amp;zwnj;我等着,小爷早晚有一&amp;amp;zwnj;天——” 身后,九爷带了怒意的声音传来&amp;amp;zwnj;:“你早晚有一&amp;amp;zwnj;天当如何!” 白&amp;amp;zwnj;明禹闭嘴不言语,撇开视线,依旧愤愤。 九爷走过来&amp;amp;zwnj;,白&amp;amp;zwnj;明禹还未开口,就见对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看了谢璟,伸手&amp;amp;zwnj;抬高了谢璟下&amp;amp;zwnj;巴仔细打量了,回身拧眉冲他怒道:“你做的好事,刚夸了你一&amp;amp;zwnj;次,今日&amp;amp;zwnj;又莽撞行&amp;amp;zwnj;事,到底是为何在院中动手&amp;amp;zwnj;?” 白&amp;amp;zwnj;明禹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当众说出&amp;amp;zwnj;来&amp;amp;zwnj;,把话咽下&amp;amp;zwnj;去,红着眼眶换了一&amp;amp;zwnj;句道:“我,我心里难受,小谢骗我,爷你也&amp;amp;zwnj;只帮他。” 九爷:“他骗你何事?” 白&amp;amp;zwnj;明禹:“……骗我说当初‘白&amp;amp;zwnj;猿献寿’是给&amp;amp;zwnj;我一&amp;amp;zwnj;人排的。” 九爷叱骂道:“荒唐,璟儿行&amp;amp;zwnj;善做好事,又为你过寿尽心尽力,你这是说的什&amp;amp;zwnj;么胡话,竟还敢动手&amp;amp;zwnj;!” 谢璟低声劝了一&amp;amp;zwnj;句:“爷,算了。” 白&amp;amp;zwnj;明禹心态都崩了:“他是为了我吗!根本&amp;amp;zwnj;就是为了别人,谢璟你眼里压根就没我……”他看着谢璟,眼圈赤红,“你那是耍猴吗,你那是耍我!” 谢璟抬眼看他:“二少爷想如何?” 白&amp;amp;zwnj;明禹:“不如何,我要你,你给&amp;amp;zwnj;我翻一&amp;amp;zwnj;个!”他说了句气话。 谢璟抬手&amp;amp;zwnj;掳袖子。 白&amp;amp;zwnj;明禹下&amp;amp;zwnj;意识退了一&amp;amp;zwnj;步,刚才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除了脸,谢璟哪儿都没少揍他。 谢璟当真给&amp;amp;zwnj;他翻了一&amp;amp;zwnj;个,动作漂亮,行&amp;amp;zwnj;云流水,脚尖几&amp;amp;zwnj;乎落在原地,动作轻盈如猫儿。他停下&amp;amp;zwnj;之后,又看向白&amp;amp;zwnj;明禹:“二少爷瞧着,够了没有?若不够我可以再&amp;amp;zwnj;多翻几&amp;amp;zwnj;个跟头。” 白&amp;amp;zwnj;明禹:“……够了。” 他本&amp;amp;zwnj;也&amp;amp;zwnj;就是闹闹情绪,谢璟让他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他心里也&amp;amp;zwnj;就没那么酸溜溜的了。 九爷冷眼看着,忽然开口道:“闹完了?孙福,去请家法。” 孙福管事答应一&amp;amp;zwnj;声,匆匆去了,片刻就取了一&amp;amp;zwnj;根细长鞭子过来&amp;amp;zwnj;,躬身递交于九爷手&amp;amp;zwnj;上。 白&amp;amp;zwnj;明禹眼瞧着九爷向他走过来&amp;amp;zwnj;,皮都紧了,看看谢璟又看看九爷,显然知这顿打逃不过了,嘴上不服道:“不能只打我一&amp;amp;zwnj;个,小谢刚才也&amp;amp;zwnj;动手&amp;amp;zwnj;了啊,他怎么没事!” 九爷勃然大怒,给&amp;amp;zwnj;了他三鞭子,打得白&amp;amp;zwnj;二龇牙咧嘴。 九爷沉声道:“你瞧他 嘴角的伤!” 白&amp;amp;zwnj;明禹瞥了一&amp;amp;zwnj;眼,那一&amp;amp;zwnj;点连淤青都算不上,微弱的一&amp;amp;zwnj;丝血痕若瞧得再&amp;amp;zwnj;慢一&amp;amp;zwnj;些,怕是都要长好了。 九爷丢下&amp;amp;zwnj;鞭子,对身边人吩咐道:“带他下&amp;amp;zwnj;去,关柴房,反省两日&amp;amp;zwnj;!” 底下&amp;amp;zwnj;人应声答是。 白&amp;amp;zwnj;明禹心里难受极了。 此时滋味,就如远在青河的老爹站在他面前亲口告诉他自己讨了一&amp;amp;zwnj;房姨娘,也&amp;amp;zwnj;不过如此了。 九爷带谢璟回去,找了大夫来&amp;amp;zwnj;给&amp;amp;zwnj;瞧了。大夫被催得紧,几&amp;amp;zwnj;乎进府之后一&amp;amp;zwnj;路小跑,等到了才发现患者&amp;amp;zwnj;伤得极轻,看过之后笑着安慰道:“爷不必担心,不过是小孩子间打闹弄得一&amp;amp;zwnj;点擦伤,养上两日&amp;amp;zwnj;就好了,我开些『药』膏,涂抹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好得更&amp;amp;zwnj;快。” 大夫留了『药』膏,九爷让人去送大夫,亲自坐在那给&amp;amp;zwnj;谢璟上了『药』。 谢璟见旁边有人,歪头躲开一&amp;amp;zwnj;点:“爷,我自己来&amp;amp;zwnj;。” 九爷没让,拧眉道:“别动,小心留疤。” 谢璟咧嘴想笑,却&amp;amp;zwnj;疼得“嘶”了一&amp;amp;zwnj;声,低声道:“就一&amp;amp;zwnj;点擦伤,二少爷没下&amp;amp;zwnj;重手&amp;amp;zwnj;,许是有什&amp;amp;zwnj;么误会&amp;amp;zwnj;……” 九爷看他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让周围人下&amp;amp;zwnj;去,把谢璟抱在怀里对他道:“你可知榆港那次,为何不让你去?你处理冷静,但太老实了些,有些事白&amp;amp;zwnj;二下&amp;amp;zwnj;手&amp;amp;zwnj;比你狠。” 谢璟坐在他膝上没吭声。 九爷问道:“又不高兴了?” 谢璟摇头,伸手&amp;amp;zwnj;把玩他衣领纽扣,过了一&amp;amp;zwnj;会&amp;amp;zwnj;才开口道:“爷,我刚才下&amp;amp;zwnj;手&amp;amp;zwnj;没分寸,等会&amp;amp;zwnj;我给&amp;amp;zwnj;二少爷也&amp;amp;zwnj;送点『药』过去?” “他皮糙肉厚,不碍事。” 谢璟被九爷留在房里,休息了一&amp;amp;zwnj;下&amp;amp;zwnj;午,用了晚饭之后,才让他出&amp;amp;zwnj;门。至于谢璟拿了『药』箱,去问孙福管事询问柴房钥匙一&amp;amp;zwnj;事,九爷权当没听到,任由&amp;amp;zwnj;他去了。 谢璟提了『药』箱,开了柴房的门去找白&amp;amp;zwnj;明禹。 白&amp;amp;zwnj;二少爷坐在那一&amp;amp;zwnj;脸颓然,衣服还是脏的,正疼地龇牙咧嘴,瞧见他立刻扭头过去。 谢璟拿『药』给&amp;amp;zwnj;他,让他自己涂抹,白&amp;amp;zwnj;明禹要面子,没吭声。谢璟笑了一&amp;amp;zwnj;声,撩起他袖子,给&amp;amp;zwnj;他涂『药』,低声道:“晌午是我不对,下&amp;amp;zwnj;手&amp;amp;zwnj;重了些。” 白&amp;amp;zwnj;明禹身上疼的厉害,听见谢璟这么说,也&amp;amp;zwnj;就哼了一&amp;amp;zwnj;声,让他涂『药』了,只是还有些不高兴,对谢璟爱答不理的。 谢璟问道:“你到底为何突然发疯?” 白&amp;amp;zwnj;明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趁着柴房就他们二人压低声音道:“我上午回来&amp;amp;zwnj;的早,去了东院,就在书房门外头。” 谢璟回想片刻,才想起来&amp;amp;zwnj;上午的时候跟九爷亲了一&amp;amp;zwnj;小会&amp;amp;zwnj;儿,比起其他倒也&amp;amp;zwnj;不算什&amp;amp;zwnj;么,一&amp;amp;zwnj;时没太大反应。一&amp;amp;zwnj;旁的白&amp;amp;zwnj;明禹却&amp;amp;zwnj;是涨红了脸,替他不齿:“大白&amp;amp;zwnj;天,你这……这般,不知羞臊!” 谢璟笑了一&amp;amp;zwnj;声。 白&amp;amp;zwnj;明禹面红耳赤,指着他道:“你还笑!” 谢璟抿唇,笑道:“那你为何晌午的时候没说出&amp;amp;zwnj;此事?” 白&amp;amp;zwnj;明禹瞪大眼睛看他:“那是能当众说的事儿吗,你疯了不成&amp;amp;zwnj;!” 谢璟看他,眼中带了温和:“你担心我们?” 白&amp;amp;zwnj;明禹:“你少不害臊了,谁担心你,我是担心我九爷!” 谢璟点点头,又笑了。 他不说话,白&amp;amp;zwnj;明禹一&amp;amp;zwnj;时也&amp;amp;zwnj;不好说什&amp;amp;zwnj;么,俩人坐在那安静了一&amp;amp;zwnj;会&amp;amp;zwnj;。白&amp;amp;zwnj;明禹上了『药』身上不疼,但是肚子很快“咕噜”了一&amp;amp;zwnj;声,他按着胃部,问谢璟:“你怎么只带了『药』,没带饭来&amp;amp;zwnj;?” 谢璟从怀里掏出&amp;amp;zwnj;一&amp;amp;zwnj;个纸包给&amp;amp;zwnj;他,白&amp;amp;zwnj;明禹接过打开看了一&amp;amp;zwnj;眼,里头只有一&amp;amp;zwnj;个馒头。 白&amp;amp;zwnj;二不屑道:“就一&amp;amp;zwnj;个馒头,你糊弄谁呢!” 谢璟道:“孙福管事在外头守着,九爷吩咐,说给&amp;amp;zwnj;你长长记『性』,不让人送饭,馒头都是偷着带的。” 白&amp;amp;zwnj;二这才老老实实啃馒头,饿狠了,吃馒头都香。 谢璟看了柴房四周,全都是合抱粗的圆木,就连白&amp;amp;zwnj;二坐着的那个木头墩子都散发着细微金点光芒,他仔细打量片刻,忍不住拍了拍身后的粗大圆木,对白&amp;amp;zwnj;明禹道:“你知道这是什&amp;amp;zwnj;么吗?” 白&amp;amp;zwnj;二啃着馒头摇头:“不知道,是啥?” “金丝楠木,这一&amp;amp;zwnj;屋子都是。”谢璟低声道:“你猜运出&amp;amp;zwnj;去,能值多少银钱?” 白&amp;amp ;zwnj;二含着一&amp;amp;zwnj;口馒头,目光呆滞看他,忽然蹦起来&amp;amp;zwnj;愤愤道:“你找我九爷,就为了偷木头啊?谢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谢璟错愕看他,忽然伏身趴在一&amp;amp;zwnj;旁圆木上低声笑起来&amp;amp;zwnj;。 “你还笑!!” “我不是偷木头,就是觉得这东西应该值些钱,二少爷手&amp;amp;zwnj;底下&amp;amp;zwnj;有当铺,可知道市价收金丝楠木大约折合银元多少?” “……你还敢说不是偷木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南下“为北地将来。” 白明禹被关了几日柴房放出来, 瞧着和谢璟关系还有&amp;amp;zwnj;些紧张。也可能是单方面,东院众人瞧在眼中只觉得小谢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倒像是二少爷一个人在闹小脾气。 白明禹偶尔去书房的时候,瞧见谢璟贴身伺候, 但凡他离着九爷近了些, 白二就忍不住紧张。 书房桌上摆了一盘洗好的海棠果, 九爷正在听手下掌柜回话,一边听一边顺手拿了一枚果子递给谢璟, 谢璟接过站在后面小口啃着&amp;amp;zwnj;吃。 白明禹看着&amp;amp;zwnj;他吃了一颗,又去拿了第二颗,打算还要吃的时候, 手就被九爷握住了。 白二视线落在他们手上, 背后汗都下来了,一时紧张到不行。 九爷拍了谢璟手一下,淡声道:“不可贪吃,过会又不好好吃饭。”随意一句之后又问掌柜,“艾虎码头上的那几艘货轮不急, 先把皮『毛』一类卸下, 其余杂货慢慢运来省府, 另外带的几箱『药』材送去仁和堂,这事儿你找个利落些的人去办。” 掌柜答应一声,又问:“今年皮货多,可要挑选几张一并送来?” “若有好的就挑一些, 浅『色』最好。” “可巧,正收了几张上好的雪貂皮呢,回头我让人一并送来省府。” 书房里人聊正事,白明禹却只顾盯着谢璟, 他以前从来不知谢璟竟然有这么多小动作,刚倒了茶,就又剥坚果,一小盘松子仁儿放在小碟子里送到爷手边了,瞧见爷一抬手,立刻又去取笔研磨,不用九爷吩咐一声就已经把九爷心里想的全做好了。 白明禹心道,这谁顶得住。 小谢未免太会了,一会儿不撩拨他九爷就不行,不是碰碰手指就是擦过手背,这一套一套的,难怪他家爷把持不住。 白明禹瞧见谢璟手快碰到九爷的时候,一边留神周围其他人的反应,一边装作咳嗽两声。 谢璟起初没明白,后来也偶尔抬眼瞧他。 白明禹拿眼神暗示他,却瞧见那人轻笑一声又继续干活去了。 一天下来,白二嗓子都快咳哑了。 九爷只当他在柴房关了两天,受了点风寒,还让大夫去瞧了下。 谢璟送大夫一起过去,等对方细细诊了脉象,问道:“如何&amp;amp;zwnj;?” 大夫面『色』古怪:“二少爷身强体壮,力大如牛,这,没『毛』病啊?” 白明禹坐在那抖腿,不耐烦道:“我没病。” 谢璟不放心,叮嘱大夫道:“劳烦您仔细瞧瞧,他常去东院,若是风寒传染就不好了。” 白明禹:“……” 白明禹磨牙,忍耐着&amp;amp;zwnj;让大夫检查完了一遍,确定没病之&amp;amp;zwnj;后,拦着谢璟道:“你等会走,我有&amp;amp;zwnj;话要跟你说。” 谢璟站在那,等他开口。 白明禹站起身围着他绕了两圈,眉头紧皱,最&amp;amp;zwnj;后很不甘愿道:“九爷的事儿,轮不到我说话,但是你记住,以后在东院不要太出格,东院那么多人瞧着哪——” 谢璟平静道:“东院众人都知晓此事。” 白明禹:“啊?” “九爷已经同他们说过了。” 白二有&amp;amp;zwnj;些恼了,一想到自己最&amp;amp;zwnj;后一个知道此事就觉得白天的时候像个傻子:“你,你少得意!反正你平日里也要检点些,多注意影响,爷现在宠着&amp;amp;zwnj;你不代表以后都是如此,若是等以后……”他看了谢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拧着眉头换了一个说辞,“以后爷总会要子嗣,反正,你低调些总没错。” 谢璟抬眼看他。 白明禹被他瞧得不自在,拧眉道:“跟你说话,听到没?” 谢璟心道,九爷上一世身边只他一人,子嗣之事倒是有点转机。 当初白二还跪下给九爷磕头,想当儿子来着。 这么大一个“儿子”就站在眼前。 白二瞪他:“你这么看着&amp;amp;zwnj;我干啥!” 谢璟平淡道:“二少爷瞧错了,我不过想着,二少爷嗓子哑了,一会还需喝点清热降火的『药』汤。” 白明禹:“我不喝那玩意儿。” 谢璟:“那就喝些凉茶。” 白明禹没喝过,但又不好装作不懂的样子,点头道:“凉茶还行。” 送来的凉茶比『药』汤还浑浊,又苦又涩,里头加了双倍黄莲。 白明禹被迫喝了三天清火的“凉茶”,期间连东院都不敢去了,书房重地更是不肯再靠近一步。 半月后。 白虹起被叫到东院,九爷同她商谈半日,定了南下的章程。 白虹起虽然之前已听家里提过此事,但真定下来之后,心里依旧有些难过。她在北地出生,一直从未离开祖母身边,这一走不知要何&amp;amp;zwnj;时才能回来一趟,想到祖母和九爷,眼圈儿忍不住泛红。 “九叔,北地近日不太平,我多留一段时间陪您,多少能帮上一些。” “正是如此,才让你南下。” “可……” “这里还有&amp;amp;zwnj;白二,你安心前去,不必多虑。” 九爷递了一封亲笔信给她,叮嘱道:“你此次南下,我派二十护卫随行,另外到了青岛,会有&amp;amp;zwnj;几位先生接应,都是颇有&amp;amp;zwnj;声望的大掌柜,随你一同前去做个帮手。原本还想多给你几人,但人太多,反而容易引起注目,怕引来不必要麻烦,只能先如此。你到了闽地之后,只管找张、王二位掌柜,他们以前是东院管事,把信给他们瞧了,他们就知道如何&amp;amp;zwnj;办事了。” 白虹起应了一声,收下信,走到前面给九爷磕了一个头。 她再起身的时候,已红了眼眶,眼泪到底没忍住落下来,带着鼻音颤声道:“九叔,虹儿走了,这一去怕是几年不能相见,祖母那里还请九叔多替我去探望,也请您保重身体。” 九爷一直等她出去,过了片刻,才轻叹一声。 白虹起走到外头院子,正好迎面遇见白明禹。 白明禹像是刚得了信儿,匆匆赶来,瞧见她立刻站在跟前急得有&amp;amp;zwnj;些磕巴:“你,你当真要走啊?” 白姑娘心里又酸又涩,点头“嗯”了一声。 白明禹站在那,一脸焦虑,过了一会又道:“我去跟九爷说,怎么就非得你去不可了?” 白姑娘咬 唇看他,“不是我,难道是你吗?” 白明禹傻愣愣道:“啊?”怎的又扯到他身上来。 “我要是男儿,定当比你出息!”白姑娘红了眼睛,要哭未哭的模样偏又带了几分倔强,眼泪硬生生忍下去,抬高下巴去看他,“九叔交代的事,你若是做不了,就写信告诉我,我立刻带人回来!” 白明禹心里不是滋味。 一时也不知道该嫉妒九爷还是嫉妒自己,总之和他心尖上绕来绕去的那股酸意并不相称,不多时转成了浓浓的委屈:“你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句?” 白姑娘看他,一双眼睛兔子一般红彤彤的,往日里再凶的美人,只要一哭就弱了几分气势。 白明禹一瞧见她这样,心里就揪着一般。 两人站在院中低声说话,远远瞧着,从不低头的二少爷,如今一直弯腰陪着小声说话,脾气极软。 白虹起坐火车离去,九爷让白二去送。 站台上人熙熙攘攘,白明禹隔着&amp;amp;zwnj;车厢玻璃看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拍了拍车窗喊了一句,白虹起不明所以向上推起车窗,问道:“何&amp;amp;zwnj;事?” 火车汽笛鸣响,已微微开动。 白明禹转身忽然跑了。 白姑娘原本的一点离家伤感,一下变成『迷』『惑』,搞不懂这人又发什么疯。 正想着,忽然听到前头包厢门那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有人拦着在说话,不过片刻,就听到重重跑来的脚步声,包厢门被拍响了几下,紧跟着&amp;amp;zwnj;推开就瞧见了站在门口正喘着&amp;amp;zwnj;粗气的白明禹。 白虹起惊讶道:“你怎的也上来了?” 白明禹喉结滚动几下,看着&amp;amp;zwnj;她道:“我就是想起你带的一个箱子。” “箱子怎么了?” “……太沉,我帮你搬下来,你路上用着也方便。” 白明禹耳朵泛红,也不管她说什么,避开对方视线就开始干活。白虹起坐的是软卧包厢,一整间只她一人,箱子摞在上头确实很沉,白明禹给她扛下来一只,又听她吩咐打开取出几本书来放在一旁小桌上。 白明禹坐在小桌对面,看着&amp;amp;zwnj;桌上花瓶里『插』着&amp;amp;zwnj;的几支鲜花,干巴巴道:“车开了,我等下一站再下去。” 白姑娘:“你疯了不成?下一站可就出山海关了。”哪有送出千里地的人。 白明禹嘴硬:“我乐意,你少管。” 白姑娘手指在发尾绕了两圈,视线跟他撞上,被他瞧得心尖像是被撞了一下似的,不知为何&amp;amp;zwnj;下意识扭过头去。 白明禹一直送过了山海关,这才下车。 九爷这两日没找到人,问起之&amp;amp;zwnj;后才从孙福管事那得知此事,一时失笑:“我只说让他送人,怎么送出去这么老远?” 孙福管事笑道:“二少爷也是替九爷着想,这虹姑娘头一次出远门,多送送咱们也安心些。” 九爷问道:“他还要多久才回来?” 孙福管事道:“说是已返程,还要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连夜赶回来,明儿一早爷就能瞧见,保准不耽误事儿。” 九爷点头:“那就好。”他翻了翻书,又问,“璟儿去哪里了?今日怎么也没瞧见他。” 孙福管事道:“小谢上午去了马房,兴许是跟张虎威他们上山去了,可要我去找找?” 九爷:“不用,嘱咐小厨房那边下午多做些茶点,再煮一碗甜汤圆。” 孙福管事笑着&amp;amp;zwnj;答应一声,出去了。 每回谢璟出去骑马,回来总是容易饿,东院里最&amp;amp;zwnj;爱吃汤圆的也只有他一人,这碗甜汤圆不用问也知是给谁准备的。 九爷在书房处理&amp;amp;zwnj;事务,等到了下午,独自一人用了些清茶,点心碟子摆了五六样,但一点没动。 一个时辰后,九爷派人出去寻谢璟。 片刻后外头有人来报,九爷问:“可是找到了?” 对方道:“爷,老太爷派人来请,说让您过去一趟。” 九爷合拢书,起身吩咐道:“若是璟儿回来,让他先吃些东西,不可『乱』吃果子。” 下头人答应一声。 九爷这才去了前头院子。 白府占地广,两边院子虽未分开,但中间隔着&amp;amp;zwnj;两个花园并一个戏楼。白老太爷年纪大了喜欢养鸟、养鱼,前院树木要更浓密一些,修了假山水池,里头养了些鱼,水面波光粼粼,能听到水声潺潺。 白九到的时候,老太爷正拿了饵料在喂一只红嘴鹦哥儿,瞧见他来,招手笑道:“来了?过来瞧瞧,我这新养的鹦哥如何&amp;amp;zwnj;?” 白九走近,看了一下点头道:“不错。” 老太爷又问:“比你身边的如何&amp;amp;zwnj;。” 白九神『色』如常:“爷爷说谁?” 老太爷抬眼瞧他:“你东院人口风倒是很紧,但你把人日夜带在身边,想瞧不出也难。”老人把饵料放在鹦哥面前的小食盒里,叹了一声道,“之&amp;amp;zwnj;前在北地的时候,我就瞧着小谢是个好苗子,你能瞧上眼,也不是什么奇怪事。这孩子本事不错,只这么收在院子里未免有&amp;amp;zwnj;些可惜,我上回就问过你一次,不如送到我这里教导几年,也是臂助。” 白九笑道:“爷爷误会了,他可不是您养的鹦哥。” “哦?” 白九伸手逗弄了一下笼上站着&amp;amp;zwnj;的那只红嘴鹦哥儿,笼里的鸟扑腾两下翅膀伏在横杆上,他收了手道:“剪羽之&amp;amp;zwnj;后,算不得猛禽,他『性』子野,您教导不了。” 老太爷道:“你说小谢?我瞧着可不像。” 白九:“您跟他接触少,他年纪小,骨头却硬得很,就算我答应送过来也没用,您管不了,他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老太爷不赞同道:“过些年东院总要有&amp;amp;zwnj;位女主人。” 白九淡声道:“就算多添一位主人,也总要服众。”人选他心有&amp;amp;zwnj;所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变过。 老太爷见他如此,只当他还年轻,也未多劝,又聊了些北地其他事物,如今『乱』局初现,儿女之&amp;amp;zwnj;事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了。 晚饭时候,老太爷留了白九一同用饭。 祖孙二人身边没有&amp;amp;zwnj;留伺候的人,方 便说话。 老太爷用了一小碗碧粳米粥,放下碗,拿一旁绸帕擦了擦唇边,道:“过段时间沪市有&amp;amp;zwnj;个工商业召开的会议,南北都有人参与,我想着,这次就不用别人了,你亲自去一趟。另外去了那边之&amp;amp;zwnj;后,也不忙回来,黄先生那边收了信,说是族学里送出去的那些留学生今年要回来几个,你带他们去沪市见见世面,顺便也做一两桩生意,如今都搞实业兴国,我们也当做些事。” 白九:“非走不可?” 老太爷点头:“非走不可。你之&amp;amp;zwnj;前在俄国时候得罪了日本商人,生意上的事自不多说,日本商船被击沉两艘,他们如今把这笔账算到你身上,还是避一避的好。” 白九:“他们也击沉我们几条船,其中有&amp;amp;zwnj;无&amp;amp;zwnj;辜渔民&amp;amp;zwnj;受牵连。” 老太爷拿花生米丢他,气笑了:“你少跟我说那些,我可听说了,那船上压根没人,你在外头演就算了,在家还跟我唱苦肉计呢?我可不吃你叔父那一套。” 白九淡定道:“那大概是救得及时,才无&amp;amp;zwnj;人伤亡罢。” 老太爷看了片刻,叹道:“前些天你在榆港的事我已听说,这事如今闹得厉害,新仇旧怨,日本人正闹着要彻查,你还是莽撞了些。” 白九道:“这事我有&amp;amp;zwnj;非做不可的理&amp;amp;zwnj;由。” “为何?” “为北地将来。” 老太爷拧眉:“就算这批军资你要拿下,也应同你叔父言明,最&amp;amp;zwnj;后交到了冯师长和郭义贞手中,他们二人狼子野心,原本二十八师就是精锐,如今得了大批补给枪.械,怕是北地要『乱』了,何&amp;amp;zwnj;谈将来?” 白九道:“那批军资叔父不止给了冯师长,省府两个师也给了,惟独没给一个人,爷爷可猜出是谁?” 老太爷怔愣片刻,忽然道:“少将军……白君瑞?!” 白九点头:“是他。” 白老将军手下有&amp;amp;zwnj;两个师都是老部下,只听从老将军的话,而冯镇北的二十八师装备精良却过于激进,两边矛盾不断,拍着&amp;amp;zwnj;桌子骂娘也是常有&amp;amp;zwnj;的事。白西梁有&amp;amp;zwnj;一个儿子,名叫白君瑞,如今跟在他身旁处理&amp;amp;zwnj;政务,老将军有&amp;amp;zwnj;意栽培,但省府两个师的老部下只听他的,不听少将军的,而冯镇北那里就更不必多说,招呼基本不听。总督府里几方势力的争斗不止,少将军年轻,身上又没有军功,一时不能服众,北地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里暗『潮』汹涌。 白九道:“去年我带船队归国,最&amp;amp;zwnj;后几条船,转了几次折返回艾虎,那船上装的是什么,我想爷爷已有&amp;amp;zwnj;耳闻。” 老太爷对家中之&amp;amp;zwnj;事虽不在管理&amp;amp;zwnj;,但船队去了哪里,运了些什么,还是清楚的。在艾虎靠岸的船上虽对外说装的是棉花和布匹,但在港口卸下来的却是军资,数量比起这次榆港之数,只多不少。他心里一动,开口问道:“那批货物,可是在少将军手上?” 白九点头。 老太爷面『色』凝重,好半天才叹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三军对垒,躲避在后方的那一个才是赢家。 不管是守旧派的老部下也好,还是激进派的冯镇北也好,吃了榆港这一批货物,势必又要起摩擦,这两方都处在明面上,就已输了先机。 白九道:“三年前叔父就已谋划此事,秘密购入大量军资,叔父年纪大了,总要为下一任着想。北地若想安稳,势必要学新法、推新政,此事省府老臣不行,冯镇北也不行,唯有少将军可以做到,所以不论俄国或是榆港之事,都是为北地将来,非做不可。” 老太爷看了他片刻,叹道:“你倒是瞒得滴水不漏,怕是从你去俄国起,就已猜到会有&amp;amp;zwnj;今日了?” 白九没应声,但也没否认。 老太爷缓声道:“你如今主意太大,但白家不能冒这么大风险,下月初你去沪市,避上几年再回来。” 白九迟疑:“可是北地……” 老太爷打断他道:“北地有我。” 话已至此,再无&amp;amp;zwnj;回旋余地。 白九把手里半碗饭慢慢吃完,放下筷子,起身跟白老太爷行礼拜别。 老太爷一直看着&amp;amp;zwnj;他身影离去,脸上表情才略微放和缓一些,眼里浮出一丝满意,笑着&amp;amp;zwnj;摇头道:“也不知道像谁,胆子也太大了些。” 有&amp;amp;zwnj;老奴上前给他点了灯,听到笑道:“自然是像您,我瞧着九爷跟您年轻的时候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脾气秉『性』随您。” 老太爷感慨一声,未再多说。 白将军甘愿冲在前头让枪.口对准自己,消耗自己和冯镇北两方势力达到平衡,以图扶持继任者,他何&amp;amp;zwnj;尝又不是如此?白家最&amp;amp;zwnj;大的依仗,不是北地万贯家财,也不是总督府的老将军和兵马,而是他的孙儿。 只要白九还在,白家就可屹立不倒。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追踪者“璟儿,其实你还有个舅舅。”…… 白明禹坐了一日一夜的火车, 回到家中。 全府的人都知道他这趟出去送人,送了千里之外。 白明禹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脸皮厚,过几天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还跑去跟谢璟炫耀了一下, 带了点得意道:“小谢, 你说我同姑姑的事,大伙是不是都知道了?” 谢璟没听懂:“什么事?” 白明禹脸红了下, 道:“就,我们俩的事儿呗。” 谢璟没吭声。 他这段时间听到的都是关于“傻二爷”的传闻,至于送出去的那位客人, 大家都不怎么在意, 全都在津津有味地传白二少爷相送千里的事儿,就没见过这般热情好客的。 白明禹毫无自觉,只觉得他和姑姑的事已在无形中得到大家认同和祝福,脸上都放光。 谢璟被他拽着说了一阵话,耐心耗尽, 找了借口道:“二少爷, 我过会儿还要陪九爷出去一趟, 有些忙,怕是过会儿九爷让人来寻我了。” 白明禹听在耳中却变了味道:“你一刻不提爷,就不行?” 谢璟:“……?” 白明禹正『色』道:“我不知道你拜不拜神,反正你这么一说, 我就想起好几回你在书房借机故意『摸』九爷的手,你凑得太近了,我一想起就浑身不自在。”他虽喜炫耀自己,但是他并不想听谢璟的, 九爷在他心里高山仰止,谪仙人一般的人物,谢璟跟他九爷在一起,听起来像是渎神。 谢璟抬眼看他,怎么听都觉得白二这话特别耳熟。 下午,东院书房。 九爷这两日在准备去沪市的行程,正在处理北地各项事务,走之前见得人多,大小事务总要有个交代。 东院众人也在收拾行李,孙福管事正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指挥众人把日常用的器物都装点好,还拿钥匙开了库房,拿了一些文玩古董,全都小心装箱收好。谢璟跟着一同去了一趟私库,一排五间暗室,里头没电灯,只点了蜡烛也能瞧出金碧辉煌,墙壁上一卷十余米长的金丝刺绣卷轴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上面的江河波浪翻腾,恍若真的;两侧博古架上玉石翡翠摆了不知凡几,最下方一箱珠翠蒙尘,但一经光线照过,立刻在琉璃盒内透出闪闪星光,珠光宝气;墙边摞起二十余只银镶角的硕大木箱,只最头上一只打开了,里头一封封银元码放整齐…… 谢璟提着灯,陪孙福管事往里走。 孙福管事疑『惑』看他,谢璟恍惚一下,立刻开口小声道:“啊,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多宝物,一时晃花了眼,有些出神,孙叔别笑话我。” 孙福管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笑呵呵道:“正常,别说你,我虽管着这私库,有时进来也吓一跳呢。”他又开了一道门,带着谢璟进去,“这边有个小机关,你跟紧我,走我后头。” 谢璟答应一声,稳稳跟着。 他上一世的时候常被九爷带来这里,那些小机关,他比孙福记得还清楚,闭着眼都能走进去。 内里两间库房,比外面三大间东西要少一些,也更一目了然。 一旁是文玩字画,另一旁是古董器皿,墙边依旧是摞起的大木箱,只是镶了暗金『色』泽的边角,粗铜铆钉固定一圈,十分牢固。 孙福管事让谢璟举着灯,去最里面一排架子上找了几本古籍,小心用布包好,又取了一对折枝瑞果纹的梅瓶。谢璟眼尖,瞧见一旁放着的一件青花云龙葫芦瓶,心里一动,站在那问道:“孙叔,要挑摆件,不如把这个也带上?” 孙福管事看了一眼:“哦,这是爷前几年在京城收的葫芦瓶,只是瓶身上有几处黑斑,爷瞧了不喜,一直搁置在这了。”他顺手拿了递给谢璟,笑呵呵道,“你若是喜欢就一并带去沪市,到时候摆在你房里好了,倒是件正儿八经的好东西,永乐青花。” 谢璟以前从不知孙福管事还懂这些,记忆里这位老管事见了他总是半耷拉着眼皮子,爱答不理的模样,他们说话少,对彼此也不怎么了解。东院众人里老管事也是最后一位离开九爷身边的人,走时满头白发,老泪纵横,若不是九爷有要事派他去找白明禹,他死也不会离开。 谢璟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看他,孙福管事见他愣神,把那葫芦瓶塞他怀里,笑着叮嘱道:“抱好了,这瓶子当时买的时候可是六千大洋哪!” 谢璟下意识抱紧,孙福管事已经走在前头了,腰背微弓,叮嘱他一会过来时候要小心。 谢璟不知为何,听到他声音鼻尖泛酸,答应一声,快步跟上。 孙福管事把手里的两件瓶子,连同谢璟的那只葫芦瓶一起让人装好封箱,叮嘱下头人道:“瓷器摆件放在一处,等去了沪市还要收拾出来摆放,这是爷屋里的,别弄『乱』喽!”他吩咐完,又让谢璟回了九爷身边,自己去给黄明游送书去了。 此次九爷出行,更像是搬家。 听说要在沪市居住三五年之久,老太爷发话,能去的一同前往,不拘多少人。 这么一说,东院没人愿意留下。 就连黄明游黄先生也在收拾行囊,他旁的都不讲究,惟独不可一日无书,跟孙福管事要了几件孤本准备带在路上细品。 谢璟东西少,收拾得很快,但是他打上了柴房里那些金丝楠木的主意。 上一世九爷南下的时候,北地已起战事,其余贵重细软带出去不少,但这些金丝楠木没能留下,许是一把火烧了又或是不知便宜了谁。 谢璟觉得可惜,但是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又运不走。 下午在书房伺候的时候,谢璟还在想着柴房里的那些金丝楠木,有些愣神,续茶的时候茶水倒得多了些,觉察出来才慌忙去擦。水渍沿着桌边滴下,落在九爷衣服上,谢璟未多想,下意识拿袖子去擦了两下,被捉住手往下按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耳尖泛红,抬眼看了九爷小声道:“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有水,想擦一下……” 九爷捏他下巴,看了片刻才笑道:“你若是想,说一声就是,不必做这些小心思遮掩。” 谢璟见他亲下来,伸手挡了一下,“爷,我没有。” 九爷咬他指尖,伸手去『摸』了下,闷声笑了一声,握着他手一并向下探去将两人合拢在一处,鼻音微哼:“还说没有,那这是什么?” 谢璟自己也控制不了,他有点儿苦恼,被抱到九爷膝上的时候恍惚间想起这话耳熟。 这还真是正儿八经的白家人,白二道行尚浅,九爷才是个中翘楚。 外院人声混着搬重物木箱的声音隐约传来,隔着一道垂花门,内院却格外清静。 外头杨柳枝叶摆动,风声习习。 书房拉了大半的帘子,只小半窗有阳光照进,里头人影交叠,偶尔传来一声惊呼,紧跟着就是另一道低沉笑声。 今日做得过了些,谢璟把九爷的衣襟咬在口中 已湿漉漉的了,他双手虚虚环着九爷肩上微微颤抖,闭眼休息。 九爷低头亲他,一点都不在意他额上薄汗,一直亲到眼角处吮了一下,抱着哄道:“不碍事,屋里又没旁人,不怕。” 谢璟好一会才缓过来,哑声道:“下回不要这样。” 九爷亲他几下:“嗯,下回轻些。” 谢璟躲开,九爷只能跟他保证道:“下回不用『毛』笔,再不用了。” 谢璟这才放软了身子,依偎在他怀里,休息一会又开口道:“爷,我想要几件东西。” 九爷知他今日和孙福管事去了私库,心情不错道:“璟儿想要什么?一会我让孙福去开了库房,随你拿。” 谢璟摇头,手指抠他衣领上的盘扣,小声道:“我要柴房里那些。” 九爷失笑:“不过是些木头,你要那些做什么?” “爷给吗?” “给,你头一回开口,一并都给你就是了。”九爷握了他手,语气轻快道,“不过得同孙福说一声,他攒了好几年,还想凑齐了打一整套书房家具,你这一下抄了他老底儿,怕是要心疼哭了。” 谢璟傍晚去问孙福管事要柴房钥匙的时候,老管事果然有些发蒙。 虽给了钥匙,但人也跟着谢璟过去,期期艾艾道:“小谢,这东西你拿了也没什么用,要不再和爷说说,开了库房,我给你挑个一个好瓶子,不,挑两个,给你凑一对儿好不好?里头还有几件青花瓷哪,碗碟也有,我挑好的给你玩啊。” 谢璟开了库房门,查看道:“不用,孙叔我就想要这些木头。” 孙福管事瞧着他走进去,嘴上没说,但眼睛随着谢璟手移动,他碰一根圆木,就忍不住喊一声:“那是打算做顶箱柜的,那两根打算做一套屏风,那边几根凑一下能打一副罗汉榻……” 谢璟回头看他,孙福管事也瞧他,眼神怪可怜,期期艾艾道:“小谢,要不多少留两根,让我打几只书箱罢?这东西自带清香,百虫不侵,不论是放衣物还是书籍字画都是顶好的啊。” 谢璟点头应了:“好,那我给您留两根。” 好歹留了一点,孙福管事立刻派人来扛了两根圆木出去订做书箱,生怕谢璟反悔。 谢璟心满意足,揣了柴房钥匙回了寇姥姥那边。 东院已收拾的差不多了,谢璟回了小饭馆,他还要抽点时间通知李元和寇姥姥收拾行李。以前家中困难,他都从未想过让老太太一人留下,如今条件好些了,自然也要带着姥姥一起南下,再者几年后北地要真『乱』了,他们留在这里也太危险。 谢璟回到家中,小饭馆这会儿正闲着没什么顾客,后头帮厨的两个『妇』人在择菜,瞧见他来起身问好。 谢璟没找到寇姥姥,问道:“姥姥去哪里了?” 那两个『妇』人摇头不知,谢璟又去前头找了李元,李元想了片刻道:“许是去了驿站,姥姥这几日常去,说要取信。”他又问了谢璟,“可要我去找一趟?” 谢璟道:“不用了,我去接一趟,离着不远,我认得路。” 谢璟对省府熟悉,很快就找去了驿站。 现如今早已裁驿归邮,只是还习惯将此处称为驿站,来往客商运送米粮者众多,一路上人声马蹄声喧嚣,过了马路就瞧见邮局。因各局每日上午、下午各传递一次信件包裹,这会儿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谢璟进去找了一圈,很快就瞧见寇姥姥,见她在窗口询问,一时有些奇怪。 姥姥这两年虽然也跟着他认了几个大字,但并没有听说还有哪家亲戚可以往来写信,姥姥认识的朋友也极少,这么多年,没见和谁来往过,除了青河县寇沛丰一家,谢璟不记得还有哪个亲戚。 他等在一旁,瞧见寇姥姥走出来,这才从门口迎上去,接了她手里的篮子道:“姥姥。” 寇姥姥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有些惊讶:“你怎的来了?” 谢璟道:“今日得闲,想回家陪您,姥姥怎么来邮局了?取信?” 寇姥姥叹了一声道:“是,我想着你也长大了,也该同家里亲戚报个信儿,走动走动。” 谢璟:“我家里亲戚?” “嗯,璟儿,姥姥一直没同你说起过,其实你还有个舅舅,他和你娘感情最好。”寇姥姥给他抚了抚头发,慈爱道:“你娘家里算是大户,原在西川,她没嫁人的时候就是我一直伺候,夫人走得早,你娘一手带大了弟弟,因此少爷同她最亲,长姐为母,也不过如此了。” 谢璟怔愣,他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上一世寇姥姥病重离世,他十三岁年纪就开始自己打拼挣一口饭吃,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亲人。谢璟喉咙紧了紧,问道:“那,舅舅为什么从不来找我们?” 寇姥姥叹道:“小姐临走前,叮嘱我不要回去,说等你长大成人,再同家中联系。我记得小姐的嘱托,瞧着你大些了,才开始给西川写信,只是邮寄了几封,也不见回信。” 谢璟沉默,现在很多地区邮路不通,别说他们在关外,即便是关内贴足了邮资也很难准确联系到,再加上寇姥姥只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个老地址,投递出去,很可能是一封永远无法寄达的信。 谢璟一边替姥姥提着篮子一边搀扶她,慢慢走路回家。 寇姥姥开了个头,谈起过往,干脆打开话匣子一路小声同谢璟讲起他娘家中的事,谢璟认真听着,忽然觉察什么似的,眼角余光微微看了后头。 后面人群熙攘,但过了最繁华的一段路之后,就瞧出一道陌生身影不远不近坠在后头。 谢璟垂眼想了片刻,换了一条路。 路过拐角,谢璟忽然扶着老太太走了进去,寇姥姥奇怪道:“璟儿错了,这不是咱们回家的路……” 谢璟轻捂她嘴,低声道:“姥姥别吭声,您在这等我一会,若是过一阵不见我回来,别回头,从这里抄小路走,立刻去白府东院找九爷。” 寇姥姥脸『色』发白,拽着他衣袖,嘴唇嗫嚅道:“璟儿别去,你,你走……姥姥腿脚不好,拖累你,你自己跑……”她怕得发抖,却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眼前的男孩。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好不容易以为过了所有磨难,怎会又突然遇上危险? 谢璟推她一下,低声道:“姥姥,你记住我刚才的话。” 谢璟说完,闪身出了巷子。 寇姥姥一双小脚,哪里走得快,篮子丢下也不要了,往前走了几步恍然回神一般,咬牙转身,也跟了出去。她左右是跑不了了,不如出去替她璟儿挡一棍、一枪,豁出一条老命不要了,他们祖孙死也要死在一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