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贱(家奴文)》 七年 归元山位于京城外三十里,山上浓荫如盖,是许多达官显贵的避暑圣地。 但这样游人如织的好地方也不是每一处都有人踏足,位于半山腰南侧的一座道观便人迹罕至,破败不堪,挂在门口的牌匾已经歪了也没人修理,摇摇欲坠一阵大风就能吹落的样子。 观内四处荒草丛生,只有一条不过两尺来宽的小路还算规整,供观内人进出。 苏锦瑶已在这破败的道观里住了七年,起初两年还下山走走,后来厌了,倦了,即便没人守着也懒得出去了,就在这道观里不知今夕何夕地住着。 山上没人管着她,她肆意得很,直接让人把房内的美人榻摆到了观中的一棵大榕树下,有时觉得房中憋闷,便来这里纳凉。 这日午睡正香,忽然被人摇醒,跟了她多年的婢女秋兰急道“小姐,大小姐!楚人昨晚打进京城了!” 苏锦瑶唔了一声,仍旧半阖着眼“打上山了吗?” “那……那倒没有。” “既是如此,与我何干。” 苏锦瑶道,说完便转身又睡了过去。 梁楚两国战事频频,大梁外强中干,又逢昏君当道,强征苛捐杂税无数,用以宫中奢靡淫乐。民间百姓苦不堪言,早已怨声载道。 数月前,镇守泸水关的周将军主动打开城门,迎进了楚国兵马,然后对着京城的方向稽首叩拜,起身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从那之后,楚军便势如破竹,入大梁腹地如入无人之境。 这般境况之下,大梁战败是迟早的事,朝廷根本无力回天,如今被攻破京城一点也不新鲜。 秋兰原本急得很,听她这么一说,回过神来“倒也是……” 听闻那楚国皇帝是个英明神武的,御下极严,所经之处从未发生过刁难百姓的事,行军途中遇到老百姓的农田都会绕道走。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打到他们道观来,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秋兰这么想着,便松了口气,不再多嘴,坐在旁边给自家小姐打扇。 哪承想这个午觉最终还是没能睡好,没一会外面便响起一阵喧闹声。 苏锦瑶皱眉,撑着凉簟从塌上坐了起来。 “怎么这般吵闹?” “奴婢去看看。” 秋兰说着放下扇子跑了出去。 那喧闹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就到了院墙外,来人正跟秋兰迎面碰上。 “魏夫人?你来做什么?” 秋兰戒备地看着魏氏以及她身后的一众仆从,下意识挡住了魏氏的视线。 魏氏皱眉,一边掸去来时在路上蹭到身上的草屑一边开口“苏……” 刚说了一个字,硬生生停了下来,绷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大小姐呢?” 她往常总是直呼苏锦瑶的名字,忽然改了口,秋兰更觉得没好事了。 “你要做什么?我们大小姐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死丫头,怎么跟夫人说话呢!” 魏氏身边的曹妈妈站出来,一把将秋兰推开,探身往院里瞧了一眼,对魏氏道“夫人,大小姐就在里面呢。” 魏氏闻言不再理会秋兰,快步走了进去。 秋兰怕苏锦瑶吃亏,忙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越过她跑到苏锦瑶跟前,展开双臂将人护住。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魏氏没理她,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苏锦瑶坐着的美人榻,面带嫌弃。 “怎的这般没规矩?竟睡在院子里,被人瞧去了怎么办?” 苏锦瑶轻轻拍了拍秋兰的胳膊,示意她不必挡着,等她让开后问魏氏“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魏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心中虽然厌恶,但不得不承认,苏锦瑶确实继承了她生母秦氏的一副好相貌。 而且和七年前相比,她无论是身量还是五官都长开了,比当初那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更加娇艳秾丽,修长脖颈下锁骨削薄,身材纤秾有致,胸前起伏如峦,腰肢不盈一握,即便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道袍,也难掩风华。 魏氏讨厌极了这个苏常安原配留下的女儿,但碍于如今的形势,不得不忍着气道“我来接你回家。” 此话一出,别说秋兰,连苏锦瑶都愣了一下。 她回过神后嗤笑一声“回家?哪个家?” 曹妈妈见魏氏脸色不好,赶忙把话接了过来。 “哎呦,大小姐,瞧您说的,还能是哪个家?当然是苏家了!” 苏锦瑶听了,笑的更厉害了,坐在塌上花枝乱颤,好半晌才停了下来,缓慢而又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回。” “这……” 曹妈妈没想到她连接她回府的原因都不问就直接拒绝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看苏锦瑶又看看魏氏,见魏氏绷着脸对自己点了点头,便堆起笑脸解释道“大小姐,接你回去是有好事。昨日楚帝入京,身边跟着一位大将军。这大将军与楚帝称兄道弟,关系甚是亲密。” “他今早来了趟咱们苏家,指名要见大小姐您。可惜您当时不在府上,所以我们这不是……不是来接您了吗!” 秋兰原本退到了一旁,听到这话气的脸都红了,站出来高声斥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大小姐当什么了?” “没事的时候就把她丢在这道观里不闻不问,寒冬腊月的连件冬衣都不给置办。有事了就来请她回去,把她当个物件似的送到别人面前?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你懂什么!那……” “不认得,不去。” 曹妈妈话没说完,就听苏锦瑶冷声说道。 魏氏鼻间发出一声轻嗤,面带讥讽。 “你认得,说起来还是老相识呢。” 她见苏锦瑶看向自己,那张与秦氏肖似的脸加上陈年旧恨让她心中的嫉恨野草般疯长,言语也越发尖刻。 “阿吉你还记得吧?就是当年跟你有染的那个家奴。” “他当初被赶出京城后离开了大梁,不知怎么结识了楚帝,还随了楚帝的姓,与他结为兄弟,成了楚国的将军。要见你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如今出息了,攀上了楚帝的高枝,倒也不枉费你当初那般自轻自贱,拼了命也要护着他,连丁点女子的脸面都不要了。” 秋兰面色一僵,转头看向自家小姐,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锦瑶也许久没有说话,不是不知如何还嘴,而是忘了开口。 阿吉这个名字让她的记忆潮涌般回到七年前,那时她还在苏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苏大小姐,骄纵任性,恃才傲物。 求娶她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将苏家的门槛都踏矮了一截,但她谁都看不上,偏偏喜欢上了自家的一个家奴。 那时候的苏锦瑶为了这个家奴,命都可以不要。可如今七年过去,再听到他的名字,她却觉得遥远而又陌生,仿佛当初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七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包括感情。 魏氏见苏锦瑶不语,也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吩咐下人“给大小姐梳头更衣,带她回府。” 下人应诺,闻声上前便要带苏锦瑶回房,将她这身道袍换下来,盛装打扮带回京城。 苏锦瑶从回忆中被拉回现实,避开要来扶她的下人“不。” “什么?” 魏氏愣了一下。 “我不回去。” 苏锦瑶道 “不回去?那怎么行!大小姐,楚将军他……” “你在这拿什么乔!” 魏氏觉得苏锦瑶是在装模作样,对她这副样子很是看不惯,打断曹妈妈的话,厉声斥道。 “人家楚将军如今可不是当初跟在你身边的家奴了,任你随意使唤。现在他是楚帝的左膀右臂,与楚帝兄弟相称,你若不识好歹错过了这次机会,没准儿过些日子楚帝登基了,就给她指个名门闺秀赐婚,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不后悔,你们走吧。” 苏锦瑶声音冷冷清清,丝毫没有要与旧情人团聚的欢喜。 “这山上风景甚佳,冬暖夏凉,我喜欢住在这,哪儿都不去。” 魏氏没想到她竟真的不肯回去,一时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当初为了那个贱奴,苏锦瑶连命都豁的出去,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被送到这道观里住了七年。 如今那人回来了,没有忘了两人当年的情意,一进京就来找她。 她只要回去见上一见,转眼便可以恢复往日的身份,恢复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她却住在这里不肯走了? 但眼下是否回京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苏家的事。 刚才魏氏跟曹妈妈没有直说,其实楚毅今早去苏府,不仅仅是要见苏锦瑶一面,还想要娶她。 即将登基的新帝身边的第一悍将,与楚帝义结金兰的好兄弟,要娶苏锦瑶为妻。 当初楚梁两国交战之时,梁帝为了不让京中的勋贵世家逃走,关了城门不许他们出入不说,还逼迫每家都出一份讨伐楚国的檄文,以示忠诚。苏家也在其中。 虽然这檄文大家都写了,法不责众,楚帝应当不会计较才是。但君心难测,谁知道哪家写的哪一句就让他记住了,回头寻个别的由头处置了呢? 眼下楚毅主动求娶苏锦瑶,这对苏家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如若这门婚事真的成了,他们苏家不仅不必再战战兢兢,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飞黄腾达,扶摇直上。 若不是因为这个,魏氏才不会拉下脸面亲自上山来接苏锦瑶回府呢。 苏家的前程在前,她不允许苏锦瑶再像七年前那般任性妄为,沉声道“这可由不得你!今日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说着便对下人摆手“把大小姐带回去!” 下人蜂拥而上,苏锦瑶却好似没看见,冷笑一声“由不得我?” 她说着起身抬手,啪的一巴掌狠狠掴在了魏氏脸上。 这一巴掌把魏氏和在场的所有下人都打蒙了,魏氏左脸迅速肿胀起来,几道指印清晰可见。 而苏锦瑶抬着下巴,骄傲一如从前。 “魏如玉,七年不见,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做我的主了?” 魏氏是苏常安的继室,苏家的当家主母,当着下人的面被原配的女儿甩了一巴掌,当下便气疯了。 她扬起手要打回去,一旁的曹妈妈吓了一跳,忙扑过来死死抱住她的胳膊。 “夫人,夫人!打不得,打不得啊!这若是在脸上留了印子,让楚将军看见了,那……那咱们就说不清了!” 魏氏目眦欲裂,却拿苏锦瑶一点办法都没有,气得一阵急喘,胸肺都要炸了。 苏锦瑶却仰着那高傲的脖颈,就这么眼睁睁地在她面前缓步离去了。 七年,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但也有些事永远都不会变。 比如苏锦瑶张狂的性子,磨不平的棱角,以及永远不会向她低下的头颅。 —————————— 作话排雷,追文必看 作者有话要说1、人物性格如排雷,男主真卑微,跪舔女主,字面意思,又跪又舔,第三章就跪,人设如此,不会改,接受不了的读者慎入。 2、男女主性格多少都有点儿疯,本质是两个疯子谈恋爱的故事。 3、男主在女主面前真舔狗,在别的女人面前真没人性。男主眼中没有“男人”“女人”之分,只有“女主”和“其他人” 4、作者穷逼,有房租要交,成绩不好会在v前弃坑,提前跟大家打个招呼,不放心的读者可以弃文或攒文,不要投雷,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最后,感谢愿意从老书追来的读者,鞠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当年 “锦瑶呢?” 苏常安抻着脖子往魏氏身后望去,却不见苏锦瑶的身影,皱眉问道。 魏氏一路捂着脸进的府,到正房门口才放下,此时见苏常安连自己脸上有伤都没看见,只顾着问苏锦瑶,本就未曾消退的火气顿时又涌了上来。 “锦瑶锦瑶,这么惦记着她你自己去请啊!为何非要我去!” “现在好了,人没带回来,我还平白被她打了一巴掌,在那么多下人面前丢了脸!” “你看着吧,不等今天晚上,这件事就要在府上传遍了!我这个当家主母的脸可真是丢尽了!” 她说着扑倒在桌上作势要哭,趴下时却不小心碰到脸上伤处,疼的嘶了一声又坐起身。 苏常安这才看到她脸上有几道指印,红肿泛紫,可见打她的人下了狠手,丝毫没留情面。 “她好端端地怎会打你?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魏氏登时气地跳脚“我说什么了?我能说什么?敢说什么?那可是你的心头肉!是楚将军的意中人!谁敢说她什么啊?” 苏常安皱眉“那她为何没跟你回来?” 楚毅如今地位超然,又与苏锦瑶有旧,愿意娶她,他以为苏锦瑶定会立刻回来才是。 毕竟当初楚毅还是他们苏家一个家奴的时候,苏锦瑶就愿为他付出一切,名声,身份,甚至是性命,什么都豁的出去。 如今楚毅改头换面,成了人上人,一回来就主动求娶,她又怎会不愿意呢? “那我怎么知道?” 魏氏道。 “说不定人家不是不愿意嫁给楚将军,只是不想回咱们苏家呢!” “你也就是今日没在那,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我说要带她回家,她竟冷嘲热讽,问我是哪个家?” 魏氏说着冷笑一声,刺道“你心里还把她当成当年那个宝贝女儿,人家可早就不想认你这个爹了!” 苏常安一怔,心头像被一根尖刺扎了进去,骤然一痛。 “她还是……还是……为了她娘。” 魏氏最不爱听秦氏的事,闻言站了起来。 “她为了谁都跟我没关系,反正我是不会再去第二次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说着便转身进了里屋,不再理会他。 苏常安怔怔地站在正堂里,默然许久才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门外。 房门开着,春日的暖阳洒了进来,金灿灿落满一屋。 他的小锦瑶曾经不知多少次迎着这样的阳光迈过门槛,来找他和他娘。 可如今……如今他们父女却形同陌路,她连见他一面都不愿了。 ………………………… “小姐,您……当真不回去吗?” 山上,秋兰一边给苏锦瑶梳头一边问道。 魏氏已经走了半天了,她一直想问又不敢问,可憋久了又实在忍不住。 秋兰其实并不是苏家的丫头,当年事情发生时,也并不在苏锦瑶身边。 但那件事闹得太大,满京城人尽皆知,远在宜州的秦氏娘家自然也有所耳闻。 苏锦瑶是秦氏的女儿,秦老夫人的外孙女。老夫人当初得知她在道观过得不好,便将秋兰派了过来,把苏家那些个不尽心地下人全都赶走了。 魏氏为此闹过,但苏常安不敢忤逆秦老夫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秋兰就此留在苏锦瑶身边,一待就是七年。 她是秦府的人,心里只认秦氏是苏常安的正妻,对魏氏并不多敬重。 在魏氏几次克扣苏锦瑶的分例,故意刁难后,就更是厌恶她,连夫人也不叫了,只称她为魏夫人。 当年那些往事,秋兰知道的其实并不很清楚,但在那些传言中,小姐与那家奴的事曾闹得满城风雨,两人便似话本中的男女般,不被世俗所容却又爱憎分明轰轰烈烈。 若是如此,那想来小姐当时应该是喜欢极了那个人的。 如今七年过去,对方衣锦荣归,仍未娶妻,一进京就要见她,怎么看都是个好兆头。 可小姐似乎……并不动容? 苏锦瑶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翻过一页书,道“回去作甚?” 自然是见一见,看看是否如当初那般郎有情妾有意。若是彼此都初心不改,那便择日成婚皆大欢喜。 秋兰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敢直说,只道“奴婢只是觉得,楚将军如今身居高位,不管谁嫁了他,那都是一等一的尊贵,想必……想必也就没人敢再传什么流言蜚语了。” 那小姐就可以回京居住,不必再在这山上深居简出,平日里除了她这个下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锦瑶明白她的意思,不以为然地道“你想多了。流言蜚语永远都不会止歇,只要有人,就有飞短流长。便是宫中秘辛也时常有人偷偷议论,又怎会因为我跟阿吉……楚将军在一起了,就不再说三道四。” “何况……我不回去也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流言蜚语,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那些从她不在意的人口中说出的话,根本伤不了她。 秋兰不解“那是为什么?” 苏锦瑶嘴角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晚了,歇了吧。” 秋兰见她不愿再多说,也就没再多言,点点头扶着她去就寝。 苏锦瑶熄了灯歇下,刚躺了没一会儿,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狗吠声。 这狗是老观主早些年送给她看家护院的,机灵得很,白日里时常在山上四处游猎,晚上就回来在院门口守着,哪都不去。 她在黑暗中蹙眉坐起身,听到外面的狗吠声很快被秋兰喝止,紧接着是一阵人语,似乎是秋兰在跟来人说着什么。 片刻后,她的房门被敲响,秋兰在外面道“大小姐,老爷来了,说是……想见您。” 老爷这个称呼苏锦瑶有阵子没听到了,坐在床上愣怔片刻,才道“知道了,让他稍等。” 苏锦瑶穿上外衫,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子,在外间见了苏常安。 苏常安这些年老的很快,明明才四十出头,却已两鬓斑白,看上去像是年逾五旬。 而苏锦瑶这些年长高不少,五官也越发明艳,眉眼间跟她娘越发相似,站在那里便宛如秦氏又活了一般。 苏常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似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唤出一声“昭昭……” 这是苏锦瑶的乳名,他已整整七年没叫过了。 苏锦瑶却神色淡淡,并未因这个称呼有丝毫动容,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便收了回去,径自坐到主位上。 “苏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一句苏大人,将苏常安本就忐忑的心击到谷底。 他眸光低垂,两手局促地握在一起,四下看了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我听说白日魏氏来的时候,惹你不快,便想着来代她给你赔个不是。” 他不敢当着苏锦瑶的面将魏氏说成“你娘”,便以魏氏代称。 苏锦瑶神色依旧冷淡“只是赔不是吗?” 苏常安为什么来,其实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白日魏如玉刚走,他此时就到了,算算时辰,应该是魏如玉回去后没多久就从京城启程了。 这般着急,除了为了让她回去见楚毅,还能是为什么? 苏常安爬了许久的山,喉中干涩,下意识想从身边的高几上拿茶杯喝茶。 一伸手才发现手边并没有杯子,苏锦瑶连杯水都没让人给他倒。 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讨要,只能忍着,道“除此之外……还想问问你,为何不愿回去与楚将军成亲?我看他……” “成亲?” 不等他说完,秋兰瞪着眼睛打断。 “楚将军去你们苏府提亲了?” “是啊,”苏常安不解,“魏氏白日就是为这个来的啊,她没跟你们说吗?” “说了才怪,”秋兰道,“她只说楚将军要见我们小姐,一上来就凶巴巴地让下人把小姐强行带回去,好像我们小姐是个什么物件,她想拿去给谁看就给谁看似的。” 苏常安一听,哪还不明白为何白日苏锦瑶会打了魏如玉一巴掌。 苏锦瑶性子傲得很,对魏氏又极其厌恶,魏氏好好跟她说她都不见得能听得进去,何况是让人强行将她带走供人挑拣。 她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向来只有她挑拣别人的份,何时轮到别人来挑拣她了? 苏常安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心慌。 他抬袖抹了抹额头,道“魏氏粗鄙,昭昭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与阿吉……你与楚将军,原本就情投意合,也大可不必因为她而耽误了自己。” “情投意合?” 苏锦瑶又有些出神,似乎是在回想往年那些事。 过了好半晌,她才唔了一声“当年确实是曾情投意合的,但如今已经不是当年了。” 苏常安一怔“昭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他了?” 苏锦瑶轻笑,身子斜靠在椅子上,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谁说七年前喜欢过的,七年后就一定还会喜欢?” “苏大人当年不也曾对我娘起誓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只爱她一个。但后来呢?现在呢?你对她,还一如从前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817:55:22~2020091522: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酥梨酒、糖炒栗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枝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太晚 苏常安肩膀轻颤,两手死死握在一起。 他闭了闭眼,不敢回想与秦氏的那些过往。只要想起,就难免记起她死时的模样。 苏常安克制着颤抖的声音,道“爹知道……知道对不起你娘。但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那些事,毁了你自己的一生……” “已经毁了。” 苏锦瑶打断,声音比刚才还冷。 “从我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从我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你娶了魏氏,将她和她的孩子接进门,从你听了她的话想将我送进宫,从你任由她把我送到这道观不闻不问开始,我的一生就已经毁了。你现在再来跟我谈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苏锦瑶已经很久没有对着什么人说过这么多话了,这些年她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两年前老观主死了之后,她身边就只有秋兰了。 今日白天跟魏如玉说的那几句,是她这两年除了秋兰以外,第一次跟别人开口说话。 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沉默寡言,不会再这样跟人争辩什么了。 可是七年前跟阿吉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苏常安,有些话她七年前没来得及说,憋了七年,也没有因此就忘了。 那些愤恨,不甘,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跟她的桀骜一样,成了她的一部分。 苏常安头垂的更低,佝偻着坐在椅子上,仿佛被她这一字一句敲打在骨头上,要捶入泥土里。 这般情景看在任何人眼里,都觉得他已经知道了错了,是真心在悔过,但在苏锦瑶眼里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道“苏大人若真想我回去和楚将军成亲,倒也不是不可。” 苏常安身形僵了僵,没有动,知道她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苏锦瑶道“只要你将魏如玉休弃,将她和她的三个儿女赶出家门,我便回去。” 苏常安的身形像被定住一般,久久未动。 苏锦瑶知道他不可能答应,冷笑着起身,抬脚往内室走去。 经过他身边时,她偏头不屑地丢下一句“苏常安,这么多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秋兰跟在苏锦瑶身边多年,单知道她对魏氏是非常不屑的,什么话都敢说,甚至敢动手打她。 但她不知道苏锦瑶对苏常安也是这种态度,不屑一顾,冷言冷语,丝毫没放在眼里。 毕竟她是七年前才来伺候苏锦瑶的,魏氏起初那年还来过几次山上,跟苏锦瑶都不欢而散了。苏常安却是来都没来过,她也没见过两人相处。 以往只知道小姐对苏常安也很是不喜,但想着那怎么说都是她的生父,总不至于像对魏氏那般不客气。 今日才知道,她对苏常安跟对魏氏没什么不同。 亲生父女闹成现在这般,苏常安还不敢还嘴,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苏常安理亏就是了。 秋兰扶苏锦瑶进屋重新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走回外间,对仍旧坐着的苏常安道“老爷,您是在跨院歇一晚在下山,还是现在就走?” 这逐客令已经算是说的很明白了。 此时已经天黑,但苏常安既然能摸黑爬上来,就也能摸黑爬下去,秋兰跟他不亲近,一点也不心疼。 苏常安却摇头“我就在这坐一晚,你不用管我。” 秋兰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山上,接触的人少,但脑子还是转的很快的,聪明机灵又忠心,不然当初也不会被秦老夫人选来伺候苏锦瑶。 她听苏常安这么一说,就知道他这是打算用苦肉计,跟苏锦瑶耗着了。 苏锦瑶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凡心里还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眷恋亲近,都见不得他这般吃苦受罪。 但如此逼迫,跟魏氏又有什么不同? 秋兰心里翻了个白眼,对苏常安越发不喜,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去守着大小姐了,老爷您好坐。” 说着就退回到内室,将苏常安自己留在了这里,自始至终也没给他倒一杯水。 ………………………… 苏锦瑶被苏常安影响了心情,晚上梦到了去世多年的母亲。 母亲孤单单地坐在死时的那张床榻上,不言不语。 梦里的苏锦瑶就这么坐在旁边陪了她一晚,母女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醒来时,苏锦瑶似乎还停留在梦中,看着帐顶发了许久的呆才让秋兰进来服侍自己洗漱。 她神色恹恹,仍旧没什么精神,扶着秋兰的手起身,问“苏常安呢?” 苏常安昨晚没走,她是知道的。 她也不在乎他到底走不走,苦肉计什么的在她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秋兰却道“已经走了。” 苏锦瑶眉头一挑,还以为苏常安连做戏都没有耐心,只半宿就撑不住回去了。 正想讥讽两句,就见秋兰看了看门外,然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楚将军来了,老爷估摸着是怕他,一见着他就立刻告辞了。” 当年楚毅还是苏家一个家奴的时候,苏常安因他与苏锦瑶有染,恼怒非常,亲自拿马鞭打过他几鞭子,把人抽的皮开肉绽。 后来为了堵住他的嘴,更是想一碗毒药灌下去了结了他,在伪装成病故的样子拉出去埋了,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坏了苏家的声誉。 是苏锦瑶以命相逼,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他放人,才让当时的阿吉得以平安离开。 这次楚毅回京,苏常安之所以这么急着想把苏锦瑶接回去与他成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别人家只是被废帝逼着写过檄文,但他却是实实在在自己动手打过楚毅,还险些要了他的命的。 楚毅如今身居高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记着当年的旧情,想求娶苏锦瑶。若是两人成了,自然也就不会为难他这个做岳父的。 但他若不喜欢苏锦瑶了,或是苏锦瑶不愿跟他在一起,那谁知道楚毅会不会因为当年的事记恨苏家,寻个机会报复苏常安? 所以他想赶在楚毅后悔之前把苏锦瑶带回去,但没想到楚毅在京城没找到人,竟亲自上山来请了。 苏常安跟他打了个照面,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眼下外间就只有楚毅一个,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苏锦瑶起床。 苏锦瑶穿衣的手一顿,沉默片刻才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半夜就来了,”秋兰道,“我本想来问问您要不要见,但楚将军说不要打扰您休息,等您起了再说,我就没来吵您。” 偏偏今日苏锦瑶起得晚,他这一等就从夜半等到了现在。 贵客在外,又是个外男,秋兰哪敢自己跑去睡觉,就强打着精神一起熬着。 期间她没抗住困意打了个盹,一个激灵醒来时,发现楚毅还像来时那般坐得端端正正,好像一点都不困似的。 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旧身姿笔挺,只是天亮后明显开始紧张起来,放在膝头的手总是下意识摩挲衣裳,摸完又怕衣裳褶皱了不好看,仔仔细细地抚平。 就这么个动作,他已经来回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了,秋兰看着都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刚来时奴婢生怕他硬闯您的闺房,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秋兰笑道。 苏锦瑶没应,只是沉默着把衣裳换好,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她收拾妥当,来到外间时,楚毅正像秋兰所说那般,不知第几次整理自己的衣摆。 听见从内室传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是苏锦瑶走了出来,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间碰到椅子,木椅划过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 他们七年未见,当年那个少年如今已经彻底褪去了从前的稚嫩,变的高大俊朗,是多少女儿家梦中情郎的模样。 他穿着崭新的官服站在那里,身姿笔挺,衣着光鲜,和这破败简陋的道观格格不入。 苏锦瑶出来前就想到他定然会和从前大不相同,但此时亲眼见到,只觉得比想象中差别还大,仿佛眼前真就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楚毅同样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神情拘谨,两手紧张地攥着身侧的衣裳。 苏锦瑶的五官看上去和当年差别不大,只是比从前更加明艳了。但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道袍站在那里,整个人透着的感觉却和从前全然不同。 从前的苏锦瑶明艳逼人,是京城开的最娇最艳的花,即便浑身带刺,也引得无数人想将她采下。 如今的她依旧桀骜,但不知是不是那身道袍的缘故,身上却透着几分冷清,这在从前被众星拱月的她身上从未出现过。 楚毅因这些许的不同更加紧张,忐忑地唤了一声“大……大小姐。” 言语间还用着往日的称呼,并未改变。 苏锦瑶这才回神,走到主位上坐下。 她看着已经改头换面,和从前判若两人的男人,笑着唤道“楚将军。” 这个称呼对楚毅来说并不陌生,他已经被人这么叫了很多年。 可当这几个字从苏锦瑶口中说出来,他心里却莫名的一慌,忙垂眸道“小姐还唤我阿吉就好。” “岂敢。” 苏锦瑶轻笑。 “今时不同往日,将军已不再是我苏家的家奴了,都需要我盛装打扮去见你了呢。” 楚毅听出这是在说魏如玉和苏常安接连上山要带她回去的事,知道她是生气了,赶忙解释“小姐恕罪,我……我不知道,我没让他们这么做。我前日……前日入京后去苏家找你,你不在,我就想亲自到山上来见你。可陛下刚入城,京中事务繁多,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就想着先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好再来,没想到魏氏他们却先来了。” 他那日入京,一刻都没有多等,和楚帝打了声招呼便直奔苏家。 得知苏锦瑶不在,他就想来道观找她。 可归元山离京城虽说不上远,来回一趟却也不少时间。楚帝刚入京,京中无论是护卫还是城防都少不了他接替安排,他怎么也要先把手头的事处理好再说。 为了能尽早赶来,他不眠不休把眼前不能耽搁的事都安排好了,能往后推的全都往后推,这才能在昨日半夜赶到山上。 不承想,一上山竟和苏常安打了个照面。 楚毅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给苏家,在苏家做了十几年家奴,对苏锦瑶也很是了解。 他知道她性子傲,最不喜欢别人勉强她做她不愿意的事。 若是苏锦瑶误会,觉得是他让苏常安和魏氏来的,那定然会生他的气,往后几个月都不见得能给他个好脸色。 他生怕她不高兴,小心地觑着她脸上神情。 苏锦瑶当然知道苏常安和魏氏不是他派来的,但他们确实也是因他而来,所以心中迁怒罢了。 她随口讥讽一句,也不是真的多么放在心上,见他老老实实地解释,心里那点火气也就散了。 她不欲和楚毅多言,让彼此沉湎于那段已经过去的往事,便直接道“将军既然诸事繁忙,那便早些下山吧。你今日来看我一场,就当全了往日的主仆情谊了。往后……你我各自安好,不要再往来了。” 楚毅一怔,愣愣地看着她,没料到两人刚一见面,话都没说几句,她就要赶他离开,还说要断绝往来。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茫然道“小姐……为何?” 苏锦瑶道“将军如今是天子近臣,身份尊贵。我不过是大梁一寻常官家女,还是个不被看重几乎被除族之人。你我身份悬殊不说,还隔着楚梁之分。将军既然已经跟随楚帝,就不该再和前朝之人来往过密,理应避嫌才是。” 楚毅和那些一直跟随在楚帝身边的官员不同,他原本是大梁人,后来才去了楚国。 若想稳固如今的地位,他理应找一个大楚土生土长的官家女成婚,而不是娶一个无法给他的仕途带来任何好处的前朝之女。 她说这番话不过是清楚事实如此,楚毅却误以为她是觉得他如今做了官,会自恃身份看不起她,当即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沉声道“奴在小姐面前永远都是阿吉!” 站在苏锦瑶身边的秋兰吓了一跳,忙往侧旁退开几步。 苏锦瑶亦是眉头轻蹙,有些惊讶。 她看出楚毅对她仍旧很是敬重,并未因为如今的地位就看轻她,但也没想到他还会如当年那般,说跪就跪。 毕竟如今的他已是大楚正二品的官员,楚帝义结金兰的兄弟,这些年除了楚帝,他怕是没再跪过别的什么人。 苏锦瑶看着眼前的人,试图从他身上寻找些许从前的痕迹。 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无法将这个锦衣玉带的人和从前那个阿吉联系到一起。 她默然片刻,道“起来吧,好歹也是为官之人了,怎能再这般说跪就跪。” 楚毅却听出她仍在疏远自己,跪着没动,恳切道“无论阿吉去了哪里,做了多大的官,但……在阿吉心里,待小姐始终一如从前。” 一如从前…… 苏锦瑶听到这笑了笑,也不知想到什么,喃喃道“可我不是了。” 楚毅心头一紧,抬起头来“……什么?” “我说我不再如从前了,”苏锦瑶神情冷清,语气里没有丝毫眷恋,平静无波地说道,“我不喜欢你了。” 楚毅嘴角翕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也只艰难地问出了两个字“为何?” 七年前他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京城,七年后他改头换面重新回来,以为自己终于能配得上她,不会再让她因为和自己在一起而被人指摘,她却说……不喜欢他了?为什么? 苏锦瑶却仍就那样浅浅笑着,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话。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了而已。” 一句“而已”,却字字如刀地扎在楚毅心头。 他不甘心,继续道“可我们从前……”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苏锦瑶再次打断。 “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将军,我们已经七年未见了。” 楚毅跪在地上,唇角轻颤,攥着衣摆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泛白。 为了来见心爱之人,为了证明自己终于可以和她相配,他特地换上了新衣。 他穿戴得整整齐齐,比参加楚帝的登基大典时打扮的还要认真,可她却……拒绝了他? 当年……当年他们明明情投意合,他们明明曾经那么亲近,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分开。 如今七年过去,当初的阻碍已经全部没有了,却只剩这么一句“已不是从前”? 楚毅紧绷的脊背弯曲,眼角泛红,声音哽咽“我……来晚了吗?” 苏锦瑶看了看窗边透进的光,在浮动的尘埃中淡淡嗯了一声“太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枇杷 “魏姐姐!” “魏妹妹。” “苏夫人。” 七八个身着华服的妇人满脸堆笑地走进苏家正院,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地向魏如玉走去。 其中不乏几个身份贵重,原先根本瞧不上苏家,不与他们来往的,今日竟也随着其他人一起来了。 魏如玉忙起身去迎,刚迈出两步,就被对方主动迎上来握住了手。 “许久未见,我们一个个的都憔悴得很,头发都不知掉了多少。倒是夫人越发精神了,想来是不日即将喜事临门,才这般容光焕发,精神头十足。” “是啊,魏姐姐,你这气色也太好了,着实让人羡慕。不像我,近来心惊胆战,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连我家老爷都不爱到我那里去了,成日歇在妾室屋子里。” 先前说话的妇人嫌这人说话上不得台面,瞥她一眼皱了皱眉。 但今时不同往日,也只能在心里翻个白眼忍了下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魏氏围簇在中间。 魏氏面上笑的和气大方,心里其实怄的不行。 这些人忽然来恭维她,定是知道了楚毅求娶苏锦瑶一事。 但她昨日上山去接苏锦瑶,没能把人带回来不说,还被甩了一巴掌。那印子直到今日还留在脸上,她不知敷了多少粉才堪堪盖住。 魏氏强撑着笑意,招呼众人坐了下来,道“夫人们说笑了,影子都还没有的事,哪就说得上喜事临门了。” 她倒是真想有这门喜事,但苏锦瑶死活不下山,她又不能真将她捆了硬塞到楚毅床上去。 虽说现在苏常安也上山去请了,但能不能请的下来还两说,她也不敢在这些夫人们面前夸下海口,真就当这门亲事已经定了。 不然万一以后不成,那岂不是要落人笑柄? 坐在下首的一位女眷道“魏姐姐才是说笑,楚将军一入京就直奔你们府上不说,如今还亲自上山去请大小姐了,这还算是没影子的事?我看啊,你都可以开始布置院子,挂上红绸了。” 其余几人也是连声应和,魏氏听着却一脸茫然。 “楚将军……亲自上山去请了?” 上首那夫人呦了一声“妹妹还不知道呢?楚将军连夜上山,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 “何止是到了,我猜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城了。” “是啊,他们行军之人赶路快,定然天不亮就已经上山了,没准儿能赶上回来用午膳呢。” 众人嘴上恭维着,却又难掩言语中的酸气。 谁能想到当初苏家的一个家奴如今竟成了天子近臣,将他们这一众权贵全都越过去了呢? 他们这些人当初无论多么显贵,如今也不过是前朝遗老而已。新帝高兴就留下来用用,不高兴就冷落了或是打发出京,甚至寻个借口处置了也不是不可能。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天都已经变了,过去的权势又有什么用。那些从前站得越高的人,现在反而越危险。 他们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如今要恭维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原本跟他们一样,甚至还不如他们,曾被他们嘲讽过的苏家,这就难免让人心中不忿。 魏氏的消息没有这么灵通,此时听他们说起才知道楚毅竟亲自上山了。 如今楚帝刚进京没多久,正是诸事繁忙的时候。他此时上山,定是把很多事情都推掉了,才能抽出空来。 魏氏原本以为他不过是惦记着苏锦瑶的美貌,或是为了在他们这些旧主面前显示出自己如今的地位,才会求娶苏锦瑶,没想到他却真还剩了几分真心实意,不等苏锦瑶下山见他,就放下身段自己去请了。 她笃信苏锦瑶在楚毅面前定然不会像在她和苏常安面前那般高高在上不识好歹,估摸着楚毅哄几句也就跟着下山了,那这门婚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她心中一边暗喜,一边却又不屑,觉得苏锦瑶就是矫情,端着过去大小姐的架子不肯放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门婚事只要成了,对他们苏家来说就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她脸上不复先前谨慎的神情,忍不住得意起来,跟恭维她的这些女眷们说笑周旋。 等将人送走,苏常安也回来了。 听说他并未能将苏锦瑶带下山,魏氏也不着急,反而神情轻蔑地道“她也就在你我面前装装样子,在楚将军面前还能继续装不成?你瞧着吧,不等太阳落山,她就跟着人家回来了。” 苏常安皱了皱眉,神情不似她那般轻松。 他是苏锦瑶的生父,对她的了解比魏氏这个继母要多得多。 苏锦瑶摆明了不愿下山,并非做戏,就算楚毅去请,也未必就能请的动。 他心中担忧,让人守在城门口,一直注意着归元山方向的动静。 果不其然,最后的结果和他所想一样。 天色擦黑的时候,楚毅自己回来了,身边除了他的随从,并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 “她不愿嫁你?” 弘安帝楚煊看着楚毅一脸失落的神情,不可置信。 楚毅以前虽说是苏家的家奴,但如今已经是他大楚重臣,身居高位,远非苏家可比。 此时又正值他们刚刚攻入梁京,正是梁国旧臣都迫不及待想要讨好他们的时候。 这时候楚毅主动求娶,换做谁都会欢天喜地立刻嫁过来,但这位苏家大小姐竟然不愿? “她是真的不愿,还是见你态度谦卑,故意拿捏你?” 楚煊在楚毅面前说话向来随性,也就没有多想,有什么就直说了。 他其实一直就不太支持楚毅亲自去归元山见苏锦瑶,毕竟他现在是大楚的官员,又是他身边的近臣,理应自持身份才是。不要总让那些前朝旧臣想起他以往的身份,因他的出身而看轻他。 可楚毅对这位苏大小姐心存执念,进城前就已经蠢蠢欲动,进城后更是恨不能即刻奔赴她的身边。 楚煊寻思着这是他的私事,也就没有一味阻拦。 谁知眼看着他衣冠整齐精神抖擞的上了山,现在却霜打的茄子似的回来了。 楚毅听了他的话摇头“小姐不会,她向来是怎么想就怎么做,说是不愿……就是真的不愿。” 说不喜欢,那就是……真的不喜欢了。 他也因此才更加颓然,不甘。怨自己来的太晚,怨自己没能早早的出人头地,成为足已匹配她的人。 若是他能早些回来,若是中间没有隔这七年,那他们现在……是不是另一番光景? 楚煊认识楚毅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这般神情,想了想道“不如我直接给你们赐婚?她一个前朝之女,与本家又不亲,无依无靠的,总不会抗旨不遵吧?” 谁知楚毅却脸色一变,立刻道“不可!陛下莫要害我。” 楚煊闻言失笑“我好心帮你,怎么就成了害你?” 楚毅皱眉,想着苏锦瑶那副冷淡却又桀骜的样子,无奈的同时又如当年一般感到心动。 他敛眸开口,声音低沉“小姐性子烈,她若是不愿,便是赐婚也不会答应的。” 说的明明是注定令自己失望的话,却又似乎满是向往。 楚煊玩味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这些年随着楚毅的地位越来越高,想给他送女人的不是没有。 除了那哄人开心的瘦马侍妾,也不乏有大楚的高门显贵想与他结亲,将自家女儿嫁给他。 但不管送到眼前的是什么人,扬州瘦马也好,高门嫡女也好,燕瘦环肥任他挑选,他却一个都看不上。 楚煊一直十分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如今算是知道了。 楚毅却道“没有什么这样那样的,我只钟情小姐一人。” 时隔多年,对那女子还是用着旧称,心中执念之深可见一斑。 楚煊轻笑“那现在她不愿嫁你,你又不愿让我赐婚,那怎么办?” 楚毅抿了抿唇,道“再想办法吧,现在总好过以前。起码……我已经回来了,她身边也还没有旁人。” 说是这么说,但楚毅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苏锦瑶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惹恼她的话什么都好说,若是惹恼了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前秦氏在世时她或许还有些顾忌,但如今秦氏已故,她和苏家又撕破了脸皮,便像是一匹失去了缰绳的野马,桀骜难驯,谁也管不住她。 这是苏家人最厌弃她的一点,最想纠正她的一点,但也是楚毅最爱的一点,最令他着迷的一点。 他喜她娇艳如花,也喜她性烈如火。他喜欢她原原本本最真实的样子,无须她做任何改变。 可现在苏锦瑶对他十分冷淡,已不复从前那般亲近,他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可以解决,最后只能用了最蠢笨的方法。 既然他们曾经错过七年,那他就再补回七年。 他如今已经回来,不会再让之前的事重演。从此以后他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一个七年,两个七年,多久都可以。 他会等到她再次开口说“愿意”。 楚毅打定主意,只要抽出空就往归元山跑,有时只休沐一天,路上就要耽搁许久工夫,根本没法在山上待多久,但他还是要去。 苏锦瑶劝了几次,劝不动,也赶不走,就随他去了。 她不觉得这样无谓的事楚毅能坚持多久,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苏家的家奴了,忙得很,哪有那么多时间总耗在她身上。 等过些日子,他觉得没趣,自然也就不会来了。 她仍旧在归元山上过自己的日子,楚毅来了她也当没看见,从不与他说话,直到有一日她与秋兰在山上散步时,在一条山路上遇到了楚毅。 楚毅见他们走过来,忙像以往那般躬身施礼。 苏锦瑶没有理会,但她身边的秋兰却没忍住停下来开了口。 “将军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见你近来每每上山都在山上四处走动,已经把山上转了好几圈了。” 若非丢了东西,何必这样到处转?还东看西看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楚毅确实“丢”了样东西,但这东西并不是随身携带的,而是多年前留在这山上的。 秋兰已经跟了苏锦瑶多年,应该知道,他很想问问,却又不想当着苏锦瑶的面提,便支吾着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我就随便走走。” 秋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这些日子一直未曾跟楚毅说过话的苏锦瑶却看了看他左手边的方向,道“你是在找那株枇杷树吧?” 苏锦瑶以前爱吃枇杷,当年他们曾一时兴起,一起在这里种下了一株枇杷树。 那枇杷树长势很好,到楚毅离京那年,正是该结果子的时候了。 可惜后来他离开了,一颗果子都没有尝到。这次回来本想找找,却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他心里还抱着点念想,想着是不是苏锦瑶把那枇杷树挪去别的地方了,但此时听她开口,就知道后面的话一定不是自己想听的,恨不能抬手捂住耳朵。 可苏锦瑶的声音还是响起,语气平静而又冷淡。 “那枇杷树看着长势很好,但接连几年结的都是酸果。道观的人嫌它的果子卖不上价钱,还总引来飞鸟啄食,掉的到处都是弄脏了路,就把它砍了。” 连树桩也一起挖走了,估摸着是当柴烧了。 此时这里别说是枇杷树,连曾经种过树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苏锦瑶当初刚知道的时候还出了会神,这会儿想起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甚至觉得大概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就像她,就像那株枇杷树。 楚毅尽管已经猜到些许,却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睛握了握拳。 他低垂着头,没有说话,身侧衣摆被攥得死紧,皱成一团。 苏锦瑶从他身旁走过,冷声道“回去吧,这山上的人和事,都已经不是你当初留恋的那个了。” ………………………… 楚毅当天确实没有再久留,在她说完之后没多久就下了山。 苏锦瑶还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想到过了几日,他却又上了山,还带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 彼时苏锦瑶正倚在院中的美人榻上看书,听到动静皱起了眉,对外面唤道“秋兰。” 秋兰忙小跑进来,问“小姐有何吩咐?” 苏锦瑶蹙眉“外面在做什么?” 秋兰看了一眼院外的方向,道“楚将军来了。” “……他在作甚?” “种树,”秋兰回道,“枇杷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1523:53:03~2020092202:2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酥梨酒2个;君不见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埃20瓶;阿爪、l10瓶;411161735瓶;木叶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流言 楚煊入主梁京两个月,京城流言四起。 他御下甚严,没有闹出过什么乱子,也没苛待梁国旧臣,所以坊间对这位新主的评价虽一时间还谈不上多好,但也没什么特别不好的,大多处于观望的状态。 那些流言跟他的关系也不大,基本都围绕着同一个人,就是楚毅。 大楚的这位将军曾是梁国人,还是苏家的家奴,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因为楚毅毫不遮掩的行径,更是人尽皆知,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了。 “楚将军曾是苏家家奴,还与苏家大小姐有过一段旧情。” “苏大小姐就是因为楚将军才被苏家赶去道观住了七年的。” “楚将军一有空就去归元山,只为了能见苏大小姐一面。” “楚将军求娶苏大小姐,但苏大小姐没答应。” “楚将军如今已是二品大员了,在苏大小姐面前却还以家奴自称。” “苏大小姐爱吃枇杷,楚将军就在归元山上给她种了一片枇杷林。” 楚煊啪的一声把折子丢到楚毅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两个月参你的折子,比你跟在朕身边这些年加起来都多!还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这样豁出脸面吗?” 楚毅皱眉,将那奏本拿起来扫了一眼。 上面无非是写楚煊刚刚入京,正值用人之际,他作为他的左右手,放着正事不做,天天围着一个女人打转,有失体统。 楚毅看了眼折子的署名,啪的一声合上,嘀咕一句“多管闲事。” 楚煊瞪他一眼“你还不服?” “不服,”楚毅道,“臣虽时常去探望大小姐,但并未耽误正事,都是有空时候才去的,跟他们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 楚煊气的指着他鼻子“你那叫有空的时候?你那是没有空也挤出空来!把睡觉的时间都用在赶路上了,只为了能去归元山见见你那位大小姐!” “那又如何?”楚毅道,“臣年轻,精神足,少睡一会不打紧。” 楚煊被他气笑了“你这意思,是觉可以少睡,但苏大小姐不能少见,是吧?” 原本是调侃楚毅的,楚毅不仅没当回事,还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楚煊恨不能啐他一口,想到这已不是当初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满嘴粗话的时候,才忍下来,把他手里折子又一把抽了回去。 “你虽没耽误正事,但折子上有句话也没说错,确实是有些失了体统。那苏大小姐就算再好,这般不给你面子,你又何苦非娶她不可?” “你现在好歹也是二品大员,在她面前这般做小伏低,颜面何存哪?” 楚毅却道“在小姐面前,我永远都是当初那个阿吉,无须颜面。” 他以前就是苏家的一个家奴,连字都不识一个,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小姐教他读书认字,让他开智明理,他才能成为现在的楚毅。 不然即便当初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大梁,他也只能做些粗使杂役,根本不会有今天。 当初小姐都没有嫌弃过他是个下人,他如今做了官,怎么反倒在她面前讲起颜面来了? 楚煊无奈,靠坐到椅子上,指着他道“说是这么说,可你现在毕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家奴了。你现在走出去,看看谁还敢把你当奴才使唤?” 他本意是想提醒楚毅认清自己的身份,楚毅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半晌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煊见他不语,问“你那位苏大小姐真就这么好吗?” 楚毅立刻点头“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楚煊失笑“我倒是越发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问归问,他也不会因为好奇就把苏锦瑶从归元山上召下来。若真这么做了,那到时候京城的流言蜚语怕是就不止围着楚毅打转了。 他没有因为这些折子真的惩处楚毅,教训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一旁的内侍将桌上的折子给他整理好,问道“陛下,这些折子还是收着?” 这两个月因为苏锦瑶的事弹劾楚毅的确实不少,但楚煊都没批复,而是留中不发。 这次也是一样,他点点头道“收着吧先。” 内侍应诺,见楚毅脸色不错,笑着凑趣“楚将军独身多年,如今总算寻着意中人了。陛下嘴上虽然说着生气,但心里也为他高兴呢。” 楚煊轻笑一声,若有所思“是,也不是。” 内侍听出他还有别的话,没有插嘴,就听楚煊继续道“阿毅跟了我多年,我自认非常了解他,却又总觉得还有些摸不透,因为他以前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权势地位也好,金银珠宝也好,楚毅都想要,但都谈不上喜欢,只是要而已。 楚煊能非常清楚的区分出这中间的不同,因为楚毅即便得到了权势,得到了钱财,也从未怎么用过。不像别人那般一朝得势便拉帮结派,得到了钱财便奢靡享乐。 他需要这些东西就仅仅只是需要而已,并不贪恋,更不把这些作为自己的倚仗。 一个人在这世上无所喜也无所依,便无所忧也无所惧,这样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可怕的。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不是没有喜欢的东西,只是他喜欢的……是一个人,一个他从前到现在都求而不得的人。 楚煊当然感到高兴,一方面是楚毅年纪也不小了,能找个心上人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他这个做兄长的确实为他高兴。一方面是由此去想以前,他过往的很多行径都有了解释,楚煊心里也就松了口气。 他起初还以为楚毅对苏锦瑶不过是有着几分旧情而已,现在知道了,他是真的一颗心都扑在了那女子身上。 他倾慕她,用情至深,无论旁人怎么看,但对楚煊而言,这的确是件好事。 ………………………… 楚毅从宫里出来,没有按原定的计划直接出城,奔向归元山,而是先去了趟苏家。 苏家人没想到他忽然到访,忙不迭地将人迎了进去,让人去通知家主苏常安。 楚毅却并未往里面深走,进门后四下看了看,找了个跟自己身材相仿的,对那人道“把衣裳脱了。” 那人一怔,不明就里“将军,您……您这是……” 楚毅没什么耐心,皱眉催促“快点。” 那人看看跟在楚毅身旁的管家,管家也不知道楚毅要做什么,但不管做什么,他们现在只能应着了,便对那人使了个眼色,无声道“脱!” 那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把衣裳脱了下来。 外袍脱掉后正准备去脱里衣,站在跟前的人却已经转身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那件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苏家下人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202:20:32~2020092304:3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枝、言酥梨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九q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旧疾 秋兰远远地看见一个苏家下人上山,还以为是苏常安或魏氏不死心,又派了人来。 她拿了棍子准备直接将人打走,等那人走近才发现竟是楚毅。 她看着他那身苏家下人的衣裳,不解道“楚将军?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楚毅扥了扥衣服,没回她,只问“大小姐呢?” 秋兰回身指了指院子“在里面。” 楚毅如以往那般,去跟苏锦瑶打招呼,往里走时脸上不禁漫上笑意。 他这两个月时常上山,苏锦瑶总是赶他走,让他不要来,说自己不会嫁给他。 他不走,说愿意留在他身边继续做个家奴,但她也不允,根本不让他伺候。 楚毅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怎么七年过去,她就既不喜欢他,也不愿让他伺候了呢? 今日在宫中与楚煊交谈一番,被楚煊无意的一句话点醒,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如今能配得上大小姐了,来见她之前总是刻意打扮一番,穿得整整齐齐,锦衣玉带衣冠楚楚。 这样子哪里像个家奴?只怕在小姐眼里还当他那番表态只是在惺惺作态。 不然为何嘴上说着继续做她的家奴,身上却穿着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楚毅自认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就又换回了下人的衣服,还特地去苏家找了一身和以前一样的,这样他在小姐面前,就依然是从前的阿吉了。 楚毅将衣摆上蹭到的尘土掸去,仔细看了看身上没有其它什么脏污,这才正了正衣襟,抬脚走进了屋里。 苏锦瑶正在房中下棋,棋盘对面空无一人,她执黑白两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楚毅近来总是上山,她对他的脚步声已经熟悉了,无须抬头就知道是他。 本打算跟以前一样不理,眼角余光却无意看到一件熟悉的袍子。 她皱了皱眉,顺着那垂落的衣摆往上看去,就看到楚毅穿着一身苏家下人的衣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笑意。 他这几年的变化虽大,但五官总还是从前那个人,此刻穿着从前的衣裳,乍一看竟真有些往日的模样。 苏锦瑶神情恍惚了一下,楚毅还当自己的做法奏效了,谁知下一刻对方却变了脸色,非但没有因为想起往事而对他和善几分,目光反而比之前更加沉冷。 “你穿成这样作甚?” 她沉声问道,眉眼含霜,脸上显然带了怒意。 楚毅一怔,笑意僵在脸上“我……” 话还没说完,被苏锦瑶打断“滚出去!” 楚毅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等回到院中,日光重新打在脸上,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他最怕小姐生气,以前是,现在也一样。 可他以前多少能猜到她为什么生气,这次却是毫无头绪。 房中的苏锦瑶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两手撑在额头上,头疼地闭上了眼。 棋盘上的棋子被她自己碰乱,早已看不出刚才的棋局,如她现在的思绪,乱麻般缠绕在脑海里,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像是随时都要绷断。 秋兰吓坏了,忙去给她顺气,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递了杯茶到她嘴边,问道“小姐,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去把药找来?” 苏锦瑶接过茶杯灌了几口,缓了一阵才道“不用。” 声音低哑,短短片刻身上便出了一层汗。 里衣贴在了身上,不大舒服,她对秋兰道“打盆水来,我擦一擦。” 秋兰正要应,就见她又摇了摇头“算了,我去池子里泡泡。” 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吩咐秋兰“告诉厨房,中午不必准备楚毅的午饭,晚上也是,以后都不许给他饭吃。” 楚毅如今是大楚官员,虽然苏锦瑶不怎么搭理他,但秋兰本着待客之道,每次他来都给他准备了饭食。 苏锦瑶以前没当回事,也没管过,现在却开口说不许给他做饭了。 这是冷落对方不行便要饿着他,等他饿了,自然也就下山了,不会一直待在这。 秋兰不敢不应,忙点头把她送到了后山的清辉池边。 清辉池很大,是苏锦瑶专门让人挖的,引山间活水入其中,周围竖起一圈围墙,与道观相连。她偶尔想要凫水,便会来这里。 如今已是夏末,虽还有些暑意,但池中的水其实已经很凉了。 苏锦瑶却像是无知无觉般,将衣裳脱下丢在池边,便一步步踏入了池水里,一眨眼便没入水流,转眼间已游出数丈远。 秋兰看着她游到池子另一头,叮嘱一旁的仆妇好生照看,自己则转身回了苏锦瑶的院子,找楚毅去了。 楚毅此时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在院门口徘徊。 见她独自走来,身边并无苏锦瑶的身影,他上前问道“小姐呢?她……还在生气吗?” 秋兰摇头,本想直说小姐凫水去了,但想到苏锦瑶态度坚决,始终要和楚毅划清界限,并没有松动的迹象,便把话咽了回去,只道“将军以后还是不要穿刚才那身衣裳了,和您的身份不妥不说,还容易刺激到小姐。她刚才旧疾犯了,吓我一跳。” “旧疾?” 楚毅皱眉,全然忘了刚才的事“什么旧疾?” 苏锦瑶从小身体就很好,他从没听说过她有什么旧疾。 秋兰却再次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我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这毛病了,时常心悸气短,自汗头疼。” “大夫说这是心神受损导致的疾病,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引起的。但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只能开些缓解症状的药,并不能彻底根治这毛病,除非她自己解开心结。” “说起来这病症也有些年没犯了,我还以为小姐已经好了,没事了,没想到刚才……” 她说着看了楚毅一眼,怕他不高兴,便没再继续。 楚毅第一反应跟她一样,觉得是自己刺激到了苏锦瑶。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他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见过苏锦瑶少说也有十几次。若真是因为他,怎么以前没见犯过? 他虽是今天才穿了苏家下人的衣裳,但五官变化并不大,还是从前的模样,苏锦瑶若是因他才想起了从前的什么事,那早该想到了才对。 楚毅想不通,决定下山后去苏家问问苏常安。当年他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小姐落下顽疾,变成了现在这样? 秋兰见他并未动怒,这才犹豫着把苏锦瑶交代的另一件事说了。 “将军,刚刚小姐说……以后不许再准备您的饭食,您中午怕是要饿着了。” 她把苏锦瑶的话直接转述了,其实就是委婉地告诉他久留无用,不如趁早下山。 楚毅却只以为苏锦瑶是生气了,不愿再管他的饭,点头道“我知道了。” 秋兰当他懂了,会知难而退,松了口气,说自己要回去守着苏锦瑶,便告罪离开了。 本以为再回来时就不会再看到他,没想到她陪凫水后的苏锦瑶往回走时,却见楚毅不知从哪搬了个石墩坐在院前,脚边放着一堆野物,面前是个柴堆,手里正拿着火石准备生火。 见苏锦瑶回来,他笑着抬起头“小姐,我在山里打了些野味,您看您想吃哪个?” 苏锦瑶“……” 作者有话要说小姐听了想打人 感谢在2020092304:37:01~2020092504: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笑寒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河图、言酥梨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衣36瓶;二九q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质问 苏宅,苏常安正准备就寝,忽然听到下人来报,说楚将军来了。 白日楚毅就来过一回,但并没有来见他,而是从苏家下人那里拿了件衣裳就走了。 下人当时不明所以,后来将此事报给苏常安,苏常安一下就明白了。 楚毅这是要穿着下人的衣裳去见苏锦瑶,他想让苏锦瑶记起他们当年的情谊,哪怕再扮做家奴也无所谓。 苏常安对这个消息半喜半忧,喜的是楚毅对苏锦瑶当真情深,忧的是长此以往,怕哪日楚毅厌了倦了,如今有多喜欢,将来就有多厌烦。 他不知道楚毅缘何夜半三更的找来,但来都来了,他也不敢不见,便赶忙又穿好衣裳,准备去前院见客。 魏氏一边给他更衣一边嘟囔“这楚将军也未免太没规矩了些,这都什么时辰了?哪有这时候登门拜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苏常安苦笑“于他而言,锦瑶的事可不就是天大的事?何况……现在的他,哪还需要讲规矩。” 曾经他是苏家家奴,一言一行都要讲苏家的规矩,苏家家主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别说夜半为了自己的事来打扰家主了,就是见了家主稍有不恭敬的地方,也要受到惩处。 可如今他已是天子近臣,弘安帝的结义兄弟,除了弘安帝以外,也就只在苏锦瑶面前讲讲规矩。至于苏家其他人…… 苏常安叹了口气,扶正发冠,忐忑地往前院走去。 他实在是不愿见楚毅,一见到他就不免想到自己曾亲自拿马鞭抽过他,还曾想让人要了他的命。 当时虽是事出有因,气急之下的举动,但做了就是做了,无可改变。 他怕楚毅记仇,所以一直不太敢面对他,上次在归元山上碰到,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这两个月楚毅虽频频去找苏锦瑶,但没怎么登过苏家的门,除了弘安帝刚入京时那回,就只有今天白日来过,没想到晚上又来了。 他指名要见苏常安,苏常安心里便是再怎么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 “楚将军。” 一进门,苏常安便笑呵呵地迎了过去。 “没想到将军会来,茶水备的匆忙,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他故作熟稔地客套,楚毅却没这个闲心跟他虚与委蛇。 他并不喜欢苏常安,但苏常安是苏锦瑶的父亲,在秦氏尚未过世的时候也确实待苏锦瑶不错。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他不会为难他,起身施礼“苏大人,深夜拜访,打扰了。” 楚煊入主京城后,将这里直接改为楚京,对于大梁的一应旧臣也做了相应安排。 苏常安以前就在礼部挂着个闲职,如今职位不变,依旧是那个闲职。 楚毅以往唤他老爷,如今唤他苏大人。 苏常安见他客气有礼,松了口气“哪里哪里,大人快请坐,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楚毅哪里会慢慢说,一坐下就直奔正题。 “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大小姐。” 苏常安笑着点头,心说谁能不知道你是为了锦瑶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她,你怕是都不会踏入我苏家大门。 但这话心里说说也就算了,嘴上不敢说,只道“锦瑶她怎么了?” 楚毅道“我今日上山,大小姐突发旧疾,秋兰说是心疾引起的,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心疾,她也不清楚。” “我来一是想问问大小姐这心疾到底是怎么来的,二是想知道这些年都是哪个大夫给小姐看的诊?脉案可在?” “我如今在陛下身边做事,认识几个太医,医术都很高明,若是能够拿到脉案让他们瞧瞧,没准儿能想办法把小姐这病症根治了呢。”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谁知苏常安不仅没能给他个回答,还忽然间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问他“心疾?” 楚毅皱眉“怎么?你不知道?” 苏常安被问住了,喉头一哽“我……”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喉中像是被人塞了块碳,只觉得又干又涩,灼人得很。 找不到解释的理由,他只能惭愧地道“我确实不知。” 说完怕楚毅生气,又赶忙道“但她母亲……但魏氏应该知道。这些年她的事都是魏氏打理的,我派人去问问。” “别派人去问了,”楚毅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和气,“把她叫来,我当面问。” 苏常安是苏锦瑶的生父,他这个亲爹对自己的女儿得了什么病何时看过诊都不知道,还能指望魏氏这个自打进门后就对大小姐不甚亲和的继母吗? 楚毅心里根本信不过魏氏,怕她乱编什么谎话,便索性将人叫到跟前。 为了防止下人给魏氏通风报信,他没让跟在苏常安身边的下人离开,而是派自己的下人去外面,告诉他们去请魏氏过来。 魏氏都已经睡下了,又被人叫起,听说是楚毅有话要问他,气的直骂。 “奴才出身就是奴才出身!半点规矩没有!夜半三更贸然登门也就罢了,一个外男竟然还要我这当家主母去见他!” “老爷呢?老爷就没拦着吗?” 下人讪讪地笑“老爷也在呢。” 若是真敢拦,哪还用得着来请她? 魏氏心里骂苏常安没用,但也只能更衣过去了,进门前还要换上一副笑脸。 “老爷,楚……” 招呼都没打完,就被楚毅打断“我问你,大小姐有心疾的事情,你可知道?” 魏氏一愣“心疾?什么心疾?” 楚毅本就压着火,这会面色更沉,放在膝头的手紧握成拳。 苏常安急于推脱,斥道“锦瑶已经病了多年了,你不知道?她的事不都是你在打理的!” 魏氏一进门先被楚毅质问一番,还没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又被苏常安吼了一通。 他听出苏常安是自己应付不了楚毅,便将事情推给了她,险些没忍住当着楚毅的面跟他吵起来。 但此时吵架也没有用,只能忍着脾气回道“锦瑶不就当初刚到归元山的时候病了一阵?后来不就好了吗?我没听秋兰说她有什么心疾啊。” “而且我前些日子上山去接她,她精神还很好呢,看着并不像有病的样子,这怎么就……怎么就忽然说她有什么心疾,还病了多年了?” 什么病能病了多年还这么精神?有力气跟她顶嘴还有力气打她? 楚毅的重点却落在了她说的第一句话“你说小姐刚去归元山的时候就病了?” 魏氏自己刚刚亲口说过的话,总不好转眼就否认,只能道“是。” 说完怕他追究,又忙道“不过是换了地方不习惯,水土不服引起的小病罢了,很快就好了!” 楚毅却没有这么轻易放过,追问“那当时给她看诊的大夫呢?脉案呢?” 魏氏“……” 哪有什么大夫和脉案,那时她巴不得苏锦瑶病死在山上才好,根本就没给她请过大夫。 她心中慌乱一瞬,很快想出解释,嗨了一声“将军有所不知,锦瑶不仅是我们苏家的大小姐,也是秦老夫人的外孙女,秦老夫人对她疼爱得紧。” “自打她去了归元山以后,秦老夫人放心不下,就亲自派人守着她了,根本不让我们插手。就连秋兰都是秦家派来的,压根不是我们苏家人。” 她想以此说明自己不了解苏锦瑶近况是有缘由的,是秦家人不让他们管,不将苏锦瑶的事情告诉他们。 楚毅听了却是眉眼一沉“那就是说,这七年间,一直是秦家在照顾大小姐。你们苏家对她不闻不问,就这么将她扔在山上七年,从未管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504:59:36~2020092621:2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枝5瓶;埃4瓶;二九q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脉案 这个夜晚苏家上下都注定难以安眠,楚毅走后苏常安和魏氏便关起门吵了起来,最后险些动了手。 苏常安怨魏氏不尽责,连苏锦瑶何时留下旧疾都不知道。 魏氏刚才就憋着火,此时楚毅走了,哪里还忍得住,还嘴道“你这个亲爹都不知道的事情,到怪起我这个继母来了?” 苏常安一噎,方才因楚毅的质问而涨红的脸色更难看了。 “府里的庶务都是交给你打理的!孩子们也都是你在照顾!这若换做锦纹他们生病,别说是几年了,只怕都不等第二天,你就知道了!” “对!锦纹他们是我亲生的,我就是偏心他们怎么了?当初苏锦瑶被你捧在手心里宠的无法无天的时候,锦纹锦颐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现在……” “够了!”苏常安怒声打断,“这些话你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我早些年是亏待了锦纹锦颐,但能弥补的我都弥补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若不是你进门后一味偏袒他们两人,锦瑶会跟我闹成这样吗?你进门前明明答应过我好好跟她相处!好好待她的!” “我没好好待她吗?我亏了她的吃还是亏了她的喝?” 魏氏梗着脖子反驳。 “我在她十三岁时进府,尽心尽力地打理着府中上上下下,从未因她不是我亲生的就亏待过她,可她呢?一天到晚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对我不敬也就罢了,还处处压着锦纹锦颐一头,凭什么?秦氏的女儿是你苏家正经的嫡出小姐,难道我的女儿就不是了吗?” “你与其在这怪我,不如怪你自己怎么教出这么个好女儿来,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不讲规矩不敬长辈,只知道对家里予取予求!” “苏家养她十几年,要什么给什么,一应衣食住行全都是最好的,到头来呢?她为了不进宫,竟跟家奴做出那等腌臜事来!毁了她自己的清誉不说,连锦纹锦颐的婚事都被她毁了!” “对这样一个小娼妇,我……” “住口!” 苏常安因这两个字勃然大怒。 “不许你这么说昭昭!昭昭她……她不是这样的!” 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脸上神情一时看不出是悲是怒。 “昭昭……她聪明伶俐,是丘老先生也夸过的。当初……” 他哽了半晌,后面的话说不出来,最后指着魏氏的鼻子道“都怨你!楚军进京前我就说要把昭昭接回来,偏你不同意!若是当时就把她接回府了,如今又怎会有这么多麻烦?” 当初楚军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入大梁腹地,身在梁京的苏家虽被困在这里走不了,但要接苏锦瑶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归元山上的元清观虽僻静,少有人打扰,但终究是在山林里。苏常安怕有军匪流寇前往,对苏锦瑶不利,便想把她接回来。想着哪怕是死,好歹一家人也死在一起,不至于让往日最宠爱的这个女儿成了孤魂野鬼。 可魏氏不同意,说传闻中楚军令行禁止,不会随意杀人。就算来日京城被攻破了,他们一家也不一定就会死。 京城的人好不容易才不大提起苏锦瑶了,几乎忘了苏家还有这么个人,若此时把她接回来,就算等将来平安了将她重新送走,也会让那些高官权贵豪门世家又想起七年前的往事,想起他们苏家出了这么个不贞不洁的女子。 而且不仅是大梁人,连那些新入京的楚国官员都会知道,届时他们苏家该如何立足?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跟在楚帝身边的那位楚将军就是当初那个家奴,最终打消了接苏锦瑶回来的念头。 若非如此,说不定楚毅第一次来苏家时,就能见到苏锦瑶了。 魏氏方才被苏常安那声怒吼吓到,一时没敢说话,听到这里却没忍住再次嗤笑出声。 “怨我?”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形似疯癫。 “对,我是不愿意将她接回来,我不愿看见她,不愿让她再出现在苏家!可你这个做亲爹的最后不也没反对吗?” “你口口声声说要接她回来,可我说如果她死在山上就彻底没人知道秦氏究竟是怎么死了的时候,你不也没再说话了吗?” “你现在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早前又干什么去了?这七年里又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你这七年一直不敢见她?为什么我说不接你就真不让人去接了?还不是因为你心里也一样盼着她死!” “你住口!” 苏常安嘶声怒道,嘴皮颤抖,右手高高举起。 魏氏只眨了一下眼,便又梗着脖子怒视回去,仰着下巴不肯示弱。 两人这些年也时常吵架,但从没有这么严重过,眼中都涌上了血丝。 苏常安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往旁边走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 苏家怎么吵闹楚毅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苏锦瑶的身体,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患上的心疾,能不能根治。 但是从苏家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他没办法,只能让人去问秋兰。 按照魏氏的说法,这些年一直是秦家在照顾苏锦瑶。秋兰是秦家的下人,那当初的大夫或许就是她给苏锦瑶请的,她可能知道是谁,手里甚至可能留当年的脉案。 只是关于苏锦瑶患上心疾的缘由,一时半会怕是弄不清了。 楚毅派去连夜上山,那人第二日就回来了,说当初是秦老夫人亲自来京城,给苏锦瑶请的大夫,秋兰也是那时候跟着秦老夫人一起来的,最终被留了下来。 脉案她确实留着,全都找出来让人交给了楚毅,只可惜当初给苏锦瑶看诊的那个大夫年事已高,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楚毅找不到当时的大夫,自己又看不太明白这些东西,只能拿去给信得过的太医看。 那太医看过后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他面色铁青,脖颈上青筋根根凸起。 苏锦瑶虽然自幼就备受宠爱,但并不娇养。 她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无一不通,一手好字曾受先帝恩师丘老先生夸赞,马球场上连御林军中最擅此道的周大将军也曾输给过她。 她聪慧过人又英姿飒飒,姿容娇丽美艳无双,万般风采令诸多男儿倾心。 楚毅自幼便在苏家服侍,后来又与她暗生情愫,比大多数人都了解她。 苏锦瑶身子骨向来很好,鲜少生病,在他离开京城之前,她几年都未曾病过,连风寒都没有。 可是从秋兰给他的这些脉案上来看,苏锦瑶曾一度病的十分严重,在归元山上养了近一年才养回来。 而太医告诉他,苏锦瑶这是先患了心疾又受了寒,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病气入体才导致一病不起。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膳食没有跟上。 太医指着脉案上的一行字道“这位吴大夫说的隐晦,但字里行间的意思还是能看出来的。苏大小姐当时之所以病的这么严重,心疾和风寒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是饿出来的。” 一个人久病在床,无人医治,身边的下人又不尽心,连基本的膳食都保证不了,如何能够痊愈? 太医在楚煊身边待得久了,见过不少风浪,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与楚毅私交不错,知道他是真的十分看重那位苏大小姐,问道“你确定这真是苏大小姐当年的脉案?” 楚毅绷着脸点头,牙关紧咬。 太医道“若真是她的,我便实话与你说了,当时守在她身边的人……怕是想活活饿死她。” 若是苏锦瑶自己脾胃失和,吃不下去,脉案上是能看出来的。 但脉案上并没有这点,说明她变成这样,纯粹是被饿的。 “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太医道。 “苏家若是因她……与你的那段旧情而对她不满,想要她死,那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直接动手不就是了?好歹给人个痛快,何必对自家女儿使出这般残忍的手段?” 饥荒年代时常发生易子而食之事,可见若是饿得狠了,是会把人逼疯的。 楚毅如今虽已是大楚重臣,但当初确实只是个家奴而已。 苏家若是觉得苏锦瑶此举败坏了苏家声誉,那狠下心来将她沉塘,或是毒杀了,然后找个由头说是急病暴毙,外面想来也只是传一阵风言风语,没人会深究。 可他们却选了这种既折磨人又耗费时间的法子。 楚毅胸口起伏,眼中因急怒而涌上血丝。 他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因为他们不敢。” 魏氏昨日说大小姐当初是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的,这纯粹就是糊弄他的谎话。 但有一句她没说错。 大小姐不仅是苏家的大小姐,也是秦老夫人的外孙女。 苏家能有今日,秦家是出了大力的。苏锦瑶的生母秦氏是秦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秦老夫人因此连带着对苏锦瑶也很喜欢,尤其是秦氏过世之后。 白发人送黑发人,秦老夫人将对女儿的思念都寄托在了这个外孙女身上,每年都要让人把她接去宜州住一段时间,嘘寒问暖,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送回来。 苏锦瑶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苏常安也绝不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将她沉塘,更别说是毒杀了。 只要秦老夫人一日还在,他就不敢不声不响地要了苏锦瑶的命。 苏锦瑶若是死的莫名其妙,让秦老夫人查出丁点人为的痕迹,以她那护短的性子,苏家上下都别想好过。 所以他们不敢直接动手,便趁着大小姐生病的时候苛待她,不给她看诊,克扣她的吃喝,想一日一日地拖着她,拖到她自己病死,饿死。 等她死了,就说她是因为生病而吃不进东西,谁又能说什么能? 楚毅简直不敢想,那段日子的苏锦瑶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不是秦老夫人来得及时,她此时是不是已经死了,化作了黄土堆里的一具白骨? 太医见他双目赤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太过动怒,气坏了身子。那苏老爷说起来也不过在吏部任着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陛下也是因你看重苏大小姐,这才没有动他的位置。你若想为苏大小姐报仇,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楚毅的脸色却并未因此而好转,克制着怒意问太医“那小姐这病能根治吗?” 太医看着脉案咂摸了两声“这个我不好说,毕竟我没有亲自见到病患,而且你带来的这些脉案已是数年前的了,这些年苏大小姐是如何将养的,养到了什么地步,我都不知道。” 他是宫中太医,除了楚煊和京城个别勋贵世家外,已经很少能有人请的动他亲自出诊了。 但看在楚毅的面子上,他还是道“我近几日要在宫中轮值,初八才休沐,你若不着急,等休沐那日我随你去归元山上,给这位苏大小姐看看。” 谁知楚毅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大小姐不会让你看诊的。” 太医挑眉“为何?” “……因为你是我带去的人。” 他了解苏锦瑶,知道她最不喜欢平白无故承别人的情。 她现在摆明了想跟他撇清关系,又怎么会接受他带去的人给她请脉看诊? 太医皱眉“这苏大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是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才斟酌着措辞说了这么一句。 楚毅却把这当做真心褒奖,十分认真地点头。 “大小姐本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过她。” 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621:27:04~2020092900:0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子酒棠、山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瑗瑗10瓶;埃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羞辱 楚毅大概了解了苏锦瑶当年的病情,但有关心疾的事还是知之甚少。 他抽空又去了归元山,想看看苏锦瑶近日身体如何,旧疾有没有复发。 苏锦瑶在房中听说他来了,秀眉紧蹙“他怎么这么闲?” 秋兰背着苏锦瑶将她当年的脉案偷偷给了楚毅,这会有些心虚,也不敢帮他说话,只问“那大小姐见不见?奴婢去给楚将军回话。” 苏锦瑶不耐地放下手里的书“回了话又有什么用?他哪次肯走了?” 每次都是不拖到最后不肯离开,哪怕她不见他,他也要在山上耗着。今天去新种下的枇杷林看看,明天去道观前院转转,连阿黄都对他熟悉了,见着他非但不叫,还对他摇尾巴。 苏锦瑶心烦得很,道“让他进来吧,我跟他说清楚。” 其实她这两个月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楚毅就是不肯放手,隔三差五就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楚上下一个女人都没有,这才让他对七年前的旧人念念不忘。 秋兰应诺,去外面叫了楚毅,说是大小姐请他进去,有话要跟他说。 楚毅不用想也知道苏锦瑶要说些什么,无非是跟以前一样,劝他离开,让他回京不要再来。 他知道苏锦瑶的性子,越是反驳她越会不高兴,所以每次都只是默默听着,不吭声,下次继续来就是了。 果然,一进门,苏锦瑶就道“将军想必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楚毅低着头,跟以往一样不出声。 苏锦瑶道“我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固执,非要重续一段已经断了七年的前缘。但有件事还望将军知晓,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亲,我这辈子……就没打算要嫁人。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另觅良缘。” 她这两个月说过许多拒绝的话,但这几句还是头一次说。 楚毅不禁皱眉,抬头道“为何?” 他以为苏锦瑶拒绝他只是因为不再喜欢他了,只要他坚持,能让她回心转意,她就还会愿意与自己在一起。 但她此时却说……她根本不愿嫁人? 听上去就像是对男女之情心灰意冷,所以才对他不为所动。 苏锦瑶笑了笑,声音懒散,又带着几分冷意“因为我信不过男人。你们男人……是这天下最不可信的东西。” 这话无异于印证了楚毅的猜想,他胸口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苏锦瑶后面在说什么他都没大听清了,连自己是怎么离开她房间的都不记得,直到秋兰唤了他好几声,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将军准备下山了吗?我……” 秋兰的话说到一半,被他可怖的神情吓住,后半句硬是咽了回去。 只见楚毅面色青白,双目赤红,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又难以克制,脸上神情因此有些扭曲。 秋兰吓得倒退半步,颤声道“将军,你怎么了?” 楚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骨节泛白,问“大小姐她……她这些年,身边可曾有过别人?” 说话时声音低沉沙哑,和此时的脸色一样可怕。 秋兰听到这话却忘了方才的惧怕,登时恼了。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京城那些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难不成你也这么想吗?若是如此,那你何必隔三差五地上山来找我们小姐?” 她心下气急,张了张嘴似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又顾忌着身份,怕说多了真把楚毅惹恼了,反而连累了他们小姐,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 这些日子虽然苏锦瑶一直拒绝着楚毅,但秋兰觉得这位楚将军人不坏,对小姐又真心实意,明面上虽然不敢忤逆苏锦瑶,暗地里还是给他行了不少方便。 谁知如今却换来他的怀疑和猜忌? 秋兰只觉得自己瞎了眼,气的转身就往回走。 楚毅这时总算回神,一把抓住她。 “什么胡言乱语?小姐刚才跟我说……说他信不过男人,所以我才问这么一句。” 若不是别的什么男人让她受过情伤,她为何会这么说? 秋兰正准备挣开他,闻言动作一顿。 “你是因为这个才问的?” “不然呢?” 秋兰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面色尴尬。 “我以为……你和京城那些人一样,什么流言蜚语都当真的听,觉得我们小姐在这道观里……” 后面的话太难听,秋兰没有说出口。 但楚毅不是傻子,一听就明白了。 苏锦瑶聪慧又貌美,爱慕过她的人不知凡几。 那些求而不得的,那些心怀嫉妒的,在她出事后都恨不能踩上一脚,什么难听的话都能编排出来。 楚毅知道苏锦瑶的为人,自然是不会这么想。他只是以为在他离开之后,还有别人曾出现在苏锦瑶身边,得到过她的真情。 那一刻嫉妒在心中野草般疯长,他恨不能把那男人找出来,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但从秋兰的反应来看,似乎是他想错了? “小姐这些年……始终一个人?” 秋兰点头“当然,我日日陪在小姐身边,还能不知道吗?” “那……她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秋兰想了想,道“或许……和老爷有关吧?或者说是跟夫人有关?” “夫人?” 楚毅不解。 秋兰将魏氏唤做魏夫人,直称夫人的话便是秦氏。 但秦氏在苏锦瑶十二岁那年就已经过世了,那时苏锦瑶尚未议亲,身边并没有什么男人,她又怎么会因为秦氏而说出这番话呢? 秋兰道“两个月前,大人刚进京的时候,老爷不是曾在你之前来过山上,想将大小姐请回去吗?” “那时候大小姐跟老爷吵了几句,我听她说起夫人的死,似乎心有怨念。老爷竟也不敢反驳,似乎真是有所亏欠似的。” “可当初夫人过世的时候,老夫人是亲自来看过的,若真有什么问题,按理说瞒不过去才是。” 那时秋兰虽然还未来京城,不在苏锦瑶身边,但秦氏过世时秦老夫人哀痛至极,亲自来京城送了自己的女儿一程。 以老夫人的精明以及她对秦氏的爱护,秦氏若真死于非命,她不该察觉不出来。 楚毅眉头紧皱,仔细回想秦氏过世时的情景,却也没想出什么问题。 当初秦氏死前其实就已经病了很久了,请了多少大夫都说救不回来。 苏常安那时也确实想尽办法想要救治,把京城的大夫都请遍了不说,连京城外能打听到的名医也都请了,可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秦氏。 秦氏在病榻上煎熬了将近一年,终究还是离世了,大小姐为此难过了很久。 楚毅那时已经时常跟在苏锦瑶身边了,对此是知道的,但他并未听苏锦瑶说过秦氏的死和苏常安有关。 他心中不解,却又莫名地松了口气,为苏锦瑶身边并未出现过别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的私心,也清楚自己对苏锦瑶一直有些疯狂的念头,但他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在苏锦瑶面前袒露。 刚才在秋兰面前失态已是不妥,楚毅怕再露出马脚,不敢在山上多待,少见的天色未暗就离开了。 他早早回了京城,让人去查苏家的往事,尤其是秦氏的死,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 可是他身边的人都是从大楚带来的,虽然如今梁京已经成了楚京,全权交到了他们手里,但他们对这里依然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 旁的什么他或许很快就能查出来,但关于梁国旧臣那些家族秘辛,想要立刻查清却不太容易。 下人打探许久,得出的也不过是些他早知道的事,并未查出秦氏的死有任何异状。 楚毅一时打探不出来,只能让下人继续去查,自己则还跟以前一样,抽空就去归元山。 苏锦瑶上次见他很早就离开了,还以为终于说通了,他不会再来。谁知这刚过了多久?他却再次出现在了山上。 苏锦瑶耐心告罄,将人叫了进来。 “我说了我不会嫁给你,你听不懂吗?” 楚毅垂眸,语气恭敬“阿吉只求留在小姐身边继续做个家奴。” 又是这句,同样的话苏锦瑶这两个多月已经不知听了多少回。 她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也知道像以往那般一味拒绝没有用,于是笑了一声,道“我如今不缺家奴,只缺一个洗脚婢。” 一旁的秋兰打了个冷颤,看了一眼楚毅,生怕他不堪忍受羞辱,恼羞成怒。 谁知楚毅却只是起身去打了盆水来,跪在苏锦瑶脚边,脱下了她的丝履。 眼见着罗袜也要被脱掉,秋兰赶忙阻止。 “将军,小姐是开玩笑的,还是我来吧。” 苏锦瑶方才也怔了一下,没想到楚毅真的会给她洗脚。但她很快便嗤笑一声,眸光跟声音一样冷“让他洗。” 秋兰动作一僵,抬头看向她“小姐……” 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楚毅却已动作轻柔地将苏锦瑶的罗袜除去,将那一双玉足捧在了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900:05:26~2020092923: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九世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九q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兴奋 热水漫过脚面,楚毅低声问“小姐,水合适吗?” 苏锦瑶垂眸看着他,声音淡漠“合适。” 楚毅闻言便仔细给她洗起了脚,握惯了刀剑的粗糙手掌小心翼翼地擦过脚踝,又抚上脚面,生怕弄疼了她。 苏锦瑶生得好,姿容无双,身段窈窕,即便是这一双脚,也骨肉匀称纤巧有度。 楚毅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双玉足,离京前他曾见过两次。 一次是苏锦瑶十三岁的时候,那时魏氏刚进门没多久,她因为她带进来的女儿受了委屈,心情不好,骑马跑到郊外,在溪边不慎打湿了鞋袜。 当时是冬日里,天气寒冷,她出门又匆忙,身边的丫头没来得及跟上,只有楚毅追上了她。 放在平日里,苏锦瑶不管去哪,身边丫鬟都是会准备换洗衣裳的,以免她身上穿的在途中脏了,没得更换。 可楚毅是个家丁,怎么会有她的贴身衣物,所以她当时只能把鞋袜脱下来烤干,免得冻脚。 楚毅那时无意瞥到她的脚,白生生的,但脚趾冻得有些发红。 苏锦瑶正在气头上,见他的视线望过来,一边把脚收到衣摆下一边斥道“看什么!” 语气气冲冲的,眼角鼻头都泛红,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冻的。 楚毅忙收回视线,片刻后脱下自己的外袍,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了过去。 “小姐把脚裹上些吧,别冻坏了。” 苏锦瑶脚上确实冷,看了眼便将衣裳接了过来,裹在自己脚上。 那日之后,楚毅时常做梦,梦中苏锦瑶坐在火堆旁,一截莹白的脚面露在衣摆外面,脚趾粉润,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泛着光。 当时他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见到梦中的场景,直到几年后,离开京城前夕,梦中的人与他紧紧相拥,足尖贴在他身侧,时而曲起,时而紧绷…… 后来楚毅去了大楚,回想那日发生的一切,时常觉得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或许只是自己对大小姐执念太深,痴念太重,才臆测出了那些从未发生过的事。 但即便是梦,他也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此时此刻,再次将这双脚捧在手中,掌心抚过细腻如玉的脚面,他终于确定那并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刻于他记忆深处的,他和大小姐的过往。 楚毅像是捧着世间最名贵的珍宝,仔细擦拭着玉足上的每一寸肌肤。 可他越是小心呵护,就越是会想起太医说过的话,想起这个令他魂牵梦萦辗转反侧的人,曾险些被苏家活活饿死。 他安安静静地跪在这里,心里却分成了两半。一半因苏家的行径怒火滔天,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一半怕自己因恼怒而控制不好力道,弄疼了苏锦瑶,越发小心起来。 秋兰在旁忐忑地看着,直到把楚毅送走,脑袋里还晕乎乎的,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楚将军如今可是大楚正二品的官员,让他伺候洗脚,这怎么看都是羞辱,他却真就按大小姐说的做了,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但秋兰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伺候苏锦瑶就寝时就劝了几句。 “小姐下次还是别跟楚将军开玩笑了吧?奴婢服侍您不就是了?” 苏锦瑶却道“我没开玩笑。以后他要伺候就让他来,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都让他做。” 秋兰一噎“这……这是不是……不大妥当?” “他自己愿意,有何不妥?” “话是这么说,但若哪天……他不愿意了呢?” 到时岂不是觉得曾经做的这些都是羞辱,对他们小姐怀恨在心? 苏锦瑶眉眼一沉“不愿意就滚,我又没拦着他。” 秋兰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不敢再劝,但犹豫半晌,还是补了一句“旁的就算了,洗脚……还是奴婢来吧。” 毕竟是要脱了鞋袜的,比端茶倒水要私密的多。 苏锦瑶却是嗤笑一声“睡都睡过了,洗个脚而已,怕什么?” 秋兰被这毫不避讳的一句惊了一下,已经脱了鞋坐在床上的苏锦瑶冷声道“他不是喜欢做家奴吗?那就让他做。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多久。” ………………………… 苏锦瑶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她的天真单纯都被岁月留在了过去,一点也不肯施舍给现在的她。 感情这种东西,在她眼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长久,不过是片刻间的彼此感动而已。 十几年朝夕相伴的感情都能作伪,何况是她和楚毅这种少时相慕,之后又分开七年未曾联系过的感情呢? 她之前觉得楚毅或许是仍旧爱慕从前的那个她,在他记忆中的苏家大小姐。 但现在觉得,他或许只是沉湎于那段爱慕她的自己。 苏锦瑶没兴趣陪他缅怀过去,便想早日把人气走,省得他总来归元山上烦她。 可她没想到,楚毅这家奴一做就做了两个月,并且乐此不疲。眼看着天气渐凉,马上就要入冬了,还是跟以前一样雷打不动地上山。 只是以前他上山很少能靠近苏锦瑶身边,最多只能去给她请个安,现在则一来就自觉到苏锦瑶身边伺候。 两个月的时间,他摸索出了苏锦瑶现在的很多习惯和喜好,沏茶时能把握最合适的温度,摆饭时能将她喜欢的菜式放到她面前,熨烫过的衣裳一丝褶皱也无,连秋兰都自愧不如。 若是苏锦瑶不需要他在身边伺候,他就去扫地或是劈柴,总之一刻都不闲着。 楚煊见他近来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日散朝后将他留下,笑问“看你这样子,是和那位苏大小姐有进展?” 说到这个,楚毅脸上不禁漫上笑意“确实有进展。” 楚煊还以为是他的诚意打动了苏锦瑶,苏锦瑶已答应与他成婚了。 正准备说句恭喜,问问他何时才能吃上他的喜酒,就听他紧跟着来一句“大小姐准我伺候她了。” 楚煊“……?” 他眉头紧皱“你……你还真去给他做家奴了?” 楚毅点头“是啊。” 楚煊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知道楚毅是真心喜欢苏锦瑶,也确实听他说过愿意给这位苏大小姐为奴为婢,但以为那只是他为表情意随口说的而已,谁知道他还真就这么做了? 楚煊怒其不争“你现在官拜二品,哪有去给人做下人的道理?” “我本就是小姐的下人。” “那是以前!” “现在也是,只要小姐愿意,我愿一辈子做她的下人。” 一辈子给她洗脚。 楚毅在心里补了一句。 楚煊何曾见他在谁面前这般卑贱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恨铁不成钢地道“滚吧你!三天之内别出现在我眼前!” 换做别人此时必然会赔着笑说几句好听的,楚毅非但没这么做,还眼中一亮“陛下这是准我休沐?” 他不休沐的时候每日都要上朝,因职务之故还时常在楚煊面前走动,要想接连三天都不出现在他面前,除非是休沐。 楚煊哪想到他打蛇随棍上,正要叱骂,就听他道“陛下不会反悔吧?” “……” “多谢陛下!” 楚煊“……” 楚煊抬手一指殿外“滚!现在就滚!” 楚毅这回没再废话,麻溜儿地滚了。 等他走了,楚煊才看着殿门的方向,笑骂一句“混账东西!” ………………………… 得了三天假,楚毅索性带上换洗衣裳去了归元山。 元清观十分破败,早已没人来上香,前院全都是空着的。 他的下人往日为了等他,早收拾了两间房出来,供白日里歇脚,此时正好拿来住,都不需要临时布置。 楚毅放下东西就去了苏锦瑶的院子,像往常一般服侍她左右,到了晚上便打水给她洗脚。 苏锦瑶已经从秋兰那里知道他得了三天假,都会在山上待着,垂眸看着眼前专心给自己洗脚的人,问“你就没有什么好友吗?没有同僚吗?不需要跟他们应酬往来吗?” 楚毅自入京后的闲暇时间基本都耗在归元山上了,好像除了来找她以外,就别无事做似的。 她之前想用这种方法把他气走,到头来楚毅不仅没走,还高高兴兴地留下了,恨不能在山上常住的样子。 苏锦瑶一时气恼,把自己坑了,此时看着他,连脾气都不知该如何发。 楚毅一边给她洗脚一边笑道“我好友不多,就那么几个,偶尔抽空见一见吃顿饭就行了。至于那些官场上的往来,有空再说。” 以他如今的地位,已经很少去应承别人了,几乎都是别人上赶着来巴结他。 他能推的全都推掉,推不掉的就挤时间去,总归不耽误来找苏锦瑶。 苏锦瑶半晌无语,心底里升起一股无力感,抽出自己的脚,道“不用洗了,出去吧。” 楚毅手上一空“小姐,还没洗……” “出去。” 苏锦瑶打断,足尖蹬在他胸前。 这一脚蹬的不重,但楚毅怕伤着她,自己卸了力往后仰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秋兰吓了一跳,忙上前两步,只见楚毅两手撑在地上,胸前一块明显的水渍。 她怕楚毅发脾气,想帮苏锦瑶说几句话,却见对方只是将掉在地上的帕子捡起,便恭敬地端起水盆出去了。 秋兰松了口气,服侍苏锦瑶躺下的时候还在说,她就算再怎么不满,也不该动手才是。不然万一楚将军恼了,他们又打不过,那该怎么办? 苏锦瑶没有言语,一躺下便翻了个身,面朝内侧,不想说话的意思很明显。 秋兰见她听不进去,也只能闭嘴,熄了烛火退了出去。 关上房门,她转身看到楚毅和往日一样,坐在廊下,等苏锦瑶睡着才走。 只是往常他都是坐得端端正正,今日却弓着腰,把脸埋在膝头。 秋兰见状不忍却又无奈,心说若换做她这般费尽心思地讨好对方四五个月,未能博得好感不说还被一脚蹬在地上,怕是也要委屈得直哭。 却不知此时的楚毅正捏着那块被打湿的衣襟,埋在肘间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双目泛光,肩膀微微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双节快乐~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来一波红包吧~ 另这本书上榜了~我要压一下字数,不然会错过一个免费期的榜单,所以最近改成隔日更~正好去写一写《女儿身》~ 感谢支持~鞠躬~ 感谢在2020092923:59:26~2020100303:2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世猫2个;山枝、簪纓の豆腐愛讀書、言酥梨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九q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笔墨 苏锦瑶刚来归元山上的时候失眠多梦,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两年才渐渐好转,近来却又有发作的迹象。 她时常盯着帐顶,直至夜深方能阖眼,闭上眼睛之后却又陷入梦魇之中,醒来时分不清自己到底睡没睡着。 只是以往她的梦境都很单调,无限重复那个陪伴母亲坐在病榻上的场景,一坐就是一夜。 现在她的梦境却变得纷乱,坐在塌上的只剩她自己,但眼前却时常有人影闪过。 那人影是少年时的她,肆意张扬,时而在房中提笔作赋,时而绑着襻膊在马球场上策马飞奔。 苏锦瑶在无数个夜晚看着那个天真烂漫不知愁苦的小姑娘,看着她生活在阳光下,而自己则困于这一方昏暗天地里,跟她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看了也不知多久,以为这次也是一样,要这样看着她到天亮。 可梦中却听到耳边有声音响起,是年少的阿吉和长大成人的楚毅。 他们一左一右,一声声地蛊惑“你过去啊,你过去啊,你为什么不过去呢?” “你不想回去吗?过去那么开心,什么烦恼都没有。” 苏锦瑶看着少女那张满是欢笑的脸,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一步。 离开了昏暗的床榻,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来到女孩儿身边,正在给马儿喂豆饼的女孩儿转过头来,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是谁?” 温暖的阳光骤然消失,周遭的一切转眼间破碎又重组,恢复成困住她的那一方床榻,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她胸口闷滞,喘不过气,仓皇间看到床上多出一个人影,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母亲。 只是以往母亲是坐在床边,这次却是躺在了床榻上,脸颊凹陷,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要从眼眶里滚出来,口鼻间汩汩涌着鲜血…… 苏锦瑶猛地睁开眼,双手死死抓着床褥,手背上青筋凸起,呼吸起伏不定。 她许久才缓缓平复,转头看了眼窗外,天还黑着,屋里半丝光亮也无,而她再也不敢闭眼。 直至天光渐亮,房中才响起些许动静,秋兰轻手轻脚地掀开床幔,见她已经醒了,笑道“小姐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一声。” 苏锦瑶扶着她的手臂坐起身,道“刚醒。” ………………………… 天气已经入冬,归元山上雾气蒙蒙,山间小径掩映其中,宛如幻境。 虽然天气寒冷,但苏锦瑶依然没有改变每日早起散步的习惯。 她洗漱更衣后便披着一件斗篷出了门,早已候在外间的楚毅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往山下走不远,便是那片几个月前才种下的枇杷林。往常她路过这里从来不曾停留,今日却不知何故停了下来,望着那片林子出了会儿神。 楚毅对这片林子很上心,留了果农专门负责照看。果农得了他的吩咐,精心照料,为免果树被冻坏,早已用草绳在树干上裹了厚厚几层。放眼望去,这片枇杷林和山上的其他草木差别甚大。 楚毅原本只是默默地跟着她,没有打扰,但见她今日难得停在了这里,便没忍住上前,道“小姐放心,这次一定能种出清甜可口的枇杷。” 上百棵枇杷树,连地上的土都换过一层,他就不信结不出一颗甜果子。 苏锦瑶眼睫动了动,收回视线,语气比之前更加冷淡“再甜也不是从前那棵。” 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 楚毅微怔,抬手摸了摸枇杷树上的草绳,抬脚跟了上去。 他这次要在归元山上待三天,虽然说是休沐,但毕竟是胡搅蛮缠要来的假,也不能真就把公务全都撂下不管了。 为了不耽误事,他让人把公文都送到了山上,直接在苏锦瑶的廊下搭了张桌子,等她午睡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处理公务。 秋兰给他放了个炭盆在脚边,但并不抵什么大用,劝道“将军,您还是去厢房里吧。现在天气冷了,您一直坐在外面,仔细冻病了。” 苏锦瑶这院子的两间厢房都是空的,并不住人,只用来放些东西,就算借给他用用也不打紧。 但楚毅去坚持要守在门口,道“我就在这,这样小姐若是醒了叫我,我立马就能听见。” 说着对她摆手“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这院子不大,厢房离得也近,但总归是隔着几道门,正房里说什么厢房根本听不见。苏锦瑶若真是叫他,还得秋兰去找他他才能知道。 秋兰想说小姐压根不会叫你,但话到嘴边忍了忍,还是咽回去了,只能给他多添了些炭火。 房里的苏锦瑶其实并没有睡着,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她试过闭上眼,但眼前仍旧是昨天半夜梦到的画面,挥之不去。于是就这么盯着帐顶发呆,直到午睡的时间过了,秋兰来叫她起床。 在房里憋了许久,她想去道观的那棵大榕树旁坐坐,透透气,迈出门槛时却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是楚毅没用镇纸压牢的公文,被风一吹便飞了过来,正落在她脚边。 楚毅忙弯腰准备捡起,却被她用脚踩住了,没能抽出来。 她自己把那张纸拾了起来,皱眉道“这是你的字?” 这话其实都不用问,因为上面的内容是楚毅刚刚亲笔批复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楚毅猜到她要说什么,脸上一红“我……我写字是不大好看。” “这叫不大好看?三岁小儿写的也比你强些。” 楚毅当年读书识字是苏锦瑶亲自教的,他学得快,但可惜学的晚,认得多写得少,还未等苏锦瑶教他把字练好,两人就分开了。 那时他写字就不好看,这么多年过去,没有长进不说,看着甚至还不如从前了,歪歪斜斜狗爬一样挤在纸上。 “你呈给陛下的奏章也这么写吗?他就没说过你什么?” 楚毅讪讪“奏章都是让府里人代笔的,平日里其他书信和公文是我自己写。陛下也嫌我的字难看,让我练过,但练字实在枯燥,我……” 他说着看了苏锦瑶一眼,忙停了下来,话锋一转“我以后一定好好练,不再偷懒了!” 苏锦瑶拿着纸的手一僵,这才察觉自己多管闲事了,把公文还给了他,道“练不练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很快就崛起了~不会这么丧了~ 感谢在2020100303:21:31~2020100603:1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轻云、品一盅姜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竟然喝了一杯奶茶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向前 楚毅见她走了,忙将那份公文放好,追了上去。 “小姐的字写得向来好,丘先生亲口称赞过的,不如您写份字帖,我照着临摹?” 走在前面的人没理他,脚步不知为何又加快了几分。 楚毅还想说什么,跟在苏锦瑶身边的秋兰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多言,好像这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情似的。 楚毅不明所以,但也没再多嘴,等傍晚苏锦瑶回去之后才问“你方才为何摇头?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秋兰看了一眼房中,见苏锦瑶在埋头看书,没注意她,这才小声道“倒也不是,只是……小姐已经四五年没动过笔了,您此时向她求字帖,怕是要不来。” 楚毅皱眉,神情不解“几年没动笔了?为什么?小姐的书画那么好,当初……” 秋兰见他声音渐大,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将军小声些,别让小姐听见了。” 楚毅克制着把声音压下去,这才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姐为何不动笔了?” 他这几个月虽常上山,但毕竟不是时时刻刻在苏锦瑶身边贴身伺候。虽然的确从未见过她动笔,但他从没想过是苏锦瑶不写了,只当是她写字的时候自己没在而已。 秋兰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没发生什么,小姐就是……不爱写了。不仅不写不画了,琴也不碰了,只偶尔看看书下下棋打发时间。” “她说琴和书画都是用以寄情的,她无情可寄,便是写了弹了,也空淡无味,索性便不再碰。” “您现在听着或许觉得可惜,但这其实已经算好的了。小姐之前有过将近一年,连话都不怎么说,经常在那棵大榕树上坐一整天,一个字都没有。” 楚毅眸光倏地一紧“那……秦老夫人呢?小姐这些年没给秦老夫人写过信吗?” “写了,但都是让奴婢代笔的。” 秋兰道。 “老夫人七年前来京城的时候,曾想把大小姐接回宜州,但……” 她看了楚毅一眼,斟酌着道“但那时小姐名声不大好,她担心自己若是跟她回去了,会连累秦家的名声,所以没去。” 说是担心,其实这是必然的。 秦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家大业大,府上支系庞杂,未婚嫁的少爷小姐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来个。 若是因为苏锦瑶而连累了他们的婚事,秦老夫人就算再怎么德高望重,也必然会受到众人的抱怨和指责。 苏锦瑶不想让外祖母为自己的事遭人诟病,便没有跟她回去,而是独自留在了这归元山上。 她知道自己越是频繁地联系外祖母,就越会让她操心牵挂,所以这些年除了让秋兰代笔写信给她报个平安,逢年过节送份节礼,再没多联系过她。 秋兰说着忍不住眼圈微红“老夫人其实都懂,只是……秦家毕竟也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她也没办法……” 楚毅双拳紧握,垂在身侧的衣裳被攥出一片褶皱。 “小姐以前的那些朋友呢?也都断了来往吗?” 秋兰摇头“奴婢七年前才来,不知道小姐有什么朋友。但她那时尚未婚配,想来身边朋友也大多是未出阁的。” “她出了那样的事,这些朋友哪还敢跟她往来?就算她们自己愿意,家里也不会同意的。” “这么多年,就只有一位严夫人还惦记着她,每年都会准备一份年礼送来,一直没断过。” “严夫人?” “就是原礼部郎中徐大人府上的三小姐,”秋兰道,“她嫁给了顺天府通判严大人,我们现在便称她严夫人了。” 楚毅恍然“原来是她。” 这位徐三小姐的经历与大小姐相仿,也是生母过世后父亲娶了续弦。或许是这个缘故,她与大小姐的关系比别人更亲近几分。 当初她那继母的一双子女欺负她时,大小姐曾帮她出过头,如今看来,倒也没辜负了大小姐从前对她的善意。 “那这几年,你就没试过再给大小姐准备笔墨,看她用不用?” 楚毅问。 “起初试过,后来见砚台都落灰了她都不碰,就收起来了。” 她说着见楚毅往屋里看了看,猜到什么,问“将军想试试?” 楚毅点头“都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大小姐现在愿意写了呢?” 秋兰想了想,觉得试一试也未尝不可,最多也就是小姐还跟以前一样不动笔而已。 她当即去准备,笔墨备好后被楚毅接了过去“我来吧。” 苏锦瑶正在看书,他走过去将放着笔墨纸砚的托盘轻轻放到桌上,又另放了一张自己刚刚写的字在上面。 “小姐,我的字实在是写不好,现在临时回京找份字帖也来麻烦,不如……您帮我写一份?” 苏锦瑶没动,但视线落在了他写的那张纸上。 楚毅只写了一个“吉”字,是他过去的名字。 他见她没动,也没催,自顾自地在旁研墨,嘴里念叨着“您以前教我识字,就是先教我认自己的名字。我现在也先把名字练好,然后在练别的。” 这样苏锦瑶只要也写一个“吉”字就可以了,不用写别的。 只要她愿意动笔就是件好事,剩下的可以以后慢慢来。 楚毅研墨时眼角余光一直觑着苏锦瑶的脸色,见她虽然没有回应,但也没拒绝,研好墨后就铺了一张纸在桌上,将笔递了过去“请小姐赐教。” 他两手举了很久,久到秋兰以为苏锦瑶会跟以前一样仍是不肯握笔,心中正失望,却见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身,将他手中的笔接了过去。 秋兰眼中顿时涌上欢喜之色,鼻头却止不住地泛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紧张地看着苏锦瑶提笔舔墨,一道墨迹落在了纸上。 那落笔的走向显然不是“吉”,写了几笔她才看出来,小姐这是要写“楚”。 苏锦瑶掌心汗湿,握笔的手隐隐颤抖。 她极力克制,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才勉强写完了一个“楚”。 再要去写“毅”时,手腕却抖的越发厉害,只能将笔放下。 楚毅见她不再写了,也不勉强,笑道“小姐的字果然还是那么好看,我这就去临摹。” 说着就要把这张纸拿起来。 苏锦瑶却抬手按住了,道“写的不好,丢了吧。” “怎么会?写得很好啊。” “我说了写的不好。” “可是……” “好不好我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苏锦瑶忽然怒喊出声,胸口急剧起伏,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楚毅不懂字,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自己是很清楚的。 眼前的字连七年前都不如,根本就是一张废纸! 她脑海中各种画面开始纷乱地闪现,梦里的,七年前的,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交错重叠的画面让她头痛欲裂,撑在桌上的手不慎打翻了砚台,染了一手的墨渍。 楚毅忙上前扶她,被她用力挥开。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苏锦瑶了,我早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秋兰跟了她七年,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吓了一跳。 但紧跟着她就发现她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知道她这是又犯病了,而且比以前都要厉害,便赶忙去药箱里翻找药丸。 苏锦瑶头痛得很,抬手想去扶自己的额头,手上墨渍要蹭到脸颊的时候却被人抓住。 她眼前画面已经不大清晰,但能感觉到这不是秋兰的手。 这只手宽大,有力,掌心和指腹带着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属于男人的手。 她拧着手腕想要挣脱,被那只手牢牢地禁锢住。 紧接着一个宽厚的胸膛从背后靠了过来,将她环在自己怀里,任凭她的手肘撞击在他胸前也不松开。 楚毅不松不紧地抱着她,下巴轻蹭她的耳朵,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用回去,小姐不用回去。你只要一直向前走就好,不管你去哪,阿吉都陪着你。”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低沉的声音如四月春风,穿透浓雾来到近前,将那些如同妖魔般闪现的画面也吹淡了。 苏锦瑶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染了墨的手被男人握着,放在唇边一下下亲吻着,仿佛这是什么绝世美玉,完美无瑕。 她的呼吸不像刚才那么急促,服下秋兰递过来的药丸后没多久就渐渐平复了。 秋兰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迭声地问着她可好些了?要不要请大夫? 苏锦瑶缓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不必。” 她这是老毛病了,即便大夫来了也无非是跟以前一样开些缓解症状的方子罢了。 楚毅却不放心,在旁劝道“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我认识几个太医,医术都不错,小姐若是同意,我就让他们上山来给您瞧瞧。” 苏锦瑶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停住了。 只见站在身旁的男人神情关切,英俊的脸庞上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嘴唇……乌黑。 苏锦瑶“……去洗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0603:19:00~2020100723:2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116173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疯子 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弘安帝已入主大梁数月之久,苏家大小姐苏锦瑶却还未随楚将军下山,这让京城的风向又变了变,众人看待苏家的眼光也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之前追捧他们的人众多,苏家可谓门庭若市。魏氏享受了好一阵众星拱月的日子,得意洋洋地看着那些从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大楚旧臣上赶着巴结她。 可随着时日越来越长,登门的人也越来越少,甚至有人背地里说这门婚事八成要黄了,嘲讽魏氏还总端着那股丈母娘的劲儿出风头,说她现在怎么得意,将来就怎么丢脸。 魏氏听了这些话,回到家后把斗篷狠狠甩到下人怀里,呸了一声“他们懂什么?这都五个月了,楚将军还隔三差五就往归元山跑,说明什么?不就说明他对苏锦瑶那丫头死心塌地吗?” “现在不是人家楚将军不愿娶,是苏锦瑶拿着劲儿不肯嫁!等她同意了,那两人的婚事不是说定就定下来了?到时候他们还不是要来巴结我们苏家?” “一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这才什么时候就开始说风凉话了?” 下人被斗篷上的绳结抽了脸,也不敢吭声,心说这都五个月了,大小姐还不肯嫁,你怎么知道她以后就肯嫁了? 人家楚将军现在是二品大员,多得是人想嫁他,总不可能等大小姐一辈子吧?谁知道哪天他没了耐心,就另娶他人了呢? 这道理魏氏不是不懂,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天知道她多想这门婚事早日定下,可偏偏苏锦瑶那个小杀才到现在也不肯应! 魏氏心里把苏锦瑶又骂了百八十遍,这才换了衣裳去看铺子里送来的账簿了。 ………………………… 冬至这日,楚毅上山时没见到苏锦瑶,只看到了在院中晒着一捆干菜的秋兰。 秋兰正给干菜翻面,见他来了,忙要起身去倒茶。 楚毅示意不必,问“大小姐呢?” “小姐出去散心了。” “带着阿黄?” 秋兰点头,嗯了一声。 苏锦瑶以前偶尔也会这样自己出去散心,楚毅是知道的。他当即转身去山上找苏锦瑶,以为跟以前一样很快就能找到,这次却过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见着人。 楚毅皱眉,把她常去的地方又都走了一遍,始终不见人影,只能往更远处找。 苏锦瑶不愿意下山,应该不会自己往山下走,他便往高处爬,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在一块石头上看到了阿黄。 阿黄懒懒地趴在石头上,见他过来,站起身跳了下来,围在他脚边不停打转。 楚毅见它在这,却仍旧不见苏锦瑶的踪影,眉头拧得更紧,问“大小姐呢?” 阿黄却只是高兴地摇着尾巴,歪头看着他。 楚毅着急去找苏锦瑶,没心思像往常那样逗它,抬脚便继续往山上爬。 阿黄跟了一段,见他越走越远,便停了下来,走回那石头边,又趴了上去。 楚毅一路爬到山顶,四下找了个遍,始终找不到苏锦瑶。 眼见着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他心中越发着急,想着难不成是往山下走了?便又原路折返。 回去时见阿黄还趴在那块石头上,他原本没理,又往下走了一段才想到什么,猛然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去,见刚才又跳下来跟着他走了一段的阿黄果然已经折返,又趴回到了那块石头上。 楚毅抬脚便走了回去,在石头周围四下查看。 果然,从山路上跳下来,绕到那块石头背后,林木掩映下有一条很窄的小路。 那其实根本不是路,只是刚刚好能容一人通过而已。 楚毅之所以知道有人从这里经过,是因为“路”两旁的树枝有折断的痕迹,还很新,一看就是最近有人走过。 楚毅顺着这条窄窄的缝隙往里走,一路好几次被树枝刮到衣服和发髻。 好不容易走到头,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宽阔的空地。 可他走到这里 却一步都不敢再往前了。 因为空地前方就是一处断崖,而此时他要找的人正站在悬崖边,裙摆随着山间的风轻轻晃动。 楚毅双瞳骤缩,想叫她又不敢叫,生怕自己不小心吓到她,她身子一晃便跌下去了。 他紧张地吞咽一声,试探着迈出一步,脚还没落到地上,就见前方的人又往前走了半步,半只脚都悬在了外面。 “这里风景很好。” 苏锦瑶对着那片苍茫云雾道,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看样子是早就听到身后的动静,知道他来了。 楚毅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试探着唤了一声“小姐?” 苏锦瑶并未被惊吓到,但也没有离开悬崖边。 楚毅试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故作平静地问“小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说话间站在崖边的人再次走动起来,吓得他立刻停住了脚。 苏锦瑶沿着悬崖走了几步,在一丛枯草边停了下来。 “我之前无意中发现这里,见云雾缥缈,远山如黛,比以前见过的任何景色都美,便时不时来这坐一坐。” 楚毅掌心冒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山上风大,小姐都出来半晌了,不如跟我回去吧?” 苏锦瑶笑了笑,转头看向他。 男人站在小径的入口处,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眼神中满是紧张和关切。 一阵山风吹来,她衣袍鼓胀,像是要随风而去,吓得男人脸色都白了几分,抖着手又上前半步“小姐……” 苏锦瑶却似乎根本没察觉待在这里有什么危险,仍旧沿着崖边闲庭漫步。 她走了一会,终于停下来,问楚毅“你那日说,无论我去哪,你都陪着我?” 楚毅握了握汗湿的手,点头“是。” 苏锦瑶轻笑,勾起的唇角似乎带着几分讥讽,又有几分蛊惑,唇间轻飘飘地吐出一句“那我若是去死呢?” 说着对楚毅伸出了手。 楚毅一怔,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他不明白小姐为何会心存死志,但如果……如果真能这样,他们算不算生同衾,死同穴? 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后能与她葬在一起。 那时上战场,很多人都怕死,他也怕,但他怕的是死在外面,不能和小姐葬在同一个棺椁里。 他也曾想过,若是等他回来时,小姐已经不在了呢? 那他就……把小姐挖出来,葬在自己身边。 他是个疯子,他早就知道。 这句从苏锦瑶口中说出的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话,对他而言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颤栗着向前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 苏锦瑶的身体向后倾去,唇边仍旧带着笑。 山风鼓噪,坠落间从耳边呼啸而过。楚毅闭着眼,将苏锦瑶抱在怀里,坠落的同时在她头顶轻轻一吻。 他抱着与她共赴黄泉的心思,但那呼啸声却不过短短一瞬就停了下来,两人一同跌在了一片厚厚的稻草上。 他闷哼一声,茫然地睁开了眼,见此时他们正躺在悬崖外一处凸起的平台上,距离崖顶不过数尺之高。 苏锦瑶躺在他身下,脸上一片空茫。 他竟然真的跟她跳下来了,没有在抓住她手的时候把她往回拉,而是跟她一起跳了下来。 她失焦的目光渐渐聚拢,定在他脸上,问“你不怕死吗?” 楚毅回神,因为现在的姿势与她紧紧贴在一起,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 苏锦瑶的眼睛乌黑透亮,如同泛着波光的深潭,总能轻易让他深陷。 他轻抚她的面颊,碰触到的瞬间又怕弄脏了她,指尖蜷起。 “能与小姐死在一起,是奴毕生之幸。” 他眼里倒映着苏锦瑶的身影,似乎全天下只有她一人,再也装不下别的。 苏锦瑶看着这双眼睛,忽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身子也跟着微微发抖,眼角涌起水光。 楚毅以为是自己刚才那番言辞闹了笑话,讪讪地准备起身,身下的人却忽然勾住他的衣襟,往下轻轻一拉。 唇瓣相接,他诧异过后疯狂地颤栗,想要加深却又不确定苏锦瑶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愿意。 他极力克制着,试探着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轻啄了几下,温柔辗转,直至唇瓣渐渐湿润,才控制不住地侵占了她的唇舌。 七年,他终于再次与她相拥,切实地感受到她的存在,而不是梦中那虚无的幻象。 他近乎疯狂地剥夺她的呼吸,带着厚茧的手掌描摹着她的面颊,脖颈,肩胛…… 直到带着寒意的指腹探入衣襟,让怀中人瑟缩了一下,他这才猛然回神,停了下来。 楚毅喘息不定,看着眼前人绯红的眼角,不舍得就这样起身。 可他知道这里到底不是地方,收回手哑声道“小姐,我们回……” 话没说完,女子柔若无骨的掌心贴上他的胸膛,沿着衣裳滑上来,指尖扫过他的喉结,停在下巴,轻轻摩挲。 “怎么?不愿意?” 红润唇瓣呵气如兰,纤细的小腿若有似无地滑过他身侧,仿若七年前的画面重现。 修长的脖颈,圆润的肩,白嫩的手臂,细滑如玉的肌肤……让人尝过就再难忘却。 楚毅哪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喉中咕哝一声,整个人覆了上去。 苏锦瑶在浪潮中颠簸,细长手指陷在男人的黑发中,身下是万丈悬崖,眼前是湛蓝的天空。 她抬起手,半条手臂就悬在了悬崖外,能够到一丛开在崖边的不知名的小花。 那花朵在她指缝轻轻颤动,又被探来的另一只手挤在了两人掌心之间,十指交错纠缠中花瓣零落,汁液浸湿了他们的手掌。 山间的风寒冷,相拥的人火热。苏锦瑶一半在凛冬,一半在盛夏,寒暑交错中渐渐陷入混沌。 几片枯叶从她手边滑落,晃晃荡荡地飘向崖底。 她在这悬崖上,与楚毅赴黄泉,登极乐。 她大概是疯了。 苏锦瑶想。 ………………………… 往常苏锦瑶自己出门,最多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今日却许久不见踪影,连去找她的楚毅也不见回来。 冬日里天黑得早,眼见着天色渐暗,秋兰实在等不住,便准备派人去找找。 她正要去叫几个仆妇,还没走出院子,便看到苏锦瑶和楚毅一前一后地走了回来。 秋兰松了口气,忙迎了上去。 “小姐这是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正打算……” 话说一半,见苏锦瑶的斗篷上被勾破了一道口子,皱眉摸了摸裂开的地方,道“怎么还把衣裳刮坏了?人没伤着吧?” 苏锦瑶没回答,也没停留,径直往前走,边走边道“抬水,沐浴。” 她平日沐浴都是在睡前或是早上,今日这时就要洗,秋兰还以为她是刚才在外面又犯了病,出了汗的缘故,立时紧张起来。 “您没事吧?用不用吃药啊?” 说到药,苏锦瑶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嗯了一声,道“让人去京城,抓副避子汤来,快去快回。” 秋兰原本正要点头,听到后面这句,脚下一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什……什么汤? 避子汤? 她瞪圆了眼睛,看看苏锦瑶又看看楚毅,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好几遍,满脸不可置信。 楚毅跟在苏锦瑶身后,原本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此时不禁面色涨红,低下了头去。 他本想说不用服避子汤,若是有了就生下来。 可又想到两人现在并未成婚,苏锦瑶没名没分的,早早有了身孕确实不妥,难免又要被京城那些人说闲话,便憋了回去,嗫嚅道“我让元庆去吧,他骑马,能快很多。” 苏锦瑶没有反驳,带着秋兰进了屋。楚毅知道这就是准了,便去前院找自己的下人。 秋兰让人备好热水,随苏锦瑶进了净房给她沐浴。 衣裳尚未褪下,便见她脖颈上有些许红痕,一时羞红了脸。 可等她把苏锦瑶的腰带解开,看到她身上那些斑驳印记的时候,便顾不上羞了,怒道“将军对你用强?” 苏锦瑶挑眉,看她一眼“想什么呢?” 说着自己脱下了衣裳,迈入浴桶中。 热水漫过肩头,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在缭绕烟雾中闭上了眼。 秋兰见她否认,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可那一片片刺目的印记,实在是…… 这得闹成什么样才会如此这般。 她拿起帕子走了过去,动作轻柔地给苏锦瑶擦拭身体,嘴里嘟囔“也不知道轻些。” ………………………… 元庆紧赶慢赶,总算在亥时把药拿了回来。 楚毅怕外面的医馆方子不好药材不好,大夫嘴还不严,所以特地叮嘱元庆去找熟识的太医抓的药。 那太医得知他与苏锦瑶行了房,调侃了几句,说总算能吃到他的喜酒了,末了不止抓了一副,而是抓了好几副塞给元庆。 元庆年纪小,人又老实,说将军只要一副。 太医睇他一眼,笑道“你懂什么?都拿着就是了。” 于是元庆便拿了一大包药回来,全都交给了楚毅。 楚毅亲自去煎了药,放温了才端给苏锦瑶。 苏锦瑶已经洗漱完毕,就等着喝完药便睡了。 楚毅服侍着她喝了药漱了口,把碗递给候在一旁的秋兰。 秋兰看了看已经躺下的苏锦瑶,犹豫片刻,还是支吾着对他小声道“将军,你……你怜惜着些,别伤了小姐。” 说完头也不敢抬,红着脸跑了出去。 她不是专门负责教导这些的妈妈,说这样的话难免面红耳赤。 可苏锦瑶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她一个,也只能她来说了。 楚毅讪讪地摸了摸脖子,关上门走回床边。 他白日在悬崖边给苏锦瑶穿衣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太孟浪了,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刚才秋兰虽未明说,但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虽然白天亲近过一回,但此刻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楚毅胸口还是怦怦直跳。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的现在,他都没有真真正正地跟苏锦瑶共度过一个夜晚。 今天……今天终于,可以与她相拥而眠,天亮时她依然会在他怀里,他一睁眼就能看到她。 楚毅满怀期待,解开腰带准备脱下外袍。 床上的人这时却翻了个身,转向他懒懒问了一句“你作甚?” 楚毅动作一顿“我……歇,歇息。” 苏锦瑶半撑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睡了一回便以为能上我的榻了?” 楚毅嘴角翕动,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锦瑶轻笑,单手拄头“是不是还觉得我愿意嫁给你,会与你成亲了?” 楚毅仍旧没说话,但他刚才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以为她愿意与他亲近,便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了,过不多久就会跟他下山,嫁他为妻。 苏锦瑶指尖在锦被上轻轻扫着,笑问“七年前我便与你睡过,现在你也回来近半年了,我嫁你了吗?” 楚毅摇头“没,没有。” “那还不出去。” 苏锦瑶轻叱。 楚毅手忙脚乱地把腰带重新系好,转身便向外走去。 走出几步又想起没给苏锦瑶熄灯,忙又折回去把床边最后一盏灯熄了,这才摸着黑退了出去。 秋兰见房中熄了灯,还以为他们睡了,谁知没多会房门便打开,楚毅从里面走了出来。 “将军?” 她有些诧异,不明白他怎么出来了。 楚毅没解释,只是对她摆了摆手“你去歇着吧,今晚我守夜。” “啊?” 秋兰不解,还想再问什么,好在脑子转得快,反应过来楚毅这是被赶出来了,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留在这里楚毅会尴尬,便点了点头躬身退下了,但也没走远,只是守在了廊下。 内室前只余楚毅一人,他额头贴着门框,脸上并没有秋兰以为的尴尬神色,反而眸光闪动,神情异常兴奋。 他眼前此时全是苏锦瑶方才半撑在床上的画面,半敞的衣襟隐隐约约能看到肩胛,脖颈和锁骨上残留着他留下的印记。 楚毅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朵残破的小花。 那是白日悬崖边,苏锦瑶抓在指间的花,被他偷偷捡起来揣在了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朵花,在早已残破不堪的花瓣上轻轻吻了一下,口中喃喃唤着“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0723:27:17~2020101122: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酥梨酒、糖炒栗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不肥红瘦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继续 冬至之后,天气越发寒冷。 秋兰往房中的炭盆里添着炭,时不时看一眼站在书案前的苏锦瑶。 苏锦瑶正在练字,笔墨不停,手边摆着一大摞用过的纸,都是写的不满意的。 但不管写的好与不好,只要她愿意动笔,秋兰就是高兴的,所以不敢轻易打扰,只在砚台里快没墨的时候才过去研墨。 苏锦瑶看着眼前写好的字,仍旧不满意,又换了一张纸,落笔重新写了一个“静”字。 她一直都在写同一个字,已经记不清写了多少遍,却总也写不出想要的感觉。 又写废了十来张,她心中憋闷,索性不再约束自己,笔随意动,挥毫间一个龙飞凤舞的“静”字落在纸上。 这个“静”看上去实在是不太安静,吵闹得很,但她挑眉看了看,却觉得最是顺眼。 她在案前又站了片刻,终究是放下笔,对秋兰道“裱起来。” 她这几日一直都在练字,这还是头一回让秋兰裱起来。 秋兰一听,就知道她是写出了满意的,喜上眉梢,当即走过来将这幅字收好,笑道“奴婢去找最好的工匠来裱。” 苏锦瑶不甚在意地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景色。 天气冷了,阿黄不再喜欢去山上四处乱跑,而是趴在院门口的小棚子里打盹,半只爪子露在外面。 院门外连着一条小径,原本两旁满是花草,一年四季景色不同,从这里看出去别有一番风味,是她特意命人留着不许砍掉的。 结果楚毅前些日子睡不着觉,大晚上的有力气没处使,觉得这里荒草连天进出碍事,就全给割掉了。 等苏锦瑶一觉睡醒,就只剩下了一片光秃秃的草根。 这片草根实在是难以入眼,苏锦瑶叹了口气,关上窗“出去走走吧。” 秋兰应诺,给她披好斗篷,两人一起出了门。 ………………………… 楚毅上山时,没见到苏锦瑶,连秋兰也不在,就猜到她们是去散步了。 他前几日把大小姐门前的一片荒草砍了,大小姐醒了以后很不高兴,他才知道原来那片草是她专门留着的。 好不容易才跟她亲近了几分,还没高兴几天,转头就闯了个祸。楚毅急于弥补,回去后让人遍寻花木,想移栽过来。 但他府上管园子的说,冬日里移栽的花草不易成活,不如先搬些好看的盆栽过来,等天气暖和些了,再另行移栽也不迟。 楚毅想想觉得也行,就先带了很多好看的盆栽来,全都让人摆在了小路两侧。 把盆栽摆好,他便在院中等着苏锦瑶,闲来无事给她收拾了一下屋子。 苏锦瑶屋内的摆设是不许他乱动的,他只能帮着擦擦灰,整理一下书册摆件之类的。 楚毅已经做惯了这些事,很是熟练,径直走到书案前,将她方才用过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 他见桌上摆着一摞纸,每一张写的都是“静”字,盯着这些字出了会神。 小姐专门练这个字,大概是想让自己平心静气,不要总受从前那些往事的影响。 可是一连写了这么多幅都没停,那就是写的一直都不满意,也就是说根本静不下来。 楚毅皱眉,看着这些字,想起部下报给他的有关苏家的事情。 当初他以为是自己刚来没多久,身边的部下对这里的人情世故也不熟悉,所以难以查到苏家族内的秘辛。 可如今几个月过去,他连苏家的哪个下人和哪个下人成了亲,生了几个孩子小名叫什么都知道了,却依然没能查到跟秦氏的死有关的任何事。 或者说,秦氏的死无论怎么查,都是久病难医而亡,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小姐一直耿耿于怀,苏常安在她面前也不敢辩驳呢? 楚毅想不通,只能让人继续盯着苏家。 他将这些字整理好,放在桌上,又用鸡毛掸子把多宝格上那些摆件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掸了一遍,便去整理床铺。 床铺秋兰其实也已经收拾过了,他无非是把边边角角的褶皱再展平一些而已。 整理枕头的时候,楚毅无意从枕边捡到一根苏锦瑶的头发。 苏锦瑶的头发黑亮柔顺,他曾给她梳过头,抓在手里绸缎一般顺滑,一梳到底。 那日在悬崖上,她的头发颠簸中散了下来,铺在稻草上,明明那么杂乱,却又让人疯狂。 楚毅想起那日,呼吸便是一紧,抓着枕头的手久久没放,趁着房中没人,偷偷拿到鼻端嗅了嗅。 苏锦瑶从小就不爱用香腻的桂花头油,而是喜欢茉莉花,清淡雅致。 这枕头上沾了些她的味道,让楚毅耳根发烫,眼神也变得炙热。 自打那日从悬崖回来后,他便再也没能亲近过小姐了,虽然她仍旧让他伺候,但是……他再也没能像那日般,将她拥在怀里。 楚毅想的发疯,没有苏锦瑶的允许又不敢贸然亲近,只能强压着,夜夜辗转反侧,梦里全是她绯红的眼角,细碎的低吟。 这茉莉香气让他魂不守舍,情不自禁地抱着枕头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但还是忍不住,额头和鼻尖蹭着这个枕头,渐渐地嘴唇也移了过去。 他只轻轻亲了一下,身子便是一阵轻颤,喉中发出一阵克制不住的低吟声。 楚毅难受的厉害,一手放在枕头上,把脸埋在臂弯,一手控制不住地抚向自己。 这是小姐的床榻,小姐的枕头,小姐昨晚还睡在这里,枕在上面。 不,她今日午休时还在这里躺过…… 这个念头让楚毅耳边一阵嗡鸣,他腰弯的更加厉害,浑身颤抖,喉中发出压抑的,含糊不清的咕哝声。 苏锦瑶和秋兰回来时,见院前的小路上摆满了花草,就知道是楚毅来了。 自打那日楚毅和苏锦瑶行房之后,楚毅再来时,秋兰就自觉地守在房外,等他们传唤时才进去。 此时见他不在院子里,那定然是已经等在房中,秋兰便没跟进去,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苏锦瑶进了屋,掀开内室的帘子,便看见楚毅背对着她坐在脚踏上,半倚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抓着床上的枕头,一只手放在身前。 都说武将耳聪目明,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更该如此,可此刻房中这位却连屋里进了人都不知道。 苏锦瑶与他相识十余年,又曾做过最亲密的事,怎会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唤了一声“阿吉。” 床边的人一抖,慌乱地把枕头推开,跪着向后倒退了几步,动作太过匆忙,从脚踏上下来时膝盖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他躬身向苏锦瑶施礼“大……大小姐。” 声音发颤,头都不敢抬,左手掩在方才匆匆抽出来的另一只手上。 苏锦瑶笑了笑,没去书桌边,而是径自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 楚毅低垂着头,腰弯的更低“没……没什么。” 说话时两下意识往回缩,不敢让她看见 苏锦瑶仿佛没听见一般,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在做什么。” 楚毅知道她这是不信,自己方才做的事定然已经被她知道了,只能涨红着脸求饶“阿吉知错,小姐恕罪。” 他生怕苏锦瑶不高兴,以后不让他伺候,连屋子都不让他进了,心里懊恼的不行。 谁知苏锦瑶却只是往他手上看了几眼,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继续。” 楚毅一怔,缓缓抬头看向她。 苏锦瑶勾着唇角,不似玩笑“没听见吗?我让你继续。” “……小姐。” 苏锦瑶倾身,笑看着他“怎么?我不在的时候,对着我的床铺做这种事。我回来了,你到不愿意了?” 温热的气息扫在他脸上,淡淡的茉莉香飘入鼻间。 楚毅本就未曾纾解,此刻越发难受起来。 苏锦瑶见他不动,坐直身子“不愿意就算了。” 准备起身时,男人却抓住了她的裙摆,跪行几步挪到她脚边。 “小姐……” 楚毅仿佛不再会说别的,口中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他颤抖着抓着苏锦瑶的衣裙,额头抵在她的膝盖上,右手一寸寸地挪向自己。 “小姐……” 他不停地呢喃轻唤,呼吸越来越急促,后颈上一片通红。 身子骤然一紧,他闷哼一声,一阵颤栗后无力地趴在苏锦瑶膝头。 苏锦瑶轻抚他通红的耳廓,指尖沿着耳垂一路滑到下巴,抬起了他的头。 男人面色潮红,眼神还有些茫然,却又因为与她的对视而尴尬忐忑,睫毛轻轻颤动着。 苏锦瑶摩挲他因动情而红润的唇,看着这张俊朗的面庞,心想,她确实是喜欢过的。 柔软的指尖就在自己唇边,楚毅克制不住,轻吻了一下,想含入口中时女子却已经将手收回去了。 苏锦瑶看了看他仍旧半掩的手腕,道“去洗干净。” 楚毅回神,想起自己现在的窘状,忙又弯腰低下头去,站起身匆匆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1122:49:02~2020101423: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橙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熊小熊永远不怂3个;品一盅姜茶2个;言酥梨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18瓶;失眠精15瓶;山枝、ahou10瓶;莉莉安娜、品一盅姜茶5瓶;甜2瓶;粥粥、言酥梨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宅子 进入腊月之后,年味儿越来越浓。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开始布置院子,粉刷院墙。 苏家亦是早早就准备了起来,只是作为家主的苏常安和魏氏脸色都不太好看。 魏氏又一次在苏常安面前数落苏锦瑶,道“你看看,这都快过年了,你那好女儿还不回来!” “当初多少人来追捧咱们,现在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看笑话?” “苏锦瑶她但凡心里还有一点这个家,有一点你这个爹,都不会让你这么难看!” 苏常安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但短短几个月,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不少。 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这副模样让魏氏越发气恼。 “你到底有什么对不起她的?秦氏当初就是自己病死的,是她自己病死的!跟你我都无关!你愧疚自责什么?” “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原本早就该死了,是你请尽名医吊着她一口气才让她多活了几个月!” “你能做的都做了,就算没有那日的事,她也早晚都要死!你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这话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对苏常安说了,但苏常安却恍若未闻,仍旧只是低着头。 魏氏气的胸口憋胀,怒道“你现在就派人去接苏锦瑶下山,现在就去!” 若是连过年苏锦瑶都不回来,那他们苏家可就真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闷头坐在那的苏常安终于动了动嘴角,说出的话却险些把魏氏气晕过去。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管。” 魏氏上一次去请苏锦瑶,人没能请下来不说,还被打了一巴掌,自然不肯再去。 可她实在不想被京城众人看笑话,便派了几个下人去归元山,让他们说是苏常安请她回去。 苏锦瑶没有理会,秋兰却气不过,嘲讽了几句。 “这都七年了,怎么之前不见苏家请我们小姐回去过年,今年倒想起来了?” 下人讪讪地笑,连句解释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秋兰冷哼一声把人打发走了,转身回屋时心里却也在想这件事。 她对苏家人虽然不喜,但其实也盼着苏锦瑶能早日下山,回到京城去。 这山里就算景色再好,毕竟人烟稀少。 他们下人偶尔还会抽空去京城走一走,或是回老家看看,小姐确是实实在在在这住了七年,除了头两年曾偶尔下山,后来这些年就哪都没去过了。 她盼着苏锦瑶能回到京城过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在这山上孤独终老。 苏锦瑶正在房中练字,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只练一个静字,而是开始抄书了。 她看书不挑,抄书也是,不会专门去抄写诗词歌赋或是佛经道法,而是最近看什么便抄什么。 数年未曾动笔,她手腕的力道有所松懈,只能靠勤加练习才能补回来。 秋兰走过去,打量着她脸上神色,见她写字时下笔流畅,心情应该也还不错,便试探着问了一句“小姐,今年过年……要不要回京城啊?” 苏锦瑶握笔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才道“看看吧。” 秋兰原本只是试一试,没想着她真能答应。 此刻见她虽未应下,却也没一口驳回,顿时高兴起来,等楚毅再来时便撺掇他去劝苏锦瑶回京。 楚毅自然也是希望苏锦瑶能够回到京城的,这样他就每日都能看到她,而不是现在这样要隔三差五抽空上山才能见她了。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不便明言的私心。 “今年是陛下入京后过的第一个年,京城特别热闹,小姐可以去看看。” “大楚跟大梁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的,旁的不说,铺子里的各色物件就比往年多了很多,有不少大梁从前没有的稀奇物件。” “小姐喜欢哪个就跟我说,我那里有很多陛下的赏赐,肯定都比外面铺子里的要好。” “我那宅子也是陛下赏赐的,里面有个花园,特别好看,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小姐有空可以去瞧瞧。” 他说到后面意图越来越明显,声音也越来越小,期待又忐忑地看着苏锦瑶的脸色。 苏锦瑶从书册中抬头,眼尾扫他一眼。 “是想让我瞧瞧,还是想让我住下?” 楚毅抿唇,喉头滚动一下“小姐若是愿意……” “不愿。” 苏锦瑶直接回道,又低头继续看书去了。 虽然已经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但楚毅还是有些失望,肩膀跟着一垮。 不过失望归失望,他其实也明白,如果现在苏锦瑶就搬到他府上,确实不大合适。 两人还未成婚,若是这时就住在一起,难免又有人背后议论。 他打起精神,又道“那我给小姐买座宅子吧?我隔壁那座宅子就很不错,叫茗芳苑,就是从前的唐家,现在换了主人了。” “我看了好久,这宅子没人住,只有些下人进出,估摸着是家里的主子之前怕京城有危险,搬走了,现在也没回来。” “他们若是已经在别处安定下来了,那这宅子没准就不要了,正好我买下来给小姐住。” 苏锦瑶再次抬头,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 “茗芳苑?你的将军府在它隔壁?” “是啊,”楚毅道,“小姐以前去过唐家,应该还记得那个院子,全京城最好的宅院就是那了。” 楚毅方才说自家花园在京城数一数二,认真说起来也就能排个第二,第一非唐府这个花园莫属。 据说唐府和他现在所住的将军府在百余年前本就是同一座宅子,是当时南朝最受宠爱的一位公主的府邸。 后来改朝换代,大梁太祖皇帝觉得这公主府占地太大,太过奢靡,就将其一分为二,分别赏赐给了两位臣子,其中之一就是唐家先祖。 公主府中有两处园子,一大一小,大的这处分在了唐府,也就是如今的茗芳苑。 苏锦瑶笑了笑,对他道“那你去看看吧,能不能买下来。” 楚毅一听,觉得她心中有所松动,回京过年的希望又大了几分,立刻道“我今天回去就问。” 他说到做到,当天提前两个时辰下山,亲自去茗芳苑,找了留在宅子里的管家,说想把这宅子买下来。 谁知管家却奇怪地看了他几眼,之后回绝了,说是这宅子是主子专门留下的,不卖。 任凭楚毅如何说,管家也是同样的话,这座宅子主子绝对不会卖。 楚毅在苏锦瑶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把这宅子买下来送她,转眼却被泼了一盆冷水,很是不悦。 他以前是下人,没什么银两,能送给苏锦瑶的东西很少。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地位有了钱,想送苏锦瑶一座宅子,结果却买不来。 楚毅沉着脸离开,又磨了好几天,实在磨不动,只能垂头丧气地上了山。 他上山时苏锦瑶又独自带着阿黄去散心了,楚毅这次知道了地方,直奔那处悬崖而去。 走到那处山石旁,见阿黄果然趴在这里,他就知道苏锦瑶一定也在。 可是等他穿过小路,来到那处宽阔的空地上时,却没见到人。 楚毅心中一紧,赶忙走到崖边往下看了一眼,见苏锦瑶坐在下面那处平台上,这才松了口气。 那日第一次来这时,他注意过上面铺着的稻草。 那些稻草显然不是新铺上去的,而是有一阵子了,说明苏锦瑶以前就来过这,而且像那日那般,曾经往下跳过。 楚毅后来回想,他刚来时苏锦瑶其实并没有站在这处铺有稻草的平台边,而是站在另一头。 是后来他过来了,她才慢慢地走到这里。 那他没来之前,她站在那是想做什么呢?她是不是曾经无数次来过这,想过要跳下去? 楚毅很是后怕,所以回去后让人抓紧再查秦氏的死因,想将她患上心疾的前因后果了解清楚,可惜到现在也没结果。 他想问苏锦瑶,却又怕刺激到她,一直也不敢问。 楚毅从崖边跳到那处平台上,坐到苏锦瑶身边,道“小姐在看什么?” 苏锦瑶听见上面的动静就知道是他来了,此刻动也没动,仍旧那么坐着,两条腿挂在悬崖外。 她没回答楚毅,而是笑着问了一句“那宅子你买来了吗?” 楚毅嘴角一抿,只能答道“没。” 那老管家也太不近人情,不管他怎么说,给多少银子,就是不卖,连问都不肯问自家主子一声。 “我西边那座宅子其实也不错,”楚毅道,“虽然小了点,但如果和另外一座宅子一起买下来,把院墙打通,就跟我现在的将军府差不多了。” “我让人问过了,其中一家愿意卖,另一家说是得问问,很快就能给我答复。等他们回信儿了,我就把这两座宅子一并买下来给小姐。” 苏锦瑶轻笑“看来你这些年攒下了不少积蓄。” 京城寸土寸金,就算因为之前梁楚交战,掉了些价,如今也差不多该涨回来了,他却说买就买,还一买就要买两座。 楚毅笑了笑“还好,都是陛下赏赐的,我平时又不怎么用。” 苏锦瑶却两手撑在地上,往后仰了仰,道“不必了,我自己有宅子。” 楚毅一怔“有宅子?在京城?” “不然呢?” 苏锦瑶笑看着他。 楚毅脸上没忍住露出失望之色,回过神后忙遮掩过去,笑道“那……挺好。不知小姐的宅子在何处?” “你想在哪?” 苏锦瑶笑问。 自然是在我隔壁。 楚毅心里想着,但也知道这不可能,只好道“在京城就好,都挺近的。” 他隔壁两座宅子,一座茗芳苑,说什么也不肯卖。另一座有人住着,肯定不是苏锦瑶的。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回了京城,好歹比这归元山近多了,大不了他回头再在小姐隔壁买一座宅子就是了。 楚毅这么想着,心里便又高兴起来,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着一串茉莉花。 这串茉莉花用细绳串在一起,可以戴在手腕上,像镯子一般。 他把茉莉花穿成的手钏递过去,道“我以前打仗的时候,在有个地方见那里的妇人戴这种用花串成的手钏,觉得很别致。当时就想,若是小姐戴着肯定很好看。” “正好我府上花房中的茉莉花最近开了,我搬了几盆来,另摘下来一些,串了一串,还望小姐别嫌弃。” 苏锦瑶接过那茉莉花串,放到眼前看了看,拿近后闻到一股淡淡清香。 她抬头看向楚毅,问“为何选茉莉花?” 声音轻缓,拉长了语调,眼含深意。 楚毅脸上一红,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日在房中的事。 染着茉莉香气的枕头,轻抚在他耳边的柔软指腹…… 他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就见女子伸手把那串茉莉花又交还给了他。 他还以为她是不要,正难过,就见对方伸出手来,道“戴上。” 楚毅心头一跳,眼中漫上欢喜,拉起她的手,亲自把这串茉莉花戴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下山 魏氏再次派人去山上请苏锦瑶时,得知她准备回京了。 她心中一喜,脸上也跟着眉飞色舞,但眼中却又有浓浓不屑。 “折腾了小半年,到最后不还是要回来?之前拿着劲儿给谁看呢?” 曹妈妈嗐了一声“大小姐向来就是这个性子,夫人别跟她计较。她现在怎么说都是有楚将军撑腰的人,日后回来了啊,您多少还是让着她些,这样咱们的日子也才能更好啊。” 魏氏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脸上仍旧端着“再怎么撑腰,那也是咱们苏家的女儿,还不是得从咱们苏家出嫁?那楚将军娶了她,就是咱们苏家的女婿,不得叫我一声岳母啊?” 她想起这些日子遭受的那些冷言冷语,嗤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之前看热闹说风凉话的那些人,这回要说些什么!” 她心里已经开始打起算盘,找机会要给那些讥讽过她的人一些难堪。 曹妈妈知道她近来因为那些冷嘲热讽心情很不爽利,没有一味规劝,只是提醒道“夫人还是先顾正经事要紧!您先前不是说,要把两位姑奶奶接回来吗?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再不去接可就来不及了!” 魏氏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但因为当初苏锦瑶那件事,婚事受了影响,没能留在京城,而是嫁到外地去了。 虽说嫁的也不算太远,但到底没有在京城这么方便。 她早前就想着,把两个女儿接回来过年,正好跟未来的姐夫见个面,这样等回去了,他们在夫家的地位便会水涨船高,再没人敢看轻他们。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苏锦瑶回来过年才行。 只有苏锦瑶回来了,楚毅才会来拜访,届时他们才能拿出去吹嘘。 若是她巴巴地把已经出嫁的女儿都叫了回来,苏锦瑶和楚毅却没来,那不是平白惹人笑话。 好在现在已经有了准信儿,苏锦瑶确定会回来,她听了曹妈妈的话,想起这茬,赶忙让人去接苏锦纹苏锦颐了。 ………………………… 归元山上,秋兰欢天喜地地挑选衣裳。 苏锦瑶这些年虽常穿道袍,但逢年过节时秋兰都会给她置办新衣,说哪怕不穿,也要有点年节的样子。 苏锦瑶不愿扫兴,都随她去,只是做好之后基本就压箱底了,只偶尔太阳好的时候拿出来晒晒,免得被虫蛀了。 秋兰把衣裳摆了满满一床,这件也觉得好看,那件也觉得好看,总也挑不出合适的。 她见苏锦瑶坐在书案前专心练字,理也不理自己,嗔道“小姐,你好歹也挑一挑嘛,看看喜欢哪件?” 苏锦瑶头都不抬“都一样,你随便选就好。” “那怎么能一样!” 秋兰道。 “您都这么久没回过京城了,好不容易回去,当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输给别人啊。” 最好是让人眼前一亮,震惊四座,艳压群芳。 苏锦瑶却仍旧只是低头写字,口中道“我从来也不是靠衣饰赢过别人。” 她出身一般,能在京城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一度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自然不可能单凭衣饰或相貌。 出挑的容貌能让她轻易被人记住,秦家的偏宠和供养能让她华冠丽服珠围翠绕。 但真正让她独一无二的,是丘先生亲口称赞过的才学,以及出类拔萃的骑射,或许还有几分是那桀骜泼辣的性子。 众人看待苏锦瑶时总带着些和旁人的不同,大抵类似文人有傲骨,苏锦瑶有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即便是那些讨厌她的人,也总是在背后模仿追赶她,一边厌恶着,一边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但谁都没想到,最后苏锦瑶竟跟自家家奴纠缠到了一起,闹出了一桩天大的丑闻,以至被苏家弃于道观之中。 秋兰虽然也明白,但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打扮打扮,毕竟她已经多年没有回京,而且之前因为那件旧事被人议论了很久。如今好不同意能挺起腰杆回去了,自然该以最好的面貌出现,让那些曾议论过她的人都自惭形秽。 可惜苏锦瑶不当回事,她只好在楚毅来的时候问楚毅。 “将军觉得哪件衣裳好看?” 楚毅只随便瞅了一眼,张嘴便冒出一句“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秋兰“……” 她早该知道的,问了楚将军也是白问。 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姐就是裹条麻袋,在他眼里大概也是绝世无双。 秋兰只好挑出几件自己觉得最好看的,全都放在外面,等回京那天让苏锦瑶自己指,指哪件穿哪件。 谁知等到下山当日,苏锦瑶皱眉看了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道“懒得换了,就这样吧。” 最后就这么穿着道袍上了马车。 秋兰本是担心提前换好衣服会弄脏弄褶了,所以特地等到要出门前才让她挑。哪知道她嫌麻烦,竟然就这样出了门。 她急得跺脚,忙喊楚毅“将军,你快劝劝,让小姐随便换一身,好歹别穿道袍啊!” 楚毅却亲手把斗篷给苏锦瑶披上,道“小姐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说完便陪她一起走了出去。 秋兰悔不当初,只怪自己没提前选好,早起时就让苏锦瑶换上。 眼看着两人渐渐走远,她只能让人匆匆把那几件衣裳收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 苏家为了给自己造势,早早就把苏锦瑶要回京的消息散了出去。 如魏氏所料,那些官宦之家的女眷们又开始热络起来,结着伴儿地往他们苏家跑。 楚毅与苏锦瑶的事在这半年间已经人尽皆知,连民间百姓都知道,他为了苏家这位大小姐,隔三差五就去归元山。 如今这位大小姐总算要回来了,没见过她的人都想见见,到底是怎样的倾城之姿,才会让楚大将军时隔七年仍念念不忘。 到了苏锦瑶要回京这日,有人一早就等在了城门口,有人则守在了回苏家的必经之路上。 当然,人最多的还是苏家家宅附近,甚至有小贩在路口摆起了摊。 苏府内院,苏常安也有些紧张忐忑,一次次探头往外看。 又在门口来回走了一遍之后,他转身问魏氏“派人去接了吧?” 魏氏正给苏锦颐整理衣裳,闻言白了一眼“能没去吗?我又不傻。” 只是苏锦瑶并不愿让他们苏家人去接,已经拒绝过了。 所以她让人守在了城门口,既不至于让苏锦瑶反感,不肯下山,也不至于让人看出他们和苏锦瑶的关系十分僵硬,水火不容。 反正进了城之后,苏锦瑶总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苏家派去的人赶走。 不然她人还没进府,不孝的名声只怕就要传遍大街小巷了。 至于苏锦瑶自己心里怎么想,魏氏压根就不在乎。 她志得意满,抬手扶正女儿头上的簪子。 “她这个做姐姐的当初害得你们只能远嫁,在夫家都抬不起头来。如今虽已不能改变你们的婚事,却也算是弥补一二。你们此次回去之后,就再也不用看婆家的脸色了。” 没准儿以后还能借助楚毅的关系,把两个女婿安排到京城来。 届时女儿便也可以跟着回京,他们又能时常团聚了。 魏氏心里算盘打的噼啪响,看了一眼仍站在门前眼巴巴望着外面的苏常安,道“你总站在那干吗?知道的说这是女儿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等什么贵客呢!” 说着自己先坐回到了主位上,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再怎么傲气又有什么用?有本事就真别回来啊。若不是看在她姓苏的份上,我都不让她进苏家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1423:58:40~2020101900:3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酥梨酒2个;品一盅姜茶、橙、我竟然喝了一杯奶茶、梨子酒棠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雨中微笑49瓶;三?d??、我竟然喝了一杯奶茶20瓶;2266428812瓶;19071975、橙10瓶;479937612瓶;妄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回京 从归元山回京,要先进东城门,再入永安门,进了永安门往西,便是通往苏家的路。 因为苏家提前透露了消息,这日从东城门开始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城门口搭着的茶棚生意火爆,店家在大锅里煮着滚滚的茶汤,伙计用木盘托着一碗接一碗地往外送,冬日里硬是忙出了一身汗,脸都红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来了,来了!” 原本或坐或站的人乌泱泱往外涌去,险些把端着木盘的伙计挤个跟头。 众人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往外瞧,却见平坦的官路上除了三三两两的人影,并无大队车马踪迹。 “哪呢?” “谁说的来了?唬人呢吧?” “你们往远处瞧啊,”先前喊话那人说道,“那片雾里,有马车还有护卫。我若没看错,打头的人穿的就是将军府下人的衣裳,那马车里坐的肯定就是苏大小姐了。” 众人眯着眼往官路尽头仔细瞧,好半晌才终于有人分辨出其中确实有车马踪影。 “这你都能看见?千里眼啊?” 有人笑着打趣。 那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当初可是在军营里做斥候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十里之内,地上爬过只蚂蚁我都能瞧见。要不是不小心伤了腿,现在没准儿也是个将军呢!” 旁边的人嗤了一声“吹吧你就。”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了嘴,但很快就没工夫吵了,视线全都投向官路上那队越来越近的车马。 随着车马渐近,他们看到打头的果然是金吾将军府的人,但并不仅仅是将军府的下人,还有楚大将军本人! 这位官拜二品的大将军,陛下的结义兄弟,竟亲自给苏大小姐开道,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议论声,嗡嗡不止,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好奇。 “这为苏大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让楚大将军为她开道?” “这你都不知道?苏大小姐就是礼部主事苏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啊,七年前因为……” “我知道她是苏主事的女儿,”那人打断,“我是说她不过一礼部主事的女儿,怎能让楚将军这样的身份给她开道?” “人家乐意呗。” 旁边有人插嘴。 “楚将军为了娶苏大小姐为妻,一有时间就往归元山跑,这都跑了小半年了,好不容易才把人请回来,开个道又怎么了?” “楚将军愿意,苏大小姐就真敢啊?” “那有什么不敢?楚将军当初还是苏家的……” “你闭嘴。” 同来的朋友见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乱说,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瞪他一眼。 那人收声,翻个白眼,不再说楚毅,而是看了看那大惊小怪的人。 “你是从外地来的,不是京城本地人吧?” 弘安帝半年前才入主梁京,这话其实就是隐晦的说对方是楚国人,不是从前的大梁人。 那人点了点头“是啊,两个月前才来京城,做些小本买卖。今日正好要出城进货,听说有热闹瞧,就在这等了一会,想着瞧过了再走。” “难怪,”那本地人说道,“你若是以前就在京城,就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了。” “苏大小姐当年在京城,那可谓是呼风唤雨众星拱月,京城世家子弟无一不想娶其为妻。” “楚将军如今身份是高,但比这再高的苏大小姐也不是没见过,何况……” 何况楚将军本就是苏家家奴出身,原就是伺候苏大小姐的。 后面这句他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对方恍然地点了点头,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苏大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竟让人这般趋之若鹜?” 说话间,一队仆从越众而出,迎向官路上渐渐驶近的车马。 “这不是苏家人吗?是来接大小姐吧?” “怎么不到山上去接,只在这城门口接?” “嗐,当年到底是有辱家门,被苏家亲自赶出去的,如今上赶着去山上接,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话说的,要是真怕打脸,当初陛下刚入京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连夜往归元山上跑了。我可是听说苏老爷和苏夫人前后脚去了归元山,都没能把人请回来,楚将军这才会亲自上山去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苏家下人偶尔能从中分辨出几句,但并不在意。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大小姐都回京了,而且很快就会嫁给楚将军。 只要这门婚事定了,楚将军就是他们苏家的姑爷了,那这些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们昂首挺胸地走到苏锦瑶的马车前,躬身施礼“恭迎大小姐回京。” 楚毅之前已经听说苏锦瑶拒绝了苏家人来接,此刻在这见到他们,不禁皱起了眉。 但他并未替苏锦瑶说什么,而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 车帘掀开,秋兰探出头来,见四下都是人,一个个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嚯了一声“这么多人?” 她看看周围,又看看挡在前面“迎接”他们的苏家人,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大小姐回京的事情除了楚将军就只有苏家知道,楚将军未经大小姐允许,是肯定不会往外说的,那就必然是苏家说出去的了。 秋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心说这可是你们自己要来的。 然后探身故作懵懂地对那为首的苏家下人道“孙管事,不是说了不用你们接吗?怎么还是来了?” 孙管事没想到她半点面子不给,当众拆穿是苏家上赶着来接人,讪讪地笑了笑。 “大小姐回京,老爷和夫人都惦念得紧,哪能不来接呢?” “以前怎么不见惦念。” 秋兰小声嘟囔一句,又挂起笑脸“那就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当……”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放下帘子又坐回到车中了,根本就不想跟他们客套。 孙管事心里把这丫头骂了一遍,心想她也就嚣张这几日了。等回了苏家,老爷夫人定是要给大小姐安排其他丫鬟仆妇的。旁的不说,大小姐出嫁前定是会请个教养嬷嬷教导规矩的,届时哪还有这丫头什么事。 他咬着后槽牙挤着笑,退到一旁,随楚毅等人一起陪苏锦瑶进了城门。 入城后街道两旁依旧热闹,有人一路跟在马车后想见见苏家大小姐的真容,等走到永安门时,车后就尾随了不少人。 孙管事等人越发得意,看到两旁围观的有其他府邸的下人,还不忘点头对人家笑笑。 哪想到进了永安门后,马车却没有向西去,而是奔东走了。 孙管事忙道“走错了走错了,我们苏家在西边。” 说着便要去拉一旁领路人的缰绳。 进了城之后,楚毅就退到了马车旁,带路的换成了另一个人。 孙管事还以为这是楚毅身边的下人,没去过苏家,不知道苏家在哪,因此走错了路。 谁知对方却把缰绳扯了回去,道“谁说我们要去苏家?” 孙管事一怔“不去苏家去哪?” 总不能去将军府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看看这带路的人,又看看他要去的方向,连忙摆手“这不妥,不妥啊!” 哪有没成亲就住到男方家里的,说出去像什么话! 就算大小姐和楚将军七年前就有过夫妻之实了,那现在……现在多少也要注意些名声啊! 那人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兀自打马向东而去。 楚毅等人紧随而上,马车也跟着驶了过去。 孙管事急的一拍大腿,忙跑到车边,隔着车帘对里面的人低声道“大小姐,您还是跟我们回苏家吧。您和楚将军的婚事毕竟还没过明路,现在就住进去……不合适啊!” 路两旁知道苏家所在的不在少数,见马车没往那边走,已经响起了阵阵议论声。 孙管事顶着各种异样的目光,劝马车中的人调转方向。车里的人却始终不理他,仿佛听不见一般。 楚毅本就不想苏锦瑶回苏家,此刻见她不应,就知道她是不想听这姓孙的说话,于是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将孙管事硬从车边挤走了。 孙管事眼见着马车离苏家越来越远,自己就算跟着去了肯定也进不了将军府的门,只能嗐了一声,赶忙回苏家报信去了。 等在苏家附近的人见只有苏家下人回来,却不见苏大小姐身影,不禁奇怪。 一打听,听说苏大小姐去了将军府,顿时又哄闹起来。 街道两侧的议论声自然也钻进了楚毅的耳朵,他心里倒是很希望苏锦瑶搬去自己的将军府,可他知道她其实是要回自己的宅子,不过是方向刚好和去往将军府相同罢了。 但至少现在看来,比起苏家,她的宅子离将军府要近很多。 楚毅心底的遗憾被抚平些许,随着马车离自己的将军府越来越近,心中的欢喜也越来越多。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后马车竟然在茗芳苑前停了下来。 那个跟他见过面的老管家已经等在了门口,待马车停下后躬身长揖“恭迎大小姐回府。” 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下人亦恭敬施礼“恭迎大小姐回府。” 原来这成日见不到主人的茗芳苑,竟是苏锦瑶的,而他先前竟还想将这宅子买下来送给她。 楚毅短暂的尴尬了一瞬,紧接着便是狂喜。 茗芳苑是大小姐的,那也就是说大小姐以后就住在他隔壁了,他翻道墙就能过来找她! 楚毅脸上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回过神后忙翻身下马,将马凳放到车前,还习惯性地用衣袖扫了扫,动作熟练的就好像曾做过千百遍。 他做完这些,对着车上伸出了手。 车帘掀开,众人就见一名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从车中走了出来。 冰肌玉骨,唇若含丹,眼若秋水,眉如远黛,惊鸿一瞥间便让人难以忘怀。 后来有很多人将这一日看到的口口相传,说到苏锦瑶时,用尽了能够形容美貌的词汇,却仍觉得不足以形容她半分姿色。 而此时此刻,这位注定会被众人频频提到,陷入流言中心的人,将纤纤玉指放入楚毅掌心,从车上走了下来,来到那老管家面前,轻声唤道“秦叔。” 老管家红了眼睛,颤颤地应了一声“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1900:32:40~2020102002:0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2个;言酥梨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30瓶;西格马、suyi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隔壁 茗芳苑内亭台水榭,草木葳蕤,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廊檐上挂着一排精致的六角灯笼,一看就是一直有人精心打理着。 外面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苏锦瑶披着斗篷,在廊下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遇到几个下人,见到她纷纷停下来福身施礼。 清凛的空气伴着草木香气钻入鼻中,苏锦瑶对落后自己半步的秦管家道“秦叔,辛苦你了。” 她久不在这里居住,院子还能打理成这样,定然是费了心的。 秦勇摆手“应该的,何况也不都是我的功劳。我半年前才来,之前一直管着这院子的是严家小子。” 说着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 那人忙拱手“奴之本分,算不得功劳。” 态度恭谨,模样谦卑。 苏锦瑶打量了他几眼“年纪轻轻,能静得下心,也属不易。” 她五年未曾踏足京城一步,很多人都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就连她自己之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种情况下,还能踏踏实实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偷奸耍滑,起码也能算是个老实人。 严灏垂眸“奴一家深受老夫人恩惠,不敢有半分懈怠。” 这院子里管事的下人都是秦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即便是些不起眼的丫鬟婢子,粗使仆妇,也是秦管家当初悉心安排的。包括这次上山去接苏锦瑶的人,也是他从这些下人里挑的。 苏锦瑶虽然一直没有回京,但老夫人一直给她留着一套宅子在京城,就怕她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却没地方去。 起初的宅子本不是这里,而是隔着两条街的另一处。 后来唐府获罪,被前朝末帝下旨抄家,这座宅子也被充公叫卖,秦老夫人便托人高价买了下来。只因苏锦瑶曾经说过,很喜欢唐家的这个花园。 宅子买下来之后严灏就让人上山跟苏锦瑶说过,但苏锦瑶并未因此就回京,仍住在那归元山上,直至今日方才回来。 苏锦瑶深吸一口气,在秦管家的引领下一路走向正院。 穿过垂花门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瞥了楚毅一眼,见他跟在苏锦瑶身后,十分坦然地跟了进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但苏锦瑶都没说什么,秦管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带着他们穿过游廊,来到了正院。 早有丫鬟沏好了茶,因听说楚毅来了,所以主位上摆了两杯。 不是她们摆错了位置,实在是楚毅与苏锦瑶关系特殊,进门时又俨然一副苏锦瑶夫君,茗芳苑家主的架势,挺着腰杆理直气壮地好像是进自己家,她们犹豫再三后便还是将另一杯茶放在了主位。 谁知楚毅进门后却既没去主位,也没去客座,而是站在苏锦瑶身旁,端起茶杯隔着杯壁试了试水温,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她。 饶是房中下人对他们之间的流言已有所耳闻,亲眼见到楚毅这般伺候人,还是颇为震惊。 而他们的大小姐却习以为常似的,抬手便接了过来,喝了几口便放下,径自与秦管家说起话来。 “祖母身体可好?” 秦管家并未隐瞒,如实道“年纪大了,总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除了好生养着也没什么别的法子。” 苏锦瑶点头“我打算年后去宜州看看她,劳烦秦叔准备准备,过了年咱们就走。路上若是不耽误的话,能赶在正月里到宜州。” 她其实是想与秦老夫人一起过年的,但她现在的身份到底还是有些不妥,秦家一大家子人,不见得所有人都愿意与她一起过年。 她也不好让秦老夫人丢下家里人,单独陪她过年,所以年后去最合适,只要正月里能赶到,就当是把这个年补回来了。 秦管家笑了笑,眼角眯了起来“那您可是跟老夫人想到一起去了。” “老夫人打算今年来京城和您一起过年,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她怕提前告诉了您您不愿意,不让我们跟您说。” 苏锦瑶闻言一怔,清冷的眸子里泛起柔光,整个人看上去都温和不少。 宜州离京城很远,有将近一个月的行程。年轻人赶路尚且要这么久,老人家只会走得更慢。 苏锦瑶是最近才决定回京的,前后加起来也就半个月左右。 若是秦老夫人已经启程,能在年前赶来,那说明她早早就已决定要来跟她过年,并非是听闻她要回京才决定过来的。 苏锦瑶略一想想也知道,外祖母一定是为了劝她下山,劝她回京,这才千里迢迢地从宜州赶来。 她年纪已经那么大了,身体又不好,却到现在还在为她操心。 “外祖母大概什么时候到?我去城外接她。” 秦管家算了算日子“估摸着怎么也还得有七八日,具体哪天不一定,但他们进城前肯定会先派人来传信儿,到时候老奴来告诉您。” 苏锦瑶点了点头“劳烦秦叔了。这些日子你们忙里忙外的辛苦了,我这没什么事了,你们去歇着。” 秦勇颔首“小姐从归元山回来坐了一路的车,想必也累了。您先歇歇,等午膳准备好了老奴让人送来。” 说着便起身告退,临走时喊了楚毅一声“楚将军?” 这是提醒他也该走了。 方才街上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一个个都是亲眼看着楚毅走进茗芳苑的。 他一个外男,亲自把苏锦瑶送进府本就不妥,若是再在这里久留,那外面还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秦勇就算知道他八成就是他们未来的姑爷了,也不想苏锦瑶回京第一天就因他而落人口实。 楚毅今日专门跟人换了班,恨不能一整天都待在苏锦瑶这,根本就不想走。 但秦管家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他虽不情愿,还是对苏锦瑶施了个礼,暂时告退了。 秦管家见他既对小姐死心塌地,又能为了小姐考虑听得进劝,心里对他印象好了几分。 亲自将人送走后,他便去厨房看今日的饭菜。 今天是苏锦瑶第一次回来吃饭,他很是重视,提前问了秋兰苏锦瑶这些年的口味,灶上准备的全是她爱吃的。 见饭菜没什么问题,他便又往花房走,想看看为了过年准备的花草怎么样了。 走到半路,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迎面走来。 这人他方才刚刚才见过,不是楚毅又是谁? 秦管家额角一抽,赶忙走了过去“楚将军?你……” 不等他说完,楚毅抬手一指左边的院墙“我□□来的,没人看见。” 说完便将秦勇抛在脑后,直奔正院而去。 秦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002:09:00~2020102103:1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干不卖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葛黛瓦夫人5瓶;suyi、弢弢的小宝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楚毅 茗芳苑外的路人久久没有散去。 众人看着楚毅把苏锦瑶送了进去,又看见他没多久就出来,回了自己的将军府。 “这就出来了?我以为他今晚要歇在茗芳苑呢。” 有人挤眉弄眼地小声嬉笑。 “别胡说八道。”旁边的人笑着用胳膊拐了他一下,“人家两个还没成亲呢。” “成没成亲有什么区别?现在京城谁人不知,苏大小姐就是板上钉钉的楚夫人。” “就是,你看楚将军刚刚给她放马凳,扶她下车那样,动作那叫一个熟练,一看平时就没少做。” 旁边有人幽幽地叹了一声“我家男人对我从没有这么好。” 一旁立刻有人接道“老陈家的,你家连马车都没有,你男人就是想扶你下车也不行啊。” 人群一阵哄笑,不知哪里冒出个尖酸刻薄的声音。 “这苏大小姐可惯会招惹的,嘴上说着不回来,拖了半年不还是回来了,还特地在将军府旁边买了宅子。要说她没点儿别的什么心思,我可不信。” “呸!” 有了解情况的人啐了他一声。 “哪儿来的外地穷酸在这阴阳怪气?” “茗芳苑早前是前朝丞相唐庸的宅子,两年前唐庸获罪抄家,这宅子就被朝廷卖出去了,之后一直就没再换过主家。” “要照你这么说,苏大小姐难不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知道她隔壁这宅子将来会变成金吾将军府?” 众人听说茗芳苑两年前就被买下,又是一阵喧闹。 有人见那骂人的知道得多,便争相询问。 “苏大小姐既然不愿意回京,为何要买这宅子?” “是啊,她不是一直住在道观不肯回来吗?那还买这宅子做什么?” 那人啧啧两声“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苏大小姐的外祖家是宜州秦氏,那可是大……大楚鼎鼎有名的商贾之家,富甲一方,生意做遍大江南北。” “这茗芳苑早前被人高价买下,但买下这宅子的人住了没多久就走了,只留了些下人在这,所以无人知晓这宅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但刚才,你们看见出来迎接苏大小姐的那个管家没有?苏大小姐唤她秦叔!” “秦,那可不就是她外祖家?” 众人恍然“合着这宅子其实是秦家买的?” “那他们买下来为什么不住呢?就这么空着,多浪费啊。” 那人嘶了一声“这有什么浪费的?人家这宅子就是专程给苏大小姐买的!就是为了等苏大小姐回来呢!” “这么大一座宅院,就……专门买给她?” 说到这个,知道的人更多了,话题由此转到秦家对苏锦瑶多么看重,秦老夫人对这个外孙女多么宠爱等等。 说了一大圈之后,才有人挠着脑袋问“他们为什么要给苏大小姐买座宅子呢?苏大小姐回京的话,直接回苏家不就好了?” “对啊,她为什么不回苏家?” ………………………… “放着自家不回,一进城就住到将军府去了,她还要不要脸?” 魏氏在府中怒发冲冠,气的摔了一套茶盏。 “果然是个小娼妇,当初能做得出与下人私通之事,如今就能做的出这种事!” “你住口!” 苏常安怒道“别张嘴闭嘴就娼妇娼妇的,这话好听是怎么的?” “她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吗?” 魏氏怒道。 “你在我面前倒是挺大声,有本事去跟你那个好女儿说,让她回来啊!” “她知不知道自己还未与楚将军成婚,这会儿住到别人府上会传出什么闲话?她自己不要脸,难道咱们苏家也不要吗?” “现在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在说什么闲言碎语呢,你让我以后怎么出门?让锦纹和锦颐怎么出门?” 她说着便去推苏常安“我不管!你现在就去把她叫回来,现在就去!” 苏常安被推的一个趔趄,挥开她的手,气道“你发什么疯!” 苏锦颐听说苏锦瑶去了将军府之后脸色本就不好,这会儿见母亲被推开,上前扶住她。 “爹,娘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啊。大姐就这么住到将军府去了,把咱们苏家放在哪了?咱们一大早就派人去接她,全京城都知道咱们在等她回来,结果她转头就去了将军府,这让人怎么想?” 一旁的苏锦纹脸色更差,绞着帕子道“我就知道她不会让人省心。当初我好好的一门婚事,就因为她做出的那些腌臜事硬生生被毁了,被周家退了亲不说,还没办法再留在京城,只能嫁到别处去。” “现在她回来了,我也不指望她补偿我什么,但最起码也别再添乱吧?” “我这次特地赶回来,婆家人都知道是因为大姐回来了,要嫁给楚将军了。结果她连家门都没进,直接就去了将军府,这让我回去怎么说?婆家人会怎么看我?” 苏锦纹苏锦颐姐妹俩当初一个已经定亲,一个正在议亲,男方家里都是在京城做官的,比现在嫁的不知要强了多少。 后来因为苏锦瑶的事,她们的婚事被牵连,最终都没能留在京城,而是嫁去了外地。 她们两人年幼时便跟母亲生活在一个小县城里,等母亲改嫁之后才来到京城。见识了京城的繁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哪还愿意再去穷乡僻壤的小门小户过日子。 虽然现在嫁的人家也不是说真就穷苦的过不下去,但比起她们原先的婚事确实差了很多。 如今苏锦瑶眼看又要翻身成为将军夫人了,她们表面上虽然做出一副和气的样子赶来跟她过年,但心里要说对她没有恨,那是不可能的。 “爹,你还是快点让人把大姐叫回来吧,” 苏锦纹道。 “好歹现在还没入夜,等过了今晚,你就算把她叫回来怕是也来不及了。” 苏常安皱眉,原地踟蹰。 苏锦纹见他半晌不动,又道“我和三妹已经被她连累过一次了,您还想让她再害我们一次吗?” 苏常安微怔,抬头看她一眼,又看看苏锦颐,最终叹了口气,抬脚向外走去。 谁知才刚走到门口,又有下人急匆匆跑来。 “老爷,夫人!” 那下人气喘吁吁地道。 “大小姐她……她……没去将军府!” “没去将军府?” 魏氏把苏常安拉到一旁,问那下人“那她去哪儿了?孙成刚刚亲自去接的人,说亲眼见着她往将军府去了啊。” “是往将军府那边去了,”下人道,“但不是去了将军府,而是去了将军府隔壁,就是茗芳苑。” “那座一直不知道是谁家的茗芳苑,原来是大小姐的!是秦家给她买下来的!楚将军刚才亲自把她送进去了,出来迎的就是秦管家!” 魏氏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软退了半步。 曹妈妈怕她摔倒,将她扶住,虚软了一瞬的人扶着她的胳膊,咬牙切齿“秦家……又是秦家!” ………………………… 傍晚时分,雪越下越大。 茗芳苑内有一片湖,此时已经结冰,覆上了皑皑白雪,犹如一片雪原。 苏锦瑶站在栈桥上,头顶撑着一把伞,举伞的人是楚毅。 “我从前来的时候,就想,若是冬天,下了雪,这里一定很好看。” 她平时是不太愿意提从前的,提起就难免回想,回想就会头痛。 但那日在归元山上,戴着茉莉花串,看着松涛野林,试着再去回想时,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大概因为她以前之所以不愿想,是因为心里极力渴望能回到从前,又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她对过往又爱又恨,爱那时天真烂漫不知愁苦,爱爹娘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宠爱。恨一切到头皆是骗局,恨从前最相信的,是最令人厌恶作呕的。 但当她一朝想通,不再迷恋那些过往,不再想回到过去的时候,那些困扰她多年的痛苦也就变的风轻云淡了。 苏锦瑶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已经死在了过去,一个活在当下。 过去的她早已经从那悬崖上跳下去千百遍了,便是有魂魄也早该魂飞魄散了。 现在的她是另一个自己,只管活得开心就好。 楚毅以前也曾来过唐家,但是不是跟苏锦瑶一起,而是跟苏常安。 这花园他没怎么逛过,只有些隐约的印象,并不深刻,今日好好走了一遍,才明白苏锦瑶为何这么喜欢这。 这的确是他们大小姐该住的地方,大小姐就应该住在这里,只有这样好的地方,才能配得上她。 楚毅撑着伞,跟着附和“确实很好看。” 苏锦瑶瞥他一眼“哪里好看?” 楚毅是个粗人,不会什么文绉绉的句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憋了半晌,冒出一句“小姐站在这里,好看。” 把守在一旁的秋兰逗的笑出了声。 苏锦瑶也勾了勾唇角,伸手接了几片雪,看它们化在掌心。 “你可想清楚了?跟了我,可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她抬眼看向楚毅,眉梢轻挑,眼尾像是带着钩子,让楚毅看一眼便挪不开视线。 他们今日才刚回京,苏锦瑶问这话,就是给他后悔的机会。 她的性情他是清楚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若真心实意要与她在一起,便要按她的规矩按她的方式办事。 她不会为了迎合他刻意改变自己,也不会因为他身居高位就对他心存畏惧。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现在这般样子,若是接受不了,最好趁早滚蛋。 不然若是以后反悔,以她的脾气,没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像从前的苏家,她能为他们带来荣光,也能不惜一切亲手毁了他们。 楚毅爱极了她这样的神情,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他情不自禁地向苏锦瑶靠近些许,肩膀与她碰在一起。 “阿吉愿一生追随小姐,绝不后悔。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苏锦瑶笑了笑“天打雷劈倒也不必,老天爷哪有那个闲工夫管这些凡间琐事啊。这样的誓言若是有用,有些人早该死了千八百遍了。” 她神情讥讽,楚毅以为她是不信,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襟。 “你若有背于我,我亲自收了你。” 轻语低喃,让楚毅眸光一紧,耳根一片酥麻,下意识抓住放在自己胸前那只手,轻轻摩挲。 秋兰在后面羞的转过脸去,苏锦瑶却笑着把手收了回来,唤了一声“楚毅。” 她平日里都是唤他阿吉,这还是头一次唤他楚毅。 楚毅以为她是打算避嫌,不让自己伺候了,眼中热意瞬间被冲去几分,闷声道“奴叫阿吉。” “我就要叫楚毅,你应不应?” 苏锦瑶问。 楚毅看着她的神情,只能不情不愿地答了一句“应。” “楚毅。” “在。” “回去了。” 说着便转身往回走去。 楚毅愣了一下,见她说的是回去了,而不是让他回将军府,方才的不悦瞬间散去,咧着嘴兴高采烈地跟上,将伞撑在苏锦瑶头顶,不让雪花打湿她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103:12:38~2020102120:5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玺玉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ng、啦啦啦啦嘿7瓶;411161736瓶;西格马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20 章 茗芳苑门前的热闹到第二天也没有散去,仍旧有不少人闲来无事蹲在附近,想看看能不能守到苏锦瑶出门。 这位苏大小姐昨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为她倾城美貌,二为她没回苏家,而是住进了将军府隔壁的茗芳苑。 看到苏锦瑶相貌的人都说她是仙人之姿,但因昨天许多人都守在了苏家门口,错过了没看见,所以今日来的人仍是不少。 先前因为楚毅住在这里,大家对这位大楚杀将心存畏惧,并不敢靠近,即便经过也是匆匆离去,不作停留。 这两日这条往常安静非常的街道却十分热闹,纵然没人敢随意靠近门口,但附近的的茶楼酒肆却坐满了人,尤其是二层三层能看到远处的地方。 街头巷尾有小贩挑着扁担叫卖,声音不大,但人多了就显得嘈杂起来。 大家一边闲聊,一边时不时地往茗芳苑的方向看,这般伸着脖子盼着,巳时左右竟真把人盼出来了。 秋兰这回长了记性,一早就把衣裳给苏锦瑶备好了。于是众人只见一身着月白长裙,外披湘妃色斗篷的女子从茗芳苑中走了出来。 但昨天下了雪,今日天冷,苏锦瑶嫌冷风吹在脸上不舒服,所以戴了帷帽。 远处的人群见帷帽遮面,看不清真容,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苏锦瑶听见了,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明明并没有什么动作,却让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勾唇笑了笑,在秋兰搀扶下上了马车。 脚下软靴踩在车辕上,随着上车的动作斗篷滑落些许,月白色长裙上银丝闪闪,抬起的手腕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肌肤,以及一串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茉莉花。 飘摇的裙裾散落在她脚踝,轻飘飘地扫过车沿,钻入了车帘中,再看不见。 直至马车走出一段距离,人群才再次恢复了喧闹。 “这便是苏大小姐?果然如传闻一般仙人之姿。” “你都没看见脸怎么就仙人之姿了?” 一旁有人笑道。 “你懂什么,真正的美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抬袖拂手间就可看出不同。” 邻座的人一脸得意地道“你们只看见抬袖拂手了,我昨日可是亲眼见着这位苏大小姐长什么样了!” 听说他看见过,没见着的人纷纷围了过去,询问这位苏大小姐到底是长什么模样。 ………………………… 宫中,朝会后楚毅被留了下来。 楚煊戏谑地看着他“听说你那位大小姐回京了?” 楚毅点头,笑得开心“是,昨日回来的,就住在我隔壁。” “那你倒是方便了,”楚煊道,“昨晚是不是就翻墙过去了?” “没,”楚毅摇头,“白天翻过去的。” 楚煊“……” 你堂堂金吾将军,朝中二品大员,不能从正门大大方方的进,只能做贼似的翻墙头,心里还觉得挺高兴? 他无奈地摇头叹气“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总不能一直这样翻墙吧?” “听小姐的。” 楚毅一口答道。 “听她的?什么意思?你们到现在都没商量过这事吗?” 他还以为是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婚事,所以苏锦瑶才会回京。 “没呢,”楚毅道,“不急,小姐说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 楚煊嘶了一声,怒其不争“那她要是一直不肯成亲呢?你就这么……这么一直耗着,一直翻墙?” “是啊,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半年前小姐可是理都不理他呢,他现在都可以给她洗脚,伺候笔墨,还能……还能亲她抱她了。 哪怕是一辈子都保持现状,楚毅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楚煊扶额“你……” “滚滚滚!我再多问一句我就是……就是……” 当了皇帝了,到底是不愿拿那些难听的话来说自己,他抬手一指门外“滚!现在就滚!” 楚毅应诺,说滚就滚了,半点留恋没有,一副急着出宫去找苏锦瑶的样子。 楚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摇头失笑。 “这苏大小姐……真像传闻中那般貌美?” 一旁的内侍呦了一声“这奴才可不清楚,奴也是随您一起进的京,没见过苏大小姐。不过听说昨日京城确实因她热闹了一阵,见过的都说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但具体怎么个倾国倾城法儿,我也没见过,不知道啊。” “不如……我让人画幅画像给您送进宫来?” 楚煊瞪他一眼“我要苏大小姐的画像做什么?让阿毅知道了怎么想?” 内侍赶忙自己掌嘴“瞧奴才这脑子,出的什么馊主意。” 楚煊没搭理他,自顾自地道“我就是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让他这般着魔。” 内侍不敢随便开口接话了,楚煊也半晌没再开口,许久后才笑了笑“但就冲这回京却不入苏家大门,而是直接去了茗芳苑,看着就是个有魄力的,一般人可不敢这么干。” 旁的不说,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很多人就受不了。 楚煊对注定会成为自己弟妹的女人不感兴趣,但对苏锦瑶接下来会怎么做却很好奇。 他着人盯着宫外的动静,本以为要过阵子才会再有趣事,没想到当天苏锦瑶就又在京城引起了一阵风波。 这阵风波其实不是她主动引起的,而是她在外面逛街的时候被人找上了门。 楚毅先前跟苏锦瑶说过,如今京城有不少原来没有的稀罕物,还给她介绍了几间不错的店铺。 苏锦瑶昨日歇够了,今儿出门走了走,想去他说的那几家铺子看看。 谁承想刚转了一家铺子,就碰上了楚煊的表妹,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姓齐名姝,是平阳大长公主的女儿。 平阳大长公主生前对楚煊照顾有加,所以楚煊对她留下的这唯一一个女儿很是宠爱,甚至比对公主还好上几分。 长宁因此格外骄纵,脾气出了名的泼辣,不高兴了连皇后都敢怼上几句。 楚煊平日里对她基本有求必应,但只有一件事,一直没有答应她,就是给她和楚毅赐婚。 其实起初知道长宁喜欢楚毅的时候,楚煊是乐见其成,愿意撮合的。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毅对长宁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说什么都不肯娶,态度坚决,逼急了甚至说出宁肯辞官的话来。 楚煊固然希望这门婚事能成,毕竟楚毅之前一直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也无忧无惧的样子。长宁若是嫁给了他,那他便真算是半个自家人了,楚煊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可楚毅坚决不肯,他也不能真为了长宁就损失一员大将,便就此作罢没有再提。 长宁为此很是不悦了一段时间,但也知道不能逼迫皇兄,所以没再强求,只希望楚煊以后能让他挑个真心喜欢的人,不要随便安排她的婚事。 楚煊自然是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了,长宁都还没定下来。 长宁倒不是非要嫁给楚毅不可,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不服气,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不好,这榆木脑袋不开窍,就是不肯娶她。 原先楚毅一直没有成婚也就罢了,如今听说他有喜欢的人,而且还在对方面前卑躬屈膝伏小做低,她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她在流玉阁里挑选首饰的时候,正碰上苏锦瑶进来,目光便盯在了她身上,半晌没挪开。 一旁的平邑公主见她盯着苏锦瑶,目光不善,道“长宁认得她?” 长宁蹙眉“头一回见,我还真当是什么天仙美人呢,也不过如此。” 苏锦瑶进门后便将帷帽摘了下来,她第一眼乍看时其实也很惊艳,但一听说这就是楚毅的那个心上人,顿时便不顺眼起来。 平邑公主其实并非大楚公主,而是前朝皇室之人。 楚煊刚刚入主梁京时,为安民心,显示自己宽厚温和,并未将前朝皇室赶尽杀绝。 平邑作为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草包,被他当做个吉祥物留了下来,还保留了她的封号,让她继续享受皇室供养。 但平邑再怎么傻,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蛮横霸道,而是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天天巴结着长宁,想跟这个楚煊最宠爱的郡主打好关系。 她见长宁语气不屑,跟着附和“本就不是国色天香,不过是外面传的夸张罢了。要我说啊,还不及长宁你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120:55:09~2020102123:5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品一盅姜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蛇蝎 秦家富庶,对苏锦瑶又格外偏爱,所以苏锦瑶从小就锦衣玉食,一应器具都是最好的,各种新奇物件儿也见过不少。就算是宫里的公主,也不见得过得比她更好。 她在流玉阁里随意挑了两块玉石,又看上了一对儿琉璃盏,颇感兴趣地多瞧了几眼。 琉璃比玉石还要珍贵,但对苏锦瑶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只是她往常见的琉璃大多是彩色的,这对儿琉璃盏却十分清透,和以往见的不太一样。 她想着祖母马上就要来了,这琉璃盏拿来给她盛些汤汤水水或是瓜果点心都不错。正好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多吃,一次一盏正合适,于是便也买了下来。 平邑下楼时,正看到她让人把这两个琉璃盏包起来。 店家最是喜欢这种一掷千金眼都不眨一下的豪客,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着讨喜的吉祥话。 平邑看在眼里,心里刺的不行。 这琉璃盏她两个月前就见着了,很是喜欢,但价格实在太过昂贵,她根本买不起。 如今已经不是她那昏聩的兄长做皇帝的时候,她没法再像以往那般撒个娇讨个好就能随意支取宫中的银子。楚煊进京时还让人彻查了她的宫殿,把她之前私藏的一应财物,还有她殿里那些奢靡的摆件全都清走了,只按着寻常公主的规制给她布置房间,每个月的月俸也都有定数,虽不会缺她的,但多的一个铜板都不要想。 眼见着苏锦瑶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就买下了这两个琉璃盏,她心中越发嫉妒起来,走过去道:“早听闻苏大小姐有秦家供养,自幼便挥金如土奢靡无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琉璃盏价值不菲,苏大小姐说买就买了,想必是秦家听说你回京,又给你准备了大把银子吧?” 她说着又掩嘴轻笑,造作的哎呦了一声:“瞧瞧我,差点给忘了。苏大小姐现在可不止有秦家供养,还有楚大将军养着,这买琉璃盏的银子,没准儿是楚大将军给的呢。” 秋兰一直陪在苏锦瑶身边,很少下山,已经多年没见过这么无理的人了。 她张嘴便想驳斥两句,又不知对方身份,怕惹了不该惹的人给苏锦瑶添麻烦,便先转头小声问严灏:“这人谁啊?” 严灏被秦管家责令跟在苏锦瑶身边,给她介绍京城的人和事,就怕她多年没有回来,对这里不熟悉,出了什么岔子。 他本以为今日只是逛逛街,不是去别人府上做客,不会出什么问题。谁想这才出来没一会,竟和平邑公主撞上了。 他皱眉对苏锦瑶解释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上前半步打算应付几句,把场面圆过去。 谁知还没开口,就听苏锦瑶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前朝公主。” 她跟平邑差了七八岁,她上山的时候平邑还不到十岁,因此没什么印象。 她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话店中所有人都能听见,更别说离他们很近的平邑公主。 平邑身份敏感,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提起,此时乍然听到,顿时瞪圆了眼。 她最忌讳别人提起她的身份,提起她是前朝公主,而不是大楚真正的公主,只是楚煊为了彰显自己仁德留下的一条狗而已。 身边的婢女是从前就跟着她的,立刻站出来斥道:“公主面前休得无礼!” 苏锦瑶却仿佛根本没看见那婢女,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仍旧慢悠悠地道:“若论奢靡,谁能比得过从前的梁宫中人呢?我曾得前朝太皇太后召见,去过宫里几次,见宫中连寻常宫女都穿金戴银,头上的翡翠簪子成色个顶个的好。” “听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前朝末帝爱美人,不喜欢女子在他眼前素衣淡服。” “公主既是他的妹妹,那想必时常出现在他面前,锦衣华服金银首饰应该都不少吧?” 岂止是不少,简直是堆成山。 平邑从前在京城很是招摇,时常出宫游玩,隔三差五便举办宴会,因此很多人都知道她奢靡无度铺张浪费的习惯。 便是民间普通百姓,也曾见过她招摇过市的阵仗,知晓连给她拉车的马,身上也披着熠熠生辉的金甲。 流玉阁外此时已经聚集了一些来看热闹的人,扒着门框往里望,听到这里纷纷嘘了一声。 一个从前仗着末帝恩宠挥霍无度穷奢极欲的人,如今因为苏锦瑶买了两个琉璃盏就上来舔着脸说对方奢侈,真让人忍不住想呸上一声。 平邑没怎么跟苏锦瑶打过交道,只很早以前听过她的一些传闻而已,哪知道此人如此牙尖嘴利不守规矩。 她怎么说也是公主,而苏锦瑶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而已,竟敢如此顶撞她? “本公主的事何时轮到你管?如此目中无人不懂尊卑,这就是苏家的规矩吗?” 她怒道。 “公主?” 苏锦瑶嗤笑一声。 “陛下仁德,留你一条性命,还保留了你的封号,但你不会因此就觉得……你真是公主了吧?” 还不待平邑回答,她便眸光一沉:“前朝末帝及其父荒淫无道,奢靡成性。短短二十年间,在大梁各地兴建大小宫殿近百座,这处还未完工,那处便已开始动工,有些宫殿至今没有修完,放在那里成了荒野废宅。” “为建这些宫殿,他们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强征苛捐杂税,不知多少穷苦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朝中因他们的昏聩和纵容奸党横行,忠臣良将无处安身,频频遭人陷害,有些甚至阖族覆灭。” “当今圣上顺应天命,救大梁百姓于水火之中,也念在你一介女流,那些昏庸政令非你所出,所以才留你至今。” “可你非但不静思己过,在府中抄送佛经,为那些因你父兄而枉死的魂灵祈福,反而仗着身份四处招摇,惹是生非。” “如此行径,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宽宥?” 平邑自小备受宠爱,即便如今已不是她父兄当朝,但众人起码的面子还是给她的,何时被人这般当面讥讽过? 她本就只会拿身份压人,不擅长斗嘴,此刻苏锦瑶说的又句句属实,言谈间既讥讽了末帝又吹捧了今上,她若反驳倒像是对亡国之事心有不甘似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红着眼睛去望楼上。 苏锦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二楼栏杆后站着一锦衣华服的女子,鼻梁挺翘,五官分明,眉眼间有几分英气,正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着他们。 严灏皱眉,在她身旁小声道:“这是当今陛下的表妹,长宁郡主,很得陛下宠爱。我听闻……她对楚将军有意,曾想嫁给将军,但将军没应。” 他方才就纳闷,平邑公主往常虽跋扈,但在大梁被攻破后已收敛了很多,怎么今日好端端地忽然来招惹他们大小姐。 他四下查看时见长宁郡主在这,便觉得此事可能与她有关。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苏锦瑶自然也明白了,见平邑公主眼巴巴地望着长宁,她轻笑两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平邑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你知道前朝为什么会亡吗?” 平邑红着眼睛看着她,就见这个人人都称道的美人勾着唇角,笑的如同恶毒的蛇蝎,对她低声轻语:“因为大梁皇室里……都是像你这样的蠢货。” 平邑被人当面辱骂,气的扬起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面前女子眼也不眨,仍笑看着她,而她挥出去的手腕却被人抓住,狠狠一拉,噗通一声重重跌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摔倒的平邑趴在地上,只觉得手腕似乎被人拽折了一般,胯骨和膝盖也磕的生疼。 楚毅其实早前就到了,但他知道对付平邑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他帮忙,苏锦瑶完全能够应付,所以只是默默地站在人群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把平邑气红了眼。 直到发现长宁郡主在二楼,而苏锦瑶身边的下人正跟她介绍长宁的身份。他怕那下人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这才赶忙挤了进来。 还好来得及时,把这巴掌拦了下来。 他把平邑扔出去后转过身来:“小姐,你没事吧?” 苏锦瑶看他一眼:“没事。” 说着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平邑。 平邑身旁的婢女这会儿正跪在她身边想将她扶起来,但平邑可能摔得太狠了,趴在那半晌没能动弹。 婢女气的转头就要骂人,看见楚毅那张杀神的脸却又不敢乱说话,只能对苏锦瑶道:“我们公主若有个好歹,唯你是问!” 苏锦瑶冷眼瞧着他们,懒得再理会,问秋兰:“东西都装好了吗?” “装好了。” 秋兰赶忙应道。 苏锦瑶点头:“走吧。” 说着抬脚便向外走去,转身时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长宁郡主,淡淡笑了笑,眉眼冷清,无甚表情。 长宁扶着栏杆,抿了抿唇:“我以前对那些不如我的人,也这么笑。” 旁边的婢女蹙眉:“郡主的意思是,她在挑衅您?” 长宁嗤了一声:“你会挑衅自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吗?” 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那是对弱者的不屑一顾,是无声的轻蔑和嘲讽。 “她凭什么不把您放在眼里?您可是郡主!” 婢女怒道。 “郡主又如何,”长宁有些气闷地看着跟苏锦瑶一起离开的楚毅,“郡主看上的男人,还不是被她抢去了。” “那……那是楚将军没眼光!不懂郡主您的好!” 长宁自然不会把丫头安慰她的话当真,撇撇嘴心有不甘地道:“回府!” 婢女应诺,跟她一起下了楼。 两人路过平邑公主身边时,平邑红着眼睛哽咽着唤了一声:“长宁。” 长宁郡主却停也没停,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废物。”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苏常安的马车在路上被密集的人群堵住了,半天都没能挪动多远。 他等的不耐烦,对身旁下人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下人得令,忙下车去问,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半晌才弄明白个大概,又气喘吁吁地挤回到马车上。 “老爷,是……是大小姐!” “大小姐?她怎么了?” “大小姐在流玉阁遇到了平邑公主,两人……两人吵起来了!” 下人道。 “不止吵了,还差点儿打起来。平邑公主要打大小姐,但楚将军赶到了,把平邑公主推开了,平邑公主似乎受了伤,听说长宁郡主也在。”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常安皱眉道。 外面传的消息太乱,说什么的都有,下人听了许多大概也就是这几个重点。 苏常安虽没弄明白具体怎么回事,但说到吵架,心里还是偏袒苏锦瑶:“昭昭从不主动惹事,定是平邑公主先招惹的她。” 他喃喃自语,下人在旁急道:“老爷,现在不是谁招惹了谁的问题。夫人不是让您去把大小姐请回来吗?那咱们现在……还去不去了?” 他们本是冲着茗芳苑去的,结果半路就被堵住了。 一打听,才知道苏锦瑶竟不在家,出来逛街了。 苏常安闷声道:“去什么去?回府。” 昨日他们其实就派人去过茗芳苑了,想请苏锦瑶回苏家,但被苏锦瑶拒绝了。 魏氏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叫回京城了,不能就这么把她们又送回去,被夫家嘲笑,所以今日便催着苏常安亲自来请。 苏常安是苏锦瑶的亲生父亲,生父请她回家,她总不好不回,不然传出去便是不孝。 苏常安虽然硬着头皮来了,心里其实不大情愿。 眼下苏锦瑶不在府中,而是在街上,他就更不愿去了。 不然让满大街的人看见他这个做爹的求着女儿回去,像什么话? 下人得了魏氏的吩咐,一定要带他去把苏锦瑶请回来,见他不愿意,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告诉他越是这样才越好把大小姐请回去。毕竟街上人多,大小姐定然也不愿在人前落了口实。 奈何苏常安最是要面子,说什么都不肯,最后只好打道回府。 ………………………… 宫中,楚煊听说了苏锦瑶当街讥讽平邑公主的事,抚掌大笑:“妙啊,妙啊!” 内侍在旁笑道:“这苏大小姐真是胆大。” 平邑公主虽是前朝公主,但毕竟挂着个公主的名号,又是楚煊特赦的,一般人就算再怎么看她不顺眼,多少也给几分面子。 这苏大小姐却是半点儿面子不给,当众冷嘲热讽。 楚煊笑道:“早知道平邑蠢,没想到如此蠢。长宁那丫头自己不愿出头,让她去,她还真就去了。” 内侍跟着应和:“若不是她蠢,陛下怎么会放心让她跟着长宁郡主。” 这种蠢人放在身边当个玩意儿似的,逗逗乐讨讨喜,反正不会吃亏,所以楚煊才一直放任她跟着长宁。 但现在…… 他拿起桌上一本折子,缓缓道:“你说这么蠢的人,朕还留着她干吗?” 内侍一怔,看到楚煊眼中许久没出现过的杀气,顿时脊背一寒,一时没敢说话。 楚煊脸上仍旧挂着笑,只是神情变得阴冷,这笑容看上去也让人毛骨悚然。 他拿着那本折子,轻轻晃了晃:“朕入京后,为安民心,能不杀则不杀,能宽宥则宽宥。” “那些前朝旧臣,朕都妥善安置。凡有真才实学的,要么官职不变,要么也跟以前的官位差不多,不至于从二品落到三品四品甚至五品。” “可他们呢?” 他说着啪的一声把那折子扔了回去,怒吼一声:“得寸进尺!” 殿中伺候的宫人吓了一跳,齐刷刷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新旧朝代交替,一大问题就是前朝旧臣与新朝老臣之间的权衡与安排。 大多新帝都喜欢用跟在自己身边的老臣,楚煊自然也是如此。 但他初入梁京,为了朝中安定,待前朝旧臣一直温和。虽说不上看重,但也从未刁难过谁,对他们甚至比对身边老臣更宽容些。 那些前朝旧臣最初的惊惧过后便对他一再试探,如今似乎是确定了他想博个“仁君”的名号,便越发嚣张起来。 内侍见楚煊面色不善,恐怕是真打算杀鸡儆猴,借着处置了平邑敲打那些前朝官员。 但此时马上就要过年了,这又是楚煊入主梁京后过的第一个年,他便斟酌着劝道:“陛下,这腊月里动刀动枪的……是不是不大好?” 反正不管是平邑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在这京城跑不了,大可等到年后再说。 但楚煊却冷笑一声,道:“朕这个年过的不舒服,谁也别想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V章到现在还没写出来,改26号V哈~我明天白天写,凌晨更~ 鞠躬 给自己的预收打个广告: 书名:《当师弟变成亲爹以后》 又名《修真一家人》《塑料父女情》 文案:顾英意外穿到修真界,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玄灵宗排行第三的大佬。 第二是她娘,第一是她那个闭关三百年的爹。 她在修仙界一直顺风顺水,直到师伯仗着辈分硬塞给她一个记忆全失的小师弟,让她帮忙照看。 小师弟顽劣不堪,比熊孩子还熊,今天打碎她的大雄宝剑,明天吃了她的回天乏术丸。 顾英为了救他,修为险些跌到玄灵宗第四,最后忍无可忍,掏出了自己的狼牙棒。 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后来,小师弟迫于顾英的淫威,老实了很多。 再后来,小师弟身上封印解开,摇身一变,恢复真身,成了她那个闭关三百年的爹。 顾英娘时隔三百年总算见到自己老公,兴高采烈地唤顾英:“英英,快来叫爹。” 顾英:“……” 恢复记忆同时也恢复了修为的千漓道君见她不语,慈爱地笑着,掏出了自己的狼牙棒:孩子不听话…… 顾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爹!” 感谢在2020-10-21 23:55:38~2020-10-24 23:5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苍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shyu、粥粥、凌乱的蘑菇_--__--、39230707、肆、shining、你璇、46600570、格物致知、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jnb 77瓶;菠萝豆 69瓶;苍狗 47瓶;艾微? 20瓶;神奇的魔芋 14瓶;22664288、夏夜的风、w、夏天吃西瓜、szxya、搞基的鲸头鹳 10瓶;Sweety9 9瓶;April、粥粥 8瓶;征帆 6瓶;Qning_、无敌小飞猪、彳亍 5瓶;莉莉安娜 3瓶;每个少年都会远行、朝栖 2瓶;烤肉炸鸡配可乐、WOW、Suy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账簿(二合一) 魏氏见苏常安无功而返, 气的又与他大吵了一架。 苏常安被吵的烦了,索性直接去了书房,关起门来谁也不理。 魏氏气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边走边道:“爹没个爹的样子女儿没个女儿的样子,现在这家也没个家的样子!” 苏锦纹本是来劝架的,结果架没劝下来, 还因为她爹话里话外对苏锦瑶的偏袒生了一肚子闷气,坐在一旁嘟囔道:“要是没有大姐就好了。” 若是没有大姐, 那这个家里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事。 娘会是爹的原配,他们姐弟几人也是爹正正经经的嫡出, 自幼就受到宠爱的会是她和妹妹,而不是什么苏锦瑶! 魏氏亦是咬牙切齿:“都怨那该死的秦氏,若是没有她, 也不会苏锦瑶!” 说着又对着茗芳苑的方向啐了一声:“她怎么没死在元清观里呢!” “那现在怎么办啊,娘?就这么让我和三妹打道回府吗?” 苏锦纹问道。 “您是知道的, 我们当初因为大姐远嫁,这些年在夫家也抬不起头来,任谁听说我们有个与下人私通的姐妹,都对我们冷言冷语的, 好像当初干出那龌龊事的是我们似的!” “如今阿吉……楚将军成了朝中重臣, 她倒是跟着翻身, 又能做人上人了,可我跟三妹呢?我们当初的婚事,我们这些年受的苦要怎么说?” “婆家往常是不肯放我回来过年的, 这次就是因为听说楚将军回来了,很可能成为我未来姐夫,这才答应让我回来。” “若是让他们知道不仅楚将军没来咱们府上拜访, 连大姐都没回来,那我回去不仅要被婆婆穿小鞋,还要被几个妯娌笑话死了!” 魏氏皱眉:“你婆婆又为难你了?” 苏锦纹苦笑:“何时不为难呢?当初爹是从四品,眼看着要擢升礼部侍郎了,他们这才不介意大姐的事,把我娶了进去。” “可后来因为大姐,爹得罪了前朝那位,官职一降再降,成了个五品闲职,眼见着再无擢升可能了,他们哪还会给我好脸色?” 说来简直可笑,她夫家也不过一地方上没什么本事的七品小官罢了,不过是家底丰厚些,这才能把她娶进门。 结果等苏家没落了,他们却好像是自己吃了天大的亏似的,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苏锦瑶做出那等龌龊事还闹得人尽皆知,就凭他们的身份,怎么可能娶的到她? 魏氏本就在气头上,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她从很早以前就不喜欢苏锦瑶,觉得她行事放肆没有规矩。偏那时苏常安宠她宠的紧,恨不能打个玉台把她供起来。 后来她嫁了过来,苏锦瑶也不见收敛,最后更是闹出那等丑闻害了他们全家! 魏氏越想越气,把曹妈妈唤了进来,道:“让人去茗芳苑请大小姐回来,她若不回,那就到大门口哭闹!说咱们苏家求她回来!” “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敢背着不孝的名声继续住在那里!” 曹妈妈吓了一跳,劝道:“夫人,这……不妥吧?” 大小姐是肯定不会答应回来的,那最后必然是要闹到街上了。 若她只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是…… “如今大小姐有楚将军护着,咱们还是……别闹的太难看了。” 请她回来本是为了能借由她沾上楚将军的光,若是反倒把人得罪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魏氏受够了他们一个个畏首畏尾的样子,怒道:“现在就好看了吗?” “堂堂苏家大小姐回了京却没回苏家,而是搬出去住了,外人会怎么想?” “她苏锦瑶只有回来了,回到苏家,从苏家嫁去将军府,咱们脸上才有光!” “不然她若自己哪天悄无声息地搬过去了,那咱们就真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 曹妈妈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可大小姐的脾气她是见识过的,怕真把人逼急了,闹出什么事来。 “她还能怎么闹?” 魏氏道。 “孝道大过天,她就算再怎么讨厌苏家,也割不开自己跟苏家的关系!” “只听说过出嫁女依靠娘家扶持娘家的,谁见过出嫁女跟娘家闹翻脸的?她苏锦瑶就算再怎么厉害,也终归还是姓苏!” 这是要仗着苏锦瑶回了京城,拿孝道拿捏她。 这确实是最有用也是见效最快的法子,但曹妈妈还是不大放心,道:“不如……还是跟老爷打个招呼吧?” “打什么招呼?现在就去!” 魏氏太清楚苏常安那个性子了,死要面子活受罪,若跟他打了招呼,他能同意才怪了! 曹妈妈拗不过,只好去安排了。于是不多时,一个伶下人就从苏家角门走了出去。 ………………………… 下人在茗芳苑等了很久才把苏锦瑶盼回来,但正如曹妈妈所料,并未能见到人。 苏锦瑶根本就不愿回苏家,连见他都不肯见,直接让人把他请出去。 到院门口哭闹是下下策,下人也不愿用这种法子,对那来“请”他的人说道:“还请小兄弟再去通传一声,就说我们老爷夫人下了死令,今日定要将大小姐请回去。” “还请大小姐给个面子,别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啊。” 那人皱了皱眉,心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张嘴就让我们小姐给你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他绷着脸道:“大小姐说了不回去就不会回去,哪有主子都下了令我们还去反复通传的?你不必再多言,赶快走吧!” 说着推了推下人的肩,示意他赶快离开。 下人又说了好半天,见他油盐不进,只能道:“兄弟,我这也是为了大小姐好!不然我若在门口喊上几嗓子,那大小姐和我们苏家都难看不是?” 他逼不得已只能把自己的打算提前说了出来,想着对方有所忌惮,没准儿就不用走到那一步了。 哪知道这年轻人根本不当回事,还笑了一声:“什么意思?你们苏家想以此威胁大小姐?” 下人忙道:“不是威胁,是商量!商量!” 年轻人翻个白眼,歪了歪头,对家丁道:“赶出去。” 早已候在一旁的几个家丁一拥而上,架起下人就丢了出去。 下人虽早知道这趟必然不会那么容易,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难看。 他嘿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 “我可是该说的都说过了,是你们非要闹成这样的!” 说着便绕到茗芳苑大门口,扑通一声跪下来,哭喊道:“大小姐,求您回去吧,您自己住在这里,老爷夫人不放心,心里惦记得很哪!” 茗芳苑前这两日本就热闹,这会儿因为他的出现,没一会儿就聚集了许多人。 下人见人越来越多,哭着抹泪:“老爷担心的食不下咽,夫人也跟着瘦了一圈。他们年岁都不小了,可操不得这些心啊。您就当是孝顺他们,快回家吧!” 人群议论纷纷,隐隐能听见有人在说“不孝”。 茗芳苑的大门却始终紧闭,不见人出来。 直到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才见一个老者颤颤巍巍从角门走了出来。 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管家秦勇。 秦勇被人搀扶着走到下人面前,道:“不知如何称呼?” 下人吸着鼻子站起身,擦擦眼泪:“金五。秦管家,我……” “金五啊,”秦管家打断,“我知道你是奉苏老爷和苏夫人之命来请大小姐回府,但大小姐实在不敢回啊。” 金五忙道:“秦管家这话说的,老爷他们……” 秦勇抬手,再次打断:“大小姐自知当初有错,不敢面对老爷夫人,但不管怎么说,老爷夫人都是她的父母,她心中惦念,起初上山时还曾回来探望过几次。” “可老爷夫人对她厌恶至极,连苏家院门都不给她开,一步都未曾让她踏入过府中,更别说让她见上一见,看看他们是否安好。” “她心中伤感,后来这许多年都未曾再踏足京城,但心里仍盼着家中能跟她联络,还认她这个女儿。” “可这么多年,别说是只言片语,就是一针一线,一丝半粟,苏家都不曾捎上山啊!” “大小姐伤心欲绝,食不下咽,险些饿死在山上。若非老夫人来劝,只怕……只怕她如今已是一捧枯骨了。” 秦管家说着擦了擦眼角,站在他对面的金五则已经慌了神。 他想解释几句,秦管家却抓住了他的胳膊,哽咽道:“老爷夫人恨小姐至此,她哪敢回去碍了他们的眼,这才含泪搬到了茗芳苑。” “纵然如今看在楚将军的面子上,他们愿意让她回去了,可她也不敢回啊!” “不然如你所说,他们年岁都不小了,若真气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啊?” 金五方才说出去的话被他反过来噎住了自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秦管家拍了拍他的手,又安抚道:“不过你放心,大小姐人虽不在苏家,却一直没忘了尽孝。” 他说着伸手接过严灏递来的账本。 “这是先夫人留给大小姐的铺子,这些年小姐一直都在打理着。她怕直接给老爷夫人送银子他们不肯收,所以每个月都是从这些铺子里分出些进项记在苏家铺子的账目上,以此送到苏家。至今七年,从未断过。” “你若不信,可以看看。” 那账本厚厚一摞,金五哪里看的懂,也不敢看。 涉及到府中账目,不是他这种人能随便看的。 秦管家似乎料到如此,把账簿放到他手上,道:“你看不懂也没关系,拿回去给老爷夫人看看,他们定然是懂的。” “这些账簿我这还有很多,每一本都让人誊抄过三份,他们若是用得着,我让人把其它的也都送一份过去。” 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啦。” 之后便由严灏扶着,又回到了茗芳苑。 直到院门关上,金五还有些没回过神。 他今日本是来这哭闹小姐不孝,逼她回府的。 结果闹到最后,不仅证明了大小姐一直在尽孝,还翻出了苏家这些年一直克扣苏锦瑶分例的事。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脑子里一片懵怔,但也知道不宜再待在这,赶忙抱着账本匆匆跑开了。 茗芳苑内,方才还颤颤巍巍的秦管家挺直了脊背,腰也不弯了腿也不抖了,走在最前面吩咐严灏:“账本即刻给苏家送去,这才显得咱们有诚意。” 严灏应诺,当即便去让人整理账本,装箱给苏家送了过去。 ………………………… 苏宅,魏氏看着账册气的手抖。 “什么叫拿她铺子里的进项给了苏家?这些铺子本来就是苏家的,一直都是我在打理!她什么时候打理过?” 曹妈妈也跟着翻看了一些,道:“夫人,这……这几间铺子都是秦氏的嫁妆。” 秦氏当初嫁来苏家时带了许多嫁妆,比整个苏家的家底还要丰厚。 苏家这些年一直靠她的嫁妆和秦家的供养度日,很多铺子和田产其实早就不分是不是嫁妆了。 直到秦氏病故,魏氏嫁入府中,未免纷争才又渐渐划分清楚。 苏锦瑶那时就想将母亲的嫁妆接手过来,但苏常安以她年幼为由,只将其中的一部分交给了她,其余大部分都是交由魏氏打理。 后来苏锦瑶搬去归元山,苏府庶务就全都落到了魏氏手中,由她一手把持。 魏氏亲自打理了七年的铺子,如今却成了苏锦瑶打理的,还用这些铺子的进项“孝敬”了她? “那我这些年究竟是在做什么?是他们秦家的帮工吗?” 曹妈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但她觉得这些可以先放一放,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跟老爷交代。 她背着老爷让人去茗芳苑前哭闹,若是真把大小姐请回来了还好说,如今人没请回来,还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老爷知道了还不定要发多大的火。 她正想劝劝魏氏,就听外面的下人通禀,说是老爷来了。 曹妈妈心里暗道不好,下一刻就见苏常安拿着几本账册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啪的一声直接扔在了魏氏脸上,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魏氏平日虽时常扯着脖子跟他吵架,但那是知道他性子软,脾气好,再怎么动怒也只是吵几句就完了。 可今日她确实闯了大祸,把苏常安惹急了,一时也不敢再像往常那般梗着脖子还嘴,只嘟囔道:“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铺子明明一直是我在打理,转眼便成了你那好女儿打理的,还说一直在拿这些铺子孝顺咱们。” “她去归元山七年,何时……” “我问你为什么要把秦氏的嫁妆挪到苏家的铺子里来!” 苏常安怒吼,脖颈青筋似乎要跳出来,五官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 魏氏从来不曾见他如此动怒,吓得一哆嗦。 “那……那都是咱们苏家的铺子,挪一些过来又怎么了?” 啪! 苏常安一个耳光甩在了她脸上。 “侵吞亡妻嫁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你让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那些嫁妆每年的进项都不少,从秦氏在世时便被用来供养苏家一家人的吃喝,到现在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谁也未曾细算哪些是嫁妆的进项,哪些是苏家自己的。 魏氏若只管好好打理,任由她随便吃喝拿用都没什么,苏常安并不在意。 但她直接把秦氏嫁妆的进项从账本上划到了苏家头上,这就是实实在在的侵吞之举,落在纸面上的证据。传出去旁人不会觉得这是魏氏做的,只会觉得是他做的!是他在亡妻死后苛待其女,还侵吞了她的嫁妆! 他颤手指着魏氏,怒道:“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改不改账簿那些银子都是送到苏家,她此举不仅多余还愚蠢至极! 魏氏捂着脸,喃喃半晌没说出话,许久才想起,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多年前有一次查账的时候,有个小丫鬟在旁边对她说…… “这么多银子都是先夫人嫁妆的进项,让人知道了八成觉得是先夫人在养着咱们。若这银子是咱们自己的就好了。” 她当时嫌这丫头说话难听,把她打发去干粗活了。但这难听的话确实被她听了进去,还记在了心上,后来鬼迷心窍地改了账簿,把秦氏嫁妆的进项记到了苏家的铺子里。 现在回想,她已想不起那丫鬟叫什么,长什么样,只隐约记得……她出现的似乎有些突然,莫名就被调到了她身边,刚来没多久就因为那句话得罪了她,被她打发走了。 魏氏心头一梗,转瞬明白过来:“秦家……一定又是秦家!” ………………………… 是夜,外面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苏家的事完全没有影响到苏锦瑶,她仍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回来后去看了一眼专程让下人给秦老夫人收拾的房间,见没什么问题便回去练字了。 楚毅晚上有个应酬,推不开,忙完便又□□来找她,此时正在房中伺候她洗脚。 秋兰嘴馋,在廊下搭起火盆烤板栗。焦熟的香气传出来时,爆裂的栗子壳也跟着哔啵作响。 她捡起一个放在两只手里来回倒,呼哧呼哧地吹着,等凉些了才递给蹲在一旁的小丫鬟拂柳:“熟了,吃吧。” 拂柳接过来没有立刻剥,有些忐忑地看着房中。 “秋兰姐姐,咱们真的不用进去伺候吗?这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她是茗芳苑的下人,没在苏锦瑶身边伺候过。 大小姐回来前,秦管家和严管事千叮万嘱,一定要将小姐伺候好了。 可现在……她和秋兰在这里烤栗子,里面伺候大小姐的却是楚将军。 秋兰自己剥了一个,塞到嘴里:“没事,吃吧,若需要咱们进去的话大小姐会叫咱们的。” 拂柳哦了一声,把栗子剥了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视线却还盯着窗口的方向,总也不放心。 秋兰又塞给她一个,笑道:“别看了,咱们现在若是进去才招人嫌呢。” 拂柳一听,想到楚毅与苏锦瑶的关系,面色微红,忙把视线收回来,闷头剥栗子吃去了。 房中,楚毅一边轻轻揉捏苏锦瑶的脚踝一边说道:“平邑不过是挂着个公主的虚衔而已,算不得真正的公主,陛下不会因为她责罚小姐的,小姐放心。” 他知道苏锦瑶心里定然也清楚这点,只是怕她不了解楚煊,会有所不安,所以给她个准信儿罢了。 苏锦瑶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想起什么,抬起他的下巴。 楚毅这些年身量变化不小,五官虽还是原来那般,但随着年纪渐长,身上的少年气渐渐散去,面颊的线条也变得锋利,给人的感觉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原来俊秀清雅,跟她习字时甚至有几分书生模样,如今已全然是个大男人了,是外人口中杀伐果决的楚将军,是大楚赫赫有名的战将。 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确实都很好看。 “难怪这般招蜂引蝶。” 苏锦瑶说道。 楚毅一怔,明白这是长宁郡主的事被她知道了,忙道:“我只喜欢小姐一人,从未多看过郡主一眼。” 苏锦瑶轻笑,松开手。 “慌什么?我看上的人若是别人谁都瞧不上,那岂不是说明我瞎了眼?” 楚毅松了口气,心中因这句“我看上的人”隐隐欢喜。 他大着胆子将苏锦瑶一只脚放在了自己怀里,抱着她的腿轻蹭她的膝头。 “阿吉心里只有小姐,装不下别人半分。” 苏锦瑶轻抚他的头顶,手指沿着他的耳廓轻轻扫过:“我们分开了七年。” 掌中的脖颈一僵,楚毅趴在她膝头认错:“是我回来晚了。” 苏锦瑶倒是不在意晚不晚的问题,因为她之前根本就没想过楚毅会回来。 她甚至一度觉得,就这样结束了很好。 她心里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变,永远都是当时的模样。他们之间的情意也永远不会变,不会有谎言和欺骗。即便有,他们也已经分开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从没遗憾过不能与他天长地久,因为她根本就不信什么天长地久。 时间是个磨人的东西,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说那就是天长地久。 那这个漫长的,时刻担心会不会被人背叛,被人欺骗,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的过程,该是多么的难熬? 所以楚毅刚回京时,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因为对她而言,那段感情已经结束在了最好的时候。 虽然现在她下了山,又与他走在了一起,但她也知道,那个愿意为了一段感情豁出一切,眼里心里只有楚毅一人的小姑娘已经死了。 苏锦瑶只是好奇,楚毅既然对曾经的这段感情如此耿耿于怀,过了七年仍旧放不下,一回京就要娶她,那他就没想过,这七年间她可能早已嫁给别人了吗? 楚毅当然想过,抱着她小腿的臂膀都收紧了几分。 苏锦瑶见他不语,笑道:“怎么?我若成了亲,你便打算杀了我不成?” “不敢!” 楚毅慌忙抬头。 他怎么可能对小姐动手,她连小姐的一根头发都不舍得碰。 苏锦瑶挑眉,又问:“那是准备杀了娶我的人?” 楚毅脸上神情明显又僵了一下,张张嘴似乎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来。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在楚煊需要他动手做些旁的事时也从未犹豫过。 杀□□号不是白来的,是他脚下踩着的无数尸骨堆积而成。 在大楚的无数个夜晚,在征战时休息的间隙里,他曾一遍一遍地想念苏锦瑶。 他回想他们之间的过往,也幻想她的现状。 按苏锦瑶的年纪,没成婚的可能性其实很小。 她曾是梁京有名的才女,相貌又出众,即便曾与他之间有过一段旧情,若苏家狠下心将她远嫁到别处,她也一定嫁的出去。 他每每想到此处都心痛如绞,对那不知姓名的男人嫉妒的发疯。 他也确实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若是他能活着回去,定要将大小姐抢回来,不择手段。 此时苏锦瑶问起,他没法对她撒谎,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苏锦瑶见他不语,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故意逗他,脚尖往下蹬了蹬:“问你话呢。” 她的脚被楚毅抱在怀里,这般挪动一下便碰到了他。 楚毅闷哼一声,弓起腰下巴抵在她膝头:“小姐,别……别这样。” “别哪样?” 苏锦瑶笑问,说着又动了动足尖。 楚毅被她描摹着,头皮发麻,身子微微颤抖,手指将她挽起的裤腿攥的一片褶皱。 苏锦瑶捏着他的耳垂轻笑:“既然不愿,那你倒是松手啊。” 楚毅不舍得,因她的捉弄耳根泛红,口中溢出细碎声响,两只手反而越收越紧,让她紧紧抵着自己。 坐在床上的人稍稍倾身,在他耳畔道:“你就喜欢这样,对不对?我早看出来了。” 楚毅喉中咕哝一声,埋首在她膝头:“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颤抖着停下来,却仍旧抱着她的腿不舍得放。 直到苏锦瑶说了一声“水凉了”,他才反应过来她还有一只脚踩在水中,忙起身给她擦干净,退到一旁。 苏锦瑶瞥他一眼:“去收拾。” 得了她的准许,楚毅这才低着头去了净房,把自己收拾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写不出来了,就发这么多吧~明天白天修改细节和错字 感谢大家支持,鞠躬 感谢在2020-10-24 23:50:29~2020-10-26 05:1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 3个;糖炒栗子、一只渣鹅、言酥梨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总、热河 20瓶;安安 5瓶;41689366 2瓶;WOW、37155616、与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迎接 腊月廿三, 小年,姗姗来迟的秦老夫人总算抵达了京城。 苏锦瑶亲自去城外迎接她,楚毅也特地抽空跟了过来。 一行人一同回到了茗芳苑, 老夫人落座后苏锦瑶走到她跟前,屈膝跪了下来,行稽首大礼。 “不肖子孙锦瑶, 拜见祖母。” 楚毅站在她身后,见状也跪了下去, 恭恭敬敬跟着行了一礼。 房中众人吓了一跳,秦老夫人也挑了挑眉, 在两人之间看了一眼,对苏锦瑶伸手:“好孩子,快起来。” 说着又对楚毅道:“楚将军也快请起, 老身可当不起你这一拜。” 楚毅道:“您是大小姐的外祖母,是她最亲近的人, 晚辈拜您是应该的。” 态度恭谨谦卑,言语中均以苏锦瑶为先。 秦老夫人浅笑颔首,没说什么,也不知是对他满意还是不满意。 苏锦瑶起身, 坐到老夫人身旁, 拉着她的手道:“本该孙女去看您的, 到让您千里迢迢顶着风雪跑了这么一趟,是孙女不孝。” 老夫人笑了笑,将她玉葱似的手指握在手里:“都是一家人, 谁看谁不一样?” 说着又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由衷地叹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她在京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女了, 这次来京也是为了劝她下山,没想到半路听说她已经回来了。 苏锦瑶愿意主动下山当然是件好事,但她还是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想问她有没有想明白。 有些事不方便在楚毅面前提,秦老夫人就只和她先说了些秦家这些年的琐事,诸如她哪个舅舅抱上孙子了,哪个表妹成了亲,嫁的是什么人家。 楚毅在旁边陪坐一会儿,便很有眼力劲儿地找了个借口主动告辞了,没有久留。 待他走了,秦老夫人才蹙眉道:“他平日便这么入你府上如入无人之境吗?” 苏锦瑶没回答,只是笑着递了杯茶过去:“祖母不喜欢他?” 苏常安的父母都过世的早,苏锦瑶没有祖父母,她又自幼便与秦老夫人亲近,所以私下里便直接称呼她为祖母。 老夫人看她一眼,无奈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还不是要看你喜不喜欢。” 说着站起身来:“咱们去屋里说。” 祖孙二人进了屋,没留下人在房中,肩并肩坐在塌上说着体己话。 “想好了?就他了?” 秦老夫人问道。 苏锦瑶笑了笑:“还没定下的事情,说不准。但肯定不会有别人了。” 她与楚毅还没成亲,即便成了亲,也不能说就是定数。 但除了楚毅,她也不会再嫁给别的什么人。 倒不是说非他不嫁,而是她对男女之情本就已经看淡,能与楚毅再走在一起是因为有七年前的往事在,她看他多少还算顺眼。 但若让她再去与一个自己不熟悉的男人开始重新相处,培养感情谈婚论嫁,她想想就够了。 有那工夫自己一个人风花雪月寻欢作乐不好吗?干吗要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老夫人叹气:“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她这次来京城,其实并不纯粹是为了劝苏锦瑶回京。 外人看来楚毅翻身做了将军,对苏锦瑶而言是件好事,但她心里却有些担心,怕这个从家奴一路爬上来的人做了官便转了性子,不再如从前。 秦老夫人一生阅人无数,这样的人见过太多了。 有些人微贱时能保持本心,等有了钱当了官,反而染上一身恶习。 楚毅如今的地位非比寻常,他若在这七年里生出自大自满的心思,因苏锦瑶一直不肯答应他而恼羞成怒,那苏锦瑶要如何应对? 归元山上的元清观少有人至,里面除了苏锦瑶就只有她身边的一些丫鬟仆妇,应付寻常歹人倒也够了,但如何能应付得了如今已是高官的楚毅? 所以老夫人这次来做了两手打算,苏锦瑶若对楚毅尚有旧情,就劝她不如尽早随他回京。 若她真对他已半点情分都没有了,那就跟她回宜州去,远远地离开这里。 楚毅在京城做官,总不能也跟着跑去宜州。天长日久的这份情意也就淡了,旧人重逢的那点儿新鲜感散去,想必也就不会再纠缠。 可今日看到楚毅亲自去接她,还跟着苏锦瑶一起对她行跪拜之礼,老夫人觉得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 这位楚将军对她外孙女的执念怕是比她想的要深得多,重得多,而且…… “我看这楚将军不简单,你确定自己能拿捏得住他?” 苏锦瑶笑道:“旁人都说他鲁直蠢笨,怎么祖母却觉得他不简单呢?” 秦老夫人嗔她一眼:“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哪个蠢人能从家奴做到二品大员?他若真是个蠢人,那当今陛下成什么了?” “还有他方才跟你去接我,那哪是为了接我?分明是告诉我这个老婆子,他要娶你,不管我答不答应,他都要娶你。” 若只是单纯想拜见她的话,什么时候来不行?犯得着跟苏锦瑶一起去接她,让全京城的人都看见? 他是在用这种方法对她表明身份,让她知道他是苏锦瑶身边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绝不会分开。 面上装的倒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还对她行那么大的礼,身后的狐狸尾巴却遮都不肯遮一下。 苏锦瑶笑着靠在秦老夫人身侧:“我看上的,自然不是蠢人。” “你还笑,”秦老夫人嗔道:“他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个家奴了,若是以后他欺负了你,祖母可护不住你。” 苏锦瑶挽着她的胳膊,轻声道:“祖母放心吧,孙女自己能护住自己。” 秦老夫人摇头叹气,纵然心中万般放心不下,也知道孩子们长大了,终归是要自己面对那些是是非非的。 她今日刚到,苏锦瑶本担心她路上劳累,想让她歇一会儿,老夫人却道:“歇什么歇,坐在车上走了一路,我这胳膊腿都快锈了,陪我去园子里走走,我也瞧瞧让你一直惦记着的园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这宅子虽是她命人买下的,但她自己却从未来过,这还是第一次来。 苏锦瑶自然是应了,陪她在茗芳苑四处转了转。 楚毅从茗芳苑离开后,便绕到自家将军府中,想要翻.墙过去。 苏锦瑶之前叮嘱过他,秦老夫人来了之后不许随便翻.墙,免得冲撞了老人家。 但他想着她今日刚到,人困马乏,这会儿要么已经歇息了,要么就是还在正院里跟苏锦瑶说话,反正肯定不会在院子里头。 他悄悄翻过去,远远地守在小姐身边,不惊动老夫人就是了。 于是他像以往一样,熟门熟路地来到跟茗芳苑紧挨着的一面院墙前,动作利落地爬了上去。 苏锦瑶跟秦老夫人正站在一树开得正好的梅花旁,商量着折些回去插在屋里,就见一个人影忽然从隔壁冒了出来,骑坐在墙头。 双方正打个照面,大眼瞪小眼。 苏锦瑶:“……” 楚毅:“……” 楚毅缩了缩肩,骑在墙上喃喃打了个招呼:“大小姐,老夫人。” 之后默默地又从墙上退了下去,回到了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楚毅:完球。 感谢在2020-10-26 05:14:54~2020-10-27 04:2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橙、言酥梨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894136 2个;么泓、醉卧江山、碧玺玉玉、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渣鹅、一只知、橙 10瓶;消失的夏天 5瓶;tuzi123、团团团团团团、妄安、WO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花瓣(二合一) 快用午膳时, 苏常安从苏家匆匆赶来。 他进门后恭恭敬敬地给秦老夫人行了个礼,唤道:“岳母大人。” 秦老夫人抬了抬眼皮:“不敢。我那短命的女儿已入土多年,如今你的岳母是魏氏的娘, 我可当不起。” 苏常安额头渗着一层薄汗,不知道是刚才赶路急的,还是因为心慌忐忑。 他恭谨地道:“婉嫣虽已故去, 但永远都是我的妻,您也永远都是我的岳母。” 苏锦瑶坐在秦老夫人身边, 看着他一副深情真挚的样子,蹙了蹙眉, 心里一阵恶心。 秦老夫人因苏锦瑶的事对苏常安心生反感,觉得他性情凉薄,说一套做一套, 所以即便他态度恭谨的主动前来请安,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只是淡淡道:“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苏常安见她态度冷淡,两手有些不安地交握在身前。 “倒也没旁的什么事,只是听说您来了京城,想着怎么也得来请个安才是。” 说着又笑笑, 故作轻松地道:“您老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我也好去城外接您。我们府上虽没这茗芳苑大, 但昭昭以前住的院子还在, 收拾收拾就能住。” “这茗芳苑虽好,但到底冷清了些。到家里去住,热热闹闹的多好?正好快过年了, 不如您和昭昭一起搬过去,咱们一块儿过年?” 秦老夫人来京,半句招呼都没跟苏家打, 直到今日苏锦瑶和楚毅一起把她接了过来,消息传到苏府,他这才知道,赶忙赶了过来。 苏锦瑶自己搬出来住,本就已经让苏家陷入流言蜚语之中了,如今秦老夫人也来了,连接都没让苏家接,直接也住进了茗芳苑,这会儿外面已经说什么的都有了。 苏常安此时若不来表个态请个安,必定要被人背后指摘。 秦老夫人哪管他这么多,抚着自己的膝头道:“不必了,我年纪大了,就喜欢清净,吵吵闹闹的我耳根子疼。” “既然你今日来了,正好我跟你说一声,昭昭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让她在这陪陪我这个老太婆。你们一家子好好过年,不必管我们。” 苏常安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您若是喜欢清净,到家里也是一样的,我不让孩子们去吵您。” “大过年的,还得让他们避讳着我,那多麻烦。” 秦老夫人道。 “你的孝心我领了,但我已经坐了一路的车,实在是懒得走动了。这茗芳苑我住着挺舒服的,就不再折腾了。” 她说着不等苏常安接话,便看了看院门口的方向:“怎么不见魏氏随你一起来?” 苏常安面色一僵,两手握得更紧。 他那日情急之下打了魏氏一巴掌,魏氏恼得很,这几日都还在与她闹脾气,今日说什么也不肯来。 但当着秦老夫人的面,他肯定不好说是她不愿来,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 “前些日子下雪,她染了风寒,身子一直没好,怕过了病气给您,就没跟来。” 老夫人恍然地点了点头:“那我可更不敢去你们府上了。老太婆我年纪大了,本就隔三差五的头疼脑热,若是被她传染上,岂不又给你们这些小辈添麻烦?” “你啊,也别总挂心我这边了,好好照看魏氏,让她赶快把身子养好,别把病带到来年去了。” 苏常安被她拿话堵死,只能讪讪地笑:“是,我知道了。” 老夫人颔首:“你家里还有病人要照看,我就不留了你了,快回去吧,啊。” 苏常安进门连口茶都没能喝上,屁股都没能沾到椅子就被打发走了。 他心知再劝无用,只能道:“那……您有事就让人去叫我,我随时都能过来。” 说着又看向苏锦瑶:“昭昭,照顾好你祖母。” 两人都懒得搭理他,浅笑着看他一眼算是回应,就让人把他送出去了。 ………………………… 用过膳苏锦瑶把秦老夫人送回她的院子里服侍她歇息,但她年纪大了,觉少,等苏锦瑶走了便从床上坐起来,对身旁的下人道:“去把秦管家请来。” 秦勇原本不姓秦,而是秦家从外面买来的一个无名无姓的下人,年轻时大家都叫他阿勇。 后来他跟着秦家老太爷一起走南闯北,为秦家立下不少功劳,人又忠心,老太爷便让他随了秦家的姓,从此叫秦勇,成了秦家的大管家。 他年岁不比老夫人差多少,在秦家德高望重,便是苏锦瑶和秦家的一众晚辈,也都称他一声秦叔。 秦勇来到老夫人的院子,施了一礼,道:“不知老夫人找老奴何事?” 秦老夫人坐在塌上,膝头盖着条毯子,手里捧着杯热茶,指尖在杯沿上来回摩挲。 “你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楚毅此人……到底怎么样?你可了解?” 她对那小子实在是放不下心,尤其是今日在墙头看见他以后。 这人在她面前装的一副懂事听话的样子,看出她和昭昭有体己话要说就主动离开了。 哪想到前脚刚从茗芳苑出去,后脚就从将军府翻过来,而且看那样子,不是第一次了。 昭昭这才回京几天?他就□□头翻习惯了? 秦勇如实回道:“要说了解……那老奴确实没多了解。毕竟往日没怎么跟楚将军打过交道,都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了解这个人。也就这几日,才真见过面说过几句话。” 楚毅虽然多年前就是苏家家奴,但跟他们秦家并没有什么往来。 他之所以能跟在苏锦瑶身边,是因为随着苏锦瑶年纪渐长,身边的狂蜂浪蝶也越来越多。 她年少时性子又野,喜欢到处跑,秦氏怕只有婢女跟着她会不安全,就让苏常安挑个会拳脚的家丁跟在她身边,这个人就是现在的楚毅,从前的阿吉。 但阿吉也只是在京城才跟着她,且只限苏锦瑶出门的时候。在苏家内宅,她还是由婢女伺候,逢年过节去宜州探望秦老夫人,阿吉也没跟着过,所以老夫人压根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直到七年前出了那件事。 苏锦瑶是秦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她心里自然是偏袒自家人的,因此出了事之后虽也恼苏锦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更气的是这个叫阿吉的下人勾.引主子。 这若换做那些爬床的婢女,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偏苏锦瑶当时陷的深,竟护着这人逃走了。不然即便苏家不处置他,秦老夫人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她从那时起对楚毅的印象就不好,即便现在他成了大将军,当今陛下的结义兄弟,她也依然看他不顺眼。不过是碍于身份,加上苏锦瑶又认准了他,所以不好说什么罢了。 见秦管家也不甚了解,她皱眉道:“那就这几日来看,你觉得他怎么样?” 秦管家想了想,道:“霸道专横,不守规矩,也听不进劝。不管别人怎么说,仍旧我行我素,自己想怎么做怎么做。” 譬如他劝过不止一次让他不要翻.墙,他每次都哦一声,好像听进去了,然后下次接着翻。 秦管家虽觉得不妥,但苏锦瑶都不说什么,他也就不好总提了。 秦老夫人蹙眉,心道果然如此,她从在城门前看到这人的时候,就觉得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秦管家紧跟着说道:“可在大小姐面前他却十分听话,小姐说东,他绝不往西,小姐说天,他绝不看地。” “……果真如此?”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秦管家说道。 老夫人知道秦管家肯定不会骗她,心里多少放心一些。 “那就好,嫣儿在这世上只有昭昭这么一个女儿了,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没什么别的愿望,只盼着她能过的好就行。” 秦勇道:“您放心,老奴在这帮您看着。就算您回了宜州,大小姐这边若是有什么事,我也一定写信告诉您。” 老夫人点头:“辛苦你了。” 说着摆摆手:“去吧,我这没事了。” 秦管家躬身应诺,抬脚正要出去,外面忽然来了个小丫头,急急忙忙跑到他跟前。 “秦管家,严管事有事找您。” “出什么事了?” 不待秦管家答话,秦老夫人率先问道。 小丫鬟气喘吁吁,道:“平邑公主,自……自缢了。” 秦管家一愣:“救下来了吗?” 丫鬟摇头:“没,已经……殁了。” 秦管家面色微变,皱眉站在原地。 坐在塌上的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跟他们茗芳苑有什么关系,问道:“怎么回事?平邑公主死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秦勇将先前苏锦瑶与平邑在流玉阁内发生争执的事说了,老夫人听后眉头紧蹙。 “又是因为这楚将军,真是个祸水。” 秦管家无奈地笑了笑:“那……老夫人如何打算?” “打算什么?” 秦老夫人道。 “即是自缢,那与我们何干?我们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 京城最近是非不断,众人这边还在议论苏锦瑶和苏家以及秦家的事,那边宫里就传出了平邑公主自缢而亡的消息。 今日小年,这个消息让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街头巷尾虽议论纷纷,但大家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气氛也和先前全然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说到这件事时视线仍时不时往茗芳苑的方向看,毕竟平邑公主之前一直好好的,苏大小姐回来后她跟她争执了一次,没多久就死了,这难免让人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比起街上的普通百姓,有些人比他们更在意平邑的死活。 平邑是前朝公主,这身份说起来似乎尴尬敏感又无足轻重,但她若真的死了,对那些前朝旧臣来说,都是件令人紧张的事。 若是过些年,平邑不管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但现在弘安帝刚入主梁京半年。 平邑便像是一个标识,代表了他们这些“前朝人”。 如今她忽然死了,且还是“自缢”,这不得不让人想到背后会不会有楚煊的手笔。 这半年来楚煊对前朝人的态度让他们放松了很多,如今因为平邑的死,又陡然紧张起来。 是夜,秋兰伺候苏锦瑶沐浴时也提起了这件事,嘟囔道:“现在外面都说平邑公主是因为那日与您争执时受到羞辱,回去后一时想不开,这才自尽的。” “可那日明明是她主动上前生事,您也只是还了几句嘴而已,现在到说得好像都是大小姐您的错似的。” 苏锦瑶背靠在浴桶上,任由热水从肩背倾泻而下,闭着眼道:“说就说吧,这世上最管不住的就是别人的嘴。” “可这跟您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啊,硬给您背上一条人命。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不吉利? 苏锦瑶笑了笑:“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 秋兰皱眉不解,正想问什么,有小丫鬟推门走了进来,绕过屏风,道:“大小姐,楚将军来了。” 白日楚毅翻.墙来茗芳苑,正跟苏锦瑶和秦老夫人碰上。他怕惹苏锦瑶不悦,不敢再犯,等天色晚了确定秦老夫人一定睡下了才来。 秋兰原想跟那小丫鬟说让将军在外面等一等,却听他们小姐道:“让他进来。” 秋兰一怔,一旁正往苏锦瑶身上浇水的拂柳差点儿没拿住水瓢,砸在苏锦瑶身上。 她慌忙将水瓢收好,和那来传话的小丫头一样满脸震惊,看着秋兰等她拿个主意。 秋兰能有什么主意,自然是他们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给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人。小丫鬟回神,哦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楚毅就在外间,听说苏锦瑶让他进去,脸上噌的一红。 他方才过来时,丫鬟告诉他说大小姐在沐浴,他本说那他在这等着就是,让她慢慢洗,但丫鬟还是进去通禀了一声。 没想到……现在……小姐让他进去。 楚毅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抬脚往净房里走,迈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忙又站好。 茗芳苑的净房比元清观的大很多,苏锦瑶此刻正在屏风后,隔着围屏上的素绢,只能看到隐约人影。 楚毅没敢立刻走过去,站在屏风后唤了一声:“小姐。” 后面的人没回应,只是过了片刻秋兰和拂柳低着头走了出来,路过他身边时匆匆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楚毅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吞咽一声,绕过屏风走到里面。 屏风后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苏锦瑶此刻正阖眼靠坐在浴桶中,周身陷在氤氲的烟气里。 “伺候沐浴,会不会?” 她出声问道。 楚毅就是不会此刻也不可能说,当即点头:“会。” 说着便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拿起了一旁水桶中的水瓢。 浴桶中漂着花瓣,苏锦瑶姣好的身段隐约其中,修长脖颈和圆润的玉肩露在外面,肩头还挂着一片从水中沾染上的花瓣。 那花瓣上有几道折痕,看上去像是被□□过,引人遐想。 楚毅将热水沿着她的肩背缓缓倒下,手指抚过细滑的肌肤,呼吸微滞。 他舔了舔唇,克制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为她仔细擦拭。 苏锦瑶懒懒地靠着,好半晌才睁开眼,纤长睫毛上染着水汽。 “祖母没走之前,白天不许过来了。” 楚毅手上动作一顿,心里的旖旎因这句话一时被压了下去,想说自己会小心些不再被发现,又因白日被撞见没有底气,不敢说。 苏锦瑶笑看他一眼,补了一句:“要来的话走大门。” 楚毅眼中一亮,欢喜地应了一声:“是。” 他本担心小姐会因白天的事生气,但她并未跟他发脾气,还让他直接从院门进出,还……让他给她洗澡。 楚毅手上越发轻柔,身子却忍不住稍稍前倾,离她更近了些。 热气扑在他脸上,他贪婪地看着苏锦瑶因热水浸泡而泛红的脖颈和面颊,在心里幻想着低头与她亲吻拥抱的时候,听到她问了一句:“平邑是怎么死的?” 楚毅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本就是要跟她说这件事,借着倒水的动作俯身,在她耳旁轻声道:“宫里说是自缢。” 苏锦瑶偏头,一条玉臂从水中抬起来,勾着他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你觉得我信?” 平邑若真会因为她的几句羞辱就自缢,那早在半年前楚煊刚刚入主梁京时就死了,哪会等到现在。 楚毅笑着把自己的下巴在她手里蹭了蹭,趁机在她指尖轻轻一吻:“小姐心里都懂,又何须我多说。我倒是想问问小姐,今后有何打算?” 苏锦瑶收回手,搭在桶沿,脖颈微微向后仰着,几道水痕顺着她的动作从浴桶上流淌下来。 “陛下若缺一把刀,我倒是愿意顶上去。” 楚煊既想打压前朝旧臣,又不想失了仁君的名号,更不想激化大梁旧臣和大楚旧臣之间的矛盾,闹出派系之分。 他缺一个身份中正,无论与哪边的人发生争执,都不会让人觉得有站队之嫌的人。 这个人本来用楚毅就可以,因为他既是大楚重臣,又是曾经的梁国人。 但一来楚毅曾叛出大梁,在众人眼中更偏向于楚国。二来他毕竟是朝中重臣,又是楚煊的结义兄弟,楚煊有管理约束他的义务,不好太过放纵。 但苏锦瑶不同,她是个女子,且是楚毅钟情的女子,板上钉钉的楚夫人。 女子骄纵发些脾气闹出些不大不小的事端,难道也要他这个天子一天到晚的管着吗? 就算要管,那也该是楚毅去管,他顶多装模作样地斥责楚毅几句就是了。 苏锦瑶的身份和脾气对楚煊来说都太好用了,他几乎是在听说她与平邑争执的当时就想到要借她去消除梁楚两国旧臣之间那道无形的痕迹。 平邑的死,是他对前朝旧臣的警醒,也是给苏锦瑶的暗示。 这对苏锦瑶来说是个机会,但她并未就这么欣欣然地接下来,对楚煊表示感恩戴德,而是问道:“可陛下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未来的楚夫人。没道理为了楚煊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遍后,还只是个楚夫人。 楚毅爱极了她清醒自持又运筹帷幄的样子,贴的更近,鼻尖几乎蹭在她肩头,视线贪婪地盯着她脖颈下大片肌肤。 “小姐想要什么?旁的我不敢保证,但向陛下讨个封号应该没问题。” 苏锦瑶若与她成亲,一个诰命夫人是少不了的,但她若想要更多,那也不是办不到。 楚毅这些年从未向楚煊要过什么,都是楚煊给他什么他就接着,不给他也绝不会主动讨要。 但他若为苏锦瑶向他开口,他一定会答应,区别只在于封号高低而已。 若是苏锦瑶办事得力,给他解决了眼下的难题,那就更容易了。 苏锦瑶满意地笑了笑:“那你帮我告诉陛下,这个封号我要在与你成亲前拿到,而不是与你成亲之后。” 成亲后的封号说出去便是看在楚毅的面子上给她的,成亲前的即便也是如此,但说起来却很不一样。 她说着从浴桶中站起身来,道:“水快凉了,不洗了,更衣。” 楚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心想出水芙蓉大抵就是如此吧? 他仔细给她擦去身上的水渍,动作看着轻柔,手背上青筋却隐隐浮现,那是极力克制隐忍的痕迹。 可手上动作控制的再好,却也克制不住越发粗重的呼吸。 他给她穿上小衣,中衣,在她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再忍不住,虚扶着她的腰将她半拥在怀里,盯着她沐浴后格外红润的唇。 “小姐,能不能……让我……亲一下,就一下。” 他喉头滚动,低声央求,试探着靠近。 苏锦瑶没有躲开,反而勾着唇角贴近他几分。 温软的身子靠了过来,楚毅以为得到她的准许,再难克制地低下头去。 一只柔软手指却抵住了他的唇,眼前女子轻笑一声,贴着他的鼻尖道:“不能。” 说完指尖轻轻一推,便转身离去了。 楚毅站在原地,呼吸粗重,唇边似乎还留着她指腹的味道。 他舔了舔唇,心如擂鼓,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直到外间响起下人的声音,估摸着是准备来收拾净房了,他才走到浴桶边,从中捞出一把花瓣,偷偷藏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为了不影响排名,断更一天哈~后天更新~ 感谢在2020-10-27 04:20:39~2020-10-28 13:2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成为真理、大鸣大鸣 2个;云莞、你璇、大垚垚、暮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616788 30瓶;成为真理 25瓶;一只渣鹅 18瓶;嘉~、是只喵喵吖 10瓶;小夏小夏明天放假、豆沙包119 5瓶;莉莉安娜 4瓶;品一盅姜茶 2瓶;44367493、妄安、WOW、弢弢的小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分寸 “爹, 宫宴名单有变动。” 户部尚书胡志高的府邸,行三的儿子胡墨轩拿着一份名册匆匆走到他身边。 胡志高皱眉:“什么变动?” 今年是弘安帝入主京都后的第一个年,各方人马都很重视, 宫宴的名册出来前大家都在关注自己是否能入册,入了册子的都关注座次如何。 这看上去只是一次简单的宫宴, 但也是各方角力的象征和开端, 亦代表了楚煊对楚梁两国旧臣的态度。 这名单于半个月前本就已经拟好,怎么都到年跟前儿了忽然又有变动呢? 胡墨轩把名册递给他, 道:“朝中官员这里没变, 变的是皇后娘娘宴请的女眷。” 他说着指了指名册上的一个名字:“新加了苏家长女苏氏, 而且看样子座次不低。” 名册上虽没有直接把座次标出来, 但看前后顺序就能看出个大概。 苏锦瑶一个礼部主事的女儿,按理说压根就参加不了这次宫宴, 可现在却出现在了名册上,位置还在中上游。 胡志高手指轻扣桌面,神色略显凝重,但最终只是把那名册放下,道:“后宫女眷关系不大,不必在意。” 胡墨轩却不这么觉得:“平邑的事还没过去,陛下这就让人改了名册, 召苏氏女入宫,这是摆明了要给她撑腰。” “苏氏女明明也是前朝人, 却与金吾将军一起站到了新朝那边。若此次让他们占尽上风,咱们这些前朝人要如何立足?” 每次改朝换代,最忐忑不安的便是前朝旧臣。民间百姓不管谁当皇帝, 只要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但他们这些臣子, 却要想很多事情。 若立刻就对新帝表现的忠心耿耿,便会有谄媚之嫌。一个能对前朝说放就放的人,对新朝也一样可以,那他现在表现出的忠心就不值钱。 但若表现的对前朝太过放不下,又会让新帝不喜,觉得此人不识抬举。 碰上楚煊这种新帝大概算幸运的,毕竟没有为难他们。 但面对楚煊自己带来的那些潜邸老臣,他们这些人要如何立足,又是一个难题。 潜邸老臣跟了楚煊多年,没人愿意让大梁的这些旧臣踩在自己头上。 大梁旧臣也不愿就这么被人压上一头,自然也要为自己争取。 而新帝登基的头一年,就是重中之重。很多事若不从一开始就争取过来,以后再想争就难了。 胡志高其实并不支持抱团,这容易让新帝觉得他们有结党营私之嫌。 但大楚跟来的那些臣子自成一派,他们想融入进去很难,需要不短的时间。 很多前朝人因此越走越近,行为也越来越激进,加上楚煊一直以来温和宽容的态度,让他们更加放肆,觉得楚煊是要博个仁君的名号,他们可以以此为筹码,为自己争取更多东西。 胡志高对现状是有些担心的,尤其是出了平邑的事之后。 他也曾劝过自己的几个好友,让他们收敛一些,但没几个人能听得进去。 见自家儿子此刻也张口闭口便是前朝人,他沉着脸斥道:“陛下已入主京都半年,哪还有什么前朝新朝?你我如今说起来都是大楚人!” “你近日是不是又在跟周家和康家的小子来往?我不是跟你说了少跟他们走动?天天被人牵着鼻子走,自己半点主见都没有,我到现在都不能在家中颐养天年,就是因为你们兄弟几个都不争气!” 胡墨轩忙躬身道:“父亲息怒,儿子只是看不惯苏氏此举,并没有别的意思。” “看不惯?” 胡志高冷哼一声:“你凭什么看不惯人家?人家苏大小姐好歹被丘先生亲口称赞过,你呢?若不是看在你爹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你进得去国子监吗你?” 胡墨轩脸上一红,不再吭声。 胡志高仍旧绷着脸,提起苏锦瑶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沉声道:“且不说如今苏大小姐并未言明就是站在了那头,人家就是真站在了咱们对面,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苏家七年对苏锦瑶不闻不问,京城人也都对她冷嘲热讽,除了秦家,谁也没在她最难的时候帮上一把,反而人人都想趁机踩上一脚。 若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也就罢了,可当年…… 胡志高在朝中为官多年,有些事知道的比旁人要多一些。 苏锦瑶当初惊才绝艳,引多少世家子弟瞩目,就连他也曾想过要与苏家结亲,把苏锦瑶娶进来做儿媳,可最终…… 此女深受前朝所害,又怎么可能对前朝有什么感情? 他想起从前的事便叹了口气,既有些同情那女子的遭遇,也庆幸还好当初没把她娶进门。 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那几个儿子怕是谁都压不住。 胡志高怕胡墨轩狂妄自大,回头去找苏锦瑶的麻烦,对他道:“你若碰上苏大小姐,且退让些,不要与她争执。” 胡墨轩方才还恭谨地低着头,听到这里没忍住蹙了蹙眉:“我自是不会与她一个女子争执,但……退让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真就怕了她似的。” 他小声嘟囔道。 胡志高瞪眼:“这跟怕不怕有什么关系?那女子疯起来连命都可以不要,谁都敢拖下水,你就算争赢了她,又有什么意义?” 胡墨轩一缩脖子,闷声道:“儿子明白了,不会招惹她的。” 胡志高不耐烦地冲着门口抬了抬下巴:“滚!” 胡墨轩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下去,走到门口时又被叫住,听他叮嘱道:“不管谁与你议起这名册之事,都不要管,也不要乱说话!” “是。” 胡墨轩应诺,转身退出了书房。 ………………………… 宫宴名单变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各大官员的府邸,引起了或多或少的骚动。 茗芳苑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秦老夫人知道后不大高兴。 “你与楚将军还未成亲,此时让你入宫作甚?没名没分的,让人怎么想?” 苏锦瑶轻笑:“为何一定要跟楚毅成亲了才能入宫?您外孙女自己就不能入宫吗?” 秦老夫人听她这么说,转头皱眉打量了她几眼。 她了解苏锦瑶,前朝末帝当朝时,她是很不愿意入宫的。 如今新帝当政,让她去参加宫宴,她非但没有抵触,还一副早已知情的样子,这必然是自己答应的。 秦老夫人拉过她的手,道:“昭昭,你老实告诉祖母,你是不是……答应了陛下什么?” 苏锦瑶反握住她,笑道:“祖母,我在归元山住了七年,如今虽然回来,但这不代表七年前的事就没发生过,不代表我的名声就变好了。” “京城人看我仍旧是那个与家奴有染之人,只不过是运气好,这家奴翻身做了将军,我也才跟着成了楚夫人而已。” “我若不做点什么,就要一直被人当做楚毅的附属,提起时只有一句楚夫人,而没有苏锦瑶。” “倘若有朝一日楚毅败落,我也只会成为拖累而已,既不能自保,也帮不上忙。” “既然如此,何不早做打算,给自己留条退路呢?” 秦老夫人沉默片刻,道:“祖母明白你的意思,但如今改朝换代也不过半年而已,朝中局势尚不明朗,楚将军的身份又格外特殊,你此时出头,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祖母放心,孙女有分寸。” 苏锦瑶道。 秦老夫人见她神情坚定毫不动摇,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只能叹了口气。 “罢了,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已经做了打算,我就不多说了。” “但你切记也提醒些楚将军,记得分寸。” 楚毅如今如日中天,人人都看好,秦老夫人却有些担心。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历朝历代那么多有从龙之功的人,没好下场的不在少数。 苏锦瑶笑道:“不是跟您说过吗?孙女看上的,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 宫中,楚毅正拿着名册问楚煊:“陛下,我家小姐的座次为何这么低?” “这还低?” 楚煊道:“她如今还没有封号,只是个五品主事的女儿,按理说根本就不该在名册上。如今能在这个位置,已经是朕特地叮嘱过的了!” 楚毅皱眉:“就不能再往前些吗?” “你想往前到哪儿?” 楚毅看了看那册子,指着一处:“怎么也要不次于长宁郡主吧?” 座上的人啪的甩了一本折子过来:“长宁是朕的亲表妹,朕看着她长大的,比公主还尊贵些!” “你怎么不索性坐到朕的位置上来,把你家小姐安排到皇后的位置上去呢!” 这话让一旁的内侍吓了一跳,瞬间连呼吸都忘了,两只眼睛在楚煊和楚毅之间来回打转。 换做旁人,这会儿估摸着早就跪下去表达自己的忠心了,楚毅却只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那倒不必,当皇帝怪累的,还要三宫六院娶那么多女人。我只钟情小姐一人,今生只娶她一个,可不想被人追在屁股后头逼我纳妾开枝散叶。” 他说着又对楚煊咧嘴一笑:“陛下您受累,多照拂我些,给我安排些清闲的差事。整日里像现在这么忙,我都没空伺候小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赌注 弘安帝入京后, 一改前朝奢靡之风,宫中以往随处可见的“金童玉女”消失无踪,宫人们的穿着都变的分外朴素, 即便过年,也没有刻意装扮。 苏锦瑶以前入过几次宫, 对这里不算陌生, 被宫人引领着往前走时脸上丝毫没有紧张忐忑之态,甚至还抽空打量身旁宫人几眼, 在一众前朝旧臣的女眷中显得格外不同。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一旁那些大楚老臣们的家眷一样, 与皇后分外熟悉, 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宴。 引路的宫人们都忍不住多瞧她两眼, 但碍于规矩再怎么好奇也不敢一直盯着,只偷偷看了看便收回目光, 引领着他们去往宫宴所在的流云殿。 进入流云殿后,前来赴宴的女眷们便被引领至自己的座位。 因大家先前都已看过名册,所以对自己的座次都大概有数。 苏锦瑶的名字原本在中上游,座位差不多也该在这个位置,但宫人却带着她一路往前走,眼看着越过了吏部尚书康士卓的夫人赵氏的位置,竟坐到了长宁郡主身边。 吏部尚书乃朝中正二品官职, 赵氏也是前朝所封的正正经经的二品诰命夫人。 楚煊入京后,康士卓仍任原职, 她自然也还是那个二品夫人。 因与前朝皇室沾亲带故身负爵位之人或死或贬,京城难得剩下的平邑公主前些日子还“自缢”了,所以她在一众前朝女眷中便算是身份很高的了。 谁承想苏锦瑶这么一个礼部主事的女儿, 竟在宫宴上坐到了她前头。 赵氏的脸当即便沉了下来, 周围众人看到这一幕也十分惊讶, 有人甚至忘了往前走,直到被宫人出声提醒才赶忙收回视线,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今日毕竟是皇室举办的宫宴,众人心中无论如何腹诽,也不敢当场发作,连议论也不敢议论。 但本就身为皇室中人的长宁郡主就没想这么多了,当即皱起眉头,道:“你怎么会坐在这里?” 这话着实不礼貌,且嫌弃的意思十分明显,让周围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 众人纷纷侧目,看苏锦瑶如何应对,却见她脸上半点惶恐不安都没有,笑着对长宁郡主道:“郡主这话应该问陛下和皇后娘娘啊,怎么问起我来了呢?” 今日的宫宴名单和座次都是楚煊和皇后安排的,连长宁郡主都不知道有这番变化,苏锦瑶又怎么可能知道? 长宁眉头一蹙,看她越发不喜,但宫宴上不好发作,更不好起身就走,便只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短暂的僵持片刻后,一切恢复如常,等众人全部落座,皇后娘娘吴氏在宫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后在主位落座后笑着摆手:“大家都坐,今日过年,不讲这么多礼数。” 说是这么说,谁又敢真不讲礼数?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殿中歌舞亦没几个人真能看进去,基本都在借机与身旁人攀谈。 好在吴氏端庄得体,为人周全,时不时与人说笑几句,无论大楚老臣还是前朝旧臣的女眷都不偏颇,气氛一时间缓和许多,直到她叫到了长宁郡主身旁的苏锦瑶。 苏锦瑶自回京后便引人瞩目,今日因为这座次更是成为众人焦点。 见吴皇后点到了她,原本正小声交谈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吴皇后看着苏锦瑶,笑道:“先前还未来京城的时候,我便听陛下说楚将军是苏大小姐一手教出来的。那时便想,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教出这般英雄豪杰。改日若有机会,定要见上一见才行。” “正好今日宫宴,我便求着陛下把你召进了宫,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言语间将此次宫宴名册之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与楚煊无关。 苏锦瑶垂眸,道:“臣女不过常人之资,承蒙娘娘看重。” 皇后笑道:“苏大小姐才学无双,连隐世的丘先生都曾称赞,这若只是常人之资,那怕是人人都想当常人了。” 众人提起苏锦瑶,大多先提起她的容貌,前朝时因她自己努力,入了丘先生的眼,这才让很多人记住了她的才学,换来一句才女之称。 但她离京七年,如今又已改朝换代,许多人对她并不了解,提起时要么只说她的容貌,要么就是说她与楚毅之间的过往。 吴皇后今日对她的相貌半句未提,言谈间只提才学,这是有意要给她正名,要让人知道,并非是她靠着姿容让楚毅惦记了七年,而是七年前她亲自教出了楚毅。若没有她,也就没有今日的楚毅。即便改日她与楚毅成了亲,那也不是高攀,而是她本来就配得上,当得起。 这番话对苏锦瑶而言是褒奖,对楚毅而言却称得上是打压。即便她说的是实情,若非楚毅本人愿意,料想也不会这般当众说出来。 长宁郡主抿着唇,心里越发憋闷。 那不识好歹的木头桩子平日里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对这女子却百般纵容,不仅上赶着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半年,如今还拿自己的名号来给她铺路。 她以前不认识苏锦瑶,也不认识什么丘先生,不知道苏锦瑶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就这么让人死心塌地。 她心中本就不服,借着皇后称赞苏锦瑶的机会插嘴道:“听闻苏大小姐不仅才学过人,马球也打得很好。正好我也喜欢马球,有空时候我们比一场如何?” 皇后蹙眉,道:“长宁,休得胡闹。苏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不见你与她比这些?就知道挑自己擅长的与人比,也不怕让人笑话。” 苏锦瑶曾经确实擅长马球,这在京城也是众所周知的。 但她在归元山上住了七年,哪有地方给她打球?别说马球了,说不定这些年连马都没怎么骑过。 皇后得了楚煊的吩咐,照应些苏锦瑶,自然要帮她说几句话。 长宁马球打得很好,但书画一类确实一般,不用比也知道自己定然是比不过苏锦瑶的。 旁人被皇后这般训斥两句,定然就不出声了,她却并未放在心上,对苏锦瑶道:“琴棋书画我本就不好,为何还要拿自己的短处去与人比?” “反正苏大小姐什么都擅长,那到底是比这些还是比马球,对她来说不都一样?” 她说着又看向苏锦瑶,很是“体贴”地道:“苏大小姐若怕手生,我给你时间练上一阵,等你练熟了我们再比也不迟啊。既然你从前那般擅长,想来也不会因为过了七年,就连球杖都不知道怎么握了吧?” 这话挑衅的意思着实明显,众人都屏息看着这边,除了皇后谁也不敢乱插嘴。 苏锦瑶确实多年没握过球杖了,但书画和琴她也同样多年未碰,不过是最近刚捡起来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同。 若比这些,她反而可能会有些担心,但马球…… 她笑了笑,对长宁郡主道:“郡主若有兴趣,臣女随时奉陪。” 竟是当众答应了下来。 不待吴皇后再开口,长宁郡主便道:“既是如此,一言为定!” 说着又看向皇后:“娘娘,这可是苏大小姐亲口答应下来的,我可没逼她。” 吴皇后睇他一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偏长宁郡主得寸进尺,又道:“只打球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添点儿彩头如何?” “长宁!” 吴皇后怕她把事情闹大,皱眉唤了一声,示意她见好就收,不要没完没了。 长宁撇了撇嘴,心说皇兄把这女子安排在她身边,不就是明知他们会发生争执还刻意纵容吗? 怎么?又想让她出这个头,又不想让她真把苏锦瑶欺负得很了?那她成什么了? 苏锦瑶不以为意,道:“郡主想要什么彩头?” 长宁被吴皇后瞪视着,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她的面子,只能把这口气忍了下来,道:“没想好,回头再说吧。” 苏锦瑶点头:“郡主想好了告诉我,凡我所有,一定答应。” 长宁嗤了一声,没在言语。 皇后见她不再闹事,松了口气,笑着寒暄几句让苏锦瑶坐下,将宫宴继续了下去。 今日过年,宫宴并没有拖得太晚,等前朝那边的宴席散了,皇后这边便也跟着散了,放大家回去与家人团聚。 苏锦瑶出宫时,楚毅已经等在宫门外,见她出来亲自迎上来护送她上了马车。 长宁郡主出宫来逛夜市,还未走到街上,便看见那个自己求而不得的男人正给苏锦瑶搭马凳,扶着她上车,动作熟练地像是他本来就是苏锦瑶的下人,而不是大楚的将军。 虽然他的确是家奴出身,但这些年身居高位,谁不追着他捧着他?在这女子面前他却分毫脸面也不在意一般。 长宁方才强压下去的怒气又蹿了上来,一时没忍住,上前道:“苏大小姐,我想好要什么彩头了。” 苏锦瑶正要进到车里,闻言停了下来,转身问道:“郡主想要什么?” 长宁一指站在车旁的楚毅,道:“我要他!你若输了,就把他让给我!” 楚毅不知道方才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但不管前因是什么,只这一句便足够让他变了脸色,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凶狠像是要将长宁生吞活剥。 长宁认识他多年,最多是见他无视自己而已,何曾见他这般凶神恶煞地看着自己,一时间吓得缩了缩脖子。 但她到底是楚煊的亲表妹,心气儿又高,很快就不服输地硬撑回强势的姿态,梗着脖子道:“你敢不敢赌?” 苏锦瑶站在车上,笑道:“楚毅他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儿,我不能拿他来跟你赌。” 长宁冷哼一声,正要说那你就是不敢了? 还未开口,便听苏锦瑶说道:“但我可以赌我自己。” 两人的争执已经引起宫门前未曾离开的许多女眷的注意,众人听她这么说,均是茫然不解。 正纳闷,就听她继续道:“我可以答应你,我若输了,绝不与他成亲。” 此言一出,宫门前一片哗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往事 苏锦瑶与长宁的赌约很快传入了宫中, 几个妃嫔还未散去,正陪着皇后说话,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惊讶。 “这苏大小姐胆子也太大了些, 她若输了,难道真就不嫁给楚将军了不成?如今可不是前朝的时候了, 娘娘方才那番话虽褒奖了她, 但若真离了楚将军,她可什么也不是。” “就是啊, 这种赌约她也敢应下, 难不成真是有十足的把握?” “这可不好说, 长宁马球打得向来很好, 陛下也称赞过的。苏大小姐就算从前打得不错,七年没碰, 也难免手生,我看她这次八成是要输了。” 皇后端坐在主位上,听到这里开口道:“你们最好盼着她别输。” 下首的惠妃心直口快:“可她若赢了,那长宁就输了啊。” 那岂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皇后瞥她一眼,手上慢慢转着茶杯杯盖。 “你们入京也半年了,就没打听打听, 这苏大小姐当年为何会被苏家弃于归元山?” “不是因为她与家……与楚将军……有旧吗?” 惠妃磕磕巴巴地把一句话说完,被身旁的贤妃用胳膊碰了一下, 示意她闭嘴。 若真是这种人尽皆知地原因,皇后还有必要特地提起? 她既然提了,那必然是背后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贤妃开口道:“娘娘说笑了, 我们整日里都在后宫, 能知道些什么啊?” “是啊, 还请娘娘赐教。” 一旁有人接话。 皇后把杯盖嗒的一声轻扣在茶杯上,道:“她与楚将军的事只是明面上的原因,但真正的原因在于前朝末帝。” “前朝末帝奢靡淫乱,后宫之中美人无数,有些甚至是强抢来的,这个你们总该知道吧?” 她说着看向众人。 几位妃嫔应道:“知道。” “既是如此,那像苏大小姐这般的美人,怎么没被他收入后宫呢?” 便是那偏远之地稍有些名声的美人儿,他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要让人寻来看看,凡看得入眼的就要留下,变作自己所有之物。 苏大小姐就住在京城,打小便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更是容貌倾城,令人见之难忘。 算起来她当时的年龄也恰好可以入宫,可这个生长在前朝末帝眼皮子底下的美人儿,却并未被送入宫。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小声说道:“是不是因为苏家之前只有苏大小姐一个女儿,若是将她送到宫里,苏家就没有子嗣了?” “有可能,我听说苏大人与发妻秦氏感情甚笃,即便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也从未纳过妾,而且对秦氏和苏大小姐都十分宠爱。当年很多人去苏家求亲,都被他拒绝了,说是要招赘。” 皇后轻笑一声,言语间似有不屑。 “陛下入主京城的第一天,楚将军就去苏家求娶苏大小姐。苏父听闻之后,问也不问苏大小姐本人的意愿,与她那继室前后脚地亲自去归元山上请人,恨不能直接把人送到楚将军塌上。”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谈宠爱二字了。” 殿中一时没人言语,都在思摸皇后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直到现在,京城众人都还拿不准,到底要把苏家和苏大小姐分开看,还是要放在一起看。 若分开看,他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无论苏锦瑶再怎么不愿意,也改变不了苏常安是她亲生父亲的事实。 若放在一起看,他们又明显不合,苏大小姐就差直接在茗芳苑门前挂块“苏家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曾经有人戏言,说若非她自己也姓苏,没准儿这牌子早就已经挂上去了。 这样的局面导致现在很多人不知道该不该跟苏家来往,是应该把他们当做楚将军未来的岳丈家走动一二,攀上些交情。 还是应该和他们划清界限,免得楚将军与苏大小姐回头收拾苏家的时候牵连到自己。 在做妃嫔各自都有自己的娘家人,他们的娘家人或多或少都曾托人捎信儿入宫,让他们帮着打探一二,看能不能有个准话。 今日这准话……倒是从皇后口中出来了。 看她这样子,是笃定苏大小姐不可能与苏家言和,而且陛下也有纵容之意。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是当朝皇帝,也没道理干涉别人的家事。 但他若有意纵容的话……那苏家必然讨不了什么好。 贤妃头一个回神,道:“是啊,苏大人若真对苏大小姐宠爱有加,七年间又怎会不闻不问?” “还有他那发妻秦氏,他若真对她如此深情,怎么秦氏病逝未满一年就另娶了如今的魏氏?” 惠妃立刻跟着应和:“没错,我听说那魏氏进门没多久就怀了身孕,生下了如今的苏家大少爷。这苏家大少爷还是早产的,七个月就生下来了。” “时间卡的如此巧,到底是早产还是进门前就已经怀了身孕还说不清呢!” 她满脸八卦之色,贤妃看她一眼,提醒她收敛些,别乱说什么不该说的。 但吴皇后此时并未生气,还顺着她的话道:“问题就出在这苏大少爷身上。” “苏家以前除了苏大小姐,没有旁的子嗣,所以苏父才会答应给苏大小姐招赘。但秦氏病逝之后,魏氏进门,不仅带来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还给苏父生了一个儿子。苏家从此……有后了。” 贤妃放在身前的手稍稍收紧,心中明白了什么。 “难不成……苏父动了心思,想送苏大小姐入宫?” 前朝末帝荒淫无道,但凡对自家女儿真心疼爱的,绝没人舍得将其送入宫中侍奉这样的昏君。 苏父若真动过这样的心思,那坊间传闻中他对苏大小姐的“宠爱”可真是令人作呕。 吴皇后肯定了她的想法,道:“不仅仅是要送她入宫,而且无名无分,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禁脔。” 惠妃陡然睁眼:“这怎么可能?苏大人在前朝尚未被贬官的时候是从三品,他就算真想把女儿送进宫,也不可能无名无分啊。” 皇后扣了扣茶杯,似乎也有些感慨:“这就要说起苏大小姐的才学了。” “隐世的那位丘先生一早就看出前朝末帝对苏大小姐有意,不忍苏大小姐和那些被送入宫的女子一样被末帝当做玩物,于是牵强附会地做了一份族谱,硬是将苏大小姐与前朝太皇太后攀上了关系,让苏大小姐的辈分高出末帝不少。” “末帝即便对苏大小姐再怎么眼热,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纳为妃嫔。” “丘先生这本是为了苏大小姐好,这法子也确实护了她几年。可末帝贼心不死,眼见着苏大小姐越发出众,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这个长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美人儿,便与苏家商量……让她假死,偷偷入宫。” 在座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家……真的答应了?” 吴皇后扯了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封侯拜相的承诺,有几个男人能不心动?” 殿中一时无言,片刻后下首的惠妃咬了咬牙:“无耻!亏我先前还在心里替他叫屈,觉得苏大小姐不孝顺。” 一旁有人不解:“那最后苏大小姐为何没入宫?” 若是真入了宫,又怎会有跟楚将军的那段往事? 皇后没有说话,贤妃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蹙眉代她作答:“我听闻……前朝末帝有一喜好。” “什么喜好?” “……只爱处子。” 凡送入宫的女子,不管出身如何,年岁几许,必须都是处子。 所以那些虽有美名但已嫁做人妇的,从来没被带入宫过。 惠妃后知后觉,等别人都明白过来之后才一副恍然模样:“所以苏大小姐她……” 一旁的贤妃不着痕迹地踢了她一脚,把她后半句话硬踢了回去。 惠妃也反应过来自己险些说错话,忙捂住嘴,向后缩了缩脖子。 若是皇后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为什么苏大小姐对苏家如此冷淡,为什么她在七年前会与楚将军发生那样的事还闹得人尽皆知,以及为何她离京以后,原本官运亨通的苏常安连降数级,最终成了个礼部闲职。 皇后在座上叹了口气,道:“我对这位苏大小姐倒是有些佩服的,狠得下心,豁的出去,敢为常人所不敢为。” “而且……若非她与楚将军有旧,你们觉得就凭苏家当年做出的那种事,陛下入京后,他们会不想将女儿送进宫来吗?” 他们陛下可没有偏爱处子的喜好,为了以示安抚,前朝的妃嫔还留了几个在宫里呢。 如今朝中也有不少大梁旧臣想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妃,苏家有个这般绝色的女儿在城外,哪日若是想起了,谁能保证他们不动歪心思,想方设法地把人送到楚煊面前? 在座众人恍然,总算明白她在得知长宁郡主与苏锦瑶的赌约后为何会说“你们最好盼着她别输”。 楚毅是楚煊的结义兄弟,只要苏锦瑶一日是楚毅的女人,他就绝不会碰她。 但她若不是……那就说不准了。 众人纷纷点头,待她离开去找楚煊后才回到各自的宫殿,无一例外地让人盯着宫外的动静,关注起苏锦瑶与长宁的赌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过年 楚毅说, 今天的天色真好,适合翻.墙  那些流言跟他的关系也不大,基本都围绕着同一个人, 就是楚毅。 大楚的这位将军曾是梁国人,还是苏家的家奴,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因为楚毅毫不遮掩的行径, 更是人尽皆知, 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了。 “楚将军曾是苏家家奴, 还与苏家大小姐有过一段旧情。” “苏大小姐就是因为楚将军才被苏家赶去道观住了七年的。” “楚将军一有空就去归元山, 只为了能见苏大小姐一面。” “楚将军求娶苏大小姐, 但苏大小姐没答应。” “楚将军如今已是二品大员了,在苏大小姐面前却还以家奴自称。” “苏大小姐爱吃枇杷,楚将军就在归元山上给她种了一片枇杷林。” 楚煊啪的一声把折子丢到楚毅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你自己看看, 你自己看看!这两个月参你的折子,比你跟在朕身边这些年加起来都多!还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值得你这样豁出脸面吗?” 楚毅皱眉,将那奏本拿起来扫了一眼。 上面无非是写楚煊刚刚入京,正值用人之际, 他作为他的左右手, 放着正事不做, 天天围着一个女人打转,有失体统。 楚毅看了眼折子的署名, 啪的一声合上, 嘀咕一句:“多管闲事。” 楚煊瞪他一眼:“你还不服?” “不服,”楚毅道,“臣虽时常去探望大小姐, 但并未耽误正事,都是有空时候才去的,跟他们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 楚煊气的指着他鼻子:“你那叫有空的时候?你那是没有空也挤出空来!把睡觉的时间都用在赶路上了,只为了能去归元山见见你那位大小姐!” “那又如何?”楚毅道,“臣年轻,精神足,少睡一会不打紧。” 楚煊被他气笑了:“你这意思,是觉可以少睡,但苏大小姐不能少见,是吧?” 原本是调侃楚毅的,楚毅不仅没当回事,还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楚煊恨不能啐他一口,想到这已不是当初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满嘴粗话的时候,才忍下来,把他手里折子又一把抽了回去。 “你虽没耽误正事,但折子上有句话也没说错,确实是有些失了体统。那苏大小姐就算再好,这般不给你面子,你又何苦非娶她不可?” “你现在好歹也是二品大员,在她面前这般做小伏低,颜面何存哪?” 楚毅却道:“在小姐面前,我永远都是当初那个阿吉,无须颜面。” 他以前就是苏家的一个家奴,连字都不识一个,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小姐教他读书认字,让他开智明理,他才能成为现在的楚毅。 不然即便当初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大梁,他也只能做些粗使杂役,根本不会有今天。 当初小姐都没有嫌弃过他是个下人,他如今做了官,怎么反倒在她面前讲起颜面来了? 楚煊无奈,靠坐到椅子上,指着他道:“说是这么说,可你现在毕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家奴了。你现在走出去,看看谁还敢把你当奴才使唤?” 他本意是想提醒楚毅认清自己的身份,楚毅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半晌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煊见他不语,问:“你那位苏大小姐真就这么好吗?” 楚毅立刻点头:“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楚煊失笑:“我倒是越发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问归问,他也不会因为好奇就把苏锦瑶从归元山上召下来。若真这么做了,那到时候京城的流言蜚语怕是就不止围着楚毅打转了。 他没有因为这些折子真的惩处楚毅,教训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一旁的内侍将桌上的折子给他整理好,问道:“陛下,这些折子还是收着?” 这两个月因为苏锦瑶的事弹劾楚毅的确实不少,但楚煊都没批复,而是留中不发。 这次也是一样,他点点头道:“收着吧先。” 内侍应诺,见楚毅脸色不错,笑着凑趣:“楚将军独身多年,如今总算寻着意中人了。陛下嘴上虽然说着生气,但心里也为他高兴呢。” 楚煊轻笑一声,若有所思:“是,也不是。” 内侍听出他还有别的话,没有插嘴,就听楚煊继续道:“阿毅跟了我多年,我自认非常了解他,却又总觉得还有些摸不透,因为他以前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权势地位也好,金银珠宝也好,楚毅都想要,但都谈不上喜欢,只是要而已。 楚煊能非常清楚的区分出这中间的不同,因为楚毅即便得到了权势,得到了钱财,也从未怎么用过。不像别人那般一朝得势便拉帮结派,得到了钱财便奢靡享乐。 他需要这些东西就仅仅只是需要而已,并不贪恋,更不把这些作为自己的倚仗。 一个人在这世上无所喜也无所依,便无所忧也无所惧,这样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可怕的。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不是没有喜欢的东西,只是他喜欢的……是一个人,一个他从前到现在都求而不得的人。 楚煊当然感到高兴,一方面是楚毅年纪也不小了,能找个心上人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他这个做兄长的确实为他高兴。一方面是由此去想以前,他过往的很多行径都有了解释,楚煊心里也就松了口气。 他起初还以为楚毅对苏锦瑶不过是有着几分旧情而已,现在知道了,他是真的一颗心都扑在了那女子身上。 他倾慕她,用情至深,无论旁人怎么看,但对楚煊而言,这的确是件好事。 ………………………… 楚毅从宫里出来,没有按原定的计划直接出城,奔向归元山,而是先去了趟苏家。 苏家人没想到他忽然到访,忙不迭地将人迎了进去,让人去通知家主苏常安。 楚毅却并未往里面深走,进门后四下看了看,找了个跟自己身材相仿的,对那人道:“把衣裳脱了。” 那人一怔,不明就里:“将军,您……您这是……” 楚毅没什么耐心,皱眉催促:“快点。” 那人看看跟在楚毅身旁的管家,管家也不知道楚毅要做什么,但不管做什么,他们现在只能应着了,便对那人使了个眼色,无声道:“脱!” 那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把衣裳脱了下来。 外袍脱掉后正准备去脱里衣,站在跟前的人却已经转身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那件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苏家下人的衣裳。 这位苏大小姐昨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为她倾城美貌,二为她没回苏家,而是住进了将军府隔壁的茗芳苑。 看到苏锦瑶相貌的人都说她是仙人之姿,但因昨天许多人都守在了苏家门口,错过了没看见,所以今日来的人仍是不少。 先前因为楚毅住在这里,大家对这位大楚杀将心存畏惧,并不敢靠近,即便经过也是匆匆离去,不作停留。 这两日这条往常安静非常的街道却十分热闹,纵然没人敢随意靠近门口,但附近的的茶楼酒肆却坐满了人,尤其是二层三层能看到远处的地方。 街头巷尾有小贩挑着扁担叫卖,声音不大,但人多了就显得嘈杂起来。 大家一边闲聊,一边时不时地往茗芳苑的方向看,这般伸着脖子盼着,巳时左右竟真把人盼出来了。 秋兰这回长了记性,一早就把衣裳给苏锦瑶备好了。于是众人只见一身着月白长裙,外披湘妃色斗篷的女子从茗芳苑中走了出来。 但昨天下了雪,今日天冷,苏锦瑶嫌冷风吹在脸上不舒服,所以戴了帷帽。 远处的人群见帷帽遮面,看不清真容,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苏锦瑶听见了,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明明并没有什么动作,却让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勾唇笑了笑,在秋兰搀扶下上了马车。 脚下软靴踩在车辕上,随着上车的动作斗篷滑落些许,月白色长裙上银丝闪闪,抬起的手腕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肌肤,以及一串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茉莉花。 飘摇的裙裾散落在她脚踝,轻飘飘地扫过车沿,钻入了车帘中,再看不见。 直至马车走出一段距离,人群才再次恢复了喧闹。 “这便是苏大小姐?果然如传闻一般仙人之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1 22:05:45~2020-11-02 23: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橙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爹不吃辣 28瓶;征帆 6瓶;刘雨昕小仙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骑马 楚毅说, 今天的天色真好,适合翻.墙  魏氏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脸上仍旧端着:“再怎么撑腰, 那也是咱们苏家的女儿,还不是得从咱们苏家出嫁?那楚将军娶了她, 就是咱们苏家的女婿, 不得叫我一声岳母啊?” 她想起这些日子遭受的那些冷言冷语, 嗤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 之前看热闹说风凉话的那些人, 这回要说些什么!” 她心里已经开始打起算盘, 找机会要给那些讥讽过她的人一些难堪。 曹妈妈知道她近来因为那些冷嘲热讽心情很不爽利,没有一味规劝,只是提醒道:“夫人还是先顾正经事要紧!您先前不是说,要把两位姑奶奶接回来吗?这眼瞅着要过年了, 再不去接可就来不及了!” 魏氏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但因为当初苏锦瑶那件事, 婚事受了影响,没能留在京城,而是嫁到外地去了。 虽说嫁的也不算太远, 但到底没有在京城这么方便。 她早前就想着, 把两个女儿接回来过年, 正好跟未来的姐夫见个面,这样等回去了, 他们在夫家的地位便会水涨船高, 再没人敢看轻他们。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苏锦瑶回来过年才行。 只有苏锦瑶回来了,楚毅才会来拜访,届时他们才能拿出去吹嘘。 若是她巴巴地把已经出嫁的女儿都叫了回来, 苏锦瑶和楚毅却没来,那不是平白惹人笑话。 好在现在已经有了准信儿,苏锦瑶确定会回来,她听了曹妈妈的话,想起这茬,赶忙让人去接苏锦纹苏锦颐了。 ………………………… 归元山上,秋兰欢天喜地地挑选衣裳。 苏锦瑶这些年虽常穿道袍,但逢年过节时秋兰都会给她置办新衣,说哪怕不穿,也要有点年节的样子。 苏锦瑶不愿扫兴,都随她去,只是做好之后基本就压箱底了,只偶尔太阳好的时候拿出来晒晒,免得被虫蛀了。 秋兰把衣裳摆了满满一床,这件也觉得好看,那件也觉得好看,总也挑不出合适的。 她见苏锦瑶坐在书案前专心练字,理也不理自己,嗔道:“小姐,你好歹也挑一挑嘛,看看喜欢哪件?” 苏锦瑶头都不抬:“都一样,你随便选就好。” “那怎么能一样!” 秋兰道。 “您都这么久没回过京城了,好不容易回去,当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输给别人啊。” 最好是让人眼前一亮,震惊四座,艳压群芳。 苏锦瑶却仍旧只是低头写字,口中道:“我从来也不是靠衣饰赢过别人。” 她出身一般,能在京城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一度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自然不可能单凭衣饰或相貌。 出挑的容貌能让她轻易被人记住,秦家的偏宠和供养能让她华冠丽服珠围翠绕。 但真正让她独一无二的,是丘先生亲口称赞过的才学,以及出类拔萃的骑射,或许还有几分是那桀骜泼辣的性子。 众人看待苏锦瑶时总带着些和旁人的不同,大抵类似文人有傲骨,苏锦瑶有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即便是那些讨厌她的人,也总是在背后模仿追赶她,一边厌恶着,一边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但谁都没想到,最后苏锦瑶竟跟自家家奴纠缠到了一起,闹出了一桩天大的丑闻,以至被苏家弃于道观之中。 秋兰虽然也明白,但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打扮打扮,毕竟她已经多年没有回京,而且之前因为那件旧事被人议论了很久。如今好不同意能挺起腰杆回去了,自然该以最好的面貌出现,让那些曾议论过她的人都自惭形秽。 可惜苏锦瑶不当回事,她只好在楚毅来的时候问楚毅。 “将军觉得哪件衣裳好看?” 楚毅只随便瞅了一眼,张嘴便冒出一句:“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秋兰:“……” 她早该知道的,问了楚将军也是白问。 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姐就是裹条麻袋,在他眼里大概也是绝世无双。 秋兰只好挑出几件自己觉得最好看的,全都放在外面,等回京那天让苏锦瑶自己指,指哪件穿哪件。 谁知等到下山当日,苏锦瑶皱眉看了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道:“懒得换了,就这样吧。” 最后就这么穿着道袍上了马车。 秋兰本是担心提前换好衣服会弄脏弄褶了,所以特地等到要出门前才让她挑。哪知道她嫌麻烦,竟然就这样出了门。 她急得跺脚,忙喊楚毅:“将军,你快劝劝,让小姐随便换一身,好歹别穿道袍啊!” 楚毅却亲手把斗篷给苏锦瑶披上,道:“小姐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说完便陪她一起走了出去。 秋兰悔不当初,只怪自己没提前选好,早起时就让苏锦瑶换上。 眼看着两人渐渐走远,她只能让人匆匆把那几件衣裳收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 苏家为了给自己造势,早早就把苏锦瑶要回京的消息散了出去。 如魏氏所料,那些官宦之家的女眷们又开始热络起来,结着伴儿地往他们苏家跑。 楚毅与苏锦瑶的事在这半年间已经人尽皆知,连民间百姓都知道,他为了苏家这位大小姐,隔三差五就去归元山。 如今这位大小姐总算要回来了,没见过她的人都想见见,到底是怎样的倾城之姿,才会让楚大将军时隔七年仍念念不忘。 到了苏锦瑶要回京这日,有人一早就等在了城门口,有人则守在了回苏家的必经之路上。 当然,人最多的还是苏家家宅附近,甚至有小贩在路口摆起了摊。 苏府内院,苏常安也有些紧张忐忑,一次次探头往外看。 又在门口来回走了一遍之后,他转身问魏氏:“派人去接了吧?” 魏氏正给苏锦颐整理衣裳,闻言白了一眼:“能没去吗?我又不傻。” 只是苏锦瑶并不愿让他们苏家人去接,已经拒绝过了。 所以她让人守在了城门口,既不至于让苏锦瑶反感,不肯下山,也不至于让人看出他们和苏锦瑶的关系十分僵硬,水火不容。 反正进了城之后,苏锦瑶总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苏家派去的人赶走。 不然她人还没进府,不孝的名声只怕就要传遍大街小巷了。 至于苏锦瑶自己心里怎么想,魏氏压根就不在乎。 她志得意满,抬手扶正女儿头上的簪子。 “她这个做姐姐的当初害得你们只能远嫁,在夫家都抬不起头来。如今虽已不能改变你们的婚事,却也算是弥补一二。你们此次回去之后,就再也不用看婆家的脸色了。” 没准儿以后还能借助楚毅的关系,把两个女婿安排到京城来。 届时女儿便也可以跟着回京,他们又能时常团聚了。 魏氏心里算盘打的噼啪响,看了一眼仍站在门前眼巴巴望着外面的苏常安,道:“你总站在那干吗?知道的说这是女儿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等什么贵客呢!” 说着自己先坐回到了主位上,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再怎么傲气又有什么用?有本事就真别回来啊。若不是看在她姓苏的份上,我都不让她进苏家的门。” “一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这才什么时候就开始说风凉话了?” 下人被斗篷上的绳结抽了脸,也不敢吭声,心说这都五个月了,大小姐还不肯嫁,你怎么知道她以后就肯嫁了? 人家楚将军现在是二品大员,多得是人想嫁他,总不可能等大小姐一辈子吧?谁知道哪天他没了耐心,就另娶他人了呢? 这道理魏氏不是不懂,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天知道她多想这门婚事早日定下,可偏偏苏锦瑶那个小杀才到现在也不肯应! 魏氏心里把苏锦瑶又骂了百八十遍,这才换了衣裳去看铺子里送来的账簿了。 ………………………… 冬至这日,楚毅上山时没见到苏锦瑶,只看到了在院中晒着一捆干菜的秋兰。 秋兰正给干菜翻面,见他来了,忙要起身去倒茶。 楚毅示意不必,问:“大小姐呢?” “小姐出去散心了。” “带着阿黄?” 秋兰点头,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2 23:57:06~2020-11-04 00:0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 2个;与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 60瓶;Suyi、一懒无娱 10瓶;顾恋余笙 7瓶;与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比试 楚毅说, 今天的天色真好,适合翻.墙 大楚的这位将军曾是梁国人,还是苏家的家奴,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因为楚毅毫不遮掩的行径,更是人尽皆知, 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了。 “楚将军曾是苏家家奴, 还与苏家大小姐有过一段旧情。” “苏大小姐就是因为楚将军才被苏家赶去道观住了七年的。” “楚将军一有空就去归元山, 只为了能见苏大小姐一面。” “楚将军求娶苏大小姐, 但苏大小姐没答应。” “楚将军如今已是二品大员了, 在苏大小姐面前却还以家奴自称。” “苏大小姐爱吃枇杷, 楚将军就在归元山上给她种了一片枇杷林。” 楚煊啪的一声把折子丢到楚毅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两个月参你的折子,比你跟在朕身边这些年加起来都多!还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值得你这样豁出脸面吗?” 楚毅皱眉,将那奏本拿起来扫了一眼。 上面无非是写楚煊刚刚入京, 正值用人之际,他作为他的左右手,放着正事不做, 天天围着一个女人打转, 有失体统。 楚毅看了眼折子的署名, 啪的一声合上,嘀咕一句:“多管闲事。” 楚煊瞪他一眼:“你还不服?” “不服, ”楚毅道, “臣虽时常去探望大小姐,但并未耽误正事,都是有空时候才去的, 跟他们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 楚煊气的指着他鼻子:“你那叫有空的时候?你那是没有空也挤出空来!把睡觉的时间都用在赶路上了,只为了能去归元山见见你那位大小姐!” “那又如何?”楚毅道,“臣年轻,精神足,少睡一会不打紧。” 楚煊被他气笑了:“你这意思,是觉可以少睡,但苏大小姐不能少见,是吧?” 原本是调侃楚毅的,楚毅不仅没当回事,还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楚煊恨不能啐他一口,想到这已不是当初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满嘴粗话的时候,才忍下来,把他手里折子又一把抽了回去。 “你虽没耽误正事,但折子上有句话也没说错,确实是有些失了体统。那苏大小姐就算再好,这般不给你面子,你又何苦非娶她不可?” “你现在好歹也是二品大员,在她面前这般做小伏低,颜面何存哪?” 楚毅却道:“在小姐面前,我永远都是当初那个阿吉,无须颜面。” 他以前就是苏家的一个家奴,连字都不识一个,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小姐教他读书认字,让他开智明理,他才能成为现在的楚毅。 不然即便当初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大梁,他也只能做些粗使杂役,根本不会有今天。 当初小姐都没有嫌弃过他是个下人,他如今做了官,怎么反倒在她面前讲起颜面来了? 楚煊无奈,靠坐到椅子上,指着他道:“说是这么说,可你现在毕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家奴了。你现在走出去,看看谁还敢把你当奴才使唤?” 他本意是想提醒楚毅认清自己的身份,楚毅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半晌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煊见他不语,问:“你那位苏大小姐真就这么好吗?” 楚毅立刻点头:“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楚煊失笑:“我倒是越发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问归问,他也不会因为好奇就把苏锦瑶从归元山上召下来。若真这么做了,那到时候京城的流言蜚语怕是就不止围着楚毅打转了。 他没有因为这些折子真的惩处楚毅,教训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一旁的内侍将桌上的折子给他整理好,问道:“陛下,这些折子还是收着?” 这两个月因为苏锦瑶的事弹劾楚毅的确实不少,但楚煊都没批复,而是留中不发。 这次也是一样,他点点头道:“收着吧先。” 内侍应诺,见楚毅脸色不错,笑着凑趣:“楚将军独身多年,如今总算寻着意中人了。陛下嘴上虽然说着生气,但心里也为他高兴呢。” 楚煊轻笑一声,若有所思:“是,也不是。” 内侍听出他还有别的话,没有插嘴,就听楚煊继续道:“阿毅跟了我多年,我自认非常了解他,却又总觉得还有些摸不透,因为他以前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权势地位也好,金银珠宝也好,楚毅都想要,但都谈不上喜欢,只是要而已。 楚煊能非常清楚的区分出这中间的不同,因为楚毅即便得到了权势,得到了钱财,也从未怎么用过。不像别人那般一朝得势便拉帮结派,得到了钱财便奢靡享乐。 他需要这些东西就仅仅只是需要而已,并不贪恋,更不把这些作为自己的倚仗。 一个人在这世上无所喜也无所依,便无所忧也无所惧,这样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可怕的。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不是没有喜欢的东西,只是他喜欢的……是一个人,一个他从前到现在都求而不得的人。 楚煊当然感到高兴,一方面是楚毅年纪也不小了,能找个心上人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他这个做兄长的确实为他高兴。一方面是由此去想以前,他过往的很多行径都有了解释,楚煊心里也就松了口气。 他起初还以为楚毅对苏锦瑶不过是有着几分旧情而已,现在知道了,他是真的一颗心都扑在了那女子身上。 他倾慕她,用情至深,无论旁人怎么看,但对楚煊而言,这的确是件好事。 ………………………… 楚毅从宫里出来,没有按原定的计划直接出城,奔向归元山,而是先去了趟苏家。 苏家人没想到他忽然到访,忙不迭地将人迎了进去,让人去通知家主苏常安。 楚毅却并未往里面深走,进门后四下看了看,找了个跟自己身材相仿的,对那人道:“把衣裳脱了。” 那人一怔,不明就里:“将军,您……您这是……” 楚毅没什么耐心,皱眉催促:“快点。” 那人看看跟在楚毅身旁的管家,管家也不知道楚毅要做什么,但不管做什么,他们现在只能应着了,便对那人使了个眼色,无声道:“脱!” 那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把衣裳脱了下来。 外袍脱掉后正准备去脱里衣,站在跟前的人却已经转身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那件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苏家下人的衣裳。 秋兰回身指了指院子:“在里面。” 楚毅如以往那般,去跟苏锦瑶打招呼,往里走时脸上不禁漫上笑意。 他这两个月时常上山,苏锦瑶总是赶他走,让他不要来,说自己不会嫁给他。 他不走,说愿意留在他身边继续做个家奴,但她也不允,根本不让他伺候。 楚毅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怎么七年过去,她就既不喜欢他,也不愿让他伺候了呢? 今日在宫中与楚煊交谈一番,被楚煊无意的一句话点醒,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如今能配得上大小姐了,来见她之前总是刻意打扮一番,穿得整整齐齐,锦衣玉带衣冠楚楚。 这样子哪里像个家奴?只怕在小姐眼里还当他那番表态只是在惺惺作态。 不然为何嘴上说着继续做她的家奴,身上却穿着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楚毅自认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就又换回了下人的衣服,还特地去苏家找了一身和以前一样的,这样他在小姐面前,就依然是从前的阿吉了。 楚毅将衣摆上蹭到的尘土掸去,仔细看了看身上没有其它什么脏污,这才正了正衣襟,抬脚走进了屋里。 苏锦瑶正在房中下棋,棋盘对面空无一人,她执黑白两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楚毅近来总是上山,她对他的脚步声已经熟悉了,无须抬头就知道是他。 本打算跟以前一样不理,眼角余光却无意看到一件熟悉的袍子。 她皱了皱眉,顺着那垂落的衣摆往上看去,就看到楚毅穿着一身苏家下人的衣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4 00:00:24~2020-11-05 04:0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yshisha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 80瓶;菠萝豆 34瓶;萌喵喵 30瓶;莘安 20瓶;苍狗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受伤 楚毅说, 今天的天色真好,适合翻.墙  “府里的庶务都是交给你打理的!孩子们也都是你在照顾!这若换做锦纹他们生病,别说是几年了, 只怕都不等第二天,你就知道了!” “对!锦纹他们是我亲生的, 我就是偏心他们怎么了?当初苏锦瑶被你捧在手心里宠的无法无天的时候, 锦纹锦颐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现在……” “够了!”苏常安怒声打断, “这些话你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我早些年是亏待了锦纹锦颐, 但能弥补的我都弥补了, 你还想要怎么样?” “若不是你进门后一味偏袒他们两人, 锦瑶会跟我闹成这样吗?你进门前明明答应过我好好跟她相处!好好待她的!” “我没好好待她吗?我亏了她的吃还是亏了她的喝?” 魏氏梗着脖子反驳。 “我在她十三岁时进府,尽心尽力地打理着府中上上下下,从未因她不是我亲生的就亏待过她,可她呢?一天到晚端着大小姐的架子, 对我不敬也就罢了,还处处压着锦纹锦颐一头, 凭什么?秦氏的女儿是你苏家正经的嫡出小姐,难道我的女儿就不是了吗?” “你与其在这怪我,不如怪你自己怎么教出这么个好女儿来, 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不讲规矩不敬长辈, 只知道对家里予取予求!” “苏家养她十几年, 要什么给什么,一应衣食住行全都是最好的, 到头来呢?她为了不进宫, 竟跟家奴做出那等腌臜事来!毁了她自己的清誉不说,连锦纹锦颐的婚事都被她毁了!” “对这样一个小娼妇,我……” “住口!” 苏常安因这两个字勃然大怒。 “不许你这么说昭昭!昭昭她……她不是这样的!” 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脸上神情一时看不出是悲是怒。 “昭昭……她聪明伶俐,是丘老先生也夸过的。当初……” 他哽了半晌,后面的话说不出来,最后指着魏氏的鼻子道:“都怨你!楚军进京前我就说要把昭昭接回来,偏你不同意!若是当时就把她接回府了,如今又怎会有这么多麻烦?” 当初楚军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入大梁腹地,身在梁京的苏家虽被困在这里走不了,但要接苏锦瑶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归元山上的元清观虽僻静,少有人打扰,但终究是在山林里。苏常安怕有军匪流寇前往,对苏锦瑶不利,便想把她接回来。想着哪怕是死,好歹一家人也死在一起,不至于让往日最宠爱的这个女儿成了孤魂野鬼。 可魏氏不同意,说传闻中楚军令行禁止,不会随意杀人。就算来日京城被攻破了,他们一家也不一定就会死。 京城的人好不容易才不大提起苏锦瑶了,几乎忘了苏家还有这么个人,若此时把她接回来,就算等将来平安了将她重新送走,也会让那些高官权贵豪门世家又想起七年前的往事,想起他们苏家出了这么个不贞不洁的女子。 而且不仅是大梁人,连那些新入京的楚国官员都会知道,届时他们苏家该如何立足?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跟在楚帝身边的那位楚将军就是当初那个家奴,最终打消了接苏锦瑶回来的念头。 若非如此,说不定楚毅第一次来苏家时,就能见到苏锦瑶了。 魏氏方才被苏常安那声怒吼吓到,一时没敢说话,听到这里却没忍住再次嗤笑出声。 “怨我?”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形似疯癫。 “对,我是不愿意将她接回来,我不愿看见她,不愿让她再出现在苏家!可你这个做亲爹的最后不也没反对吗?” “你口口声声说要接她回来,可我说如果她死在山上就彻底没人知道秦氏究竟是怎么死了的时候,你不也没再说话了吗?” “你现在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早前又干什么去了?这七年里又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你这七年一直不敢见她?为什么我说不接你就真不让人去接了?还不是因为你心里也一样盼着她死!” “你住口!” 苏常安嘶声怒道,嘴皮颤抖,右手高高举起。 魏氏只眨了一下眼,便又梗着脖子怒视回去,仰着下巴不肯示弱。 两人这些年也时常吵架,但从没有这么严重过,眼中都涌上了血丝。 苏常安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往旁边走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 苏家怎么吵闹楚毅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苏锦瑶的身体,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患上的心疾,能不能根治。 但是从苏家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他没办法,只能让人去问秋兰。 按照魏氏的说法,这些年一直是秦家在照顾苏锦瑶。秋兰是秦家的下人,那当初的大夫或许就是她给苏锦瑶请的,她可能知道是谁,手里甚至可能留当年的脉案。 只是关于苏锦瑶患上心疾的缘由,一时半会怕是弄不清了。 楚毅派去连夜上山,那人第二日就回来了,说当初是秦老夫人亲自来京城,给苏锦瑶请的大夫,秋兰也是那时候跟着秦老夫人一起来的,最终被留了下来。 脉案她确实留着,全都找出来让人交给了楚毅,只可惜当初给苏锦瑶看诊的那个大夫年事已高,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楚毅找不到当时的大夫,自己又看不太明白这些东西,只能拿去给信得过的太医看。 那太医看过后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他面色铁青,脖颈上青筋根根凸起。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个短小~睡了~大家晚安~~感谢在2020-11-05 04:02:58~2020-11-06 02:0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九世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莘安、我竟然喝了一杯奶茶 10瓶;三山 8瓶;九世猫 5瓶;不想成为话唠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相信70.2% 楚毅说, 今天的天色真好,适合翻.墙  秋兰回身指了指院子:“在里面。” 楚毅如以往那般,去跟苏锦瑶打招呼, 往里走时脸上不禁漫上笑意。 他这两个月时常上山,苏锦瑶总是赶他走, 让他不要来, 说自己不会嫁给他。 他不走, 说愿意留在他身边继续做个家奴, 但她也不允, 根本不让他伺候。 楚毅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 怎么七年过去,她就既不喜欢他,也不愿让他伺候了呢? 今日在宫中与楚煊交谈一番,被楚煊无意的一句话点醒, 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如今能配得上大小姐了,来见她之前总是刻意打扮一番, 穿得整整齐齐,锦衣玉带衣冠楚楚。 这样子哪里像个家奴?只怕在小姐眼里还当他那番表态只是在惺惺作态。 不然为何嘴上说着继续做她的家奴,身上却穿着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楚毅自认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就又换回了下人的衣服, 还特地去苏家找了一身和以前一样的, 这样他在小姐面前,就依然是从前的阿吉了。 楚毅将衣摆上蹭到的尘土掸去, 仔细看了看身上没有其它什么脏污, 这才正了正衣襟,抬脚走进了屋里。 苏锦瑶正在房中下棋,棋盘对面空无一人, 她执黑白两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楚毅近来总是上山,她对他的脚步声已经熟悉了,无须抬头就知道是他。 本打算跟以前一样不理,眼角余光却无意看到一件熟悉的袍子。 她皱了皱眉,顺着那垂落的衣摆往上看去,就看到楚毅穿着一身苏家下人的衣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笑意。 他这几年的变化虽大,但五官总还是从前那个人,此刻穿着从前的衣裳,乍一看竟真有些往日的模样。 苏锦瑶神情恍惚了一下,楚毅还当自己的做法奏效了,谁知下一刻对方却变了脸色,非但没有因为想起往事而对他和善几分,目光反而比之前更加沉冷。 “你穿成这样作甚?” 她沉声问道,眉眼含霜,脸上显然带了怒意。 楚毅一怔,笑意僵在脸上:“我……” 话还没说完,被苏锦瑶打断:“滚出去!” 楚毅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等回到院中,日光重新打在脸上,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他最怕小姐生气,以前是,现在也一样。 可他以前多少能猜到她为什么生气,这次却是毫无头绪。 房中的苏锦瑶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两手撑在额头上,头疼地闭上了眼。 棋盘上的棋子被她自己碰乱,早已看不出刚才的棋局,如她现在的思绪,乱麻般缠绕在脑海里,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像是随时都要绷断。 秋兰吓坏了,忙去给她顺气,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递了杯茶到她嘴边,问道:“小姐,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去把药找来?” 苏锦瑶接过茶杯灌了几口,缓了一阵才道:“不用。” 声音低哑,短短片刻身上便出了一层汗。 里衣贴在了身上,不大舒服,她对秋兰道:“打盆水来,我擦一擦。” 秋兰正要应,就见她又摇了摇头:“算了,我去池子里泡泡。” 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吩咐秋兰:“告诉厨房,中午不必准备楚毅的午饭,晚上也是,以后都不许给他饭吃。” 楚毅如今是大楚官员,虽然苏锦瑶不怎么搭理他,但秋兰本着待客之道,每次他来都给他准备了饭食。 苏锦瑶以前没当回事,也没管过,现在却开口说不许给他做饭了。 这是冷落对方不行便要饿着他,等他饿了,自然也就下山了,不会一直待在这。 秋兰不敢不应,忙点头把她送到了后山的清辉池边。 清辉池很大,是苏锦瑶专门让人挖的,引山间活水入其中,周围竖起一圈围墙,与道观相连。她偶尔想要凫水,便会来这里。 如今已是夏末,虽还有些暑意,但池中的水其实已经很凉了。 苏锦瑶却像是无知无觉般,将衣裳脱下丢在池边,便一步步踏入了池水里,一眨眼便没入水流,转眼间已游出数丈远。 秋兰看着她游到池子另一头,叮嘱一旁的仆妇好生照看,自己则转身回了苏锦瑶的院子,找楚毅去了。 楚毅此时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在院门口徘徊。 见她独自走来,身边并无苏锦瑶的身影,他上前问道:“小姐呢?她……还在生气吗?” 秋兰摇头,本想直说小姐凫水去了,但想到苏锦瑶态度坚决,始终要和楚毅划清界限,并没有松动的迹象,便把话咽了回去,只道:“将军以后还是不要穿刚才那身衣裳了,和您的身份不妥不说,还容易刺激到小姐。她刚才旧疾犯了,吓我一跳。” “旧疾?” 楚毅皱眉,全然忘了刚才的事:“什么旧疾?” 苏锦瑶从小身体就很好,他从没听说过她有什么旧疾。 秋兰却再次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我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这毛病了,时常心悸气短,自汗头疼。” “大夫说这是心神受损导致的疾病,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引起的。但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只能开些缓解症状的药,并不能彻底根治这毛病,除非她自己解开心结。” “说起来这病症也有些年没犯了,我还以为小姐已经好了,没事了,没想到刚才……” 她说着看了楚毅一眼,怕他不高兴,便没再继续。 楚毅第一反应跟她一样,觉得是自己刺激到了苏锦瑶。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他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见过苏锦瑶少说也有十几次。若真是因为他,怎么以前没见犯过? 他虽是今天才穿了苏家下人的衣裳,但五官变化并不大,还是从前的模样,苏锦瑶若是因他才想起了从前的什么事,那早该想到了才对。 楚毅想不通,决定下山后去苏家问问苏常安。当年他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小姐落下顽疾,变成了现在这样? 秋兰见他并未动怒,这才犹豫着把苏锦瑶交代的另一件事说了。 “将军,刚刚小姐说……以后不许再准备您的饭食,您中午怕是要饿着了。” 她把苏锦瑶的话直接转述了,其实就是委婉地告诉他久留无用,不如趁早下山。 楚毅却只以为苏锦瑶是生气了,不愿再管他的饭,点头道:“我知道了。” 秋兰当他懂了,会知难而退,松了口气,说自己要回去守着苏锦瑶,便告罪离开了。 本以为再回来时就不会再看到他,没想到她陪凫水后的苏锦瑶往回走时,却见楚毅不知从哪搬了个石墩坐在院前,脚边放着一堆野物,面前是个柴堆,手里正拿着火石准备生火。 见苏锦瑶回来,他笑着抬起头:“小姐,我在山里打了些野味,您看您想吃哪个?” 苏锦瑶:“……” 如今因为楚毅毫不遮掩的行径,更是人尽皆知,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了。 “楚将军曾是苏家家奴,还与苏家大小姐有过一段旧情。” “苏大小姐就是因为楚将军才被苏家赶去道观住了七年的。” “楚将军一有空就去归元山,只为了能见苏大小姐一面。” “楚将军求娶苏大小姐,但苏大小姐没答应。” “楚将军如今已是二品大员了,在苏大小姐面前却还以家奴自称。” “苏大小姐爱吃枇杷,楚将军就在归元山上给她种了一片枇杷林。” 楚煊啪的一声把折子丢到楚毅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两个月参你的折子,比你跟在朕身边这些年加起来都多!还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这样豁出脸面吗?” 楚毅皱眉,将那奏本拿起来扫了一眼。 上面无非是写楚煊刚刚入京,正值用人之际,他作为他的左右手,放着正事不做,天天围着一个女人打转,有失体统。 楚毅看了眼折子的署名,啪的一声合上,嘀咕一句:“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6 02:06:25~2020-11-07 23:5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774029、小巫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 50瓶;是只喵喵吖、关门吹花、我竟然喝了一杯奶茶、kkkxxx、南极 10瓶;彳亍 5瓶;萌喵喵、南泥崽z、莉莉安娜 3瓶;大大大大大大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下人 楚毅说, 今天的天色真好,适合翻.墙 楚毅不明所以,但也没再多嘴,等傍晚苏锦瑶回去之后才问:“你方才为何摇头?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秋兰看了一眼房中, 见苏锦瑶在埋头看书, 没注意她, 这才小声道:“倒也不是,只是……小姐已经四五年没动过笔了,您此时向她求字帖, 怕是要不来。” 楚毅皱眉, 神情不解:“几年没动笔了?为什么?小姐的书画那么好, 当初……” 秋兰见他声音渐大, 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将军小声些, 别让小姐听见了。” 楚毅克制着把声音压下去, 这才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姐为何不动笔了?” 他这几个月虽常上山,但毕竟不是时时刻刻在苏锦瑶身边贴身伺候。虽然的确从未见过她动笔, 但他从没想过是苏锦瑶不写了, 只当是她写字的时候自己没在而已。 秋兰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没发生什么, 小姐就是……不爱写了。不仅不写不画了, 琴也不碰了,只偶尔看看书下下棋打发时间。” “她说琴和书画都是用以寄情的, 她无情可寄, 便是写了弹了,也空淡无味,索性便不再碰。” “您现在听着或许觉得可惜,但这其实已经算好的了。小姐之前有过将近一年, 连话都不怎么说,经常在那棵大榕树上坐一整天,一个字都没有。” 楚毅眸光倏地一紧:“那……秦老夫人呢?小姐这些年没给秦老夫人写过信吗?” “写了,但都是让奴婢代笔的。” 秋兰道。 “老夫人七年前来京城的时候,曾想把大小姐接回宜州,但……” 她看了楚毅一眼,斟酌着道:“但那时小姐名声不大好,她担心自己若是跟她回去了,会连累秦家的名声,所以没去。” 说是担心,其实这是必然的。 秦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家大业大,府上支系庞杂,未婚嫁的少爷小姐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来个。 若是因为苏锦瑶而连累了他们的婚事,秦老夫人就算再怎么德高望重,也必然会受到众人的抱怨和指责。 苏锦瑶不想让外祖母为自己的事遭人诟病,便没有跟她回去,而是独自留在了这归元山上。 她知道自己越是频繁地联系外祖母,就越会让她操心牵挂,所以这些年除了让秋兰代笔写信给她报个平安,逢年过节送份节礼,再没多联系过她。 秋兰说着忍不住眼圈微红:“老夫人其实都懂,只是……秦家毕竟也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她也没办法……” 楚毅双拳紧握,垂在身侧的衣裳被攥出一片褶皱。 “小姐以前的那些朋友呢?也都断了来往吗?” 秋兰摇头:“奴婢七年前才来,不知道小姐有什么朋友。但她那时尚未婚配,想来身边朋友也大多是未出阁的。” “她出了那样的事,这些朋友哪还敢跟她往来?就算她们自己愿意,家里也不会同意的。” “这么多年,就只有一位严夫人还惦记着她,每年都会准备一份年礼送来,一直没断过。” “严夫人?” “就是原礼部郎中徐大人府上的三小姐,”秋兰道,“她嫁给了顺天府通判严大人,我们现在便称她严夫人了。” 楚毅恍然:“原来是她。” 这位徐三小姐的经历与大小姐相仿,也是生母过世后父亲娶了续弦。或许是这个缘故,她与大小姐的关系比别人更亲近几分。 当初她那继母的一双子女欺负她时,大小姐曾帮她出过头,如今看来,倒也没辜负了大小姐从前对她的善意。 “那这几年,你就没试过再给大小姐准备笔墨,看她用不用?” 楚毅问。 “起初试过,后来见砚台都落灰了她都不碰,就收起来了。” 她说着见楚毅往屋里看了看,猜到什么,问:“将军想试试?” 楚毅点头:“都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大小姐现在愿意写了呢?” 秋兰想了想,觉得试一试也未尝不可,最多也就是小姐还跟以前一样不动笔而已。 她当即去准备,笔墨备好后被楚毅接了过去:“我来吧。” 苏锦瑶正在看书,他走过去将放着笔墨纸砚的托盘轻轻放到桌上,又另放了一张自己刚刚写的字在上面。 “小姐,我的字实在是写不好,现在临时回京找份字帖也来麻烦,不如……您帮我写一份?” 苏锦瑶没动,但视线落在了他写的那张纸上。 楚毅只写了一个“吉”字,是他过去的名字。 他见她没动,也没催,自顾自地在旁研墨,嘴里念叨着:“您以前教我识字,就是先教我认自己的名字。我现在也先把名字练好,然后在练别的。” 这样苏锦瑶只要也写一个“吉”字就可以了,不用写别的。 只要她愿意动笔就是件好事,剩下的可以以后慢慢来。 楚毅研墨时眼角余光一直觑着苏锦瑶的脸色,见她虽然没有回应,但也没拒绝,研好墨后就铺了一张纸在桌上,将笔递了过去:“请小姐赐教。” 他两手举了很久,久到秋兰以为苏锦瑶会跟以前一样仍是不肯握笔,心中正失望,却见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身,将他手中的笔接了过去。 秋兰眼中顿时涌上欢喜之色,鼻头却止不住地泛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紧张地看着苏锦瑶提笔舔墨,一道墨迹落在了纸上。 那落笔的走向显然不是“吉”,写了几笔她才看出来,小姐这是要写“楚”。 苏锦瑶掌心汗湿,握笔的手隐隐颤抖。 她极力克制,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才勉强写完了一个“楚”。 再要去写“毅”时,手腕却抖的越发厉害,只能将笔放下。 楚毅见她不再写了,也不勉强,笑道:“小姐的字果然还是那么好看,我这就去临摹。” 说着就要把这张纸拿起来。 苏锦瑶却抬手按住了,道:“写的不好,丢了吧。” “怎么会?写得很好啊。” “我说了写的不好。” “可是……” “好不好我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苏锦瑶忽然怒喊出声,胸口急剧起伏,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楚毅不懂字,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自己是很清楚的。 眼前的字连七年前都不如,根本就是一张废纸! 她脑海中各种画面开始纷乱地闪现,梦里的,七年前的,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交错重叠的画面让她头痛欲裂,撑在桌上的手不慎打翻了砚台,染了一手的墨渍。 楚毅忙上前扶她,被她用力挥开。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苏锦瑶了,我早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秋兰跟了她七年,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吓了一跳。 但紧跟着她就发现她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知道她这是又犯病了,而且比以前都要厉害,便赶忙去药箱里翻找药丸。 苏锦瑶头痛得很,抬手想去扶自己的额头,手上墨渍要蹭到脸颊的时候却被人抓住。 她眼前画面已经不大清晰,但能感觉到这不是秋兰的手。 这只手宽大,有力,掌心和指腹带着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属于男人的手。 她拧着手腕想要挣脱,被那只手牢牢地禁锢住。 紧接着一个宽厚的胸膛从背后靠了过来,将她环在自己怀里,任凭她的手肘撞击在他胸前也不松开。 楚毅不松不紧地抱着她,下巴轻蹭她的耳朵,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用回去,小姐不用回去。你只要一直向前走就好,不管你去哪,阿吉都陪着你。”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低沉的声音如四月春风,穿透浓雾来到近前,将那些如同妖魔般闪现的画面也吹淡了。 苏锦瑶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染了墨的手被男人握着,放在唇边一下下亲吻着,仿佛这是什么绝世美玉,完美无瑕。 她的呼吸不像刚才那么急促,服下秋兰递过来的药丸后没多久就渐渐平复了。 秋兰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迭声地问着她可好些了?要不要请大夫? 苏锦瑶缓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不必。” 她这是老毛病了,即便大夫来了也无非是跟以前一样开些缓解症状的方子罢了。 楚毅却不放心,在旁劝道:“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我认识几个太医,医术都不错,小姐若是同意,我就让他们上山来给您瞧瞧。” 苏锦瑶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停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收拾苏家了哈~但提前跟大家说一下,女主有些别的打算,所以不会一上来就嘁里喀嚓把苏家踩死,对苏家会慢慢折磨~介意的读者可以在订阅前先看看书评区留言,如果苏家相关留言比较多,可以跳过等其它剧情再订~ 感谢支持,鞠躬 感谢在2020-11-07 23:59:43~2020-11-08 23: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菜扣肉、北浔南浔、4462059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青北 5瓶;三山 2瓶;446205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失态62.7% 楚毅说, 今天的天色真好,适合翻.墙 因为苏家提前透露了消息,这日从东城门开始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城门口搭着的茶棚生意火爆,店家在大锅里煮着滚滚的茶汤, 伙计用木盘托着一碗接一碗地往外送, 冬日里硬是忙出了一身汗, 脸都红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来了,来了!” 原本或坐或站的人乌泱泱往外涌去, 险些把端着木盘的伙计挤个跟头。 众人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往外瞧, 却见平坦的官路上除了三三两两的人影,并无大队车马踪迹。 “哪呢?” “谁说的来了?唬人呢吧?” “你们往远处瞧啊,”先前喊话那人说道,“那片雾里, 有马车还有护卫。我若没看错,打头的人穿的就是将军府下人的衣裳,那马车里坐的肯定就是苏大小姐了。” 众人眯着眼往官路尽头仔细瞧, 好半晌才终于有人分辨出其中确实有车马踪影。 “这你都能看见?千里眼啊?” 有人笑着打趣。 那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当初可是在军营里做斥候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十里之内, 地上爬过只蚂蚁我都能瞧见。要不是不小心伤了腿,现在没准儿也是个将军呢!” 旁边的人嗤了一声:“吹吧你就。”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了嘴,但很快就没工夫吵了,视线全都投向官路上那队越来越近的车马。 随着车马渐近,他们看到打头的果然是金吾将军府的人, 但并不仅仅是将军府的下人, 还有楚大将军本人! 这位官拜二品的大将军,陛下的结义兄弟,竟亲自给苏大小姐开道,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议论声,嗡嗡不止,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好奇。 “这为苏大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让楚大将军为她开道?” “这你都不知道?苏大小姐就是礼部主事苏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啊,七年前因为……” “我知道她是苏主事的女儿,”那人打断,“我是说她不过一礼部主事的女儿,怎能让楚将军这样的身份给她开道?” “人家乐意呗。” 旁边有人插嘴。 “楚将军为了娶苏大小姐为妻,一有时间就往归元山跑,这都跑了小半年了,好不容易才把人请回来,开个道又怎么了?” “楚将军愿意,苏大小姐就真敢啊?” “那有什么不敢?楚将军当初还是苏家的……” “你闭嘴。” 同来的朋友见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乱说,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瞪他一眼。 那人收声,翻个白眼,不再说楚毅,而是看了看那大惊小怪的人。 “你是从外地来的,不是京城本地人吧?” 弘安帝半年前才入主梁京,这话其实就是隐晦的说对方是楚国人,不是从前的大梁人。 那人点了点头:“是啊,两个月前才来京城,做些小本买卖。今日正好要出城进货,听说有热闹瞧,就在这等了一会,想着瞧过了再走。” “难怪,”那本地人说道,“你若是以前就在京城,就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了。” “苏大小姐当年在京城,那可谓是呼风唤雨众星拱月,京城世家子弟无一不想娶其为妻。” “楚将军如今身份是高,但比这再高的苏大小姐也不是没见过,何况……” 何况楚将军本就是苏家家奴出身,原就是伺候苏大小姐的。 后面这句他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对方恍然地点了点头,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苏大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竟让人这般追捧?” 说话间,一队仆从越众而出,迎向官路上渐渐驶近的车马。 “这不是苏家人吗?是来接大小姐吧?” “怎么不到山上去接,只在这城门口接?” “嗐,当年到底是有辱家门,被苏家亲自赶出去的,如今上赶着去山上接,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话说的,要是真怕打脸,当初陛下刚入京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连夜往归元山上跑了。我可是听说苏老爷和苏夫人前后脚去了归元山,都没能把人请回来,楚将军这才会亲自上山去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苏家下人偶尔能从中分辨出几句,但并不在意。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大小姐都回京了,而且很快就会嫁给楚将军。 只要这门婚事定了,楚将军就是他们苏家的姑爷了,那这些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们昂首挺胸地走到苏锦瑶的马车前,躬身施礼:“恭迎大小姐回京。” 楚毅之前已经听说苏锦瑶拒绝了苏家人来接,此刻在这见到他们,不禁皱起了眉。 但他并未替苏锦瑶说什么,而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 车帘掀开,秋兰探出头来,见四下都是人,一个个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嚯了一声:“这么多人?” 她看看周围,又看看挡在前面“迎接”他们的苏家人,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大小姐回京的事情除了楚将军就只有苏家知道,楚将军未经大小姐允许,是肯定不会往外说的,那就必然是苏家说出去的了。 秋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心说这可是你们自己要来的。 然后探身故作懵懂地对那为首的苏家下人道:“孙管事,不是说了不用你们接吗?怎么还是来了?” 孙管事没想到她半点面子不给,当众拆穿是苏家上赶着来接人,讪讪地笑了笑。 “大小姐回京,老爷和夫人都惦念得紧,哪能不来接呢?” “以前怎么不见惦念。” 秋兰小声嘟囔一句,又挂起笑脸:“那就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当……”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放下帘子又坐回到车中了,根本就不想跟他们客套。 孙管事心里把这丫头骂了一遍,心想她也就嚣张这几日了。等回了苏家,老爷夫人定是要给大小姐安排其他丫鬟仆妇的。旁的不说,大小姐出嫁前定是会请个教养嬷嬷教导规矩的,届时哪还有这丫头什么事。 他咬着后槽牙挤着笑,退到一旁,随楚毅等人一起陪苏锦瑶进了城门。 入城后街道两旁依旧热闹,有人一路跟在马车后想见见苏家大小姐的真容,等走到永安门时,车后就尾随了不少人。 孙管事等人越发得意,看到两旁围观的有其他府邸的下人,还不忘点头对人家笑笑。 哪想到进了永安门后,马车却没有向西去,而是奔东走了。 孙管事忙道:“走错了走错了,我们苏家在西边。” 说着便要去拉一旁领路人的缰绳。 进了城之后,楚毅就退到了马车旁,带路的换成了另一个人。 孙管事还以为这是楚毅身边的下人,没去过苏家,不知道苏家在哪,因此走错了路。 谁知对方却把缰绳扯了回去,道:“谁说我们要去苏家?” 孙管事一怔:“不去苏家去哪?” 总不能去将军府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看看这带路的人,又看看他要去的方向,连忙摆手:“这不妥,不妥啊!” 哪有没成亲就住到男方家里的,说出去像什么话! 就算大小姐和楚将军七年前就有过夫妻之实了,那现在……现在多少也要注意些名声啊! 那人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兀自打马向东而去。 楚毅等人紧随而上,马车也跟着驶了过去。 孙管事急的一拍大腿,忙跑到车边,隔着车帘对里面的人低声道:“大小姐,您还是跟我们回苏家吧。您和楚将军的婚事毕竟还没过明路,现在就住进去……不合适啊!” 路两旁知道苏家所在的不在少数,见马车没往那边走,已经响起了阵阵议论声。 孙管事顶着各种异样的目光,劝马车中的人调转方向。车里的人却始终不理他,仿佛听不见一般。 楚毅本就不想苏锦瑶回苏家,此刻见她不应,就知道她是不想听这姓孙的说话,于是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将孙管事硬从车边挤走了。 孙管事眼见着马车离苏家越来越远,自己就算跟着去了肯定也进不了将军府的门,只能嗐了一声,赶忙回苏家报信去了。 等在苏家附近的人见只有苏家下人回来,却不见苏大小姐身影,不禁奇怪。 一打听,听说苏大小姐去了将军府,顿时又哄闹起来。 街道两侧的议论声自然也钻进了楚毅的耳朵,他心里倒是很希望苏锦瑶搬去自己的将军府,可他知道她其实是要回自己的宅子,不过是方向刚好和去往将军府相同罢了。 但至少现在看来,比起苏家,她的宅子离将军府要近很多。 楚毅心底的遗憾被抚平些许,随着马车离自己的将军府越来越近,心中的欢喜也越来越多。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后马车竟然在茗芳苑前停了下来。 那个跟他见过面的老管家已经等在了门口,待马车停下后躬身长揖:“恭迎大小姐回府。” 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下人亦恭敬施礼:“恭迎大小姐回府。” 原来这成日见不到主人的茗芳苑,竟是苏锦瑶的,而他先前竟还想将这宅子买下来送给她。 楚毅短暂的尴尬了一瞬,紧接着便是狂喜。 茗芳苑是大小姐的,那也就是说大小姐以后就住在他隔壁了,他翻道墙就能过来找她! 楚毅脸上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回过神后忙翻身下马,将马凳放到车前,还习惯性地用衣袖扫了扫,动作熟练的就好像曾做过千百遍。 他做完这些,对着车上伸出了手。 车帘掀开,众人就见一名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从车中走了出来。 冰肌玉骨,唇若含丹,眼若秋水,眉如远黛,惊鸿一瞥间便让人难以忘怀。 后来有很多人将这一日看到的口口相传,说到苏锦瑶时,用尽了能够形容美貌的词汇,却仍觉得不足以形容她半分姿色。 而此时此刻,这位注定会被众人频频提到,陷入流言中心的人,将纤纤玉指放入楚毅掌心,从车上走了下来,来到那老管家面前,轻声唤道:“秦叔。” 老管家红了眼睛,颤颤地应了一声:“诶。” 可随着时日越来越长,登门的人也越来越少,甚至有人背地里说这门婚事八成要黄了,嘲讽魏氏还总端着那股丈母娘的劲儿出风头,说她现在怎么得意,将来就怎么丢脸。 魏氏听了这些话,回到家后把斗篷狠狠甩到下人怀里,呸了一声:“他们懂什么?这都五个月了,楚将军还隔三差五就往归元山跑,说明什么?不就说明他对苏锦瑶那丫头死心塌地吗?” “现在不是人家楚将军不愿娶,是苏锦瑶拿着劲儿不肯嫁!等她同意了,那两人的婚事不是说定就定下来了?到时候他们还不是要来巴结我们苏家?” “一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这才什么时候就开始说风凉话了?” 下人被斗篷上的绳结抽了脸,也不敢吭声,心说这都五个月了,大小姐还不肯嫁,你怎么知道她以后就肯嫁了? 人家楚将军现在是二品大员,多得是人想嫁他,总不可能等大小姐一辈子吧?谁知道哪天他没了耐心,就另娶他人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8 23:59:48~2020-11-10 23: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炒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 20瓶;rikoai、蓝手表 10瓶;随静物语 2瓶;言酥梨酒、大鸣大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开端 天色本就已经昏暗, 山洞里光线暗淡,让气氛显得更加的暧昧。 苏锦瑶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两人在阴影中亲吻。 楚毅情绪失控, 把苏锦瑶抵在山石上,伸手想去解她的衣裳,被她伸手往后推了推。 他回过神,看到她凌乱的衣襟, 忙又给她掩上, 口中慌乱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小姐,我……” 苏锦瑶笑了笑, 搭在他胸膛上的手指轻轻一扫:“回屋去。” 正给她整理衣襟的男人一怔,旋即面色通红,讷讷地嗯了一声,给她理好衣裳后又凑过去在她唇边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眼中满是期待和兴奋。 苏锦瑶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确定头发没有散乱, 这才往外走去,抬脚前扫了一眼楚毅的衣摆:“你收一收。” 楚毅脸上更红, 低头扯了扯衣摆,试图掩盖什么。 两人从山洞中出来, 远远望着这边的秋兰才松了口气, 赶忙带人跟了上来。 她真怕大小姐和楚将军就这么在山洞里……那也……也太不合适了。 这里可不是归元山上了, 院子里这么多下人。人多眼杂的, 就算大家管得住嘴不往外说, 私下里议论起来也不好听啊。 秋兰摇了摇头抛开这些念头, 跟着苏锦瑶一路回了正院。 离正院越近, 楚毅心口就跳的越厉害。 他看着苏锦瑶的背影,一路上离她越来越近,到进了正院时候,几乎贴在她身后,只待一进屋就把门关上,将人拥进怀里。 可还不等他真做些什么,将军府那边就来了人,说是晚上有个酒席,提醒他别忘了。 这场酒席早先就定好了,楚毅已经答应了下来,不好临时推辞。 他原本计划好了白日办完事就陪着苏锦瑶,送她回来之后就去酒席上应酬。结果因为周姵妍的事,把酒席抛到了九霄云外,完全没想起来。 他的下人在将军府里等着,本以为他回来后就会直接回府,收拾收拾前去赴宴,哪想到他却跟着苏锦瑶一起进了茗芳苑。 眼见着再耽搁下去就要晚了,下人不得不来提醒。 楚毅面色一僵,刚刚还因为兴奋而鼓噪跳跃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他看了看那个来帮着传话的丫鬟,又看了看苏锦瑶:“我……我不去了,我就陪着大小姐。” 他回来这么久,也就跟大小姐亲近过两回,如今好不容易又有机会…… 苏锦瑶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去办正事。” 楚毅不愿意:“小姐,我……” “办完早点儿回来。” 苏锦瑶又道。 楚毅愣了一下,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心中转眼用又涌起一阵喜悦。 他往前走了半步,离苏锦瑶更近一些,拉着她的衣袖支吾道:“那……小姐等我回来。” 苏锦瑶点头:“去吧。” 楚毅这才放开她,恋恋不舍地看了她几眼,转身离开了。 ………………………… 苏锦瑶自己一个人吃了晚饭,休息片刻便习惯性地去花园里走了走消消食。 这园子打理的着实好,四季都有时令花卉,走到哪儿都景色宜人,说句十步一景也不为过。 她走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正准备在一座亭子里歇一歇,歇够便往回走,就见一个看着有些面生的下人走了过来。 这下人年纪不小了,四十来岁的样子,许是平日里经常板着脸的缘故,鼻翼两侧的法令纹颇深,看上去一副刻板相。 她迎着苏锦瑶走到近前,福身施了一礼,声音沉稳地道:“大小姐,老奴有话想跟您说。” 苏锦瑶想不起这人是谁,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秋兰。 秋兰一见到这人,脸色就沉了下来,见苏锦瑶不记得了,小声在她身旁提醒:“苏家送来的,年纪最大的那个孙妈妈。” 苏锦瑶恍然,笑着打量了这人几眼:“你想说什么?” 孙妈妈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秋兰拂柳,道:“不方便让旁人听去,还是私下与大小姐说比较好。” 苏锦瑶嗤笑一声:“若是想私下与我说,为何不去院子里找我?” 专门挑她在花园散步的时候来拦她,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来找她说话了? 既然如此,还怕让别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孙妈妈以前在苏家地位颇高,在所有的管事妈妈里,只有魏氏身边的曹妈妈能压她一头。 魏氏对她很信任,所以才会派她来茗芳苑。 她虽然早听说过苏锦瑶性子桀骜,但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跟她打交道,一上来就被她当面戳穿了自己的想法。 她确实是专门挑这个时候来的,但也确实不想让人知道她具体跟苏锦瑶说了什么,只是想让别人知道,她来“教导”过大小姐而已。 在苏家时,便是苏锦纹苏锦颐两姐妹也给她些面子。可苏锦瑶不仅不给面子,还对她很是不屑的样子。 孙妈妈不想真的当众跟苏锦瑶撕破脸,但来都来了,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看着这边。此时退让就是认输了,无法借机树立威信不说,还要被人笑话,她只好硬着头皮道:“事关大小姐的脸面,还请大小姐三思。” “三思过了,”苏锦瑶毫不在意地道,“就在这说吧。” 孙妈妈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咬了咬牙,心说既然你不要脸面,那我也不必顾忌那么多了,便当众说道:“大小姐与楚将军还未成婚,理应恪守妇道,跟他保持距离才是。可您不仅任由他出入茗芳苑,还……还光天化日之下,在花园山洞中独处,这实在是不妥,传出去不仅有损您的名声,也有损苏家的名声!” 秋兰听她这么说,气的眼都瞪圆了,怒道:“你住口!” 一旁的苏锦瑶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的比刚才还大声。 秋兰急的去拉她衣袖:“小姐!” 这是能让人乱说的话吗?小姐怎么不生气,还有心情笑呢? 她正想说应该堵住孙妈妈的嘴,狠狠地罚她,就听他们小姐道:“你这么喜欢把恪守妇道这几个字放在嘴边,那不如回去问问你的狗主子,她与人婚内通奸的时候,想过要恪守妇道吗?” 此话一出,孙妈妈和秋兰全都愣住了。一旁的拂柳吓得腿软,差点儿跪了下去。 婚……婚内通奸?谁?魏氏吗?与谁通奸?苏老爷知不知道? 孙妈妈哪想到她语出惊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吓了一跳之后气的横眉倒竖。 “大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们夫人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地伺候老爷,从没跟别的什么男人有多余的来往,怎么可能与人通奸? 苏锦瑶却只是笑了笑,不再提这茬儿了,而是问身边的秋兰:“妄议主子的是非,该怎么罚来着?” 秋兰回神,忙道:“轻则掌嘴,重则杖责或是发卖。若有那背主求荣的,便是打死也不为过!” 苏锦瑶点了点头,轻飘飘地丢出两个字:“掌嘴。” 秋兰虽没做过这种事,但不代表不会,上前两步扬手就给了孙妈妈一巴掌。 她很是不喜欢这人,下手一点儿没留情面,打完一巴掌反手又来了一巴掌。 孙妈妈被打的辨不清东南西北,站稳后捂着脸不可置信。 “你……你打我?我是老爷夫人送来的人!” 这话不是对秋兰说的,而是对下令的苏锦瑶说的。 苏锦瑶嗤笑一声:“魏氏我都敢打,我还不敢打你吗?” 说着又问秋兰:“接下来该杖责了吧?” 这是要孙妈妈把能受的都受一遍。 秋兰连杖责的棍杖都没摸过,自然是不会,但她还是点头道:“奴婢这就让人准备刑具。” 一回生两回熟,现在不会,多打几次不就会了! 苏家送来了五个下人呢,她有的是机会慢慢打! 苏锦瑶却道:“不必了,你直接将人交给秦管家就是。” 这种事秦管家自能处理好,保证不把人打死却能让人活活脱层皮。 秋兰不能亲自动手,颇有些遗憾,但也怕自己不小心把人打死了,给苏锦瑶带来麻烦,便点了点头,对远处招了招手,唤来两个下人,吩咐他们把孙妈妈带下去。 孙妈妈慌了,挣扎道:“大小姐!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我是老爷夫人送来的人!” 苏锦瑶却理也不理,任由下人塞住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等人被带走了,她才转身往回走,路上意有所指地道:“还真以为没有卖身契,我就不能发作她了?笑话!” 秋兰会意,扫了一眼四周,故意大声道:“就是,没有卖身契只是不方便发卖他们而已,但他们在茗芳苑过什么样的日子,还不是大小姐您一句话的事。” “就算打了骂了,哪怕是打残了打死了,苏家会为了他们为难您吗?会真的跟您翻脸吗?还不是要围在您身边打转,追着您哄着您?” “这孙妈妈也太不识好歹,以为这茗芳苑还是她那苏家大宅呢,任由她作威作福。也不看看这宅子的主人是谁!” 拂柳明白过来,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几人说着话回了正院,花园里某个角落,几个丫鬟围在一起瑟瑟发抖,等他们走远后匆匆离开,一路低着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管家看到被人堵着嘴送来的人,又问清花园里发生了什么,旋即摇头笑了笑。 “老夫人料事如神,大小姐果然准备对苏家动手了。” 魏氏婚内通奸一事没有证据,所以除了秦老夫人以外,她从没跟旁人说过。今日当着这孙妈妈的面说,就是要孙妈妈把这话带回给魏氏,逼魏氏自乱阵脚,让她尽快对茗芳苑出手。 秦管家虽不知道苏锦瑶具体打算怎么做,但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一定全力配合。 于是他站起身来,挽着袖子走到孙妈妈跟前。 “老夫很久没有亲自动过手了,但你既然是茗芳苑第一例,那我就把老手艺捡起来,也当是给其他人立立规矩。” 说着还对孙妈妈笑了笑:“放心,绝不让你死了。” 不然还怎么给魏氏传话啊。 孙妈妈本就已经被吓得直哆嗦,听了这话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败兴 孙妈妈受刑后并没有被关起来, 而是被送回了下房。 说是送,其实就是被人架着扔回了她自己床上。 她身上看着伤的并不重,只挨了棍杖的臀部隔着衣裳渗出些血迹,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伤。 苏家送来的下人一共五个,分别住在两个房间。孙妈妈和那两个相貌姣好的在一间,另外两人在一间。 刚才孙妈妈在花园里拦住苏锦瑶的时候,其余四人其实都看见了。 因为孙妈妈在去之前曾特地跟他们说过, 不能让大小姐这般“胡闹”。说是夫人既然派他们来了, 他们就要尽到做下人的本分, 在主子行事不端的时候及时“提醒”,不能让主子越走越偏。 同来的几人知道后都跟了过去, 只是没敢走到近前,只躲在远处暗中旁观。 他们料到今日的事无非两个结果,要么孙妈妈仗着身份和年纪压大小姐一头,要么大小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把她从花园里赶出去。 但他们谁都没想到,大小姐竟敢直接动手。 说动手都轻了, 应该说是动刑。 他们毕竟是苏家送来的人,不同于茗芳苑的下人。在这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比茗芳苑的下人尊贵些,大小姐就算看他们不顺眼, 也只能忍着。 就像她看苏家不顺眼, 最多也就只能躲出来, 但不敢真的跟苏家有什么冲突, 不然就要被人说不孝。 若是他们早知道魏氏曾在元清观里被苏锦瑶打过一巴掌, 大概不会这样想。 但那件事被魏氏瞒得紧, 下了死令不许说出去, 所以至今除了当时在场的那些下人,没几个人知道。 但不管他们之前知不知道,从今日孙妈妈这件事上都不难看出来,大小姐根本就不会顾忌着老爷夫人的面子而善待他们,反而可能因此对他们罚得更狠。 孙妈妈嘴里被塞了一块帕子,颤抖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 她似乎想把口中的帕子取出来,但身上没有力气,好半晌才把手挪到嘴边,扯了几下却都没能把帕子扯出来。 和她同房的两人一个叫秀莹,一个叫秀容,两人瑟缩在一边,等送她回来的人走了,才敢靠近一些。 见她想把帕子取掉,他们赶忙上前帮忙。 谁知看上去只是挨了几棍子的人,却哇的吐出了一口血来。 两人吓了一跳,赶忙退开,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瑟瑟发抖,连给孙妈妈倒杯水漱漱口都忘了。 孙妈妈缓了好久才缓过来,颤声道:“水……” 离她近些的秀容回过神,忙去倒了杯水给她。秀莹也去找了个盆子来,放在床边。 孙妈妈端不住杯子,就着秀容的手喝了口水,漱了漱口之后吐出来。 她连漱了好几口,嘴里却依然带着血沫子。 在她不知漱第几次的时候,嘴张的稍大了些,这一下把秀容吓的手上一抖,杯子哐当一声掉进了用来接水的盆子里。 他们以为孙妈妈只是受了杖责,直至刚才她才发现,原来她还被拔了牙。 里面拔了几颗不知道,但上面缺了的那颗门牙非常明显。 她惊恐的模样让孙妈妈非常恼火,却又因为刚刚受了罚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床上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秀容一哆嗦,忙道:“他们竟敢把孙妈妈你打成这样!我……我这就去跟翠竹和桂枝商量,想办法送信回苏家,让夫人来给您做主!” 说着起身便跑了出去,往另外两个丫头房里去了。 秀莹见状也跟了过去,房中只留下孙妈妈一个人,徒劳地动了动手指想留下一个照顾自己。 秀莹秀容来到隔壁屋子,四个丫鬟聚到了一起。 他们说起孙妈妈受罚的惨状,吓得另两个丫鬟一时也不敢说话。 “我……我起初本以为,这茗芳苑是个好去处。” 翠竹小声说道,面色惶恐。 “谁不是呢?”桂枝道,“若早知道是这般模样,我说什么也不来。” “那……咱们现在……真要送信给夫人吗?” “怎么送?你以为这茗芳苑还跟苏家似的,咱们想出去就能出去?” 他们来苏家的这些天,吃的喝的都很好,一应物什也都不缺,连住的屋子都很不错,跟大小姐身边的秋兰拂柳在一个院子里。 旁的下人大多四五人甚至更多人住一间,他们两三人一间,一来就得到了跟秋兰拂柳相同的待遇。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苏锦瑶是为了让人监视他们,故意安排他们在这里。 后来见秋兰拂柳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正院,一天到晚都不见得回这边露个面,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茗芳苑在一应杂事上对他们很是不错,但只一点,不允许他们随意进出。 前两日桂枝曾找借口试图出去一趟,到门口时却被拦住了,说是没有大小姐的准许,他们几人不得随意进出茗芳苑。 后来翠竹也试了一次,同样没能出去。 秀莹埋怨道:“孙妈妈也真是,我先前就劝她别去招惹大小姐。咱们这才刚来几天啊,理应先摸清茗芳苑的虚实再说。她却说大小姐是老爷夫人的女儿,必得让着她三分,没什么好怕的,硬要往前冲。” “现在好了,惹恼了大小姐,受了那么重的罚,没准儿还要连累咱们!” 桂枝冷笑一声:“孙妈妈这些年一直被曹妈妈压着一头,早就不甘心了,一直想找机会把曹妈妈踩下去,做夫人身边的第一人。” “这次来茗芳苑对她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恨不能赶紧立功让夫人知道她卖力呢!” “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曹妈妈曾亲自陪夫人上山请大小姐,大小姐若真是个好相与的,她为何那般怕她,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在她面前比在夫人面前还恭谨?” 几人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那日曹妈妈送他们来时,确实对大小姐唯唯诺诺,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如此说来,大小姐的坏脾气其实早有征兆。 说不定当初在归元山上就发生过什么,曹妈妈知道大小姐根本不把老爷夫人放在眼里,也不把苏家放在眼里,所以才那般怕她。 几个丫鬟沉默了片刻,秀容道:“秀莹,咱们搬来和翠竹桂枝一起住吧,我不想跟孙妈妈住在一起了。” 孙妈妈眼见着是被大小姐厌弃了,就算伤好了也无法近大小姐的身,说不定以后都无法靠近了。 现在谁和她住在一起就意味着要照顾她,可她这伤没有个把月的估计好不了。 她和秀莹还有别的任务,可不想把时间耽搁在她身上。 秀莹也不想和孙妈妈一起住了,点点头便和她一起去旁边屋子整理东西,抱着自己的被褥准备搬到隔壁。 桂枝见他们自说自话的要搬过来,等他们走后呸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们的屋子,说搬就搬,问都不问一声。” 翠竹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桂枝,你别这么说。咱们在这里谁都不认识,也就秀莹秀容他们熟悉些了。” 桂枝瞪她一眼:“你傻不傻?还真以为一个地方出来的他们就跟你一条心了?夫人把秀莹秀容送来,摆明了是要给楚将军做小的。人家心里把自己当做半个主子,怎么可能把咱们当自己人?” “就说刚才,秀容若是真想替孙妈妈送信,自己去就是了,犯得着来找咱们说?不就是她自己怕得罪大小姐,以后都没机会见着楚将军,所以想让咱们出这个头?” 翠竹桂枝长的其实也不差,若没有秀莹秀容,他们说不定也能做一做给楚将军做小的梦。 魏氏当初选他们的时候,就是想着若苏锦瑶坚持不肯收秀莹秀容,那翠竹桂枝随便留下一个也可以。 但苏锦瑶一句话把他们几人全都留下了,这事自然也就落到了秀莹秀容头上。 当初分房的时候,孙妈妈更是直接让秀莹秀容跟她住一间,让翠竹和桂枝住了另一间。 从那时起,翠竹桂枝就被他们排斥在外了,或者说是被他们看作了低自己一等的东西。 桂枝在苏家时地位比秀莹秀容还要高些,怎会乐意现在低人一头,待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真心。 翠竹皱眉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似乎有道理。正想问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就见秀莹秀容抱着铺盖走了进来,只得把嘴闭上了。 桂枝也没再说什么,只暗中翻了个白眼,看她们自顾自地把被褥放到塌上,搬到了这间屋子来。 ………………………… 楚毅在酒局上脱不开身,回到茗芳苑时已经很晚了。 他怕熏着苏锦瑶,去茗芳苑之前还特地先回了趟将军府,换了身衣裳。 饶是如此,来到苏锦瑶屋里时他还是觉得身上酒气没有散去。 苏锦瑶正侧躺在床上看书,房中昏暗,只床头留了一盏灯照亮。 楚毅站在昏暗光线里,默默地看着她,心中蠢蠢欲动,却站在一丈外不敢靠近。 苏锦瑶听到动静,没抬眼,只道:“回来了?” 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楚毅却莫名觉得这话像是等在家中的妻子对归来的丈夫说的。 或许是离开前就满怀期待,加上方才在宴席上又喝了不少酒,他此刻心跳的比往常更厉害。 他嗯了一声,被自己这莫名的幻想闹得面红耳赤,想走过去抱她,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苏锦瑶见他像块木头似的杵在那,终于从书中抬起了眼,问:“要我请你吗?” 她平日都是躺在床正中,今日却躺在了内侧,旁边留了一个位置。 楚毅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心跳的越来越快。 他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两手捏着自己的衣裳:“我……我喝了酒。” 若只是小酌几杯也就算了,但他今日推拒不过,喝的实在是有些多,身上酒气很重,他怕小姐不喜欢。 他现在很后悔,觉得自己应该沐浴后再过来的,这样就能直接躺到小姐身边了。 可如果沐浴后再来,他又怕小姐已经睡了,自己会赶不上。 这般纠结折腾,赶是赶上了,却又不敢靠近。 苏锦瑶放下书,托腮笑问:“喝了多少?” 楚毅如实回道:“不少。” 他为避嫌,平日往来应酬不多,所以但凡露面一次,总有人不停来找他喝酒。 今日他走时其实宴席还未散,为了赶回来见苏锦瑶,他来者不拒喝了好几轮,最后靠着装醉才得以脱身。 苏锦瑶对他招了招手,勾动的手指轻易便让楚毅丢了魂儿,从昏暗光线中一步步挪到床边。 他下意识想把那几根白玉般的手指握到自己手里,纤细玉指却轻轻一抬,勾住他的衣襟,把他往下一拉。 “我尝尝。” 床头烛火颤动,烛心发出一声轻响,爆出一朵火花。 楚毅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火花炸开,再也不克制自己的念头。 新换的衣裳滑落到脚踏上,他喘息间记起苏锦瑶现在不想要孩子,每次事后都要喝避子汤。 那避子汤是太医开的,虽然太医说隔三差五喝一次不打紧,但是药三分毒,楚毅还是不想总让苏锦瑶喝这东西。 他强忍着心中欲念及时离身,手指还紧紧跟苏锦瑶交握在一起,颤抖着去吻她的唇。 苏锦瑶悬在云端,那令人迷蒙的云雾却骤然散去,让她跌落下来。 她蹙了蹙眉,低头看了一眼:“你作甚?”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楚毅忙解释:“我……这样的话,小姐就不用喝避子汤了。” 苏锦瑶却并未因他这句解释而展颜,不耐地伸手将他推开,道:“败兴。” 说着坐起身,随手扯过他一件衣裳把身上擦了擦,抬脚往净房走去,独留楚毅一人缩在床上,满脸懊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雪人61% 周姵妍从东裕街离开后就直接回了娘家, 抱着母亲就是一通哭诉。 刘氏温声安抚着她,一旁的周父却没什么好脸色,斥道:“我一再叮嘱你不要跟那苏氏冲突, 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周姵妍委屈地从母亲怀中起身:“我怎么没听进去?为了避着她,我最近连出门都小心翼翼的,专门挑她不在外面的时候出去。” “今儿个不也是听说她在茗芳苑里没出来,所以我才出去逛了逛, 哪想到她又忽然出来了呢!” 周剑熙见她竟还顶嘴, 更不高兴了。 “那你见了她不会躲开吗?撞了楚子昭你给他道个歉赶紧离开不就是了?为何要跟他们吵起来?道个歉是能要了命吗?” 周姵妍一瘪嘴:“反正咱们家跟他们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为什么还要我处处忍让?传到康家耳朵里,还以为咱们跟他们不是一条心, 想往楚将军那边靠呢!” 刘氏一听这话,不等周剑熙开口就先抓住了周姵妍的手,用力握了握,给她使了个眼色, 小声道:“妍妍,住口!” 可这话已经惹恼了周剑熙, 他指着周姵妍,脸色铁青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因为你, 我们周家如今又怎会如此被动!” 改朝换代,权力更迭, 这对他们这些前朝旧臣来说的确是一场危机。 但危机中除了危险, 还有“机会”。 如今虽然有人坚持要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逼弘安帝让步。但也有人愿意退让, 换来弘安帝的青眼和未来长远的发展。 再退一步说, 哪怕只是换个身家平安, 也是有人愿意的。 周剑熙官任吏部侍郎, 是吏部尚书康士卓的下属,也是康士卓的亲家。周姵妍嫁的就是康家嫡长子康泉。 弘安帝如今有意往吏部和户部安插人手,将这两个至关重要的地方收拢到自己手里,率先盯上的自然是尚书和侍郎这样关键的位置。 这就意味着康士卓和周剑熙的地位都受到了威胁。 康士卓不愿放权,所以带头闹事,想逼弘安帝退让,保全自己的地位。 周剑熙作为他的下属和亲家,是他第一个拉拢的人,要他和自己一起给弘安帝施压,让弘安帝放弃对吏部插手。 但吏部一尚书两侍郎,另一位侍郎本也是前朝旧臣,只是年事已高,在弘安帝刚入京时就主动提出了辞官,这个位置顺理成章的就被弘安帝安排了自己人。 依着弘安帝的性子,不会把事做绝,将三个要职都换成自己人,少说也会留一个前朝人装点门面,以示公允。 康士卓闹得厉害,周剑熙若是按兵不动,其实很可能会被留下。 哪怕他跟康家是亲家,只要保持中立撇清关系,权当没有周姵妍这个女儿,周家如今的一切就都能稳住了。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他态度明确,想必弘安帝也不会为了一个出嫁女为难他。 周剑熙起初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有心这么做。 可周姵妍却在这时支支吾吾地跟他说,她年少时曾经打过楚毅。 那桩往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当初周姵妍回家和父母告状时,只说是苏锦瑶的下人撞了自己,她教训了那下人几句,苏锦瑶不乐意听,觉得是下了她的面子,就动手打了她。 但苏锦瑶对此矢口否认,说是周姵妍因宴席上输给她心生嫉恨,先对她动了手,所以她才还手。 两个孩子各执一词,当时在场除了他们各自的下人又没旁人,这件事自然也就无从计较,最终归结于孩子之间的打闹,谁也没有再去追究。 这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周剑熙和刘氏早已经忘了,却在这时骤然得知真相。 周剑熙当时险些被她气晕过去,当场就要发作,是被刘氏给拦了下来,周姵妍才免了一顿打。 但也因为这件事,周剑熙想作壁上观是不可能了。 他原本就担心楚毅会因为周姵妍年幼时招惹过苏锦瑶而迁怒他们周家,但又觉得这是女人家的事,赔个不是也就是了,楚毅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个就在官场上为难他。 可周姵妍不仅是得罪过苏锦瑶,竟还打过楚毅! 苏常安是楚毅未来的岳丈,尚且因为多年前曾对楚毅动过手而心有余悸,日日胆战心惊,都不敢跟他面对面说话。何况是周家这种跟楚毅本就八竿子打不着,还曾因为自家女儿与苏锦瑶结怨的人家呢? 周剑熙觉得楚毅必不可能忘了过去的屈辱,放过周家,便索性和康家抱成一团,企图以此稳固如今的地位。 但他私心里还是不想跟弘安帝闹得太僵,尤其是平邑公主死后。 所以他最近有所收敛,希望能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周姵妍今日却又因为芝麻大的事招惹了苏锦瑶和楚毅,末了竟还有脸回娘家哭诉! 周剑熙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康家去!以后没事不要回来!” 周姵妍回娘家告状不成,还被赶了出来,更委屈了。 她哭着回了周家,将今日之事跟自己的丈夫说了。康泉听了却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沉着脸起身就要离开。 周姵妍今日四处碰壁,气地站起身,口不择言。 “康泉!你给我站住!你是不是还喜欢那姓苏的?是不是她现在回来了,你就又惦记上了?” 康泉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回头怒视她一眼,唇缝里挤出一句“无知蠢妇”,便甩袖离去了。 ………………………… 外面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楚毅站在廊下,看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京城。 这估摸着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下的不算小,站在这里看去,外面白茫茫一片。 楚煊跟他说话,见他半晌没反应,嘶了一声:“怎么?叫你来跟我赏雪,你就这么不乐意?” 前朝末帝奢靡,曾在宫中建一座拂云塔。 楚煊今日难得清闲,想来塔上看看雪景,就叫上了楚毅。 谁知楚毅却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宫人轻轻碰了楚毅一下,提醒他回神,他这才赶忙转头:“陛下说什么?” 楚煊哂笑,问:“你是不是又想你家那位大小姐呢?连朕说话都没听见。” 楚毅低头,没有反驳,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 楚煊很是无奈:“你现在就跟她住隔壁,每日都能见到,这还不够?还要天天惦记着?” 从前苏大小姐在归元山上的时候他就一天到晚惦记着,一颗心恨不能直接飞到归元山上去。 如今两人就住隔壁,想见就能见,犯得着还这样时时刻刻记挂着吗? 楚毅皱着眉,小声嘟囔:“我惹小姐生气了,不知该怎么让她高兴。” 那晚他自作主张退了出来,小姐说了句败兴就去净房了。 后来小姐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床上也没给他留位置了,他又睡回了脚踏上。 楚毅起初本以为那天能抱着苏锦瑶过夜的,结果…… 他悔不当初,但已经晚了,这几日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哄苏锦瑶开心。 其实苏锦瑶并没有对他发脾气,也没有赶他走,只是经过那晚,不再让他亲近了而已。 说是既然他不想让她喝避子汤,那索性就不做那档子事了,这样既不会有孩子,也不用担心汤药伤身体。 楚毅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这几日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能碰着,快憋坏了。 楚煊闻言失笑:“你怎么惹她生气了?” 这等私密事,楚毅自是不方便说。 他支吾着没回答,转而凑近楚煊小声问:“陛下,宫里的娘娘们若是不高兴了,您……会哄他们吗?怎么哄啊?” 后宫有几位妃嫔是潜邸时就跟在楚煊身边的,皇后吴氏更是陪楚煊度过了最苦的一段日子。两人说得上青梅竹马,感情格外深厚一些。 大楚老臣对此都有所了解,但也没谁敢当面跟楚煊说这些。 也就楚毅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跟他说。 楚煊觉得他这样子怪有意思的,看了看两旁,见宫人和侍卫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这才同样小声回道:“就……赏赐些东西呗,不然还能怎么哄?” 他是皇帝,后宫妃嫔们都想着法儿的讨好他,哪里用得着他去哄? 偶尔有谁拿捏着尺寸闹个小脾气,也就是小打小闹,男女间的情趣罢了,谁敢真的跟他生气? 这方法对楚毅来说根本不管用,他撇了撇嘴,闷声道:“大小姐什么都不缺。” 他以前不知道秦氏带到苏家的嫁妆到底有多少,那日跟苏锦瑶一起去了趟东裕街,才知道整条街竟然都是她的,这还只是她嫁妆中的一部分! 楚毅攒了这么些年的银子,自以为自己已经顶有钱了,到头来却发现在苏锦瑶面前也不过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 苏锦瑶想要的一切都能自己买,宅子,车马,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等等等等。 因为秦家经商的缘故,她的路子比楚毅还广一些,有些楚毅都不容易拿到的东西,只要她想要都能很快入手。 楚毅之前曾把自己的全部积蓄捧到她面前想交给她,她也不过淡淡看了一眼,道:“留着自己花吧。” 想靠送东西讨她欢心太难了,她自己就能讨自己欢心。 楚煊哭笑不得,看看左右,将一个侍卫叫了过来,问道:“郭煜,你成亲有几年了吧?” 那姓郭的侍卫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是,臣已成婚五载。” 楚煊点头,又问:“那你平日里若跟你夫人发生争执,惹她不痛快了,是如何哄她的啊?” 郭煜一时愣住了,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楚煊会问这种问题。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回道:“就……赔个不是,买些她喜欢的东西当做赔礼,然后……哄她两句。” “没了?” “……没了。” 楚煊冲楚毅耸了耸肩:“看见没,都一样。” 直至下了拂云塔,楚毅也没能想出什么好法子,离宫时还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楚煊好生笑话了一番。 ………………………… 苏锦瑶今日去了趟东裕街,离开时见雪景不错,便四处走了走。 她没有坐车,踩着雪一路慢悠悠地走到了玉带河。 虽然天气依旧寒冷,玉带河上的冰层却已有融化的迹象。 她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童跟下人一起在岸边堆雪人,小童顽皮不知轻重,想跑去冰层上玩耍,被守在一旁的母亲拦了回来。 那女子温声对小童说了什么,小童不再往河面上跑,继续跟下人堆雪人去了。 苏锦瑶看着那女子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脚步下意识停了下来。 对方站起身,察觉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来,看清眼前之人后神情一怔。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跟苏锦瑶打招呼,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就这么讪讪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苏锦瑶走上前去,笑着唤了一声:“严夫人。” 此人正是原礼部郎中徐晟的三女儿徐初雁,后嫁给了顺天府通判严景文。 徐初雁是唯一一个在苏锦瑶住在归元山这些年还坚持每年都给她送年礼的,也是除了秦家之外唯一一个在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还愿意跟她来往的。 但这次苏锦瑶回京,过去那些和她关系平平的人都上赶着来找她“叙旧”,徐初雁却至今都未曾登过茗芳苑的门,连拜帖都未曾送过一张。 苏锦瑶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那正玩的开心的小童,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徐初雁点了点头:“快四岁了,叫煦儿。” 说着将小童叫了过来,对他道:“煦儿,这是……苏姨,叫姨。” 小童乖巧地将两手拢在身前,躬身揖了一礼:“苏姨好。” 苏锦瑶笑了笑,打量那小童几眼:“眉眼跟你很像。” 徐初雁笑着点头,看着小童的目光温柔慈爱,却仍旧难掩面上的尴尬和紧张。 苏锦瑶看出她拘束得很,寒暄几句便道:“你们玩吧,我去别处走走。” 说着便沿着河岸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几步,身后的徐初雁却忽然唤道:“苏姐姐!” 苏锦瑶与徐初雁曾经情同姐妹,以往徐初雁就是这么唤她的,有时甚至会直接唤她姐姐。 她停下脚步,听见身后的人又低低唤了一声:“姐姐……” 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苏锦瑶转身,就见她不知何时红了眼眶,正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袖子,颤声道:“对不起。” 苏锦瑶不解,茫然地看着她。 徐初雁眼角越来越红,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肩膀因此抖得厉害。 “对不起,”她对苏锦瑶说道,“我那时……不该走的。” 这句之后,苏锦瑶总算明白她在说什么,笑道:“是我让你走的,你没有对不起我。” 徐初雁听她这么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姐姐是为了我好才让我走的,可我……我是为了自己才走的。” 七年前,苏锦瑶与阿吉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一时间满城风雨。曾经的才女成了荡妇,一夕之间变得人人唾弃。 过去的朋友再也不与她往来,过去的仇人趁机将她踩在脚下。 那时秦家还不知情,未能赶来。放眼整个京城,只有徐初雁一人坚信苏锦瑶是清白的,仍愿为她说话。 即便后来证实她确实与阿吉有染,她也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仍旧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妹,偶尔会背着家里人偷偷去看她,在她回京时也愿意陪在她身边。 可这样坚持了两年,她到底还是坚持不住了。 每次她和苏锦瑶往来,被家人知道了,都要痛骂她一顿。京城其他女子也因此排斥她,觉得她跟苏锦瑶这样的人来往,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年前苏锦瑶再次回京的时候,徐初雁在街上碰见了她。 她犹豫片刻,还是过去跟她打了招呼,陪她一起走了走。 两人有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但架不住周姵妍得知苏锦瑶回来的消息,特地带着几个姐妹找了过来。 他们远远地站在一旁,对两人冷嘲热讽,问苏锦瑶怎么还有脸回来,为何没有一条白绫吊死在元清观。又问徐初雁怎么还跟她来往,就不怕严家知道了不肯娶她。 那时徐初雁正跟严家议亲,眼看着婚事就快定下来了。 她在苏锦瑶身旁抿着唇不说话,眼眶却不自觉的红了。 苏锦瑶对周姵妍等人的冷言冷语早已习以为常,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当她看到徐初雁通红的眼眶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动了动,眸光渐渐黯淡,片刻后对她说道:“雁雁,回去吧。” 徐初雁猛地抬头:“姐姐。” 苏锦瑶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回吧,我也准备回了。” 说着将她往巷子外推了推。 徐初雁眼角通红,总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妥当。 可身旁的丫鬟也扯了扯她的衣裳,对她摇摇头,示意她赶快离开,还用口型无声对她说了一句:“严家。” 徐初雁怔了怔,拉着苏锦瑶衣袖的手最终松开,嘴角翕动:“姐姐,那……那我改日再去山上看你。” 苏锦瑶摇头:“不必了。” 徐初雁以为她恼了,正想说什么,就见她笑着说道:“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再去找你。” 徐初雁这才松了口气,和下人一起离开了。 可是从那以后,苏锦瑶再也没下过山…… 她被苏家弃于道观,但终究曾在这繁华尘世生活了那么多年,过不惯山上那孤苦日子。 哪怕这京城已经没什么人牵挂她,人人都厌弃她,可她时不时还是想回来走一走。 哪怕只是听听街市上的喧闹声,看看城中的烟火气,起码也能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可那日的事让她发觉,她活着,不过是累人累己,给人徒增烦恼罢了。 比如外祖母,比如雁雁。 她相信他们是真的在意她,牵挂她。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不想因为自己而牵连别人,但她已然成为了别人的拖累。 苏锦瑶从那之后再没踏出过归元山一步,她变的不爱说话,不爱写字,对所有的一切都兴致缺缺,经常在大榕树上坐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远方出神。 徐初雁后来去山上找过她,她也没有再见,和她彻底断了往来。 不是不愿再认这个姐妹,而是她知道,自己跟她每见一次,和她之间每多一分牵绊,都会拖累她。 那时苏锦瑶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以现在这种方式回京,她以为自己最后一次回京,一定是回苏家,放一把火,将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污浊都烧干净。 但现在她好好地站在这里,和故人相逢。 苏锦瑶看着哭成泪人的徐初雁,笑问:“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去找我?” 她回京这么久了,等来了那么多“故人”,唯独没等来徐初雁。 她还以为是自己如今身份敏感,她不想和她有什么来往,也就没去打扰。 毕竟不管她的身份地位有多高,也还是会有人怕招惹麻烦,不敢跟她打交道。 徐初雁抽噎:“我……我没脸去见姐姐。” 当年苏锦瑶不再下山,她就知道定然和自己有关系。 她觉得自己伤了她的心,在她最难熬的时候没有站在她身边,让她失望了,让她觉得自己背叛了她。 这成了徐初雁的一块心结,这么多年也没有解开,不管送所少年礼也于事无补。 苏锦瑶失笑:“当初是我让你走的,我从没为此生过气。” 徐初雁仍旧泪流不止,重复之前那句:“可我是为了自己才走的。” 她最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她在徐家过得不好,父亲和继母对她动辄打骂,几个弟弟妹妹也都不敬重她。 她想离开徐家,那时刚好严家又相中了她。 严家书香门第,严景文清贵正直,她早前就曾与他见过,两人对彼此都有意。 她不想错过这门亲事,不想错过这个摆脱徐家的机会,所以……在周姵妍他们提起严家的亲事时,她确实犹豫了,这才会最终选择离开。 苏锦瑶笑着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易地而处,我也同样会离开。若是如此,你难道要记恨我几年不成?” 徐初雁赶忙摇头:“我绝不会记恨姐姐的!而且……姐姐一定不会丢下我。” 她了解苏锦瑶,若换做当时面临选择的人是她,她一定不会把她孤零零地扔在那。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徐初雁一直心怀愧疚的原因。 苏锦瑶轻笑:“我不丢下你是因为我有秦家和丘先生做倚仗,若没有他们护着,无须旁人多说,我就不会理你了。” 徐初雁嗔她一眼:“你才不会!” 苏锦瑶见她情绪好了一点,哭的不那么厉害了,才道:“好了,把眼泪擦擦,当娘的人了还哭成这样,把煦儿都吓着了。” 徐初雁这才想起自己儿子还在一旁,赶忙转头看去,见严煦正被下人带着站在远处,满脸担忧地看着这边,眼里还噙着泪。 见娘亲看过来,严煦再也等不及,挣开下人的手跑了过来,扑进徐初雁怀里,哭道:“娘,你怎么了?” 徐初雁忙将脸上的泪擦了,笑着哄儿子:“没事,娘就是好久没见着你苏姨了,高兴。” “高兴为什么要哭呀?” 三四岁的小童茫然不解。 徐初雁跟他解释不清,抱着他和苏锦瑶说了会话,最后受邀跟苏锦瑶一起去了茗芳苑。 她和苏锦瑶多年未见,有很多体己话想说,便让下人带着严煦在花园里玩,自己和苏锦瑶窝在一处亭子里说话。 严煦很喜欢这个花园,疯跑着玩了一圈,最后想起自己方才在河边的雪人没堆完,就想再堆一个雪人。 伺候他的严家下人告诉他这是别人家的院子,雪人不能堆在路中间碍事,于是他们一起挑了一处墙根,把雪人堆在了墙边。 严煦玩的正高兴,忽然觉得头上多出一片阴影。 他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男人正骑在墙头上,皱着眉头看着他。 伺候男孩的下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楚……楚将军?” 楚毅从将军府翻过来,见茗芳苑的花园里竟然有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 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冒出来的,坐在墙上打量了他几眼。 今日下了雪,墙头上有些滑,就这么多看两眼的工夫,他一不小心从墙上摔了下来。 好在他身手不错,及时稳住,没摔在地上。但脚下却正落在严煦刚堆起来的雪人上,把那雪人的脑袋踢到了一旁,身子也被踩的稀烂。 严煦眼看着自己刚堆好的雪人被他踩了个对穿,嘴角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远处的亭子里,苏锦瑶和徐初雁闻声赶来,就见严煦站在一个“雪人”旁哇哇大哭,而雪人已经毁的不成样子,脑袋掉在旁边碎成几瓣,用来做鼻子的萝卜躺在地上。 楚毅看到苏锦瑶,下意识把沾了雪的脚往后缩了缩,贴到墙边:“不……不是我。” 严煦嚎啕着控诉:“就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开门 徐初雁坐在亭子里, 看着正在外面树下堆雪人的楚毅,神情尴尬。 “姐姐,你把楚将军叫回来吧。就是个雪人而已, 坏了就坏了,让下人重新堆一个就是了, 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楚毅方才弄坏了严煦的雪人,还被苏锦瑶撞个正着。 他赶忙表示重新给严煦堆一个,于是这位大楚战神现在就挽着袖子在院子里滚雪球。 三四岁的严煦在旁颐指气使, 伸着小胳膊一会指指这边一会指指那边,把人使唤的团团转,丝毫没意识到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锦瑶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他自己说要赔煦儿一个雪人,那就让他堆吧,不然他今晚估计睡不着觉。” 徐初雁啊了一声, 很是意外的样子。 “楚将军他……这么……讲道理的吗?” 她觉得自己的用词不太妥当,但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说辞了。 弘安帝入京前, 楚毅作为大楚第一战将, 颇具凶名。 在大梁传言中, 他是个身高八尺,凶神恶煞,脖子上竖着几条青筋, 脸上挂着几条刀疤,手里随时拿着一把九环刀的杀神模样。 徐初雁那时不知道他就是阿吉,还曾用他的名字吓唬过严煦, 说他若是再不听话, 楚国的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将军就要来把他抓走。 楚毅在大梁一度是令人闻风丧胆, 谈之色变的人物。直到后来梁京被破, 众人亲眼见到了他,又得知他就是当初和苏锦瑶有过一段旧情的家奴,这样的传言才渐渐少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将军。 可现在这人却在不远处给她的儿子铲雪,时不时还转头往亭子这边看一眼,小心翼翼地觑着苏锦瑶的脸色。 楚毅之前曾从秋兰口中听说过严夫人,那时苏锦瑶还在归元山上没有搬回来。 他后来遇到时,特地记了一下这个人,所以刚才看见她和苏锦瑶一起出现,就知道花园里这孩子肯定就是她带来的了。 经过七年前那件事,苏锦瑶在京城已经没什么朋友可言。这位严夫人是她至今为止带回府上的第一个客人,楚毅对待她自然格外小心,连带着对她儿子也耐心许多。 苏锦瑶没有回答徐初雁的话,只是勾唇笑了笑,问道:“我留你在这待这么久,严家会不会不高兴?” 她听说严家一家人都是读书人,清贵得很,和前朝那些蝇营狗苟八面玲珑的人很是不同。 也正因此,他们在官场上不算太顺利,唯有严景文在楚煊入京后被提拔,由顺天府推官升为通判。 苏锦瑶身份敏感,像严家这样的人家,不一定愿意跟她有过多来往。 徐初雁抿唇轻笑,眉眼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不会的,我公公婆婆都是很讲道理的人,夫君也是。他们都对我很好,也知道我与姐姐的关系,不会生气的。” 苏锦瑶微怔:“……知道?” 徐初雁点头:“我这些年给你送年礼并未瞒着严家,他们都是知道的,有些还是婆婆帮着准备的呢。” “我跟夫君说过,你人很好,当年那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夫君信我!” 苏锦瑶听到这,着实感到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那些年礼是徐初雁背着严家偷偷给她送去的。 毕竟她这些年名声不好,严家应该是最想跟她划清界限的那类人才是。 没想到……严家从始至终竟都知情。 她之前一直以为京城除了徐初雁以外,人人都嫌恶她。 原来也有人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并未因此就觉得她真是个水性杨花,淫荡成性的女人。 哪怕他们跟她不熟悉,也愿意因为徐初雁的话,相信她的为人。 苏锦瑶垂眸浅笑,只觉得一阵暖意隔着茶杯传到掌心,十分熨帖。 楚毅虽然在给严煦堆雪人,但眼角余光一直在看着她。 他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苏锦瑶的神情一直都很柔和,在方才一瞬甚至露出了一丝称得上温柔的神色。 这神情在她脸上很少见,让楚毅都不由愣了愣。 直到徐初雁带着严煦离开,苏锦瑶唇边仍旧挂着笑,回到正院后还问了楚毅一句:“手凉不凉?” 他方才一直在花园给严煦堆雪人,铲了半天雪,还滚了半天雪球。 楚毅受宠若惊:“不凉。” 却见苏锦瑶说话间已经对他伸出了手。 他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苏锦瑶被冰的把指尖又缩了回去,道:“拿热水泡泡。” 楚毅诶了一声,让拂柳打了盆水,咧着嘴把手放了进去。 他其实真的不觉得凉,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冬日里手上时常起冻疮,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今日不过给严家小公子堆了个雪人,这才哪到哪啊。 但是……小姐关心他呢。 楚毅心里乐开了花,趁着苏锦瑶高兴,晚上试探着端着水盆去给她洗脚。 苏锦瑶最近都没让他伺候洗漱,已经接连好几日了。 但今日她没有拒绝,楚毅顿时松了口气。 让洗脚了,那就是愿意让他亲近了,不再因为前几日那件事碰也不让他碰了。 楚毅正高兴,却听坐在床边的人道:“以后别翻墙了。” 楚毅一怔,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他以为是自己今日翻墙冲撞了徐初雁和严煦,让她不高兴了,忙道:“我以后一定小心,确定这边没人才过来,保证不会冲撞到小姐的客人!” 苏锦瑶笑看着他,故意逗他似的,等他把话说完才补了一句:“在院墙上开一扇门吧。” 这样以后他就不用翻墙,可以直接推门过来了。 楚毅这回彻底愣住了,回过神后险些把脚盆打翻。 他欣喜若狂,连声道:“好……好,好!” 接连说了三个好,才又低头继续给苏锦瑶洗脚,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低着头也能让人看出在傻笑。 洗着洗着,他又突然奇想,猛地抬起头来:“不如把院墙推了吧?” 得寸进尺的发言换来苏锦瑶一个冷眼,他讪讪地笑了笑,自说自话地圆回去:“推墙动静太大了,开扇门就挺好的,挺好。” ………………………… 得了苏锦瑶准许,楚毅第二天就让人抓紧赶工,在院墙上开了一扇门,当天下午就从这扇门去了茗芳苑。 苏锦瑶正练字,听到动静没抬头,只问了一句:“门开好了?” 楚毅点头:“开好了!” 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苏锦瑶写完手上的字,终于抬头瞧了他一眼,勾唇笑道:“以后门锁上的时候,不许过来。” 刚刚还眉开眼笑的男人瞬间僵在原地,宛若被雷劈了一般,半晌没动,整个人呆若木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掌心30% 苏锦瑶既然回了京城, 这茗芳苑就不可能一直只有她一人。 就算她平日少与人往来,偶尔也会有人登门拜访,或是像今日这般她主动带客人回来。 她的客人大多是女眷, 楚毅一个男子,总这般来去自如地进出她内院确实不妥。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 但若冲撞到别人,那就不合适了。 在院墙上开一扇门,有客人的时候就把门锁上, 提醒楚毅不能过来,这样既方便楚毅平时进出,也不会冲撞到她的客人,一举两得。 楚毅明白她的意思,但心里还是不太乐意。 以前翻墙的时候,墙上压根没锁。就算苏锦瑶这边有客人, 他只要提前打听清楚,注意一些, 翻过来后躲远点避开就是了, 这样他还可以在远处偷偷地看着苏锦瑶。 可现在苏锦瑶明令禁止他翻墙, 只能走门,门若锁上了……那他就不能来了。 这道锁不是加在门上的,是加在他身上的。 苏锦瑶笑看着他:“你之前翻墙吓着祖母, 昨儿个翻墙又踢坏了严家大少爷的雪人。现在不让你翻,还委屈你了?” 楚毅怕她待会儿就去让人把门锁上,忙道:“不委屈。” “不委屈就好。” 苏锦瑶说完继续低头练字, 独留楚毅一人站在旁边闷闷不乐, 刚才有多欢喜, 现在就有多沮丧。 ………………………… 孙妈妈在茗芳苑养了几天伤, 秦管家确定她没有性命之忧后就让人将她送回了苏家,还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 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她在茗芳苑过得很好,进出都有马车接送。实际上她被捆在车里,堵住了嘴,身边还有两个秦家下人看着,等到了苏家才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将人交给了魏氏。 魏氏起初还因苏锦瑶把送去的五个下人全都留下了感到高兴,觉得自己用对了方法,苏锦瑶不管心里多不喜欢她和苏常安,也不敢明面上忤逆他们。 可这几人一进去就失去了联络,别说回苏家给她传递消息了,就连封信也没能送出来。 她本打算再等几日,若一直这样就派人去瞧瞧,结果她还没派人过去,孙妈妈就被送回来了。 魏氏见孙妈妈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需要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着,一看就是受了刑。 她顿时恼了,对送孙妈妈回来的那两人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好端端送去的人,怎么半月不到就变成这样了?” 秦家下人哪里怕她,笑嘻嘻地道:“那我们可不清楚,您与其问我们,不如问问孙妈妈怎么惹恼了大小姐。不然为何茗芳苑里那么多下人,伺候了大小姐那么长时间,从来没谁受过罚,唯独她遭了这么大的刑。” 那日花园里的事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但只有离苏锦瑶近的几人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其他人只知道孙妈妈惹怒了苏锦瑶,受了罚而已。 魏氏见这下人竟还理直气壮地还嘴,气道:“孙妈妈是我送去的下人!我是苏锦瑶她娘!” 那下人闻言嗤了一声,当场翻了个白眼。 另一人也在旁笑出了声,问道:“魏夫人,不管您是什么身份,您送去的下人不都是伺候我们小姐的吗?既然如此,他们伺候不周惹怒了主子,为何不能罚?” “难不成您送去的不是下人,是送了几个祖宗过去,还得让我们小姐把他们供起来啊?” 魏氏被他们冷嘲热讽一番,气的手抖,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是什么身份,竟也敢这般对我说话?” 说着吩咐房中的丫鬟:“掌嘴!给我掌嘴!” 丫鬟看看她又看看曹妈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秦家下人却根本就不怕,其中一人还仰着头喝道:“谁敢?” “今日我在你们苏家但凡掉了一根汗毛,我就一头磕死在这儿!传出去了倒是让人听听,苏家是如何不讲理,对别人家的下人随意打杀!” 他们的卖身契是记在秦家名下,如今在苏锦瑶手里。 正如苏锦瑶不能打杀魏氏送去的下人,魏氏也绝不敢让秦家下人死在自家府上。 曹妈妈知道这人说得出就做得到,吓得一哆嗦,忙抓住魏氏的胳膊,一边暗暗用力提醒她控制情绪,一边对秦家下人笑道:“瞧瞧这话说的,大小姐是苏家的孩子,你们是大小姐的下人,那咱们不就是一家人?说什么打打杀杀的!” 那两个下人冷哼一声,一脸“算你们识趣”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了。 魏氏不甘,还想拦住他们,被曹妈妈死死拉住,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还是先问清楚孙妈妈为何受刑要紧!” “您若问出些什么,拿住了大小姐的错处,在借大小姐的手去收拾他们不是更合适?也省的落人话柄!” 但实际上她心里清楚,苏锦瑶敢把人送回来,就绝对不怕魏氏抓住她什么把柄。 甚至有可能是她故意留了孙妈妈一条命,让她回来传话的。 眼见着人已经走了,魏氏总不能再把人抓回来,只能一甩袖子,让人把孙妈妈带到里屋去,关起门来问她在茗芳苑到底发生了什么。 旁人一退下去,孙妈妈就抓住了魏氏的手,泪流满面地控诉苏锦瑶的行径,诉说自己的委屈。 魏氏起初听着只是眉头紧蹙,神情不悦,偶尔插嘴问上一两句。 等听到那句“婚内通奸”时,却猛然一僵,手腕都跟着颤了一下。 孙妈妈说着说着见她没回应了,抬头看去,就见她面色青白,两手死死绞在一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夫人,夫人?” 她接连唤了两声,魏氏这才回神:“什么?” 孙妈妈见她一脸惊慌,再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心头一紧。 魏氏察觉自己失态,忙故作镇定地说道:“那死丫头与我向来不睦,就会编排些有的没的污蔑我。我这些年一直在京城,进出有那么多下人跟着,怎么可能和别的男人有什么瓜葛?” 殊不知这样的解释愈发显得欲盖弥彰,引人怀疑。 孙妈妈心头慌乱,莫名觉得自己可能无意触及到了什么隐秘。 她怕魏氏看出什么,忙讪讪地笑了笑,跟着应和:“是啊,我一听就知道她是想给夫人您泼脏水!” 魏氏点头,心不在焉地听她又说了一会儿别的。 孙妈妈也没敢再说太多,怕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魏氏记住。 她这次回来原本是不打算再回茗芳苑了,但现在却改了主意,把该说的都说完以后道:“老奴待会就回去,替您继续盯着大小姐!” 魏氏却立刻道:“不必了!” 说完发觉自己反应太大,又笑着解释:“你惹了那丫头不高兴,就算回去,她也定然不会让你近身了,你打听不到什么。” “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府里养着吧,不然回去了他们怕是也不会善待你。” 孙妈妈一慌,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她道:“就这么定了,你只管好好养伤就是。” 说完又叮嘱一句:“我已有了应对茗芳苑的主意,你刚才那些话不要跟别人乱说,免得打乱我的计划!” 语气颇为凶狠,警告的意味十足。 孙妈妈哪敢不应,忙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跟别人说,心里却乱的不行,只希望能回茗芳苑去。 回茗芳苑虽然不见得过得好,但苏锦瑶碍于身份,轻易不会要她的命。 可在苏家的话……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上赶着去茗芳苑,为何要去招惹大小姐。 但后悔也已经晚了,她还是被留在了苏家,以养伤为名单独关在了一间屋子里。 ………………………… 魏氏将曹妈妈叫来,吩咐她去茗芳苑给苏锦瑶送几匹新到的料子,顺便给秀莹秀容带个口信儿。 曹妈妈听了那口信儿的内容,顿时一惊。 “夫人,这是不是……太快了些?”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送秀莹秀容过去就是为了给楚将军做小的。 可她们这才去了不到半月,就让她们想办法勾引楚毅,这动作是不是太快了? 按原来设想的,不是应该等她们熟悉了茗芳苑,也熟悉了楚毅,找到机会能近身伺候之后再想办法勾引吗? 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她们怕是连楚毅的面都没见着几回,楚毅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他们勾了去? 魏氏自然不能说自己真正的理由,只将楚毅和苏锦瑶去花园山洞的事说了,末了道:“男人嘛,还不就那样?她对那丫头这么死心塌地的,不就是因为这丫头豁的出去,什么不要脸的事都敢做?” “可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既然喜欢这种口味的,那换个比那丫头更大胆的,他肯定也喜欢!” 她说的笃定,曹妈妈却觉得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楚将军跟着陛下这么多年,肯定很多人都给他送过女人。 别的不说,那些秦楼楚馆的妓子,或是专门豢养来供人玩乐的瘦马,有几个胆子不大的? 楚将军若真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这种手段勾到手,那他身边早就女人无数了,又怎会至今独身,只钟爱小姐一人? 她觉得此举不妥,劝了半晌,但魏氏听不进去,铁了心要加快速度,让秀莹秀容勾引楚毅。 曹妈妈无法,只得借着给苏锦瑶送布料的由头,趁机将消息传给了她们。 秀莹秀容收到消息也是吓了一跳,两人坐在一起,小声议论。 “这不妥吧?咱们才来多久?将军连咱们的名字都没记住呢。” “可夫人都这么吩咐了,咱们也只能照做啊。” 秀容道。 秀莹瞥她一眼,仍旧犹豫:“楚将军平日连瞧都不瞧咱们一眼,咱们也没把他的性子摸透,这会儿就急着凑到他跟前去,万一弄巧成拙,让大小姐知道了,那不仅成不了事,还要被责罚的。” 她到现在想起孙妈妈那满口鲜血的样子还很是害怕。 秀容也瑟缩了一下,但片刻后还是语气坚定地道:“富贵险中求,你不去我去!” “楚将军现在还没与大小姐成亲,若是这时能得了他的青眼,那不比他跟大小姐成亲以后再跟着他好?” 若是能在他们成亲前把楚毅勾到手,让她对苏锦瑶失去兴趣,那以后的楚夫人究竟是谁还未可知。 就算以她们的身份肯定不能嫁他为妻,但也没准儿能做个妾。 可若苏锦瑶是楚夫人,以她那强势的性子,就算她们真入了楚毅的眼,也要一直被她打压着,没准儿一辈子都只能做个通房。 但若换个性子好拿捏的人做主母…… 秀容打定主意,便开始找机会接近楚毅。 这日楚毅如往常一般从新开的那扇门来到茗芳苑,穿过花园往正院走去时,一个丫鬟与他擦肩而过。 这丫鬟身上脂粉味颇重,楚毅皱了皱眉,下意识转头看她一眼,就见对方眉梢一挑,眼尾闪动,故作娇羞地对他抛了个媚眼,同时手臂轻抬,指尖从他掌心划过,轻轻一勾。 楚毅瞳孔骤缩,浑身汗毛顿时倒竖,像是有什么脏东西顺着掌心爬遍了全身,让他无比恶心。 他手腕一抓一扭,转瞬间将秀容手臂分筋错骨,拎着她的胳膊把人重重甩了出去。 秀容连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狠狠扔了出去,半张脸正砸在湖边一块太湖石上,血流如注。 这一幕让花园里其他下人吓了一跳,发出一阵惊呼。 楚毅低着头,掏出帕子用力擦自己的掌心,却觉得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见附近还有其他人,方才自己被这丫鬟碰到的一幕说不定被看见了,心头越发恼怒,像头困兽般低吼着越发用力地擦自己的掌心,甚至把手掌放到山石上去磨。 可不管怎么擦,那阵恶心黏腻的触感都挥之不去。 他目光阴沉,脸上神情像要吃人,眼角余光看到那躺在地上呻吟的女子,忽然走过去一脚将人踢进了湖里。 众人只听到碰的一声闷响,那女子便如同一个沙袋,被他踢出去丈许远,扑通一声落到了水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贪心 秀容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连呼吸都没有。是被人按着胸口吐出几口水,这才好歹喘上一口气,捡回半条命。 但方才楚毅把她扔出去的时候, 她正摔在一块石头上, 此刻半张脸上血肉模糊, 就算保住了命,脸也必然是毁了。 躲在暗处的秀莹远远看着这一幕, 瑟瑟发抖,站都真不稳, 更别说上前帮忙。 她亲眼看到楚毅把秀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狠狠地甩了出去, 又暴怒地将人踢入水中。就好像这不是一个百八十斤的大活人, 而是一个空荡荡的包袱皮,轻轻松松就能拎起来丢出去。 包袱皮都说好听了,在楚毅眼中, 她可能就是一块抹布,沾一下都嫌脏手。 之前秀容决定要去勾引他的时候, 觉得最多就是被小姐知道, 然后小姐像责罚孙妈妈一样责罚她一顿。秀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但万万想不到,还不等这事捅到小姐跟前,楚将军就先怒了。 秀莹两股战战,扶着墙往回走,想也不敢再想去勾引楚毅的事。 之前大小姐责罚孙妈妈,好歹还留了手,没要她的命。 可刚才楚将军对待秀容, 可是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 第一下若说是出于行军之人的本能, 后面那一脚就是冲着要秀容的命去的。 秀莹离得那么远, 都清楚听到了那一脚踢在秀容身上的声音,更何况他还明摆着把人往湖里踢。 要不是他嫌手上脏,急着去找水洗干净,很快就离开了,园中下人怕是到现在都不敢去把秀容捞起来。 秀莹眼中泛起泪光,走着走着便两腿一软,贴着墙根跪了下去。 她此刻非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来这茗芳苑,为何凭着几分姿色就觉得可以给楚将军做小。 她宁可老老实实就做个普通下人,也不敢再靠近楚将军一步了。 落在大小姐手里还能留条命,若是落在楚将军手里……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秀莹掩面而泣,口中低声呜咽:“我想回苏家,我想回苏家……” 另一头,楚毅正让下人往他手上倒水,不停冲洗着刚才被秀容碰过的手。 眼见着一桶水用完,第二桶也见底了,他还嫌不干净,要接着洗。 直到拂柳寻了过来,说大小姐叫他过去,他这才动作一顿,用下人递来的新帕子把手擦干,向正院走去。 苏锦瑶已经听说了花园里的事,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书,对他道:“手。” 换做往常,楚毅早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了,今日却背在身后,半晌才伸了一只出来。 苏锦瑶看也不看,直接道:“另一只。”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楚毅伸出来的肯定是没被秋容碰过的那只手。 楚毅少见的不听话,半晌不动,把手背在身后不肯给她。 苏锦瑶挑眉:“那看来这只手以后是都不会让我碰,也不会再碰我了。” 说着便要继续看书,不以为意的样子。 楚毅忙上前半步,将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但并未碰到苏锦瑶,只悬在她面前,低声说了一句:“脏。” 苏锦瑶将他的手拉过来,察觉到他的挣扎,抬头看了一眼。 楚毅抿着唇,终究是老实了,任由她把手翻转过去,露出掌心。 他方才把手在石头上蹭过,划了几道口子。伤口不深,现在已经没有流血了,但因为刚才用水洗了半天,现在边缘泛白,看上去比刚受伤时还严重几分。 苏锦瑶皱眉,问道:“你这些年就完全没碰过别的女人吗?被人碰一下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早知道苏家送来的下人不老实,定会找机会接近楚毅。但也知道楚毅定然看不上她们,所以压根就不在意。 刚才听人说了花园里的事,她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下人说楚毅一个劲儿地擦手,还把手掌往石头上蹭。 即便苏锦瑶当时不在场,没看到事情经过,也知道秀容定是碰到了楚毅的手。 她没想到楚毅的反应会这么大,见他这许久都没过来,猜测他是跑去哪个犄角旮旯里洗手去了,这才赶忙让人把他叫了过来。 但还是晚了些,这伤口被他自己弄的不成样子。 苏锦瑶与楚毅分开七年,虽然楚毅之前和她说过,他这些年并没有别的女人,一直独身一人。但她寻思着他跟在弘安帝身边,就算没有妾室通房,也总该有丫鬟或宫女伺候过吧? 难不成这些丫鬟平日里给他端茶倒水,沐浴更衣的时候,也都从没碰到过他?不然他今日何至于这么大反应? 楚毅生怕她误会自己,觉得自己这些年有过别人,赶忙否认:“没有!” 说完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只杀人的时候碰过。” 他跟随楚煊多年,男男女女的刺客碰到过不知多少。 有的刺客是来杀楚煊的,有的刺客是来杀他的。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他下手从不留情。除非是楚煊留着有用的人,不然都是当场毙命,多喘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苏锦瑶蹙眉:“你府上丫鬟呢?” “我府上没有丫鬟,”楚毅道,“都是小厮或者跟了我多年的部下。” 苏锦瑶:“……” 她着实没想到,偌大的将军府,竟然连个丫鬟都没有。 楚毅以为她是为花园的事生气,又添了一句:“阿吉是小姐的,是小姐一个人的。” 谁知原本还拉着他手的苏锦瑶听完这句却顿了一下,片刻后将手松开了。 “你不是我的,”苏锦瑶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你自己的。” “你这么做是因为你自己想这么做,不是为了我才这么做。” 楚毅一怔,嘴角翕动:“……是,我……” 他我了半天,想随便说点什么把这段话圆过去,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那小姐愿意要我吗?” 他说出口就后悔了,但想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 为什么一定要追问呢,为什么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一带而过呢。 明知道不会得到想要的回答,为什么还要刨根问底…… 苏锦瑶看了看他,最终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现在不就在我身边。” 言下之意,她如果不想要,就不会把他留在身边。 楚毅勾了勾唇角,尽力露出一个看上去真心实意的笑容,但一颗心其实已经随着她的回答渐渐沉了下去。 他心里明白,小姐不过是念着过去的几分旧情,允许他留在身边罢了。 她只是不讨厌他,但并不是多么“想”要。 这和他所说的“要”并不一样。 他对小姐有着疯狂的占有欲,希望此生独占她,永远都能陪着她,生生世世,就算死也要埋在一起。 他希望小姐对自己也一样,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哪怕不择手段也要与他在一起。 但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楚毅心中苦笑,心道人果然都是这样,贪得无厌。 起初他明明觉得能活着回来,像以往一样陪在小姐身边就很好。 后来他想要伺候她,拥抱她,亲吻她,和她亲密无间。 到现在,他甚至开始想要她的心…… 他之前口口声声跟小姐说,让她一直向前走就好,不用回到七年前。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却渴望她能像从前一般待自己。 苏锦瑶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张口想说什么。 楚毅生怕她说出些跟方才一样的话来,自己应对不了,打断道:“小姐,我想起府上还有些事没处理,我……我回去一趟。” 苏锦瑶看了看他,终究是没说什么,只道:“去吧。” 楚毅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走到门口时听身后的人说道:“以后别再这样了。” 他脚步一顿,眸光低垂,闷声道:“是,以后没有小姐的允许,我不会再对苏家人动手了。” 却听身后的人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我说让你别再伤了自己。” 正要掀开帘子的楚毅身形僵住,愣在原地许久没动。 他像块木头似的杵在那,半晌后又忽然转身,走回了苏锦瑶身边。 他大概是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一屁股坐在了脚踏上,抱住苏锦瑶的双腿,埋首在她膝头。 苏锦瑶失笑:“不是说有事要回去吗?” 男人不说话,只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脸颊在她腿上蹭了蹭,动作间能看到眼角微红。 苏锦瑶抬手,轻抚他的脖颈和耳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没有。” 楚毅闷声道,说着亲了亲苏锦瑶的膝盖。 苏锦瑶问:“手疼不疼?” 楚毅摇了摇头,刚想说不疼,又忽然改了主意,下巴垫在她腿上,道:“疼。” 红着眼角仰着头,眼里似乎还泛着水光,看上去跟真的似的。 苏锦瑶轻笑一声,对着药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把药拿来。” 秋兰拂柳刚才见气氛不对,都已经退出去了,此刻房中只有他们两人。 楚毅自己去把药找了出来,放到床边,乖巧地伸出手。 苏锦瑶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给他上药,他就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直到药快上好,他才大着胆子凑近过去,在她面颊上轻轻啄了一下,等苏锦瑶抬头看过来时,咧着嘴对她嘿嘿一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分裂 苏常安今日受邀参加一个宴席, 正在席间与人推杯换盏的时候,自家下人忽然推门进来,走到他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面色一变, 杯中酒差点洒了出来,慌忙稳住后对做东之人告了个罪, 又与席间其他人赔了个不是,说改日请他们喝酒, 便提前离席了。 在酒楼里他尚因顾忌脸面能维持着表面的风度,一上了马车就绷不住了, 详细问起府中情形。 下人与他说清了,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回家后看到那个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丫鬟,更是吓得两腿一软,踉跄了一下,被人扶住才站稳。 “苏大人。” 今日来的不是茗芳苑的下人, 而是楚毅身边的下人,对苏常安连面上的客气都没有, 声音冷淡,态度桀骜。 “这个名叫秀容的丫鬟是你们苏家送到茗芳苑的,今日她行为不轨,在花园中对我们将军动手动脚, 意图勾引。” “将军震怒,本是想将人杀了, 但想着他是你们苏家的下人, 若死在茗芳苑, 对大小姐的名声怕是不好, 就留了她一命, 让我们把人送回来,交还给大人,让大人好生管教。” 对方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当着在场下人的面就说出了秀容意图勾引楚毅的事。 苏常安额角青筋跳动,还企图给自己挽尊。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人嗤笑一声:“误会?那大人是觉得,我们将军捏造事实,冤枉了你家丫鬟不成?” “不敢不敢,”苏常安忙摆手,看了看地上的秀容,支吾道,“那……那定是这下人不守规矩,冲撞了将军。我一定好好管教,好好管教!” 对方冷哼一声,没再理他,按楚毅的要求把人亲自送到苏常安手上就离开了。 等他走了,苏常安脸色骤变,抬脚就去了后院。 魏氏已经听说了前院发生的事,见苏常安气冲冲地过来,就知道他是要发脾气。 她提前遣退了房中下人,等他来了之后关上房门。 苏常安冷笑一声:“你还知道丢脸?楚将军还没跟昭昭成亲,你就想往他身边塞通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坏了这门亲事!” 他虽然很怕楚毅,但还是希望楚毅跟苏锦瑶的婚事能成。 因为只有这样,楚毅才会给他几分脸面。 若是楚毅最后娶了别人,那他连这不多的几分脸面都没有了,当年的往事可能就成了他的催命符,随时会要了他的命。 魏氏辩解道:“我当初又没瞒着你,送去茗芳苑的人都给你看过的,你不也同意了?现在到来怪我一个人?” 秀莹秀容那般模样身段,摆明了是要送去给楚毅的。 苏常安好歹当家作主这么多年了,怎会不明白她的用意? 说白了还不是跟她一样,觉得苏锦瑶太不听话,难以掌控,想在楚毅身边再安排一个乖巧听话的? 苏常安一噎:“那……那你也不能让她们这么早就行事啊!还是这般招摇的直接闯到楚将军面前去!” “那姓楚的是什么人?他若真这么容易被美色所惑,又怎会时隔多年还对昭昭死心塌地?” 魏氏看看门窗,走过去把他拉到一旁。 “你以为我愿意?我这不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吗?” 她将苏锦瑶当着孙妈妈的面说她婚内通奸的事说了,苏常安听完果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道:“没凭没据的事……她说了也没什么用,你怕什么?” “以前我是不怕,那时她年纪小,跟我关系本来就不好,加上阿吉那事闹得满城风雨,她不管说什么都没人信,只会觉得她是胡搅蛮缠。” “可现在呢?” 现在的苏锦瑶已非从前,她随便说一句话,哪怕一听就是假的,也会有人愿意闭着眼睛附和。 三人成虎,假的都能说成真的,何况……何况她说的是真的。 苏锦瑶这么多年都没再提过这事,现在却忽然对孙妈妈说了出来。只是孙妈妈以为她说的是她和苏常安成亲之后,不知道她指的是她曾在二十多年前与苏常安通奸,所以没想到那去罢了。 但这话若传了出去,让别人知道了,难保不会有人往这想。 魏氏不知道她为何要旧事重提,心里有些发慌,总觉得她似乎准备做点儿什么了。 因此她才急着让秀莹秀容接近楚毅,不想让楚毅独宠苏锦瑶一人,免得她仗着楚毅的势,坏了她的名声。 她私心里也确实想破坏这门婚事,不想让苏锦瑶嫁给楚毅了,只是这话不敢跟苏常安说。 苏常安脸上闪过一抹惊慌,但想了想还是镇定下来。 “不会的,这事传出去对昭昭有什么好处?她不会这么做的。” 魏氏嗤笑一声:“换做别人,我也会这么觉得,但你那女儿就是个疯子,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苏常安不喜欢她这么说苏锦瑶,瞪她一眼。 魏氏不以为意,道:“你瞪我作甚?我说错了吗?当初她跟阿吉那事不就是她自己说出去的?” 这种事传出去就是身败名裂,哪怕她能因此躲过进宫的命运,这辈子也算是毁了。 可她为了不让苏家好过,不让魏氏好过,宁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事情捅出去,闹到最后险些难以收场。 苏常安沉默片刻,皱眉道:“那你现在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平白废了个人还把楚将军惹恼了。” 提起这个魏氏就来气,嘟囔道:“真是块木头!不就是个女人,收了就是了,他还为了苏锦瑶守起三从四德来了?” ………………………… 茗芳苑内院下房,一盆脏水哗啦一声泼在地上。 秀莹刚从房里出来,正想去井里打桶水,就冷不丁被泼湿了鞋袜,衣摆也被打湿不少。 她慌忙退开,抬头看去,就见桂枝正站在房门口,手里端着个空盆,仿佛刚看到她似的,笑了一声:“哎呦,秀莹啊,你怎么站在这儿啊?我刚才泼水是不是溅着你了?” 秀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还未出声就被打断:“以后注意点儿,别站在别人门口,多碍事啊。” 桂枝说着冷笑一声,把盆里残余的水甩了甩,转身便要回屋。 一只脚才迈进门槛,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斥责声:“桂枝!你干什么呢?怎么把脏水往地上泼?多走两步倒水渠里能累着你是怎么着?” 说话的人是刚从正院回来的拂柳。 拂柳是苏锦瑶身边人,桂枝不敢反驳,讪讪地笑了笑:“我一时偷懒,以后不会了,拂柳妹妹别生气。” 拂柳瞪她一眼:“谁是你妹妹!” 说着便进了自己屋子,不理会她了。 桂枝翻了个白眼,也回了屋,进去后被翠竹拉住,小声道:“拂柳说你了?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又不是为了秀莹说我。” 翠竹挽着她的胳膊,低声嗫嚅:“我还是觉得咱们不要为难秀莹的好,毕竟都是苏家出来的。当初咱们一共来了五个,这刚多久啊,就只剩咱们三个了。若是咱们还离心,那以后在这茗芳苑更不好过了。” “你傻啊,”桂枝道,“正因如此咱们才要跟秀莹划清界限。” “秀容勾引楚将军的事整个茗芳苑上上下下全知道了,秀莹往日就和她走得近,又长了那么一张狐媚子的脸,谁能不知道她和秀容都是一样被送来给楚将军做小的?” “有秀容在前,今后大小姐肯定会戒备提防,不让她近身伺候,也不给她接近楚将军的机会。那她等于就废了,今后都不可能再帮夫人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此一来,留在茗芳苑里还能派上用场的苏家人就只剩你和我了。” “咱们这时不和她划清界限,大小姐定会连咱们一起迁怒,那咱们不是平白受了牵连?” 她说着把水盆放回到架子上,擦了擦手,道:“何况人家都没把咱们当自己人,你还上赶着往上贴什么?” “先前孙妈妈受罚,她们自说自话地搬过来跟咱们一起住。等孙妈妈走了,她们见她不回来了,就又住回了原先那屋,自始至终也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翠竹心中本就犹豫,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再多言,决定虽不欺负秀莹,但也要离秀莹远些,免得她连累自己。 门外,秀莹换了干净的衣裳鞋袜重新去打水,走到井边时见拂柳不知何时等在了这里。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退后半步,颤声道:“拂柳姐姐,你……你怎么在这?” 说话时面色发白,神情惊恐,一会儿看看拂柳一会儿又看看她身旁那口井,生怕拂柳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把她推进去。 拂柳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笑着说道:“大小姐让我来找你。” 这句话让秀莹脸色更白了几分,手中拎着的水桶差点掉到地上。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想提前寻条退路,却见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健硕仆妇,早已将她的退路堵死了。 偏偏这时拂柳又说了一句:“大小姐让我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这话在秀莹耳中无异于催命符,她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求大小姐饶命!我想活,我想活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钓鱼 “办妥了?” 秋兰见拂柳回来, 开口问道。 拂柳点了点头,笑着跑到她跟前。 “我第一次做这种事,还真有些紧张呢。” 秋兰轻笑:“办妥了就好。走吧, 大小姐已经收拾好了。” 苏锦瑶今日要去城外骑马, 此刻已换好了骑装。 她自那次与长宁比试马球之后, 隔三差五就会去山上骑马,楚毅大多会陪她一起, 今日也不例外。 惊蛰过后, 天气渐渐回暖,不再像往常那么冷, 她便没有坐车, 而是直接骑马出城。 街市上的行人只见一对青年男女骑马同行, 男的相貌俊朗, 身姿挺拔,正是金吾将军楚毅。 女的身段窈窕, 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苏家大小姐苏锦瑶。 两人在众人的瞩目中出了城,一上官道就开始加快速度,直奔归元山而去。 骑马到了归元山,苏锦瑶已出了一身薄汗。 她在河边停下, 放小红自去吃草饮水, 自己则坐在河边的胡床上开始钓鱼。 河水清澈,伴着潺潺水声, 不知不觉就过了小半个时辰,她身边的水桶里也多了几尾鱼, 都是今日的收获。 鱼线绷直, 又一尾鱼上钩的时候, 河对岸的草丛里窜出一只银狐。 这银狐刚冒了个头,就被一张从天而降的网兜罩住,顿时难以脱身。 网住了银狐的人松了口气,踩着石头过河,来到楚毅身边,嘟囔道:“差点儿真让这小畜生跑了。” 说着把狐狸连着网兜一起交给了楚毅。 楚毅把网兜放到苏锦瑶身旁,道:“还好,皮毛没刮破,回头跟我手头那几块料子拼一起,给大小姐做件狐裘。” 这狐狸除了尾巴上有一撮红毛外,通体雪白,很是少见。 狐狸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挣扎的厉害,还龇着牙冲苏锦瑶发出凶狠的怪叫。 楚毅皱眉,一脚踩在了它脖颈上:“不如现在就杀了吧。” 狐狸的声音顿时被卡在了嗓子眼里,四肢趴伏在地上扑腾不起来了。 苏锦瑶眼尾扫了一眼:“你踩过了,我不要。” 楚毅忙又把脚收回来,讪讪地把网兜拎起来。 “那我回头再给大小姐找更好的料子,这狐狸有撮杂毛,确实也不太好看。” 说着将狐狸扔给一旁好奇盯着这边的阿黄:“给你了,吃吧。” 少见的银狐就这么被随手丢给了阿黄做口粮。 阿黄歪了歪头,不明所以,走过去在银狐身边嗅了嗅。 银狐缓过劲儿来,又开始龇牙发狠。阿黄也不示弱,前爪抓地,冲着它俯背狂吠。 一犬一狐声音不小,不多时就有一队人马循声赶来。 为首之人看到这边被网兜罩住的银狐,眼中一亮,呼朋唤友:“找着了!在这儿呢!” 坐在岸边的苏锦瑶鱼竿一甩,将咬住饵的鱼儿勾了上来。 ………………………… “怎么是他们?” “他们怎么也到归元山来了?” “要不算了吧?” 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低声议论,半晌没有过河。 离得远些的康淮刚赶过来,看看对岸的人,皱眉道:“凭什么算了?那狐狸明明是咱们先发现的,都追了这么久了,说让给他们就让给他们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小声道:“可那狐狸已经被他们抓住了,怕是也不会让……” 说话的人觑了眼康淮的神色,改口道:“怕是也不会还给咱们。” “是啊,就算咱们过去也要不回来,还是算了吧。季明你说呢?” 周钰祁站在康淮身后,一声没吭,却冷不丁被人叫了一声。 对方显然是希望他能劝劝康淮,可周家作为康家的附庸,他怎好在这时驳回康淮的话,只得道:“我自然是随康兄。” 康淮冷哼一声,神情不屑:“金吾将军虽受陛下恩宠,你们倒也不至于连句话都不敢跟他说。他是朝中二品,难道我爹就不是二品了吗?” 说着便带头往对岸走去,下人拉都拉不住。 周钰祁抬脚跟上,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皱了皱眉。 康淮这个草包,比平邑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怕是要在苏大小姐和楚将军手里吃个大亏。 他平日虽碍于情面一直吹捧着这个蠢货,但也实在不愿因他而受到牵累,因此一到对岸,就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一些。 康淮今日邀众人春猎,来的无不是前朝旧臣之子。 他时常举办这样的聚会,要么是宴饮,要么是诗会,或是如今日这般的春猎。 表面上是邀人玩乐,实际就是与人抱团,既让这些人表态追随康家,也让外人知道他们与康家是一体,一看到他们就会想到康家,无法轻易撇清关系。 这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是康士卓安排他这么做的。 康淮只要老老实实吃喝玩乐,就能达成目的。 今日与苏锦瑶和楚毅撞上,他舍了那只狐狸不去理会他们也就是了。可他性格鲁莽,又觉得苏锦瑶和楚毅不是自己这边的,此时避开就是落了下风,非要上前争个高低,连下人的劝阻都听不进去。 他放下衣摆来到楚毅跟前,倒也没直接开口说狐狸的事,而是客套了一句。 “楚将军,你今日怎么也得闲到归元山来了?” 见他态度还算客气,楚毅也没绷着脸,站在苏锦瑶身边回道:“来陪小姐骑马钓鱼。” 康淮一听这话,皱了皱眉,看向仍坐在一旁自顾自地钓鱼,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的苏锦瑶。 “小姐?” 他嗤了一声,道:“将军如今已是朝廷官员,不再是苏家的家奴了,何必再一口一个小姐?苏大小姐说起来也不过……” “我愿意,关你屁事。” 方才还对康淮称得上和颜悦色的男人瞬间黑了脸,沉声打断。 康淮一怔,不过片刻便面色涨红。 他是康士卓的儿子,康泉的弟弟。 康士卓和康泉均在朝中任职,康士卓更是吏部尚书,在一众前朝旧臣中颇有地位,连弘安帝都给他几分薄面。 康淮因为父兄的缘故,在前朝一直横着走,除了皇亲国戚以外从不把谁放在眼里。 即便前朝败了,新帝上位,他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在一众纨绔子弟中依旧混的风生水起。 以往就算有人与他不和,也只是不跟他来往或是背地里骂他几句,何曾有人当面辱骂过他? 秋兰拂柳因楚毅的话没忍住轻笑出声,苏锦瑶也勾了勾唇角,但仍是没看康淮,只盯着自己的鱼竿。 这般轻慢的态度更让康淮恼怒,当场就要发作,被身旁下人拉了一下,提醒他注意身份。 楚毅到底是朝中重臣,康士卓本人来了或许还能与他说上几句,康淮算什么? 他今日若敢还嘴当众骂楚毅,明日楚毅便能参康士卓一个教子无方。 康淮无法直面楚毅,便将矛头对准了苏锦瑶。 “苏大小姐一介女子,还未成婚便与外男同行,也不怕招人笑话!” 苏锦瑶轻笑,对楚毅道:“你方才说他什么?” 楚毅会意,立刻对着康淮重复一遍:“关你屁事!” 康淮接连被骂两遍,气的脸色铁青。 “楚将军,你身居高位,又是陛下的结义兄弟,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如此维护她?” “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蛊惑你罢了,你难道与那秦楼楚馆的恩客一般,如此肤浅,一副皮相就把你哄住了吗?” 言语间把苏锦瑶比作青楼妓子,让楚毅面色顿时一沉,右拳紧握,眼见就要抬起来往他脸上砸。 苏锦瑶嗤笑一声,打断了楚毅的动作。 “我劝四公子还是慎言,你这话不是把你大哥也骂进去了?” 康淮被楚毅刚才要抬手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听苏锦瑶说话,还是梗着脖子回道:“关我大哥什么事?” 苏锦瑶笑了笑,终于转头肯正眼瞧他一眼。 “你大哥给我写情诗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康泉是康淮的兄长,也是康家几兄弟里学识最好的人,从小就是康淮崇拜景仰的对象。 他听到苏锦瑶说自己大哥给她写过情诗,气的跳脚:“你胡说八道!我大哥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女人?” 一旁的下人是康士卓专门留在他身边的,比他年长,对一些往事的了解也比他多。 放在十年前,别说自家大少爷了,在场这些官宦子弟,哪个族中没人动过心思想娶苏锦瑶? 是后来传出宫中那位有意让她进宫侍奉,求娶的人才一夕之间消失不见,苏家门前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 下人未曾料到康淮来要只狐狸,却半天也没说到狐狸,反而扯了一堆别的。 怕他恼羞成怒说多错多,两人一个硬拉着他退后半步,一个站出来笑着打圆场。 “将军,苏大小姐,我们四公子其实是想来问问那只银狐。” “那狐狸我们方才在林中瞧见,想把它捉住又恐伤了皮毛,追了许久,刚才忽然失了踪迹,一路寻到这里才发现已经被您二位捉住了。” “我们公子对这狐狸着实喜欢得紧,想拿回去尽尽孝心,给夫人做个手笼,不知二位……能否割爱?” 他说到最后没敢看楚毅,而是看向苏锦瑶。 楚毅的脸色不知为何比刚才还难看,黑得吓人。刚才若说是想打人,现在就是想杀人,实在是让人生畏。 苏锦瑶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随口道:“我倒是无所谓,可这狐狸是阿黄的口粮,它怕是不愿意。” “阿黄?” 那下人皱眉不解。 苏锦瑶对着阿黄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的狗。” 此话一出,康淮身后几人一阵骚动。 这样的银狐万里挑一,她却说要拿去喂狗?这是在说笑吗? 偏偏苏锦瑶说完还对康淮勾唇一笑:“你若想要,不如去问问阿黄。它若答应了,就随你拿去。” 康淮本就在气头上,不过是被下人强拉着罢了,闻言挣开下人的手,怒道:“你让我去问一条狗?” 这分明是在羞辱他! “狗又如何?”苏锦瑶笑看着他,“在我看来,有些人还不如一条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簪花 康淮怒极, 张嘴便要叱骂苏锦瑶,被身旁下人暗中踩了一脚,才低呼一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转头就要斥责那下人, 但下人是康士卓派给他的,既是为了伺候他, 也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盯着他。 他凶狠的神情非但没让下人退缩, 下人还沉着脸给他使了个眼色, 压着嗓子提醒:“四少爷!老爷说过让你只要跟这些少爷们吃喝玩乐就好,不要惹是生非!” 康淮瞪眼, 指指自己又指指苏锦瑶:“我惹是生非?明明是他们……” “少爷!” 下人把他的胳膊拉下来。 “您受了什么委屈回去跟老爷说,老爷自会为您做主!但若现在在这落人口实, 让人抓到把柄, 老爷就是想帮您出头也难,没准儿还要因为您而受到牵连!” 康淮想到他爹, 到底是有几分顾忌, 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人羞辱,最后愤愤地道:“我要那只狐狸!” 下人又劝了几句,说回头给他再找更好的料子, 但他死活不肯, 后面又有那么多世家子弟看着,就这么无功而返也确实太过丢人, 便硬着头皮对苏锦瑶道:“苏大小姐, 我们方才打了不少猎物,要不我们把这些猎物都给你, 换这只狐狸如何?” 既然是拿来喂狗, 喂什么不行呢?他们给的远比一只狐狸要多多了, 够这狗吃好几天的了。 苏锦瑶却道:“我说了, 我是无所谓的,你们想要只要问阿黄就好了。毕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吃你们打的那些猎物,还是想吃这只狐狸。”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给,非要他们去问狗。 眼见康淮的脾气要压不住了,下人苦笑一声,在他发火前走到阿黄面前不远处,弯腰试探着道:“狗爷,我们跟你换行不行?” 说着指了指他们这边的猎物,又指了指网兜里的狐狸,做了个交换的动作。 “这些,换你的狐狸。” 阿黄自然是听不懂,只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下人只当他听明白了,起身从自己这边拎了几只猎物放到它面前,又试探着走向狐狸,弯腰去拿网兜。 哪想到还没碰到网兜,阿黄便忽然往前一扑,汪汪汪地狂吠起来,模样十分凶狠。 下人吓了一跳,匆忙后退,脚下没站稳,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阿黄龇着牙,守在狐狸旁边,口中发出警告的呜鸣,不许别人靠近。 它虽然不懂楚毅和苏锦瑶的意思,并不知道这狐狸是拿来干什么的,但在它眼里这是主人的东西,主人没开口,绝不许旁人碰。 见自家下人要狐狸不成,还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康淮只觉丢人,气恼地冲过去道:“问什么问?本就是咱们先看见的猎物,直接拿过来就是了!” 说着竟拔出随身佩刀,抬手就要劈砍向护着狐狸的阿黄。 拉着他的下人方才被阿黄的吠声吓了一跳,一个没注意,竟让康淮冲了出去。 他想追上去拦住时已经来不及,正担心自家少爷杀了这条狗要惹出事,却听刷的一道破空之声,一条长鞭甩了过来,不偏不倚正抽在康淮的手臂上。 康淮自小就没受过什么伤,连磕破块皮都要养上好几天,哪里禁得住这样的鞭打,吃痛之下手上一松,佩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楚毅看准时机,把脚往前一伸,那佩刀刀柄正砸在他脚上。 他当即做出被伤到的模样,瞪眼看向康淮:“你竟对我行凶?” 说话间,以为主人受伤的阿黄也扑了过来,一口咬住康淮的衣摆,用力撕扯。 康淮挣脱不开,跌坐在地,下人怕他被狗咬到,忙上前一边把他往后拉一边驱赶阿黄。 苏锦瑶这边的下人又不许他们伤到阿黄,与他们推搡在一起。另有人围在楚毅身边关切地问“将军怎么样”,“将军没事吧”?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站在不远处旁观的一众官宦子弟都不知该上前帮谁,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过了许久,康淮才衣冠不整地被人拖着从人群里拽了出来,脚上的鞋子被阿黄叼走一只,小腿上似乎还有几道血痕,衣摆也被撕扯的破破烂烂,模样十分狼狈。 下人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背上他就要离开。 康淮鬓发散乱,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着楚毅等人道:“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但狠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下人背着走远了,只留下一段不甘的余音。 其他官宦子弟见状也不敢久留,纷纷对苏锦瑶和楚毅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临走前却听楚毅说道:“康士卓教子无方,康家四少爷以凶器行刺朝廷命官!我明日定要参上一本!” 这话看似是他自顾自在说气话,其实是说给他们这些在场之人听,提醒他们此事重大,让他们掂量着点儿,别瞎掺和。 这些人族中虽都依靠康士卓,但都是为了借康士卓的势,给自己谋求更稳固的地位。 他们与康家抱团是为了利益,而不是真要为了康家出生入死,更不是要与大楚老臣针锋相对,尤其是楚毅这种天子近臣。 康淮方才拔刀是真,至于伤没伤着楚毅,还不是楚毅一句话的事。 他们若帮康家作证,说康淮并未拔刀,那就是彻底得罪了楚毅,今后都再别想跟金吾将军府有任何往来。 众人都没吭声,彼此对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 河岸边,苏锦瑶把手里的鞭子放到一旁,站起身道:“不钓鱼了,去跑马吧。” 今日该钓的鱼都钓到了,这么枯坐着实在无聊,她还是更喜欢跑马。 楚毅点头,亲自去把小红牵了过来,把它被风吹乱的鬃毛刷了刷,又喂了一块豆饼。 他对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自己的马也从来不管,都是交给下人。 但小红是苏锦瑶的马,所以他对它格外照顾,不仅总是随身带着豆饼喂它,还经常给它刷毛。 有时他在茗芳苑里闲来无事,还会跑去给小红打扫马厩,这是任何一匹马都没有过的待遇。 小黑已经在旁啃了半天草,见他这里有豆饼,也凑过来想要块豆饼吃,却被他不耐烦地推开了,连点儿豆渣都没蹭到。 楚毅的下人见他要吃豆饼,赶忙也掏出一块喂给它,但刚才还凑过去想从楚毅那蹭豆饼吃的马却对下人手中的豆饼嗤之以鼻,理也不理。 小红吃了豆饼,楚毅把它嘴角的草屑豆渣等擦了擦,这才将缰绳递给苏锦瑶。 苏锦瑶让下人把狐狸和钓上来的鱼收好,走过来正要上马,站在原地的小红却被撞了一下。 小黑将它撞开,硬挤到苏锦瑶跟前,站着不动了。 苏锦瑶挑眉:“它这是什么意思?” 楚毅哪知道它发什么疯,忙道:“我这就把它拉走。” 说着便牵着缰绳把小黑往一旁拉。 往日里很听他话的小黑今日却像个桩子似的,站在那说什么都不走,脖颈还用力往后拧着,跟他较上了劲。 楚毅恼了,伸手便要去勒它的脖子强行把它带走,苏锦瑶却像是明白了什么,道:“它是不是愿意让我骑了?” 楚毅啊了一声,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苏锦瑶轻笑,摸了摸小黑的鬃毛,这匹从前连碰都不愿意让她碰的马果然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没动。 她踩上马镫,道:“今日就骑它了。” 说着便翻身上了马背。 楚毅吓了一跳,怕小黑将她甩下来,忙稳住马身。 好在小黑并没有什么反应,乖顺地像是骑在它背上的是楚毅一般。 但尽管它现在看着很听话,楚毅还是不太放心,道:“小姐,我怕它半路不老实,发起狂把你甩下来,要不你还是骑小红吧?” 苏锦瑶却道:“你跟我一起骑不就是了?” 说着往前挪了一些。 楚毅一怔,旋即一股热意冲上头顶。 除了苏锦瑶骑马时犯病那日,他就再也没跟她共乘过一骑,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邀他骑同一匹马。 楚毅摸了摸鼻子,低着头嗯了一声,然后长腿一抬,坐在了苏锦瑶身后。 两人离得极近,他伸手绕过她,牵住缰绳,就像是从身后抱住了她一般。 楚毅方才还忍着,此刻上了马,知道她看不见自己,再也克制不住地勾起了唇角。 他不敢笑出声,便抿着唇强忍着,眼底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苏锦瑶抬手指了一个反向:“去那边。” 楚毅应了一声,轻点马腹,一甩缰绳,便带着苏锦瑶上了山路。 两人在山路上跑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一处庄子里才减缓了速度,任由小黑载着他们慢悠悠地溜达。 早春时节,庄子里种的玉兰花已经开了,有枝头探到近前。 楚毅挑了一支好看的,折下来递给身前的人:“小姐,花。” 苏锦瑶接过,看了看,随手折去一截,只留了顶端一朵开得正好的和寸许长的花枝,又交给身后的人:“给我簪上。” 楚毅闻言眼中一亮,当即接了过来,将那朵玉兰轻轻插在她的发髻里。 白玉兰衬的苏锦瑶一头墨发更显乌黑,玉兰的清香和淡雅的茉莉香气纠缠在一起,让楚毅闻之欲醉。 他看了看身前的人,又看了看那朵玉兰花,确定自己的动作应该不会被察觉,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在花瓣上轻轻一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狐狸58.6% 康府, 康士卓的长子康泉沉着脸走入四弟康淮的院子,对等在房中的父亲道:“爹,刘家李家申家我都去过了, 没有人肯站出来作证说四弟并未拔刀, 就连周季明都只说四弟应该不是冲着楚将军去的, 而是为了赶走那条狗。” “他们几人都是这个态度, 其他几家就没必要去了。” 康淮今日约了一众公子哥去打猎, 早上好端端地出去, 回府时却伤痕累累, 是由下人抬着进来的。 康夫人赵氏见自己儿子受伤,问清事情始末后当即就要去金吾将军府找楚毅理论,被康士卓拦了下来。 且不说这会儿楚毅八成还在归元山上没回来,就算回来了, 单凭他们康家的一面之词, 楚毅也必不会认,还会反过来把责任推到他们康家头上。 康士卓深知今日之事若不处理好,康淮吃亏是小,康家被楚毅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是大,所以让康泉出面, 去今日与康淮同行的那几位世家公子府上, 找他们问清楚。 说是问,其实就是探他们的口风,看他们愿不愿意站出来为康淮作证。 果不其然,这些平日里看着跟他们康家交好, 与他们关系紧密的人, 关键时刻都想明哲保身, 谁也不愿趟这趟浑水。 周刘李申在其中就算地位高的了, 若是这几家都不肯开口,其他几家就算有人愿意出面,也没什么用,还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人以为是康家收买了他们。 不然为何大家当时都在场,他们说的却与旁人说的不一样?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赵氏含泪指着床上的儿子。 “淮儿伤成这样,我们做爹娘的却问都不能去楚家问一声,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那还不是怪他自己!” 康士卓虽也心疼儿子,但心里免不了也有些怒气。 “我千叮万嘱让他只管吃喝玩乐就好,不要惹出别的事。他倒好,明知陛下近来对我步步紧逼,一直在寻我的错处,还去招惹楚子昭!” “那楚子昭就是陛下养的一条狗!别人见了他都恨不能躲着走,他到主动上前去招惹!” 康淮躺在床上,伤处疼得厉害,见父亲动怒,更觉委屈。 “我没想惹事,只是那狐狸难得一见,我和季明他们几个追了许久,若是就这么轻易放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怕了楚子昭!” “我自己丢了面子倒无所谓,但不能堕了咱们康家的颜面啊!” 康士卓见他不仅不思悔改,还敢争辩,越发恼火。 “一只狐狸能丢了我们康家什么颜面?打猎本就是谁先打到了就是谁的,何时变成了谁先看见就是谁的?你就算强把那狐狸要来了,我康家难道就脸上有光了吗?” “自己没那个本事还争强好胜非要出头,到头来被人欺负了,就说是为了家里?你少打着家里的旗号在外行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赵氏见他真对康淮生了气,忙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再开口,自己则在旁劝道:“淮儿这也是为了尽孝,想给我做个手笼,你就少说他两句吧。” 康士卓勉强压下几分怒火,但语气仍旧很是不悦。 “一只狐狸罢了,没了就没了,想要什么好料子回头再去寻不行吗?非要从楚子昭手上抢!那楚子昭是好相与的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赵氏道,“下人的话你也听了,淮儿其实没有非要跟楚将军较劲,是那苏氏女不讲理,羞辱淮儿,这才把事情闹成这样。” “楚将军是朝廷命官,你有所顾虑不肯去找他也就罢了,那苏氏女那里我总可以去找找吧?” “她羞辱淮儿在先,纵犬伤人在后,还抽了我们淮儿一鞭子,我这个当娘的总能跟她理论理论吧?” 康士卓皱着眉头,对此确实感到很不高兴。 苏锦瑶再怎么受楚毅宠爱,说到底也是个女人。 他的儿子若是因为招惹了楚毅被楚毅打了,他咬牙认了说是一场误会也就罢了。 可他被一个女人打了,康家若还当什么都没发生,那也未免太丢脸了! 康泉一直在旁听着,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忙道:“爹,苏大小姐与楚将军乃是一体,陛下又向来偏袒楚将军,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赵氏蹙眉:“泉儿,你这话说的,苏氏女如今还未与楚将军成婚咱们就要对她如此忍让,那等她以后真嫁给了楚将军,我见了她是不是还得先给她行礼啊?” 康泉无奈,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苏大小姐她不是一般女子,当年苏大人不过官任四品的时候,她就能凭借着自己的才学和丘先生的护持在京城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如今有楚将军在背后撑腰,她又岂是好招惹的?” 当初他属意苏锦瑶,想娶她为妻,人人都以为他和旁人一样是看中了她的相貌和才学,但他自己很清楚,他看重的是她看似张狂但善于审时度势的头脑。 若论才学,他如今的妻子周姵妍也不差,但有才学不等于就有脑子。比如周姵妍,琴棋书画样样不差,若论经史也能谈吐不凡,但论起为人处世,她却完全比不上苏锦瑶。 苏锦瑶出身不高,却十几岁就能在京城如鱼得水,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除了相貌和才学之外,自是有她自己的独到之处的。 康泉担心父亲因她是个女子就轻视她,回头在她手里吃了亏。 “那你说这件事要怎么办?” 赵氏不甚高兴地道。 康泉对康士卓道:“儿子愚见,认为爹近日最好称病在家,不去上朝。只要您不理会,楚将军就算参您再多又有何用?” “季明他们虽然不能作证说四弟没有拔刀,但也肯定不会帮着楚将军作证说四弟真的对他行凶,最多只能证明他当时确实把刀□□了而已。” “只要咱们咬死他拔刀只是想打狗,而不是针对楚将军,楚将军又能怎么样呢?陛下总不能因他几句话,就真的认定四弟谋害朝廷命官吧?”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众人的面行刺朝廷命官,这说法本就可笑。只要他们不上当,不理会,楚毅就拿他们没办法。 “你这意思,不就是躲着他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那你弟弟就这么白白被打了?” 赵氏认为康泉这办法根本就不是办法,气的横眉倒竖。 “娘,这不是躲着,这叫暂避锋芒。” “四弟为何拔刀必然是没有定论的,但楚将军他们先动手伤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怎么说,先动手就是他们不对。时间长了,他们无凭无据地揪着这件事不放就是咄咄逼人,我们被打之后碍于对方身份权势隐忍不发,大家只会同情我们,认为对方仗势欺人。” “到时我们不费一兵一卒,连话都不用多说几句,就能占了上风。” 赵氏皱着眉,仍是很不甘心,但康士卓显然是听进去了。 他思量片刻,对赵氏道:“你先别去茗芳苑,等我想想再说。” 可还没等他想好,一个下人便匆匆跑了过来,说是周姵妍回来了,闹着要找康泉。 康泉蹙眉:“没见我这里有正事吗?让她先等着。” 那下人苦着脸道:“奴婢说了,可大少夫人闹得厉害,根本不听,还要来这边找您,我们都快拦不住了。” 康士卓闻言面色一沉:“她又发什么疯?” 这个儿媳妇刚进家门的时候他还算满意,但时间长了发现她根本不似往常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的那么乖巧,时常使性子跟康泉吵架,动不动便摔碟子摔碗,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若非因为她是周家的女儿,康士卓都想让儿子休妻另娶了。 下人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道:“大少夫人从外面回来,听到外面的传言,说……说……” “说什么?” 见她支支吾吾半晌说不清楚,康士卓不耐烦地斥道。 下人一个哆嗦,硬着头皮转述:“说今日四少爷在归元山上硬要抢苏大小姐猎的银狐,苏大小姐不给,争抢之下不小心伤了四少爷。” “苏大小姐怕咱们府上追究,不敢回京,但这……这……纯属多虑,因为大少爷是个情种,年少时就喜欢苏大小姐,还曾给苏大小姐作过情诗,但苏大小姐根本看不上他,宁可与家奴在一起也不与他在一起。” “还说大少爷是因为苏大小姐被赶出京城之后实在无法,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少夫人,但心里其实一直没有忘记过苏大小姐,前些日子还因苏大小姐与少夫人吵了一架。” “有大少爷从中斡旋,老爷和四少爷一定不会怪罪苏大小姐的。” 下人低着头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在她停下之后房中有几息的工夫安静无声。 但这安静很快被打破,赵氏气红了眼,声音尖利地道:“这姓苏的贱妇!我定要去撕烂她的嘴!” 可才迈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赵氏看向拉着自己胳膊的康泉,气道:“怎么?你还真想帮那贱妇说话不成?” 康泉面色发白,喃喃道:“我们上当了。” “什么?” “苏大小姐在河边不是钓鱼,她是在钓我们。” 他说着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康淮。 “那狐狸本就是苏大小姐的,四弟……是被故意引过去的。” 今日跟着康淮去归元山的都是康家的附庸,这些人就算不敢站出来帮忙作证,也不会在情势不明的时候对康家落井下石。 他们不敢得罪楚毅,也同样不敢得罪康家,自然也就不会主动说出康淮被苏锦瑶打了的事,更不会态度这么偏颇,言语间无不在踩着康家。 何况康淮这才回府多久?就算真有人管不住嘴说了出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开。 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当真是欺人太甚!” 康士卓将手中茶盏狠狠撂到桌上。 “他们这是逼我露面,定要在朝堂上当面与我对峙!” 流言在外,康家若是避其锋芒,不予理睬,那就等于是承认康淮被一个女人打了,而且他们还不准备追究。 寻常百姓不了解内情,或许真会当做是一桩风流韵事。但官宦之家只会认为康家这是怕了楚毅和苏锦瑶,不敢追究。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们康家而言都是羞辱和打压。 他们之前本想以不变应万变,但现在这条路显然行不通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从此颜面扫地,在京城再也抬不起头来,失去跟随着他们的那些附庸。 要么到朝堂上和楚毅一争长短,论个是非黑白。 前者已是死路一条,后者或可一搏。 但……真的能搏出出路吗? 康泉担忧地看着父亲,知道此时再想劝他隐忍已是不可能了。 他只能切切叮嘱,让父亲明日言语上定要小心,切勿中了对方的激将法,说出什么不当之言。 这件事只要他们仔细些,不落了不该落的把柄,还是能有转圜的余地的。 只要父亲不上当,忍住一时激愤,只要……他能忍住。 ………………………… 翌日,楚毅果然如自己所说那般,在朝堂上参了康士卓一本,理由就是康家四子对朝廷命官行凶。 因为昨日的流言,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大部分人都不在场,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所以起初除了楚康二人,没什么其他人随意插嘴。 楚煊坐在龙椅上,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 “楚卿是不是记错了?光天化日之下,康四公子怎会对你拔刀呢?他就算真对你有所不满,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大胆吧?” 这话看似维护康家,字里行间却肯定了康四对楚毅不满,主动惹事的意思。 康士卓皱眉,正想辩解两句,却听楚毅先开了口。 “有些人就是狗胆包天,仗着自己有些家世背景,就什么都敢做!” 这话实在难听,康士卓虽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当众失态,但脸色还是不可避免的越来越难看。 他转头想斥责楚毅两句,可还不等他发作,楚煊便皱着眉头不悦道:“说谁是狗?” 楚毅毫不辩驳,立刻认错:“臣失言,臣知错。” 说完还对康士卓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道:“抱歉,康大人,我只是打个比方,并没有说你儿子是狗的意思。” 康士卓脸色铁青,要不是临出门前康泉还不放心地一再叮嘱过他不要上了楚毅的当,这会儿怕就要跳起来指着楚毅的鼻子骂了。 他咬着牙恨声道:“楚将军倒也不必这般阴阳怪气地指责我儿。他虽有错,但也只是错在不该一时冲动,为了给母亲尽孝而找你们讨要那只狐狸,和你们发生了些争执。” “他有错的地方我们康家自会认,但没错的地方,你也休想硬扣到我康家头上!” 楚毅嗤笑一声:“我哪里阴阳怪气?你儿子当众对我行凶,我这是理直气壮的指责他,还用得着阴阳怪气?” “你家康四对我拔刀,这在你眼里只是些许‘争执’?康大人平日里难道就是这样教育儿子的,让他们一言不合便拔刀与人争执?难怪那康四如此大胆,索要银狐不成便对我拔刀相向,原来这都是康大人你教的。” “你胡言乱语!” 康士卓道。 “我儿好言好语向你们讨要那只狐狸,还提出用其它猎物与你们交换。你们不肯也就罢了,竟让他去问一条狗!他一时气愤,才拔刀想要驱赶那只狗,根本就不是要对你行凶。” “康大人这话说得好笑,一只狗而已,康四若要驱赶,使唤下人上前就是了,还用得着他亲自动手?而且你当时又不在场,你怎么知道他是冲着我去的还是冲着狗去的?总不能因康四几句话,就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康士卓在前朝旧臣中地位颇高,且行为激进,一直拉帮结派想掣制弘安帝,稳固前朝旧臣在朝中的地位。 他虽没有直接对大楚老臣做过什么,但朝中官位一共就那么多,僧多粥少。前朝旧臣占的位置越多,大楚老臣的位置也就越少,所以大楚老臣虽一直没说话,但心里还是偏袒楚毅的。 见康士卓并未占到上风,便有人趁机说道:“楚将军说的也有道理。” “是啊,若真是驱赶狗,让下人去不就是了?明明有下人在旁,却亲自拔刀去驱赶一只狗,这说法着实不太可信。” “没错,康大人是康四公子的父亲,说话自然是向着自己儿子的,他的话并不可信。” 前朝旧臣虽不敢站出来为康士卓作证,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楚老臣打压他们。依附康家的周剑熙率先站了出来,道:“王大人此言差矣,康四公子亲自拔刀驱赶一只狗若不可信,那他当众对朝廷官员行凶就可信了吗?” “就是,谁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行刺朝廷命官?疯了吗?” 见他站了出来,立刻有人跟着出声。 旁边亦有人点头:“康大人是四公子的父亲,他说的话不可尽信。但楚将军作为当事之人,他说的话自然也不能全信。” “那就让不相干的人来作证。” 楚毅道。 “我行的端坐的正,没冤枉任何人,也不怕找证人出来对峙。” “周大人,你家公子当时也在场,情形究竟如何,他回去难道没对你说过吗?若是没有,那不防将他请来一问,我是不怕当面对峙的。” 周剑熙是康士卓的附庸,他不惧这层身份,愿意叫他儿子出来对峙,越发显得自己理直气壮,康士卓才是不占理的那一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放肆 周剑熙哪敢真让周钰祁来作证, 只能道:“犬子确实跟我提过,但只说四公子一时冲动,拔出了刀, 但并非是冲着楚将军去的, 只是想驱赶那只狗而已。” 他开了口,另外几个有家中子侄在场的人也忙跟着点头:“是是是,只是想驱赶那只狗,并非是冲着将军去的。” 楚毅沉声道:“既然是冲着狗去的,为何最后受伤的却是我?” 说着又转头质问康士卓:“你儿子难道眼瞎到如此地步, 是人是狗都分不清?” 这话把康淮骂了, 对他自己却也算不上好听。 康士卓觉得他就是个疯子,反驳道:“楚将军受了伤还能在归元山上游玩许久才回来?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中气十足地构陷我?”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山上游玩?就是因为你家康四伤了我, 我脚疼的不能沾地,在山上缓了许久方才能够回京。我脚背上现在还有一片乌青, 正是被康四的刀柄砸出来的。你若不信, 大可叫太医来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他说着又对楚煊抱屈:“陛下, 若非大小姐及时出手给了康四一鞭子, 将他手里的刀打掉了,臣当时就要被那康四一刀砍在脸上!” “现在因为臣捡回了一条命, 康大人便反咬我一口,说我构陷他?” “我构陷他什么了?将他儿子做的事如实道来就是构陷了?” “还是康大人觉得, 活着站在这里就是我的错, 一定要我死在当场, 才能证明你儿子对我行凶?” 康士卓之前一直不大把楚毅放在眼里, 纵然他有弘安帝的恩宠, 他也觉得这就是个武夫而已。 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或许所向披靡, 但在朝堂上并不一定能有什么用武之地。 现在因为他有从龙之功,陛下碍于他从前的功绩,一时还重用他。但时间长了,如今的情谊淡去,对他自然也就冷淡了,届时这种武夫还不是要被他们文官踩在脚下? 他万没想到这楚毅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嘴皮子却如此利索,张嘴就颠倒了是非黑白。 “楚将军真是好一张利口!” 康士卓道。 “我儿分明是冲着那只狗去的,苏大小姐也是为了她的狗才出手伤人。你脚上就算是有伤,谁又能证明就是当时由我儿弄的?” 他说这话时只觉得自己是在陈述事实,合理辩驳,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座上的楚煊皱了皱眉。 楚毅似乎是被他这话逼急了,不顾仪态地朝他走了几步。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亲眼看到他伤了我,如今你却不认了?” “谁看见了?” 康士卓冷声问道。 楚毅又去看周剑熙等人:“周大人,你家公子没说吗?” 周剑熙怎么可能帮他作证,沉吟道:“这……当时场面混乱,他只看到四公子拔刀之后双方打起来了,别的……实在是没看清。” 另外几人自然是跟他一样的说法。 康士卓自觉占了上风,得意地睇了楚毅一眼。 楚毅满脸怒容,似乎真被他们压制住了,抬手指着他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没看清我有没有被康四所伤,却看清了我家大小姐为一条狗伤了康四?” 同一时间发生的事,只看清了对自己有利的,没看清对自己不利的,这说出去就算是真的,也会让人心生怀疑,觉得他们是故意为之,当着弘安帝的面给康士卓做假证。 周剑熙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便有人生怕被牵连进去,迫不及待地开口:“不不不,将军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当时实在太乱了,什么都没看清。” 既没看清康四有没有伤到他,也没看清苏锦瑶究竟为何伤人。 简单说一句没看清,不至于太得罪楚毅,也算是为康家开脱了一二。 但若作证说苏锦瑶确实是为了狗才对康淮挥鞭,那就是帮着康家攻歼他们,彻底站在了楚毅的对立面。 这些人并不想牵扯这件事太深,自然不会说出这样明确的证言。 楚毅紧追不舍:“那究竟是康四先拔刀,还是大小姐先挥鞭,这个总看清了吧?” “这……确实是康四少爷冲动在先。” 那人说着觑了觑康士卓的神色,觉得自己也不算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反正刚才康士卓言语间也承认了这点。 哪想楚毅却立刻转身对龙椅上的人道:“陛下,您听清了吧?就是康四先对臣拔刀,大小姐为了救臣,才给了康四一鞭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赶忙说道。 康士卓见楚毅三言两语又歪曲了事实,也同时开口:“你真是胡搅蛮缠!申大人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你竟当着陛下的面如此歪曲!” “到底是谁胡搅蛮缠?” 楚毅怒道:“康大人你好歹是吏部尚书,朝中正二品官员。康四公子就算不争气,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 “大小姐无权无势,不过一介女流,你说她为了一只狐狸打伤了康四就已经很可笑了,现在又说是为了一只狗?” “那狐狸好歹还是一只少见的银狐,那狗就是条再普通不过的开门狗!大小姐为了这么一只狗打伤你儿子,得罪整个康家,你不觉得可笑吗?” 康士卓怒发冲冠:“她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在背后给她撑腰,她又怎敢这般放肆!” “你……” “好了,”楚煊皱眉,打断楚毅的话,“吵得朕头疼。” “朕且好好问你一遍,你认认真真回答,不得有半句虚言,不然让朕查出半点不实之处,必要治你的罪!” 他说着沉声问道:“你确定,康四公子当时是想对你行凶?” “确定!”楚毅肃容道,“康四公子当时忽然向臣拔刀,臣不曾防备,回过神时刀锋已然到了眼前!不瞒陛下所说,臣当时害怕极了,还以为再也不能陪伴大小姐左右了。” 楚煊听到后面这句,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嘴角都已经勾起来了,又装作咳嗽强忍着压了回去。 但今日是大朝会,殿中人不少,还是有些人没忍住,发出了一两声轻笑。 楚毅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说自己被康四吓到了,这显然是在夸大其词,态度之嚣张就差直接凑到康士卓面前对他说“我就是在说谎你能拿我怎么样”了。 康士卓恼羞成怒:“一派胡言!你这根本就是信口雌黄!” 楚毅也恼了:“你儿子明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你却非要扯什么狐狸和狗!一会儿说他是为了狐狸跟大小姐争执,一会儿说他是为了狗跟大小姐争执!你自己到底能不能有个准话?他到底为了狐狸还是狗?” “是因为狐狸跟你们起了争执,因为狗被苏氏女打了!” “你胡说!康四明明是因为我才被大小姐打了!” “是因为狗!” “因为我!”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着谁。 周剑熙从方才就觉得事情不对,听到这更是心头一紧。 他张口唤了康士卓一声,想提醒他闭嘴,但还是晚了,怒极之下的康士卓脱口而出:“楚将军这是在把自己比作狗吗?” 话音落,方才还怒目相向的楚毅忽然不再言语了,眼中甚至还隐约浮现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龙椅上传来一声怒喝:“放肆!” 龙颜震怒,殿中众臣纷纷告罪,直呼陛下息怒。 周剑熙在这一片呼声中闭了闭眼,心说:完了…… 楚毅是陛下的结义兄弟,还随了陛下的姓。说他是狗,那陛下是什么? 康士卓总算回过神来,顿时激出一身冷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地叩首。 “臣一时失言,陛下恕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抄书 “这是怎么了?康家为何要匆匆出城?” “你还不知道吗?康大人被贬官了!” 街头两人交头接耳, 视线盯着从康家门前离开的几辆马车和一行仆从。 “贬官?” 问话那人很是惊讶。 “为什么啊?康大人可是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官职。当初陛下进京的时候都没动过他,怎么这会儿把他贬黜了?”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他得罪了陛下!我听说他在朝堂上公然辱骂陛下,这才惹得龙颜大怒, 不仅削了他的官, 还让他今日就离京, 一刻都不准多留。” “怎么可能?” 那人嗤笑:“陛下可是天子, 他疯了吗辱骂陛下?” “怎么不可能?”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围观的人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有人加入进来说道。 这人似乎知道些许内情, 言语中笃定又得意。 “我表哥的朋友的堂兄在一户官宦人家做工,那户人家的老爷昨日回去后就把几个儿子都叫了过去,将朝会上的事对他们说了,还对他们好一番叮嘱, 让他们千万别……” “哎呀你说这些干吗?就说康大人到底怎么得罪了陛下?” “是啊,什么事让陛下如此恼怒, 昨日的朝会,今日就把康大人赶出城了?” “他真的辱骂陛下了?” “那倒没有, ”那人说道, “他没直接骂陛下, 骂的是楚将军。” 这人将自己所知所闻尽数道来, 听的围观之人一阵唏嘘。 “难怪陛下如此生气,这就是换了咱们寻常人,也会觉得是在指桑骂槐啊。” “可不是?楚将军是陛下的结义兄弟,他骂什么不好, 非要骂他是狗?指不定平日里心里就没少说这样的话, 对陛下也有所不满, 这才在朝会上脱口而出。” “这康家委实过分,为了脱罪,昨日康四少爷一回来,他们就开始在京城散布谣言,说苏大小姐为了一只狐狸打伤了康四少爷,却对康四少爷先动手一事只字不提,让人误以为是苏大小姐先动的手。” “对,我昨日听着就觉得不对劲。苏大小姐怎么会因为一只狐狸就对康四少爷动手?原来是康四少爷先对楚将军行凶!”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言语间均认为康淮对楚毅挥刀是事实。 不知是谁叹了一句:“经此一事,康家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再回来了,这康家大宅我看过不了多久也要荒废变卖了。” “那倒不至于,康大少爷还在呢。陛下仁慈,只是将康大人贬至四品,去地方上做了知府,康大少爷的官职并未变动,仍留在京城。” “陛下这般恼怒竟都没有牵连康大少爷,当真是宽宏大量。” 有人不解:“既然康大少爷留在了京城,那为何要把康四少爷带走?他不是昨日才受了伤,怎么不好好养一养再说?我方才看见他也上了离京的马车呢。” 旁边的人嗤了一声,神情不屑:“康家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就是康四少爷害的!他都已经把亲娘老子害成这样了,康大人还能留着他继续在这祸害康大少爷不成?那他们康家才真算是完了!” 这话引来不少支持,众人纷纷点头,说自家要是出了这么个祸害,别说养伤了,恨不能当场把他打死。 类似的议论声在京城各处都有,内容也大同小异,几乎没有为康家说话的声音。 这件事与苏锦瑶有关,所以苏家格外关注。 听说苏锦瑶并未受到牵连,苏常安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来传话的下人笑道:“大人还是如此关心大小姐,大小姐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高兴的。” 实际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苏常安关心此事,大部分原因是怕牵连到苏家。 苏锦瑶如今虽不住在苏家,但她若做了什么事,好的不见得能算到苏家头上,坏的却难保不会连累苏家。 好在如今什么事都没有,绝大部分罪名都在康家身上,楚毅也只是因为和康士卓在朝会上吵架,被责怪殿前失仪,罚了几个月俸禄而已。 苏常安轻松之余又隐隐高兴,搓着手道:“如此看来,陛下很是偏向昭……偏向楚将军啊。” 他说到一半改了口,但心里是什么意思,大家其实都明白。 此事康士卓和楚毅都受了罚,唯有苏锦瑶独善其身。 明眼人都知道,康淮真对楚毅行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真的,也完全不需要苏锦瑶帮忙,楚毅自己和他身边下人就足够应对了。 但弘安帝对她鞭打康淮一事却完全没有过问,甚至都没有像对楚毅那样,意思意思训诫两句。 下人谄笑:“楚将军本就跟随陛下多年,又是他的结义兄弟,他自然是偏向楚将军的。大小姐与楚将军虽未成婚,但在陛下眼中想必已是一体了,他对大小姐自然也会宽容些。” 苏常安点头,觉得此言甚是有理。 他笑着吩咐:“将铺子里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块翡翠找出来,还有那株百年老参,再选些其它东西,我近日抽空去看看昭昭。” 下人应诺,躬身告退后就去准备了。 他备好东西拿给苏常安看,想问问还有没有什么不妥,这一幕正被找过来的魏氏看见,气得差点掀了盘子。 魏氏刚从外面回来,指着托盘中那些东西说道:“你那好女儿恨不能逼死咱们,你倒好,还在这给她准备礼物?” “你胡说什么呢!” 苏常安皱眉,神情不悦。 “我胡说?” 魏氏红着眼睛,指着门外。 “你自己去问问,你自己去问问!那小贱妇不让咱们活,竟准备将家财全都带走了!” 家财? 苏常安听到这面色一怔,看向魏氏身边的曹妈妈。 曹妈妈也是急得不行,此时已出了一头的汗。 她对苏常安道:“大小姐让自己的人接管了咱们许多铺子和田产,说是……从此以后,都不许夫人再过问,一应账本和进项也都送到茗芳苑去,不许再送到咱们苏家来了。” 魏氏家中清贫,嫁来时身边除了两个女儿,就只有苏常安临时送给她撑场面的几个下人。 她进入苏家之后,身边并没有什么心腹,即便是现在跟着她的几个,也是这些年慢慢培养的。 至于铺子里的,用的自然还是从前的人,变动并不大。 她一直以为那些人都是苏家的下人,却不知道要紧位置上都是秦氏留下的人。 苏常安不通庶务,自从娶了秦氏,就再没为这些黄白之物操过心,自然也就没怎么过问过。 他连账本都不大看,哪间铺子用的是哪些人,又怎么会知晓? 即便后来秦氏病逝,府里乱了一阵,这些铺子庄子也从没出过什么差错,他就更不会管了,等魏氏入府后便直接交给了魏氏。 魏氏接管了这些年,庄子和铺子上的人一直对她恭恭敬敬,从没因她是续弦而轻慢糊弄过她。她还以为这些都是苏家的忠仆,所以才对她这般客气。 后来苏锦瑶回京,秦管家拿出几箱账册,拆穿她私挪秦氏嫁妆一事,她才知道这些铺子庄子里竟有不少秦氏的人。 他们有些是秦氏的陪嫁,已在苏家待了二十几年。有些是秦氏入京后提拔的,少说也已在庄子铺子上干了十几年,受过秦氏不少照拂。 魏氏生怕他们帮着苏锦瑶把这些家财夺去,当即便想将这些人都辞退了。 可若真这么做,涉及到的人必然很多,想悄无声息的将所有人换掉是不可能的。 秦管家手里握着她私挪秦氏嫁妆的证据,苏锦瑶那时又刚刚回京没多久,他们若大量辞退这些庄子铺子里的人,便等于是将自己想要私吞秦氏嫁妆的事昭告天下。 苏常安自然不许她这么做,这事便这么耽搁了下来。 好在苏锦瑶这几个月一直没什么动静,虽然偶尔会去铺子里看一看,但该送来苏家的东西还是照常送来,茗芳苑并未拿去什么,魏氏查账时也并未遇到什么阻碍。 她还以为这是因为她没出嫁,不敢跟苏家翻脸。毕竟嫁妆这种东西,在女儿没出嫁的时候便是由爹娘保管也没什么。 哪想到今日,她却说翻脸就翻脸,一口气要将所有嫁妆全都收回去。 魏氏本想趁她出嫁前,在铺子里安插一些自己的人,将这些嫁妆能挪到苏家的都偷偷挪到苏家。 可这才没多久,她连人都没怎么安排好,苏锦瑶就要将嫁妆拿走了! 苏常安听了曹妈妈的话,脸上一僵。 “这么多铺子庄子,岂是她说接手就接手的?” 曹妈妈神色无奈:“老爷您先前也看见了,大小姐这些年虽不在京城,但这些庄子铺子的账簿,秦管家那里却是一份不少。” “这说明庄子铺子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只要大小姐愿意接手,那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她甚至都不用换人,只需让这些嫁妆像之前那样,好好经营就是了。 魏氏想到这个越发恼怒,上前捶打苏常安。 “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不让我辞退那些人,又怎么会有今日?我若早将他们辞退换了自己人,又岂会让那贱妇如此轻易得逞?” 苏常安恼火地将她推开:“若不是你私挪婉嫣的嫁妆,被秦家抓了把柄,我又怎会被他们拿捏住?” 眼见夫妻两人又吵了起来,曹妈妈急得直跺脚,提醒道:“老爷,夫人,如今再谈这些已是无用,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应对吧!” 魏氏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把苏常安往外推。 “你现在就去茗芳苑,现在就去!让苏锦瑶把那些庄子铺子还回来!你是他爹,管她要些东西怎么了?她一个女子,将来要嫁的又是楚将军那样的高门大户,用得着这么多嫁妆?” 苏常安皱眉,脸色很是不好看。 那些嫁妆按理说确实都是苏锦瑶的,但女儿家出嫁,带多少嫁妆向来是爹娘说了算。 像苏锦瑶这样生母亡故的,出嫁时也很少真有把亡母所有嫁妆都带走的。毕竟她们出嫁后还指着娘家照拂,所以哪怕娘家留一部分,她们一般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因此就轻易闹到衙门。 苏锦瑶这般直接把所有嫁妆都拿走,确实太不给苏家脸面。 可若真因此跟她翻脸,以她的性子,只怕真会把事情闹大。 “老爷不如去问问吧?” 曹妈妈劝道。 “这些嫁妆倒也不是说不让大小姐拿走,可她好歹应该提前跟您打声招呼啊。这般突然就收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个做爹的贪图她这些,让她生出顾忌,才要提前拿去。” 魏氏也在一旁撺掇:“就是,若不是我今日回来跟你说,你还不知要何时才能知道此事!她怎么说都是你的女儿,可行事前有半分考虑到你的脸面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怂恿苏常安去茗芳苑找苏锦瑶质问。 苏常安犹豫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欣喜的呼喊声。 “老爷,大喜!大喜啊!” 下人人未到,声先至,顾不上礼数,急匆匆跑了进来,连房中几人神色不对都没注意到,喘着气自顾自地欢喜道:“老爷,咱们大小姐……大小姐,得了陛下封赏!” 苏常安皱眉:“封赏?什么封赏?” 下人眉飞色舞:“陛下颁下无数赏赐,还封大小姐为长乐县主!县主啊!” 魏氏和曹妈妈闻言均是一惊,苏常安也愣住了。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舌头都有些捋不直。 “你……你说什么?县主?” “是啊!县主!圣旨刚刚才颁去了茗芳苑,还是陛下身边的孙总管亲自宣的旨,孙总管一走,整条街都堵住了,还有不少人来咱们府上贺喜呢,已经进了门房了!” 苏常安垂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往前走了两步,因腿脚僵硬踉跄了一下。 他忙又站好,扶着下人道:“快,快给我更衣!” 下人诶了一声,欢天喜地地扶着他走了出去。 留在房中的魏氏脚下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脸上半分喜色也无。 ………………………… 苏锦瑶回到房中,将刚刚从孙总管手中接过的圣旨递给秋兰:“收起来吧。” 这圣旨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并没有多惊喜,但秋兰就没有这么平静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仔仔细细地将这份圣旨收了起来。 苏锦瑶已经听下人汇报了来自城中各处的消息,确定没有出任何纰漏,而且完成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如今再加上这份圣旨,更没有人会说她什么,所有罪名都落在了康家身上。 她看了一眼站在房中的楚毅,道:“做的不错。” 楚毅得了夸奖,笑的比刚才陪她一起接旨时还开心。 “哪里,都是小姐的计策好。” 苏锦瑶今日心情不错,笑道:“同样是为陛下做事,我得了封赏,你却被罚了几个月俸禄,似乎不大公平。” 楚毅刚想说没什么,就听她道:“想要什么奖赏?我给你。” 到嘴边的话因这句而停了下来,他抿了抿唇,目光闪烁,捻着指腹道:“我……我不会写诗,想让小姐教我。” 他们有段时间没亲近了,苏锦瑶本是故意逗他,以为他会红着脸趁机提出这类的要求,没想到他却说想学作诗。 秋兰拂柳知道他定是因为昨日大小姐说康大少爷曾给她写过情诗,所以才想学,忍不住轻笑出声。 楚毅面色讪讪,抬眸看着苏锦瑶:“可以吗?” 苏锦瑶自无不可,道:“随你。” 说着便让拂柳去她书房,取了两本诗集过来,放到楚毅面前。 “先把这两本书抄个百八十遍。” 楚毅一愣:“啊?” 苏锦瑶自己拿了另一本书,坐到一旁,道:“想作出好诗,少不得要学些最基本的句式。你把这两本书多抄几遍,也就了解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再教你该怎么写诗。” 楚毅没想到学习作诗,竟要先开始抄书,而且还要抄那么多遍。 但苏锦瑶吩咐了,他自然不会反驳,便在她的桌案前开始认真抄写。 两人一个闲坐在塌上看书,一个在案前誊写,房中一时只闻笔墨之声。 过了许久,苏锦瑶觉得眼睛有些酸胀,这才把书放下,走到楚毅身边,想看看他写的怎么样了。 目光落在纸上,她皱了皱眉。 “你的字,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当初在归元山上,她就觉得他的字不好看,楚毅当时还说会练。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就练成这样吗? 楚毅笔尖一顿:“没长进吗?陛下说……已经工整很多了。” 苏锦瑶看着他面前写满了字的纸,秀眉紧蹙,忽而俯身,换了一张没用过的纸铺在桌上。 她一手轻轻搭在楚毅肩头,一手握住他执笔的手,带着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楚毅。 他如今的名字。 之前在归元山,她也曾写过,但只写了一个“楚”,而且是自己写的,并未握他的手。 茉莉清香钻入心肺,玉白手指和自己贴在一起,楚毅只觉得浑身都僵住了,只余肩头和手臂上传来的细微感觉,以及她靠近自己时那微妙的触感。 他呼吸凝滞,心跳陡然加快,等贴着自己的人问了句“会了吗”,这才僵硬点头:“会,会了。” 苏锦瑶颔首,托着他的手腕抬高一些:“好好练。” 说完便又坐回去看书了。 楚毅立刻便后悔了,懊恼地低下头,心想应该说不会的。 若说不会,大小姐没准儿会这样继续教他。 他闷头继续抄写那些于他而言枯燥无味的诗词,时不时偷偷打量苏锦瑶一眼,盼着她能过来教一教自己,但苏锦瑶却半晌都没再动弹。 刚才还能忍着勉强抄写的东西,现在越来越写不下去。 过了片刻,他实在忍不住了,对苏锦瑶道:“大小姐,我写不好,你能不能……再教教我?” 苏锦瑶从书中抬起头,似乎看穿了他一般,神情戏谑。 她没有拒绝,笑道:“好啊,你等等。” 说着将秋兰叫来,低声吩咐了她几句什么。 秋兰蹙眉,不知道她要这种东西做什么,但还是点点头去准备了。 没过多久,她便将苏锦瑶要的东西准备好,放在托盘里小心翼翼地拿了进来。 苏锦瑶走到楚毅身边,像刚才一般站在他身后,俯身搭着他的肩头,轻抚他的手腕,贴着他的耳畔轻声低语:“我以前练字的时候,用过一个好法子,教给你好不好?” 楚毅指尖轻颤,半边身子都麻了,忍不住把耳朵往她唇边靠了靠,轻轻点头:“嗯。” 苏锦瑶笑了笑,柔软唇瓣若有似无地在他耳边划过,伸手将木盘上用布盖住的一物拿了出来,放在楚毅手腕底下。 那是一个只有一指来长的小木匣子,里面装着干硬的泥土,泥土上插着十几根银亮的绣花针。 苏锦瑶笑着拍了拍楚毅的肩:“练吧。” 楚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求饶 苏锦瑶获封县主一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动, 这对她自己而言是意料之中,于旁人而言却是意外中的意外。 一个五品闲职的女儿,于新朝后宫又没有什么人脉, 除了楚毅之外可以说是毫无依靠。 大家也曾想过, 等她嫁给了楚毅,陛下看在楚毅的面子上,必定是会给她些封赏的, 最起码也会有个诰命夫人。 但她现在还未与楚毅成亲, 就被突然封了县主,这让京城许多人都惊掉了下巴。 “明日上朝, 陛下少不得要被埋怨几句了。” 皇后吴氏一边与楚煊下棋一边笑道。 楚煊不甚在意地看着棋盘:“一个县主而已,朕连圣旨都下了,他们还能让朕收回来不成?” “收回来到不至于, 只是苏大小姐毕竟还未与楚将军成婚, 如此突然就封了县主, 难免会引人非议。” “议就议吧, ”楚煊道, “他们平日里议论的事还少吗?朕不管做什么,他们总归是都要议论的。朕提出的事十件里七八件他们都要反对, 好像不反对就不能显出他们的忠心似的。”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而笑出了声。 “朕只是封了苏大小姐一个县主若就让他们急得跳脚, 那等朕封了她为郡主, 不知他们会如何啊?” 吴皇后眉梢微挑,有些诧异:“陛下还要封苏大小姐为郡主?” “是啊,”楚煊捏起一枚棋子, 在手里来回把玩, “阿毅亲自开口求的郡主之位, 朕答应了。” “只是苏常安的官职实在太低,苏家又没有什么其它人在朝为官。朕若一上来就封苏大小姐为郡主,实在是有些不妥,这才先封了个县主。” 也就是说以后还会再升她为郡主。 皇后眉头微蹙:“楚将军与苏大小姐的事早已满城皆知,我看他们两个也像是要在一起的,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日成亲呢?” “成了亲,您再要给她什么封赏也就师出有名,朝中人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楚煊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苏大小姐要的就是成亲前的封号。” 成亲前? 吴皇后恍然,不禁失笑:“这到的确是苏大小姐的行事风格,只是委屈陛下要受些唠叨了。” “这有什么?”楚煊含笑落下一子,“明君,就要适当昏庸。” 说着将手中棋盒放下,道:“朕赢了。” ………………………… “我赢了。” 苏锦瑶笑着落下最后一子,对坐在对面的徐初雁道。 徐初雁自那个下雪的日子里跟她把话说开,便隔三差五地来茗芳苑做客,有时还会带着孩子一起来。 此时严煦正在花园里跟下人和阿黄一起玩球,四岁的孩子小小一团,把手里的木球用力扔出去,看大黄狗捡回来又放到自己脚边,被逗得咯咯直笑。 徐初雁和苏锦瑶坐在凉亭里下棋,但前者的思绪显然不在这里,没一会儿就连输两局。 苏锦瑶让下人把棋盘和棋子收了起来,徐初雁见状诶了一声:“怎么收起来了?” 苏锦瑶道:“你心思不在这里,不必勉强自己陪我下棋。” 徐初雁讪讪:“我……我确实在想别的。” “想什么?” 苏锦瑶问道。 徐初雁看了看她,如实道:“在想姐姐被封为县主一事。” “这件事现在已经传遍了京城,街头巷尾的流言看似对姐姐有利,但也可能在将来成为姐姐的祸根,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苏锦瑶轻笑:“我都没不踏实,你想那么多作甚?” 徐初雁叹了口气:“我夫君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康大人虽被贬出京城了,但康大少爷还在啊。此事过后,他不知要如何记恨你。” “虽然现在他只是个六品主事,但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康家在前朝经营那么多年,树大根深,又与周家是姻亲,难保他们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到时候……” 她说着担忧地看了苏锦瑶一眼:“我怕他们报复姐姐。” 苏锦瑶看着在园子里玩得开心的孩子,笑道:“能否东山再起,不是看他们康家有多少本事,而是看陛下愿不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陛下若不肯给,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没用,动作越多,只会越让陛下厌弃而已。” 如今已经不是前朝了,那个三言两语就能被糊弄过去,送些奇珍异宝就会给他们加官进爵的皇帝已经死了。 想用以前的人脉东山再起,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何况弘安帝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他们前朝那些所谓的人脉。动用这些人脉试图起复,跟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再说……我所做的,是陛下乐见之事,谁敢违拗陛下的意思去帮他们?” 康士卓前脚被贬出京,她后脚就被封为县主,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弘安帝这是早就看康士卓不顺眼了,不过是趁此机会发作一番,顺势将他逐出京城而已。 稍微动动脑子的,就能想到她是得了弘安帝的吩咐才去刁难康家,幕后主使之人就是弘安帝。 他们知道了这些,自保都来不及,谁还会去帮康家出头? 徐初雁见她心中自有计较,这才松了口气,和她闲话了几句家常,又说了些京城近来的趣事。 母子两人用过午膳才走,苏锦瑶把他们送走后就去歇午了。 或许是这几日诸事顺利,她心情不错,中午少见的做了梦。 这次梦里终于不再是昏暗的床榻,在床边枯坐着的母亲,而是拿着一本书册的自己。 那书册是启蒙用的三字经,早已不是她这个年纪会看的书了。 她把那本书丢在一个少年面前,道:“既然你已经会背了,对照着上面开始认字吧,等这本认完了再换别的书。” 那时她正在教阿吉读书认字,但他们两人身份有别,不可能经常在一起,她也不好开口为他专门请一个老师,所以便利用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教他背一些简单的书,等他会背了,就让他按着背诵的内容对照着认字。 阿吉学的很快,让人惊喜,三五个月以后就能磕磕巴巴自己开始读书了,遇到不认识的字再来问她。 那是母亲过世后她过的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没有总是让她听继母的话,让她忍让两个妹妹的父亲。没有看似温婉,其实总是刻意刁难她的继母。也没有忽然冒出来,偷走她的东西还理直气壮与她争辩的妹妹。 梦里的一切都很美好,因为真实发生过,所以更让人沉醉。 但也因为真实发生过,所以让人惶恐…… 苏锦瑶知道结局是什么,梦里的阿吉认得字越多,她心里就越发觉得不安,最终在惊惶中硬生生结束了这个梦,挣扎着醒来。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有些恍惚,眼前是一张和梦中少年肖似的脸,但又不尽相同。 这张脸棱角更加分明,褪去了少年的稚气,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苏锦瑶伸手,轻抚这张脸庞,换来男人偏头在她掌心吻了吻。 湿热的触感传来,她总算清醒几分,问:“你怎么在这?” 楚毅每天都来,但未经她允许从不会坐上她的床榻,就算在她睡觉时守在她身边,也是做在脚踏上,今日却少见地坐了上来,与她四目相对。 男人吻着她的手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低声道:“小姐方才唤我了。” 苏锦瑶微怔:“什么?” 楚毅沿着她的掌心吻至手腕:“小姐在梦中唤了阿吉。” 他说完见苏锦瑶没有反驳,就知道她确实是梦见了他,心中越发高兴。 “小姐梦见什么了?” 苏锦瑶沉默片刻,笑了笑,道:“你的字太难看了,我梦见你总也写不好,惹我生气。” 她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浅笑间流露着平日少见的风情,让楚毅悸动的厉害。 他喉头滚动,吞咽一声,哑声道:“我会尽快练好的,一定不惹小姐生气。” 说着松开了手,撑着床榻想低头吻她。 苏锦瑶却在这时问了一句:“你呢?你方才对我做什么了?” 楚毅忙道:“没有,小姐你没醒,我不敢……” 话未说完,被纤细手指轻挑了一下。 楚毅面色瞬间涨红,低哼一声弓起了背。 “我……我真的没有,我就是……” “就是什么?” 苏锦瑶笑问,指尖沿着布料轻轻滑动。 楚毅低垂着头,浑身绷紧,看着她白玉般的手指打着转儿撩拨自己。 他声音低哑,含糊不清地道:“就是……想了想,但没敢。” 苏锦瑶唔了一声,指尖轻点两下:“那就好。” 说着就要收回手坐起身。 楚毅被撩拨的不上不下,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腕,察觉逾矩,想松手又不舍得,低声哀求:“小姐……” “怎么了?” 苏锦瑶故作不知,清亮的眼眸含着笑意,欣赏他泛红的面颊和染着迷蒙雾气的眼角。 楚毅抿唇,抱着她的手臂弯下腰来,和她紧贴在一起,喃喃求饶:“小姐帮帮我,帮帮阿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金翅80.6% 康家大宅中静寂无声, 下人行走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无不低垂着头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直至大少夫人周姵妍从外面回来, 府里才算有了些声息。 周姵妍眼角含泪,神情落魄, 抽噎着坐到了椅子上, 不复之前那般张扬肆意。 康泉看她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问:“岳父岳母是不是不肯见你?” 周姵妍噙着泪摇头:“见了,但是……给了我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就让我离开了。”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 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 哭声渐大。 “我回去是要这些东西的吗?我缺这些吗?我是想让他们帮我啊!” 想到爹方才急匆匆打发她回来, 娘一脸为难却也并未帮她说话的样子,她就觉得委屈, 扑在桌上泣不成声。 康泉神色不耐,但康家如今已经式微,以后少不了有用到周家的地方, 便耐着性子道:“这个时候他们还愿意见你就不错了,别哭了。” 周姵妍哪里止得住, 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哽咽得厉害。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每次都是那个姓苏的赢?为什么每次她都要把我害得这么惨!” 提到苏锦瑶, 康泉眸光更暗。 这次的确是苏锦瑶赢了, 他们康家一败涂地。 这背后固然有陛下和楚毅帮衬着她,她才能行事如此顺利, 但她自己的手段亦不容小觑。 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心甘情愿地封赏她, 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康家明知是陷阱还要上钩。 她和当年一样, 还是这么善于审时度势,拿捏人心。 康泉从京城流言四起的时候就知道上了她的当,也想到了最终的结果可能不会太好。当宫中传来贬官的旨意时,他甚至都没有觉得太意外。 弘安帝想动康家,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很多人都看得出来。 他需要拿住康家的把柄,最好是康士卓当众犯一个错,一个可轻可重,又无可辩驳的错。 这个错不能严重到让他不得不重罚康家,以至前朝旧臣人人自危。又不能太轻,让他们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去了,起不到震慑的作用。 苏锦瑶给的这个借口正合适,完全符合他的心意,想怎么罚完全看他自己。 康泉想,若换做是他,定然也会不吝赏赐苏锦瑶。 但他不是弘安帝也不是苏锦瑶,而是康士卓的儿子,康家大少爷。 弘安帝刚刚贬了他父亲的官就封了苏锦瑶为县主,这是将他们康家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他们这次输了,他们认了,但这般羞辱,未免欺人太甚! 周姵妍哭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肿着眼睛问:“那咱们……咱们以后怎么办啊?” 康泉看着父亲昨日离去时的方向,吐出一口浊气,道:“从长计议吧。” ………………………… 茗芳苑,苏常安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茶,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些废话,便又开始劝说苏锦瑶回家居住。 苏锦瑶如今已是县主,家里有个县主和没有县主,区别还是很大的。 这两日虽也有不少人因为她获封县主而去苏家拜访,追捧着苏常安,但时间长了,必然又和之前苏锦瑶刚回京时一样,拜访的人越来越少,笑话他们的反而越来越多。 家里出了个县主,却与他们不睦,连家门都不愿踏入一步,这说起来实在是脸上无光。 但苏家的脸面苏锦瑶怎么会在意,自是不肯答应,任凭苏常安磨破了嘴皮子,也还是不肯回去。 他实在无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说起了嫁妆的事。 “魏氏跟我说……你将你娘的嫁妆都接手过去了?” “是,”苏锦瑶不疾不徐地道,“大楚律法,出嫁女离世,嫁妆则归其亲生子女所有。” “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接手她的嫁妆有什么问题吗?” 张嘴便说律法,这是半点人情都不讲,直接告诉他若是不服就去衙门。 苏锦瑶手里掌握着他们私吞秦氏嫁妆的证据,如今她又被封了县主,眼见着圣恩正隆,苏常安怎么会跟她闹到衙门去。 他捧着茶杯的手紧张地拢了拢,道:“爹不是说那些嫁妆不该给你,只是……你也知道的,爹如今只是个五品闲职,没有多少俸禄,家里只靠着朝廷那点月俸实在是有些难过。你今后嫁的是楚将军这样的……” “苏大人是在跟我说笑,还是被魏氏哄骗了?” 苏锦瑶开口打断,唇角虽然勾着,眼中却满是讥讽。 “大人可曾看过苏家这些年的账本?清点过苏家的房契地契和库房里的财帛?” “当年我娘刚嫁给你时,苏家虽只有铺子两三间,薄田七八亩,但她嫁来之后苦心经营,用自己的嫁妆填补了你苏家的铺子,有起色后又在更好的地段换了新的铺面,将当初的薄田也变卖了换了几顷良田,这些可都还是记在你苏家名下的。” “更不用说那些铺子有了进项后又开了别的铺子,如今苏家光是在京城就有七间铺面,每一间都在别的地方的铺子和城外那些田庄。” “苏家光是靠着这些铺子和田产,也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过得比一些世家大族还要好了,怎么到了大人口中,就成了要靠你那二两俸银养活了?” 苏常安面色涨红,手掌紧紧握着茶杯。 “这……我……我确实不大清楚,等我回去……回去好好看看账本。” 他确实不清楚苏家名下如今到底有多少钱财,毕竟之前那些年,无论是秦氏还是魏氏,从来没跟他仔细划分过这些。 秦管家当初给他送的那几箱账册,也都是秦氏名下的铺子和田庄,他当时只关心魏氏挪用了多少,并未关心自家究竟有多少。 但要说他真以为没了秦氏的嫁妆苏家就只能靠朝廷那点俸禄过活了,那也不至于。 秦氏当初虽没为这些庶务烦扰过他,但他也知道她擅长经营,在她的打理之下,苏家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清贫了。 归根结底,他心里还是存了些跟魏氏一样的心思,觉得苏锦瑶要嫁的是楚毅这样的人,着实没必要带走那么多嫁妆。 但苏锦瑶摆明了不肯让步,他想想也就算了。 自家既然也能过得去,再为了些金银财帛跟她争执实在不值当。 何况……昭昭是他跟婉嫣的女儿,这些嫁妆确实是该给她的。婉嫣若是泉下有灵,看到他不让昭昭把嫁妆带走,大概也要不高兴。 苏常安这么想着,便看开了,不再就嫁妆一事与苏锦瑶纠缠,只劝她有空回家看看。哪怕不愿在家里住,回去走走也是好的,那毕竟是她娘当初住了那么久的地方。 苏锦瑶听到这里,神情似有松动,许久没有言语。 苏常安见她有所动容,又说了些她娘当初教她读书写字,陪她一起在院中荡秋千一类的事。特地只捡了她们母女二人相处时的事说,没说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过往,就怕惹她厌烦。 因为这些,他今日难得在茗芳苑多待了些时候没被赶走,离开时苏锦瑶也没再对他冷言冷语。 秋兰在旁听着直皱眉,等人走了才问:“小姐,你不会真的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就想回去吧?” 苏锦瑶背对着她,站在房中一株茉莉花前,脸上神情冰冷,丝毫不复方才对过往有所留恋的模样。 她轻抚茉莉花瓣,口中低声道:“那是我娘曾经住了许多年的地方……也是我娘被他们害死的地方。” 一朵茉莉花应声折断,轻飘飘地坠落在了地上。 ………………………… 苏常安被茗芳苑的下人护送着往外走,快要穿过二门时看到一个丫鬟从侧旁一条小径上经过。 那丫鬟原本走的不紧不慢,见到他后却慌了神似的,掩面匆匆离开了。 他觉得这丫鬟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等回了苏家才骤然想起,当即便去找魏氏。 魏氏听说他没能把秦氏的嫁妆要回来,还打算就这么都给了苏锦瑶,哪还有心思听他说别的,当即疯了似的跟他扭打在一起。 “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吗?你知道我这些年在那些铺子庄子上费了多少心思吗?你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那我这些年是在干什么?帮她苏锦瑶打理嫁妆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苏家那几间铺子几个田庄就让你觉得够用了?就心甘情愿把其他的都拱手让人了?有那些嫁妆能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那些嫁妆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你想过吗你?” 两人之前虽也屡有争吵,但魏氏大多也只是吵吵而已,不敢真的跟苏常安打架。 这次大概是因为真的感受到了切肤之痛,整个人宛若疯妇,竟将苏常安打的招架不得,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印子。 苏常安一边骂着泼妇一边匆匆逃开了,接连数日都宿在书房,不肯搬回正院去。 魏氏独自在正院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苏锦瑶不得。 那些嫁妆是秦氏的,跟她没有半分关系,苏常安这个生父去要兴许还能占点儿理,她这个继母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占理的。 若连苏常安都允了苏锦瑶把嫁妆带走,她就再也插不上话了。 曹妈妈知道她有多在意那些嫁妆,起初两天根本不敢劝,等过了几日觉得她稍微平复些了,才好言劝道:“夫人,您不如还是去哄哄老爷吧。大小姐本就不听您的话,您若是跟老爷也……那对您没有半点好处啊。” 魏氏却不为所动,仍旧自顾自地生气,丝毫不在意苏常安回不回来。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把苏常安看透了。 那就是个怂货,就算惹恼他又怎么样?她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再怎么恼怒也不敢休了她。 要想摆脱她,除非是她死。 但当初秦氏自己把自己气死在床上,他都能吓得日日做噩梦,吃斋念佛好几年,又怎么敢真对她动手? 她根本就不为曹妈妈这句话担心,但她接下来的那句却让她皱起了眉。 “你说秀莹?” “是啊,”曹妈妈道,“老爷说那女子是咱们府上当初送过去的,相貌又很出挑,那除了秀莹还能有谁?” 他们当时送去五人,相貌出挑的就是秀容秀莹。 秀容之前勾引楚毅不成还被伤了脸,魏氏已经将她处理了,剩下的只有秀莹。 “可有了秀容的事,苏锦瑶那丫头定然不会重用秀莹了,也不会给她机会接近楚将军,她又怎么可能戴什么金翅簪子?” 苏常安说那丫鬟相貌出挑,衣着打扮也很是不俗,头上还戴着一支金翅簪子。 依秀莹如今在茗芳苑的地位,怎么可能穿戴得起这样的衣饰? “他认错了吧?” 魏氏道。 “认没认错的,想办法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吗?” 曹妈妈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少年61.9% 城东一家胭脂铺子的后院里, 秀莹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她两手紧张地握在身前,不敢抬头看坐在面前的人。 魏氏冷眼打量着她,道:“宜州新产的云烟罗数量稀少, 大部分都被送进了宫,余下不多的也都直接进了世家望族的院子,市面上根本寻不着。我也不过前几日才得了一匹, 还没来得及做出衣裳。” “你倒好, 一个下人, 竟早早就穿上了这么好的料子。” “还有头上这金翅簪子,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哪个不是稀罕物?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秀莹低垂着头,把袖子往下拢了拢,低声道:“奴婢……奴婢之前攒了些银子……” 话没说完,一盏热茶啪的一声砸在她身旁, 茶杯碎裂, 杯中茶水四溅, 吓得秀莹低呼一声, 下意识抬手掩面,手腕上绿莹莹的镯子再次露了出来。 “你糊弄鬼呢?” 魏氏怒道:“你攒的那点儿银子买你头上这支簪子都不够, 更遑论这身衣裳和那对儿镯子!就是把你卖了,也换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她摆出一副怒容唱了白脸,旁边的曹妈妈就赶忙唱了红脸,走过去擦了擦秀英身上的水渍道:“秀莹,夫人当初待你可是不错的, 你怎么能去了茗芳苑就忘了本呢?” “茗芳苑再好, 也是夫人当初送了你过去, 你才能享这个福不是?” “而且, ”她说着看了眼座上的魏氏,又拍了拍秀莹的肩,“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呢。” 秀莹身子一抖,睫毛颤的厉害,似乎被这句话吓得不轻。 魏氏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去茗芳苑的初衷了。” “那苏锦瑶管你们管得严,不许你们随便出府,我三番五次联系你们不上,还以为你们真是出不来。让人盯了许久才发现,原来桂枝翠竹出不来是真的,你却是可以从南边的角门出来的。” “能出来却不去苏家给我送信,而是自己在街上闲逛,我看你是真把自己当茗芳苑的人了吧!” 她说着一掌拍在了桌上,吓得秀莹一哆嗦,忙道:“没,没有,奴婢也只有半个月才能出来一趟,而且……是……是最近才开始允许我出来的,以前也是不许的。” “奴婢没忘了夫人的叮嘱,只是怕……怕茗芳苑的人对我不放心,有人跟着我,这才没有立刻去找您。” 魏氏冷笑:“那你现在见着我了,说吧,这些日子在茗芳苑都打听着什么了?” 秀莹两股颤颤:“奴婢去茗芳苑时日尚短,还没打听着什么,夫人您再给我些日子,我……” “来人!” 魏氏怒喝一声:“把她给我绑了送到茗芳苑去!就说在街上遇见了她,觉得她身上打扮不对,怀疑她偷盗茗芳苑财物。让茗芳苑好生清点清点,去她房里搜一搜,看她还偷藏了些什么东西,若有不对就立刻送她去衙门!” 秀莹秀容都是她送去的丫鬟,两人相貌又都很是出挑。 秀容因勾引了楚毅惹苏锦瑶不快,秀莹既是跟她同去的,就绝不可能再受苏锦瑶重用,那她身上这些东西就绝不会是苏锦瑶赏的。 不是苏锦瑶赏的,那要么是偷盗,要么是别人送的。 不管是哪个,苏锦瑶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将她送回苏家都是轻的。 秀莹果然被吓住了,跪行几步拉住魏氏的裙摆。 “夫人别惊动大小姐!这不是我偷的,不是偷的!” “那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快老实交代啊!” 曹妈妈说道。 秀莹被威胁一番,只得老实交代。 原来她自秀容出事之后,就知道再要勾引楚毅是不可能了,而且连想要靠近苏锦瑶都难了。 茗芳苑里只剩她和桂枝翠竹两人,桂枝翠竹嫌她和秀容拖累了她们两人,与她不和,处处刁难她,她日子很是不好过。 有一日她被两人欺负之后独自躲起来伤心落泪,正被府里的严管事看见了,一来二去,两人之间便有了些瓜葛。 但她身份特殊,是苏家送去的人,苏锦瑶必然不喜欢她,所以严管事就没有跟苏锦瑶说,只暗中和她来往。 起初他并不许她出门,直到近来经她好一番软磨硬泡,才允许她半个月出来一趟,而且只能从送菜的角门走,两个时辰内必须回去。 魏氏恍然,和曹妈妈对视一眼。 严灏是茗芳苑除了秦管家以外最得力的管事,在秦管家来之前,茗芳苑一直是他打理的。 秦管家年纪大了,很多事并不亲自经手,大多只有与苏锦瑶密切相关的事他才会亲自过问,其余琐事都是交给严灏。 一定程度上来说,严灏才是茗芳苑真正的管家。 秀莹跟了这样一个人,难怪能穿得上这样的衣裳,戴的起这样的首饰。 魏氏近来正因为失去了秦氏的嫁妆而恼火,想到这些东西有可能原本是她的,如今却到了秀莹这样一个丫鬟手里,就更是气恼。 但想到秀莹兴许能派上用场,她便强忍着没立刻把这些东西从她身上扒下来,沉声问道:“你既然跟了严管事,就没从他口中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事?” 秀莹摇头:“严管事虽管着茗芳苑大大小小的事务,但亲自到大小姐跟前的机会还是少。大小姐是个女子,一般都是秋兰拂柳她们贴身伺候,偶尔有什么需要前院准备的,也都是秦管家亲自盯着,他顶多跟在旁边帮帮忙。” 魏氏挑了挑眉:“那这么说,你留在茗芳苑也没什么用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回来吧。” 她知道以秀容如今的处境,是不会怕她卖了她的,甚至巴不得她卖了她。 她前脚把她卖了,后脚严灏就能将她买走找个小院儿养起来,到时候过的日子不比现在好? 魏氏偏不如她的意,不说把她卖了,而是要把她接回苏家。 苏锦瑶本就不喜欢这丫头,秀莹的卖身契又握在她手里,只要她开口,苏锦瑶必然不会不放人。 魏氏看着秀莹惊惶的脸色,不紧不慢地道:“你是我苏家的下人,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茗芳苑的管事像什么话?我把你接回来,到庄子里寻个人家名正言顺地嫁出去,你也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啊。” 意思是要寻个破落户把她远远地打发出去,让她一辈子都别想再跟严灏见面,也别想再过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 已经过过好日子的人哪里愿意再去过那穷苦日子,秀英当即便慌了,拉着她的衣裳哭求:“夫人别将我送走,您再给我些日子,我一定会好好帮您打听个大小姐的事的!” 魏氏不为所动,任凭她苦苦哀求也不松口。 曹妈妈一副不忍心的样子,在旁劝道:“秀莹,你快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事忘了跟夫人说的?” “没有,真的没有啊,”秀莹哭道,“奴婢到茗芳苑的时日本就不长,又一直不能近大小姐的身,连她身边丫鬟们都防着我,我能打听到什么啊。” “那严管事那里呢?他平日里就没跟你说过什么和大小姐有关的事?你再仔细想想,兴许能想起什么呢。” 秀莹哭着摇头,本也要说没有,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止了哭泣,擦了擦眼泪抽噎道:“他……他倒是曾随口跟我提起过一句三小姐,不知……有没有用。” “三小姐?” 曹妈妈不解,魏氏亦是皱了皱眉。 秀莹点头:“严管事说,大小姐她……她很是不喜欢苏家人,唯独三小姐她不算太讨厌。” ………………………… 浴桶中冒着氤氲热气,苏锦瑶懒懒地靠在里面,听秋兰和拂柳嘻嘻哈哈地跟她说今日秀莹出门被苏家人半路拦下一事。 苏锦瑶默默听着,对此本不甚在意,但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开心,唇边便也跟着挂起一抹浅笑。 两人正一边跟她说笑一边伺候她沐浴,忽听外面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有丫鬟隔着门道:“小姐,将军来了。” 秋兰拂柳会意,忙放下手里的水瓢和帕子,相视一笑,起身出去了。 最初楚毅伺候苏锦瑶洗脚或是沐浴她们还不大习惯,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知道除非是大小姐生了将军的气,不然只要将军来了,大小姐就由他伺候。 两人退了出去,换楚毅进来服侍苏锦瑶。 他熟练地拿起帕子,一边往她身上浇着热水一边给她擦身,说着一些朝堂上的趣事逗她开心。 苏锦瑶双臂搭在木桶上,脖颈微微后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和她以往沐浴时一样。 楚毅今日却有些心神不定,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她悬在桶沿上的那只玉手。 这只手曾教他读书认字,也曾手把手地教过他如何执笔,还曾……撩拨的他口不能言,让他只能躺在她身边无助喘息。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滋味,可自那日之后……小姐再没帮过他。 楚毅想起那日的情形,又是怀念又是尴尬。他当时没多久就……最后红着脸抱着小姐的手臂不敢抬头。 这只手好看极了,手指细长,掌心细腻,指腹柔软,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丝毫不像他因常年习武干粗活留下了满手的伤痕和老茧。 这样的手就应该永远都被细心保养着,永远都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泥污,但那日……他弄脏了她。 想到这,楚毅胸口又是一阵猛跳,身上不自觉的紧绷。 在他眼里,苏锦瑶就是开在悬崖上的花,世间仅此一朵,圣洁又不容玷污。 他愿穷尽一生守护她,却又忍不住想要亲自弄脏她。 他觉得自己污秽不堪,根本配不上她,却又疯狂地迷恋她被自己弄脏时的样子。 他真是个疯子。 楚毅红着脸想。 苏锦瑶阖着眼,感觉原本浇在自己身上的热水忽然消失了。睁眼看去,就见楚毅手上动作不停,还在继续从桶中舀着水,目光却盯在了她搭在桶沿的手臂上。 热水被从桶中舀起,又直接哗啦啦地倒了回去,一点儿没落在她身上,只有溅起的水花零星落在她肩头。 她扯了扯嘴角,没有出声提醒,而是将手指沿着桶沿划了半圈,收回到自己身前。 楚毅的视线跟着指尖转动,直到看到她的肩头和勾起的唇角,才猛然回过神来,赶忙认错:“阿吉知错,小姐恕罪。” 浴桶中的人并未生气,还少见的笑出了声。 水中哗啦一声响,苏锦瑶转了个身,趴在桶沿上,和楚毅面对面,眼中盛满了笑意:“你以前也是这样的。” 那是魏氏刚进门的冬日,苏锦瑶被气的跑出门,在溪边不慎打湿了鞋袜,脱下来烤干时被阿吉无意间看见了脚。 当时只有他们两人,自然谁都不会把此事往外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来有一回,苏锦瑶在河边钓鱼,阿吉像以往一般守在他身边,低垂着头一副老实模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日运气不好,半晌都没钓上来鱼,苏锦瑶有些不耐烦,动了动脚,原本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那的少年便也跟着转了转脑袋。 苏锦瑶察觉,试探着把脚伸出去,又收回来,少年的脑袋果然又跟着转了转。 等顺着那收回去的脚看到苏锦瑶打量他的眼神,少年才猛然回过神来,顿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下去:“阿吉知错,小姐恕罪!” 苏锦瑶想起当时的情形就觉得有趣,指腹轻蹭楚毅的眼角:“我记得当时有人还掉了几滴金豆子。” 阿吉当时是真的慌了,膝盖磕在河边的碎石上咚的一声响,也不觉得疼,只顾认错求苏锦瑶别赶他走。 他不怕受罚,只怕以后不能再跟着她。 好在苏锦瑶当时不知是不是心情好,没跟他计较,不然他们之间可能再没有后面的那些事,现在也不可能在一起。 提起当年的窘事,楚毅也有些不好意思,蹭着她的手道:“多亏小姐大人有大量,饶恕了阿吉。” 偷窥府中女眷是重罪,就算不打骂他也是要远远将他卖出去的。 苏锦瑶没将此事告诉别人,他才得以继续留在苏家,留在她身边。 苏锦瑶不以为意,指尖仍旧停留在他眼角:“你哭起来倒是挺好看。” 少年本就生的俊朗,红着眼睛泫然欲泣的样子又招人心疼。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放过了他。 这事过去了也就算了,但现在提起,她不知是真的好奇还是故意逗弄他,挑着他的下巴问道:“你那时在想些什么呢?” 楚毅垂眸,不敢看她的眼睛。 “在想……小姐好看,从头到脚……都好看。” 那双脚白生生的,只从裙摆下露出一点,便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苏锦瑶轻笑,又凑近些许,故意贴着他的面颊道:“那刚才呢?刚才看着我的手,你又在想些什么?” 楚毅顿时便红了脸,嘴角翕动,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最终只低下头去,额头抵在她肩上,求饶似的唤了一声:“小姐……” 被他靠着的女人一阵低笑,肩膀微微抖动,让他把脸埋得更深,越发不愿抬起头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画舫59.3% “娘, 您不是在说笑吧?” 苏锦颐被母亲写信叫了回来,听说是让她单独去拜访苏锦瑶,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大姐向来讨厌我和二姐, 我们便是跟您和爹一起去,她都不给我们什么好脸色,我单独去她怕是连门都不给我开!” 魏氏心中其实也不确信,但还是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娘打听到一些消息……” 她将从秀莹那里知道的事告诉了苏锦颐,还叮嘱她如果能入得茗芳苑,有机会就想办法联系一下桂枝翠竹, 从她们口中探听一下秀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苏锦瑶就算是买通了秀莹故意引她上钩,把秀莹桂枝翠竹三人都买通的可能性也很小。人越多就越容易露出马脚,她去探口风的时候三人之间但凡有一点儿说辞不一致, 都会让人察觉。 见苏锦颐脸上仍旧挂着担忧之色,魏氏安慰道:“娘之前试过了, 以你和你大姐的名义给茗芳苑送过礼, 恭贺你大姐获封县主,结果只有你那份收到了回礼。” “虽说回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吧, 但好歹是有那么个意思。” 苏锦瑶是苏家的女儿, 打从她回京之后,苏常安便隔三差五地送些东西过去,但除了年节时候那些必要的往来, 茗芳苑从来没回过礼。 这次她获封县主, 魏氏不情不愿地按照苏常安的叮嘱以苏家的名义送了礼。但前些日子从秀莹那探听到一些消息之后,她便又分别以苏锦纹苏锦颐的名义送了礼。 苏锦纹苏锦颐姐妹俩并不住在京城, 就算送的礼物晚了些也是情理之中, 并不会引人怀疑。 没想到那冒充苏锦颐身边丫鬟的人竟收到了回礼。 那回礼备的很随意, 显然并没放在心上, 但这也印证了秀莹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苏锦颐眉头紧蹙,坐在铜镜前看她给自己换了一支新发簪,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大姐单单不那么讨厌我啊?” “我跟二姐一样,都不是爹亲生的,跟大姐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没道理她待我要比待大姐和善些啊。娘你是不是被她骗了?” 魏氏闻言动作一僵,险些将手上的簪子插歪了。 她赶忙扶正,故作镇定地说道:“苏锦瑶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向来古怪,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总之,你且去试试,成与不成都不打紧。我让人盯着茗芳苑门口呢,她获封县主的热闹也散的差不多了,没什么人总在附近闲逛了。” “你速速地去,她若不开门就速速离开,不被人瞧见也就不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苏锦颐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了,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做贼了呢。 但大姐如今不仅傍上了楚将军,还被封了县主,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苏家虽是她本家,地位却远不及她,还与她生过一些嫌隙,可不就只能想方设法的倒贴她了? 苏锦颐把玩着首饰匣子里的一对耳坠,嘟囔道:“我上次回来,什么事都没能办成,婆家那边已经很不高兴了。这次是听说大姐封了县主,他们才允许我回来的。要是再白跑一趟……以后再想回来怕是都难了。” 魏氏给她收拾妥当,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别怕你婆婆他们,他们那都是故意吓唬你的!” “你大姐是将来的楚夫人,现在还被封了县主,就算她跟咱们关系说不上好,这层关系却是实打实的,她永远摆脱不掉!” “只要她一日是你大姐,你婆家就不敢真的得罪你!现在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唬住你,好让你乖乖听话罢了。” 她说着将苏锦颐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去吧,娘在家等你。” ………………………… 苏锦颐来到茗芳苑门前时十分忐忑,总觉得自己必定会吃个闭门羹,苏锦瑶不可能给她开门。 但出乎意料,下人去通传过后,竟然让她进去了。 她有些诧异,跟着下人一路往里走,直奔花园。 她之前除了过年时跟着爹娘来过一次茗芳苑,就再也没来过。 那时是为了给祖母和大姐拜年,直接去了正院,没在其它地方多做停留,她只知道这宅院很大,并没有别的什么印象。 今日苏锦瑶在花园待客,下人便也带她去了花园,她这才知道这茗芳苑里究竟是何般景象。 那一片碧绿湖泊比苏家整个宅院还大,园中奇花异石无数,多得是她从前见也没见过的花木。 湖面上有两处凉亭,其中一处旁边还架了一个水车,夏日坐在亭中,水车在旁转动,撩起阵阵水浪,光是想想都觉凉爽。 苏锦颐一时看得入迷,脚步稍慢,被前方引路的下人催促了几声。 她回过神忙跟了上去,在下人转过身之前看到她脸上露出一抹鄙夷之色。 苏锦颐面色微僵,见这两个丫鬟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便悄悄跟上了几步。 “在别人府上四下乱看,一点礼数都没有。” 那方才催促她的丫鬟说道。 另一人笑道:“有礼数能连拜帖都不递就直接上门吗?还真当跟咱们大小姐多亲近,说来就来了。”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知道顾夫人在咱们府上做客,大小姐不好将她拒之门外,所以专门挑这个时候来了。” “是啊,她是苏家人,小姐若是招待了顾夫人却不招待她,传出去又要惹人闲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算大,但也并没有刻意压的多小,稍离近些就能听清,似乎并不怕她听见似的。 苏锦颐脸上发烫,却也不敢发脾气,只能放慢速度又落后几步,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她沿着湖走了许久,才来到湖边的两条小舟旁,由下人扶着上了小舟,向着湖心划去。 苏锦瑶正和徐初雁在一艘画舫上游湖,见她上来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便继续与徐初雁说话了。 还是徐初雁看出气氛不太对,怕自己留在这里他们更加尴尬,便说了一句:“不如……我先回去吧?” 苏锦瑶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苏锦颐怕她不高兴,忙道:“不必不必,我就是……就是听说大姐封了县主,来恭喜大姐的。” 徐初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还怕耽误你们什么正事呢。” 苏锦颐尴尬地笑了笑,客气两句便插不上话了。 苏锦瑶显然不爱理她,对她还不如对徐初雁那个四岁的孩子温和。 她如坐针毡地在画舫里坐了半晌,起初还尽量跟在苏锦瑶身边,后来见跟得越紧她脸色越不好,便识时务地保持了距离,最后索性不再往上凑,自顾自地到窗边去欣赏外面的湖景。 茗芳苑真大,四五个苏家也比不上,更不用说她现在的夫家。 大姐不仅能住在这里,将来还能住到隔壁的将军府去。 听说将军府与茗芳苑早年间本就是同一座院子,将院墙推掉便能再次合二为一,届时这里只会更大,大姐的身份也会再次跟着水涨船高。 有这样一个大姐,本应是件好事,可是…… 苏锦颐咬了咬唇,扶着窗框的手暗自收紧。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想去二层看看,便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本以为二层没人,没想到刚才本在一层船舱外的苏锦瑶和徐初雁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她怕又惹苏锦瑶不高兴,转身便想下去,却隐约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与苏家人来往,但总这般疏远他们,京城难免传出些不好的流言。” “先前就已经有不少人说你不孝了,秦管家虽帮你暂且压下了,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这次陛下封你为县主,有些人心里不服,又把这件事翻了出来,以此攻歼你,总这样你是要吃亏的。” 苏锦瑶靠在栏杆上,随手撒下一把鱼食,道:“随他们去吧,我不在乎。” 徐初雁似是有些急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既然已经回了京,怎能还像在归元山上时那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苏家那样的人,值得你再像八年前那般为难自己一次吗?” 这句话让苏锦瑶沉默了许久,过了好半晌她才再次缓缓开口:“可我就是不喜欢他们,看见他们就觉得恶心。” “我知道,我知道,”徐初雁温声劝道,“以你的性子让你强装出和苏家人和和睦睦必然是不可能的,你现在有楚将军护着,陛下又明显偏袒你们,你其实不必做太多,只需随便跟他们打打交道,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 “比如像今天这样,偶尔让二小姐三小姐她们来做做客,让人知道你和苏家并没有断了来往。” 苏锦瑶蹙眉,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苏锦纹不可能。” “那就三小姐。” 徐初雁顺着她的话道。 苏锦瑶眉头仍旧紧蹙着,但这次没有出言反驳。 苏锦颐在楼梯上听着,心口怦怦直跳。 直到有脚步声向这个方向传来,她才轻手轻脚地转身下了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缘由66.9% “那不是苏家三小姐吗?她怎么又来京城了?” 有人看到苏锦颐从茗芳苑出来, 颇感意外。 另一人啃着甜瓜道:“你刚知道啊?这位三小姐前些日子来京城恭喜苏大小姐获封县主,之后就没再回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茗芳苑了。” 问话的人皱眉:“她不是已经出嫁了, 过年时候就在京城留了一个月,这才多久啊,又跑过来,她婆家就不说什么?” “能说什么?” 那人嗤笑一声:“能跟长乐县主攀上关系,我若是她婆家,也巴不得她多来呢。” 两人说话的功夫, 苏锦颐已上了马车,往苏家驶去。 魏氏见她回来,迫不及待地把她拉进屋:“怎么样?今日见着桂枝翠竹了吗?” 如秀莹所说, 苏锦瑶对苏锦颐并不似对苏家其他人那般厌恶,她找借口说喜欢茗芳苑景色, 但因住得远怕是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两次, 问她能不能趁着最近在京城,时常来看看, 苏锦瑶竟也没反对。 只是前两次苏锦颐都没见着桂枝翠竹, 心里多少还有些不放心。 好在苏锦瑶接待她只是听了徐初雁的劝说做做样子,并不是真的多么喜欢她。 她说喜欢园中景色,她就由着她逛园子, 但并不耐烦招待她。 她若自己玩自己的不去找她, 还能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若主动凑上去想套近乎, 她反而不耐烦。 茗芳苑的下人也并不喜欢苏锦颐, 起初见苏锦瑶待她和苏家其他人有些不同, 还规规矩矩伺候着。后来见苏锦瑶并不搭理她, 也就懒得再好好伺候,把东西放下就自顾自的到角落里说话聊天,她不叫她们她们就不理会她。 这倒方便了苏锦颐,让她寻得机会见到了桂枝翠竹。 “桂枝翠竹知道我过去,也一直在找机会想见我,今日我们总算见着了。” 她对魏氏说道。 “不过四下都是茗芳苑的人,我怕被人发现,并未能与她们说太多话。” “都说了些什么?” 魏氏关切问道。 “桂枝翠竹跟我告状,说秀莹不顾您的叮嘱,不去接近大姐和楚将军,也不想办法探听茗芳苑的消息,反而跟前院不知哪个管事勾搭上了,整日只知道涂脂抹粉,还从那管事那骗了不少好东西。” 魏氏眼中一亮:“那这跟秀莹说的就对上了!” 苏锦颐点头:“我虽不清楚大姐为何待我跟二姐不同,但秀莹说的应该不假。” 魏氏闻言眸光闪烁,放在膝头的手下意识攥了攥衣摆。 苏锦颐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她却是很清楚的。 她从前那夫君名唤方鸿,与她和苏常安两人都是故交,三人在一处偏僻乡镇里一同长大。 苏常安后来娶了秦氏,搬到京城,但偶尔还是会回到故里,与从前的亲朋们团聚,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 两人背着各自的丈夫和妻子来往多年,一直都很小心,从没有被发现。 但在苏锦纹八岁那年,有一次方鸿喝醉了酒,被苏常安送回去,魏氏将他安置好之后满脸不耐,拉着苏常安抱怨方鸿没本事,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让两个女儿都只能穿粗布衣裳,连件好些的首饰都没有。 苏常安怕被人看到,一边挣开她一边小声说:“我不是每年都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好好照顾她们吗?” “那些银子我能拿出来用吗?若让人问起我要怎么答?” 魏氏道。 “我最多只能拿出一点儿给她们买些吃喝罢了,衣裳首饰岂敢随便添置?不是一眼就让人看出不对劲了?” “再说了,那是我留着准备给孩子们做嫁妆的。” 苏常安皱眉:“嫁妆我来日自会为她们准备,你现在考虑这些作甚?” “我能不考虑吗?你总唬我说会和秦氏和离,这么多年离了吗?我看你眼里现在就只有秦氏和你京城那个宝贝女儿了,哪里有纹纹和颐儿?我这个做娘的不为她们考虑,还要指望你这个不称职的爹?” 方家清贫,除了方鸿那个上了年纪早已眼花耳背的奶娘帮着做些粗使活计,就再没有其他下人了。 中午这会儿那老太太和两个孩子都在歇午,方鸿又醉的人事不省,她一时说话就没收敛。 不想当时名为方素纹的大女儿却不知何时醒了,她说的那些话尽数被她听了去。 两人当时一阵慌乱,魏氏哄了许久才把方素纹哄住。 方素纹从那时起便知道自己的亲爹不是方鸿,而是从前被她叫做世叔的苏常安。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世叔能给她买许多她平日里根本吃不上的东西,能给她买漂亮的衣裙,和那些她往常想都不敢想的首饰。 她不舍得那些新奇玩意儿,就没有将娘和世叔的事告诉别人。 在那之后,魏氏胆子也大了些,觉得在这家里终于多了个可以倾诉的人。 她时常跟方素纹抱怨,说当初苏常安本来就该娶她,是秦氏横插了一脚,才坏了这门亲事,不然现在跟苏常安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的本该是她们母女才是。 她还跟方素纹说起苏常安的另一个女儿在京城过的是怎样锦衣玉食的日子,每日里从起床就有人侍奉着,身边仆从无数,进出时阵仗比他们这里的县太爷还大。 方素纹听得多了,对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便越发讨厌,觉得是她抢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若不是她和她娘,自己根本就不会在这破镇子里过这样穷苦的日子,不会连那些漂亮衣裳都不敢穿出来,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穿上对着镜子打量。 她心里对苏锦瑶存了恨意,后来跟着魏氏改嫁到苏家的时候,就看这个姐姐百般不顺眼,有事没事的就去招惹她,挑拨她和苏常安的关系,甚至有意当着她的面说“我们都是爹的女儿,你有的我们自然也该有”。 苏常安那时对苏锦纹苏锦颐姐妹心存愧意,有时即便知道是苏锦纹的不对,也会让苏锦瑶包容些,久而久之苏锦瑶跟苏锦纹自然是势同水火。 八年前苏锦瑶得知魏氏与苏常安的奸情后,自然也就懂了苏锦纹从前说过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对苏常安和魏氏的私情早有所知。 但魏氏顾及着脸面,没将这件事告诉过苏锦颐,苏锦颐也就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苏常安是自己亲爹,所以不敢像二姐那么肆无忌惮。 相较之下,两姐妹间苏锦瑶自然是更讨厌苏锦纹,苏锦颐要好上一些。这也是为什么魏氏听了秀莹说的那番话并未太怀疑的原因。 苏锦颐并不知道母亲所想,还拉着她的手道:“我今日从茗芳苑下人口中听到大姐打算明天去归元山骑马,我也准备去一趟。就算我们不是一同去的,只在山上打个照面,别人兴许也会以为我是受了她的邀约才去的。” 魏氏点头,当即让人去给她准备明日的马车和衣裳首饰。 苏锦颐年幼时家中清贫,连架马车都没有,更别说是专程学什么骑射了。 后来来了京城,魏氏觉得像苏锦瑶那样整日里骑着马到处跑太野了,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就不许自己的两个女儿学,所以她们至今都不会骑马。 苏锦颐只能坐着马车上山,装作跟苏锦瑶偶遇,然后借机看看能不能留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等她第二日上了山,才发现楚毅陪着苏锦瑶一起来了。 有楚毅这个外男陪着,苏锦瑶怎么可能约自己的妹妹一同前来?她此时若凑上去,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是她自己硬跟来的。 苏锦颐只得趁着还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打道回府,假装自己从没来过。 ………………………… 楚毅的视线往远处渐渐消失的马车瞟了一眼,皱着眉头神情冷冽,眼中还带着一抹杀气。 这苏家实在是太烦了些,近日这苏锦颐总往茗芳苑跑,比严夫人来的还勤,闹得他都不好时时待在茗芳苑了,和大小姐相处的时间也平白少了许多。 他恨不能随便找个由头将苏家一口气处置了,但大小姐似是有别的什么想法,钝刀慢磨,磨的苏家还没怎么样,反倒是他越发心急。 苏锦瑶看到他的神情,轻声笑道:“别看了,不让你动苏家自是有我的用意,以后你就知道了。” 楚毅当即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是。” 他自然不会违背苏锦瑶的意思,只是看苏家实在不顺眼而已。 眼下难得跟苏锦瑶独处,再想这些无非是浪费时间,他便转过身来专心给苏锦瑶烤鱼。 烤好的鱼散发着清淡的香气,鱼皮焦黄,鱼肉鲜嫩。 秋兰从鱼腹上夹了两块放到盘子里,仔细地剔了刺递给苏锦瑶。 苏锦瑶吃得慢,半条鱼还没吃完的时候楚毅已经把自己手里那条吃完,跑去牵马,问她待会想骑哪一匹。 苏锦瑶看了一眼昂首挺胸往前挪了两步的小黑,轻笑一声:“小黑吧。” 楚毅点头,认认真真地给小黑刷毛,将它身上上山时沾染的尘土擦干净,又给它喂了一块豆饼。 小黑吧唧着嘴满意把豆饼吃完,不屑地冲楚毅打了个响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打赌65.1% “春猎?” 苏锦瑶眉头轻蹙。 弘安帝七日后将前往泰兴山进行春猎, 为期三天两夜,楚毅也将随行。 春猎是件大事,又要离宫三日, 楚毅必然要陪在弘安帝身侧,无法告假。 但这就意味着他要离开苏锦瑶三天,三天之内都见不到她。 他一想到三天都见不到大小姐就觉得难捱,便想邀苏锦瑶一同前去。 反正春猎本来就会有一些官家女眷同往,她去也没什么不妥,楚煊必然会答应的。 但苏锦瑶自归元山回来以后, 就不爱应付这种你来我往虚情假意的场合,若非必须,她向来是不会参加的。 果然, 这次也不例外,她听完之后毫不犹豫地回道:“不去。” 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但楚毅还是倍感失落, 只能讷讷地道:“那……那好吧,等我忙完了就回去找小姐。” 他脸上失落太过明显, 苏锦瑶轻笑道:“这么想让我去?” 楚毅摇头:“不是, 我……我就是不舍得小姐。” 他不是非要让苏锦瑶去参加春猎,只是不想好几天都见不到她。 如果可以不去的话他自己也是不想去的,只想留在京城陪在苏锦瑶身边, 但这次实在是推脱不得。 他既恼恨自己因为官职的关系公务缠身不能时时陪伴她, 又不敢放下这身官服,怕如八年前那般无力保护她。 苏锦瑶饶有兴致地欣赏他苦恼的神色, 片刻后笑问:“我若去的话, 能再多带一个人吗?” 刚刚还垂头丧气的男人登时眸光一亮:“当然可以!您要带几个都行!”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原本对春猎之行十分抵触的楚毅兴高采烈地准备起来。 ………………………… 苏锦颐听说自己能跟着去参加春猎, 兴奋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苏常安和魏氏也高兴坏了,忙忙叨叨开始给她准备衣裳首饰。 精致的钗环摆了满满一桌,魏氏挨个给苏锦颐试,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恨不能去金铺里给她打一套新的。 苏常安满脸欢喜地看着他们忙碌,在旁感慨道:“我就说昭昭她不是那薄情之人,断不会真的跟咱们苏家断了往来。你看,这不就想起咱们了吗?” 魏氏翻了个白眼:“你可算了吧,我都打听清楚了,她叫上锦颐根本就不是自己愿意的,是陛下前些日子封了她做县主,但朝中许多人对此不满,觉得她明明有父有母却在外独居,与咱们也不怎么来往,为人不孝亲缘淡薄德不配位。她为了给自己正名,这才专门在这次春猎叫上锦颐的。” 苏常安对她这番言论感到不满:“你胡说什么?昭昭若只是想给自己正名,平素装装样子跟咱们多些来往不就是了,何须这次专门求来一个位置带锦颐一起去?” “春猎是什么场合?那是能面见天子的!一位难求!京城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呢!” 比如他,就压根没在参加春猎的名单上。 魏氏还想说什么,被苏锦颐插嘴打断:“娘,你就先别说这些了。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我这次能去不就是了?” “就是,”苏常安在旁道,“你就是总爱挑昭昭的刺,不管她做什么你都觉得不对。” “我怎么挑她的刺了?明明是她自己……” “哎呀你们别吵了,”苏锦颐把一支簪子啪嗒一声撂到桌上,“再吵下去,我到春猎那日都选不出一套能戴出去的首饰!” 魏氏回神,虽不满苏常安方才的话,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先行给女儿打扮起来,不再与苏常安争执。 直到去泰兴山那日,苏常安还在叮嘱苏锦颐到了猎场一定要听苏锦瑶的话,万不能丢了苏家的脸面。 魏氏则叮嘱她定要趁这个机会多多与其他女眷来往,争取与其他官夫人相熟,能打入她们的圈子。 苏锦颐点头,在父母的切切叮嘱中上了马车,前往宫门,与苏锦瑶汇合后随着朝廷的队伍一同前往泰兴山。 泰兴山是皇家园林,山上的猎场专门用来进行每年的春猎和秋猎。 去岁弘安帝刚刚入主梁京,百废待兴,秋猎自然也就没能顾得上,直接取消了。 因此这次春猎办得格外浩大,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清晨伴着钟鼓出了城。 春猎之所以一办就是三天,是因为泰兴山离京城不算近,等队伍抵达山脚时,日头已经西斜。 第一天和第三天一般都是用在路上,第二天才是重头戏,头天抵达后大家去了各自的帐篷,用过一餐晚膳也就歇了。 苏锦颐原以为自己会和苏锦瑶一个帐篷,到了之后才发现苏锦瑶是单住一个大帐篷,而她的帐篷则在苏锦瑶旁边,要小不少。 好在因为苏锦瑶的身份不低,她的帐篷位置比较靠前,所以她的帐篷位置也不错。 晚膳时,苏锦颐见下人将饭菜给自己送了过来,道:“大姐呢?我去与她一同吃吧?” 下人笑了笑,回道:“大小姐去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用膳了,二小姐自己吃好便是。” 今日虽不是正式春猎,但少数人还是能够与帝后共同用膳,这其中也包括了苏锦瑶。 苏锦瑶虽然带着苏锦颐一同来了泰兴山,但这样的宴席是不可能带着她一同参加的。 苏锦颐心下明了,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 猎场中间最大的帐篷中,朝中官员和随行女眷分坐两旁,正在歌舞声中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楚煊坐在上首,不着痕迹地往苏锦瑶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微微倾身,对一旁的皇后道:“朕总算知道阿毅为何对这位长乐县主念念不忘了。” 他虽已入梁京近一年,无数次从楚毅或旁人口中听到苏锦瑶的名字,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传闻苏氏女国色天香,有倾城之貌,他之前一直觉得是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方知竟真有人能当得起这几个字。 这样一副好相貌,偏又才学出众甚至能获丘先生的青睐,难怪当初在梁京引得多少男儿为之折腰。 皇后抿了口酒,借着衣袖的遮挡道:“陛下那般看重楚将军,他能瞧上的人自然也是不一般。” 说着对楚毅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您瞧,他现在还眼巴巴地看着长乐县主呢。” 楚煊顺着她的话向楚毅看去,果然见到他心不在焉地跟一旁人说着话,眼睛却总往苏锦瑶那边瞧。 他轻笑一声,道:“得亏长乐县主跟来了,不然他那眼睛要望到京城去。” 被两人私下里打趣为“望妻石”的楚毅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盼着宴席赶紧结束,自己能找机会去跟大小姐说几句话。 奈何他此次随行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晚上还要跟着巡视到子时,那时候苏锦瑶必然已经睡了。 他一整天都没能去到苏锦瑶身边,心里烦闷的不行,巡视时也沉着一张脸,弄得身边人大气都不敢出。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到帐篷休息,只有少数头一次来泰兴山的人对这里好奇,在营地内一边散步一边低声说笑。 巡视到营地南侧的时候,楚毅身边的元清扯了扯他的袖子,悄悄指了指前方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块山石。 只见山石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苏锦瑶身边的拂柳。 楚毅脚步一顿,心中猜到什么,脸上克制不住地浮现起笑意。 他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去方便,让队伍继续巡视,自己待会儿追上他们,等他们走了以后立刻跑到山石旁边。 “大小姐呢?” 他问站在这里的拂柳。 苏锦瑶虽封了县主,但楚毅还是喜欢叫她大小姐,一直也没改口。 拂柳指着前方不远处:“在那边呢。” 这里虽也在营地的范围内,但位置偏僻,没有什么人来。 苏锦瑶此刻正背对着他站在前面的一株苍松下,没有点灯,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楚毅走了过去,想从后面蒙住她的眼睛,又怕吓到她,先低低地唤了声小姐,才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这样先出声再蒙眼的动作让苏锦瑶低笑了几声,楚毅回过神也觉得这举动实在有些蠢,讪讪地把手放下,又不想就这么走到她身旁去,遍试探着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见她没有反对,他这才从身后拥住她,将她抱在自己怀里。 “小姐。” 楚毅喃喃唤了一声,埋首在她鬓边,深吸了一口气,将今日一整天的躁郁压了下去。 苏锦瑶任他抱着,抬手轻抚他的面颊,道:“累?” “不累,”楚毅道,“就是……想小姐了。” 后面几个字声音很低,似是不好意思,说着吻了吻她的耳垂,收紧手臂将脸埋得更深一些。 两人在密林中相拥低语,此时营地正中的帐篷里灯火未熄,一个小内侍躬身对迟迟没有歇息的弘安帝低声说了些什么。 弘安帝皱眉,沉着脸将内侍遣退出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与之相反,一旁的皇后则眉眼含笑,对楚煊伸出了手:“陛下,妾身赢了。” 他们打赌楚毅与苏锦瑶今晚会不会见面,皇后赌会,楚煊赌的不会。 眼下他输了,只得将身上一块玉佩摘下来递了过去,嘴里嘟囔着:“这不争气的东西,一天都忍不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手炉64.1% 楚毅不好离队太长时间, 没过多久守在远处的元庆便轻咳了一声,提醒他该走了。 他松开怀中的人,万分不舍地看着她, 蹭着往后退了两步,却仍旧不愿松开拉她的手。 苏锦瑶知道他在想什么, 顺势将他又拉了回来, 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 这才道:“去吧。” 男人黑沉的眸光却在暗夜中微微一亮,凑过去复又吻了她一下,这个吻深而绵长,直至元庆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才恋恋不舍的结束。 他最后啄了一下苏锦瑶的唇角,心满意足地转身穿过树影, 回到了巡逻的队伍中。 “小姐, 咱们回吗?” 等楚毅走了, 秋兰才提着一盏灯走到苏锦瑶身边,轻声问道。 虽然已是春日里, 不像冬天那么冷了, 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尤其是这山林上。 苏锦瑶却摇了摇头, 看着天上璀璨星河:“我想再待一会。” 以前在归元山的时候,她有时睡不着觉,也会这样站在山上看浓浓夜色。 但自从回京,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出来过了。 京城繁华, 即便夜晚也是喧闹的, 哪怕等夜市散了, 街上空寂无人的时候, 四下也是飞檐斗拱, 一面面围墙里藏着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 她有时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觉得自己似乎是残缺的,一半回了京城,还有一半永远留在了归元山上,再也回不去了。 浓重的夜色和遥远的星河勾着她留在这里,不愿回去,好像这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是她本该过的生活。孤灯寂寂,孑孑一生。 她本是想等宵禁时再走,没想过一会儿便有个小厮走了过来,说是将军吩咐,给县住送个东西。 拂柳将那东西接过来交给苏锦瑶,她这才看清那竟是个手炉。 想来是刚才拉着苏锦瑶的时候觉得她手凉,专程寻来的。 秋兰忍俊不禁:“这个天气将军是从哪儿寻来的手炉啊?” 现在早已过了用手炉的时候了,哪怕是随行的女眷,怕是也不会带着。 苏锦瑶看着手里精致的小铜炉,一股暖意顺着掌心传到身上各处,将春夜的寒意驱散。 她轻笑一声,道:“回吧。” ………………………… 旌旗猎猎,悠长号角声之后春猎正式开始。 楚煊身为天子,先行进入猎场,在几位重臣的陪伴下打了一波猎物之后,各个世家子弟才渐次入场。 大楚盛行马球,因此会骑射的贵女不少,今日便有人结伴同行,进入猎场想要一展风姿。 苏锦瑶骑射俱佳,之前虽搁置了七年,回京后便都捡了起来。 但她并不想在今天出什么风头,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加入其中。 可会骑射的贵女虽不少,但终归是不会的更多。留在营地的其他女眷见她也没去参加围猎,便时不时地过来打招呼,帐篷里的人几乎就没断过。 苏锦瑶不胜其烦,后来索性也拿着弓进了林子。 想参加围猎的人大部分都已早早进去了,她独自一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在林中溜达,身边只有两个下人。 她无心与人争夺魁首,做出打猎的样子也只是想躲个清净而已。 但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带几样猎物回去做做样子。 她没牵缰绳,任由小红在树林里随处走着,走到哪儿算哪儿,打到什么是什么,遇到人的时候才会刻意躲开,免得又要虚与委蛇地客套一番。 前方隐约出现两个年轻女子,一个身着杏黄色春衫,一个穿着一件猩红色的斗篷,很是惹眼。 那穿着斗篷的人背对着她这边,看不到面容。另一人虽面对着她,但她也没什么印象,认不出是谁家的女儿。 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有争吵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苏锦瑶不欲掺和,便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转身离开。 可惜那杏黄衣衫的女子已经看见了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在那身着斗篷的人抬手去指一旁猎物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歪,身子一斜,跌坐在了地上。 女子身边下人赶忙上前去扶,双方争执声陡然大了起来。 “长宁郡主,您怎么能出手伤人呢?” 原来背对着苏锦瑶的那个身着猩红斗篷的女子正是长宁。 她方才跟宣平侯的女儿卫奚同时发现了一只猎物,她的箭先到,射中了猎物的脖子。卫奚的箭略晚,射中了猎物的后腹。 她觉得这猎物应该是她的,卫奚却不肯让,坚持认为是自己的,两人因此争执起来。 哪想到正说着话,卫奚忽然自己倒下去了。 她正莫名其妙,就听卫奚呜咽着道:“长乐县主,您来帮我评评理。” 长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不远处隐在几棵树后的苏锦瑶。 苏锦瑶与她不和,之前马球场上还赢了她,就连皇兄都偏向她,这在京城是人尽皆知的事。 卫奚定是看到了她,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想栽赃她。 长宁瞬间明白过来,气的想骂人。 苏锦瑶不喜欢她,那次比试她还让她受了伤,她必然不可能帮着自己。 此时附近除了他们又没有旁人,今日这盆污水怕是洗不掉了。 苏锦瑶站在原地,冷冷地瞧着还坐在地上的卫奚,眉眼渐沉。 魏氏进门的第一年,苏锦纹就用同样的招数对待过她,当时在场的除了她们就只有苏锦颐,而那时她别说碰到她,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过。 苏锦纹的哭声将苏常安引了过来,苏常安问怎么回事,苏锦纹哭诉大姐不喜欢她,动手推了她,苏锦颐则低着头不敢出声。 她既不敢帮苏锦纹作证说大姐推了她,也不敢帮苏锦瑶证明她是冤枉的。 这副模样在苏常安眼里便成了惧于苏锦瑶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不敢说话,于是根本不存在的罪名就这么被扣了下来。 苏常安并没有罚苏锦瑶,这毕竟是他宠了十几年的女儿,是秦氏给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但他心里也认定苏锦瑶确实动了苏锦纹。 那是他第一次为了魏氏的这两个女儿厉声呵斥她,而她什么都没有做。 苏锦瑶的脸色阴沉的厉害,长宁以为她要趁此机会为难自己了,谁知她只是问了问身边的下人坐在地上的人是谁,问清后对着哭的委委屈屈的卫奚道:“卫姑娘若是腿脚不好,便尽早找太医看看,不然拖久了容易把脑子拖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认错 卫奚没想到苏锦瑶不仅没帮着她, 竟还如此恶言恶语地羞辱她,一时间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长宁。 苏锦瑶与她不和,她以为她定会借此机会落井下石,哪想到最后这块“石头”是冲着卫奚去的。 见苏锦瑶说完那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过神, 也不再与卫奚争执那只猎物到底该属于谁, 翻身上马便追了过去, 独留卫奚后知后觉地站起身发脾气。 ……………… “喂,等等我。” 长宁郡主追上苏锦瑶,道:“你……你为何不帮卫五一起构陷我?像刚才那么好的机会可不多。” 苏锦瑶刚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此刻眉头仍旧拧着, 脸色不好, 问:“我为何要帮她?” 她又不认识那什么宣平侯的女儿,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长宁怔了怔,想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卫奚也不喜欢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方才自然算是个好机会了。 但她看着苏锦瑶坦然的神色,这话在嘴边绕了绕, 最终没说出口,好像说了便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她撇了撇嘴, 嘟囔道:“卫五是宣平侯夫人四十来岁时生下的女儿, 老蚌生珠,宠爱的紧。你今次得罪了她,她定会记恨你的。” 宣平侯今年已经六十有余,是大楚三朝老臣, 祖上更是开国功臣, 即便到现在也在朝中颇有威望, 便是楚煊也对他礼让三分。 卫奚是宣平侯府里的小小姐, 又是嫡出,自幼娇宠,可以说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 两个同样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孩子,如若不能成为朋友,便容易发生一些龃龉,卫奚和长宁便是如此。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没少发生争执,各有输赢。不过是因为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宣平侯府千金,各有顾忌,所以都只是暗中较劲,没有当众撕破过脸罢了。 长宁说完见苏锦瑶不理会自己,道:“你别以为有楚将军帮着你就可以不当回事,那卫五可不像我这么好的性子。她若盯上了你,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说完这句,一旁的人总算转头看了她一眼,但那眼神却并非是听进去了,而是带着明显的疑问,仿佛无声说了一句:你这么好的性子? 长宁想起自己从前的行径,耳根一阵发烫。 “我……我是看在你刚才帮了我,好心提醒你。” “不必,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帮你。” 苏锦瑶又转了回去,淡淡道。 长宁听了却愣了一下,旋即没忍住笑出了声,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越想越觉得好笑。 实话实说?那不就是说卫五腿脚不好还脑子有病? 她从来没像这一刻般看苏锦瑶那么顺眼,想跟她多说几句,又见她没什么兴致多聊的样子,便扫了一眼她马背上的弓,没话找话地道:“你也在打猎?我们比一场如何?” 说完怕她误会,又忙道:“这次不赌男人,我们赌些别的做彩头。” 她正思索着要拿什么做彩头,就听苏锦瑶直接回了一句:“你赢了。” 竟是根本懒得和她比试,直接认输了。 长宁好歹是个郡主,又备受宠爱,便是有心与苏锦瑶热络一些,见她如此冷淡也拉不下脸再凑上去,哼了一声便调转方向离开了,没再继续跟着她。 但想着今日之事跟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关系,卫五是因为她才把苏锦瑶牵扯进来的,临走前便还是提醒了一句:“卫五那人惯会使些奸猾伎俩,你小心些。”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苏锦瑶压根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在林子里耗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去,回到营地。 她本以为这会儿围在她帐篷四周的人应该散了,哪想到回去以后帐篷前确实没什么人了,但她往回走的时候却比之前更引人注目了似的,所过之处频频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苏锦瑶蹙眉,回到帐篷后刚想让人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一旁小帐篷里的苏锦颐便钻了进来。 她知道苏锦瑶不喜欢自己,来到泰兴山后也一直没有刻意往前凑,而是借机和其他女眷们攀谈。 春猎并非什么人都能来参加的,整个苏家苏锦瑶只带了她一个。纵然她身份低微,四下的女眷们也大多给她几分面子,还有人觉得她与苏锦瑶或许关系不错,待她很是客气。 方才苏锦瑶不在,她与人聊天时无意听到一些话,赶忙来问她。 “大姐,你与宣平侯府五小姐怎么了?她刚才一瘸一拐地从猎场里回来,哭哭啼啼的,旁人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只道是自己不小心摔了。宣平侯夫人这会儿正恼呢!” 秋兰皱眉,不解道:“她既然说是自己摔了,那你这么急匆匆跑来问我们县主做什么?” 苏锦颐怕牵连到自己,心急的不行,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宣平侯夫人问五小姐身边的丫鬟,丫鬟提到了你。可她刚说了一句,就被五小姐打断了不许她再说,还坚称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与你无关。” 可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无关,反倒是很有关系的样子。 秋兰气坏了,怒道:“本来就是她自己摔下去的,竟这般作态往我们县主身上泼脏水?” 苏锦颐一怔:“真……真跟你们有关系啊?” 见她这样,秋兰更气了。 这位宣平侯府五小姐把话说得似是而非,还掉几滴眼泪摆出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现在肯定很多人跟眼前这位一样,觉得这事跟他们大小姐有关系。 她又急又气,苏锦瑶却并不当回事,在宣平侯夫人派人来请的时候不紧不慢地起身,跟着下人走了过去。 宣平侯府的帐篷里坐着不少人,除了宣平侯夫人张氏和红着眼睛的卫奚,还有其他几家女眷。 众人在苏锦瑶进来后便噤了声,看着她去和座上的张氏打了招呼。 苏锦瑶虽然封了县主,但张氏是侯夫人,又是长辈,她的身份在她面前还是低了不少。 张氏最疼爱的小女儿受了伤,自是不高兴,客套了两句便问她刚才在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碰见了卫奚。 苏锦瑶看了卫奚一眼,卫奚似有所感,怯怯地低下头去,又抽噎起来,伸手去拉张氏的衣袖。 “娘,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跟长乐县主没关系,您别为难她。” 这话她已经说过数次了,张氏当然不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抚了句什么便又看向苏锦瑶。 众人都在等着苏锦瑶辩解,谁知苏锦瑶却直接认了,态度谦恭地道:“确实是我不好,不该在五小姐与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出现,吓着了她。更不该一时冲动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还望五小姐见谅。” 说着再次看向了卫奚。 卫奚没想到她认的这么快,愣怔了片刻之后垂下头,捏着帕子道:“县主别这么说,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自己胆子小才会摔倒的。” 她这么说,便让人觉得还是苏锦瑶做了什么吓着了,才让她刚才在林子里摔了,现在还不敢当众指责她。 但苏锦瑶认错认得干脆,卫奚又没什么大事,饶是张氏心中不满,也不好在众人面前一味拿捏她,只好随便教训了两句便让她走了,想着等回了京城再慢慢算账。 苏锦瑶离开之后,卫奚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这位把长宁郡主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县主也不过如此。 可她心里又觉得苏锦瑶认错认的太干脆了,似乎有些不对,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直至中午,营地里传出了一阵流言,她才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卫奚从猎场出来时暗指苏锦瑶伤了自己,苏锦瑶认错时说自己是在她与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出现吓着了她,才导致她摔倒,后来还一时冲动对她说了些难听的话。 这其中具体经过谁也没说,因她认错认的干脆张氏也没多问。 卫奚以为她口中说的就是自己和长宁争执时的场景,也没有反驳,直接默认了。 可当这件事传出去,大家私下里聊起来时难免想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便去找那些参加围猎的女子挨个打听。 这一打听发现,除了苏锦瑶与卫奚,当时竟无一人在场。 可两人言语间明明说卫奚那时是在与人说话,被忽然出现的苏锦瑶吓了一跳才会摔倒。 既然如此,那当时与卫奚说话的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会被吓到? 苏锦瑶又为何会对她口出恶言? 要知道猎场里除了这些女子,就只剩男人了。 如果与卫奚说话的不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那…… 这件事不能细想,一想就容易想偏。 宣平侯在主帐里用过午膳便匆匆回了自家帐篷,铁青着脸问卫奚:“当时与你说话的到底是谁?” 卫奚这会儿已经不敢再说谎,惨白着脸回道:“是长宁郡主。” 宣平侯当即派人去问,长宁郡主吃着丫鬟剥好的枇杷,一脸茫然。 “什么?我不知道啊,我从未在林中遇到过五小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好戏 在泰兴山上不便用刑, 宣平侯便只瞪了卫奚和她身边下人几眼,将此事暂且放下了。 但一回京,关上门来再无旁人, 那几个下人便立刻被捆了起来。 他们平日跟在卫奚身边, 连粗活重活都很少干, 又遑论用刑?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全都交代了。 宣平侯气的险些对卫奚动了家法, 要不是张氏拦着,掌心只怕早已被打肿了。 她哭着跪在地上不敢再吭声, 宣平侯指着她怒道:“哭?你还有脸哭?平日里你使使小性子也就算了, 春猎是什么场合?你竟也敢这般胡闹?” “那长乐县主在前朝就是个性子桀骜谁都不敢轻易招惹的, 你倒好, 人家不来找你的事, 你自己上赶着跑到她跟前, 把脸凑过去让人家打?还真以为自己那点小聪明能在她面前占着什么便宜?” 卫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知道自己错了,但提起苏锦瑶还是心有怨怼, 哽咽道:“我……我没想到她竟如此狠毒,用这种法子对付我。” 她还尚未成亲, 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 对她也是很不利的。 宣平侯本就未消气, 见她不思悔改竟还心有怨言, 手中竹板当即啪的一声落在了卫奚身上。 卫奚痛呼一声险些扑倒在地,张氏阻拦不及, 惊呼一声“老爷”, 却也只是唤了一声, 没敢再去拦。 夫妻几十年, 她很清楚宣平侯的性子。 宣平侯为人严厉,对几个儿子要求极为严苛,府上的少爷们不管嫡出庶出,只要犯了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从不心软。若是有人劝阻维护,只会让那犯错之人被罚的更重。 当初张氏的公婆还在世时,就因为这点从不敢过分维护自己的孙儿,就怕自己的维护反倒害了他们。 卫奚是张氏四十来岁才生的女儿,老来得子,宣平侯虽还有两个比她年纪更小的庶子,但因她是张氏所出,所以他对这个孩子也难得的多了几分娇宠,不似对其他儿女那么严厉。 卫奚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家法,而且是当着张氏的面。 这一竹板下去,张氏便知道宣平侯这是真的恼了,自己不能再求情了。 宣平侯看着捂着胳膊跌坐在地上的女儿,握着竹板道:“人家用什么法子对付你了?不就是把实情说了一遍吗?你自己没那个脑子上赶着去招惹人家,被人家反将一军就要怪人家狠毒?” 卫奚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以往只看过别的兄弟姐妹挨打,自己则向来是被宠着的,便是犯了什么错,最多也就是被训斥几句,撒个娇认个错也就过去了。 她没想到父亲今日竟然真的打了自己,心中委屈顿时随着疼痛一起爆发了出来,哭道:“爹你竟然为了那长乐县主打我?我不就是说她伤了我吗?她却说我与外男私会,孰轻孰重您难道分不出来吗?” 一把年纪的宣平侯险些因为这句话背过气去,手中竹板再次落下:“我是为了谁?啊?我是为了谁?” 张氏见他连打了两下,有一下打在了卫奚的手背上,白皙的手背瞬时红了,没忍住皱眉唤了一声:“老爷。” 她这一唤,将宣平侯的怒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你还要为她求情?她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也不懂吗?在泰兴山上为何不把事情问清楚就将长乐县主叫来质问一番?若非如此,事情又怎会闹成现在这样?” 张氏原本只是不忍看他对女儿下狠手,因此脸色有些不好罢了。见他竟当着孩子的面对自己发脾气,一张脸当即冷了下来,连名带姓地唤道:“卫戎。” 宣平侯握着竹板的手一抖,面色讪讪地移开目光,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儿:“都是你惯的!” 声音却不似刚才那般大,像是烧得正旺的炭火被罩上了一层铜罩子。 宣平侯又教训了几句便让人将卫奚扶下去了,等人走后转头看了看还沉着脸的自家夫人。 张氏蹙着眉道:“你好端端地冲我发什么脾气?泰兴山上那么多人,奚儿说长乐县主伤了她,我能不把人叫来问问吗?” 作为大楚的高门显贵,宣平侯府的帐篷里自是人来人往。当时卫奚回来,很多人都在场,听见了她那番说辞。 自家女儿受了伤,她却不将苏锦瑶叫来问一问,传出去还以为他们怕了这位新封的县主。 若是在京城,她自然会先逼问卫奚身边下人,将事情问清楚。 可当时在营地里,当着众人的面,哪好对下人严刑逼问? 张氏知道实情后也是懊恼,觉得自己当时冲动了,但这不代表她能允许卫戎当着孩子的面冲她发脾气。 宣平侯已将竹板放下,道:“我也是一时心急,不然哪舍得打奚儿?” “那苏大小姐封了县主,外人都道是沾了楚将军的光。可当年她才十几岁的时候就能在前朝搅弄风雨,如今回京不到一年,便能让陛下在她与楚将军成亲前封了她做县主。这样的人,必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岂是如传言那般简简单单靠男人出头?” “奚儿那点小聪明在长乐县主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偏还不知轻重地往前冲。我这也是怕她来日吃了亏,才让她长长记性。” 说完怕张氏不高兴,还补了一句:“没真打,我下手有轻重。” 张氏虽娇宠卫奚,但也不是一味宠着孩子的人,问道:“那长乐县主当真就如此厉害?我见你似乎很是忌惮她。” 宣平侯叹了一声,抚着膝盖道:“我哪里是忌惮她,是忌惮她背后的人。” 说着朝外面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方向并非楚毅所在的将军府,而是皇宫。 “新朝初建,陛下看似温和,实则早想整饬朝纲了,只是碍于四海初定,没什么大动作罢了。” “但没有不代表他不想,不然你以为为何楚子昭自打入了京城便开始装疯卖傻?” “他对长乐县主有情固然不假,借机隐去锋芒也是真。人人都道武将鲁莽没有脑子,我看他比谁都精明。” 张氏蹙眉,露出恍然神色:“你是怕陛下会对咱们宣平侯府动手?” “不是怕他想对咱们动手,是怕他本来没这个意思,咱们自己愣冲到前面去。” 宣平侯道。 “你想想,连楚子昭那般近臣都开始收敛锋芒,这时候不是谁出头谁就上赶着当那杀鸡给猴看的鸡吗?先前被逐出京的康家就是如此。” 宣平侯府纵有祖上荫庇,那毕竟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楚煊对他们礼遇,这是他自己知礼,不平白无故苛待老臣,但这不代表他就会一直无限度的容忍老臣。 若是宣平侯府自己把刀子递上去了,他是决计不介意用一下的。 宣平侯对孩子们教导严苛,就是怕时间长了,他们自恃祖上有功,骄纵起来闯出祸事,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一家老小。 张氏知道他在忧心什么,道:“我会跟奚儿说清楚,让她老实一些,不要再惹是生非。” 宣平侯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舍不得,但奚儿年纪也不小了,总留在家里也不好。若是有合适的人家,该相看的还是要相看。等她嫁了人有了孩子,就知道咱们做爹娘的难处了。” 宣平侯府的女儿不愁嫁,张氏便想将孩子在身边多留两年。 但卫奚今年已经十六,真若定亲的话六礼走下来少说也要一两年,再拖下去确实是有些不妥了。 她点头应下,宣平侯便没再多言,起身去了前院,踏出正院院门之后又是那个不假辞色的严父。 ……………… “小姐,小姐,县主!” 拂柳提着裙摆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满脸喜色。 “二小姐进京了!刚刚才进了苏家大门!” 自苏锦颐进京后,苏锦瑶便让人盯着苏家,等她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苏锦纹进京。 就在方才,守在苏家大门外的人回来传信,说是苏锦纹已经入京,回了苏家。 苏锦瑶正自己与自己下棋,百无聊赖间听到这个消息,唇边难得勾起几分笑意。 自春猎回来之后,她心情就一直不太好,脸上已经多日未见笑容,也就楚毅来时脸色才稍有缓和。 此刻听闻苏锦纹来了,她紧绷的唇角终于勾了勾,露出些许快意的神色。 秋兰也是满脸期待,站在她身边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此刻,苏宅,面对忽然回来的女儿,魏氏欣喜之后尽是担忧,等人一进屋便迎了过去,拉着苏锦纹上下打量。 “纹儿,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在婆家受了气?他们欺负你了?” 苏锦纹面色冷淡,还带着几分隐忍的怒容。 “婆家倒是没把我怎么样,我只是觉得我若不回来,娘家怕是要把我忘了。” 魏氏皱眉:“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娘不清楚吗?” 苏锦纹看向听说她来了之后匆匆赶来的苏锦颐。 “我若再不回来,只怕这家里就没我的位置了。” 听闻二姐来了之后兴冲冲赶来的苏锦颐动作一滞,笑容僵在脸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因果 魏氏纵然反应慢, 也猜到苏锦纹是什么意思,把人拉进房中坐下后说道:“是我叫你妹妹来京城的,你别跟她乱发脾气。” 苏锦纹本就不高兴, 听她还在维护苏锦颐, 更不高兴了。 “我与三妹妹都是您亲生的, 有好事您却只叫她一个回来, 说都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岑水县那边有人近来来过京城,我都不知道她回了京, 还跟着大姐参加了春猎!” 春猎可是天子亲临的场合, 还有诸多豪门显贵的女眷也会同往, 是融入贵女圈子的最好时机。 多少人想去却根本连泰兴山的边都沾不着, 苏锦瑶被封了县主能去也就罢了, 苏锦颐却仅仅因她一句话也跟着去了。 苏锦纹过年时回了趟京城, 在这里停留了近一个月, 却只在年初一时跟着爹娘一起去了一趟茗芳苑,见了次苏锦瑶, 还受了她的冷脸。 至于楚毅这个未来姐夫,更是见都没能见到。 她怏怏地回了婆家, 婆家人虽碍于大姐今后的身份没有对她说什么,但心里的不满是能看出来的。 这次听外人说她三妹回了京, 还被新封了长乐县主的大姐带去了春猎, 婆家就再也忍不住了, 问她是不是跟娘家闹了什么矛盾,不然为何这么好的事只带了她三妹去却没带她, 而且连提都没跟她提过。 苏锦纹对此事全然不知, 被问的一脸茫然, 更多的是觉得难堪。 明明是她自己娘家的事, 却听外人说了才知道。 婆家见她一问三不知,便撺掇她回京问一问,还一再提点说让她定要跟大姐打好关系,别什么便宜都被三妹占了。 苏锦纹被催着上了马车,这才有了今日来京城质问一事。 魏氏见她气恼,怕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将下人遣退出去,带着两姐妹来到内室,道:“不是不叫你,是你大姐也是临时起意决定带你妹妹去春猎的。当时春猎都快开始了,我们哪里来得及叫你?” 而且就算叫了,苏锦瑶必然也不会带她去。 只是这句魏氏没有说出口,怕她听了更生气。 苏锦纹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问道:“那三妹为何来了京城?不是娘你把她叫来的吗?你叫她来不就是知道有好事吗?不然她春节才刚来过,为何这么快您就又把她叫回来了?” “若当时您叫的是我不是她,那这次跟着大姐一起去春猎的不就是我了?” 说完察觉这话有些不妥,又找补了一句:“您若把我们两姐妹都叫来,我们就能一起去了!” 魏氏因她的胡搅蛮缠也有些不高兴了:“说什么胡话呢?春猎那是什么场合?真以为你大姐手脚通天,想带谁去就带谁去呢?” “便是那些高门大户,也不是府里谁都能去的。何况你大姐现在也只是个县主而已,能多带一人那都是看在楚将军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苏常安听说二女儿回来了,眉眼含笑地从外面往正院走。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近来因苏锦瑶封了县主,走到哪都能听到道贺声,加上苏锦瑶与苏家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一些,这些恭贺在他眼里就更加真心实意了。 听下人说苏锦纹回京,他也没有多想,还觉得一家人又能团聚了,为此感到高兴,吩咐厨房晚上备些好酒好菜。 自秦氏病逝后,他已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或者说没有这么轻松过,仿佛压在身上那些陈年旧事都能放下了一般。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走进正房,推开内室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 “这是怎么了?” 他不解地看了看房中几人,目光停在苏锦纹身上。 “怎么才回来就跟你娘吵架?” 苏锦纹最是知道怎么在苏常安面前惹他心疼,当即眼圈一红,道:“爹,以往您偏心大姐也就算了,好歹我跟三妹在您面前是一样的。可如今怎么大家二姐都得您偏宠,只有我在这个家里成了外人呢?” 苏常安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茫然道:“这话怎么说?我何时偏心你大姐二姐了?” 若说以前没将魏氏膝下这两个女儿接回来的时候也就算了,那时他就是想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也做不到。 但自从魏氏进了门,他因心存愧疚,已经极力弥补她们了,待他们甚至比待昭昭还好些。 这都过了十年了,她怎么又来说她偏心呢? 苏锦纹将自己的委屈说了,苏常安嗐了一声:“不是我们不叫你回来,是你回来也没用啊。” 说着又看向魏氏:“你没跟她说吗?” 魏氏因苏锦纹方才的呢。” 两人将从秀莹那里探听到的消息说了,说完之后苏锦纹面色涨红,比刚进门时还要生气。 “这么说以后凡有这种好事都与我无关了?都只是三妹一人的了?” “不是这个意思,”魏氏道,“你与颐儿是亲姐妹,有她的自然就有你的。只是你大姐如今跟咱们苏家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一些,不好在这个时候去触了她的霉头。等以后时日长了,你妹妹从她那里得的好处多了,自然不会忘了你的。” 这话让苏常安皱了皱眉,不大高兴。 他是真心希望几个孩子能好好相处,亲如一家,但魏氏说的却好像只是为了让她自己的女儿去吸苏锦瑶的血。 他这厢还没说什么,苏锦纹却已经冷笑一声:“那不就是让我捡三妹剩下的?等她吃够了再分我一些?” “二姐!” “纹儿!” 苏锦颐与魏氏同时出声,苏常安也呵斥了一句:“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 苏锦纹太清楚自己跟苏锦瑶的关系了,她们之间是绝不可能和解的。 若是苏常安和魏氏能以父母的身份压制住她,那她还有希望仗着姐妹的身份从她那里占些便宜。但若像现在这般,等着苏锦瑶主动恩赐,她就是到死也休想从她手里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 “大姐与我不和,这点你们全都知道。她现在只肯善待三妹而不善待我,以后也是一样,绝不会改的!既是如此,那我可不就是只能吃三妹剩的?” 魏氏气她只看眼下没有远见,苏常安则被她和魏氏方才的话接连气到了,只觉得近日来的好心情全都没了。 “你大姐为何与颐儿能好好相处却不能与你好好相处,你自己就不想想为什么吗?若不是你当年总是找她的麻烦,她现在又怎会如此?” “你自己种下的因,结了这样的果,现在不仅不思悔改,还埋怨你大姐不善待你?她凭什么善待你?凭你有事没事就去招惹她吗?” 他虽与魏氏时常吵架,但从没对女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几句刺耳的话把苏锦纹说得面红耳赤,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口不择言地道:“我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了?这不是你自己种的因结的果吗?” 一句话把苏常安说的僵住了,回过神后满脸怒容,冲着她就扬起了手。 “老爷!” 魏氏忙挡在苏锦纹身前拦住了他,心知苏锦纹刚才那句触了他的逆鳞,也不敢帮着反驳什么,只道:“纹儿她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苏常安扬起的手直抖,眼里短短片刻便泛起了丝丝缕缕的血丝。 好半晌他才缓缓将手放下,挣开了魏氏的手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嫌恶,甚至带着些恨意。 魏氏一怔,看着他摔门离去了。 苏锦纹听着那砰的一声响,肩膀一缩,知道自己刚才闯了祸,不敢再那么大声说话,嘟囔道:“我那时与大姐不睦,也不是全是为了我自己啊。大姐她总是仗着身份欺负我和三妹,三妹又是个受了委屈也不说的性子,我……” “大姐没欺负过我。” 不等她说完,一旁的苏锦颐打断道。 “二姐自己总是找大姐的麻烦,还总要我帮你圆谎,别现在后悔了就把原因推到我头上。” 她说完便站起身,也离开了。 房中只剩苏锦纹与魏氏二人,苏锦纹见父亲和妹妹都走了,还都对自己发了脾气,方才压下去的怒气又窜了上来:“到头来都成了我的错了?我做错什么了?不就是……” 啪的一声,刚才苏常安没落下的巴掌由魏氏甩了过来。 苏锦纹脸上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魏氏红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我住口!” 她跟苏常安平日里吵架很少会提及当年的事,尤其是两人之间最初的那个“因”。 她心里十分清楚,当年的旧事偶尔提一提能让苏常安心生愧疚,对她和孩子更好。但若提的多了,只会让他恼怒憎恶。 因为那毕竟是他们两个一同做下的事,她心有不甘情难自禁主动扑到了他怀里,他心绪不宁冲动之下没有拒绝。 苏常安固然有错,魏氏也不算冤,所以他这些年的自责和愧疚大多是对两个孩子和昔日旧友方鸿的,还有就是秦氏,反正其中肯定不包括魏氏。 魏氏仗着孩子拿捏着他,纵然只是个续弦也从不觉得自己比原配差了什么,平日里没少对苏常安撒泼,也不怕他对自己发脾气。 可她也知道底线在哪里,比如不能提两人最初的事。 一旦提了,苏常安恼恨自己没把持住的同时,还会恨她当时勾引了他。 方才他离开时的那个眼神,明显是想起了这件往事。 魏氏无心再应付从婆家赶来的女儿,将她赶出去便关上了房门,独自为此头疼去了。 ……………… 楚毅来到茗芳苑时,发现苏锦瑶心情不错,接连几日没有笑容的脸上挂上了几分笑意。 见她高兴,他也跟着开心,抱着一盆茶花走了过去。 苏锦瑶脚边卧着一只银狐,本是懒懒地蜷在那里,见他过来瞬间站起了身,龇着牙发出一阵凶狠地叫声。 楚毅没理它,自顾自走过去将茶花放到了凉亭的石桌上。 “小姐,我从宫里搬出来的,你喜欢吗?” 苏锦瑶笑看那刚开了几个花苞的茶花一眼,道:“再这么下去,御花园都要被你搬空了。” 苏锦瑶喜欢花草,京城最好看的花草大多都在皇宫了,楚毅有时看见了便会向楚煊讨要几盆,给她搬回来。 今日这茶花是花房里刚养出来的,统共两盆,楚煊自己留了一盆,给皇后送了一盆。结果自己这盆才看了半日不到,就被楚毅开口要走了。 楚毅离开时他还吩咐自己身边宫人,说以后楚将军进宫前记得把这些花花草草都收起来,引得宫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楚毅是个粗人,只知道这花好看,并不知道有多珍贵,随口道:“御花园那么大,里面还有很多花呢。” 说着让人把这盆茶花摆到了园子里。 苏锦瑶脚边的银狐见他一直不走,围着他转了几圈,扑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袍子。 楚毅啧了一声,抬腿将这狐狸撩到一边:“这畜生还记着我之前踩了它一脚呢,见了我就咬。” 这只银狐本是楚毅寻来送给苏锦瑶做料子的,后来被苏锦瑶用来钓鱼。 她对这狐狸的皮毛没兴趣,钓过鱼之后它就没什么用了,就这么养在了府上,每日吃吃喝喝,比之前胖了一圈。 兴许是记仇的缘故,每次楚毅来了它都要冲着他叫上一阵,还要张口咬他。 但挨了几次教训,知道不能真咬,就去撕扯他的袍子,楚毅已经被它扯坏好几件袍子了。 苏锦瑶让人将狐狸抱了下去,道:“去园子里转转吧,我坐了许久想去走走。” 楚毅自是应了,陪着她去逛园子。 她数月前回到茗芳苑时是冬日,如今已经开春,四下的景色和当初大不相同。 看着周遭景色,苏锦瑶说道:“我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茗芳苑时也是这么一个春天,那时这里还不叫茗芳苑,而是唐府。” 而她也只有十一二岁,是受邀来这里参加春宴的。 “彼时第一眼见到,我就喜欢极了这个园子,没想到多年后住在这里的成了自己。” 她莞尔一笑,语气颇有些感慨。 楚毅默默听着,时而打量一眼她的神色。 他发现大小姐近来不像以往那么抵触提起往事了,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小姐喜欢这园子,以后就一直住在这吧。回头把围墙一推,茗芳苑和将军府就是一个宅子了。” “咱们把正院还定在你这里,将军府那边做别苑,偶尔你想去那边看看的时候再住那头。” 他说的是成亲之后的事,因为两人一旦成了亲,苏锦瑶就要搬到将军府去。 将军府虽然也不错,但她显然更喜欢这里。 既然如此,不如推掉围墙,以后直接把这边当做正房。 楚毅说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见她没回话,而是转头笑着打量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些什么,面色微红。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苏锦瑶笑了笑没言语,视线无意扫过旁边一扇紧闭的木门,才发现两人此时正经过楚毅说准备推倒的那面墙,难怪他刚才忽然说了这样的话。 往常苏锦瑶都是直接经过这里,今日不知为何停住了,在那道门前站了片刻,道:“我还没去过你的将军府呢。” 楚毅愣了一下,旋即心头一喜,试探着道:“小姐想去看看吗?将军府虽然不比这边,但其实也还不错的。那边也有个园子,就是比这里小了些。小姐若是看上什么花草,直接让人挪过来就是。” 他其实早就想让苏锦瑶去自己的将军府看看了,毕竟两个宅院仅一墙之隔,院墙上又开了一道门,她便是过去了也没有旁人会知道。 但他们尚未成亲,让她去自己的宅子怎么看都有些孟浪了,他怕她觉得自己不敬重她,就一直没敢开口。 但听她方才的话,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他便没忍住问了问,语气急切,将自己的想法表露无疑。 苏锦瑶今日心情好,本就生出去看看的打算,便让下人开了门。 楚毅咧嘴一笑,亲自把她引了过去,带着他往自己的宅子走。 他这府里没有丫鬟,要么是些小厮要么就是他的下属,都是些粗人。 他怕冲撞了苏锦瑶,没敢带她走的太快,而是先让人跑在前头传话,把整个后院清空了,将所有人都赶到了前院。 由于太过匆忙,苏锦瑶走到花园时还能看到修剪了一半的花枝,和洒扫了一半的石板路。 楚毅跟在苏锦瑶身后,看着她走过自己平日里走过的路,走在属于自己的宅子里,心口莫名跳得厉害。 他看着她的背影,没由来的喉头干涩,想让人去把刚才那道门锁上,想让她就一直留在这,不要再离开了。 苏锦瑶察觉到身后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回头看了一眼,笑问:“怎么了?” 楚毅离她极近,像影子般跟着她,摇了摇头:“没,没事。” 说完忍不住舔了舔越发干涩的唇。 苏锦瑶轻笑一声,向后伸手将他拉到了自己身旁。 那只手拉住之后便没再松开,就这么一直牵着他在院子里四处走。 楚毅原本还想着要给她介绍介绍自己的宅子,此时已经全都忘了,脑子里只剩手上传来的触感。 小姐牵了他的手,在他的园子里牵着他的手。 他脑袋昏昏沉沉,手上试着动了动,摸索到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身旁的人并未挣扎,任由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楚毅唇角克制不住的漫上笑意,十指渐渐收紧,恨不能现在就将她拉进怀里亲一亲。 但身后都是下人,他只好忍住了,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小姐,中午就在这边用膳吧?我这里厨房的厨子是陛下送的御厨,手艺很好的,以前我带给你的那些吃食大多都是他做的。” 说完怕苏锦瑶不答应,又道:“你若喜欢茗芳苑的厨子,也可以让他在那边做了把饭菜送来,或是直接让他来我这边的厨房做也行,我这什么都有。” 他说得太过急切,生怕苏锦瑶不愿留下似的。 苏锦瑶轻笑几声,道:“好啊。” 楚毅心口又是一阵狂跳,只觉得大小姐今日似乎特别好说话。 他像是走在街上被一块金子砸到了头,又是头晕目眩又是心下狂喜,带她在园子里逛了一阵,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状似不经意地道:“咱们回正院去吧,午膳应该快做好了。” 其实离午膳还有些时间,但他想早些回去。 苏锦瑶身边下人都很有眼色,他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进房。 他想关起门来与她独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两个人默默地待着也好,只他们两个人。 但苏锦瑶却道:“还早,你的书房在哪?我听说这里以前是刘太傅的府邸,他有很多藏书,带走了吗?” “没有没有,”楚毅忙道,“刘家败落,府上东西基本都没带走,书房里的东西也在。” 虽然不是去正院,但书房也可以。 苏锦瑶点头,跟他一起去了书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红绸 楚毅虽是个粗人, 但这书房里的书都保留了下来,并没有因为自己用不着就丢弃或变卖了。 当初留着也是考虑到苏锦瑶喜欢看书,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这书房很大, 苏锦瑶从一排排书架前走过,时不时从中抽出几本书看看,有特别感兴趣的就拿出来交给楚毅, 准备待会儿带回自己那边看。 不多时, 楚毅手里就已经拿了一摞书,而苏锦瑶还在挑。 他将这些书先放到一旁的书桌上,好回来再帮苏锦瑶拿别的。 把书放下正准备走时,扫到桌上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歪歪斜斜悬在桌边, 已经快掉下来了, 是他之前看了忘收起来的, 就这么随手放在了那。 他想起什么,心下一慌, 赶忙将那本书拿了起来, 想藏在另几本书下面掩住。 藏好之后却还是不放心,又拿了出来,左看右看也不知放在哪里, 最后趁着苏锦瑶不注意放进了自己怀中, 确定没有露出什么边边角角, 这才转身回到了苏锦瑶身边。 苏锦瑶又挑了一摞书, 等他放好回来后说道:“差不多了。” 楚毅点头:“大小姐看完这些可以再来拿,若是……若是觉得不方便,可以……住在这边, 慢慢看。”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低, 眸光也跟着闪烁。 苏锦瑶轻笑:“住在这边?住在哪?这里有我的院子?” 楚毅以为她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忙道:“小姐可以住我的院子,我住耳房就好。” 苏锦瑶唔了一声:“让堂堂金吾将军住耳房,岂不亏待了你?” 说着向楚毅的方向靠近了两步。 楚毅下意识退后,边退边道:“不亏待不亏待,我本就对这些无所谓的,住在哪里都行。行军打仗时候幕天席地也是常事,我早就习惯了。” 何况他连耳房都不打算住,倘若苏锦瑶搬了过来,他就可以借着伺候她的名义守在她身边,晚上还睡在脚踏上,跟她待在一起。 “可你这院子里连个丫鬟都没有,我不习惯。” 苏锦瑶说着继续往前走,楚毅便继续后退。 “小姐可以把自己的丫鬟带来,我将这后院的小厮全都遣到前院去,不让他们过来了。你那里的丫鬟若不够,我就让人去牙行买些过来,小姐你看着挑,只留你自己喜欢的。” 他说着脚下顿了一下,后背撞上了墙壁,原来不知不觉间已退到房间尽头。 楚毅回头看了一眼,想换个方向继续跟苏锦瑶说话,转回头时苏锦瑶却已站在了他跟前,距他只有咫尺之遥。 他被困在了苏锦瑶和墙壁之间,见苏锦瑶又靠近了些,几乎和他贴在一起,顿时呼吸一滞。 “小姐……” “就这么想让我留下?” 苏锦瑶笑看着他,轻倚在他胸前。 楚毅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地揽上她的腰,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点了点头,如实道:“……想。” 茉莉花香沁人心脾,书房内寂静无声,四下除了他们再无旁人,而眼前的人并不抗拒他的亲近,任由他轻轻地揽着她。 楚毅的胆子大了些,双手渐渐收紧,让她离自己更近,忍不住低头去寻她的唇。 女子仍旧没有拒绝,唇边甚至挂着一抹笑,好看的眸子里波光潋滟。 楚毅心跳急促,一只手沿着腰侧抚上了她的脊背,让她更贴近自己。 眼看着就要四唇相接时,楚毅却动作一僵,慌忙按住了自己胸口。 但他方才意乱情迷,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藏在胸前的书被人拿了出去。 “小姐,别……” 他想把书拿回去,身前的人转了个身,背靠着他,仍旧让他抵在墙上,自己则翻开了书。 这是楚毅在这书房中为数不多会时常拿出来看一看的书,是一本……避火图。 他先前看完随手放在了桌上,负责打扫书房的下人大概是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赶到前院去了,于是这本书就留在了原处。 他方才看见,想藏起来,又怕苏锦瑶一时兴起把桌上的书也翻一翻,就藏到自己怀里了,觉得这样最保险。 哪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从他怀中掏了出去。 “小姐,别……别看了。” 他支吾着伸手想将书拿回来,苏锦瑶却不给他,还点头评价了两句:“画的不错。” 楚毅脸上火辣辣的,将脸埋在了她肩头:“小姐……” 苏锦瑶恍若未闻,问道:“你常看这本书?” 楚毅闷在她肩上摇头,不说话,只觉得连眼皮都发烫,眼睛都不敢睁开。 偏偏苏锦瑶翻到一页,还饶有兴致说了一句:“这个不错,你喜欢吗?” 楚毅哪里敢看,只一味摇头。 谁知苏锦瑶紧接着道:“是吗?我本想试试呢,你不喜欢就算……” “喜欢!” 楚毅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又是一怔,转头看了看苏锦瑶的侧脸:“……小姐真的喜欢?” 苏锦瑶点头,眼角向后扫他,唇边仍旧挂着如方才一般勾人的笑:“你呢?喜欢哪个?” 楚毅讷讷,伸手轻轻环住了她,红着脸在她耳畔道:“都喜欢,只要是与小姐……阿吉都喜欢。” 他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每一次想的都是她,从初通人事到现在,只要心存欲念,脑子里便只有她。 她的声音,她的脸,她的一切…… 楚毅忍不住吻了吻她的耳垂,苏锦瑶没躲,抬手轻抚他的面颊:“今晚早些回来。” 身后的人呼吸一颤,身子微微发抖,在她耳边细弱蚊蝇的嗯了一声。 ……………… 自白日从书房出来之后,楚毅便开始盼着天黑。 他下午早早地办完了今天的差事,便回府开始准备。 下人按他的要求寻来了粗细不同的几捆绳索,材料都偏柔软,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跟他说这些绳子都不太结实,最好不要用来绑重物。 楚毅摆手让人退下了,自己在房中对着这些绳子挑了足足半个时辰。 挑来挑去还是觉得都太硬,最终从库房里选了一匹柔软的红绸,自己亲自裁了。 这绸子光滑柔软,不会把皮肤磨破,只要不绑的太紧,连印子都不会留下。 他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裁好的这捆红绸,等天黑后便拿着这捆绸子去了茗芳苑,还没进屋脸就已经红了。 苏锦瑶倚在床边看书,见他进来时手里还拿了捆绸子,心下了然,接过去看了看。 这绸子上还留着新裁的痕迹,没缝边,苏锦瑶笑了笑,问:“你自己准备的?” 楚毅点头,两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袖子,忐忑又期待。 苏锦瑶将绸子在自己手腕上绕了一圈,试了试,满意道:“挺好,这样就不会弄疼你了。” 楚毅嗯了一声,再次点头,点到一半猛然一怔,抬起头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害羞 将军府后院, 楚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往常他都是歇在茗芳苑,躺在苏锦瑶床边的脚踏上, 今日却鲜少地在她睡着后回了自己院子。 这里没有苏锦瑶的气息, 他却觉得四下都是她身上的茉莉香气, 脖颈上还残留着她指腹的触感,甚至连她的视线似乎也停留在他身上。 楚毅抬起一只手臂挡住自己的脸, 黑暗中面色潮红, 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凝滞, 唇边时不时溢出克制不住的细碎声响,似有几分懊恼夹杂其中。 他拉过被子将自己埋在里面,半晌后又一脚将被子蹬开,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太丢人了……” 一阵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中传出, 他趴了一会重又将被子拉过来盖在了身上, 只留两只手臂半露在外面。 两只修长手臂懒懒地搭在枕头上,片刻后手腕却不自觉地交叠在了一起。 被子中的男人闷哼着, 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含混不清,只能偶尔分辨出“小姐”,或是重复之前那句“丢人”。 他在黑暗中反复回忆着昨日的事,蜷起的手指隐隐颤抖,眼角都犯了红。 小姐说要试试避火图上的东西,然后…… 然后她一只手贴着他的脖颈滑上去扫了扫他的耳廓, 又顺着面颊往上, 松松挽住了他腕间的红绸。 她后来甚至都没再碰他, 只是半伏在他身旁, 上下打量着他,视线停在那里,说了句“你很好看”,他就…… 他就…… 男人的手指半握成拳,难耐地握在一起,手腕颤抖的越发厉害。 好半晌,他才从被子里露出了头,趴在枕头上一阵急喘。 楚毅夜里睡觉不让人伺候,此时房中除了他再无旁人。 他喘息着蹭了蹭枕头,闭上眼,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般希望能赶快与苏锦瑶成亲。 要是能跟小姐成亲就好了,若能跟小姐成亲,他是不是就再也不用这般难捱…… ……………… “少奶奶,你这样也不是法子啊。” 随苏锦纹一同来京的张妈妈道。 “你这天天的,净跟亲家老爷他们吵架了,连将军府和茗芳苑的门都摸不着,回去后老太太他们问起,我就是想帮你说话也说不上啊。” 张妈妈是苏锦纹婆家的人,这次专门被派来跟着苏锦纹,想通过她和茗芳苑或将军府攀上关系。 但苏锦纹回来两天了,就待在苏家跟娘家人吵架了,别说去见一见楚将军或长乐县主,连苏家大门她也没踏出去过。 苏锦纹坐在床上生着闷气,道:“你当我不想去?但我大姐还没跟楚将军成亲,我一介女子,跟楚将军非亲非故的,怎好登门拜访?” 张妈妈道:“没让您去将军府,您去茗芳苑见见长乐县主就好了。她不是你大姐吗?你去与她叙叙旧,没准就碰见楚将军也过去,能说上几句话呢。” 苏锦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张妈妈不知道她与苏锦瑶的关系,还以为她能像三妹一般随意进出茗芳苑。 但她自己清楚,她想进茗芳苑,比进将军府还难。 将军府的下人见她是苏锦瑶的妹妹,就算不能让她进去见楚将军,没准儿也会把她请进门房喝杯茶。 但茗芳苑的下人见了她,怕是要一盆洗脚水把她泼出来。 这些她不想让张妈妈知道,便道:“等三妹回头去找大姐的时候我同她一起去。” 这话也就是糊弄糊弄张妈妈,她根本就不想跟苏锦颐一起去。 现在苏锦瑶摆明了只肯见苏锦颐,她若是只有沾了她的光才能跟着去,那以后就都要低三妹一头,事事要看三妹脸色。 苏锦纹既没本事出身也不高,却偏生心高气傲,连对苏锦瑶低头都不愿意,又怎会愿意对苏锦颐低头。 她没有像对张妈妈说的那样去找苏锦颐,而是翌日找了个由头甩开了张妈妈,带着自己的两个下人去了茗芳苑所在的那条街上。 她打听清楚了楚毅的习惯,等他现身后便走了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遇见了他,福身施礼:“楚将军。” 楚毅抬眸,看清眼前来人,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苏家人,也不想唤眼前人为“二小姐”,便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没说话。 苏锦纹亦不需要他说什么,自顾自地道:“我正准备去看望大姐,不想正跟将军碰上了,将军要一起去吗?” 将军府与茗芳苑虽是隔壁,但楚毅一个外男,还未与苏锦瑶成婚,不好独自频频出入其中。 她自认这句话既给了楚毅一个去见苏锦瑶的机会,也能让自己跟着楚毅一起进去不至于被赶出来,两全其美,理应不会被他拒绝才是。 谁知楚毅却眸光一沉,冷声道:“滚!” 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将军府,把她独自留在了街上。 苏锦纹没想到自己不仅被楚毅拒绝了,还被他当街辱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趁着周围没什么人,赶紧离开了。 将军府,门房几个下人把楚毅迎进去后围在一起唠嗑。 “这苏二小姐疯了吧?竟想让咱们将军跟她一起去看大小姐?” “将军自己平日里都只从内院进去,鲜少从茗芳苑的正门走,就是怕外面的人总传些闲话。她倒好,竟想拉着将军从正门走。” “我听说那魏氏是穷乡僻壤的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她那两个女儿也是十来岁才跟着她来的京城,待了几年就又嫁出去了。苏二小姐这副做派,八成就是跟她那个娘学的。” “当街邀外男一起去探望自己姐姐,也亏她想得出来。”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言语中尽是嘲讽。 他们以为楚毅对苏锦纹这么不客气是因为方才那句话,但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楚毅近来动了与苏锦瑶成婚的念头。 这念头他一早就有,但苏锦瑶说等等,他就放下了,反正于他而言,能陪在苏锦瑶身边就已经很是满足。 可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变得越发贪心起来,尤其是最近…… 楚毅夜不能寐,又怕留在苏锦瑶身边会克制不住地对她做些什么,影响她歇息,便等她睡了之后回到自己这边。 但若他们成亲了的话,那他就可以抱着苏锦瑶入眠,可以跟她比现在更加亲近…… 苏锦瑶其实并不介意与他亲近,只是担心会意外怀上身孕,所以才有意回避。 楚毅也不愿她频频喝那避子汤,便一直尽量克制着,一个月也不见得与她当真亲近两回。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苏家。 倘若不是因为苏家,大小姐早就与他成亲了,他哪里还用像现在这般憋着? 楚毅心中的□□压不下去,心火便旺了起来,对苏家人尤其没有好脸色,偏偏苏锦纹还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 若非苏锦瑶交代过他不许插手苏家的事,他恨不能现在就亲自把苏家解决了,苏锦纹压根就没机会出现在她眼前。 他心口堵着一口气,换下官服去了茗芳苑,直到穿过院墙上的那扇门,看到熟悉的景色,那口气才散去一些。 ……………… 苏锦瑶正在房中临摹一幅字,这幅字是百年前一位书法大家的真迹,她从楚毅的书房里找来的。 秋兰拂柳伺候在旁边,一个给她研墨,一个等她写完的时候换纸。 秋兰胆子大,一边研墨一边试探着问道:“小姐,将军这两日怎么了啊?我看他好像……不太对劲。” 以往楚毅都是歇在这边的,这两日却都夜半离开了。 起初两人还以为他们吵架了,但看样子似乎又不太像。 秋兰其实并不想插手主子的事,但苏锦瑶跟楚毅还未成亲,她担心他们之间生了什么变故,便没忍住问了一句。 苏锦瑶不知道楚毅是半夜离开的,还以为他和以前一样是到上朝时候才走的。 她对秋兰的问题感到不解,问清缘由后眉梢微挑,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兴许是害羞吧。” 害羞? 秋兰与拂柳面面相觑。 楚将军那么一个七尺男儿,在大小姐面前害羞? 她们实在难以想象那是什么场景,一时间均是无言。 楚毅此时正好走到门外,听见这句脚步一顿,脸上登时又红了,脑海里再次浮现那晚的情形。 他正准备掀帘子的手放了下来,在外间站了半晌也没进去,直到拂柳出来给苏锦瑶换热茶,险些和他撞到一起,他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进去了,秋兰拂柳换好茶自然也就出来了,房中便只剩他们二人。 苏锦瑶又练了一会字,期间还不忘打趣他:“听说你这两日等我睡了就走了?” 楚毅研着墨低低的嗯了一声。 “回去做什么了?” 苏锦瑶又问。 楚毅拿着墨锭的手一顿,动作变得生涩起来,嘴角翕动,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苏锦瑶不再逗他,轻笑一声把笔放下,揉了揉自己酸胀的手腕。 “你来写几个字,我看看练的怎么样了。” 楚毅点头,将她方才写的字收好,另铺了一张纸,认真地写了一幅字。 这字仍旧写的不大好,但相比之前进步已经很大了,苏锦瑶便点了点头,难得夸赞了一句:“有进步。” 楚毅因她的夸赞笑了笑,这笑才刚挂到脸上,便觉得耳边一阵酥麻,苏锦瑶的手指如那晚一般抚了上来。 他下意识想躲,又不舍得躲,任由她指尖在面颊上游走摩挲。 手中的笔因她的触碰微微颤抖,落下的笔划变的歪斜,最后几个字写的比他之前的字还难看。 苏锦瑶笑看着,道:“怎么了?方才还写得好好的,这几个字怎么写成这样?” 说话间手指还在他喉结上轻轻扫过。 楚毅吞咽一声,哪里还写的下去,把笔一丢转身抱住了她,埋首在她怀里。 “小姐,别……别这般作弄我,阿吉受不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赏钱 苏锦瑶细白手指陷在男人的黑发里, 另一只手在他后颈来回轻抚。 她以前只觉得相比旁人,楚毅并不让他厌恶,偶尔还会有几分欢喜。近来却发现, 自己有时会生出对他格外纵容迁就的心思,似乎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答应。 比如他伏在她膝头乖巧看着她的时候, 比如前两日他缚着红绸,一边颤声说“小姐,别这样欺负阿吉”,一边却不舍得她松手的时候, 再比如现在……他埋首在她怀中,蹭着她说了一句“阿吉受不住”,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这个男人平日里如何乖巧听话地守在她身边她都只觉得还好,独独是偶尔撒娇的时候,她似乎也有些受不住。 苏锦瑶微微出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脖颈。 楚毅着实禁不住她撩拨, 有意转移话题,抱着她将自己在将军府门前遇到苏锦纹的事说了, 还说自己一时冲动骂了一句让她滚, 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听到,传出去的话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流言。 他平日并不是胡乱对人发脾气的性子, 即便是对苏家人,当着外人的面他也只是冷漠对待而已, 并不会刻意刁难,免得让人觉得是苏锦瑶不喜欢苏家, 他才跟着也不喜欢苏家。 苏锦瑶道:“无碍。” 反正不出数月, 苏家就会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楚毅现在骂上几句不打紧。 她说完又低头笑看着怀中人:“往常不都忍得住,今儿怎么没忍住骂她了?” 楚毅怔了一下,又埋在她身前不说话了。 苏锦瑶轻笑,笑声顺着楚毅紧贴在她身上的面颊传进他耳朵里,格外好听。 她知道楚毅在想些什么,揽着他道:“快了,别急。” 怀中人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抬起头来,眸中闪着光:“真的?” 苏锦瑶点头:“也就几个月吧,最多半年。” 若是快的话……没准儿一两个月就好了。 楚毅知道她说半年那最多就只有半年,绝不会更长,一时间将之前的不悦一扫而空。 大小姐是因为还没解决完苏家的事所以才不与他成亲,若是半年内能把这件事解决,那半年后他就能与大小姐成亲了。 楚毅算着时间,一回去就想让人帮他看日子,想在苏家的事解决之后第一时间迎娶苏锦瑶进门。 可他也不知道苏锦瑶具体有什么计划,怕自己这边开始筹备六礼事宜的消息传了出去,会影响了她的正事,就没敢大张旗鼓地准备。 但他心里实在高兴,想来想去也不知该与谁分享,最后就去找了跟自己关系很是不错的那位老太医。 太医姓郑,年近半百,与楚毅算得上是忘年交,楚毅给苏锦瑶抓的避子汤的方子就是这位郑太医出的,药也是他亲自抓的。 郑太医见他来了,挑着眉头呦了一声:“稀客啊。” 楚毅嘿嘿笑着坐过去,看着那满院药材:“您老干吗呢?” “晒药材呢,看不见啊?怎么着?年纪轻轻的眼睛就不好使了?” 他平日说话也这样,时常与楚毅斗嘴,楚毅早就已经习惯了,顺手翻了翻眼前的药材,刚一碰到就被郑老一巴掌拍了回来。 “别乱动,毁我药材一次还不够啊?” 先前还没攻进大梁的时候,有一回楚毅受了伤在他那里休养,他见他整日里闲的发霉,就让他帮着自己一起晾晒药材。 结果这人糙的不行,把他那些药材当战场上的敌军似的,哗啦啦随手一扫就当翻过了,没帮上忙不说,还毁了他不少十分金贵的药材,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让他碰他的药了。 见他不让动,楚毅就收回手没再碰,只是四处打量。 他本想找苏锦瑶那避子汤里的药材,但避子汤里的都是已经炮制过的,很多都切碎或者碾成末了,他实在分辨不出来,便随手拿起一个,道:“我家大小姐的避子汤里就有这个吧?” 郑太医看了一眼,气得胡子都歪了:“什么意思?你觉得我给长乐县主下毒?” 有毒? 楚毅手一松,忙将那不知为何物的药材扔了,还把拿过药的手在身上擦了几下。 郑太医放下手里的活计,道:“你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若是避子汤用完了便让瞳儿去再给你抓几副,别在这里烦我!” 一旁忙活的药童听见这话也站了起来,抬头看了过来。 楚毅摆手:“没,还……有呢。” 他本想说还多得是,觉得这话说出来便会让人知道自己没怎么与大小姐亲近,便改了口,只说还有。 郑太医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专程来气我吗?” “不是,”楚毅一脸认真,“我就是来告诉你,过些日子我就用不着你这避子汤了。” 郑太医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楚毅笑道:“过些日子我就准备和大小姐成亲了,这避子汤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郑太医:“……” 楚毅从郑家被赶了出来,但也不恼,脸上还带着笑意。 他心情好,跟郑太医“分享”了自己的喜讯之后不够,还给将军府的下人全都发了赏钱,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有。 大家虽然不知道大将军为何不年不节地忽然赏赐他们,但知道是因为长乐县主的缘故,因此见到苏锦瑶时都更殷勤了。 苏锦瑶起初不明所以,后来从秋兰那听说是楚毅不知为何忽然给府里下人发了赏钱,没忍住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府上也发吧。” 如此一来,茗芳苑和将军府的下人便都得了赏银,一个个高兴地跟过年似的。 ……………… 苏锦纹回去后闷了两天没敢出门,也没敢把自己在将军府门前被楚毅骂了的事告诉苏常安和魏氏。 她生怕当时那句“滚”让人听见了,一直让自己的下人盯着外面,看有没有什么动静。 好在她拦住楚毅时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便是有那么一两个在远处看见了的,也不知道她与楚毅说了什么,所以并未有什么关于她的不好的流言。 但下人守了两天之后却告诉她,说茗芳苑和将军府的人这两天很是高兴,说是主子不知是何原因赏赐了他们,两个府的下人都有。 苏锦纹听说后差点把帕子绞烂了,觉得苏锦瑶定是知道她被骂了,用这种方法故意作践她,告诉她她被骂了她就高兴。 偏偏张妈妈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旁劝她,说是让她趁着长乐县主现在心情好,赶快去她府上拜访一番。 苏锦纹自是不愿去的,但张妈妈催得紧,她只好在三妹苏锦颐准备去茗芳苑的时候也收拾打扮跟着去了。 毕竟她若自己去,是肯定会被拒之门外的,跟着去还有可能一起混进去。 可苏锦颐并不愿带她,走前还跟魏氏嘟囔:“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跟二姐素来不和,她若就这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我一起去了,大姐生气不给我们开门怎么办?” 她比旁人更清楚,苏锦瑶愿意跟她来往根本就不是多喜欢她,只是想利用她做做样子,证明她跟苏家并没有断了来往罢了。 只她一个去了,苏锦瑶都对她爱答不理的,若是跟苏锦纹一起去,她可能连门都敲不开。 魏氏其实也不想让苏锦纹同去,不是她偏爱小女儿,而是觉得苏锦颐尚未跟苏锦瑶真的熟络起来,现在就让她去太早了,没准儿会连苏锦颐都跟着被厌弃,不能再进茗芳苑的大门。 可苏锦纹来都来了,身边还有个张妈妈跟着,她也不好阻拦,只能低声道:“你就先带你大姐去一回,你们姐妹俩都到门口了,你大姐总不好当众把你们赶出来吧?” 就像她和苏常安去,虽也不一定能见到苏锦瑶,但不至于在门口就被拦下。 苏锦瑶就是为了做面子,也会让人放他们进门房说话。 苏锦颐还是不大情愿,一方面是觉得以大姐的脾气没准儿真会把他们赶出来,一方面是因为苏锦纹这次自打回京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明明是她自己当年身为继女还总是去招惹原配嫡出的大姐,让大姐记恨了她。现在她这个做妹妹的能从大姐那沾着点光了,她就老大不乐意,好像她欠了她什么似的。 苏锦颐起初那点听说二姐来了的喜悦早就随着这几日的争吵烟消云散了,加上苏锦纹无端迁怒她之后又没对她道歉,她自然是不愿意带她的。 魏氏低声劝了一番,握了握她的手,道:“听话,去吧,若是不成再说。” 苏锦颐无法,只得带着苏锦纹一起去了茗芳苑。 她知道苏锦瑶不喜欢别人直接登门拜访,所以除了起初那次,没再贸然登过门,这次也是提前递了帖子说过的。 茗芳苑的下人知道她要来,和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地开了门。 苏锦颐心下一松,谁知对方在看到她身后的苏锦纹之后却骤然沉下了脸,又把门挡住了。 “三小姐这是何意?我们县主只接了你的帖子,你怎么带着二小姐一起来了?” 苏锦颐一慌,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解释,跟在苏锦纹身后的张妈妈也愣住了,不解地看向自家少奶奶。 苏锦纹被盯的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怎么?这茗芳苑三妹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说着推开苏锦颐便要往里挤。 门房看着她不屑地嗤了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后悔 一行人被关在了门外, 张妈妈听到里面传来门栓被重新栓上的声音,满脸狐疑地看向苏锦纹。 “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待苏锦纹答话, 方才被她推得踉跄一下险些摔倒的苏锦颐站稳后走了过来,满脸怒容。 “二姐你疯了吗?这是茗芳苑!是县主府!不是咱们苏家!” 哪有去别人家登门拜访,被拦住了就硬往里闯的? 苏锦纹当众碰了一鼻子灰,本就恼火,见这个向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妹妹都敢跟自己发脾气了, 火气更盛。 “县主府又怎么样?大姐她当了县主就不是咱们苏家人了吗?自家人来探望她还要递帖子,她一个不高兴就直接关门不见?” “她还未出阁,按理就该住在咱们苏家才是,哪有自己搬出来的道理?何况父母在,不有私财,这茗芳苑既是她的,那就是咱们苏家的, 我有什么进不得?” 这边的动静方才就引来了一些人, 此时听她们争吵,围过来的人原来越多。 苏锦颐不敢相信苏锦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心再说几句又不欲让周围的人看了热闹,只得压着嗓子道:“够了!回家!” 说完转身便要往马车里走。 张妈妈也吓坏了,见苏锦纹还要发脾气, 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低声提醒:“少奶奶,老太太他们是让你来交好长乐县主与楚将军的,不是让你来与人结仇的!” 方才那番话要是传回到他们老太太耳朵里, 不止是少奶奶, 她这个跟着来的下人也没好果子吃! 少奶奶好歹是苏家的女儿, 就算受罚也不会太重,顶多是受些冷落,被老太太叫去立一立规矩。 但她这个下人若受了牵连,没准儿是要受刑的! 张妈妈不敢让她再乱说话,手上抓得死紧,指甲几乎隔着衣裳掐进苏锦纹的肉里。 她手臂吃痛,这才回过神来,心下慌乱地也跟着往外走。 两人眼看着要上马车之际,人群后却传来一道声音:“楚将军来了!” 楚毅似是正从外面回来,准备进将军府,看到这里的动静便走了过来。 人群潮水般退开,给他让了一条路,他看到苏锦纹苏锦颐姐妹俩,皱眉道:“怎么回事?” 苏锦颐并不想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忙道:“没,没事。” 苏锦纹则捏着裙摆没有说话,跟在她身后的张妈妈自是更不敢说了,甚至都不敢抬头多看楚毅一眼。 她本以为这次随着少奶奶来京城,能结交长乐县主和楚将军,没想到头回见到楚将军竟是这样的场合。 人群中这时又有人出声,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我刚才看见了,苏家二小姐和三小姐一起来拜访长乐县主,原本门都开了,不知那二小姐和门房说了什么,门房就把门又关上了,没让她们进去。” “是啊,然后二小姐和三小姐就吵起来了,听她们的意思二小姐好像想硬闯来着。” 有人紧跟着说道。 苏锦纹面色涨红:“你胡说!” 分明是门房先不让她进,她才吵了几句想闯进去,哪里是因为她说了什么,门房才不让她进? 但周围没有人帮她说话,就连苏锦颐和张妈妈都没开口,就更显得那两人说的是真的似的。 楚毅面色更沉,看着苏锦纹道:“大小姐不喜欢你,你以后没事不要来茗芳苑。” 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点明她与苏锦瑶不和。 张妈妈如遭雷击,恨不能立刻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她若早知道少奶奶与长乐县主不和,说什么也不会接这个差事跟来京城。 现在这点被楚将军当众点破,她这次回去是没法交代了。 苏锦纹脸上打翻了染缸似的,面色格外难看,死撑着争辩:“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楚毅冷眼瞧着她:“你若没错,为何大小姐与三小姐能好好相处,对你却见也不想见?这么多年,你就没自省过吗?” 他没说苏锦纹做过什么,只用苏锦颐来作对比,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对啊,三小姐回京有一阵了,一直跟长乐县主相处的很好,县主前些日子还带她一起去参加春猎了呢。” “都是随着继室进门的女儿,怎么三小姐跟长了县主关系不错,这位二小姐就……” “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之前招惹过长乐县主呗。” 还有更低的声音隐没其中,夹杂着楚毅的过往。 “楚将军曾是苏家家奴,还与长乐县主有段旧情,他知道的肯定比别人更多。” “就是,他都这么说了,那这二小姐肯定早年就对长乐县主不好。” “怕不单单是不好而已,不然怎么能让楚将军和长乐县主都记这么久?” 楚毅对苏锦纹很是厌烦的样子,叮嘱自己身边下人:“以后让人盯着些,若是没有苏大人或魏夫人带着,不许她靠近茗芳苑门前,免得惹大小姐不高兴。” 说着又看向苏锦颐:“三小姐自己来也就罢了,但若带着你这二姐,以后就不要过来了。” 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将军府,不再理会她们。 ………………………… 苏宅,苏常安摔碎了房中一套茶盏。 “为什么要让锦纹跟着去?你不知道昭昭不喜欢她吗?” “我……我哪想到她真的连大门都不让纹儿进?她怎么说也是纹儿的大姐,却……” “够了!” 苏常安一拍桌子,桌上剩余的杯子也跟着颤了颤。 “什么事都怨昭昭,什么事都怨昭昭!锦纹过去总招惹昭昭,你都说是昭昭的错。如今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了茗芳苑,昭昭不愿见她你还觉得是昭昭的错!” “你到底想让她怎么样?非得让她也像我一样处处让着你们娘仨,让她也像我一样整日被你拿捏着吗?她又做错了什么?” 魏氏怔怔地看着他,面色发白,两手直颤。 她就知道,前几日纹儿那句话扎了他的心,他开始后悔了! 苏锦纹今日受了一肚子的气,还在外面被人当众议论,见父亲此时话里话外都只有苏锦瑶,顿觉委屈。 “不是大姐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我只是想去看看她,她……” “住口!” 苏常安又是一声怒喝。 往常他还有心思安慰安慰这个女儿,但这次她回来后胡搅蛮缠,今日更是当众丢了苏家的颜面,别说安慰她,他恨不能现在就把她赶回婆家。 “我早跟你说了你大姐现在不愿见你,让你等等让你等等,你非要去!” “去了没能进门不说赶快回来,还当众与你妹妹争吵!简直丢人现眼!” 苏锦纹脸上刺痛:“明明是三妹先与我吵的,怎么这也怪起我来了?” “不怪你怪谁?怪我吗?” 苏锦颐原本坐在旁边一直没吭声,但没吭声不代表她就没有火气。 今日明明就是二姐的错,她不仅不认错,竟还想推到她头上? “我提前递了帖子,大姐是愿意让我去的。你自己没递帖子非要跟去,连带我也进不去不说,竟还把我推开想要硬闯?你以为你是谁,茗芳苑的门是你说进就进的?” 苏锦纹还嘴:“大家都是姐妹,串个亲戚还要递帖子?她苏锦瑶不过是个县主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宫当了娘娘呢!” 这话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了苏常安心头。 魏氏眼皮一跳,直觉不好,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身旁的桌子就被骤然掀翻。 苏常安面色涨得发紫,嘴皮抖得厉害,抬手指了指吓得哆嗦的苏锦纹,又转过来指了指魏氏。 当初……当初若不是听了她的话,动了将昭昭送进宫的心思。 若不是……若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违背了答应婉嫣的事,伤了昭昭的心。 若更早的时候,没有一时糊涂,与魏氏搅在了一起……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苏常安眼前一黑,呕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耳边最后听到的只有一阵惊呼和桌椅挪动的嘈杂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探病 “他被气晕了?” 苏锦瑶挑眉问道, 脸上神情冷淡,没有丝毫关切。 苏锦颐坐在一旁,点了点头, 两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家里现在乱作一团, 大夫说父亲有中风的迹象,切忌再动怒。二姐被母亲罚去跪了祠堂, 她则被派来请大姐回去一趟。因为父亲昏睡中一直在喃喃地喊着“婉嫣”和“昭昭”, 看诊的大夫也是听见了的。 秦氏已故, 他是决计看不到了,但苏锦瑶就在京城, 离得并不算远, 魏氏便做主让苏锦颐请她回去一趟, 还特地叮嘱她意思到了就行了,若她不愿回去就不要强求, 免得不情不愿的,回来了反而让苏常安的病情更加反复。 苏锦颐没有多想,以为母亲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把大姐请回去,所以才这么说。谁知苏锦瑶听后却笑了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回去一趟。” 苏锦颐一怔, 一时间连惊讶都忘了。 按理说苏锦瑶肯跟她回去是件好事, 能证明她和苏锦瑶关系真的不错。 苏锦瑶回京至今都没踏足苏家一步, 她一来请, 她就去了, 哪怕是因为苏常安病了才回去的, 说出去也显得她在苏锦瑶面前很有脸面。 但看着她脸上的笑, 苏锦颐却莫名觉得脊背一凉, 身上升起一股寒意。 父亲病重昏迷,大姐若真是因为关切而回去探病,脸上理应有些担忧之色才是。 但她脸上非但不见担忧,反而还……挂着几分笑意。 就像是……像是专程回去看戏的。 但苏锦瑶已经答应,她此时自然不好再改口说不让她去,便只能与她一道出了茗芳苑,乘着各自的马车去了苏家。 苏家门房见到苏锦瑶,惊的眼睛都瞪圆了,慌慌张张地开了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自八年前被赶去了归元山,苏锦瑶就再没来过这里。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里是什么样子了,但毕竟是曾经住过十六年的地方,即便记忆已经模糊,乍一踏入之后还是很快就能回想起来。 苏家的变化不大,苏常安与魏氏就住在正院,也是曾经秦氏住的地方。 苏锦瑶以前常去正院给秦氏请安,陪母亲一起看书写字,或只是简单地一起吃一顿饭,对这里自然是很熟悉的,无须下人带路便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 方一进院,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便冲了过来,冲着她啐了一声。 “贱女人!不孝子!爹都要被你气死了,你还有脸回来?” 他一口唾沫险些吐在了苏锦瑶裙摆上,秋兰拂柳气得差点动手打人。 后来也确实打了,因为苏锦瑶看了一眼那趾高气昂的小男孩,毫不留情地说了两个字:“掌嘴。” 秋兰一回生二回熟,走到男孩面前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苏家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啪的一声,自家小少爷被人打了。 眼前人是个孩子,秋兰虽生气,但并不像上次打孙妈妈那样用力,多少收了些力道。 但苏盛炘自幼娇生惯养,是家里的小霸王,何曾被人打过?只这一下就被打蒙了,回过神后大喊大叫地挥舞着胳膊要打回来。 苏家下人哪敢真让他动了苏锦瑶和她身边人,忙把他拉住告诉他不能打,打不得。 房中的魏氏听到动静跑了出来,道:“怎么回事?” 下人将方才的事说了,魏氏一听自己的心头肉竟然挨了打,对苏锦瑶怒道:“你不愿回来就算了,一回来就打人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苏盛炘骂人在先,她却一句不提,说得好像是苏锦瑶不情不愿地被他们请了回来,故意拿苏盛炘出气一样。 秋兰上前半步想说什么,苏锦瑶却先开了口,语气中不见怒意,只有不屑与轻慢。 “一个小畜生罢了,打了又如何?” 苏家满院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苏盛炘在魏氏怀中恼怒地挣扎着,一边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话一边还想要冲出去打人。 魏氏气得脸色铁青:“他是你弟弟!” 苏锦瑶嗤笑一声:“魏夫人可别这么说,你自己养的畜生自己带好,别拉出来到处攀亲戚。” 说着便越过她径自走入了房中。 魏氏在院中紧咬着牙,转头责怪苏锦颐。 “不是跟你说了意思意思跟她提一句就行了?谁让你真把她请来了?” 苏锦颐莫名其妙被怪罪,心中很是委屈。 “我跟大姐一说她就答应回来了,这也成我的错了?而且大姐是爹的亲生女儿,让她回来探望爹有什么不对?娘你先前明明也想让她回来的,这次怎么反倒不想让她来了?” 魏氏本以为按着苏锦瑶的性子,不会因为苏常安病了就愿意回来探望他,哪想到她竟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 苏常安这次病的突然,对外是肯定瞒不住的,偏偏他病之前苏锦纹和苏锦颐还在外面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魏氏怕有心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猜出是苏锦纹把苏常安气病的,便想将这件事推到苏锦瑶头上,让人觉得他之所以病了,是因为苏锦瑶当街将自家妹妹拒之门外,引起了争执,才让他一怒之下险些中风。 只要苏锦瑶听说父亲病了还不愿回来,她再随便放出点口风,这事就基本能坐实了。甚至连苏锦纹苏锦颐两姐妹发生的争执,都可以归结到苏锦瑶这个做大姐的头上。 可苏锦瑶一听说父亲病了就回来了,这样的话就不太能让人信服了。 这些她自然是不好跟苏锦颐说,只能皱眉道:“你懂什么?带你弟弟回去,让人煮两个鸡蛋给他脸上好好滚滚。” 说完又看了一眼房中,沉着脸低声骂了句什么。 苏盛炘还在叫嚷,不肯跟苏锦颐走,嘴里喊着要打死刚才对他动手的那个下人。 苏锦颐拉了他两下没拉动,道:“爱走不走!” 说完便自顾自地离开了,不再管这个从小被宠坏的弟弟。 魏氏在院子里好言劝着自己的儿子,说他若乖乖回去,她就答应给他买一匹小马。 苏盛炘气不过自己被打了,马也不要了,只想报刚才的仇。 母子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外面忽然又跑进个下人,道:“夫人,郑太医来了。” 魏氏一怔,直起身来:“郑太医?” “对,太医院院判郑大人。他说……说……” “说什么?” 魏氏直觉不好,心头一沉,皱眉问道。 下人道:“郑太医说,听说二小姐把老爷气晕了,他接到县主的帖子,过来帮忙看看。” 魏氏身子一僵,只觉一头冷水兜头泼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苏宅 郑太医给苏常安看了诊, 开了方子,所说病症和先前那位大夫差不多,但药方不大相同。 他的方子自然比寻常大夫要好些, 苏家人不敢怠慢, 接过后便照着方子去抓了药。 苏锦瑶道了声辛苦,付了诊金后让秋兰将郑太医送了出去。 魏氏在这期间让人打听了外面的流言,早已怒火中烧,但不敢当着郑太医的面说,等人走了才怒气冲冲地站到苏锦瑶面前,质问道:“外面那些流言是你让人传出去的是不是?你为何要这么害你妹妹!” 苏锦瑶抬眸:“魏夫人说笑了, 无凭无据才叫流言,实话实说最多算是口口相传而已。再说了……我不过是做了你想做但没做成的事罢了,你这么生气作甚?” 今日若是她没来,没安排那些事, 那此刻外面的流言就要换个说法, 气晕了苏常安的人会变成她。 魏氏确实想过要这么做,此刻被她点破,面色一僵,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你胡说!我从未这么想过!” 苏锦瑶嗤笑,丢下一句“想没想过你自己心里清楚”,便起身走出了正房。 苏常安还没醒, 她没有立刻离开,抬脚去了自己从前的院子。 这院子是苏家除了正院以外最好的一座,这些年并没有什么人住, 庭院和房中都保持着八年前的模样, 几乎没什么变化, 唯一的不同是院中那架秋千不见了。 那秋千是秦氏在苏锦瑶年幼时专门让人给她搭的, 很结实,用了十几年都没坏。 那时她是家中独女,秦氏不舍得她嫁人,与苏常安说好给她招赘,所以即便她后来长大了,不怎么玩秋千了,秦氏也没让人拆,说是以后还可以留给她的孩子玩。 八年前苏锦瑶离京的时候,院中的秋千还在,但此时原本架着秋千的地方只有一个大缸,里面养着几朵尚未开花的睡莲,叶片下几尾鱼困于缸内,来来回回地在这窄小天地间游动,看似身子飘逸,却始终只能在这鱼缸中打转。 跟来的苏家下人还在滔滔不绝,跟她说这院子自她走后就没人动过,老爷一直给她留着,连大少爷想住他都没同意芸芸。言语间好像苏常安对她多么不舍,一直在盼着她回来似的。 苏锦瑶一直没有接话,下人见她在看着鱼缸,眼珠一转,又道:“老爷知道您喜欢茗芳苑的园子,但咱们苏家地方小,只有一个花园,没有湖,也实在找不到地方挖,他便让人摆了个鱼缸在这。虽是比不上茗芳苑,但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心意? 苏锦瑶扯了扯嘴角,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这笑容中满是讥讽。 她终于对那滔滔不绝的下人说了句话:“将你们府上几位少爷小姐的院子拆了,不就能挖个池子了?” 那下人一噎,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一时间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好在苏锦瑶没继续这个话题,紧接着问了一句:“原本架在这里的秋千呢?” 下人不敢说实话,赶忙按照之前魏氏交代过的说辞解释:“那秋千太久没用,木头已经朽了,不结实。老爷怕您哪天若是回来了,那秋千倒下来砸着您,就让人拆了。” 苏锦瑶轻笑一声,没言语,只是让人把这聒噪的苏家下人赶了出去,只留了自己人在院中。 自她准备对苏家动手的时候,就让人买通了两个年长的苏家下人,一个前院的一个后院的。 这两人虽不是秦氏陪嫁,但在秦氏在世时颇受重用,也正因为他们受重用,所以后来秦氏过世,魏氏改嫁到苏家,他们便被夺了权,只能做些寻常活计,再也当不成管事。 但能留在苏家这么些年而没被赶出去,他们自然也是有各自的本事的。 苏家这些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除了真正的家族秘辛外,他们基本都知道,且早就已经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苏锦瑶。 苏锦瑶这院子确实留了很多年没给别人住,但并不是为了等她回来。 若是为了等她回来,就该让人按时进行洒扫才是。可苏常安当初等她一走就让人封了这院子,再不许人进来。 直到两年前,院门上的锁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生了锈,松动的厉害,被苏盛炘一把拽了下来,她这院子才偶尔重开了一回。 院中秋千也是因为那时苏盛炘偷溜进来,荡秋千时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磕破了嘴,魏氏知道后便一怒之下让人把秋千拆了,又换了把锁将这院子重新封了起来。 若非苏锦瑶回京,这院子大概会一直封到苏常安死。 苏常安害怕这里,他不敢面对这个地方,希望这个地方永远从他生活中消失。 就像当年苏锦瑶离京之后,他就将她的事情全部交给了魏氏,自己再也不过问,明知魏氏必然会想尽办法刁难她,也不曾管过她的生死。 他问心有愧,既无法弥补也改变不了结局,便希望唯一一个揪住往事不放的人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现在,曾经的逃避成了下人口中的“不舍”,用来代替秋千的鱼缸也成了他的“心意”。 真是令人作呕。 苏锦瑶走入房中,四下看了看,随手拉开自己从前的妆奁抽屉,发现里面的首饰满满当当,但很多都已经不是她从前那些了。 想来当初封院前,魏氏便将她这里的好东西都给自己的两个女儿瓜分了。 反正苏常安不会再进这个院子,她拿走了他也不会知道,只要让苏锦纹苏锦颐不在他面前戴就是了。 数月前苏锦瑶回京,这院子被重新打开,魏氏没让自己的女儿把当年拿走的东西还回来,而是给她重添了些放进去,但这些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啊?” 秋兰跟在她身边,看见抽屉里的东西下意识说道。 秦家富庶,苏锦瑶用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 哪怕是她在山上那几年几乎只穿道袍,头上只戴最简单的玉簪,那玉簪也是顶好的料子打磨雕琢而成。 眼前这些首饰算不上太差,有些看样式还很精美,但成色却很普通,绝不是苏锦瑶平日会用的东西。 说的难听点,这样的首饰她平日只用来打赏下人。 秋兰闻声也看了过来,眉头一蹙:“这不可能是咱们家里给县主准备的首饰。” 她虽是苏锦瑶身边下人,但苏锦瑶是近几个月才回的京,她口中说惯了的“咱们家”是指秦家。 苏锦瑶虽只是秦老夫人的外孙女,但老夫人对她很是宠爱,自她出生起就没少给她送好东西。 秦氏是她生母,自是更不必说,对她的宠爱只会比老夫人更多。 苏家这妆奁里的首饰都是苏锦瑶年少时戴的,应该都是顶好的物件才是,此刻却都是些寻常货色。 秋兰反应过来,大怒:“苏家昧了您的东西,竟还好意思说一直把这院子给您留着?空留着院子有屁……” 她气愤之下没注意措辞,回过神忙改了口:“空留个院子有什么用?您又带不走!倒是您的好东西全被他们拿走了,用这些劣等货来顶替您从前的那些好物件儿!” 苏锦瑶早料到了,到没多生气,只让人把这些东西全都装了起来,说是回头有用。 秋兰点头,按她说的将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收完又去看其他地方,边看边低声咒骂苏家。 “穷疯了吗他们是?这些纸笔一看就也不是您的东西,竟连这些都偷!” 苏锦瑶曾有好几年未曾动过笔,但最近已经捡起来了,而且时常练字。 她喜欢写字,对于笔墨纸砚的要求也格外高些。秋兰一直伺候在她身边,这些东西向来都是她给她准备的,她自然知道。 眼前这些东西小姐平日根本不会用,八年前自然也不会用,定是苏家把她从前收集的好纸好墨都藏起来自己用了,现在给她的都是最普通的。放在茗芳苑,这些东西拿去给账房记账都要被严管事嫌弃。 秋兰这边兀自生气,那边的拂柳亦是觉得憋闷,叹口气让人去打了水来,说是屋里收拾的不干净,要再收拾一下。 这屋子他们进来时看着面上还行,但禁不住细看,边边角角很多灰尘,多宝阁上还有一层擦拭过后留下的水印。一看就是有些日子没收拾,在他们进来前才匆匆打扫了一遍。 想来是苏锦瑶回京后这院子虽然开了,但因她一直没回来住,苏家便懈怠了,没有时常打扫。 今日她忽然回来,下人趁着她在正院看苏常安的时候才匆匆来收拾了一番。 偏那苏家人刚才还好意思舔着脸在他们小姐面前说苏家多看重她,不舍得她。 秋兰拂柳虽然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苏家对大小姐不好,但都只是听说。今日亲历一回,进苏家不到半个时辰,便明白了当年魏氏进门后,大小姐在苏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一个个都气得不行,苏锦瑶倒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可笑而已。 这么多年,魏氏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家子气,没有丝毫变化。 可见即便是生活环境和以往大不相同,有些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也不那么容易改掉。 当年那个一见到好东西就挪不开眼的土鸡还是那只土鸡,在金窝里养多少年也变不成凤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翻.墙 苏家祠堂, 伺候苏锦纹的丫鬟借着给她送饭的工夫跟她说了外面的事。苏锦纹听后大怒,推开守在门口的下人就闯了出去,直奔苏锦瑶的院子。 下人拦不住她,只得禀报给了魏氏。 魏氏怕她这个节骨眼再闯什么祸, 也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追上时苏锦纹已经到苏锦瑶的院子门口了。 苏锦瑶的院子不是正院也不是祠堂, 自然不是她说闯就闯的。任凭她如何叫骂,守门的仆妇也没让她踏进院子半步。 魏氏把苏锦纹拉住, 道:“你别闹了, 快跟我回去!在这吵吵嚷嚷的让你爹知道了又要生气!” 苏锦纹哪里肯走, 红着眼睛道:“我被她这般冤枉,娘你让我就这么算了吗?我虽嫁出京城了, 但这次婆家也是跟了人过来的!那些传言若是被他们告诉了婆母,那我以后还怎么在婆家活?” 魏氏心里也清楚这些,不是不担心, 但现在就算骂苏锦瑶也于事无补, 只能慢慢想办法。 她拉着苏锦纹要往回走, 母女两人拉扯间拂柳从房中走出来, 站到了院门口。 “县主说了,二小姐气晕大老爷,是为不孝,罚跪祠堂三日。” 此话一出, 别说苏锦纹,便是魏氏的脸色也陡然变了。 “这苏家合适轮到她一个晚辈做主了?当我这当家主母是死的吗?” 拂柳瞥她一眼, 也没说什么, 冷哼一声便又转身进了屋。仿佛自己只是出来传个话, 至于听不听是他们自己的事。 魏氏铁青着脸带着苏锦纹离开了, 故意作对似的没再让她跪祠堂,而是让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苏锦纹苏锦颐姐妹虽然都已成亲多年,但她们各自的院子都还留着。 这两座院子是真的为了留给她们才没有另作他用,每日都有人打扫,不像苏锦瑶的院子锁了七八年,在她回京时才匆匆收拾出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昏迷的苏常安终于悠悠转醒。 他醒来后听说苏锦瑶来了,当即便要从床上起身,激动之下手上扶空,差点儿从床上摔下去。 “昭昭来了?昭昭来了?她……她来看我了?” 他口中不断喃喃着,似是不信,非要人现在就去把苏锦瑶请来。 下人不敢不应,立刻往苏锦瑶的院子跑去。 守在房中的魏氏见苏常安一醒就要见苏锦瑶,嘟囔道:“锦纹锦颐天天想着你也不见你这么急着要见她们,苏锦瑶那丫头几年对你不闻不问,现在一回来你就巴巴地盼着要见她。” 说着又看了看周围,见没有旁人,这才低声道:“好像她们两个就不是你亲生的了似的。” 苏常安虽昏迷了一段时间,但还没忘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沉声道:“见她们做什么?让她们再气死我一回?” 魏氏一噎,坐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片刻后,苏锦瑶在下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见苏常安半坐在床边,她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苏常安虽然刚才就知道苏锦瑶来了,但没有亲眼见到她,总觉得不真实。 此刻见人真的就在自己面前,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回来了,他的昭昭真的回来看他了。 他一时间激动的热泪盈眶,险些说不出来。 苏锦瑶道:“太医说你有中风之兆,要克制心神,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苏常安觉得她是在关心自己,心中愈发滚烫。 他点点头,道:“好,好,我……我一定好好将养,不让昭昭忧心。” 说完又愣了一下,茫然道:“太医?” 他一个五品闲职,就算拿着帖子去请也不见得能把太医请来。而且魏氏等人刚才也没跟他说过什么太医,所以他并不知道有太医来给他看过诊。 秋兰在旁插嘴道:“听说苏大人您病了,我们县主立刻让人拿了帖子去请郑太医。郑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医术很厉害的。” 苏常安虽然没跟这位郑太医打过交道,但能进太医院的人,自然都是杏林高手,更何况还是院判这样的职位。 魏氏见不得秋兰这般邀功的模样,道:“老爷是你们县主的亲爹,她请来太医也不过是尽孝罢了,有什么可说道的?” 苏常安逃避往事逃避了七年,如今眼见有跟苏锦瑶和解的机会,有原谅从前的自己的机会,又岂容魏氏在这里阴阳怪气。 他沉着脸道:“昭昭为我请来太医不值得说道,难道你那好女儿将我气的吐血就值得说道了吗?” 秋兰掩唇,一脸惊讶模样。 “苏大人你吐血了?方才魏夫人让三小姐去我们府上传话,可只说你被气晕过去了,没说过你吐血。” 她说着又看向魏氏,一脸埋怨:“刚才太医在的时候,魏夫人你怎么不说?这吐没吐血的病症都不一样,太医不知苏大人吐过血,开的方子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怎么办?” 魏氏面色一僵,还不待解释,就听秋兰身边的拂柳唱双簧似的接道:“他们哪敢说啊,连苏大人是被二小姐气晕一事他们都想瞒着呢。县主不过是如实告诉了太医,就被魏夫人和二小姐好一顿骂,若是……” “拂柳。” 苏锦瑶唤了一声,示意她住口。 拂柳会意,当即闭口不言了。 魏氏不提太医不仅是不想给苏锦瑶邀功,更是因为不想让苏常安知道此事,不然苏常安现在一定会向着苏锦瑶。 谁知秋兰拂柳两个丫鬟一唱一和的,就把事情全抖落出去了。 苏锦瑶看似阻拦,但她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时再阻拦又有何用? 如她所料,苏常安此事一心维护苏锦瑶,听闻之后当即道:“你们还敢去骂昭昭?她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们凭什么骂她?” 魏氏心中不忿,反驳道:“家丑不可外扬,她要说的话把郑太医请来之后再说不就是了?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此话一出,拂柳不乐意了。 “外面闹得人尽皆知关我们县主什么事?是你们府上二小姐三小姐当街吵架,还险些动手,回来之后苏大人就发了急病,外面这才议论纷纷猜测是她们两个把苏大人气病的,怎么现在反倒怪在我们县主头上了?” 她说得有理有据,把苏锦瑶全撇了出去,好像他们当真没有从中推波助澜似的。 魏氏见他们之前还承认过,此时却又不认了,气的又要发脾气,还没开口就听苏锦瑶不耐道:“好了。苏大人还病着,太医叮嘱不能动怒,都少说几句。” 正要开口的魏氏:“……” 她知道苏锦瑶这话看似是对房中所有人说的,但其实就是拿来堵她的。 偏偏苏常安觉得苏锦瑶是在关心他,十分受用,还义正言辞地道:“昭昭你放心,爹的身子还撑得住。你没有做错,爹不会让你受委屈。” 说着转头对魏氏道:“锦纹那个孽障呢?让她去跪三天祠堂,谁也不许提前放她出来!” 秋兰嗤笑一声:“我们县主刚才也是这么罚她的,魏夫人心疼女儿不同意呢,还说这家里轮不到我们县主做主。” 魏氏额角一抽,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何刚才拂柳只是说了一句就回去了。原来他们不是真要苏锦纹去罚跪,而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 果然,苏常安听闻后大怒:“他将我这个做爹的气吐血还不能罚跪几日吗?这府里还是不是姓苏?过些日子是不是就要跟你姓魏了?” “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氏忙道。 “那就让她去祠堂跪着!不跪满三天不许出来!” 有了苏常安这句话,苏锦纹再逃不过跪祠堂的责罚,任凭她如何哭爹喊娘,最后还是被下人关进了祠堂。 ……………… 回苏家的第一日还算爽快,秋兰拂柳虽都不喜欢这里,但一想到魏氏等人吃瘪的样子就觉得开心,便不觉得这里处处讨厌了。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寂静的院落最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苏锦瑶打算在这里住三天,她本以为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没那么难熬,谁知夜半时分,躺在这张曾经熟悉的床上,她却久久难以入眠。 她并不是一个择席的人,何况这里是她曾经住过十几年的地方,但躺在这里,她就是莫名的睡不着。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但睡意迟迟不来,她始终清醒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进来。 苏锦瑶以为是秋兰,本想装睡,就像从前在归元山上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对方却一路走到了床边,轻轻掀起了床幔,默默地看了她一会之后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秋兰没有这个习惯,她一般看一眼确定她的被子还好好地盖着就会离开。 喜欢守在床边看着她睡觉的只有一个人,楚毅。 苏锦瑶睁眼,看到那熟悉的面容半露在床幔外面,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楚毅没想到她还醒着,慌乱中将自己事先编好的理由说了出来:“我……我怕小姐择席,来给小姐送枕头。” 说着将自己抱在怀中的一个物件递了过去。 那正是苏锦瑶在茗芳苑中用的枕头。 楚毅不放心苏锦瑶自己回苏家,但他又实在不方便跟来,便想晚上来看一看。 但苏锦瑶没让他来,他怕自己自作主张她会不高兴,就提前编了个理由。 原本他只是想来看看,跟秋兰拂柳他们问一问小姐今日过得可好,看完一眼就离开。 可是等他掀开床幔,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就……就说什么都不想走了。 他想着反正小姐睡着了,他在这陪她一会儿,等天亮了就走。 谁知刚一坐下,小姐就醒了。 苏锦瑶轻笑一声,将那枕头接过来,换到自己颈下。 这枕头是她常用的,枕面上浸染了淡淡的茉莉香气,用起来倒确实比苏家那个舒心。 楚毅见她换上了,心知自己编的理由这是混过去了。 不管小姐是真的择席,还是只单纯的没拆穿他,总归是没有因为他擅自过来而生气。 他笑着半趴在床边,下巴贴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锦瑶。 苏锦瑶轻抚他的头顶,问:“怎么来的?” 楚毅道:“翻墙。” 他过去行军打仗,连敌营都能偷偷潜入,苏家这样的寻常宅院自然不在话下,院中护卫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唯一让他有些头疼的是不知道小姐的院子在哪边,摸索了一阵才摸过来。 他虽然从前就是苏家的下人,但平日都是待在前院的,从没进过内院,自然也就不知道苏锦瑶的住处。 好在苏家并不像茗芳苑那么大,他四处找了找,见这座院子里是茗芳苑的下人,便知道找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安抚 苏常安今日病的突然, 苏锦瑶来的也就突然,楚毅不知道她要在这里待几天,便问了问。 听说她准备待三天, 楚毅眼中不禁浮现失望之色。 苏家他虽然也可以翻墙进来, 但到底比不得茗芳苑, 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可苏锦瑶既然已经定了, 他也不会让她改,只道:“那我跟人换个班, 明日不休沐了。” 按照正常轮值, 他明日应该休沐。 但若苏锦瑶在苏家,不能回茗芳苑, 那他休沐还有什么意思? 苏锦瑶轻笑几声, 抚在他头顶的手顺着柔软的头发滑下来,揉捏他的耳垂。 “不用换,今晚别走了, 明日留在这就是。” 楚毅一怔, 期待又犹豫:“可以吗?这是苏家, 若被人瞧见怎么办?” 他自己倒是不怕,苏家人就算有什么微词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但大小姐是苏家的女儿,就算如今封了县主,就身份来说, 也容易被苏常安和魏氏以父母的身份拿捏。 尤其那个魏氏,一直就对大小姐不喜,处处为难她, 若将此事传出去说苏父生病的时候大小姐还在和他私会, 那大小姐又要被人攻讦。 苏锦瑶不以为意:“我把院门关起来, 没人敢闯进来。” 这院子里都是她的人, 院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楚毅来没来。 楚毅眸中一亮,当即点头:“那我明日就在这陪着小姐。” 苏锦瑶笑着收回手,两人又闲聊片刻才睡了。 许是换了枕头的缘故,又许是熟悉的人陪在身边,苏锦瑶这次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仍记得自己是在苏家,在那个让她娘亲惨死的地方。 她梦见了白日里看见的那个鱼缸,母亲站在鱼缸旁边,和以往坐在床边时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缸里的花和水。 她站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说话,但苏锦瑶却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秋千呢? 秋千呢? 苏锦瑶想。 她的眼前出现困在缸中的鱼,尚未开花的睡莲。 这一幕让她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呼吸骤然一滞。 她想要离开这里,脚下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视线凝固在鱼缸中,死气沉沉的水面像是要将她吸进去,她明明想要挣扎,身体却毫无反应,木桩一般站在原地。 被困住的不是母亲,是她自己。 或许这几年一直在梦中坐在床边的也不是母亲,而是她自己。 她困于往事,如同这缸里的水,泛着行将就木的死气,暗淡的连波光也无。 苏锦瑶扶在缸边的手在颤抖,却始终无法挣脱身体的束缚。 她无法挣扎,无法远离,无法出声,像个空有躯壳的人偶,被死死禁锢着。 楚毅察觉床上的人呼吸不稳,起身看了看。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苏锦瑶眉头紧蹙,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转动着,呼吸也越发急促,似是被魇住了。 他想叫醒她,又怕吓着她,犹豫片刻后试探着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是长辈安抚受惊的孩子。 他记得很多年以前,秦氏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带着小姐一起去庄子上消暑。小姐在湖边玩累了,枕在夫人膝头睡了过去,睡的不□□稳,夫人就是这样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 楚毅当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没能靠近,此刻笨拙地模仿着,希望能安抚睡梦中女子。 苏锦瑶独自在梦中挣扎,眼看视线要被那一潭死水占满时,原本阴沉的水面忽然泛起粼粼波光。 未曾开花的睡莲绽开花苞,一朵两朵开满了湖面。 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枕在母亲腿上,没一会便沉沉睡去了,耳边只有夏日微风,和母亲口中哼着的轻柔小调。 苏锦瑶的呼吸渐渐平复,但楚毅并没有立刻停下来,而是坚持拍了很久,等她的呼吸均匀绵长,确定是睡熟了,他才俯身屏息在她额头蜻蜓点水的一吻,躺回到了脚踏上。 ……………… “老爷,县主说不过来了,让您慢用。至于她的早膳……已经让人直接端到她院子里去了。” 苏常安一早就在盼着苏锦瑶来和他一起用早膳,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一直等着。 此刻听下人这么说,心中不免失落,但也知道是意料之中,便只是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下人应诺,摆好早膳便离开了。 魏氏饿了半晌,一边招呼苏锦颐吃饭一边道:“我就说了她不会来,你偏要等,生生等到现在!别人家都是儿女早早来给爹娘请安一起用早膳。咱们这倒好,爹娘早早醒了,等着她这位县主睡醒了过来吃早膳。结果人家还不领情,自己在院子里吃了。” 苏常安以前做官起得早,养成了习惯,即便后来成了闲职,不必再一大早赶去上朝了,每日也仍是天不亮就醒了。 近年来渐渐起得晚了一些,但卯时也就起了,辰时就吃完饭了。 此刻辰时都快过了,魏氏自是饿的不行,口中不停地抱怨着苏锦瑶目无尊长。 苏常安听的烦了,把筷子一摔。 “昭昭难得回来一回,你看她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两天就没说过她一句好话!锦纹锦颐两个以前也时常起晚,你可曾说过她们什么?还有盛炘,十一岁的人了,一共给我请过几次安?哪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现在也不见他的人影!” “你自己的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昭昭不过晚起一日你就抓着不放,难怪她跟你从来都不亲近!我看就是因为你在这,所以她才不愿意来!” 说完甩袖而去,竟是饭也不吃了。 魏氏当着孩子的面被训斥一通,脸色也难看起来。 苏盛炘的确是爱睡懒觉没错,但今日是她特地叮嘱不许他来的。 她怕苏锦瑶真的来跟他们一起用早膳,到时候饭桌上苏盛炘又像昨日那般辱骂苏锦瑶,苏常安听了会罚他。 苏锦纹此刻还在跪祠堂呢,她不想自己的女儿还没出来,儿子也进去了。 可这些她也不好说,说了没准儿会让苏常安知道昨日他昏迷时发生过什么,便只能忍着气先吃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嫁妆 “这……县主她……这么能吃吗?” 苏家下人看着从苏锦瑶院子里送回的食盒, 有些惊讶。 因为苏锦瑶已经多年没在苏家住过,苏常安不知道她这些年口味有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今早特地让人做了许多吃食。除了她以往爱吃的那些, 还有些其它菜式。 本以为这些她是绝对吃不完的,还会剩很多, 但方才他们把食盒送回来, 苏家下人挨个打开看了一遍, 发现里面的碗碟几乎都空了。 “可能……是赏给下人分食了吧?” 一旁有人猜测。 不然他们实在是难以想象,以县主那个身量, 是怎么把这些饭菜都吃光的。 厨房里的人点了点头, 不敢再说什么, 将碗碟拿出来洗干净了。 与此同时, 酒足饭饱的楚毅正皱眉打量着苏锦瑶的屋子。 他昨日来得晚,屋里已经熄了灯,根本就看不清什么。 而且他一来就直接坐在了苏锦瑶身边,对房中摆设之类全然没有注意过,自然更不清楚了。 今早醒了之后他伺候苏锦瑶洗漱用过早膳, 闲下来就开始打量这个屋子。 他虽然不喜欢苏家, 但这里毕竟是大小姐以前住过十几年的, 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谁知这一看,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多宝格上的摆件乱七八糟, 什么都有。这边一个插屏, 那边一件玉器,角落里又一盏香炉。 高几上的花觚中插着两枝花,那花倒是下人清早刚去园子里摘的, 但花觚的颜色却过于艳丽, 不像苏锦瑶平日喜欢的样式。 更别说那桌上的文房四宝……样样都是凡品, 跟他在军中时用的差不多。 楚毅以前对这些东西都不甚在意,好的坏的他都不太分得出来。 但自从回到苏锦瑶身边,亲自经手她身边的各种物件,了解了她的各种习惯,见的多了认识的也就多了。 比如苏锦瑶爱用澄心纸,而眼前的纸乍看上去与澄心纸无甚差别,摸上去却厚了一些,纸面也有些干涩不够光滑。 砚台和墨锭是新的,还没用过,也和她在茗芳苑用的完全不同。 楚毅觉得不太对劲,又不敢说什么,想着兴许是大小姐小时候的喜好和现在不太相同? 苏锦瑶在一旁看着,轻笑道:“别看了,这房中除了桌椅床榻一类器具,其余的都不是我原来的了。” 楚毅怔了一下,旋即恍然:“难怪。” 说完却又明白了什么,眉头皱的更紧。 “苏家瓜分了您从前的东西?” 苏锦瑶淡淡地嗯了一声:“我这房里到处都是好东西,以魏氏的性子,怎么可能给我留着?” 秦家富庶,秦氏嫁来之后苏家也跟着富足起来,后来改嫁过来的魏氏也跟着捡了便宜。 但即便她成了苏家主母,有些东西也是她难以得到的,比如秦家直接从宜州给苏锦瑶送来的那些好物件儿。 秦老夫人心疼外孙女,自她幼时便时常让人给她送些好东西,各种钗环首饰不计其数。 这些是秦家专门送给苏锦瑶一人的,魏氏的女儿自然没有。 但有时得到了一些上好的布匹,他们也会让人给苏锦纹苏锦颐送一些,只是没有苏锦瑶的多。 这既是提醒苏常安和魏氏,即便秦氏不在了,苏锦瑶也仍旧有秦家撑腰,也是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善待苏锦瑶,秦家待苏家就会一如往常,该给他们的一点都不会少。 若魏氏的女儿不是苏常安亲生的,那她可能真会觉得秦家不错,觉得原配的娘家竟还惦记着她这个继室的女儿,这家人是好相处的。 可惜魏氏早与苏常安暗通款曲,她的孩子也是苏常安亲生的。 她本就心思狭隘,见苏锦瑶总能得到些她女儿没有的好东西,心里越发不平衡,觉得同样是苏常安的孩子,凭什么苏锦瑶有的她的女儿没有,凭什么苏锦瑶有三匹布,她的女儿一人只有一匹。 她恨不能把苏锦瑶所有东西都抢走,又怎会在苏锦瑶离京后放过这房中的好东西? 那都是苏锦瑶过去十几年里的珍藏,随便拿出一件都是稀罕物,搁在外面的铺子里都是抢手的物件。 楚毅面色沉沉,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他知道大小姐并不在意那些东西,但不在意不代表就能任人抢走。 苏锦瑶看着他阴沉的脸色,笑道:“别想了,陪我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楚毅不方便去花园,她就跟他一起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走了几圈。 院子不大,但楚毅想到苏锦瑶过去是在这长大的,便哪里都想看一看。 苏锦瑶见他站在了院角那株梧桐树前,道:“小时候娘亲跟我一起种下的。当时这里原本种着一株香樟,是我出生那年苏常安让人种的,说是将来等我成亲的了就用这株香樟给我打一口樟木箱子做嫁妆。” “但我不喜欢香樟,喜欢梧桐,娘知道以后就顺了我的意,让人把那株香樟挪走了,给我种了梧桐。” 那时苏锦瑶也不过五六岁,只是单纯的说自己不喜欢,就算秦氏与苏常安不给她换,她也不会说什么,只会乖乖地听爹娘的话。 但秦氏说她要在这院子里住很久,院中的树也会陪她很久,若是她每日从房中一出来,看到的就是一株自己不喜欢的树,那岂不是每天都会不开心? 她不在乎以后的嫁妆箱子,她只想让女儿快快乐乐的长大,所以当即便给她换了梧桐。 这株梧桐树陪了苏锦瑶十年。 楚毅恍然地点了点头,顿时觉得这梧桐树十分亲切。 他转头看向苏锦瑶,道:“等咱们成亲的时候,让苏家把这梧桐树作为嫁妆搬到咱们那去吧?种在院子里,或是种在花园里都行。” 秋兰拂柳听到这话都没忍住笑了起来,苏锦瑶也勾了勾唇角,眼中泛起笑意。 以她和楚毅的身份,成亲时必定会引起京城不少人的瞩目。 届时众人看到她的嫁妆里有一棵树…… 苏锦瑶忍俊不禁,但心里也动了这个念头。 不一定是要作为嫁妆,随便找个由头把这梧桐挪过去就行。 这是娘和她一起种的树,于她而言比房中那些金银首饰要重要的多。 她正这么想着,却听楚毅说道:“那鱼缸小姐喜欢吗?喜欢的话咱们也搬过去。” 这话说完,方才还在笑的秋兰拂柳顿时面色一僵,苏锦瑶唇边笑意也凝滞了。 楚毅心头一慌,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赶忙道:“小姐不喜欢的话就算了,咱们只要这棵树就……” “那鱼缸不是我的。” 苏锦瑶道,声音里并没有什么怒意,只是冷冷清清没什么感情。 “这里原本是一架秋千,也是娘让人给我搭起来的,被苏家人拆了。” 楚毅一听,既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又气苏家瓜分了大小姐的东西不算,竟还擅自拆了她院中秋千。 好在苏锦瑶并没有真的被影响到什么心情,在院中走了一会便和他一起进屋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回府 苏锦瑶在苏家待了三天, 每日去看一次苏常安,询问一下病情,然后就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关上门谁也不理。 第三日她要离开, 苏常安自是万般不愿, 但也拦不住她, 只能亲自把她送到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 分别前不停地说着让她以后有空常来, 家里的大门永远都为她敞着云云。 这话对于曾被赶出京城七年的苏锦瑶来说毫无触动,她在秋兰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向自己的茗芳苑驶去。 苏常安在门口望了许久, 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了, 这才失落地转身回了院中。 往正院走的路上会有几条岔路,分别通往不同的院子。 在其中一个路口他停了下来, 往东边张望了一番, 哀哀地叹了口气。 那边是昭昭的院子,空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她回来了, 却只住了几日就走了。 身边的下人见他驻足不前, 笑着宽慰道:“老爷, 县主这次一听说您病了就立刻赶回来了,可见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以后定然也还会回来。您先把身体养好,以后有的是跟县主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 苏常安闻言点了点头, 眉目舒展开来, 露出一丝笑意。 “是啊, 昭昭本就很孝顺的,她以前……以前跟我也很亲近的。” 他说着声音渐低,但终究是觉得这次苏锦瑶回府是个好兆头,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收回视线,欲回正院,正要抬脚却看到东边那条小径上有两个丫鬟说说笑笑的经过,手里还各自拿着一件首饰,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县主真大方。 苏锦瑶来苏家时很突然,没带什么东西,这几日又吃住都在苏家,除了第一日曾让人回茗芳苑取过几套衣裳,就再没派人出去过了。 她就算大方,按理说也不会把自己正用的首饰赏赐给下人,难道……是把院子里过去的那些东西送人了? 那都是秦氏和苏常安以前送给她的东西,她过去很喜欢,若是把这些送人了…… 苏常安心头一紧,让人把那两个丫鬟叫过来,细问了一番。 丫鬟还以为家主怀疑他们偷窃,忙说这是县主临走前赏赐给她们的,几乎人人都有。 苏常安从她们手里将那两样首饰拿过来看了看,一眼便认出这不是他们从前送给苏锦瑶的东西。 就算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给苏锦瑶买过什么,但单看这些首饰的成色,就知道绝不会是他买的。 他给孩子们买的向来都是好东西,无论是苏锦瑶还是魏氏膝下的几个孩子,凡是他送的,必定都是精挑细选的,这样的货色他根本看不上。 但苏锦瑶这次来得突然,不可能随身带这么多首饰用来赏赐下人,那这些是哪来的? 苏常安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一变,大步向东边走去,直奔苏锦瑶的院子。 沿途果然看到不少其他下人也拿着首饰有说有笑,众人见到他纷纷停下施礼,却见他阴沉着脸走入了苏锦瑶方才离开没多久的院子中。 苏常安脚步不停,直接进了房中,掀开帘子踏入内室,用力拉开了妆台的抽屉。 几个抽屉几乎都空了,妆台上放着的首饰匣子同样空空如也,只有几样或有瑕疵或成色极差的还留在其中。 想来是因为这几样连赏赐给下人都嫌丢人,所以便留在这了。 苏常安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头去看多宝阁,上面的东西倒是都在,但也不是苏锦瑶年少时放在上面的那些。 他最后又走到书案前,见上面的笔墨都没动过,墨锭甚至是崭新的,说明苏锦瑶这几天并没有写过字。 他抬手摸了摸桌上的纸,触感粗糙。再看看那墨锭,竟是账房记账用的。 苏常安额头青筋猛跳,骤然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口中怒道:“魏如玉!” ……………… 楚毅知道苏锦瑶今日会回来,原本打算去苏家接她,但苏锦瑶没同意。 若是别的什么时候也就罢了,但这次是苏常安病了,他若去接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不愿她久留苏家,强行要把她从苏家接出来。 楚毅无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在茗芳苑里等她。 苏锦瑶回府时,就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和一条大黄狗眼巴巴杵在院子里,看到她进来后同时眼中一亮。 大黄狗冲的快,眨眼就跑到苏锦瑶脚边想往她身上扑,被下人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只能围在她四周呜呜叫。 楚毅虽也想扑过来,但到底是讲规矩,顾忌着自己在苏锦瑶面前的形象,克制着走过来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苏锦瑶点头,带着他们往正院走去,一路上听秋兰拂柳嘻嘻哈哈地说着还是茗芳苑好,在苏家住了三天快憋死她们了。 楚毅听着身后两个小丫头的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别说秋兰拂柳了,他也快憋死了。 苏家一点也不好,离将军府那么远,他不方便过去不说,在院中说话都不敢大声,怕被苏家人听到。 哪里像这茗芳苑,他只要没有公务就随时都能过来,能陪着小姐四处走动,想说什么说什么,还能…… 他抬眼看了看走在自己斜前方的苏锦瑶,捶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摩挲什么。 楚毅喉头滚动,忙收回视线,心里却还是隐隐期盼起来。 到了正院门口,秋兰拂柳原本想跟进去,毕竟苏锦瑶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之前拿去苏家的衣裳什么的都要整理好放回原处。 谁知他们正准备迈过门槛,就见先他们一步进屋的楚毅转过身来,道:“我伺候小姐就行,你们守在门口吧。” 换做往常,两个丫头见到他在,无需多说也不会凑上去讨没趣,但今日实在是事情有些多,怕他忙不过来,道:“将军,我们进去把衣裳首饰给县主收好就出来,很快的。” “是啊,您不知道该收在哪个箱笼里,若是放乱了……” “不必了,”已经进屋的苏锦瑶淡淡道,“都扔了吧。” 说着又吩咐:“抬水沐浴。” 拂柳怔了一下,不明白好好的东西怎么说扔就扔了。 秋兰却是很快就明白过来,忙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吩咐灶上烧水。” 说完拉着拂柳就走了,等出了院子才给她解释:“小姐这是嫌弃这些东西在苏家用过了,不愿再用,你回去后记得把自己身上这套衣饰也都换了,别再穿着这身到小姐面前去,让她看出来了怕是要不喜欢。” 拂柳恍然,对于自己要换衣裳倒是不怎么在意。 以前秦管家和严管事就对他们这些下人很好,从不克扣他们什么,月例给的比秦家本家还多些。 县主回京以后,待人更是大方,尤其是她这种近身伺候的,隔三差五就会随手赏赐些什么。她现在衣裳首饰很多,随便换一套就是了。穿过的这套也不必扔,可以裁了改成别的,只要不在县主面前用就是了。 只是…… “县主这几身衣裳都是好料子做的,还有这两套首饰,也都贵重的很,就这么扔了……也未免太浪费了。” 虽然苏锦瑶本人不在意,但于他们这些小丫鬟而言,还是觉得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扔了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秋兰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可惜,想了想道:“先收起来吧,万一以后还要去苏家呢?到时候就直接把这几套带去。” 拂柳拍手,笑道:“还是秋兰姐姐聪明。” 两个丫头吩咐了灶上烧水,又各自换了衣裳洗漱一番,便回到苏锦瑶房门口守着了。 ……………… 房中,楚毅试好了水温,伺候苏锦瑶沐浴。 他好些日子没跟她亲近,上次还被她束着红绸戏弄了一番,这几日又因她在苏家,陪伴她的时间大大减少,心中欲念早已蠢蠢欲动。 此刻心爱的女子就在自己眼前,白皙细腻的肌肤触手可及,他难免有些失神。 苏锦瑶见他在她左肩擦拭了半晌都没换地方,抬眸看了一眼,纤细的手臂从水中抬起,带起一串水花,手指轻轻地挑着他的下巴:“能不能洗?不能洗就换秋兰拂柳进来。” 楚毅哪里愿意让别人来伺候她,忙回神道:“能,能洗!” 说着不敢再沉迷于自己心中那些绮念,仔仔细细地给她沐浴。 但他究竟是个男人,就算再怎么克制,也难以掩饰自己的全部。 苏锦瑶听着他粗重的呼吸,笑看着他:“我只是去苏家住了几日而已,又不是离开京城了,而且这几日你每天都去看过我。” 楚毅给她擦净身上的水渍,看了眼她细长的腿,又匆匆将目光收回,口中抱怨:“苏家离的太远了……” 声音竟有些委屈。 苏锦瑶心头微痒,看着一边给自己穿衣裳一边偷偷打量自己的人,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待他给自己整理衣襟时,她忽而伸手把人往自己跟前带了带,吻上了他的唇。 楚毅正给她整理衣裳,冷不防被人往前拽了一下,紧接着唇上便传来一阵温热触感。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心头狂跳,生怕她后悔似的紧紧环住了她。 唇齿纠缠,炙热的亲吻中他想将她刚穿上衣裳解开,却被拦了下来。 女子贴着他的唇畔,轻声笑道:“不行。” 待会就要用午膳了,若是现在允了他,中午两人怕是都不用吃饭了。 她说着便推开了她,理了理衣襟便要出去。 楚毅心中懊恼,觉得自己太着急了,这下别说做些更亲密的事,连亲吻都没有了。 他慌乱之下拉住了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晌才冒出一句:“小姐要看看我吗?” 苏锦瑶转头,面露不解。 楚毅面色涨红,心如擂鼓,支支吾吾地道:“小姐上次不是说……说我好看?小姐要……要再看看吗?” 苏锦瑶看着他颤抖的睫毛,以及明明羞赧不堪却又莫名有几分坚定的神情,唇角笑意渐深。 她往回走了一步,摩挲他还染着湿意的唇角:“好啊。” 男子眸光骤亮,想说什么,嘴唇却被她轻轻按住,听见她呵气如兰地吐出几个字:“等晚上,让我好好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挑拨 魏氏因私挪了苏锦瑶从前的东西而被苏常安叱骂了一顿, 并被要求把那些东西还回来。 但那些东西她自己用不了,放在苏家还有被苏常安发现的危险,所以早就已经都分给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当做压箱底的嫁妆给她们带去婆家了,哪里还好要回来。 苏氏夫妻因此又大吵了一架, 苏常安气的险些再次犯病。 这件事却没像以前那般吵过也就算了,演变到最后几乎让苏锦纹苏锦颐姐妹俩决裂。 原来苏锦颐的夫家虽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但家境富足, 婆家人待她虽说不上多亲近,却比苏锦纹的婆家好相处些, 起码她的东西基本都还在自己手里。 听闻此事后她立刻让人去把那些东西都取了回来,还给了苏锦瑶。 但苏锦纹婆家苛刻, 她又素来是个爱炫耀的,那些东西要么被她自己主动送出去了, 要么被婆家的人拐弯抹角地要过去了,如今还在她自己手中的不足半数, 其余都拿去做了人情。 别说她本就不愿意还给苏锦瑶,就算她真的想还, 那些已经送人的却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面要回来。 她原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觉得那些东西于苏锦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还不还她都一样,谁知自己那妹妹却不声不响地就把东西还了。 苏锦纹这些日子本就生着她的气,见她不仅不像以往那般来好好地跟自己道歉, 还背着自己把那些旧物还给了苏锦瑶, 冷声道:“你以为这么做她就会念你的好了?别蠢了, 她只会觉得你确实是个贼, 偷了她的东西而已。” 苏锦颐受够了她这些日子频频给自己甩脸色, 还嘴道:“我把东西还给大姐不是为了让她念我的好,是为了不与她结怨,免得她因为这些旧物记恨我。还有……” 她说着看向苏锦纹:“二姐你当初拿的比我还多,我若是贼,你也是,咱们半斤八两罢了。” “你……” “好了。” 眼看两个女儿又要吵起来,魏氏头疼地打断:“还都还了,锦纹你就别再说什么了。” 说着为了显示自己一碗水端平似的,又对苏锦颐道:“你也是,你姐姐没还,你却还了,这不是让你大姐更不喜欢她?” 苏锦颐心中委屈,想反驳,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当时他们都以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哪想到过了几日,苏锦颐再去茗芳苑时,苏锦瑶竟问她想不想把夫君调来京城。 苏锦瑶所说的官职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但在京城做官和在那乡下地方做官怎能一样? 乡下小吏一辈子也没什么擢升的希望,来了京城的话,到处都是贵人,没准儿什么时候结个善缘,就能飞黄腾达。 苏锦颐自然是愿意的,回去后就欣喜万分地将此事跟魏氏说了。 谁知魏氏听了之后却皱了皱眉,问:“那你二姐呢?你大姐就只说帮你夫君周旋,没说帮帮你姐夫吗?” 苏锦瑶如今还未成亲,苏锦颐只有一个姐夫,就是苏锦纹的丈夫。 她闻言蹙眉,道:“没有。” 魏氏听了脸色更差了:“那你就没提一下,让她也顺便提携你姐夫一把?” 苏锦颐见她半点不为自己高兴,只一句接一句的问二姐和二姐夫,有些恼了。 “大姐不喜欢二姐,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姐若愿意在她面前服个软,把她的东西还给她,在好好地跟她道个歉,她不见得就不肯原谅她。” “偏她这次回来后还又惹恼了大姐,东西也不肯还,让她更不高兴了,大姐怎么可能愿意帮她?” 其实苏锦瑶在茗芳苑的时候说的很直白,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苏锦纹的不喜,直接告诉苏锦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帮苏锦纹。 苏锦颐当时就算想帮着问几句,听了这话也问不出口了,不然可能连自己的夫君都无法再调来京城。 魏氏沉着脸,面色难看。 她自认是苏锦瑶的长辈,她的继母,不愿向她低头,但也清楚自己的女儿最好还是不要惹恼她,不然怕是很难从她那得到什么好处。 但当年苏锦瑶的那些东西是她亲自分给两个女儿的,如今苏锦纹不肯还,也不肯道歉,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从源头上来说,这是她埋下的祸根。 一想到苏锦纹知道自己因为此事而错过了能举家搬回京城的机会,会怎样大发雷霆,她的眼皮就跳个不停。 “颐儿,”魏氏想了想,问道,“你大姐说什么时候把你夫君调过来?” “她说会尽快。” 苏锦颐道。 魏氏拉住女儿的手,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你爹去找你大姐一趟,让她帮忙想办法把你姐夫也调来京城,到时候你们姐妹俩一起……” 话没说完,被她拉着的苏锦颐把手抽了出去。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锦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你这意思是,姐夫没来京城以前,也不许我夫君过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魏氏忙道,“我是想着把两个女婿都调来京城,到时候你和你二姐,还有你夫君和你姐夫,也能互相帮衬着不是?” 苏锦颐哪里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见她还要过来拉自己,退后一步把她的手甩开。 “大姐只是个县主而已,你以为这京城的官都是她能做主的,她想调谁过来就调谁过来?” “我夫君不过一小吏,周旋一二或许不费什么事,可姐夫就算官职低微也好歹是个七品,是大姐说动就能动的?” “你就算去求了父亲,他也不可能因你一句话就硬逼着大姐去做她做不到的事!到时候姐夫不还是来不了京城?” “你说让我夫君和姐夫一起来,那不就是想让我等着,等什么时候姐夫来了再把我夫君调来?” 魏氏也有些急了,道:“你爹都还没去,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你大姐虽只是县主,但楚将军可是朝中二品官员,陛下的结义兄弟,让她帮忙调一个七品小官来京城还不容易?你等等又如何?” “我凭什么要等?” 苏锦颐道。 “楚将军跟大姐还未成亲,就帮她接连调两个亲戚来京城,您自己想想他会这么简单就答应吗?” “而且就算他应了,冒着被人弹劾的风险把姐夫和我夫君都调来,我又凭什么非要等姐夫一起?” “姐夫是个七品官,楚将军真想帮忙就必不可能让他来了京城还不如在原来的地方。到时候他一来就还是七品,或比七品还好,我夫君却仍旧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这对我而言就公平吗?” 当年苏家败落,苏常安惹恼了前朝废帝,官职一降再降,苏锦纹苏锦颐两姐妹也都议不到好亲事。 官职稍微高些的,家底都不丰厚,甚至可以说是清贫,完全是看在她们姐妹俩的嫁妆的份上才愿意与苏家议亲。 家底丰厚些的,官职又大多不高,擢升希望渺茫。 苏锦纹苏锦颐姐妹俩都是小时候穷怕了的,不愿嫁给那些空有官位却清贫的人家,怕自己嫁去之后不仅要用自己的嫁妆接济对方,还要受那无休无止的规矩束缚。 于是最终他们选了两户家底相对丰厚,家中儿郎也做些小官的。 苏锦纹的夫家是当时能挑的出的人选中最好的,苏锦颐也很眼热。可惜最终母亲做主,让大姐嫁了那户人家,自己嫁给了现在的夫家。 她夫君官位本就不及姐夫,如今魏氏还说让她等一等,她自然不肯,心中积怨都爆发了出来,觉得母亲太过偏袒二姐。 魏氏心中自然也是希望两个女儿能过得好,二女婿能来京城她也很高兴。 可她太清楚自己那大女儿的脾气了,若让她知道妹夫能来,她自己的丈夫却不能来,必然闹翻天不可。 她是不想让两个女儿因此再生龃龉,这才想让苏锦颐等一等。哪想到往日很好说话的苏锦颐近来却如炮仗一般,一点就着,她还没说几句她到先急眼了,说到最后竟跑出门去,找苏常安告了状。 苏常安自是真心为小女儿高兴,并将魏氏斥责了一顿,说她太过贪心,一口气就想把两个女婿都调过来,半点不为苏锦瑶考虑,不顾及这会不会影响苏锦瑶与楚毅的关系。 魏氏一听苏常安这口风,就知道她不会去茗芳苑找苏锦瑶帮忙了,心里又急又气。 她自然是不在乎苏锦瑶如何的,只想自己的孩子们能从她身上得到好处。 如今只有二女婿能来,大女婿来不了,苏锦纹势必要发脾气了,她想想就头疼。 曹妈妈给她端了杯茶润嗓子,听她一边喝茶一边抱怨:“茗芳苑那丫头本就是苏家的女儿,让她帮衬苏家一二又怎么了?偏偏老爷不是顾忌着面子就是顾念着旧情,如今那人都当上县主了,咱们也没能从她那捞到什么好处,家里还乱糟糟的,比以前还不如!” 曹妈妈有些话早就想说了,只是之前一直不大敢说。毕竟是私自揣测主子的话,怕说的不对反惹出麻烦。 但见此时魏氏抱怨不停,她便插了句嘴,道:“夫人,您觉不觉得……近来的事似乎有些蹊跷?” 魏氏端着杯子的手放下,问:“什么意思?” 曹妈妈道:“二小姐与三小姐原本关系是不错的,但自从这次她们回京之后,就一直在吵架。” “您起初本只叫了三小姐回京,想等她和县主关系缓和之后在帮帮二小姐。可三小姐回来后没多久,二小姐便从旁人那里得了消息,气冲冲地跑到京城来了。” “岑水县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怎么就那么巧,这边县主刚带了三小姐去春猎,那边立刻就有人正好回了岑水县,还巧遇二小姐的婆家人,把此事跟他们说了呢?” “还有……三小姐来京城后,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县主往常明明对她和二小姐都没什么好脸色,这次却处处都在帮着她。” 魏氏神色渐沉,端着杯子的手越收越紧,指甲在瓷片上刮出一声细细的声响。 她仔细思索一番,越想越觉得曹妈妈说的有道理。 “是了,是了,自打去年那小贱人从归元山回来,家里就处处不对。老爷整日跟我吵架,孩子们也总是吵吵闹闹的,今日这个发脾气,明日那个发脾气。往常……往常这家里明明都好好的,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她说着站起身,在房中不安地走动。 “她这是故意挑拨老爷和我们娘仨的关系,想让老爷和我们娘几个生分!不行,我不能如了她的意!” 于魏氏而言,最重要的永远都不是苏锦瑶,而是苏常安。 苏锦瑶不是她亲生的,前些年又和她结下了大仇,这辈子都不可能真心帮衬她。 唯有抓住了苏常安,她才能把持住这个家,把持住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自从苏锦瑶回京后,苏常安屡屡和她争吵,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娶了她,后悔早年跟她生了孩子。 长此以往,就算她手里捏着苏常安的把柄,谁又知道他会不会真就狠下心弃了她呢? 他不敢休弃她,若真想摆脱她,就只有让她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苏常安固然胆小怯懦,但却是个耳根子软很好糊弄的人,尤其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推着他往前走的时候。 就像当初魏氏随便说几句,他就能为了升官加爵答应把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送进宫做禁脔,哪怕明知苏锦瑶入了宫便是死路一条。 就像他与魏氏私通并害死了秦氏一事被苏锦瑶察觉,为了逃避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愧疚,他便将苏锦瑶交给了魏氏,任由她如何折磨她也不闻不问,甚至心中也盼着她能消失,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去追究他从前犯下的过错。 他或许不敢亲自动手杀人,但如果有人愿意代他动手,他就算说不上乐意之至,也是会故作不知,放任不管,甚至帮对方隐瞒的。 以前苏锦瑶只是苏家的女儿,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身份,便是魏氏也能借着继母的身份压她一头。 但如今她已身为县主,未来会嫁给金吾将军楚毅为妻,身份地位已远高于苏常安这个父亲。苏常安甚至还要靠她这个女儿做面子,才能在京城有一足之地。 若是苏常安厌弃了魏氏,苏锦瑶又在背后撺掇着让他除掉她…… 魏氏打了个哆嗦,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单靠着继母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再压制苏锦瑶了。 连苏常安这个亲爹都要看苏锦瑶的脸色,她这个继母又算什么?不被除掉就不错了。 反正于苏常安而言,只要留下苏盛炘,给苏家留条血脉就行,至于家里其他人,没有谁是完全不能舍弃的。 说得再难听一点,他如今也不过四十一二,便是把他们娘几个全都舍了,再娶一房另生个儿子也不是不行。 魏氏心头一阵慌乱,在房中走得越来越快,两手死死地握在一起,指甲抠进掌心。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忽而停下来,沉声道。 她之前觉得苏锦瑶能嫁给楚毅是件好事,因为她的身份越高,也就意味着她和她的儿女们能从她身上得到的好处越多。 可若非但得不到好处,还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那为何还要让苏锦瑶与楚毅成婚? 苏锦瑶的县主不过是个虚名,一切实权都是从楚毅那里得来的,若想断了她的前路,就要从楚毅下手。 派人勾引楚毅是不可能了,那人就是个不懂风月的铁疙瘩,一心认准了苏锦瑶,旁的谁也看不上。 既然如此…… 魏氏思虑一番,低声叮嘱了曹妈妈几句。 曹妈妈闻言蹙眉:“夫人,您找那道姑作甚?此时不是应该跟老爷说清此事,让他探查一番看县主是不是真的在挑拨两位小姐吗?” 魏氏嗤了一声,道:“无凭无据的,他怎么可能信?他现在心里就只剩茗芳苑里那个宝贝女儿了,我若现在跑去跟他说这些,他不仅不会信,还会把我骂一顿!” 曹妈妈能理解她心中担忧,但对于她让自己去找的那个人,实在是不解。 魏氏不与她多说,她也不敢多问,只得应声去了。 ……………… 四月初三,窗外下着小雨。 苏锦颐的夫君过两日就会带着孩子抵达京城,她心中很是欢喜,还特地买了些小孩子喜欢的零嘴和玩具回来,想着孩子们到了之后可以拿来哄他们,免得他们因为对这里不熟悉而哭闹。 桌上摆着一对精致的长命锁,是茗芳苑的下人方才冒雨送来的,说是县主听说两个外甥要来,专程准备的。 一旁伺候的丫鬟看着那镶着宝石的两把金锁,说说笑笑地恭维着苏锦纹,苏锦纹也很是高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但这笑意没多久就随着苏锦纹的到来消失了,转变为惊愕和愤怒。 苏锦纹不知为何来到了她的院子,不等下人通传便闯进了屋,劈手就给了苏锦颐一巴掌。 他们姐妹俩虽也偶尔吵架,但谁都没对彼此动过手,苏锦颐登时便被打蒙了。 待听明白对方的来意,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后,她的火气也瞬间便蹿了上来,不甘示弱地与她扭打在一起。 两位姑奶奶互相撕扯着,谁也不让谁。下人拉不开,只得急急忙忙去叫了魏氏,等魏氏来了才将两人分开。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疯了吗?” 魏氏看着两个都披头散发各自受了伤的女儿,怒声问道。 苏锦纹鬓发凌乱,也不梳理,开口便道:“娘你先前跟我说,大姐如今只是县主,还未与楚将军成亲,所以暂时只能把妹夫调过来,让我再等等,等她与楚将军成亲了,便能想办法把我夫君也调来京城了。” “我虽不高兴,却也忍下了,日日看着三妹进进出出买这买那,欢欢喜喜地等着她夫君孩子过来。” “可我今日方知,原来那都是骗我的!大姐根本不会帮我夫君周旋,只有三妹一家能回京城!” 原来她一直眼红苏锦颐的丈夫孩子能来京城一事,对魏氏的那番说辞也怀有疑虑,便偷偷让人去找了茗芳苑的秀莹。 秀莹并不是每日都会出来,她的人又进不去,只能一直等着,等到今日才总算把秀莹堵住了。 苏锦纹不顾下雨,亲自去找秀莹问她为何大姐会帮忙把三妹的夫君调来京城,她的夫君又要等到何时才能过过来? 秀莹起初不肯说,后来被她威胁恐吓一番,才说苏锦瑶根本不会帮她。 “娘你当初分给我和三妹的那些东西里有不少秦氏留给大姐的遗物,大姐为此心里一直不痛快,记恨着我们。前些日子三妹去把东西还了,大姐因此才肯帮她的!” 苏锦颐根本就没听说过此事,但她从这番话大概也能明白其中意思。 大姐先前一直对她和二姐心存芥蒂,但对她的印象比对二姐要好一些。加上这次她归还了那些旧物,所以大姐放下从前的事,愿意拉她一把了。 但这又如何?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因此就白白挨打? 她擦着脸上的伤痕,道:“我先前明明劝过你了,让你把大姐的东西还给她。你自己不肯还,难道还不让我还吗?” 苏锦纹立刻尖声道:“你那时又没说你会还给她!我们两人都拿了她的东西,你背着我偷偷还了,还从她那换到好处,把你家男人调来了京城,这不就是踩在我身上往上爬吗?你我亲姐妹,你竟也做得出这种事来!” 苏锦颐冷笑,嘴角伤口被牵扯到有些疼痛,但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改。 “我劝过你了,你不肯还,我还了你就说我是背着你偷偷行事?真是笑话!那些东西是还给大姐的,又不是还给你,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不还都是我自己的事,凭什么要告诉你?” 其实她确实是有心瞒着苏锦纹,因为知道苏锦纹听说之后必然会不高兴,甚至故意毁掉那些东西不让她还。 但她当时确实没想到大姐会因此放下心中芥蒂,愿意主动拉她一把。 这对她而言是意外之喜,并非刻意瞒着二姐想独吞好处。 何况她明明也劝过她,哪怕是把还留下手里的那些还给大姐也好,起码让大姐知道她有这个诚心。 是二姐自己不肯把到手的好处还回来,不肯跟大姐服软,这才让大姐越来越讨厌她,说出永远不会帮她这种话。 现在倒好,她倒把这些全都怪到她头上? 姐妹俩谁也不肯相让,把在书房看书的苏常安也惊动了,匆匆赶来得知事情原委后自是劈头盖脸把苏锦纹骂了一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犬吠 魏氏之前便猜测苏锦瑶有意挑拨他们一家人的关系, 此刻更是笃定如此了,焦头烂额的把几人各自劝回去后瘫坐在了椅子上。 曹妈妈又是倒茶又是顺气,抚着她的脊背道:“夫人消消气, 身子是您自己的, 气坏了可不好。” 魏氏扶额, 头疼道:“我也不想生气, 可你看那苏锦瑶, 看看那贱人!把这好端端的家弄成什么样子了?” “还有那秀莹!我不过是怕打草惊蛇,就留了她些日子, 没立刻把她调回来。这倒好, 我自己放出去的狗, 到反咬我一口!” 自她察觉苏锦瑶的用意后,便明白秀莹也有问题。 但秀莹身在茗芳苑,她若把她调回来了,难保苏锦瑶不察觉什么。 魏氏不想惊动她, 让她知道自己在找从前住在元清观的那个道姑, 便没想办法调回秀莹。 可家里若再这么乱下去实在是不成样子,苏常安与他们母子几个的关系也只会越来越差, 她着实是等不及了。 “还要多久才能把人带回来?不是说已经找着了吗?” 她不耐地皱眉问身旁的曹妈妈。 曹妈妈道:“夫人且安心, 奴婢再让人去催一催, 让他们路上快些。” 魏氏点头,只得暂且忍耐下来,又等了约莫七八日,才总算把自己要找人的人等来。 ……………… 小满过后, 雨水渐多。 这日楚毅休沐, 淅淅沥沥下了几日的小雨总算停了, 他便与苏锦瑶一起去了归元山, 既是散心也是过去看看去年种下的那些枇杷树。 那些树有专门的农户照看,长的很好,只是结果还要几年。 他跟苏锦瑶四处转了转,陪她用过午膳,等她睡了便出了趟门,去山上给她折花。 如今这时候花开正好,山间野花虽不敌花房养出来的那些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野趣,小姐说过喜欢。 他把那些自己认不认识的都摘了一些,放到花篮里,最后还不忘去小姐以前爱去的那个悬崖边。 那里有一种白色的野花,四季常开,他第一次与小姐在这里亲近的时候,小姐曾抓在手里。 自那以后只要他出来采花,都会摘一些这种花回去。 这些花小,只能用来做点缀,但即便如此他也很喜欢。 眼看着花篮放满了,他拎着一篮子花往回走,路上却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隐在山林间。 那是一个瘦弱的妇人,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打着补丁的衣裳,眼睛小而窄,偷偷打量别人的时候便透着一股贼眉鼠眼的感觉。 归元山上的农户大多富足,且见惯了楚毅与苏锦瑶过来,有时还会上前与他们打招呼,送些瓜果一类,鲜少有这种衣衫褴褛,看上去十分穷困的。 楚毅没见过这人,又见她偷偷打量自己,还时不时往道观的方向看,心生警觉,走过去问道:“你是哪里人?在这做什么?” 对方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问话,吓了一跳,忙道:“没,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回来看看。” “回来?” “是,”那妇人指着远处掩在一片林木后的元清观道,“我以前是这里的女冠,在这住过很久的。” 说着又笑嘻嘻地看着楚毅,一脸讨好:“您就是楚将军吧?真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楚毅皱眉,问:“这元清观不是早就空了,没有女冠了?而且你既是女冠,为何不穿道袍?” 他去年回来的时候,元清观里便已没有女冠了,倒是听秋兰说过以前有个老观主,但那观主也在三年前过世了,只留给大小姐一条看家护院的狗。 妇人见他不信,道:“我真是这里的女冠,不信将军去山下问问,很多人都认识我的。只是……” 她说着又看了看道观的方向,撇了撇嘴:“只是住在观中的那位不好相处,把我赶出去了。” 楚毅握着篮子的手一紧,眸光微凛。 那妇人只以为他是惊讶自己认识道观中的苏锦瑶,没放在心上,上前半步故作神秘地小声道:“我见将军对里头那位极好,似是真把她放在心上的。不过我跟你说啊,那女人……” 她摇了摇头,啧啧两声,面露嫌恶:“脏得很!” 藤编的花篮发出几声轻响,险些被楚毅捏烂。 他面色阴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妇人。 妇人还以为他听进去了,因为知道了“真相”而生气,继续道:“以前那位被家里赶出来,住在这里,深山老林的啊,以为别人不知道,就整日跟人私会,还都是不一样的人!光我见过的就有七八个!” “我本来是不爱管这些事的,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但有次正巧碰到了,我不小心叫错了人家的名字,把一个李公子叫成了刘公子。那李公子听了就知道刘公子的事了啊,把那女人骂了一顿就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就因为这个,那女人就仗着身边人多把我赶出去了,不许我再回来。” “说起来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这样的人现在竟做了县主。” 她又是啧啧摇头,道:“谁以后若娶了她可真是倒霉了呦,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脏女人,生下来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将军你可千万睁大眼看清楚啊,别被这女人骗了!” 她本以为自己说完这番话,楚毅定会半信半疑地再问些详细的事。 等她半真半假的说完,他八成就会信了。 谁知对方只是沉着脸,冷冷地问了一句:“谁让你来的?” 妇人一愣,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恰好回来看看,见将军你与那女人在一起,怕你被她骗了,这才……” 话没说完,一只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双目登时圆睁,瞬间便喘不过气来。 楚毅的手越收越紧,将人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 眼看着这人面色发青,再这么下去就要死了,他这才克制着松开手,把人打晕拎回了道观前院。 跟来的随侍见他一手拎着花篮,一手提着个妇人回来,都吓了一跳,上前询问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了刺客,伸手要把人从他手里接过去。 楚毅把花篮交给元庆,让他帮忙好好收着,又道:“取我的文房四宝来。”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愣住了。 楚毅不喜欢舞文弄墨,这里也不是书房,他所说的文房四宝自然不是笔墨纸砚,而是他以前独创的一套刑具。 这套刑具早年间常用,后来随着楚煊势力稳固,用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了。去年攻占梁京之后,更是再未拿出来过。 此时听他说要对这个妇人用这套刑具,他们都有些吃惊,不知道这人做了什么,竟让将军动用此刑。 但楚毅今日是陪着苏锦瑶上山散心的,又怎会带这种东西过来?现在自然是拿不到,只能回京去取。 元庆亲自跑了一趟,知他着急,回程还换了匹马。饶是如此,也在晚膳后才赶回来。 楚毅一下午都待在房中,亲自守着那个妇人,堵着她的嘴没让她说一句话。 直至元庆敲门,说东西拿回来了,他这才开了门又重新进去,关门前将元庆几人全都赶出了院子,不让他们留在附近。 元庆等人不放心,但见他态度坚决,那妇人似乎也确实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武艺,这才依令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在外面等很久,约莫过了两刻钟,将军便把门打开又出来了。 他衣袍看上去干净整洁,没沾什么血,但身上的血腥味却极其浓重,让许久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的元庆等人都不敢出声,只默默低头听他吩咐。 楚毅把一个小木匣子放到了元庆手里,道:“再跑一趟,送去苏家,亲自交给魏氏。” 魏氏不是苏锦瑶的亲生母亲,对苏锦瑶也不好,所以楚毅一直跟苏锦瑶一样只称她魏夫人,从不直接叫夫人。 但以前就算是魏夫人,也好歹还有夫人两个字,今日却是直接改成了魏氏,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元庆不想猜这匣子里装着什么,接过之后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去。” 说完转身便离开了院子,再次赶往京城。 楚毅身上血气浓重,不想就这么去找苏锦瑶,又仔仔细细把身上洗了两遍,还少见地用了熏香,确定自己身上一点血腥气都没有了,这才去了苏锦瑶的院子。 他赶去时,苏锦瑶已经洗漱完毕,正倚在床头看书。 见他进来,床上的人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楚毅走过去,没像以往一般站在床边与她说话,而是直接坐在了脚踏上,抱住了她的腿,埋首在她膝间,脸颊轻蹭她的膝头。 他今天一下午都没过来,苏锦瑶就觉得不对,此刻见他不言语,只闷头抱着自己,更觉不对,放下书轻抚他的发顶:“怎么了?” 男人半晌没言语,过了许久才道:“没什么,就是碰见一条狗,冲我吠了几声。” 苏锦瑶自然知道不可能真是一条狗,但见他不愿细说,也没仔细问,只道:“然后呢?” “然后我把它杀了。” 楚毅的手收紧几分,亲了亲她的膝盖。 “那还生什么气?” 苏锦瑶笑道。 楚毅想到那人说的话,再想到指使她说这些话的人,心口仍觉得堵胀的难受。 “那狗叫的太难听了,刺的我耳朵疼。” 他这话说的凶狠又带着几分孩子气,苏锦瑶便笑着将手指从他头顶移到了耳垂,轻轻揉捏几下:“还疼吗?” 楚毅喜欢她这样揉弄自己,蹭了蹭她的掌心,本想说不疼了,又抿了抿唇,半是期待地仰起头:“小姐亲亲就不疼了。” 他看着苏锦瑶,见她只是笑着没有言语,便知道这是没有拒绝,半撑起身红着脸将自己的面颊凑了过去,果然换来贴着耳畔的一个吻。 那吻随着女子的呼吸渐渐移至脸颊,楚毅难耐地偏了偏头,便噙住了她的唇,再也不舍得放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过继 “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魏氏一边更衣一边念叨, 收拾一番后往前院走去。 楚毅的人深更半夜来苏家,还指名要见她,说是奉将军命, 有东西要交给她。 她心知那道姑白日在归元山上见着了楚毅,这会儿楚毅派人过来不知和这事有没有关系。 她十分好奇结果如何, 更好奇来人究竟带了什么。 但此时是半夜, 哪有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去见外男的?何况还是个下人。 于是魏氏借口夜半不方便为由,让那人直接把东西交给苏家的下人。 那人却说将军说了, 必须亲手交给她才行。她若觉得不方便,他就在前院等着, 等到天亮再说。 魏氏哪敢真让人等到天亮,只得收拾更衣, 不情不愿地去了。 到了前院, 她端着苏家主母的架子问:“不知什么东西这般要紧,将军非要大半夜的送来,还要我亲自来接?” 元庆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匣,递了过去。 “将军只说让我把这东西亲手交给魏夫人, 至于里面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还请魏夫人自己打开来看。” 楚毅身边的人跟他一样只唤魏氏为魏夫人, 这让她很是不满,但她也不敢说什么, 只能把那匣子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 房中烛光闪烁,灯火通明, 匣子里装的东西清楚地映在魏氏眼中。 看清那物之后,只见方才还端着架子的女人惊呼一声,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一把将手里的匣子扔了出去。 木匣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滚了半圈,里面的东西也跟着掉了出来,赫然是一条鲜血淋漓的舌头。 那是人的舌头。 魏氏吓得跌坐在地,不停地往后缩着,和同样大惊失色的曹妈妈抱在一起,失声尖叫。 尚未离去的元庆看清那东西,嫌弃地撇了撇嘴,庆幸自己来时的路上就觉得匣子里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往怀里揣,而是放在了马鞍上的袋子里,进了苏家之后才放进袖子。 他嫌恶地退后半步,道:“东西我已经送到了,想来魏夫人应该清楚这是什么。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转身便离开了,走到院门口时碰到匆匆赶来的苏常安,跟他简短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苏家。 苏常安近来与魏氏关系很是紧张,搬去了书房。方才下人来报,说楚将军派人来找夫人,他觉得奇怪,便也起身赶了过来。 元庆并不清楚事情的详细经过,只跟他说将军今日在归元山上遇到了一个妇人,然后关起门来聊了一阵儿,紧跟着便让他送个东西来给魏夫人。 送的是什么他没有说,所以当苏常安进屋看到掉在地上的那根舌头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魏氏和曹妈妈抱作一团颤抖不已,连话都说不利索,还是苏常安强忍着恶心,让人把那舌头清理出去把地擦干净,她们这才稍稍平复。 苏常安心知事有蹊跷,前院又人多眼杂,便将人带回了后院,这才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氏自是不肯说,但楚毅连舌头都已经送上门了,这事又岂能瞒得住? 她不开口,曹妈妈自会开口,苏常安不消多时便知晓了事情原委。 他怎么也想不到,魏氏竟会让人刻意抹黑苏锦瑶,恼怒之余心中更多是不解。 “你……你疯了吗?” 他指着她怒声道。 “这也就是楚将军没信,他若信了,你让昭昭怎么办?让苏家怎么办?” 魏氏想说什么,看了看一旁跪着的曹妈妈,又闭上了嘴。 苏常安见状叫人进来把曹妈妈带走关起来,又把人都遣走让他们守到院外去,这才怒喝一声:“说!究竟怎么回事!” 魏氏本不想将自己认为苏锦瑶在故意挑拨家中关系的事告诉他,觉得他不会信。 但现在事情败露,无可辩驳,只好说了。 果不其然,苏常安压根不信,还怒不可遏地高声斥骂,说她是失心疯了,不然怎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挑拨家中关系于昭昭而言有什么用?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真想把咱们苏家怎么样,还用得着这种手段?” 楚毅与弘安帝交好,苏锦瑶只需吩咐楚毅一声,让他找弘安帝帮帮忙,随便寻个什么由头把苏家处置了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弘安帝一直对苏锦瑶与苏家的种种不和视而不见,还有意偏袒,就说明他不想让楚毅和苏锦瑶任何一方有过于密切的亲族牵绊。 若是能除掉苏家,让这两人都成为孤家寡人,除了彼此之外再无所依,那必定是他乐见的。 有这么简单的法子,苏锦瑶又何须费尽心思挑拨苏家人的关系,用这种方法来害苏家? 魏氏心说她自然不是为了害苏家,而是为了害我和我的孩子,让我们与你生分。 但这话她不敢说,怕说出来反而让苏常安想到可以撇下他们母子几人,便只能哭诉:“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啊,锦纹他们姐弟几个近来因苏锦瑶那丫头吵得不可开交,还动起了手来!老爷你也一心向着她,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我寻思着,自她回京以来,家里没沾着半点好处不说,还乱作一团!” “如今她只是个县主就这般了,若是以后在嫁给楚将军,成了楚夫人,那还得了?” “所以……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想毁了她和楚将军的婚事,免得她将来得了势,咱们苏家更没好日子过。” 苏常安气的嘴皮直抖:“蠢货,蠢货!楚将军若真信了那道姑的话,你以为就只是坏了昭昭的亲事这么简单吗?” “他与昭昭已相处近一年,对昭昭言听计从,不惜为此背上惧内之名。哪怕别人背地里笑话他仍是家奴做派,他也不闻不问装作不知,仍对昭昭一往情深。” “若是你编排的那番话真让他信了,让他觉得自己被昭昭骗了,那咱们苏家作为昭昭的娘家,能不受牵连吗?” 他说着想起以往的事,呼吸更急。 “前朝宫里那位对昭昭没什么情分,只是看中了她的相貌,最后都因为她没能入宫而迁怒咱们苏家。楚将军对昭昭一片真心,若真是反目成仇了,那咱们苏家只会比那时更惨!” 前朝末帝觊觎苏锦瑶美色,想将她偷偷收入宫中做个没名没分的禁脔。哪想到苏锦瑶却在入宫前破了身,还闹得满城皆知。 苏家因此得罪了这位末帝,若非此事隐秘,不便宣之于口,只怕末帝当时就会处置了他们一家。 苏常安为了保命,送去不知多少金银珠宝,才勉强平息了末帝的愤怒。 饶是如此,最后也被故意刁难,一而再再而三被贬官,最终沦为一个没有实权的五品闲职。 楚毅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心中所好唯苏锦瑶一人尔。 若苏锦瑶惹恼了他,这门亲事保不住了,那苏家难保不会受到牵连,届时送去多少金银财帛怕也无济于事。 魏氏哪想到这么多,此时听他说起才心有余悸。 “可是……可是就算她与楚将军成了亲,咱们苏家不是同样没好日子过?” 虽然苏常安不信,但她是确信苏锦瑶在挑拨苏家关系,有意刁难苏家的。 若让她成了楚夫人,以后刁难起苏家不是更容易? 苏常安见她此时还认为苏锦瑶故意挑拨家人关系,气的丢下一句“冥顽不灵”便甩袖离去了。 ……………… 翌日清晨,一宿没睡的魏氏简单收拾一番便要出门。 苏常安不相信她说的话,她只有去茗芳苑把还留在那里的秀莹带回来,让她亲口说,苏常安才会信。 之前她没把秀莹带回来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但如今左右道姑已经见过楚毅,苏锦瑶八成也知道了,就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 她让人找出秀莹的卖身契,便让人套车说去茗芳苑。 哪想到下人却一脸为难,说老爷下令,不许她出门,她这才知道自己竟被苏常安禁足了。 两人成婚十年有余,这还是苏常安第一次禁她的足。 虽然魏氏平日在家中颇有几分威严,但毕竟苏常安才是真正的家主。他下了令,下人不敢不从。 魏氏气闷,却也无法,最终只能将小女儿苏锦颐叫了来。 “您让我去把秀莹带回来?” 苏锦颐听了母亲的要求,一脸莫名。 “送出去的丫鬟哪有随便收回来的道理?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魏氏道,“总之你去就是了,一定要把秀莹给我带回来!就说……就说她年纪到了,我给她找了一门亲事,叫她回来成亲。” “她的卖身契在咱们手里,只要理由正当,茗芳苑不好拦的。” 苏锦颐心中不愿,百般推脱,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应下了。 苏锦瑶和楚毅昨日去了归元山,按照往常的习惯约莫着要今日晌午才会回京。 苏锦颐便等到下午,估摸着苏锦瑶应该已经回来歇过午觉了,这才过去。 对于要将秀莹带回去一事,苏锦颐觉得很是难以启齿。但想到母亲的再三叮嘱,还是硬着头皮说了,还说会再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送来,绝不会让茗芳苑缺了人手。 【作话有正文,隐藏的小天使开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询问 “秋兰姐姐。” 拂柳站在门口, 跟秋兰小声咬耳朵。 “就这么让秀莹走了,真的没事吗?” 秀莹之前确实受苏锦瑶指使做了一些事,拂柳很担心她被苏家人找回来, 将苏锦瑶供出来。 秋兰其实也不想放秀莹离开,甚至觉得应该杀人灭口,但秀莹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茗芳苑, 不然会给苏锦瑶带来很多麻烦。 毕竟她是苏家送来的, 哪怕是犯了错, 苏锦瑶也不能随意打杀。不然传出去会影响她的名声, 让外人觉得她对苏家有怨,把怒气撒在了一个下人身上。 “放心,”秋兰对拂柳道,“县主又没让她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只是在中间传了几句话而已, 就算供出来又如何?” “而且她如今已经是个逃奴了, 她的话除了苏家, 不会有人信的。” “县主既然敢放她走,那必然就是有十分的把握,知道她不管生死, 都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 拂柳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看了看掩上的房门。 楚将军方才过来了,此时正在房中。 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楚将军只怕早就忍不住想过来了, 只是碍于县主的吩咐才不敢来罢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能来,还不知要与县主一起在房中待到几时才出来,她跟秋兰姐姐想必又清闲了。 ……………… 房中, 楚毅正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 魏氏强闯茗芳苑时苏锦瑶正练字,用过的东西还摆在桌上,没有收拾。 楚毅一边整理一边抱怨,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他不敢埋怨苏锦瑶,就将矛头对准了苏家,将苏常安和魏氏以及他们那几个孩子骂了个遍,觉得要不是他们,自己早就跟大小姐成亲了,今日也不用一直假装忙碌对茗芳苑发生的事情故作不知。 今日之事是苏锦瑶与苏家之间的事,楚毅尚未与苏锦瑶成婚,不便插手。他若来了,难免让人觉得苏锦瑶借势压人。 所以苏锦瑶提前打了招呼,让他刻意避开,事情没有结束前不许过来。 楚毅一颗心牵挂着茗芳苑,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倍感煎熬。等这边顺天府和苏家一走,他就装作“骤然得知”,匆匆赶来了。 他碎碎叨叨说了半天,见苏锦瑶没什么回应,探头往床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苏锦瑶阖着眼半倚在塌上,似乎是在闭目小憩。 楚毅怕吵着她,当即收声,连手上的动作都跟着放轻,生怕惊扰了她。 倚在床边的人却并未睡着,听见屋里没了声,道:“你说你的,我没睡。” 说话时仍旧阖着眼,很是疲惫的样子。 楚毅哪敢再大声,赶紧把手上东西收拾好,走到床边:“小姐累了就睡会儿,我不吵你了。” 苏锦瑶闭着的眼终于睁开,道:“你不吵,是方才那些人太吵。” 她平日话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听别人说。 像秋兰拂柳这样与她关系亲近的,时常在她耳边聊些有的没的,说上半天她也不会觉得烦。 但若是不亲近甚至讨厌的,多听两句都嫌闹腾,何况刚才还闹腾了这么久。 楚毅因她这句“你不吵”又咧开了嘴,道:“这样靠着睡不踏实,小姐躺下睡,待会用膳了我叫您。” 苏锦瑶其实并不怎么困,只是因今天的事心里觉得厌烦,所以有些疲累。 左右现在无事,她也就顺着楚毅的话躺了下去,哪怕睡不着,阖眼歇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苏家的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躺下后苏锦瑶喃喃说了一句。 “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八年前在苏家偶然听到苏常安与魏氏争执,知道自己娘亲的死和他们两个有关。 但秦氏的具体死因,以及她死的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始终不知道,也查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楚毅自从知道她的这块心病之后,也去查过数次,但确实什么都查不到。 有些事就是这样,如果当时不能抓到确凿的证据,时间一长,一切都被抹消,哪怕明知其中有问题,也再难追查。 楚毅给苏锦瑶掖了掖背角,道:“小姐且宽心,我一定想办法把这件事查清楚。” 旁人不知道秦氏是怎么死的,苏常安和魏氏难道还不知道吗? 等小姐过继到秦家,和苏家再没了关系,他就想办法把苏家赶出京城。 离开了京城,没有那么多人盯着,想从这两人口中逼问出当年的实情,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苏锦瑶没应声,躺在床上再次阖上了眼。 她原本只是想歇一会,但或许是苏家人已走,又有熟悉的人陪在身边,她渐渐放松下来,没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楚毅听着床上女子的呼吸声变得均匀绵长,在床边又坐了片刻,确定她睡熟了,这才起身离开。 秋兰本以为他今日一天都会守在县主身边不走了,却不想没过多久,他竟从房中走了出来。 她以为楚毅有什么事,忙问:“将军有何吩咐?” 楚毅道:“去将秦管家叫来,我有事问他。” 说着又看了看屋里:“大小姐睡着了,你们进去一个守着她,我跟秦管家说几句话,待会就回来。” 秋兰点头,当即进了屋,拂柳则立刻叫来一个小丫头,吩咐她去前院叫秦管家。 秦勇很快赶来,正要奔正房去,听秋兰说楚将军在厢房里,便又转身去往厢房。 楚毅怕吵着苏锦瑶睡觉,专门挑在这里见他,等他进屋后也没废话,直接道:“你们真的把秀莹放走了?” 秦勇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道:“确实是放走了,她毕竟是苏家送来的,若真是死在了茗芳苑,或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对小姐的名声多少有些不利,容易被苏家生事。” 所以他们才留了秀莹一条命,让她从城门离开了。 有人亲眼目睹她出城,她逃奴加偷窃的罪名就坐实了,苏家就算把人抓回来,也无济于事。 “不过,”秦勇又道,“为免她真被苏家人找到,多生枝节,所以我一直派人暗中跟着她。必要的时候好把人藏起来,不被苏家发现。” 他这话说的委婉,其实就是想装作杀人越货,让秀莹永远开不了口。 楚毅猜到他不会真的这么简单就把人放了,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问:“秀莹现在在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亲爹 秀莹背着包袱, 走在曲折的山路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神情紧张。 她怕被抓住, 不敢走大路,可是即便在这山路上也仍旧不放心。 逃奴被抓回去不会有好结果,但她只能逃,一步也不敢往回走。不敢回茗芳苑,也不敢回苏家。 数日前县主的话言犹在耳, 那个总能轻易洞悉一切的女子让人将一个包袱丢在她面前, 让她自愿背上逃奴的罪名离开。 秀莹自然是犹豫的,可那女子只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就让她彻底打消了回苏家的念头。 “你这些日子可曾见过孙妈妈,或是听过任何和她有关的消息吗?” 孙妈妈是和秀莹秀容几个一起送到茗芳苑的,也是最年长的一个。 她刚来没多久就因顶撞了县主而被责罚一通送回了苏家,自那以后再没回来。 秀莹一直以为她是不甘伺候县主,觉得在茗芳苑受了委屈, 所以跟夫人求了情,不过来了。 直到听了县主这句话, 才猛然明白了什么, 惊出一身冷汗。 孙妈妈是夫人的心腹,就算夫人允了她不再来茗芳苑,也不该半点她的消息都听不见才是。 但自从她离开后, 她确实没有再听说过跟她有关的任何事。 这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孙妈妈没有背叛过苏家, 回去之后却不知因何原因而“消失”了。秀莹实实在在做过对不起苏家的事, 苏家会原谅她吗? 她若回去, 下场只会比孙妈妈更惨。 秀莹没了退路, 只能拿着那个包袱离开了京城,沿着小路一路奔逃。 她前两日碰上一个老农赶着一架驴车,给了几个铜板搭了一段顺风车。昨日老农到了地方,她就只好继续徒步,孤身走在这偏僻山林里。 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秀莹急匆匆地赶路,想在天色彻底变黑之前赶到几里之外的一个小村子落脚,歇息一晚。 汗水渗到眼睛里,让她的视线模糊了片刻。她抬手去擦,手臂放下时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两个人影。 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想看清那两人是谁。 但再也没能看清。 ……………… “你到底姓不姓苏?还是不是我们苏家人?” 苏锦纹闯到苏锦颐的院子里,指着她破口大骂。 “苏锦瑶都亲口承认是在挑拨我们苏家的关系了,还要给自己改姓秦!你身为苏家人,还要与她站在一起,继续和爹娘作对吗?” 自从那日苏常安和魏氏从茗芳苑回来之后,苏家便争吵不断。 魏氏想让自己的孩子和苏锦瑶都划清界限,苏锦纹苏盛炘姐弟俩自是不必她多说什么,但苏锦颐却始终犹豫不决。 她的丈夫此时正当值,不在家中,孩子也由下人带去花园玩耍了,院中只她们姐妹二人。 苏锦颐唇角紧抿,半晌才喃喃道:“我没和大姐站在一起。” 苏锦纹嗤笑一声:“那你为何还往茗芳苑跑?为何不将妹夫叫回来,还让他继续在五城兵马司当值?” “我为什么要把重远叫回来?” 苏锦颐听了这话也恼了。 “他都已经被调来京城,难道现在又要让他回去吗?别说我不愿意了,就算我愿意,他原来的职位还能留着吗?若是我们回去了,两头的官职都没能保住,到时候我们一家要喝西北风吗?二姐你来养我们吗?” 苏锦纹冷嘲:“王家何时靠着妹夫那点俸银活着了?说来说去,你还不是舍不得京城,舍不得苏锦瑶给你带来的好处?” “是,我是不舍得!”苏锦颐道,“大姐你不也一样吗?” “你若舍得,就不会一听说大姐带我去参加了春猎就赶来京城,就不会因为大姐把重远调来京城而又哭又闹。若换做是姐夫调来了京城,你现在是第一个不肯走的!” 这样的话并未能让苏锦纹有丝毫动容,她仍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总归之前那些好处都是被你占了,现在有什么后果,也活该你受着!” 苏锦颐怒极反笑:“是啊,我受着呢!我夫君已经进了五城兵马司,我也去问过大姐了,是不是故意安排他进去想磋磨他,你猜大姐说什么?” 她笑看着苏锦纹,昔日姐妹情谊全然不见,脸上只余讥讽。 “她说调我夫君过来只是为了让你心里不痛快罢了!她不会刁难重远,也不会为难我。只要我跟重远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她就绝不会对我们动手!”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二姐啊,若不是你,大姐怕是也没那个心思要拉我一把呢!” 这话正踩在苏锦纹心口上,气得她扬起手就往苏锦颐脸上掴去。 苏锦颐之前就吃过她的亏,怎会再吃一次,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两人扭打在一起。 苏锦纹从来都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是个没主意的跟屁虫,近来却频频被她顶撞,如今更是被她直言是自己的一块垫脚石。 她自小便心高气傲,怎忍得了这般讥讽,一边拉扯她的头发一边道:“你以为苏锦瑶她真的会放过你吗?你我都是父亲亲生的,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恨我们抢了她爹,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好心帮你?只要你姓苏,只要你还活着,就别想独善其身!” 跟她扭打着的苏锦颐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忽然间定住了,紧接着怒火焚身,一把将她推开。 “你胡说什么?娘是十一年前嫁进来的,那时咱们都已经十来岁了,怎么可能是父亲亲生的?咱们的亲爹姓方,叫方鸿!你在苏家待久了,连自己亲爹是谁都记不清了吗?” 苏锦纹在年幼时得了叮嘱,不许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包括自己的妹妹。 与人通奸生子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魏氏和苏常安都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苏锦纹因为掌握了这个秘密,被他们二人小心翼翼地哄着,得到了不少好处。 她想要独占这些好处,不愿与妹妹分享,所以这些年确实一直严守着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说。 但如今已不是年幼时,她们母女几个都已进了苏家门,真正成了苏家人,就算说漏嘴又如何? 苏锦纹冷笑一声,道:“不清楚的人是你!” “方家那个根本就不能生,你我都不是他的孩子,也不姓方,而是姓苏!” “爹娘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原本就该是一对儿,是秦家仗着自己家中有几分钱财,硬生生拆散了他们。不然当初嫁给爹的本来就该是娘,苏家真正的嫡出小姐也应该是我们,而不是什么苏锦瑶!这世上根本就不该有什么苏锦瑶!” “是秦氏女抢走了爹,是苏锦瑶抢走了本该属于我们的身份,害我们在那穷乡僻壤住了十余年!” 她原本只是想将实情告诉苏锦颐,说着说着却越发气愤,心中对苏锦瑶怨念愈深。 苏锦颐自然是不肯相信这番“惊天”之言的,自顾自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胡说!” 若大姐说的是真的,那娘岂不是在爹还在世的时候就与苏家这位在一起了?那她与二姐……岂不是娘与人婚内通奸生下的孩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 “是不是胡说你想一想不就清楚了?” 苏锦纹冷声道。 “娘出身寻常,也没什么家世背景,改嫁时还带着两个孩子,而且你我当时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和苏锦瑶差不了几岁。那时爹正是仕途畅通的时候,若非咱们是他亲生的,他怎么可能娶这样的女子做继室?” “那是……那是因为父亲是爹生前好友,与咱们一家相熟。他……他知道咱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想帮着照顾咱们,又碍于身份不便,所以才让娘做了继室,把咱们都接到了京城,接到了……苏家。” 当初苏常安对外就是这样说的,还因此在京城博得了一片好名声,人人都说他“义气”,放着京城那么多闺秀不娶,娶了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 苏锦颐之前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今日这坚持了多年的想法却被打破。 苏锦纹看着她,嗤笑一声:“这种话你还真信啊?” “若只是为了照顾,帮娘找个好人家不就是了,犯得着他自己娶?若是为了照顾,好吃好喝地供着咱们姐妹俩也就是了,他为何在咱们刚来的那几年对咱们千依百顺?” “那是因为他知道咱们是他亲生的,他心中愧疚,所以才力所能及地对咱们好!” “苏锦瑶鸠占鹊巢十余年,早已将苏家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她容不下我,容不下娘,也一样容不下你!” “你以为自己只要不插手我们之间的事就能独善其身?别做梦了!” 苏锦颐被她喝的倒退两步,脸上一片苍白。 她仍旧不肯相信这个事实,推开苏锦纹便跑了出去。 她一路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跑进正院,站在房中。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和羞耻让她还知道看一眼房中有没有外人,确认除了魏氏和苏常安再无旁人之后,她才惨白着一张脸问道:“娘,我爹……到底是谁?” 魏氏愣了一下,旋即答道:“你这孩子,你爹不就在这呢吗?” 苏锦颐却不肯就这么被糊弄过去,再问:“我说我亲爹,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魏氏看了一眼苏常安,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慌乱。 如果苏锦颐的第一个问题他们还能勉强安慰自己她是随口问的,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第二个问题就已经无法回避了。 魏氏抿唇,吞咽一声,道:“颐儿,你从哪知道的?” 一句话,无需回答,苏锦颐便已知道了答案。 她眼前眩晕片刻,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 魏氏上前扶她,被她挣开。 她看着尴尬又紧张的苏常安,问:“你和我爹,你们……不是好兄弟吗?” 说着又看向自己的母亲:“你和爹,不是很恩爱,四里八乡都知道吗?” 魏氏因女儿这句话面色涨红,脸上发烫。 她上前再次拉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又被她甩开。 房门这时传来一阵响动,苏锦纹走了进来,冷眼瞧着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动容,不觉得自己和爹娘有任何问题的样子,仿佛她才是那个异类。 苏锦颐看看她,又看看房中另外两人,忽觉胸中一阵翻涌。 她捂着胸口,看着这一屋子最亲近的几个人,泪流满面。 “难怪……难怪大姐要改姓,你们……真是让人恶心!” 她说完便跑了出去,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送礼 苏锦颐走在街上, 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知应该去往何处。 她十岁随母亲来到苏家,改姓苏, 成了苏家的女儿。 继父对她很好,好到她觉得惶恐。但无论如何,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他的亲生女儿,只觉得他本身就是个好人,性格使然。 大姐十六岁时与父亲决裂, 那时她才十三, 一直认为大姐太不懂事,尤其是大姐任性的行径影响到她的婚事之后, 她对她颇有微词。 但那毕竟是大姐,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她心中有怨也压了下来,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嫁的已经比以前好了。 若母亲没改嫁,若她还在那个穷困的镇子里, 那她连现在这样的夫家都找不到,还要过着那种粗布麻衣, 荆钗布裙的生活。 可二姐却因此大发脾气, 把房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大骂大姐不是东西,说她不知廉耻, 还连累了他们的婚事。 苏锦颐那时一直不明白,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理直气壮, 为什么明明大姐才是父亲亲生的, 她却活的比大姐更加肆意。 现在她明白了, 原来她也是亲生的…… 不止二姐, 包括她自己,都是父亲亲生的。 难怪二姐自从来了京城就从没在大姐面前低过头服过软,难怪她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苏家的东西就是她的,难怪她总是找大姐的麻烦却不怕被父亲责罚,难怪父亲总是包容她,从不追究…… 原来从来都没有凭空冒出来的好意,一切都有缘由。 可笑,真是可笑。 苏锦颐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泪水却止不住的从眼中滚落下来。 她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听着夏日街头的喧闹,不知四下的人在说着什么。 她一句都听不清,却觉得每一句仿佛都在说自己。 周遭的视线仿佛全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她是苏老爷与魏氏婚内通奸生下的孩子,血脉污浊,脏得很。” “她娘不检点,她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难怪长乐县主这么讨厌他们母女几个,原来她娘在秦夫人和苏大人刚成亲没多久就勾搭上了。” “真是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 这样的话萦绕在耳边,久久不去。 苏锦颐掩面痛哭,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 “作孽,作孽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啊!” 魏氏趴在桌上,哭天抢地。 她知道自己和苏常安的事是违背世俗伦理的,知道这事若传了出去,自己必定是没有好名声的。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个为这件事指责她嫌恶她的,竟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趴在桌上,抽噎不止,最后将一切又都归咎于苏锦瑶身上,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她说过只要她一日姓苏,就一日不放过苏家,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当年她才十几岁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因自己一时气愤就拖了整个苏家下水。如今她得了势,我们苏家没沾到半点光,反倒被她折腾成这般模样。” “老爷,老爷,”魏氏说着扑到苏常安身前,声泪俱下,“她要过继到秦家就让她去吧,你就当是没生过这个女儿!现在有我们娘几个陪在你身边,难道还抵不过她一个吗?” 苏常安任由她拉扯着自己的胳膊,没有动弹。 他像是一尊木雕,呆坐在椅子上,脸上除了一片疲态没有任何表情。 苏锦颐方才的话不仅刺痛了魏氏,也刺痛了他,但痛过之后只剩一片麻木和茫然。 他有三女一子,但真正养在身边,陪伴他时间最长最让他得意自豪的,只有苏锦瑶。 他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看着她那般聪慧果敢,将京城一众男子都比了下去。 曾经他一度为此自得,觉得只要是昭昭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现在她还是一如既往,即便多年未曾回京,也依旧能轻易搅起京城的风浪,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中。 他的昭昭还是那么聪明,从没让人失望过。 只是这一次,她的聪慧,她的手段,全都用在了苏家,用在了他这个父亲身上。 为什么啊,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苏常安回想过去这些年,只觉得一步错步步错,从踏错那第一步开始,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悔之晚矣。 ……………… “苏锦颐哭着从苏家跑出去了?” 茗芳苑的花园里,苏锦瑶坐在湖边,手中松松地握着一根钓竿。 拂柳在身后给她撑着伞,秋兰则在旁打扇。不远处的一张小几前,楚毅正剥着一盘刚送来的葡萄,仔仔细细地剥完皮后放到琉璃盏中。 秋兰轻轻摇着扇柄,回苏锦瑶的话:“是啊,很多人都看见了,哭的可厉害了,还在河边走了好久,吓得人以为她要自尽。” “知道她为什么跑出来吗?” 苏锦瑶问道。 秋兰摇头:“打听过了,说是她先跟二小姐吵了一架,然后又跑去正院不知跟苏大人和魏氏说了什么,之后就哭着跑出来了。” “但自从那日县主你说了要改姓秦之后,苏大人和魏氏就总把下人遣退出去,关起门来说话。二小姐过去时他们身边也没有下人,就无法探听到具体说了什么。” 苏锦瑶嗤笑,不以为意:“见不得人的,还不就是那些事。” 秋兰点头,问:“县主,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看苏家现在的样子,是不会立刻答应把县主过继给秦家的。 要想让他们放手,还得下点猛药才行。 苏锦瑶看着平静的湖面,道:“西六巷的那份礼,可以送过去了。” 秋兰一听,眼中顿时一亮。 “那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是现在就送去吗?” “随意,”苏锦瑶道,“安排好了就可以送去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秋兰应诺,将扇子交给拂柳,转身便离开了。 拂柳正打算叫个小丫头过来继续打扇,在旁剥了半天葡萄的楚毅却走了过来,道:“你也下去吧,都交给我就行。” 说着把装满了葡萄的琉璃盏放到湖边的另一张几案上,伸手把她手中的伞和扇子都接了过去。 拂柳很有眼色地退下了,但并没有走远,以便随时听候传唤。 楚毅在紧挨着苏锦瑶的另一把胡床上坐了下来,一手撑着伞,一手用银叉在琉璃盏中扎了一个葡萄,递到女子唇边:“小姐,吃葡萄,刚送来的,新鲜得很。” 苏锦瑶仍旧看着湖面,就着他的手把鲜甜的葡萄吃入了口中,楚毅则趁着这个功夫拿起放在腿上的扇子给她打扇,等她吃完了再喂下一个。 葡萄甜美多汁,吃几个唇边便染上了水渍。 楚毅看着她的唇,心头微微颤动,下意识舔了舔唇角。 他伸手用帕子给她把嘴角擦干净,往复几次之后动作越来越慢,在又一次拿起帕子时,手上忽而一松,帕子掉在了地上。 他轻呼一声,把帕子捡了起来,道:“脏了……” 苏锦瑶笑看着他,没言语,片刻后便见男子将手中纸伞稍稍转动,挡住了下人的视线,之后侧身凑了过来,吮去了她唇边的水渍。 楚毅得逞,借机在她唇边留恋,原本打算一触即分,却忍不住撬开了她的唇齿。 女子纤细的手指沿着他的衣襟轻轻摩挲,在短暂的分离中轻笑一声:“胆子越发大了。” 楚毅干燥的唇瓣被润湿,将她细软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又凑了上去,沉溺道:“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上钩 秀莹偷窃逃走一事虽已过去数日, 但京城街头巷尾的议论并没有渐渐停下,反而随着苏锦颐当街落泪而愈演愈烈,且风向不可扭转地呈一边倒的趋势。 “听说了吗?长乐县主把府上仅剩的两个苏家下人也送回去了。” “就是当初跟着那两个秀什么一起送过去的?” “是啊, ”那人说道,“当初苏家一共送去五个, 一个最年长的妈妈刚去没几天就自己负气跑了,说是县主不敬重她。还有一个因勾引楚将军, 被楚将军亲自责罚一番送回苏家了,另一个就是前些日子那个秀莹, 偷了茗芳苑的东西跑了。” “五个走了三个, 这不还剩俩,也被县主送回去了。” “为何啊?”有人在旁小声问道,“这两人难道也犯了什么错?” “嗐,哪是犯了什么错啊。” 那人手一挥, 看看四周,见没什么官差衙役在附近,说话也就越发大胆起来。 “我一直好奇为何那日苏夫人要大闹茗芳苑, 非说长乐县主杀了她送去的家奴,打听了好些时候总算打听清楚了。” “原来是因县主帮忙将苏家三姑爷调来了京城, 但没把二姑爷调来。苏夫人说了多次让长乐县主想办法,但县主都说二姑爷是入了册的七品官, 她插不上手。” “苏夫人不信,觉得她背靠将军府,有楚将军撑腰, 要调一个七品官过来还不容易?于是频频施压。” “但你们想啊, 县主就算与楚将军情投意合, 两人也还没成亲呢。这京官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要调进来一个就得挪走一个,她一个女子,哪那么大本事说动就动?若是让苏家那二姑爷来了,那又把京城的谁调走来腾出这个位置呢?” “苏夫人见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为此去求楚将军,又说不动她,便动了歪心思,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送去茗芳苑的那几个下人身上。” “她私下里见了秀莹,逼迫秀莹在茗芳苑自尽,说是等她死后会给她乡下的娘老子一笔丰厚的财产。秀莹若是不应,她就让她娘老子都不好过,还要把她从茗芳苑要回去,百般折磨,让她生不如死。” “秀莹无奈答应,但临到头来却后悔了,偷了茗芳苑的东西逃了出去。” “那苏夫人不知道啊,听说秀莹跑了,还以为是长乐县主为了掩盖秀莹的死而编出的借口,于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带着人便冲上了门,在茗芳苑里四处搜寻秀莹的尸骨,非说是县主打杀了她。想以秀莹的死拿捏住县主,胁迫她去求楚将军帮忙,将自家二女婿调来京城。” “县主身正不怕影子歪,坚称自己没杀过人,两厢争执不下,秦管家又劝说苏夫人不得。他不愿县主就此平白背上一条人命,义愤之下去顺天府报了官。官爷一查,才知道那秀莹确实是跑了,苏夫人因此闹了好大的没脸。” “当时苏夫人虽然退去了,但县主事后却越想越不明白,不知为何苏夫人就那般笃定秀莹死了。她心中觉得事有蹊跷,便让人去苏家查问了一番,这才知道真相。” “知晓实情后她深感后怕,立刻便让人把府上仅剩的两个苏家下人也送走了。不然有一就有二,这次也就是秀莹跑了,苏夫人才没能赖上她。若下次真死了一个,到时候她就是长八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这人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语气抑扬顿挫,堪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让人听得津津有味,听过之后纷纷点头,甚至有人跟着附和。 “这苏夫人也太贪心了些,都已经帮她把那三女婿调来了,她还想把二女婿也调来?” “长乐县主还没与楚将军成亲呢,她便将这京城当成自己的了,想把谁塞进来就把谁塞进来,等县主与楚将军真成了亲,那还了得?” “是啊,七品官位虽算不上高,但也是入了册的,她当朝廷是她自家后花园,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啊?”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均是痛斥魏氏的贪婪无知。 间或有个别心存不解之人,也没憋着,出声问道:“苏家送去了五个下人,为何接连三个都出了事?这……有些奇怪啊,是不是县主不喜欢苏家,所以迁怒了他们?不然为何这些人在苏家时都好好的,去了茗芳苑却这般不老实?” “你这就是胡言乱语了!” 不等起先那人开口,就有人反驳道。 “那三个出事的下人中一个是勾引了楚将军,被楚将军亲自责罚遣回的。一个偷了茗芳苑的东西跑了,有人亲眼瞧见的。就说最先回苏家的那位年长的孙妈妈,她回去时县主也是派了车马送回去的。” “县主若真迁怒他们,又怎么待她如此好?你见谁家下人进出是有马车接送的?这过的堪比府上主子了!” “就是,就连这次的那个逃奴,县主也没下令去追,可谓给足了苏家脸面了!” “要我说,苏夫人最开始送这几个下人过去的时候就没安好心,挑的都是那能惹事的。” 不同的言论很快就被淹没,有人小声嘀咕,说县主还是太心善,那逃奴偷了茗芳苑的东西,就该抓回来才是,哪能就这么放过了。 却听起先那人说道:“这你就不知了,那苏夫人当初虽把这几个下人送去了茗芳苑,却没将她们的卖身契交给长乐县主。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几个下人如此嚣张?因为根本就没把县主当主子啊!”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众人义愤填膺,都觉得魏氏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待听说魏氏羞恼之下命苏家三小姐与长乐县主断绝关系,还要她将自己的丈夫叫回来,不许再去五城兵马司任职之后,更觉得魏氏不讲道理。 “这三小姐也难啊,”有人叹道,“一边是亲娘,一边是长姐。”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的是她丈夫。她那夫君都已经带着孩子来京城和她团聚,眼看着准备在此定居了,难道要让他带着孩子再回去不成?到时候二小姐虽全了对生母的孝道,却耽误了丈夫的前程,婆家要如何看待她?” “哎,难怪她那日在街上大哭。换做我,怕是哭得比她还厉害,这也太为难了。” 一番议论下来,魏氏为何强闯茗芳苑有了定论,就连苏锦颐为什么当街痛哭也有了解释。 有人感慨,说偏偏那日赶得不巧,苏大人有事去的晚,在顺天府的人来了之后才赶到。若是那日他能早到些,及时劝住魏氏,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闹成这样。 人群中这时却传出一声低笑,有人促狭道:“苏大人当时在柳儿巷呢,哪能赶得回去啊?” ………………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你说话啊!” 魏氏双目赤红,眼中血丝几乎要夺目而出。 房中的杯盏已经被她砸了,花瓶也碎了几个,满地狼藉。 苏常安兴许是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魏氏的疯癫,不再无谓地和她争吵,脸上甚至没有多少波动,只是漠然地坐在那里,任由她将房中东西砸了个遍。 他不解释不辩驳,魏氏便知道外面的传言确实无误了,气得嚎啕大哭。 “我与你自幼相识,跟了你二十多年!你当初明明答应我余生只有我一人,如今却在外面安置一个外室?” 西六巷又名柳儿巷,因巷子口有一株大柳树而得名。 这条巷子之所以在京城小有名气,是因为京中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把外室安置在这里,因此这里又称温柔乡。 魏氏强闯茗芳苑那日,苏常安便是去了柳儿巷。 约莫三四个月前,苏常安在外赴宴时,遇一擅长抚琴的伶人。 彼时苏常安正因苏锦瑶而被京城众人恭维,那女子被主家叫上来抚琴,被特地吩咐好生伺候他。 苏常安平日虽也偶尔留恋青楼等地,但从未纳过妾也没收过外室。 一方面是魏氏善妒,不许他把别的女人带进门。另一方面是他心中有些难言的隐秘,总觉得自己当初背着发妻与魏氏来往,对不起她。如若跟魏氏在一起后又收了别的女子,那当初又算什么呢? 他用这种方法告诉自己,他是真心喜欢魏氏,与魏氏之间发生的一切盖因青梅竹马的感情,因此才会一时冲动背叛了发妻,而并非他自己就是个寡廉鲜耻,忘恩负义之徒。 但那些日子魏氏频频因苏锦瑶与他争吵,他心中烦闷,又被那些恭维他的人捧的飘飘然,心中便有所松动。 待他发现那女子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还熟读四书五经,对他更是温柔小意的时候,就更是忍不住心中想法了。 魏氏不会读书,便是识字也是来了京城之后苏常安让人现教的。 可即便学会了识字,她也仍旧不喜欢读书,整日只埋头于那些账本之中,挂在嘴边的除了银子就是家长里短。 苏常安以往不和她整日相处还不觉得,真正成了亲住在一起,才发现自己根本和她说不到一块去。 他想说的她永远都不懂,魏氏想说的他不想听。 但因为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又被魏氏拿捏着自己的把柄,这些年他也就这么过来了。 如今见了那解语花般的女子,一时没忍住,他便半推半就地将人收了,安置在了西六巷。 这些日子苏常安越与这女子相处,越觉得魏氏满身市侩之气,不愿在苏家听她的抱怨和牢骚,看她那张刻薄刁钻的脸。 他知道魏氏知晓此事后必然要大哭大闹,所以一直瞒着她,除了自己身边几个亲近的仆从,苏家上下没人知道那外室的事情。 那日他将魏氏禁足,烦闷之下便又去了柳儿巷。 因此当魏氏不顾他的禁令闯出家门,带人冲进茗芳苑的时候,苏家人遍寻他不得。 等他终于得到消息匆匆赶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茗芳苑中发生的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再想遮掩已是来不及。 魏氏的哭喊在耳边回荡不绝,一口一个苏常安对不起她。 苏常安闭上了眼,终于不耐烦再听,起身往外走去。 魏氏见他要走,一把将他拉住:“你要去哪?又要去找那个狐狸精吗?” 苏常安回头,将她的手拉开,只冷冰冰留下一句:“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他此生对不住的人或许很多,但这其中绝不包括魏氏。 魏氏呆愣在原地,最后徒劳地喊了一句:“你回来!” 那人却仍旧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因她的话而停留片刻。 ……………… 苏常安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耳边传来下人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出了后院。 下人问他要去哪,是否需要备车。他想了想,道:“茗芳苑。” 苏家下人近来都对“茗芳苑”这几个字十分敏感,一听到就忍不住绷紧了身子,总觉得可能又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但老爷吩咐,下人不敢不从,当即让人备车,载着苏常安往茗芳苑驶去。 茗芳苑的人对苏常安的到来也有些惊讶,但还是通禀了苏锦瑶,让他进去了。 父女俩时隔数日再次相见,苏锦瑶还是那般闲适自在的模样,苏常安却仿佛又老了很多。 他走过去,看到下人正在收拾她刚才练的字,拿了几幅过来看。 “昭昭的字更胜从前了。” 他的发妻秦氏也写的一手好字,昭昭启蒙时,就是秦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 这孩子能静得下心,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坐不住,只要她愿意下功夫,想学的东西总能很快就学会。 在她十岁的时候,一笔好字就已为人称道,只是因为年幼而差了几分力道。 后来为了让自己的手臂更有力气,能把字写得更好,她又开始练箭,到最后连箭术都引人赞叹。 她总是这么优秀,从没有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苏锦瑶已经放下笔墨,坐在了椅子上,抿了口茶问:“苏大人来,不是为了看我的字的吧?” 苏常安的目光在几幅字上流连片刻,才收了回来,交回给下人,道:“我来是想问,西六巷的那个……是不是你安排的?”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来亲口问一问。 苏锦瑶笑了,手中轻轻摸索着杯盖:“是啊,专门照着苏大人喜欢的样子挑的,大人可还满意?” 她毕竟是苏锦瑶的亲生女儿,在苏家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她太清楚他的喜好了,无论是他喜欢的饭菜茶点,衣饰打扮,还是诗词典籍。 要照着他的喜好寻一个女子,调教成处处合他心意的模样,总能“温柔体贴”的恰到好处,这于苏锦瑶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无非是将他的那些习惯一一告知那女子而已。 苏锦瑶甚至比苏常安自己都清楚,他年少时对魏氏的那段所谓情意,不过是因为对爹娘给他安排的婚事感到不满,心生逆反罢了。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对魏氏有过什么“一往情深”,只是父母的安排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别人掌控在手里,无法挣脱。 他不甘心,又不敢言,便心生怨念。 于是爹娘越是跟他强调他已定了亲,不该再与魏氏多有来往,他就越觉得自己和魏氏感情深厚,被人硬生生拆散了。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所以他即便成了亲,也仍旧惦记着魏氏。 但当秦氏死后,魏氏真的改嫁给了他,他便清楚自己那段“少年情深”不过都是虚妄,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但他不愿承认,也不会承认。 这个男人胆小又懦弱,自私又虚伪,除非别人亲自揭开他那层虚伪的面具,露出他真实的模样来,不然他不会去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苏锦瑶年少时曾真心仰慕过自己的父亲,但这些年她早已经认清了他。 她知道他必定早已受够了魏氏,所以找了一个和魏氏完全相反的女子,送到他面前,苏常安便这么轻易地上了钩。 苏常安听着她的话,心头最后一丝希冀也沉了下去。 他面色颓败,呆坐在椅子上,唇边却忽而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正如苏锦瑶了解他,他也同样清楚苏锦瑶。 以她的手段,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 苏锦瑶笑道:“那要看苏大人何时答应把我过继到秦家了。” 苏常安此时已比数日前初次听到这句话时平静了很多,但语气仍旧坚定:“你休想。” 他说完端起手边杯盏一饮而尽,随后起身,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吧,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答应把你过继给秦家的。”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苏锦瑶也不恼,只是在他身后轻笑一声,忽然丢出一句:“苏大人可知道,柳儿巷那女子有孕了。” 苏常安的脚步猛然顿住,僵硬地回过头去。 “你说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鱼饵 楚毅说, 今天的天色真好,适合翻墙  那人影是少年时的她,肆意张扬, 时而在房中提笔作赋,时而绑着襻膊在马球场上策马飞奔。 苏锦瑶在无数个夜晚看着那个天真烂漫不知愁苦的小姑娘, 看着她生活在阳光下,而自己则困于这一方昏暗天地里, 跟她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看了也不知多久,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要这样看着她到天亮。 可梦中却听到耳边有声音响起, 是年少的阿吉和长大成人的楚毅。 他们一左一右,一声声地蛊惑:“你过去啊,你过去啊,你为什么不过去呢?” “你不想回去吗?过去那么开心, 什么烦恼都没有。” 苏锦瑶看着少女那张满是欢笑的脸,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一步。 离开了昏暗的床榻,阳光洒在身上, 暖洋洋的。 她来到女孩儿身边,正在给马儿喂豆饼的女孩儿转过头来, 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是谁?” 温暖的阳光骤然消失, 周遭的一切转眼间破碎又重组,恢复成困住她的那一方床榻,阴暗, 潮湿, 不见天日。 她胸口闷滞, 喘不过气, 仓皇间看到床上多出一个人影,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母亲。 只是以往母亲是坐在床边,这次却是躺在了床榻上,脸颊凹陷,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要从眼眶里滚出来,口鼻间汩汩涌着鲜血…… 苏锦瑶猛地睁开眼,双手死死抓着床褥,手背上青筋凸起,呼吸起伏不定。 她许久才缓缓平复,转头看了眼窗外,天还黑着,屋里半丝光亮也无,而她再也不敢闭眼。 直至天光渐亮,房中才响起些许动静,秋兰轻手轻脚地掀开床幔,见她已经醒了,笑道:“小姐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一声。” 苏锦瑶扶着她的手臂坐起身,道:“刚醒。” ………………………… 天气已经入冬,归元山上雾气蒙蒙,山间小径掩映其中,宛如幻境。 虽然天气寒冷,但苏锦瑶依然没有改变每日早起散步的习惯。 她洗漱更衣后便披着一件斗篷出了门,早已候在外间的楚毅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往山下走不远,便是那片几个月前才种下的枇杷林。往常她路过这里从来不曾停留,今日却不知何故停了下来,望着那片林子出了会儿神。 楚毅对这片林子很上心,留了果农专门负责照看。果农得了他的吩咐,精心照料,为免果树被冻坏,早已用草绳在树干上裹了厚厚几层。放眼望去,这片枇杷林和山上的其他草木差别甚大。 楚毅原本只是默默地跟着她,没有打扰,但见她今日难得停在了这里,便没忍住上前,道:“小姐放心,这次一定能种出清甜可口的枇杷。” 上百棵枇杷树,连地上的土都换过一层,他就不信结不出一颗甜果子。 苏锦瑶眼睫动了动,收回视线,语气比之前更加冷淡:“再甜也不是从前那棵。” 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 楚毅微怔,抬手摸了摸枇杷树上的草绳,抬脚跟了上去。 他这次要在归元山上待三天,虽然说是休沐,但毕竟是胡搅蛮缠要来的假,也不能真就把公务全都撂下不管了。 为了不耽误事,他让人把公文都送到了山上,直接在苏锦瑶的廊下搭了张桌子,等她午睡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处理公务。 秋兰给他放了个炭盆在脚边,但并不抵什么大用,劝道:“将军,您还是去厢房里吧。现在天气冷了,您一直坐在外面,仔细冻病了。” 苏锦瑶这院子的两间厢房都是空的,并不住人,只用来放些东西,就算借给他用用也不打紧。 但楚毅去坚持要守在门口,道:“我就在这,这样小姐若是醒了叫我,我立马就能听见。” 说着对她摆手:“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这院子不大,厢房离得也近,但总归是隔着几道门,正房里说什么厢房根本听不见。苏锦瑶若真是叫他,还得秋兰去找他他才能知道。 秋兰想说小姐压根不会叫你,但话到嘴边忍了忍,还是咽回去了,只能给他多添了些炭火。 房里的苏锦瑶其实并没有睡着,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她试过闭上眼,但眼前仍旧是昨天半夜梦到的画面,挥之不去。于是就这么盯着帐顶发呆,直到午睡的时间过了,秋兰来叫她起床。 在房里憋了许久,她想去道观的那棵大榕树旁坐坐,透透气,迈出门槛时却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是楚毅没用镇纸压牢的公文,被风一吹便飞了过来,正落在她脚边。 楚毅忙弯腰准备捡起,却被她用脚踩住了,没能抽出来。 她自己把那张纸拾了起来,皱眉道:“这是你的字?” 这话其实都不用问,因为上面的内容是楚毅刚刚亲笔批复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楚毅猜到她要说什么,脸上一红:“我……我写字是不大好看。” “这叫不大好看?三岁小儿写的也比你强些。” 楚毅当年读书识字是苏锦瑶亲自教的,他学得快,但可惜学的晚,认得多写得少,还未等苏锦瑶教他把字练好,两人就分开了。 那时他写字就不好看,这么多年过去,没有长进不说,看着甚至还不如从前了,歪歪斜斜狗爬一样挤在纸上。 “你呈给陛下的奏章也这么写吗?他就没说过你什么?” 楚毅讪讪:“奏章都是让府里人代笔的,平日里其他书信和公文是我自己写。陛下也嫌我的字难看,让我练过,但练字实在枯燥,我……” 他说着看了苏锦瑶一眼,忙停了下来,话锋一转:“我以后一定好好练,不再偷懒了!” 苏锦瑶拿着纸的手一僵,这才察觉自己多管闲事了,把公文还给了他,道:“练不练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琉璃比玉石还要珍贵,但对苏锦瑶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只是她往常见的琉璃大多是彩色的,这对儿琉璃盏却十分清透,和以往见的不太一样。 她想着祖母马上就要来了,这琉璃盏拿来给她盛些汤汤水水或是瓜果点心都不错。正好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多吃,一次一盏正合适,于是便也买了下来。 平邑下楼时,正看到她让人把这两个琉璃盏包起来。 店家最是喜欢这种一掷千金眼都不眨一下的豪客,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着讨喜的吉祥话。 平邑看在眼里,心里刺的不行。 这琉璃盏她两个月前就见着了,很是喜欢,但价格实在太过昂贵,她根本买不起。 如今已经不是她那昏聩的兄长做皇帝的时候,她没法再像以往那般撒个娇讨个好就能随意支取宫中的银子。楚煊进京时还让人彻查了她的宫殿,把她之前私藏的一应财物,还有她殿里那些奢靡的摆件全都清走了,只按着寻常公主的规制给她布置房间,每个月的月俸也都有定数,虽不会缺她的,但多的一个铜板都不要想。 眼见着苏锦瑶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就买下了这两个琉璃盏,她心中越发嫉妒起来,走过去道:“早听闻苏大小姐有秦家供养,自幼便挥金如土奢靡无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琉璃盏价值不菲,苏大小姐说买就买了,想必是秦家听说你回京,又给你准备了大把银子吧?” 她说着又掩嘴轻笑,造作的哎呦了一声:“瞧瞧我,差点给忘了。苏大小姐现在可不止有秦家供养,还有楚大将军养着,这买琉璃盏的银子,没准儿是楚大将军给的呢。” 秋兰一直陪在苏锦瑶身边,很少下山,已经多年没见过这么无理的人了。 她张嘴便想驳斥两句,又不知对方身份,怕惹了不该惹的人给苏锦瑶添麻烦,便先转头小声问严灏:“这人谁啊?” 严灏被秦管家责令跟在苏锦瑶身边,给她介绍京城的人和事,就怕她多年没有回来,对这里不熟悉,出了什么岔子。 他本以为今日只是逛逛街,不是去别人府上做客,不会出什么问题。谁想这才出来没一会,竟和平邑公主撞上了。 他皱眉对苏锦瑶解释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上前半步打算应付几句,把场面圆过去。 谁知还没开口,就听苏锦瑶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前朝公主。” 她跟平邑差了七八岁,她上山的时候平邑还不到十岁,因此没什么印象。 她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话店中所有人都能听见,更别说离他们很近的平邑公主。 平邑身份敏感,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提起,此时乍然听到,顿时瞪圆了眼。 她最忌讳别人提起她的身份,提起她是前朝公主,而不是大楚真正的公主,只是楚煊为了彰显自己仁德留下的一条狗而已。 身边的婢女是从前就跟着她的,立刻站出来斥道:“公主面前休得无礼!” 苏锦瑶却仿佛根本没看见那婢女,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仍旧慢悠悠地道:“若论奢靡,谁能比得过从前的梁宫中人呢?我曾得前朝太皇太后召见,去过宫里几次,见宫中连寻常宫女都穿金戴银,头上的翡翠簪子成色个顶个的好。” “听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前朝末帝爱美人,不喜欢女子在他眼前素衣淡服。” “公主既是他的妹妹,那想必时常出现在他面前,锦衣华服金银首饰应该都不少吧?” 岂止是不少,简直是堆成山。 平邑从前在京城很是招摇,时常出宫游玩,隔三差五便举办宴会,因此很多人都知道她奢靡无度铺张浪费的习惯。 便是民间普通百姓,也曾见过她招摇过市的阵仗,知晓连给她拉车的马,身上也披着熠熠生辉的金甲。 流玉阁外此时已经聚集了一些来看热闹的人,扒着门框往里望,听到这里纷纷嘘了一声。 一个从前仗着末帝恩宠挥霍无度穷奢极欲的人,如今因为苏锦瑶买了两个琉璃盏就上来舔着脸说对方奢侈,真让人忍不住想呸上一声。 平邑没怎么跟苏锦瑶打过交道,只很早以前听过她的一些传闻而已,哪知道此人如此牙尖嘴利不守规矩。 她怎么说也是公主,而苏锦瑶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而已,竟敢如此顶撞她? “本公主的事何时轮到你管?如此目中无人不懂尊卑,这就是苏家的规矩吗?” 她怒道。 “公主?” 苏锦瑶嗤笑一声。 “陛下仁德,留你一条性命,还保留了你的封号,但你不会因此就觉得……你真是公主了吧?” 还不待平邑回答,她便眸光一沉:“前朝末帝及其父荒淫无道,奢靡成性。短短二十年间,在大梁各地兴建大小宫殿近百座,这处还未完工,那处便已开始动工,有些宫殿至今没有修完,放在那里成了荒野废宅。” “为建这些宫殿,他们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强征苛捐杂税,不知多少穷苦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朝中因他们的昏聩和纵容奸党横行,忠臣良将无处安身,频频遭人陷害,有些甚至阖族覆灭。” “当今圣上顺应天命,救大梁百姓于水火之中,也念在你一介女流,那些昏庸政令非你所出,所以才留你至今。” “可你非但不静思己过,在府中抄送佛经,为那些因你父兄而枉死的魂灵祈福,反而仗着身份四处招摇,惹是生非。” “如此行径,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宽宥?” 平邑自小备受宠爱,即便如今已不是她父兄当朝,但众人起码的面子还是给她的,何时被人这般当面讥讽过? 她本就只会拿身份压人,不擅长斗嘴,此刻苏锦瑶说的又句句属实,言谈间既讥讽了末帝又吹捧了今上,她若反驳倒像是对亡国之事心有不甘似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红着眼睛去望楼上。 苏锦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二楼栏杆后站着一锦衣华服的女子,鼻梁挺翘,五官分明,眉眼间有几分英气,正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着他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人心 三更时分, 苏家内宅灯火通明,整座宅邸无人入眠,上上下下都在等着正院里传来的消息。 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 在心底揣测着苏家的将来。 直至天色微亮,昏迷的苏常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松懈几分,苏家从内到外都松了口气。 苏常安视线模糊, 脑袋昏昏沉沉,许久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是他白日刚见过的, 从茗芳苑赶来的苏锦瑶。 苏锦瑶坐在一个绣墩上, 等他的视线渐渐聚焦,神情稍稍清明,才开口道:“你醒了?上次太医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亲易动怒吗?怎么又气成这样?” 她语气温和,不知情的还以为有几分关切, 只有苏常安知道,她不过是做戏罢了。 即便做戏,她都不肯再做的真诚一点, 只是这样淡淡地看着他。 苏常安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半边舌头麻木无觉, 嘴巴张了半天竟只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他愣了愣,旋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左侧身体, 随后试着用手臂撑着床板坐起来。 但左半边身体像是不是他的,任凭他如何调动也毫无反应。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锦瑶,苏锦瑶仍是那副温和而又淡漠的样子。 “郑太医来给你诊治过了, 但你病症来得又急又凶, 他虽尽了全力, 却也难保你今后活动自如。” “不过现在看来比他预计的要好些, 只是半边风。” 半边风三个字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苏常安心头,让他如常的那只眼睛瞪得滚圆。 他才四十来岁,竟然就瘫了半边身子吗? 不!这不可能! 他再次试图调动自己的左臂,却发现于事无补,他左侧身子根本不听使唤,只有被右半边身子带动着才能活动一二。 苏锦瑶看着他像条鱼一般在床上扑腾,脸上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过了许久,她站起身,道:“别再挣扎了,好好将养说不定还能恢复一二,不然……连这能动的半边也撑不了多久。” 说着转身离开,没在苏家继续停留。 ……………… 知道苏锦瑶在苏家守了一夜,楚毅心疼的紧,翌日忙完手头的事就立刻赶去了茗芳苑。 苏锦瑶昨晚几乎没睡,他赶到时她还歇着。 楚毅轻手轻脚地走进房中,顶替了秋兰的位置,让她到门外守着,自己则坐到了床边。 床幔垂落,只有一双丝履摆在脚踏上。 他轻轻掀开床幔,想看看床上躺着的人,将那帐子掀开后,却发现里面的人并未合眼,正偏头看着他。 “阿吉将小姐吵醒了?” 楚毅忙问。 苏锦瑶摇头:“本就没睡。” 她躺了许久,但一直没有睡着,久未犯过的失眠之症又忽然寻上了门。 见她要起来,楚毅忙垫了两个枕头在她身后,这才问:“可是苏家发生了什么?” 若非如此,好端端的她怎会又睡不着觉? 苏锦瑶看向窗外,视线投向苏家的方向,半晌才开口:“一切都很顺利,没发生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既定的方向走的,没有偏差,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没有任何事情像八年前那样脱离她的掌控。 “那小姐为什么不开心?可以告诉阿吉吗?” 楚毅拉着她的手问道。 不开心? 苏锦瑶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没有不开心,但也没有……开心。 她原以为等苏家受到惩罚,伤害过母亲的人都遭到报应的时候,她会很高兴才对。 但当她看到苏家乱成一团,苏常安拖着半边无知无觉的身躯挣扎,却并没有什么愉悦之感。 她只觉得疲惫,空茫,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一片虚幻。 楚毅见她摇头,以为她是不想说,心里略有些失望,但还是撑着笑脸道:“那等小姐想说的时候再说,现在既然睡不着的话,不如我陪你去花园里走走?房中太闷了,没准去园子里小姐就睡着了呢。” 以往在归元山上,夏日里房中憋闷睡不踏实的时候,苏锦瑶就会在道观的大榕树下搭个小榻,直接在院子里睡。 如今天气热了,茗芳苑的花园又格外精致,景色宜人,完全可以寻个景致好的阴凉之处小憩片刻。 苏锦瑶此时却无心去花园,轻声说道:“不是不愿告诉你,是没什么不开心的。” 楚毅见她在回答自己,虽然不知真假,但心里还是舒服很多,低头在她唇边亲了亲。 “那小姐要如何才能高兴?只要能让小姐开心,阿吉什么都愿意做。” 苏锦瑶与他唇瓣相贴,感受着男人的亲吻,片刻后却不知为何推开了他,隔开些许,指腹抵在他左侧胸口。 她不知隔着衣裳在看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楚毅忍了片刻,后来实在有些受不了,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哑声道:“小姐别这样,痒。” 苏锦瑶掌心传来男人的心跳,沉稳有力,隔着薄薄的布料像是能被她轻易掌控。 但她心里清楚,这世间最难掌控的,就是人心。 她曾经自以为自己精于算计,擅于揣度人心,但后来才发现,人心隔肚皮,永远不可能真正琢磨透。 就像她的父亲,一边对母亲诉说着浓浓爱意,一边却与别的女子珠胎暗结。一边和自己的好友兄弟情深,一边却与他的妻子暗通款曲。 这世上真的有永远不变的情意吗?现在口口声声说着喜爱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将来会不会也做出同样的事? 苏锦瑶抬眸,看向楚毅的眼睛,乌黑眼眸中装的全是她,好似再也盛不下别的。 她轻抚他的面颊,忽而开口道:“来日你若改变了心意,爱慕别的女子,只需直接告诉我便是,我会放你离开。” 她不喜欢患得患失,不喜欢担心来日,那么不求长久,也就不必担心将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变数。 将变数归为计划的一部分,提前预见,届时或许也就不会那么失望。 楚毅唇边的笑意僵在脸上,握在她腕间的手指骤然收紧。 “小姐为何这么说?可是有谁在你耳边嚼了舌根,说我的坏话?” “天地可鉴,我绝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小姐的事!” 他说着一手指天,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苏锦瑶将那只手拉了回来,与自己十指交握。 “没有人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人心易变,与其用诸多要求束缚着你,不如我们都各得自在,给彼此留一条后路。” 这样即便来日真有变数,也不必闹得那么难看。 “我不要什么后路,我只要小姐。”楚毅说道:“小姐就是我的自在。” “当初小姐回京时,明明说不许我背弃你,不然就要亲自收了我。如今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苏锦瑶轻笑:“给你自由还不好?” “不好,”楚毅看着她,将她的手再次按回胸前,“阿吉心里只有小姐,此生此世都不会变。小姐非要阿吉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才肯信吗?” 苏锦瑶掌心又传来男人的心跳,比刚才更急切两分,似乎急于表达什么。 她的视线顺着那跳动看了过去,指尖隔着衣裳轻轻抚摸。 如果可以,真想剖出来看一看。 她心想。 苏锦瑶掌心在他胸口贴了片刻,笑道:“我错了,我不该信不过阿吉。” 温声细语,堪称哄劝。说完将他拉到自己身旁,道:“累了,陪我歇会儿。” 她用一句话结束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房中安静下来,楚毅将她抱在自己怀里,轻吻她的发顶,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眠。 怀中人似是真的累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楚毅从窗户漏进的日光中看着她,将她一缕发丝绕在指间,紧紧地握着。 方才那句温柔的道歉并没能让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他知道那不过是哄他的,她并非真的相信他,只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罢了。 说起来她待他其实已经极好,比其他任何人都好。 她愿意留下他,也愿意花心思哄他,对他几乎予取予求,但是……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喜爱他。 楚毅想起当初在归元山上,苏锦瑶说再也回不去了。那时他信誓旦旦的说回不去也没关系,不用回去。 但人心贪婪,能留在她身边他就想与她更亲近,能亲近一二就想要得到她的心。得到了一二分,便又奢望像从前那般,得到全部。 可她早已无力再付出全部。 楚毅在这一刻忽然明白,苏锦瑶不是信不过他,她只是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喜爱任何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家。 ………………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当空劈下的闪电照亮了大半个京城。 苏锦瑶侧卧在被子里,在床边微微塌陷些许的时候睁开了眼。 “去哪了?” 她看着刚回来的男人,轻声问道。 晚上睡前守在她身边的明明是楚毅,但不知何时换成了秋兰,直到这会儿消失的男人才再次回来,身上还带着些水汽。 楚毅坐在床边,道:“出去走了走。” 大半夜的,雷雨交加,能走哪儿去? 但他不愿说,苏锦瑶也就没再问,只是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发,确定他已经将头发烘干,这才又合上了眼。 楚毅在黑暗中看着她,又一道雷光劈下时问道:“小姐怕打雷吗?” 苏锦瑶枕着自己的手臂:“不怕。” 说完见他半晌不语,才低声笑道:“你呢?” 楚毅跟她相处久了,已清楚她何时是在故意给自己台阶,立刻便顺着爬了上去:“我有点怕。” 说着低头,将她半拥在怀里,低声央求:“我能不能跟小姐一起睡?” 苏锦瑶没说话,他便吻了吻她的耳垂,蹬了鞋子爬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窗外电闪雷鸣,房中男人将心爱的女子拥在怀中,闭上眼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恶名 苏常安在床上躺了四五日, 被迫接受了自己半瘫的事实。 这日他在下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下床走了几步,没一会就出了一身汗,不得不重新躺下休息。 晌午时候魏氏端着煎好的药来了, 坐到床边准备喂给他的时候被他一把打翻。 “我不喝你端的药,谁知你又给我下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他的舌头也废了半边, 这几日虽稍有好转,说话却还是含混不清, 不如以前清楚。 自从那日醒来,神志稍微清明之后, 他就将煎药等事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不让魏氏插手了。 今日这碗药其实也不是魏氏煎的,不过是下人煎好了,进门时正被她碰上,被她顺手接了过来而已。 见苏常安把药打翻, 她也不恼,只擦了擦洒到手上的药汤,让人再去煎一碗。 苏常安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 缓了片刻才道:“盛炘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见他过来?” 他病了之后,苏锦纹苏锦颐姐妹俩都来看过她, 连三女婿也来过,唯独苏盛炘一直没有露面。 魏氏坐在床边, 手里摆弄着自己的帕子,答非所问地冒出一句:“我如今在众人口中已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 这几日,京城到处都在传言, 说苏常安被她气的患了半边风。 不仅如此, 传言中还说她气焰嚣张, 不仅不反思己过, 还在苏常安醒了之后立刻把带着太医给他治病,并亲自在病榻前守了一宿的苏锦瑶赶了出去。 无论是她做过的还是没做过的,传言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像真的一般。 “既然担了这个名头,那不如我就把这恶名坐实了。” 魏氏说道。 苏常安眸光一凛,下意识抓紧了身侧的被褥:“你想做什么?” 他虽瘫在了床上,行动不便,但这苏家毕竟还姓苏,他才是苏家的家主。府里上上下下还有他不少心腹,魏氏若真对他下杀手,自己必然也逃脱不了。 魏氏见他一脸防备,笑了笑,道:“放心吧,你我夫妻一场,我虽不想让你再有孩子,但也没想过真要害你。” “我只是觉得,咱们一家原本过得好好的,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因为那苏锦瑶。” “既然她这么想改姓秦,那不如就如了她的愿,把她过继给秦家,也省的她再生事。” 苏常安虽恼恨苏锦瑶不讲情面,让苏家一再陷入到麻烦之中,但他也清楚,现在的苏家没了苏锦瑶,更不可能在恢复往日盛景,只会越来越落魄。 而且好端端的忽然把一个正受宫中恩宠,马上就要嫁给当朝二品官员为妻的女儿过继出去,只会引人猜疑,对苏家半点好处都没有。 他自然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怒道:“你做梦!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 魏氏看着自己帕子上的绣纹,轻笑:“我的确不能当家作主,但我是盛炘他娘。他的主,我还是能做的。” 她说着抬头,看向苏常安:“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这几日都没见到盛炘吗?因为……我把他藏起来了。” 苏常安一惊,挣扎着撑身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 魏氏重复:“我把他藏起来了。你若想见他,就把苏锦瑶过继给秦家,从此和她断绝关系。等苏锦瑶改了姓,和咱们苏家没关系了,你自然就能见到盛炘了。” 苏常安怎么也没想到她为了达成目的,竟然会利用苏盛炘来威胁他,一时气的直喘。 “你……你把他藏哪去了?” 魏氏不语,一副只要他不答应,就绝不会告诉他的样子。 苏常安抬手指着她,声音发颤:“你怎就……怎就如此短视?” “盛炘不喜读书,眼见着是没什么大出息了,若没有昭昭这个大姐提携他,你以为他以后能好?” “别说他了,便是他今后的儿子,咱们的孙子,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撑起门庭,让苏家能稳住如今的地位!” “你只想着现在摆脱昭昭,可想过今后要如何?” 魏氏面沉如水,道:“我怎么没想过?我若没想过,当初就不会亲自上归元山去请那个小贱人回来,还平白挨她一巴掌!我若没想过,就不会在她回京后对她一忍再忍,让她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可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也看见了,她心里记恨着当年的事,不愿和咱们苏家扯上关系,也不肯再认你这个爹!” “我们越是想借她的势,她就越要反踩我们一脚,闹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得到,还惹得一身骚!”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日与她划清界限?” 她和苏常安不一样,她对当不当官能不能进得了朝廷甚至读不读书都没有什么执念。 若能做个官太太自然好,但若做不成,能把持着手中这些钱财,做个富贵荣华的阔太太也足够了。 虽然苏锦瑶拿走了秦氏的诸多陪嫁令她大为恼火,但现在剩在手里的这些,也够他们苏家几代人衣食无忧了。 何况她打理这些田产铺子这么多年,自认早已摸清其中路数,不输给秦家人什么。 只要经营得当,钱滚钱利生利,说不定她以后也能做出一个“秦家”来。 想当初秦家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钱才拿捏住苏常安,让他娶了秦氏吗? 可见会读书有什么用?手里有钱才是正经事。 苏常安看重的那些,在她眼里都是“虚名”,有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并不影响什么,所以她丝毫不在意把苏锦瑶过继出去。 与其将这个祸害留在家里,还不如扔到秦家。 反正他们苏家也沾不着她的光,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断绝关系。 苏常安气的险些吐血三声,颤声道:“愚妇,愚妇!” “你以为只要把昭昭过继到秦家,她就真会收手了?她现在还顶着我苏家的姓氏,顶着我苏常安女儿的身份,对我们动起手来尚有几分顾忌。等她真的改了姓,摆脱了这重身份,不再受孝道掣肘,只会下手更狠!” “况且她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每一步都是算计好了的,你以为这样轻易就能逃脱得了?说不定你把盛炘送走也在她的算计之中,正中她的下怀!你……” 苏常安说到这一愣,脑海中将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正中下怀…… 他脸色陡然一变,拖着半边无知无觉的身子便去拉魏氏,慌乱中险些从床上跌下来。 “快,快!快去看看盛炘,看看他还在不在你安排的地方!快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提亲 魏氏以为苏常安是故意诈她, 起初还不愿去。 她自觉此事做的悄无声息,藏的地方也够隐秘,绝不会被谁发现。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 便还是派自己的人偷偷摸摸去瞧了一眼。 这一瞧发现,果然如苏常安所说, 苏盛炘已经不在她原来安排的地方,连带着她留在那里伺候的人, 全都不见了。 魏氏大惊,当即就要去茗芳苑要人, 被苏常安厉声喝住。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她会把人给你吗?” 苏锦瑶把人带走就是要逼他把她过继到秦家, 没有达成目的之前,她怎么可能放人? 魏氏此时已是方寸大乱,再没有方才那般冷静沉着的样子,脸上妆容都哭花了。 “我去报官, 我要报官!” 她说着又要往外走,再次被苏常安拦住。 “你有证据吗?到了衙门你要如何说?孩子是你自己亲自带出门的,人也是你藏起来的。现在他不见了, 你就说是昭昭把他绑走了,谁信?”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是实情, 但外人怎么可能信?衙门怎么可能信? 苏盛炘一个十岁的毛孩子,苏锦瑶把他绑走做什么?半大不小又娇生惯养, 既当不了劳力又卖不出去,绑走他有什么用? 谁都不会相信苏锦瑶会做出这种事来,只会觉得苏家是疯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她。 魏氏哭的涕泗俱下, “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任由她把盛炘捏在手里吗?盛炘跟她向来不对付, 落到她手里能有什么好?” “都怪你都怪你!” 她说着去捶打苏常安。 “我早说如了她的愿和她撇清关系, 从此各过各的谁也不碍着谁。偏你不舍得,非要把她强留在苏家!” “她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早年间什么都不是就胆大妄为,天都能捅出个窟窿来。如今当了县主,更是为所欲为了!” “你让她把盛炘还给我,把我儿子还给我!” 苏常安一动没动,在她的哭声中怔怔地看向窗外,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是报应。 当初他也曾为所欲为,仗着父亲的身份,仗着婉嫣已经过世,没有人能越过他决定昭昭的婚事,就想把她送进宫来为自己博取前程。 如今她成了县主,便利用自己的身份搅的苏家鸡犬不宁。 如若当年那一切都没发生,如若他不曾贪心想在朝堂更进一步,违背了对昭昭的承诺,现在他们父女是不是仍旧能坐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但一切都已无法回头,已经发生的事再也不能扭转。 苏常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挣扎着下了床,摸过放在床边的拐杖。 “我去茗芳苑,”他说道,“我去求她,我给她跪下!求她把她弟弟放回来!” 他如今是个半瘫,有事也该是请苏锦瑶过来,而不是自己亲自过去。 但他今日去了,苏锦瑶若不答应他就以后日日都去,时间长了,外面的人必然起疑。 苏锦瑶如此厌恶苏家,是不可能回苏家常住的。她不想惹人闲话,让之前那些“孝顺”名声都付诸东流,就只能妥协。 魏氏愣了愣,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忙把人扶住:“我跟你一起去!” ……………… 茗芳苑里绿荫如盖,园子里各色花朵开得娇艳,一只白色的狐狸和黄色大狗咬着尾巴互相嬉闹,一不小心从石台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引得一旁两个年幼的孩子哈哈大笑。 徐初雁与苏锦瑶正坐在凉亭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听到笑声转头望了过去,眼角也都跟着挂上笑意。 “姐姐与楚将军是不是准备定亲了?” 徐初雁见她看向自己的几个孩子时也目光柔和,出声问道。 “我近几日听说楚将军那边已经开始准备聘礼,找人算日子了,想来是已经提上日程了?” 苏锦瑶看着那两个团子般可爱的小人儿,道:“有这个打算,估摸着就是最近的事了。” 徐初雁听了打心眼里高兴,但也有些担心,犹豫着询问:“苏家那边怎么说?” 她知道苏锦瑶打算和苏家断绝关系,但苏家显然是不肯放她离去的,她真的能在短时间内做到吗? 苏锦瑶的目光仍旧放在那两个孩子身上,随口回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徐初雁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是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陪着孩子玩了一会,正准备去划船的时候,却见下人匆匆走了过来,对苏锦瑶道:“县主,苏大人和魏夫人来了。” 苏常安患了半边风的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拖着这样的身体来茗芳苑,必是有什么大事。 徐初雁不敢耽搁苏锦瑶正事,忙带着孩子告辞,说改日再来看她。 苏锦瑶亲自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到二门,这才折返,往正院走去。 苏常安腿脚慢,等她走了个来回抵达正院的时候,他和魏氏也不过刚到而已。 魏氏双目红肿,一见她便没忍住露出了憎恶的神情,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发作,很快又掩下去了,低着头站在苏常安身边没有说话。 苏常安体力不支,也没有跟苏锦瑶废话,开门见山道:“昭昭,你弟弟是不是在你手上?” “弟弟?” 苏锦瑶在主位坐下,轻笑一声:“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哪来的什么弟弟?” “盛炘,我的盛炘!”魏氏道:“你把他绑走了是不是!” “他啊?”苏锦瑶喝了口茶:“确实在我这。” 魏氏目眦欲裂,冲着她扑了过去:“把他还给我,把盛炘还给我!” 秦管家已猜到他们二人为何而来,在他们进门时便让严灏派了两个家丁过去。 这两个家丁都是府上的心腹,孔武有力,不等魏氏上前,其中一个就已经把她一把拦住,铜墙铁壁般挡在苏锦瑶面前,任凭魏氏如何挣扎也无法靠近她半分。 苏常安坐在一旁,半瘫的身子让他无法再像以前那般坐得端正笔直。 他一手无知无觉地垂在身侧,一手颤抖着放在木椅上。 “昭昭,把你弟弟……把盛炘还给我们好不好?” 苏锦瑶答应的很痛快:“可以啊。” 但后面紧跟着一句:“只要苏大人答应我之前的要求,我立刻放人。” 苏常安哪肯轻易答应,颤声道:“你弟弟和这件事没关系,你何必要对他下手?他还只是个孩子!” “是啊,”苏锦瑶笑道,“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儿子,是苏大人的心头肉呢。” 若非如此,苏常安哪会拖着这样的身子来找她? 苏常安一听这话,就知道她绝不会轻易放人了。 他万般无奈,只能颤颤巍巍站起身,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 谁知一旁的家丁像是早有预料,竟一把搀住了他,硬将他按到了椅子上,跪也不许他跪。 与此同时,有人将一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男孩带了上来。 那男孩满脸血迹,昏迷不醒,头上的发髻歪斜散乱着,身上穿着的锦袍还是魏氏把他带走藏起来那日亲手给他穿上的。 锦袍没比他那张脸干净多少,还破破烂烂的沾满了血迹,那痕迹一看就是鞭子打出来的。 魏氏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疯了般地往前扑,口中唤着:“我的儿,我的儿啊!” 苏盛炘打小被她捧在手心里长大,擦破块皮她都要心疼许久,更何况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哭的嗓子都哑了,伸着手却抓不到孩子,只能对苏锦瑶道:“你有什么冲我来,有什么冲我来!放开我的孩子!” 苏锦瑶丝毫不见动容,冷眼瞧着她。 “魏夫人当初撺掇着苏常安把我送进宫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也是别人的孩子?可想过我娘若在世,怎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把我送上一条死路?” 谁家的孩子不是母亲的心头肉呢?她既然能舍了别人家的孩子给自己的孩子铺路,就该做好有朝一日反噬到自己孩子身上的准备。 魏氏此时再顾不上跟苏锦瑶争个高低了,扑通一声跪下去一下接一下地给她磕头。 “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盛炘,放过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都随你,你放过我的孩子!” 苏常安怎么也没想到,苏锦瑶竟真狠得下心伤害苏盛炘。 他之所以敢来,是笃信苏锦瑶虽然抓了人,但下不去手。 这孩子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心思缜密,但从来不会真的害人。 苏盛炘虽与她不和,还曾言语冲撞她,但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顶多是把人抓来,以此威胁他们,不会真的伤他才是。 别说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就算是换了旁人家,她也是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的。 可如今,她竟真的对她弟弟下了如此狠手? 苏常安身子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去,被家丁又稳稳地扶了回来。 他想起身往苏盛炘那边走,却被束缚在这椅子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又被下人带走了。 苏锦瑶将从苏盛炘身上摘下的一个荷包丢在了地上,道:“苏大人现在可能做出决断了?” 苏常安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能对亲弟弟下得了手,是不是将来也能对他这个亲爹下得了手? 苏锦瑶也不催,只道:“你又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又想要个得力的女儿助你兴盛门庭。苏大人,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儿子和女儿,这次,只能选一个。” 而他必然会选苏盛炘。 且不说要个儿子一直是他心底埋藏的执念,就算他愿意舍弃苏盛炘,如今眼看着也是不可能再挽回苏锦瑶了。 当初秦氏在世时,本说好让苏锦瑶及笄后招赘,生下的孩子自然还是姓苏。 后来秦氏过世,苏常安也是许诺过苏锦瑶,依然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入赘的。 但他后来反悔了,不仅没让她招赘,还想把她送进宫做禁脔,导致她与苏家决裂,最终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如今她眼看要嫁入金吾将军府,将来生下的孩子自然是她和楚毅的,绝不可能过继一个到苏家来。 于苏常安而言,选了她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只会选苏盛炘。 一切都在苏锦瑶的预料之中,她看着颤着身子流下悔恨的泪水的男人,说了最后几句话。 “我准备与楚毅成亲了,但我不想从苏家出嫁。” 苏常安身子一抖,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喜讯而感到高兴。 果然,下一刻就听她说道:“在我们成亲之前,我希望能解决这件事。不然……我出嫁之日,便是苏盛炘丧命之时。” 魏氏闻言哭嚎着扑到了苏常安身前,死死拉住他的衣摆。 “老爷,老爷,妾身求你了,救救盛炘!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啊!” 苏锦瑶再没理会房中的动静,径自离开了。 ……………… 从茗芳苑回来后,苏常安独自在房中坐了许久。 他患了半边风,身子本就大不如前,此刻呆坐在房中的阴影里,身形似乎更加枯槁。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唤了下人进来,道:“去大小姐的院子。” 苏锦瑶被封县主后,府里人基本都称呼她为县主了,便是苏常安在下人面前提起她,一般也是称为县主,今日却少见的用了以往的称呼。 下人虽不知他为何要去那个院子,但也没敢劝,当即带着他过去了。 自从上次苏锦瑶来住过之后,苏常安便吩咐让人日日打扫。 如今这院子不再像以前那般脏乱,但院子的主人却再也没回来过了。 苏常安挣脱下人的手,自己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了进去。 这院子曾经是他在府里除了正院以外最熟悉的地方,从前苏锦瑶年幼,他和秦氏一同带着她在花园玩耍,玩累了就一道送她回来休息,将她哄睡了才离开。 院中有一架秋千,是秦氏让人给苏锦瑶搭建的,他曾不知多少次站在那秋千后,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高高推起,听着妻子在旁边叮嘱小心一点,别太高了。而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却笑着喊他:“爹爹,高一点,再高一点儿。” 曾经的场景历历在目,但如今却恍若隔世。 苏常安走到那原本搭建秋千的地方,问:“这里的……” 他本想问秋千,后来想起苏盛炘偷溜进来玩的时候从秋千上摔下来,魏氏一怒之下便让人把那秋千拆了。 他舌尖发苦,半晌没再言语。 下人却会错了意,自行接道:“哦,您是问原本摆在这的鱼缸?” “前几日天气不好,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这鱼缸半夜里被雷劈了,碎了一地。夫人觉得不吉利,就让人收拾了,也没再摆什么别的东西在这。” “你说……什么?” 苏常安僵硬地转过头去。 下人有些莫名:“就……鱼缸啊。县主上次住进来前,您不是让把院子好好收拾收拾吗?当时管事的妈妈觉得这院子有点空,就摆了个鱼缸在这,谁知道三更半夜被雷劈了呢。” 苏常安听到被雷劈了这几个字,身子晃了晃,半晌后抬头看了看天,两行老泪从眼角滑落。 “天意,天意啊……” ……………… 翌日,郑太医的长媳何氏作为冰人代楚毅去苏家上门提亲,眉眼含笑满脸喜气,张嘴闭嘴都是恭喜。 虽然人人都知楚毅心悦长乐县主,两人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但三书六礼不可废,该走的仪式还是要走的。 何氏也没想到楚毅竟请自己来做冰人,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生怕做的不好,特地换了身隆重的装扮,堆着笑就来了。 谁知道苏家二老听了她的来意,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气,耷拉着脸像是死了爹娘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报丧的。 何氏不明所以,只能干巴巴地笑着,自己把这出独角戏唱完了。 好在苏家这两位虽然脸色不好,却也都没有反对,她也算是完成了今日这桩差事。 她离开之后,楚毅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知道金吾将军与长乐县主的婚事总算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外人不知内情,都觉得这是件喜事,排着队上苏家道喜。 就连苏家的下人,也觉得府里用不了多久就要迎来一位新姑爷了。 只有苏常安和魏氏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喜事,而是一道催命符。 苏锦瑶这是在催促他们,让他们尽快做出决断。 不然等婚期定了,她出嫁了,苏盛炘就再也回不来了。 魏氏昨天一夜眼泪都没止住,此刻眼睛肿的桃核一般,嗓子也干哑了,勉强挤出一道声音对苏常安道:“老爷,妾身求你,快把盛炘接回来。” 苏常安满面颓然,耳边一时是魏氏哀求的声音,一时是苏锦瑶绝情的言语。 他闭了闭眼,想把这些声音从脑子里清出去,却觉得眼前惊雷一闪,一道电光劈碎了那个代替秋千的鱼缸,也劈在了他身上。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出声:“让人去告诉昭昭,我……答应了。” 于是,不久之后,整个京城都震惊了。 就在楚将军上门提亲,准备迎娶长乐县主。就在长乐县主眼看着就要嫁入将军府,光耀门楣的时候。苏家却忽然提出要将这个女儿过继到秦家,从此以后让她改姓秦。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笑话,但没过多久,这“笑话”就成了真。 苏家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长乐县主划清界限,等秦家人来了之后,很快就签完了一切文书,过了明路,将这个女儿“让”出去了。 与此同时,苏盛炘终于被送回了苏家。 魏氏时隔多日见到自己的儿子,哭着奔了上去,一把将人抱进怀中,之后急急忙忙就开始查看他身上伤口。 这一看,却见苏盛炘除了饿瘦了不少,身上半个疤痕没有,连根汗毛都没掉。 苏常安拄着拐杖站在一旁,总算明白自己又被骗了,但此时再想后悔却已经来不及。 一切尘埃落定,从此以后,他再没有昭昭这个女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更名 秦家来的是秦老夫人的四子秦堰, 也是苏锦瑶的四舅舅。 但苏锦瑶并非过继到了秦堰膝下,而是过继到一个已经过世,与苏锦瑶素未谋面的秦家旁支名下。 这一支于二十年前已经断绝, 族谱上最后一人当年随商队出行遭遇匪盗, 不慎殒命, 死时才十七八岁,还未成亲,自然也就没有子嗣。 把苏锦瑶过继到他名下, 等于给这一支续上了后嗣,但苏锦瑶也无需侍奉爹娘, 只要在家里供奉个牌位就好。 这是秦老夫人的意思,也是苏锦瑶自己的意思。 弘安帝不喜楚毅和苏锦瑶身边有过于亲近的族人, 先前苏锦瑶和苏家种种不和, 弘安帝不仅不以为忤甚至乐见其成。 秦老夫人过年来京时已经看出这点,所以没在京城停留太久就离开了。 她年纪虽然大了,但心思清明得很。 楚毅如今与弘安帝君臣相宜, 那是因为他们目前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楚毅做的事也件件都让他满意。 但若因为秦家将苏锦瑶记在了嫡支而让他心生不满,进而与楚毅生出嫌隙, 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老夫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定了那支已经在族中没了人, 不仔细看都难以在族谱上找出来的旁支。 这样苏锦瑶便只是在秦家记个名, 并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亲眷。 如此一来, 陛下知道他们识大体,并不贪恋苏锦瑶与楚毅的这层关系, 也就不会为难他们。 等事情都办妥了, 秦堰松了口气, 对已经改名为秦昭的苏锦瑶说道:“这次你大舅舅本是想亲自过来的,说是许久没见你了,很是想念。但你祖母不许,最后倒是让我捡了便宜,能来京城看看你。” 秦昭的大舅舅也是秦家如今的掌家人,若是让他放下手中的事亲自赶来,难免显得秦家过于重视这件事,与秦老夫人让苏锦瑶过继到旁支名下的初衷不符。 但苏锦瑶怎么说也是县主,派个旁支来也不像话,倒像是在刻意撇清关系,于是最终这差事落在了秦堰身上。 秦堰是秦老夫人的亲儿子,苏锦瑶的亲舅舅,在家里也管事,只是不像他大哥那样掌家。 派他来既不显得太重视,也不显得过于轻慢,正合适。 秦昭轻笑:“如今我要改口叫大伯了。” 她既已改姓秦,那就是秦家的女儿。原来的舅舅也就不再是舅舅,而是叔伯。 秦堰恍然,道:“是是是,那我也变成四叔了。” 说着又掐指一算:“不对,你那记名的爹若在世也才三十七八,比你娘还小些。那我便也是伯父,四伯父。” 秦昭从善如流,笑着唤了声:“四伯父。” 秦堰脸上乐开了花,忙应了,又得意道:“我是第一个听你喊伯父的,你大伯他们知道了不知要嫉妒成什么样。” 他说着又有些感慨:“当初我们兄妹几个,属你娘年纪最小。没想到……倒是她早早的去了。” 秦家家大业大,但秦老夫人教导有方,她这一支的孩子无论嫡庶,都安分懂事,关系和睦,即便偶尔吵吵架,大家也都不往心里去,很快就忘了。 秦婉嫣因是老夫人年纪最小的女儿,格外受宠,连带着哥哥姐姐们也都把她捧在手心里,谁都喜欢有事没事逗逗她,拿块糖去哄她开心。 后来秦老夫人怕她小小年纪吃坏牙,不许他们再拿糖逗她,众人就变着法儿的拿别的她喜欢的东西给她。 这样万千宠爱于一身,秦婉嫣倒没长歪,反而因为总是跟在年长的哥哥姐姐们身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看账,八九岁时便无师自通掌握了心算一道,十一二岁的时候心算的速度比账房先生敲算盘珠子还快。 那时老夫人和老太爷最常对几个孩子说的话就是:“瞧瞧你小妹。” 可见对她有多么喜爱。 但最后也是这个女儿嫁的最远,走的最早。 秦堰想起这些心里就有些堵得慌,对秦昭道:“你这孩子也是,犟得很。当初出了那么大的事,竟瞒着我们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扛下来了。” 秦家起先是不知道苏家打算把秦昭送进宫的,只知道她与家奴有染,被赶出了京城。 就这还是流言蜚语传进了秦家在京城的铺子,进而传到了宜州,并非秦昭亲口说的。 等秦老夫人知晓,赶到京城时,秦昭已经被赶到了道观,病的只剩半条命了。 秦昭此时提起从前那些事,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波澜,温声道:“都是无凭无据的事,怎好叫祖母和叔伯们替我出头。” 那时朝中当政的是前朝末帝,一个荒淫无度只知道骄奢淫逸的酒囊饭袋。 秦家便是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过一介商贾,一个弄不好就会因为帮了她而惹恼那个昏君,举家受累。 秦昭不想牵连别人,所以用了玉石俱焚的方法和苏家同归于尽,让那昏君知道她宁死也不入宫。 但那昏君大概是被宫中太后和前朝丘先生盯着,多少有些心虚,怕自己若真对苏家下了死手,就坐实了他想把秦昭偷偷带进宫做禁脔一事。于是只是接连几次贬了苏常安的官,断了他的仕途,并未再有其它举动。 大概秦昭就算再怎么国色天香,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他身边环肥燕瘦美女如云,也就没为秦昭这一个斤斤计较。 秦堰叹了口气,又道:“现在总归是一切都过去了,你就踏踏实实地备嫁就行。嫁妆的事就不必操心了,我们来准备。” “不必了,”秦昭笑道,“娘生前就把嫁妆给我准备好了,我让人再对着单子理一遍就是。” “诶?那怎么行?” 秦堰道。 “以前的嫁妆是以前的,现在你封了县主,自然要再多备些才是。” 秦昭失笑,心说她原来那些嫁妆就已经快赶上郡主公主了,哪里还用再多准备。 但秦家一片好意,也有维系与她之间关系的意思,她也就没有一再推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郡主 “昭。” 弘安帝喃喃地将这个字念了一遍, 道:“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好名字。” 说完又转头打趣楚毅:“长乐这是从你的表字里取的字?” 楚毅的表字是子昭,苏锦瑶这次改的名字恰好也带个昭, 他便以为是从他的表字里定的。 楚毅听了赶忙摇头,少见的在楚煊面前露出了些尴尬的神色。 “不是,是……是我偷了小姐的字。” “岳母大人在世时候给小姐定了小字为昭, 只是还没等小姐及笄,她就过世了。但小姐后来还是坚持用了这个字, 并没有改。” “当初陛下说我行走在外不好总是让人点名道姓的, 要有个表字才好,让我自己想一个,我……我就偷了小姐的字。” 他用苏锦瑶的小字当做自己的字, 以此假装他们从未分开, 始终在一起, 满足自己那虚幻的妄想。 当时冲动之下的举动,现在想想颇有些难为情,仿佛玷污了这个字一般, 只觉得自己不配。 弘安帝闻言朗声大笑:“这还没成亲呢,就改口叫上岳母大人了?” 说到这个楚毅倒是理直气壮:“虽未成亲,但秦夫人在我心中早已是我岳母。再说,我这婚期不是都已经定下了?过几个月, 我就能迎娶小姐过门了。” 到时他就推倒横在将军府与茗芳苑之间的那堵墙,在两个院子之间来去自如, 再也不必担心那扇门会随时锁上了。 弘安帝笑着摇头:“你啊, 就算成了亲, 也要被长乐拿捏在手里, 这辈子怕是都翻不了身了。” “夫妻之间, 谈什么拿捏不拿捏?何况我本就是小姐的,有什么可拿捏的?” 楚毅压根不在意这些,他只想早日与秦昭成婚,名正言顺地陪在她身边,一辈子守着她,再也不跟她分开。 弘安帝对他的“不争气”已经习以为常,转身走到桌边,将一份早已写好的诏书递给了他。 “喏,先前答应长乐的,朕可没有食言。” 这是封秦昭为郡主的诏书,他在知道楚毅和秦昭定下婚期后便写好了。 楚毅拿到后迫不及待地看了一眼,代秦昭叩谢了圣恩,迫不及待地去茗芳苑告诉了秦昭这个喜讯。 ……………… “听说了吗?长乐县主被封为郡主了!” “听说了,这也升的太快了?朝中官员擢升尚要三年一考核,长乐县主……不,郡主这……这才多久?有半年吗?” “上次还可以说是帮陛下找了个由头惩治了康家,合了陛下心意,这次又是为什么?” “近来也没见长乐县主做什么啊。难不成是她跟楚将军快成亲了,陛下封了个郡主作为贺礼?那这贺礼也未免太贵重了?总不能以后但凡有个朝中重臣成亲,陛下就给他的妻子封个县主郡主的?以前可只有亲王或是公主的女儿才能封郡主。” 长乐郡主原是苏家的女儿,现在过继到了秦家。但不管是哪一家,祖上三代都跟这俩身份沾不着边啊。 这时旁边有人嗐了一声,道:“要说我,郡主这封号来的一点也不奇怪。你们忘了?楚将军姓什么?” “楚啊。” 一旁有人接话,说完立刻想到了什么,面露恍然。 楚毅是弘安帝的结拜兄弟,连名字都是弘安帝亲自给起的。 这若换做是亲兄弟,那现在可不就是亲王吗? 但因他与弘安帝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弘安帝大概也不想祸起萧墙,来日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对他虽恩宠有佳,但并未封王。 “你们想啊,封一个亲王,和封一个郡主,哪个划算?” “那肯定是郡主啊!” 立刻有人接道。 楚毅本就手握实权,若再封王,必然成为弘安帝的心头大患。 但秦昭一介女子,别说封她个县主郡主,就是封她个公主也无甚大碍。 正好这女子是楚毅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给了她颜面,便也安抚了楚毅,于弘安帝而言和空手套白狼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给个虚名,给几分体面罢了。 这么一说,众人便觉得这郡主之名来的理所当然,没什么奇怪了。 还有人不知从哪听到了些别的风声,在旁小声凑热闹。 “我倒是打听到个消息,就是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立刻有好事者接道。 “我听人说,因为如今天下初定,前朝又接连出了几位败家子儿,所以国库不剩什么银子了,连陛下的内库都充了公,用以解燃眉之急。” “楚将军无父无母,只有陛下这么一个结义兄弟。都说长兄如父,他成亲,陛下可不得帮着出一份彩礼?” “但陛下穷啊,出不起银子,就给长乐县主升了个郡主,权当是抵了彩礼了。反正秦家有钱,也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的赏赐,倒是这封号正合了他们心意。” 这话引起众人一阵哄笑,有人不信,有人觉得有几分道理。 说笑间有人想起了苏家,不免唏嘘。 “苏家前些日子刚把长乐县主过继到秦家,转眼她就升了郡主,这会儿他们不知该怎么怄呢。” 有人点头,接道:“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们好端端地为何要把郡主过继出去?苏家这些年本就大不如前,好不容易沾着郡主的光能在京城有几分脸面,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把人推出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均是不解。 有人探出个脑袋,道:“怎么,你们都没听说吗?” 见他似乎知晓内情的样子,周围的人纷纷把视线投了过去。 “你知道些什么?快说快说。” “倒也谈不上知晓,只是猜测,但确实是赶得太巧了,所以我是有几分相信的。” 那人在众人围观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先前苏大人拖着病体与苏夫人一同去茗芳苑的事,你们知道?” “知道啊,当时大家都在猜测他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自己去,不能把郡主叫到苏家去?后来谁也猜不出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人摇着头啧啧两声,故作高深:“这事和苏家小公子有关系。” “苏大人病重后,苏家小公子忽然失踪,有人给苏家送了信,说是人在他们手里,要苏家拿出全部家产去换,且不许报官,不然就等着给苏小公子收尸。” “苏大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万不敢让他有什么闪失,不敢报官又不敢真就这么把苏小公子的性命都赌在绑匪的良心上,便想求长乐郡主和楚将军帮忙。” “但苏小公子是苏夫人所生,与郡主并不亲近。苏夫人那时又刚刚得罪了郡主,苏大人怕她不肯出手相助,就拖着病体,带着苏夫人一起去了茗芳苑,亲自相求。” “谁知最后查来查去,发现那绑匪不是别人,正是苏夫人自己!” 听到这里,有人嗤了一声,质疑道:“怎么可能?她绑自己的孩子做什么?” “就是,这不是胡说吗?” “你们听我说完啊。” 那人道。 “原来这苏夫人一直惦记着苏大人前头那位原配的嫁妆,据说苏家如今的家业,绝大部分都是那秦氏带来的。” “秦氏已故,但郡主尚在,依大楚律法,这些嫁妆都该归郡主所有。等到郡主成亲,就该给她带走了。” “但郡主不在京城的那些年,苏家庶务都是由苏夫人打理的,那些嫁妆早被她侵吞了不知几何,一旦开始清点,就会让人发现她私吞秦氏嫁妆一事。若不想被人发现,就只有将那些东西再还回去。” “可已经进了自己钱袋的东西,她怎么肯吐出来?所以便一再找郡主的麻烦,想拿捏住她,好让她即便将来知道嫁妆的事也不敢开口。” “可惜大概是缺德事做多了,她一直没能得逞,反而跟郡主的关系闹得越来越僵,到了无法缓和的地步。” “眼见着楚将军就要让人上门提亲了,她怕再拖下去东窗事发,便动起了歪心思,把自己的儿子送出了城,假装被人劫持了,让苏大人用苏家家产去换。” “这样一来,那些嫁妆等于只是在她自己手里倒腾了一遍,神不知鬼不觉。等郡主成亲的时候,苏家什么都不剩,她自然也就什么都带不走。” 这些话听着很是不可思议,但众人顺着一想,竟觉得真是这么回事。 有人回忆一番,道:“说起来,那段时日确实从未见过苏家小公子,直至前些日子他才再次露面。” “那后来呢?既然苏大人知晓了实情,怎么不见苏夫人受到什么惩罚,反而是长乐郡主被过继给了秦家?” “这就要说起那魏氏之歹毒了!” 先前开口那人换了称呼,语气中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事情败露之后,这魏氏非但不悔改,还以苏小公子的性命做要挟,让苏大人将长乐郡主过继给秦家。说是苏大人若不答应,她就带着苏小公子一起去死。” “这法子虽狂悖,却也能达到她最初的目的。一旦郡主被过继了出去,就不再是苏家的女儿,秦氏的嫁妆自然也就与她无关了。” “苏大人虽知道了实情,奈何儿子在她手里,他也无法。不舍得郡主就要失去儿子,想保住儿子就要舍了郡主。” “他若年轻个几岁,身子好些,兴许还会为了郡主放弃苏小公子,大不了以后再生一个。” “但他那身子你们也瞧见了,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苏小公子虽不成器,但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没了这个儿子,苏家从此不就绝了后?” “他被逼无奈,只得答应了魏氏的要求,急急忙忙给秦家去了信,让他们来人,要将郡主过继给他们。” “秦家本就不满他这些年纵容魏氏欺辱郡主,听闻此次郡主受了这样的委屈,更是寒了心。当即就派了人过来,二话没说就把郡主记到了自家名下,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这一番跌宕起伏,听的人心里也跟着起起落落,到最后不免对魏氏生出嫌恶之情,恨不能当面唾她一口。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也传进了苏家,魏氏听闻后破口大骂:“那贱人还要辱我名声到几时?明明是她自己想改姓,明明是她绑走了我的盛炘!”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京城风向早已在秦昭的掌控中。 秦昭所说的桩桩件件都能跟她所做的事对的上,她想要反过来质疑秦昭却没有任何根据。 说秦昭自己好端端的非要过继到秦家去?谁信? 说秦昭才是绑走她儿子的幕后黑手,她图什么? 魏氏当年勾引苏常安,做下了与人通奸生子的丑事,自是不敢让人知晓,也就不敢把事情捅出去,说明秦昭与苏家之间的种种旧怨。 她不敢说,就只能任由秦昭编排,解释不清。 苏常安半卧在塌上,听着她的怒骂,一声不吭。 一场重病抽干了他的精气神,四十来岁便露出了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魏氏犹自在旁叨叨,说要把那些账册拿出去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在撒谎。 她当初确实侵吞了秦氏一部分嫁妆,但并未记到自己名下,而是都记在了苏家账上。 秦昭刚回京时,为了不搬回苏家住,用这件事来威胁,让他们不敢强行命她搬回苏家。 当时在“侵吞亡妻嫁妆”和“长女多年来仍在尽孝”之间,苏常安选择了后者,全了秦昭“孝顺”的名声,以掩盖魏氏侵吞嫁妆的事实。 那些被魏氏侵吞的嫁妆成了秦昭主动孝顺苏家的,账面上也就不再存在魏氏“私挪”一说。 如今秦昭散布谣言,说她侵吞了苏家大半家产,只要将这些账册公之于众,就能知道她说的是假话! 病榻上的苏常安听到这终于有了反应,干涩的唇间挤出一丝沙哑的笑。 “秦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那些年的账册全都誊抄一份,你以为他们就不能再做份假账,证明你确实私吞了婉嫣的嫁妆?” 魏氏一怔,旋即掀翻了一旁的小几。 “这京城是她的吗?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说着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让人套了马车直奔茗芳苑。 苏常安看着她消失在门口,视线转向窗外。 浓夏如酒,热烫的阳光洒落在院中,却照不进他这昏暗的角落。 他在阴影中唇角翕动,喃喃开口:“我早说过,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收手的……” ……………… 魏氏怒气冲冲地来到茗芳苑,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闯进去,但出乎意料,秦昭并没有让人拦她。 她一路顺顺利利地抵达了正院,也不废话,直接道:“外面那些说我侵吞秦氏嫁妆的流言,是不是你散布出去的?” 秦昭正伸着手任由心血来潮的秋兰给她染着蔻丹,闻言头也没抬。 “怎么就是流言?这不是事实吗?” 魏氏气得柳眉倒竖:“我何时侵吞过秦氏那么多嫁妆?当初挪用的那些你不也说算是孝敬苏家的?怎么?现在后悔了,还想拿回去不成?” 秦昭没言语,只是抬了抬那只已经被裹好了指甲的手。 拂柳会意,立刻捧了一本账册上来,递到魏氏面前:“魏夫人请过目。” 魏氏瞪了秦昭一眼,拿起那账册看了看,看过后大惊失色。 只见那账册上记录着她六年前私挪秦氏嫁妆的明细,每一笔的数目都大的惊人。 她确定自己没做过这件事,也没记过这种账册,但上面的印鉴和签名却的的确确是她的,连她自己都分不出那字迹有何差别。 她将那账册撕得稀碎,口中喊着:“假的!这是假的!” 秦昭轻笑,道:“我这里还有很多,你随意撕。” 魏氏咬牙,呼吸都因那以假乱真的账册粗重了几分,恨声道:“你当初明明说过,只要把你过继到秦家,让你改了姓,你就不再为难我们。现在为何出尔反尔?” 秦昭眉梢微挑,有些诧异的样子:“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她分明说的是“只要她一日姓苏,就让苏家永无宁日”,可从未说过等她改了姓,就这么轻易放过苏家。 苏常安和魏氏背着她娘婚内通奸,接连生下两个孩子,之后更是害死了她娘,还在她娘过世后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想用她的命给苏家铺路,给他们的另外几个孩子铺路。 苏家这些年上上下下的嚼用,大手大脚挥霍的银钱,也大多都是她娘的嫁妆。 就连如今苏家的那些家业,也是她娘在世时一手置办的,苏常安从未出过半分力! 现在她离开了苏家,改姓了秦,就可以轻飘飘地将这一切一笔勾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魏氏如今连她的继母都不算,已经彻底拿捏不住她,只能咬牙问:“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简单。” 苏锦瑶笑的像当初让他们将她过继给秦家时一般,轻松自在,运筹帷幄,说出的话却仍旧那般令人恼恨。 “我要你们滚出京城,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钥匙 在秦昭与楚毅定亲前, 秦家就已经开始给秦昭准备嫁妆。眼下虽婚期定的很近,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并不耽误什么。 只是以前秦昭是县主, 如今又升了郡主, 秦家便在之前的基础上又添置了一些,陆陆续续送到了京城。 除了列在嫁妆单子上过了明路的嫁妆, 更多的其实是秦家给的“压箱底”。 其中又以两成干股为最。 秦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 这两成干股意味着什么, 秦昭比旁人更清楚。 有了这两成干股, 只要脑袋里装的不是棉絮,便能几辈子锦衣玉食吃喝不愁。 秦昭没想到秦家会拿出干股给她作为陪嫁, 忙拒绝了。 “不行,这我不能收。” 她语气坚定道。 “家中给我的陪嫁已经足够我此生无忧, 我怎可再占着这两成干股?” 秦氏出嫁时,秦家便给了诸多陪嫁。 那些陪嫁经过秦氏多年打理, 不仅丝毫没有亏损,还收益颇丰, 现在几乎都在她手里。 这些东西再加上秦家另给她添置的嫁妆,已是一笔惊人的数目,她又怎可再握着秦家的干股? 秦堰见她只扫了一眼便拒绝,笑道:“这倒不是特地给你添置的,你仔细看看。” 秦昭闻言蹙眉, 细细看了看那两份文契,这才发现上面写的名讳竟是她母亲的。 “当年小妹格外聪慧,学什么都快, 于经商一道更是颇有天分, 胜过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许多。” “她十二岁便开始跟着你祖母学习打理家业, 出嫁前已对族中产业了如指掌,连你大伯有时都要向她请教才行。” “后来……后来她嫁给了苏常安,你祖母万分不舍,备下诸多嫁妆之余,还给她分了家中干股。” “只是你祖母对苏常安并不太放心,便没有将这文契交给你娘让她带走,而是留在了娘家,只每年把账目和出息给她,所以你爹……” 他说着顿了顿,改口道:“所以苏常安并不知道你娘手里有秦家的干股。” “这文契你祖母本是想等他们夫妻俩有了孩子,孩子长大成人,能与你娘互为倚仗的时候再交给她,谁知……” 谁知秦婉嫣生产时伤了身子,只得了秦昭这么一个孩子。 秦老夫人自是不在意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一样宠爱,但她不相信苏家也会如此。 固然当时苏家对秦婉嫣不错,但那是因为当时的苏家还清贫的很,苏常安也刚步入朝堂不久,官职不高,还有诸多需要倚靠秦家的地方。 但若以后他升了官,在朝中站稳了脚呢?会不会就嫌弃发妻是个商户女?会不会想纳妾再生个儿子继承家业? 届时秦婉嫣和秦昭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秦老夫人将这文契一压再压,始终没有送到京城,而秦婉嫣也仿佛忘记了,从没提过要拿回去。 “总之,这文契你祖母一直留着,知道你定亲了就让我给你带过来了。” 一方面她年岁大了,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到时家中万一出了变数,这文契无法交到秦昭手里。 另一方面她虽对楚毅不喜,但也觉得他对秦昭的情意是真的,这一点能信得过。 秦堰没说的是,这两成干股其实并非都是秦老夫人给的。 当年秦婉嫣虽然受宠,但到底是没能留在家里,而是嫁人了。 秦家支系庞杂,并非只有秦老夫人和秦老太爷这一支。纵然族中产业几乎是他们一手打下来的,但其他人也出了力。 无论他们多宠爱这个女儿,也不可能将干股都作为嫁妆给她带走。 若他们真这么做了,别说那些旁支,就是秦老太爷这一支,只怕也无法维持多年以来的和睦,家中必然生乱。 两位当家人商量一番,决定拿出一成干股给小女儿作为嫁妆。 他们没将此事瞒着,定好之后便告诉了另外几个孩子。 几位兄长和姐姐想了想,也都答应了。毕竟那几年秦婉嫣帮着家里打理家业颇有功劳,而且她要嫁的又是官宦人家,夫家今后或许能成为秦家的人脉,派的上用场。 于是当时便分出了一成干股给秦婉嫣。 这次秦昭成亲,秦老夫人大概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又心疼这个外孙女受了那么多苦,便将自己手里的干股又分了些出来给她。 秦堰几兄妹知晓后并未反对,一人又添了一些,凑了个整,加在一起便成了现在的两成。 他此时并未对秦昭说,但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这是几位伯父和姑母对于这些年没能照顾到她的一些弥补,也是维系彼此之间情分的表示。 秦家虽然已经有意避嫌,以后也不会明着借楚毅的势,但有这位和当朝天子结拜的金吾将军做女婿,秦家今后的商路必然会容易许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们既然能得到别人的照拂,自然也该有所表示。 “京城居大不易,手里没银子怎么行?” 秦堰说道。 “楚将军近几年才发迹,他那点家底能拿来做什么?” 京城真正的豪门望族哪个不是百年世家? 楚毅纵然近几年圣恩正隆,也不可能攒下人家几代人才攒出来的家业。 在秦家眼里,他跟一穷二白没什么区别。 那文契不过薄薄一张,秦昭却觉得沉的压手,看了许久才道:“两成干股都给了我,家里人没意见吗?” 她虽然改姓了秦,但也只是记在一支不起眼的旁支。 将两成干股都给了她,秦家人真的都愿意? 秦昭很喜欢秦家,并不想秦家因此生乱。 秦堰笑了笑,如实道:“家里确实为这个乱了一阵,但并非是不愿意,而是都争抢着想将你记在自己那一支。” 自从知道苏锦瑶要过继到秦家,秦家人就抢疯了,一个个都想把她记在自己名下。 就连当初因她和阿吉的事而迁怒她,埋怨秦老夫人不该再管她的人,都好像不记得自己从前说过的话似的,舔着脸向老夫人讨要她。 仅仅是“金吾将军”这么一个女婿就已经让他们抢破了头,更不用说是还有两成秦家的干股。 谁抢到了谁就是既得了钱又得了势,这种天大的便宜,谁不想捡? 秦昭转眼便成了秦家的香饽饽,谁都想把她捧回家。 老夫人精明得很,心中分明早已有了主意,却没有说出来,而是看了一阵热闹,等所有人都不反对把这两成干股给秦昭后,才猝不及防一锤定音,把她记在了一支已经绝后的旁支。 秦堰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好笑,道:“可惜你当时不在家里,没看见那些争抢你的人知道你祖母的决定时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秦昭垂眸,轻轻摩挲着手上那张文契,仿佛能看见祖母为她殚精竭虑的样子,喃喃道:“是我不孝,祖母已经一把年纪了,本该是我孝顺她才是,却还让她处处为我忧心。” 秦堰摆手:“可别说这话。你祖母当初最疼你娘,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要了她半条命。得亏还有你在,她心里还有个寄托,这才硬撑着挺过来了。” “你只要好好的,平平安安没病没灾,时不时给你祖母写封信报个平安,就是对她最大的孝顺了。” 他怕秦昭再多想,说着便换了话题,从旁边拿过一个小木匣递给她。 “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对你来说,这可能比那两成干股重要得多。” 秦昭不解,接过木匣后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是两把钥匙。正想询问,就听秦堰说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她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抬头:“……什么?” 她娘当初走得匆忙,连一句话都没能留给她,又是何时给她留了东西? 秦堰叹了口气,道:“方才我不是跟你说,你祖母虽未将赠与你娘干股的文契给她,但每年都把账册和出息给她?” “你娘她并未将那些出息都拿去,而是每年都分出一半,存在淮庆县的一座宅子里。” “那宅子是以你的名字买的,这是其中两间屋子的钥匙,里面……全都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 秦婉嫣自幼聪慧,因跟着爹娘兄姐们行商,接触外面的世道也远比其他孩子要早,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也更多。 她最初嫁给苏常安时,苏常安表面上对她温和有礼,但其实内心疏离,一点也不喜欢她,她不是感觉不到。 尤其是在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却是个女儿,而且还因此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之后,他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好一阵。 纵然之后两人关系渐渐缓和,苏常安待她越来越好,对秦昭也越发宠爱,但她却不敢将女儿的未来全都赌在他这个做父亲的身上。 京城里到处都是诱惑,官场更是个比任何地方都腌臜的泥潭,苏常安又是个心性不坚定,耳根子软还好面子的人。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再生个儿子取代昭昭的地位? 秦婉嫣可以把自己的一生压在苏常安身上,但她不敢压女儿的。 她的女儿是她此生至宝,她不想她有任何闪失。 所以她一边尽心尽力地打理着苏家的家业,一边给女儿另存了一份家底,这样哪怕她将来离开了苏家,也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娘为你考虑良多。” 秦堰感慨道。 “有空你自己去淮庆县看看,秦管家知道在哪,让他带你去就是。不过里面的东西你最好随用随取,不要都搬到茗芳苑来,太惹眼了。” 他细心叮嘱,秦昭却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两把钥匙,再也没有其它。 ……………… 淮庆县离京城不算远,就在归元山往前二十余里。 秦昭翌日便以去归元山散心为由去了淮庆县,直奔那座已经静静等她二十余年的宅子。 楚毅见她从昨日起便神情恍惚,放心不下,今日特地告了假亲自陪着来了。 他扶她下了马车,跟着秦管家一路走到后院,来到那两间屋子前。 秦昭不肯把钥匙交给别人,始终握在自己手里,但不知为何两只手却颤抖的厉害,半天没能打开房门。 楚毅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心疼地握住她拿钥匙的那只手,帮她对准了锁眼。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偌大的房间除了摆的整整齐齐的箱子,其他什么家具陈设都没有。 而这些箱子里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码放的全都是金锭。 秦昭愣在门口,片刻后又打开了另一件稍小些的屋子。 这间屋子和旁边的一样,摆的也都是箱子,但箱子里全都是各色宝石,有些成色极其罕见,拿到市面上必然是令人哄抢之物。 秦管家随手拿起一块水头极足的翡翠,道:“七小姐原本给郡主留的全都是金子,她觉得不管何时,金子永远都是金子,银票和宝石却不一定还值原来的价钱。但后来她又担心您行走在外和人打交道,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首饰,让人看轻了去,就又准备了这间屋里的东西。” 上好的宝石可遇不可求,等到用时再去搜罗,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秦婉嫣处处为女儿考虑,在那些过了明路的嫁妆之外,还给她准备了这些。 她聪慧机敏,怎会忘记自己那一成干股的文契还在秦家没有拿回来?不过是与秦老夫人心照不宣,一个帮她收着,一个寄存在对方那里罢了。 她此生最爱的是她的女儿,即便她离开了,那份爱也依然还在。 秦昭接过那块翡翠,握着那冷硬的石头,眼眶却是滚烫。 时隔八年,她终于再一次学会了落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迁坟 “将军, 全都在这了。” 将军府的管家将一摞账册和一叠文契放在桌上,对楚毅说道。 楚毅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又将那叠文契拿在手里掂了掂, 问:“就这?没了?” 管家愣了愣:“没……没了。” 这些房契地契又不是金子,哪有这样在手里掂分量的?不是应该一张张看吗? 他们将军府确实是近几年才发家, 产业兴许不如别人家多, 但那些铺子和田产, 哪个不是顶好的地段?这一张起码顶别人三张。 楚毅却很是不满意, 甚至少见的露出一些愁眉苦脸的神色来,口中喃喃念着:“我这么穷吗?” 他并不擅长打理家业,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让管事们负责的, 自己只定时听他们报报账, 翻翻账本, 对个大概的数目。 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挺有钱的, 毕竟这几年他都跟在楚煊身边, 得的打赏不计其数。加上平日又没什么花销, 基本上是只进不出,所以觉得攒下了不少家业。 如今一看, 也就如此而已。 管家以为他怀疑有人从中贪墨了, 忙道:“将军, 府上产业我一直都是牢牢盯着的,铺子和庄子上的人又都是咱们信得过的,应该不会出问题才对。” 楚毅皱着眉头嗯了一声:“我没说有问题。” 不觉得有问题? 那就是真觉得自己穷? 管家比刚才还无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将军府就算不及那些豪门望族有钱,但怎么看也和“穷”这个字不沾边? 他并不知道楚毅是在和秦家比, 淮庆县的那两间屋子在让秦昭动容的同时, 也闪瞎了他的眼睛。 他一直知道秦家有钱, 小姐也有钱,但对于到底有多少,其实是没什么数的。 现在依然没数,因为难以想象。 楚毅叹了口气,将那叠文契又放了回去:“收起来。” 管家:“……这账册,您不看看?” 他还以为楚毅是因为马上要成亲了所以想起来查一查帐,结果……他就扫了一眼,掂了掂分量,就又让收回去? 楚毅说话时已站起身,道:“就这么几本,有什么可看的。” 再看也不可能在成亲前变出花样来。 他说完便出了房门,向茗芳苑走去,独留管家一人莫名其妙地站在房中,不知道他今日这是闹的哪出。 ……………… 楚毅是掐着点去的茗芳苑,进屋时秦昭午睡刚起,正倚在床边醒盹儿。 自从那日从淮庆县回来后,她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仿佛苏家那些糟心事都已成了过眼云烟,再不能往她心里去。 楚毅最是喜欢她这般慵懒模样,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在她面颊上又蹭又啄。 秦昭由着他闹了一会,最后嫌弃地将人推开:“别蹭我一脸口涎。” 楚毅得了令,不敢再造次,但也不舍得松手,就这么没长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嘟囔道:“小姐,我刚刚清点了一遍家产,发现……实在是穷得很,跟秦家没法比。你……会嫌弃我吗?” “不过我以后会努力挣的,一定不会委屈了小姐。” 不等秦昭回答,他又赶忙说道。 秦昭睇了他一眼,像是听见什么笑话。 “你做家奴时我都不嫌弃你,现在嫌弃什么?” 楚毅一想,也是。那会儿他被卖到苏家,是苏家家奴,而且还是最寻常的做体力活的家奴,一个月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小姐也未曾嫌弃过他,何况现在呢? 他们小姐从小就不嫌贫爱富,她自己就是“富”。 楚毅松了口气,抱着秦昭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又去蹭她的脸,却听她说道:“家里不缺钱,也不用你去操心银子,你好好地做你的金吾将军就行,别动什么不该动的歪心思。” 她怕楚毅因为心里觉得自己和秦家的差距太大,做些不该做的,结党营私拉帮结派贪墨些不该得的银子,到时候得不偿失,故而提前叮嘱一句。 楚毅却因这句话的头两个字而怔住了。 家里,小姐跟他说……家里。 他心里因这两个字掀起一阵涛浪,翻滚涌动着像要从胸口溢出来,克制不住地又凑过去想去吻她,哼哼着往她身上蹭。 秦昭伸手推开,道:“别闹,我有正事。” 楚毅哦了一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 片刻后,秋兰在门外通禀:“郡主,严管事来了。” 秦昭本就在等他,闻言起身去了外间。 严管事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给秦昭请了个安,道:“郡主,都办妥了。” 秦昭点头,问:“没出什么纰漏?” “您放心,一切顺利,什么意外都没有。那苏家的守陵人本就怠惰,当天喝了几壶酒,睡得人事不省,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好。” 秦昭摸了摸腰间的荷包说道。 荷包里放着两把钥匙,正是她娘留给她的那两把。 自从拿到这两把钥匙,她就再没离过身,从淮庆县回来后便将它们放进了荷包里,随身带着,仿佛母亲陪在她身边。 她摩挲片刻,问道:“我娘现在葬在哪了?” “秦家祖坟,”严灏回道,“老夫人亲自让人选的址,择的日子,就葬在离老太爷不远的地方。老夫人说她百年后睡在老太爷身边,离七小姐也不远,还能与她再聚一聚。” 秦昭点头,手始终放在荷包上,隔着荷包握着里面的钥匙。 “祖母安排的,定是好的。只可惜……我现在不便亲自前去祭拜。” 不然难免惹人生疑,知道是她让人从苏家祖坟里盗走了秦氏的遗骨。 严管事垂眸,道:“老夫人说她都安置好了,让您放心,不必急在这一时,说是七小姐若泉下有知,定也不希望您现在就过去。” 他说完便转移了话题,免得秦昭再为此伤神:“京城这边,是不是也该开始准备了?” 秦昭将手收了回来,嗯了一声,语气冷淡些许:“就按照之前定好的办,去。” 严管事应诺,躬身退出了正房。 数日后,京城传出流言,说是魏氏因对长乐郡主不满,便差人掘了苏常安原配夫人秦氏的坟,毁其尸骨。其心歹毒可见一斑。 魏氏知道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定是秦昭做的,却苦于找不到证据,甚至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她“私吞秦氏嫁妆,以自己的儿子为质逼迫苏常安将苏锦瑶过继到秦家”的风声还没过,如今又出来个“盗掘秦氏坟墓,毁其尸骨”的流言。 再加上之前“指使下人勾引楚毅”,“污蔑苏锦瑶谋害家仆”等等,她一时间像过街老鼠般成了人人喊打的毒妇,在京城的处境可谓水深火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离京 魏氏受流言所扰, 被逼的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苏家门口整日被人丢些烂菜叶子臭鸡蛋,苏锦纹苏盛炘姐弟俩也受到牵连,声誉变得越来越差。 苏锦纹来京城一趟什么都没得到, 还坏了自己的名声,只能含着满腔怒气一身狼狈地回了婆家。 魏氏被秦昭接二连三的手段弄得招架不住, 知道自己再不可能翻身, 只好跟苏常安提出离开京城。 反正她现在手上有钱有铺子有庄子, 就算离开了这里, 一样能过得很好,还不用受这些流言蜚语的侵扰。 她本以为要说服苏常安是件难事,没想到这次苏常安并未反对, 只是沉默了一阵便答应了。 苏常安的头发这些日子几乎全白了, 整个人显得十分萎靡。 他心里十分清楚, 秦昭之所以让他们离开京城, 是因为再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他虽将她过继出去了, 但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还曾养育过她十几年。只要他一日不走,京城的人就会一日将秦昭和他联系在一起。 她那般厌恶苏家, 厌恶他这个父亲, 甚至连她娘的棺椁都要起出来另行安葬, 又怎么会愿意一直和苏家有牵扯。 只要他们不离京,她就不会停止针对苏家。 苏常安在京城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仕途没了,长女没了,留下的只有令人痛苦不堪的纠葛。 所以当魏氏提出离开的时候, 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或许在他心底, 其实也早就想远离这个是非地。 整个苏家都被京城排挤的时候, 唯有苏锦颐因跟长乐郡主关系“和睦”,还算好些,没被针对的太厉害,但也很少有人再因为她跟秦昭的关系而追捧她了。 毕竟魏氏是她的亲生母亲,这层关系是断不了的。她娘跟长乐郡主闹得这样,长乐郡主眼见着跟她也“生分”起来,不像以前走的那么近,谁还会因为郡主而给她面子? 眼见着爹娘准备离开京城了,这日苏锦颐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茗芳苑,问秦昭之前说的可还算数?是不是只要她不招惹她,她也就不会刻意打压她,逼她离京? 秦昭正在花园里纳凉,夏末秋初暑气未消,衣衫仍旧单薄,被脚边不知好歹的白狐刮出了几缕丝线。 她抬脚将那越发粘人的白狐撩开,见它在地上打个滚又转了回来,索性不再理会,任由它扒拉自己的裙摆。 “你爹娘是必须离开京城的,”秦昭收回脚,对苏锦颐道,“至于你,我并不在意。” 苏锦颐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那……我丈夫的差事……还能继续做吗?” 魏氏一直说秦昭之前帮她都是为了挑拨他们一家人的关系,都是她的奸计,让她赶快带着丈夫离开,别再继续留在这,免得又被她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算计。 但苏锦颐一家人好不容易能来京城,实在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便来找秦昭求一个明白。 她知道苏家如今对秦昭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她犯不着再瞒她什么,若是真不想他们留下,直接让他们滚就是了。 但她说不在意,那就是真的不在意,可以让她留下。 秦昭吃着刚从冰鉴里取出的果子,道:“五城兵马司又不是我开的,岂能我说让谁来就让谁来,我说让谁走就让谁走?你丈夫既然已经进去了,能不能留下自然看他的本事,与我何干?” 这意思就是她不会插手,今后苏锦颐和她丈夫过得如何,能否留在京城,在五城兵马司中能混到什么地步,全看他们自己。 苏锦颐心中大喜,虽还存有一丝疑虑,但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她向秦昭道了谢,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不敢多做停留,忙起身告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真相(1) 秦昭站在栈桥上, 看着满池开到尾声的荷花,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一支绿色的莲蓬。剥出的莲子却并未收着,直接又扔回了湖里。 楚毅站在她身后, 几次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手里的莲蓬剥完, 身后也没有任何动静, 秦昭这才道:“说吧, 我受得住。” 该经历的她都已经经历过了, 这八年前的伤口就算重新揭开,也无非是再流一次血,结一次痂而已。她已经受过一遍, 多痛也能扛得住。 楚毅上前半步, 将她手中的莲蓬扔进湖里, 一边擦着她手上的污渍一边将自己前两日从苏常安夫妇口中知道的真相告诉了她。 十二年前, 秦婉嫣卧病在床, 药石无医。各种珍稀药材不要钱似的送进苏家, 也不过是吊着她一口气,让她能多撑些时日而已。 京城的名医请便了, 宜州秦家派来的大夫也都看过, 均是无法, 只说靠药材吊着,约莫还有半年寿数,让苏常安和苏锦瑶在这半年里好好陪陪她。 那之前秦氏已经病了很久,苏常安与苏锦瑶虽心中痛苦,却也多少有些准备。 只是没想到, 原本的半年没到一个月, 就戛然而止了。 那日唐家三小姐及笄, 邀苏锦瑶参加三小姐的及笄宴。苏锦瑶本想在家中陪伴母亲,不打算去,但秦婉嫣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等她走了,苏锦瑶又要守孝,很长时间都不能参加宴饮。 她不想女儿在春花正艳的年纪因为自己而关在家里,整日陪着她这个暮气沉沉的将死之人。也不想女儿长时间和那些京城贵女们断了联系,被排挤出去。 于是她硬撑着身子亲自下了床,给苏锦瑶装扮了一番,将她送出了门。 她含笑送她走,本想着过几个时辰就能再笑着迎女儿回来,听她在耳边说今日发生的趣事。 只是没想到,这一别,就再也没能相见。 就在苏锦瑶在唐家赴宴的时候,苏家角门混进来一个妇人。 那妇人穿着苏家下人的衣裳,在苏常安乳母方妈妈亲自带领下,一路避人耳目地进了正院。 自秦婉嫣病重后,苏常安怕下人来回走动影响她休养,就只留了最亲近的几个人在这里伺候。若是他不当值,就亲自守着,连下人也不用,所以正院的人越来越少,成了整个苏家最清净的地方。 这日府衙没什么事,他巳时就回家了,将已经守了秦婉嫣许久的薛妈妈替换了下来。 秦婉嫣现在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尤其吃过药之后,往往会睡得很沉。 苏常安守了她一会,见她睡的踏实,就去一旁的书桌前看书了。 哪想到刚看了没几页,方妈妈便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常安听后大惊,手里的书差点掉到地上:“她怎么……” 话说一半察觉声音太大,忙又压了下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她怎么来了?” 方妈妈皱眉道:“说是在乡下受了欺负,过不下去了,非要来找你。” “老奴本是想替您拦着的,但她死活要来见您,说是今日若见不着您,就要把你们的事情闹出去,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老奴没办法,只能先把她带进来了。” 苏常安点头,忙起身:“她现在在哪?我赶紧去把她打发走。” 方妈妈却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夫人病重,这正院现在是咱们府上闲杂人等最少的地方,您与其去别的地方见她,不如就在这见她。” “而且您现在若出去,夫人身边就没了人,还得再换别人来照看着。到时候惊动了薛妈妈,让她察觉出什么就不好了。” 薛妈妈是从秦家来的,对秦婉嫣最是忠心。平日里苏常安不在的时候,她怕没有主子在旁震着,下人对病重的秦氏不尽心尽力,所以都是亲自守着的。 苏常安才把她替换下去不久,此时又忽然离开,难免引起她注意。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在这见她?这……” “事急从权,”方妈妈道,“夫人服了药睡得沉,您赶紧趁这会儿糊弄那魏氏几句,给点儿银子将她打发回去,旁的什么都等过了这几个月再说。” 他和魏氏的事已经瞒了十余年,秦婉嫣至今都不知道。 如今她只剩下几个月的光景,等她走了,苏常安不管怎么处理魏氏的事情都没关系了。 苏常安看了看仍在床上昏睡的妻子,犹豫片刻道:“将她带到外间吧。” 方妈妈点头,将装作苏家下人的魏氏带了进来,自己则守到门口给他们望风。 魏氏一进门就扑过去拉住了苏常安的衣袖,哭道:“常安,我总算见到你了!” 苏常安吓了一跳,忙道:“你小点声!非要把别人都招来才行吗?” 魏氏哭哭啼啼,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他无心安慰,直接问她来京城做什么。 魏氏擦着泪,向他倾诉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煎熬和苦楚。 原来一年多以前,她的丈夫方鸿意外过世了,自那以后,方家就只剩她和两个女儿,频频受人欺辱。 就在前不久,六十多岁连孙儿都比她大的里长还想强收了她,让她给自己做妾。 魏氏搬出了苏常安的名号,说他是自己丈夫的生前好友,一直都在接济他们孤儿寡母,若让他知道他如此欺辱她,定会给她做主。 那里长也知道苏常安和方鸿的关系,听了魏氏的话也有所顾忌,终究是作罢了,但临走时放下话来,说他就不信过几年京城那位苏大人还能记得她这个寡妇,到时候他还会再来。 魏氏又惊又怕,等他走后将两个女儿安置好,假装自己病了闭门不出,实际暗中溜了出去,直奔京城。 她想让苏常安护着自己,想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方鸿都已经走了,难道以后就这么让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吗? 她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苏常安实在没耐心听,皱着眉头打断:“就为这么点事,你就跑来京城了?” 魏氏这些日子过得分外煎熬,觉得天都要塌了,哪想到在他眼里就只是“这么点事”? 她红着眼睛拉扯他的衣袖:“纹儿和颐儿都是你的孩子!现在方鸿死了,你这个亲爹也不管他们,你让我怎么办?” “我何时说过不管她们了?”苏常安道,“可现在你让我怎么管?把她们认回来吗?到时别说我自己名声全无,两个孩子也要受到牵连!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我跟你说过了让你等一等等一等!你怎么就听不懂?还非要跑到京城来?” “那里长的事你写封信来告诉我不就是了?我差人去打个招呼,他从此必然不敢为难你,你怎么就非要跑这一趟?” 魏氏方才还哽咽着轻声细语,这会因他的话也窜起了火气,道:“你说的倒是好听,等一等等一等,可到底要还要我等多久?纹儿已经十一岁了,颐儿也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我等得起,她们等得起吗?到时候难道要我就这么把他们嫁给两个破落人家,过我从前的生活吗?” 苏常安见她声音渐大,生怕引来了旁人,忙去捂她的嘴:“你小声些!” 魏氏挣扎着避开,还想说什么。 苏常安后悔一时气恼惹怒了她,忙又安抚:“你听我说,婉嫣她身子不好,也就这半年的事了。你让我妥妥帖帖地把她送走,等她走了我一定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 挣扎着的人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他:“当真?秦婉嫣她……活不久了?” 魏氏知晓秦婉嫣身子不好,也知道她这两年病情越来越重,但并不知道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苏常安松手,道:“是,该请的大夫都请过了,说是最多半年。我……尽力了。” 这句“尽力”让他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仿佛从此就可以原谅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不必再整日活在愧疚之中。 魏氏并不关心他的自责或是内疚,也丝毫不为秦氏的病情而难过。 她心底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欢喜和期盼,脸上怒容瞬间消融,再次拉住了苏常安的手。 “长安,我可以等。我知道你对秦姐姐是有情分的,想最后送她一程也是理所应当,但你总得把话跟我说明白不是?” “是不是……等秦姐姐走了,你就可以娶我过门,可以把纹儿和颐儿认回来了?” 正妻才称娶,苏常安从没想过要娶秦氏做正房,但此时他一心只想赶快把她打发走,便应付道:“是,我这些年亏欠纹儿和颐儿良多,将来一定会弥补他们的。你只管放心,先回去照看好他们姐妹俩,等我将来接你们进京。” 魏氏拉着他的手不放,垂泪道:“你也知道纹儿颐儿受了多少苦,同样都是你的孩子,秦姐姐的女儿锦衣玉食穿金戴银的时候,他们却粗布麻衣,连件稍微好些的首饰都不敢戴出去。” “等我们来了京城,你可一定要对他们姐俩好,起码身份地位上不能比你那长女差了去,不然他们这些年的苦不都白受了?” 这就是变相地说自己要做正妻,让两个女儿做嫡女。 苏常安急着让她离开,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待他们一定不会比锦瑶差。都是我亲生的,我还能亏待他们不……” 话没说完,内室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嘶哑而又急促,让苏常安登时汗毛倒竖,脊背上陡然窜起一阵寒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真相(2) 苏常安推开魏氏跑进房中, 就见原本躺在床上昏睡的秦婉嫣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瞪大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 她一只手半抬着,手背青筋暴起, 指尖颤的厉害,喉中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似是急于想说什么, 却又说不出来。 苏常安脑袋里轰一声响,忙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婉嫣,婉嫣你听我说……” 方才开口,就见秦婉嫣唇边溢出鲜血。 他心头一慌, 顾不上跟她解释, 转身便要去叫大夫。 虽然看过的大夫都说秦婉嫣命不久矣,但为了能让她最后的这些时日好过一些, 秦家专程请了一个大夫住在苏家。 那大夫住的离这里不远,很快就能赶来。但他才走出没几步, 就被跟进屋的魏氏一把拉住。 “你现在喊人过来,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来过,知道咱们两人的关系吗?” “你走啊!”苏常安一把将她推开,“现在就走!” 说着便又要往外走去。 魏氏却扑过来, 再次死死地拉住了他。 “我走了又怎么样?秦婉嫣已经听见了看见了!她若被救回来,第一个就要把咱们的事告诉秦家!” 苏常安脚步一顿,原本要挣开的手也僵住了。 魏氏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看看躺在床上的秦氏又看看他,慌乱之余却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她紧紧地抓着苏常安, 放缓声音道:“秦姐姐已经病了那么久, 本就没有多少时日了。就算她今日走了, 也没有人会怀疑什么。常安, 与其让她拖着病体苦熬着,不如……让她就此解脱了。” 苏常安面色青白,动作僵硬地摇头:“不,不行,我……” 魏氏的指甲掐进他掌心,再次打断:“秦家那么宠她,若是知道实情,绝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他们若闹起来,弄的京城人尽皆知,你的仕途就完了!” “仕途”两个字轻飘飘落在苏常安耳边,却狠狠地砸进了他心里。 他僵在原地,心中凭空生出一根绳子,一头拴着发妻,一头拴着前途,扭曲着来回博弈。 魏氏抓着他的手放松了些,温声道:“常安,你尽力了,你已经尽力了。” 两人这么僵持着,没注意到守在门外的方妈妈已进了屋。 方妈妈觉得魏氏停留的时间太长,又隐约听见房中动静不对,在外面轻唤了苏常安两声没得到回应,便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哪想到却看到这样一幕。 她到底年长苏常安二十来岁,遇事要镇定得多,短暂的惊慌过后开口问道:“老爷是什么打算?” 苏常安半晌不语,床上的秦婉嫣却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她抬起的手已无力地垂下,面色隐隐发青,眼白几乎被血丝挤满。 方妈妈知道再不做决断不行了,看了一眼旁边的魏氏,咬了咬牙,对苏常安道:“我去请大夫!” 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 方才一直没有动静的苏常安这时却一把拉住了她:“不能去!” 方妈妈心头一沉,转回身看向他:“……老爷。” 苏常安低垂着头,声音颤抖:“我……我尽力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却再也没敢看病榻上的秦婉嫣一眼。 直到她死。 ……………… 秦昭在听楚毅说话时又剥空了一支莲蓬,残破的莲蓬和莲子漂浮在湖面上,随着水波浮浮沉沉。 楚毅心疼地将她的手捧在手里:“小姐,别剥了,仔细手疼。” 女子看着湖面,回忆曾一度出现在她噩梦中的画面。 “我娘一生爱美,便是后来病重,每日醒来也必要让薛妈妈给她梳洗打扮一番,不收拾妥当了不肯见我。” “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病容,不想让我为她忧心,可最后……她走的时候,面色青紫,七窍流血,那双眼睛……怎么都阖不上。” 当年才十二岁的苏锦瑶被吓到了,梦魇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没等她从噩梦中解脱出来,他爹便说要迎娶魏氏。 曾经京城人人赞颂的痴情人苏大人,发妻离世未满一年便要另娶,多么可笑啊。 那时她不懂,不懂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就放下她娘,现在总算一切都清楚了。 楚毅轻揉着她泛红的指尖,道:“小姐若想报仇,何不让我……” “不必。” 秦昭说道,目光虽悠远,语气却很平静。 “一个本就活不长久的人,何必为他脏了自己的手。” 楚毅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便没有擅自插手。 他怕秦昭一直沉浸在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里,有意提起了别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小姐,我这次审问苏常安,还问出了一桩很有意思的事。” 秦昭没接话,但也没打断,楚毅便继续说了下去。 “您当初回苏家的时候,他们不是用一个鱼缸顶替了您院子里的那架秋千吗?后来……后来有一回雨夜里,我背着一把榔头,偷偷跑去苏家把那口鱼缸砸了。” “结果您猜怎么着?苏常安大概是知道自己对不起您也对不起您母亲,做贼心虚,竟然以为是天打雷劈把那鱼缸给劈裂了,为此还吐了口血呢。” 秦昭回想一番,道:“就是我从苏家回来的那次?” “对,就是苏常安第二次发病的时候。” 那日秦昭回来后心情不佳,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跟他说若是来日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子,只需直接告诉她就好,她会放他离开。 楚毅无论如何剖白,也难以让她相信这世上真有从一而终的感情,他真的会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 他又生气又委屈,满肚子脾气又不能冲着自家小姐发,半夜辗转难眠,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家。 他欲将苏家人处之而后快,又怕连累了秦昭的名声,打乱她的计划,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堂堂楚大将军,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半夜三更冒着雷雨,背着榔头□□入室,砸碎了那口他家小姐不喜欢的鱼缸。 那段日子秦昭本就逼苏家逼得紧,加上这鱼缸一碎,苏常安还以为自己遭了天谴,死咬着不放的那口气终于泄了下来,答应将秦昭过继出去。 秦昭想着楚毅背着一把榔头□□的样子,觉得着实有些好笑,道:“你背着把榔头到处跑,倒不怕天上落下个雷把你给劈了。” 楚毅见她脸上有了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又没做亏心事,老天爷自然不会劈我。” 说着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日头太大了,咱们回房小姐。” 秦昭轻笑:“你一个整日东奔西跑的将军,还嫌晒?” 楚毅理直气壮:“是啊,我马上就要做新郎官了,得好看些才是。若晒成块黑炭,站在小姐旁边岂不是很丑?” 说完还不忘加一句:“我这辈子就成这一次亲,可不想让人觉得我与小姐不般配。” 话里话外不忘表白自己今生只娶她一个。 秦昭笑着睇了他一眼,与他一同回正院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大婚 冬月初七, 长乐郡主与金吾将军大婚。 十里红妆乱人眼,俊美夫郎惹人羡。 楚毅骑着高头大马,在敲锣打鼓声中将新娘子接了出来, 绕主城一周, 带回了自己的将军府。 秦昭如今记在秦家一旁支名下, 现今这“爹”生前并未娶妻, 按理说高堂只有他一人, 只需拜一拜他的牌位就是了。 但除了他的牌位之外,秦昭还在高堂的位置上供了自己生母秦氏的牌位。 这不合规矩, 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还堆着笑凑着热闹夸她一句孝顺。 当初那个人人唾弃,听到她的名字都要骂一句不守规矩的苏锦瑶已经消失, 如今只剩可以不讲规矩的秦昭。 婚宴结束,面色潮红的新郎官脚步有些虚浮地往婚房走去。 他没喝醉,脚底发虚是因为紧张。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新娘子, 见到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女子, 他心头便跳得厉害。 秦昭不喜欢外人吵闹, 新房周围都安静得很,让楚毅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更加清晰。 他抿了抿唇, 推开门进去, 见他心爱之人正端坐在床边, 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 喜娘说着吉祥话将秤杆递过来,让楚毅掀盖头,楚毅一时间却胆怯了。 他有些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盖头掀开了, 这个梦或许就要结束了。 盖头下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小姐, 或者下面根本就没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虚妄的幻想。 直到床边的人不耐烦,催促了一声,他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将盖头掀开。 他梦中的人真真切切地坐在这里,确确实实嫁给他了。 楚毅咧开嘴傻笑,就这么看着秦昭,完全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喜娘多年没见过这么傻气的新郎官了,一时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也没忘了自己的正事,让人把酒端了上来,提醒新人喝交杯酒。 秦昭却并未接过酒杯,而是起身拉着楚毅朝宜州的方向跪了下来,遥遥地给远在宜州的祖母磕了个头。 按理说她现在改姓了秦,应该从秦家出嫁。但秦老夫人特地叮嘱,让她不要回去,就在京城成亲。 宜州路途遥远,她若特地跑回去,再让楚毅过去接亲,必会让人觉得她和秦家关系亲密,有意给秦家做面子。 这对她和秦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先前特意将她记在旁支名下的举动也就白费了。 但秦昭心里还是记挂着祖母,此时周围没什么人,便拉着楚毅一起遥遥地给她老人家磕了个头。 楚毅知道秦老夫人对她而言很重要,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起身时嘴边还挂着笑。 喝过交杯酒,喜娘说了几句吉祥话,和下人们一起退出去了。 房中只余新婚夫妇二人,楚毅脸上的笑自从见了秦昭就没散过,此刻仍咧着嘴露着他的大白牙,像个傻子。 他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轻轻拉起秦昭的手,喃喃唤着:“小姐……” 秦昭挑眉:“叫什么?” 楚毅忙改口:“夫……夫人。” 这两个字唤出口,他只觉得胸口热流涌动,脑子乱成一团,再也克制不住地将人一把拥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胡乱地蹭着,混乱中又换回了之前的称呼。 “小姐,我是不是……是不是在做梦?” 他从前是个家奴,大小姐于他而言就像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耀眼又遥不可及。 他在梦中曾一次次贪婪地妄想,能够站在她的身边,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让其他人都无法靠近。 如今幻想成真,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秦昭笑着推开他,在妆台前坐下:“沉,给我卸下来。” 她的凤冠霞帔是秦老夫人亲自让人准备的,专程赶在成亲前让人送了过来。 凤冠精致,分量也着实不轻,久戴容易脖颈酸痛。 楚毅诶了一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凤冠卸了下来,又将她脸上妆容仔细卸干净。 秦昭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这才道:“梦里和我成过亲?” 楚毅忙摇头:“没,不……不敢,只是……只是梦见,梦见……” 他声音渐低,耳根又泛起了红。 梦里那些胡思乱想他不敢跟秦昭说,哪怕……哪怕现实中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也仍旧觉得这样的梦冒犯了她。 秦昭轻笑一声,勾着他的腰带将他往床边拉去。 “睡醒了,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楚毅踉跄了一步,忙跟上,心跳声在耳边鼓噪。 他被女子一双柔荑轻轻推到床上,看见那白玉般的手指轻巧一勾,放下了床幔。 大婚夜里喜烛不灭,仍有光晕从床幔后透进来。 明明已经亲近过很多次,但或许因为今日意义特殊,楚毅格外无措,双手紧抓着身下被褥,看着那纤细玉指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烛火昏昏,秦昭游刃有余地欣赏着自己的男人。 她平素不大穿颜色艳丽的衣裳,楚毅与她重逢后虽开始注重穿衣打扮,但为了与她相配,也捡着那些素雅的颜色穿。 今日这身喜服,到让他看着跟往日多有不同。 先前她一直盖着盖头,看不见什么,这会儿没了遮挡,便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一件衣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解开,当她看见男人肩膀下隐隐露出的字迹时,动作又停了下来。 秦昭指尖微挑,拉开衣襟,将那个字彻底露了出来。 只见男人肩膀下靠近胸膛的位置有一个刺青,是一个“昭”字。 秦昭指腹轻抚,问:“什么时候刺上去的?” 楚毅哑声道:“就……前不久。” 他说着将女子虚浮在他身上的手按了下去,让她的掌心与那刺青紧紧相贴。 “阿吉想永远与小姐在一起,阿吉今生今世都是小姐的。” 秦昭感受着手掌下炽烈的跳动,笑道:“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每一次都是真的。” 楚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许是那身红衣烫眼,又许是男人的目光太真挚,秦昭心口也跟着手掌下的那颗心跳动了几下。 她没有回应男人的话,只是笑着半撑在他身上。 “今夜洞房花烛,想不想……试些不一样的?” 楚毅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像是被烫了一般,指尖微蜷。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移开视线,讷讷道:“都……都听小姐……听夫人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不喜 “冯管家, 冯管家?” 管事唤了两声,见趴在桌上睡着的中年男人没有反应,伸手轻轻推了推。 冯管家猛然惊醒, 直起身来:“啊?怎么了?” 嘴上问着, 脑子还没清醒, 一时都没认出眼前人是谁。 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都清点完了, 您要看看吗?” 冯管家缓了片刻, 这才总算清醒过来,起身道:“看,看。” 说着搓了把脸, 跟管事走了出去。 长乐郡主的嫁妆单子长的令人咋舌,管家带人不眠不休地清点了三天三夜,这才总算是清点完了。 他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将军捧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说穷,为什么明明是个大将军,却总觉得自己配不上长乐郡主了。 别的不说, 就长乐郡主这嫁妆,已经比他家将军这么多年攒下的身家还多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女儿出嫁除了走明路的嫁妆, 大多还会备些压箱底。依着秦老夫人对郡主的宠爱, 给的必然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郡主之前从秦夫人那里继承的产业…… 管家根本估摸不出郡主有多少家财, 只知道很有钱很有钱就是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腰, 拿着单子去给楚毅回禀, 说是已经清点完了, 全都对的上。 楚毅正在花园里刨木头, 准备亲手做一架秋千, 冬日里出了一身汗,闻言擦着额头的汗珠回过头:“你对那些做什么?” 管家:“这……依规矩不都是要对一遍的吗?” 女子嫁入夫家,为防今后双方就嫁妆产生什么分歧,你说这个少了我说那个丢了,所以都要先清点一遍。 冯管家知道自家将军很看重郡主,就怕对的慢了他不高兴,这几日几乎都没怎么合眼,紧赶慢赶地核对完了。 楚毅却是一脸莫名其妙:“小姐……夫人又不会作假,有什么好对的?” 他说着又回过头去接着刨木头,一边刨一边道:“再说了,小姐那么多钱,又岂会在意这些嫁妆?你们是不是闲的没事做了?” 冯管家熬了三天三夜,只换来一句“闲的没事做。” 他啊,我这三天图什么啊我? 他拿着那厚厚的嫁妆单子,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自己屋里补觉去了。 ……………… 楚毅成亲,弘安帝准了他半个月的假。 这半个月他几乎一直黏在秦昭身边形影不离,直到最后一天才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出了门。 半月不见人影的新郎官出现在街上,碰上的人少不得都过来打声招呼道声恭喜。 他以往穿的衣裳都简单素雅,鲜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有那吹捧的自然顺势夸赞,说他成了亲比以前看着更精神了。 楚毅笑着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道:“哪里,都是郡主给我挑的衣裳好。” 那人愣了一下,反应到也快,立刻又道:“郡主果然好眼光!” 楚毅闻言嘴角一咧,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他又到处转了转,给秦昭买了些点心给自己买了壶酒,但凡碰上过来打招呼的,找着机会便说身上的衣裳是秦昭给他挑的。 于是没过半日,京城人人都知道,楚将军穿着长乐郡主给他挑的衣裳出门了。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金吾将军对这桩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婚事非常满意。他对长乐郡主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态度也让许多人眼热,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先前楚毅没与秦昭成亲,众人知道他对秦昭情根深种,必不会在成亲前收别的女子惹秦昭不快,也就没人上赶着给他添堵找不痛快。 但如今他跟秦昭成了亲,男人三妻四妾又是常事,没人觉得他真会一辈子只守着秦昭一个人过,自然就有人动了心思。 他成亲之初,夫妻感情和睦,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会儿上赶着塞人自然不妥,但等到秦昭有孕的时候,这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孕中的女子不便服侍丈夫,丈夫这会儿纳妾也是名正言顺,加上自从秦昭有了身孕,楚毅的脸色明显不好起来,就有人觉得他和秦昭的感情不如从前,宴饮时试探着想送个女子过去,哪想到楚毅一察觉出对方这个意思便找了个借口离席了。 楚毅回府先换了身衣裳,免得把身上的酒气带到秦昭身边,仔细闻了闻身上再没什么异味了,这才去花园里找正在散步的秦昭。 秦昭住惯了茗芳苑,除了大婚那段日子在将军府住了一阵,后来就搬回来了。 楚毅找到她时,她正坐在湖边晒太阳,手边放着一碟梅子,嘴里还含着一颗。 楚毅快步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见她半阖着眼快睡着了,伸出手道:“夫人,把梅子吐出来,小心别噎着了。” 秦昭迷迷糊糊地把那梅核吐了出来,道:“你不是吃酒去了?怎么回来这般早?” “无非是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说些场面话,我露个面就行了,不必待太久。” 楚毅将那梅核丢到一边,坐到下人搬来的另一把胡床上,问道:“今日吐的还厉害吗?吃了多少东西?” 秦昭闭着眼懒懒地点了点头:“还好,没怎么吐。” 楚毅不大信,转头去看秋兰,见她皱着眉头对自己摇了摇头,就知道秦昭吃下去的东西八成又都吐出来了。 刚知道秦昭有孕的时候,楚毅确实是高兴的,但这高兴没持续两天,就消失不见了。 秦昭害喜害得厉害,自从有了身孕,便吃什么吐什么。旁人有孕后大多会比之前胖些,她身子骨反倒更瘦了,只有肚子一日日渐大。 楚毅万万没想到孕育子嗣如此辛苦,打从秦昭身子不适开始,他脸色便一天比一天不好,只在秦昭面前还有个笑脸,在外时对谁都绷着一张脸,好像当初战场上那个活阎王又回来了。 因此京城众人才猜疑他和长乐郡主的感情出了问题,但除了将军府和茗芳苑的人,没人知道真正让他不喜的是秦昭腹中的孩子。 他甚至动过念头要把这孩子落下来,郑太医听后吓了一跳,告诉他滑胎比产子还伤身,他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已在那短短时日内消失,只余对这还未降世的孩子的厌弃。 在他眼里,这是害得秦昭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吃着她的血肉长大的孩子。 他怕秦昭看出他对孩子的不喜,在她面前尚且忍着,不轻易表露出什么,只是陪她的时间更多了,只要朝中无事,几乎日日守在她身旁。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个月,郑太医再次来茗芳苑给秦昭把脉,指腹搭在她手腕半晌,这才笑着收了回去,道:“先前一直不敢断言,也就没跟郡主说,郡主这腹中八成是对双生子。” 秦昭微愣,抚在肚子上的手动了动,缓缓低头看去。 “我说我这肚子怎这般大,好似比常人六七个月的要大上许多。” 郑太医点头:“我先前让郡主正常饮食,不要过于进补,就是怕郡主把肚子养的太大了,回头双生子不好生。” “不过依郡主的年纪和现在的身子状况,想来没什么大问题,定会母子平安的。” 寻常妇人十五六十七八就成了亲,生孩子时年纪尚轻,有些自己身子骨都还没长好,头胎若是双生子便会生的格外艰难。 长乐郡主成亲晚,这些年又将养的好,倒是把身子养的不错。纵然害喜有些厉害,倒不至于把自己拖垮了。 秦昭得了郑太医的准信儿,先前的担忧也散去不少,养胎之余还给秦老夫人去了封信,告诉她孩子的满月礼怕是得准备两份了。 她自然不是真的为了要礼物,而是跟老夫人分享这个喜讯,哄她老人家高兴罢了。 老夫人收到信高兴之余,立刻派了两个有经验的稳婆过来,住在茗芳苑里随时看顾着秦昭。 怀双生子的产妇往往比只怀一个的容易早产,秦老夫人怕秦昭提前发动了,家里准备不及。 她安排的人,秦昭自是放心用的,生产时也就没有另找稳婆。 如老夫人担心那般,秦昭确实早产了,但好在没早太多,孩子满九个月时发动的。恰是在夜里秦昭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羊水破了。 产房早已备好,稳婆有条不紊地让下人按照事先列好的单子准备了东西,便将秦昭移到了产房。 楚毅进门时被下人拦住,说什么他不能进去以免冲撞了。 楚毅哪听这些,当即将人一把推开:“让开!” 说着便进了屋,坐到秦昭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大小姐那么要强,从小就没怎么哭过,即便掉眼泪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哭,从没像现在这般疼的喊出声。 他恨不能自己帮她受了,可他偏偏半点儿也承担不了,只能干看着她受罪。 楚毅听着她压抑的喊声,心里一时对那腹中的孩子恨极了,只恨不能一生出来就把他们掐死。 他紧紧握着秦昭的手,跟她一起熬到天亮,那两个恼人的孩子总算哇哇哭着降世。 稳婆高兴地告诉夫妻二人,郡主生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龙凤胎。 秦昭力竭,听完这个消息便昏睡了过去,楚毅则面无表情,看也没看那两个孩子一眼,只坐在床边依旧陪着他的小姐。 稳婆将染了血的床褥换了,给秦昭擦净身子,又把两个刚生下来的奶娃娃收拾妥当,裹在襁褓里抱到楚毅面前,笑道:“将军,小少爷和小小姐都生的好漂亮,老奴接生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生下来就这么漂亮的奶娃娃。” 床边的楚毅闻言总算动了动视线,看向那两个小小的襁褓,但眼中却满是嫌恶,声音冰冷如霜:“拿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喜欢 稳婆接生多年, 倒不是没见过孩子生下来不受爹娘喜爱的,但那要么是女孩儿,要么是先天有疾。 郡主生了一对儿龙凤胎, 都健健康康玉雪可爱, 这放在别人家里是阖家上下都会欢喜的事情, 将军却像是见了仇人似的,还让把孩子拿出去。 这是两个活生生的孩子, 又不是什么物件儿, 怎么就“拿”出去呢? 但稳婆见楚毅面色阴沉,也不敢多问,忙战战兢兢地把孩子抱到外间去了。 秦昭平安诞下龙凤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为主子感到高兴,外面听闻这些消息的也有人艳羡有人心头发酸。但不管是哪种,总归都觉得这是件惹人羡慕的好事。 唯有楚毅对这两个孩子的降生丝毫没有喜悦,只为秦昭平安产子松了口气。 他对这两个孩子本就不喜欢,在秦昭生下孩子的第三天看见她亲自给孩子喂奶,险些没忍住冲过去把孩子抢过来扔出去。 他强忍着心中的烦躁, 坐到床边,挤出一个笑:“夫人怎么亲自喂他们?不是有奶娘吗?” 府里稳婆奶娘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因是双生子, 怕孩子不够吃, 光奶娘就准备了四个。 秦昭的视线一直都在孩子身上, 没注意到楚毅的表情, 温声道:“能喂的时候我想亲自喂, 等晚上再让奶娘喂。” 说话时轻声细语, 眼角眉梢都挂着浅笑, 是楚毅从未见过的温柔。 但这温柔都是给孩子的, 而不是给他。 她说话时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让她移不开视线。 楚毅哦了一声,看向女子怀中那小小一团,还有旁边另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小婴孩。 他五岁进入苏家,十几岁与大小姐两心相许,又苦熬多年才守得云开见月明,让心上人成为了自己的夫人,可这一切都不及这两个刚出生的孩子。 他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深吸一口气掩去面上的情绪,嘴上没说什么,只是后来黏秦昭黏的越发紧了。 这日秦昭不堪其扰,伸手将他推开。 “我身子还没干净,你自己解决,别总粘着我,热得很。” 向来听话的楚毅却又贴了上来,哼哼着往她身上蹭。 秦昭皱眉,挡住他蹭来蹭去的脑袋:“一边去,给你闺女儿子留点口粮。” 她本想能亲自喂的时候就亲自喂,但只要楚毅在家,她就鲜少有机会喂两个孩子,着实被他烦的不行。 楚毅却贴着她嘟囔道:“为何要留给他们?他们有奶娘,我只有夫人。” 堂堂七尺男儿,说这话时却委委屈屈的,仿佛是个受了气的孩子。 这话总算让秦昭听出点儿不对劲的地方,仔细回想从她生下孩子至今,好像就没见楚毅亲手抱过两个孩子。 她垂眸看向腻在自己身上的人,抚着他的发顶道:“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还和自己的孩子拈酸吃醋的?” “……没有。” 楚毅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仍是那副有些委屈的神情。 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低声道:“夫人有没有想过,不管你对他们多好,他们终究会有长大成人的一天,早晚会离开夫人的。只有阿吉会永远陪着小姐,只有阿吉,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小姐。” 他声音越来越低,左手与秦昭十指相扣,蹭着她的下巴,低声哀求:“小姐能不能也看看阿吉?求小姐了,看看阿吉吧。” 秦昭失笑:“说得好像我多怠慢你一样。” 但手上到底是没再推开他。 楚毅轻吻她的唇,终于如愿以偿地独占了眼前人,不再提那两个孩子,也不再提别的,此时此刻,唯有他们二人而已。 秦昭看出楚毅对两个孩子没有那么喜欢,但只以为他是觉得孩子占用了她的时间,吃些酸醋罢了,没当回事。 直到三个月后,有一日她在花园散步,回去时正好楚毅刚回来,比她先一步进屋。 两个孩子当时正在房中睡觉,不知怎的其中一个醒了,嗷嗷哭了起来,另一个听见了也紧跟着开始哭嚎。 乳母忙上前去哄,正要进屋更衣的楚毅不耐烦道:“吵死了,拿走。” 说起来,两个孩子也不过刚开始哭而已,不过几息的工夫他就已经嫌烦,可见对他们何止是不大喜欢,可以说是厌恶至极。 他平日在秦昭面前装的好,虽不大搭理这两个孩子,但也没在她面前对孩子黑过脸。 秦昭今日碰上,才知道他对两个孩子如此不满。 她皱眉进屋,将其中一个接到手里,轻轻拍抚着。 楚毅听到动静,忙转过身,知晓自己刚才的话怕是被她听见了,尴尬地站在原地。 “夫人,”他喃喃唤了一声,试探着上前,“我……” “你若不喜欢孩子就早说,”秦昭抱着孩子坐到床边,看也不看他,“我若早知道,也不会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他们,让他们来看你这个父亲的脸色。” 但现在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不能当做没有。 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道:“这是你我的骨血,你若不喜欢,我就权当是我自己一个人生的。以后你不必管他们,但也别对着我的孩子甩脸色。” 她这是真的恼了,且在楚毅和孩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孩子。 楚毅本该对那两个孩子感到恼火,但一是被她生气的样子吓到了,二是心头被某句话触动,混乱中又像以往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着她的裤腿讨饶:“夫人,我错了,你别生气。” 秦昭哪里理他,转个身将自己的裤腿扯了出去,继续哄孩子。 楚毅跪行一步再次拉住,低声下气地认错求饶。 乳母们哪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差点儿跟着跪了下来。还是秋兰见怪不怪地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这才赶忙抱着另一个孩子出去了。 出了房门,几人松了口气,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秋兰,没敢出声。 那目光的意思很明显:将军平日里就这样? 他们到也听说过有那夫妻情深,当家人对主母特别好的。但男主人给女主人下跪认错,还是头一回见。 而且看将军那熟练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第一回。 秋兰笑了笑,只道:“你们只要记住,咱们府上都是郡主说了算就行了。” 乳母会意,忙点头应了,不再多问。 ……………… 房中,秦昭虽没再对楚毅说什么,但显然还是很不高兴,一直都没怎么理他。 中午用过饭消了消食,秦昭便去歇午了。楚毅等她睡熟,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出了房门朝两个孩子的房间走去。 他不喜欢这两个孩子,一直未曾踏入过他们的房间,这还是头一回。 乳母见他进来,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因为上午的事迁怒两个孩子,想背着郡主来拿他们出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挡住他还是就这么让他过去,站在床边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楚毅似乎并没有伤害孩子的打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了看两个小床。 孩子还小,没长开,他又从没正眼瞧过他们,一时竟分不出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儿,只觉得长得都一样。 乳母看出来了,忙道:“醒着的这个是姐儿,睡着的那个是哥儿。” 楚毅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看睁着眼睛的小姑娘。 白嫩嫩肉乎乎一团,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啊眨,小手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抓握着。 楚毅下意识伸出手去,小姑娘的小手就握住了他一根手指头。小拳头明明只有那么一大丁点儿,力气倒不小,抓的挺紧。 楚毅笑了笑,想伸手抱她,两只手在空中倒腾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下手。 乳母见他脸上带着笑,似乎真是想来看孩子的,犹豫片刻后就将孩子抱了起来,放到他怀里,教他应该怎么抱才能让孩子舒服,不会哭闹。 楚毅在沙场上能上阵杀敌,在家里能给秦昭穿针引线,但面对这软成一团的孩子,却轻了怕摔着重了怕挤着,在乳母的指导中动作僵硬地把孩子抱在怀中,一动不敢动。 小姑娘倒也不怕他,还流着口水露出了个笑脸,让楚毅更高兴了。 他学着秦昭的样子轻拍包被,咿咿呀呀地哄着这个他和大小姐共同孕育的子嗣。 是的,这是他和大小姐的血脉,是他们骨血交融的证据。 楚毅原本对这两个孩子厌恶至极,觉得他们除了占据秦昭的时间,分走秦昭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什么用处都没有。 但今日秦昭动怒时,说了句这是你我的骨血。 这是他们骨血交融才诞生的子嗣,有什么比这两个孩子更能证明他们的关系呢? 大小姐虽从不对他诉说情意,但是却生了两个有他血脉的孩子。 大小姐心里是有他的。 楚毅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这两个孩子并不那么讨厌了,甚至可爱起来。 他看着怀中爱笑的小姑娘,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眼中欢喜溢于言表。 乳母深深地松了口气,与房中另一个同伴对视一眼,心说郡主真是教夫有方,这才过去半日不到,将军对小公子和小小姐的态度就和以往大不相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姓氏 青州颍泉镇一座三进的宅院里, 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挺着大肚发了一通脾气,将下人赶了出去。 一旁的魏氏怕她动了胎气,安抚道:“好了好了, 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生什么气。” 苏锦纹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道:“那秦昭生了龙凤胎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这下人是不是闲得慌,还巴巴地跑到咱们跟前来说。” 魏氏攥着衣袖, 眼中有些畏惧, 努力掩饰着道:“是我让他听着点儿京城的动静的,怕你妹妹在那边过得不好。” 提起苏锦颐,苏锦纹更没什么好脸色了。 “娘你还管她作甚?她为了留在京城巴结那姓秦的, 连自己亲爹亲娘都不认。既然如此,您就当没生过她!” 她说的简单,但苏锦颐到底是魏氏亲生的,魏氏心里就算不满苏锦颐的做法,也没法真当没生过真个孩子。 何况苏锦颐到底为什么不愿再跟他们来往,她心里很清楚。她甚至开始后悔, 没早早就跟小女儿说清楚,让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若是早知道了, 没准儿就不会闹成像现在这样。 苏锦纹骂了苏锦颐几句, 最终又拐回到秦昭身上。 “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 原本我才应该是苏家的大小姐, 她现在的所有好运都是踩着我得来的!” 当初她就记恨秦昭“占”了自己大小姐的身份, 后来秦昭被她爹娘赶出京城,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用被这个姐姐踩在脚下了, 谁知道转眼间她就翻了身, 现在嫁了大将军不说, 还做了郡主,成亲短短两年就生下一对儿龙凤胎。 魏氏之前也很不甘心,但经过两年前在京城发生的那些事,尤其是离京后楚毅追上来对她和苏常安进行的审问,她已经彻底怕了。别说是再跟秦昭斗,只要提起这个名字,她都觉得胆寒。 所以当初离京之后,为了能跟秦昭彻底划清界限,跟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划清界限,她都没有回到家乡故居,而是选择了距离京城很远的青州定居。 青州没有人认识他们,只以为苏常安原来是在外地做官,如今重病卧床,选了个清净的地方养老罢了。只要他们有意遮掩,就没什么人打探他们的过去。 好在秦昭如今已经改了姓,跟他们苏家没有任何关系了,看样子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至少他们在颍泉这两年,没人知道他们是因为得罪了京城的长乐郡主和金吾将军才搬来的。 魏氏早已歇了跟秦昭斗的心思,觉得这样各过各的也没什么不好,劝着苏锦纹道:“咱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你就别再去想以前那些事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咱们斗不过她的。” 只是从前,她觉得自己才是那大腿,而秦昭则是细弱好欺的胳膊。 苏锦纹当初没和魏氏一行人一起走,直接从京城回了自己婆家,并不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和秦昭抗衡的,但又觉得她就算过继出去了,也是苏常安的亲生女儿,不敢真拿他们怎么样,所以也不像魏氏那般畏惧,嘴上仍旧抱怨着:“那是娘你没什么不好,弟弟也没什么不好,可我呢?我在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您知道吗?” “以前有您和爹给我撑腰,刘家纵然待我说不上多好,却也不敢明着苛待我。如今到好,爹还没被贬官呢,他们一家就要踩到我头上去了!” “我前脚刚有孕,刘荃后脚就纳了个妾!这都第几个了?他倒不怕回头犯了马上风,死在女人身上!” 苏锦纹就是因为纳妾一事跟丈夫大吵了一架,这才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大老远跑到青州来了。 她本想着自己肚子里怀着刘家的种,刘家人就算再怎么不是东西,也会派人过来陪着好话接她回去。可如今她都来了快两个月了,刘家别说来接她了,连封信都没寄来过。 魏氏对刘家也很是不满,也曾因刘荃频频纳妾收通房而斥责过刘荃。但刘荃表面上应承着,回头该收还是收,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以前苏家在京城的时候刘荃尚且如此,如今他们地位不比从前,刘荃更是有恃无恐,连表面上的恭维客套都没有了。 魏氏无法,只能安慰苏锦纹:“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他就算纳再多,那些妾室不也得给你敬茶,看你的脸色吗?你只管当好你的当家主母,何必跟那些女人一般见识?” 苏锦纹听了这话,不仅没觉得安慰,反而越发不高兴了,拧着眉头道:“娘你说得轻巧,若真这么简单,你为何一辈子都不让爹纳妾?为何爹当初只是养了个外室你就气冲冲地带人杀上门去?怎么换了我就是常事,就……” 她说着说着见魏氏脸色不好,察觉自己失言,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心里到底还是堵得慌,又开始埋怨秦昭。 “都是她害的!我当初原本可以嫁给工部侍郎许大人的儿子,就是她害我好端端的婚事没了,最后只能嫁到刘家那个破落户里去,受人欺辱!” “她自己倒好,如今翻身嫁给楚大将军,偏偏这么好的机会不知把握,生下那两个孩子不跟着楚将军姓,反而跟她姓秦?疯了吧她?那可是国姓,跟将来的皇子公主一个姓氏!若得了陛下青眼,保不齐就能封个王爷呢!”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很乐见秦昭“发疯”。若秦昭的孩子真被封了王,那她心里才不痛快呢。 魏氏在一旁冷着脸听着,因她方才那几句话已没心思应和,说了句自己累了,便让人将她送出去了。 她自认自己这个做娘的对孩子们从没什么不好,对长女尤其千依百顺,仅次于儿子苏盛炘。 可她的好女儿却那般跟她说话,把对夫家的气撒在了她头上。 魏氏只觉得这几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简直生来就是向她讨债的。 她头疼地进屋歇着去了,被赶走的苏锦纹则绷着脸往花园走去,想去散散心。 走到半路,她看见一个脸生的男人,看打扮像是家中小厮。 但这里是内院,没有家主召唤,一应管事小厮都是不许进来的。 男人也看见了她,却并未打招呼,加快脚步往里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游廊尽头。 苏锦纹皱眉,虽觉不妥,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苏常安身边的人。 苏常安离开京城没几天,便因楚毅的一番审问从半瘫变成了全瘫,别说下地走一走了,就是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让人伺候着。 他因魏氏给自己下过药而不信任她,不肯再让她和她身边的人伺候,只留了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魏氏从前敬着他,那是因为家里离不开他,在京城毕竟还是要有一官半职傍身才好。 如今来了青州,有那许多家产养着,不需要苏常安这样一个废人四处奔波与人来往,她自然也就懒得再像从前那般敬着他。 既然他不愿意让她照顾,那正好,她还落得清闲。 于是自从搬来颍泉之后,苏家内院就时常有男子出入,而这些人大多是苏常安的人。 苏锦纹看了一眼,便没再理会,转头瞧见自家弟弟回来,没好气地道:“你还知道回来呢?一天到晚地见不着人,只知道在外面斗鸡走狗。不好好念书也不好好跟着管事学帐,马上就十三岁的人了半点长进都没有!” 苏盛炘刚才在外面把身上的银子输光了,本就心情不好,这会听了苏锦纹的话更是不耐烦,一把将她推开,道:“有管我的工夫还是回家管管你自己相公吧,别一天到晚地来娘家打秋风。” 苏锦纹被推得一趔趄,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听到他说自己打秋风,气的眼都红了,当即就想跟他理论。 可苏盛炘根本就不理会她,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苏锦纹气得发抖,又不敢挺着大肚子去追他,只能恨恨地扫掉了廊下的一盆杜鹃。 ……………… 京城,将军府中一派热闹。 两个孩子转眼间已经周岁,今日举办周岁宴,宾客们齐聚一堂,笑着看两个小娃娃抓周。 秦昭当初决定让两个孩子跟着自己姓秦,楚毅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他们二人自己没觉得这有什么,传出去后却着实让京城人又吃了一惊。 有人说秦昭狂妄,仗着楚毅对她的宠爱连孩子的姓氏都要抢过来。有人说楚毅被美色迷昏了头,自己的孩子不跟自己姓,竟随母性。 但也有人震惊过后感慨,这夫妻俩以退为进,着实聪明。 楚毅作为弘安帝的结义兄弟,已经备受恩宠,再进一步便随时可能背上功高震主的名声。 他的孩子若随了他姓,那便也是随了弘安帝的姓,随了皇室的姓。 即便是弘安帝不给他的孩子封王,仅仅是这两个孩子的姓氏和身份,就会让他们将来的处境很尴尬,尤其是那个男孩。 到时候他跟宫里的皇子们一起长大,姓氏也相同,若是有心人挑拨,只怕弘安帝就是心再宽也要生出芥蒂。 如今让这两个孩子随了母姓,从姓氏上就将他们和皇子公主区分开,看似是狂悖之举,其实是在保全他们,避免他们将来成为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 弘安帝起初得知这个消息时也很惊讶,没想到秦昭和楚毅如此果决,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私下里还玩笑着问过楚毅,是不是担心他将来忌惮他的孩子。 楚毅一本正经地回道:“臣跟着您出生入死,您亲眼看着臣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没有忌惮过臣,还放心将我留在身边,又怎会忌惮这么个生在京城,注定锦衣玉食长在金银窝里的小崽子?” “让他们随母姓是郡主的主意,她说臣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才走到今天这步,那两个孩子什么功劳都没有,凭什么坐享其成?好吃好喝地供养他们长大就不错了,若是让他们随了陛下的姓,只怕他们担不住这么厚重的福禄,反而折了寿数不好养活。” “臣觉得很有道理,便跟郡主一起定下了。只是姓氏虽定了,名字却还没想好。郡主想让丘老先生帮着定两个好名字,已经写信寄过去了,还没收到回信呢。” 弘安帝一听丘先生的名号,便将那两个孩子的事放到了一旁,问起楚毅可否让秦昭出面请丘老先生出山。 前朝亡国后,丘先生便带着几个得意门生隐世而居了。弘安帝虽早打探到了他的住处,却始终没能将人请来。 丘先生才学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他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若是他肯出山辅佐楚煊,对楚煊必然是有诸多助益的。 楚毅说回去跟郡主说一说,让她写封信去问问。弘安帝知道丘先生对秦昭颇为青睐,当初在前朝还亲自出面保过她,便忙将他放出了宫,让他回去找秦昭了。 后来丘先生回信,给两个孩子定了名字之余,回复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打算再入朝堂,但他也不想因自己而耽搁了几个学生的前途,若是学生们愿意,等他再教导一段日子后便会放他们下山。 今日秦昭孩子的周岁宴,丘先生的首徒便现了身,此刻正和宾客们围拢在一起,笑看着长桌上的两个小娃娃抓周。 兄妹俩一个叫秦和,一个叫秦稔,这会儿秦稔早已抓了一串漂亮的珠串在手里,秦和却睁着一双大眼睛坐在旁边,这看看那看看,就是什么都不抓。 最后秦稔又抓了个小小的金算盘,嫌手里的珠串碍事,便将那珠串丢到了哥哥身上。 众人哈哈大笑,让秦和将那珠串放下自己抓一个,谁知秦和却抓着这珠串不放了,一从他手里拿走他就嗷嗷哭。 楚毅对孩子抓什么无所谓,也不觉得男孩子抓到珠串有什么不好,便让下人将长桌撤了,自己一手抱一个,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 秦和秦稔显然已经习惯了父亲的怀抱,各自窝在一边安安静静地摆弄着手里新得的小玩意儿,不哭不闹。 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两个小家伙儿,因孩子还小,夸不出什么花样来,无非是说长得可爱,看着就聪明。 有人将兄妹俩对比了一番,笑道:“虽是双胞胎,但女孩儿看着更像郡主,男孩儿看着更像将军一些。” 众人跟着仔细对比,纷纷应和,都说秦和确实长得更向楚毅。 楚毅俊朗,秦昭貌美,两个孩子其实不管像谁都很好,总归长得不会难看。 但楚毅听了这话却明显皱了皱眉,随后开始打量自己抱在左手边的儿子。 以前他不曾在意过两个孩子的长相,如今听大家这么一说,越看越觉得儿子确实长得更像自己,不像大小姐。 于是就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将秦和交给了奶娘,自己一手抱着秦稔,一手轻轻戳了一下宝贝女儿的面颊,笑呵呵地道:“还是我们岁岁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等待 一岁的秦和并不知道自己因为旁人一句话而失去了父亲的宠爱, 长到四岁时还深信父亲之所以不常抱自己,是因为他是个“男子汉”。 男子汉顶天立地,总被人抱在怀里像什么话? 但他毕竟是小孩子, 偶尔还是忍不住撒娇, 赖在母亲身边听她给自己和妹妹讲故事。 母亲故事讲得很好, 比父亲干巴巴地给他们念书有趣得多, 他时常听着听着就入了迷, 忘了父亲不许他黏在母亲身边休息。 这日楚毅从外面回来,就见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地睡在秦昭身边。他那四岁的儿子睡的小脸红扑扑的, 两手抱着秦昭一条胳膊,嘴边还挂着笑。 楚毅皱眉,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将儿子的手从秦昭胳膊上扒拉下来,单手一提,就将他拎起来交给了一旁的秋兰,让她把人带去给奶娘照看。 送走了儿子, 他又探身到床内侧,将同样睡得香甜的女儿抱了起来。 秦昭察觉身边有动静,睁了睁眼,就见一旁的儿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女儿已经被楚毅抱了起来, 正靠在他肩上, 哼哼了几声, 似是被扰了清梦不大高兴的样子。 楚毅一手拍抚着女儿避免她醒过来,一手给秦昭掖了掖背角,道:“夫人睡吧,我把岁岁送到乳母那。” 他这些年虽然对两个孩子比最初那阵儿好了许多, 但仍旧不喜欢他们睡在秦昭的床上,尤其是儿子秦和,只要见到了必定想方设法将他弄下来,让乳母带走。 秦昭见怪不怪,加上孩子们渐渐大了,确实不好总睡在她身边,所以只是睁了睁眼皮瞧了他一眼,便又睡过去了。 楚毅见没吵着她,便转身抱着女儿走了出去,将她送回了自己的院子,亲手交到乳母手里,这才又折回正院回到秦昭身边。 赶走了两个小的,他自己霸占了秦昭身边的位置,将人拥在怀中,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歇息了一会儿,等她醒了才轻抚着她的脊背道:“夫人,颍泉那边有消息传过来。” 秦昭大概猜到了,半阖着眼倚在他怀里:“苏常安没了?” “嗯,”楚毅轻声道,“魏氏动的手,证据确凿,随时都能送官。” 苏常安离京之后便彻底瘫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便是偶尔想去花园走一走,也要让人将他搬到四轮车上推着才行。 饶是他身边有些信得过的下人,但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亲人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是这些跟他本就没什么关系的下人呢。 起初这些人还算得上忠心,但时间长了,谁甘心一直伺候一个瘫痪在床无法自理的人? 人心动荡,加上魏氏也不管苏常安,没有人盯着,这些人便更懈怠了。 这日魏氏少见地来了苏常安的院子,见下人都窝在廊下嗑着瓜子晒太阳,苏常安身边没人伺候,还大发了一通脾气,弄得下人一时间诚惶诚恐,忙赔着罪表示再也不敢了。 苏常安却知道魏氏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忽然跑来献殷勤,必然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虽然已是个废人,连下人都约束不好,但对魏氏仍旧没什么好脸色,道:“别在这装殷勤了,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魏氏心里翻个白眼,心说你都这副样子了,还在我面前摆什么老爷的谱? 可她有事相求,只得忍了,堆着笑又虚情假意地说了些关切的话,这才哭哭啼啼地道:“盛炘前些日子来找我,说想要一笔银子去外面做生意。我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自己去闯一闯才是,总不能一直拘在我身边靠家里养着,于是就应允了。” “谁知他胆子那么大,钱不够便偷偷拿走了我的房契地契。如今生意赔了,房契地契眼见着也要被抵出去,我这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想求老爷帮帮忙,看在盛炘也是你儿子的份上,先支些银子给我周转周转,把房契地契赎回来。” 苏常安冷笑一声,道:“做生意?我看他是在外面赌,又输光了吧?” 苏盛炘从小就不学无术,以前在京城有苏常安约束着他,虽不成器却也不至于闯出什么大祸来。 后来离开京城,苏常安瘫痪在床,魏氏又对他一味纵容,彻底没人管他了,他来到颍泉没多久便染上了一身恶习,前两年更是沾染上了赌瘾。 前不久他又输光了魏氏给她的银子,撒泼犯浑缠着魏氏拿银票再去赌的时候,趁机记住了钥匙放在哪里,后来趁魏氏不注意,从匣子里拿走了几张地契房契。 等魏氏察觉,已经来不及,他把银子输光后,将那些房契地契也拿去抵债了。 魏氏在颍泉虽算得上是个富户,但和当初在京城时已经比不了。 秦昭当初从归元山回京后没多久就把秦氏留下的嫁妆都收回去了,她手里剩的只有在苏常安名下的那些。 按理说这些家产也足够他们一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了,用心经营的话,几代人都吃不完。 但架不住苏锦纹好面子,为了在婆家撑场面,总让娘家贴补。苏盛炘又染上赌瘾,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家中开支日渐增多,竟比当初在京城时的花销还大,这次苏盛炘更是将好几个值钱的铺面和田庄拿去低价抵了赌债。 魏氏有心将那几张房契地契赎回来,可对方哪会再低价还给他们,张嘴便说了个让魏氏心惊的数目。 魏氏倒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要挪腾出这么大笔的银钱,她另几家铺面恐怕就要周转不过来。到时若出了问题,损失会比现在还大。 她想来想去,决定来求苏常安。 苏家的产业虽然很多都被她把持着,但苏常安当初是给自己留了后手的,不然也不会瘫痪在床这么多年还有下人愿意管他。 他手里还有不少银子,在京城还有两间日进斗金的铺面,平日里又不出门,开销很少,能拿出的现银说不定比魏氏还多。 魏氏想让他将这笔银子拿出来应应急,但这是苏常安最后的保命银子,怎么可能掏出来? 他断然拒绝,还说都是魏氏的纵容才让苏盛炘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自己惯出来的孩子,就该她自己去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魏氏见他态度坚决,转眼就翻了脸,再没有方才好言好语跟他商量的模样,怒道:“那也是你儿子!他欠了赌债被人追着喊打喊杀的,说不还钱就要卸了他的胳膊腿,换了你你能不管吗?” 苏常安闭了闭眼,几个儿女的脸在眼前来回浮现。 他这一生一儿三女,到头来床边却一个服侍伺候的人都没有。 苏盛炘已经整整两年没在他面前露过面,苏锦纹虽偶尔回娘家,却也只在最初那一两年才来看看他,给他请个安。后来连这点儿面子也懒得做了,就像压根不记得有他这个父亲一般。 他卧床六年,总算将所谓的亲缘和血脉传承看开了。当初对他而言如同命根子般的儿子,如今想起已没什么波澜起伏。 魏氏与他不欢而散,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凑银子。哪想到数日后,她在花园里一隐秘的角落与人抱怨苏常安时,却正被苏常安本人听去了。 若只是被他听见还没什么,本来两人现在关系也不好,当面说背后说也没什么不同。 但那日魏氏抱怨时,在旁边听她说话的是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苏家下人的衣裳,但并不是苏家人。若苏锦纹在这里,兴许能认出她就是自己当初在游廊上看见的那个人。 那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但生了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相貌,听到魏氏的抱怨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道:“怪我无能,帮不上你。” 魏氏嗔他一眼:“我自家的事,与你何干?苏常安那做亲爹的都舍不得拿银子出来,难道我还能让你拿银子不成?” 两人说着越来越腻歪,魏氏几乎钻到男人怀里。 他们这厢情真意切互相安抚,却猛然听见不远处一处花墙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魏氏悚然一惊,快步走过去,就见苏常安坐在四轮车上停在这里,也不知听了多久。 她惊慌失措:“你……你怎么在这?” 苏常安死死地瞪着她,两只眼睛几乎溢出血来。 他今日想出来晒晒太阳,让下人将他推到了花园。 白日里日头足,他坐在四轮车上昏昏欲睡,下人见他睡着,便将他独自扔在这里,自己跑去躲懒了。 以往下人们也时常这样,等过一阵儿他差不多睡醒了再回来。谁想到今日停的不是地方,正让苏常安听到了魏氏与那男人的对话。 苏常安此时身边无人,本是强忍着怒意不想打草惊蛇,可那两人说的话越来越露骨,他四肢瘫痪又无法自行离开,生生被气的呛咳起来。 见惊动了魏氏,他立刻高喊来人,想让人将自己带回去。 可魏氏又怎么会让他叫人来,当即捂住了他的口鼻:“闭嘴,闭嘴!” 苏常安试图挣扎,但根本就动弹不得,被捂住的口鼻难以呼吸,不一会便面色涨红。 魏氏不敢亲手杀人,见他快被憋死了,忙将手松开一些,低声道:“你别喊,不喊我就松开。” 可此时苏常安哪里还能听得进这些,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以后又立刻高喊道:“来人,来……唔……” 他再次被捂住了嘴,目眦欲裂地看着魏氏,若眼中恨意能化为实质,大概能将魏氏捅个对穿。 可惜他如今是个废人,别说反击了,便是挣扎逃脱也做不到。 魏氏身边的男人满脸惊慌,道:“这……这怎么办?咱们的事被他瞧见了,他……他不会放过咱们的。” 苏常安虽然瘫痪在床,但并未被削去官职,如今仍是五品。 魏氏这些年之所以从未对他动过什么歪心思,就是想留着他镇宅。 家里有个当官的总比没有强,真若有个什么急事,苏常安的名声没准儿还能拿出去用一用。 可是同样的,他是个五品官,魏氏却只是一介女流。即便苏常安已经瘫了,真要对她做什么怕是也容易得很。 今日若让他离开,她往后必然没好日子过,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 想到这,魏氏手下越来越紧,不断在苏常安耳边说道:“闭嘴!我让你别喊,别喊!” 苏常安面色由涨红变得青紫,最终抽搐几下,再也不动弹了。 魏氏过了半晌才松开手,跌坐在一旁,看着四轮车上双目爆瞪的人,浑身颤抖。 而他身旁的男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匆匆逃走了。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楚毅拥着秦昭说道。 当初苏常安为了遮掩自己与魏氏的奸.情,明明能救却眼睁睁看着秦氏死在了床上。 如今他亲眼看到了魏氏与别人的奸.情,而魏氏为了掩盖自己的行径,将他捂死在了四轮车上。 “魏氏对外说苏常安是病死的,也没什么人怀疑,但病死和捂死的完全不同,一验尸就什么都清楚了。颍泉的人来信,问夫人的意思,是现在就揭穿魏氏,还是再等等?” 苏常安久病,是颍泉人尽皆知的事,所以即便忽然传出他的死讯,大家也只觉得是他自己没能熬住而已,没有人怀疑魏氏。 可秦昭留在颍泉的人知道真相,想揭穿魏氏易如反掌。 秦昭看着帐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划在锦被上,道:“再等等,我娘的东西还没拿回来。” 苏家如今的家产,绝大部分都是秦氏当初亲手置办的, 如今苏常安死了,魏氏若也出事,那些东西就会落在她的几个儿女身上。 秦昭不缺这点儿东西,但也绝不会将她娘的心血送到仇人的子女手中,平白便宜了他们。 “才六年,不急。” 她轻声道,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七年 太昌六年夏, 茗芳苑中忽然买进了大批茉莉花,整个宅院到处都飘散着茉莉香气,隔着院墙在街上都能闻到。 长乐郡主素喜茉莉, 京城许多人都知道, 但以前也没像今年似的在院子里摆满了。 更令人奇怪的是, 她几乎不再参加各种宴饮, 偶尔出门也是一身素衣, 看上去竟似在守孝一般。 有人觉得奇怪,特地去打听一番, 才知道苏常安过世了。 秦昭已经被过继给秦家,按理说苏常安已经不算是她的父亲, 但在苏常安过世后她却仍愿守孝, 京城许多人都称赞她孝顺。 没有人知道,秦昭之所以喜欢茉莉,是因为她母亲喜欢茉莉。她自幼耳濡目染,便也跟着喜欢。 她如今身着素衣, 也不是为了苏常安,而是为了秦氏。 当年秦氏亡故,究其根本,是因为苏常安。 若非苏常安管不住自己,和魏氏有了首尾, 又诞下孩子, 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她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 如今苏常安自作自受,死于魏氏之手,当年死不瞑目的秦婉嫣大概也能阖眼了。 秦昭着素服三个月,直到花期结束, 才换回了以前的衣裳。 众人本以为至此她与苏家的关系就算彻底断绝了,谁知一年之后,却听到魏氏锒铛入狱的消息,而状告她的,正是长乐郡主。 魏氏杀了苏常安后也心慌过一段时间,但过了些日子见没人察觉,也就把悬着的心放下去了。加上苏常安手中那些家产理所当然地落入了她手中,她更觉得自己当时狠下心是对的。 她拿着这些钱暂时度过了难关,把苏盛炘抵出去的房契地契赎了回来,还将他关在院子里三个月没让出门,直到确定苏常安的死没有引人怀疑,苏盛炘又再三保证不会再去赌,这才将他放了出来。 可苏盛炘已经染上赌瘾好几年,哪里是说戒就能戒的。 他出来没多久就背着魏氏又进了赌场,且越赌越大,最后欠下了一笔巨款,因为还不上钱而被扣下,还被打断了一条腿。 魏氏虽对苏盛炘好赌成性感到气恼,但也见不得他受这种罪,只得想办法凑钱再去给他填窟窿。 她原想卖掉两间铺子抵债,谁知挂出去的铺面却一直无人问津。个别几个愿意接手的,也把价格压的极低,远非平日里的正常价。若按这个价钱贱卖出去,她把手里的家产都变卖了也就将将够还上苏盛炘的欠下的债而已。 魏氏以为是当地人知道她急用钱,故意压价,便想让赌坊宽限她一些日子,她派人去京城,将京城的宅子卖了。 那宅子她原本是想留给苏锦颐住的,但苏锦颐不想再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早搬出去了,单独在城南赁了一间小院,一家四口挤在里面。 苏宅空了这些年也没人住,还要一直留人收拾打理,平白浪费银子。 左右魏氏也不打算再搬回去了,便决定将这宅子卖了。 若还不够,她就再卖一间京城的铺面。 可赌坊哪有那么好说话,她说宽限时间就宽限时间? 见她拿不出银子来,赌坊的人当即又打断了苏盛炘一条胳膊。 苏盛炘哭爹喊娘,埋怨他娘心里只有银子,不顾他的死活,明明能凑齐银子却不肯去凑。 魏氏恼他这么大了却还不懂事,却又无法因为恼怒而弃他于不顾。 她求爷爷告奶奶,跪下给赌坊的人磕头,这才终于让他们松了口,答应再多等一段时间,但前提是她要先还上一部分债才行。 魏氏无奈,咬牙贱卖了青州的三间铺面和一处良田,先还上了一些,又赶忙叫人去京城卖宅子。 她怕赌坊的人继续伤害苏盛炘,叮嘱下人一定要尽快卖出去,哪怕便宜一些也没关系。 京城寸土寸金,哪怕是比寻常价钱便宜个两三成,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了。 谁知下人去了京城,却许久没有回音,在她等不及想再派个人去看看的时候,才收到京城来信,说是无人愿意买他们的宅子,只有长乐郡主肯收,但只出一百两。 一百两,在京城连间柴房都买不到。 时至此刻,魏氏哪还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卖不出铺子和宅子,都是秦昭的手笔。 她气的将信撕了个粉碎,又摔碎了桌上一套茶盏,声嘶力竭地吼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到底还想怎么样!” 下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了,就怕惹她不快。 偏偏这时赌坊又来了人,说是时限到了,让她赶紧拿银子。 魏氏这会儿觉得整件事情哪哪都不对,对来人道:“你们也是秦昭的人是不是?你们故意让我儿染上赌瘾,故意要来谋夺我的家产是不是?” 对方矢口否认:“秦昭是谁?你在这胡说些什么屁话?告诉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赶紧拿银子来!不然你儿子这次可就不是断手断脚那么简单了!” “还有,你儿子这些日子在我们那,把你上次替他还的钱又输光了,现在欠的可不止之前那个数了。” 魏氏闻言登时就疯了,扑过去撕扯对方:“你们是故意害我儿子,你们是故意骗我的钱!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男人一把将她扯开,推到一旁,嫌恶地掸了掸衣襟:“苏大少爷好赌成性,颍泉谁人不知?他自己喜欢赌,我们劝他收手他都不干,死皮赖脸地非要上桌,怎么就成了骗了?” “报官?去啊,随便你报,看看官老爷给不给你做主!” 那人满脸讥讽之色,丢下一张签字画押的单据,让她按着上面的数目准备银子,又定了个最后的期限,便转身离开了。 魏氏等人走了,才颤颤巍巍将那单据拿起来,看清上面数目后两眼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 翌日,赌坊送来了一个木匣,不过巴掌大小。 魏氏对那木匣十分眼熟,当初在京城,楚毅半夜让人给她送来道姑的舌头,便也是用的这种木匣,连上面的雕花都一模一样。 魏氏险些吓疯了,不敢看却又不敢不看。 她怕里面装的是他儿子身体的某个部分,看了会吓死,不看又可能心存侥幸错过了将儿子换回来的时机。 抖着手纠结了片刻,她才将木匣打开,瞬间便吓得又扔了出去。 木匣落地,从中滚出一截手指,看那样子应该是拇指,上面还带着苏盛炘几个月前刚从她这里讨去的一枚扳指。 魏氏惊呼一声,回过神后又扑过去跪在地上将那手指捡了起来,捧在手里哭喊道:“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她边哭边起身想往外走,去凑钱赎回自己的孩子,却因腿软而半晌没能站起来。 下人也被那手指吓到了,短暂的惊慌后忙过来扶她,凑近发觉那手指不太对劲,这才安抚魏氏道:“夫人,夫人您先别哭,这手指好像是假的。” 魏氏已经慌了神,下人说了三四遍她才听清,细细打量那手指一番,发觉确实是假的,大概是用面捏的,只是做的很真实,又涂了一层鸡血,所以看着格外像真的。 她抽噎着瘫坐在地上,好半晌才从刚刚的恐慌中平复下来,心中惊恐却并未减少。 那赌坊的人虽一口咬定自己不是秦昭的人,但送来的木匣却和当年楚毅送来的一模一样,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果然这一切都是秦昭安排的,而且楚毅也知情,还在帮着她…… 魏氏想起当年楚毅审问她和苏常安的画面,想起那些没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却让她养了大半年才好的内伤,心中惊恐愈加浓重。 她知道,楚毅为了秦昭,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苏盛炘若真是落在他的人手里,那可能时时刻刻都在饱受折磨,随时随地都能丢了性命。 魏氏终于不敢再拖了,哪怕是贱卖了手中家产,也要凑齐银子给苏盛炘抵债。 可秦昭有意施压,她手中家产根本卖不上价,东挪西凑将在青州置办的所有产业都卖光,也只够还上小半的赌债而已。 实在无法,她只能让人去把京城的产业也卖了,最后加上她现在住的这套宅子,才将将好把赌债还清,将儿子赎了回来。 她本以为此事到此就算结束了,她家财散尽,又变成了当初那个一穷二白的妇人,所有从苏家得来的东西都没了,秦昭怎么也该出够气了。 可没过多久,她临时租住的那座破败小院里却忽然闯进了一队官差,说是她涉嫌谋杀亲夫,要将她带去衙门审问。 魏氏万万没想到,苏常安都死了一年了,却忽然有人质疑他的死因,还怀疑到了她头上。 她直觉此事与秦昭有关,但抱着侥幸之心,咬死不认,盼着衙门没有证据,关她几日就将她放出去。 但秦昭有备而来,怎么可能没有证据。 秦昭派严管事亲自去处理此事,严灏带着几分仵作出具的文书到了颍泉,给衙门一一过目。 原来当初苏常安死后,秦昭便让人偷偷替换了他的尸体,魏氏下葬的那具尸体压根就不是苏常安的。 魏氏因为害怕旁人看出苏常安的死因,匆匆将他下葬了,根本没发现尸体已经被替换掉。 秦昭派人将尸体妥善保管,分别请来了几个不同地方的仵作进行验尸,其中还包括弘安帝特地从京城派来的一位经验十分丰富的仵作。 这些仵作的验尸结果无一例外,都证明苏常安并非因病而亡,而是被人捂住口鼻生生闷死的。 除此之外,严灏还带来了两个人证,分别是魏氏之前的姘头,和以前跟在苏常安身边的一个家仆。 那姘头当初就是奔着魏氏的钱去的,在亲眼目睹她杀人之后吓得当时就跑了,因害怕受到牵连而连夜逃离颍泉。 他战战兢兢地在外面躲了一年,哪想到前些日子还是被人找到了,说让他要么戴罪立功主动揭发魏氏,要么等着被别人揭发,然后落个共犯的罪名。 男人心知躲不过了,只得跟着回来作证,说出一年前的实情。 家仆的证词佐证了他的说法,人证物证俱在,魏氏当即被判秋后问斩。 与此同时,京城再一次因秦昭和苏家的过往掀起轩然大波。 魏氏谋杀亲夫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同时散播开的还有她与苏常安通.奸十余年,并联手谋害秦氏的消息。 “据说长乐郡主虽与苏家断绝了关系,但这些年其实还时常与苏大人通信,问苏大人是否安好。就在去年苏大人过世前不久,郡主还收到他的来信,说他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挂念。” “可没过多久,颍泉却传来了苏大人的死讯!” “郡主当时便觉得不对,让人快马加鞭连夜赶到颍泉,却查不出蛛丝马迹。最后不得已,只得开了苏大人的棺,请仵作验尸。” “几个仵作都证明苏大人并非是自己病死的,而是另有其因。可仅仅有仵作的证词也只能证明他是死于非命,却查不出凶手是谁。” “郡主心中怀疑魏氏,又怕打草惊蛇,让魏氏察觉后随便推出个下人顶罪,便派人暗中调查,查了一年才查出来,确实是魏氏动的手!” 这人说的跌宕起伏,众人心绪也跟着被提了起来,问:“然后呢?她为什么要杀苏大人?是因为苏大人卧病在床,觉得他是累赘了吗?” “非也非也,”那人道,“这还要从魏氏那不成器的儿子苏大少爷说起。” “这苏大少爷去了颍泉没多久就沾染上一身赌瘾,这些年不知败了苏家多少家财。近两年他越赌越大,去年更是欠下一笔巨债。” “魏氏为了给儿子还债,就把主意打到了苏大人身上,想让他把自己傍身的银子拿出来给苏大少爷填赌债。苏大人不肯,她这才动了杀心,伙同她那奸.夫一起杀了苏大人。” “那奸夫后来跑了,找不到人影,长乐郡主派人寻了整整一年,才总算查到这人的踪迹,把他提去报了官,将魏氏绳之以法。” “谁知!”这人忽又喝了一声,“魏氏进了牢狱之后,挨不住刑罚,不仅交代了自己杀害苏大人一事,还交代了她与苏大人在成亲前便通奸十余载,并联手杀害了原配秦氏!” 当年的事被半真半假的一一道来,魏氏与苏常安婚内通奸,生下两个女儿,之后为了鸠占鹊巢,不等秦氏病故就谋害于她,桩桩件件令人发指。 众人一阵唏嘘,有人道:“我就说当初苏大人仕途正顺,在朝中任着从三品的官职,为何要娶一个既非名门权贵,又非书香门第的村妇,这村妇还带着两个已经十来岁的女儿。原来那女儿本就是她亲生的!” “难怪当初秦夫人在世时他对她明明一往情深的样子,可她过世未满一年,就转头又娶了别人。” 另有人点头附和,又啧啧两声:“可笑的是那时他娶魏氏,还对外宣称是为了照顾亡故友人的妻女,多少人还夸他情深义重呢!合着他那故友在世时,他就已经给别人戴了绿帽,还让人养了自己的女儿十几年!” “我要是他那朋友,只怕要气的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类似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苏锦颐看着从五城兵马司回来的面带菜色的丈夫,呆坐在椅子上:“外面传开了,是不是?” 丈夫点头,坐在她身旁半晌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道:“颐儿,咱们回老家吧。” 之前能勉强留在京城,是因为秦昭虽和苏家翻脸了,却从未为难过苏锦颐。和其他苏家人比起来,她对苏锦颐甚至算好的。 京城人默认是因为秦昭应允了,她才能留下,所以这些年即便秦昭从未再理会过她,却也没人去欺辱她,只是她也没有因为是秦昭的妹妹而得到什么优待罢了。 可如今魏氏和苏常安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她不仅是两人婚内通奸生下的孩子,更是杀害了秦昭亲生父母的犯人的孩子。如此大仇,即便秦昭不对她怎么样,京城人也容不下她。 她以后只要走出门去,便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包括她的丈夫和孩子,也会受到一样的待遇。 苏锦颐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自嘲。 “我当初竟以为,大姐……郡主她给了我一条出路。原来都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大姐她……还是那个大姐。” 是啊,苏家亏欠她那么多,害死了最疼爱她的母亲,还险些把她也害死了,她又怎么可能只是把人赶出京城就算了? 苏锦颐看了看这窄小却温馨的小院,看了看前两日刚换了新窗纸的窗户,收回视线,道:“走吧,咱们回去吧。” ……………… 颍泉地牢里,满身污渍的魏氏缩在角落,吃着发馊的饭食。 她关进来已经有些日子了,起初还闹着要出去,还发了疯地喊着秦昭不得好死,说这一切都是秦昭的阴谋,是秦昭故意害她。 后来狱卒送来了一个木匣,匣子里是空的,但狱卒说倘若她再多说一句,下次送来的保证里面装着东西。 魏氏自此不敢再言语了,认了命般老老实实等着秋后问斩。 牢里昏暗不见天日,没过多久她就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这日吃了饭,她缩在木板床上昏昏欲睡,听到两个狱卒一边喝酒一边闲聊,言语间似乎提起了他们苏家。 “苏家来咱们颍泉多久了?” “七年吧好像。” “才七年,就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剩下的话魏氏没听清,但“七年”这两个字却在她耳边徘徊不去。 七年,七年…… 她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浑浊地目光看向不透光的窗。 当年秦昭被他们赶去归元山,好像也是住了七年。 魏氏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片刻后再次闭上眼,默默等待自己的死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童言 秦和七岁的时候, 总算后知后觉地明白父亲不让他接近母亲并非是因为什么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而是父亲霸道,只想自己独占母亲。 不然他自己都三十多岁了, 为何不“顶天立地”地离母亲远一些?反而比他和妹妹还黏母亲? 长大几岁的秦和不再像从前那般听话, 有时还敢跟楚毅顶嘴了。 楚毅对两个孩子从来不真生气, 对秦稔最重的惩罚是抄书, 对秦和最重的惩罚是打手心。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嘴上凶狠,实际什么惩罚都不痛不痒。 毕竟这是他和秦昭共同的血脉, 是他们骨血交融的象征,是秦昭对他的情意的一部分, 他怎么舍得下狠手。 直到有一次秦和玩耍时不小心摔破了手, 借着伤痛撒娇让母亲亲自给他上药,正被回来的楚毅瞧见了。 楚毅见秦昭捧着秦和受伤的小手,轻轻地擦着药,还时不时吹两下, 很是心疼的样子,登时皱起了眉。 他自己平日受了伤都没让秦昭照顾过,这小子凭什么? 若是秦稔也就算了,但秦和不行,他是个男孩子。哪怕还小, 也是个男孩子。 楚毅见不得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男人和秦昭过于亲密, 于是大步走了过去, 将伤药从她手中拿过来,道:“我来吧。” 说着一把将秦和揪到一边,三两下胡乱地抹了药就把人丢开了。 秦和年纪小,以前又没受过什么伤, 刚才手上流了不少血,这会儿正疼呢,被楚毅粗鲁的动作再次碰疼的伤口,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秦昭见状忙要把人拉过去看看,却被楚毅拦住,道:“没事,这么点小伤,他一个男孩子哪那么娇气?” 却听秦和哭嚎着道:“我不娇气,爹才娇气!这么大了还整日霸占着娘,你羞不羞!” 楚毅不以为忤,还笑了起来:“我霸占着你娘怎么了?我们是夫妻,本就应该整日在一起,你个小屁孩子懂什么?” 秦和虽长了几岁,但到底还小,很多事都一知半解,气恼下口不择言,抽噎着对秦昭道:“娘,夫妻就能整日在一起吗?那你跟爹和离吧,等我长大了娶你,我们和妹妹在一起,再也不要爹爹了!” 这话任谁听了都知道是孩子随口说的胡话,当不得真,却偏偏正好触了楚毅的逆鳞。 他对秦昭有着异乎寻常的喜爱,这点满京城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起初几年还有人想给他身边塞人,这几年已经再没人动过这个念头。 一个官拜二品的大将军,成亲多年只有一房正妻不说,随妻出入时还仍旧亲自扮演着下人的角色,凡是能自己亲力亲为地绝不假他人之手,这足以让外人知晓他绝无纳妾的打算。 犹记得四年前秋猎,山上下过雨,胡家一下人莽莽撞撞的,经过长乐郡主身边时溅了些许泥污在她裙摆上,楚毅竟当着众人的面单膝跪地,亲自给她擦去了。 那熟悉的样子,自然流畅的动作,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没人再敢打他的主意,坏了他和长乐郡主的情分,自然更没人敢打长乐郡主的主意。 就连女眷上门做客,除了几个跟长乐郡主特别交好的,也没人敢久留。说是待的时间长了,楚将军会频频派人来“关切”茶水够不够,糕点好不好吃,就差亲自过来问一句“你怎么还不走了”。 秦和知道父亲喜爱独占母亲,但年纪小,并不懂其中原因,也不懂什么叫“夫妻情意”,竟当着楚毅的面说出让他们和离的话来。 楚毅面色当即便沉了下来,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难看。仿佛面前站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个世仇。 秋兰跟在他们身边多年,对他的性子已经相当了解,知道秦和这句话是捅了天了,忙强撑着笑意上前打圆场:“小少爷不懂事,随口乱说的,将军别当真。” 这话却没什么用处,眼见着楚毅阴沉着脸上前一步,下一刻就要伸手扼住秦和的脖子似的。 “楚毅。” 秦昭比秋兰更了解楚毅,及时开口唤了一声。 这声音像是一条链子,栓在了楚毅脚腕上,让他没再继续向前,看了一眼秦和之后转身回了秦昭身边。 秋兰忙趁机将秦和带出去了,同时给房中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全都退了出去。 将军轻易不动怒,一旦动怒,唯有郡主才能安抚得住。这种时候其他人最好都退开,让他们两人独处。 房中,楚毅拉着秦昭的手,面色仍旧不好看。 秦和那句话显然是戳在了他心头,一时半会是忘不了了。 秦昭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道:“小孩子胡说的,也真往心里去?那可是你亲儿子。” 楚毅自然不会真信那句“和离我娶你”,但同时不得不承认,心里确实被刺痛了。 他与秦昭成婚多年,秦昭待他也一直很好,当初她承诺他的全都做到了,甚至更多。 但他也始终清楚的知道,她待他无论多好,也都不复从前了。 就像将军府和茗芳苑之间始终没有拆掉的那堵墙,即便再也没锁过,也没再不让他过去,但始终横亘在那里,她始终不松口让拆掉,说是将来孩子大了分家方便。 但楚毅知道,她是觉得若将来有一天他们夫妻分开了,她只需将那道门重新封死就行,无须再重新砌一道墙。 他甚至知道,若真有那天,两个孩子依然可以在两处府邸间来去自如,但他却休想再踏入茗芳苑一步。 自秦氏过世后,秦昭在这世上就没什么牵挂了,从前最重要的也就是她的祖母,秦老夫人。 楚毅与她成亲后曾幻想过,等有朝一日老夫人过世了,她心里最重要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可前几年老夫人走了,他发现仍轮不到他,她心里最重要的变成了两个孩子。 楚毅安抚自己,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大小姐共同的孩子。但如果……他如同孩子刚出生时那般跟他们合不来,或者孩子长大后跟他这个做父亲的合不来,那她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因为孩子而疏远他呢? 楚毅不想承认,自己连孩子的干醋都吃,但他确实时不时的会想,如果他和孩子产生了龃龉,她会向着谁? 就刚才那状况看,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过是脸色不大好看,连重话都还没说一句,秦昭就叫住了他,好像他真会对秦和做些什么。 楚毅有时觉得,是自己太不知足了,应该改。可他改不了,他就是想独占她,无论身心。 他拉着秦昭的手,道:“没有,就是觉得……阿时年纪也不小了,还说这种胡话,该让先生好好教教才是。不然以后去别人家也这样乱说,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秦昭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也没反驳,只道以后让先生多给他加两节课,再大些就送到国子监去。 楚毅点头,没再说别的,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三年 楚毅本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 等两个孩子都长大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室,不再像现在这般成日黏在秦昭身边,他就会成为对秦昭而言最重要的人。 可谁知在秦和秦稔十岁那年, 边关来报, 胡人新王继位, 大举来犯。 弘安帝一统大楚之后, 楚国内算得上是四海升平,虽因前朝拖累而混乱了一段时间,但终究是平稳地渡过了。 这是梁楚一统以来边关第一次传来重大军情,他自然格外重视,与众人几番商讨之后, 决定派楚毅领兵出征。 一来楚毅是他身边重臣, 又是他的结义兄弟,可让将士们知道他对此次出征的重视。二来楚毅当初曾有过与他一同对抗胡人,又攻下大梁的经验,他对他的能力很是信得过。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楚毅妻儿都在京城, 他对秦昭又一片痴心, 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自然会倾尽全力驱逐胡人。 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没有点透罢了。 楚毅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离京, 可食君俸禄忠君之事,除非他辞官退隐与秦昭闲云野鹤, 不然不可能放开朝中的事。 朝廷现在需要他出征,那他就要出征,而且这趟可能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 秦昭早料到这次弘安帝大概会选他带兵, 得知消息的时候到不觉得多惊讶,平静地让人给他收拾行装。 茗芳苑因为楚毅的出征忙乱了一阵,气氛也有些沉重,这沉重大多都是来自于楚毅本人。 府里上上下下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凑近招惹,唯有秦和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自听说父亲要带兵打仗后就上蹿下跳地想让楚毅带上他一起去,说是要跟去见见世面长长本事,哪怕做些牵马烧柴的杂务也好。 小小年纪的男孩子还不懂战场的可怖,一心只想见识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大英雄们,好像战事中只有荣耀和凯旋,没有死亡和失败。 不懂事的小少年自然需要好好教训一通,让他认清自己是谁,但这么点儿的孩子犯不着楚毅亲自动手,他直接把人交给秦稔了。 秦稔相貌和秦昭有七八分相似,看上去是个明艳可爱的小姑娘,但小姑娘这两年个子窜得极快,已经比哥哥高了半头。 只是个子高也就算了,偏偏身手也比秦和好,脑子也比他聪明。 当初楚毅本是想娇养这个女儿,谁知她和她娘一样,学什么都快。 楚毅教秦和拳脚功夫的时候,秦和学七八遍都学不会,她只在旁看两三次就耍的像模像样了。 楚毅见她学得好,也来了兴致,想着她虽是女孩儿,但学些防身的功夫也是好的,便将两个孩子一起教。 起初本也没指望秦稔真能学出什么名堂来,谁知最后反倒是她的功夫练的比秦和好很多,这些年在外面打架就没输过。 秦和一心想跟父亲上战场,楚毅心情不好,一开始都懒得搭理他,连话都不想跟他说。后来可能是被他闹得烦了,又不好让秦昭知道自己打孩子,便跟他说:“你先赢了你妹妹再说。” 秦和自是打不过秦稔的,最后屈辱的倒地,被妹妹一屁股坐在了身上,动弹不得,那跟去战场的念头在第一关就折戟沉沙。 孩子们的打闹全然不在楚毅心上,眼看着出征的日子转眼即至,他穿戴整齐往外走时脸色奇差。 秦昭将他送至门外,心中虽没什么波澜,但也少不得叮嘱几句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楚毅本就是武将,有战事时出征是理所当然,她不觉得这有什么。 况且这次他是代表弘安帝去的,一军主帅,相对而言反倒更安全一些。 楚毅一一点头应了,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 “我争取尽早回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 他也想叮嘱几句,但想来想去却不知该叮嘱什么。 秦昭向来是个妥帖的人,除去秦氏离世后的那三五年,她一直将自己照顾的很好,从来不需旁人多叮嘱。 想来想去,最后只能说:“你若觉得无趣,就叫严夫人和长宁公主他们来陪你。” 秦昭这些年一直很注意不与各家女眷走得太近,是以朋友不多,交好的就那么几个。 严夫人徐初雁自是不必说,当初与她不对付的长宁后来倒是和她越走越近,关系越发亲近起来。 楚毅先前一直不喜欢他们来自家府上,觉得每次他们过来都要待很久,秦昭就不怎么搭理他了。如今他要离京,怕她自己在这偌大的府邸里待着无趣,倒是希望他们能多来陪陪她。 秦昭笑着点头:“我知道。” 说着看了看已经整装待发的队伍,道:“去吧。” 众人都准备好了,只等他,不好耽搁太久。 楚毅胸口闷窒,极不情愿地松开了她的手,最终却还是不舍得,不顾此刻是在门外,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贴着她的耳畔道:“等我回来。” 说完才转身上马,离开时却还是三步一回头,那般恋恋不舍地模样让京城人在他离开之后还当做谈资笑了很久。 秦昭并不在意这些说笑议论,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和孩子们一起等着楚毅凯旋。 可这一等就等了一年有余,边关频频传来捷报,最后大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也不见楚毅回来。 有人说他贪功冒进,带着一队人马深入胡人腹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样的情况凶多吉少,尤其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生还的希望很渺茫了。 京城众人都开始用同情的目光看向秦昭,徐初雁和长宁起初还坚定地安慰她说人一定没事,后来这话也说不出口了。就连弘安帝都渐渐不再抱希望,认为楚毅可能真的折在边关了。 但秦昭不开口,没有人敢给楚毅发丧。 她并不去反驳那些说楚毅已经不在人世的言论,也不去理会那些向她提议给楚毅立个衣冠冢的人,就这么默不作声,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个孩子问起父亲是否尚在人世,她也只说不知道,并不多说什么。 秋兰眼见着她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越来越少,心中莫名慌乱,觉得夫人如今的模样跟当初在归元山上那几年越来越像了。 她甚至提前把当初治疗心疾的方子找出来,让人提前制好了药丸,就怕秦昭旧疾复发。 就这么又过了约莫一年的时间,在归元山上的枇杷林再次成熟,结出大片黄澄澄的果子的时候,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说是楚将军归,同时还带来了胡人首领的死讯,以及他膝下长孙。 严灏听说这个消息后喜极而泣,亲自向秦昭转告了这个喜讯。 秦昭正喝茶,听说之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的像是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的样子。只有秋兰和拂柳这几个贴身伺候她的才知道,她当时端着杯子的手太用力,弄劈了一根指甲。 楚毅亲自诛杀胡人首领,并将其长孙带入大楚为质的消息不胫而走。弘安帝大喜,未等楚毅回京便已赐下诸多封赏,一一送入将军府。 金吾将军府一时间再次成为京城焦点,秦昭也被众人瞩目,身边恭喜声不绝于耳。 她兴许是听的烦了,过了没多久就带着孩子搬去了归元山上,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是不打算回来了。 又过了两个月,一日秦和秦稔兄妹俩正骑马在山间狩猎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人影飞快地向着他们奔来,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又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直奔山上而去了。 这人来去如风,快的兄妹俩都没太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等人走了,秦稔才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像爹?” 秦和其实也觉得有点像,但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娘前些日子才派人问过,爹还要约莫七八日才能到呢。再说了,如果真是爹,他怎么会看到咱们停都不停,就这么过去了?” 归元山在楚毅回京的必经之路上,秦昭带着孩子搬到这里,一方面是躲清静,一方面也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他自己从边关回来其实要不了多久,但一路有众多官兵随行,还带着个年仅六岁的质子,自然走不快。严灏前些日子才收到丰城的飞鸽传书,说楚毅带人在他们那里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启程继续赶路。 丰城离这里不算近,以他们赶路的速度,怎么也不可能现在出现在归元山。 两个孩子没当回事,说完便抛到脑后继续狩猎了。 秦昭这会儿正闲坐在溪边,四周的人都遣退了,只有几个贴身丫鬟。 天气渐热,她闭着眼坐在胡床上,鞋袜放在一边,赤着脚浸在溪水里,昏昏欲睡。 身边隐约传来下人的低呼声,她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不待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忽然被人紧紧拥入怀中。 近三年未见,来人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陌生,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饱含着热切的情意,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唤着:“夫人,夫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第3章 枇杷【正文完】 楚毅知道秦昭喜洁, 以往都是洗的干干净净才往她跟前凑,但此刻着实等不及了,连马都未曾停稳就翻身而下, 带着满身尘灰扑过去, 一把将人拥进怀里。 他的膝盖硌在石头上, 小腿没进了溪水中, 却全然不觉,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终于回到了心爱之人身边,再也不用离开她了。 秦昭抬手, 轻抚他的鬓发,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才轻声道:“起来吧, 膝盖硌着不嫌疼吗?” 胡床矮, 他现在埋首在她脖颈间, 膝盖却是跪在地上的。 楚毅嘴上嗯着, 手上却不松, 好像他们不是三年未见, 而是三十年未见。 直到秦昭被他压麻了半边身子,伸手推他,他这才赶忙起身,给她穿好鞋袜整理好衣襟, 又拧了拧自己被打湿的衣袍, 和她一起回道观去了。 一路风尘仆仆, 少不得要洗漱沐浴。因秦昭和两个孩子近来都住在这里,灶上随时都备着热水,倒是很快就准备好了。 楚毅用了整整两大桶热水, 将身上仔仔细细清洗了一番,确定再没有一丝脏污,连下巴上冒出的胡茬都刮干净了,这才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出净房。 按理说他现在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但他听说秦昭搬到了归元山之后,就将一应事务安排给了副将,自己则只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奔向归元山,想要提前一些到达这里,跟秦昭相处几日,等大队人马到了之后再随他们一起入京。 路上他赶得太快,连两个随从都渐渐跟不上,被他抛下了一大截。是以今日才会出现他独自上山,出现在秦昭面前这一幕。 此刻他洗去了身上的脏污和疲乏,收拾妥当走出来时,秦昭正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见他出来,秦昭将手中书册放下,等他在身边坐下后问道:“受伤了吗?” 一去三年,其中很长一段时间还和大楚彻底失去联系,孤立无援,其中困难可想而知。 他立下不世功勋,必然也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受伤怕是在所难免。 楚毅本想说没有,但又想到早晚会被她看见,便如实道:“受了些小伤,都不严重,已经好了。” 秦昭却并不这么好糊弄,道:“让我瞧瞧。” 楚毅稍作犹豫,解开衣袍露出精壮的身子。 边关到底不比京城,枕戈待旦的日子也不可能在吃食上花太多心思,他比当初瘦了不少,但筋肉看上去依旧结实,只是上面交错的疤痕实在灼眼。 他以前身上就有些大大小小的伤,这次又新添了几道,其中一道沿着肩头划向胸口,可见当时之凶险。 秦昭蹙眉,指尖抚上那道凸起的疤痕:“……疼不疼?” 伤口都已经愈合,自然是不疼了,但楚毅顿了顿,还是凑过去道:“夫人吹吹就不疼了。” 这是当初跟秦和学的,他不许秦和受伤后去找秦昭撒娇,自己倒是把孩子那套学了过来,之后每每受伤都要秦昭给他吹一吹。 秦昭有时会顺着他,有时懒得理他。他讨要到了便满心欢喜,讨要不到也不觉得多失望,毕竟这么大的人了,真像个孩子似的不给吹就哭闹也不合适。 他与秦昭许久未见,知晓这次她八成是会顺着他的。只是没想到,片刻后想象中温软的气息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唇瓣柔润的触感。秦昭的唇直接贴在那可怖的伤痕上,轻轻碰了碰。 楚毅身子一紧,喉头滚动,下意识揽住她,将人带进了怀里。 秦昭没有抬头,就这么抵在他胸前,问了一句:“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明明胡人已经退兵,明明边关早已大捷,明明大军也已回朝,为何只有他始终不见不踪影? 她语气听上去仍旧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楚毅却敏锐的察觉出些许不同来。 那声音比以往轻细一些,不似询问,倒像是担忧过后的些许埋怨。 楚毅一时都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心头猛跳,解释道:“胡人虽已退兵,但他们那首领是个好高骛远的,野心极大,就算一时半刻退了,过不了几年也必定卷土重来。我不想再离开夫人,就带着一队兵马追了过去,想斩草除根。” “当时也没想到会去这么久,但好在一切顺利,如今胡人元气大伤,几个部族之间争斗不断,再无暇来咱们大楚边境惹事了。” “我估摸着他们起码要二三十年才能缓过这口气来,等那时候我也已经七老八十了,想必朝廷就算要出兵,也不会再派我去了。” 他边说边轻抚怀中人的发髻,秦昭却只默默听着,听完仍旧安静地伏在他怀里。 楚毅抿了抿唇,犹豫许久才怀着忐忑与期待问出一句:“夫人,你……想我吗?” 他觉得秦昭这样子是有些想他的,可自年少那一遭过后,她所有的情感似乎都变得格外寡淡,克制而又冷静,能付出的不多,肯付出的更少。 所以楚毅从不敢在她面前问“你是否还像从前那般喜爱我”这种话,便是“想不想我”这种话也是不敢说的,因为知道要么得到否定的答案,要么就是她根本不会回答。 他宁愿她骗他,但她不肯骗他。 这次壮着胆子问出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片刻后果然没有得到回应,苦笑着正准备当做玩笑话糊弄过去,就听胸前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这短促的一声“嗯”便令楚毅心中为之一颤,忍不住抬起她的面颊,看到她眼睫微垂,似乎在逃避什么。 楚毅这一刻陡然明白,从前的那些经历让秦昭不愿意面对这份情意,但她还是承认了这份情意。 他的大小姐,在试着重新对他打开心里那扇门。 楚毅心中激荡,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罗汉床上的小几被蹬到一边,放在床上的书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三年未见,楚毅情难自禁,手上的动作却在女子肩头衣衫滑落时停了下来。 他陡然怔住,不可置信,许久才颤抖着手轻轻抚了上去,连声音都在发颤:“这……这是……” 只见秦昭右侧锁骨下方的位置,赫然有一处刺青,约莫半指大,刺的是个“吉”字。 这刺青一看就是照着她自己写的字刺上去的,那笔迹楚毅非常熟悉。 秦昭没言语,只是在他的轻触中偏了偏头。 当初成亲前,楚毅在自己左侧胸膛刺了个“昭”字,那刺青现在还在他身上,清晰可见。 半年前,秦昭以为楚毅真的死了,尽管她坚持不让人发丧,心中却清楚生还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她久等不到,心中也不再报什么希望,让人在身上刺了一个“吉”字。 这是她年少时唯一付出过的真心,也是成年后相伴了十余年的人。她感情淡薄,自知今生都不会再跟别的男人有什么牵扯。既然如此,便带着他的名字过完余生,大概也能算是相依相守,白头偕老了。 哪想这字才刺上去没多久,楚毅就带着胡人质子回到了边关,喜讯一路送抵京城。 这刺青像是将秦昭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展示在了楚毅面前,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她伸手想去挡上,却被楚毅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男人似是因这刺青发了狂,眼圈竟渐渐红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吉”字,嘴唇贴了上去,口中胡乱地呢喃着“小姐”“夫人”,声音越来越急,后来忽然唤出了一声:“阿昭……” 这一声之后便绵绵不绝,他不停地在她耳边唤着:“阿昭,阿昭……” 我的阿昭。 手腕上的力道消失,男人失了智般不停地唤她,亲吻她,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秦昭在这呼唤声中终于不再试图遮掩那刺青,抬手覆上他的脊背,轻声低喃:“阿吉。” 男人一怔,旋即是更加热切的亲吻和拥抱。 时隔二十余年,楚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大小姐。 他紧紧地拥住她,一滴泪滑落在她颈边。 ……………… “爹和娘……还在休息吗?” 秦和秦稔第三次来到秦昭的院子,房门依旧紧闭着。 秋兰讪讪地笑:“将军一路赶回来,累着了,还在……歇着呢。” 这话她已经快说不下去了,楚毅上午回来,这会儿都快入夜了,只傍晚时候开门从他们手中接了些吃食进去,除此之外就再没出过房门,也不让别人进去。 秦和秦稔白日里得知当时路过的真的是他,立刻就回来想见一见。当时秋兰就拿楚毅赶路当借口,说让他们午饭时再来。 谁知午饭时房门也没开,两个孩子面面相觑片刻只能说晚上再来。 结果到了晚上,仍旧没能见到人。 兄妹俩已经十三岁了,不再是小孩子,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在院中嗫嚅片刻便又离开了。 房中,秦昭疲倦地蜷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想动。 拥着他的男人像是着了魔,明明赶了那么久的路,早就该累了,却不知哪里来的精力,就是不睡,要么翻来覆去地折腾她,要么就不停抚摸亲吻她身上的那个刺青。 秦昭累极,昏昏沉沉间察觉男人再次吻上她的刺青,蠢蠢欲动,耐心终于告罄,闭着眼一把将那颗脑袋推开:“再折腾我就把这刺青抹了。” 一处刺青罢了,就算消不掉,她也可以随便添几笔改成别的。 这话果然有用,楚毅立刻捂住了那处,急道:“不,不行,不能抹。” 说完怕她真毁了这刺青,果然老老实实不再动弹。 秦昭不再理他,昏沉着转过身,一觉睡到天明。 连日赶路的疲乏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去后席卷了楚毅,他不睡时很清醒,睡过去后竟起的比秦昭还晚,睁眼时已近晌午了。 他半梦半醒地看着帐顶,忽然想起什么,蹭的一下坐起来看向四周,在看到书桌前的秦昭时眸中一亮,趿着鞋走过去。 秦昭头也没抬,道:“去洗漱吧,待会儿阿时和岁岁会过来吃饭。” 楚毅哦了一声,人却没动,片刻后又凑近了一些,道:“……我想看看。” 他没说看什么,但秦昭当然知道,只是没理会他,把他打发到净房洗漱更衣去了。 收拾停当也差不多该用膳了,趁着孩子们没来,楚毅又凑到秦昭跟前:“阿昭,我想看看。” 秦昭不想理他,这人却粘过来拥住她,蹭着她的耳畔求道:“我就看看,只看一眼。” 他对那刺青有什么执念一般,总算撩开衣襟扫了一眼,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隔着衣裳又在那处吻了一下,才去外间等着孩子们一起用膳了。 秦和秦稔总算见到三年未曾谋面的父亲,起初还有些拘谨,但毕竟是亲生的,之前又陪着他们长到了十岁,没多久三人便找回了从前相处时的感觉。 两人对楚毅这次领兵出征的事都很感兴趣,尤其是深入胡人腹地之后的事,缠着他问个不停,吃饭时说不完,下午去林中玩耍的时候还在不停说。 秦昭歇了个午,睡醒走出去寻他们时便见父子几人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平日里话并不算多的男人口若悬河两个孩子听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什么。 楚毅眼尖,远远便看见了她,立刻起身撇下孩子,拿着方才放在膝头的一只海碗走了过来。 他这次回来刚好赶上了今年最后一批枇杷,此刻碗里装的全都是黄澄澄的枇杷果,只是这些枇杷全都被刀削掉了一小块。 他将海碗捧到秦昭面前,道:“阿昭,吃枇杷。” 秦昭拈起一颗,蹙眉:“为何都要削掉一块?” “我尝了尝,”楚毅笑道,“不好吃的都给阿时了。” 正和妹妹一起往这边走的秦和脚下一趔趄,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吃的枇杷都有些酸苦了。 归元山上艳阳一片,男孩子跳脚说父亲偏心,其余人笑作一团。 一阵山风吹过,将笑声卷至山野,卷至道观,卷至那处隐蔽的断崖石台。 不知名的小白花仍旧挤挤簇蔟地盛开着,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一切又都已然不同。 【正文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番4外1 秦家是宜州巨贾, 生意做遍大江南北,秦老爷和秦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夫妻和睦,一辈子都没红过脸。 但最近两人却因为七小姐的婚事而生了龃龉, 夫妻俩谁也不肯让步。 这七小姐是秦夫人嫡出的女儿, 也是年纪最小的女儿, 生得貌美如花, 又异常聪慧, 十一二岁就跟着秦老爷秦夫人学习经商,帮着打理家业, 一手算账的本事更是令人叹服。 十里八乡不知多少人有心求娶, 尤其是跟秦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贾之家, 但偏偏谁都没能入秦老爷的眼。 秦老爷一心想将这个小女儿嫁入官宦人家, 为此和秦夫人争执多次,这天又吵了起来。 “咱们一家子从商的, 何必要让婉嫣也走这条路?她如此聪慧, 学识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也不差什么,为何一定要让她走咱们的老路呢?” “老路又如何?” 秦夫人对他这番言论很是不满, 反驳道:“老路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一步步趟出来的, 她沿着老路走,就算没什么大的建树,也绝不会吃什么大亏。” “何况婉嫣本身就擅长做生意, 也喜欢做生意,为何一定要让她另选一条路?” 若是秦婉嫣自己不喜欢经商,秦夫人也绝不会为难女儿,一定要让她嫁个商户。但她显然也是喜欢这一道的,从小就爱跟在他们身边写写算算,那些四书五经读得再好, 也只是她闲暇时顺便看看打发时间的,她心思其实都在账本上。 既然如此,嫁个跟他们秦家相熟的知根知底的商户不好吗? 秦家家大业大,对方看在秦家的面子上也绝不敢欺负她。她若受了什么委屈随时可以回家,哪怕是要和离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可若嫁给了官宦人家,一切便都由人不由己。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多少年也没变过。就算如今因为朝中那位崇尚奢靡的原因,他们这样的商贾也能得当地官员几分青眼,但那只是因为能用得上他们罢了,并非真就高看他们。 婉嫣若是嫁了过去,那夫家看在嫁妆丰厚的份上一时不刁难她,心里也必然轻贱她,瞧不上她,将来没准哪天就休妻另娶了。 秦夫人只盼着自己的小女儿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过完一生,自是不想将她嫁到这样的人家。 两人吵急了眼,她质问秦老爷:“你是不是打着联姻的主意,想用婉嫣的婚事攀上权贵,好给咱们秦家的生意行方便?” 不然为何一定要让她嫁给官宦人家? 秦老爷被这句话气的面色涨红,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婉嫣是你亲生的,难道就不是我亲生的了?我想让她嫁个做官之人自然是为她好!”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道:“近些年朝中那位越发奢靡无度,连带着咱们大梁上下都奢靡成风,各地官员贪墨成性,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再这么下去,朝中迟早生乱。” “我不怕别的,就怕到时候起了战事,像咱们这样的商户就成了人家眼里的肥羊,是最先被盯上的。你别看如今那些官老爷们收了咱们的打点待咱们客气,若真出了事,他们自保尚且来不及,谁又会护着咱们?” “婉嫣若是嫁个官宦人家,到时哪怕咱们出了事,她没准也能有条生路,这不比嫁个同为商户的人家强?” 乱世之中,光有钱是没用的,要钱和权加起来才好使。他们多给婉嫣备些嫁妆,到时婉嫣既不缺钱又有官家的门路,想来是能保全自己的。 秦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依旧不认同。 “你说的这都是将来的事,会不会有这一天还未可知,为此就让婉嫣嫁到那不知根底的人家,我不同意。何况那些做官的向来瞧不起我们商户,你又怎知若真有那天,他们不会强占了婉嫣的嫁妆,把她赶出门去?” 她这些年做生意,和那些官宦人家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去了,见过形形色色的官员,大多数印象都不好。 有些人宠妾灭妻,将那妾室捧的比正室还高。有些人七老八十了,还在纳十六七岁的女子为妾。 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她觉得这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秦老爷却道:“我也有这个顾虑,所以想从咱们这些年资助的那些学生里挑个忠厚老实的,再给他买个官,让他今后能走的顺畅些。这样他感念咱们秦家的恩德,加上又是婉嫣一路扶持着走过去的,自然会看重她。” “而且读书人更讲究糟糠之妻不下堂之说,他将来若休弃了婉嫣,是会遭人唾弃的,就算是为了面子也必然会善待她。” 换在以往,买官是不大容易的,就算买到了也不会是什么好的职位。但如今因朝廷之故,各地卖官鬻爵成风,反倒是自己考官更难了。 寒门学子悬梁刺股苦读十年,到头来能考上官的越来越少,好不容易考上了,还是那偏僻之地永无升迁之望的芝麻小官,如何不让人绝望? 秦家出资让他们读书,又助他们官路亨通,他们怎会不善待秦家的女儿? 秦老爷自认考虑的已经十分周到,秦婉嫣余生必然能过得十分安稳,但无论怎么说,秦夫人就是不同意。 原因无他,她就是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毫无了解,压根就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人。 宜州附近几大商贾家的儿郎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其中不乏相貌品行俱佳,对婉嫣早有情意之人,随便挑一个都必然会如珠似宝地将他们婉嫣捧在手心里呵护一辈子。 那几个读书人家虽受他们资助,平日往来却不多,谁知道他们家中孩子品性到底如何? 若是碰上个人品不佳的,便是考虑的再周到也没用。 两人争执了半个多月,谁也不肯让步,还没争出个结果时秦老爷却忽然病倒了。 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留下了暗疾,这两年身子骨越发不好。 兴许是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他心中的担忧也越多,所以才想尽量给孩子安排一个好的出路。 其他几个孩子都已早早成婚,只有这个小女儿还没成家,最让他牵挂。 秦夫人虽也掌管家业,但这十几二十年来都没怎么出过宜州,并不知道宜州之外的情况。秦老爷怕自己走了之后,她对朝中局势不明了,一个人支撑不住秦家,到时覆巢之下无完卵,连婉嫣这个小女儿都保不住。 他拳拳慈父之心,在病榻上拉着女儿的手跟他分析朝中局势,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秦婉嫣沉默地听着,看着父亲憔悴的病容和泛红的眼眶,最终是应了。 于是秦老爷开始在这些年资助的学生中挑选人选,最终选择了苏家。 这苏家无权无势,家中只有一独子,名唤常安。 苏常安生母已逝,唯余一身子骨不大康健的父亲,看那病恹恹的样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秦婉嫣嫁过去,既不用花心思与妯娌往来应酬,又无须侍奉公婆,日子自然也就能过得轻松自在一些。 而且秦老爷和苏父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人品性不错,想来教出的孩子也不会太差。 两家彼此间通气都流露出此意之后,苏老爷还以带苏常安感谢这些年资助他读书的恩人为由,带他来了一次秦家。 秦老爷见苏常安相貌端正,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对秦家也很是感恩,丝毫没有因他们是商户就心存轻蔑,心中对这门亲事就更满意了。 没多久,两家便将婚事定了下来。 秦老爷含泪送女儿出嫁,自以为为她找了个好人家,可这个走南闯北多年,无论是看人还是挑货都向来眼光毒辣的男人,偏偏这次却看走了眼。 苏常安去宜州拜访秦家时,确实是对他们十分感激。若没有秦家,以他家的家境不可能供他去镇上最好的学堂读书,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才学和功名。 可回乡之后,从父亲口中得知他们有结亲之意,便觉得秦家这是挟恩图报,是早就已经盯上了他。 这让他如鲠在喉,心中万分不痛快,对这门亲事自然也是不满意的。 婚后碍于秦家对他有恩,他也确实需要秦家的支持用于官场打点,并没有苛待秦家女儿。若秦婉嫣愿意像魏如玉那般温柔小意地伺候他,他也不是不能给她几分真心。 偏偏这女子看似处处和顺,骨子里却又清高倔强。他待她冷淡她便也只当没他这个丈夫,从不像魏氏那般小意讨好他。 苏常安觉得她和她爹娘一样,仗着银子和恩情就想拿捏他,而他也确实被他们拿捏住了,这令他更为羞恼。 秦婉嫣有孕后,他就以她身子不方便为由和她分房睡了。后来秦婉嫣生下一个女儿,还因此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他就越发不愿回正院。 再后来,他爹过世,他扶灵回乡时喝醉了酒,和已经成婚的魏如玉有了首尾。 兴许是心虚,回京后他便搬回了正院,待秦婉嫣到比从前好些。 慢慢地在相处中,他发觉秦婉嫣与自己想象中的商户女大相径庭。她确实擅长经商,但并不像那些钻进钱眼里的人一般脑子里只有银子。 她喜欢读书,四书五经方志话本摆满了书房。 她喜欢习字,收集了许多名家字帖,时不时就对照着练习,一笔好字令苏常安都自愧弗如。 他终于知道她的清高并不是为了拿捏他而故作姿态,而是她本就有清高的资本,像她这般的女子,本就该是清高孤傲的。 若非秦家想挑个读书人家结亲,又岂能轮得到他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娶她? 苏常安心中后悔不已,只恨自己没有早日知道妻子的好。可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他又被魏如玉拿捏住了。 他就这样一边和魏如玉周旋,一边和秦婉嫣过了十年夫妻恩爱的日子。直到……直到那日魏如玉忽然登门,秦婉嫣七窍流血死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被欺瞒了十余年的女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在弥留之际顾不上惊怒,满心牵挂的都是自己那个尚未及笄的女儿。 苏常安与魏氏苟且多年,等她死了必然会迎娶魏氏进门,届时还会带来她的两个女儿。 若只有那两个女儿还好,但魏氏若生了儿子……到时她的昭昭该怎么办?苏常安还会同意她招赘吗?还会像从前那般把她捧在手心里吗?他会不会用昭昭的婚事为自己谋利?他会不会不顾昭昭的意愿,将她嫁给她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秦婉嫣挣扎着,想再见一见她的女儿,想为女儿安排好今后的一切。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含着血泪的眼睛望向门外,悬在半空的手颓然落下,终是没来得及再为女儿做些什么。 今后的路注定是歧途,而她的昭昭只能自己摸索着往前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