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锦鲤小夫郎》
第1章 第 1 章
陌生的窒息感让景黎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入目却是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刀刃反射着森寒的光芒,倒映出景黎如今的模样。
——浑身包裹着鲜红的鳞片,一双清透的红眸里还带着茫然,薄得近乎透明的鱼鳍在鱼腹边轻轻拍动。
一条巴掌大的锦鲤。
景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正躺在一块砧板上。
那砧板不知用过多少年,挥之不去腥味熏得人直犯恶心。在他面前不远处,还躺着一颗染血的鱼头。
啊啊啊啊啊——!
景黎惊声尖叫,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下一刻,砍刀被人用力拔出,手起刀落——
景黎用鱼尾在砧板上用力一拍,身体随之腾起,惊险躲过劈空而来的一刀。砍刀深深陷入砧板中,距离景黎的脑袋不过几寸。
他落回砧板上,鱼身急剧起伏,心有余悸。
好险。
“咦,这鱼还活的?”鱼贩拔出砍刀,嘟囔一句。
这鱼送来的时候就一动不动,他还当已经是条死鱼。
活鱼价格高,可这几年不景气,临近几个村一个赛一个穷,死鱼反倒比活鱼好卖。
鱼贩没再多想,一手按住鱼身,重新举起砍刀。
这鱼铺开在市集口,外头支了个摊子,一块粗布隔着的里间,才是杀鱼腌鱼的地方。
现下时辰还早,赶集的乡民还没到,集市上也都安安静静。
唯有鱼铺里间不知在干什么,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看摊的老板娘恼了:“于老二,你杀猪呢?”
她掀开粗布帘,就看见有东西朝她迎面飞来。
“哎哟!”
老板娘侧身躲开,那东西直直砸在鱼摊上。
景黎被这一下摔得头晕眼花,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看见那鱼贩提着砍刀追上来:“别跑!”
傻子才不跑!
景黎先扑通一声跳进鱼摊旁的水盆里,在水里痛痛快快吸了口气,才又腾身而起。水花四溅,景黎左躲右摆,次次惊险躲过对方的刀锋。
鱼摊上顿时鸡飞狗跳,锅碗瓢盆摔了满地。
鱼贩追得气喘吁吁,竟连一片鱼鳞都没摸到。
“这鱼……这鱼成精了?”老板娘目瞪口呆,喃喃道。
才不是成精,他本来就是人!
景黎竭力把自己藏在支撑鱼摊的木架子旁,尾巴气恼地拍了拍案台边缘。
他自从三天前醒来,就一直是这鬼样子。
景黎从记事起就很倒霉。
打车车抛锚,地铁遇事故,就连坐飞机都能遭遇紧急迫降。更不用说平地摔跤,出门丢钱,喝水被呛这种小事。
但他还是没想到,只是普普通通在家睡一觉,居然都能穿越到这破地方,还变成了一条鱼。
而且不是条普通的鱼,他穿成了条锦鲤。
这些都是他刚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两个人说的。
那时候,他被装在一个盛满水的陶罐里,正放在牛车里赶路。
景黎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他是条能给人带来福运的锦鲤,城里有个大人物看中了他,要花一千两把他买下来。
这种手段,也就骗骗那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人。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他要真是锦鲤,还能沦落到被人倒卖的地步?
带着他,倒霉还差不多。
果不其然,牛车在半道翻了车,景黎摔进一旁的小河沟里,恢复了自由。
不过这自由没有持续多久,他只是普普通通又睡了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被抓来了这里。
他上辈子一定欠老天爷很多钱。
景黎稍有失神,没注意砍刀重新朝他砍过来。
他躲闪不及,侧腹的鱼鳞被锋利的砍刀生生削下几片!
疼——!
景黎怕疼怕得要命,当场险些哭出来。可是鱼流不出眼泪,他只是条件反射从鱼摊上弹起,飞出摊子,啪嗒一下砸在一人胸膛上。
被削掉鳞片的地方宛如剥下一层皮,火辣辣地疼得厉害。
景黎再也没有力气,柔软的鱼尾无力地颤了颤,身体滑落下来。
却被一只手接住了。
随后,他闻到一股好闻的药香。
那只手一点也不像是庄稼人的手,掌心的肌理十分细腻,他指尖收拢,托住景黎的身体,轻轻“咦”了一声。
景黎视线抬起来,对上了一双沉静深邃的眸子。
他脑中有瞬间空白,就连身体上的疼痛都不那么明显了。
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男人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身形消瘦单薄,透出一丝干净俊逸的书生气。长衫收拢的袖口针脚有些粗糙,衣料也不算好,可就是这样一件衣服,也掩盖不了这人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
他眼眸低垂,阳光洒在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五官轮廓深邃而精致。
“谢谢,谢谢,这鱼忒难收拾……”鱼贩连刀都顾不得放,连忙跑出来,打眼看清面前的人,脸上的笑却敛下来,“原来是秦昭啊,又来镇子里拿药?”
语气瞬间就冷了,甚至还有几分讽刺和厌恶之意。
景黎一愣。
男人气质温润,绝不是那种会招人厌恶的模样。
相反,他五官生得极好,眉骨至下颚的线条精巧得挑不出毛病,鼻梁高而挺,就连薄唇的弧度也恰到好处。若说美中不足,或许就是那双眼睛形状过于锋利,平添一丝距离感。
可就连这点不足,都被他温润平和的气质完全遮盖住了。
更不应该是他被人讨厌的原因。
景黎上下打量他,看出了问题所在。
男人的气色不好,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他眼底带了淡淡的乌青,唇上没什么血色,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像是被人抽空了精气神,空留一副俊美温润的美人皮相。
原来是个病秧子。
还是不知道能活几天那种。
男人好似并不介意鱼贩这态度,又或许是习以为常,轻轻点了点头。
鱼贩懒得与他多说:“把鱼还我。”
景黎在男人掌心缩了缩。
他把湿漉漉的脑袋藏在对方指缝里,还在发抖的尾巴也轻轻攀附在男人的手腕上,像是讨好,又像是祈求。
别把他交出去。
秦昭低头看向掌心的小鱼。
这条鱼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红鳞,鳞片边沿隐约泛着淡金色的光泽。鱼鳍薄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出流畅精巧的纹理。
柔软的鱼尾在他手腕上一下一下轻轻拍动,有点发痒。
见他没动,鱼贩嗤笑:“怎么,你不会想买这条鱼吧,你的钱买药还不够,有钱买鱼?”
秦昭没回答。
景黎感觉到握着他身体的手指松了松,心沉了下来。
男人不可能买他的。
从穿着可以看出,男人的家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拮据。他一只手托着景黎,右手还拎着几个药包。
古代买药要花不少钱呢……
果然,男人上前一步,将景黎放回了鱼摊旁的水盆里。
景黎低落地把自己蜷起来。
他受了伤,根本没有力气再逃了,而且就算逃出去又怎么样呢,它是一条鱼,没有水寸步难行,更活不了多久。
他果然不是什么锦鲤,他只是个倒霉蛋。
忽然,清冽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些钱够不够,我把它买下来。”
景黎抬起头,看见男人将几个铜板放在鱼摊上。
一名青衫男子行走在山间小路。
初春的天气,清晨山中正寒,秦昭额前却出了一层薄汗。
他左手拎着几包草药,右手拎着个蓄满水的小木桶,桶里鲜红的鱼尾在水面一闪而过,露出个小小的脑袋。
景黎透过水面悄悄看他。
景黎不清楚从离开市集到现在他们走了多久,但少说也有两个小时。哪怕是他,走两个小时山路都有些受不了。
何况秦昭这个病秧子。
景黎在水底摇了摇尾巴。
不过……
总算是得救了。
看来之前那些人说的不是假话,被抓进鱼铺都能遇到愿意救他一命的贵人,他可能真的是锦鲤——
不知何处传来咔嚓一声,景黎本能觉得不妙,就见木桶把手啪地断裂。
小木桶掉到地上,水瞬间溅出来大半。
景黎:“……”
他收回刚才的话,他果然只是个倒霉蛋。
溅出来的水打湿了秦昭的衣摆,他脚步一顿,低下头。
秦昭今天买完药,身上就只剩下回村的路费。结果为了买这条鱼,现在只能步行回村。
原本走得已经很是费力,现在木桶把手还断了……
这下可不知何时才能走回村子。
可秦昭只是眸光微动了动,便又若无其事弯下腰,将木桶抱起来。
他依旧走得很平稳,景黎从水底望过去,甚至看不出秦昭的神情有丝毫变化。
可他明显感觉到,抱着木桶那双手微微发颤,对方的步履也慢了不少。
一阵山风吹过,秦昭忽的脚步一顿,木桶被重重落到地上。
他偏过头,用力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单薄的脊背深深弯下去,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景黎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焦急地仰头望着。
他看不见秦昭的模样,只能看见对方撑在木桶边沿的手指,指节紧绷发白,随着咳嗽声颤抖不止。
这人怎么会病得这样厉害?
都怪他,要不是他拖累,这人不需要这么辛苦的。
景黎有些愧疚。
从小到大,只要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倒霉事。
看来这个男人也会受他影响。
不说他是锦鲤吗,为什么他还没给男人带来福运?
哪怕只是让他不用这么辛苦呢……
景黎在心里低落地想。
秦昭喘匀了气,休息片刻后便又抱起景黎往前走。还没走多远,后方忽然传来车辙声。
“咦,这不是秦昭吗?”一名庄稼汉架着牛车,远远看见秦昭,大声招呼,“秦昭,你怎么在这儿?”
秦昭直起身,回头:“原来是林二叔。”
庄稼汉把牛车停在他面前,上下朝他一打量:“去镇上拿药?赶巧了,我刚在路上遇到个大户,把我这一车柴全买了。”
“上车上车,叔载你回去,你这破身子骨得走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啦,携小锦鲤祝大家福运当头,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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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你们这些少年郎,就是不顾及身子。这几天最容易倒寒,哪能在山里瞎走,还好我今儿遇到你。”
“这鱼哪儿抓的,又短又小,中看不中用,哪儿够吃啊!”
景黎:“???”
谁又短又小中看不中用了,这个人怎么说话的!
牛车颠簸着往前走,秦昭抱着木桶坐在车里,听言只是轻轻应了声。
景黎透过水面打量他。
总觉得这人笑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载他们这庄稼汉姓林,家里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他林老二。
林老二一边挥舞鞭子赶牛,一边扯着嗓门和秦昭说话:“不过也好,你瘦成这样,是该好好补补!不会做可以送我那儿去,让你大娘给你烧个糖醋鲤鱼!”
景黎:“……”
“多谢林二叔。”秦昭敏锐地按住景黎想泼水的尾巴,平静道,“这就不必了。”
林老二也没在意。
他今天显然心情不错,又拉着秦昭东拉西扯一会儿,才终于放过他,自顾自唱起小曲来。
景黎甩了甩尾巴,游到木桶边沿。
这庄稼汉虽然总想吃他,但毕竟对秦昭态度不错,如果不是他,病秧子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走累了有人驾车来接,病秧子运气比他好多了。
景黎很快说服自己,不再在意,注意力被外头吸引过去。
木桶的边沿不高,他探出头恰好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他们如今已经离开山林,来到一片类似平原的地方。
土路两侧出现了些田埂,地里有不少人正在弯腰劳作。
现下正是春日的播种季节,春种秋收,庄稼人就靠这些维持生计。
景黎没有接触过农活,但也清楚,犁地播种,施肥除草,收割打谷,每一项都是力气活,因此越是这种僻壤山村,便越需要身强力壮的男人。
而他身边这位……
病成这样,恐怕没有什么劳动力,这或许也是旁人看不起他的原因吧。
转瞬间,景黎已经脑补出由于身体欠佳无法劳作,被家人白眼嫌弃,被同村指指点点的悲惨经历。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么喜欢看我?”男人轻声开口,景黎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盯着这人发呆。
乡间小路向来坑洼不平,牛车颠簸得厉害,秦昭只能双臂用力抱住木桶,防止水溅出来。
看上去就像将他抱在怀里。
他还这样看人家……
这一认知让景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尾巴一摆,正想往水里钻,却见秦昭忽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景黎下意识就想跑。
“别动。”秦昭低声道。
景黎动作一顿,接着,对方的指尖落到他额头上。
景黎再次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药香。
那香气很淡,带了点草药惯有的清苦,却并不让人讨厌。
秦昭的神情专注,他略微偏着头,指腹划过光滑的鱼鳞,在薄得透明的背鳍上拨弄一下,最后来到柔软冰凉的鱼尾。
景黎就这么一动不动任由他摸,摸到尾巴尖的时候,还下意识蜷起来,勾住他的手指。
他这反应显然取悦了秦昭,秦昭眸光微亮,唇角勾起个浅浅的弧度。
秦昭笑起来很好看。
好像往日被掏空的精神在那瞬间全数回归,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藏在睫羽中,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碎光。
景黎看得呆了,一时间连游泳都忘记。直到身体不自觉往下沉,才回过神来,连忙摆动尾巴保持平衡。
“噗。”秦昭噗嗤笑出了声,在鱼尾上戳了下,“游泳都不会,你真是鱼吗,怎么傻乎乎的。”
景黎:“……”
那是他还不习惯当鱼!
景黎啪地拍开秦昭手指,躲进桶底自闭去了。
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说他坏话。
哼。
牛车的速度比步行快了两三倍,没一会儿牛车便拉着他们进了村。
这个村子名叫临溪村,顾名思义,村前有条小溪流经,往日村民洗衣做饭,种地浇水,都靠着那条小溪。
临溪村民风淳朴,一路上不少人朝林老二打招呼,而当所有人看见他车上的秦昭后,却都纷纷收敛笑意,更有甚者还绕道而行。
可秦昭只低头专心逗鱼,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像是一口古井,平稳无波,一切外物都掀不起他丝毫波澜。
直到牛车停在一户门前。
唔……说是户倒不太准确。
临溪村不算富饶,但家家户户一个小院两三间屋舍算是标配。但出现景黎面前的,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土房。
外墙有大片的斑驳脱落,木头房门虚掩着合不拢,冬日里恐怕都漏风。
景黎缩回脑袋,悄悄看了秦昭一眼。
他就住这种地方吗?
秦昭抱着木桶下了车,朝林老二客客气气拱手:“多谢林二叔。”
“没事,小事一桩。”林老二摆摆手,“我这大字不识一个,当初要不是你替我写诉状,我家被强占那地还收不回来呢。帮你点小忙应该的。”
林老二帮他把药材拎进屋,瞧着他这家徒四壁,又叹了口气:“你还是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秦昭摇头:“我只记得自己姓秦,至于名字来历,一无所知。”
“那你就不想再走远些,去那大城里寻亲?”林老二道,“秦昭,不是二叔夸大,像你这样模样出众,又有一手好文采,显然和我们庄稼人不一样。临近几个村子要有你这号人,早传遍了,还用等到现在也寻不到消息?”
秦昭将木桶放在屋内唯一的桌案上,神情依旧淡淡的,语调温和妥帖:“谢林二叔好意,只是我现在出不得远门,要真长途跋涉,还没走到城里恐怕就……”
“唉,也是,养好身子为重!”
景黎靠在木桶边听完这一切,藏在水底的尾巴轻轻摆了摆。
秦昭不是本村人。
知道这些,他倒不觉得惊讶,反而感觉顺理成章。秦昭的气质与普通乡民相去甚远,就算不是书香门第、富贵人家,至少也是读过书的。
身为外乡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病秧子,受到乡民的排挤也就不奇怪了。
人总是排外的,何况这种闭塞山村。
放好药材,林老二又想起件事:“对了,你知道陈家这几日在闹着分家么?”
秦昭眉头一皱:“分家?”
“是啊。”林老二叹道,“陈家老太年前得了中风,一直没起得来床,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无能为力。陈家在临溪村是大户,那几个小辈早盯上那些家产,就等着陈老太那口气咽下去。”
嗯?
这和秦昭有什么关系?
景黎正困惑着,便听林老二道:“你这间屋子还是从陈老太那儿租来的,他们要分家,你这儿恐怕也……”
“总之,这几日你多留意。”
秦昭垂眸思索片刻,道谢:“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林老二还赶着回家,没有久留。
景黎待他走后,才探出头来打量这间屋子。
就像从外面看到的那样,这间屋子陈设十分简陋,一眼便能看尽。
这是间两室的小土房,大门进来便是他所在的这张桌案以及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墙角几个储物矮柜。
进门右侧连通灶台,灶台边摆着几个小药罐。而左侧则是间更小的屋子,没有门,只有一块布帘悬挂,挡住视线。
应当就是卧房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秦昭身上的味道一样,很是好闻。
秦昭正背对景黎站在灶台旁,弯腰打开刚买来的草药。
他买的并不是医馆配置完成的药方,而是几种散药。秦昭熟练地将草药分拣配置,很快将期分为几小份重新包好。
他将其中一份倒进药罐泡水,做完这些,才揭开灶台上一口大锅。
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景黎瞬间就听见了腹中的咕噜响声。
他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天,还一点东西也没吃过。
倒不是没有吃的。前些天他一直在小河里顺水漂流,对鱼来说,河里的水生植物、小虾小虫,都可以为食。
可是景黎的灵魂毕竟是人,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吃下那些东西。
因此,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景黎巴巴地望着秦昭拿起一块金黄的面饼来到桌边坐下,尾巴用力摆了摆,些许水花溅到桌上。
秦昭问:“你也要?”
景黎的尾巴摇得更加欢快。
秦昭:“都给你吃了,我吃什么?”
景黎动作一顿。
是啊,秦昭身为外乡人无依无靠,又住在这种地方,家里吃的肯定不多。说不定连自身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富余的分给他。
能被救回来,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他不能再这么贪心。
可是……真的好饿啊……
小锦鲤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秦昭偏头打量着木桶中的小锦鲤,觉得挺有意思。
他从遇到这条鱼开始便觉得有些异样。在被宰杀时畏惧逃跑、寻人求助,这已经是普通鱼儿做不到的事,何况这一路行来,这条鱼显然能听懂人言,与人互动。
难道说,他竟阴差阳错救回一条有灵性的小鱼?
想到这里,秦昭眼眸垂下,掰下一小块面饼丢进水里。
景黎原本已经沉进水底,闻到面饼香气又忍不住游上来。他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漂浮在水面上的面饼,终于抵不过美食的诱惑,一口衔住。
面饼是用小米面做的。
米面磨得不算精细,还能吃出小米的颗粒感。面糊调制时还加了一点红枣碎,上锅蒸熟,软硬适口。分明没有放任何调料,却能吃出粮食原本的香甜味。
景黎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小锦鲤美滋滋地嚼食着,两腮圆圆鼓起,鱼鳍也跟着欢快地摆动。
“慢点吃,不够还有。”秦昭支着下巴,轻轻道,“吃胖一点,才好下锅。”
!!!
景黎吓得猛呛了一口,鱼鳍痛苦地摆动,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下下下……下锅???
这人居然真的要吃他!
秦昭又掰了一块面饼丢进水里,弯了弯嘴角:“怎么不吃了?”
景黎往后缩了缩,打死不碰。
只要不吃就不会胖,也就不会被下锅。
景黎坚定地想。
秦昭注视着小锦鲤的反应,更加确定这小鱼果然能听懂他说话。不过他并未点明,而是伸手进入水中,把漂浮的面饼轻轻推到景黎面前。
“吃吧。”秦昭淡声道,“刚才骗你的,我不喜欢吃鱼。”
景黎一动不动,整条鱼透着明明白白的不信任。
秦昭淡淡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自顾自开始吃饭。
这人就连吃东西的姿态也十分文雅,细嚼慢咽,好像吃的并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小米面饼,而是某种美味珍馐。
景黎看着看着……
觉得更饿了。
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会骗人吧。
景黎鱼尾摆动,游上去一口叼起面饼沉入水中。他在水底悄悄吃完一块面饼,才意犹未尽地浮上来。
秦昭又掰了一小块扔给他,景黎继续小心翼翼叼去水底吃。
好像只要秦昭没看见,他就不算吃过了似的。
傻鱼。
秦昭敛下眼,隐去眼底一丝笑意。
一人一鱼就这么分完了这块巴掌大的小米面饼。
秦昭又去锅里拿了一块,回到桌边却见小锦鲤在水面仰着脑袋,巴巴地望着他。
秦昭道:“你不能再吃了,会撑坏的。”
没吃饱嘛。
小锦鲤不悦地拍了两下尾巴,朝秦昭张开口。
还要。
秦昭没办法,只能又掰出一小块给他。
……
午后,秦昭生起文火煎药,却听见木桶里水声哗啦响个不停。
他走过去,小锦鲤漂浮在水面上,来回游来游去,木桶边水花四溅。
秦昭问:“你又怎么了?”
景黎翻出鱼肚白,委委屈屈用鱼鳍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
继续转圈游泳。
呜呜呜真的吃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我不吃鱼。
小锦鲤: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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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别乱动。”秦昭两个手指拎住景黎的身体,“你身上还有伤。”
景黎早忘了自己还受着伤的事。
水流会减弱伤势的痛楚,加之被削掉鳞片的部位在侧腹,无论是摆动鱼鳍还是鱼尾都不会碰到,更觉不出疼来。
看见手中那小鱼呆呆傻傻的模样,秦昭就知道他把自己还有伤的事忘了。
他垂下眼,指腹轻轻擦过受伤的部位。原本附着鲜红鳞片的地方,如今几片鱼鳞脱落,露出淡粉色柔软的肌理。
疼疼疼——!
景黎疼得尾巴尖发颤,身体在秦昭指尖不住扭动。
这个时代还没有系统的鱼类养殖,多是以捕鱼为主,没人会去帮鱼治伤,他们所在这僻壤山村更是如此。
就是想治也没处寻药。
好在鱼类自愈能力极强,小锦鲤这伤口也割得不深,没有流血,等鳞片长回来就会没事。
秦昭检查完小锦鲤的伤势,把他放回水里。
景黎扭着尾巴躲到木桶底部。
这人怎么老是欺负鱼!
“不理人了?”秦昭指节在木桶边敲了敲,慢悠悠道,“知道我为何没有放你走么,我这人很小气,今天把你买回来花了十五文,你不将这钱还我,我不会放你走。”
“小鱼儿,你还是好生想想,该如何补偿我罢?”
景黎悄悄浮起来。
秦昭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想要报恩。可他现在只是条鱼,又没办法变成人,连出去赚钱都不可能。
要怎么还嘛……
穿越来的这几天里,景黎不是没有尝试过变人,可一次也没成功。
好像除了拥有人类的灵魂和记忆外,他与这个世界随处可见的普通小鱼没什么差别。
景黎感觉很是绝望。
小锦鲤在水里直发愁,秦昭又戳了戳他脑袋:“其实我有个主意。”
景黎仰起头。
什么主意?
男人神情正直而严肃,不紧不慢道:“不妨等我将你养大后,你产些小鱼报答我?你……应当是雌鱼吧。”
说着,手指还意有所指地往景黎下腹探去。
!!!
这人乱碰哪里呢!!!
而且他是男的,他才不会产小鱼!
景黎又气又恼,一口咬住对方手指。
可小锦鲤口中只有一排小细牙,咬上去不痛不痒,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秦昭扑哧一声笑出来。
景黎:“……”
居然又戏弄他,这人到底有多无聊啊啊啊!
秦昭还想再逗逗他,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响门扉。
“收药,有人在家吗?”
秦昭收敛笑意,扭头去开门。
一名十多岁的少年郎背着背篓站在门前,朝秦昭拱手问安:“秦先生,我家师父让我前来收药。”
这少年名叫阿温,是临近村落中唯一一位的山野大夫家中的学徒,每半月便会在临近几个村落中定期收药。
这几个村子靠山吃山,山中盛产草药,没有农活的时候,乡民时常上山采药。
其实如果有条件,像林老二那样用牛车拉去镇上卖价格更高。不过镇上的药庄用药量大,对药材的成色要求极高,鲜少收取农户这种未加工的散药。
因此农户宁愿卖给村里大夫,价格低是低了点,至少能省去运输和加工成本。
秦昭在人前又恢复成那副温雅和善的模样,他从里屋取出几捆已经分门别类归置好的药材,交给少年。
少年细细清点,笑道:“还是秦先生家出的药材成色好,这些药我们全要了。”
他将一串铜板递给秦昭,秦昭点了点,问:“怎么多了十五文?”
“不多,师父说秦先生的药材成色好,出发前已嘱咐过,从今天开始,秦先生家的药材都往上提一成价。”
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提价?
秦昭眸光微动,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村民间的小本生意就是这样,让几分利给合作得好的农户,算是互利互惠。
秦昭没再多说什么,点头道:“多谢。”
少年将草药装进背篓,道:“对了,师父还说,这几日正适宜采草药。秦先生若能多出一些,价格还能再往上提。”
秦昭点头应下,把人送出门。
景黎趴在木桶边往外看。
一个铜板是一文,一百个铜板串成一串,加上一些零散的,桌上一共放了一百六十五文。
刚才景黎看得清楚,秦昭一共拿出了三四种草药,每捆估摸是十根左右,数量不多。
看来哪怕不能下地干活,病秧子同样有营生的法子。
难怪能支付得起药费。
送走了药童,秦昭又在灶火旁盯着煎了会儿药,便进了里屋。
灶台上,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屋内药香浓郁。
景黎在桶里游来游去,觉得有点无聊。
他现在只是条鱼,行动不便,去不了太远的地方。秦昭不来和他玩,他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秦昭在做什么啊……
景黎等了许久也不见秦昭出来,终于忍不住困意,在水里昏昏欲睡。
直到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糊味。
灶台的火依旧烧得很旺,药罐的盖子被水汽冲得翻腾不止,边沿还有一圈溢出的汤药。
景黎瞬间清醒过来。
再这样烧下去,会把药罐烧干的。
秦昭到底干什么去了?
景黎急得游来游去,尾巴不住拍动水面,试图溅出水花让秦昭听到。可卧房的布帘依旧安安静静合着,没有任何人声。
景黎脑中忽然闪过对方苍白的脸色,动作停了下来。
秦昭身体不好,今天从镇上回来走了这么多路,又在山里吹了冷风。
他该不会……
景黎越想越担心,心一横,尾巴用力一甩,从木桶里跳出来。
或许因为曾经是人类,景黎的运动能力比寻常小鱼厉害很多,如果不是这样,也不可能在那鱼贩的刀下活下来。
他跳下桌案,往卧房的方向蹦过去,留下一路水痕。
卧房很窄,一张木板床靠在墙边,窗台边则是一张书案和矮凳。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屋内光线昏沉,秦昭躺在木板床上,眉宇无意识皱着,嘴唇原先那点血色都已经褪去,两颊却有些发红。
果然是病了。
景黎跳近了点,一侧腰腹受伤限制了他的行动力,费了好些力气才跳上枕头。
秦昭睡着的模样比他醒时更加好看。
五官线条在屋内晦暗的光线中显得愈加深邃立体,修长的眼角因为发烧带了点红晕,眼尾末端竟还生了一枚颜色浅淡的朱砂小痣。
景黎看得有些失神。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人排挤。
秦昭性格温雅和善,却没有古代读书人的迂腐无趣。这样好的人,若不是身子不好,真不知能勾走多少男男女女的心。
一定是看他脾气好才会欺负他。
景黎愤愤地想着,撑起身体,用冰凉的鱼鳍轻轻碰了下秦昭的侧脸。
却被烫得猛地收回来。
这样烧下去不行。
景黎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怀疑,用力拍秦昭的脸。
别睡啦,快起来,先把药喝了!
可秦昭烧得太厉害,似乎已经意识全无,不管景黎怎么拍打他,都没有把人唤醒。
……那就不能怪他了。
景黎支起上身,张开鱼鳍,提气,腾起,鱼尾在身后用力一甩。
啪——!
鱼尾结结实实甩到秦昭脸上,对方脸皮薄,侧脸几乎瞬间就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红印。
但依旧没有回应。
居然还不醒???
景黎心急又气恼。他不能离开水太久,如今折腾了这么久,缺水带来的窒息感渐渐涌上来,两鳃已经越来越难张开。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景黎深吸一口气,用了比方才更大的力气,将身体腾起,尾巴也高高扬起来。
可下一刻,秦昭猛地睁开眼,对上景黎的视线。
像是从梦魇中醒来,秦昭额前出了一层薄汗,眼神也变得和平时很不一样。
褪去了先前温润和善的表象,那目光里带着警惕与冰冷,将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衬得愈发森寒。
也更加陌生。
景黎被他瞪得打了个寒战,身体失去平衡,轻飘飘滚落到被子上。
屋子里好一阵静默无声,空气中只余屋外柴火爆开的声响。
景黎趴在秦昭胸膛上,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在微微发抖。
不得不说,秦昭这副模样……着实有点可怕。
一人一鱼长久对视。
片刻后,秦昭眼底那点冰冷的神色褪去,恢复如常。
接着,他缓慢地、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侧脸,那张苍白无暇的脸上,一道崭新的红痕留在那里,还带着点水迹。
“你……”不知是因为身体发热,还是现状的确令人无法理解,秦昭的神情有些迷茫,“……你打我?”
景黎:“……”
那个……他还有机会解释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你没了:)
小锦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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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小锦鲤身为一条鱼为什么这么灵活,问就是金手指,再问就是这样写可爱,叉腰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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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景黎花了约莫五秒做出决定。
只见小锦鲤迎着秦昭疑惑的目光,绷紧身体,收拢鱼鳍,侧身轻轻一倒,从被子滑到床铺上。
滑下去时还翻了个身,细心避开受伤的部位。
随后不再动了。
秦昭:“?”
意识渐渐从迷惘中清醒过来,秦昭望着那条倒在床铺上的小锦鲤,忽然明白了他的行为含义。
他在……装死。
见秦昭许久没有反应,小锦鲤还悄悄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再次绷紧身体躺好。
连装死都装得这么没诚意。
秦昭快被他气笑了。
这傻鱼真当他看不出来?
秦昭很快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糊味,他无声叹了口气,抱起小锦鲤来到外间。
他的目光只在木桶边的积水,以及一路蜿蜒至卧房的水迹上停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将小锦鲤放回木桶,扭头看顾自己的汤药去了。
景黎躲在木桶里偷偷看他。
秦昭的身体应该还是很不舒服,他弯腰揭开药罐的盖子,动作比先前迟缓许多,苍白的脸上眉宇无意识轻轻皱着。
可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别的异样。
他的气质依旧平和,像古井般无波无澜,激不起半分涟漪。
仿佛方才景黎看到的那个,冰冷、警惕、散发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的秦昭,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秦昭……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秦昭醒得及时,那锅药最终是保住了。他在桌边安安静静喝完了药,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小锦鲤身上。
景黎正在悄悄观察他,触及对方的视线,吓得吐出个巨大的泡泡。
秦昭朝他伸出手。
景黎呆呆望着他的动作,连逃走都忘了。
完了完了,秦昭是不是生气了准备杀他炖鱼汤,还是已经看出他不是条普通小鱼,要把他当妖怪弄死……
转瞬间,景黎想出了无数种自己可能的死法。
可秦昭只是轻轻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
力道很轻,一点也不疼。
“还你的。”秦昭站起身,将药碗放回灶台上,“还有,下次叫我记得换个法子,不许碰我脸。”
自那天之后,景黎就在秦昭家住下。
秦昭对他很好,每天都替他换水,喂食,检查伤势,把他照顾得十分细致。短短几天,就把原先瘦瘦小小的小锦鲤养胖了不少。
只不过……
“你吃进去的东西到底藏在哪儿了?”秦昭戳着小锦鲤吃饱后鼓鼓的肚皮,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条巴掌大的小鱼,竟然能吃下和他体积差不多大的食物。
到底怎么做到的?
每当这时候,景黎就会翻出肚子,粘着秦昭的手指不让走,要求多摸两下。
饭后按摩有助于消食。
秦昭动作轻柔,力道适中,很快把景黎按得昏昏欲睡。
只是这点休闲时光每每不能持续多久,到了午后,就是秦昭干活的时间了。
秦昭把小木桶搬到卧房的书案上。
“老规矩,不许把水溅出来,否则晚上没饭吃。”秦昭熟练铺开纸墨,提醒道。
小锦鲤乖巧地朝他摇尾巴。
相处这几天,景黎对秦昭了解不少。
比如,他知道秦昭的身体比自己想象中更差,因此上山采药其实并不容易。必须挑天气好的日子,冷点热点都不行,且出门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回来必然要发热。
身子金贵得很。
再比如,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其实是帮人修订和誊写书卷。
书卷来源大多是邻近几个城镇的书院或寺庙,那些地方堆积了大量需要修订和誊抄的书卷,自家人手不够用,便要从民间寻人来做。
这些地方出手阔绰,除开笔墨纸砚和托人送去镇上的费用,每整理一卷能拿到一百八到两百文左右。
比上山采一趟草药赚得多。
至于把小锦鲤搬到身边“监工”,纯粹是景黎自己待着无聊,一被丢下独处就疯狂拍水抗议,直到秦昭把他抱过来才停下。
景黎趴在木桶边,专心致志地监督秦昭提笔书写。
这个时代不在历史当中,用的字也不是景黎所知的任意一种古文字。景黎看了这么多天,除了能看出秦昭的字俊逸潇洒,内容全是一无所知。
好好一个经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穿到古代成了文盲。
景黎每每想起都有些伤感。
秦昭手里这卷书已经整理了四五天,今日恰好接近尾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却见小锦鲤已经浮在水面沉沉睡去。
整天吵闹着要守在他身边,睡得倒比谁都快。
秦昭没忍住,在对方翻出来的鱼肚上轻轻戳了一下。
小锦鲤睡觉的模样颇为吓人,浅粉色的鱼肚翻向上方,身体在水中忽上忽下,还睡得死沉,怎么叫也叫不醒。
秦昭头一次看见的时候,险些当这小锦鲤没气了。
现在也是如此,小锦鲤仰面躺在水上,睡得极沉,平铺在水面的鱼尾绸缎似的打开,每一丝纹理都清晰可见。
秦昭每戳他一下,那鱼尾便软软地拨动一下,看上去手感极佳。
秦昭来了兴意,忍不住多摸好几下,却引来鱼尾用力一拍。
景黎在对方坚持不懈地“骚扰”下醒来,气鼓鼓地在水里翻了个身,张口就想咬人。
幸好秦昭早有准备,敏锐地躲开。
小锦鲤有起床气,还很严重。
“好了,别气。”秦昭道,“我这些做完了,带你去溪边玩玩?”
出去玩?
景黎大方地消了气,鱼尾在水面拍了拍,表示同意。
没办法,呆在屋子里实在太无聊了。
景黎原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现在变成了鱼,还被人养在小木桶里,那感觉别提有多憋屈。
不过就算如此,他暂时也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因为……秦昭做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粗粮野菜,秦昭却能变着花样做出美食,这难道不是毫无争议的留下理由吗!
比起离开后只能吃小鱼小虾水生植物,景黎宁愿当条家养锦鲤。
反正秦昭每天都会带他出来放风。
秦昭的家距离溪边不远,出了门往西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
临溪村是沿溪而建,村里有好几条路都能通到溪水边。秦昭常带景黎去的是上游,除了偶尔有村民在此打水回家做饭外,基本没什么人经过。
今天天气不错,和煦的阳光洒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上,波光粼粼。
秦昭将小木桶清洗完毕,重新盛满干净的水,抬头恰好看见小锦鲤跃出水面。
鲜红的锦鲤跃至半空,尾鳍一摆,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随后轻巧落进水里。
水花四溅。
这里水流不急,水质清澈,景黎撒欢似的游来游去,鲜红的鱼尾在水面若隐若现。
秦昭静静在岸边看着锦鲤戏水,嘴角扬起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弧度。
养在小木桶里的确有些委屈它了。
秦昭在心里想,要是有机会,得给它做个大点的水池才好。
“哟,这不是秦昭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秦昭回头,却见一个小胖子朝溪边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今儿什么日子,你这病秧子竟也出门了。身体撑得住么,可别一会儿又晕过去,掉水里没人救得了你。”
这语气不太客气,景黎停下动作,视线朝岸边看过来。
岸边那小胖子看着比秦昭小了好几岁,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远比寻常村民讲究得多,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这又是什么人?
景黎摆了摆尾巴,对这人莫名有些不爽。
秦昭却好像并不在意,平静道:“多谢关心。”
小胖子最烦他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都不舒服。他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别忘了你能留在临溪村是谁的功劳。”
秦昭道:“是陈家收留,我不会忘。”
“记得就好。”小胖子冷声一笑,“对了,听说你还欠我家大半年的租子,我劝你这几日就赶紧凑齐,否则……到时无家可归,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这小胖子是陈家长孙,名叫陈彦安,秦昭现在住的屋子,便是从陈家租来的。
秦昭问:“这话的意思,你们这几日就要分家了?”
先前林二叔就提醒过,陈家最近在闹分家。
陈家三世同堂,祖辈只剩下陈老太一人,下面却有四个儿子,就连最小的儿子都已经成家。
早先陈老太没出事时,这四家人一直挤在一个家里住着,免不了出现矛盾。
现在机会来了,分家是众望所归。
秦昭住的地方是陈家所有,分家后势必会易主。还能不能由他继续住下去,租子该怎么算,都要看新主人的意思。
现在看来,这新主人恐怕就是陈彦安一家。
听他这么问,陈彦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恼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筹钱去就是。”
秦昭又问:“你特意赶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
“谁特意赶来了,我就是正好路过!”
秦昭默默望了他一眼。
陈家如今住在村子最东边,而他们现在所在的溪水边是最西处,这路过……未免也太远了些。
陈彦安脸上有点挂不住,转移话题:“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要是没算错,你已经欠了有九个月。我阿婆允许你按年交租,我娘可不会。每月六十五文,加起来也有快六百文,你交得出来吗?”
秦昭现在自然交不出来。
他冬日病得很厉害,身上基本没剩多少积蓄。
今日整理出的书卷能换两百文,再加上前几日卖草药的钱,能拿出来的一共也才三百六十五文,缺了快一半。
算作每五日出一卷书,若陈家肯再给他几日时间,他应该能凑齐钱来。
但那是不吃不喝不买药的情形下。
而实际情况是,秦昭每十日就要去买一次药,买药少说得花个三百文左右。
这也是他生活始终十分拮据的原因。
秦昭一时没有回答,陈彦安更是得意:“就知道你拿不出来。如何,要不要试着求求我,让我向我娘求个情,给你再宽限些时日?”
“不必。”秦昭淡声道,“我自会尽力而为。”
“尽力?你要真能尽力,就不会仗着我阿婆待你好赖着不走。”陈彦安冷哼一声,嘲弄道,“你在我们村中也待了三年,怎么还是连个租子都交不上。你的钱到底是用来买药治病,还是被你挥霍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秦昭眸光微动,平白透出一丝冷意。
陈彦安对上他这眼神,话音陡然一滞。
秦昭收回目光,声音温和:“彦安,你既然在镇上的私塾念书,先生就应该教过何谓谨言慎行。”
“还有,百善孝为先,陈家祖母尚且在世,你们便四处宣扬即将分家,这样不妥。”
陈彦安被他注视得心底莫名发憷,口不择言道:“我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忽然翻起一道水花。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向他腿弯,陈彦安一个没站稳,狼狈摔入水中。一道鲜红影子从余光里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
景黎从水中腾起身体,漂亮的鱼尾一甩,干脆利落地给了陈彦安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锦鲤:护短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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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景黎动作敏捷,打一下还不够消气,鱼尾飞快甩动,连着给了陈彦安好几巴掌。
他扬起的水花泼在陈彦安脸上,后者根本睁不开眼,也看不清是什么打了他。只听得扑通一声响,等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水面回归平静,半个影子都看不见。
“你、你看到了吗,刚刚那是什么——!”
脸上被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陈彦安惊惧万分,吓得直哆嗦。秦昭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朝他伸出手:“先上来。”
陈彦安不敢在水里待着,连忙抓紧秦昭的手连滚带爬上了岸,把矮胖的身体竭力藏在秦昭身后:“你刚才看清了没,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秦昭瞥了眼礁石边一闪而过的鲜红鱼尾,面不改色撒谎,“我吓坏了,什么也没看见。”
陈彦安撞鬼似的看他。
这人有半点被吓坏的样子吗???
不过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陈彦安湿漉漉地发着抖:“不、不会是水鬼吧,我听说有种水鬼会变成貌美的女子,把人勾引进水里,再也出不来。我会不会被水鬼盯上了!”
秦昭:“……”
陈彦安没注意到他忽然变得一言难尽的脸色,崩溃:“你抄过佛经,快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秦昭用力扳开陈彦安拉着他胳膊的手,平静道,“回家斋戒七日,每天早晨诵经一个时辰,去吧。”
“这……这有用吗?”陈彦安将信将疑,见对方神色笃定,才道,“我信你一次,你可千万别唬我。我要是被水鬼抓走了,第一个不放过你!”
他哆哆嗦嗦说完,忙不迭跑了。
秦昭立在水边沉默片刻,才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小锦鲤从礁石后游出来。
他浮在水面上,尾巴高高翘着,仰头注视着秦昭。
秦昭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怎么,还等我夸你?”
景黎得意地摇尾巴。
他原本不想这样,可谁让刚才那个人说话这么讨厌。秦昭就是脾气太好,这样都不生气,才会被这些人欺负。
秦昭能忍,他可不愿意忍。
秦昭弯下腰,将手放进水里,小锦鲤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个头不大,脾气倒不小。”秦昭顺势摸了下他的脑袋,低声道,“谢谢。”
不用谢。
景黎朝他晃动鱼鳍。
“只不过……”秦昭话音顿了顿,似乎迟疑了片刻,才道,“吓唬吓唬他就好,下次还是别再捉弄他了。”
景黎的动作停下来,有些不悦。
不还手,难不成要任由那家伙欺负吗?
秦昭没有再解释,将木桶放进水里,让小锦鲤游进去。
他抱着小锦鲤往回走。
“彦安本性不坏,我与他只是有些误会。”回去的路上,秦昭缓慢道。
景黎在心里冷哼一声,背对秦昭沉进水底,尾巴不悦地晃来晃去。
“听我说完。”秦昭道,“三年前我流落此地,是陈彦安将我从河中救起来。那少年对我有救命之恩。”
景黎一怔。
秦昭:“那时我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多亏了陈家的收留和照顾。他们后来还将老屋租赁予我,让我能留在村中。”
原来是这样。
可现在为什么……
“他们能收留一位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本已经是莫大的善举。”秦昭道,“善举能行一时,却不可能奢求一世。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不对。”
陈家在临溪村家境算是不错,却与镇上的大户没得比。他们用远低于市面上的价格将老屋租赁给秦昭,这是对秦昭的帮助,也是无形中损伤了自己的利益。
但这世道,百姓活得都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谁会愿意无止境地帮扶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景黎想明白了秦昭的言下之意,在水底安静下来。
秦昭察觉到小锦鲤的视线,轻轻笑了笑:“人生一世不可能事事顺遂,我不觉得向人求助有任何不耻。有人愿善意待我,我心怀感激,日后必然报答,但若不愿,这更是无可厚非,不会强求。”
“我岂能将对方的善举当做理所应当。”
他说这话时语调平稳,景黎透过水面看他,那张好看的脸在阳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景黎从没有想到,秦昭的想法会如此通透。
他曾经以为秦昭是生性淡漠,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他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真正的宠辱不惊,易地而处,要是景黎沦落到这种地步,心里也不可能毫无芥蒂。
可秦昭做到了。
他的忍让不是息事宁人,更不是胆小怕事,这具病骨沉疴的身体中,藏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心理及处事之道。
“至于彦安……”秦昭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轻轻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我住的这间屋子,本是陈家祖母给他读书准备的。”
小锦鲤恍然大悟。
陈彦安毕竟还是个少年,喜怒都摆在脸上。
三年前救回秦昭是他本性良善,可救回来后这人却占了自己的屋子,对方还一住就是三年,换做谁都会生气。
偏偏他也不肯直说,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导致对秦昭的芥蒂越来越重。
这……这还真是个误会啊。
秦昭道:“我是前不久刚知道这件事,可那时我病得太重,哪怕知道了,也无力立即从那屋中搬走。而若现在去向彦安解释这些,却显得有些……”
得了便宜还卖乖。
景黎在心里想了想,要是换做是他,可能也会更加生气吧。
秦昭:“我知道你能明白,那少年本性不坏,不过有些口不择言。日后能忍则忍,让着他些吧。”
景黎在水底吐着泡泡,还是有点不甘心。
就算陈彦安和陈家人对秦昭有恩,那也不是他出言不逊,侮辱秦昭的理由。
他现在就是条鱼,干嘛把事情想得这么通透。
欺负秦昭就是不行。
小胖子被揍活该。
秦昭自然不知道他这些想法,他抱着景黎回到家中,视线往屋内一扫,缓缓叹了口气。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呢。”
接下来几日,秦昭也变得忙碌起来。
白天天气好时,便进山采些草药,好在先前药童曾允诺他提价,算下来收入倒是可观,其他时间便在家中继续整理手头的书卷。
只是秦昭的药不能断,因此要达到他们的目标仍然很不容易。
这日傍晚,秦昭坐在门边,将这几日采来的草药分拣归类。
这是个细致的活,得先将草药上的泥土除去,再摘除不可使用或是采摘时有损伤的部分,最后再分门别类,可以直接入药的分做一类,需要晾晒或烘烤的又分做一类,分别用藤草捆束起来。
景黎总算这下明白,为什么药童愿意给秦昭提高价格。
寻常农户可不会将草药处理得这么细致,对那些山野农户而言,他们只要认得那些草药是大夫需要的便好,至于采回来如何处理,那些能用那些不能用,自有药童去分拣。
这个人……懂的东西真的好多啊。
远方晚霞似火,将秦昭的侧脸映得仿佛染上一层暖光。
那双手生得很漂亮,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显然不是劳作过的手,却也不像寻常读书人那样羸弱。
可惜失了血色,看上去苍白得近乎透明。
小木桶就放在他脚边,景黎在水里仰头静静看着他,有些担心。
这人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身体吃得消吗?
秦昭将最后一株草药捆好放进背篓,抱起景黎回到屋里:“我现在去邻村送药,回来喂你吃饭,乖乖在家等我。”
小锦鲤轻轻摆了摆尾巴。
邻村那位山野大夫每半月派学徒来收药,现在时间没到,想要卖药只能亲自去一趟。
秦昭把小木桶放在窗台边的桌案上,背起背篓出了门。
无论身体有多难受,这人行走时依旧挺直脊背。微风拂过他淡青色的衣摆,整个人显得愈发消瘦。
景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收回目光。
景黎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复杂。
在秦昭看来,就算不是因为陈家近来要分家,他也会找机会将这些物归原主。可如果没有这件事,秦昭大可以先将身体养好,攒够了钱,再登门道谢并澄清误会。
而不是现在这样,到处寻找赚钱的法子,几乎又把身体累垮。
这些……都是他害的吧。
这几天秦昭待他太好,让他忘记自己天生运气很差,只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
要不然,为什么秦昭在临溪村好端端住了三年,偏偏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他就要面临被赶出来的境遇呢?
他不信这是巧合。
景黎摆了摆脑袋,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现在应该做的是想办法帮秦昭赚到钱。
而且他已经有主意了。
秦昭知道他自己待着无聊,平时如果要出门,就把景黎放在视野最开阔的窗台边,让他能够看到外面。
这倒是方便他出门。
景黎在水里吸了一大口气,哗啦从水里蹦出来,跳下窗台。
临溪村每家每户旁边都修有排水的沟渠,景黎在地上蹦跶几下,轻车熟路地跃进沟渠,顺水而下。
这沟渠会一直连通到小溪里,景黎这几天已经走了好几遍。
他知道在很多溪流湖河的底部,其实都藏有钱财宝贝。水流不断冲刷,会将行人掉的财物冲到河底,越是像这种村落聚集的地方,值钱的东西便越多。
景黎这几天都在溪水里碰运气。
万一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秦昭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虽然……已经一连出来了好几天,连哪怕一个铜板都没有找到。
倒霉蛋还是那个倒霉蛋。
好在小锦鲤对自己的运气心里有数,找不到就去更远的地方找,多找找,总会找到好东西的。
他不能只让秦昭一个人去努力。
小锦鲤在沟渠里飞快游动,眼看就要穿过沟渠,进入溪水。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眼前闪过。
景黎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本能地腾起身体,惊险避开。
小锦鲤重新落回沟渠,抬头看去。
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橘猫趴在沟渠边,舔了舔濡湿的前爪,猫瞳紧盯着景黎的方向。
景黎:“……”
随后,橘猫脊背拱起,“喵呜”一声扑上前来。
“——啊啊啊啊啊啊!”
景黎惊呼一声,不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扭头就往溪水里游。
可鱼游得再快哪有猫的速度快,橘猫飞快追赶上来,尖锐的爪子朝小锦鲤狠狠一拍。
好在景黎的灵活性比寻常鱼好得多,他又一次惊险避开猫爪,眼前视野骤然开阔。
小锦鲤扑通一声落进溪水里。
……没事了吗?
小锦鲤从水底浮起来,心有余悸地四下看看,没再看见半个猫影。
好险。
景黎松了口气。
他做人的时候就一直很怕猫,现在成了鱼更不用说,那可是他的天敌!
钱没找到,找来一只猫,不愧是他。
景黎无可奈何地想着,忽觉身旁水流动了一下。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鱼身忽然一紧,身体瞬间脱离水面。
他茫然地回过头去,对上了一双浑圆的猫瞳。
他正被橘猫叼在嘴里。
啊啊啊啊啊——
夜幕将至,一只橘猫叼着条鲜红锦鲤,一溜烟钻进了村外的山林里。
景黎被叼在猫口中,橘猫两颗锋利的虎牙正好将他身体牢牢钳住,让他动弹不得。
唯一能够活动的鱼尾无力地耷拉着,浑身上下抖得不停。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倒霉,最多就是一无所获,谁能想到这个小山村里居然还有人养猫!
呜呜呜他为什么要作死……
橘猫一直走进树林深处,才把口中的小鱼放下。
可景黎没有再动。
小锦鲤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就连鱼鳃也不再活动,像是已经没了知觉。
橘猫爪子拨弄鱼身,又凑上去好奇地闻了闻,似乎不明白刚才还在拼命挣扎的小鱼怎么忽然就不动了。
景黎看准机会,鱼尾狠狠一甩,用力打在橘猫眼睛上。
橘猫疼得“嗷呜”一声,再睁眼时,眼前的小鱼已经不见了。
景黎吓得全身发抖,竭力往树林深处扑腾着。
可他已经脱水太长时间,又受了惊吓,体力到了极限,很快就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
身后草丛攒动,小锦鲤把自己蜷缩在一片草叶之下,害怕得尾巴尖都在发抖。
完了完了,这次肯定要死了。
秦昭,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草丛被人拨开,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中。
“果然是你。”秦昭道。
他方才正要回村,却见一只橘猫叼着条鱼进了这片林子。他其实没看清那条鱼的模样,不过心里放心不下,这才跟上来看看。
果然是自家傻鱼。
秦昭蹲下身,把小锦鲤捧进手心里:“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待着,这是怎么回事?”
景黎哪还有力气回应他,只是用脑袋在他指尖轻轻蹭了蹭,整条鱼蜷缩起来,在秦昭掌心瑟瑟发抖。
委屈得要命。
秦昭明白小锦鲤已经有些脱水了,不再耽搁,抱起他准备离开。
起身前,他视线下意识朝四周一扫,却愣住了。
方才景黎藏身的地方,几片形状特殊的草叶沾了水珠,安静地伏在草丛里。
“这是……”
秦昭眼底浮现出惊讶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锦鲤buff来了。
晚上应该在七点更,但我没存稿了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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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景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自己熟悉的小木桶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尽了。
书案上点了一盏晦暗的小油灯,秦昭就坐在那微弱的光线下,伏案读书。
村里用的油灯是食用油,价格并不便宜,烧上一整夜少说得花五文钱。五文钱,都能去镇上卖两个素包子了。
因此,临溪村大多数村民夜里其实不怎么用灯。
可秦昭不同。
哪怕时到了如今的境遇,但有几样东西他从不吝啬自己。
一是汤药,二是吃食,第三样就是油灯。
前两者是因为他身体虚弱,不得不多上心,而这后者,则是因为他每日都会读书。
借着帮镇上书院修订誊抄书卷的机会,秦昭家里从来不缺书。
这三年来,如果不是病得爬不起来,他每晚必然会在书案前阅读两个时辰。
听见景黎游动的水声,秦昭抬头朝他看过来:“醒了?”
“有哪里难受吗?”
小锦鲤摇了摇脑袋,整条鱼都蔫蔫的。
回来的时候秦昭已经帮他检查过,小锦鲤没有受伤,除了在泥土里打滚把自己变成条小泥鱼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至于为什么昏迷不醒,多半……是被吓晕了。
一条鱼被猫叼着一路跑了这么远,的确是难为他了。
想到这里,秦昭把手伸进水里。
果然,小锦鲤飞快游到他手心里,鱼尾在秦昭掌心轻轻扫过,冰冰凉凉,又有点痒,叫人心都软了。
秦昭低声道:“吓坏了吧?抱歉,不该把你丢在家里。”
景黎的确是吓坏了。
他把脑袋拱进秦昭的指缝间,两侧的鱼鳍轻轻张开抱住秦昭的手指,这才稍微安心了点。
呜呜呜再也不要让他见到那只猫!
自家小鱼这委屈的模样看得人着实心疼,可又偏偏可爱得过分,秦昭忍了又忍,才没有趁机摸一摸那柔软的尾鳍。
一条鱼这么会撒娇,谁受得了。
秦昭轻咳一声,劝慰道:“别怕,那只猫不是村里人养的,今日不知怎么溜到这里。现在早不知跑哪儿去了,以后不会再让它接近你。”
景黎头也不抬,只把尾巴抖了抖,算作回应。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是真吓到了啊。
秦昭想了想,又问:“那你想听我读会儿书吗?”
景黎:“……”
这人会不会安慰鱼啊?!
景黎事后回想,可能是每天秦昭读书的时候,他总要在木桶边趴着看他,导致这人以为他是对书里的内容感兴趣。
他怎么会对那种古书感兴趣嘛,文绉绉的,他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秦昭似乎对这个主意很满意,他用空闲的手翻开书页。
他的音色有些低哑,语调不疾不徐,读起书来不像私塾先生那样枯燥乏味,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读书声中,景黎慢慢抬起头。
都说灯下看美人,秦昭如今大半张脸映在灯火下,长发披散在身后,面部轮廓更为深邃。他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眸低垂着,盛满了温柔的光影,叫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现在已是深夜,窗外只闻些许虫鸣鸟叫,与屋内低低的读书声交织于一处。
景黎的心绪竟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翌日,秦昭起了个大早,似乎准备出门。
景黎趴在木桶里偷偷看他。
昨天的事其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现在自己独处都觉得害怕,生怕那只猫昨天没吃到他,又循着味来找他。
可是秦昭还要出去赚钱,他又不能要求对方留在家里陪他。
景黎心里有点委屈。
秦昭收拾完东西,转头正好看到只在木桶边沿露出一双眼睛的小锦鲤。
这小可怜样。
他想了想,取出昨日用过的背篓,把里面的东西都取出来,放到小木桶旁边。
景黎:“?”
“今天那只野猫不知道还会不会来,把你放在家里我不放心。”秦昭拍了拍背篓,道,“我只是去邻村葛大夫家一趟,你与我一块去吧?”
真的可以吗?
景黎眼神亮了亮,欢快地摇动尾巴。
秦昭将木桶里的水盛出来点,确保背着时不会洒出来,景黎还配合地用尾巴往外泼水,就怕桶太沉让秦昭累着。
准备工作完毕,秦昭背着小锦鲤出了门。
他走得很稳,景黎乖巧缩在木桶底部,不动不游,努力不给秦昭增加一点重量。
葛大夫家在槐下村,距离临溪村不算远,但步行也得花不少时间。因此秦昭这段时间都是两三天才去一次,省得来回耗体力又耽搁时间。
等等……
所以,他昨天不是刚去过吗?
景黎从木桶里探出脑袋,看了看背篓。奇怪的是,那里面除了他的小木桶再没有放别的东西。
没有新药啊,他今天去葛大夫那儿做什么?
景黎有些纳闷。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路上村民不多,只有几个背着背篓扁担去镇上赶早集。
秦昭出了村子,沿着溪边小路朝下游走。步行大约一炷香时间后,便看到了一块槐下村的牌子。
这村子在溪水下游,因为村头种了棵千年老槐树得名。而秦昭要找的葛大夫家,就在村口不远处。
时辰还早,但葛大夫家已经打开门扉,院子里晾晒了不少草药。
先前见过的药童阿温正在院子里分拣草药。
秦昭敲了敲门扉,阿温抬起头,秦昭道:“葛大夫起了吗,我来卖药。”
阿温将秦昭领进堂屋,秦昭把背篓放在桌上,自己却不落座。
阿温问:“家师尚未起床,不知秦先生今日要卖什么药?”
秦昭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布包裹之物。他将布裹摊在桌上,小心打开,里面包着一株草药。
那草药根茎极长,盘根错节,暗紫色的椭圆形叶片上暗生纹理,看上去格外特别。
景黎从背篓缝隙好奇地往外看。
之前有这株草药吗?
秦昭什么时候找到的?
景黎对草药一无所知,可那名叫阿温的少年却变了脸色:“这……这是……”
秦昭道:“乌山参。”
乌山参,草药中极其珍稀的一种,从根到叶皆可入药。这药唯有城中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能用得起,品相成色最佳的,甚至还被作为皇室贡品。
阿温从来不知道,他们所在的这山村里,竟然也能找到乌山参!
阿温年纪尚小,不敢拿主意,朝秦昭行了一礼:“秦先生稍等,我去寻我家师父出来。”
秦昭:“有劳。”
他转身进了内堂,不一会儿,一名中年老者跑了出来。
老者须发尚未搭理,只随便披了件外袍,系带还没拉上,袒胸露怀。似乎是出来得太急,就连鞋都少穿了一只。
这位自然就是葛大夫。
“乌山参在何处,快给我看看!”葛大夫急匆匆来到秦昭跟前。
秦昭后退半步,让他走近。
葛大夫没敢伸手去碰,用一块绸布裹着,小心拨弄了下躺在桌上的药材。
“叶片卵圆,具金绢丝网脉,表面暗紫而背面淡红。不错,正是乌山参!”葛大夫难掩激动心情,问,“秦先生,此物你从何处找到的?”
秦昭眸光微动,没有回答。
葛大夫也注意到自己这问题问得不妥,稍平复片刻,吩咐道:“给秦先生上茶。”
乌山参不会独自生长,秦昭能找到一株,就能找到更多。
而他来这里是为了卖药,怎么可能轻易将草药生长之地说出来。
葛大夫想明个中关节,开诚布公道:“秦先生这药虽不算价值连城,但也绝非凡品。但……老夫这等山野大夫,怕是不敢收的。”
往日来他这里看病的都是附近的村民,用不上也不可能用这么好的药。
当然,他大可以低价收了药再转卖出去,但葛大夫与秦昭相识多年,自然明白这点小伎俩骗不过他。
果然,只听秦昭道:“听说葛大夫与镇上医馆有联系,不知可否替秦某想想办法?”
“秦先生的意思是,让老夫替你卖药?”
秦昭:“正是。”
他顿了顿,又道:“事成之后,在下可以给葛大夫让利三成。”
其实如果能直接将药送去镇上或附近大城中的医馆,对秦昭而言收益更多,可惜他身体欠佳,经不起这种长途跋涉。
让葛大夫出面寻找卖家,他负责草药的采摘和处理,这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只是葛大夫仍然有些顾虑:“这倒是可以,只是秦先生能否保证日后出药成色如何,能有多少?”
“成色不会有变,出药至少二十株。”
秦昭将桌上草药推到葛大夫面前:“这株草药,可让葛大夫拿去做个见证。”
乌山参并不是寻常草药,拿着实物去谈,自然比空手方便许多。
秦昭这样做,可谓诚意十足。
葛大夫顿时对他敬佩万分,他思索片刻,扭头朝药童吩咐了一句。药童很快去里屋取出一个钱袋,递给秦昭。
“这里面是八百文,算作我给秦先生的订金。”葛大夫道,“我一会儿便启程出发去镇上,若谈好价,我立即回来告知秦先生。”
秦昭也不推辞,朝他一拱手:“有劳。”
离开槐下村后,秦昭又带着景黎去了趟溪边。
小锦鲤昨天被吓得够呛,需要去溪水里放松放松。
不过景黎早忘了昨天那点插曲,他满脑子都是秦昭终于要有钱了。
只是一株草药的订金就给了八百文,如果把那些草药都卖出去,不知道能赚多少钱。
秦昭真是太厉害了!
可他不知道,秦昭心里的想法与他正相反。
那草药的所在并非被秦昭找到,而是昨天景黎被橘猫追逐后,碰巧藏身之处。
秦昭救他时才发现,他躺的地方正好生了一大片乌山参。
难道是巧合么?
秦昭望着那小锦鲤的身影,在心里不经意地想。
他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富贵人家喜欢养殖一种鲤鱼,名为锦鲤,能给人带来福运。
难道说,这小家伙真能给人带来福运?
作者有话要说: 夫夫开启日常互吹模式。
注:乌山参不是人参,名字是我编的,有参考原型,你们知道它很贵就好~
【没得存稿了,明天开始只更一章,中午十二更,写得快会偶尔加更一下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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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秦昭带着景黎在溪边玩了一会儿,眼看日头渐渐大起来,才开始往回走。
景黎没有让他背,自己从溪水里往回游。
反正从槐下村到临溪村这段路,全程都是沿溪边小路而行。
“你累不累?”秦昭在岸边扬声问他。
这段路全是逆流而上,尤其接近临溪村外那一小截,河道变窄,水流急促,可想而知想游回去有多困难。
不过这些可难不倒景黎。
在秦昭不知道的时候,他不知已经把外面这条小溪游过多少遍。
要不是为了等秦昭这小病秧子,他早就游到家了。
似乎想证明这点,鲜红锦鲤用尾巴在水里用力一拍,身体轻盈从水中腾起,在半空绕出个流畅的弧度,再落回水中。
小锦鲤浑身晶莹的鳞片沾了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秦昭哭笑不得:“行了,又不是让你卖艺,当心受伤。”
河底碎石多,秦昭就怕他没个数,再伤到哪儿。
景黎摆了摆尾巴,不再浪了。
见自家小鱼安分不少,秦昭这才放心下来,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
今日葛大夫给的这八百文订金不在他预料之外。
乌山参按照品相定价,这山中出产的还算不上珍品。而且,这种草药极为娇气,采摘后需要很高成本的处理才可以储存长久,并不适合长途运输。
若要受益最高,葛大夫多半会选择就近几个镇子出手。
这样算下来,一株能拿到一千五百文至一千七百文便算是不错的价格。
葛大夫出的订金,甚至比秦昭预期还高了一些。
不过有这八百文在手,他欠陈家的租子便也能结清。
至于接下来……那老屋是不能再住了,他还得寻个新的住处。
秦昭刚想到这里,一道水花忽然溅到他脚边。他回头看去,小锦鲤在靠近河岸的浅滩蹦个不停。
秦昭问:“怎么了?”
景黎着急地摆着尾巴,身侧的鱼鳍挥啊挥,可由于那两片鱼鳍太过短小,秦昭明显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小锦鲤放弃沟通,扭头就往前方游。
秦昭循着他游的方向看去,明显变得湍急的河道中央,仰面倒着一个人影。
景黎飞快游到那人身边。
这人像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一侧衣摆勾住了河底的礁石,这才被挂在这里。他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呼吸已经变得很浅,再不救上岸可能就要不行了。
可他只是一条鱼,力气实在太小,根本不可能推动这个人。
就在这时,一根拴着石块的藤条丢到他身边。
景黎抬眼看去,是秦昭。
他衔起藤条,尾巴飞快摆动,在那溺水之人腰间绕了好几圈,系紧。再一口咬破被勾住的衣摆,岸上的秦昭配合往回拉。
人入水后会比平日更沉,何况这还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又意识全无,只靠那个病秧子完全拉不上去。
景黎急得在他四周游来游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身体一跃而起。
小锦鲤重重砸在那男人胸口上,一连砸了好几下,终于,那人哗地吐出一大口水,终于清醒过来。
“抓牢绳子,游回来。”岸边,秦昭高声道。
那人顾不得许多,连忙抓紧系在腰间的绳子,竭力往岸边游。
片刻后,终于把人拉上了岸。
男人粗粗地喘着气,秦昭给他递上一块帕子,他下意识接过来,抬头:“谢谢,谢谢……咦,你不是秦昭吗?”
“是我。”秦昭道,“你是……”
“我姓李,李大力。”男人自我介绍,“我也是临溪村的,住在村西头,和你那儿还挺近。”
景黎:“……”
这些村里人取名可真是……一言难尽。
他是不是该庆幸秦昭虽然失忆,不记得自己姓名,但文化底子还在,还懂得给自己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要是让村里人给起名,那可能就是秦二狗,秦铁柱什么的……
景黎望向秦昭那张俊美非常的脸,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太可怕了。
临溪村的人不太喜欢秦昭,秦昭也懒得与他们来往,自然认识的人不多。
他问李大力:“你为何会掉进水里?”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大力挠了挠湿透的头发,道,“我只记得我昨晚在镇上喝多了酒,连什么时候往回走都不记得,一醒来就这样了。”
“……”秦昭默然片刻,又问,“你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李大力动了动四肢,皱着眉:“好像没什么大事,就是……胸口有点疼。”
秦昭望向水里的锦鲤。
景黎:“……”
鱼不是,鱼没有,不是鱼干的。
李大力是标准的庄稼汉,年轻力壮,在原地歇了会儿就没事了。
他同样要回村,二人结伴而行。
李大力见秦昭把小锦鲤装回木桶,好奇地问:“这是你养的鱼?还能在水里放养的,不怕它跑了?”
秦昭道:“它若想跑,我不拦着。”
景黎在木桶里转了个圈,撑起身体亲了亲秦昭的指尖。
不跑,跑了谁给他做好吃的。
李大力头一次见这种事,又惊又奇:“鱼居然也这么聪明,跟我家狗似的,认主!”
景黎:“?”
景黎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说像狗,瞬间气蒙了。秦昭了解自家小鱼的脾气,趁他还没回过神来,把木桶往背篓里一塞,盖好盖子。
省得小锦鲤一会儿气不顺,再把这人给打出好歹来。
“说真的,往日我们这么对你,没想到你今天会救我。”李大力性格爽朗,为人实在,被秦昭救了之后,瞬间对他有所改观。
秦昭平静道:“毕竟是条人命。”
李大力:“……”
秦昭顿了顿,又道:“何况,当初我也是被人所救。”
“说得也是。”李大力坦言,“其实吧,乡民们也不是故意躲着你,实在是因为你刚来那副模样,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大家都怕出事不是?”
秦昭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
秦昭刚来时的模样?
那是什么样子?
景黎越听越觉得懵。
其实从最开始,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秦昭的确来路不明,村里人对他有所防备情有可原,可是他已经在村里住了三年。
景黎只和秦昭相处了不到半个月,都能看出这人品行极好,为人举止更是挑不出毛病,难道三年还不够村里人对他有所了解吗?
为什么直到现在,大家还是不肯接受他?
难道说,秦昭身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吗?
景黎想不明白,可他现在这幅样子,连想问都没地方问,只能暂时把疑问放回心里。
秦昭和李大力很快走到村外。
从村外到溪水边有连片的田埂,几乎都是村里人的私田。
有人正在田里劳作,看见李大力,高声招呼:“李大力,你可回来了,也不看看你家那田里的杂草都多有高了!”
那人往旁边一指,只见最远处的那块地里杂草横生,和旁边郁郁葱葱的田地差距甚远。
“知道了,要你多话!”李大力回了句嘴,回头看见秦昭的目光,才解释道,“那是我家的闲田,先前租给邻村一户人家收租用的。谁想这几年收成不好,赋税又高,人家不租了。”
李大力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刚入春,我还没来得及打理么?”
没时间打理田地,倒有时间去镇上喝酒。
景黎腹诽道。
庄稼人最怕别人觉得自己偷懒,李大力这才解释了几句。不过秦昭并不在意这些,只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这个时代土地多为私有,但每户人家可以打理的田地却有限,因此田地的买卖租赁屡见不鲜。
李大力全家就他一个劳动力,自然顾不上这么多田。
秦昭若有所思地朝那田地望了一眼。
进了村子,二人皆往西边走。经过一个小院时,李大力停下来:“这里就是我家,要不要进去吃了便饭,算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秦昭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李大力想了想,对秦昭道:“那你等我一会儿。”
他走进院子。
村子里一天就吃两顿饭,这会儿正是上午的饭点,村子里到处飘着炊烟和饭菜的香气。
李大力很快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半只宰杀好的鸡和一筐鸡蛋。
“家里没什么可用来谢你的,这些东西你拿着。”李大力道,“鸡蛋是家里自己下的,这鸡我昨天刚杀,正好剩了一半,别嫌弃。”
秦昭摇头:“真不用,我……”
他的话音猝然一顿。
他身后的背篓里,小锦鲤一改先前安静的模样,在水里用力摆着尾巴,几乎要把水溅出木桶。
肉在这种小山村里是稀罕物,景黎自从穿越到现在,基本都没怎么吃过肉。上次吃还是秦昭去拿药时帮他买的肉包子,馅就那么一点,连个肉味都没尝出来。
他都好久没吃过鸡了……
李大力道:“你还与我客气什么,你救了我的命,要是什么都不给,我心里不安。再说了,都是邻居,以后有事还得互相帮忙!”
秦昭不习惯拿别人东西,道:“互相帮扶是应该的,这就……”
身后的小锦鲤摇晃得更加起劲。
“……”秦昭话音在口中一转,无奈道,“那便多谢了。”
片刻后,秦昭拎着半只鸡和一筐鸡蛋,背着小锦鲤回了家。
他把东西放在灶台,又把装着小锦鲤的木桶取出来:“你现在开心了?”
景黎自然开心。
小锦鲤仰头望着秦昭,尾巴摇得十分来劲,就连眼神都比平时亮了不少。
要有肉吃啦!
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看得秦昭无可奈何,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小馋鱼。”
秦昭把景黎安置好,正想去处理食材,忽然听见有人敲响门扉。
是陈彦安。
他像是一路跑来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没等秦昭说话,陈彦安率先跨进门,二话不说把秦昭往外推:“你赶紧走!”
秦昭没动,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娘他们马上就过来了!”陈彦安打断道,“他们还带了打手,我娘说了,你今天如果不把租子交齐,就把你赶出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景·看见吃的走不动道·黎
鱼鱼变人不会等太久,应该很快了,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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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小胖子一年到头也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他汗津津的手抓着秦昭,一边说话一边喘粗气。
秦昭拍了拍他的手:“先坐下,我给你倒杯水。”
“这都什么时候了!”陈彦安一见他这慢吞吞的模样就来气,恼道,“你这身子骨要被揍一下还有命吗,赶紧走!”
说完这话,他余光忽然看见秦昭放在灶台上的鸡和蛋,愣了下:“秦昭,你发财了?这怎么……”
秦昭:“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没等陈彦安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些许脚步声,一个女声传来:“彦安,你不是读书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一名妇人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走进来。
那妇人看上去还挺年轻,生了双吊梢眼,一脸的精明相。
陈彦安瞬间怂了:“娘……”
妇人见他还抓着秦昭的手,厉声道:“给我过来!”
陈彦安迟疑一下,没动:“娘,秦昭他……”
“你要替他求情?!”妇人顿时恼了,声音尖锐,“这个人之前在陈家,吃我们的穿我们的,不知道感激就算了,现在又拖着租子不给,你替他求什么情?”
陈彦安:“可是……”
“你闭嘴。”妇人啐了一句,面向秦昭,脸色却缓和了些,“秦昭啊,大嫂知道你不容易,我也不想为难你。不如这样,你现在就离开村子,这家里的东西就别带走了,权当抵了你这些年欠陈家的钱。”
变脸比翻书还快。
景黎躲在小木桶里偷偷往外看,只露出两只眼睛。
现在秦昭身上的钱远够那点租金,景黎原本一点也不担心,但看见这些人这么气势汹汹的模样,他心里不由有些发憷。
总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秦昭没有答话。
这间小土房原本就不大,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进来一挤,更显逼仄。
陈大嫂四下扫了一眼,胸有成竹。
她向来精明能干,不然也不会在夫家早亡后,独自把儿子拉扯大,还把人送去镇上读书。要知道,在这个年纪能去读书的,整个临溪村可就只有他儿子一个。
士农工商,这个时代阶级划分很明显。
可对于大部分农户而言,读书识字,离他们还是太遥远了。
只因近来年生不好,出一个读书人,就少一个劳动力。而且,培养一个读书人要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还不一定能考得上,哪家愿意做这种亏本买卖?
但陈大嫂不是。
她从一开始就没让自己儿子干过一天农活。因为她知道,现在留在村里,一辈子就只能种地,祖祖辈辈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但考取功名不一样。
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
至于来这里为难秦昭,这也是别无选择的事。
她屋里没有男人,所有农活家务都由她一人包办,又要养一个读书的儿子,困难可想而知。
很快就是书院交束脩的日子,再不想想办法,今年就可能交不起了。
以前她还能厚着脸皮找夫家亲戚借钱,但现在,陈家老娘眼看就要不行了,几个弟弟弟媳都等着要分家,别说借她钱,分家时到底能不能分到东西都还说不准。
必须先下手为强。
她很早就盯上了秦昭这间屋子。
这土房是陈家发家以前的老房子,当年她费尽口舌,才让陈家老娘答应把这房子给他儿子读书。谁想到她儿子不争气,捡个拖油瓶回来,白白占了这房子三年。
现在趁老娘卧床不起,她自然要趁机把房子夺回来。
这还不止。
她知道秦昭这里有好东西。
当初这人被救回来时,只是当了他身上那件已经破烂的衣服,便抵了整整半年的粮食和诊金。
那时这人身上可不只有件衣服。
那些东西现在肯定还藏在这间屋子里,只要把人赶走,东西就是她的了。
陈大嫂想到这里,露出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陈大嫂道:“秦昭,大嫂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是要自己走,还是大嫂让人送送你?”
她话音一落,身后几个汉子慢慢走上来。
秦昭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他从怀中取出个荷包,动作间,铜钱在里面叮当作响。
秦昭道:“承蒙陈家照顾这么久,自然该还钱。”
“你有钱?”陈大嫂脸色变了变,道,“还不知道够不够呢,让我点点。”
她伸手想拿,却被秦昭手一偏,躲开了。
秦昭客客气气道:“租契上的名字是陈家祖母,这钱就算要还,也该还给她,而不是大嫂你。”
陈大嫂脸上有点挂不住,勉强笑道:“我娘现在大半个身子都动不了,更是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让我们当小辈的来替她收债。”
“……你别是钱根本不够,故意在这里拖延时间吧?”
陈大嫂目的是秦昭藏在屋子里的值钱货,别说不会让他去陈家还钱,就连收拾东西的机会也不会给他。
她没再耽搁,高声吩咐:“别和他啰嗦,把人赶出去!”
几名大汉应声而上。
景黎急得刚想跳起来,却见秦昭抬脚踢在桌边的长凳上,还顺手抄走桌上的木桶。
他用的力道不重,长凳正好砸在最近那名大汉小腿上,那人吃痛一声,又被后面的人一推,直挺挺摔到桌上,身下恰好磕到桌角。
“啊——!”
桌上的土碗摔了一地,那人疼得五官扭曲,身后一名汉子见状,扭头朝秦昭打来。
秦昭眸光微动,只一个侧身,偏头躲过对方迎面而来的拳头。反倒是那人用力过猛,险些摔进一旁的柴火堆里。
“你……你……”陈大嫂脸色难看,指着秦昭的手指颤抖,“一个病秧子你们都对付不了。都给我上,把钱拿到手大家都有份!”
“够了!”陈彦安挡在秦昭面前,忍无可忍道,“娘,既然秦昭说他有钱,你干嘛还这样逼人家。”
众人将陈彦安挡在前面,皆不敢再出手。
“你懂什么,让开!”陈大嫂道,“他那是要还钱吗,他就是在拖延时间!我们今天要不把钱讨到,回头等你阿婆没了,他再把东西卷走一跑,找谁要钱去?你今年还想不想继续念书了?!”
陈彦安小声:“我本来也不想……”
“陈彦安!”
“陈家祖母……是中风?”秦昭轻声打断道。
“是又怎么样?”陈大嫂嘲弄一笑,“听说你懂点医术,怎么,你还想替我娘治病不成?”
秦昭:“可以一试。”
“真的吗,你真能救我阿婆?”陈彦安眼神一亮。
“陈家祖母待我有恩,我会尽力而为。”秦昭看向陈大嫂,“若到时人没救回来,大嫂再将我赶出村子也不迟。”
陈大嫂脸色阴晴不定。
她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挡在他面前的陈彦安,道:“三天。”
“我给你三天时间,要是治不好,你就滚出这村子。”
秦昭:“一言为定。”
陈大嫂带着人离开。
出了门,那几个汉子不悦道:“陈大嫂,刚才咱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几个放着农活不干陪你跑这一趟,到头来一个子儿没拿到?”
陈大嫂:“去去去,一人去我家拿半袋面粉,别跟我这儿碍眼。”
几个汉子心满意足地走了,陈大嫂扭头看了眼秦昭那间土屋,低声道:“你最好真能把人治好。”
屋内,秦昭去关了门。
“人已经走了。”秦昭道。
陈彦安浑身松了劲,跌倒在地:“我……我刚才是不是吼我娘来着,完了完了,回去要被她打死了……”
“……”秦昭没理会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锦鲤,“吓坏了吧?”
景黎在水里仰头看他。
他没想到,秦昭竟然还有点身手,刚才那敏捷度,怎么看都像是练过功夫的。
他越来越好奇秦昭以前到底是什么人了。
更重要的是,秦昭刚才那样子……还、还挺帅。
景黎脑袋有点发晕。
秦昭把木桶放回桌上,又捞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和陈彦安,把人按在桌边:“事已铸成,多想无用。”
陈彦安当场就不高兴了:“我救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昭倒了碗水放在他面前,道:“多谢。”
“这还差不多……”陈彦安喝了口水,稍稍平复下来,又问,“对了,你真能治好我阿婆?我家已经找了镇上好几个大夫来看,全都束手无策。你都没去我家看过,怎么敢笃定能治?”
“……不然还是跑吧?”
秦昭问:“我若真跑了,你家的钱不要了?”
陈彦安语塞。
秦昭拨弄着水里的小鱼,悠悠道:“你娘这么急着替你筹钱,是因为该交束脩了吧?”
陈彦安沉默不语,秦昭又道:“你不想她筹到钱,是因为不想去私塾念书。”
景黎恍然大悟。
他还当陈彦安是良心发现,才来给秦昭通风报信。
原来只是想逃学。
被他戳穿,陈彦安也不再装,垂头丧气道:“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和我同窗的,就我还没考上童生。浪费这么多钱,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秦昭道:“下次童生试在明年二月,还有时间。”
“唉,再给我几年我也考不上啊……”陈彦安叹了口气,站起来,“不说了,我得回去哄哄我娘,你什么时候来给我阿婆看病?”
秦昭:“我还得准备准备,明日一早。”
“行。”陈彦安视线往屋内一望,奇道,“对了,几天不见你吃得挺好,又是鱼又是鸡,路上捡钱了?”
我不是吃的!
景黎在桶里扑腾两下。
“……”秦昭顺手把锦鲤按回水里,道,“说来话长,改日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送走陈彦安,秦昭回到桌边。
“还没回神?”秦昭含笑问,“不想吃肉了?”
当然想!
景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顿时什么也不再想了,眼巴巴望着秦昭。
秦昭在他背上摸了一把,转头去灶台边做饭。
那半只鸡被处理得很干净,秦昭直接将鸡腿拆下,撒了些调料腌制起来。
剩余部分则骨肉分离,鸡骨炖汤,肉放在一旁备用。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在秦昭这儿完全不适用。
秦昭做饭的动作流畅利落,可谓赏心悦目。
景黎在木桶里看着看着,视线却不自觉落到对方手上。那双手无论是提笔写字,还是握着菜刀,都好看得挑不出毛病。
手腕的袖口被他随意挽起几道,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腕骨。
秦昭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小米面粉里,调成糊状入油锅,很快煎出几个鸡蛋饼。而先前剩下的鸡肉则被他用来和野菜炒在一起,起锅后便可以吃饭了。
就这?
景黎还眼巴巴望着灶台上的鸡腿,秦昭挑了一小块鸡肉,用水涮了涮表面的油脂,才丢给景黎:“那个要再腌一会儿,晚上做烤鸡腿给你吃。”
……好吧。
景黎勉为其难,咬住了快要沉下水的鸡肉。
在水里吃饭多少会影响食物原本的味道,但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是鱼。
有得吃就不错了。
一顿饭吃完,秦昭又寻来荷叶黄泥,将腌制好的鸡腿一裹,丢进灶台里烘烤。
做完这些,秦昭转头对景黎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是跟我走,还是在家睡觉?”
小锦鲤早就撑得在水里翻出肚子,听言,柔软的鱼鳍懒懒地摇了摇,脑袋也不抬。
“下次不能再让你吃这么多了。”秦昭摇头叹息,推开房门。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木桶里忽然闪过一道浅浅的红光。
秦昭若有所感地回头,小锦鲤依旧安安静静仰躺在水里,就连水面都没有丝毫波动。
看错了么?
秦昭没再多想,轻轻合上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可能还有一章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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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景黎很快迷迷糊糊陷入沉睡。
他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
像是被人放在锅中用温水煮着,不断攀升的温度让身体越来越热。
这感觉让景黎莫名不安,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有柔软的鱼尾在水面轻轻晃动,荡开些许细细的涟漪。
没有人看见,寂静无声的屋子里,那道淡淡的红光再次浮现。
这红光愈发明亮,很快完全爬满了小锦鲤浑身,仿佛每一片鱼鳞都在散发光芒。
片刻后,红光飞出木桶,落到地上。
变得刺眼炫目的红光中,一个少年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秦昭……”景黎身体还是热得厉害,难受地翻了个身,小声嘟囔,“别吃我啊……”
景黎还在梦里。
他梦见温水变成滚烫的热水,把他烫得浑身难受。而他好不容易从那热水中挣脱出来,却又落到坚实的地面上。
那地面很不平整,坚硬的砂石硌在他身下,几乎要将娇嫩的肌理割伤。
景黎睁开眼的瞬间,立刻感觉到有些异样。
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很沉,景黎双目呆呆地望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没有在水里。
少年倒在地上,光裸的身躯被湿漉漉的长发挡住,只欲盖弥彰地露出些许白瓷般的肌理。地面的砂石硌得他有点疼,景黎紧紧蹙着眉,用手撑起身体。
……手???
景黎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的确是双人类的手,生得白净修长,十指纤细。些许小而圆润的鱼鳞附着在他手指、手臂上,指尖还沾着点晶莹剔透的水珠,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变成人了?
景黎深深吸了口气,清新的空气进入肺里,不再是过去那种缺水的窒息感。
他真的变回来了!
景黎兴奋地想要起身,下身却是一软,重新跌倒在地。
他茫然地低头看去。
他身上没有穿衣服,从肩膀到胸膛的皮肤上同样附着点点鲜红的鱼鳞。更离谱的是,他腰部以下没有腿,而是一条长长的、颜色鲜红的鱼尾巴。
那条鱼尾巴安静地躺在他身后,景黎望过去的时候,尾巴尖还无辜地拍了拍地面。
景黎:“……”
要变人就变人,变一半是怎么回事啊!
变成人形的身体比鱼身沉了许多,鱼尾巴吃不住力道,更不可能站起来。景黎尝试在地上扑腾许久,最终只是勉强撑起身体,让自己在身后的长凳上坐下。
原本装他的木桶还放在桌上,景黎靠着桌沿,鱼尾巴一下一下拍打地面。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变成人,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变回去,他这副不人不鱼的模样,一定会吓到秦昭吧。
他会不会把他当妖怪赶走啊……
景黎愁得唉声叹气。
“咕……”
腹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景黎揉了揉肚子。
明明才刚吃完饭不久,怎么又饿了。
景黎揉着肚子,视线不自觉落到一旁的灶火里。
灶火已经烧得没有最开始那么旺,秦昭走之前烤的鸡腿还安静躺在火堆里,黄泥附着的外壳已经被完全烤得坚硬焦黑。
景黎看着看着,肚子又忍不住咕噜一声。
景黎脑中天人交战。
他刚才睡得很沉,并不确定秦昭出去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那病秧子身体这么差,应该不会离开太久。
说不定现在已经快回来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应该专心思考自己该怎么变回来。
可是……
好饿,想吃。
那鸡腿本来就是烤给他吃的啊。
景黎抿了抿唇,鱼尾在长凳上一拍,轻轻朝灶台挪动几寸。他就这么一点一点挪过去,执起灶台边的烧火棍往火里拨弄两下。
啪。
裹着黄泥的鸡腿从火里滚出来,在地上摔碎一个小角。
肉香味瞬间溢了出来。
景黎眼神亮了亮。
午后太阳正烈,秦昭背着背篓走在山间,额前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须臾,他终于压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扶着路边的树干弯腰咳了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直到喉咙生疼,口中尝到血腥味道才勉强停下。
秦昭在树边坐下,取出腰间的水壶漱口。
口中的血腥气被暂时压下,秦昭无声地喘息片刻,苦笑:“我这废物身子……”
阳光炙热灼眼,秦昭抬手挡在额前,不经意瞥见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与寻常读书人的手并不像,更不像是劳作过的。右手的指尖和虎口处生着少量的茧,因为许久没有磨砺,已经变得很薄。
那是习过武的痕迹。
秦昭已经很难从这具身体里感受到力量。经年的大病毁了他浑身筋骨,莫说是练武,就是多走几步路都觉得喘不过气。
可先前遇到危险时,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保本能,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
很多人在意这个问题,秦昭更是。
没有人会愿意一辈子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秦昭没有在原地歇多久,他很快扶着树干站起来。
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要是再不回去,那条傻鱼再被猫叼走就麻烦了。
而且,也不知道那傻鱼独自在家害不害怕?
想到这里,秦昭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担心那野猫又偷溜进去,秦昭临走前特意将家中的门窗紧锁。他很快回到家门前,正欲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些许响动。
秦昭眉头一皱,用力推开门。
屋内比他走前凌乱不少,长凳倒在屋中央,地面还残留着不少水迹。
桌上的木桶里只剩下些许清水,不见小锦鲤的踪影。
秦昭心头一紧,正欲去找,余光却忽然在灶台边看见一样东西。
原本包裹着鸡腿的黄泥与荷叶被随意丢在地上,里面的鸡腿却已经不翼而飞,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些许肉香。
秦昭:“……”
秦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他的视线在屋内细细打量,桌案边的水迹最多,且范围较大。那水迹分做两头延伸,一头直至灶台边,但不多,应当是被灶火的热气熏干。
而另一头,则是一路进了卧房。
秦昭心下了然,放下背篓,转身走进卧房。
他的卧房本来就不大,一眼就能望完,却没见到半个鱼影。
只是某条小鱼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浑身都湿漉漉的,走哪儿都带着“罪证”。
秦昭目不斜视,走到水迹消失的床脚,低声道:“出来。”
景黎险些打出个饱嗝,连忙用手捂住嘴。
少年把自己蜷缩在床底下,骨架娇小的身躯藏在床下半点不费力,垂在身后的尾巴紧张地发着抖。
景黎没想到秦昭会回来得这么快,他刚把鸡腿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外面的残局,听见脚步声就慌不择路躲进了床底。
更重要的是,他都还变不回去呢!
他这幅不人不鱼的样子,一定会被当成妖怪的。
快变回去啊啊啊啊!
床下没有动静,秦昭以为是自己吓到他,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快出来,你这样待着不会缺水吗?”
景黎倒是从没有这么希望他能缺水。
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偏偏刚才吃得太饱,终于忍不住溢出个小小的嗝。
秦昭正想蹲下去床底抓鱼,听见那小小的响动,却是愣住了。
那声音怎么……有些像人?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床下又不再有任何动静。秦昭只当自己听错了,继续蹲下身,弯腰看向床底。
眼前似有一道红影闪过,秦昭一个晃神,却见一条鲜红的锦鲤扑到他怀里。
终……终于变回来了。
景黎松了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身体还在止不住发抖。
可秦昭没有动。
在那片刻间,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从未见过那名少年,甚至因为时间太过短促,并没有看清少年长什么模样。
秦昭低下头,怀中的锦鲤用尾巴尖一下一下拍打他的手腕,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地轻轻发着抖。
他望向锦鲤那双湿润的眸子,脑中忽然浮现起一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珠。
是错觉吗?
秦昭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怀中的小锦鲤由于太久没回到水里,鱼鳞已经有些干涸。
秦昭定了定心神,不敢再耽搁,把小锦鲤抱起来往外走。
起身前,他余光一扫,在床底看到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秦昭:“……”
景黎入了水,意识才缓缓回笼。
他在水里活动活动鱼鳍,熟悉的水流和在水中漂浮的轻盈感让他放心下来。
秦昭注视着小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忽然轻声问:“你刚才在床底下做什么?”
景黎仰头望向他,片刻后,乖巧地摇了摇脑袋。
鱼在梦游,鱼不知道。
秦昭又问:“刚才有人来过?”
景黎眼也不转,尾巴无辜地在身后摇晃。
鱼睡着了,鱼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外面锁了门,应当没有人进来。”秦昭扫了眼一片狼藉的灶台,悠悠问,“所以,那鸡腿是谁吃的?”
“!”
景黎没忍住,打出一串泡泡饱嗝。
秦昭眼眸微微眯起,在对方考究的目光里,景黎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躲进水底。
鱼……鱼真的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钱要一点一点赚,人也要一点一点变。
锦鲤:还好不是先变脚再变头:)
————
【小修一下,今天的更新可能会稍微晚几个小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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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翌日清晨,秦昭如约出门前往陈家。
景黎破天荒没有跟去。
其实秦昭是愿意带他去的,小鱼不沉,何况这次只是从村西走到村东,装在背篓里并不费事。
但景黎坚决不肯。
他还不知道昨天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变成人,万一在人前又变一次,他一定会被人当做妖怪打死。
而且,昨天一切都太匆忙,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自己是什么模样。一个身上长着鳞片的人,肯定好看不到哪儿去。
他不想让秦昭看到他那副模样。
“最后一次机会。”秦昭站在房门前,朝屋内轻声道,“当真不去?”
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沿,露出一对清透的红眸,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迟疑。一人一鱼对视许久,景黎坚定地摇了摇尾巴。
不去。
他是条有骨气的鱼,说不去就不去。
秦昭拿他没办法,温声道:“那你乖乖在家待着,我很快回来。”
说完,锁了门离开。
景黎望着紧闭的门扉,忽然有些沮丧。
他要是能变成正常的人形就好了。
他好想和秦昭一起去啊。
秦昭这一去就去了快一上午,景黎左等右等,还不小心睡着好几次,还是没等到人回来。
他原本对秦昭的医术很有信心。
这人喝的所有汤药都是自己买药来配置,又认识这么多种的草药,医术一定不会差。
可是他要去治的那位老太太不是普通的病。
陈家看了这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秦昭真的有办法吗?
如果治不好,他会被赶出这里的。
景黎越想越放心不下,鱼尾在水面轻轻一拍,身体从水里跳出来。
小锦鲤落到地上,甩了甩尾巴上的水,准备像过去那样通过村子的沟渠去村东头看看。
只是偷偷在暗中看一下,秦昭没事他就回来。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房门被秦昭从外面锁上,但小锦鲤身体很小,足够从门缝间的小小缝隙里溜出去。他慢慢往前挪动,刚来到房门前。
“喵——”
!!!
那、那是什么声音?
小锦鲤吓得背鳍都直立起来,他趴在地上,眼也不转地望着房门的缝隙。
忽然,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猫爪从缝隙里伸进来。
“喵!”
啊啊啊啊啊——!
景黎从原地蹦起来,连连后退,直到扑通跳进桌上的木桶里。
他悄悄探出头往外看,那猫爪还在努力挠着门,小猫的绒毛不长,爪子前端白色,后面橘黄,像是戴了个白手套。
就是上次要吃他那只猫!
猫爪一下一下挠着陈旧的木门,尖锐的声音听得景黎心里直发毛。
没、没事。
秦昭今天锁了门,它进不来的。
他肯定不会这么倒霉——
景黎刚这么想着,只听得啪嗒一声,陈旧腐朽的木门生生被猫爪挠破一小块。那双浑圆的猫眼巡视片刻,锐利的目光落在景黎身上。
随后,那橘猫用脑袋顶开木屑,竟从那比自己身形不知小了多少的小洞里钻了进来。
啊啊啊啊啊啊——!
在橘猫跳上桌的瞬间,景黎腾身而起,用鱼尾狠狠一拍,竟将木桶整个倒扣在橘猫头上。
橘猫浑身顿时湿了个彻底,动作也缓下来。
景黎落到地上,竭力朝门外扑腾。
他很快从橘猫挠出的小洞里钻出去,扑通一声,跳进门外不远处的沟渠里。
村东,陈家。
陈家大院在临近几个村落中都算是富饶的,前院里堆着些稻谷蔬菜,还种了点花草。从前厅进入后,又分三个小院,共有六七间屋子。
主屋内,秦昭轻轻取出老人穴位上的银针。
老妇人靠在床头,眉宇紧蹙,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偏头昏厥过去。
陈家一大家子人全挤在外屋,听见动静纷纷冲进来。
“娘!”
“她、她怎么不动了?”
“你在做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乱成一团,秦昭不紧不慢用软布擦拭银针,将其装回布袋中。
秦昭心平气和道:“无妨,陈老太太卧床不起是气滞血瘀所致,每日施针将淤血逼出,再佐以活血化瘀的汤药,很快就会好。”
“活血化瘀?”人群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这几个月来,活血化瘀的药不知道吃了多少,没见有什么用。”
说话的是陈家老三,生得肤色黝黑,身形瘦高。
“那是因为缺了一味药引。”秦昭从背篓中取出一包草药,递给陈彦安,“这是乌山参,每日取此物入药煎服,药方我已经写在里面。”
“汤药早晚各服一次,三日后应当就会有所成效。”
陈彦安道:“好,我知道了。”
“你真的信他?”陈老三道,“乌山参这么珍稀的药草,他怎么可能有?”
陈彦安一愣。
陈老三道:“乌山参可不是普通的药,一株都能抵他好几年租子了。他要真能找到,自己卖了赚钱不好吗,何必送来给我们家?”
秦昭眸光微动,竟露出一点笑意:“这么说来,你知道乌山参对陈老太太的病情有奇效?”
陈老三脸色一变。
“我先前便觉得奇怪,中风这病虽然不好治,但绝不可能求医问药数月连个对策也找不到。”秦昭平静道,“因此昨日我特地去寻了一趟葛大夫,确认陈老太太的病情是气滞血瘀,能以乌山参入药。”
他抬眼看向陈老三,淡淡道:“而且他告诉我,他早与陈家人说过这方子。”
陈大嫂从他话中品出些什么,扭头看向陈老三:“老三,前几次的大夫都是你找来的,大夫说过这药方吗?”
“说……说过。”陈老三脸色苍白。
陈大嫂:“那你怎么——”
“我当然不能说!”陈老三厉声道,“大嫂,你要我给这老不死的用乌山参?你知道那一帖药要多少钱吗,你怎么不去花这钱?!”
屋内陷入死寂,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秦昭懒得管别人的家务事,兀自垂眸收拾东西,随后起身:“在下便告辞了,明日一早再来替老太太施针。”
他说完,转身朝门外走。
刚走到院子门口,陈大嫂追出来:“你等等!”
秦昭止住脚步。
陈大嫂道:“我之前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要把这么珍贵的草药给我们用?”
“不要误会,只不过是报答的救命之恩。”秦昭淡声道。
而且,他前不久刚采到乌山参,今日便发现此物恰好能救陈家老太太。
这不仅是巧合,还是机缘。
秦昭道:“待老太太醒来后,在下会登门还清欠款,那间屋子也会如期奉还。”
“你……”
陈大嫂望着面前的青年,对方面色苍白,眉宇间神色淡淡,好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举手投足却能很轻易地令人臣服与信任。
就像她曾在镇上远远见过的大官富商,不,那些人甚至都比不上面前这个人。
就在这时,二人身旁忽然传来异响。
一条鲜红锦鲤从沟渠里跳起来,不顾自己满身是水,一下扑进了秦昭怀里。
“你怎么……”
秦昭有些恍惚,却见那小鱼落到他手上还不满足,身子一个劲往他怀里拱,一直拱进了衣领里,只在外面露出个柔软的鱼尾巴。
陈大嫂:“?”
这鱼哪儿来的?
那个行事游刃有余的青年仿佛瞬间消失,他小心翼翼托住锦鲤,温声细语:“这是怎么了?”
陈大嫂:“???”
这语气是在对鱼说话?
景黎根本没听清秦昭在和他说什么,他整条鱼钻进秦昭衣服里,把对方衣襟鼓出个小小的鼓包,露在外面的尾巴还止不住发抖。
秦昭抬眼看去,一只猫跳到他脚边,轻轻“喵呜”一声。
怀里的鱼顿时抖得更加厉害。
秦昭叹了口气,对橘猫道:“走开,你吓到它了。”
橘猫仰头,一双浑圆的眸子静静望着秦昭。
景黎许久没听见外面的动静,还当秦昭已经把猫赶走了,稍稍放心下来。他在秦昭衣服里翻了个身,从衣襟边沿露出个脑袋往外看。
只见那橘猫坐在秦昭腿边,毛绒绒的脑袋还亲昵地蹭着他的腿。
景黎:“……”
景黎:“???”
这猫要不要脸,这是他的!
景黎尾巴一甩就想跳出去和猫拼命,却被秦昭抓了个正着。
“别乱动。”秦昭把他捧在掌心,偏头问陈大嫂,“不知大嫂可不可以借我个木桶?”
陈大嫂看这一幕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当然有。”
她正想回去拿,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我这儿有个能盛水的鱼篓,比木桶拿着轻便,你要不要?”
片刻后,秦昭拎着个鱼篓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那鱼篓比先前装景黎那木桶还小了些,但容下小锦鲤是绰绰有余。鱼篓用了双层竹编,内里涂上一层防水石蜡,是当初陈老大在世时捕鱼用的。
小锦鲤沉在鱼篓底部,动也不动一下。
“你又在生什么闷气?”秦昭与他相处这么久,早能看出这条小鱼的情绪,无奈问。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条鱼,却情绪丰富,能听懂人言,还会闹小脾气。
仿佛就像是……人。
秦昭忽然想起昨天看见的那个人影,脚步稍顿一下。
不过他很快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他虽然通读佛经,但其实并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说,哪怕这条鱼当真有些灵性,那也不过是条鱼。
何必胡思乱想。
景黎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什么。
他知道有些人类天生就受宠物欢迎,其实他在做人时也很讨猫的喜欢,每次走在路上总有野猫过来舔他。
不过他从小就没来由地很怕猫,每次看到都远远躲开。
秦昭明显也是招宠物喜欢的体质。
但就是……就是很生气。
偏偏秦昭分明知道他在生气,还不来哄他。
更生气了。
要是回家前还不好好哄他,他今晚就离家出走!
可秦昭果然一路都没再和他说一句话,景黎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马上就到家门口了。
景黎心里莫名有点着急,眼看已经走到最后一个岔路口,秦昭却转了个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边是……李大力的家?
秦昭走到李大力家院子前,敲了敲院门,李大力正好在院子里劈柴。
见秦昭过来,他招呼道:“是秦昭啊,来找我有事吗?”
秦昭:“我来是想问问,你家那两亩闲田,现在还租不租?”
作者有话要说: 锦鲤:你居然大庭广众和猫卿卿我我,我要闹了!
————
昨晚失眠没睡着,白天补了个觉,更晚了抱歉。
本章发五十个红包补偿,今天上榜,新来的小可爱记得点个收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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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小山村里藏不住秘密,秦昭和陈家闹得不愉快的事,村子里昨天晚上就已经传遍了。
陈家摆明不想再把房子租给秦昭,因此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不知秦昭未来要怎么办。
李大力受过秦昭恩惠,倒是想帮帮他。
可昨晚,他只是和媳妇提了一句,能不能把后院那间小屋收拾出来租给秦昭,就被媳妇好一顿骂。
于是再没敢提这事。
此时听完秦昭的来意,李大力奇道:“你要租田?”
秦昭:“是。”
李大力有些惊诧。
谁不知道秦昭是村里有名的病秧子,平日里上山去采个药都能去半条命,那是半点农活也干不了的。
现在怎么转性了,还想来租田?
联系昨天的事,李大力在心里一思索,忽然想到个可能:“你不会是想在村里盖房吧?”
临溪村有自己的规矩,村子允许外乡人来居住,但外乡人不能随便在村里建私房,只能通过租赁的方式。
除非有地契或租契。
有了地契,就要交田赋,便算是半个村里人了。
因此,外乡人想来村里常住,第一件事就是寻当地人买或者租一块地。
毕竟对这些靠种地为生的农户而言,哪怕算上田赋,租地也比租房划算得多。
李大力媳妇的娘家,就是这样搬来了临溪村。
秦昭没有隐瞒,点点头:“是。”
李大力瞧着秦昭,心里不禁有点好奇。
租地建房,个中花销绝对少不了,听说这人天天吃药,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怎么会有钱做这些?
李大力半开玩笑道:“你小子最近走大运捡钱了?”
秦昭摇头:“没有。”
他话是这么说,却下意识扫了眼手中的鱼篓。
自从他们陈家离开之后,这小鱼就一直沉在水底不肯理人,从秦昭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对方鲜红的背鳍。
……这是还生着气呢。
只不过,似乎从有了它开始,他的运气的确好了不少。
而且,若不是这小鱼帮他寻到珍稀草药,他就是想来租田也出不起那订金。
说是走大运倒也不错。
秦昭在心里想。
李大力这话本就是个玩笑,没再多问,却道:“不过,我还是劝你再考虑几天。”
他为人实诚,如实道:“我与你直说吧,我那两亩地没多好,这几年亩产一直上不来,否则我也不可能把它当闲田往外租不是?”
秦昭:“可现在村中,只有你家有闲田。”
田地不管在哪儿都是抢手货,尤其是对于这种靠农耕为生的村子,只要劳动力足够,田自然是越多越好。
至于地肥不肥,产量高不高,这些虽然重要,但肯定比起无地可耕来得好。
况且,只要勤快点,一半种粮一半种菜,能解决自家吃饭问题不说,多的还能送去镇上卖。
这样熬个几年下来,那点租子基本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大力自然也知道这些,如果是别人找他租田,他或许还不会这么迟疑。
可偏偏是秦昭。
……这病秧子真能下地干活?
李大力没有多问,而是道:“我家的田按年收租,算上赋税,每亩的租子是三斗小麦,来年六月下旬收租。”
临溪村种粮以小麦为主,这里冬日不算太冷,小麦一般在秋季播种,至来年的六月下旬,正好成熟。
而田赋也差不多是那时候交。
李大力道:“现在刚三月中,看在你之前救我一命,多出这三个月我就不向你多要租了。你回去考虑几天,如果确定要租,改明儿咱们上村长那儿签租契去。”
秦昭拱了拱手:“多谢。”
“不用。”李大力摆摆手,“我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打算的,你不会真要下田干农活吧?”
别说他不明白,景黎也想不明白。
秦昭下地干农活,那画面他想都想象不出来。
这人恐怕连锄头都拿不起来吧?
而且他原本以为,秦昭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暂时不能离开。
他在村里租个房子暂住,等养好身体,就该离开这里去调查自己的身世才对,他为什么想在这里租田建房?
难道他打定主意在这个村子安家,不打算继续探寻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了吗?
景黎从水底仰头望着秦昭,完全猜不透这人在想什么。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秦昭低头看过来。
景黎没想到他会忽然低头,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摆动尾巴沉进水底去。
他还没消气呢!
他这小动作自然没骗过秦昭,秦昭暗自笑了笑。
李大力抬头恰好看见秦昭这笑容:“……”
不是,他哪句话好笑了???
“耕地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秦昭道,“三日后,我来与你签租契。”
李大力见他这么坚决,也不再多劝,点头应下。
反正他那田暂时也只能闲着,他自己主耕那几亩地都还忙不过来呢。
秦昭刚想离开,又看见李大力种在院子里的小葱,想了想,问:“你家这小葱卖吗?”
李大力扭头回去继续砍柴,不以为意地一摆手:“几根葱而已,那玩意割完又长,我们吃都吃不完。你想要就割两把去,不收你钱。”
秦昭道了谢,弯腰在地里割了一把小葱。
回到家,秦昭把小葱放到灶台上,又将背篓里看诊的东西取出来放好,最后才倾倒鱼篓,把小锦鲤倒回木桶里。
小锦鲤摇着尾巴,游到木桶底部,把自己缩在小角落,气鼓鼓地不说话。
笨蛋秦昭,居然真的没有在回家之前哄好他。
他今晚就离家出走!
秦昭拨弄一下水面,问:“还是不肯理我?”
景黎不回应。
“到底是怎么了,怪我没有及时回来救你?”秦昭顿了顿,又轻声问,“还是看见那小猫亲近我,你不开心?”
景黎:“!”
小锦鲤被戳穿心事,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鱼鳍不自在地摆动着。
秦昭心下了然:“原来是吃醋了。”
才不是吃醋!
景黎抗议地摇晃鱼鳍。
秦昭说这话时可能没想太多,但他的灵魂是人啊,吃醋意味着什么他还能不知道吗?
他现在只是变不回人形,所以借住在秦昭这里,算起来也就是房主和房客的关系。有房客因为房主吃醋的道理吗?
更何况对方是只猫。
他好端端干嘛去吃一只猫的醋,丢不丢人!
“好了,我知道。”秦昭伸手进入水里,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知道我的小鱼原来这么介意这些,以后我会注意,不再亲近别的小动物,这样可以吗?”
我的小鱼。
景黎心里颤了颤。
秦昭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温柔,也很认真,像是在认认真真做出承诺,不因为他只是一条鱼而敷衍了事。
太犯规了……
景黎呆呆望着那张脸,感觉自己有点缺氧。
秦昭在哄人这方面天赋超群,只听他温声细语道:“别生气了,我给你做葱油饼好不好?”
葱油饼!
景黎刚才看见秦昭拿葱时就馋了,此刻一听他提起葱油饼,景黎瞬间听见了自己腹中传来咕噜一声。
小锦鲤的食量不仅在鱼里一骑绝尘,还饿得很快。
明明他的运动量不大,但时时刻刻都想吃,村里一天两顿饭根本解决不了他的需求。
美人加美食,景黎瞬间气不起来了。
“不生气了吗?”秦昭摸了他好一会儿,见小鱼没有反抗,便把手稍收回些许,苍白的指尖垂在木桶边沿:“不生气就证明一下。”
小锦鲤迟疑片刻,尾巴一摆,身体轻巧离开水面,在秦昭指尖上亲了一口。
啵——
轻轻一声响动,小锦鲤落回水里。
这个动作他们之间已经做过很多次,小锦鲤不会说话,所以必须依靠这些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喜怒。
比如通常秦昭朝他伸出手时,如果景黎心情好,就会凑上去亲他一下,表示喜欢。
但如果心情不好,或者不想要,就上去轻轻咬他一口。
他这样做,只是表示他没有再生气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小锦鲤侧脸有点发烫,藏在水里默默地想。
他没有注意到,秦昭同样有些失神。
指尖还残留着湿润酥麻的触感,秦昭垂眸望着那上面残留的一点晶莹的水珠,不明白自己方才心口的悸动因何而来。
不过……那感觉还挺奇妙。
秦昭没有再多想,轻轻摸了摸景黎的脑袋,起身走到灶台边揉面。
小葱切碎,裹进揉好的面饼里,再放进油锅里小火煎一会儿。
一盘葱油饼很快出锅,秦昭端到桌边,却见小锦鲤已经在水里睡着了。
……也对,他今天被那野猫追了大半个村子,一定很累了。
但就算再累,小锦鲤闻到葱油饼的香味,还是不自觉摆了摆尾巴,似乎就要醒来。
秦昭在心里暗笑,转身把葱油饼放回灶台保温。
还是等它睡醒再吃吧。
昨日为了帮陈家祖母看病,秦昭特意去了趟葛大夫那儿。除了询问病史之外,还顺道打听了乌山参的消息。
葛大夫做事很利落,昨天上午就把售卖乌山参的消息放了出去,镇上有不少医馆想收。
虽然还没确定卖给谁家,但事情基本已成定局。
因为这样,秦昭才敢放心的去与李大力谈租田的事。
其实景黎和李大力都把建房这件事想得过于复杂,秦昭这样做,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不愿意再寄人篱下,其二则是,既然有了点钱,自然要改善生活环境,何必再住在这逼仄的小屋里。
还有……
如果这小鱼当真可以给他带来好运,他不能总委屈人家住在小木桶里。
得帮他的小鱼做个有水池的院子才好。
秦昭戳了下睡得在水面翻肚皮的小锦鲤,心里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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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接下来两日,秦昭难得可以在家休养。
但他也没有闲着,这日午后,秦昭提笔伏案,没有在写字,而是在宣纸上描绘。
景黎探出脑袋看他。
秦昭下笔流畅,写写画画。景黎早先还看不出什么,渐渐地,一间庭院粗略图浮现在画纸上。
景黎:“……”
这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农家院通常是在院子外围一圈矮篱笆,弊端在于没什么密闭性,别人从外面就能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但如果像陈家那样修砖石围墙,价格又不知会翻多少倍。
秦昭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沿着临溪村外的溪流往上游走,半山腰上有一片青竹林。秦昭打算雇人去采些竹子。竹子高,作为围在庭院外正好充当围墙。
美观又实用。
密闭性解决之后,便是两间小屋,一间做卧房,一间做厨房。
村里的房子都是农户自己雇人来修,但修之前,需要按占地面积支付买地的钱。秦昭就一个人住,没必要弄太大的院子,不过他还是预留了足以再修一间屋子的位置。
现在手头拮据,说不准以后条件好些,还能再盖间书房。
最后,则是给小锦鲤修的水池。
既然要做,秦昭不打算弄得太简陋,起码面积要大,水底要深,还要有活水。挖水池不算难事,困难的是如何引流没被污染的活水,再如何让水从院子里流出去。
临溪村最不缺的就是水,问题只剩下选址和引水的暗沟设计。
秦昭完成了水池草图,见小锦鲤看得专心,便问:“如何,满意吗?”
景黎早看呆了,听言连忙朝他晃了晃尾巴。
可秦昭好像还是不满意,他又端详片刻,提笔修改了几处。
咦,为什么要改掉这个地方,他很喜欢呀!
小锦鲤抗议地拍打木桶壁。
秦昭解释道:“这样简化之后,用料会少一些。”
现在这些不过是初步布局和设计,想达成他这些预想,需要的钱可不少。
先前葛大夫大致向秦昭透露过镇上几家医馆出的价格,大多相差无几,多半没什么上涨的空间。这样一套做下来,只靠卖乌山参得来的钱恐怕得被全部花光。
秦昭还不想建个房子将积蓄花个一干二净。
景黎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失落。
没办法,谁让秦昭哪里都好,偏偏是个穷光蛋呢。
太可惜了。
外面天色阴沉沉的,微风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秦昭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的天色,眉宇不经意地皱起。随后,他收起图纸,从衣橱里取出外衣。
他要出门吗?
景黎在水里望着他。
秦昭刚穿好衣服,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是葛大夫。
葛大夫迈进屋,笑容满面:“成了,下家已经定好了!”
秦昭把人迎进来,又给他倒了杯水。
葛大夫完全顾不得喝水,眉飞色舞道:“先前我不是与你说,镇上好几家医馆提出的价格大都相差无几吗。你猜怎么着?今早忽然有镇上一家大户寻上门来,答应给每株乌山参提价四百文!”
原先预估的价格是每株一千六百文左右,提价四百文后,就是两千文。
就算是秦昭也不由有些惊讶。
两千文,这已经是送去大城售卖才会有的价。
葛大夫兴奋不已,道:“他们后天会派人来收药,秦昭,你得赶紧去将草药采回来。”
秦昭道:“我正想出门采药。”
“对,是该赶紧采回来。”葛大夫道,“清明前后雨水多,不适宜再上山。那药又金贵,风吹雨淋几天,恐怕要折损一半。”
“我明白。”
送走葛大夫,秦昭对小锦鲤道:“你都听到了?我现在要上山把药采回来,乖乖在家等我。”
小锦鲤乖巧地摇尾巴。
秦昭想了想,又从灶台里取出两张鸡蛋饼,装进盘子里端到桌上:“饿了就自己吃点东西。”
小鱼连鸡腿都能偷来吃,自己吃点饼肯定不成问题。
景黎看见吃的眼睛都亮了,被秦昭一下敲在脑袋上:“但别吃太多,当心把自己撑坏了。”
知道啦!
景黎轻轻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
秦昭眉梢一挑,垂眸注视他。一人一鱼对视片刻,原本已经后退的小锦鲤怂巴巴游上来,用鱼鳍在他被咬的地方蹭了蹭。
秦昭忍俊不禁。
“明日正好要去镇上买药,我再买点肉,给你做红烧肉吃。”
景黎馋得吞了吞口水,连连在水里摇晃尾巴。
今天没有阳光,天色会比往日暗得更早,秦昭没再耽搁,很快背上背篓离开。
景黎静静听着脚步声远去,扑通一下从水里跳出来。
自从上次变人已经过去了三天,这几天里,景黎的身体偶尔也会出现之前变成人那天时那股燥热滚烫的感觉。
但由于这几日秦昭都和他待在一起,每次出现那种感觉,都被他躲进水里压下去了。
他总感觉那股感觉和变人有关系。
可惜这几日秦昭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没有机会去尝试。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景黎趴在桌上,静静等待片刻。
可那股滚烫的感觉一直没有出现。
快变啊。
景黎拍了拍尾巴和鱼鳍,甚至还去地上蹦跶了好一会儿,可始终没有反应。
“咕噜~”
小锦鲤动作一顿,把目光移向桌上那盘鸡蛋饼。
蹦跶饿了。
片刻后,小锦鲤仰躺在水面上,鱼鳍在圆鼓鼓的肚子上轻轻拍动,打出个小小的嗝。
这些天被秦昭惯的,他每次吃饱了就犯困。
景黎躺在水面昏昏欲睡,身体不知不觉热了起来。
他瞬间清醒过来,在水里翻了个身。
这次的感觉更加明晰,像是有一股暖流从他身体里浮现出来,流经身体每个部位。那温度渐渐升高,散发开来,每一片鱼鳞都开始浮现起红光。
那光芒逐渐耀眼,景黎感觉到了什么,用力跃出水面,落到地上。
落地的瞬间,光芒骤然褪去。
一名少年跪坐在地上,神情还有些茫然。
景黎率先低头看向自己下半身。
这次腰部以下不再是鱼尾巴,而顺利地变成了双腿。那双腿修长匀称,肤色极白,肌理上附着些许鲜红的鱼鳞,还是湿漉漉的,晶莹剔透,近乎透明。
景黎动了动浑圆的脚趾,没见开心,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快速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鼻子眼睛都在,是正常人类的脸。
……幸好。
景黎松了口气。
好担心上次只变出上半身,这次只变出下半身,那得多可怕。
刚变成人还有些不适应,景黎动了动四肢,撑着桌面慢慢站起来。
他上次变人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子,今天正好有机会可以看看。
景黎赤脚走在地上,留下一路水痕。
整个家里,只有秦昭的卧房有一面铜镜。
他走到铜镜前,模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清秀漂亮的少年五官。
少年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清亮水润,眼尾末端略弯上翘,显出几分无辜乖巧。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笑了一下,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和他之前长得一样嘛。
不同的是,他眼尾部分也附着几片鱼鳞。
鱼鳞凉丝丝的,颜色鲜红,为那张脸更添了几分魅色。
景黎不太满意这些鳞片,用手指碰了碰,眉头皱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
景黎的头发还是湿的,在镜前站了一会儿就已经在地上积起一小摊水。但是做人的感觉太好了,他暂时还不想变回去。
反正他之前就经常把地弄湿,秦昭应该不会怀疑。
他取过秦昭搭在一旁的帕子擦干长发,窗户忽然被一阵风吹开。
秦昭家连院子都没有,从路边过直接能看见窗户里的光景。景黎变成人形时没有衣服穿,现在正光溜溜地站在屋子里。
这副模样被人看见可不行。
景黎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摇摇晃晃去关窗户。
他走到窗边,心虚地探头左右看看,见附近没有人,才放心地伸手出去拉窗户。
就在这时,天边划过一道闪电。
现在的天色变得比先前更加昏暗,天上乌云密布,像是随时会下起雨来。
轰隆——
沉闷的雷声随后响起,景黎担忧地望向天边。
秦昭还没有回来呢,他不会遇上这场雨吧。
那病秧子身体这么差,要是再淋雨,一定又会发烧的。
景黎正在心里这么想着,只听又一声轰鸣巨响,大雨哗啦落下。
景黎:“……”
怕什么来什么???
春日的雨不会太猛烈,但细雨绵长,一开始下就停不下来。
景黎裹着被子坐在秦昭的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怎么还不回来呀……
下雨之后天色暗得很快,景黎望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头一次这么坐立难安。
雨明明下得不大,就算是看见下雨再往回赶,现在也该到家了。
听说山里下雨容易有滑坡,他……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景黎越想越着急,终于坐不住了,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拉开衣橱,随便扯了件秦昭的衣服穿上。
古代的衣服穿着繁琐,何况秦昭身形比他高很多,衣服根本不合身。但景黎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他随手打结系紧了衣带,取过灶台边的蓑衣斗笠穿好,从窗户翻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所以我错过了光着身子裹着被子乖乖在床上等我的小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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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雨势渐大,景黎快步行走在山间小路上。
他当然不怕雨水,戴上蓑衣斗笠是因为他不希望被村民看见自己模样。这种小山村闭塞得很,来个陌生人实在太显眼了。
何况他脸上的鱼鳞都还没消下去。
好在现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雨,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
他出来得急,只随便披了件外袍。那外袍很长,几乎能遮到脚踝,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他长袍里面其实什么都没穿。
虽然路上没有人,但景黎还是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心虚地裹紧了身上的蓑衣。
不过他很快遇到了新麻烦。
他不知道秦昭去哪里采草药。
景黎自认不算路痴,但上次去到那个地方,是被那只蠢猫叼去的。那时候他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回来的时候甚至还晕了过去,根本不知道路线该怎么走。
天边灰蒙蒙的,加上雨幕的影响,让找路更加艰难。
雨水里夹杂着山风,少年赤脚踩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身体很快冷得轻轻发抖。
没了鱼鳞保护后,原来他还是怕冷的。
秦昭到底在哪里啊……
天色已经全黑了,但好在景黎的夜视能力似乎比过去好了不少,就算是在这毫无光线的树林里,也不影响视物。
至少在山中行走不成问题。
景黎不知道自己在山里走了多久,才终于看见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景黎眼神亮了亮,连忙跑过去。
那小屋已经废弃许久,没有窗也没有门,似乎只是村民用来堆积杂物的,小得就连躺下一个人都显得逼仄。
景黎走到门前,果真看见那道熟悉身影靠坐在小屋的角落。
他没敢立刻进去,躲在门外偷偷往里看。
秦昭身上其实没怎么打湿,应该是刚下雨时便找到了这小屋避雨。他或许是想等雨停再回家,但没想到这场雨会下这么久,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这里四面透风,对常人还好,但对秦昭这个病秧子来说,并不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他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面色格外苍白。
忽然,秦昭身体一歪,毫无征兆倒下。
!!!
景黎顾不得许多,连忙跑进去。
秦昭倒在地上,双臂紧紧抱着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外面很冷,可秦昭的身体却格外滚烫,那温度几乎要将景黎灼伤。
景黎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秦昭?”
没有回应。
秦昭眉头紧蹙,似乎正深陷于某种痛苦之中,哪怕身体这么滚烫,脸上依旧不见丝毫血色。
“我……我该怎么办啊……”
景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急得手足无措,他把湿透的蓑衣脱下,弯腰将秦昭抱进怀里。
他身体本就很凉,又在外面冻了很久,冷得跟冰块似的。景黎把冰冷的手掌贴在秦昭脸上,触及到冰凉的事物,秦昭紧蹙的眉宇稍稍舒展了些。
……但依旧没有醒来。
景黎用力抱住他:“秦昭,你醒醒,我们回家去睡好不好?”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下来,但天边依旧阴云汇集,没有半点光线。怀中滚烫的身躯忽然动了动,景黎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谁?”他声音低哑,冷得像是另一个人。
景黎被手腕传来的滚烫热度激得颤抖一下,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我……我刚才路过,看见你晕倒在这里,我……”
黑暗里,景黎清晰地看见秦昭睁开眼,望向他的眸光冰冷而陌生。
在那一瞬间,景黎甚至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秦昭许久没有回答,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片刻后,施加在景黎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景黎朝他看过去,秦昭已经偏过头,合上眼眸。
这屋子的光线很暗,秦昭又病得这么厉害,应该看不清他的样子。
景黎放心了些,又道:“你这样下去不行,你还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又是片刻的沉默,秦昭低声道:“……多谢。”
景黎将蓑衣装进背篓里,背好背篓,再把人扶起来,让秦昭靠在自己肩头,撑着他往外走。
秦昭的意识还是十分混沌,甚至他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人并未问及他住处,直接带他回了村子。
迷糊间,他只觉得怀中那身体娇小、柔软,抱起来冰冰凉凉的,手感极佳。
秦昭本能地靠过去。
景黎本来就还不太适应刚变回人的身体,秦昭又比他高了快一个头,搀扶起来很是吃力。二人走得摇摇晃晃,走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回到村子。
夜里的临溪村寂静无声,又因今天下雨,村民几乎全都早早睡下。
李大力拎着盏油灯出来小解,恰好看见两道互相搀扶的人影缓慢从他家门前经过。
他望向那熟悉的背影,揉了揉眼睛。
是秦昭吗?
不应当,秦昭孤家寡人一个,屋里又没人。
李大力没有多想,扭头回屋了。
景黎扶着秦昭回到床榻上。
景黎这次变成人形时间太长,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消耗已经很大了,皮肤表面的鱼鳞浮现得比先前更多,几乎很难再维持人形。
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担心秦昭看见他的样子,景黎没敢点灯,摸黑去打了盆水,拧干帕子帮他擦拭身体降温。
可秦昭身体还是很烫,景黎帮他擦拭了几次,仍然不见消减。
他应该很难受,眉宇紧紧蹙着,紧咬的齿关时不时泄出一声痛苦低吟。
这模样,甚至根本不像寻常的发热。
秦昭这到底是什么病?
景黎现在就是想问也找不到机会,他帮秦昭擦拭完最后一遍,扯过被子将人盖好,来到外间。
秦昭每天早晚要喝一次药,今天因为外出回来太晚,还没来得及喝药。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忽然病得这么厉害。
好在秦昭每天上午都会煎好一帖药,晚上只需要再热一热就能喝,省去了煎药的麻烦。可景黎从没干过这种活,就连点燃柴火都弄了好半天。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端着热好的汤药回到卧房。
秦昭的状况变得比刚才还要糟糕。
他躺得很不安稳,身体不断颤抖着,被子早被踢到一边,衣襟也在挣扎间松散开。
“你别乱动啊!”景黎连忙把汤药放到一边,上前按住对方肩膀,“这样会着凉的……”
散开的衣襟内露出对方苍白的肌理,形状精巧的锁骨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明显,往下望去,还能看见胸膛薄薄的肌肉线条。
景黎局促地移开视线,耳根有点发烫。
他不敢再看,伸手去拽床脚的被子。
可还没等他碰到被子,手腕忽然又被人抓住,随后用力一扯。
天旋地转,景黎摔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
在那顷刻间,景黎感觉自己心跳似乎都漏了半拍。他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特有的药香,大脑晕晕乎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景黎勉强回神,轻轻推了推对方,声音又轻又软:“秦昭,你放开我……”
可秦昭似乎已经毫无意识。
对方将他困在两臂之间,抱得很紧,像是在从他身上汲取凉意。
“我把药热好了,先喝药好不好?”对方抱得越来越紧,景黎被他烫得有些难受,推拒的力量大了些,“你……你别这样唔——”
滚烫的手掌直接贴在了他腰间。
景黎睁大了眼睛。
他身上这件衣服是秦昭的,不太合身,穿的时候又很心急,系带根本没系紧。折腾这一晚上,那系带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松散。
方才被秦昭扯了那一下,衣带彻底松开,衣服从肩上滑落些许,露出光洁的肩头。
更不用说肩部以下是如何惨不忍睹。
景黎现在才发现自己将衣服穿成了什么样子,从脖子至红到了耳根。
那双手似乎很满意他身上冰凉的触感,尤其是腰间那大片脆弱的鱼鳞,在那里流连不去。
手掌贴上去的温度烫得景黎直发抖,他吓得眼眶都红了:“秦……秦昭……”
无声的寂静在屋内蔓延开,像是沉入化不开的浓墨中。景黎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他浑身抖得不停,觉得自己好像变成被钉在案板上待宰的鱼。
恐惧,却又无处可逃。
忽然,一道低哑而痛苦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别走……”
景黎一愣,抬眼朝对方看去。
秦昭已经睁开眼。
那双眼里一片赤红,却没有往日的神采。
他好像注视景黎,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无意识地轻轻重复着那两个字。
“别走……”
景黎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无助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哽住,有些泛酸。
“我在的呀。”他没再继续推拒,忍着不适把头埋在秦昭怀里,不再动了,“我在这里。”
他整个人蜷缩在秦昭身上,像是抱住了一团滚烫的火。
黑暗里,两道急促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秦昭终于安静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施加在景黎身上的力道才彻底松懈。
景黎轻轻把人推开,跌下床的瞬间红光一闪,一条小锦鲤落到地上。
小锦鲤彻底耗光了所有力气,就连鱼鳍都软塌塌地垂下来。
他晃了晃尾巴,慢吞吞回到木桶里,把自己沉进水底。
精疲力尽地吐了两个泡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有点卡,不过小锦鲤掉马倒计时了,可喜可贺。
继续要营养液,明天写得顺的话继续加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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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翌日清晨,阳光从只糊了一层油纸的窗户透进来,洒在床上。
秦昭眉宇紧蹙,迷迷糊糊睁开眼,仿佛看到一道黑影从床前一闪而过。
他眼神瞬间变得清明:“什么人?”
没有回应。
屋内静悄悄地,半点杂音也听不见。秦昭翻身坐起来,掀开布帘快步走出卧房。外间里空无一人,装着锦鲤的小木桶依旧放在桌上,水面微微荡出水花。
小锦鲤浮在水面,一双眼乖巧地望着他。
秦昭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他靠在墙面,按了按酸胀的眉心。
他……怎么会在家?
秦昭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昨日上山采药,刚采好药想往回走时天上却开始下雨,而后,他便寻到一处小屋躲雨。
可谁想到那雨迟迟不停,他受了凉,又没及时喝药,渐渐难受得失去意识。
在那之后的事情,他便记得不怎么清晰了。
那小屋他不是第一次去。
过去也曾发生过这种情形,但通常都是他在那小屋里生生熬过一晚,待第二日天晴后,才慢慢走回来。
那样一遭下来,他至少小半个月起不来床。
可今日却不是如此。
他身体并没有太难受,不疼,也没有再继续发烫,而且精神竟然还不错。
他昨晚……喝过药了吗?
秦昭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那碗汤仍然维持着他昨日离开时的模样,没有动过。
秦昭眼神里露出一丝困惑,回到桌边坐下。
景黎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
他昨晚累得厉害,秦昭昏睡过去后,他便也变回原形回水里睡着了。直到今早天亮,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残局。
这一大早,他撑着疲惫的身体变回人形,把蓑衣、汤药、以及昨晚用过的所有东西全都归位。
归位时动静弄大了点,还差点被秦昭看见。
景黎疲惫的在水里吐了个泡泡。
累死鱼了。
“你怎么了?”秦昭也注意到他状态不对劲,伸手在小锦鲤背上摸了摸。
那温热的感觉不可避免让景黎想起昨晚,这人把他抱在怀里,滚烫的手掌覆在他鱼鳞上,一点一点摸过去。
景黎条件反射的一抖,竟偏头躲开了秦昭的触碰。
“不想让我碰?”秦昭问,“你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
景黎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更不知该怎么解释。
秦昭昨晚是生病了,不是故意欺负他的。而且最后也是他主动趴在对方怀里,想替他降温。
只是治病而已,秦昭以前不是也帮他治过鳞片的伤么。
为什么就不让他摸了呢。
景黎望着秦昭的眼神,片刻后,乖乖游回秦昭手掌下。
对方指腹落到他背鳍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如过往般光滑冰凉,小锦鲤像是有些紧张,微微发着抖,却依旧乖巧留在原地让他摸。
秦昭眸光微动,心底生出几分异样。
这感觉……
他脑中闪过些许陌生的画面。
黑暗中,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望着他,有些恐惧,还有些委屈。
他说:“……我只是路过……”
掌心下的触感冰凉而嫩滑,那具身体微微颤抖着,温软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
他说:“我在这里……”
秦昭有片刻失神,在景黎背鳍上抚摸的手指也停了下来。景黎刚松了口气,便听见秦昭又开口了。
“昨日……”秦昭眉宇轻轻皱起,低声问,“昨日我是一个人回来的?”
景黎:“……”
他想也不想,连忙点头。
秦昭将信将疑。
他还想回忆起更多,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犯病时的记忆向来不甚清晰,此刻就连那少年的模样也回想不起来。
而且,若昨晚真有人救了他,为何今早却不见踪影?
……或许只是他犯病时的幻觉吧。
秦昭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想下去。
昨晚虽然有些波折,但草药好歹全都采回来了。秦昭将草药从背篓里取出来,简单处理之后用藤草捆好,布帛包起来。
完好无损的有十六株,而另有几株略微瑕疵的,秦昭也单独包好。
瑕疵品自然也可入药,只是外观、斤两、药效多少会有些受损。但私人收购不同于医馆,对瑕疵品的要求没这么严苛,或许会同意折价收购。
若那边不想要,他也可自留,以备不时之需。
秦昭收拾好了草药,去卧房换衣,准备给葛大夫送去。
他拉开衣橱,动作却是一顿。
景黎屏息关注着卧房内的情形,紧张得呼吸都忘了。
秦昭的衣服他没有放回去。
那件衣服昨天被他穿去山上走了一圈,溅上不少泥,如果被秦昭发现,肯定会怀疑到他身上。景黎不敢把那件衣服放回去,只能先找个角落藏起来。
以为衣服丢了,总比被他发现那衣服弄脏的好。
景黎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一会儿秦昭问他,他就假装不知道。
左右他现在只是条鱼,秦昭肯定拿他没办法。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秦昭没有询问关于那件衣服的事,而是换了另一件干净的外袍走出来。
景黎:“?”
这人连自己少一件衣服都没发现吗???
秦昭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将打包好的草药放进背篓,问景黎:“你今日是想待在家还是与我一起出门?”
景黎当然选择后者。
病秧子昨天单独上了趟山,回来就变成那副样子,他哪里还能放心让这人自己出门。
片刻后,秦昭拎着鱼篓出了门。
他今日要去镇上买药,便准备先将药材送去葛大夫那儿,再自己雇辆车去镇上。葛大夫听说后,提出与他同行,顺道直接把药给人家送过去。
葛大夫也想早点了结此事,省得夜长梦多,又生变故。
最终,倒是秦昭搭了葛大夫家的牛车。
他们出门得早,到镇上时早集还没散,路上行人众多,热热闹闹。
景黎自从跟着秦昭回家后,就整天待在村子里,还从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兴奋地从鱼篓里探出脑袋。
可牛车颠簸,鱼篓又轻,哪里经得起景黎在里面动来动去,险些重心不稳整个翻出去。
秦昭敏锐地把鱼按回鱼篓里,低声道:“你乖一点。”
葛大夫正在一旁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你说我什么?”
秦昭:“……”
景黎:“……”
牛车很快停在一座气派的宅子外,上方匾额书着两个大字。
——“方宅”。
葛大夫下车去敲门。
方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秦昭在这里住了几年,多少有些耳闻。
这种家大业大的富贵人家,待人接物其实不像旁人想象的那样高傲,葛大夫说明来意后,很快有侍女迎他们进门。
来接待他们的是方宅的管家。
那管家模样生得和善,待人有礼,笑道:“本是明日派人去葛大夫那儿取药,倒是劳烦您二位亲自送过来。”
葛大夫摆手:“不劳烦,不劳烦。”
他们那边在清点草药,小锦鲤这边闲得没事干,偷偷从鱼篓里探出头来。
这种古代宅院都修得考究,他们进的是会客的堂屋,屋前的院子里有假山花草,两侧还有回廊耳室,布局格外气派。
景黎还是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古代宅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忽然,屋后传来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小锦鲤吓得浑身一抖,飞快缩回鱼篓里。
那叫声愈演愈烈,凄惨无比,唯有管家平心静气:“二位莫怕,那是我家少爷又挨罚了。”
景黎:“……”
这再打都要打出人命了吧。
可惜他们作为外人管不了这些,只能装作没听见。
管家让人清点完药材,道:“算上先前那株,整株共有十七株,是三十四贯钱。这几株残次的我们也收,加起来……便算作三十五贯零五百文如何?”
葛大夫与秦昭对视一眼,后者点头:“好。”
那管家为人爽快,很快派人走了账,将钱结清。
当时委托葛大夫出售草药时,秦昭答应与他三七分成,再扣除先前已经给过的八百文订金,最终到秦昭手里是二十四贯零五十文。
葛大夫这一趟赚得钵满盆满,笑道:“秦先生,日后还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老夫。”
秦昭朝他略施一礼:“这是自然。”
葛大夫要赶回村子替人看诊,而秦昭还得去医馆开药,二人这便不再同行。秦昭没急着去医馆,而是拎着小锦鲤先去了集市。
昨天答应了要给他买肉的。
秦昭正好赶上了早集的尾巴,买了些猪肉、米面和调料。
这个时代主食以大米和小米为主,但因为小米比大米便宜很多,因此村里大多数人家还是以小米为主食。
秦昭先前也是这样。
但现在有了点钱,自然不需要再如此拮据。
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花了快两百文,秦昭将东西全都装进背篓,便准备去东街的医馆拿药材。
衣袖忽然被什么扯了一下。
秦昭低头看去,小锦鲤叼住他的衣袖,整条鱼悬空挂在他衣袖上,随着他动作荡啊荡。
秦昭:“……”
秦昭哭笑不得:“你又想要什么?”
小锦鲤松开他的衣袖,脑袋朝旁边一摆。
秦昭循着视线看去,那是家卖糕点的铺子。铺子门口摆着刚出炉的白色糕点,切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块,热气腾腾,空气中还能闻见那甜腻的香气。
“想吃?”秦昭问。
小锦鲤连忙点头。
这条鱼不仅爱吃肉,还爱吃甜食。
秦昭眼底隐去一丝笑意,将鱼篓举起来,与趴在鱼篓边沿的小锦鲤对视。
秦昭不紧不慢道:“想吃也可以,你先告诉我,我前两日刚洗好还没穿过的那件衣服去哪儿了?”
景黎:“………………”
作者有话要说: 小锦鲤:我还能再抢救一下吗?
————
不好意思还是有点卡,我觉得今天可能没有加更了。
我尽量写,能写完就更,如果十点之后还没有大家就不要等了,后面再找时间把这章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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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气氛陡然变得僵滞。
分明是在水里,景黎却觉得自己脊背发毛,出了一身冷汗。
秦昭他……他已经发现了吗?
可他为什么刚才在家的时候不问,偏要等到现在?
糕点铺子的老板注意到有人在铺子前驻足良久,吆喝道:“少年郎,吃糕点吗?刚出炉的白糖糕,还热乎着,五文钱一块!”
秦昭状若未闻,视线依旧注视着手中的小鱼,眉梢却轻轻挑了下。
景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说实话就没得吃。
这是……威胁。
这个人居然威胁一条鱼,还有没有天理了!!!
景黎强撑着没露出半点破绽,一双眼睛呆呆望着面前的男人,仿佛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又装傻。
秦昭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地笑,不紧不慢道:“昨日离家前我从外面将房门锁上,没人进得去,更没人会去我那儿偷一件衣服。”
“我知道你能听明白,最后一次机会,”秦昭道,“你知道那件衣服在哪儿吗?”
小锦鲤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鱼不知道。
知道也不能说。
秦昭与他对视片刻,转开视线,拎着鱼篓准备离开。
景黎震惊了。
他他他……他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不是随便吓一吓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一条鱼!
秦昭抬步离开,还没走几步,衣袖再次被叼住了。
他低下头,小锦鲤挂在他衣袖上,那双清透的眸子明明白白透着委屈。
秦昭问:“肯说了?”
小锦鲤落回水里,点了点头。
秦昭说到做到,买了二十五文的白糖糕,再附带两小包蜜饯,又花出去四十五文。
然后带着小锦鲤去了医馆。
秦昭用的药价格高昂,往日经济拮据,只能分次购买。今日难得有了钱,便索性买够一个月的药,省得总往镇上跑。
景黎原本还好奇秦昭这是什么病,想记下药方回头有机会打听打听。
可没想到,秦昭竟一连去了好几家医馆,每家都只买几样药材。一堆散药的名字要看得景黎头晕,到头来一个也没记住。
镇上的医馆比小山村里的药齐全得多,秦昭何必这么麻烦,难道是因为这样买更便宜吗?
不过药材价格的确很高,买完了药,景黎在心里算了算,秦昭现在身上大约还剩下二十二贯零七百多文。
这就已经去了一贯多钱了。
他们买了太多东西,背篓重得背起来有点吃力。秦昭索性从镇上雇人将东西运回临溪村,自己带着锦鲤步行回村。
昨天刚下过了一雨,今天天气很好,走走山路也无妨。
出发前,秦昭先寻了路边一间茶铺歇脚。
他走得慢,从镇上走回村里得要一个多时辰,得先吃点东西。秦昭要了碗热茶,取出热腾腾的白糖糕喂小锦鲤。
五文钱一块的糕点,在镇上已经算是很高的价了。
但价高有价高的理由,这糖糕是大米做的,一块足有景黎半个身子那么大,蒸得软糯可口,甜而不腻。
景黎一口气吃了俩,还有些意犹未尽。
秦昭没有动糖糕,而是从背篓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小米面饼,就着茶水吃下去。
景黎咽下最后一口糖糕,动作停了下来。
他都差点忘了,秦昭今天虽然赚了钱,但那些钱还要支付高昂的药费以及盖房所需。
算下来其实没有多少钱。
他竟还缠着对方给他买这买那。
买了这么贵的糖糕,秦昭都舍不得吃……
景黎心里忽然有点愧疚。
那背篓里一半的东西都是景黎想要所以才买的,如果只有秦昭一人,他不知能省下多少钱。
他不该这样任性的,哪有人养鱼养成他这样,害得主人家省吃俭用。
像是注意到景黎的视线,秦昭低头问他:“还没吃饱?你都吃两块了,再吃又要撑得难受。”
不吃了,不吃了。
景黎摇晃着尾巴,身体往后退了退。
以后不能再吃这么多了。
得帮秦昭省点钱。
秦昭当然不知道他这些想法,只当他是吃饱了,便将剩下的糖糕包好。他不爱吃甜食,因此没有买太多。
这些糖糕加蜜饯,够小锦鲤吃上好几顿了。
吃饱喝足,秦昭带着小锦鲤出发。
秦昭轻装上阵,精神倒是比往日好很多。
这其实有些奇怪,过往他犯过病后,总要连着好几日身体不适,可今日却一点也没有异状。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秦昭垂眸看向在鱼篓里昏昏欲睡的小锦鲤,脚步加快了些。
还是早些回去“拷问”这小家伙吧。
秦昭其实并没有想明白昨天的事。
不过他家里的东西从来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分明记得,那件衣服昨日离家前还放在衣橱里。也就是说,从他离家到今天早晨,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一定与他昨日莫名其妙回到家里有关系。
这就证明……昨晚那些模糊的记忆,或许并不是幻觉。
至于这其中的关联,以及为什么衣服会丢,等他找到那件衣服的下落,便能水落石出了。
而知晓昨晚这一切的,只有这条喜欢装傻的小鱼。
秦昭难得有些心急,竟只用了一个时辰时间便走回了村子。他正要进村,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溪水边的礁石上,口中还念念有词。
“或设教以驭下,或展礼以……以……以事上,或敷和以……”陈彦安手里握着一本不知翻了多久的旧书册,磕磕绊绊地背着。
背到卡壳处,苦恼地挠了挠头发。
“或设教以驭下,或展礼以事上,或宣威以肃震曜,或敷和而散风雨。”秦昭走到他身后,淡声道,“你背错了。”
陈彦安回过头来,一见是他,惊愕:“这你也会?”
秦昭点点头。
陈彦安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会认字,会医术,还会背这玩意,你以前到底干什么的,不会是书院里的先生吧?”
秦昭摇头:“我不记得。”
他顿了顿,又问:“你今日不是该去镇上读书么?”
“被赶回来了。”陈彦安苦着脸道,“这篇文章我怎么也背不下来,先生说我要是再背不会,以后都别去了。”
“我都不敢回家……”
秦昭道:“方才背的那篇,你可懂其意?”
陈彦安摇头道:“我连背都背不下来,何况释义,你就别捣乱了。”
“错了。”秦昭道,“一篇文章首先通读,而后释义,最后才是背诵。你本末倒置,自然觉得困难。”
陈彦安眉梢一挑,问:“这么说,你懂?”
“自然。”
陈彦安:“那你解释给我听听?”
秦昭想了想,从那一段的开头讲起,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了一遍。
“原来是这个意思。”陈彦安恍然大悟,又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个段落,“这段呢,这段你会吗?”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秦昭全都对答如流。
到最后,陈彦安看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我以前只知道你识字,能帮人抄书,没想到你懂这么多。”陈彦安难以置信,“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啊,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真失忆。”秦昭道,“但这本《尚书正义》我前不久刚帮镇上的书院抄过。”
陈彦安:“抄过一次就记得了?”
秦昭本想说“不然还要如何?”,但想了想,还是安慰道:“说不定我以前就会,只是现在读过一遍想起来了。”
陈彦安受到点安慰,又问:“那你懂这么多,怎么不去考科举?要是中了举人,不就有好日子过了?”
秦昭平静回答:“没钱。”
陈彦安:“……”
感情这人是付不起科举报名的费用???
也对,他之前连租子都付不起呢。
不过陈彦安现在自身难保,哪有功夫管人家的事。
他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明日是休沐,三天后先生就要考这篇了,我可怎么办啊……”
秦昭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你先把书给我,今晚我帮你将难点标注上去,明日一早你来我家取。”
陈彦安眼前一亮:“当真?”
秦昭:“当真。”
“谢谢秦大哥!”陈彦安飞快改了口,从礁石上蹦起来。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之前对你说那些话不是有意的,我向你道歉,你……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秦昭不以为意。他将那本书接过来,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陈彦安连连点头:“改日去镇上我请你吃饭!”
雇人运送的物品集体放在村头,秦昭去取回了自己的背篓,很快回到家里。
他将东西一样样取出来,归置完毕后,他回到桌边。小锦鲤沉在水底,见他过来,乖巧地朝他吐了个泡泡。
秦昭不吃这套,淡声道:“该你履行承诺,带我去找那件衣服了。”
哼,找就找。
小锦鲤甩了甩尾巴,从木桶里跳出来。
那件衣服没有在屋里。
他扑通一声跳进沟渠里,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上游。屋后有一段沟渠盖着石板,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片刻后,小锦鲤推着个小竹篮游出来。
秦昭的那件衣服就放在竹篮里。
秦昭将竹篮拿起来,问:“你为何要把我的衣服藏在这里?”
小锦鲤跳进竹篮,鱼身在上面来回扑腾几下,又跳回屋子里,用尾巴将衣橱勾开一个缝隙,整条鱼钻了进去。
秦昭眉宇微蹙,艰难理解着他的意思:“你是说……你昨天进衣橱玩,把衣服弄脏了,怕被我发现?”
景黎从衣橱跳出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秦昭脸上写满了怀疑。
他将那件湿透的衣服拿起来,从上到下检查了一圈,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自然看不出。
那沟渠里的水是直接从小溪流进来的,水流很慢,但始终活水不断。那件衣服在沟渠里藏了一整个上午,那点泥土早就冲刷干净了。
至此,所有证据销毁完毕。
景黎得意地晃了晃尾巴。
鱼真是太聪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一个鱼语十级的男人。
————
注:《尚书正义》是唐代科举用书,这里拿来用一下,但文章背景架空,不在唐代。以后写到科举制度也是根据剧情需要找合适的朝代来用,以文里的设定为准么么哒。
感谢在2020-08-09 15:34:50~2020-08-10 13:5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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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小锦鲤得意的模样几乎不加掩饰,秦昭望着他那翘起来就没落下去的尾巴尖,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解释秦昭自然是不会信的。
小家伙从来不碰他的东西,怎么可能忽然跑去衣橱里玩,而且还偏巧是在昨天。再者说,这小鱼闯了祸从来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何时担心过他的责怪?
更不用说一条鱼到底是如何把这么大一件衣服藏进那沟渠深处。
看似没有破绽,实则处处都是破绽。
编理由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的。
这傻鱼。
秦昭忍了忍,终究没有将到了嘴边的疑问提出来。
这小鱼的态度已经说明,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而且它不希望秦昭知道。小傻鱼花了这么多心思想隐瞒真相,再问下去估计也不会有结果,就让它再瞒几天吧。
谁让它可爱呢。
秦昭把小锦鲤抱回木桶。
景黎对秦昭的想法浑然不知,见秦昭没有再继续追问,还当他已经应付过去,不由松了口气。
他也不想撒谎骗人,但如果被人发现他可以变成人,一定会被当成妖怪赶走的。
小锦鲤在秦昭指尖蹭了蹭。
他不想被人当成妖怪。
也不想被赶走。
秦昭这一路走回来,耗费体力不少。他没急着去洗衣服,而是将那件衣服与其他换下待洗的放进木盆里,躺回床上歇了一会儿。
这一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失忆的缘故,秦昭的梦境向来很乱。
今天也是如此。
他时而梦见自己走在层层楼阁中,越往里走越寻不到出路,时而又梦见自己站在九层高塔上,眼底是万家灯火,富贵人间。
但无论看见什么,梦境的最终都是崩塌,陷落。
空气像是变得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秦昭在梦境中挣扎,呼喊,可就在这时,所有重量忽然都消失了。
他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清透的眸子。
少年趴在他身上,朝他笑了笑,眼睛月牙似的弯着,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是你吗?”秦昭怔怔地望着那少年,低声问,“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他歪了歪脑袋,声音脆生生的:“该起床啦!”
秦昭一怔,意识忽然被拉出梦境。
胸口像是被什么击打着,他睁开眼,一条鱼正在他胸膛上蹦来蹦去。
秦昭:“……”
好不容易才看清那少年的真貌,就这么被这小家伙打断,秦昭心里说不出是憋闷还是无奈。
他抓住那条滑溜溜的鱼尾巴,把鱼拎起来:“你在做什么?”
景黎蹦得正欢,身体忽然悬空,茫然地扭动一下身体。
然后就对上一张……唔,好像有点生气的脸。
……起床气还是这么重啊。
他摆了摆鱼鳍,正不知该怎么解释,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秦昭,你在家吗?”
是李大力的声音。
秦昭恍惚片刻,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他的确约了李大力去村长那儿签租契。
村里租地要找村长作见证,不是私下里说一声就行的。
秦昭按了按眉心,把小锦鲤放下:“你在叫我起床?”
景黎点点头,尾巴搭在秦昭手指上,用力拍了拍。
明明是秦昭说要换种方式叫他,他现在换了,这人还在不满意什么。
——某条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叫人的方法有什么不对。
“抱歉,冤枉你了。”秦昭没和他计较,帮鱼揉了揉捏疼的尾巴,起身去给李大力开门。
“原来你在家啊,我叫了好一会儿门,还以为你出去了。”李大力道。
秦昭:“抱歉,睡着了。”
李大力往屋里望了一眼,半开玩笑道:“大白天的干嘛把门窗关得这么严,屋里有人?”
“……”
结合刚才那个做的梦,秦昭竟然真的心虚了一瞬。
他很快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自然没有,我换件衣服,我们这便出发吧。”
只是去签个租契,秦昭没带小锦鲤一起去。
他们来到村长家中,说明来意。
村长已年过半百,蓄着胡须,模样看着十分和善。
他似乎没想到秦昭会来租地,好意提醒道:“按照村里的规矩,租契以三年为期,到期前不能无故收回,也不能提前退租。租子每年六月底交付,如果逾期交不上来,主人家可在村长见证下将租地收回。这些你们都明白吗?”
秦昭:“明白。”
“村长你放心吧,我已经让这小子考虑了好几天,他坚决得很。”李大力道,“秦昭的为人我放心,村长你就答应吧。”
临溪村的村长以前中过秀才,可后来参加乡试,屡试不中,这才回村做了个村长。他为人不过,处事也公正,在村民中颇有威信。
见李大力这个态度,村长也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那我写个租契,你们等等。”
“不必劳烦。”秦昭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在桌上摊开,“我已经写好了,村长请过目。”
村长接过来通读几遍,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早听林家老二说你在帮镇上的人抄书,这手字写得的确不错。”
秦昭:“村长谬赞。”
村长在纸上盖了印戳,又让秦昭和李大力分别按了指印,这租契便算是完成了。
秦昭又向村长打听买地建房的事。
村长思索片刻,道:“村西头倒是还有些空地,正好离你的租地近,可以选在那里。”
“你先雇好人,确定建房的地址和规模,再来找我。”
秦昭朝他作揖道谢。
村长又道:“对了,你要在村里建房,就得按照家中人头缴纳赋税,你家现在就你一个?”
秦昭:“这是自然。”
村长当然也明白他家的情况,捋着胡须道:“你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现在又决定在村里定下,便算是我们临溪村的人了。我们村的少年郎在你这个年纪,恐怕连孩子都有了,你就没什么打算?”
秦昭:“……”
怎么忽然聊到这事上了?
村长帮人说亲也不是第一回,道:“你若看上哪家姑娘,可直接告诉我。”
“就是就是。”李大力也跟着起哄,“你这模样往外一站,多少人喜欢。就算暂时娶不起媳妇,不如先娶个夫郎回来?”
这个时代有种可生育的男子,名为双儿。因为体力比不上男子,生育能力又比不上女子,在这种小山村地位尤其不高。
谁家生了双儿,能不被卖掉已经是幸运,但大多都免不了早早出嫁的命。
至于彩礼,那自然也比娶媳妇低得多。
临溪村娶夫郎的少,再往穷点的地方走,娶不起媳妇的一大把,只能选择娶个夫郎回家。
秦昭此前从未有过这些想法,可自从今日做了个怪梦之后,便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此刻听见他们这么说,脑中竟又想起方才梦里那个少年。
不过他很快定了定心神,道:“多谢,不过我暂时还没这些打算。”
村长待人有礼,见秦昭已经表态,便不再强求。
倒是李大力有些欲言又止。
二人从村长家出来,秦昭还想去看看村长说的那几块空地,李大力正好得空闲,便陪他一道前去,顺道带他去看看那两块闲田。
几日不见,那闲田里的杂草又长出来不少。只有一小片地被耕过,地里还发了点嫩芽。
“那会儿你还没说要租田,我就在这儿种了点玉米。”李大力摆了摆手,道,“不用你还,收了自己吃就行。”
秦昭道:“等收成后,我送一半去你家。”
“成。”李大力也没有拒绝,又道,“对了,我那儿还有几包没用完的菜种,你要是想要就去我那儿拿,比镇上买便宜。”
“多谢。”
两亩地分寸不差,位置离溪水边也不远,方便灌溉。
秦昭又去看了看村长说的那几块空地,大致心里有了底,便与李大力一道往回走。
回来一路上,李大力时不时朝秦昭望一眼。
他昨晚回屋后,越想越觉得那个背影像秦昭。
临溪村一共就这么点人口,秦昭个子又瘦又高,基本没可能认错。而且看他们走的方向,也的确是秦昭家。
可如果那是秦昭,那他看见的另一个人又是谁呢?
李大力当时没看清那人长相,只记得皮肤很白,个子瘦瘦小小,像个男人。
他可从没有在村里见过那样的人。
李大力好奇了一路,眼看已经到两人该分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秦昭,你昨晚出村子了?”
秦昭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是,怎么了?”
“那你昨晚有没有……和什么人一起回来?”李大力和村里有些爱嚼舌根的嘴碎子不同,打听人家私事总觉得不好意思,索性说了实话,“我昨天夜里看见个人,长得挺像你,但那人身边的那位我又没见过……”
秦昭眉心一跳。
他心跳莫名加速,开口时就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干涩:“你是说,看见一个与我很像的人,与另一个陌生人一起回村?”
李大力道:“对,不过当时天太暗,我没太看清。”
那不是他的幻觉。
的确有一个人,冒雨去山里将他找到,带回了家里。
可天亮后,那人不辞而别,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秦昭无声地舒了口气,结合今日种种古怪之处,心底隐约浮现出个猜测。
可他什么也没有对李大力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我天黑前就回家了。”
“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马甲,危。
————
连着失眠好几天,白天没什么精神,更新到现在才写完,本章发五十个小红包,非常抱歉!
睡眠问题想了很多办法还是搞不定,这几天没写第二更也是想晚上放松精神,争取早点睡着,结果还是不行_(:3」∠)_
双更明天或者后天补吧,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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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秦昭去李大力家挑了几包菜种,便回到家里。
小锦鲤自己在家待着无聊,早已经等得睡着了。小鱼小小的身体在水里漂浮着,尾巴鱼鳍时不时轻轻摆动一下,在水面推开浅浅的波纹。
秦昭放轻脚步,来到桌边坐下。
刚开始将这小家伙救回来时,秦昭本想着等它伤好,便把它送回自然。可自从发现小鱼能听懂他说话,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后,他便绝了将这小家伙放走的念头。
人孤独太久,总希望有人陪伴的。
哪怕只是一条鱼。
秦昭相信万物有灵,却不相信怪力乱神。
就像猎户家中喜欢养狗,城中大户喜养鹦鹉,有些动物能够开智,能听懂人言,与人交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对待这小鱼的想法也是如此。
因此,过去相处这些天,他只当这小家伙有灵性,却从没往怪力乱神上去想。
可昨晚的事让他不得不这样猜测。
如果有更多的佐证……
秦昭的视线在屋内搜寻片刻,落在矮柜旁的蓑衣和斗笠上。
因为身体原因,秦昭很少会在雨天出门,因此这蓑衣他其实没用过几次。
昨晚则是因为出门出得急,不小心忘了带。
蓑衣还像先前那样安放在原地,表面干燥,瞧不出什么端倪。
秦昭走上前,指尖在那表面轻轻拂过。
眸光微动。
他若有所思片刻,走到装满待洗衣物的木盆边,将表面那件湿透的衣服取出来。
秦昭掀开衣物,一寸一寸细细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根小小的干稻草。
与蓑衣上的材质是相同的。
所有疑惑都在这瞬间被解开,秦昭心中如同一块巨石落地。
昨天半梦半醒时看见的那名少年,被小鱼藏起来的衣物,以及许久没有用过,表面却纤尘不染的蓑衣。
此刻都找到了答案。
奇妙的是,猜到真相后,秦昭心中并无任何惊诧或是畏惧。
更多则是……觉得挺有意思。
他好像阴差阳错救回了个小妖怪。
身后响起浅浅的水声,秦昭回过头去,小锦鲤摆动尾巴来到木桶边。
他注视着秦昭,视线落到秦昭手里的衣服上时,身体明显紧张了一下。
秦昭注意到他这反应,神态自然地放下衣物,走到桌边:“终于醒了,我正想去溪边洗衣。”
只是准备洗衣服?
景黎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见后者没有表现出异样,这才放心下来。
他摆了摆尾巴,溅起些许水花。
秦昭看懂了他的意思,问:“你想要一块去?”
景黎连连点头。
他一点也不想自己在家待着,实在太无聊了。
秦昭沉默下来。
带他去嘛!
小锦鲤摆动着鱼鳍,一双眼可怜巴巴望着他。见后者还是不回应,尾巴一甩,腾起身在他指尖亲了一口。
这举动在往日看来不算什么,但今天感觉却不一样。
秦昭收回手,只觉得被对方碰过的那小片区域酥酥痒痒,不自在极了。
景黎仰头望着他,有些困惑。
秦昭是又开始发热了吗,怎么耳朵看上去红红的。
小锦鲤的视线看得秦昭有些不好意思,他移开视线,道:“好了,我带你去。”
太阳还未下山,秦昭抱着洗衣盆,手边还拎着个小鱼篓,来到村中洗衣的溪水边。
临溪村的洗衣做饭都用同一条小溪里的水,因此村中洗衣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日子长了,村民都知道不会在洗衣的时间去饮用溪水。
同样的,一旦到了该做饭的时间,也有专人来上游提醒。
秦昭来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河滩上只剩三四名女子。
洗衣向来是女人干的活,小山村里更没有什么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尚未嫁人的小姑娘最喜欢结伴来这里,一边戏水一边洗衣,玩玩闹闹就把活干完了。
今日也是如此。
那几名女子看见秦昭过来,纷纷止住玩闹,安静下来。
男女需要避嫌,秦昭没有靠近。他隔得稍远些,寻了片浅滩放下手里的东西。
“记得游远一点。”秦昭把小锦鲤从鱼篓里放出来。
景黎当然不想染一身皂角味,摆动尾巴朝溪水中间游去。
秦昭见他游远了,才抓起点皂角粉,开始洗衣。
那几名女子原本已经把活干完,此刻不约而同把动作慢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里拍打着早已经洗干净的衣物,视线时不时往秦昭的方向瞟。
李大力之前有句话说得不错,以秦昭这幅模样,站出去没人会不喜欢。
秦昭刚来村子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女子有意无意从他家门前路过,就为看他一眼。
可日子一长,大家都知道这人身上有怪病,来历不明,还干不得重活。
对于他们这种世世代代务农为生的农户来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基本与个废物没两样。
更别提这人还得定期吃药,又是一大笔开销。
村里的姑娘们这才纷纷打消了心思。
不过嘛,要是偶尔碰到了,看几眼过个眼瘾是没问题的。
长相好看的人,谁会不爱看呢。
秦昭对此恍若未闻,景黎却注意到了这些。
那几名女子在更上游些的位置,手里的活早就停了,几个人脑袋凑到一块,指着秦昭小声嘀嘀咕咕,不知说到什么,还互相推搡嬉笑。
景黎:“……”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对秦昭有意思。
小锦鲤心里忽然有些不悦。
他尾巴一摆,气鼓鼓地游过去,想把人赶走,正巧听见一名女子开口:“你想去与他说话就说,推我做什么?”
另一名女子耳朵都红了,羞道:“我哪里想去了?我……分明就是你们!”
几名女子嘻嘻哈哈,推搡间,原先说话那名女子插在发间的发簪滑落下来,落进了水里。
“我的簪子!”女子心急地站起身。
这里水流不算急,也就刚到成年男子小腿的高度。但溪水底部礁石多,踩进去容易遇到危险不说,东西掉进去也不好找。
几名女子收了调笑的心思,纷纷下水找起来。
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见。
女子急得快哭出来:“那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可怎么办啊!”
景黎望着躺在自己不远处的小木簪,幽幽地吐了个泡泡:“……”
明明就在这么近的位置。
这群傻姑娘。
他认命般游上去,叼起木簪浮出水面,游到丢失木簪的女子面前。
女子正急得掉眼泪,恍惚间看见一条鱼叼着木簪朝她游过来,顿时愣住了。
小锦鲤朝那女子摆动尾巴,女子弯下腰,双手把他从水里捧起来。
“你……是你帮我找到的吗?”女子睫羽上还挂着泪珠,带着哭腔问。
景黎送开口,让木簪落回她手上,顺势用鱼尾在她手指上轻轻拍动两下。
没错是我,谢就不用了,方便的话以后请不要成群结队在河边看别人,那是我的。
景黎注视着女子,认真在心里道。
女子自然听不懂他说话。
身边一位女子拿起她手里的簪子,奇道:“还真是你掉的那根木簪,这小鱼太神了吧!”
“而且长得好可爱啊,可以让我摸一下吗?”另一名女子也道。
“我先来我先来,好想把它带回家养啊。”
“我也想,你说我们偷偷把它带回去怎么样?”
几名女子接连围上来,小锦鲤往后缩了缩身子,尾巴轻轻蜷起。
这……这就……
“不行。”一道清亮的男声在几人身后响起。
几名女子动作皆是一顿,回过头去。
秦昭大步走上前来,朝捧着小锦鲤那名女子稍一作揖,道:“抱歉,这小鱼是我养的,可以将它还给我吗?”
方才还在谈论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与她搭话。那女子有些愣神,一时间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秦昭视线落在小锦鲤身上,朝他伸出手:“过来。”
小锦鲤尾巴一摆,乖乖跳到秦昭手心里。
秦昭严肃的神情这才稍加松动一些,他向这几名女子道别,转身离开。
几名女子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开口:“那……那真是他养的鱼啊,怎么能养得这么好,还会找发簪……”
“这些都没什么……可清儿今天运气也太好了吧,秦昭主动和你说话了诶!”
被称作清儿那名女子只是望着秦昭的背影,没有接话。
秦昭抱着小锦鲤回到浅滩,二话不说,直接把鱼塞回了鱼篓里。
景黎:“???”
这是干什么,他还没玩够啊!
秦昭手指在小锦鲤额前轻轻点了一下:“我洗完衣服前,你都在这里乖乖反省。”
小妖怪勾人得很,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差点就要被别人带回家了。
“……乱跑就没收今晚的白糖糕。”见小锦鲤蹦跶着想往外跳,秦昭又补充道。
景黎:“……”
他又威胁鱼!!!
迫于某人淫威,景黎只能乖乖待在鱼篓里,一直等到秦昭洗好衣服,带他回家。
才终于在晚饭的时候吃上了糕点。
小锦鲤专心致志地嚼着,快活得尾巴都在不停摇动。
秦昭把糖糕掰成小块,等他吃完一块再丢第二块,以免他吃得太快把自己噎着。
他曾经在书中读到过妖物的故事。
精怪大多是在僻静的山中修炼,化形成人来到凡间,无非几种可能,报仇或报恩。
前者吸收生人精气,严重还会危及别人性命。
但他与这小妖怪呆了这么长时间,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危害,甚至过得明显比过去好很多。
如果不是这小家伙,他说不定连陈家那一遭都过不去,早就被赶出村子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家里有了点钱,还租了地,准备建房。
但如果是来报恩……
总不能一直是条鱼的样子吧。
秦昭想得有些出神,忘了给景黎下一块糖糕。
小锦鲤脑袋高高扬起,盯着他手里的糕点,尾巴着急地摆来摆去。
“啊……抱歉。”
秦昭连忙掰下一块糕点,正想丢给他,动作忽然一顿。
看这小妖怪这眼巴巴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如果他用白糖糕威胁小妖怪变人形给他看,恐怕都不会失败。
不过这念头只在秦昭脑中闪过一下,便立即被他抛之脑后。
能让小鱼说实话的方法这么多,何必偏要选择这么无趣的法子。
秦昭把白糖糕丢下去,还没进水,就被小锦鲤腾起身体接了个正着。小锦鲤叼着糕点游到一边,吃得两腮鼓鼓。
秦昭支着下巴看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毕竟……看这小妖怪还能有多傻,也是一种乐趣。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放弃挣扎了,上午真的码不了字,每天的固定更新时间调整到下午五点左右。
加更今晚不一定能写完,十点之后没更就明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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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喂小锦鲤吃完晚饭,秦昭取出陈彦安给他那本《尚书正义》。
这本书是当下科举考试中,经义科目的常用书目,也是所有参与童生试的考生必须通读的书目之一。
秦昭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读过这本书,但就在几个月前,镇上书院送来这本书让他誊抄的时候,他只读了几个段落,便觉得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轻松背诵出来。
这个时代已经有印刷本,只是由于售价过高,大部分学生用的仍是手抄本。
陈彦安手里这本同样如此。
誊抄的书册几经转手,难免有些错漏,而秦昭先前做的活,便是将书卷修订,补足错漏,再誊抄下来。
但给书做标注倒是头一次。
他先通读了前几页,将一些他觉得需要解释的词义句义直接标注在旁。而自己的理解和其他注解,则写在另一张毛边纸上,写完后再夹进当前书页。
以作参考。
这种方式,一是可以保持书卷的整洁清晰,不影响陈彦安在听课时做笔记。二是随时可以取出来,防止影响陈彦安自己的思路。
景黎从头围观到尾,从惊奇到愕然,最后看得目瞪口呆。
这人的学习方法……也太超前了吧。
他不去做教书先生,不对,他不去考科举真是屈才。
应当是对这本书理解得很透彻,秦昭提笔书写时几乎不需要思考,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便标注出了小半本。
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秦昭没有打算将全本标注完。这其实是个讨巧的方式,帮陈彦安临时应付先生罢了。但未来那家伙还要读许多书,总不能让秦昭次次帮他。
他需要自己学会,举一反三。
景黎完全没想到这些,只当秦昭累了,终于可以休息。
看了这么多天,景黎倒是能认得几个简单的字。但这本书写得晦涩难懂,用的字也复杂,他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字也不认识,无聊地在木桶里打瞌睡。
而且啊,虽然他知道秦昭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对陈彦安好,但他到现在依旧不喜欢那小子。
他可忘不了那小子当初的出言不逊。
景黎在水里重重的打了个哈欠,吐出一串泡泡。
“早说过你不用陪我。”秦昭自然看见他打瞌睡的样子,低声道。
可自己待着也很无聊嘛。
景黎摆了摆尾巴。
他就是条鱼,离不了水,也做不了其他事。白天还能跟着秦昭到处跑,这漫漫长夜,除了看他写字,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做了。
秦昭读懂了他的意思,悠悠道:“你若能变成人,倒是能做点别的事打发时间。”
“!!!”
景黎吓得浑身一抖,掀起水花溅到桌上。
秦昭早有准备,在水溅出来前拿开了书本。
这小妖怪一点也不稳重,当真修炼过许多年吗?
被说不稳重的小锦鲤此刻缩在角落,尾巴不自在地左右晃动。
秦昭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试探吗?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哪里露出了破绽?
——丝毫不知他这副心虚的样子浑身都是破绽。
秦昭忍着笑,朝他伸出手。
景黎下意识就想躲,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反常引人怀疑,强撑着一动不动。
秦昭缓缓抚摸小锦鲤的脑袋,手指划过冰凉光滑的脊背,再拨弄一下柔软的鱼鳍,每碰一下,水里那小家伙就轻轻抖一下。
害怕还不敢乱动。
真是太可爱了。
秦昭有些恶劣地想着,手指继续往后摸过去,却忽然一紧。
小锦鲤一口咬在他指腹上。
鱼急了也咬人。
可小锦鲤口中那排小牙咬人一点也不疼,还不敢太用力。秦昭只觉得自己的指尖被包裹在一片柔软当中,冰冰凉凉,还有点痒。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一烫,连忙收回手。
“天色太晚了,快睡觉吧。”秦昭道。
这一夜,秦昭梦中再也不是那些陌生的亭台楼阁,也不再是无止境地陷落和绝望。
他做了一夜绮梦。
梦里,少年伏在他身上,头发濡湿,衣衫松散。
那双晶莹柔软的唇瓣微微开合,从他指尖上一点一点亲过去,抬起头,软软地唤了一声——
“夫君。”
那天早上,秦昭头一次在大清早打水沐浴。
还洗了三遍。
.
景黎现在很不满。
秦昭今天早上起床就很奇怪,不像平时那样陪他玩就算了,现在出门还不带他。
哪有他这样养鱼的。
景黎在桶里游来游去,尾巴不满地拍打木桶壁。
虽然秦昭说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但是他自己在家实在太无聊了。
他也好想出去逛逛啊。
景黎动作停下来。
说不定,他可以趁秦昭不在的时候,变成人出去玩一玩?
景黎已经变过两次人,多少有些经验。
他发现自己只要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就能很容易地变成人。
今早秦昭喂了他最后一块白糖糕和两小块鸡蛋饼,他现在正饱着,可以试试变人。
景黎从水里跳出来,落到屋中央的地面上,在心里轻轻念叨。
让我变成人,让我变成人……
屋内一道红光闪过,一名少年出现在屋子中央。
手脚齐全,只是身上的红色鱼鳞还是没有完全褪掉,不过已经比先前少了许多。
景黎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身体。
如果是这样,只要多练习几次,他一定可以自如的变成人形。
景黎这次有经验,他先把头发擦干,寻了个发带随手绑在脑后。又去屋后的晾衣绳上,取下那件之前穿过的衣服。
衣服在屋外吹了一夜,现在已经干了,只是秦昭上午出门太早,还没来得及收。
他只要穿完再把衣服挂回去,秦昭肯定不会起疑。
景黎想着秦昭往日穿衣的样子,用力系紧腰间的系带,又取过斗笠戴在头上,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出门了。
秦昭今日连门都没锁,正好方便景黎溜出去玩。
清晨的村子很安静,这个时间,大家不是在地里劳作,就是去镇上赶集。留在村子里的人很少,景黎一路走过来,竟然一个人也没遇见。
景黎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快步朝前走去。
……
秦昭余光似乎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回过头去,屋外的小路上空无一人。
他对面那人还在说话。
“……村里盖房子的工钱是一天五十文,四个时辰,管一顿饭就成。秦昭,你听见了吗?”
秦昭恍然回神,道:“抱歉,林叔。”
“你这孩子,一上午心不在焉,想什么呢?”秦昭身边这人姓林,叫林长忠,是林老二家里一个堂兄弟。
村中盖房,大多都找他。
秦昭今日的确有些心神不宁,他按了按眉心,摇头:“没什么。”
屋外,景黎躲在小巷的拐角处,探出个脑袋。
没想到秦昭竟然在这里,差点就被发现了。
他还当今天秦昭要出远门,不方便带着他一起。
原来是这么近的地方。
哼。
景黎探头张望着,秦昭正站在窗边,与一名庄稼汉说话。恰好这会儿天边朝霞升起,映得他侧脸轮廓尤为好看。
有一种人,哪怕穿着打扮再普通,看上去依旧气度不凡。
景黎看得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猫叫。
“喵呜~”
啊啊啊啊啊——!
秦昭再次回头,眉宇微微皱起:“林叔,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没有啊,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林长忠道,“你脸色是不太好,一会儿回去好好歇着,这些事交给我办就好,不用你操心。”
林长忠爽快道:“之前你帮了林老二他家,也算是帮了我,不用跟叔客气。”
“多谢了。”秦昭道,“何时可以开始施工?”
“你要盖两间房,一个水池,还有个竹围墙,要用的木材瓦片我这儿能出,竹子得去临近几个村找人收,可能要费点功夫。”林长忠道,“材料齐全后我再告诉你,放心,只要材料到位,这房我几天就能给你盖起来。”
秦昭:“我明白了。”
比起工钱,建房需要的材料费才是大头。
秦昭还不像其他条件稍差的农户,用茅草盖顶,而是要求换成瓦片,那价格更要翻上一倍。
秦昭一口气给了三贯钱订金,揣着林长忠写的单子离开了。
他走回家门前,却见房门紧闭,一只橘猫蹲在屋前,爪子轻轻挠着房门。
先前被这小猫挠出的破洞早被秦昭补好,小家伙在房门前转来转去,找不到进去的地方。
恐怕小妖怪又要被吓到了。
秦昭无声地笑了笑,上前正想把猫赶走,却听见门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你别进来啊……”
少年的嗓音干净,又软又糯,尾音还在轻轻发着抖。
秦昭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后疯狂跳动起来。
他……他变成人了吗?
小猫见秦昭过来,乖巧地蹲在他脚边,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口中轻轻发出猫叫声。
门内传出些许抽气声,像是被吓得更厉害了。
秦昭能感觉到,那少年现在就蹲在这扇门之后,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他似乎能想到少年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
那单薄的脊背用力抵着门,眼眶通红,吓得快要哭出来。
一定是很好看的模样。
秦昭把手搭在门上,按下心头那点悸动,无声地换了口气。
他真想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这条小鱼怎么……完全瞒不住秘密呢?
秦昭有些无奈,半晌,他弯腰抱起小猫,悄无声息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掉马甲的小鱼和每天都在努力帮鱼把马甲穿好的秦昭。
————
这章算加更,下午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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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门外很久没有动静,景黎抬起脑袋。
他双臂环着膝盖,眼睛微微有些发红。过长的衣摆垂下盖住赤.裸的双腿,只露出一点白皙的脚趾。
景黎偏头专注地听了一会儿,确认门外的确没有声响,才站起身,扒开门缝往外看了看。
屋外寂静无声,连个猫影子都没见到。
景黎这才放心下来。
怎么每次出去都要遇到这种事,他到底还要倒霉多久啊。
景黎恹恹的想着。
他没了再到处乱跑的心思,也不敢再出门,迅速把衣物归位,回到桌边。
只见屋内红光一闪,一条小锦鲤扑通跳进水里。
另一边,秦昭捧起水洗了把脸,长舒一口气。
从屋前离开后,秦昭其实有些后悔。
那小妖怪几次三番出现在他梦里,他自然想亲眼见见他。他想看看,小家伙的模样是不是真如他梦中那般,也想知道,小家伙被他发现身份时会是什么反应。
说不想进去看看是假的。
可他又有顾虑。
他还不确定那小家伙留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小鱼这么担心他发现真相,这其中又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如果那小鱼发现,他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小家伙还能像现在这样留在他身边么?
秦昭不确定,也不敢冒险一试。
他现在与那小鱼相处得很好,还是先保持现在这样,静观其变的好。
“喵呜……”
身旁传来低低的猫叫声,秦昭回过头去,橘猫蹲在他身边,舔着爪子。
秦昭正想摸摸它,想起之前答应过小妖怪的话,又把手放下。
他认真道:“你别再吓唬他了。”
橘猫一双浑圆的猫眼望着他,片刻后,走上前来蹭了蹭他的腿。
……险些忘了,不是所有动物都能听懂人言。
秦昭叹了口气,想着修院子时,要再把围墙做得高一些,省得这小猫又跑进去。
.
秦昭回到家里时,小锦鲤没像先前那样出来迎接他。
小鱼躲在木桶底部,小小的鱼身缩得比往日更小,就连鱼鳍都没精神的耷拉下来。
果真是吓坏了。
秦昭在心里叹息一声。
他走上前,把手伸进水里,轻轻碰了碰小锦鲤的脑袋:“这是怎么了?”
小锦鲤浑身先是一抖,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随后一头扎进他的掌心里。
要不是鱼没有声带,发不出声音,秦昭甚至觉得他还能冲自己嘤嘤两声。
小锦鲤用尾巴勾住秦昭的手指,脑袋埋进秦昭手心里,才终于平复下来紧张害怕的心情。
他用鱼鳍在秦昭掌心轻轻拍了拍,有点委屈。
以后不要把他丢在家里啦。
每次自己在家都没好事。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看见小鱼这副模样,秦昭还是有些自责。
昨夜那个梦搅得他心神不宁,他今日的确有些躲着这小鱼的想法,谁知道闹成现在这样。
不过他没有多言,只是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掌中的小鱼。察觉到小家伙渐渐平复下来,秦昭才道:“昨天买的肉还没做,我现在去炖上?”
小锦鲤朝他点点头。
昨日买肉的时候,秦昭也顺道买了些土豆。
他先把五花肉和土豆洗净切块,为了方便喂给小鱼吃,还特意把肉切得稍小一些。
红烧肉的做法简单,先在锅中炒好糖色,将切好的肉下锅。待五花肉表面色泽变化后,再加入调料、水和切好的土豆,盖上锅盖焖煮。
肉香味早就飘得满屋都是。
等待炖肉的时间里,秦昭又取出面粉,和面,蒸了一笼馒头。
景黎最喜欢看秦昭做饭,一时间眼睛都看直了。
肉和馒头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锅,秦昭趁这会儿的时间,给小锦鲤说了说他接下来的打算。
“……等过两日材料备好,房子就能开始搭建。”秦昭拨弄着小锦鲤的背鳍,不紧不慢道,“还有那两块田,耕地的活我准备在村里雇人来做。我今日打听过了,找熟练的农户,两亩地除草加耕地需要两天,工钱是八十文。”
景黎摇了摇尾巴。
有点贵啊。
八十文都能买十六块白糖糕了。
秦昭想了想,又道:“如果能借到耕牛,只需要半天就能耕完,只是村中有水牛的农户不多……”
两天的工钱是八十文,如果有牛,算上工钱和租借耕牛的钱,开支不会超过三十文。
能便宜一大半。
可是就像秦昭说的,村里有耕牛的农户屈指可数,而且愿不愿意借出来给秦昭耕地还两说。
这可怎么办?
景黎有点发愁。
秦昭倒是没多担心:“下午我去村长家问问吧,写个告示,看能不能租借到。”
一定可以的!
小锦鲤在秦昭指尖蹭了蹭。
秦昭看着逐渐恢复活力的小锦鲤,眼底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景黎一点也没有怀疑秦昭为何要和一条鱼说这些,但秦昭的确是有意为之。
让小鱼知晓家里的一切,这会让秦昭觉得它也是家里的一份子。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人格外满足。
景黎又缠着秦昭玩了一会儿,肉已经炖足了时辰。
揭开锅盖,肉香四溢。
秦昭把肉和馒头端上桌,景黎鱼尾用力摆动,眼巴巴地等他投喂。可还没等秦昭喂给他,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敲响。
秦昭拉开门。
是陈彦安。
“你倒是赶巧。”秦昭昨日和陈彦安约好今早要来他家取书,看见这人到来并不意外,“我这儿刚炖好肉,坐下吃点。”
“不、不吃了,你和我走一趟。”陈彦安气喘吁吁,“我阿婆快不行了!”
.
景黎觉得,陈彦安每次来他家总没什么好事。
上次是秦昭差点被赶出村子,这次又是带来坏消息。
……他心心念念的红烧肉还没吃上呢。
虽然这次事出有因,不能完全怪到他身上。
景黎沉在小鱼篓底部,悻悻地想。
秦昭见小鱼这副蔫哒哒的样子,摇头道:“我就说让你留在家里。”
留在家里就能变成人形出来偷吃了,反正小妖怪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景黎当然不肯。
每次留在家里都没什么好事,万一那只猫又回来找他呢?
“你在和我说话?”陈彦安回头问。
“……”秦昭默然片刻,道,“没什么,我就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前两日我给她施针时,她分明已经清醒过来。”
给陈老太诊完脉后,秦昭连着去陈家给她施针三日。
第三日的时候,陈老太就已经意识清醒,并且半边身子已经能够小幅度活动。
怎么会忽然又不行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阿婆还下床走了两步,看上去已经快好了。”陈彦安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道,“可今天早上她没起得来床,我们还当是她没睡醒,没敢去打扰。”
“眼见到了这个时辰还没动静,我娘进去看,才发现人已经动不了了!”
秦昭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很快到了陈家,陈彦安正要领秦昭进门,一道身影挡在门边。
是陈家老三。
他身形与秦昭相差不多,但常年干活身体强壮,往门外一站,将进门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陈彦安:“三叔,你做什么?”
“你闭嘴。”陈老三喝了一声,对秦昭道,“你今天还来做什么?”
秦昭平静道:“自然是救人。”
“救人?我看你是害人吧。”陈老三嗤笑一声,“上次就是你给娘治完病之后,害得我娘病情越来越重。说起来,上次你和我大嫂打赌,三日内没有把人救回来,就滚出临溪村。你怎么还不滚?”
陈彦安阻拦:“三叔……”
“救人要紧,其余的事以后再说。”秦昭道,“现在陈老太太昏迷不醒,情况危急,请你让开。”
“你——”
“老三!”一个声音传来,陈大嫂从院子里快步走出来,“是我让小安去找秦昭来的,你让开。”
“大嫂,可他明明就——”
陈大嫂却打断他:“你让不让?”
见她如此坚决,陈老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侧身让秦昭进了院子。
他们进了主屋,一大家子人围在外间,吵吵闹闹不知在争论些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怎么没良心了,老娘都在床上躺多久了,就算治得好,以后还能下地么?你们这样拿药吊着命才是受罪!”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与其这样,倒不如早点解脱了好。”
“呵,早点解脱,好让你们分家产是吧?”
“都胡说八道什么?!”陈大嫂恼道,“娘还躺在里面,你们在这儿说这些合适吗?”
一屋子人被她这么一吼,纷纷安静下来。
景黎从鱼篓上方探出个脑袋,四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易地而处,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难处,也不能说完全有错。可这种念头……实在是太冷漠了点。
老太太如果听见,该有多难过啊。
秦昭倒是神色未改,他朝屋内的人稍一作揖,道:“请诸位去屋外等候。”
屋子里似乎还有人不太乐意,被陈大嫂一瞪,没再说话,灰溜溜出了门。
陈大嫂领着秦昭进里屋,一对较为年轻的男女守在床边。
“老四,带着你媳妇先出去。”陈大嫂招呼一声。
那男人的长相和陈老三几分相似,但个子没这么高。他身边的女子更是柔柔弱弱,听言抬起头:“大嫂,这人是谁呀?”
“是秦先生。你前几天回娘家了,没见到,之前就是他给老太太看的病。”陈大嫂道,“你们先出去吧,让秦先生给娘瞧瞧。”
女子神色有些犹豫:“要不我留下吧,万一有个什么要帮忙的……”
“不必。”秦昭淡声道,“几位出去等我便好。”
“可是……”
女子还想再说什么,她丈夫却在一旁拉了她一下,把人拉出了屋子。
陈大嫂道:“我也出去了,就等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吩咐一声就行。”
秦昭想了想,道:“的确有一个忙需要大嫂帮。”
“……这几日的药渣还在么?”
房门被合上,床上那位老太太面容灰白,精神比前几日看到时还要糟糕。
秦昭把鱼篓放在床头的小案上,坐在床边替她把脉。
小锦鲤从鱼篓里探出头来,鱼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摆动。
秦昭一提药渣,他就猜到了原因。
肯定有人在药里动手脚。
他赌一顿红烧肉。
.
秦昭在屋里足足从中午待到了下午。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主屋的房门才被拉开。
秦昭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唇色隐隐发白。他走出屋子,陈大嫂立马迎上去:“怎、怎么样了?”
秦昭没有回答,而是问:“药渣呢?”
“在这儿!”陈彦安端着个盛满药渣的竹编笸箩走上来,“前几天的都倒了,这是昨天和今天留下的。”
秦昭在药渣里翻找片刻,道:“这药是谁去抓的?”
“我。”陈老三上前一步,将秦昭那脸色不对,又道,“你可别污蔑我,我完全是按照你给的药方抓的!”
秦昭:“可我给的药方里,并无川芎这味药。”
“川……川什么?”陈老三没听清,却意识到了什么,大声辩驳,“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就是直接按你的方子抓的药!”
秦昭解释道:“川芎有行气开郁,活血止痛之效,对陈老太太的确算是对症。可此药药性极烈,不适宜让久病不愈,脾肾阴虚的病患服用。”
“何况这药渣里,川芎未免也放得太多了。”
陈大嫂道:“这、这么说,我娘真是因为……”
秦昭点点头。
陈大嫂怒喝:“陈老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老三道,“这几天的药都是老四媳妇熬的,你怎么不问她,她弟弟还在镇上的医馆做学徒呢!”
众人吵吵嚷嚷,又跑去质问老四媳妇。那柔柔弱弱的女子被人围着,一句话不说,开口先是哭了起来。
秦昭漠然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
答案不言而喻。
天色渐渐暗下来,主屋内,陈彦安帮床上的老人擦了擦脸,问:“我阿婆还能醒过来吗?”
秦昭靠坐在他身旁的座椅上,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她是因为那味药的药性太烈,导致血瘀加重。我已经替她施针通了经脉,只要顺利醒来就会没事。但能不能醒,就要看运气了。”
陈彦安把帕子往水盆里一丢,揉了把脸:“我四婶是因为想要分家。”
秦昭:“我知道。”
“不只是她,大家都想要分家。”陈彦安道,“我娘,三叔,四婶,大家早就不想挤在这里,也不想再分出精力照顾我阿婆。”
陈家长辈还在吵给汤药动手脚的事,只能让作为小辈的陈彦安来顾着病人。
秦昭道:“但你不想?”
“我……我也没有不想。”陈彦安声音低哑,“我只是不希望这件事的代价是我阿婆出事。”
秦昭拍了拍陈彦安的肩膀,后者把头埋在手掌里,没一会儿就听见陈彦安压低的哭声。
“我……我阿婆对我挺好的。”
小胖子哭得肩膀抖动,看上去有点滑稽。
景黎的鱼篓还放在靠在床头的小案上,他只要撑起身体,就能看见躺在床上的那名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这老人心地很善良,当初若不是她救了病重的秦昭,还将家里的空屋子租借给他,秦昭现在还不知道会如何。
好人应该有好报才对。
景黎在心里想着。
不远处,小胖子还在哽咽着说:“……阿婆要是能醒过来,我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再也不给她和我娘添乱。”
话音刚落,床上的老人轻轻咳了一声。
景黎:“……”
这么神?
他尾巴一摆,回头望向秦昭。
秦昭自然也注意到了,收回目光,对陈彦安道:“你刚才说的当真?”
陈彦安:“我干嘛这时候还骗人,但是……但是……”
“你阿婆醒了。”
“你别骗我,怎么可——”
陈彦安话音一滞。
他抬起头,床上的老人又轻轻咳嗽一声,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陈彦安:“………………”
陈家老太太醒来,很快又乱做一团,唯有秦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鱼篓里的小锦鲤。
秦昭带小锦鲤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他把小锦鲤放回木桶,又去将上午的红烧肉和馒头热好,端到桌上。
“起来吃饭了。”秦昭敲了敲木桶边沿。
小锦鲤的动作像是比平时迟缓很多,半晌才摆动尾巴,晕晕乎乎游上来,甚至还差点一头撞上木桶壁。
秦昭连忙伸手挡在他面前,才让小锦鲤没撞到脑袋。
“这是怎么了?”秦昭戳了小锦鲤一下,“困了?”
不……不困……
若景黎现在是人形,秦昭就能看出他眼皮耷拉得抬不起来。
不知为什么,从陈家出来之后,他就困得要命,只想好好睡一觉。
本来一开始精神还不错的。
小锦鲤强撑着精神,鱼鳍勉力在身侧晃了晃。
不行,他还不能睡……他想了一整天的红烧肉,还一口也没吃到呢……
秦昭也看出他精神不好,道:“先睡一觉吧,明天再吃。”
“不要……”景黎固执道,“我要吃肉……”
景黎困得意识不清,浑然没注意到自己刚才说的是人话。
那清亮温软的少年嗓音让秦昭略微一怔,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小鱼?”
可小锦鲤没再回应他。
秦昭伸出手指在他脑袋上碰了碰,小锦鲤轻飘飘落到水底,不再动了,只有两侧的鱼鳃随着呼吸轻轻扇动。
……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想吃口肉怎么这么难,气死鱼了。
————
感觉这段剧情断在中间不太合适就一口气写完了,来晚了抱歉,本章发五十个小红包。
不过虽然迟到,但我长,我今天有这——么——长!
感谢在2020-08-13 10:39:50~2020-08-13 21:4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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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秦昭有时觉得,这小妖怪根本不是来报恩的,多半是来报仇的。
否则怎么会天天搅得他睡不好觉?
秦昭困倦地按了按眉心,从床上坐起。
外面日头已经很高了。
或许是昨日忙了一整天,加上睡前又听见小妖怪在自己面前口吐人言,秦昭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很罕见地睡到了这个时辰。
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喂鱼,秦昭拖着困倦的身体爬起来。
简单梳洗穿衣后来到外间,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活力十足地朝他摇尾巴。
……倒是恢复得很快。
秦昭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道:“久等了,这就喂你。”
他走到灶台边,揭开灶台边盖着的碗碟,昨日特意留下的那碗红烧肉平白少了大半,就连放在一旁的馒头也不见了一个。
秦昭:“……”
小锦鲤在他的注视下沉进水里,轻轻打出个小嗝。
景黎也不想总是偷吃,可他昨天一整天就只吃了一块糖糕和两小块鸡蛋饼,从中午到晚上一点东西也没吃过,今早醒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偏偏秦昭还迟迟没睡醒。
想到对方昨天忙碌了一整天,景黎也舍不得叫醒他,只能……自立更生。
自力更生也没那么容易,景黎饿得太厉害,虽然勉强变成了人,但尾巴怎么也收不回去。还好秦昭晚上没有熄灭灶台里的火,他只要把肉和馒头一起放进蒸笼蒸热就能吃了。
他还特意给秦昭留了一份呢!
景黎躲进水底,有点心虚。
他最近的言行好像越来越放肆了,秦昭……不会发现他有问题吧?
但秦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将剩下的肉和馒头热好,但没怎么吃肉,只就着几块土豆吃完了馒头。
碗里还剩的几块肉,还能当做给小妖怪晚上的加餐。
吃完饭,秦昭带着小锦鲤出了门。
山村的农户每天吃两顿饭,早晨起来先去地里干活,回来才开始吃早饭。这会儿刚过了饭点,有不少村民在村子里散步,或直接躺在院子里消食。
秦昭一路走来,遇到些村民甚至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境遇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小山村闭塞,临溪村还算是异姓散户多的,临近的槐下村,就是葛姓的同族人居多。
不过就算是散户,在一起住久了,互相联姻,一村人走到哪儿都是亲戚。
秦昭本来就帮过柳家,最近又租了李家的田,和村里的大户陈家也算是和解了,在村里一传十十传百,大家自然对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排挤。
景黎对这些尤为感慨。
他刚到村子的时候,这些人还躲着秦昭走呢。
秦昭先带小锦鲤去了趟村长家。
他还没忘昨天的打算,要找村长写个雇人的告示。
刚到村长家门口,却意外看见了陈家人。
主屋的门大开,陈家那几个长辈围在屋子里不知道在说什么,陈彦安等在院子里,朝他挤眉弄眼。
秦昭走过去:“你们怎么在这里?”
“还不是我四嫂的事。”陈彦安压低声音道,“他们昨天商议了一晚上,我娘说这都差点闹出人命,想要送官。”
秦昭问:“你四叔能答应?”
“不答应也没法子,这么大的事,村长都拿不定主意。”陈彦安道,“而且啊,我们决定要分家了,等过两天阿婆再好点就开始商量。”
秦昭点了点头,他并不想过多干涉别人的家务事,没有再多做评判。
景黎倒是觉得这个决定挺好。
村里默认家中长辈还在世就不会分家,也没有小辈敢主动向长辈提及,加之老太太病了小半年,这才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
现在这情形,尽早分开对谁都好。
陈彦安又问:“不说这个了,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昭将来意告知。
“你要借耕牛?我家有啊!”陈彦安一拍胸脯,道,“我知道你刚租的那块地,等这儿的事了了,我让我娘直接帮你耕了就是。”
秦昭却摇头:“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陈彦安摆摆手,“我娘上午还在说呢,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帮你是应该的。”
小胖子态度十分诚恳,但秦昭没有轻易答应。
二人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一道候在屋外,等待陈家人商议完毕。陈大嫂走在最后,刚一出来,陈彦安就赶在秦昭之前说了他的想法。
陈大嫂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举手之劳而已,秦先生不必与我客气。”一夜过去,陈大嫂连对秦昭的称呼都改了,“之前的事本来就多有冒犯,你现在又救了我娘,报答你是应该的。”
“你那块也没多少,干脆今年都包给我吧,什么犁地种菜收割,我全帮你干了。”
“那怎么行?”秦昭坚决不肯答应,“陈家本就对我有恩,要真算恩情,陈家对我的恩情不是更大?”
景黎知道秦昭其实不全是因为恩情的事。
陈大嫂一个女人,在这种小山村独自养活儿子本来就不容易,何况陈家马上就要分家,她的日子只会更难。
她还得帮陈彦安赚束脩费,哪能占她这些便宜。
陈大嫂为人直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反正我肯定得做点什么报答你的。”
秦昭想了想:“不如这样,便按你所说,帮我耕地播种,事成之后我按五成工钱付给你,如何?”
陈大嫂还有些迟疑,但看秦昭这么坚决,只能点头:“成。”
这两天陈家还有些杂事要处理,陈大嫂与秦昭约定,三日后去帮他耕地。
这事不能拖太久,等分了家,那头牛还指不定会分给谁去。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解决了耕地的事,秦昭又带着景黎往村西走。
村西头有几块空地,其中一块已经被围了起来,是秦昭已经买好准备建房的区域。
再往前走,出了村子,便是他租的那两块田。
这几日秦昭没时间顾着这些玉米苗,但几日不见,玉米苗拔高了不少,出苗率好得惊人。
李大力还说这两块地收成不好,这也能算是不好么?
秦昭对种地了解不多,打算改日去问问李大力。
秦昭去溪边打水浇灌地里的玉米。
景黎惊奇地发现,秦昭并不是什么都会,至少浇灌这事就显得很不熟练。
先从溪水边把装满水的木桶提过来,放在脚边,弯腰舀水洒在地里。一次就只能浇灌到身边那一小块地方,浇完再拎着木桶往前挪动。
病秧子体力不行,弯腰起身连着几次,就出了满头大汗,唇色隐隐发白。
景黎:“……”
这才五分之一都没到呢。
景黎实在看不下去,从鱼篓里腾起身,跳进木桶里。
他尾巴用力一甩,扬起一道水花,不偏不倚落到待浇的菜地里。
秦昭:“……”
一人一鱼对视片刻,小锦鲤尾巴尖翘起来,秦昭明显从他身上读出了一点得意洋洋的味道。
那日中午,所有路过这片耕地的村民都看到了这奇景。
秦昭拎着个木桶慢慢走在田里,桶中那条小鱼尾巴甩动,均匀地把水洒在每一片菜地里。
效率提升得不止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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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日子又回归平静。
山村生活便是如此,鲜少有太大的波澜,每日都离不开柴米油盐,都是为了生计。
陈大嫂如约帮秦昭耕了田,又挑了几种打理起来不太费力的菜种种进地里。
秦昭按照约定付了她二十文工钱,再炖了碗肉送到陈家,权当答谢。
陈家老太太这次康复得极快,第二天就意识清醒,再过两天,甚至还能下地走几步路。
秦昭登门探望她,顺道将欠的租子还清。
不过由于新房还未盖好,他还得在那间小屋里住上一段时间。
陈家对此自然再无异议。
这日下午,秦昭正准备做饭,房门再次被人用力敲响。
他动作先是一顿,回头与木桶里的小鱼对视一眼。
一人一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不安。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敲门。
秦昭去拉开门,陈彦安站在门外。
那一瞬间,景黎觉得秦昭很有必要在门口竖一块“陈彦安勿入”的牌子,以免这人再带来什么坏消息。
但秦昭毕竟涵养极佳,只见他心平气和地问:“又怎么了?”
“你干嘛用这个表情看我,我有这么招人讨厌吗?”陈彦安大咧咧走进门,不悦道。
秦昭欲言又止。
陈彦安也没在意,甚至心情颇好的伸手逗了下木桶里的小鱼。
被景黎一尾巴,啪地甩在手背上。
“嘶……你这小鱼,对秦昭这么好,对我就这么凶?”陈彦安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在溪边打他的就是小锦鲤。
他只知道这是秦昭养的鱼,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宝贝得很。
陈彦安道:“我上次还给你买吃的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如果不是现在还是鱼身,景黎甚至想对他翻个白眼。
小胖子给他买了……一包鱼饵。
里面甚至还有活的蚯蚓!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景黎就生气。
眼看屋内气氛变得有点僵滞,秦昭适时上前打断:“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去镇上吃饭啊!”陈彦安眉飞色舞,“我终于过了先生的考核,今天先生还当众表扬我进步得快,都是你的功劳!”
秦昭先前帮陈彦安做的注解很详尽,对他帮助极大。
陈彦安:“走走走,我都在镇上订好位了,特地来叫你的。”
陈彦安直接订了家镇上最好的酒楼,正值饭点,酒楼大堂几乎已经坐满了。
他在柜台报了名字,被小二领着走进去。
“没来过这地方吧?”陈彦安勾着秦昭的肩膀,嘿嘿一笑,“其实我也没来过。这家可不便宜,我拿自己零花钱订的,吃完这顿我得啃一个月窝头!”
秦昭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顿本来就是陈彦安答应要请的,秦昭自然不需要与他客气。
二人点了三菜一汤和一盘糕点,转眼就花出去一百多文。
陈彦安面上绷着没露怯,心里疼得直滴血。
反观秦昭却神色淡然,自己吃还不止,时不时掰块糕点丢给手边的小鱼。
陈彦安早知道秦昭喂鱼舍得,权当看不见,道:“秦大哥,其实今天请你吃饭,是因为我还有件事相求。”
秦昭头也不抬:“如果是那本书后半本的注解,不行。”
“你怎么知道!”陈彦安轻咳一声,耐着性子解释,“我之前进度慢,先生已经快讲到后半本了,我才刚把前面的背完。照这个速度,我还是跟不上先生授课,秦大哥你就帮帮我吧。”
秦昭喝了口汤,不紧不慢道:“你理解得很快,天赋不算差,只是过去读书不用心思。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多用点心,会跟上的。”
“私塾里的先生讲得太快了,我想跟也跟不上。”陈彦安垂头丧气,“我都觉得与其去私塾跟着先生学,还不如跟着你学来得快。诶,等等……”
陈彦安眼前一亮:“要不我就跟着你学吧,你做的那些注解,先生都夸比他理解得还通透,你教我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秦昭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我没有考过科举,又并无功名,如何能教得了你?”
这个时代,想要教书至少得是秀才级别,也就是通过了童生试,但没有通过乡试的那一类人。
镇上私塾和书院里的先生,临溪村的村长,都是秀才出身。
“你怎么知道你没考过?”陈彦安道,“你如果真没考过,为何对这些书如此熟悉?我猜你肯定考过,说不定还是个举人老爷,只是你自己不记得。”
陈彦安又劝道:“教书多好,就我读书那私塾,每个学生每月束脩要收两百文,半年收一次,哪怕只教五个学生,你算算能赚多少?这还没算上每月都要给先生送的米和肉!”
一个学生两百文,五个就是一千文,半年那就是六千文。
景黎差点被嘴里的糕点呛住。
这年头当教书先生这么赚钱吗?
秦昭现在身上倒是还有点钱,但那是因为还没开始盖房。等正式开始施工,材料费,工钱,包括屋里的所有家具,没有一样是不费钱的。
他那点钱,真不一定能撑多久。
而无论是采草药还是抄书,都不算事稳定的生计。
如果真能去教书……
秦昭同样若有所思。
“哎哟,这鱼可真漂亮。”店小二过来添茶,正巧看见秦昭放在手边的小鱼篓,问,“客官,您这鱼也是准备送去青山镇的?”
青山镇是个大镇,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秦昭:“没有,为何这么问?”
“您还不知道?”店小二道,“最近都传遍了,说青山镇有位官老爷家里丢了条能给人带来福运的锦鲤,现在悬赏千贯找回。咱们镇上的渔夫最近天天下河抓鱼,抓到条红色的鲤鱼就往青山镇送,想碰碰运气。”
秦昭:“……”
景黎:“???”
景黎茫然地抬起头,对上秦昭的视线。
店小二道:“那告示就贴在街口,您一会儿去看看?我看那上面画的和您这条鱼像得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我是条身价千金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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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更新的原因是今天双更,下一章会入v,更文时间不确定,写完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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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店小二说完这话, 转身去其他桌奉茶。
他们这张桌上好一阵悄无声息,两道目光落在景黎身上。
小锦鲤在他们的注视中咽下嘴里最后一块糕点,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看什么, 看什么,难道他们真要把他送去那什么镇吗?
他怎么可能是锦鲤,他明明这么倒霉!
漫长的寂静中,还是秦昭先回过神来, 舒了口气:“先吃饭吧。”
“你还有心思吃?”
陈彦安现在看见小锦鲤,就像看见活的一千两银子, 双眼都泛光。可这毕竟是秦昭的鱼, 再如何值钱也轮不到他。
陈彦安清了清嗓子:“秦大哥,我们要去街口看看那告示吗?你这条鱼也是最近才捡回来的吧, 万一……万一真撞对了,那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秦昭抿了口茶, 淡声道:“先吃饭。”
秦昭像是一点没把刚才店小二说的放在眼里, 吃饭的动作不紧不慢,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
而小锦鲤嘛, 他认定自己是个倒霉蛋, 不可能这么值钱, 没心没肺地继续吃饭。
这一顿饭,只有做东这位吃得坐立不安,食之无味。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陈彦安急匆匆去结了账,拉着秦昭就往街口走。
街口的告示牌前围满了人, 一张崭新的告示占据了最中心的位置,众人挤在那告示前,手里都拎着一条鲤鱼。
“你看我这条像不像?”
“你的不像, 我的才像。呸,我的就是,我明天就启程去青山镇!”
“开什么玩笑,你那尾巴尖都是白的,去了也得被赶回来。”
“我这不是,难道你的是?你那条鱼明明就是黑的,被你丢染缸染成这个色,一进水里就掉色!”
众人吵吵嚷嚷,拎着各自的鲤鱼互相攀比着。
陈彦安仗着自己体格大,硬生生挤出个位置来,拉着秦昭到了最前面。
景黎也悄悄从鱼篓里探出脑袋,跟着往告示上看。
告示上的字他不认识,但好在几行字下面还配了图。
一条通体鲜红的锦鲤在水中游动,尾巴和脑袋都略微扬起,鲜红清透的眸子透出一丝无辜。
景黎歪了歪脑袋。
这条鱼长得还蛮可爱的嘛。
秦昭低头时,恰好看见小锦鲤茫然地仰起头,瞬间不由在心中感慨一句,这画师的画技真是炉火纯青。
竟然就连微妙的神态都掌握得这么到位。
景黎原本还没回过身来,直到发现秦昭和陈彦安都低头看着自己,才觉得奇怪。
嗯???
这张画长得和他像吗?
其实,景黎其实并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模样。
他上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似乎是在……鱼贩的砧板上。
透过刀刃反射看到的。
那时情况紧急,他没有看得太清楚,只是大致知道自己是条红色的鲤鱼,仅此而已。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这张画基本与他的翻版没两样。
身边两人这反应看得景黎有点慌,他撑起身体想看得更清楚,却被秦昭一只手按回了鱼篓里。
“你乖一点。”秦昭低声道,“在这里被发现就麻烦了,你想被人抓走吗?”
一条价值千金的鱼,要是在这街头被人发现,肯定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景黎顿时不再动了。
秦昭与陈彦安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离开了告示牌。
“秦昭,你打算怎么办?”陈彦安问。
二人吃完饭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此刻天色稍暗,二人乘牛车回村。
秦昭怀里抱着鱼篓,垂眸看着里面的小鱼,没有回答。
陈彦安又道:“我知道你喜欢这小鱼,但你考虑清楚,那可是一千两。”
景黎精神还有点恍惚。
在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原来他身价这么高。
那可是一千两,要换成是他都觉得心动。
景黎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发生的事情。
他并不是刚穿来时就到了这镇上。他不清楚当初那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自己被装在一个陶罐里,正被几个人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运送。
唔……他们当时好像说……
说他是条能给人带来福运的锦鲤,城里有个大人物看中了他,要花一千两把他买下来。
景黎还记得,当时那群人刚说完话没多久,车就翻在了路上。他从陶罐里逃生,掉进了一条小溪里。
他顺水漂流了两三天,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抓到了鱼铺。
因为后面那一系列的倒霉遭遇,景黎压根没把最开始听到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来到秦昭身边后,就更没有再想起这些。
谁知道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景黎仰起头,有些担忧地看向秦昭。
秦昭……会把他送走吗?
陈彦安一直缠着秦昭问他的想法,秦昭被逼得没办法,悠悠道:“方才那告示上说,丢失锦鲤的是青山镇一位姓卢的员外郎,最喜爱的锦鲤失窃后,卢员外夜不能寐,特意重金悬赏,希望能找回锦鲤。”
“……你没看出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陈彦安茫然地抬起头:“什么问题?”
“如果只是一条普通的鲤鱼,员外为何要花重金悬赏?”
陈彦安道:“这……告示上不是说,能给人带来福运吗?”
“不错,福运。”秦昭不紧不慢道,“那位员外既然舍得花千金悬赏,证明他觉得这条鱼的价值高于千金。既然这小鱼的价值高于千金,我为何要送回去?”
“……”陈彦安叹为观止,“你这脑子怎么长得啊,为什么这么好使,能不能分我一点?”
秦昭淡淡扫了他一眼,后者乖乖闭了嘴。
回到村子,二人的家在两个方向,便在村头道别。
“你当真已经决定了?福运一说有可能只是别人编出来骗人的,还是到手的钱最实在。”陈彦安还是有点不甘心,劝说道,“你不知道,越有钱的人就越容易被这种东西唬,我有个同窗是镇上大户,他上次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个破石头,别人骗他说是护身符!”
“……”秦昭默然片刻,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陈彦安叹了口气:“好吧,都听你的,谁让这鱼是你的不是我的呢。”
“只不过……”他又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今天这事你得求我替你保密,为了让我答应,你是不是该拿点什么东西来换?”
秦昭思索片刻,从怀中取出三捆钱,递给陈彦安。
一捆是一百个铜板,这里就是三百文。
陈彦安没想到他出手这么阔绰,吓得瞬间把钱推回去:“秦昭你最近发财了,这么大方?!我不要你的钱,我要别的。”
秦昭问:“你要什么?”
陈彦安眨了眨眼,道:“当然是今天在酒楼里说的事啦。”
秦昭:“……”
秦昭按了按眉心:“我不会像上次那样帮你标准,如果你真想学,休沐日可以来我家找我。”
陈彦安:“谢谢秦大哥!”
他顿了顿,又正色道:“对了,你平时带小鱼出门还是小心着点。这消息如果已经传到镇上,离村里人知道就不远了。”
“我这里你可以放心,但……说不好别人会怎么想,总之你自己注意。”
秦昭:“我明白。”
二人这才分别。
秦昭拎着鱼篓回到家,把小锦鲤放回木桶里,在桌边坐下。
他抬起手,把手垂在木桶边沿,小锦鲤乖乖游上来,在他指尖啵的亲了一口。
秦昭道:“现在知道讨好我了?”
小锦鲤摇了摇尾巴,又凑上来亲一口。
秦昭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原来你是有主的,还赖在我家混吃混喝,是何居心?”
景黎太冤枉了。
他脑子里只有穿越前的记忆,而这小鱼过去的记忆。
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那个卢员外是什么人。
小锦鲤急得在水里游来游去,抱着秦昭的手指又蹭又亲,使劲卖萌,就怕他以为自己还念着旧主。
秦昭终于忍俊不禁:“哄我?”
其实今天知晓这个消息,秦昭没有太过惊讶。
秦昭何其聪明,小锦鲤与他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他多少也看出了些端倪。
自从这小鱼来了身边,所有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实际上,几天前的那天夜里,秦昭一度觉得陈家那位老太太醒来的可能很小。能这么快醒过来,几乎可以说是奇迹。
而奇迹发生的时候,这小鱼就在床头。
结合上次找到乌山参,再加上这些时日的种种细节,秦昭心中基本已经有了猜测。
而今天的消息,不过是给这个猜测下了定论。
这小妖怪果然能够给人带来福运。
至于方才对陈彦安说的那些,不过是秦昭的托词罢了。
陈彦安不知道,但他是明白的。这小鱼通人性,能变化人形,如果他想走,秦昭是拦不住的。
所以要不要去青山镇,其实并不取决于秦昭的决定。
也轮不到他做决定。
好在,小家伙看起来还不想走。
景黎当然不知道秦昭的想法,他见秦昭许久没有回应,急得直摇尾巴,水花全被溅出木桶。
秦昭伸手轻轻钳住鱼身,安抚道:“好了,我暂时不会把你送走,你乖一点。”
当真?
小锦鲤安静下来,脑袋高高扬起。
那可爱模样让秦昭又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才道:“只不过,想要我留下你,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锦鲤眼也不转地望着他。
“那告示上说你是世间罕见的锦鲤,会给人带来福运,能达成别人的心愿。”
冰凉光滑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秦昭垂眸注视着小妖怪,温声道:“你得想办法向我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比如?
秦昭:看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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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这么短_(:з」∠)_
【今晚写不完啦,下一章明天上午更新,会多更一点,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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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景黎现在愁得要命。
秦昭的分析没有错, 既然那位员外肯花千贯钱找他回去,说明他应该是能给人带来福运的。
可是……
他真的不知道那应该怎么做啊。
在他的认知里,他明明只是个倒霉蛋而已, 和秦昭在一起这一个多月,也根本没有给对方带来过任何福运。
秦昭现在要他证明,他该怎么做才好啊?
小锦鲤在水里吐出一串泡泡。
“快吃饭,还在发什么呆?”秦昭把漂浮在水面的馒头推到小锦鲤面前, 后者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游上来吃掉。
这世上肯定没有比秦昭更坏的人。
要求他想办法证明自己是锦鲤, 才同意不把他送去换钱, 可又不肯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美其名曰,锦鲤福泽人间, 这点小事哪需要他区区凡人指手画脚。
……明明这家伙从来不信鬼神的。
小锦鲤愁得饭都吃不下,还是秦昭温声细语哄了半天, 才哄得他把饭吃完。
吃完后, 也不让秦昭给他摸肚子,自己躲去木桶底下“面壁”。
也不知是谁欠谁的。
秦昭起身去收拾碗筷, 无声地叹了口气。
昨晚那样对小鱼说, 不过是他见这小家伙那模样尤为可爱, 想再逗逗他。如果能趁机逼他说实话,以人形相见,就更好不过了。
可谁知道,小妖怪好像一点也没领会他的意思。
这傻鱼。
景黎还没自闭多久,家里就来人了。
他正想看看来人是谁, 却被秦昭随手拿过一个木头盖子,将木桶盖了个结结实实,再连桶带盖子一道移到旁边的矮柜上。
景黎:“???”
“别动。”听见小锦鲤在里面不悦地拍尾巴, 秦昭压低声音道,“你现在不能被人看见,当心有人来抓你。”
景黎现在最怕这个,当即不再动了。
秦昭这才去开门。
来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也是临溪村村民,似乎也姓李,但平日里和秦昭没什么来往。
秦昭甚至都不确定他叫什么。
对方没进屋,开口就是一句:“秦昭,我刚从镇上回来,你知道镇上的人都在抓鱼吗?”
秦昭:“……”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秦昭平静道:“是么,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还没得到消息!”那邻居喋喋不休,“我听镇上的人说,有人在悬赏一条红色鲤鱼,一千两呢!那告示我看不明白,但告示上的图,和你之前身边那条鲤鱼一模一样。”
“你的鱼呢,拿出来我帮你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内张望。
秦昭不动声色挡住他,淡声道:“你说那条鱼?我已经放生了。”
“放生?那太可惜了,万一是悬赏要找的那条呢!”
“那条鱼是我前不久从集市买回来的,才花了几个铜板,怎么可能价值千金。”秦昭语调不紧不慢,“多谢你给我这个消息,可要进去喝口水?”
那邻居听他这么说,顿时也没了兴致,借故自己家里还有事,悻悻走了。
秦昭合上门,无声地叹了口气。
怕的还是来了。
先前秦昭没想到小鱼还有这样的身世,从未介意它在人前露面,因此临溪村许多人都见过他身边有这样一条小鱼。
临溪村的村民又极喜欢去镇上的集市做买卖,现在消息已经传到了村里,像这种好事者绝对不会少。
只是过来好心提醒他的倒还好,就怕其中有心术不正之人,打小鱼的主意。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确是个麻烦事。
秦昭难得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揭开木桶盖子,桶里的小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好像给秦昭惹了不小的麻烦啊……
秦昭一见他这模样就心软了,用手指在对方头上点了一下:“别怕,不会让你被送走的。”
小锦鲤游上来,在他指尖亲了一口。
如果他真的能给人带来福运,就替秦昭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吧。
他不想被送走,也不希望秦昭天天被打扰。
景黎在心里默默地想。
可是景黎的祈祷半点用也没有,这短短一个时辰里,这小屋里接待了不下四五拨人。
都是同样的目的。
景黎:“……”
他果然不是什么锦鲤嘛!
秦昭不厌其烦地打发走最后一拨人,把门合上,颇有些无奈。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个办法。
临溪村不以捕鱼为生,这种消息就算传开来,大致也只有少数几个人会去凑热闹,只要过几日就再无人问津。
如果能有个法子让他离开临溪村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秦昭刚这么想着,又有人敲响了门扉。
秦昭拉开门。
是林长忠。
秦昭本能觉得这人也是来找他问锦鲤的,险些一句“那条鱼已经被放生了”就要脱口而出,谁知林长忠道:“我来找你说说建房材料的事。”
他包下了帮秦昭盖房的活,距今已经好些天,的确该来答复。
秦昭这才放心下来,将人迎进来,又给他倒了碗水。
“我这几天在临近几个村子都问过了,这时节收不到竹子。”林长忠灌了一大口水,才道,“你要得太晚了些,如果是上个月恐怕还能有。”
他顿了顿,又问:“我来就想与你商量一下,要不换种材料?”
秦昭没有回答。
竹围墙是他的第一选择。竹子便宜,防虫,还不怕水,在用不起砖瓦的前提下,是最经济实惠的一种。
他原本以为这附近山里有竹林,应当是不愁竹子产量的。
林长忠也知道他家的情况,又提出第二种方案:“如果真想要竹子,那就只能再翻过一座山,去更远点的村子问问。不过那样,恐怕当天回不来。”
林长忠家里有一家子人等他养,手头也还有别的活,没法出远门去进货。
秦昭略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矮柜上的小木桶。
他方才正想找机会离开村子几天,林长忠便送来了这个机会。
又是锦鲤的作用么?
秦昭收回目光,道:“林叔不妨将路线告诉我,我去跑一趟。”
“你去?”林长忠有点不放心,“你这身子骨受得了吗?”
秦昭:“只要不赶路劳累,应当无妨。”
他态度坚决,而且除此之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林长忠没再反对,便道:“那我去和老二说一声,让他把牛车借你几天。”
林长忠说的那村子叫上林村,从临溪村过去要翻过一座山,就是牛车都要走上大半天。
“……那边是我本家,一村人都姓林。我写封信给你,你到村子之后去找一个叫林大牛的,他看到信就明白了。”
林长忠将去上林村的详细路线告诉了秦昭,两个村子前几年修了条直通路,省了迷路的风险。
秦昭道了谢。
从这里到上林村要走好几个时辰,必须尽快上路,否则没法在天黑前到达。林长忠没再耽搁,就要去和林老二说借牛车的事。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什么,扭头道:“对了,你那条鱼……”
秦昭:“……”
同样的说辞再来一遍,秦昭打发走林长忠,合上房门,才去揭开木桶盖。
“你都听到了?”秦昭道,“我们暂时离开村子几天,等事态平息一些再回来。”
小锦鲤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愧疚。
他根本帮不上忙,还得靠秦昭自己想办法解决。
病秧子这身体这么差,在外面奔波几天不知会不会变得更严重。
景黎忽然很是沮丧。
.
林老二本就是村里最先对秦昭有好感的一批人,听说了这事之后,很快把牛车赶来。
甚至还十分热心肠地想和秦昭一块去,好有个照应。
秦昭没同意。
林老二每天都要上山砍柴,这一来一回耽搁几天时间,就断了收入。
林家对他帮助甚多,秦昭不想再这么麻烦他。
不过临走之前,秦昭倒是又做了另一件事。
他故意在林老二面前提了一句镇上悬赏鱼的事,表示那鱼长得和他先前买回那条极像,可惜已经被他放生。
语气颇为遗憾。
林老二丝毫没有怀疑,先是感慨世事无常,又安慰了他好一阵。
村里的消息向来流通很快,若是有心人怀着目的来问秦昭,把事情说出去的可能性不大。秦昭就算离开几天,如果回来时事情没有解决,还是会有人问。
但若换做秦昭主动放出这个消息,不出半日,整个临溪村都会知晓。
反正村中每天都有新的谈资,等他两三天后回到村里时,事情早就平息下来了。
而偏巧,林老二又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
送走秦昭后,他回了家里,对着家中媳妇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吗,镇上在悬赏一条价值千金的鲤鱼,秦昭他……”
.
从临溪村到上林村,沿途都有村庄经过,风景极好。时间还有空余,秦昭一路上走得不快,也很稳。
景黎被装在小木桶里,时不时探出脑袋往外看一眼。
他惊奇地发现,秦昭居然还会赶牛,而且赶得比他之前坐过的牛车都稳。
又发现了一个这人的奇怪技能。
他们从早晨出发,到达上林村时恰好日落。
村头恰好有个老人在乘凉,见他是生面孔,不由多打量他几眼。
秦昭也不在意,上前说明来意。
“原来是找林大牛啊?”老人抬手一指,“这条路一直走,遇到路口右拐第三家就是。”
秦昭朝他道了谢,很快循着老人指的路找到了林大牛家。
林大牛是林长忠家一个远方亲戚,经常在他这里进货,因此两家还算熟络。
看了林长忠给的信,林大牛道:“长忠都在这信里说了,竹材我这儿还有,不过还没处理过,都是原材。今天太晚,明日我帮你处理好,后天就能雇人给你拉去临溪村。”
秦昭:“多谢。”
林大牛又道:“这两天你就在我家住下吧,后院恰好还有间空屋。”
此刻天色已暗,现在去寻住处也不容易,而且……
小锦鲤被盖在木桶里,用尾巴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拍着木桶壁。
他好饿啊……
虽然秦昭带了干粮,但他们之前耽搁的时间太久,到了下午那会儿,为了天黑前赶到上林村,基本没什么时间休息。
更不用说吃饭。
秦昭按住木桶盖,对林大牛道:“那便多谢了。”
林大牛家就是寻常的农家小院,另一侧有个单独的小屋,是给请来打磨木材的木工暂时休息的地方。
他将秦昭领过去,道:“这里有些简陋,莫怪。”
秦昭摇头道了声“不会”,事实上,这里比他那间小屋还要好上不少。
送走林大牛,将房门合上,便听见身后啪地一声。
小锦鲤尾巴一甩,直接将木桶盖掀了起来。
憋死他了。
“你啊……”秦昭弯腰捡起被他掉在地上的木桶盖,无奈道,“当心被人看见。”
知道啦。
小锦鲤大爷似的晃了晃尾巴,朝秦昭张开嘴。
快点喂鱼,鱼好饿。
……
秦昭在上林村一住就是两天,林大牛待人和善,不仅将厨房让出来给他熬药,家里做了吃的也没忘记给秦昭一份。
不过半数都进了鱼肚子里。
第三日上午,林大牛将处理好的竹材装车。
竹材较长,只有大车才装得下,四十根能装满一车。
做围墙其实用不着这么多,但拉这种大车需要三头牛,运输到临溪村的费用是五十文,无论装了多少。
秦昭索性让林大牛把车装满,剩的竹子还能用来做个竹椅。
至于竹材的价格,林大牛和林长忠往来生意多,全给秦昭算到最低。
竹子成本价是三文钱一根,一车就是一百二十文,加上这一车竹子的加工处理费用,共是一百七十文。
算下来一根柱子不到五文钱。
秦昭共付了林大牛二百四十文,多出那些算作这几天的住宿和餐食费用。
运货的大车比秦昭自己赶牛车快得多,很快就走没影了。
好在林大牛找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也不担心竹材会丢。今日出发得比来时还早了一个半时辰,秦昭放任牛车在山道上慢慢悠悠前行。
小锦鲤在木桶里游来游去,时不时溅起点水花。
很奇妙,只不过出门了两天时间,他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对于回家的期待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把秦昭家当成自己家了。
秦昭含笑看他,低声道:“这么开心做什么,你想好要怎么向我证明了吗?”
旧事重提。
小锦鲤摆动的尾巴顿时停了下来,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
景黎当然没敢忘记这事,可他实在想不到应该怎么向秦昭证明。
如果说是完成对方的心愿和诉求,秦昭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可他又不会变出钱来。
至于这人的病……
他是锦鲤,不是大夫啊。
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秦昭还缺什么。
愁死鱼了。
“怎么又这副样子?”秦昭把牛车停下,转身伸手进水里,揉了揉小锦鲤的脑袋,“你到底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意?”
小锦鲤着急地摇脑袋。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他是真的想不到!
“想不到?”秦昭问,“你没有骗我吧?”
小锦鲤脑袋摇得幅度更大。
却见秦昭含笑看他,不紧不慢道:“那其他事呢,你可有其他的事骗我?”
小锦鲤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还真有……
秦昭假装没看见面前的小锦鲤身体忽然紧绷,继续正色道:“没有就好,我很讨厌被人骗。”
很讨厌被人骗。
景黎急得快哭了。
虽然他并没有坏心,但他可以变成人这件事,的确是有意瞒着秦昭的。
这……这可怎么办啊……
秦昭自觉自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便不再多言,扭头继续驱使牛车前行。
小妖怪要是这样还不明白,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秦昭无奈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先给大家跪一个,这章没有掉马。
昨天作话只是我皮一下,没想到误导了大家很抱歉呜呜呜。掉马很快就能写到了,目测三章内,大家再等等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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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还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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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小妖怪没有让秦昭失望, 回程剩下的几个时辰里,小锦鲤一直心事重重地沉在木桶底部,动也没动一下。
完全没有接收到秦昭的暗示。
秦昭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 无声地叹了口气。
傻子。
牛车缓慢行在山野间,眼看就要走出山林,秦昭余光一瞥,忽然看见一道人影。
一名少年倒在路边的树下, 似乎已经失去意识。
他将牛车停在路边。
景黎也跟着探出脑袋。
那少年大致和陈彦安差不多年纪,蓬头垢面, 出奇的狼狈。
他身上穿了件淡紫的长衫, 具体材质景黎看不出来,但一看就知道很贵。只是那件看着很贵的衣服现在被划破了不少口子, 沾了泥土,就连绣的暗纹都看不清了。
秦昭到他面前, 弯腰探了探对方鼻息。
呼吸倒还算是平稳。
他推了推对方的肩膀:“公子, 醒醒。”
少年眉宇紧蹙,含糊地说着梦话:“王叔, 别吵, 再让我睡一会儿……”
景黎歪了歪脑袋。
怎么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还没等景黎想出来, 少年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后,一把抓住秦昭的手:“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我可以给你钱……”
“……”秦昭不动声色拨开对方的手, 道,“你是何人,为何晕倒在这里?”
“我、我在这山里迷路了好几天, 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你可不可以带我回家……”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昭思索片刻,伸手想扶他起来。
可少年刚站起来,立即“哎哟”一声,又摔倒下去。
秦昭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往少年脚踝一摸,后者哆嗦一下,疼得直抽气。
“脱臼了。”秦昭道。
少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问:“那该怎么——”
他话音未落,秦昭双手猛地发力,骨骼传来“咔”的一声。
“啊啊啊啊啊——”
秦昭直起身,淡声道:“已经好了,你站起来试试。”
“你弄之前不能提醒我一下吗?”少年含着泪花朝秦昭喊。
秦昭:“提醒过就不痛了?”
“这……倒也不是。”
少年灰溜溜站起来,动了动脚踝,果真已经不痛了。
秦昭扶着他上了牛车,顺手把装着景黎的小木桶盖住,又从背篓里取出装馒头的油纸包递给他:“你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就到村子了。”
少年:“谢、谢谢。”
捡到少年这地方距离临溪村已经不远,再往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秦昭的牛车停在临溪村前。
他对少年道:“这车不是我家的,不能送你回去。你从这里往外走路边有个驿站,能租到回镇上的牛车。”
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家在镇上?”
秦昭问:“你是不是姓方?”
“是。”少年道,“我叫方天应,你见过我?”
秦昭沉默片刻,道:“算是吧。”
方天应没再追问,又迟疑片刻,道:“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秦昭抬眼看他。
方天应道:“我身上的钱好几天前就丢了,想走路回去又不小心迷路了,这才搞成这个样子。我回家就带钱来还你,你叫什么名字?”
秦昭给了他十文钱车费,又与他互通了姓名,这才分开。
小锦鲤从木桶里钻出个脑袋,望着那少年的背影。
不仅秦昭知道他的名字,景黎也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镇上方家的小公子吗?
上次方家找秦昭收乌山参,他们还去过方宅。
这位小少爷当时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自家老爹揍得惨叫,与刚才秦昭给他复位脚踝时的叫声一模一样……
方家在临近几个镇上都算是有名的大户,见过他家小公子并不奇怪,这也是方天应听见秦昭认识他,而没有太怀疑的原因。
只不过,方小公子估计也不想知道秦昭认出他的原因。
景黎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方天应这种小少爷和秦昭这种农户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他还是更关心自己。
他们回村得早,现在还没到饭点。但每天只吃两顿饭对景黎来说远远不够,他只觉得腹中咕噜直叫,低头在木桶边寻觅起来。
原本装馒头的油纸包被少年丢在牛车底部,已经揉成了团。
景黎:“……”
他明明记得里面还剩了三四个的!
景黎想和方天应打一架。
秦昭循着小家伙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那被揉成团的油纸包。他适时在小锦鲤脑袋上摸了两下,温声道:“别急,一会儿到家我再给你做些好吃的。”
小锦鲤不悦地摆了下尾巴,却也没再闹腾。
如果有肉他就勉为其难答应。
运送竹材的牛车早早就到了临溪村,此时已经堆去了村西边的空地上。秦昭先去林老二家还了牛车,再去了林长忠家里。
他们早在出发前就约定,竹材到了之后先和林长忠联系。
林长忠已经提前去验过货,对秦昭道:“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明天一早我就去村长那儿写告示,现在已经过了春耕时间,雇人应该不难。”
秦昭向他道了谢,才带着小锦鲤回到家。
建房材料的事,便彻底解决了。
同时解决的还有秦昭总被人问及锦鲤的事。
秦昭这一趟出门很有效,后面接连几日,都没有人在秦昭面前提起锦鲤。
麻烦的地方也有,那就是小锦鲤再也不方便和秦昭一起出门。
景黎自然也明白这些。
镇上那告示一日不撤下,他的安危就一直有隐患。何况他已经给秦昭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再让他为难。
小锦鲤在大事上乖巧又懂事,从上林村回来后,就再也不缠着秦昭要出去玩。
每日秦昭出门的时候,他都独自在家里睡觉,不吵不闹,更不像以前那样尝试变成人形溜出去玩,就这么一直睡到秦昭回来。
这日秦昭回家的时候,小锦鲤一如既往在水底睡着。
随着开始施工,秦昭这几天也变得分外忙碌。
现实中建房与图纸完全是两回事,哪怕村中并没有城里的大户人家那么讲究,但个中仍有不少细节需要商定。
秦昭怕有人来家里撞见小锦鲤,不敢让人来自己家,只能亲自去工地上。
他刚合上门,就听见身后有水声响起。
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朝他摇晃尾巴。
一双眼睛水润又清透,亮晶晶的,看上去倒是一副精神充沛的模样。
秦昭见小鱼这模样,只觉得自己一日的疲惫都在这一刻被洗净。他上前摸了摸小锦鲤的脑袋,道:“饿了吧,我托人去镇上买了点白糖,一会儿给你蒸糖糕。”
糖糕?
秦昭连这都会做?
景黎有些惊讶。
其实秦昭根本没做过。
他不爱吃甜食,更没想过要去学这些糕点的做法。只是上次见小锦鲤很喜欢这点心,他又不能时时去镇上买,便想着自己学一学。
他在村中找几个熟识的村民打听,很快打听到李大力家的媳妇会做这个,便登门去学了一手。
但能不能做出来,他自己心里也没数。
大米已经在前一天提前泡好,捞出来滤干后擂成粉末过筛。筛出来的大米粉要加水搅成米浆,一边加水一边搅拌。
这个步骤格外麻烦,稍有不慎糕点就无法定型。
做糕点是个细致活,等米糕放进蒸笼开始蒸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还得蒸一炷香时间,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秦昭掰了块馒头示意给小锦鲤,后者却摇摇头,往后缩了缩。
他不想要。
他要留着肚子吃糖糕。
秦昭见他这样,也不再勉强,又道:“屋子大概还要三四日才能盖好,等盖好了我带你去看看。过两日我去临近几个村子,寻几个木匠,这屋里的东西都是陈家的,我们不能搬走,得做新的。”
他事无巨细地给小锦鲤说着今日的见闻和接下来的安排,小锦鲤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摆摆尾巴作为回应。
事情说完,米糕也已经蒸好了。
秦昭转身去灶台盛糕点,小锦鲤期待地探头望着他的动作,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那声音不大,像是有人在外面轻轻推了下门扉。
秦昭自然也听见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拉开房门,屋前静悄悄的,空无一人。现在天色已晚,外面无星无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秦昭眉宇微蹙,四下看了看却没看见人影,便又合上房门。
小锦鲤躲在木桶里,只小心翼翼的露出两只眼睛。
他比所有人都担心被人看见。
秦昭将蒸好的糖糕端到桌上,温声安抚道:“外面没有人,不用担心。”
小锦鲤点了点头,寻求安慰似的在秦昭指尖蹭了蹭。
秦昭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心中无奈。
其实他心里早想到了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告示上找的是锦鲤,只要小妖怪肯变成人形,事情便迎刃而解。
可就是……
都怪他当时没忍住,与小妖怪说了自己最讨厌被骗的话。
自从那天之后,小妖怪把自己的身份捂得更加严实,不仅没有再尝试变成人形,甚至被秦昭独自放在家里一整天也没有怨言。
他好像打定主意要扮一条听话乖巧的宠物鱼。
乖巧得秦昭都有些心疼。
他这样努力想隐藏身份,让秦昭觉得当初百般欺负试探他的自己实在太过恶劣,更不忍心再拆穿他。
“再坚持几天。”秦昭道,“等咱们新家建成,搬过去便好了。”
他特地在水池中加了暗渠,能直接通向屋外。对林长忠他们说的是为了保证池水中的活水,但实则,是为了小鱼能随时通过暗渠,前往屋外。
再加上些水草石块遮挡,就算真有人进了院子,也轻易找不到小锦鲤的踪影。
等搬了家,一切都会变好。
秦昭又道:“我前两日托人打了一把新锁,今日正好做好,一会儿吃完饭我就把它安上。先吃饭吧。”
秦昭头回做糕点,倒是做得有模有样。白白糯糯的糕点被切成小方块,上面撒了点红枣碎,卖相一点也不输镇上卖的。
小锦鲤顿时来了精神,脑袋高高扬起,期待地望着他手里的糕点。
秦昭把手里的糕点微微吹凉,掰下一块丢给小锦鲤。
还没进水,就被小锦鲤腾起身体稳稳接住。
下一秒,小锦鲤落进水里,整条鱼都僵住了。
在秦昭期待又忐忑的眼神中,小锦鲤两腮动了动,艰难地把糕点咽下去,却没忍住翻了肚子。
这也太……太甜了点。
.
翌日,秦昭惯例起了个大早。
昨晚吃完饭后,秦昭果真把门上的锁换了新的,甚至连窗户也一并锁上。
原先那把锁是陈家租借时就带着的,已经不知用了多少年,腐朽得厉害,来个成年男子用力一掰恐怕都能掰断。
虽说临溪村从没出现过私闯民宅的先例,但秦昭向来行事谨慎,习惯有备无患。
他先做饭喂了鱼,忙完自己的事,又熬了锅粥饭,顺便配了几个小菜,一道装起来。
村里雇人干活,除了工钱外,还要再包一顿饭。
这些时日,都是秦昭在家做好了送过去,顺道和他们一起待到下午才回家。
秦昭把饭菜打包装好,确定窗户锁好,才向小锦鲤道别离开。
小锦鲤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合上,又听见新换的锁扣咔嗒一声锁好,身后摇晃的尾巴缓缓落下来,在水面拍了拍。
在秦昭面前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想独自待着。
家里多无聊啊,见不到秦昭不说,还得提心吊胆会不会有猫找上门来。
景黎很想像以前那样,和秦昭一起出门去河边玩,跟着他在村子里到处走,看他和村民打交道,看他怎么一点一点让自己生活变得好起来。
可是自从那锦鲤的消息传开,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景黎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当锦鲤根本就不好。
他一点也不想当锦鲤。
小锦鲤在水里吐了个泡泡,扭头钻进水底。
不想了,还是睡觉吧。
反正只要睡一觉,醒来时就能再见到秦昭了。
景黎在心里这样想着,把自己蜷缩在木桶角落,很快不再动了。
可他这一觉没有睡太久。
不知过去多久,景黎忽然听见门外有响动传来。
屋内很安静,衬得屋外的脚步声格外明显,而且还能清晰地听出不止一两个人。景黎本能觉得不对劲,悄无声息浮上水面,一双眼盯着紧闭的房门。
片刻后,陌生的人声在门外响起:“你确定那条锦鲤就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继续发红包,下一章明天上午更。
下一章有高糖,别担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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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村西。
秦昭靠坐在树荫下, 擦了擦额前的汗水。
“我就说你那身子骨不行,还偏要帮我们搬东西。”林老二搬着一筐土砖走过来,上半身只穿了个褂子, 露出精壮的胸膛。
最近闲来无事,他便应了告示,来帮秦昭盖房。
远处一大帮大老爷们吭哧吭哧搬着砖,空气中满是一言难尽的汗味。
秦昭被日头晒得有点头晕, 摇摇头:“无妨,我休息一下便好。”
现在已经快到夏天,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现在这天气, 秦昭正午时呆在室外已经有些受不了。
林长忠也高声道:“我早说让他回去歇着,这里有我们就好, 这小子死活不听。也不知道这么着急忙慌地催是为什么,你急着娶媳妇吗?”
“林叔瞧你这话说的, 人家秦昭也二十好几了, 不该着急吗?你这么大的时候,媳妇连第二个都怀上了吧。”远处有人接话, 众人哄笑起来。
林长忠:“闭嘴, 干活。”
村里人干活就这好处, 大家都是熟识的邻居,累了就聊聊天,说说笑,干起活来效率也高。
秦昭在原地歇了一会儿,觉得体力稍稍恢复, 便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来。
眼前的小院子已经初步有了雏形。主屋建了大半,就差封顶。而另一间准备用作厨房的小屋,也已经打好地基。主屋前挖出一个深坑, 是未来要做成水池的地方。
秦昭喘匀了气,搬起身旁的土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叫喊。
“秦昭,秦昭你家出事了!”
来人是李大力。他快步跑过来,拉着秦昭就要往回扯。
秦昭眉心一跳,问:“怎么回事?”
李大力这声喊同样引起了其他人注意,众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围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李大力气喘吁吁道:“我刚才看见几个外乡人朝你家那边去了,现在正堵在你家门口呢。几个乡亲堵着他们没让进,已经有人去找村长了!”
众人一听就恼了。
“哪里来的人?”
“来临溪村放肆,不要命了!”
“不知道!”李大力拉着秦昭,“总之,你快和我去一趟,不然就来不及了!”
.
“让开!”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临溪村不许私闯民宅,你们就不怕我们报官吗?”
“与你们何干,都给我让开!”
门外吵吵嚷嚷,小锦鲤沉在木桶底部,就连尾巴尖都蜷起来,怕得瑟瑟发抖。
这些人……是来抓他的。
房门被撞得砰地一声,似乎有人想破门而入,小锦鲤身体也跟着随之一抖。
门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好在秦昭换了新锁,这些人一时撬不开。可那房门本就腐朽得厉害,根本经受不住几次外力撞击。
又是砰地一声,房门明显被撞得开始松动,落下不少灰尘。
木桶所在的矮柜就在房门正前方,只要闯进来一眼就能看见。景黎终于怕得待不住了,从水里跳出来。
他不敢呆在外间,蹦跶着跳进卧房,四下寻觅片刻,尾巴用力一拍,跳上了床。小小的鱼身艰难地钻进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
秦昭在哪里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似乎是由于精神太过紧张害怕,身体的缺水感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快。小锦鲤尾巴在身后轻轻拍动,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可他依旧不敢动,静静等待着。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小锦鲤眼前一亮,秦昭回来了。
屋外,房门前那四五个陌生男人回过头来,看清了身后的人。
秦昭立在原地,眸光分明是淡淡的,视线在那几人身上扫过时,却让几名身形健壮的男人莫名有些发憷。
不过他们很快回过神来。
这几个人穿着打扮都与寻常农户不同,身上的衣料材质上成,明显是有钱人家。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人群中有人走出来:“你就是秦昭?”
秦昭:“是我。”
“有人举报你私藏锦鲤,我们要进去搜查。”
秦昭没有回答。
见他不言语,说话那人找回点底气,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吧?别说你没看过悬赏锦鲤的告示,你找到了锦鲤却不如期归还,是想要私吞?”
秦昭道:“如果你说的是那条红色的小鱼,当初我的确养了它一段时日,后来它伤势痊愈,我便将它放生了。你们在我这儿恐怕是找不到的。”
“他撒谎!”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秦昭偏头看过去,是陈家老四。
陈家老四还很年轻,身形瘦瘦小小,皮肤黝黑。秦昭这屋前现在围了不少人,陈家老四之前也混在人群里,因此秦昭方才没有注意到他也在场。
陈老四笃定道:“那条鱼就在屋里,我昨晚亲眼看见的!”
秦昭眸光微动。
原来昨晚的人是他。
陈老四也回望着秦昭,心底浮现一丝快意。
当初他媳妇给老娘换药,险些把人害死,他事先并非不知情。他这人窝囊得很,平日里只会喝酒玩乐,一点赚钱的本事也没有。如果不是他媳妇操持家里,他根本走不到今天。
所以换药的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老太太一死,分家对他也有好处。
可没想到,却被这个人搅了局。
他媳妇现在还关在衙门里,因为这件事,他在分家时只分到一小块田和一间破屋子。
他一点农活不会干,现在这样更是没法再娶媳妇,未来要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他的日子过成了这样,可偏偏这个病秧子还在村里到处张罗着盖房,日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好。
陈老四嫉妒得抓心挠肝,脑子里天天想着要怎么报仇。
他不好过,这个人也别想好过。
这几日,陈老四都在秦昭家附近走动。
小山村里民风淳朴,各家各户不管在不在家,都鲜少关房门。可唯有这秦昭家里,一天到晚门窗紧锁,像是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的东西似的。
陈老四心中怀疑,秦昭家白天锁着门,他便挑晚上来查。
谁料昨晚一查,果然发现了惊天的秘密。
秦昭根本没有把那条鱼放走。
镇上悬赏锦鲤的事村里人几乎都知道,也都知道秦昭可能养过那条鱼一段时间。秦昭的说辞是在看见悬赏前不久,就把那条鱼放生了,陈老四一直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巧。
昨晚看见那鱼还在秦昭家里,他瞬间就想明白了始末。
这人是想独吞那条价值千金的锦鲤。
镇上那告示说得清清楚楚,能找回锦鲤悬赏千金,而若能提供消息,证实确凿无误后,也能拿到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够他花个半辈子了。
所以今天一早,他便去镇上告发了这个消息。
能拿钱,还能让秦昭吃个闷亏,这买卖稳赚不赔。
秦昭也想明白这个中原委,却是摇摇头:“你就算对我有再多不满,也不该公报私仇,如此冤枉我。”
“我冤枉你?我哪里冤枉你了,我昨天分明就看见你在喂鱼!”
秦昭淡淡收回目光,不予理会。
反衬得陈家老四失态。
“陈老四,你别太过分!”李大力一直跟在秦昭身边,终于忍无可忍道,“我几天前就看你在这附近转悠,你是不是就等着找秦昭麻烦呢?”
众村民近来对秦昭尤为好感,又因陈老四媳妇的事,对他有些偏见,听了李大力这么说,也跟着议论纷纷。
“是啊,他媳妇那事不就是被秦昭搅的吗,估计是怀恨在心吧。”
“那也不能撒谎骗人啊,还找这么一大帮人要闯人家门,这不是欺负人吗?”
“就是就是……”
陈老四被说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先说话那个男人不厌其烦打断道:“你们的恩怨与我们无关,我们来这里,就是想找回那条锦鲤。既然你说没有私藏,那你就把门打开给我们看看,如果里面当真没有,我们自会离开。”
秦昭垂眸不语,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秦昭,你把门打开吧。”
众人回头看去,村长在几个村民的簇拥下走过来。
村长道:“你们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与其这样僵持,闹得全村人都不得安宁,倒不如各退一步。”
“你把门打开,众乡亲都在这里为你做个见证。”
“当然,如果真如秦昭所说,他没有私藏那条鱼,我会按村规处罚陈老四。”
听了村长这话,陈老四才终于硬气了点,道:“不用村长处罚,如果这里面没有鱼,我明天就离开村子!”
他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唯有秦昭眉宇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轻轻笑了一下:“好。”
秦昭走上前,人群从两侧散开,他不紧不慢取出房门钥匙,声音有意扬高了些:“如果里面没有鱼,还望村长还我个清白。”
说完这话,秦昭打开锁扣,推开木门。
陈老四率先冲进屋子。
屋内静悄悄的,放在矮柜上的木桶里面盛满了清水,水里却空无一物。
“怎么会没有,他昨晚明明把鱼养在里面!”陈老四端起那个木桶四下看看,像是在怀疑秦昭把鱼藏在了木桶底下。
秦昭神色平静:“我先前的确把鱼养在这里,可我说过,我已经将那条鱼放生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昨晚亲眼看见他在喂鱼,一定是被他藏起来了!”陈老四怒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搜,那条鱼绝对就在这屋子里!”
小屋里很快被挤得水泄不通,大部分村民还没能挤进去,就在门外等着。
秦昭家里就那么大点地方,外间很快被人翻了个遍。
有人掀开卧房前的布帘。
却是愣在了原地。
“堵着门干什么,进去搜啊!”后面不知是谁推了那人一把,众人鱼贯而入。
狭窄的卧房里,一名肤色极白的少年缩在床脚,畏惧地看着他们:“你、你们是谁啊……”
少年像是怕极了,双手抱着被子,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张秀气漂亮的脸,还有些许光.裸白皙的肩头。
他眼眶泛着红,水润的眸子像极了某种小动物,透着无助和委屈。
在场众人心里皆是重重一跳,不由有些口干舌燥。
万籁寂静中,秦昭掀开布帘走进屋。
显然没想到屋内会是这样的光景,秦昭同样脚步一顿。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淡移开视线,神色如常地走过去。
看见他出现,少年的眼眶更红了。
秦昭走到床边,没有看床上的少年,而是转过身,不动声色将众人视线挡住:“诸位,找到鱼了吗?”
“鱼……对,找鱼,都给我找!”陈老四最先回过神来。
可这屋子里哪里有能藏鱼的地方。
众人翻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找到。
不过还在找鱼的也就陈老四和那几个镇上来的,村民一点也不关心鱼的下落,他们的注意力早被床上那少年吸引过去了。
无数视线毫无掩饰地打量着床上的小少年,后者蜷在角落,无助地望向身边的男人。
可是秦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景黎现在很害怕。
他既害怕这些人发现他的身份,把他抓走,又担心这副模样被秦昭看见,他会发现自己一直在骗人。
秦昭……是不是生气了?
景黎抿了抿唇,抬起一只手,轻轻地、试探般拉了一下秦昭的手指:“秦昭……”
那声音微弱,带着哭腔,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秦昭闭了闭眼,无声地舒了口气,却在少年即将收回手时将其反手握住。
滚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景黎抬起头,秦昭终于开口了。
“诸位莫怪。”秦昭温声道,“这是我刚带回村的夫郎,有些怕生。”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什么夫郎???
掉马啦,继续发红包,下午应该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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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屋内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没人会怀疑这个答案。
这小少年出现在秦昭家里, 还这样躺在他的床上,只用被子挡住大半个身体,那被子底下是个什么光景不言而喻。
若说这两人没什么, 他们反倒不信。
只是……没想到秦昭的夫郎长得这么漂亮,倒让在场众多气血方刚的庄稼汉有些眼热。
人群里,还是村长率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还不都出去, 围在这里成何体统!”
夫郎便是双儿,虽然性别上都是男人, 但和正常男人有本质差别。
被这么一大群男人围着, 难怪都快吓哭了。
众人被村长这一句话轰出屋子,村长临走前, 还朝景黎作了个揖:“多有得罪。”
说完便也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秦昭和景黎。
秦昭还抓着景黎的手,力道不重, 但却让人没法挣脱。景黎低着头不敢看他, 心跳快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还是被发现了。
那会儿他在屋子里听见外面的人说话,听见他们要找“鱼”, 才忽然生出了这个念头。只要他不再是鱼, 他就不会被这些人抓走, 秦昭也不会被当成撒谎。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样秦昭也会发现屋子里多出个人来。
秦昭这么聪明,一定会立刻猜到真相。
可除了这个法子,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昭会把他当成妖怪吗?
秦昭会不会认为他一直在骗人,生气把他赶走?
他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秦昭还会相信他吗?
众多不安的情绪像茧一样包裹着景黎,他指尖发麻,随后还开始轻轻发抖。他精神太过紧张, 甚至忘记问一件最紧要的事。
——夫郎是什么意思?
秦昭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少年很紧张。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冰凉而柔软,那触感让他想到小妖怪在做鱼时柔软的鱼鳍。
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然早知道小鱼能够变成人,也曾在梦中见过这张脸。
但那毕竟只是梦。
多次出现在梦中的少年就这样出现在面前,让秦昭心中竟有一丝慌乱。
慌乱到不敢看他。
“你怎么……怎么不穿衣服?”秦昭艰涩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景黎一怔。
说出那第一句话后,后面的倒是顺畅了许多。秦昭道:“他们在外面耽搁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知道去我衣橱里拿件衣服穿?”
“我……”景黎眨了眨眼,小声道,“我忘记了。”
他当时被吓坏了,根本不敢乱动,哪里还想得起这些。
听了这个回答,秦昭却忍不住笑起来。
很好,他的小鱼还是这么傻,一点也没变。
他转身打开衣橱,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床上的少年:“起来,把衣服穿上。”
景黎没有动,反倒把被子抓得更紧了:“我……我一会儿就穿……”
秦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视线落到被子上:“你……”
景黎完全不敢撒谎,他在秦昭的注视中乖乖拉开被角。
胸膛以下是一截纤细的腰肢,肌肤上还附着些许鱼鳞,腰部下方没有腿,而是生着一条鲜红的鱼尾巴。
尾巴尖紧张地拍打床铺,景黎的声音很是心虚:“变不回去啦……”
他怕秦昭误会,又急忙解释:“我不是一直这样的,就是今天太害怕,也太饿了。我之前是可以全部变成人的!”
秦昭已经没法注意景黎在说什么了。
小妖怪肤色很白,配上那些尚未褪去的鱼鳞,更衬得裸露出来肌理白得近乎透明。
秦昭只觉得那截腰肢晃眼得很,不敢多看,局促地移开视线。
他头一次觉得,话本中说妖物魅惑人间,并非妄言。
好在这时,屋外又传来了吵闹声。
“我昨天真的看见了!我怎么可能用这种这么容易拆穿的把戏诬陷他,他就是私吞了那条鱼!”
秦昭的理智被稍稍拉回,他弯腰给景黎盖上被子,又把衣服披在他身上,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景黎乖巧点头。
众人已退至屋外,秦昭走出去,陈老四还在对着那几名镇上来的男子大声道:“你们信我,他在撒谎,你们想找的鱼就在他那里,你们今天如果走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几名男子沉默不语,秦昭心里轻嘲一笑,正欲上前。
一个声音从人群之后传来:“……都在吵什么呢?”
众人散开,一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走上前来。
那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淡紫织锦长衫,腰间挂着块玉佩,看上去贵气十足。
几个男子连忙拱手行礼:“公子。”
少年走到他们面前,手中折扇抬起,在每人脑袋上挨个狠狠敲了一下:“我和你们说过什么,找鱼就找鱼,不要打扰人家。你们倒好,打扰到我恩公头上了?!”
几名男子面面相觑,又被少年狠狠一敲:“愣着做什么,去给秦先生道歉!”
几人敢怒不敢言,走到秦昭面前:“今日多有得罪,还望秦先生海涵。”
少年也走上前:“恩公没受伤吧?”
秦昭问:“我认识你吗?”
“……”少年恼道,“我方天应!”
秦昭:“……”
他打量那张白净的脸,实在没法把他和几天前那蓬头垢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联系起来。
方天应清了清嗓子,道:“实不相瞒,那悬赏锦鲤的傻……咳,那卢员外是我爹的故交,这河阳镇附近的告示都是我家张罗贴的。这几个狗东西满脑子赏钱,听见哪儿有鱼就往哪儿跑,我训了他们好多次。”
“原来如此。”秦昭点点头。
方天应道:“今天出来得急,我先把人带回去,改日再亲自来给恩公赔罪。”
秦昭点头应下。
方天应朝他作了一揖,带着人离开了。
这方家小公子来得急去得也急,在场的村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整个临溪村,包括临近几个村子,没人不知道方家。方家是河阳镇第一大户,那和他们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秦昭怎么会认识那样的大人物?
不过方天应的确来得及时,那群人一走,陈老四顿时变得孤立无援。
他彻底失了仰仗,扑上来一把拽住秦昭的衣领:“你说,你把鱼藏哪儿了?啊?昨天晚上我分明就看见你在喂鱼,谁在撒谎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力道用得太大,秦昭被他推得踉跄一下,撞在门板上。
秦昭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轻道:“是又如何?”
陈老四一愣。
“……你有证据让他们信你吗?”
陈老四抬起头,那往日待人和善,甚至有点忍气吞声的病秧子低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讽刺的笑。
陈老四脊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恍惚间,身旁几名村民已经上前,把他拉开。
李大力关切地问:“秦昭,你没事吧?”
秦昭垂下眼,摇了摇头:“没事。”
他走到村长面前,有礼有节道:“今日之事,还望村长替我做主。”
临溪村的村长向来秉公办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陈老四,便按你自己所说,回家收拾东西吧。”
“什……”陈老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要,不要把我赶走,我从出生就住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村长,你看在我娘的份上饶了我一回吧,你别赶我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村长摇摇头,“诸位都散了吧,秦昭,我代大家伙向你夫郎道个歉,今日是乡亲们多有冒犯。”
秦昭:“多谢村长。”
秦昭最后望了陈老四一眼,从他身前越过,回了屋。
自从记忆全失,秦昭寄人篱下,鲜少与人结仇。可今日这人不仅给他惹了麻烦,还欺负到他家小鱼头上。
那群人闯入屋子时,小鱼那委屈害怕的模样,秦昭是看在眼里的。
就冲这个,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屋前的村民陆续散去,隔着门板还能听见陈老四的叫喊,哭闹,不过也渐渐远去了。
秦昭走进卧房,小妖怪穿着他的衣服,坐在床边。
那件衣服对他来说太大了,几乎把他从头遮到脚。鱼尾巴变回了双腿,一对白皙的脚丫从衣摆边沿伸出来,悬在床边轻轻摇晃。
白皙的脚背上还生了几枚鱼鳞。
秦昭又有些呼吸困难。
对方出去这一小会儿,景黎也终于渐渐回过神来。
哪怕秦昭再聪明,接受能力再高,发现自己养的鱼变成人,也不可能是刚才那个平静的态度。
景黎脚尖轻轻点着地面,低声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秦昭觉得他这模样格外可爱,含笑道,“知道有只小妖怪变成鱼在我这儿骗吃骗喝?”
“我不是妖怪!”
察觉到秦昭没生他的气之后,景黎也大胆起来:“我是在这儿住了好些天之后才忽然能变成人的,我真的不是妖怪。”
这倒令秦昭有些惊讶。
秦昭问:“你第一次变人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完整变成人……就是你在山里晕倒那次,是我把你救回来的!”语气颇为得意。
秦昭望着他,默然片刻。
也就是说,第一次变成人就被秦昭抓到了把柄,并且发现了身份。
小傻鱼名不虚传。
秦昭又问:“那你为何留在我这里,不愿意回家?”
“家?我家不就在这里吗?”景黎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秦昭说的是什么,“你说那个卢员外?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当然不想去了。”
他说,他的家就在这里。
秦昭像是被这句话重重击了一下,心头微微颤动,软得不成样子。
景黎倒没在意这些,事情全部解决后他只觉得一身轻松,又伸手去拉秦昭的衣摆:“秦昭,我好饿啊。”
……丝毫不觉得顶着人形模样白吃白喝有什么不对劲。
秦昭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觉得这事就这么完了?”
景黎疑惑地眨眼:“?”
秦昭语调不紧不慢:“你骗我的事可以暂且不提,但你今日又给我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要不要留下你,我还得考虑考虑。”
景黎的表情僵在脸上。
为什么还要考虑啊!
小锦鲤瞬间不敢造次了,小心翼翼问:“那……那要怎么你才能愿意?”
秦昭淡声道:“就如先前所说,向我证明留下你的价值。”
“我的价值……”景黎有些迟疑。
秦昭瞧着他的神情,故意道:“这么为难?难道这也是骗人的,你根本不是锦鲤?”
“我是,我当然是了!”景黎急道,“你别赶我走,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的!”
秦昭:“什么都行?”
景黎咬着牙:“嗯!”
秦昭低头望着那张清秀漂亮的脸,淡淡一笑:“那……我想要一位夫郎,也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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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分之一不死[无限]》by西瓜炒肉
1.
燕危走进了一个高耸入云的黑色大楼,意外进入一个充满各种副本的楼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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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危彻底了解了规则之后,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个名为“二分之一不死”的技能——只要在副本里,每隔一天,他就拥有一天的不死之身。
燕危:浪起来.jpg
2.
正在登楼的晏明光摘下眼镜抽着烟,靠在墙边悠哉悠哉地看不远处的青年缓缓走近boss。
青年淡定自若,一手抄兜,一手直接抓起了boss的手仔细观察着,清冽的嗓音带着随意:“别乱动,让我看看你身上有什么线索……诶不要挣扎啊,你又杀不了我……”
时钟摆过午夜十二点——
神色淡然的青年脸色骤然一变,看着boss的眼神充满了害怕,转身后退就往他这边跑。
眼看boss调头追来,晏明光手中烟头一扔,皱眉,冷淡道:“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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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景黎仰头望着秦昭, 那双无辜的眼睛眨了眨,又低下头,没有立即回答。
秦昭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冒犯, 说完之后秦昭甚至有些后悔。
今日在村民面前认下夫郎,是因为小家伙那副模样躺在他床上,如果不那样说,免不了被人怀疑。
可现在呢?
他这话中究竟几分玩笑, 几分真心,秦昭自己也说不清楚。
秦昭自问不是轻浮之人。
自从丢失记忆, 流落此地, 秦昭总是告诉自己要谨言慎行。但自打遇到这小鱼,原则便一次次被打破原则。
只要一遇到这小家伙, 就总忍不住逗弄他的心思,想看他露出更加可爱的模样。
可是当他看见小鱼认真思考起来时, 秦昭心中却不免有些紧张。
他会如何回答呢?
屋子里好一阵寂静无声, 小家伙低着头思考了很久,赤.裸的足尖在地上轻轻踩着, 就像平日放空时总轻轻拍水的鱼尾巴。
做鱼做久了, 变回人一时还改不了习惯。
半晌, 秦昭终于耐不住这沉默,轻声开口:“你若不愿……”
“没有不愿意!”景黎立刻打断他,好像有些紧张,“没、没关系,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的, 我没有不愿意。”
秦昭怔住了。
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从心底破土而出,方才的游移不定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你……”秦昭声音有些低哑, “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景黎态度很是坚决,“我说到做到,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只要你别赶我走……”
秦昭问:“你这么怕被我赶走?”
“是啊……”景黎道,“我在这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你如果不收留我,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怕秦昭还不肯答应,又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学着赚钱,帮你做家务和农活,我不会一直白吃白喝,让你养着的。”
小鱼难得这么认真严肃的模样,秦昭抬起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
“无妨。”秦昭道,“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做那些。”
他走到衣橱前,拿出一双鞋,又回到床前,蹲下身:“这些衣物你穿着都不太合身,晚上量一下尺寸,明日我去镇上帮你做几套新的。”
“嗯!”
他帮景黎把鞋穿好,拉着人站起来:“走吧,我去给你做饭。”
景黎这时倒表现得十分积极,他自己乖乖搬了个凳子去灶台边坐好,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秦昭。
看秦昭做饭是景黎每日难得的消遣之一,如今变成了人,一时也改不了这习惯。
他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但秦昭就不是如此了。
毕竟……一条鱼在身边盯着自己,和一个人在身边盯着,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何况那人的眼神还这么……
秦昭忍了又忍,无声地舒了口气:“小鱼。”
景黎:“嗯?”
“你别再看我了。”
“?”景黎眨了眨眼,没有多问,而是听话地转了个身,“这样可以了吧?”
——很有如今寄人篱下,要乖乖听话的自觉。
秦昭:“……”
景黎低着脑袋,双腿伸直,脚尖翘起来无聊地晃来晃去。
他身上只穿了件秦昭的长袍,腰间系了衣带,可下半身的衣摆却没法控制,修长而笔直的小腿随着晃动在衣摆里若隐若现。
他嫌那一头长发碍事,将其全部拢起来搭在一侧肩头,露出一小截白皙光滑的后颈。
不合身的衣领有些松散,只要稍稍贴近,甚至能看见衣袍下的光景。
秦昭头也不敢回,第一次做饭做得这么艰难。
这些时日要给帮着建房的村民做饭,家里的菜剩得不多。秦昭今天也没心思做什么花样,只简单炒了两个菜,蒸了一盘馒头端上桌。
景黎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上嫌弃没肉,专心低头吃起来。
他的饭量随着身体变大而大了不少,比不上要在外面干活的庄稼汉,但也不算小。
秦昭有意观察了一下,大致对未来每日家中的粮食消耗有了底。
酒足饭饱,秦昭在灶台边收拾碗碟,景黎托着下巴坐在桌旁,难得有些发愁。
他看着秦昭的动作,思索许久,才有些心虚地唤道:“秦昭……”
“什么?”秦昭头也不回。
“那个……我想问一个问题,你别生气。”景黎迟疑着开口,“我不是吃饱了就想违约,我只是不太确定,唔……你能不能告诉我,夫郎是什么意思呀?”
秦昭手一抖,险些把碗碟摔到地上。
“你说……你不知道夫郎是何意?”秦昭问,“那你方才……”
“我是没听说过这个词啊……”景黎小声嘟囔一句,又道,“但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想办法帮你达成心愿的,你相信我!”
秦昭:“………………”
秦昭快要被他气笑了。
所以方才这小家伙考虑这么久,既不是在介意他冒昧失礼,也不是在思考该不该答应。
他只是不明白秦昭说的是什么意思。
夫郎在这个时代绝对不算罕见,甚至再富饶些的地方,还男风盛行,听闻有些王公贵族甚至会将身边的男妾互相赠送。
秦昭千算万算,没算到小鱼根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村都能过得游刃有余的秦昭,头一次不知道该拿面前这人怎么办。
这家伙真是……
景黎心虚地不敢去看秦昭的神色。
他刚才是没撒谎啊,无论秦昭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全力帮他达成。只是方才那个情形,哪里还能给他机会再问东问西嘛。
万一秦昭以为他是找托词,直接把他赶走了怎么办?
先把人稳下来,好好一起吃顿饭,再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景黎是这么想的。
许久,秦昭才重新开口:“也罢,不知道就算了吧,不必放在心上。”
“那怎么行?”景黎不同意,“我答应了会帮你办到的,说话要算话,不能食言。”
秦昭早知道他的脾气,平静道:“没关系,我不会赶你走。”
“……当真?”
秦昭:“嗯,当真。”
“谢谢你!”
景黎顿时开心起来。
如果他现在还是鱼身,恐怕就能看见那鱼尾巴在身后疯狂摇晃的模样。
秦昭无奈地笑了笑。
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当初自己要把这小家伙救回来。
自己受着吧。
至于其他的事……来日方长。
.
深夜,秦昭一如既往在昏暗的灯火下读书。
景黎抱着被子缩在床脚,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睡,不必等我。”秦昭头也不抬。
“不困。”景黎揉了揉眼睛,膝行到他的书桌边,探头望了一眼,“你在看什么呀?”
秦昭道:“《周礼》。”
“《礼记》?”
秦昭偏头看他:“你读过书?”
“唔……不算读过吧。”景黎迟疑地回答。
如果说这个时代的书,他自然是没读过的,但他在现代社会学过一些。
《礼记》共分三礼,分别是《仪礼》,《周礼》,《礼记》,属“五经”的范畴。而四书五经,一直是古代科举的选题范围。
不过景黎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他想了想,又问:“你要去考科举吗?”
“你希望我去吗?”
“当然了。”景黎道,“你这么厉害,一定能一次考中,考中了就能做官,以后不就吃喝不愁了吗?”
秦昭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还是在想吃的。”
“当然不全是因为吃。”景黎道,“古代不都以仕途为重吗,做官肯定比待在这里好啊!”
秦昭:“古代?”
“咳……不是,我的意思是前朝,对,前朝的时候。”景黎硬着头皮圆谎。
秦昭道:“前朝可没有发展仕途,你说的多半是先帝在位时。”
景黎一愣。
秦昭轻声道:“先帝在位时大力发展仕途,扩招生员,鼓励读书人考取功名,为国效力。这的确选拔出不少有才能之士,可弊端也很明显。”
“尚文轻武,导致兵力锐减。而被选拔出的官员,又互相拉帮结派,官官相护,欺压百姓……”
察觉到景黎忽然安静下来,秦昭没再说下去,偏头看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景黎问,“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呀?你以前做过官吗?”
“做官?”秦昭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
外面月色正好,远处的山林笼罩在朦胧缥缈的月华之中,看不真切。秦昭静静地望着,像是透过那景象,望见了某些更久远,更深沉的回忆。
忽然,秦昭脑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
“秦昭!”景黎连忙扶稳他。
后者伏在桌案上,指尖扣在桌沿边,指节紧绷发白。
秦昭的书桌就在床边,景黎跪坐在床尾,一弯腰就能抱到他。他俯身用力抱着秦昭,感觉怀中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像是正在经受某种可怕的痛楚。
片刻后,对方终于平静下来。
“我没事……”秦昭声音有些低哑,嗓音中似有一丝嘲弄之意,“习惯了。”
景黎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安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啦,没关系的。”
“嗯,我明白。”
秦昭擦了擦额前的薄汗,很快缓和过来:“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心中也总觉得,我或许的确和那些事物有什么关联。”
景黎问:“所以,你考科举是为了回去看看,想办法找回记忆吗?”
秦昭沉默片刻,望向他。
景黎:“?”
“不,不是。”秦昭重新翻开书本,认真道,“是因为我今天发现,只凭我现在那点收入,恐怕养不活某条小鱼。”
“……所以为了让某条鱼不愁吃喝,我得更努力才好。”
景黎:“……”
他哪有吃这么多???
夜色已深,油灯越发昏暗,秦昭终于合上书本。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动静,他回过头,却见小少年已经抱着被子睡熟了。
景黎生了一张娃娃脸,模样长得清秀可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他把被子抱在怀里,纤细的手臂从挽了好几道的袖口里伸出来,白瓷般的肌肤上生着些许鱼鳞。
或许是今天变人变得太久,景黎额前也生出了几片鱼鳞,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光泽。
秦昭低着头,深深注视着他。
小家伙的模样和他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不,比那更加好看。
谁能想到,他当初花十五文,竟然会买回这么个漂亮的小家伙呢?
秦昭看了他半晌,一时没忍住,伸手在对方额前的鱼鳞上轻轻碰了一下。
凉丝丝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景黎瑟缩一下,把头埋进被子里躲开了:“痒……”
秦昭没肯放过他,又顺手在那小圆脸上捏了一把。
手感果真如想象中一样柔软。
“唔……你干嘛啊……”景黎在他坚持不懈地骚扰里醒过来,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软着声音问。
秦昭坐在床边,抬了抬下巴:“这床就这么大,你占了这么大一片地方,让我睡哪里?”
景黎揉了揉眼睛,也抬起头看过去。
秦昭家里的床着实不大,躺下一人倒是有富余,但想躺下两名成年男子就有些困难了。
景黎这会儿直接占了正中间,秦昭就连坐的地方都不剩多少。
景黎还没完全醒过神来,茫然地眨眨眼:“那要怎么办?”
秦昭见他这迷糊样子,又忍不住动了点歪心思:“你往里睡一点,今晚先将就,明日我去村里打一张大点的床。”
反正现在在村民眼里,景黎是他的夫郎,他要换一张大床并不奇怪。
景黎迟疑了好一会儿没动,揉着眼睛,终于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这床这么小,两个人挤着睡肯定不舒服。
他睡相又不好,万一晚上把病秧子挤下床,害他又生病可怎么办?
秦昭现在还要养家糊口,已经够辛苦了,不能让他受委屈。
景黎道:“不用,你等我一下!”
说完,景黎鞋也不穿,掀开被子就往外跑。
秦昭敏锐地察觉到他想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见景黎已经风风火火把小木桶搬进来,放在书桌上。
下一秒,屋内红光一闪,一条鲜红锦鲤扑通一声跳进了装满水的木桶里。
衣物落了满地。
小锦鲤在水里朝秦昭摇了摇尾巴:“这样就好啦!”
话音刚落,小锦鲤还惊讶地一愣神:“咦,我为什么可以说话?”
秦昭:“……”
秦昭已经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又摸了摸小锦鲤的脑袋。
“快睡吧,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我为什么要把人叫醒,我就该直接抱上去,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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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翌日, 秦昭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在早集时到了镇上。
景黎被他牵着,过长的袖口和裤腿都挽了好几道, 长衫几乎垂到地上。景黎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秦昭道:“看不见的,你别弄它了。”
“我就说不出来了……”景黎拉紧了衣领,挡住脖子上那几片鱼鳞。
他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秦昭今天特地带他来镇上,要帮他买衣服。
可是景黎还不能很好的变人, 废了好大力气, 脖子上还是有几片鱼鳞藏不下去。那鱼鳞的位置不算显眼,被衣领一遮原本是看不出来的, 但景黎总觉得不放心,担心被人看见。
他本来不想出来, 可秦昭却不放心他自己在家, 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
不过究竟是担心他独自在家遇到危险,还是想要小鱼穿着他的衣服与他一起上街, 那就不言而喻了。
秦昭收回目光, 控制自己别胡思乱想。
他们很快进了镇上一家布庄。
秦昭往日其实鲜少来这种正规布庄。附近几个村落都种有棉花和苎麻, 所谓男耕女织,农户家里的男人外出干农活时,女子通样包揽了织布的活。
在农户家里去买布,比镇上便宜得多。
不过农户织的布大多朴素,没那么多样式, 处理得也没那么精细。
镇上的布庄就不同了,货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花色,棉麻绢绫, 按照不同种类划分清晰。
他们刚走进去,布庄老板便迎上来。
“公子要挑什么样式的?要做衣服还是床单被褥?”
景黎怕别人看见他的鱼鳞,一只手紧紧抓着秦昭的手臂,躲在秦昭身后不敢说话。
秦昭拍了拍他的手,对布庄老板道:“做衣服,要材质软一点的。”
“是给这位小公子做吧?”布庄老板笑着问。
秦昭和景黎都是难得的好模样,秦昭不说话时还有些生人勿进的意味,但景黎就完全不是这样。那张脸生得乖巧可爱,看上去又有点胆小怕生,更引人怜惜。
布庄老板难得在镇上见到如此各有千秋,又都模样俊俏的少年郎,对他二人的态度都和善不少。
他将二人引到一个区域,道:“您看看这块,这种棉布材质软,薄而透气,就算贴身穿也合适。您摸摸?”
秦昭试了试手感,偏头问景黎:“你觉得呢?”
景黎一手捂着领口,探出个脑袋在那布料上摸了一下,皱眉道:“不要这个颜色。”
颜色这么深,一点都不好看。
来布庄买布的男子大多都是这镇上或者附近村落的住民,深色耐脏,方便干活,通常都是店里卖得最好的,因此布庄老板率先便推荐了这一种。
秦昭也觉得这颜色与自家小鱼不太搭,他视线四下寻觅片刻,道:“我想看看那块料子。”
景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神亮了亮。
那是一块颜色鲜红的布料。料子与他们现在看的料子应当是同种质地,不过样式更加精细,上有暗纹,看上去色彩明艳,艳而不俗。
“公子好眼光,这款石榴红是近来最流行样式,我家刚进的新货,您要去别家还买不到呢!”布庄老板眉开眼笑,连忙将那块料子取过来,“你看这染色,看这花纹,多好看!”
这颜色比不上正红,却比正红更衬肤色,小鱼穿上肯定合适。
秦昭越看越满意。
景黎也很喜欢,他伸手摸了摸,随口一问:“多少钱?”
布庄老板:“一件衣服料子五百文,工费三十文,帮您做好直接送到家里!”
景黎:“……”
景黎在身后拉秦昭,低声道:“我们换一家吧。”
好贵。
一件衣服都能抵他们一个月饭钱了。
秦昭见他这小抠门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无妨,喜欢就买。”
景黎的确挺喜欢,但他现在已经在秦昭这儿白吃白喝了,不能再这么奢侈。
秦昭还想再劝,景黎却道:“我们先看看别的吧!”
除了外衣,景黎还缺里衣,裤子,鞋子,没一样不花钱。贴身穿的衣物对衣料要求高,景黎左挑右选,最后做两三套衣服算上工费约莫是七百四十文。
临到付钱的时候,景黎还有些舍不得原本那块料子。
他今天挑的料子大多都是红的,但没有一块有那块石榴红的好看。
秦昭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对布庄老板道:“把那块料子也包起来。”
景黎一怔:“别啊,那么贵……”
秦昭也没解释,轻轻打断他的话:“听话。”
“可是……”
原本那些要七百四十文,加上这件又要多五百三十文,那就是一千二百七十文。
这么多钱秦昭得挣好长时间呢。
秦昭又道:“不必制衣,直接把料子包起来,送到临溪村。”
景黎:“?”
这人连做衣服都会???
在景黎惊愕的视线中,秦昭付了钱,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下:“想什么呢,我回村里找人做。”
这些衣物在镇上做,光工费都要花上快两百文。
但如果买好料子回村里找人做,只用几十文便能做好。
景黎恍然大悟。
“还是你贤惠,懂得怎么省钱。”离开布庄,景黎认真道。
秦昭:“……”
察觉秦昭脚步顿了下,景黎又回头看他:“怎么了?”
——一点没觉得用贤惠来形容男人有什么不对。
秦昭真的很好奇这小鱼整日都在想什么。
小家伙还在回望他,去布庄逛了一趟后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鱼鳞的事。虽然有衣领遮挡,本来也什么都看不见。
秦昭与他对视片刻,摇摇头:“家里没肉了,再去趟市集。”
山村条件不好,哪怕是村里的大户陈家,也不经常能吃上肉。要是被村里的农户们知道,秦昭每日都用什么来喂鱼,恐怕要惊得掉了下巴。
不对,现在已经是喂夫郎了。
想到这里秦昭又有些发愁。
小家伙到现在还不知道夫郎是什么意思,可村中人都已经将他当做他家的夫郎,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与其未来被人问及,小家伙一时迷糊说错了话,他还是该找机会好好向他解释才好。
回家就解释。
在市集买了肉,又给买了几块糕点,秦昭带着景黎在街上逛了逛,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之物。
小山村更多是自给自足,常吃的蔬菜,瓜果,鸡蛋,都可以在村中找村民采买。
再等一段时日,家里菜地种的那些蔬菜都成熟后,就连采买蔬菜也不需要了。
景黎吃完一块糖糕,秦昭又打开油纸包给他递过去,景黎正要伸手去拿,不知想到什么,停下了动作。
秦昭问:“又怎么了?”
“我觉得这样不行。”景黎看着秦昭手里热腾腾的糖糕,道,“我们今天都花了好多钱了。”
秦昭:“……”
都吃了一大半才想起来……
是不是有点晚呢?
秦昭忍着笑:“没关系。”
衣物那是必备品,至于这些糕点,现在手头没这么紧,足够供这小家伙吃些零嘴。
“怎么没关系。”景黎对此很是操心,“房子盖好还要买家具,床,你的书桌,衣橱,柜子,要花好多钱的,我们得节约一点。”
秦昭平白被教育了一顿,捧着糖糕的手抬了抬:“那……这些还吃吗?”
景黎视线落在他手上,白糖糕安安静静躺在油纸包里,还冒着热气。
“最后吃一次!”
.
二人从街头逛到街尾,将生活所需采买完毕。秦昭照常将买来的东西托人送回临溪村,想带着景黎步行回村。
景黎看着他把背篓装进对方的牛车里,有些担忧地望他:“真的要走路回去吗,你行不行啊?”
秦昭动作一顿:“……”
他平静地换了口气,把货物装好,偏头看他:“你一会儿就知道我行不行了。”
景黎:“?”
这话听上去哪里怪怪的。
送走货物,秦昭没急着带景黎出镇,而是又去了间木匠店。
新家没几天就要落成。落成之后,他便要从现在住的那间小屋搬出来,新家的家具得提前订好。
虽说可以去村里找农户做,但邻居之间做生意,尤其是向林长忠这样,已经和秦昭熟识的,给他做木工通常就收个成本价。
一来二去的,秦昭便不太愿意麻烦他们。
一是他不愿总欠别人人情,二是大家都不算富裕,不好总是麻烦别人。
可一连问了几家木匠店,价格都贵得超乎秦昭想象。
问到最后,景黎精神都有点恍惚:“我刚才不该吃那几块糖糕的……”
秦昭哭笑不得。
事实上,就算景黎不吃糖糕,他现在的积蓄也做不起镇上这些家具。
看来还是只能回村里找人帮忙。
二人从木匠店出来,正要往出镇的方向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声传来:“恩公,恩公!”
二人回头,远远看见方天应朝他们跑过来。
方天应来到身前,道:“我正想去临溪村呢,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恩公。”
秦昭问:“你找我?”
“这不是昨天太匆忙,还没来得及还钱嘛。”方天应道,“恩公这是准备回村,要不要先去吃顿便饭,我请客。”
秦昭正要拒绝,衣袖忽然被人在身后轻轻拉了一下。
他回过头,小少年的头微微仰着,手指拽着他的衣袖,一双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秦昭:“……”
秦昭道:“那便多谢了。”
还没到正午,镇上酒楼客人不多。方天应一进门,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上来:“方少爷来了,还是老位置?”
方天应点了点头。
店小二将他们引去二楼窗边的雅座,这里视野开阔,一低头就能看见外面人来人往的主街。
方天应很会为人处世,知道秦昭应该不常来这种酒楼,便没问他想点什么,主动点了几个酒楼里最好的菜色,又道:“先上这些吧,再来一壶酒。”
秦昭打断道:“我不饮酒。”
方天应看向景黎:“那他……”
“他也不饮。”
“好吧,那就不要酒。”方天应吩咐,“动作麻利点。”
店小二连连应道,给几人上了壶茶,转身走了。
方天应亲自给二人倒了茶,道:“恩公……”
秦昭道:“当初救你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如此叫我。”
“好吧。”方天应想了想,爽快地改了口,“你比我大,那我唤你一声大哥。”
他又道:“对了,方才见你们从木匠店出来。听说秦大哥家在盖新屋,要打家具吧?”
秦昭点点头:“是。”
“你早说啊。”方天应道,“你们去那几家木匠店是我家开的,秦大哥要些什么尽管说,改明我给店里知会一声,做好给你们送去!”
景黎一怔。
他们刚才还在愁买不起家具,这就送上门了?
秦昭多少知道方家就是做木料生意的,听言只是淡淡摇头:“那是你家营生的活计,而且太过贵重,我不能要。”
“这有什么?要不是秦大哥救我,我可能已经在山里饿死了。”方天应道,“你要是不让我谢你,我才觉得于心不安。”
秦昭道:“你离家出走,就算不遇上我,也会遇上你家出来找你的家丁。”
方天应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
莫说是秦昭,就连景黎也大致能猜到。
以方小少爷这身份,如果要出远门,必然会有家里人跟着。
没道理自己在山里迷路。
方天应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些,挠了挠脑袋,笑道:“和家父有点矛盾,秦大哥见笑。”
“不对,怎么忽然又说到这个。”方天应把话题绕回来,“那家具你到底收是不收?”
秦昭说什么也不收,但方天应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三言两语把人的话堵了,还说要是秦昭不肯说都要点什么,他就按照最高规格让店里直接做一套。
做出来院子里摆不下的,就留着当柴火烧。
秦昭对他这大少爷脾气颇为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这才对嘛,何必跟我客气。”方天应满意地笑了笑,“就算不是为救我的事,我这不也要为昨天的事道个歉嘛。”
说的自然是他家家丁为了锦鲤,去找秦昭麻烦的事。
秦昭摇摇头:“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坦白来说,昨天的事除了把小鱼吓到了,对秦昭倒是没什么损失。
相反,还顺势让小鱼不用再隐瞒秘密,其实也算是件好事。
“唉,也就是秦大哥大度。”方天应不知道这些,兀自叹了口气,“我早和我爹说,别理卢伯父那傻……咳,贴这什么告示,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秦昭有些好奇:“这么说来,你不想去寻那锦鲤?”
方天应道:“实不相瞒,我根本不信有那锦鲤存在!”
景黎下意识与秦昭对视一眼,秦昭又问:“为何不信?不是说那条锦鲤是卢员外养的吗?”
方天应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秦大哥,我和你说实话,你别告诉别人。我伯父对外说是他家丢了鱼,但事实上,他根本没见过那条鱼呢。”
秦昭眉梢微皱:“何意?”
方天应:“我也是听说,这锦鲤好像是江陵府一座寺庙的主持饲养的。”
“据说那主持是位得道高僧,不久前坐化圆寂,寺庙易主。这条锦鲤就不知怎么,竟被人倒卖出来了。”
秦昭道:“所以,卢员外只是这锦鲤的买主?”
“是啊。”方天应道,“卢伯父这些年身体不好,就信这些。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锦鲤的消息,要花一千两把鱼买回来。”
“那可是一千两!”方天应难以置信,“你说他是不是钱多了没处放?”
他又道:“他还付了几百两订金,可那鱼根本就没送到他手上。消息传来说,那几个送货的在路上车翻了,鱼趁机跑了,这种鬼话谁信?有这么倒霉的事?”
景黎正在喝水,听言猛地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遇上他,还真能有这么倒霉的事。
……真是对不起了。
秦昭适时地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景黎灌了一大口水,才稍稍缓和了些。
方天应刚才说的这些,正好与他来这里之后遇到的事情能够对应上。看来他就是在锦鲤被从江陵运往青山镇的路上穿来的,谁知道他天生自带倒霉运,车在路上翻了,他才有机会逃走。
不过换个思路……这倒也是种幸运。
不然他怎么能遇到秦昭呢?
方天应又道:“你们看到告示上那副画,听说就是那位高僧的遗迹。不过我觉得我伯父就是被人骗了,锦鲤或许有,但肯定没这么玄乎,也肯定不在与他买卖那几个人手里,不然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你说得不对。”景黎打断他,“怎么可能没有锦鲤?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锦鲤肯定是有的,而且肯定能帮人达成心愿。”
他表面是对方天应说话,实则偷偷打量秦昭的反应。
秦昭偏头看了他一眼,懂了。
小傻鱼还在担心被他送走。
看来前几日他说那些话,还真是把人吓坏了。
秦昭敛下眼底的笑意,跟着点点头,正色道:“对,我也觉得锦鲤的存在不应该有假。”
方天应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景黎,难以置信:“你们怎么都信这个?”
“……算了,信就信吧。”方天应叹了口气,道,“我倒希望真有锦鲤,能给我带来点好运。”
秦昭道:“心诚则灵。”
“秦大哥说得有理。”
说话间,店小二来上了菜。
方天应是他家的熟客,等店小二上完菜,又挨个介绍了一遍,道:“这些都是这家酒楼的特色菜,你们先尝尝,不够再加。”
“嫂子也是,千万别跟我客气!”
秦昭:“……”
正准备夹菜的景黎:“?”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忽然有了辈分?
————
看到有读者在问为什么鱼鱼不知道夫郎,统一回复,因为景黎不看耽美种田文哈哈哈~
或者你们当做他生活的世界没有这个词也可以,总之他就是不知道,不用太纠结这个问题。
————
以后更新时间基本就是下午六点多这个时候,一天一更,偶尔会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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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那一瞬间景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 抬头茫然地眨眨眼。
方天应对上他那视线,也跟着困惑起来:“怎么了,嫂子?”
景黎:“……”
没有听错。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古怪。
漫长的沉寂中, 唯有秦昭以超乎寻常的定力维持着面色不改,平静地给景黎夹了菜:“叫你呢,发什么呆?”
“叫……叫我……”景黎扭头看向他,有点发懵。
秦昭迎着他的目光, 真挚而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在叫你。”
景黎:“………………”
似乎从秦昭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景黎收回目光, 从齿缝中艰难道:“谢……谢谢。”
方天应望着两人的反应,心中思索片刻, 很快反应过来:“嫂子这是还不习惯?”
“啊?”景黎被他问蒙了,“我……我没有……”
“理解, 毕竟是新婚燕尔, 再过些时日就习惯了。”方天应打断他,语气颇有些揶揄, “要不是听我那几个家丁说, 我还不知道秦大哥已经娶了夫郎, 而且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小美人。”
“……昨日听说时,我还当他们托大。没想到今日一见,嫂子的确相貌出众,和秦大哥十分相配。”
景黎:“……”
若说景黎刚才还有些困惑,方天应这席话下来, 他彻底明白过来。
夫郎……就是夫人的意思吗?
这个时代还能娶男人?
景黎满脑子疑问想问秦昭,可现在着实不是时候。
偏偏那方天应还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十分顺口, 听得景黎满身不自在。他不再解释,只含糊应了一声,埋头吃饭。
秦昭偏头过去,恰好看见对方通红的耳朵。
小家伙还挺容易害羞。
方天应还想再打趣两句,被秦昭轻声打断:“方小公子……”
“好好好,我不乱说,省得秦大哥心疼。”方天应没个正型,笑道,“吃饭吃饭。”
这顿饭吃得景黎心不在焉,格外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吃完饭,时间已经到了正午。方天应怕日头太烈,他们走回去身体受不住,还特意从家里叫了辆牛车送秦昭和景黎回去。
若不是秦昭坚决阻拦,他恐怕还要跟去临溪村。
方家的牛车是封闭的车厢,比村里那种敞篷的牛车坐着舒服许多。借着从镇上回村里这段时间,秦昭主动交代,把夫郎的事解释得清清楚楚。
景黎听到最后整个人都恍惚了。
这个世界的设定这么玄幻吗?
不但能娶男人,还能让男人生孩子???
景黎从头到尾没有这样想过。
昨日秦昭在村民面前说他是夫郎那会儿,他吓得精神紧绷,根本连秦昭说了什么也没注意到。至于后来秦昭又提到这个词,他依旧没明白其中含义,秦昭又不肯解释,他只好作罢。
直到今天方天应那声“嫂子”喊出口。
他就算不知道夫郎的意思,但嫂子的意思他肯定不会理解错。
在外人眼里,他和秦昭已经是夫夫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秦昭趁小家伙没缓过神来,抓紧时间将锅抛出去:“昨日你那般模样出现在我床上,我若不这样说,要如何令乡亲们信服?”
景黎还有些茫然,他抬眼望去,触到对方那平静而笃定的视线,竟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他低下头,不太确定道:“好像……好像也有道理。”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秦昭也不会被迫撒这个谎,他有很大责任。
景黎又问:“那以后我们怎么办呀?”
“现在看来,便只能将计就计,继续演下去了。”秦昭道,“日后在村中,你都要扮演我的夫郎,记得行事谨慎些,说话做事别被人发现了破绽。”
景黎乖乖点头:“知道了。”
秦昭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小鱼显然还没从方才那些信息中回过神来,手指绞着衣摆,不知在想什么,就连领口稍有松散,颈侧的鱼鳞露出来也没有察觉。
他出水太久,鱼鳞显然比上午多了许多。
一片片薄而小巧的鱼鳞细密地附着在肌理上,衬得肤色白皙,却并不会觉得违和。
那鲜红的鱼鳞一路从领口延伸进去,反倒令人遐想万千。
明明是条这么漂亮的小鱼,却偏偏半点心眼也没有,说什么信什么。
若是落到别人手里,指不定会被骗成什么样。
虽然在他这里……也没好到那儿去。
秦昭暗自笑了一下,伸手帮他整理衣领。
景黎体温偏冷,哪怕在这正午时分,身上依旧是冰冰凉凉的。颈侧敏感的皮肤触及对方手指,被那热度激得一颤。
“别动。”秦昭道,“鱼鳞露出来了。”
景黎一听这话,立即不再乱动,任由秦昭帮他整理。
秦昭缓缓拉过景黎的衣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动作被他放得极其缓慢。他的指腹时不时擦过对方颈侧冰凉的皮肤,视线却落在对方脸上。
体温差让少年很不适应这种触碰,他眼眸低垂,修长的睫羽轻轻颤动。
连碰一碰脖子都受不了,若是碰到其他地方……
秦昭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不去想更多可能,他手指绕到景黎颈后,滚烫的掌心几乎贴在景黎皮肤上。
掌下的皮肤冰凉而光滑,却让人有些心浮气躁。
半晌,景黎瑟缩一下,小声问:“……可以了吗?”
秦昭这才恍然回神,轻轻应了声,收回手。
牛车很快到了临溪村,秦昭向车夫道了谢,牵着景黎下车。
在布庄买的布已经提前送到了村头,秦昭点了点,不仅他们买的料子都打好了包,还附送了几捆缝制衣物用的棉线。
取好东西,秦昭带着景黎来到一户农家大院的门前。
他先把背篓里的布料取出来放在脚边,又朝景黎伸出手掌。
“?”景黎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鬼使神差地抬手拍上去,和他击了个掌。
秦昭:“……”
秦昭差点被他气笑了,耐着性子道:“我是让你把手伸出来。”
景黎“哦”了一声,乖乖伸出手,被秦昭握住了。
“假扮夫郎第一件事。”秦昭神色淡然地解释,“在外要牵手。”
他一只手牵着景黎,另一只空闲的手敲了敲院门。
一名中年女子从屋里走出来。
“是秦昭啊。”女子拉开院门,见他带了不少布料,明白过来,“做衣服?”
秦昭:“是,麻烦大婶了。”
这女子夫家姓贺,村里人都叫她贺大婶。
贺大婶制衣手艺极好,村里很多人都喜欢找她缝制衣物。
是贺大婶来开门,说明她家中男人不在。秦昭有意没有进门,只是弯腰将脚边的布料拎进院子,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递过去。
“这是衣物的尺寸,我已经绘好图纸,大婶照这个做就好。”
秦昭不是第一次找贺大婶制衣,村中女子大多不识字,秦昭便用她习惯的方式把尺寸记下来。
贺大婶看完了单子,又翻了翻秦昭带来的布料,诧异地问:“这、这都是给你夫郎做的?”
听见这个词,身后的人明显紧张了一下。
秦昭握紧他的手,点点头:“是。”
贺大婶很惊讶。
她帮村里做过不少衣服。农户的衣服向来讲究耐穿耐用,料子都偏硬,很少用这种精细柔软的布料。
更别提这衣服还是要做给夫郎穿的。
临溪村没人娶夫郎,但她在娘家那边见过不少。
日子……都过得不怎么样。
别说是穿这么好的衣服,就是吃喝都只能捡些家里男人的残羹剩饭。
没办法,谁让他们干不了重活,还不如女子好生养。
她昨天就听说秦昭带了个夫郎回村。
秦昭身体不好,又干不得农活,哪怕那张脸长得不错,这条件也很少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可这人已经老大不小了,从他张罗着要盖房的时候,村里就不少人议论,秦昭是不是要准备娶亲了。
果不其然,这就找了个夫郎回来。
贺大婶对秦昭娶夫郎的事并不意外,可他没想到秦昭会待他的夫郎这么好。
贺大婶视线下移,看到两人一直紧紧交握的手,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她男人怎么对她就没这么上心呢?
年轻真好。
秦昭大致能猜到贺大婶在想什么。
夫郎,也就是双儿,在这个时代地位并不高,尤其是这种小山村里,更是被人欺负的存在。
他让小鱼扮作夫郎是被迫之举,决不能因此让小鱼在村中受到别人的轻视。
因此,他需要让别人知道,他很宠爱他这位夫郎。
……并不是单纯想占一下便宜。
景黎还不适应被别人这么盯着看,视线飘忽,不动声色往秦昭身后躲了躲。秦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问:“这些衣物,大婶几时能做好?”
贺大婶恍然回神,道:“也就两三天时间,做好我找人给你送去。”
秦昭:“多谢。”
贺大婶收费便宜,缝一件衣服只要十文钱,缝完这所有衣物再加两双鞋,大致是六十五文。
秦昭先给了二十文作为订金。
谈妥了衣物的事,秦昭才带着景黎回到家。
直到见完那位贺大婶,景黎才终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从秦昭养的鱼,变成了秦昭养的夫郎的事实。
在外人面前要牵手,要亲密,要恩恩爱爱……
比当鱼麻烦好多。
景黎仰面倒在床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秦昭含笑看了他一眼,从衣橱深处取出一个木匣子。
匣子里满满装着不少铜板。
秦昭从怀中取出荷包,将里面剩下的铜板也放进去。
他今天带了两贯钱出门,回来时身上只剩下几百文,零零散散算下来花了一贯三百多文出去。
景黎翻了个身,支着下巴在床上看他做这些。
在秦昭盖完房后,原先卖草药赚的钱其实剩不了多少。好在现在方天应愿意帮他们出些家具,倒是省下了一大笔支出。
秦昭很快将木匣中的铜板清点一遍。
不算还没支付出去的工钱和制衣尾款,他们能用的大致还有十二贯钱左右。
如果是秦昭一人,这些钱足够他花上大半年。
不过现在又要再养一位小夫郎,恐怕要打不小的折扣。
事态着实不太乐观。
秦昭回过头去,当事人还在不明所以地仰头望着他,那双眼睛晶莹水润,很是漂亮。
他张了张口,将未来他们恐怕需要节约一点的话咽了下去。
……到底还是舍不得委屈他。
秦昭思索一下,将木匣子合上,放在景黎面前。
景黎眨眨眼:“给我的?”
“以后家里的吃穿用度,都由你来管理和记账。”秦昭淡声道。
景黎不明白他又作什么妖,问:“你不怕我把钱全部用来买零嘴吗?”
这也不能怪他。
景黎穿越前家庭虽然不算特别富裕,但起码吃喝不愁。
现在来了这吃块糖糕都要精打细算的破地方,不免有些不适应。
他对自己的自控力没什么信心。
秦昭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笑了笑:“那我便只能陪着你一起流落街头,忍饥挨饿了。”
景黎:“……”
太狠了,比不给他花钱还狠。
“我管就我管。”景黎翻身坐起来,一手抱着木匣子,一手拉开衣橱,“以后这些就是我们家庭存款,你要动这些钱必须和我报备!”
秦昭平静道:“知道了,夫人。”
景黎手一抖,差点把家庭存款全掉地上。
他假装没听到,若无其事地把木匣子放进衣橱深处,仔仔细细用衣物盖好。
秦昭望着他通红的耳垂,轻轻笑了下。
傻鱼。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抱歉,昨晚失眠,状态不太好。
今天有点短,明天再多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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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午后, 秦昭把从镇上买来的药材分拣包好。
现在手头没之前那么紧,他每次尽量多买回来一些药材,省得总要往镇上跑。
景黎趴在桌边看他熟练的分拣药材。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
今天秦昭买药依旧是分了好几家医馆, 每家医馆买几种药材,再回家自己配药。而且景黎留意了一下,秦昭两次在同一家医馆买的药材都不一样。
这总给他一种……秦昭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在买什么药的感觉。
景黎越想越是好奇,轻声唤道:“秦昭……”
秦昭:“怎么了?”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呀?”
秦昭动作一顿, 抬眼望向他。
景黎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虚,眨了眨眼:“我……我就是有点好奇, 你都吃了好多药了, 但为什么还是这样。你吃的药到底……”
秦昭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要那样买药吧?”
小家伙从来藏不住事, 秦昭今天带他去医馆时,这小鱼眼里的疑惑表露无疑。
可离开医馆后他却没有问。
秦昭还以为他能把这困惑藏多久, 看样子, 两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
秦昭收回视线,平静道:“因为我不希望有人知晓我的药方。”
这和景黎的猜测是相同的。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 秦昭为什么要隐瞒?是因为这个方子绝密罕见, 秦昭不愿意被人知晓?还是……
“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病情。”秦昭并不隐瞒, “经验老道大夫能通过药方推出病情,但我这病较为特殊,不方便被外人知晓,恐怕会有麻烦。”
景黎不明白:“什么意思?”
“傻子,我都说了被人知道会有麻烦, 你不怕有麻烦吗?”秦昭笑问。
“我不怕啊。”景黎道,“而且,我现在不算是外人了吧?”
小傻鱼对自己夫郎的角色很是入戏。
秦昭脸上的神情稍滞, 而后轻轻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嗯,你不算外人。”
景黎眼神亮晶晶的:“那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行。”
景黎:“……”
这人怎么这样!
秦昭没再与他多说。
他很快将药材分拣完毕,倒进药罐里熬上一帖,回头却见景黎还趴在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着散落在桌上的草药根,无聊地按在指腹间拨来拨去。
秦昭唤他:“小鱼,回房去睡个午觉。”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秦昭的作息十分健康养生,只要在家里,午后都要小睡一炷香时间。
景黎和他在一起待得久了,也被带出了这习惯,到了点就开始有些困倦。
可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头也不抬,假装没听见。
秦昭自然知道他在闹什么别扭,无奈地笑笑:“这才过去一天就不听话了?不怕我把你送走?”
“不怕。”
秦昭眉梢一挑,却见景黎偏过头,朝他眨了眨眼睛:“我现在是你的夫郎,你怎么会把我送走?”
语气还颇为得意。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夫,秦昭不能再随意抛弃他。
秦昭饶有兴致,故意道:“可就算已经成婚,也可以和离。”
景黎道:“那我就去告诉村长,说你抛夫弃子,品行不端,让他不要帮你担保科举。”
秦昭:“……”
秦昭一时都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说他机灵。
他还没有与村长说明想要参加科考的意愿。
科考第一场为童生试,每年二月举行,他今年已经错过,下次科考报名是在年末。
报考童试需要有几名同乡,以及一位秀才作为担保人。
所谓担保人便是保证考生品行,若考生在考试过程中舞弊,抑或做了其他违背律令之事,担保人也会一并受到牵连。
因此担保人尤为需要注重考生的品行。
临溪村就只有村长一位秀才,秦昭若想报考童试,只能求助村长。
可是……他考科举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养这条小鱼吧。
小家伙是不是把这先后逻辑弄混了?
再者说……
“抛夫弃子?”秦昭眼底含着点笑意,视线缓缓下移。
景黎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有点问题,见秦昭这眼神,连忙捂住肚子:“你乱想什么,我就这么一说,我才不是……”
他话音越来越小,根本听不清最后那两个字。
其实景黎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
不过他很清楚的是,穿到这个世界之前肯定是个正常男人。而他现在的模样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如果身体构造也不变化,那应该不会是双儿。
对,肯定不是。
“……原来不是?”秦昭眸光微动,心头莫名有点失落。
他并不在意这鱼儿是什么性别,可小鱼方才那样说,他自然以为这小家伙真是双儿。
不过不是也无妨。
他没有再与景黎纠缠,而是径直走到桌边,拎着对方衣服后领,把人拎起来:“先睡觉,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之后?”景黎并不信任他这话,“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敷衍我?”
秦昭平静地看向他。
二人对视片刻,景黎心虚地移开目光:“我知道啦……”
秦昭平素待人温文有礼,但当他沉默下来时,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眸颇有威慑力,竟让人看得有些害怕。
景黎不敢再多问,就要去矮柜上拿自己的小木桶,没走两步,却又被秦昭拎回来。
景黎回头看他:“怎么啦?”
秦昭松开手,解释道:“村里人没有午睡的习惯,现在又正好是中午。万一一会儿有人来找我,你来不及变回原形,被人看见怎么办?”
景黎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他想了想,又试探道:“那……要不我去床上与你挤挤,我一定不把你挤下床!”
秦昭神色波澜不惊:“可以。”
木板床着实不大,但好在景黎骨架小,二人躺上去不仅位置足够,还能有点富余。
不过他倒像是很怕挤着秦昭,一个劲把自己往墙角缩,把原本就小只的身形显得更加娇小。
秦昭望着二人中间仿若沟壑一般的空缺,哭笑不得:“你出来点,墙壁不凉吗?”
“不凉。”景黎抱着被子,一双眼睛自下往上望着他。
景黎那双眼睛生得水润有漂亮,因为困倦眼尾有点发红,但他从这个角度看人时,便透出几分无辜和乖巧。
他睡觉只脱了外袍,里面那件还是秦昭的衣服。衣领明显大了许多,秦昭这个角度让对方白瓷般的胸膛一览无余。
……秦昭觉得他毕生的忍耐力都要在这一天之内耗尽了。
他翻了个身,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午后的屋子里格外安静,身后的呼吸声很快变得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秦昭眼眸微阖,思绪也跟着平复下来。
不一会儿,一条冰凉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
秦昭:“……”
他轻轻吸了口气,推了推那条手臂。可对方却只是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半个身子都挂了上来。
微凉的呼吸就喷洒在秦昭耳边。
景黎已经完全睡着了。
他自从做了鱼之后,身体便一直很冷。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个温暖的事物,便想也没想直接缠了上去。
他手脚并用缠在那上面,仿佛抱住一团被子。
秦昭这下终于明白,不让小家伙与他睡在一起是明智的。
整整一中午,秦昭硬是一刻也没睡着。
十分影响睡眠质量。
.
由于秦昭今日要去镇里,因此上午没去工地上帮着干活,也赶不及帮来干活的村民做饭。
那顿饭便改到了下午。
黄昏时分,秦昭打包好饭菜,还没来得及问对方要不要与他去,便看见景黎已经乖乖守在门边等。
他早就想去看看新家的进度,现在好不容易可以随便出门,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秦昭带着他一起去了村西。
村子里盖房速度快得惊人,只是一天时间没见,院子里的主屋已经封好了顶。这样的情形下,只要把床搬进去就能直接住下。
几位村民正在挖水渠,秦昭唤了一声:“林二叔,该吃饭了!”
林老二听见喊声,抬头看过来:“是秦昭来啦!”
他的视线随后触及秦昭身边的景黎,稍稍愣了一下。
昨天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也在场,自然听说了秦昭夫郎的事。只是昨天秦昭家围的人太多,他根本没挤进去。
自然也没看见秦昭的夫郎长什么模样。
但只要随便找个看见的人一打听,得到的结论都只有两个字,好看。
村里人没读过什么书,词汇贫瘠,夸人的话憋半天,也只能说出个好看来。
林老二原本以为是他们夸大,可今日一见,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的确好看,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看。
别说是临溪村里,就是纵观他这辈子见到的人,除了秦昭以外,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看的人。
这片刻间,众人也纷纷放下身边的活,朝秦昭看过去。
那小夫郎被众人盯得有点不好意思,拎着食盒往秦昭身后躲。
“好你小子,先前就问你是不是要成婚,你非说没有。现在这是在搞什么,金屋藏娇呢?”
众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块竹条上,一边闲聊一边大口吃饭。
秦昭很实在,给他们做的都是干饭,配的几个小菜里竟然还有个炒鸡蛋,奢侈得叫人难以置信。要知道,有些农户家里条件不好,请人干活连小菜也不给一个,只出得起些清粥。
说这话时,秦昭正把碗里的鸡蛋往景黎碗里夹,听言动作顿了一下,平静道:“他刚到村里,还有些不适应,本想随后再介绍给乡亲们。”
“有什么不适应,多走动走动就适应了!”
“就是,要多带出来认认人,以后都是邻居,也好互相帮忙。”
秦昭点头:“会的。”
众人说说笑笑吃着饭,有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秦昭道:“对了,那沟渠有个地方不好弄,得你自己看过后才能决定,趁天还没黑,你先跟我过来看看。”
太阳落山后,工地上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因此必须要抓紧时间。
秦昭点头应下,放下碗筷跟过去。
他这一走,吃饭这里就只剩下来干活的男人们,和一条孤孤单单的小锦鲤。
景黎担心说错话会露出什么破绽,莫名有些紧张,只乖乖低头吃饭,头也没敢抬一下。
可架不住有人要和他说话。
林老二向来有点自来熟,眼见秦昭走了,他朝景黎的方向挪了挪,嘿嘿一笑:“现在秦昭不在,你与我们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啊,你们是何时遇到的,我们怎么一直没听说过秦昭有看上的双儿。”
“……而且你也不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吧,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众人七嘴八舌,问得景黎有些手足无措。
他吞吞吐吐回答:“我……我家挺远的,不是本村人。和秦昭……大约是几个月前认识的,是他救了我。”
村里人大多淳朴,没有人质疑他这话里的真实性。
林老二又问:“这么说,你是为了报恩才来这里的?”
景黎“唔”了一声:“也不全是。”
“怎么说?”
“其实是因为……”景黎回头望了眼秦昭的方向,硬着头皮道,“是秦昭对我一片痴心,苦苦追求,坚持不懈地追了我好几个月。我被他的真心打动,所以就答应下来啦!”
……
周遭一时间静默无声,众人脸上皆浮现出惊诧的神情。
想不到秦昭会是这样的人。
话开了个头便很容易继续编下去,景黎坐直了身体,煞有其事道:“是啊,我原本不想留下的,可秦昭十分真心,还说我要是不留下,他就——”
“我就要怎么样?”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景黎回过头去,秦昭站在身后轻轻朝他笑了一下。
笑得倒是十分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更新了,终于保住了今天的小红花_(:з」∠)_
今天是临时有事要出门,所以搞得晚了点,明天还是照常下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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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景黎吞咽一下。
他从没觉得秦昭笑起来也这么可怕, 景黎注视着秦昭走到他身边,手掌落到他后颈。
轻轻捏了下。
景黎整个脊背都瞬间麻了。
他仰起头,艰难地挤出个笑意:“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是啊。”秦昭就像拎了只小猫, 温和地揉捏他的后颈,轻声问,“方才你说,如果你不留下, 我就要怎么?”
“你就……你就……”
景黎原本想说,若他不肯留下, 秦昭就纠缠他到天涯海角, 纠缠到他答应为止。
但这种话肯定不能当着秦昭的面说出来。
他还不想回家被这人炖成鱼汤。
一众村民仍望着他们这方向。那二人一坐一立,旁若无人地对视着, 像极了一对璧人。
只是这对璧人之间的气氛远没有大家想象的平和。
众目睽睽下,景黎低下头:“……我错了。”
秦昭眉梢微挑。
“是我追求他。”景黎委委屈屈小声道, “秦昭先前救过我, 从那时起我就对他心生爱慕,不仅苦苦纠缠他, 还追来临溪村不肯离开。”
众人恍然大悟。
难怪嘛, 且不说秦昭不像是这样的人, 就他那身子骨,怎么千里迢迢追人家去?
换过来倒还差不多。
秦昭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松了手,在景黎脑后轻轻摸了摸。
这条鱼不仅傻,还怂。
.
景黎今天吹牛吹翻了车, 一整晚都表现得特别乖巧,就连秦昭读书写字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没有吵闹, 也没有打瞌睡。
秦昭见他看得专注,便问:“你识字吗?”
景黎很不想承认自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但看了看那纸上从未见过的古字体,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秦昭有些奇怪:“你知晓四书五经,却不识字?”
不过他很快又有了猜测:“莫非是你前一位主人耳濡目染的缘故?那位住在江陵府的得道高僧?”
景黎还是摇头。
他这些知识是从现代学来的,他在这个时代的记忆起于穿来的那一刻,至于过去,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那寺庙叫什么名字,那位高僧又长什么模样。
“无妨。”秦昭很理解这种想不起过去的感觉,没有再追问,只是道,“这里去江陵府有些距离,等我身体再好些,倒是可以陪你去一趟。而且……”
秦昭轻轻道:“我总觉得,我似乎也去过江陵。”
景黎眨眨眼。
刚才秦昭说要带他去江陵,他还有些犹豫。
他的原身只是一条鱼,何况那位养大他的高僧已经圆寂,他就算想去看一看,也不急于一时。
可一旦牵扯上秦昭的事,那就非去不可了。
他太想让秦昭找回记忆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景黎问。
秦昭想了想,道:“起码……要等到明年四月。”
童生试共分三场,分别为县试,府试,院试。每年二月的县试在县城里举行,而四月的府试则要去府城应考。
距离临溪村最近的府城,便是江陵府了。
现在才刚五月中,距离明年四月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还要等好久……”
景黎瞧着有些失落,秦昭却笑道:“想去府城,还得能考过县试,你在这儿嫌时间太久,就一点也不担心我考不上?”
“不担心呀。”景黎抬眼看他,“我家夫君这么厉害,我只需要考虑你能不能中小三元就行了呀?”
秦昭执笔的手一抖,笔尖在纸上蜿蜒出一道痕迹。
他回眸看向跪坐在床边的人,后者褪去那副无辜的神情,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他在报复白天秦昭随口叫的那句“夫人”。
虽然不知道这小鱼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认为叫他夫君是一种报复。
但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秦昭收回目光,注视着纸上那道蜿蜒的墨痕,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好一会儿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夜色已深,秦昭不再与自己为难,便合上书本。
他特意多用凉水冲了两遍脸,才回到卧房。景黎已经把小木桶搬到桌上,鲜红的小锦鲤在水面游了两圈,朝秦昭摆了摆尾巴。
秦昭现在看见鱼身都有些心绪不宁,随口道了句“晚安”,熄灭桌上的油灯。
月色透过窗户洒进小屋内,小锦鲤浮上水面,一双眼睛望着床上的人。
片刻后,小锦鲤从木桶里跳出来。
他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变成人形。小锦鲤先跳到桌面的干帕子上,翻滚两圈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随后身体才闪过一道微弱的红光。
一道人影出现在屋内。
景黎随手扯过放在一旁的衣服披上,蹑手蹑脚从床脚爬上去,正要从靠墙的一侧钻进被子,黑暗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做什么?”
景黎吓得浑身一抖,后脑撞上了身后的白墙。
咚的一声响在黑暗的屋内格外清晰,景黎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脑袋倒下去。
秦昭连忙坐起身:“当心点,让我看看,撞疼了吗?”
“嗯……”景黎的脸埋在枕头里,委委屈屈地应了声。
秦昭摸了摸他撞疼的地方,发现没有出血也没有肿,这才放心下来,又问:“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我……”景黎从枕头里抬起一只眼睛望他,指尖在被子上蜷紧,小声道,“我想睡在这里。”
秦昭:“……”
秦昭问:“为什么?”
“因为……”
因为秦昭抱起来太舒服了。
景黎自从变成鱼之后身体一直偏冷,而恰好秦昭体温不太冷也不太热,抱起来手感正适宜,像个暖融融的暖炉。
他居然直到中午才发现这件事。
真是个巨大的损失。
秦昭没有回答。
他坐在床上,月色经由窗户遮挡晦暗不明,让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更为深邃。
景黎望了他许久,伸手扯了扯对方衣袖:“秦昭……”
“水里好冷的,让我睡在这里嘛……”
“夫君……”
“……”秦昭咬牙,“你别再乱叫了。”
景黎在心里偷笑。
谁让这家伙白天逗他,明明比他还不禁逗。他视线丝毫不受夜色的阻挡,故作惊讶道:“你耳朵红了。”
秦昭:“……你还睡不睡?”
“睡睡睡,我不说了!”
于是,接下来好几日,秦昭眼底都泛着淡淡的青紫,精神明显有些不振。林长忠见他这样着实担心,还私下偷偷找他,让他夜里稍微克制点,本来身子骨就差。
——风评是彻底救不回来了。
反观景黎,他在村中熟悉了几天之后,渐渐如鱼得水。
每日不仅和秦昭同进同出,偶尔还能独自帮他做点杂活,比如给工地的乡亲送个饭,或是去哪位村民家里帮着秦昭传个信。
与人熟悉之后,景黎性子渐渐变得活泼起来,加上长相又是一等一的好看,十分讨人喜欢。
出门一趟,甚至还能得到不少邻居的投喂。
这日,景黎照例去工地送完饭回家。
已经快到午睡时间,景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刚走过拐角,便看见家门前有一道陌生的身形。
他脚步一顿。
是个女子。
看背影还很年轻。
女子正轻轻敲响房门,景黎眨了眨眼,没急着上前,后退半步躲回巷道里。
秦昭还当是景黎回来了,含着笑拉开房门,看清眼前的人后神色稍有一滞。他收敛了笑意,有礼有节问:“你是……”
“我……是贺大婶让我来送衣服的。”女子看见秦昭方才那个笑,脸颊有点发烫。她局促地低下头,从背篓里取出东西,“这些是你之前找贺大婶做的衣服,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的。”
秦昭望着她的模样,眉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村中虽然没有女子不能出门的规矩,但尚未成婚的女子很少会这样与成年男子私下见面,因此他并不认识这个女子。
至于为什么让她来送衣服……秦昭大抵猜得到原因。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衣物接过来,简单点清了数量,又从屋内取出一串铜板递给那女子。
秦昭声音有些冷淡:“我家夫郎还没回来,待他回家后我让他试一试,若有需要改动的,我再去找贺大婶就好。”
女子神色似乎有些失落,点点头:“也……也好。”
见她还没离开,秦昭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我走了。”
女子说完,也不等秦昭回应,扭头跑了。
秦昭:“……”
他叹了口气,稍稍扬高声音:“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景黎从墙角拐出来。
秦昭以前又病又穷,村里人都看不上他,因此哪怕有那张脸在,也没人愿意嫁给他。
现在可不同了。
租了地,盖了房,还对刚娶回来的夫郎疼爱有加。这样的男人,在临溪村这样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抢手货了。
不能干活又怎么样?人家能识字,会读书,还懂医术,赚钱的法子多了去了。
景黎摸了摸鼻子,心里莫名有些不悦。
这些人,现在知道要打他家秦昭的主意,以前干嘛去了?
他走到屋前,秦昭问:“方才怎么躲着不过来?”
小家伙一点也不会隐藏自己,从秦昭开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他躲在拐角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景黎也不承认,别开视线小声道:“没有躲,我刚刚才到的。”
秦昭注视他片刻,没拆穿,只是道:“进来试试衣服,看有没有哪儿需要改。”
贺大婶制衣手艺不错,衣服做得十分合身。有日常穿的长衫,也有方便干活的短打,不过景黎最喜欢的还是那件石榴红的外衣。
古代的衣服穿着比较麻烦,景黎穿了这么多天也没习惯这衣服该怎么系带。
都是秦昭帮他穿。
那双修长的手指牵着两边系带,熟练地在腰上绕了几圈,系紧打结。秦昭本来就高,此刻不得不略微弯腰低头,呼吸就喷洒在景黎耳边,让他有点发痒。
偏偏秦昭好像毫无察觉,帮他系好衣带后,又理了理衣襟。
景黎皮肤很白,颈部皮肤更是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能看见皮下淡青的血管。
秦昭视线在那上面游走片刻,却不由觉得有些遗憾。
景黎现在已经摸出了化形的规律,只要每天回水里泡一个时辰,再吃饱睡好,身上就不会再浮现鱼鳞。
秦昭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人身上附着鱼鳞的漂亮模样了。
秦昭靠得太近,景黎稍稍往后躲了一下,轻声开口:“秦昭……”
“嗯?”
“刚刚那个女孩子……”
秦昭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直起身,语气有些揶揄:“我还当你能憋多久不问,这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过。”
“我、我只是好奇而已!”景黎耳根有点发烫,道,“她看起来对你有意思嘛。”
秦昭淡声道:“可我对她没意思。”
“为什么?”景黎好奇地问,“你不喜欢女孩子吗?”
秦昭坦然点头。
景黎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也对,你好像喜欢双儿。”
他还记得,秦昭之前许的愿望是想要一位夫郎。
临溪村没有双儿,所以他还没有机会帮秦昭实现心愿,但答应的事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不对。”秦昭垂眸看他,轻轻道,“我也不喜欢双儿。”
景黎眨了眨眼。
不喜欢双儿,那为什么说想要夫郎啊?
等等,他说自己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双儿。
难道说……秦昭他竟然喜欢男人?
景黎仰头望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发愁。
这些时日他有意打听了一下双儿的事情,知道双儿在这个时代地位不高,换个思路来说,如果秦昭看上了哪家的双儿,想要娶进门并不算难。
可现在,一旦变成了男人……
虽然男子不是不能成婚,但哪家男人好端端愿意嫁给另一个男人啊,何况还是这种注重传宗接代的小山村里。
好难。
他要去哪里给秦昭找个男人嫁给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愁死鱼了。
————
发五十个红包致歉,有点卡文,等写顺了会加更补偿的,这两天大家再忍耐一下,很抱歉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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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自从看见那女子来找秦昭之后, 景黎的兴致就始终不高,就连午睡都没有和秦昭一起,而是自己默默回了小木桶里。
小锦鲤把自己沉进水里, 缩在木桶底部,从头到尾每一片鱼鳞都写着不开心。
秦昭望着在水里自闭的小锦鲤,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进水里,揉了揉小鱼的脑袋, 道:“我出门一趟,你留在家自己当心, 别被人看见。”
小锦鲤轻轻摆动尾巴, 脑袋在秦昭手指上蹭了蹭。
秦昭莫名从这个动作里看出了委屈。
这小家伙,多半还在生气中午那女子来的事情。
秦昭心中这么猜测, 因此他打算去贺大婶家一趟。
秦昭从不在意村中人的看法,也不愿为了人际关系浪费时间。因此很多事情他虽然心中明白, 却很少出面干涉。
比如今日这件事。
中午那女子来他家, 个中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按照他的性子,原本只是想把人打发走了事, 不想过多理会。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若只是简单将人打发走, 却不把事情说清楚, 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少。
他可不想看到小鱼每次都因为这些事而不开心。
小院的门没关,贺大婶正站在院子里晒衣服,秦昭敲了敲门。
“谁啊?”贺大婶探头出来,见是他来了,脸色瞬间沉了些许。不过她没表现得太明显, 走过来勉强笑了笑,“是秦昭啊,怎么了, 衣服有地方要改?”
秦昭温声道:“没有,大婶的手艺极好,我夫郎穿着很合身。”
一口一个夫郎。
贺大婶对秦昭着实有些气闷,却也不好表现出来,耐着性子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秦昭道:“是为中午送衣那位姑娘。”
今天去给秦昭送衣服那位女子乳名阿秀,是贺大婶家的外甥女。
小姑娘总喜欢模样好看的男子,阿秀也是这样。她一直很喜欢秦昭,只是先前家中长辈觉得秦昭太穷,又三天两头卧床不起,要是把女儿嫁过去,只能是伺候人的命。
因此坚决不允许阿秀与秦昭来往。
可现在不同了。
秦昭的日子眼看着好了起来,气色也比以前好许多。听说他帮陈家那长孙做的批注,连镇上的先生都赞不绝口。
他们这种小山村里最敬佩读书人,要是日后真考取功名,那可就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了。
因为这样,村子里许多家里有尚未婚配的女儿的农户,都开始盯上了秦昭。
秦昭生得好看,几乎没有女子不愿意嫁给他,至于秦昭家里那位夫郎……
且不说这个时代三妻四妾乃是寻常,双儿在家里的地位连妾都不如,自然没有人会考虑到那位夫郎的感受。
而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秦昭也不会在意这些。
毕竟能娶个年轻貌美的妻子,不比养一个不能干活,又不好生养的双儿来得好么?
贺大婶知道村里许多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便与阿秀她娘一合计,决定率先下手。今日她趁秦昭家夫郎不在,让阿秀以送衣的名义,先和秦昭见上一面。
阿秀家在村里有几间屋子,地也有四五亩,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也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家境。
在她的认知里,秦昭应该不会拒绝。
可她没想到,这人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把人给赶了回来。
这要是传出去,人家姑娘在村里的名声可怎么办?
因此,贺大婶其实对秦昭有些不满。
此刻听见秦昭又提起阿秀,贺大婶心头又升起一丝希望。
莫非是后悔了?
又或者是当时怕被别人看见,所以才没让阿秀多留一会儿?
她刚在心中这么想着,便听秦昭又道:“希望贺大婶日后别再如此行事,此事若传出去,对姑娘家名声不好,而且……被我家夫郎看见,他会误会。”
贺大婶:“……”
怎么还是一口一个夫郎!
贺大婶脸面上有些挂不住,索性也不和秦昭绕圈子,直说道:“秦昭,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不小了,村里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儿子都能下地帮着浇水了。你现在娶个夫郎回家,他什么时候才能给你生出儿子来?”
这山村闭塞,村中人的想法素来如此,秦昭没与她争辩,只是摇摇头:“我并非为了这些。”
“那还能为了什么?”贺大婶难以理解,“难不成你只是喜欢他?”
秦昭心头微微一颤。
这当然不需怀疑。
若不喜欢,他怎么会一次又一次梦到那张脸。若不喜欢,他又怎么会明知那小鱼可能是只小妖怪,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养了他这么久。
若不喜欢,怎么会百般下套,让那小家伙扮作他的夫郎。
自然是喜欢的。
秦昭按捺下心头那点悸动,轻轻笑了笑,坦荡点头:“对,我喜欢他。”
“所以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令他不悦,更不希望有任何事伤害到他,除了他之外,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
“言尽于此,万望贺大婶谅解。”
他说完,不再管贺大婶会作何反应,转身离开。
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村里的消息传得快,很快大家都会知道秦昭并无娶妻意愿,不会再来打扰他。
这下……小鱼也该消气了。
可秦昭并不知道,景黎烦心的事其实根本不是这个。
自从中午秦昭明确说了不喜欢女子之后,景黎就再也没把那件事放在心里,他愁的只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给秦昭找个男人?
就算不是为了留下来,他也觉得应该帮秦昭实现心愿。
他这所谓锦鲤跟在秦昭身边混吃混喝几个月,一点作用也没有体现出来过。
这样不好。
可景黎思考了一中午也没想出该怎么办。
小锦鲤在水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吐出一串泡泡。
他想得有些犯困,想回床上睡一下。小锦鲤跳出木桶,变回人形,刚披上衣服,就听见有人敲响房门。
“秦昭,你在家吗,是我!”来人声音中气十足,景黎走向门边的脚步顿了下,不是特别想去开门。
是陈彦安。
这小胖子每次来都没好事。
可小胖子敲门敲得坚持不懈,扰人得很,景黎别无他法,只能上前拉开门。
“秦昭不在,你找他有事吗?”他没好气地问。
陈彦安显然没想到会是他来开门,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耳朵刷地红了。
“我我我……”陈彦安从耳朵红到了脖子,结结巴巴,“我……我找秦昭有事,我……”
景黎:“……”
这人什么毛病?
他身体朝前倾斜,仔细观察陈彦安的脸:“你脸好红,生病了?”
“没、没有!”
陈彦安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他当然也知道秦昭家来了位夫郎,可这几天他忙着自己家里的事,没机会过来。
今天来找秦昭,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私心,想看看秦昭那位传说中很漂亮的小夫郎到底是什么模样。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年纪还很小,眉头微微皱着,五官清秀又漂亮。他一袭长发还没来得及挽起,如瀑般披散在身后,衣襟略微有点散乱,看得陈彦安呼吸都快停了。
景黎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要关门了。”
“有,有!”陈彦安恍然清醒,道,“我找秦昭有很重要的事要谈,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一会儿再……”
景黎本想先把人打发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话头。他朝陈彦安偏头一笑,大开房门:“要不你先进来坐会儿?”
陈彦安:“!”
“我我我……这不合适吧,秦昭他都不在,我我我……”陈彦安语无伦次,被景黎用力一拽,拽进了屋。
“坐好。”景黎把陈彦安按在桌边坐下,还很有礼貌地给人倒了杯水,才在他面前坐下。
小胖子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景黎支着下巴,笑得温和:“你喝水呀。”
“哦,喝水,喝水……”陈彦安灌了一口水,还因为喝得太猛呛了水,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噗。”景黎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小胖子之前也这么可爱吗?
陈彦安脸色涨红,道:“要不我还是先回去……”
“别急。”景黎拦住他,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我让你进来,其实是因为有点事要找你帮忙。”
陈彦安一怔,回头上下打量他。
景黎道:“就是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
“没有!”陈彦安蹭地跳起来,义正言辞道,“你嫁给秦大哥,就是我秦大哥的人,也就是我嫂子。我这人是浑了点,也胸无大志,但好歹是个读书人,绝对不夺人所好,更不会和嫂子不清不楚。我劝你趁早打消了这心思!”
景黎:“……”
景黎:“???”
小胖子胡言乱语什么呢?
景黎又气又恼:“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就是——”
“就是什么,你穿成这样,把我拉进屋,还把门关上,你想做什么我还不知道吗?”陈彦安道,“我秦大哥过去可能是有些不清不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既然嫁过来就要守夫道,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真不是……”景黎话音一顿,问,“什么叫秦昭过去有些不清不楚,他过去怎么了?”
陈彦安一愣,扭头:“不知道就算了,我不会说的。”
景黎眉头皱起。
是与秦昭身上的病有关么?
还是与他身世有关?
秦昭当初是被陈家救回来,陈家人一定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景黎问:“你知道他的病是什么?”
陈彦安回答:“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清楚得很!他刚来村子那年病得爬都爬不起来,药都是我去抓的!”
“他到底是什么病?”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景黎还想再问,可陈彦安死活不肯再透露半句,他只好暂且作罢。
他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那就先不说这些了,我是有事想向你打听,你别紧张。”
陈彦安不敢坐,站在门边,警惕地望着他:“你说。”
“我想问问,村中还有多少未婚男子?”
陈彦安惊愕:“你对我下手还不够,还想着找别人?!”
景黎:“……”
二人对视一眼,陈彦安移开视线:“好吧,你先说你问这些做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信你。”
“我是替别人问的。”景黎拿出一早就想好的说辞,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兄长,他想来临溪村寻一位伴侣,我正在替他物色。”
陈彦安问:“你兄长也是双儿?”
“不是。”景黎如实道,“可他喜欢男人。”
“原来是这样……”
陈彦安没有怀疑,他走到景黎对面坐下,道:“那很难啊,村里大家都等着娶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谁会愿意娶个男人回来?”
“也是……”景黎垂下眼。
陈彦安朝他望了一眼,又试探地问:“你兄长……也像你这么好看么?”
“我?”景黎眨了眨眼,“他比我好看很多啊,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比你还好看?”陈彦安眼睛亮了亮,他凑近了些,低声道,“你如果这么说,我倒是有个人选。”
景黎跟着眼神一亮:“谁?”
陈彦安:“我。”
景黎:“………………”
屋内有小片刻的寂静,陈彦安炸毛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小爷以后会考上秀才的好吗,别瞧不起人了!”
景黎默默望向他。
这还真不是瞧不瞧得起的事。
且不说陈彦安这秀才到底能不能考上,就说他这身材,他这长相……
景黎确信,他要是敢和秦昭提起,秦昭就敢把他剥了鱼鳞直接下锅。
陈彦安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不再挣扎,气馁地叹息一声:“行,那咱们再想想,还有什么人选。住在村口铁柱叔家的儿子怎么样?”
“那个黑得跟煤炭似的,不要。”
“那就住在村尾的李二狗。”
“是不是有点太矮了,不要。”
“那村西边的王家?”
“啊?他不是天生智力不全,连话都说不出吗?”
“对哦……”
……
陈彦安口干舌燥说了大半天,景黎一个也没看上。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问:“咱们村的人都被你嫌弃遍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我……”景黎趴在桌上,苦恼道,“我也不知道啊。”
他以前从来没干过这种事,现在试着寻觅了一圈,只觉得所有人都配不上他家秦昭。
秦昭这么优秀,他才不要随便找个人应付过去。
那些人还不如他呢。
景黎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愁死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那些人都不如我,看来秦昭只能勉为其难将就一下我了,鱼鱼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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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知道吗?”陈彦安问。
“我……”景黎欲言又止。
陈彦安睁大眼睛:“你不会根本就没问过吧?那你要怎么帮他找?”
景黎莫名有些心虚,小声道:“我这不是想着……先自己筛选一遍嘛……”
陈彦安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
他往前凑了点, 道:“那你不妨先写信问问?既然是给你兄长寻男人,那便要按照他的想法来,你自己在这儿发愁有什么用?”
“可是……”
“不大想问?”陈彦安眉梢微挑,语气有些揶揄。
景黎别开视线。
“我就知道, 你根本不想给他找。”陈彦安道,“我妹妹出嫁得早, 当初替她找夫家时, 我也这样。”
景黎问:“怎样?”
“这个家境不好,那个性子不合, 看谁都不顺眼,觉得谁都配不上她, 还不想去问她到底意属何人。”陈彦安悠悠道, “找了诸多理由,其实就是不想让她嫁出去, 舍不得。”
陈彦安朝景黎一挑眉, 笑道:“你今儿拉着我说这么多, 不也是这样么?”
景黎:“……”
景黎别开视线,耳根有点发烫:“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陈彦安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把心放宽些,再是亲近的兄弟姐妹, 也总会有成家立业的一天。你都嫁人了,难道就不希望你兄长也找到幸福么?”
“我……”
景黎低下头。
真是陈彦安说的这样吗?
他其实……只是不愿意秦昭找到夫郎?
可那是秦昭的心愿啊……
陈彦安见他情绪不对,连忙走到他身边, 安慰道:“你、你别难过啊,一会儿秦大哥回来该以为我欺负你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
“我没难过。”景黎打断他,“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会问他的,一会儿就问!”
“你要问什么?”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陈彦安心虚地后退半步:“秦大哥,我们什么都没做!”
秦昭:“……”
景黎:“……”
秦昭自然不至于误会什么,只是淡淡扫了陈彦安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灶台上。
“哇,你又买肉!”陈彦安眼睛都瞪直了,“这么大一只鸡,得要多少钱啊?”
秦昭没回答,而是问:“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陈彦安:“没什么,嫂子说他要——”
“咳咳!”景黎用力咳嗽两声,一个劲朝陈彦安使眼色。
陈彦安:“?”
“哦,没事,没说什么……”陈彦安连忙改了口,“我们就是闲聊,闲聊两句。”
秦昭视线在他们身上缓缓扫过。
这俩傻子,傻到一块去了。
他没有拆穿,而是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对,我找你有事。”陈彦安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道,“今天是私塾休沐,你没忘记答应帮我补习的事吧?”
秦昭点头。
私塾每十日有一天休沐,每逢朝廷规定的节日则有更多。秦昭先前答应陈彦安要在私塾休沐日教他读书,他自然没有忘记。
家里没有单独的书房,卧房也不方便让陈彦安进去,他们只能在外间。
陈彦安取出书本摊在桌上,秦昭先让他背诵了先前的段落,又问了问私塾授课的进度。
果不其然,几日不见,陈彦安又落下不少功课。
陈彦安天赋不算高,在学习方法上做不到马上融会贯通,只能让秦昭一点一点帮他讲解。
他们今天讲的还是那本《尚书正义》。
这本书行文晦涩,这些古文景黎听下来跟听天书没什么区别,一句也不明白。
他索性放弃跟着学的意图,趴在桌上发呆。
秦昭家里没这本书,可他对这本书背得极其熟悉,无论陈彦安问到何处他都能很快回想起,并给出解答,熟练程度甚至都让景黎怀疑这本书是不是就是他编撰的。
景黎百无聊赖地翻看陈彦安的课本,秦昭看了他一眼,忽然淡声道:“先到这里,你把前面的整理整理,背下来,半个时辰后我抽考。”
陈彦安:“???”
这人要不要这么狠?
触及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秦昭却道:“你想跟着我学,便要听我的,否则就请回吧。”
“别别别,我背,我背就是了。”
秦昭道:“去屋外背。”
“知道了……”陈彦安应了一声,乖乖搬着凳子去了屋外。
秦昭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景黎:“你也想学?”
景黎“唔”了一声,道:“也不是想学这些,我就想认认字。”
他可没有科考的打算,但毕竟要在这个时代生活,不识字的确是个很大的麻烦。
景黎问:“你能教我识字吗?”
秦昭点头:“好。”
他从卧房取了些毛边纸和笔墨,在景黎面前铺开,也不坐下,直接沾上墨汁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秦昭的笔锋苍劲有力,落笔干脆利落,内藏锋芒,与他温顿的性子不太相同。
秦昭道:“这是我的名字。”
“好复杂啊……”景黎眨了眨眼,再次由衷感觉到推行简体字的好处。
就连一个名字的笔画都这么多,这要到了科考的考场上,恐怕不仅仅拼学识,还得拼手速。
“无妨,我教你。”秦昭将毛笔递给景黎,略微弯腰,握住了他的手。
景黎:“!”
景黎很少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和秦昭隔得这么近,虽然偶尔半夜睡醒会发现自己跑去了在对方怀里,但他都会趁着这人还没醒,自己偷偷钻出来。
知道秦昭喜欢男人之后,他就更是下定决心,不能再和秦昭同床。
不然被秦昭误会可怎么办?
误会……倒是没什么,只是不想被他讨厌。
秦昭握着景黎的手在纸上描绘起来,可景黎思绪完全无法集中,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对方。
这个角度看到的秦昭和平日里又不太一样。他略微弯着腰,额前有一缕发丝垂下,发梢随着动作微微摆动,像是挠在心尖。
秦昭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握着景黎的手,就像完全把他抱进怀里。秦昭身上的药香充盈着景黎的鼻尖,他偷偷吸了一口,秦昭已经握着他的手将那两个字写完了一遍。
秦昭问:“学会了吗?”
景黎:“……”
完全没有顾得上看。
景黎扬起脑袋,无辜地摇摇头:“再来一遍。”
那小模样和当鱼时要吃食的样子一模一样。
都是那么理直气壮。
秦昭倒也不生气,只轻轻笑了下,顺势在景黎脸上捏了一把:“再不专心看我就要罚你了。”
他重新握住景黎的手,放慢速度,在纸上缓慢描绘。
景黎的身体很凉,好像怎么也捂不热似的。那双手被秦昭握了这么一会儿也丝毫不见热起来,不过那温度并不会冰得刺骨,而是恰到好处,握起来尤为舒服。
景黎也不是故意要让秦昭重来,只是这人一贴上来,他思绪就全乱了,根本顾不上他在做什么。
一连写了几遍下来,景黎还是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记住。
秦昭把笔放下,直起身:“让我想想,要怎么罚你呢?”
“对……对不起。”景黎低下头。
秦昭眼底含着笑,轻声道:“先抄五十遍吧,总会记住的。”
景黎蔫巴巴道:“知道啦……”
于是,半个时辰后,陈彦安进来背书时,便看见少年乖乖搬着凳子坐在旁边,一笔一划描绘着“秦昭”那两个字,写了满满一整页纸。
他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玩还是秦昭会玩。
陈彦安记忆力不错,他磕磕绊绊背完了刚才秦昭教他那些,打眼一看,秦昭竟然也捧了本礼记在旁边看。
陈彦安奇道:“你总算想通了,也准备去试试科考?”
秦昭:“未尝不可。”
“我早说你该去试试,以你这学识考个秀才绝对没问题,说不定还能考过会试,到时就是咱们村出去的第一位举人了!”
秦昭摇摇头:“谈这些还太早。”
“也对,先过了眼下的童生试再说。”陈彦安道,“这样也好,到时我们去县城有个伴,免得每次我都只能一个人去,还怪寂寞的。”
他想了想,又问:“说起来,你就打算自己在家学,不打算去找个私塾先生吗?”
秦昭合上书本,淡声道:“我不需要。”
陈彦安:“……”
他是看出来了,秦昭这人看上去谦逊,骨子里比谁都傲气。
不过谁让人家有资本呢?
秦昭花了一下午时间,教了陈彦安十多页文章,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才道:“今晚多半要下雨,你先回吧。”
现下已经快到夏日,正是雨水多的季节。
陈彦安也瞧了眼天色,点点头:“那我下次休沐再来。”
秦昭送他出门。
陈彦安瞧了眼还在屋里练字的景黎,把秦昭拉到一边,问:“你真把那条锦鲤送走了?”
秦昭面不改色:“送走了。”
“多可惜啊!”陈彦安道,“哪怕你不想把锦鲤留在身边惹麻烦,送去县城换点钱也好,何至于现在人财两空。”
“……”秦昭道,“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陈彦安摆手:“都一样。”
秦昭不愿与他多谈及此事,而是又问:“方才那小家伙与你说了什么?”
“你说嫂子?没、没说什么啊……”陈彦安心虚地别开视线。
秦昭平静地望向他。
陈彦安扛不住他这眼神,索性都招了:“唉,也没多大事,他多半是怕你多想,没敢告诉你。他就是想……”
片刻后,秦昭回到屋内。
景黎还在伏案写字,见秦昭进来,兴奋地把面前的纸拿起来给他看:“秦昭,我已经会啦!”
那纸上的名字显然已经不止五十遍,刚开始时写得还很生涩,到最后那张的时候明显流畅自然许多。
景黎以前学过一点毛笔字,他不会的只是这个时代的文字。
因此只要记熟了笔画,很快就能学会。
秦昭接过来,却是皱了皱眉。
这习字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你学得很快。”
景黎:“你再教我点别的吧!”
秦昭问:“你还想学什么?”
景黎道:“想学我的名字。”
秦昭一怔:“你有名字?”
“那不然呢,你以为我就叫小鱼吗?”
秦昭:“……”
秦昭这才发现,他好像从没有问过这小家伙的名字。
秦昭把他带回家里时,只是当做一条普通的小鱼喂养,自然不会觉得鱼会有自己的名字。
因此哪怕小鱼后来变成了人,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你可以继续叫我小鱼的。”怕被秦昭误会,景黎解释道,“我很喜欢你这样叫我,真的,你不用改也没问题。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还有一个名字。”
景黎喜欢秦昭叫他小鱼,但他也希望,能够找个机会把自己真正的名字告诉他。
作为人类的名字。
景黎仰头看着秦昭,认真道:“我叫景黎。”
秦昭:“……”
景黎不悦地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秦昭与他对视片刻,忍俊不禁:“你名叫锦鲤,还说自己不是锦鲤?”
“不是锦鲤,是景黎!”景黎恼道,“风景的景,黎明的黎!”
“好,我知道了。”
秦昭执起笔,在自己名字的旁边,写下了这个名字。
“景黎……倒是个好名字。” 秦昭轻轻重复这个名字,却觉得有些异样。
名字是好名字,但却不像是给一条鱼的。
秦昭问:“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是……”
景黎有些迟疑。
他还没有把穿越的事情告诉秦昭,当然也不敢说名字是自己父母给的。
可景黎又不想对他撒谎。
看出景黎有些犹豫,秦昭在他后脑上摸了摸,道:“若是不能说,那便不说了。”
景黎抬眼看向他。
秦昭对他真的很温柔。
无论是先前明知道他可以变成人,却假装不知道,小心翼翼维护他。还是现在,明明知道他有些秘密,依旧体贴的没有多问。
秦昭真的很好。
好到……他不想把这个人让出去。
如果他穿进这个世界时仍然是人类,他当然不会害怕接近秦昭。
可他现在只是一条鱼,是一条有时候连人都变不好,连尾巴都藏不住的冒牌锦鲤。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景黎心里一直很担心,他担心秦昭会因此嫌弃他。所以他乖乖扮成宠物鱼,百般讨好他,想以宠物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可他心里是不满足的。
他不想只被这个人当成宠物。
陈彦安说得对,他虽然口中说着要帮秦昭找个夫郎,但他心里其实根本不希望秦昭找到。
因为……他想成为那个人。
堂堂正正的。
“又在想什么?”秦昭略微弯下腰,稍稍靠近了些。
景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浑身皆是一抖:“没、没什么!”
方才的雄心壮志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景黎怂巴巴地低下头,勉强定了定心神,拿起桌上的毛笔继续练字。
秦昭再是聪明,也猜不到自家小鱼现在在想什么。
不过他注意到了些别的东西。
景黎的握笔习惯,下笔力道,甚至一些运笔的方式,虽然有些生涩,但大致都是正确的。
显然不是第一次写字。
看来小家伙还有不少事瞒着他。
秦昭眸光微动,没打算现在就逼问出来。
比起那些,他倒是更在意刚才陈彦安对他说的那些。
他上午刚出去半个时辰,小家伙就闲不住开始做坏事了。
他哪儿来的兄长?
秦昭想到这里,忽然轻声唤道:“小鱼。”
景黎:“什么事?”
秦昭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轻轻道:“你有没有什么事要问我?”
景黎笔尖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不许说鱼鱼蠢,鱼鱼要开始追老公了!
秦昭:……嗯?原来还有这个步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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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一滴墨汁滴落到纸上, 缓缓晕开一小片墨渍。
秦昭眼眸垂下,藏起眸中那一丝笑意。
秦昭此人何其聪慧,陈彦安方才把事情一招, 他立即明白过来。
这小鱼今天根本就没生气,他是因为得知秦昭不喜女子,也不喜双儿,开始担心要怎么帮他完成心愿。
秦昭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担心小鱼因为村民的多此一举而生气, 特意前去帮他扫清障碍,可这人……这人在家里帮他相亲。
……这傻鱼。
小傻鱼已经完全吓蒙了, 他抿了抿唇, 几乎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表情。
秦昭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还是陈彦安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要帮兄长寻个男人?还要亲自问他喜欢什么类型?”草药香萦绕不去,秦昭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一位兄长?”
景黎:“……”
他和那个死胖子没完!
“我……”景黎硬着头皮道,“我就是和他说着玩玩。”
“只是说着玩玩?”秦昭轻声反问。
这语气让景黎脊背发凉, 他勉强点点头, 艰难道:“对,就只是说着玩玩。”
说完, 又怂巴巴地缩成一团, 身形显得比平时更娇小。
……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是在撒谎。
秦昭哪里还舍得找他麻烦, 无声地叹了口气,直起身:“罢了。”
他挽着袖子走到灶台边,问:“给你买了只鸡回来,想吃炖的还是烤的?”
“都可以。”景黎鼓起勇气瞥了他一眼,见秦昭看上去没有生气, 才小声道,“最好……一半炖,一半烤。”
“……”秦昭回眸望向他, 点头,“好。”
吃过晚饭后没多久,天上果真下起雨来。
这雨不比春日的绵绵细雨,下得又急又猛,天上闪电划过,将阴沉沉的天空映得恍若白日。
秦昭望着天边,神情隐隐有些担忧。
景黎抬头时恰好看见他这模样,问:“秦昭,你在想什么呀?”
秦昭:“雨。”
景黎没听明白。
秦昭解释道:“临溪村沿溪而建,我在这里的三年间,村中有两年曾遭水患。如今还未到六月,便下这么大的雨,今年恐怕……”
“可临溪村不是在上游吗?”景黎问。
“这才是麻烦之处。”秦昭道,“下游的几个村落由于前些年受水患严重,官府特意派人加高堤岸,也有专人检测水位。可临溪村不在这其中。”
临溪村地势不高不低,虽然不在水患严重区域,可一旦溪流涨水,沿岸的田地必然受到破坏。
那点损坏入不得官府的眼,不会派人力物力前来救援,可对百姓来说,每次遭遇水患都是惨重的损失。
秦昭道:“我刚来村子的第一年,村里便遭了水患,且受灾严重。村长被逼无奈,去县城请求县令救助,却被赶了回来。”
“这不是官府渎职吗?他们怎么能不管呢?”景黎眉头紧蹙,愤愤道,“肯定是个贪官。”
秦昭摇头不答。
雨势渐大,他起身将窗户合上,防止大雨飘进屋:“希望只是我多虑吧,而且……”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坐在桌边的少年。
今年有小锦鲤在,说不定真能有趋利避害之效。
景黎眨眨眼:“而且什么?”
“没事。”秦昭道:“你练习得如何?”
“已经写好啦!”景黎把手上的毛边纸递给他看。
景黎这一晚上都在习字。
他好不容易找到点能消遣的事,又缠着秦昭学了许多字,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张毛边纸。
“等学会之后,我就可以帮你抄书啦!”景黎煞有其事道。
家里只有一张书桌,秦昭只能被自家小鱼挤去床上看书。他坐在床沿边,听言只是轻轻笑了下,并不放在心上。
小家伙正在刚学会新东西的兴奋劲头上,能坚持多久还说不准。
景黎见他这模样,强调道:“我可以的,你别不信我。”
“嗯,我信。”秦昭想了想,又道,“你若真想习字,改日去镇上帮你买本千字文。”
《千字文》是这个时代幼童识字的专用书籍,景黎觉得这名字格外熟悉,眨了眨眼:“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秦昭翻书的动作一顿:“这你也知道?”
景黎朝他得意一笑。
这些在现代算是常识,虽然景黎没有专门学过国学,但背出开头几句没什么问题。
秦昭这么厉害,一定喜欢有学识的人。
他得更努力才行。
景黎在心里这么想着,低头继续练习写字。
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在屋外,屋内灯火跳动,在窗户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
又过了几日,屋子终于完全盖好了。
屋子盖好的当天下午,方天应的家具运到了临溪村,直接就搬进了新家里。
——秦昭都不知道这小少爷从哪儿来的消息。
“这批用的都是上好的榆木,本少爷亲手挑的,盯着监工了十日才做出来。喂,你,动作当心点,别给磕破了!”方天应一边给秦昭介绍,一边招呼人往屋里搬。
秦昭在旁看着几名壮汉将一件件家具往屋里搬,颇有些无奈。
他原本只告诉方天应他们需要一张床、一个衣橱和一张方桌,可这人根本没按他说的来,什么小案、书桌、妆镜配备得一应俱全,外间甚至还有张铺了软席的小榻!
这一套家具往屋里一摆,顿时从普通的农户小土房,摇身变成一个雅致的乡间宅院。
“你这院子又不大,修这么大的池子做什么,多占地方?”方天应带来的手下还在屋里忙活,方天应拉着秦昭踏上院中的石桥,四下打量着,“这桥倒是不错,你们读书人就是风雅,这竹墙,这小桥,要是再种点荷花,就更好看了。”
秦昭摇头:“我这水里不种荷花。”
想养活荷花,池底必须铺上一层厚厚的淤泥。
他家小鱼怕脏。
方天应问:“那你弄这池子做什么?”
他话音落下,却没注意一道鲜红的影子从清澈见底的池水里一闪而过。
秦昭收回目光,平静道:“养鱼。”
方天应:“……”
锦鲤的事在村里已经没多少人提及,但外头完全不是这样。方天应近来天天操心锦鲤的事,对“鱼”这个字眼十分敏感。
他一言难尽地望了秦昭一眼,果断不再和他聊这个话题。
“诶,你这椅子不错!”方天应又看见个新鲜玩意,快步下了石桥。
水池边,摆放了一把竹制躺椅。
那竹椅一人躺上去还有富余,竹子打磨得光滑而冰凉。方天应没去躺,只是站在椅背后头摇晃两下,看向秦昭的视线带上些许深意:“秦大哥,你可以啊。”
秦昭:“?”
方天应瞧了眼屋内,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那《春闺密事》最新一册用的就是这种躺椅,我一直想弄一把来试试,可惜没那机会。不过真是没想到,原来秦大哥也看那个。”
秦昭:“???”
秦昭如实道:“我没看过,那是什么?”
“你没看过?”方天应惊讶地睁大眼睛,道,“时下最热门的话本,你不是在帮镇上的书肆抄书么,怎么这也不知道?”
秦昭:“……”
方天应沉吟片刻:“也对,书肆不会雇人抄话本。”
秦昭望着方天应的神情,隐约猜到他说的是什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恰好这时方天应的手下已经将屋内布置完毕,纷纷走出来。
方天应还有点事,不便久留。秦昭把他们送到门外,临别前没忍住,还是解释道:“我做那躺椅只是因为围墙的竹材有剩余,不是你想那样。”
方天应摆了摆手,笑道:“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正好物尽其用,这不挺好嘛!”
秦昭:“……”
他将方天应送到村口,目视方天应的牛车离开,才扭头回到院子。
推开竹门,便看见景黎披着那件石榴红的外袍,整个人蜷在竹椅上摇摇晃晃,赤.裸的足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池水。
见他回来,景黎抬起头,好奇地问:“方天应刚才说什么物尽其用呀?”
秦昭:“…………”
“没什么,你把衣服穿好,与我回小屋收拾东西。”
“知道啦……咦,你耳朵怎么红了?”
“……没有,你看错了。”
……
按照村里的习俗,新房落成时不少邻里亲朋都会来随礼,再讨杯茶水,算是沾沾喜气。
也就是在这僻壤的小山村,农户们家境都好不到哪儿去,请不起更好的东西。要是换做稍微富庶之地,那就该招待亲友吃酒席了。
秦昭本以为自己在村里熟人不多,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来,却没想到从搬家第二天开始,一连三天都有人上门,忙得他一点做其他事的时间都没有。
“我自己去没问题的,你放心吧!”景黎拎着木桶站在院门前。
这几天秦昭太忙,偏巧天又不下雨,地里那些菜好几天没人搭理,需要除草和浇水。
秦昭本想雇个人去帮着做,却被景黎主动把活揽了下来。
屋里还有客人,秦昭不能离开太久,景黎道:“你快进去吧,别让李叔他们等太久。”
“可你自己……”
“我真的可以。”景黎朝他眨眨眼,“家里男人忙的时候,这些事不就该由夫郎来做吗?”
秦昭一怔。
“我也想偶尔能帮帮你嘛。”景黎不由分说推着秦昭进了门,道,“快回屋去,我浇完水就回来,晚上想吃鸡蛋饼!”
他说完,拎起水桶转身沿着小路跑开。
其实景黎并不会种田。
在这之前,他没有在乡村生活的经历,直到最近才开始有意学习。
他想用这些方式对秦昭好一些。
想帮他分担一些压力,让他过得更轻松一些,能闲下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这就是景黎思考了许多天做出的决定。
一直以来,秦昭都对他太好了。
从不让他担忧吃穿,还给他修这么大的水池,生活中处处忍让迁就。可越是这样,景黎就越是觉得,秦昭只是将他当做宠物喜欢。
如果他能多帮上秦昭一些忙,秦昭就不会只把他当成一条宠物鱼。
秦昭应该……也会更喜欢他一点吧。
景黎这么想着,很快来到村外的那片田地,可田里已经有人了。
夏日天色黑得晚,远处夕阳将山野间映得鲜红。
秦昭租来的这片田地涨势极好,地里的秧苗郁郁葱葱。那田地的中央,一个庄稼汉打扮的男人戴着斗笠,背对他弯着腰,不知在做什么。
景黎眉宇微微皱起,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你是什么人?”
来人被他吓得浑身一颤,直起身,拔腿就往村外的方向跑。
景黎这下才终于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是几株秧苗。
那个人正在拔他家菜地里的秧苗。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锦鲤种的菜你也敢拔,画个debuff诅咒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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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小山村里向来民风淳朴, 鲜少有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
景黎在原地懵了一瞬,才拔腿追上去:“站住!”
对方跑得很快,这转瞬间已经跑到了远处的田埂上。景黎还走不惯这种田间小路, 被地里的碎石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手掌被碎石划破点皮,景黎吃痛地皱起眉。
“这不是秦昭家夫郎吗,怎么了这是?”李大力远远看见景黎摔倒, 连忙上前扶起他,“摔着没, 走路也不知道当心点, 急什么呢?”
景黎完全顾不上他,抬手指向远处:“大力哥, 那个人他——”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原本已经跑远的男人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从田埂一侧摔下去, 滚进了河沟里。
景黎:“……”
景黎:“???”
那里不是平路吗?
李大力扶着他走过去,一个人倒在河沟旁的礁石上, 奄奄一息地呻吟。
“阿宇?你在这儿干嘛呢?”李大力认出了那人, 冲河沟里喊。
景黎问:“你认识他?”
“这是我堂弟。”
那人叫李鸿宇, 是李大力父亲的弟弟的儿子,也是……阿秀的亲生兄长。
景黎好一阵才缕清这复杂的亲戚关系,也大致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前秦昭拒绝了阿秀的示好,他和秦昭都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眼里,但在这位兄长的角度看, 恐怕是觉得自己妹妹受了欺负。
今日正好是李家二叔在秦昭家做客,李鸿宇便趁他这个机会,去他家田里做点坏事。
谁知道坏事没做成, 反而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
“你是为了报复我们吗?”景黎问。
李鸿宇那一跤摔得不轻,左手小臂应当是骨折了,动也动不了。
听见景黎这么问,他恼道:“我才没——”
“别乱动!”他刚开口,就被一旁帮着包扎的葛大夫训了一句,“胳膊不想要了?”
李鸿宇悻悻闭了嘴。
他只比阿秀大了一岁,尚未成家,模样看着也稚气。
他们现下正在村长家中,李大力搬着凳子坐在门边,听完了来龙去脉,气恼地在李鸿宇脑袋上一拍:“没出息的小兔崽子!”
他手劲太大,李鸿宇疼得“嗷”一声:“大力哥,你怎么向着外人,他们那么对阿秀——”
“你再喊大声点,想让全村人都能听见这事?”李大力冷声打断。
他越想越是生气:“这事本来就是贺大婶和舅娘的不对,人家秦昭没把这事捅出去已经够客气了,你还不消停?怎么,就非得闹得全村人都知道?”
“我没有,我就是……”陈鸿宇声音渐渐弱下来,“就是想教训教训他。”
李大力:“你这混账——”
“大力,你先消消气。”村长给他们端来几杯茶水,心平气和道,“我刚才去看过,幸好秦昭家夫郎发现得及时,那些秧苗都没伤到根,及时种回去还能活。”
李大力点头:“行,我一会儿就去把秧苗重新种上。”
“至于鸿宇,按照村规……”
村长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混账东西,几个时辰不见你就给我胡闹!”中气十足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一名大汉走进来。
李鸿宇顾不得没包好的手臂,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谁料胳膊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疼得脸色发白,被自家老爹领了个正着:“爹你别打,我手断了!!哎哟——!!”
哀嚎声惨不忍睹,就在此时,秦昭也急匆匆走进来。
景黎朝他招手:“秦昭,我在这里!”
他脚步先是一顿,而后走到景黎面前,视线落在他包扎过的手上:“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景黎本想说自己没事,话音到了嘴边却是一转,小声道:“我摔倒了,好疼的。”
出门前还干干净净的小夫郎,如今衣摆上沾了不少泥,脸上手上也脏兮兮的,看上去颇为可怜。
景黎的手其实不怎么严重,只是摔倒擦破点皮,愈合之后连疤都不会留。
只是他皮肤白又嫩,伤势看上去格外可怖,葛大夫索性帮他上完药后直接包了起来。
秦昭用指腹擦去他下巴的一点污渍,把人牵起来:“走,先回家。”
村长拦住他:“秦昭,李家这边……”
“我夫郎受了伤,我要先带他回家,至于其他的事……”他余光在李鸿宇身上一扫,淡淡道,“改日再说吧。”
说罢,也不管旁人是什么态度,径直牵着景黎出了门。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天边只剩些许夕阳余晖。秦昭擦了擦额前的薄汗,牵着景黎走在石板路上。
景黎轻轻拉他衣袖:“你是跑过来的吗?”
“嗯。”秦昭低声道,“村长派人来报信,说你和李二叔的儿子起了点冲突,我担心你。”
秦昭不能剧烈运动,此时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气息也不太稳。
可景黎心里却有点隐秘的开心。
秦昭很担心他。
景黎没受伤那只手被秦昭牵在手里,对方掌心干燥温热,却很有力。
他捂嘴轻咳一声,藏起止不住上翘的嘴角,正色道:“你就这么走掉,李鸿宇那边不追究了吗?”
秦昭反问:“你想追究么?”
景黎想了想:“村长说秧苗可以救回来,大力哥也说会帮我们重新种好,好像我们没什么损失……”
秦昭脚步微顿,偏头看向他缠着纱布那只手:“那就不是损失了?”
“这只是……”景黎话音一滞,改口道,“对,这也是损失,不能就这么算了。”
秦昭问:“所以?”
“嗯?”
秦昭平静道:“他得罪的是你,该由你来决定要如何追究,而不是我。”
景黎“唔”了一声,暂时没答话。
刚开始看见有人在他家田里搞事的时候,景黎的确很生气。可后来知道没什么损失之后,他就没那么生气了。
至于摔倒,那只是他一时跑得太急没站稳,说起来和那个人没什么关系。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昭像是看出他的迟疑,温声道:“无妨,你还有几日时间,可以慢慢想要怎么出气。”
景黎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秦昭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件事本身算不上什么大事,这种邻里间的小摩擦,村长每日不知要调解多少件。可这件事性质与其他不同。”
景黎眨了眨眼:“因为阿秀姑娘吗?”
“对。”秦昭道,“这件事对李家来说,他们担心事情在于这件事会不会被暴露出去,因为这样会影响阿秀姑娘的名声。”
景黎有些担忧地问:“你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吧?”
村中最在意女子名声,若事情真的被传出去,不只是阿秀,恐怕李鸿宇他们一家都很难在村中立足。
他觉得……秦昭应该不是这种人。
秦昭摇头:“自然不会。”
景黎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说……”
“可李家不知道。”
景黎彻底明白过来:“所以你今天故意不接受村长调解,就是为了恶心他们一下?”
秦昭偏头看他,轻轻笑了下:“不可以么?”
景黎:“……”
他发现秦昭虽然看上去正经,但心里黑着呢。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回新家门口。
秦昭前几天已经把小屋的东西都搬过来,那小屋现在也物归原主,留给陈彦安读书之用。
推开竹制的院门,眼前的小院子安静而温馨。一条石子路从院门一直连通到石桥,又从石桥连通到主屋。
他们出门前天还亮着,因此屋内没有点烛火,整间院子显得有些昏暗。
石子路两侧还没来得及种上花草,都是成片光秃秃的土壤。
秦昭牵着景黎在水池边的竹椅上坐下,进屋取了帕子来帮他擦脸。
“就说不让你自己出去。去了趟田里回来,从小鱼变成花猫。”秦昭轻笑一声。
景黎小声道:“这是意外。”
这会儿冷静下来后,景黎还是有点生气。
他今天明明是想好好表现,让秦昭对他改观的,谁知道一点活还没来得及干,就出了这种事。
果然不能放过那姓李的。
把自家小夫郎重新收拾干净,二人用完晚饭,早早歇下。
秦昭在里屋铺床,景黎从木质屏风后面探出头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方天应很贴心地给他们换了双人大床,大得景黎可以直接在上面打滚。不过景黎刚搬到这里有新鲜感,前几天都是在院子的水池里睡的。
可是……
秦昭注意到他的视线,含笑问:“今天不想睡水池了?”
“不、不是,只是……”景黎被他看得有些慌乱,手足无措道,“只是葛大夫说我受伤了不能碰水!”
秦昭:“……”
景黎:“……”
一条鱼,受伤了不能碰水,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秦昭没戳穿他,轻笑道:“还不快上来,我要熄灯了。”
景黎:“嗯……”
烛火熄灭,屋内顿时笼罩在一片月色当中。
景黎背对秦昭蜷着身体,可呼吸许久没有平缓下去。
秦昭问:“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
景黎翻过身,脸上果真没有一点困意:“葛大夫今天说,那个李鸿宇摔断了手臂,没三个月好不起来。”
秦昭眉头微蹙,道:“怎么还在想他的事?”
“不是,我在想别的。”景黎叹了口气,越想越纳闷,“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啊,为什么就连拔我们家秧苗都要倒大霉?”
景黎道:“我今天看得很清楚,他是平地摔下去的!”
秦昭:“……”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月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秦昭注视着那双眼睛,轻轻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担心这个?”
景黎一怔。
他移开视线,声音弱下去:“也……也没有一直……”
其实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景黎身上。
他从小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没什么朋友,也不受人喜欢。他从小到大一直很倒霉,连带着和他离得太近的人也会跟着遇到各种各样的倒霉事。
一来二去,愿意和他一起玩的人就更少了。
他长这么大,秦昭还是第一个和他待在一起这么久的人。
景黎眼眸垂下,神情隐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
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到他头上。
“你是锦鲤,小鱼,你不会给人带来厄运。”秦昭声音放得很轻,也很温柔,“你想想看,你来到我身边之后,我的生活比以前好了许多。”
“可那些都……都是你自己很厉害。”景黎道。
“我再厉害,也不会找到乌山参,也没办法让陈家老太太一夜之间清醒过来,更没办法恰好救了迷路的方家小少爷。”秦昭道,“所谓运势,不是直接给予别人什么,也不是完成别人的心愿,而是创造机会。”
“至于你说的厄运……”秦昭轻轻笑了下,“你怎么不想想,那些遭受过厄运的,是不是做过对你不利的事?”
小时候在福利院同寝的男孩,福利院郊游时遇到车祸,只有那个男孩因为撞到头入院。因为就在郊游前一天,他把景黎锁在门外一整晚。
上学后,同桌一周内丢了好几次钱,因为他污蔑景黎考试作弊。
还有对他恶语相向的邻居,看不起他的老师,总是戏弄他的同学……
景黎以前从没有这样想过,可现在想想,似乎……真是这样。
景黎有些惊讶:“你……你怎么会知道呀?”
“猜的。”秦昭道,“小鱼,这世上很多事没办法解释,但你体质特殊,这你不需要怀疑。”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曾经经历过什么,让你习惯担忧,习惯将这些所谓厄运联系到自己身上,可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错。”
他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抚摸对方冰凉柔软的侧脸:“如果你不信,我们不妨来打个赌。”
景黎问:“什么赌?”
“……你留在我身边,我绝不会遭受任何厄运。”
景黎睁大眼睛:“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秦昭眼底带了点笑意,温声道,“不过说起来,哪怕我不与你说这些,难不成你真舍得离开?离开了这里,以后谁做饭给你吃?”
景黎抿了抿唇,小声道:“……好像是舍不得。”
他可不想去河里吃小鱼小虾和水草。
秦昭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人按进自己怀里:“心事说完,该睡觉了。”
就……就这样睡吗?
秦昭身上的草药香气充盈鼻尖,景黎眨了眨眼,可面前的人许久没有动静。他鼓起勇气抬头,秦昭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指尖轻轻蜷了蜷,勾住秦昭的衣角,也跟着合上眼。
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又更晚了,这两天事情多还有点浪_(:з」∠)_
七夕让秦昭抱抱他媳妇~
本章发一百个红包,大家七夕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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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翌日清晨, 景黎睁开眼,立即发现自己还睡在秦昭怀里。
秦昭还没醒。
景黎仰头看过去,秦昭安安静静躺在他身边, 眼眸微微阖着。从景黎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对方根根分明,略微卷曲的睫羽。
哪怕已经在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景黎依旧有些失神。
他从没见过秦昭这样英俊好看的人。
而他不仅仅只有这幅皮相, 他的学识,他的风骨, 他的温柔, 没有一处可以挑剔。
偏偏……这个人还对他那么好。
景黎怔怔望着那张沉睡的脸,鬼使神差地伸手出去, 在对方脸上轻轻戳了下。
温热,紧致, 光滑。
那张脸消瘦得厉害, 这或许是秦昭身上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景黎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生病, 那会是一幅什么模样?
“……在想什么?”秦昭不知何时睁了开眼, 声音带了点清晨特有的哑意。
景黎猝不及防对上对方的视线, 浑身一抖,下意识想往后退。
可秦昭一只手还揽在他腰上,阻隔了所有退路。
景黎紧张得不敢抬头,小声道:“我没、没想什么。”
秦昭明显是不信的。
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那只揽在景黎腰间的手抬起来, 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轻描淡写道:“还你的。”
然后起身披上衣服。
景黎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耳朵都在发烫。他懊恼地摸了摸耳朵, 秦昭已经把他的衣服递过来:“今日说好要去镇上,快换衣服。”
他们刚搬了新家,还有些东西要添置。
比如给院子里种点花草。
二人乘牛车去了镇上,由景黎付了钱,便往市集上走。
自从决定让景黎管钱后,秦昭说到做到,身上一个铜板也没留下,全交给景黎。
镇上有专门出售花卉的花市,小店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卉。
“这一包花种要八文?”景黎难以置信,“这也太贵了……”
花市老板是个模样和善的中年女子,听景黎这么说倒也不恼,道:“这可是海棠花,这种海棠这个时节种正合适,一株成花能卖几十文呢。”
“唔……”景黎面露难色。
这一包种子约莫有二十颗左右,能有半数发出芽来就不错了。
要把他家院子种满,至少得买三四包。
这店里倒是有已经出芽的花株售卖,可那价格又要比花种翻上好几倍,更买不起了。
景黎头一次上街管钱,就遭遇到了巨大的挫折。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秦昭,后者只是朝他笑笑:“想要就买。”
花市老板也跟着道:“是啊,这种花种出来好看,花蜜和花瓣都能用来做点心。你夫君都说可以买了,还担心什么?”
“他不是我——”景黎下意识想否定,手指却被秦昭轻轻勾了一下。
景黎抿了抿唇,没说下去。
……在这里也要装吗?
景黎没再说话,可勾着他手指的手也没有松开。
他有点不好意思,视线不自在地飘来飘去,又看到柜台上放的另一种花种:“那种怎么卖呀?”
花市老板正望着二人交握的手,听言笑了笑,把那花种取过来给景黎看:“这些是杂花花种,一包才两文钱。虽然出芽不多,但一包花种是之前这种的两倍多。”
一包两文钱,三包才六文钱。
这种花种大多都是野花,一包里有许多不同的品种,优劣各异,偶尔能种出一两种稀罕的,得看运气。
不过因为花的品种各有不同,种植打理起来肯定不如那些单一的花种省事。
但景黎却很满意。
反正只是用来装饰院子,虽然要费点心思,但这样种出来效果会更好。
“这种可以吗?”景黎问秦昭。
秦昭平静道:“全听夫人的。”
景黎:“……”
景黎在花市老板揶揄的目光中买了三包花种,花市老板还多送了一小包月季花的种子,祝他们百年好合。
闹得景黎出店门的模样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知道自家小鱼不禁逗,秦昭没说什么,有礼有节地朝那老板道了谢,才推门出去。
买完花种,他们还要去书肆买书。
镇上有两家的书肆,秦昭直接带景黎去了自己更熟识的那家。
现在时辰还早,书肆里没什么人,书肆伙计正站在店门口擦拭书架。见秦昭进来,熟络地招呼他:“是秦昭啊,近来身体如何?”
秦昭点头:“还好。”
“我也觉得你气色不错,比冬天那会儿好多了。”伙计道,“正好你来了,我们掌柜的前两日还说呢,府城刚出了明年科考的书目,有几本店里卖得快,让我赶紧把样书送去你那儿抄一抄。”
书肆卖的大多是印刷书,但售价高,科考需要用的书又多,许多人根本支付不起那么高昂的费用。因此,买手抄本,便是退而求其次的方式。
不过单纯誊抄书籍出的价可比修订低得多,按册计算,一册书约莫只能给个五十文。
好处是抄书可比修订节省精力得多。
而且,秦昭想参与明年的科考,那些书他本身也需要看。
秦昭大致问了问是哪几本,点点头:“没问题,让掌柜的整理出来,直接送村子里就好。”
“还是你爽快,对了,这位是……”伙计的视线落在景黎身上。
秦昭道:“这是我家夫郎,今日便是想带他来买几本蒙学。”
“夫……夫郎?”那伙计惊叹道,“好啊你小子,就这么几天不见,连夫郎都娶上了?!”
秦昭笑而不答。
那伙计又打趣两句,领着他们进去:“这条路走到头右拐,蒙学在最里面。”
秦昭牵着景黎往前走,景黎全程低着头不说话,秦昭身体稍稍前倾:“生气了?”
书肆里很安静,秦昭声音压得很低。
“没、没有。”景黎别开视线。
他只是觉得,秦昭说他是夫郎说得越来越顺口了。
明知道只是在人前假扮,景黎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题:“先找书吧。”
景黎这几天只认会了几个字,但想要看懂书本上的字还差得远,只能让秦昭去挑选。
秦昭挑了两本识字用的蒙学书籍,又去拿了几本科考用书,刚想叫景黎回柜台,却又看见一样东西。
货架的中间,明晃晃地摆着一排现下时兴的话本子。
放在最上方的,就是那本《春闺密事》第三册。
秦昭:“……”
景黎还在一旁翻看书本,试图从里面挑出自己认识的字,没有注意到他。秦昭眸光微动了动,不动声色抽出一本夹进了自己那堆科考用书里。
伙计一边清点书册,一边道:“你终于决定参加科考了?我们掌柜的先前就说了,你该去试试科考,否则不是浪费这么好的学识嘛?唉,我们掌柜的儿子明年就是第三次考举人了,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这书肆伙计是个嘴碎子,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他拿起那本《春闺密事》,却是愣了愣,眉梢一挑:“原来你也看这个?”
景黎抬头看过去。
手抄书难免可能有错漏,因此谨慎起见,秦昭买的都是印刷本。店里的印刷书大多是一个模样,封皮靛蓝,书皮上写着书名,从外观看不出什么差别。
可伙计手上这本封皮竟然还绘了点花纹,不仅比其他书薄,封皮的颜色也比其他书稍浅一些。
景黎不认识上面那几个字,问:“这也是科举用书吗?”
秦昭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破绽,点头:“对。”
伙计:“?”
秦昭悠悠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伙计:“……”
伙计心下了然,朝景黎点头:“对,是科举用书。”
印刷书比手抄本贵很多,一摞书共花了五百多文。不过在这些正事上,景黎从不强求省钱,欣然付了账,便和秦昭一起抱着书离开。
二人出了店门,伙计望着那背影,嘟囔道:“瞧着还当是个正经人。”
会玩。
他啧了一声,扭头自己也抽出一本《春闺密事》,躲角落看去了。
.
秦昭和景黎又去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些日常生活所需,才乘牛车回村。
二人先去田里看了看,昨日被损坏的秧苗果真已经重新插了回去,就连其他的蔬菜也都被人打理过,还细心地浇了水。
“肯定是大力哥做的。”景黎道。
秦昭点点头。
李大力为人实在,他会这样做不在秦昭的预料之外。
他这样倒是帮二人省事不少,二人绕着田间走了一圈,没有再需要料理的地方,便回了家。
刚走到竹院前,就看见一个身影坐在他家院子门口。
正是李大力。
这会儿已经快到中午,日头正烈。李大力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晒得额头满是汗。
他一看秦昭从田地的方向来,立即明白过来他们已经去田里看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我昨日插秧苗的时候顺道帮着弄了下。”
秦昭朝他一点头,推开院门:“进来坐吧。”
景黎主动去收拾归置今天买来的东西,秦昭招呼李大力在桌边坐下,给他倒了碗水:“找我有事?”
李大力渴得厉害,猛灌了一大碗水下去,才悻悻笑了下:“还不都是为了我那弟弟。”
秦昭垂眸不答,给他又添了碗水。
李大力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阿宇这个人从小就混,连他爹管不住他,但他最疼的就是阿秀这个妹妹,所以他才会……”
李大力是个粗人,从来不怎么会说话,叹了口气:“那混账东西昨天已经被他爹教训过了,也知错了,秦昭你……你如果还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做的,都能答应。”
秦昭注视他片刻,没有表态,而是道了句“稍等”,转身进了卧房。
片刻后,他走出来,将几个铜板推到李大力面前:“这是你帮我家除草浇水的报酬,收好。”
李大力眉头一皱,道:“秦昭,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昭道:“将那些秧苗插回去是你李家该给的补偿,可其他的活不是,我不能白受这个情。”
“你……”李大力没明白他的意图,问,“所以你不追究了?”
秦昭在桌边坐下,平静道:“至于我和李鸿宇的恩怨,他既然知错,为何是你来找我?”
“他……”李大力话音一滞。
秦昭道:“此事从头至尾,便只是李鸿宇一人的事,断没有你来替他当说客的道理。大力哥的心意秦某领了,但无论是道歉,还是找我理论,都该由他亲自前来。”
“……要是没有其他事,便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居然欺负鱼不认字,哼!
——
今天还有一章,不过可能比较晚,别等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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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李大力望着秦昭, 一时没有回答。
以他的性子,本是不愿意掺和这件事的。
他和李鸿宇是堂兄弟,但两家在上一辈就已经分家, 那就是两家人的事。昨天是正巧遇见,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跟去村长那儿。
他不想插手,却阻挡不了别人找上门来。
李鸿宇那小子极其固执, 不管家里人怎么劝,怎么打, 死活不肯来向秦昭低个头。那一家人没办法, 只能来求李大力出面。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秦昭家还租着李大力的地, 肯定得给他个面子。
李大力在村里一直是个老好人脾气,虽然觉得此事不妥, 但也不知该怎么拒绝。
何况要是秦昭当真“不小心”将这件事走漏出去, 阿秀的名声不保,以后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想到这些, 哪怕他心里不愿当这个说客, 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没想到的是, 秦昭的态度竟然这样坚决。
而且秦昭的话说得有理,李鸿宇那小子就是因为次次惹了乱子都有人帮着善后,这才越来越猖狂。
今日是试图毁掉人家几株秧苗,过几日呢,会不会演变成偷鸡摸狗, 乃至更恶劣的行为?
是该好好教训教训。
至于阿秀的名声,和秦昭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他忽然不再担心。
秦昭就连帮他除草这点便宜都不愿意占, 这为人难道还信不过么?
想清楚这些,李大力心中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对秦昭多了几分敬佩。
“成,我这就回去转达你的意思。”李大力也没与他客气,把那几个铜板揣上,道,“好好教训那混小子,千万别手软。”
秦昭笑着点点头,把李大力送出院子。
再回来的时候,却见景黎坐在原先他的位置上,支着下巴偏头看他。
秦昭问:“怎么了,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不是呀。”景黎眨眨眼。
秦昭这么做自然是对的。
虽然他们不大想追究李家的过错,但好歹是李鸿宇有错在先,怎么也该亲自登门道个歉。他倒好,请个说客过来就想把事情摆平,还打感情牌,哪有这么好的事?
其实方才秦昭和李大力说话的时候,景黎还有一点担心。
秦昭素来不愿与村里人起冲突,李大力又对他家帮助极大,他还以为秦昭会像过去那样,同意息事宁人。
没想到这人这次这么果决。
景黎想了想,问:“你是因为气不过他们利用大力哥吗?”
秦昭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
秦昭拉过景黎受伤的那只手。
他手掌上还包着纱布,纱布边缘不太服帖,略微翘起。秦昭抚平了那小块区域,淡声道:“他害你摔倒,必须道歉。”
景黎一怔。
这点小伤早就不疼了,睡了一觉之后,他甚至都忘记自己手上还有伤。
可秦昭还替他记着。
景黎低下头,心底有点隐秘的开心:“你真小气。”
秦昭但笑不语。
他在景黎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坐下歇会儿,我去熬药了。”
“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景黎拉住他,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我刚才是想说,你拿钱居然没向我报备。”
秦昭:“……”
这个当家主夫做得很是入戏。
秦昭没与他计较,爽快承认错误:“是我错了。”
景黎不依不饶:“光口头上认错可不行,要受罚。”
谁让秦昭今天总在外人面前占他便宜,小锦鲤睚眦必报,决心要把便宜占回来。
“好,我认罚。”秦昭的态度依旧十分配合,耐着性子问,“你想罚我什么?”
景黎沉默下来。
还没想好呢。
惩罚必须得是他想让这人做,可这人不愿做的事。可景黎想了半天,竟然惊讶地发现,好像没有什么事是符合这个要求的。
无论他说什么,秦昭总会答应他。
景黎思索了片刻,理直气壮道:“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秦昭:“……”
这小家伙。
秦昭笑着摇摇头,转身出了主屋。
.
村中本是每日两顿饭,但架不住景黎时时喊饿,偏要让秦昭改成一日三餐。
他们二人上午赶着去镇上,没怎么吃东西,现下快到正午,秦昭把药放进药罐文火熬煮,又烧水简单煮了两碗面。
每碗面里卧了个鸡蛋,烫上几片菜叶子,调味过后再舀上一勺先前做肉剩下的猪油。刚一起锅,景黎寻着味就过来了。
“好香啊……”
景黎看着秦昭手里的碗两眼都泛光,正想接过,秦昭却侧身躲开:“你怎么弄得全身都是泥,先去洗手。”
“我刚才在种花嘛。”景黎嘟囔一句,乖乖去洗手。
为了种花,他特意换了件暗红的短打。衣服袖口草草挽起一道,从衣摆到袖口,从手指到手掌的纱布,全都沾上了不少泥土。
景黎索性把纱布一拆,直接将手放在水里冲洗。
伤口不能沾水只针对普通人,景黎本体是鱼,如果水质不差,在水里甚至能愈合得更快。
他很快把双手冲洗干净,秦昭已经端着面去了主屋。
主屋大门敞开,正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景象。主屋门前那小片土地显然有翻动过的痕迹,是景黎刚挖出来的。
那些土坑排列井然有序,挖得较深,土坑之间的距离也大致相同。
秦昭仔细观察了片刻,问:“你还会种花?”
“当然会了,我种花很厉害的,以前我们——”景黎话音一滞。
他想说,以前福利院的花草都是他来打理的。
景黎其实没有特意学过这些,但他在照顾花草方面似乎颇有天赋,无论是不知种类的花种,还是已经奄奄一息的花株,只要到了他的手里,随便找块地种进去都能活,而且还都开得极好。
但他不能把这些告诉秦昭。
景黎有点懊恼自己又说错话,专心埋头吃面,没敢继续说下去。
秦昭淡淡扫了他一眼,敛去眼底一点笑意。
小家伙又差点说漏嘴了,真是一点秘密也藏不住。
秦昭几乎已经确定,小鱼在来到他家之前,一定曾作为人生活过一段时间。
不过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又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这些都还是秘密。
秦昭并不着急。
以景黎这什么都瞒不住的迷糊性子,过不了几天,他就该把所有事和盘托出了。
吃过午饭,二人小憩了片刻,便继续去院子里种花。
景黎很快惊奇地发现,秦昭竟然不会种花。
“……不对,还要再挖深一点。等等,你那边间距留得太小了,花根会长不好的。”
难得找到一样自己会而秦昭不会的东西,景黎索性也不忙活了,放下小锄头专心指挥秦昭挖土。
可他这点优越感没保存太久。
秦昭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不仅越来越熟练,到最后,他甚至挖得比景黎还快。
景黎被他激起了点难得的好胜心,两人暗暗较劲,攀比似的很快把整个院子的土地都挖好,并撒上花种,覆好土。
“……每两三天浇一次水就好,和种蔬菜一样。之后等着他们发芽就好啦,等都出芽了,再看需不需要修剪和移植。”
景黎在土壤间走来走去,一边给花种浇水,一边给秦昭说着日后该怎么打理。
许久没听见回应,景黎回过头去,却见秦昭正靠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这病秧子今天突破极限,干了快两个时辰的活,难怪快要不行了。
景黎暗笑一下,给花田浇完水,又洗净了手,悄无声息走到秦昭身边。
秦昭呼吸很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刚干完农活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很干净,唯有额前残留着些许晶莹的薄汗。
景黎用衣袖擦了擦他额前的汗水。
怕他伤口被泥土感染,秦昭又给他重新包扎了一次,纱布服帖地缠在手掌上,却不影响活动。
秦昭睡得不怎么踏实,眉宇紧紧蹙着,嘴唇紧抿成线,脸色有点苍白。
就这身子骨,还想要找夫郎呢。
找个人来疼他还差不多。
景黎在心里这么想着,没忍住笑了笑。
他擦拭对方额头的手缓缓落下,划过高挺的鼻梁,来到唇角。
秦昭的嘴唇很薄,唇角形状锋利,看着有些不近人情。景黎在书上见过这是一种冷情的面相,可秦昭明明不是个冷情的人。
他分明比谁都要温柔。
景黎低头望着那双薄唇,稍稍弯了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景黎只觉得这竹椅的高度精巧得过分,他只要稍微弯下腰便能凑到秦昭面前。
特别适合做坏事。
那张英俊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景黎失神地望着他,指腹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柔软。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声轻轻响动。
景黎猛地直起身,一连退了好几步,甚至差点掉进水池里。
他……他刚才犯什么傻?!
景黎勉强稳住身形,耳根烧得发烫,半晌才注意到刚才的动静是有人在敲门。
景黎揉了揉耳朵,快步走过去。
拉开院门,李鸿宇正站在院子外面。
李鸿宇手缠着绷带,脸色上也有几块小小的青紫,看样子被打得不清。他眼眶有点发红,脸色不怎么好看:“我是来找你和秦昭的,他在不在?”
说到这里,他好像迟疑了许久,才语气生硬道:“……道歉。”
景黎道:“秦昭他正在——”
“让他进来吧。”一个声音打断他的话。
景黎回头看过去,秦昭已经醒过来,正坐在竹椅上按压着眉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黎觉得秦昭似乎看上去……
有点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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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李鸿宇很快也感受到这一点。
他被那位模样漂亮的小夫郎领着走进院子, 抬眼就对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秦昭坐在竹椅上隔水与他对视,眸光冷得像是掺了冰碴子。
李鸿宇:“……”
怎么看上去比昨天还生气了???
其实李鸿宇昨天只是一时冲动,等事后冷静下来, 他也觉得自己这事做得太过火了。
违反了村规不说,还给家里惹了不小的麻烦。
要是这件事真被秦昭捅出去,不仅会害得阿秀名声不保,他家也在临溪村待不下去了。
坦白说, 他对秦昭其实没什么好感。
这病秧子家里有什么?没钱没地,干不了农活, 三天两头就卧床不起, 除了那张脸之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脸有什么用,脸好能当饭吃吗?
他实在不明白这病秧子有什么值得让阿秀天天念叨的。
原本就对秦昭没什么好感, 听说阿秀被拒之门外后,他就更不喜欢这人了。
他妹妹在村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总之……就是一时冲动, 他想给秦昭一个教训。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 他运气竟然这么差,不仅被人抓了个现行, 不小心把手摔断了, 现在还得亲自登门道歉。
脸都要丢尽了。
李鸿宇一时没说话, 秦昭那位小夫郎也没理会他,快步走过石桥,到了秦昭身边:“你……你怎么醒啦?”
语气听上去颇有些心虚。
景黎能不心虚吗,他刚刚还压着这人差点干了坏事呢。
秦昭是被他开门的声音弄醒的吗?那他刚才……刚才打算做坏事的时候,秦昭应该没有醒吧?
景黎心虚地望着秦昭。
秦昭抬眼正好对上景黎这目光, 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他收回目光,淡声道:“睡得好好的,被某人吵醒了。”
至于这个某人指的是景黎, 还是那个只会扰人好事的混账东西,就只有秦昭自己知道了。
他没有多说,朝景黎伸出手:“扶我起来。”
景黎连忙扶着他站起来。
秦昭抬步就想往主屋的方向走,却被一个声音叫住:“秦昭!”
李鸿宇还从没被这么忽视过,他三两步走到秦昭面前,道:“你要我亲自登门,我现在来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接受我的道歉?”
他应该是第一次这样正式向别人道歉,语气十分生硬,脸色难看至极。
秦昭淡淡扫了他一眼,冷道:“我没有听出你这是道歉的态度。”
说完,捏了捏景黎的手,景黎扶着他直接从李鸿宇身前走过去。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这儿站到你答应为止!”李鸿宇大声道。
可那两人就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很快进了屋,甚至还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李鸿宇:“……”
“……他还在院子里。”景黎扒着窗户,偷偷往外看。
秦昭换了件衣服,语气淡淡:“他不敢走,走了他妹妹怎么办?”
景黎问:“你真要这样折腾他啊?他手还断着呢……”
“原本是不需要的。”
这件事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原本秦昭只是想让李鸿宇亲自登门道个歉,可谁知道这混账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来得这么不凑巧……
秦昭的视线在景黎身上略微一凝,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是该教训教训。
小少年还趴在窗户往外看,秦昭有些不悦地皱眉:“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我没有关心他。”景黎最后往窗外望了一眼,有些担忧道,“我刚种好的花还在外面呢,他会不会一生气……又给我全拔了啊?”
秦昭:“……”
感情是在关心自己的花。
秦昭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榻:“过来陪我躺一会儿。”
景黎:“可我不困。”
“可我困。”秦昭抬眼望向他。
二人对视片刻,景黎妥协道:“好吧……”
他总觉得秦昭最近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不过这样倒是比过去多了些人气儿。
二人在床榻上并肩躺下,秦昭自然地翻了个身,手臂搂住景黎的腰身。
景黎:“!”
“别乱动……”秦昭眼眸已经轻轻合上,似乎累坏了一般,声音放得很轻,透着浓浓的倦意。
景黎仰头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后悔。
秦昭身体还没好,不该让他帮着一起种花的。
这样想着,景黎身体放松下来,任由秦昭将他搂进怀里。
午后的庭院寂静无声,唯有微风带着些许竹叶清香,透过虚掩的窗户吹进来。景黎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过分急促地跳动着,而后渐渐回归平静。
或许是这环境太过惬意,景黎的倦意跟着袭上来,轻轻打了个哈欠。
他把脑袋埋进秦昭怀里,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很快也睡着了。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景黎被一阵急促的雨声中吵醒。
他睁开眼,秦昭已经坐起来。
“下雨了啊……”景黎揉了揉眼睛,跟着坐起来,秦昭正透过窗户往外看。
雨幕里,依旧站着一道身影。
李鸿宇的年纪还不到二十,身形壮实,与秦昭差不多高,左臂的绷带挂在脖子上,在雨里站得笔直。
景黎有些惊讶:“他居然还在那里?”
“倒是个有血性的。”秦昭收回目光,平静道,“放他进来吧,我找件衣服给他。”
片刻后,李鸿宇披着秦昭的衣服坐在桌边,秦昭帮他将手臂重新上药包扎。
“嘶……轻点!”李鸿宇疼得龇牙咧嘴。
“忍着。”秦昭神色淡淡,“听闻你很小就跟着你爹上山打猎,这点疼都忍不了?”
“打猎又不会摔断手……”李鸿宇嘟嘟囔囔道,“说来也怪,那条路我走了少说也有几十上百遍,从来没摔过,怎么偏偏昨天就……”
景黎正好端着一碗汤药进屋,听见他说这话,脚步一顿。
秦昭朝他看了一眼,神色自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鸿宇问:“什么意思?”
秦昭:“……”
“真是搞不懂你们读书人,整天文绉绉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这是什么?”他指着景黎手里的那碗汤药。
“姜茶。”秦昭道,“雨已经小了,喝完你就回去吧。”
李鸿宇一口气灌完了整碗姜茶,又问:“那我妹妹的事……”
秦昭道:“我不会与女子为难,更不会无端损害女儿家的名声。”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李鸿宇站起身,道,“刚才我想了想,这事的确是我家不对,要不是我娘和我姨母先出这馊主意,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对不住。”
秦昭点点头。
李鸿宇右手拎着自己湿透的衣服,又看了看桌上空了的汤碗,道:“其实我发现你这人还不错。”
他顿了顿,又笑道:“要不你真考虑一下?你与我妹妹要是成了,那就是我妹夫,以后在村里我罩着你。”
秦昭:“……”
景黎:“……”
“你再说一句……”秦昭抬眼望向他,眸光淡淡。
李鸿宇个头和秦昭差不多,但由于常年在山里野惯了,皮肤晒得黝黑,身形也比他壮实许多。
可被秦昭这样一瞪,竟然生出一丝心虚。
“咳,我没、没别的意思,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李鸿宇勉强笑了下,慌乱道,“我先走了,衣服改天还你!”
说完,忙不迭地溜了。
.
雨势在临近傍晚的时候稍停了一会儿,可入夜之后,却变本加厉地下起来。
好在秦昭在建造庭院时有意加强了院子里的排水,院中不会积水,对刚种下的花草也没有太大影响。
景黎坐在门边,望着院子里的雨幕,悻悻道:“早知道晚上有雨,我中午干嘛去浇花,直接淋雨多省事。”
秦昭正坐在卧房的书桌旁,听言抬起头:“你是锦鲤,又不能预言天象。”
“说得也是……”
景黎走到秦昭身边,凑过去看了看:“你在画什么?”
秦昭道:“防洪堤和排水渠。”
“?”景黎被他震惊了,“防止水患用的?”
秦昭平静道:“今日从田地回来时,我特意留意过。临溪村依水而建,而这部分河道较窄,这才导致涨水时容易没过堤岸。”
他手中图纸绘制的便是村外那截河道,秦昭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耐心解释道:“若在此处拓宽河道,加高堤岸,再将村中田地的排水渠都加宽三尺……”
秦昭似乎对此道极为精通,他简单解释过后,景黎也觉得的确可行。
可他还是不明白……
“你为什么连这都会?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景黎纳闷地问。
“我……”秦昭垂眸看向那图纸,摇摇头,“前几年我病得厉害,没有精力关心这些。最近几日闲暇时我都在考虑,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让村子不遭水患,想着想着,这法子忽然便出现在脑中,就好像……”
好像过去曾经用过。
秦昭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景黎也没再追问,低头继续看那图纸。秦昭的图纸绘制得极其详尽,但从图纸就能看出,修建堤岸工程较大,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
而且……
景黎问:“在这里加高堤岸,再拓宽排水渠,是不是会让村民的田地变少呀?”
“对。”
这也是秦昭在犹豫的地方。
小山村里大部分人靠农耕为生,田地便是他们赖以生存之物。若是真按照秦昭这个做法,恐怕许多村民的耕地都会受到影响。
秦昭道:“明日我去与村长谈谈吧。”
翌日是个晴天,秦昭一早便去了村长家。
正赶上村长要出门。
“村长这是要去县城?”秦昭问。
村长背了个小包袱,一看就是要出远门的模样。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今年的雨水比过往还多,我得去找县太爷,看能不能提前做点防护。秦昭,你来找我有事吗?”
秦昭:“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秦昭将昨晚绘制的图纸取出来给村长过目,村长看完,同样露出惊诧的神情:“你竟然还懂水利?”
“略懂一二。”秦昭没多做解释,只是道:“既然村长要去县城,不妨将此物呈给县令过目,若能求得县城相助,则事半功倍。”
“这……”村长欲言又止片刻,放下包袱,“如果你确定这图纸里是解决水患的唯一方式,我便不能急着去县里。”
村长对水利了解不多,但秦昭的图纸绘得清晰,他便能一眼看出端倪。
按照图纸的做法,农户的耕地会受到不小的损失。
村长道:“秦昭,这件事牵连甚广,我不能自己做决定。”
他身为一村之长,首要责任便是保证村民的利益,以及尊重村民的意愿。
村长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你先将此物放在我这里,这几日我挨家挨户去找他们谈。若大家都同意这个法子,我再去县里请求协助。你觉得如何?”
这的确是最妥帖的做法,秦昭道:“全听村长安排。”
村长又详细询问了秦昭有关修建堤岸的细节,二人在村长家中聊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秦昭才终于得以离开。
至于村长,他东西也顾不得收拾,直接带着秦昭的图纸去农户家了。
秦昭现在只是一名普通村民,做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他再操心。
想要劝说村民都答应这个方案绝不是容易的事,接下来几天村长都在忙活这些,只偶尔派人来秦昭家里,向他说明进度。
只是几天耽搁下来,村里又连着下了几场雨,溪水已经渐渐有涨水的趋势。
这日午后又开始下雨,景黎在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把毛边纸举起来给秦昭看:“我写好了,这次肯定没问题!”
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一篇文章,是景黎刚默出的《千字文》。
秦昭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错漏,点头:“你学得很快。”
景黎得意洋洋,若是鱼身,尾巴恐怕都要翘上天了:“这是小孩学的东西嘛,当然学得快了。”
秦昭正想再给他拿一本新的蒙学,听言动作一顿,道:“那你要不直接试试童生的书?”
景黎:“?”
蒙学书籍是为幼儿识字所用,里面用的字不多,含义也浅。景黎有些基础,学起来自然轻松。
不过正是因为轻松,反倒欠缺些挑战。
这几日秦昭早摸出了这小鱼的基础,以他的情形,直接读四书五经都不成问题。
秦昭这样想着,起身去书架上帮景黎找书。
景黎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拉住他:“别、别啊,那些书我听你读都头疼,不想看那些。”
他只是想顺便认几个字,没有真的想考科举啊!
景黎拽着秦昭的衣袖,声音放软下来:“秦昭……”
“听话,这样识字更快。”秦昭浑然不理某条鱼的撒娇,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印刷书,“这本《春秋》如何?”
景黎看见那厚度都感觉呼吸困难,摇头:“换一本。”
“那就《周礼》。”
“再换,要薄一点的。”
“那……”秦昭视线在书架中寻觅着,余光瞥见一本书,视线猝然一凝。
景黎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看到了那本书,眼前一亮:“我觉得这本不错!”
没等秦昭阻止,景黎飞快伸手抽出那本书。
那书册比《春秋》足足薄了一大半,也就只比蒙学厚了那么一点,学起来肯定容易。
景黎对这厚度十分满意,他低下头,皱着眉读了读封皮上自己认识的两个字:“春……什么事?好奇怪的名字,这两个字念什么呀?”
秦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查资料浪费了点时间,双更没有了,明天努力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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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秦昭好一会儿没回答, 景黎皱着眉继续认字:“这是秘密的密吗?那这个字是……”
“是闱。”秦昭从他手里抽出那本书,面色不改地扯谎,“这是春闱会试的参考用书, 里面记载的大多都是些行事条例与方法,你不需要读这本。”
“原来‘闱’字是这样写的啊,那我不读这个了,听上去好无聊。”
景黎丝毫没有怀疑, 看也不看秦昭手里的书,扭过头去:“我读论语好不好?我还记得几句呢……”
他说着, 开始在书架上寻觅起来。
秦昭无声地舒了口气。
这本书买回来后他还没有时间和机会翻阅, 只随便在书架寻了个地方放下,没想到正好被小鱼找到。
幸好《千字文》中既没有“闺”字, 也没有“闱”字。
一字之差,意义千差万别。
景黎的千字文没有白背, 很快从那堆书籍中寻到了一本论语。秦昭把那本险些坏事的书塞进书架最内侧, 牵着他回到桌前。
按照惯例,秦昭会先给景黎通读一遍, 再逐字逐句教他认。
伴随着屋外的雨声, 秦昭的读书声徐徐传来, 嗓音微沉:“……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读到这里,他的话音略微一顿。
——“为政以德, 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此乃国之根本。”
——“……你要谨记,为君以礼待人,勤政爱民,朝臣自当事君以忠,这是孔圣人说过的道理。”
——“阿瑄……”
秦昭猝然回神,这才注意到景黎正在唤他:“秦昭,你怎么啦?”
“没、没事。”秦昭脸色白得可怕,额前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我好像……想起一些事情。”
景黎一怔:“你想起什么了?”
秦昭没有回答。
他盯着书卷上的那行字,许久才缓缓道:“很模糊,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又会头疼。”景黎倒了杯水给他,把他手里的书接过来放到桌上,“先读到这里吧,我扶你去躺一会儿?”
秦昭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你就是想偷懒。”
“才不是……”景黎小声嘟囔一句,扶着秦昭去了床上。
秦昭刚躺下,院外便传来敲门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些模糊不清。景黎没让秦昭起身,自己撑着伞去开门。
是村长。
景黎道:“秦昭他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村长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既然他身体不适,你回头替我转达便好,不用将他叫醒。”村长摆了摆手,道,“我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县城,特地来与他说一声。”
景黎问:“修建堤岸的倡议书已经都签完了?”
“是啊。”村长道,“昨晚那场雨一下,积水险些没过岸边,最后几家不肯让步的农户一见这情形,今早也都同意了。只是今日雨太大,天色也太晚,只能等到明早再出发。”
“有劳村长了。”景黎道。
他其实年事已高,这几日忙碌下来,瞧着比先前更加憔悴。
村长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这是我应该做的。”
村长没有久留,又冒雨离开。
景黎一直注视着他略微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才收回目光,合上院门。
雨势始终没见小,景黎回到主屋,秦昭静静躺在床上,眼眸微阖。
景黎轻手轻脚走过去,秦昭咳了两声,问:“是什么人?”
“你没睡着啊。”景黎道,“是村长,他说村民已经全部同意了你的提议,他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县城。”
秦昭轻轻应了一声。
“这下你不用再担心了,等村长带人回来修了堤岸,一定可以平安度过涨水期。”
“没有这么容易。”秦昭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没什么力气,“村长更看重说服村民,但事实上,接下来才是困难重重。县令那边愿不愿意耗费人力物力来协助临溪村还不知道,若是不愿……”
“别担心这么多嘛。”景黎跪坐在床边,打断他,“村长说尽人事听天命,人事你们已经尽到了,至于天命,不是还有我吗?”
秦昭睁开眼,偏头看向他,轻轻笑了下:“终于相信你是锦鲤了?”
“最后信一次。”景黎道,“如果我真的可以带来福运,那我希望这件事能够顺利解决,希望今年临溪村不要遭受水患,我希望……”
景黎顿了顿,注视着秦昭的脸,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
秦昭移开视线,轻声唤道:“小鱼。”
“嗯?”
秦昭:“如果我的过去,与你想象中不同……”
“不同?”景黎眨了眨眼,“哪里不同?”
秦昭垂下眼眸,摇摇头:“不,没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啊。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不是以前的你,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景黎停顿一下,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道,“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样子,我都……”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极轻,景黎别开视线,不敢看对方的神情。可对方许久没有回应,景黎抬头看过去,秦昭已经重新闭上眼,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景黎:“……”
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时候睡。
讨厌。
景黎重重叹了口气,脑袋枕着手臂趴在床榻边,另一只手伸出去,悄悄牵住秦昭垂在身侧的手。
一室静谧。
.
可没有人预料到,村长回家后就病倒了。
“……是伤风。”秦昭放下村长的手腕,站起身,“多半是这些时日太过劳累,风邪入体所致。我开个方子,你们找人去葛大夫那儿拿几贴药,服用了就会没事。”
村长的家人围了一屋子,一名中年男子道:“好,我这就去一趟槐下村。”
“咳咳……”村长身上还在发热,烧得面色发红,挣扎着坐起来,“这药多久能起效,我还要去县城……”
秦昭连忙扶住他:“您这样不适宜舟车劳顿,养好身子为先。”
“可是咳咳……可现在拖不得了。”
先前为了劝说村民答应修建堤岸,已经耽搁了好几日时间,若再拖下去,恐怕没法在汛期来临前修好堤岸。
要是这样,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秦昭道:“我去吧。”
村长摇头:“这怎么成,你这身子骨……”
“那防洪堤是由我亲手绘制,只有我最了解。”秦昭平静道,“我亲自去一趟县城。”
村长本不肯同意,但秦昭执意如此,他怎么劝也劝不动。
最终由几家农户协商一起出钱,给秦昭租了辆带蓬的牛车,送他往返县城。
好在这日终于雨过天晴,温度适宜,出远门不算困难。出发前村长还特意嘱咐,让车夫行得慢些,省得将秦昭那身子骨颠出个好歹来。
牛车平稳前行,秦昭放下车帘,回头便看见身边的少年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在想什么?”秦昭问。
景黎低声道:“没什么……”
他的愿望又失败了。
不仅没有让事情顺利解决,还害得秦昭不得不亲自去一趟那么远的地方。
秦昭昨天还很难受呢……
他这锦鲤到底有什么用???
景黎越想越低落,秦昭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鱼,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知道啊,可是……”
这话在他身上又不一定有效。
“别担心。”秦昭劝慰道,“这不一定是坏事。”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秦昭对此行能否如愿,倒是没有多大的把握。
牛车行得慢,他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景黎穿来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县城里来,虽然只是个小小县城,但仅从城外便可看出与乡村小镇截然不同的热闹。
城门口行人来来往往,他们足足排了一炷香的队,才终于得以进城。
天黑后没多久就是宵禁,何况县衙到了这个时辰早已不会客,他们只得在城中住上一晚。
县城的消费和镇上比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左挑右选,找到最便宜的客栈都要一百文一个晚上。
景黎觉得更难受了。
“日后科考也在这里,就当提前习惯了。”对此秦昭如是说。
翌日一早,秦昭带着景黎去了县衙。
他们向衙役自报家门,说明来意,由衙役通禀后,便被人领进县衙内的一间书房。
县令已经等在书房。
县令体态宽胖,正在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什么。见他二人进门,头也不抬,悠悠道:“我去年就和你们村长说过,县里人手不够,我烦心去治理下游那几个水患严重的村落还来不及,哪有功夫顾得上你们?”
“再者说,你们那儿水涨起来最多就淹几块田,下游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水患流离失所,总不能为了你们,置其他村子于不顾吧?”
这态度欠揍得过分了。
“你——”景黎正想说什么,却被秦昭抬手拦住。
他朝景黎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那副图纸,呈到县令面前,心平气和道:“我已将防洪堤的规划绘制出来,无需大人耗费太过人力物力,只需派遣十余人前往临溪村,助我们建造堤岸即可。”
那县令满脸皆是不耐烦,接过图纸随意扫过去,脸色却骤然一变:“这图纸是你绘的?”
秦昭:“是。”
县令没有答话。
他又仔细看了那图纸许久,对身旁的人吩咐:“去请师爷来。”
县令要和师爷单独谈谈,秦昭和景黎被请出了书房。
二人被领到会客的堂屋等候,待衙役退下,景黎才凑到秦昭身边问:“那县令神神秘秘搞什么呢?”
“不是坏事。”秦昭抿了口茶水,悠悠道。
景黎:“?”
秦昭放下茶杯,道:“你没看见他方才在读什么书?”
景黎还真没注意,而且就算看了他也不一定看得明白:“他在看什么?”
秦昭道:“《治水经要》。”
景黎:“……”
他懂了。
看来为水患操心的,远远不止他们嘛。
约莫等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一名身形瘦高,穿着一件淡青长衫的男人快步走进堂屋。
二人站起身,还没等他们说什么,男人径直走到秦昭面前,朝他拱了拱手:“鄙人姓裴,名安。秦先生远道而来,多有怠慢,还望勿怪。”
秦昭与景黎对视一眼,还礼:“不敢当。”
裴安又问:“秦先生学识颇高,气度非凡,不知如今何处高就?”
“只是村中普通农户。”
裴安显然有些惊讶:“可我看先生绘制的图纸,当是懂得治水之道,先生还未考取功名?”
“尚未。”秦昭平静道,“闲暇时读过几本书罢了。”
裴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精彩。
都是读书,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他引着二人坐下,让下人来重新添了茶水,才缓缓道:“我也不与先生绕圈子。这些年水患不断,下个月就是汛期,上头对县里下了令,命我家大人防治下游水患。若是不成,恐怕官职难保。”
“……我家大人近来为了此事烦心不已,阅览群书却始终找不出应对之策。先生既然懂得治水,不知先生是否愿意留在县衙,助我家大人一臂之力?”
秦昭没急着回答。
看出他的疑虑,裴安又道:“先生可以放心,临溪村之事我已与大人商议过,今日就派人前往,一定尽快将那堤岸修好。”
“还有,若能顺利防治水患,大人必将重金酬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好卡文_(:з」∠)_
我继续写下一章,但不要抱希望,今晚不一定写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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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出自《论语·为政篇》,那句“臣事君以忠”也是论语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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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秦昭和景黎就这么在县城住下。
自从知道秦昭或许能帮他治理水患后, 县令对他们的态度瞬间有了转变。不仅让他们从那小破客栈搬出来,还给他们专门在城中安排了一个清幽小院,供他们居住。
县城的人很快都知晓秦昭身子不好, 于是就连县衙也不让秦昭去,直接有事登门拜访。若非秦昭坚持不愿意劳民伤财,县令甚至还想叫几位大夫也跟着住进这小院里。
——仿佛把秦昭当成了某种一碰就碎的珍稀之物。
但就算是这样,景黎还是免不了担心。
整个下游地区河道情况复杂, 时间又紧,想要彻底根治水患远比处理临溪村的情形困难。
秦昭那身体怎么撑得住?
景黎端着汤药, 敲响了书房的门。
没人应。
他叹了口气, 推门而入。
小小的书房里挤了不少人,秦昭端坐在桌案前, 在县衙当差的那几位官老爷反倒都规规矩矩站在身边。
寻常百姓人家在面对官宦时总会有些怯意,但在秦昭身上浑然看不到这些。
他身上似乎有股与生俱来的清贵, 他待人温驯有礼, 不卑不亢,可举手投足又带着足以掌控全局的能力与自信。
就好像……他生来就该是一位掌权者。
景黎略有些失神, 裴安指着秦昭面前的地图, 问:“……秦先生的意思是将河道从此处完全改道?这工程量远常人所能想象, 先生是不是再考虑——”
秦昭:“我已说过,治水之道堵不如疏,在此处改道分流,可减缓水势。”
“可我们只有半月时间……”
“秦昭。”景黎清了清嗓子,打断道, “你该喝药了。”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负责每日给秦昭熬药,并提醒他按时喝药。
秦昭话音顿了顿, 对裴安道:“治水之法我已说得清楚,若大人觉得不妥,不如就只有另请高明。”
“别别别,这个节骨眼还去哪里找人。”裴安道,“我这就将先生的意思转达给大人,明日再来叨扰先生。”
景黎把他们送出院子。
再回书房时秦昭已经喝完了药,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景黎走过去,不悦道:“说好每天就来两个时辰,每次都耽搁好多时间。”
秦昭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轻笑一声:“这有什么法子,县城这边有自己的考量,不像我们自己村中,只要考虑如何避灾便可。”
景黎:“什么意思?”
秦昭睁开眼,指了指面前的地图:“他们想以最低的代价解决水患。”
景黎明白过来。
还是钱的事。
府城拨的赈灾款是个定数,但会花出去多少,却是不定的。花得越少,进县令口袋的便越多。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秦昭叹息一声:“那狗官……”
他收回目光,看向景黎:“你笑什么?”
“笑你原来还会骂人。”景黎道,“所以到底有没有更省钱的法子?”
“我只考虑什么是对百姓最有利的方式。”秦昭淡声道,“兴修水利,将河道改道分流,不仅能减缓水势,还有利于下游灌溉。”
景黎:“那狗官会答应吗?”
秦昭眉梢微挑,偏头看了他一眼。
明明骂人骂得也很顺口。
秦昭道:“那就看他想要钱,还是想要那顶上乌纱。”
“反正我想要他的钱。”景黎朝秦昭眨了眨眼,“重金酬谢呢。”
秦昭轻笑:“财迷……”
秦昭看上去还是很疲惫,景黎把他扶去卧房躺下,道:“家里的药又用完了,我去帮你买?”
秦昭点点头:“好。”
虽然秦昭依旧不肯告诉景黎他那是什么病,但从未向景黎隐瞒药方。
毕竟过去买药时多是二人同行,想瞒也瞒不住的。
至于现在到了县城里,秦昭每日在治水上就要耗费不少精力,买药的事自然只能落到景黎头上。
景黎跟着秦昭买了这么多次药,早就将需要哪些药材,每种药材需要多少烂熟于心。
县城里共有五六家医馆,小的草药铺更是不计其数。景黎索性没去医馆,直接去了几家草药铺,很快将需要采买的药材都买到。
只缺了最后一味药。
景黎拎着一堆药从药铺走出来,小声嘟囔:“前几天明明还有的……这县城怎么回事,还不如镇上的货齐全,这都跑第三家了。”
“小公子,你是在找玄苋草吗?”一个声音从景黎身旁传来。
他转头看过去,那是个穿着极其破烂的老者。
他正坐在药铺前的石阶上,身上裹了件打满补丁的深色长衫,肩上背着个陈旧的药箱,蓬头垢面,唯有那双眼睛明亮逼人。
景黎一时没回答,老者又笑了笑:“近来天气变化大,城中不少人染了伤风,这玄苋草供不应求,早就卖完了。你在这些药铺医馆是找不到的。”
景黎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什么药?”
老者道:“我方才就注意到你了,这里相连的药铺你跑了三家,还是没买到药。据我所知这几家药铺的草药齐全,除非你想找什么珍稀药材,否则就只有近来被销售一空的玄苋草。”
景黎又问:“那你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吗?”
老者点点头:“知道。”
“老头,你又在这里胡言乱语了?”药铺的伙计走出来,对景黎道,“公子别理他,这老头是个疯子,整天说自己是什么稀世神医,还给当朝皇帝看过病。”
老者不悦地打断:“不是当朝皇帝,是先皇陛下!”
药铺伙计:“滚滚滚,别耽搁我做生意!”
老者被从石阶上撵下来,到也不恼,笑呵呵对景黎道:“少年郎,想要玄苋草跟我来吧,我知道有家药铺还有剩余。”
说完,也不管景黎是何反应,转头朝远处走去。
他右腿像是有旧伤,走起来一瘸一拐。
虽然这老者看上去疯疯癫癫,但景黎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没有恶意。他在原地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老者把他带进一条窄巷深处的小药铺。
刚走进门,便听见一个年轻的少年嗓音:“薛爷爷你又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
一名清秀的小少年从内室跑出来,看见景黎的瞬间愣了一下,局促问:“您……您买药吗?”
这少年与景黎年纪差不多大,五官清秀标致,景黎还注意到,他眼尾生着一枚鲜红的小痣。
那是双儿特有的标志。
老者道:“乖孙儿,这位小公子要买玄苋草,去给他找来。”
“啊……好!”少年点点头,慌慌忙忙跑到药柜边寻找起来。
这药铺比街上那些小许多,一侧的那面墙上全是药柜,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草药香。
大堂里只有一张桌案,几个简陋的椅子。
老者领着景黎在椅子上坐下。
“我这孙儿容易害羞,小公子莫怪。”老者道。
景黎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双儿,自然不觉得冒犯,反倒感觉那少年看着挺可爱。他收回目光,问:“这里……是您家的药铺?”
“不是,是他家的。”
景黎:“?”
“那孩子全家早亡,独自继承这药铺。我只是在这里借住,顺道教教他医术罢了。”老者简单道。
他看了看景黎脚边的药包,笑着问:“小公子,你这些药是给谁买的?”
“我……”景黎迟疑了一下,偏头小声道,“我夫君。”
他说完耳根有点发红,但老者没有注意,而是又道:“你夫君这病……恐怕有一段时日了吧?”
景黎一怔:“你……”
老者悠悠道:“南星子,鬼齿草,黄藤,杜桂……还要我接着说吗?”
他说的这些,全是景黎今天买的药。
景黎问:“你跟踪我?”
“胡说什么,谁跟踪你了。”老者不屑道,“你这些草药我一闻就能闻出来,还用得着跟踪?”
景黎沉默下来。
老者瞧着他的神色,缓缓道:“小公子,虽然不知道你这药方从何而来,但恕老夫直言,若非万不得已,这药还是别吃为好。”
景黎:“为什么?”
“这方子里用的虽然都是些常见药材,但合在一起,却是一副……慢.性.毒.药。”
.
秦昭一觉醒来,景黎没在屋内。
院子里寂静无声,秦昭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坐起身。
只是去买个药,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秦昭取过挂在床边的衣物穿好,正想出门去寻人,却见几个药包堆在桌上。
的确是他需要服用的草药。
秦昭眉宇皱了皱,推门走出去。
县令送他们这院子不小,分内院与外院。外院有书房与会客的堂屋,内院则是卧房厨房等生活所需之处。推开卧房的门,外头就是个小花园。
院中有假山绿树,还有一个荷花池塘。
秦昭站在屋前,轻声唤道:“小鱼?”
平静的池塘水面泛起一个泡泡。
秦昭:“……”
他走到池塘边,蹲下身,看见了躲在荷叶底部的那尾鲜红锦鲤:“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小锦鲤尾巴摆了摆,非但没出来,反倒更往里藏去。
秦昭:“快出来,这水底有淤泥,你不是最讨厌弄脏了吗?”
没有回应。
半晌,一颗小小的脑袋从荷叶间伸出来,口吐人言:“……我在想事情。”
秦昭问:“在想什么?”
“暂、暂时不能告诉你。”小锦鲤鱼鳍摆了摆,小声道,“我要先自己想清楚。”
秦昭无奈地笑笑,依旧十分有耐心:“那你能不能出来想?”
“不能。”
秦昭又道:“那……能不能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想?”
“也不可以。”
还挺固执。
秦昭舒了口气,没有多问。他去里屋搬了个椅子出来,拿起本书在池塘边坐下:“那我就在这里陪你,等你想好再出来,好不好?”
小锦鲤没回答,鲜红的鱼尾在水面拍了一下,扭头钻回水底。
秦昭当真不再追问,翻开书本起来。
景黎透过水面悄悄打量他。
秦昭的脸色还是很不好,就连握着书本的手都是同样的苍白消瘦,像是十分虚弱。
景黎脑中又回想起那位姓薛的老者说过的话。
“你不信?那我问你,你夫君是否气血两亏,体力不支?又是否每日都必须服药,否则必然高烧不退,四肢无力?”
“是药三分毒,哪怕是寻常补药,经年累月服用都会将毒性残留在体内,何况这副药。”
“要我说,还是早些停药为好,省得毒入肺腑,无药可医了。”
……
景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个人。
按照那人的说法,秦昭会变得这么虚弱,都是因为常年服用这副药的副作用。可如果那汤药真有问题,秦昭为什么还要吃呢?
他明明自己医术很好,难道他看不出这药有毒性吗?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只是因为病情缘故,不得不这样做?
景黎对秦昭一直有莫名的信任,秦昭总是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当,如果他决定吃药,一定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子。
而且他曾说过他的药方不方便被别人知道,所以买药时才分开采买。
他明显是知道这副药有特殊之处。
秦昭到底生了什么病,需要用这样一副伤身的汤药来医治?
景黎不敢轻易去问。
秦昭从来不愿提起他的病情,景黎自己也对他有所隐瞒,所以他没有立场,也不愿意逼问他。
再者说,万一那老头子只是在胡言乱语吓唬他,他说出来不是反倒让秦昭烦心吗?
而且他还不小心被别人发现了药方……
秦昭多半会觉得他很没用,这点事都做不好。
小锦鲤在水底吐出一串泡泡。
愁死鱼了。
可小锦鲤就连发愁都不能安生,天边没一会儿就下起雨来。而且秦昭还不肯放他自己在外头,表示如果景黎不肯进屋,他也要在这里陪他。
最终,景黎只能妥协,让秦昭把他抱回屋。
“真的洗干净了吗,我怎么觉得还有泥……”景黎乖乖坐在凳子上,让秦昭帮他擦头发。
秦昭哭笑不得:“我帮你冲了三遍,你自己又洗了两遍,已经很干净了。”
怕脏还偏要去荷花池里躲着,这小家伙。
景黎闻了闻头发,只能闻到清新的皂角香气,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秦昭问:“你在思考的事想清楚了吗?”
景黎低下头:“还没有……”
“无妨,你慢慢想。”秦昭帮他擦干了头发,转身将帕子挂回原处,淡声道,“除了是不是喜欢我这件事,其他的你都可以慢慢想,我不逼你。”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就是——”景黎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仰头看着秦昭,一双漂亮的眸子茫然地眨了眨:“……啊?”
作者有话要说: 鱼鱼呆滞.jpg
————
先把病治好才能doi和生小鱼这种事我以为你们懂(摊手
看了一下,目前还没有人准确猜出秦昭的身份(可能有大佬猜中了但我没看到),总之不要被评论影响判断~
ps:本章所有草药都是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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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景黎觉得自己可能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乱了思绪, 导致意识不清醒。
否则怎么会听见秦昭和他说……和他说……
景黎呆呆地望着秦昭,后者走回他面前,笑了笑:“又在犯什么傻呢?”
“我……你……”景黎张了张口, 耳根后知后觉烧起来,“你、你刚才说……”
秦昭略微弯下腰,把景黎披散开的头发轻轻拂到耳后,一字一句缓慢道:“我刚才说, 除了是不是喜欢我这件事,别的你都可以慢慢想。”
只有这件事, 不能再耽搁了。
哪怕过去秦昭的确曾游移不定, 担忧二人的身份有别,担忧对方心思单纯不懂情爱, 但在那日那个将落未落的吻之后,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小鱼是喜欢他的。
“你明白的对吗?”秦昭注视着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 轻声道, “我知道你明白。”
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情,明白那些依赖与在意从何而来。
景黎像是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秦昭靠得这么近, 那股好闻的草药香完全盖住了他身上皂角的香气。
他不明白啊……
不明白秦昭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 他们刚才明明……他们刚才在聊什么来着?
少年模样有些呆愣,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耳朵已经全红了。
秦昭在那柔软的耳垂上捏了一下,轻轻笑起来:“你先前偷偷想对我图谋不轨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呆。”
图谋不轨……
景黎恍惚一下,想起来秦昭说的是还在村里的时候, 被李鸿宇打断的那次。
他那天……醒着吗?
景黎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脊背撞到椅背上,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我……我那天只是——”
……只是什么呢?
景黎回答不出来, 秦昭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解释。
他一只手扶着椅背,一手按在另一侧的座椅扶手上,高挑的身形将景黎完完全全遮挡在阴影中。
这是个绝对掌控的姿势。
秦昭抬起景黎的下巴,低下头,在一个近乎恶意的距离停下来:“是这样吗?”
景黎心跳急促。
他感觉到对方喷洒在他唇边的吐息,滚烫得几乎要将人灼伤。可他后脑抵在坚硬的椅背上,无处可逃。
“我——”
刚一张口,便被秦昭吻住了。
那刹那,窗户被风吹开,窗外的雨声变得极其悠远。
景黎脑中好一会儿空白一片,从嘴唇传来的触感温温热热,温柔而小心地在他唇瓣上描摹着,试探着。
思绪渐渐回笼,他重新听见了淅沥的雨声,听见自己疯狂鼓噪的心跳,以及消失在耳边那声低沉短促的轻笑。
“现在明白了?”秦昭松开他,眼底那点笑意未散。
“我……”景黎偏过头,声音都有点发颤,“为、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谁知道呢。”秦昭直起身,靠坐在妆镜前,姿态闲适得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或许是看你想事情想得太艰难,找点别的事转移你的注意力吧。”
转移注意力……怎么能用这种方法嘛。
景黎耳根烧得通红,一言不发。秦昭也没有再解释,而是拿起一把梳子帮景黎梳头发。
哪怕在这里生活这么久,景黎还是学不会古人的束发方式,每次都要让秦昭帮他。
木齿梳缓缓穿过发丝,秦昭的动作细致而温柔,一点也没有弄疼他。
景黎悄悄透过铜镜打量秦昭。
唇瓣上还残留着一点点酥麻感,心口被充盈得满满当当,像是吃到了一块想念很久的点心,滋味甜蜜悠长,久久不散。
后者若有所感,忽然抬起头,二人的视线在镜中相撞。
秦昭笑了笑,又低下头:“现在肯告诉我,方才在烦心什么了吗?”
.
雨势未歇,秦昭与景黎共撑一把油伞走入街巷。
“就是这里。”景黎指了指小巷深处那间简陋的小药铺。
秦昭失忆前大概还懂审讯,把景黎的弱点拿捏得分毫不差,轻而易举就让景黎把今天遇到那位老者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知晓事情经过后,秦昭竟难得表现出些急切,要景黎立即带他来见一见那位老人。
或许是因为地理位置差,药铺门可罗雀,先前见过那名双儿少年坐在门边读书。
听见脚步声,少年抬起头,笑了笑:“是你呀。”
他视线触及景黎身边的秦昭,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道:“薛爷爷说你们可能会回来,让我在这里等着呢。”
秦昭道:“我想见见那位薛老先生。”
少年将他们引入内堂。
掀开竹帘,那位姓薛的老者躺在内堂唯一一张躺椅上,摇着蒲扇打瞌睡。
少年上前唤他:“薛爷爷?”
老者睡得很沉,没有回应。少年轻轻推了推他,声音放高了些:“薛爷爷,景公子和他家夫君来啦!”
秦昭若有所思地看了景黎一眼。
景黎:“……”
“……谁,谁来了?”老者睡意朦胧地醒来,视线茫然四扫。
秦昭上前半步:“在下秦昭,见过薛老先生。”
老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景黎,心下了然:“这位就是小公子的夫君了?”
“……”景黎耳朵都红了,艰难道,“是,我将他带来,希望薛大夫替他看看。”
“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坐吧。”老者坐起身,少年给他拿来一个手枕放在小案上,便退了出去,重新拉上竹帘。
老者道:“手伸出来,让我先瞧瞧……”
秦昭依言将手搭上去,老者抬眼看清了他的模样,皱了皱眉:“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秦昭眸光微动,但他并未表现出异样,而是如实道:“在下记忆有损,不记得在何处见过先生。”
“记忆有损?”老者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手指搭上秦昭的脉搏。
他微阖眼,静静诊了片刻,点点头:“和我预料的不错,难怪你不敢让医馆知道你的药方。但是啊,这药方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还是别再吃了。”
秦昭问:“不知先生可有别的方子?”
“呵,整个中原乃至当朝陛下都想知道别的方子,若真的有,还能瞒到现在?”老者轻嘲一笑。
秦昭眼眸垂下。
他不说话,老者也没再说什么,唯有景黎站在秦昭身后,困惑不解。
“你们在说什么呀?”景黎隐约感觉出了什么,问,“这……这到底是什么病?”
秦昭有些迟疑:“这……”
“你夫郎对你尽心尽力,有什么可瞒的。”老者悠悠道,“小公子,我告诉你吧,你家夫君这不是病,而是吃了一种药。”
“……一种让人成瘾的禁药。”
“此药名为沉欢,你们年岁还小或许不知,在十年前,此药曾经盛行于中原地区。”老者解释道,“沉欢服用后,血气上涌,浑身燥热,可令人精神亢奋,用量过大时甚至会令人产生幻象,仿若置身极乐。”
景黎一怔。
这不是就是另类的毒.品吗?
秦昭他……为什么会吃过这种药?
秦昭垂眸不语,老者却轻轻一笑,继续道:“服过这药也没什么,在此药盛行的那几十年间,最常服用此药的,便是那群达官贵人,富家公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景黎总觉得老者说起这话时,神情中隐隐带着些得意。
这感觉让景黎有些不舒服,他看了秦昭一眼,后者依旧低垂着眼眸,脸色发白。
老者继续道:“这种药物原本只是带来一时欢愉,不会成瘾。可人心不足,服用的量渐渐加大,吃得越多,便越离不开这东西,停药后就越痛苦。沉欢在京城最盛行的那段时日,街上随处可见神态癫狂,意识不清之人,不是刚吃完药,就是赶着去买药。”
“那段时日,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后来先皇重病驾崩,新帝即位,朝廷将这药列为了禁药,还推行戒断药方,也就是……公子正在服用的那副药。”
老者抬眼看向秦昭,道:“但你应该已经发现,那副药对你来说没有效。”
“是。”秦昭道,“按照药理,戒断沉欢至多只需耗费半年时间,但我……”
秦昭已经吃了那药三年。
“那药方与沉欢药性相斥,是以毒攻毒之法,虽然有戒断作用,但同样含有毒性。吃个两三月乃至半年没什么问题,可你要吃上三五年……”
老者话音一顿,道:“你现在体虚多病只是个开始,再继续吃下去,恐剧毒攻心,命不久矣。”
景黎藏在袖中的手指颤了颤。
他下意识抓住秦昭的衣袖,后者感觉到了,抬手在他手上轻轻捏了下。
秦昭又问:“敢问先生,为何此药对我没有效用?”
“只有两种可能。”老者道,“要么你服用沉欢已久,至少十年以上,导致毒性沉积体内,无法根除。不过据我所知,还没人能连续服用沉欢十年,因为在那之前,就已经因血气逆行而亡。那便只有另一种可能……”
秦昭:“什么?”
“你一次服用了过量的沉欢散,导致毒入肺腑。而且由于此药能让人心生幻象,对大脑有损,你记忆受损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是下毒!”景黎道,“一定是有人给他下了大量的沉欢散。”
老者耸了耸肩:“我只能解释药理,其他的就无从知晓了。不过嘛……”
他抬起一只手,拇指掐在小指尖上:“沉欢散只需这么点,就能使人快活三日。过量的沉欢散于身体的损害可想而知,哪怕最终戒断了,身体也永远不可能恢复到昔日的程度。如果真有人给你下药……那人是想毁了你。”
屋外雷声轰鸣,内堂里,秦昭端坐小案边,唇角缓慢扬起一点弧度:“我猜到了。”
老者眉梢一跳。
不知为何,他竟从面前这病弱的年轻人身上,瞧出一丝令人畏惧的危险气质。
可那神情只是转瞬即逝,秦昭抬起眼,神情依旧平和不惊:“无论如何,在下如今只想知道,先生有没有彻底戒断沉欢的解药?”
老者恍然回神,摇晃着蒲扇,往后倒在躺椅上:“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没有法子。”
秦昭:“如果没有,先生为何要让我家夫郎引我来此?”
“先生看出我的药方,却故意半遮半掩地将话说得那样严重,不就是想诱我前来?”秦昭平静道,“先生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老者定定看向他,笑了起来:“还是和聪明人说话舒服。”
“我这里有个方子,或许有可能戒断沉欢。”
“或许?”
“药材不好找,也没试验过。”老者道,“如何,你愿意做这个试药的人么?”
.
秦昭与景黎并肩行走在青石铺成的长街上。
雨势渐大,街上几乎不见行人。
“你看,这就是不想对你说出全部实情的原因。”秦昭忽然停下脚步,轻轻道。
景黎一怔,着急道:“你……你别误会啊,我不会因为这样觉得你是坏人或者别的什么……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吃的,肯定是有人害你的,你——”
“我不是在说这个。”秦昭转身面对他,抬手拭去他脸颊上的一点雨珠,“我是不想看见你担心。”
“从药铺出来到现在,你一句话也没说过。”
“我不想看见我的小鱼变成这副模样。”
“可我……可我……”景黎抿了抿唇。
秦昭说得对,他的确很担心。
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他不可能没办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他在畏惧那成瘾毒.药,在担忧秦昭的身体,也在……也在怨恨那个想害秦昭的人。
这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做不到什么也不想。
“看来,只能转移注意力了。”秦昭指腹擦过景黎的侧脸,“你还没告诉我,那是什么感觉?”
景黎:“什……什么感觉?”
指尖徐徐落到景黎唇边:“这个。”
他指尖温温热热,景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想往后躲。
秦昭连忙把他拉回来。
“下着雨呢,笨蛋。”秦昭一手撑伞,一手揽住景黎的后腰把人拽回怀里。
方才动作大了些,些许雨水飘进来,淋在二人身上。
水珠顺着秦昭侧脸轮廓滑下来,顺着苍白的脖颈,没入领口当中。
外面雨势汹涌,伞下,温度却在渐渐升高。
景黎仰头望着秦昭,喃喃道:“没有感觉到。”
秦昭:“嗯?”
“刚才那个。”景黎脸颊发烫,局促道,“太快了……没有感觉到。”
秦昭轻轻笑起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秦昭笑着叹息一声,轻声道,“张口。”
烟雨朦胧中,秦昭低下头,吻上那双柔软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我一天半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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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作话的本意是希望大家把注意力回到故事本身,而不是脑补阴谋上,结果好像起反效果了_(:з」∠)_
我的锅,以后写作话会再谨慎一点。
至于大家关心的问题,我只能说坑都会填,但这篇文后期不会有什么阴谋算计夺权宫斗等等,朝堂部分不会超过十分之一,最多就最后几万字。
跟我念,我们是种田养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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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收过万了,本章发一百个小红包庆祝,没收藏我专栏的帮我收藏一下吧爱你们!
顺便想求一波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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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二人回到家。
秦昭将湿透的油伞撑在屋檐下, 回头却见屋内已经没了那道鲜红的身形。他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卧房内室。
少年趴在床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 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附着几片鲜红的鱼鳞,在素白的里衣与皮肤上格外显眼。
秦昭失声笑笑:“起来,把衣服换了。”
雨势太大,虽然撑了伞, 但二人一路走回来仍不免弄湿了衣摆。
“再……再等一会儿。”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显得模糊不清,听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景黎把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 感觉到对方仍站在身后, 闷声道:“你别看我啦……”
“好,不看你。”秦昭从衣橱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床边, 没忍住,顺手在景黎柔软的脑袋上摸了摸, 感觉到掌下的少年身体轻轻瑟缩一下。
他直起身, 拿着自己的衣物出了卧房。
半晌,景黎才抬起头。
那张清秀漂亮的脸还隐约有些泛红, 眼尾浮现出些许细密的鲜红鱼鳞, 为那张脸平添几分魅色。
太丢人了……
不就是亲一下, 怎么就能紧张得差点变回原形。
还有没有点出息了?
景黎懊恼地摸了摸眼尾的鳞片。
更麻烦的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变回去。
“呜……”景黎在床上翻了个身,扯过被子把自己盖起来。
鱼自闭了。
秦昭兀自换了衣服,从原本的衣物中取出一张草药方子。
这是今日那位薛老先生给他的药方。
这药方上罗列了六七种药材。
医者向来对自己的秘方格外珍视,不会轻易将完整药方透露出去, 那位薛老先生同样如此。
秦昭手中这张药方显然不是完整版。
据那位薛老先生说,他研制出这药方已有一段时日。只是由于方子里那些草药不是极其名贵,就是极为罕见, 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试药。
若秦昭能将他写出的这几味药草找全,他便给秦昭配药。
秦昭粗略扫过一眼,眉宇微蹙,收起那药方转身去了书房。
待到景黎好不容易消退身上的鱼鳞,来到书房时,秦昭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医书研读。
听见他进屋,秦昭抬起头:“恢复了?”
景黎嘴唇轻抿,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昭,忙岔开话题:“你找得怎么样?”
秦昭不答,朝景黎招了招手:“过来。”
这个小院的前一位主人多半是一名喜好读书的文人,书房中放了不少藏书,倒是方便秦昭查找。
书桌上摆放了好几本摊开的医术,秦昭面前铺了一张毛边纸,已经写得密密麻麻。
全是他刚从书上抄下来的草药医理。
景黎走到秦昭身边站定,秦昭却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半座椅。
景黎:“……”
秦昭抬眸看向他:“坐啊?”
二人对视片刻,景黎硬着头皮坐下去。
椅子是那种带靠背扶手的圈椅,椅面较宽,但容纳两名成年男子还是太勉强了。
景黎脊背都僵直了,仍不可避免会碰到秦昭的身体。
那股草药清香在身旁挥之不去,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藏回去的鱼鳞又要开始往外冒了。
秦昭自然注意到他的紧张,无声地笑了笑,但没说什么,而是指向桌上的药方:“我方才仔细看过这药方,有几种草药在这县城里应该能买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景黎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开。
秦昭道:“这里面的药大多是名贵药材,就算能找到,我们恐怕也……”
支付不起。
“让那姓裴的去买不就行了?”景黎现在一点也不担心钱的问题,“他不是还要重金酬谢我们吗?”
“我也正有此意。”秦昭道。
裴安现在对秦昭几乎是有求必应,让他将治水的报酬换做草药,不会是什么难事。
秦昭:“市面上能够买到草药我倒不担心,麻烦的是这其中有些草药有价无市,尤为珍稀。”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那位姓薛的老先生也不会特意写药方让他们去寻药,直接让他们给钱不就行了?
难就难在,有些草药根本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下就连景黎也有些发愁。
他皱眉思索片刻,道:“还是全让姓裴的去找吧。”
秦昭:“……”
景黎道:“你想,我们在县城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官职,想找药肯定会有麻烦。既然现在有官府的人可以使唤,为何不用?让他们出面找药,不比我们容易多了?”
秦昭笑着在他侧脸捏了一下:“你在这上面倒是机灵。”
景黎神情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彻底靠在秦昭身上。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不动声色想往外挪,却被秦昭轻轻扣住腰身。
明明隔着衣物,景黎却像是被对方掌心的温度烫到一般,不自觉瑟缩一下。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景黎心跳渐渐加速,被对方碰到的地方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秦、秦昭……”景黎小声唤道。
“怎么?”秦昭扣在他腰上的手掌略微松了松,面上却瞧不出任何端倪,“让官府去寻药的确是最省时省力的法子,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治水顺利之上。”
他神态认真得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商议,景黎艰难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正事上来:“治水……治水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我倒觉得没有这么容易。”秦昭缓慢道,“若他们还是迟迟不肯同意我的法子……”
他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敲门声:“秦先生,秦先生您在家吗——!”
秦昭:“……”
景黎终于找到机会脱身,蹭地站起来:“我、我去开门!”
背影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秦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既是气恼又是好笑。
跑得倒是快。
这小家伙。
来者正是裴安。
他丝毫不知屋内这两人在片刻前还在商议该如何利用他,刚踏进屋便迫不及待道:“秦先生,县令大人已经同意了您的法子,明日便派人开凿河道!”
秦昭诧异地看了景黎一眼。
他怎么觉得……这小锦鲤近来越发厉害了。
景黎想要水患顺利解决,翌日秦昭便被迫启程亲自来县城。而若不是他亲自前来,或许不会被留在这里,临溪村的水患也不会这么顺利解决。
他想让秦昭好起来,于是他们便在县城遇到了那位薛老先生,还得到了新药方。
至于现在,他们刚刚还在发愁该如何让治水推进下去,裴安便带来了好消息。
不过……带来的虽然是好消息,但来得却不是时候。
秦昭收回目光,淡声道:“县令大人昨日不是说这样劳民伤财,绝对不同意么,今日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昨日大人的确有些考虑欠妥。今日我与大人回顾了前些年两广那边治水的案宗,发现当年两广治理水患时,用的便是改道分流的法子。”
“有当初那卷宗在,证实此法的确行之有效,大人自然再无顾虑。”
裴安笑道:“这不,大人让我赶紧来寻先生,再最后询问一些施工细节。”
正事为重,何况他们还有求于人,秦昭只得点点头:“坐吧。”
裴安与秦昭一聊就聊了快一个时辰。
眼见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景黎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下,探头往屋内看了一眼。
还在聊。
好饿。
腹中咕噜一声,景黎揉着肚子,轻轻叹了口气。
屋内,秦昭忽然止住话头:“今日不如先到这里吧。”
裴安:“?”
“这……这还没说完呢。”裴安问,“先生是累了吗?不如我们先休息一盏茶时间?”
秦昭摇摇头:“不是,只是这个时辰,我该去给我家夫郎做饭了。”
谁也不能饿着他家小鱼。
裴安神情有片刻空白:“您……做饭?”
秦昭:“有问题么?”
裴安:“不该是夫郎做饭吗?”
秦昭:“我夫郎不会做饭。”
裴安:“……”
这是会不会的问题吗?
谁家娶夫郎不是为了伺候家主的,这人怎么跟供了个祖宗一样?
裴安无可奈何道:“无妨,我外面带了随从,让他们去城里的酒楼买点吃食回来就成。”
“也好。”秦昭点点头,朝门外唤了一声,“小鱼,你过来一下。”
景黎走进去。
秦昭道:“裴大人要派随从去城里的酒楼,你也跟着去罢。”
裴安哪敢使唤秦昭捧在心尖上的人,忙道:“不必,我让随从直接——”
“……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裴安:“?”
秦昭偏头看他:“裴大人可有什么忌口?”
“没……没有。”
秦昭点点头,对景黎道:“去吧,走路小心些,刚下过雨路上滑。”
景黎眨了眨眼,从秦昭眼神里读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狗官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景黎道:“知道啦,我很快就回来。”
裴安叫随从进来简单吩咐几句,让人跟着景黎走了。
秦昭一直目视着景黎的背影离去,才收回目光:“我们继续吧……裴大人?”
裴安恍然回神:“没事,没事……”
就是觉得有点牙酸。
.
景黎很快买了饭菜回来,三人在前院会客的堂屋边吃边聊。
“先吃饭,吃完再吃糕点。”眼见景黎又夹起一块糕点,秦昭淡声道。
景黎动作一顿,乖乖“哦”了一声,把糕点放回去:“知道啦……”
秦昭给他夹了点菜到碟子里:“乖。”
裴安:“……”
他是空气吗?
裴安身为县衙的师爷,就连县令都要对他客气几分,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尊敬的存在。
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忽视得彻底。
他今天是招惹这个人了吗?
裴安轻咳一声,勉强笑了笑,道:“秦先生之前说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
秦昭原本温和的神情淡去几分,点头:“是。”
裴安道:“县试乃科考第一试,共五场,是由裴某出题,由县令大人主持。不知秦先生可否知晓?”
秦昭:“我知道。”
“唯有通过县试才能去府城参与府试,往年咱们县里能通过县试的考生不足三成。不过以秦先生的学识,肯定不成问题。”
秦昭放下筷子,抿了口水:“裴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裴安道:“也没什么,只是先前县令大人曾与我提及,秦先生学识颇高,若日后考取功名,愿意来县衙做事,必然能为县令大人分忧不少。”
秦昭眸光微动,摇摇头:“在下志不在此,裴大人无需为此担忧。”
“现在为时尚早,秦先生不必……”他话音稍滞,忽然听明白了秦昭的言下之意,神情僵了僵,“秦先生说笑了,裴某何来担忧一说?”
“没有么?”秦昭平静道,“那便当我说笑吧。”
一座县衙通常不会只有一名师爷,但师爷之间也有优劣之分。谁的学识更高,谁更能替县令出谋划策,处理政务,便能更得到县令的赏识。
裴安会担忧地位受到威胁,这并不奇怪。
得了秦昭的允诺,裴安总算放心下来,姿态也放松不少:“秦先生是个爽快人,在下交你这个朋友。待此番事了,你只需专心准备科考,只要过了童生试,日后推举乡试考生时,先生之名必然在册。”
乡试与童生试的报名规则不同。
童生试报名只需要一位秀才及几名同乡担保推举,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可想参加乡试,却要靠县里推举。
乡试三年一度,而县里的生员数量庞多,并非人人都能被推举参与乡试。
裴安这个允诺,对生员而言是个莫大的诱惑。
可秦昭却道:“多谢裴大人好意,不过,在下多半无需这些。”
“为何?”裴安问,“你不打算参加乡试?”
秦昭道:“我记得只要在县试、府试、院试中皆取得前三,便能拥有参与乡试的资格,无需县衙推举。”
裴安:“……”
他神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好,很好,好啊!”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道:“我原以为秦先生性子温和,没想到竟是我看法偏颇,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志气,够狂,够傲!”
裴安朝秦昭举杯:“在下以茶代酒,敬秦先生一杯,预祝先生金榜题名!”
秦昭与他举杯对饮。
裴安放下茶杯,又叹道:“秦先生这等人才,实在不该埋没在这小小县城。您是不知道,今日我与县令大人翻看那卷宗,当初去朝廷派去两广治水的那位大人,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想出了改道分流的法子。”
“两广至今还对那位大人感恩戴德,人人称颂。要我说,他们就是没碰上秦先生。”
“若是秦先生在,不出半月就能解决!”
秦昭眸光微动,与景黎对视一眼,问:“裴大人可知,那位治水的大人姓甚名谁?”
“这……在下倒是不知。”裴安道,“只是听说那位大人当初还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成功治理水患后便被召回京城,如今已经是朝廷的工部侍郎了。秦先生问这些做什么?”
秦昭思索片刻,摇摇头:“没什么。”
三人用完晚饭后,裴安继续拉着秦昭去书房聊改道分流。待他终于愿意告辞离开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景黎端着汤药走进书房。
秦昭正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听见他的脚步声,睁开眼:“发什么愣,过来啊。”
景黎没动。
……就是这汤药才害得秦昭变成这副模样的。
可他没有说什么,景黎低着头走过去,把汤药放在桌上。
秦昭丝毫没有迟疑,端起汤药直接喝了下去。
“别这样,不喝只会比这更遭。”秦昭看出景黎在想什么,低声道,“别不信,陈彦安见过我那模样。他至今还以为我以前是倒卖禁药的,吃药吃坏了脑子。”
他说这话时语调轻松,甚至还轻轻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可景黎笑不出来。
他想象不出秦昭毒发时会是什么模样,也不愿意去想。
景黎没再提这个,道:“没关系,只要再喝几天就好。等县令那边把河道改造完成,他们就能帮你找药了。”
方才裴安离开前,秦昭已经把需要的草药列了个单子交给他,让他帮忙寻找。
裴安不懂医术,何况这药方也并非完整,他瞧不出什么,只知道是秦昭治病之用,遂没有拒绝。
“早些休息吧。”秦昭站起身,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景黎连忙上前扶他。
秦昭身形较高,半个身子都压在景黎身上,景黎一时没站稳,踉跄一步靠坐书桌边沿。
看上去就像被秦昭抱进怀里。
景黎想把他扶起来,秦昭却没动,只静静搂着他。
秦昭偏过头,略微低哑的声音在景黎耳畔响起:“最后一次。”
景黎:“什么?”
秦昭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若再在我面前如此烦心,闷闷不乐的模样,我见一次,亲你一次。”
景黎耳朵有点发红,低声问:“是转移注意力吗?”
“不。”秦昭道,“是惩罚。”
他说完,拍了拍景黎的后背,松开他,朝门外走去:“夜深了,快去睡觉。”
.
河道改造进行得很顺利。
由于秦昭前期准备得足够充分,整个工程前后只花了不到半月时间,总算赶在汛期来临之前全部完成。
至于裴安答应帮忙找的草药,能够直接从药铺买到的那部分自然不成问题,可有些有价无市的,只能靠县衙写告示去民间悬赏,一时还找不全。
秦昭心里早有准备,没有急于一时。
前前后后算下来,他们已经离村快一个月时间,如今水患之事得以解决,便打算先行回村等候消息。
临走前,秦昭还朝裴安要了一样东西。
“这么多医书,一会儿我们怎么搬得回家啊?”坐在县令安排的马车上,景黎翻了翻手边几乎堆积成山的医书,叹了口气。
他们在县城居住的那小院藏书齐全,秦昭几乎把那里所有的医书都搬了回来。
秦昭道:“我已提前写信给村长,让他寻几个人来帮忙。”
景黎还是不明白:“可你拿这么多书回来做什么?”
秦昭:“我自有我的打算,日后你就知道了。”
景黎“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下去。
秦昭向来很有主见,他做的决定肯定不会有错。
不过……
“你真的还要考科举吗?”景黎忽然问。
秦昭整理书卷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为何这么问?”
“我不是在烦心哦,我只是……”景黎声音越说越低,小声道,“我有点担心你的安危。”
自从知道了秦昭身上的毒之后,他更加在意秦昭的身份。
他不相信秦昭会自愿服下那种可怕的毒药,一定是有人想要害他。这样想来,其实秦昭留在村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村中虽然有些人至今都不太喜欢秦昭,但至少小山村中民风淳朴,村民没有害人之心。
可出去就不是这样了。
他们还不知道秦昭过去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害他,万一日后碰上了呢?
秦昭没有记忆,就连防人之心都无法有。
“小鱼,我心中的确曾经有避祸的念头。”秦昭道,“这三年留在临溪村,并不完全是因为重病。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却本能觉得村外处处充斥着危机和不安全感。”
“因此这三年我留在村子里,不与任何人交恶,只想像这样平平淡淡活下去。”
“……但你现在应该足够了解我,我不是甘于一直这样的人。”
景黎望向秦昭。
秦昭说这话时语调依旧是淡淡的,这些时日的操劳让他显得更加消瘦,脸上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的血色也都褪得干干净净。
他靠坐在车窗前,被日光映得侧脸轮廓深邃,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还是那样虚弱,苍白,病骨支离,就像景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可他又的的确确变得不一样了。
秦昭掀开车帘,透过那一扇小小的车窗,看向远处:“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想知晓自己的身世,也想让使我变成这样的人付出代价。”
“你理解我的,对吗?”
景黎当然理解。
那是秦昭与生俱来的本性。
那是经年伤病也磨不掉的一身傲骨。
“再者说……”秦昭放下车帘,悠悠道,“参加科考,不是为了养某条小鱼么?县令那个狗官以要给我们找药为借口,到最后一个铜板也没给我们,我要不想想办法,该如何养活我的小鱼?”
景黎:“……”
他哪有这么难养???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你有多能吃心里没数吗?
景黎:……嘤。
————
来晚了不好意思!想把这段赶紧写过去,这章是两章合一,四舍五入我双更了!
ps:这章描写的科举制度有改动,当架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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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马车很快到了临溪村。
景黎掀开车帘看清外面的景象, 顿时愣住了。
村头那小片空地上围满了人,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望着他们,眼中是同样的热切。
“怎么了?”见景黎没动, 秦昭从车内问。
“没、没什么……”景黎将马车的围帘拉开,扶着秦昭走出来。
秦昭看见眼前的光景只是略微顿了一下,在景黎和车夫的搀扶中下了马车。
他们朝人群走去,村长站在最前方。
秦昭道:“只是想让村长寻几人来帮我搬搬东西, 您这是……”
“你帮了村里这么大忙,大家都想来看看。”村长笑了下, 扭头吩咐,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搬东西去。”
众人应了一声, 几名庄稼汉跳上车,一人一摞, 很快将那车医书都搬下来。
秦昭大致扫了一眼, 有陈家人、林家人、李家人,就连李鸿宇也吊着一只手臂在旁边帮忙。
他收回目光, 问:“村长身体可恢复了?”
“喝了你的药, 那点小病早就好了。”村长摆摆手, 道,“倒是你,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近来可是太过劳累?”
秦昭:“还好。”
“你这孩子,就是逞强。”村长叹了一声, 又道,“自从听说县令大人将你留在县城,我就一直放心不下。本想着去看看你, 可村中修建河堤离不开人,这两日才刚刚忙完所有事宜。”
他们沿着村口那条路往里走,远远瞧见原本的堤岸已经加高了不少,田地边的防水沟也都全部挖好。
“……这工程我日夜盯着,全是按你说的做,你可放心。”村长道。
秦昭点点头,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一个只有秦昭腰那么高的小男孩站在他面前,抱着一筐鸡蛋,仰头望着他:“秦昭叔叔,谢谢你让官老爷修了堤岸,我家田在村里最低处,以前每年涨水都要被淹。我娘让我把这些给你,谢谢你。”
男孩皮肤晒得黝黑,眼睛却很明亮。
秦昭神情稍滞,轻声道:“东西拿回去吧,不必言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也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村长道,“不止他家,还有许多乡亲都送来的东西,有些还放在我那儿,回头一并给你送过去。”
“是啊,你就收下吧。”
“你帮了村里这么大的忙,我们不能没有表示。”
“别客气了,都收下吧!”
众人七嘴八舌,秦昭推脱不掉,有些迟疑。
身旁一人伸出手,替他将东西接过去:“与大家伙客气什么呢,来,我帮你拿着。”
是李大力。
李大力道:“都是邻居,没道理白白让你帮忙,你要不收我们还过意不去,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连连应道。
秦昭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下来。
他面前那男孩还没离开,又拉了拉秦昭的衣摆:“秦叔叔,我明年也要去镇上读蒙学啦。”
秦昭眸光微动。
临溪村鲜少送孩子出去读书,在此之前,只有陈彦安一人去镇上读过书。
“不只是他。”村长道,“这次的事之后,村里好多人都想送孩子去读书识字。哪怕不是为考取功名,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村长顿了顿,感叹道:“早些年我也在村中提倡过,年轻一辈的孩子都该送去读读书,可就是没人愿意。你这次也算是了我一个心愿了。”
秦昭:“如此甚好。”
“行了村长,这些改日再聊吧。”李大力道,“大家伙都散了吧,别在这儿堵着了,咱们秦先生赶了一天路,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村长点点头,帮着将人都打发走。
只留李大力送秦昭回家。
他们一路上又收到不少村民送来的东西,无非是些瓜果蔬菜,被褥棉絮一类的日常所需之物。
景黎与李大力一起把东西搬回家。
帮着搬书的几个庄稼汉已经先一步到了他家院子前。
幸好当初方天应送的书柜够大,还有大半空间没放满,足够堆下秦昭搬回来这些医书。
众人放下东西,没有久留,只一人喝了碗水便离开了。
景黎将人送出院子,回来时却见秦昭站在桌边,已经开始整理书本。
秦昭带回来的医书数量不少,还来不及捡进书柜,散乱地堆在桌上地上。秦昭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本书,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身形踉跄一下。
“你别弄了。”景黎连忙走过去扶住他,“你快去歇着,这些我来整理就好。”
秦昭道:“无妨,我还……咳咳!”
他毫无征兆地咳起来。
今日回村,他们赶了一天路,秦昭面色本就不好看,这一咳更是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一手抵在唇边,另一只手撑着桌案,消瘦的肩膀随着咳嗽声微微颤动。
秦昭眼前阵阵发黑,待喘息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景黎扶到椅子上坐下。
他额前出了一层冷汗,掌心触感黏腻微凉。
秦昭低头看过去,却瞧见一抹刺眼的红。
“……”
他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景黎去取了张干净的帕子,浸水后拧干,先帮秦昭擦了擦额前的冷汗,才来到唇边。
那双薄唇紧紧抿着,苍白得可怕,衬得唇角那一点鲜红更加触目惊心。
景黎指尖一颤,一言不发地拭去那点血色,又蹲下身帮他擦手。
“就说让你好好歇着了。”倒了杯温水给秦昭漱完口,景黎道,“我先去铺床,你躺会儿可能会舒服点。”
秦昭点点头。
他们离家一月有余,床铺全得拆下来换洗。
景黎做这些事倒还算熟练,很快将原本的被罩全都拆下来,换了一套干净的。
然后才扶着秦昭躺下。
景黎帮他掖好被子,低声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你会做吗?”秦昭笑了笑。
“不会……但我可以去买嘛。”
“不用。”秦昭道,“上来躺一会儿吧。”
“我不累,你睡吧,我去把那些书整理了。”景黎说完站起身,却被秦昭拉住手。
秦昭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景黎手上,景黎指尖蜷了蜷,没有回头。
“小鱼。”秦昭望着他,轻轻道,“忘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了?”
“……没忘。”声音很低,带了点低哑的哭腔。
秦昭叹息道:“你就是欺负我这会儿没力气罚你。”
“……”
景黎乖乖转过身。
少年眼眶通红,一低头,眼底盛不住的泪珠终于滚落一滴,恰好落在秦昭手背上。
秦昭捏了捏他的手,声音依旧温柔:“过来,我哄哄你。”
景黎弯下腰,被秦昭抱住了。
他把头埋在秦昭肩头,带着哭腔道:“我知道你会没事的,只要找齐了草药你就会没事了,我就是……我就是……”
“你心疼我,我知道。”
秦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心,低声道:“好了别哭,回头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景黎低低应了一声。
他果真没有哭太久。
片刻后,景黎情绪稍稍平复,偏头揉了揉眼睛,主动从秦昭怀抱里挣脱出来:“没哭了。”
秦昭已经够难受了,他不能再让他费神。
景黎直起身,眼睛还有点红,跟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似的:“你快休息吧,我去整理那些书。”
“等等。”秦昭没放开手,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景黎:“啊?”
秦昭:“惩罚。”
秦昭淡淡吐出这两个字,气氛却顿时变得有些暧昧。
景黎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凑过去。
秦昭却道:“我起不来。”
景黎与秦昭对视片刻,后者眸中含笑,显然在打什么坏主意。
景黎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低下头,嘴唇在秦昭唇边短促地碰了一下。
这一个多月以来,秦昭偶尔会用这种方法“惩罚”他一下,但景黎还是第一次主动做这种事。
嘴唇相接的触感稍纵即逝,秦昭依旧没有松手,嘴角略微扬起:“太快了,没感觉到。”
“……”这明明是他之前说过的话。
屋内寂静无声,秦昭抓着景黎的手,大有景黎要是不乖乖听话,他就不放手也不睡觉的意思。
景黎只能低下头,微凉的唇瓣贴上了秦昭的。
对方的唇瓣柔软,微凉,景黎细细描摹着唇瓣的轮廓,半晌,稍抬起头:“你会很快好起来对不对?”
“会的。”秦昭抬手抚摸着他通红的眼尾,轻轻道,“我保证。”
.
可秦昭这场病来得比往日更加气势汹汹。
从回村那日开始,他一连在病榻上躺了小半个月,才终于稍稍好转些。
仲夏的午后,院中悠悠蝉鸣。
这院子设计得巧妙,哪怕是在这仲夏时节,院子里依旧微风徐徐,不觉炎热。
秦昭靠坐在床边,透过半开的窗户往外看。
景黎正蹲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景黎之前说他会种花,当真不是在夸大。
距离种下花种已经有近两月时间,院子里好些花草都生出了绿叶,虽然还没开花,但已不难想象开花时院中会是如何花草丰茂的景象。
出芽率简直不像是两文钱一包的杂花花种。
这多半也是锦鲤福运的一部分。
秦昭这么想着,翻开手中的医书继续研读,偶尔还提笔在书上划上几笔。
“秦昭,你怎么又在看书,葛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太累!”景黎进屋就看见他这模样,蹙眉道。
秦昭先前病倒就是因为在县城太过劳累,身体支撑不住。歇了这小半个月后倒是恢复了些,但也致使景黎近来尤为敏感,不敢让他看太久书,也不敢让他轻易下地,生怕他又累着。
对此秦昭哭笑不得:“我都在床上躺半个月了。”
景黎抽出他手里的书,气鼓鼓道:“你要再病倒一次,就在床上躺到薛老先生把解药配出来吧。”
“……”
景黎这小半个月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就连脾气也见长,秦昭果断闭嘴,不与他争论。
景黎把秦昭方才在看的书放回床头,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有人敲响了院门。
“秦昭,你在家吗?有给你的信!”
景黎与秦昭对视一眼。
秦昭在村外没什么熟人,几乎不会收到来信,这封信只可能出自一个人之手。
裴安。
裴安上次来信还是十日前,那会儿他在信中说,县城里找不到秦昭想要的药,县令大人准备将寻找草药的消息递到府城,在那边想想办法。
一连十天过去,也是时候该回信了。
景黎急匆匆去门外取信。
他现在认识的字还不多,也不是太熟练,只认出的确是县城那位师爷的笔迹,便将信递给秦昭。
秦昭展信。
片刻后,他放下信纸。
景黎见他脸上并无喜色,心也跟着沉下来:“药还是没找齐吗?”
秦昭点点头:“那药方里的大部分草药已经找齐,并已送到薛老先生的药铺中,只是还差一味……”
景黎:“差什么?”
“芪冬草。”
秦昭拿起放在床头的那本医书,翻开寻找片刻,道:“在这儿。”
“芪冬草,味甘,生长于夏、秋二季的深山之中,于茎叶茂盛时采割,晒干,即可入药。”
景黎眉头皱了皱:“既然这草药生长在夏秋二季,为什么会找不到?”
“这草药太罕见了。”秦昭摇摇头,“若非在这本书中读到,就连我也闻所未闻。”
这种药的罕见程度与乌山参完全不同。
乌山参虽然难得一见,但由于在药方中使用频繁,在许多医馆都能找到。
而芪冬草……若是拿去城里的医馆问,医馆的坐诊大夫多半连这药的性状如何,又如何使用都答不出来。
用得少,自然不会有人去采摘。
“薛老先生怎么会用这么偏门的草药啊……”景黎小声嘟囔一句,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薛老先生先前曾经说过,他写出的这个方子寻不到替代草药,只要缺了任何一味药,那解药都配不出来。”秦昭叹息一声,“只能再麻烦裴大人多寻觅几日了。”
他取过床边的纸笔,简单给裴安写了个回信。
“和先前一样,把信送到村口那个驿站便回来,走路小心一些。”秦昭把信递给景黎,嘱咐道。
景黎接过信,却没急着离开。
秦昭问:“怎么?”
“我去帮你找药吧。”景黎道。
秦昭一怔。
“芪冬草生长在夏秋两季的深山里,我们现在不久住在山里么?”景黎认真道,“我是锦鲤嘛,他们如果都找不到,那我一定可以找到。”
“小鱼……”
景黎道:“是你说我要相信自己的,我现在已经相信了,我觉得我一定可以找到!”
秦昭望着他,眸光变得柔软下来:“谢谢。”
他这次生病的确比过往任何一次都严重,但却没有这三年来他任何一次生病难熬。
因为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人,哪怕陈彦安偶尔会过来看看他,在他起不来床的时候每日送点吃的过来。
可大多数时间,都要靠他自己熬过去。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秦昭收回目光,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下来做什么?”景黎敏感地皱眉,“你不能和我一起上山,你这样——”
“不是。”
秦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在这小鱼心里已经成了什么形象。他一边披上衣服,一边耐心解释:“我陪你去趟村长家,雇几个人与你一起上山。”
“……你这小迷糊,要是没人带路,迷路怎么办?”
.
景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山路上,脚下忽然一滑,立即被人从身后扶住:“当心啊你!”
“我没事,谢谢了。”景黎推开他的手。
李鸿宇摸了摸鼻子,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就说你不该上山,你要找草药让我们来不就好了吗?”
秦昭如今在村中的形象极好,他刚向村长提出想要雇人上山寻药,没多久便有七八人要过来帮忙。
而且都提出不要报酬。
秦昭自然不会白占人便宜,给每人付了二十文酬金,让他们在翌日清早带景黎上山。
临溪村附近的深山中生了不少草药,平日里村民也会来这里采采草药,拾些柴火。众人进了山便分头行动,留下李鸿宇照顾景黎。
“我当然要跟来了。”景黎走起山路来尤为困难,小声道,“没我在你们才找不到呢。”
李鸿宇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景黎又道,“你才是那个不该跟过来的吧,你的手都还没好。”
“这点伤算什么,我就算断了手,瞎了眼,也能在这山里完好无损地走上一圈。”李鸿宇语气颇为得意。
他自小跟着老爹在山里打猎,对深山很是熟悉。
李鸿宇顿了顿,又道:“不过说真的,我还从没在山里见过你要找的那种草药,在这山里真能有吗?”
“能的。”景黎坚定道,“一定能找到的。”
可景黎一连在上山找了好几天,就连一片相似的叶子也没有找到。
“……我果然不是锦鲤。”深夜,景黎坐在床榻上,沮丧道,“我许的愿望一次都没实现过……疼疼疼——!”
秦昭在他脚踝被磨破的地方上了药,裹上纱布:“忍一忍,明日就不疼了。”
“知道啦……”景黎仰面倒在床上,光裸的双脚还踩在秦昭腿上,已经裹了不少纱布。
他不常走山路,每次不是被树枝划伤,就是被鞋子磨破,几乎每天下山后都要多出点新伤。
秦昭伸手轻轻握住对方脚踝。
景黎肤色白皙细腻,显得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明日先在家歇一歇吧,你这样没法上山。”秦昭道。
“不用,我和李鸿宇他们约好明天去西面的山上看看,前几天都没去过那边。”景黎道,“说了要找到草药就一定要找到,你相信我嘛。”
秦昭摇摇头:“若我身体再好些……”
他没有把话说完。
若还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答应景黎这样做,但他与景黎都明白,这是现在唯一的法子。
秦昭眸光暗下,指腹抚过对方脚背上已经结痂的一条伤痕。
景黎被他摸得有点痒,轻轻瑟缩一下。
他们已经快要睡下,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屋内油灯的火光已经很暗了,将二人的身影映得晦暗不明,平白添了几分暧昧。
这些时日秦昭身体一直不好,有很多事情景黎顾不上思考。
可现在这气氛下,那些白日里从来不会去想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景黎耳根有点发烫,却依旧没移开视线。
秦昭的脸在灯火映照中总算多了几分血色,这模样比他白天时更加好看。
景黎失神地望着对方,秦昭也同样回望着他,按在景黎脚踝的手掌缓缓顺着上移,碰到了修长紧致的小腿。
景黎被浑身一抖,下意识想往后躲。
可秦昭却略微倾身,一只手撑在景黎身侧,挡住他所有退路。
景黎被压进柔软的床榻里,望着秦昭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呼吸都快停了。忽然,额角传来不同寻常的滚烫热度。
“!!!”
“鱼鳞又出来了。”秦昭指腹落在景黎额角的鳞片上,轻轻抚摸,似乎觉得挺有意思。
鱼身的时候景黎明明是不怕秦昭摸他鱼鳞的,可人形的鱼鳞似乎格外敏感怕热,景黎耐不住那感觉,偏头躲过去:“你别……别摸了。”
秦昭的动作停下来。
他深深望着景黎,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变得格外稀薄,温度逐渐升高。
须臾,他低下头,极为克制也极为温柔地在那鱼鳞上轻轻吻了一下。
“秦……秦昭!”景黎慌乱地唤了一声,施加在身上的压力忽然尽数散去。
景黎心跳急促,再也顾不上对方的反应,抱着被子滚到床榻另一边去了。
一整晚都没有再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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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景黎惯例起了个大早。
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秦昭帮景黎系上衣带,问:“今日当真还要去?”
“当然要去了。”景黎嚼着一块小米面饼,含糊道,“早点找到草药,可以早点帮你治病嘛!”
秦昭望了眼窗外,昨晚又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地面还微微濡湿着。
“书上说夏日的雨后适宜芪冬草生长,今日倒的确可以去试试。”秦昭帮他整理好衣物,低声道。
“我知道啦。”景黎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扭头回来,轻轻抱了下秦昭,“别有心理负担,照顾你是应该的,这是男人该做的事。”
秦昭:“?”
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没等秦昭回答,景黎已经出了门。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正欲再躺一会儿,门外忽然又响起脚步声。
“秦、秦昭!”景黎在窗外唤他,声音有些急切,“那草药……茎叶茂盛,叶子细长,叶面银灰带纹理,对吗?”
秦昭隐约察觉到什么,起身走到窗户边。
景黎指着墙角一片土壤,一夜过去,那里长出了新生的草叶。
正是芪冬草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别嫌弃秦昭,他现在是真的不行(。)
不过治好就很行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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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这株芪冬草是混在景黎买回的花种里种出来的。
这种混杂着卖的花种多是由花农去山野收集而来, 大多是各类野花,就连卖主都不清楚里面到底有哪些品种。
加之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芪冬草,更不知晓其价值, 就算采集到了也不会留意。
这草药种子应该就是这样混入其中的。
“若书中描述准确,这的确是芪冬草。”秦昭蹲在墙边,指尖轻轻抚过那银灰色的叶片,“现下枝叶还未长大, 再过个两三日才能采摘了。”
身后的人许久没说话,秦昭转头看过去, 景黎神情有些恍惚:“我……我这么厉害吗?”
随便买回来的花种里种出了怎么也找不到的珍稀草药?
而且恰好在这时候发出芽来?
饶是景黎再怀疑自己的体质, 这下也没法不信。
秦昭笑了起来。
他拉着景黎站起身,回到主屋。
景黎:“做、做什么?”
“睡觉。”秦昭道, “你都多少天没休息好了,这会儿时辰还早, 再睡一下。”
“哦……”
景黎乖乖跟着秦昭回到床边, 脱了外衣爬上床,躺了下来。
半晌,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蹭地坐起来:“那我这几天不是都白上山了?!”
秦昭:“……”
所谓锦鲤福运的确没有假, 可你永远猜不到它会何时出现,又如何出现。
景黎心态有点崩了。
秦昭无奈地笑笑,把人按回被窝里。
从景黎回村到现在,先是秦昭病倒,而后又上山寻找草药, 算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许是终于放下一桩心事,景黎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正午,直到被腹中的饥饿感唤醒。
景黎睁开眼, 秦昭已经没在床上。
他瞬间吓清醒了,连忙坐起来:“秦昭!”
“我在这里。”秦昭从书本中抬起头,道,“终于睡醒了?”
景黎皱着眉:“你怎么起来了?”
“……”秦昭放下书本,起身走到床边,“我已经躺了有二十来天了。”
“可是——”
话还没说完,腹中忽然传来咕噜一声。
景黎:“……”
他仰头与秦昭对视,无辜地眨眨眼。
意思很明显:你养的鱼饿了。
秦昭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先去梳洗,我去煮两碗面。”
秦昭生病这大半个月,都是由景黎来负责一日三餐。不过由于某条鱼的厨艺水平也就熬个粥的程度,所以大多时候,他只能拿家里的东西或钱财去邻居家换点现成的吃食。
虽然温饱不成问题,但味道比起秦昭做的可差太远了。
景黎许久没吃过秦昭做的东西,又饿得厉害,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才放下碗,认真道:“秦昭。”
秦昭慢条斯理地挑着面条,轻轻应了声:“怎么?”
“我以前不相信有人什么都会的。”景黎叹了口气,再一次意识到他们的差距,“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秦昭轻轻笑了声,道:“我也不是什么都会。”
“嗯?”
“比如我就不会种花。”
“那是你没学过啊!”景黎道,“而且你一学就会了。”
秦昭摇摇头:“与种植相关之事,我都做得不太好。这点我比不上你。”
哪怕知道秦昭是在安慰他,听见他这么说,景黎还是有点开心。
他傻乎乎地笑了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糟了!”
“又怎么了?”
景黎道:“我昨天和李鸿宇约好在村口见面的,我忘了去告诉他一声了!”
秦昭眸光微动,敛下眼:“不必担心,他已经走了。”
景黎:“?”
秦昭淡声道:“方才你睡着时他来家中找你,我已经将事情告诉他。还有其他几位要跟着上山的乡亲,也都各自回家去了。”
景黎放心下来:“那就好……”
秦昭瞥了他一眼,道:“你这么担心他做什么,忘记他当初做过什么了?”
“当然没有,可他这几天帮了我挺多,我——”
景黎正要解释,忽然反应过来:“你……你吃醋啊?”
秦昭放下碗,坦荡道:“对。”
景黎:“……”
第一次见人把吃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秦昭问:“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景黎道,“觉得你和我第一次认识你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秦昭:“不好么?”
“当然不是,这样很好。”
当初那个秦昭,沉默清冷,将什么都藏在心里,对外界的一切都不信任。他就像在身边建起一层厚厚的保护壳,谁也进不去他的心里,得不到他的信任。
现在那保护壳依旧在,但他已经对景黎敞开了心扉。
秦昭吃完最后那点面条,起身收拾碗筷,平静道:“以后会更不一样。”
景黎:“?”
秦昭没再解释,径直端着碗筷去了后厨,留景黎独自坐在桌前纳闷。
秦昭说哪个以后?
.
用过午饭,秦昭写了两封送到县城的书信。一封送给裴安,一封给薛老先生,告知他们已经找到芪冬草的消息。
他装好信走出屋子,却见景黎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支着下巴盯着那株芪冬草幼苗发呆。
秦昭:“……”
虽然找到草药,但景黎没有完全放心下来。
芪冬草如今尚未成型,还得等上几日才能入药。一天不看见它被晒干了做成药材,景黎就一天没法安心。
秦昭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揉了把少年的脑袋,道:“芪冬草生长在野外,生存能力极强,你不守着它也没关系。”
“可是……”景黎小声道,“我们只有这一株啊……”
这种只存在唯一一样的东西通常最容易丢失,故事里都这么说。
万一这草药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不就功亏一篑了?
秦昭有些无奈,又问:“那你是要继续守在这里,还是随我去村口寄信?”
“寄信?给薛大夫他们吗?”景黎果断起身,“我帮你去寄吧。”
秦昭没同意:“无妨,我正也想出去走走。”
从回来到现在这么多日,他一直卧床不起,就连院子的门也没出过。
景黎有些迟疑:“那……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秦昭:“好,听你的。”
村口设有驿站,在这里可以租赁牛车往来县城和临近村落,也可向外界寄信。
不过这个时代信件传输极慢,平常人一日就能到达的路程,信件通常要走三日左右。
景黎付完邮资,摸了摸已经明显瘪了许多的荷包,将其放回怀里。
这些时日,秦昭自然是没有时间去赚钱的。
前几日镇上的书肆倒是托人来传过一次信,问秦昭身体情况如何,是否能开始抄书。可秦昭那会儿整日高烧不退,就连床也下不来,只能回绝。
算下来,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收入了。
可支出却没有减少。
除了吃穿所用,前些时日秦昭病倒,给他买药看病也花了不少钱。
要不是回村时各家各户都送了些东西过来当谢礼,加上田地里的蔬菜已经基本成熟,他们恐怕连吃饭都要成问题。
可这样下去,他连给秦昭买药的钱都要没有了。
景黎不想拿这些事去烦秦昭,因此从未将实情告知。
不过……是得想个法子挣钱才行。
景黎在心里默默地想。
秦昭不知这些,与景黎寄完信后,又带着他走了一遍刚修好的堤岸。
回村那次,他只是在村口远远望了一眼,没有近距离检查过堤岸的修建情况,今日正好出来散心,便一路沿着新修缮的堤岸慢慢朝前走。
堤岸旁便临溪村的田地。
现下距离春播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时间,村民种植的大部分蔬菜都已经成熟,一眼望去满眼皆是绿色。
沿着河岸往上游的方向走,最西头就是秦昭租来的地。
饶是秦昭如此处变不惊,看见自家田地时也不由怔愣一下。
这两块田里的蔬菜……长得也太好了。
秦昭一路走来,已经觉得许多农户家的蔬菜都长势极好,收成显然很不错。
但当他看清自己家的地后,才觉得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小小两亩地,除了玉米的成熟季节还没到之外,其他蔬菜皆是长得郁郁葱葱,几乎瞧不见任何缝隙。且每一株都生得枝繁叶茂,就连蔬菜叶子都比其他家的大了许多。
这……这用的不是同样的菜种吗?
“我种得不错吧?”景黎三两步跳进田地里,熟练地采了两根饱满粗长的茄子,“晚上吃烧茄子好不好?”
秦昭:“可以。”
景黎道:“那我再采几个豆角,炖豆角吃!”
景黎也不嫌脏,直接用衣摆把茄子包了,又艰难跨过各类蔬菜的枝藤,去采摘别的。
他们离村那个月,是村长雇人帮着打理这田地。
回来之后,这活便落到景黎头上。
景黎原本完全不懂种地,好在这些时日有不少村民帮助他。
景黎在村民眼中还是名双儿夫郎。
双儿的体力比正常男子差很多,许多乡亲怜惜他夫君干不得重活,只能让自家夫郎下田,有空闲时都会来帮着他浇水除虫,教他该如何打理田地。
大半个月过去,景黎做这些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说来有趣,在被交给村民打理时,这两块田地分明与其他田没什么区别,甚至由于土壤肥力不够,蔬菜长势远不如其他。
可景黎一回来,田中的蔬菜肉眼可见生得越来越繁茂,只用了大半月时间,便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它们长得太快了。”景黎一边采摘蔬菜,一边叹气道,“我都已经采了好些去与别人换吃的了,还是有这么多。”
按照这个速度,不等他们把菜吃完,就要全部烂在地里了。
真是个甜蜜的负担。
景黎这样想着,忽然灵光一现:“我们可以把蔬菜运去镇上卖掉呀?”
村子里每家每户都自己种了蔬菜,现在村中卖菜肯定是不可能的。因此许多村民都会趁早集时去镇上卖些东西,蔬菜瓜果,柴火草药,甚至布匹织物都有。
“不过我们家没有可以运蔬菜的牛车。”景黎又有点发愁。
就他家田地这个蔬菜产出量,哪怕用上牛车都做不到一次运完,更别说靠人力背过去。
“此事不急,你先上来。”秦昭朝他唤道。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把蔬菜送去镇上,秦昭现在身体不好,肯定没法去镇上,如果真要去售卖蔬菜,只能让景黎独自去。
让景黎去卖东西……秦昭想象不到那会是什么景象。
景黎爬上田埂,提起的衣摆里堆满了蔬菜。
他侧脸沾上了一点泥土,被秦昭用衣袖拭去:“只是去采点蔬菜,又把自己搞得像个花猫。”
景黎小声道:“我才不是猫。”
他们已经出来超过半个时辰,景黎催促秦昭赶紧回家,二人正要离开田地,却被人叫住了。
“秦昭,你今天居然下田,身子好些了?”
叫住他们的是个老伯,也姓陈,据说是陈彦安爷爷的一位远房亲戚,不过现在已经与陈家不怎么来往。
陈老伯妻儿早亡,如今膝下无子,身体倒还算硬朗,在村中靠种地为生。
秦昭道:“谢陈伯关心,已经好多了。”
陈老伯常年劳作,生得黝黑。他走到秦昭面前,看了看他的田地,感叹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连种个地长势都比我们好。”
秦昭垂眸不答。
“我刚才听见你们说,想要把这些蔬菜卖出去?”陈老伯道,“我这儿有个法子,应该可以帮到你们。”
陈老伯认识镇上一家小酒楼的掌柜。
他们定期要雇人前往附近几个村落来,大量收购新鲜蔬菜。
“收购?”景黎问,“让酒楼收购去与送去镇上卖哪个更划算一些?”
陈老伯道:“若是想赚得多点,当然是送去镇上更好,不过嘛……”
他顿了顿,又道:“你家人少,一个身子不好,一个又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双儿,要我说,还是被人收购去划算。”
景黎下意识想反对:“我为什么不——”
秦昭拉了拉他的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这个时代双儿的地位不算高,不适宜抛头露面,村民不知道景黎其实不是双儿,自然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就算他们不这样想,秦昭也不希望景黎去镇上。
小傻鱼太单纯,没被别人骗走已经是万幸,谈何做生意?
秦昭想了想,又问了些关于酒楼收购蔬菜的细节,陈老伯一一给他解释了,道:“你不方便像我们这样天天往镇上跑,能被人收购去,总比烂在地里好。”
“他们过几天应当会来一次,到时我叫上你?”
秦昭点点头:“那便多谢陈伯。”
“谢就不用了,你要真想谢,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陈老伯凑近了些,故作神秘道。
秦昭问:“什么?”
“你不如给我透露透露,这地到底怎么种出来的?”陈老伯挠了挠稀薄的头发,笃定道,“李大力家这田去年收成可不怎么好,你肯定有什么秘方!”
秦昭:“……”
他就知道,景黎种的地这么反常,村民必然早就会有怀疑。
平日里见不到秦昭,这些人不好意思向一名双儿打听,这才忍到了现在。
秘方当然是有,那就是要让景黎亲自去种。
秦昭当然不会将这个说出去,只是摇摇头:“只是运气好罢了,并无什么特别的法子。”
陈老伯显然认定秦昭一定从中做了什么,可他再三逼问,秦昭都没有透露半个字,只能作罢。
卖蔬菜这事便先这么定下了。
不过他们还没等到镇上酒楼的人来村里,却先等来了另外两个熟人。
这日傍晚时分,秦昭惯例在家中研读医书。
景黎则在一旁读论语识字。
一边读,还时不时把手伸到果盘里,摸一粒蜜饯塞进嘴里。
秦昭余光瞥见这全套动作,又看了看盘子里已经所剩无几的蜜饯,叹道:“小鱼,你都吃了——”
秦昭刚想训他,却被景黎也塞了一颗蜜饯到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舌间化开,顿时心头软成一片,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昭清了清嗓子,声音显然弱了点:“少吃零嘴,回头又不好好吃饭。”
“知道啦……”景黎十分敷衍地回答一句,院门恰在此时被人敲响。
景黎跑去开门。
站在院子外的是那位薛仁,薛老先生,以及开设药铺的双儿少年,阿易。
阿易身上背着个背篓,看见景黎,他有些腼腆地笑笑:“景黎,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景黎问,“你们怎么来了?”
“自然是要来给你夫君治病了。”薛仁笑了笑,道,“别愣着了,让我看看芪冬草在哪儿?”
景黎领着他们走进院子,秦昭听见这二人说话的声音,连忙起身走出主屋。
薛老先生对草药格外敏感,一眼便从各类花草枝叶中寻到了想找的东西。他三两步跨过花草走过去,低头细细打量:“……茎长,叶面银灰,细长……不错,正是芪冬草。”
几日过去,芪冬草已经长大了不少,甚至就连它身边都长出了好几株相同的芪冬草幼苗。
——这下景黎彻底不用担心它会出什么意外。
只需要再过个一两日时间,这草药便能够采摘。
“在下不是已经写信与薛老先生说过,待芪冬草采摘晒干后,会托人送去县城里么?先生为何忽然来此?”秦昭问。
薛仁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你托人送一趟又要走个三四天时间,你拖得起,这草药可拖不起。我与我乖孙儿商议了一下,暂时将店关了,专心来给你配药。”
秦昭眸光微动,却没说什么。
秦昭与薛仁在院子里谈论药材,景黎那边直接拉着阿易进了屋。
小少年头一次来村里,对什么都好奇。景黎领着他坐下,又将方才吃的蜜饯分给他,问:“你怎么也跟着来了,店不用顾了吗?”
“没关系,反正我那店也没什么生意。”阿易说到这里,低下头轻轻道,“他们不太喜欢去双儿开的店买东西……”
阿易的药铺的确没什么人光顾,景黎原先只以为是地理位置不好,没想到还有这个因素在。
这个时代就连女子都能去开店做买卖,偏偏一个双儿的店铺无人问津。
“不说这个了。”阿易道,“这几日薛爷爷一直心神不宁,从信件上得知秦先生已经将草药找齐,便更加心急。收到信之后一刻也等不及,直接租了马车要来这里。”
“正巧我也想过来看看,就一道跟着来了。”
阿易说到这里,有些担忧:“我是不是有些冒犯?”
“当然不会了。”景黎道,“看见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阿易长得乖巧,景黎一直对这小少年很有好感。他在这个时代除了秦昭之外,还是第一次交到自己喜欢的朋友,因此尤为珍惜。
秦昭领着薛老先生走进屋。
见景黎与那小少年相谈甚欢,秦昭眸光略微一沉,走到景黎身边轻轻道:“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小鱼,你去找陈彦安问问,能否将那小屋借给我们暂用几日。”
阿易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秦昭朝他看过去,阿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还没来过村里呢,想出去逛一逛。”
不等秦昭回答,景黎道:“当然可以啦!”
景黎二话不说拉起阿易起身,道:“走,我带你村子里逛一逛。”
秦昭:“……”
秦昭张了张口,可没等他说什么,景黎已经带着小少年出了门。
薛老先生已经在桌边坐下,把桌上的茶壶摸过来,揭开盖子看了看,给自己倒了杯水:“啧,好大的醋味!”
秦昭:“………………”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醋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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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去了趟医院,这会儿才写完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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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景黎拉着阿易出了门。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 晚霞映照在村落之间,家家户户升起炊烟。
景黎现在已经与村民们十分熟悉,路上偶尔遇到刚从田间劳作回来的邻居, 还会互相打招呼问好。
“……今天你们来得太晚,明天一早我再带你去溪边看看,那边风景很好看的。”景黎对阿易道。
阿易点点头,正想说什么, 迎面走来一人叫住景黎。
“这不是秦昭家夫郎吗?这么晚了可别在村里到处走,天都要黑了。”那一名庄稼汉, 扛着个锄头, 看模样是刚从田间回来。
景黎回答道:“我去陈家一趟。”
庄稼汉:“又是去找陈家那小子吧,前几天听他娘说, 陈家小子前段时间还在跟着秦昭读书不是?”
“是啊。”
“多读书是好啊,什么都懂。要不是我儿子早过了蒙学的年纪, 我也想把他送去镇上读书。”庄稼汉感叹一句, 又看向景黎身后的少年,“……这位是?”
阿易的性子很腼腆, 先前这庄稼汉没注意到他时, 他就在偷偷往景黎身后躲。
此刻被对方提及, 顿时红了脸:“我……我是……”
临溪村不经常来外人,阿易在村中行走不免引起旁人好奇。
阿易不善言辞,为避免他再被旁人问东问西,景黎索性扯了个谎:“他是我同乡,过来寻我的。”
“是双儿?”庄稼汉又问。
双儿从外表很像男人, 可双儿身上通常会生一枚朱砂小痣,且大多数会生在脸上,易于辨认。
阿易的眼尾便生了那样一枚朱砂痣。
听见对方这样说, 阿易显然有些紧张,悄然抓住景黎的衣袖。
景黎忙道:“王叔,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夫君还等着我回家呢。我先走啦!”
说完,直接拉着阿易快步离开。
二人一直拐过方才那条小路,才停了下来。
“抱歉。”景黎有些愧疚,“我们村子里没有双儿,所以他们比较……比较好奇。”
“没关系的,”阿易低声道,“至少他们……都没有恶意。”
不像城里那些人,要么见他是双儿便不信任,不敢让他问诊开药。要么,来药铺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接近他,一有机会就对他动手动脚。
景黎多少知道他的境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的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阿易轻轻笑了下,“虽然有时候会羡慕像你这样,想着若我脸上没有这东西,或这东西生在别处,是不是会过得好很多。”
他碰了碰眼尾的朱砂痣,低声道:“但这是我父亲和爹爹留给我的呀,只要这样想,也就不觉得难受了。”
并不是所有双儿的朱砂痣都会生在脸上,也有小部分生在后颈或手腕处。
这一类人不容易被发现双儿身份,在生活中会方便许多。
阿易一直以为景黎也是这样。
景黎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含糊应了一声,道:“我们快走吧,否则一会儿天黑前回不了家。”
阿易:“好。”
二人很快到了先前秦昭居住的那间小屋。
这地方清净,适合读书。自从秦昭和景黎搬走后,陈彦安便住进了这里。
他们走到屋前,听见里面传来读书声。
为了防治水患,秦昭离村一月有余,回来后又病了大半个月,别说是指导陈彦安读书,就是他自己都已经许久没碰过书本。
不过陈彦安自从被秦昭教导过几次后,渐渐寻到了学习方法,不再像过去那么吃力。
景黎敲响房门。
“就来!”屋内的读书声停下,陈彦安高喝一声。
“……这大晚上的,谁啊——”陈彦安嘟嘟囔囔走过来开门,看清站在门前的人,顿时愣住了。
这也不能怪他,任谁开门看见两名各有千秋的漂亮小少年站在门口,都没法淡然处之。
陈彦安张了张口,顿时脸全红了:“你你你……你们来找、找我做什么?”
景黎:“……”
阿易:“?”
这个人是结巴吗?
刚才读书的时候还不是呀?
阿易疑惑地眨眨眼。
景黎早知道陈彦安的德行,无奈地叹了口气,向他说明来意。
陈彦安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得有些走神,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向面前这两人。
尤其是景黎身边的小少年。
阿易生得不如景黎漂亮,不过模样清秀,整个人看上去柔柔弱弱,温柔又腼腆。
是很少有人会不喜欢的类型。
“……事情就是这样,可以吗?”景黎问。
陈彦安心不在焉,下意识道:“可、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
景黎:“谢谢,那你现在收拾一下吧,我先带阿易回去,晚些时候再过来。”
“啊?”陈彦安茫然,“收拾什么?”
景黎弯了弯嘴角:“收拾东西把屋子让出来啊,你方才不是答应,让阿易和他爷爷在这里住几天了吗?”
陈彦安:“?”
.
家中,薛仁帮秦昭把完脉,松开了手。
“没有大碍,就是气血两亏所致。你这几年身体亏空得厉害,待你解了沉欢散,我再给你开点补药,慢慢调理。”薛仁捋着胡须,悠悠道。
秦昭:“多谢先生。”
“你是该好好谢我。”薛仁笑道:“还好你遇上了我,若再按那方子吃几个月,恐怕喝再多补药都条例不回来。我就说那药方是个害人的东西,真是……”
秦昭眸光微动,低声问:“薛老先生似乎对沉欢以及解药十分了解?”
“是、是么?”薛仁悻悻笑了下,下意识抬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口,“这药又不是秘密,全天下哪个医者不知?”
秦昭道:“可他们都不会像先生这样,耗费数年时间研制解药,尤其是……沉欢已然被列为禁药有十年之久。”
薛仁动作一顿。
秦昭道:“自从知晓我中了沉欢之毒,我便曾暗地里打听过。沉欢在十多年前的确盛行于中原,但自从十年前新皇登基,颁布的第一条律令就是将沉欢列为禁药,并开始举国推行解药。”
“……朝廷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销毁所有沉欢散,又用了一年半时间,为所有服食过沉欢之人戒断药性。前后不过两年,沉欢彻底在中原地区销声匿迹……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秦昭顿了顿,又道:“既然这药已经不复存在,为何薛老先生却一直在研究解药,并在发现我身中沉欢之后,便迫不及待来接近我,要为我解毒?”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薛仁吹了吹茶盏里漂浮的那点细碎茶叶,反问,“不如接着猜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昭沉默片刻,试探地问:“沉欢散……莫非与先生有什么渊源?”
“……咳咳咳!”薛仁被茶水呛了一下,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有时候太聪明了不是好事,记住我这句话。”
秦昭:“先生谬赞。”
薛仁:“……”
薛仁懒得与他计较,清了清嗓子,悠悠道:“沉欢散,最初是我配制出来的。”
秦昭眸光一沉。
他的确有些猜测。
比如薛仁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这么急切地帮他治病?
又比如,他先前曾大致了解过,沉欢散最初是从宫廷流传出来,而薛仁曾对别人说,他为先皇陛下看过病。
“瞧瞧,你那什么眼神,又不是我给你下毒!”薛仁冷哼一声,道,“我毕生研制汤药,是为济世救人之用。我的药本身并无问题,有问题的是使用它的人。”
秦昭收回目光:“先生的意思是……这沉欢散,本是一味救人的药?”
“那是当然。”薛仁靠在椅背上,缓慢道,“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初我刚入太医院,正是一心想要做出些事迹。那时正遇上先皇陛下久病不愈,整个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我就是那时候研制出了这个药方。”
秦昭:“陛下的病被治好了?”
“好了。”薛仁叹息道,“却也不好。”
“这是何意?”
“先皇陛下是因为先天体弱,又劳累过度导致病重,那药恰好能令人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不止是先皇陛下,当初还有几名被太医院用来试药的太监,也都有类似的情形。”
一副能够令人精力充沛,事半功倍的药,诱惑力可想而知。
秦昭明白过来:“他们将此药滥用?”
“对。”薛仁道,“我那时还年轻,见先皇陛下喜欢这药,便跟着太医院按陛下要求改良药方,增强药效。陛下龙颜大悦,将这药赐名沉欢散,让其在朝堂以及京都的王公贵族中流传开来。”
“……从皇宫到京城,从边境军营再到整个中原大陆,沉欢散盛行了足足十年。”
“沉欢散刚盛行那几年,读书人可日作文章数篇,诗词无数,军营将士气势如虹,战无不胜,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薛仁道,“其实这药只要不服用过量,不会有任何危险。当初我们太医院的太医,宫中的太监内侍,几乎所有人都在服用。宫中有太医们盯着,自然无恙,可民间我们管不了。”
长期服用同一种药物,必定会使药效减弱,而想要达成相似的药效,只能逐渐增加用药量。
这就是致瘾的源头。
“越来越多人因过量服用而上瘾,乃至家破人亡……后来的事,你都清楚了。”
秦昭又问:“后来推行的解药药方,也是出自先生之手?”
“当然不是!”薛仁脸色一变,不悦道,“我怎么会写出这种害人的方子。”
秦昭眉头微蹙,但薛仁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些事,含糊道:“不难想吧,我们一手研制出来的药物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上头怎么可能还留着我们?”
秦昭:“新帝遣散了太医院?”
“不只是遣散这么简单……”薛仁叹了口气,道,“事态愈发难以控制之际,先皇陛下命太医院研制解药,但我们还没研制出药方,先皇便驾崩了。”
“新帝登基后,太医院下狱的下狱,处死的处死,而我……在事发前夕逃了出来。”
“你说我贪生怕死也好,说我不讲义气也罢,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薛仁神情似乎有些疲惫,缓缓道,“那药方最开始是我配制出来,如果不是我,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可以为我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但让我这么去死,我不甘心。”
他们研制出这药本意是为救人,可最终却因那些滥用药物之人受到惩处,这不公平。
“更何况你也看到了,没了太医院,他们研制出了个什么东西?”薛仁每每提起这事都十分不满,“那群不懂药理的蠢货,总有一天会害人害己!”
这世上恐怕只有薛仁敢这样谩骂朝廷,秦昭莫名觉得有些不适,轻咳一声,装作没听见。
薛仁又道:“总之,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真正的解药,不久前才终于得偿所愿。”
秦昭问:“所以先生果真是想拿我试药?”
“这个嘛……”薛仁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这年头平民老百姓根本买不到沉欢散,想遇到一个服过沉欢的病患更是不容易。哪怕有人服食,官府也会直接用朝廷推行的方子,我哪有机会插手?”
所以,他只能日日去城中大小的医馆药铺外蹲守,想看看有没有服食过沉欢的病患,能够寻来试药。
直到那日,他在药铺门前遇到了帮秦昭卖药的景黎。
至此,所有事情秦昭都已经明白。
秦昭道:“无论如何,多谢先生救秦某一命。日后若有需要,秦某绝不推辞。”
薛仁摆摆手:“我找你是为了试药,你不用这样。不过你要是真想答谢点什么,我这里的确有一个请求。”
秦昭道:“先生请讲。”
薛仁沉吟片刻,忽然问:“听说你想要考取功名?”
秦昭:“是。”
薛仁悠悠道:“我希望你答应我,倘若我的药方真能解去你身上的沉欢散,倘若你当真能考去京都,出人头地……入朝为官后,你要找机会将我的药方推行出去。就当……别再让人遭遇与你相似的境遇。”
秦昭望向薛仁,半晌,起身朝他拱手行礼:“先生医者仁心,秦某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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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你说现在处置太医院不妥?那我问你, 你如何能保证太医院中没人包藏祸心?!”
“想要彻底毁去沉欢散,这世上就不能再有任何人知道配方。所有曾经接触过配方的太医全都要死,一个也不许留!”
“……听话,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 天下便是你的了。”
……
秦昭猛地睁开眼。
屋内寂静无声,天边光线晦暗,晨雾弥蒙。脑中针扎似的疼得厉害, 秦昭坐起身,好一会儿才察觉自己呼吸急促。
“你怎么醒了呀……”少年软软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带着低哑的困倦。
景黎困得睁不开眼,他闭着眼睛摸索到秦昭的手,微凉的掌心覆在对方手背上:“又做噩梦了吗?”
“是啊,一个噩梦。”秦昭擦了擦额前的汗水, 低声问,“我吵醒你了?”
“嗯……”景黎低低地应了声。
在县城的时候景黎就总与秦昭同床共枕, 回来之后也不愿意去睡水池子,十分不客气地占了一半床榻。
秦昭回过头,少年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有点起床气地皱着眉。
心头那抹烦躁沉闷忽然消失一空, 秦昭无声地舒了口气,俯身把身边的少年抱进怀里。
少年往他怀里蹭了蹭:“别怕, 梦都是假的。”
“嗯,都是假的。”秦昭轻声道,“再睡会儿吧, 时辰还早。”
“……”
景黎没有回答,似乎已经又睡着了。
.
“当心点,要连着根茎一起剪下来, 千万不能伤着叶子!”薛老先生坐在院子里,指挥两个少年采摘草药。
秦昭端了杯茶出来,放在薛仁手边的小案上。
薛仁道:“真是妙极,这芪冬草难以寻觅,就是我这么多年四方行医,也只在江陵府附近的深山里见过那么一两株,还从未见过长势这么茂密的。”
芪冬草如今已经彻底长成,大片银灰色的叶面生在墙角,给院子更添亮色。
秦昭听出他言外之意,道:“先生若是想要,可以多摘些去。”
薛仁喜笑颜开:“还是秦公子大度。”
芪冬草采摘结束后,还要再晾晒几日,晒干后研磨成粉,方可入药。秦昭去邻居家借了个大些的簸箩,帮着他们将草药铺在上面。
刚把采摘的草药都晒好,有人来找秦昭。
“秦昭,镇上收蔬菜的人来了。听陈伯说你想把地里的菜卖掉,人现在正等在村口呢,你要去看看么?”
“多谢,不过我……”秦昭望向薛仁。
薛老先生一摆手:“你家有事去就是。我下午打算上山逛逛。昨儿听说这山上有几种不常见的草药,我带孙儿去碰碰运气。”
秦昭点头:“也好。”
秦昭带着景黎出了门。
临出门前景黎还和阿易约好,让阿易别回来太晚,回来再带他去溪水边玩。
听得秦昭很是吃味。
出了院子,秦昭问:“你怎么天天与他去溪边?”
“阿易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嘛。他在城里过得一点也不好,难得到这里可以放松一下,所以我就——”
景黎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秦昭在他腰间轻轻捏了下。
这几日薛老先生来村里,给秦昭换了几味新药,使他身体恢复得一日比一日好。如今在村子里走动不成问题,也不需要景黎搀扶。
不过景黎还是习惯扶着他,以免这病秧子一个不留意,再把自己摔出个好歹来。
——反倒方便了某人占便宜。
秦昭不疾不徐地按捏掌下那小片软肉,还在神态自若问:“你就怎么?”
“我、我就……”景黎被他捏得有点发痒,往旁边躲了躲,“阿易是双儿,你怎么连双儿的醋都吃啊!”
秦昭淡声道:“可你不是。”
景黎语塞:“……”
这倒也是,在村子里装太久,装得他都快当真了。
可他的确不是双儿,他都没有双儿的朱砂痣。
景黎道:“但我又不喜欢他……”
秦昭轻描淡写地问:“那你喜欢我么?”
景黎:“……”
他算是看明白了,秦昭哪里是吃醋,他就是想找个机会占便宜。
这人怎么会这么幼稚。
景黎侧脸有点发烫,稍一偏头,踮脚在秦昭侧脸亲了一下:“这样行不行?不要生气啦……”
秦昭嘴唇轻抿,忍不住弯了弯:“勉勉强强。”
“咳。”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景黎连忙推开秦昭。
二人回过头,陈彦安站在二人身后,脸颊通红,眼神有点不自在:“那什么,我就是路过,路过……”
景黎比他更不自在,被长发遮挡下的耳朵已经全红了。
秦昭问:“你从我家门口路过?”
秦昭家这小院子在村子的最西头,附近就他一户人家。
“我、我是和薛爷爷说好,今天陪他上山的!”陈彦安莫名有些紧张,大声道,“陪他上山采草药!”
陪薛爷爷上山?
景黎隐约意识到什么,狐疑地眯起眼睛。
陈彦安没敢与他们多说,含糊道了一句“薛爷爷还等着呢”,忙不迭溜了。
望着那小胖子的背影,景黎悻悻道:“我总觉得他目的不单纯。”
“嗯,显而易见。”秦昭补充道,“他还今天穿了新衣服。”
景黎:“……”
二人还得赶去村口,不能再耽搁,只能先把这事暂时搁置一边。
村口,几辆运货的牛车停在路边,一名皮肤黝黑的菜贩子正蹲在车边等候。见秦昭过来,他拍了拍衣摆站起来:“就是你家要卖蔬菜?”
秦昭:“正是。”
菜贩子上下打量他。
面前这高个儿男人瞧着就是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气色还不怎么好,活脱脱一个病秧子。他身边这个少年倒是生得漂亮,但同样瘦瘦小小,不像是能干活的。
难怪会愿意把菜卖给他。
通常情况下,镇上收菜会选择更偏远些的山村。
蔬菜保存时间短,运输成本高,如果距离城镇较远,村民没法天天把蔬菜往镇上运,只能与他们合作。
酒楼通常几个月前就定好要什么菜,到了收获的时间直接雇人去取货,这样双方共赢,货源也稳定,能保证每天都有新鲜的蔬菜供应。
由于临溪村距离镇上不远,村里家里要是有吃不完的菜,直接运去镇上也不费力,因此很少会愿意将蔬菜成批卖出。
只有家里男人干不得活,蔬菜不处理就要烂在地里的,才会想和他们做生意。
这个时节正好是各家各户蔬菜都成熟的日子,菜贩子便在各个村落中寻觅,趁机低价收购。
要是再碰上不懂行的,能把价压得很低。
菜贩子做这生意很多年,自然清楚,这种只会读书写文章的读书人,向来都是最不懂行的。
菜贩子想了片刻,道:“我们收购都是统一价,五斤白菜两文钱,五斤茄子是四文,一车起收。采摘和运输都我们包,给现钱,你觉得如何?”
秦昭眉头稍稍皱了下。
他知道这种收购通常都会压价,但……
五斤白菜运去镇上都能买五文钱了,这菜贩子给的价格比镇上的菜价少了五成有余。
“你怎么不去抢?”景黎不悦道,“这也太便宜了,我家菜都很好的。”
菜贩子笑得和善:“这年头生意不好做,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去年菜价高,不信你们去问问?”
“这……”
景黎拿不定主意。
他不怎么了解市价,只是单纯觉得这价格太便宜了。
按照这个价格,把他们那两亩地的菜都卖出去,还抵不上秦昭一副药钱。
但如果不卖出去,那些菜再过半个月都要烂在地里。就算有些蔬菜采摘下来能保存得久点,至多也就再有个两三个月时间。
吃是肯定吃不完的。
这可怎么办啊……
菜贩子就是看准了他们这心理,不仅成竹在胸,还堂而皇之地劝说:“镇上很少来这儿收蔬菜,你们要是不卖给我,可能就找不到人卖了。你方才不还说了么,你家菜这么好,烂在地里多可惜啊。”
“那……那我们……”景黎抓紧了秦昭的衣袖。
“我们不卖了。”秦昭淡声道。
景黎:“啊?”
秦昭捏了捏他的手,对那菜贩子重复道:“我们不卖了,请回吧。”
说完,当真拉着景黎就要离开。
“等、等等!”菜贩子没料到他会这么果断,忙道,“不然再给你们每车加一文钱,不,两文,别急着走啊,都好商量。”
他给的价格远低于收购价,就算稍微涨一点,也还是赚的。
但要是把人放走,那可就一点也不赚了。
秦昭脚步停下。
可没等他再说什么,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再加三成价,否则不卖。”
景黎扭头看过去,是阿易。
菜贩子也跟着看过去,看清眼前的少年,顿时恼了:“你一个双儿懂什么,再加三成价我还赚不赚了?去去去。”
阿易被他这么一说,不自信地瑟缩一下,却还是坚持道:“可、可本该就是这样,低于这个价不就太低了吗?就算是其他村子,也不会将价压得这么低吧?”
再加三成价,的确差不多就是东家给的收购价,不过那样一来,菜贩跑这一趟就几乎没什么油水可拿了。
菜贩子心里暗自惊讶少年估价准确,又暗暗觉得晦气,竟碰上个懂行的。
菜贩子道:“至多每车再加三文,再高不可能。”
阿易:“你——”
秦昭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平静道:“请回吧。”
菜贩子还有些不甘心,可面上又有点挂不住,摆了摆手:“不卖算了,晦气。”
说完转身上了牛车,灰溜溜驾车跑了。
景黎问:“阿易,你怎么过来了?”
阿易回答:“那位陈家的小公子要陪薛爷爷上山,我听说你们要卖蔬菜,就想过来帮帮忙。”
景黎:“……”
看来某人是白跑一趟了。
阿易浑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又道:“我在县城做过生意,这些小贩喜欢将收购的价格压低,这样可以赚一笔中间价。”
景黎:“原来是这样。”
阿易有些愧疚:“抱歉啊,我本来只是想讲讲价,没想到他直接走了。你们的蔬菜……”
这的确是个问题。
如果收购这条路走不通,他们还得想个别的法子把蔬菜卖掉。
“多出来的蔬菜,可以与村民换东西,也可加工保存。”秦昭摸了摸景黎的头发,“那些菜你辛苦种出来,我不希望如此贱卖。”
景黎刚学种地的时候可并不轻松,每天早出晚归,手几乎都快被磨破了。
秦昭看着心疼。
“或者,你们想把蔬菜送到城里卖吗?我会卖东西,可以帮忙呀。”
阿易间接赶走了小贩,觉得有些愧疚,遂道:“而且那位陈家的小公子家里不就有牛车吗?一车能运五十斤,半天就能卖完。”
景黎眼神一亮:“这法子不错。”
三人回家商议了些售卖蔬菜的细节,事情便这么定下来。
秦昭本想跟着一道前往,但景黎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何况明日就要开始配药,他得留下帮着薛老先生处理几味药材,因此卖蔬菜的事就交到景黎和阿易身上。
翌日,二人起了个大早,借陈家的牛车下田,装了满满一车蔬菜往镇上运。
阿易在做生意上的确很有天赋,该如何定价,如何售卖,买多少有优惠,哪几种菜可以搭在一起卖,全都计划得清晰完备。
他们到镇上还不到一个时辰,一车蔬菜就几乎要卖光了。
景黎这一上午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他才舒了口气,对阿易道:“你真是太厉害了。”
阿易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多看看就学会了。”
他正在收捡牛车上残余的蔬菜,这些大多是采摘运送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虽然不好卖出去但并不影响口感,可以带回家做菜吃。
景黎帮着他一起收拾,又问:“你是从小就学这些吗?”
“是呀。”阿易道,“我父亲和爹爹以前是草药商人,我就跟着学了点。后来他们开了药铺,我又跟着学怎么经营铺子,不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低落地低下头。
景黎忙道:“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很少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阿易道,“比起卖草药,我更想做一名大夫,但……医馆不会收我这样的学徒。”
他又笑了笑,道:“还好现在遇到薛爷爷,我跟着他学了好多医术呢!”
小双儿的性子虽然腼腆了些,但总是阳光乐观,笑起来很有感染力。
景黎由衷道:“希望你愿望成真。”
会成真的。
阿易是那么善良的人,一定会得偿所愿。
景黎在心里想。
他们今天那一车蔬菜买了一百多文,景黎想分二十文给阿易,但后者说什么也不肯要。景黎拿他没办法,想了想,让阿易在原地稍等,自己去糕点铺子买几块糖糕。
阿易独自在牛车旁收拾东西,忽然有几道身影走到摊前,挡住了光亮。
“我们今天的东西已经全部买完了,您想要的话——”阿易一边说话一边抬头,看清站在面前的人,却是顿了顿,“您……您是要买菜吗?”
他面前那两个汉子身形高大,身上只穿了个敞怀的粗布褂子,露出精壮的胸膛。
“听说这边街口来了个抢生意的,没想到还是个双儿。”个子较高那名汉子嗤笑一声,“小家伙,知不知道先来后到的规矩?你在这街口卖东西,把我们后头的生意都抢光了。”
阿易怯懦地后退半步,低声道:“我们来的时候问过了,这边是可以摆摊的……”
“要么怎么说规则是规则,规矩是规矩呢?”矮个儿的汉子道,“不懂规矩没关系,我们这不是来教你了吗?”
这半条街是专门划给村里的散户卖东西的,按理说只要不离开规定的范围,在哪里摆摊都可以。不过这里的小贩大多每天都来,约定俗成,各家有各家的区域,互不干扰。
而新来的,通常只能往后排,省得抢了大家生意。
景黎他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因此不懂这个规矩。
那两人越靠越近,阿易后退几步:“你、你们想怎么样?”
“当然是要你赔我们损失了。”矮个儿的汉子上下打量阿易,笑得让人浑身不舒服,“我们也不想和一个双儿为难,这样吧,你请我们吃个饭算作道歉,这事就这么算了,你觉得如何?”
“这……”
“还考虑什么,怕被你家男人知道?”高个儿的汉子也笑了笑,上前要去拉阿易的手,“你男人都舍得让你出来抛头露面,你还在乎他做什么。倒不如换个疼你的,嗯?”
“你们在做什么?”
景黎远远看见阿易被人欺负,三两步跑过来,把阿易拉到身后:“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你?”两个汉子认真打量景黎一番,没看见双儿那特有的朱砂痣,便道,“你又是什么人,别管闲事。”
景黎道:“他是跟着我来镇上的,这不是闲事。”
“跟你来的?”矮个儿的汉子眯起眼睛,有些不悦,“怎么,你是他男人?”
“我……”景黎一时语塞。
他在村中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清晰的感觉到双儿的地位劣势,又或者是因为秦昭对他的保护,让他并不觉得受到过任何歧视。
可离开临溪村才发现,外面处处透着不公平。
阿易被景黎挡在身后,紧张地抿着嘴唇,轻轻拉了景黎一下:“景黎……”
“别怕。”景黎拍了拍他的手,对那两名汉子高声道,“对,我是他男人,你们有事找我就好。”
阿易:“……”
那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悦。
其中一人道:“也好,既然都是男人那就好说话了。你们两个占了这地盘,后面的兄弟今早生意全被你们抢了,你们要补偿这个损失。”
景黎正要开口,可身后有人打断了他的话:“他凭什么补偿你损失?”
那声音清透低沉,语调波澜不惊,却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景黎怔然一愣。
他回过头,却见秦昭大步走来,阿易还抓着他的衣袖,满脸写满了“我想提醒你的”。
景黎:“……”
秦昭看也没看他一眼,对那两个汉子平静道:“街口的规则写得清清楚楚,这半条街不划摊位,村民可以先来后到占位。你用规矩代替规则,有人愿意遵守那是你的事,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这样遵守,否则规则的存在有何意义?”
那二人大字不识一个,被他这一通话说得目瞪口呆。
秦昭说话不紧不慢,字正腔圆:“二人若坚持讨要损失,不妨去乡长面前说个清楚。若乡长也认同你这规矩,赔偿也无不可。”
这所谓的规矩只是他们这几家抱团的散户欺行霸市来的,哪敢闹到乡长面前去。
两个汉子就是欺软怕硬的,被秦昭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敢与他争论,扭头走了。
刚走出没几步,一人忽然踩到块果皮滑倒,身后那人躲闪不及,也跟着跌倒了。还没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从巷道里冲出一条野狗,一口咬在了方才险些对阿易动手动脚的那高个儿汉子的腿上。
“别咬别咬,要断了——!”
“松口,畜生,快松口!!!”
……
远处街角一阵喧嚣吵闹,众人手忙脚乱。
阿易茫然地眨了眨眼:“怎、怎么会有狗……”
“老天爷看他们不顺眼呢,活该。”景黎小声嘟囔一句,又凑到阿易耳旁小小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
“你想问什么,不如直接问我。”秦昭回过头来,颇为无奈地看向他。
“……”景黎勉强维持着神态自若,走上前讨好地去牵秦昭的手,仰头朝他笑了下,“秦昭,你、你不是在家休息吗,怎么会来这里呀?”
“担心你们。”秦昭道,“陈彦安今日要去私塾,他送我来的。”
景黎:“那……那你到了多久啦?”
“不久。”秦昭神情十分平静,淡淡道,“只是恰好听见你说你是他男人。”
景黎:“……”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易: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景黎:……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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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方才闹了那一通, 许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秦昭牵过牛车道:“先离开这里吧。”
三人走过街市,阿易小声道:“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当然没有。”景黎瞧了眼秦昭的神色, 安抚道, “是那些人不对,不是你的错。”
“但如果不是因为我……”阿易欲言又止。
他不懂这街上的规矩,今日他们来得早, 这街上还有很多空位,他一眼就看出那个位置最好, 便带景黎把摊位占了下来。
谁知道却遇到了这种事。
阿易没再继续说下去,又问:“我们明天是不是不能过来了?那些人明日一定也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无妨。”秦昭道,“他们多半不会再来了。”
上次偷偷拔掉他家秧苗的李鸿宇摔断了手臂,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好, 今日那两人多半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家小鱼可不是这么好冒犯的。
不过秦昭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又道:“若你们不放心, 可以寻个人陪你们。”
景黎:“嗯?”
片刻后,三人坐在街边一家小餐馆里。
秦昭在一旁悠悠品茶,阿易坐在对面小口小口地吃景黎买来的糖糕, 眼神都亮起来。
一派和谐的气氛里, 只有景黎在心里偷偷算账。
他今天卖蔬菜赚了一百三十多文,买了二十文糖糕分给阿易吃作为报酬, 剩的钱又去街上买了些生活所需之物,已经所剩无几。
景黎摸了摸怀里干瘪的荷包,有点肉疼。
自从管了钱, 他就变得格外抠门。下馆子的消费比回家做饭贵得多,何况他家现在有吃不完的蔬菜,只要不做肉, 在这里吃一顿饭的钱,在家能吃十来天呢。
算下来,不就跟今天没赚一样吗?
赚钱真难。
“客官,您要点菜了吗?”这会儿正是饭点,店小二在各个桌案间来回穿梭奉茶。
秦昭回答:“再等等。”
“好嘞。”店小二应道,“要点菜您叫我。”
景黎惊愕:“还有人要来?”
三个人吃饭已经够贵了。
似乎看出景黎在担忧什么,秦昭放下茶杯,平静道:“别担心,是来付账的。”
景黎:“……”
阿易:“?”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宽胖的身影出现餐馆门口。
小胖子视线在大堂搜寻一圈,很快看见了景黎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步走过来,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先生今天放课又晚了!”
景黎默默望了他一眼,又偏头看向秦昭。
他就知道……
除了陈彦安这个冤大头,还能有谁愿意来给他们付账?
这家伙今天租给他们牛车都没舍得要钱!
镇上的私塾与学堂上课时间不同。学堂一般上午授课,还有晨读,若遇上严苛些的先生,甚至天不亮就得起床。
可私塾不太一样。
私塾里的学生大多是附近几个村落的农家子,早晨得先帮着家里干农活,通常要巳时三刻之后才上课,一直上到下午。如果赶上农忙的时节,上课的时辰就要推到午时之后了。
因为这样,私塾中午休息时间不长,只有小半个时辰。
秦昭朝陈彦安点点头:“点菜吧。”
陈家分家之后,陈彦安和陈大嫂依旧跟着陈老太住在陈家小院,其他几个兄弟则各自分了点房和地,出去自立门户。
至于被赶走的陈家老四那份,自然也给了陈彦安一家。
因此分家过后,陈彦安和他娘的日子反倒比先前过得更好些。
陈彦安也没吝啬,直接叫来店小二,点了几个店里卖得好的小菜。一边点还一边问阿易喜欢吃什么,忌讳什么。
景黎还是头一回见小胖子这么妥帖细心,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席间,秦昭向陈彦安提起今日在街市上发生的事。
“有人欺负阿易?”陈彦安眉头一皱,“你怎么早不来找我,我揍那小子去!”
陈彦安会不会打架景黎不清楚,但这小胖子体格比一般人宽胖些,看上去倒是格外唬人。
秦昭道:“人已经被赶走了,只不过……接下来几日蔬菜售卖,我不放心他们独自前来。”
秦昭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偶尔上街来一趟没问题,但日日都陪着来肯定吃不消。
他没打算勉强自己。
陈彦安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听懂了秦昭的意思:“你是说……让我送他们来卖菜?”
景黎注视着陈彦安,从他眼神里明明白白读出了几个字。
——还有这么好的事?
秦昭道:“对。”
“可是陈公子不是要去私塾读书吗?”阿易向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小声插话,“会不会影响功课呀?”
陈彦安想也不想:“当、当然不会!”
秦昭:“所以明日你们带来的蔬菜可以适当减少,只要在巳时三刻前卖完便好。”
私塾最近的授课时间从巳时四刻开始,他们在巳时三刻结束,陈彦安正好能赶上去私塾。
话虽然这么说,但景黎觉得,就算真的误了点时辰,陈彦安也完全不会介意。
毕竟能和阿易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呢。
这小胖子。
阿易也道:“我明白了,那就麻烦陈公子了。”
陈彦安的脸莫名红了:“不不不……不麻烦!”
吃过了饭,陈彦安还要赶回私塾上课,秦昭带两位小少年回村。
三人先将牛车送回陈家,再把阿易送回现在居住的小屋,秦昭牵着景黎往回走。
与阿易分开后,景黎才问:“你今天这……是与陈彦安约好的?”
“嗯,他来求我帮忙。”秦昭没有隐瞒,“他听说阿易要与你去镇上,想让我帮他制造机会,报酬是请我们吃个饭。”
“可你们这样……”景黎有些迟疑,“你们这样不大好吧?”
秦昭问:“有何不好?”
“阿易也不喜欢陈彦安啊,你们这样做……”
秦昭道:“陈彦安除了性子幼稚了些,品行不坏。若阿易对他没有好感,他不会做出冒犯之事。”
“也是哦……”
“倒是你。”秦昭停下脚步,偏头看向景黎,“今天的事,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景黎:“……”
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
忘是肯定不会忘的,方才不提,只是因为他家小鱼好面子,在外人面前不方便做点什么。
秦昭注视着他,嘴角略微弯起:“这才一上午不见,我家小鱼怎么就成了别人的男人?你这是——”
景黎连忙踮起脚,在对方唇边飞快亲了一下:“你别说啦,我错了还不成吗?”
秦昭不为所动,含笑问:“这样就足够了?”
“我……”
蹬鼻子上脸这套秦昭向来很是擅长,第一次亲一下便好,第二次就要亲两下,第三次就该亲得再长一些,慢一些,总之好处只多不少。
可他们如今就站在石板小路上,远处不时有村民路过,也不知有没有看向这边。
景黎视线往四周看了看,耳朵微微红了:“还……还有人在呢。”
秦昭眸光微沉,沉默地拉着景黎便往家的方向走。
推开院门,景黎跨进去,却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他后背抵着竹制的院门,刚开口便被人吻住了。
漫长而深入的吻,景黎很快被吻得有些腿软,下意识抓紧了秦昭的衣袖。
“谁的男人?”秦昭稍抬起头,垂眸注视着他。
“你的。”景黎被他吻得有点缺氧,晕乎乎地顺着他的话道,“你的男人。”
秦昭眉梢一挑,显然不太满意,再次吻下来:“不对,再想。”
他的手也没闲着,一手勾起对方下巴,一手则环在腰间徐徐摩挲。
滚烫的热度从被触碰到的地方汹涌至全身,景黎终于耐不住那温柔的折磨,颈侧泛起一点鲜红。
是鱼鳞又藏不住了。
秦昭托在景黎侧脸的手掌下移,掌心覆在颈侧,果真感受到那凉丝丝的触感。
碰到的瞬间,怀中的身体重重颤了一下。
“唔……你、你是我男人!”景黎眼眶都红了,呼吸急促,“别碰那里……”
秦昭眼底含笑,安抚地亲了亲景黎的嘴唇,松了手。
他都不明白小家伙怎么会这么敏感,只是亲一亲、碰一碰他就受不了,若再做点别的,他该怎么办?
景黎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
他拉了拉衣领,藏起颈侧那几片鱼鳞,委屈得冒泡。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能控制好这些破鳞片!
.
接下来几日,陈彦安都按约定跟着景黎和阿易去镇上卖蔬菜,果不其然,那两个来捣乱过的庄稼汉再也没有出现过。
景黎向街上其他农户打听了一下,据说那两人一个被狗咬断了腿,另一个不知吃到什么,晚上就开始上吐下泻,双双在家卧床养病。
那两人欺行霸市好一段时日,街上的农户都不怎么喜欢他们,说起这事时还颇有些幸灾乐祸。
没了碍眼的人打搅,景黎的生意越做越好了。
他家的蔬菜原本就比别家生得好,白菜更甜更大,黄瓜萝卜之类的更是个头结实饱满,何况还有阿易的生意头脑在,两三天下来,来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
他们非但没有来得及减少运送的蔬菜,陈彦安甚至还去村长家租了个两倍大的牛车来运菜,依旧能在私塾上课前早早卖光。
“我先去私塾了,嫂子,阿……阿易,你们回去路上当心点!”陈彦安帮着收拾完东西,对二人道。
阿易点点头:“你也注意安全。”
陈彦安脸瞬间涨红了,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扭头跑了。
阿易望着他的背影,有点纳闷:“景黎,陈小公子的口齿……是先天如此吗?怎么时不时说话要结巴?如果先天那就没办法了,若是后天导致,我好像在医书上瞧过一种治疗的法子。”
景黎:“……”
景黎默然片刻,道:“不用,他一直是这样。”
阿易眨眨眼,有点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
景黎:“…………”
阿易没注意到景黎欲言又止的反应,又道:“对了,薛爷爷说过了今日芪冬草就晾晒完成,明日就可以开始制药了。他大致与我说过,制药的法子有些繁复,我们可能……需要留在家帮忙。”
这样一来,可就没法天天过来卖蔬菜了。
他们卖了这么久,虽然生意不错,但由于每日运输的蔬菜有限,想把那两亩地的蔬菜全卖掉,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更何况,现在是有阿易来帮忙,等到解药制完,阿易就必须回县城里了。
景黎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想着回家先与秦昭商议再决定,便道:“我们先回去吧。”
阿易点头:“好。”
二人驾着牛车离开街市,忽然听见路边一名菜贩道:“您家每天要十多斤啊,这可不巧,我家地里没这么多菜了,还得留着自己吃哩!”
景黎忙拉住缰绳让牛车停下。
与那菜贩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衣服是很精细的绸布制成,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身。
景黎下了牛车走过去,很快认出了那个人。
这不是方家的那位管家么?
第一次见这位方管家,是当初秦昭去他家卖乌山参。
后来则是因为秦昭救了方家那位小少爷方天应,方应天因此和秦昭交好,景黎也跟着认识了方家人。
上次方天应来临溪村送家具,这位方管家还跟着呢!
“方管家,您是要订蔬菜吗?”景黎问。
方管家转过头来,也认出了他:“你是……你是秦先生家的夫郎?”
“是。”景黎道,“我家有多的蔬菜,您要多少?”
还没等方管家搭话,身旁有个卖包子的小贩开口道:“方管家,您买他家吧,他家菜好。我还没吃过这么甜的萝卜!”
景黎和阿易都是模样顶好的类型,在这街上做了好几天生意,街市上已经有不少人认识他。
众人七嘴八舌推荐着,景黎道:“您要不放心可以跟我们去村子里看看。”
“秦先生是我家少爷的朋友,我哪有不信的道理。”方管家和善地笑了笑,解释道,“先前给我家供应蔬菜的农户近来家中母亲重病,回乡探望去了,我这才来街市上寻一寻。”
“我家人多,每日至少需要十二至十五斤蔬菜,你要是愿意帮着送到府上,可以按照街市上的价格收。”
景黎与阿易对视一眼,点点头:“可以。”
方管家与景黎谈好了送货的时辰,偏好的蔬菜种类以及其他细节,留下十文钱作为订金,便告辞离开。
看着景黎将订金放回荷包,阿易有些惊讶:“我们刚才还在发愁该怎么处理剩下那些蔬菜,这就……这就解决了?景黎,你运气可真好。”
“是……是啊。”景黎干笑一下。
阿易还不知道锦鲤福运的事,不过景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景黎渐渐明白这福运对自己的意义。它不能让他一夜暴富,解决所有困难,它并非不劳而获,也并非天降而来。
它的存在……是给他创造机会。
就像他许愿治好秦昭的病,机会令他们去了县城,遇到了薛老先生和阿易,拿到了解药的药方。
可在这过程中,他们为此依旧付出了很多努力。
景黎并不觉得因为有了这些好运,会使得中间的努力毫无意义。相反,那些为了生活而付出的努力,那些为了抓住机会的不懈坚持,没有一样是多余的。
今天的事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他和阿易这么多天在街市上努力售卖蔬菜,就不会遇到这位方管家,事情也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景黎如今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份上天的馈赠。
他没有与阿易多做解释,又对阿易道:“你可以再陪我去个地方吗?”
片刻后,景黎带着阿易停在了一家书肆门前。
秦昭曾带他去过一家书肆,那家书肆的伙计认识秦昭,自然也认识他。不过景黎今天要做的事不敢让秦昭知道,因此他没敢去那家,索性饶了个远,去了镇上另一家更为偏远的书肆。
“……你想找志怪书本?”阿易问,“原来你喜欢看那些吗?”
“是呀,我很喜欢那些故事。”景黎硬着头皮扯谎,“不过我还没有认识很多字呢,所以才找你帮我挑一挑。”
阿易虽然是双儿,但自小熟读医书,识字自然不成问题。
至少比景黎熟练得多。
阿易没有怀疑,拉着景黎穿梭在书柜间:“你想看哪一种呀,狐妖与书生吗?”
景黎:“不要那个,聊斋我早就看过了,我想要讲妖怪修炼成精的。”
阿易困惑地眨眨眼:“……聊斋?”
“没、没什么。”景黎岔开话题,“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讲志怪修成人形的过程那类的书。”
在好几次被秦昭亲一口就亲出鱼鳞之后,景黎越来越觉得多半是自己功力不到位。他身为一条锦鲤成精,变成人之后一天都没有好好修行过,一定是这样才导致幻化不稳定。
他决定找几本书来补补课。
“唔……我找一找。”阿易在书架间寻觅片刻,从里面抽出一本,仔细翻看片刻,“你觉得这本《妖物志》如何?”
景黎凑过去:“上面怎么说的?”
两颗脑袋在书架间靠在一块,阿易帮他读上面的文字:“你看这一页,上面说了妖怪修行成人的五种方法,还说因为刚修成人形不稳定,需要……”
他读到这里话音忽的戛然而止,用力把书合上,不敢再看。
景黎正听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忙问:“怎么了?书上说什么?”
阿易脸颊微微有点发红,小声道:“书、书上说,妖怪刚修成人形很不稳定,需要……需要和人双修采补。”
景黎:“……”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鱼鱼再次呆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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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景黎怎么可能不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 他张了张口,对上阿易的目光,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阿易是生性腼腆羞的, 而他则是……想到了些令人难为情的事。
“我们换一本吧, ”阿易烫手似的把书放回去,神色有点慌乱,“再找找, 应该会有其他的。”
可他们没有找到。
书肆能找到的志怪读物大多是书生所写,描绘的也都是妖怪与凡人的爱情, 很难找到从妖怪的角度写作的故事。
那本《妖物志》……似乎是唯一一本符合景黎要求的。
景黎迟疑许久,还是将那本买了回来。
修炼方法不止一种,说不定能从里面找到些别的。
“帮我保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秦昭。”景黎对阿易如是道, 神态难得严肃。
阿易红着脸点了点头。
二人赶着牛车回到临溪村,推开院门, 秦昭正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
听见开门声,秦昭放下书本,抬眼看过来:“回来了, 累么?”
“不、不累。”景黎手里拎着个小菜篮, 朝他咧嘴笑了下。
去镇上售卖的蔬菜很少全都卖光,总会剩下一些在运送中磕碰损坏的, 只要不影响食用景黎都会拿回来,与阿易一人分一半回家。
景黎走进院子,行走间下意识把装满蔬菜的菜篮往身后藏了藏。
秦昭眉梢微微一扬。
他家小鱼永远不会隐瞒自己的内心。
这是又瞒着他做了什么坏事呢?
秦昭不动声色敛下眼。
景黎快步走过院中的石桥, 正走过秦昭身边时,却听得后者悠悠道:“今日蔬菜好像剩了不少,都剩些什么, 给我瞧瞧?”
景黎:“!!!”
景黎后退半步,菜篮子挡在身后:“没、没什么,这些不是剩的,是我刚刚去菜地采回来的。”
秦昭朝他伸出手,温声道:“那也给我看看,今天想吃什么?”
景黎没动。
他与秦昭对视片刻,后者眉眼温柔,却叫人没法违背。景黎无奈败下阵来,抿了抿唇,在对方注视下极不情愿地把菜篮递过去。
秦昭将景黎所有反应尽收眼底,他敛下眼中一抹笑意,伸手随意在菜篮中拨弄一下。
景黎紧张得呼吸都快停了。
“又要吃萝卜?”秦昭仿佛没注意到景黎的反应,缓缓道,“前两日还剩了许多没吃完,都堆在后厨呢,你忘记了?”
“啊?”景黎有些恍惚,小声道,“我、我不知道呀……”
景黎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秦昭在尝试过一次后就再也不许他轻易进厨房,因此他根本不清楚家里还剩些什么菜。
秦昭道:“无妨,听说村长夫人腌菜的手艺很好,改明我去找她学学,做点腌萝卜。”
景黎心不在焉:“好……”
秦昭轻轻笑了下,不再捉弄他,将萝卜丢回菜篮子:“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景黎如临大赦,连忙转头跑了。
先把菜篮子放到后厨,再从菜篮底部抽出那本薄薄的《妖物志》,藏在怀里快步回了屋。
景黎在屋内转了好几圈,最终将书塞进床榻中间,仔仔细细藏起来。
院子里,秦昭含笑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书本。
.
翌日,薛仁正式开始制药。
他这方子不仅草药难求,就连解药的制作过程也十分繁复,从熬制草药到捏成药丸,整个制药的过程持续了三日时间。
秦昭和阿易懂得医理,还能帮上点忙,景黎就只能打打下手,干点杂活了。
院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景黎推开院门,便看见秦昭坐在院中,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快步走过去:“秦昭,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秦昭面前的药罐用小火煨着汤药,他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又发烧了吗?”
景黎抬手要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却被秦昭拉住:“无妨,我只是——”
他掌心格外滚烫,烫得景黎瑟缩一下。
“开始发热了?”薛仁从后厨探出头来,“昨晚开始就没喝药,发热是正常的。小鱼儿,你带他回屋躺会儿,新药下午就能好。”
阿易从后厨走出来,接过蒲扇:“这药我来看着,景黎,你带秦公子回屋吧。”
景黎点点头:“好。”
景黎扶着秦昭回屋。
秦昭的身体烫得可怕,没一会儿额前已经出了一层汗。景黎将门窗关好,替他脱了外袍,拧干帕子帮他擦拭。
“别担心。”秦昭的嗓音低哑,安抚道,“薛先生说想要服用新药,必须使前一种药的药效完全散去,因而才会发热。”
“我……我知道的,你别说话了。”景黎低声道。
秦昭很快没精神再说话,原先的药效散去后,他浑身越来越烫,似乎就连躺在床上都觉得难耐。
他紧闭的唇齿间溢出一声低吟,颤抖的手无意识拉扯着衣襟。
“秦昭!”景黎连忙按住他双手,以免他弄伤自己。
他见过秦昭这幅模样的。
在他第一次完全变成人的那个夜晚,秦昭也因为没有服药,导致体内的沉欢散险些发作。
如果这样的话……
景黎回头朝外望了一眼。
主屋的房门紧闭着,从主屋到卧房有一扇木质屏风作为遮挡,两侧墙面上高高垂着围帘。他走过去,将两侧围帘拉紧,彻底挡住了卧房内的景象。
随后,景黎脱了外袍,解开里衣的系带,爬上床,钻进秦昭怀里。
感觉到有冰凉的事物靠近,秦昭双臂缠上来,将他用力抱住。
景黎轻轻瑟缩一下,闭上眼,仰头吻在秦昭唇角。柔软的触感似乎唤醒秦昭些许意识,他翻身将景黎压在身下,更加用力的吻上来。
这个亲吻带着比以往更加滚烫的触感,景黎浑身发颤,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逐渐浮现出些许鲜红的鱼鳞。
晶莹剔透的鱼鳞仿若透明,透着丝丝凉意。
秦昭渐渐平复下来,松开了景黎。
景黎脑袋靠在秦昭肩头,忍着酥酥痒痒的不适感,小声道:“没事了……很快就会没事了……”
屋内重归静谧,景黎感觉到秦昭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终于放心下来,不知不觉竟在那滚烫的怀抱中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秦昭已经不在床上。
景黎摸了个空,翻身坐起来,却见秦昭背对他站在一旁,正捧着水洗脸。
“你醒了?”秦昭回过头来,扯过挂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脸。
景黎心急问:“你怎么起来了?要做什么让我来,你快过来躺下——”
“不用。”秦昭别开视线,轻声道,“已经没有发热了。”
景黎眨眨眼,后知后觉扯紧了松散的衣襟。他身上的鱼鳞已经消退了,单薄的里衣虚虚拢着,什么也挡不住。
景黎耳根有点发烫,吞吞吐吐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想占你便宜,我就是怕你烧得太厉害,想、想帮你降温!”
“……”到底是谁占了谁便宜。
秦昭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上次,你也是这么做的?”
“上次?”景黎想起来秦昭是说他从树林里把他救回来那次,点点头,“是、是呀……”
“下次别再这样了。”秦昭将帕子挂回去,闭了闭眼,实在觉得惨不忍睹。
天知道他一觉醒来,发现这小家伙不穿衣服躺在他怀里是什么感受。
险些害得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卷土重来。
景黎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那你以后不犯病不就成了?”
秦昭无奈地笑笑,正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小鱼儿,药熬好了,快让你夫君起来喝药。”
景黎应道:“就来!”
他手忙脚乱穿衣服,秦昭走过去开门。
薛仁端着一碗汤药站在门口,见是秦昭过来开门,稍稍愣了一下。
秦昭接过汤药:“劳烦先生。”
他领着薛仁走进屋时,景黎红着脸从床上下来,唇角还带着点红肿。
薛仁看了看凌乱的床铺,又看了看明显比中午精神许多的秦昭,仿佛明白了什么:“……”
秦昭道:“先生请坐。”
“啊,好……”薛仁恍然回神,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道,“这药要趁热喝,喝完我给你把把脉。”
秦昭:“好。”
二人在桌边坐下,秦昭很快将汤药喝完,景黎给他塞了两颗蜜饯,抢着帮他把药碗端回后厨。
秦昭偏头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薛仁:“……”
牙酸。
薛仁清了清嗓子,道:“手伸出来。”
他给秦昭把了会儿脉,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许久没有说话。
秦昭问:“先生可是瞧出什么了?”
“你这脉象倒是平缓不少,毒性已经控制住了。”薛仁捋着胡须悠悠道。
秦昭心下了然。
正如上次那样,景黎从山里将他救回来那天夜里他同样没有服药,可第二天病情非但没有加重,反倒得以缓和。
或许在那小鱼身上,当真有什么抑制药性的功效。
秦昭想了想,问:“先生可知脉象平复的缘由?”
“当然知道!”薛仁莫名有些恼怒,“这还能看不出么?”
秦昭:“?”
薛仁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语重心长道:“不过我得劝你,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何况你现在身子骨损伤得厉害,日后还是莫要如此。”
秦昭皱了皱眉,竟没听明白薛仁的意思。
他问:“先生此言何意?”
薛仁有点难为情,粗着嗓子道:“沉欢散本就是令人精力充沛,血气上涌之药。你又年轻,某些时候控制不住无可厚非。但你服用了这么久戒断汤剂,身子骨大不如从前,精元亏损不得,有些事情记得要稍加克制,做不得的就不要做!”
秦昭:“……”
刚走进门的景黎:“???”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 不行#
————
晚上还有一章,但还是有点卡,你们别着急,我慢慢写,写完就更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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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屋内有片刻静默无声。
薛仁瞧见景黎走进来, 适时地闭了嘴。
秦昭按了按眉心,总算明白过来这人在说什么:“先生误会了,我们没有——”
“你不用多说, 我都明白。”薛仁体贴道, “炉子上还熬着药,我先出去了。这药喝完可能会有些困倦,你再躺会儿, 今晚若不再发热便是汤药起作用了。剩下的药我会帮你做成药丸,能吃一个月。”
秦昭解释无果, 只得起身:“多谢先生。”
送薛仁出门,他合上房门,才回头看向站在门边的景黎:“薛先生……误会了,你别放在心上。”
“啊?”景黎眨了眨眼, 回过神来,“没有, 我没放在心上。”
“你别到处走了,快回去躺着,薛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景黎上前扶起秦昭, 往卧房里走。把人扶回床榻上躺好, 景黎给他掖紧被角,想了想, 又认真道:“你别想太多,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没关系的。”
秦昭:“……”
秦昭哭笑不得, 但药效很快使他脑中昏昏沉沉,只得放弃解释。
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 天已经黑尽了。
屋内灯影绰绰,秦昭抬手在额头摸了摸,已经没有发烫,身体也没有什么明显不适。
他坐起身,看见了坐在书桌边的那道身影。景黎伏在案上,身下压了不少书,已经睡着了。
“……”秦昭走过去,轻声唤道,“小鱼?回床上去睡,在这里会着凉。”
小少年睡得很熟,被秦昭唤了一声却还没醒,只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别吵……”
他动作间手臂移开些许,露出了下面枕着的那本册子。
秦昭看见了几行字:“……妖物变成人形会消耗极大灵力,消耗过大则会时不时露出原型……切不可放松修行,否则灵力枯竭,将变回原形,再也无法恢复……”
这就是小鱼前几天带回来的东西?
秦昭眉头微微皱起,正想抽出来仔细看看,景黎忽然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咦,你醒啦……”景黎困倦地揉了揉眼睛,“饿不饿呀,后厨煨着粥,我给你端过来吧。”
秦昭这一睡就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没喝水也没吃饭,这会儿肯定会饿。
景黎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又坐回去。
秦昭轻轻笑了下:“我去就好,你去洗把脸,再陪我吃点东西?”
景黎点头:“好。”
秦昭这一觉睡得太长,现在的时辰已经接近亥时。薛先生和阿易早已离开,后厨堆满了尚未做好的药丸,灶台上煨着一锅白粥,还是热的。
秦昭取出两个土碗,一个碗里打了颗鸡蛋,将热粥舀进去搅拌均匀。村子里的鸡蛋没有腥味,放进粥里只有一股浓郁的鸡蛋香气。
做完了鸡蛋粥,秦昭又夹了点村长送来的腌菜,便端着回了屋。
秦昭把粥放在桌上,余光朝屋内的书桌上望了一眼。
桌上空无一物,先前那本书已经被收起来。
景黎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刚洗了脸,鬓角微微濡湿,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下颚滑落下来。他乖乖坐在屋子里等候,闻见鸡蛋粥的香气,眼神都亮起来。
“你晚上没吃饭吗?”秦昭笑着问。
“吃过了。”景黎咬着勺子,小声道,“不过睡了一觉之后又饿了。”
秦昭默然片刻,提醒道:“夜里别吃太多,省得睡不着。”
“嗯嗯,知道啦……”
景黎前脚答应得痛快,然后……让秦昭给他添了三次粥。
吃完了饭,景黎揉着圆鼓鼓的肚子,在屋内走来走去。
“就说让你少吃一点,”秦昭颇为无奈,实在想不通少年那小身板,到底为什么能吃下这么多东西,还一点也没见长胖,“过来躺一会儿,别到处走了。”
可景黎却摇摇头:“不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今天要去外面睡。”
去外面,那就是要睡水池了。
秦昭问:“为何?”
“唔……”景黎眼神有些躲闪,心虚道,“你刚服了药,需要好好休息,我怕影响你睡觉嘛。”
秦昭笑起来:“那你不怕夜里我又犯病,没人照顾?”
景黎一愣。
“那你等等我!”景黎说完,快步朝外跑去院子里。
秦昭本能意识到不妙,果真,景黎很快回来,手里还拿着个蓄满水的小木桶。
这就是景黎以前住过那个木桶,自从搬到这里,这小木桶再也没有用过。
景黎道:“我晚上睡这里,你要是不舒服就叫我。”
“……”秦昭默然片刻,问,“所以你为什么要——”
没等他把话说完,屋内骤然闪过一道红光,景黎身上的衣服应声而落,一条鲜红的锦鲤落进小木桶里。
秦昭:“…………”
小锦鲤在水里摆了摆尾巴,仰头口吐人言:“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秦昭任劳任怨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没什么。”
夜色已深,秦昭吹灭屋内的油灯,躺回床上。装着景黎的木桶就放在不远处的桌面上,小锦鲤浮到水面,一双眼睛从木桶边沿露出来,偷偷打量他。
药效似乎还没过去,秦昭的呼吸已经再次平稳下来。
在等候秦昭醒来的这几个时辰里,景黎把先前买的那本《妖物志》拿出来读了读。
他现在认字还有些困难,参考先前学过的那几本蒙学,连蒙带猜,景黎从书里读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比如,妖怪变成人后时不时现出原形,那是因为灵力不足,需要修行补充灵力。
再比如,妖怪变成人形的每一刻都在消耗灵力,因此他们不得不没日没夜的修炼。想要稳定做人,起码要几百年的修为。
可景黎穿越到现在,一天也没有修炼过。
他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里之前,原身的锦鲤是不是修炼过,是不是因为那样他才有足够的灵力变成人形。
他只知道,自己脑中没有任何一点有关于修炼的方法和记忆。
书里说,妖怪体内的灵力就像是个沙漏,如果不及时补充,消耗完就没有了,可能会再也没办法变成人形。
如果是这样……景黎就不能再继续消耗下去。
所以他才会提出晚上睡在水里。
以锦鲤的模样度过夜晚,多少能让灵力消耗减缓一些吧?
书里没有讲具体的修炼方法,不过倒是讲了些补充灵力的方式。
就是阿易那天给他读到的……采补双修。
那段话完整的意思大致是这样:妖怪刚修成人形时灵力不稳,可以与人双修采补,以补充灵力。除此之外,与人亲密接触也可吸取少量精气填补灵力,但效用远不如双修。
景黎当然知道双修采补是什么意思,但……
薛老先生说秦昭的身体还不行。
不仅如此,在秦昭病好之前,他都不能再与秦昭太过亲近。否则万一吸走了对方的精气,害得他病情更加严重怎么办?
而且他还不能把实情和秦昭直说。
他一定会难过的。
其实读这本书之前,景黎还对这书抱有怀疑。可谁让这本书写得格外唬人,叫人不得不信。
而且,他都从人穿成锦鲤,又从锦鲤变回人了,当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小锦鲤在水里吐了个泡泡,默默沉进水底。
.
“——成了!”薛仁将最后一枚搓好的药丸放到簸箩里。
簸箩里整整齐齐地码着数十枚药丸,阿易和景黎一起将簸箩抬去院子的竹墙下,薛仁嘱咐道:“再阴干两日,用药罐避光放置即可。一天吃一丸,这些药够你吃一个多月了,等吃完再看是否需要增减药量。”
秦昭朝他拱手行礼:“这些时日,劳烦先生了。”
“不用客气。”薛仁摆摆手,“你若当真能好起来,也算是我这些天功夫没白费。”
秦昭问:“先生一会儿就要离开?”
“是啊。”薛仁望着阿易的方向,叹道,“这都过来小半个月了,我这乖孙儿还得回去看顾药铺,总不能不做生意。”
他们租得起马车,速度要比牛车快不少,午后从临溪村出发,能赶在日落前回到县城。
秦昭道:“既然如此,秦某这儿还有些东西想给先生过目。”
薛仁跟着秦昭进了屋。
秦昭从书架里取出几本书,书里夹了竹叶做为标记,秦昭还在书页旁边写了不少小字。
薛仁翻阅了几页,脸色一变:“这——”
“这是在下这些时日根据药理寻找出来的几味草药,详情我已经记录在内,先生可以慢慢查阅。”秦昭道,“这些草药寻常人家更为常见,或许可以替代先生在解药中使用的那些珍稀药材。”
薛仁又仔细看了看秦昭标注出来的内容,问:“小鱼儿说你这些天总在看医书,就是为了这个?”
秦昭:“是。”
最开始时,他只是担忧薛仁给出的残方中,那些药材太过罕见,想试试能否从医书中寻觅到更常见的替代草药。
后来薛仁向他提出,希望他能帮忙推行这个方子后,他这念头便更加坚定。
薛仁当初是御医,他用药自然讲究最优,而不考虑其价值和珍稀程度。但以现在这药方中使用的药材来看,寻常人家难以寻觅,更谈何使用这个方子。
秦昭想要的,是让所有需要的人都能用上这药,是不再有人遇到他这般困境。
薛仁合上手里的医书,悠悠道:“你可知道,如果换成了寻常草药,这解药的药效必然受损。”
“在下明白。”秦昭道,“只是一副只能救少数人、却让多数百姓求而不得的药方,与一副药效稍弱但人人都可服用的汤药相比,在下相信,后者绝对更加易于推行。”
薛仁怔然片刻,轻轻笑了下。
秦昭:“先生在笑什么?”
“我笑的是,我终于明白朝廷为何会推行那样一个戒断药方。”薛仁叹了口气,“其实上头不一定不知道那汤药有隐患,但他们别无选择。”
“推行一副用药更加精准的汤药不难,可难的是如何让所有需要的人都能喝上药。”
他嗤笑一声:“……看来这些年我是错怪他了。”
秦昭问:“先生是说当今圣上?”
“圣上?不是。”薛仁道,“我是说当年推行这方子的人。”
秦昭眉头微皱:“这方子不就是圣上推行的么?”
“他?”薛仁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当今圣上去年才刚刚及冠,也就比我孙儿大个几岁吧,十年前,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秦昭:“那这十年……”
“新帝尚且年幼,因此,先帝临终前下令京城一位异性亲王摄政。摧毁沉欢,推行解药,赐死太医院,全是他干的。”薛仁冷哼一声,道,“就算那位摄政王在推行解药上没做错什么,也洗不清他那几年做的事。先帝当年就是误信了歹人!”
秦昭脑中忽然有些隐隐作痛,声音也变得低哑:“他……他还做了什么?”
“你问他还做了什么?他做的事可多了!”薛仁道,“那位摄政王狼子野心,铲除异己,把持朝政,收受贿赂,他没一样没做过!那些年我不在京城,但听闻,摄政王的眼线遍布全京城,只要有谁敢对他不满,当场就会被暗处的影卫割掉脑袋。达官贵人尚且如此,何况平民百姓?”
“据说,那几年京城血流成河,城外尸体堆积成山,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全是那位摄政王的功劳。”
脑中刺痛感越来越清晰,秦昭身形踉跄一下,扶着书桌勉强站稳。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薛仁连忙扶他坐下,“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今时不同往日,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给秦昭倒了杯水,秦昭喝下,心绪稍稍平复下来:“无妨,老毛病了。”
薛仁道:“沉欢散对你脑中的损伤极大,你须得保持平和,不可大喜大悲,否则若损伤进一步加重,恐怕永远无法康复。”
秦昭:“在下明白了。”
就在这时,阿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薛爷爷,我们该走了,还要回家收拾些东西。”
“知道了。”薛仁收起秦昭给他那些医书,笑道,“你给我这些书我会好生读一读,放心,我行医数十年,绝不至于像摄政王那样,研制出一副半药半毒的汤药。说不准啊,下个月再送来的,就是新药了。”
秦昭起身送他出门,温声道:“在下静待先生的好消息。”
薛仁:“不过你还是得用我的旧方子,见效更快,省得你们再等下去。”
“无妨,我——”秦昭正想回答,却觉得薛仁的话里似乎还带了些深意。
他话音一顿,抬眼看向对方,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听我孙儿说,小鱼儿这两日都与你分床睡了。”
“别担心,我一定尽快很快把你治好,半点后遗症都不留!”
秦昭默然片刻,又望向站在庭院里偷偷看着他的景黎,想起从前天晚上开始,这小家伙的确就在有意无意躲着他。
他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放弃解释:“您还是赶紧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鱼鱼真诚脸: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不行也喜欢,不要难过。
秦昭:……某些人就是欠收拾【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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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景黎送薛老先生和阿易回小屋收拾行李。
他们行李不多, 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医书之外,大部分都是这附近山里挖的草药。
——以及一大袋子芪冬草。
也不知是不是景黎那几日想要芪冬草的意念太强,原本珍稀罕见的草药, 在他家院子里疯长了不知多少, 割完一茬又来一茬,就连薛仁这种见多识广的大夫都叹为观止。
秦昭知晓薛老先生想要这药材配药,便大方地送了他十来株, 权当是此次的诊金。
马车早早在村口等候,景黎帮着阿易把行李装上马车, 忍不住回头张望。
“景黎,你在看什么?”阿易问。
“没、没事……”
也不知道陈彦安那小子野哪儿去了,今日明明是休沐日,难道不在村里?亏得景黎昨晚还特意去他家找他, 告诉他阿易今天要走了。
景黎收回目光,纳闷地想。
行李全部运上马车, 阿易朝景黎道别:“这些时日给你们添麻烦了,改日来县城,记得来找我和薛爷爷玩呀。”
景黎道:“嗯, 我会的!”
“还有……帮我向陈公子道谢, 多亏他让我和薛爷爷住在他家。”
“知道啦。”景黎听见阿易这么说,有些不大乐意, “他都不来送送你,你还想着他……”
小胖子活该单身。
“他……他可能生我气了。”阿易有些迟疑,“昨天夜里他来找过我, 不过……”
景黎眨了眨眼:“他找你说什么了?”
阿易道:“他说想与我一起去县城,想帮我照看铺子。”
景黎:“……”
倒是小胖子能干出来的事。
说是照看铺子,其实是照看这个人还差不多。
景黎有些无奈, 又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问他会不会药理,会不会识别药材,懂不懂如何进货和售卖。”阿易顿了顿,小声道,“他什么都不会诶……”
景黎:“…………”
“我告诉他,我家药铺太小,我对药理又还懂得不够透彻,暂时还不能招学徒。就算招伙计也得招个懂行的,他……他还没有达到这个要求。”
“我与他说完这些他就跑了,我追都追不上。”阿易说到这里,有些担忧,“我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呀?”
景黎:“………………”
听完这些,景黎心头忽然就消气了,甚至还有点心疼。
可怜的小胖子,这会儿不知道躲哪儿伤心着呢。更惨的是,对方至今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
太惨了。
景黎哭笑不得,阿易还在问:“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亲自道歉?可他的确不符合我招伙计的条件呀,这可怎么办?”
“无妨。”景黎安抚道,“我替你解释就好,他不会误会你的,别担心。”
阿易:“可——”
“你们俩还想依依惜别多久?”薛仁从马车的车窗探出头来,含笑道,“再不走就赶不上宵禁前到县城了。”
“就来!”阿易应了一声,上车前还对景黎嘱咐道,“你一定记得要帮我向陈公子解释呀,我昨晚真的不是有意冒犯他。”
景黎答应下来。
目送马车离开临溪村,景黎扭头往回走,刚走进村子,就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往反方向跑开。
他高声喊道:“陈彦安,给我站住!”
那宽胖的身形停了下来,若无其事地扭头,勉强笑了笑:“是嫂子啊,有什么事吗?”
景黎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就是路过……路过……”
景黎默然片刻,弯了弯嘴角:“原来只是路过啊。既然你这么不关心阿易,恐怕也不想知道他留了什么话给你。也罢,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陈彦安拦住他,眼神发亮,“他留了话给我?什么话?”
景黎眉梢微挑,将阿易方才的话告诉他。
陈彦安刚明亮些的眼神又暗下去,沮丧道:“我知道了。”
景黎对阿易有一种护犊的感情,本能不乐意有人打他家阿易的主意。不过见小胖子这模样,他也不免有些同情。
景黎道:“阿易性格单纯,你这样暗示他当然听不懂,为什么不说得直接一点?”
“我怕吓到他嘛……”陈彦安小声道,“阿易说县城里很多人去他家铺子,都是想接近他,对他图谋不轨。他遇到太多这种事情,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也是那种人。”
景黎戳穿道:“可你就是想对他图谋不轨啊。”
陈彦安:“……”
“那不一样!”小胖子脸红脖子粗,“我是想好好追求他,非他不娶!”
景黎噗嗤一声笑起来:“你才认识他不到半个月,怎么连非他不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这也太仓促了?”
“啊?”陈彦安不太明白,“都半个多月了还仓促吗?村里好多夫妻成婚前就见过一两面,甚至还有没见过的呢。你与秦昭在一起花了多久?”
景黎愣了愣:“我……”
景黎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在秦昭家做了一个多月的鱼,又假扮了几个月的夫郎,然后就……这样迷迷糊糊在一起了。
秦昭甚至都没有认真和他告白过。
所以他到底花了多久才喜欢上秦昭呢?
景黎一时想不出来,陈彦安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不能再与你多说了,我要赶着回家读书去。”
景黎:“读书?”
“是啊,我昨晚想清楚了,阿易这么厉害,我总不能一直当个草包。”陈彦安认真道,“我要从现在开始好好读书,考上秀才,还要学会医术,我一定能当上他药铺的伙计!”
景黎:“……”
前面的雄心壮志还好,最后这句是怎么回事?辛辛苦苦考上秀才,就是为了去药铺当个伙计?
景黎默然无语片刻,没等他说出话来,陈彦安规规矩矩朝他作了一揖,扭头跑了。
景黎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这样……阿易真的会喜欢吗?
景黎独自回到家,推开院门,竹院里安安静静。
他放轻脚步,轻手轻脚走进主屋,果真看见秦昭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因为服药的缘故,秦昭这几日格外嗜睡,不过他每次睡醒后精神都恢复得不错,倒也不是坏事。
景黎跪坐在床边,脑袋枕在手臂上,歪着头打量对方的睡颜。
这两天景黎总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和秦昭靠得太近,因此他都没有机会这么近观察这个人。
秦昭睡着后与景黎完全不一样。他睡相很好,此刻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唯有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从景黎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对方蜷曲修长的睫羽,以及微微蹙起的俊秀眉宇。
景黎依旧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秦昭的。
而他同样想不出,这人有哪里不值得他喜欢。
生得好看也就罢了,偏偏还会厨艺懂医术,性格沉稳却不沉闷,待人处事妥帖有礼,没有一处不让景黎着迷。
景黎移开视线,落到对方垂在床榻边的手上。
他最喜欢的就是秦昭的手。
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尖却带着病态的苍白,像是将力量感与脆弱杂糅到一块,说不出的吸引人。
景黎伸手握上去,十指交扣。对方的手比他大了一圈,很轻易就能把他的手完全包进手心里。
半个月其实真的不长。
景黎轻轻抚摸对方虎口处那点小小的茧,在心里想着。
如果他是以人类的身份遇到秦昭,只需几天就足够喜欢上他,不对,恐怕几天都不需要。
毕竟这个人那么好,好到从第一眼就会被他吸引,从此眼里再也看不进别人。
景黎把脸贴在对方温热的手背上,小小声道:“好喜欢你呀……”
如果他是个正常的人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有任何顾虑,不需要担忧修为和灵力,更不用害怕与这人太过亲密。
想到这里,景黎心里忽然有些沮丧。
他今天已经做了大半天的人,该回水里待一会儿。这样等秦昭醒来,他能有更多时间以人形陪他。
景黎垂下眼,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却被反手握住了。
他一怔,抬眼便对上了那双俊美的眸子。
“又偷偷占我便宜?”秦昭开口,声音有点刚睡醒的轻哑。
景黎小声辩驳:“我……我没有……”
秦昭抬起二人交握的手:“那这是什么?”
景黎:“……”
他起身就想跑,可对方的动作比他还快。
秦昭用力搂住他的腰身,一把将人拉上床榻,结结实实翻身按住了。
“又要躲我?”秦昭按住他的双手,眼里没有恼怒,反倒盛满了笑意,“先前薛先生和阿易在家,我不方便问。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躲我?”
景黎嘴硬:“我没有躲你……”
秦昭眉梢微挑,低头要亲他。
景黎连忙偏头躲开。
秦昭嘴唇贴着景黎的脸颊划过,他稍抬起头,问:“这还不叫躲?为何不让我碰?”
景黎嘴唇紧抿,像是怕秦昭又偷偷亲他,就连话都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就、就是不可以。”
秦昭垂眸注视他片刻,悠悠叹了口气:“是因为那本《妖物志》?”
景黎猛地回过头来,险些碰到秦昭的嘴唇,又慌乱别过视线:“你、你怎么会知道?”
秦昭轻笑:“你这几日都偷偷把那本书夹在论语里,假装在识字。偶尔看书看得打瞌睡,就直接枕着那本书睡过去,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景黎有点不好意思,埋怨道:“都怪那本书写得太晦涩了……”
看着就犯困。
秦昭道:“别转移话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都说到这份上,景黎瞒不过去,只得把所有事情如实告诉秦昭。
秦昭把玩着景黎垂在床榻上的头发,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问一些书里的细节。景黎识字不多,看书的时候就是连蒙带猜,回答得磕磕绊绊。
说完后,景黎还煞有其事地补充:“那本书写得很真,说不定真是妖怪写的。宁可信其有。”
秦昭点点头,声音不辩喜怒:“……所以你就信了。”
“……还因为这个两天不肯接近我。”
“……还害得薛先生误会。”
景黎与他对视片刻,乖乖认错:“对不起。”
“可是我还是很担心。”景黎小声道,“万一书里写得是真的怎么办?要是我真的变回一条鱼,变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秦昭沉吟片刻:“有一个法子。”
景黎:“什么?”
好奇心使他放松警惕,景黎刚一回头,就被秦昭低头吻住了。
他双手被压在身侧,被秦昭一吻浑身就软下来,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由着对方肆意汲取。
半晌,秦昭放开他。
“你……你怎么又占我便宜?”景黎嘴唇有些发红,质问道。
“这就是解决办法。”见景黎没明白,秦昭一本正经解释,“你相信如果灵力耗尽就会失去变成人的能力,也相信与我亲近会吸取我身上的精气,那便来试试,看我会不会受你影响。”
景黎皱眉:“这怎么行,万一出了事——”
“如果出了事,就证明是我错了,我不该不相信那本书。”秦昭平静道,“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好像……说得也对?”景黎完全被他绕晕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所以我不用躲着你了?”
秦昭微微一笑:“自然不用。”
景黎点点头:“我知道了。”
但秦昭还是没放开他。
景黎困惑地眨眨眼,抬眼看向对方。
“说完了这件事,该说说别的。”秦昭勾起景黎耳边一缕发丝,轻声道,“你告诉阿易和薛先生我们分床睡?”
景黎本能感觉到危险靠近,往后缩了缩:“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是昨天熬药时闲聊,景黎说起希望秦昭的病早点好,这样夜里就不用再分开睡。
他的本意是,如果秦昭身体好些,他就不用担心吸走他精气,让他病情加重。
可……阿易和薛先生似乎误会了什么。
秦昭身体微微压低,温声道:“对内偷偷躲我两日,对外影响夫君声誉,小鱼,你知道通常夫郎犯了这样的错,要受到什么惩罚吗?”
景黎:“……”
他没有回答,耳朵却忽然红了,偏过头:“你、你先放开我。”
对方贴得太近了,近得……都快碰到了。
景黎咬紧嘴唇,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秦昭显然也感觉到了某些变化,他略微一愣,而后又笑了起来:“看来你已经回答我了。”
他直起身,将重心移到一侧手臂,另一只手悄然下移,语调轻快:“其实我很早就在好奇一件事,既然只要有人做了冒犯你的事,便会遭受厄运。如果那个冒犯你的人是我,我也会受到报应吗?”
景黎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摇头:“肯定不会的,我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睁大了眼睛。
秦昭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景黎的眼睛:“口说无凭,我们一试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今天.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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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景黎早知道秦昭在某些方面性子恶劣, 却没想到,这种恶劣在床上才算是发挥到了极致。
他温柔地亲吻着景黎,从微微发颤的眼皮一路亲下来, 含住无助开合的唇瓣, 将景黎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等他放开的时候,景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景黎就算穿越前也从没这样发泄过,秦昭只用一只手便掌控了他所有, 偏偏还死活不给个痛快,在耳畔耐心地询问, 问他这样的冒犯喜不喜欢,问他哪种力道更舒服。
景黎险些被他弄得当场变回原形。
可秦昭却道:“忍着。”
少年眼里盛着水光,仰头露出脆弱的脖颈,些许鲜红的鳞片若隐若现。秦昭甚至连他的衣带都没解开, 只将手探进去,烫得景黎簌簌发抖。
“这是惩罚。”秦昭这么说着。
不过除了对方喜欢捉弄人这点美中不足外, 该爽快的时候倒是足够爽快。片刻后,景黎红着脸把弄脏的衣物床单一股脑丢进盆里,端去院子里洗。
秦昭斜倚在景黎新换了床单的榻上, 听着院子里浅浅的水声, 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寻常人家,是夫郎收拾这些吗?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他家小夫郎连床都不让他下了。
秦昭有些无奈,打算等景黎回来后与他好生聊聊。
聊聊比如他只是现在身体虚了些,做点家务还是没问题, 不是连床都下不得。再比如,他只是不能太过劳累,不适宜频繁做那种事, 并不是完全做不了。更何况分明就有让他不那么劳累的法子,他不介意试一试。
可所有这些打算,都在小夫郎洗完衣物回来,红着脸爬上床往他怀里钻的时候全忘了个干净。
小夫郎这么乖,还是不折腾他了。
来日方长。
不过后面的日子没有秦昭想的这么好过。
早先景黎还有些担忧,不敢与秦昭接触过密。可小半月过去,秦昭气色一日比一日好,甚至还能与他下地摘蔬菜,陪他一块送菜去方家。
虽然知晓是那药丸的作用,但确认自己不会影响到秦昭的身体后,景黎彻底放心下来。
景黎穿越前还没满二十,正是最精力旺盛的时候。如今已经尝过了甜头,变得比以前更爱和秦昭黏在一块。
他嘴上不好意思说,但实际行动一点没少。
夜里自不必说,就是白日也总想时时刻刻黏着。秦昭读书时他守着端茶倒水,做饭时候在身边打打下手,就连去镇上送菜或去地里浇水之前,都要找秦昭讨要个亲吻。
刚开始还好,日子久了,秦昭有点吃不消。
谁让某条小鱼只顾着自己爽快,亲完就跑,一点不给秦昭讨回来的机会。
景黎也不是故意的。
偶尔与秦昭在一起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秦昭那里顶着他。他当然也想礼尚往来,但他还记得薛老先生的嘱咐,秦昭现在身子骨还弱,不能亏损了精元。
只能多委屈他一阵了。
“我要下田去啦。”景黎凑到秦昭唇边讨了个甜甜的亲吻,小声道。
秦昭搂紧他的腰身,抵着柔软的唇瓣问:“真不要我跟着?”
景黎正坐在秦昭腿上,明显感觉到某些抵在大腿上变化,眼神躲闪开:“不用,我就是继续去收玉米,你又帮不上忙,好好在家休息。”
因为方家的收购,菜地里的蔬菜大部分都已经卖出去。这些时日地里的玉米也已经成熟,景黎卖完蔬菜,又开始忙着采摘玉米。
秦昭皱了皱眉:“玉米还没收完?”
“快……快了。”景黎的模样瞧着有些心虚。
秦昭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那点玉米是当初李大力种下的,才不到半亩地,需要收上五天吗?
秦昭道:“我去帮你。”
“不用!”景黎坚决反对,“你身体刚好些,薛先生还让你多休息呢,怎么可以下地干活?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就能弄完了,真的。”
秦昭敛下眼:“好罢……”
他牵过景黎的手,摸到虎口有一小块不平整,是景黎之前下田弄伤的。
结痂后的伤口被摸得有点发痒,景黎瑟缩一下,却没抽出手。
秦昭道:“辛苦了。”
“不辛苦。”景黎勾着秦昭的脖子,在对方肩头蹭了蹭,“你快些好起来,就能来帮我啦。”
地里的蔬菜该卖的都卖掉了,其他储存时间长的,也都被景黎摘了回来,现下田里空了大半。秦昭又去买了些适宜这个时节种植的蔬菜,不过这次菜种的数量减了大半。
一是他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大部分农活都是景黎来做,秦昭舍不得让景黎干太多活。
二是因为入秋之后临溪村就要开始种麦子。要是现在把地用来种蔬菜,等蔬菜长成,他们就要错过最佳的播种日期了。
关于要不要种小麦,二人还争论过几次。
小麦不比蔬菜,需要勤于打理,要耗费许多功夫。先前租田时,秦昭还没有要科举的打算,空闲时间自然多。
现在却有些麻烦。
童生试共要考三场,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八月的院试。
二月的县试在县城举行,来回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倒是不碍事。可四五月向来是收割小麦的季节,那时候,秦昭应当已经去了府城。
“你还有我嘛。”景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干农活很熟练的,明年四月先陪你去府城考试,回来再收割也来得及。”
在这件事上,秦昭难得没争得过景黎,只得答应下来。
“好啦,我真的该出门了。”景黎道,“再不去就赶不上在天黑前做完了。”
话是这么说,但却连动也没动一下。
秦昭与他对视片刻,心领神会地将人按在怀里吻上去。
一吻终了,景黎心满意足,灵活地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你刚吃完药,快去睡一会儿,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说完,扭头朝院子里走。
秦昭:“……”
这人在撩完就跑这件事上越发熟练了。
景黎合上院门,却没去田地那边,而是径直往反方向走去。
.
秦昭午睡没睡多久,近来他渐渐适应了那药性,服药过后也不总是困倦昏睡。
景黎还没回来,秦昭兀自去院中洗了把脸,回到卧房。
书桌上铺着几本书。
秦昭身体好些后,便联络了镇上书肆,重新开始抄书。这时节已经不适合上山采药,秦昭的收入来源也只剩下这一个法子,总不能真靠他家小鱼养家。
秦昭铺开纸张,提笔誊抄起来。
书肆送来的抄写书本多是明年的科考用书,秦昭正好一边抄写一边在心头默背。
奇妙的是,这些书有些他其实从未听闻,但只要通读一遍,脑中便能流畅背诵出来,就像是曾经烂熟于胸。
他……曾经真的读过这些书么?
或许是沉欢散的药力在渐渐消解,他近来做梦越发频繁,可也越来越混乱。那些零散的记忆如今尚且不能串联成线,却隐隐带给秦昭一些不祥的预感。
就好像……一旦他真的找回那些记忆,恐怕会招来什么麻烦。
秦昭放下笔,按了按眉心。
这些并不能阻止秦昭继续探寻下去。
他想知道那些断断续续的过往意味着什么,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更想知道,究竟是谁将他变成这样。
忽然,有人敲响了院门。
“……秦昭,咳咳,你在吗?”
夏秋之际,村里生病的人多。自从知道秦昭会点医术后,村里人总爱找他看病开药,比去槐下村省事。
秦昭起身去开门,果然也是临溪村的村民。
一看他的气色,秦昭便看出他来意,将人引进门。
“是风寒之症。”屋内,秦昭松开那村民的手腕,温声道,“我给你开两幅汤药,回家后煎服,一日两次,家人也要跟着喝。”
村民声音低哑:“这病还能传染的?”
“对,每年夏秋之际最容易染上风寒,须得提前预防。”秦昭解释道。
“那我可得注意点,我儿子才两岁,可别也染上了。”
秦昭想了想,道:“那我帮你再开一帖药,适宜幼儿服用。”
“谢谢,谢谢。”村民连连道谢,硬给他塞了些诊金。
秦昭帮村里人看病原本不收诊金,可近来生病的人多,找他看病的人也多。一来二去,村民们自己先过意不去了,每次来多多少少都要给一些。
秦昭也不推辞,收了诊金,将人送出院子。
村民道:“对了,我应该是前两日去林二叔那儿染上的。我瞧着你家夫郎这几天也在,你记得让他喝药,别生病了再过给你。”
秦昭皱眉:“他去林二叔家?”
“你不知道吗?”村民道,“咳咳,林二叔一大家子人全染上风寒了,最近连田都下不了,你夫郎去帮他干了好几天活。不是你让去的?”
秦昭沉默下来。
林二叔生病他是知晓的,服用的药也是他帮着开的,至于景黎……
那小家伙下田干农活,怎么干到别人家去了?
秦昭没有多做解释,笑道:“是我,险些忘了。”
村民没有怀疑,道谢后便离开了。
秦昭在原地思索片刻,也跟着出了门。
他径直去了林二叔家。
林二叔家房门紧闭,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秦昭敲了敲院门,屋内传来嘶哑的声音:“谁呀?最近生病了,不见客。”
秦昭道:“是我,秦昭。”
林二叔拉开门,没走进,而是远远问:“秦昭啊,你找我什么事,咳咳……”
秦昭想了想,不动声色道:“我想问问我家夫郎在不在?”
林二叔道:“你家夫郎这会儿多半在田里呢,这几日多亏你让他来帮我们,否则我家地里那些菜还不知道谁来打理。”
“对了,你等等。”林二叔回屋数了几个铜板,隔着篱笆递给他,“这是你夫郎这些天的酬劳,我与他商议好了,浇水除草,一日给十文。”
秦昭大致扫了一眼,林二叔手里少说有四五十文。
正好是这四五天的量。
帮着村里干农活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哪怕景黎与秦昭直说,他也不会反对。
为何要瞒着他呢?
秦昭没接,只是道:“林二叔还是直接给他,我家的钱都交给他管。”
林二叔会心一笑:“我懂,我家也这样。”
林二叔收起铜板,又道:“对了,他前两日还问我村里有没有什么活。是不是你买药的钱又不够了,实在周转不过来我可以借你点,别总让你家夫郎到处干活,双儿身体弱,哪能天天这么折腾。”
秦昭摇摇头,心里觉得纳闷。
自从景黎开始管钱后,他很少过问这些。
不过景黎每日赚了多少,又花了多少,总会向他报备。
秦昭最近喝药无需开支,而田里那些蔬菜也卖了不少钱,更别说书肆前两天刚付了上一批抄书的工钱。
小家伙怎么这么急着赚钱?
秦昭没有多说,嘱咐林二叔别把他来的事告诉景黎,便转身回了家。
家里的事,自然要关起房门自己说,无需让旁人知晓。
.
景黎到家的时候已经黄昏时分。
他背着一筐玉米,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往里面探进个脑袋。
秦昭正坐在竹椅上读书,听见动静,抬起头:“在那儿看什么,还不快进来?”
景黎“哦”了一声,背着玉米走进来。
太好了,秦昭没出门去找他。
今天帮林二叔家浇完水后,他又顺道去村东头的王家帮着割了点猪草。等活干完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好在他前几天已经把家里玉米地的玉米都采摘好,直接背起就能回家。
景黎把带回来的玉米堆放在墙角,进屋换衣服。
玉米这东西存放时间长,储存得当能一直吃到过冬,因此景黎不打算费心往外卖。
更何况,按照先前的约定,这地里产的玉米得给李大力家送一半呢。
景黎打了桶水,先变回原形在水里滚了一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才换上干净的衣物。做完这些,秦昭正好进屋,取了张帕子帮他擦头发。
秦昭问:“今日累不累?”
“不累。”景黎肤色白又水灵,哪怕天天下地,也没见他像其他农户一样被晒黑。他透过铜镜望向秦昭,眸光明亮,“我已经把地里最后那些玉米都采回来了,还联系了一户人家收秸秆,他们明日就来。”
秦昭应了一声,视线下移,恰好看见对方缩在袖中的手。
食指上沾了一点鲜红,似乎是受伤了。
秦昭眉头一皱,伸手抓住对方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景黎下意识往回缩,却没挣脱得开。
秦昭抬起他的手腕才发现,景黎手上根本不止一条伤口。
数条细小口子落在几个指尖上,血已经止住了,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没、没什么。”景黎有点心虚,“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
这些其实是割猪草时被锋利的叶片割伤的。
景黎第一次干这活,还不熟练,也没人教他。刚开始他没留意,直到把草全部割完,才发现手上被割出了好几条口子。
秦昭问:“摘玉米弄的?”
“对……对啊。”景黎几乎不敢去看秦昭的眼神,硬着头皮道:“我下次会小心点的,你别生气……”
秦昭自然看得出那不是采摘玉米会留下的伤口,而且帮着林二叔家浇水也弄不出这样的伤口,这小家伙多半又去村里接了其他活。
他眸光微沉,却没说什么,转身去床头翻找药箱。
景黎小心翼翼地唤他:“秦昭……”
“我没有生气。”秦昭叹了口气。
他翻出伤药回到景黎身边,牵过对方的手,小心帮他上药。
景黎还在解释:“……这点伤口明天就会好了,真的,你别放在心上,也不用担心……”
他的恢复能力向来不错,上次去山里找芪冬草留下的伤口,只用了两三天就完全恢复,最后一点疤也没留下。
秦昭仔细将所有伤口都上药包扎完后,才道:“作为惩罚,三天不许出去干活,不管什么理由。”
景黎垂下眼,乖乖应道:“知道了。”
秦昭望着他这模样,想起林二叔对他说过的话,暗示道:“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对我说,我都会买给你。”
没必要让自己这么辛苦。
景黎一怔。
秦昭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
难道他知道了?
景黎的神情有点僵硬,勉强笑了下:“我、我知道啦……”
他又问:“对了,别光说我,你今天感觉如何,没有不舒服?也没有……没有到处乱跑?”
他眼底明明白白闪烁着心虚,秦昭知道他想确认什么。
“没有。”秦昭笑了笑,温声道,“我睡了一下午,睡得很好。”
他家小鱼暂时不想把事情告诉他,自然有他的理由,他没必要戳穿。
听了秦昭这话,景黎显然松了口气。秦昭起身将伤药放回原位,回来时却被景黎拉住了。
秦昭小题大做,把景黎一双手满满都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有些吓人。
景黎用裸露在外的一点点指尖在秦昭手心轻轻挠动,小声道:“那个,惩罚……这样就够了吗?”
又开始了。
小家伙一下午没见他,带着一手伤回来,委委屈屈在这儿讨好处来了。
秦昭弯下腰,托起景黎的下巴,注视着那双眼睛:“惩罚那样就够了,别讨价还价。”
景黎别开视线,应道:“哦……”
“不过,还可以给点别的。”
“嗯?”
秦昭低下头,吻住了那双微微开合的唇瓣。
“这不是惩罚,是安慰。”
“这几日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鸽了大家,这两天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昨天一整天没吃进东西,吃了就吐,头疼一晚上,实在写不出来。(预约医生了,下周去看病。)
今天中午又遇到点挺无奈的事情,也耽搁了点时间_(:3」∠)_
还想再休息一下,今晚可能没有第二更了,明天或者后天一定会补回来,本章发一百红包致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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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景黎很快感受到手伤的好处。
“……张口。”秦昭舀了勺粥, 吹凉喂到景黎嘴边。
粥是大米熬的,放了几片切碎的菜叶,还滴了几滴香油, 熬得软烂适口。
景黎一口喝下去, 胃里都暖起来。
他果然还是喜欢这种的感觉,每日什么也不干,自有人帮他打理好一切, 还有人喂他吃饭。
当个宠物混吃混喝多好啊。
秦昭轻轻笑了下,又喂给他一勺:“那你是想当宠物, 还是想当我夫郎?”
景黎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也没有不好意思,认真思索片刻:“就不能都要吗?一半一半!”
秦昭手一顿,不知想到什么, 偏头轻咳一声。
景黎:“?”
“一半一半的意思是……”秦昭缓缓道,“白天当宠物, 夜里当夫郎?”
景黎:“……”
他稍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听明白了秦昭的意思,耳根瞬间红了。
这这这——这人怎么能说这种荤话!
景黎羞恼地瞪了面前的人一眼。亏他以前还当这人正正经经, 清心寡欲, 完全没这种心思呢!
“好了,别生气。”秦昭连忙顺毛, “我说笑的。”
景黎:“哼。”
秦昭:“不吃了?”
景黎:“……要。”
吃过晚饭,惯例该是景黎识字的时候。手被包成这样自然是写不了字,景黎便正大光明地偷个懒, 让秦昭读书给他听。
其实景黎现在认识的字已经不少。
他毕竟在现代读过几年书,有基础的学习能力,虽然做不到秦昭这样过目不忘, 博闻强记,但简单的识字对他来说并不太难。
因此,学完这几个月之后,除非遇到尤为生僻的字眼,寻常的生活已经不成问题。
缠着秦昭给他读书,只是想撒个娇罢了。
而且现在他能够说话,可以自由选择,再也不用像当锦鲤那时候一样,听秦昭读那些枯燥难懂的经文。
“……那边第二本。”景黎指了指书柜上方其中一格。
他家书柜很大,几乎占满书桌后的一整面墙,其中一大半都是秦昭的医书和科举用书,只有一小列格子是属于他的。
那本《妖物志》已经被丢在最内侧积灰,其余则是他从书肆淘来的话本读物。
买这些话本的时候还闹出了点小插曲。
书肆伙计一听说景黎要买话本,差点直接领着他往陈列着《春闺密事》的书架走,幸好被秦昭及时拦下来。
好在景黎至今也没分清“闺”字与“闱”字在写法上的区别,秘密暂时算是瞒住了。
秦昭取下景黎要求的那本话本,转头一看,自家小鱼已经抱着被子在床上躺好了。
……听故事的姿势准备得明明白白。
今日景黎回来得太晚,此刻天色已经黑尽了。秦昭将油灯放在床头,把书递给景黎。景黎很快翻找到先前读到的那页,指了指:“从这里开始。”
时下流行的话本讲的多是风月情爱,且独独偏好浪漫缠绵、悲剧色彩浓烈的故事,被秦昭那一本正经的音色读来,非但觉不出任何感人至深,反倒只是好笑。
景黎头一次听他读话本时,险些笑得从床上滚下来。
不过就算这样,景黎仍然乐此不疲。
“谁让村子里夜间休闲娱乐太少,漫漫长夜总要找点乐子。”景黎如是说。
秦昭对此有些异议。
明明读点经文和练字也算是打发时间,再不济,二人一起去院子里品茶赏月,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在这件事上,景黎和古代人实在无法达成共识,只能仗着秦昭宠他,在秦昭提出要做这些事的时候,上去亲亲抱抱一通,缠着某人给他读话本。
“……那妖狐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缠在王生腰间,尾端细小的绒毛沿着衣摆轻轻挠动。王生面色鲜红,还听得那妖狐在耳畔道着‘恩公何不看看小狐,是小狐生得不够好看么’……”
秦昭读不下去了。
这都是些什么???
他分明与伙计说过,让他帮小鱼找点不那么出格的故事,这就是他推荐的书?
而且,这话本子里的妖狐,分明是个男人???
秦昭把那本《妖狐报恩记》合上,按了按眉心:“小鱼,换一本读,这本也太——”
偏头看过去,景黎在床上缩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秦昭:“……”
难怪今日景黎完全没有发笑,他还当自己读话本有进步,原来早就睡着了。
看来果真是累坏了。
秦昭不知该好笑还是无奈,把书放到一边,拉过被子将人裹起来。
他一动,景黎也迷迷糊糊动了:“读完了吗?”
“嗯,读完了。”
景黎眼睛都睁不开,含糊问:“狐妖和书生在一起了吗?”
“……”秦昭面不改色,“在一起了,他们最后过得很好。”
“那就好……”
景黎应了一声,脑袋一偏,马上又睡着了。
秦昭:“……”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床边的油灯,回到书桌边。
.
翌日早晨,二人刚用完早饭,收秸秆的农户便上门了。
秸秆能用来做饲料,不过秦昭家中没养猪也没养牛,拿来没什么用。这个时节正好是家家户户清理田地,准备空出来种小麦的时节,附近村落有养猪的人家,便专挑这时候挨家挨户收秸秆。
早先景黎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价,一车秸秆二十三文,他家田里那些玉米秸秆能装三到四车。
来的那几个农户是下游槐下村的村民,秦昭修缮堤岸对他们下游有利,槐下村的村民如今对他都心存感激,一来就拉着秦昭说个不停。
“秦昭,之前对你有些误会,对不起了。”一名黑黑瘦瘦的农家汉对秦昭道。
景黎瞧着他有些眼熟,回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人就是当初他在镇上时,想剁了他的那个鱼贩子!
鱼贩悻悻一笑,道:“我媳妇是你们临溪村陈家的远方,之前听了点传言,所以才……总之,这些年实在对不住。”
秦昭摇摇头:“无妨,不必介怀。”
哪怕在过去,他也并不在意村民对他的误会和排挤,毕竟那时他有求于人,且有些事情的确说不清。更何况,若非这鱼贩,他也无法遇到景黎。
先前那点误会,早就一笔勾销了。
景黎在人群后方看着这些农户的态度,心中有些感慨。
这才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大家对秦昭已经完全改观了。
真好。
那几名农户还要去别家收秸秆,因此没有耽搁太久。他们先前和景黎谈的时候已经验过货,便爽快地付了二十文订金。
秦昭当着他们的面将铜板递给景黎,而后才领着他们去田里。
至于景黎。
某条小鱼还在被勒令禁止干活的惩罚期间,三天之内别想下田。
景黎目送他们离开,种满花草的小院里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这些时日天天出门干活,忽然闲下来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在穿越到这里前,景黎没干过任何农活,偶尔做做打扫的工作也极不乐意,只有养花草感兴趣些。可到了这里,他做了许多过去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并且甘之如饴。
能看着日子一点点好起来,不正是最有成就感、最有趣的事情么?
景黎回到卧房,从衣柜深处掏出藏钱的小盒子,将方才收的订金放进去。
木盒里已经小有一笔存款,虽然不多,但至少吃喝不愁。
景黎大致点了点,心中有数,便将木盒放了回去。而后,又从床脚翻出一个更小一些的盒子。
盒子打开,稀里哗啦从里面倒出好几串成串的铜板。
这些是他的小私库。
都是他这些天在村里或是镇上帮人干活攒的。
景黎扭头去昨天的脏衣篮里翻翻找找,摸出一个荷包,将里面零散的铜板倒出来。
这几天帮林二叔浇水赚了五十文,加上昨天割猪草的十文,一共是六十文。
他跪坐在床边,将那几十枚铜板一个个串进绳子里,恰好串满一百个之后还余了十几枚。
加上昨天挣的,他已经有五串这样的钱串子了。
也就是五百一十多文。
景黎不太放心,又仔仔细细数了一遍,依旧是同样的数字。
这样应该足够了。
景黎满意地笑了下,将盒子放回原位。
他想给秦昭一个惊喜,这小私库里的钱,全是为了这个准备的。
如今钱已经足够,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要怎么把秦昭单独支走一段时间呢?
.
另一头,秦昭领着那几名农户去田里收秸秆。农户都知道他身子不好,没让他干活,自己亲自上手。
这几家农户向来一起到临近村子收秸秆,配合默契,几个负责收割,几个负责搬运装车,动作麻利,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将那半亩地的秸秆全收完了。
田里还有些残留的蔬菜根茎,秦昭索性拜托他们一道收了,送给他们喂猪。
最后,半亩秸秆一共收了四车。
送走了收秸秆的农户,秦昭揣着铜板往回走,恰好遇见一个宽胖的身影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昭隐约觉得对方那身形比先前瘦了不少。
秦昭刚这么想着,对方也看见了他,主动打招呼:“秦大哥,你怎么下田去了?”
“卖秸秆。”秦昭回答。
“哦,你家玉米熟了。”陈彦安点点头。
秦昭问:“如今时辰还早,你这么早就去私塾?”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先生,不早点去担心上课前问不上。”陈彦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嫂子说你身体还没完全好,不让我来打扰你休息。”
秦昭:“……”
难怪这些时日都不见陈彦安来找他,原来是被拦下了。
那小鱼也学会欺负人了。
因为救命之恩,秦昭对陈彦安素来不错,温声道:“我现在身体已无不适,你若有问题想问,休沐日来寻我便可。”
陈彦安眼神一亮:“真的吗?”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摇摇头:“这个休沐日恐怕不成。”
秦昭:“怎么?”
“三日后的休沐日正好是中秋,镇上的文人办了中秋诗会,我们私塾的学生都得去。”陈彦安苦着脸道,“可我根本不会作诗……”
秦昭了然。
中秋诗会是文人间的传统,他虽然没参加过,但大致有所耳闻。至于陈彦安的作诗水平,秦昭帮他辅导过几次,结果嘛……自然是一言难尽。
别的不说,就作诗天赋而言,这人几乎为零。
秦昭未做评价,陈彦安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秦大哥,你会作诗的,对?”
陈彦安眼神发亮:“你想与我一起去吗?”
秦昭:“……”
陈彦安继续劝道:“中秋诗会整个镇上的文人几乎都要参加,有大半都是准备明年应考童生试的。童生试录取有名额限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秦昭摇摇头:“我得在家陪夫郎。”
与小鱼过的第一个中秋,他可不想把人独自留在家里。
而且,那小家伙现在这么黏他,一定也舍不得与他分开。
“诗会可以带家眷!”陈彦安道,“而且,诗会是在中秋的下午,结束后正好可以赶上晚上的庙会。放花灯,猜灯谜,不比你们待在村子里过中秋好?”
秦昭隐隐有些动心。
的确,小鱼时常抱怨村子里没什么好玩的,如果能带他去庙会……
“也好。”
陈彦安目光刚亮起来,却听秦昭又道:“我回家问问他愿不愿意。”
陈彦安:“…………”
这种事不都是家主直接做主吗?这人怎么事事都要问夫郎???
陈彦安有些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便道:“成,回头你们商议好了再告诉我,我得赶紧去镇上,否则来不及了。”
二人道别,秦昭径直回了家。
院子里没有人,池塘里,一尾鲜红锦鲤在水底下一闪而过。
小锦鲤仰起头起头,院子里亮起一抹红光,变回了少年模样。
景黎用两条光裸的手臂攀着水池边沿,大半个身子还藏在水下,腰部以下没有腿,而是一条鲜红的鱼尾巴。
他从鱼变回人没穿衣服,不好意思在秦昭面前变全身。
景黎修长的鱼尾巴轻轻拍打水面,低声道:“你回来啦。”
看清眼前的景象,秦昭脚步稍稍一滞,神色自然地点点头:“嗯,秸秆卖了四车。”
景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有多不对劲,他摇晃一下尾巴,又道:“我刚才想起来一件事情。”
“什么事?”
景黎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再告诉你。”
秦昭走到他面前,略微蹲下身。景黎尾巴一甩,忽然从水里跃起来,给了秦昭一个湿漉漉的吻。
哗啦一声,景黎落回水里,舔了舔嘴唇:“告别吻忘记了,现在补回来。”
少年一头长长的黑发在水里披散开,还滴着水,水迹一路滑过侧脸,脖颈,到达精致的锁骨。
因为偷袭成功,身后那鲜红的鱼尾愉悦地拨弄着水面,尾巴尖高高翘起。
秦昭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移开视线,直起身:“对了,陈彦安说三日后镇上有文人举办的诗会,想邀请我去。”
景黎眨了眨眼,惊讶道:“有这么好的事?”
秦昭没理解他这话中深意,还当是景黎同意了,点点头:“你答应了便好,到时我们参加完诗会,还能一道去逛庙会……”
“我们?”景黎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我们?他不是邀请你吗?”
秦昭比他还不解:“你不想与我一道去?”
“当然不想啊。”景黎说得理直气壮,乐呵呵道,“这种事你去不就好了吗,好好玩,我在家里等你。”
秦昭:“?”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说好的舍不得分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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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秦昭蹙眉看了景黎好一会儿, 才从对方的神情中确定他不是在与自己说笑。
这着实在他的预料之外。
这小鱼怎么连出去玩都没兴致了?
且看他这模样,也不像是在说气话的样子。
秦昭耐着性子劝道:“小鱼,中秋那天不止是诗会, 还有夜里的庙会。有许多新奇玩意, 还能猜灯谜和放花灯,你不想去看看吗?”
景黎神色有些迟疑。
早就听说庙会很有意思,他还没有去过呢。
景黎心中摇摆不定, 可又想起自己的计划,只能狠心道:“不感兴趣。”
秦昭见他这模样, 心下隐约有了点猜测,遂道:“好罢,不想去就不去,我在家中陪你。”
景黎:“???”
“这怎么行!”景黎急道, “陈彦安不是邀请你了吗?”
“我尚未答应。”秦昭语调不紧不慢,“本是想着回来问问你的想法, 若你想去,我便与你一块去,你若不想, 我们就在家里过中秋。”
景黎呆愣。
这人怎么这样!
“那、那什么……”景黎拉着秦昭的袖子, 小声道,“诗会不是当地文人举办的吗, 一定能认识很多人,你就去……”
秦昭:“可我更想留下陪你。”
景黎:“……”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想去镇上玩。”景黎勉强地笑了笑,道, “不如这样,中秋那天你先去诗会,等诗会结束后我去找你, 我们一块去逛庙会。”
意思就是,小家伙不是不愿意参加庙会,只是希望能与他分开一段时间。
并且这个分开,还要求秦昭不在家中。
秦昭很快在心中得出结论,但他并未戳穿,而是点了点头:“也好,中秋那日我便去诗会瞧瞧,你在庙会开始前来寻我便是。”
景黎:“好!”
.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八月十五那日,陈彦安按时来叫秦昭出门。
他今日特地穿了身靛蓝色的绸布长衫,头发也规规矩矩梳了发髻,看上去格外精神。
陈彦安模样不差,这些时日不知是有意减肥,还是读书读得太刻苦,整个人瘦了一圈,比先前耐看许多。
他一见秦昭,却皱了眉:“你就穿这身去?”
秦昭依旧是那身淡青长衫,粗布材质,打扮仿佛只是去镇上采买东西。
听言,秦昭问:“有何不妥?”
陈彦安把秦昭拉到一边,小声道:“秦大哥,你别怪我多嘴,镇上有些个读书人喜欢以貌取人,所以……”
他欲言又止片刻,没把话说完。
文人清高,彼此之间总有攀比之意,这些秦昭大抵知晓。可他本就无心参与这些,今日答应去诗会,只是随了自家小鱼的心愿,想看看那小家伙还能弄出什么“惊喜”来。
至于别人怎么看他,能不能融入那些人圈子,他并不在意。
秦昭道:“无妨,我们走。”
刚要与陈彦安出门,秦昭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陈彦安道:“稍等。”
说完,转身朝主屋走去。
景黎正趴在窗户边看他有没有离开,见秦昭忽然去而复返,连忙捡起小案边的书本,若无其事翻看起来。
秦昭进了屋,景黎问:“你怎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嗯,是落下一样。”秦昭走到景黎面前,弯腰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忘了告别吻。我先走了,你别误了时辰。”
景黎红着脸点点头。
秦昭转身离开,大步出了院门,回头看向还站在门边的陈彦安,神色淡淡:“还不走?”
“来、来了!”
陈彦安一张脸涨得通红,内心满满都是悔意。
他就不该好奇秦昭回去做什么!
他要酸死了!
那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景黎收回目光。
他偷偷向陈彦安打听过,中秋诗会一贯流程是赏花饮酒斗诗吹捧,现在时辰还不到正午,他们此时去诗会,不到太阳落山很难散场。
景黎也不着急,耐着性子在家里等了小半时辰,才揣起床脚小木盒里的铜板出了门。
中秋诗会在镇子郊外一个庄子里举行。
陈彦安和秦昭到庄子外的时候,门外只有一名小童候着。陈彦安报了来意,又出示了诗会拜帖,才被放行。
他们只有一份拜帖,若是再大些的城镇,没有拜帖是进不了门的。
只因他们这镇子地方小,读书人没那么多,诗会默认可以带几个朋友来撑场子。要求不高,只要不是大字不识一个就行,读过几本书或诗集的更好。
因而陈彦安才能带秦昭一起来。
庄子里有一小片人工湖,陈彦安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领着秦昭穿过湖边的游廊:“这庄子是方老爷的,他虽是个商人,但尤为喜欢舞文弄墨,年年将这庄子借出来给那些文人吟诗作对。”
秦昭问:“是镇上的方家?”
“对,我记得你是不是还认识方家那位小少爷,方天应?”
秦昭点头。
陈彦安叹道:“那位方小少爷以前和我还是同窗,不过他就来过私塾几次,回家吵着闹着不肯读书,被他爹揍了好几次。”
“……听说前不久,那方小少爷还离家出走呢,吓得方老爷几天没合眼。自从那次之后,方老爷也不逼他读书了,让他留在家里跟着学做生意。”
秦昭:“……”
原来方天应离家出走是这个缘故。
秦昭问:“方天应今日也要来参加诗会?”
“多半不会来。”陈彦安道,“方老爷倒是有心让方天应过来跟着熏陶熏陶,但那小少爷嫌这诗会上的文人尽会吹嘘互捧,迂腐虚伪得很,看不上。实不相瞒,其实我也……”
“这不是陈兄吗?”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二人。
他们回过头去,眼前是一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那人穿了件玉色锦衫,未言先笑:“我还当陈兄今日不会来此。这都八月了,先生怎么还放陈兄来诗会,若影响了明年二月的县试,陈兄不就又要再等一年了吗?”
陈彦安脸色涨得通红,生硬道:“关你什么事,想知道你就问先生去!”
男子不答,又看向他身边的秦昭。
“陈兄今日还带了朋友来?”男子上下打量秦昭。眼前这人打扮普通,气质温润平和,颇为清贵。
他朝秦昭一拱手,有礼有节问:“不知这位兄台是哪位先生门下?”
这男子生得眉目端正,不过谈吐间总有一股无形的傲气,不怎么讨人喜欢。
秦昭还了一礼,淡声道:“寻常农户,并未拜师。”
男子一怔,又问:“可是正欲拜师?”
“未曾有此打算。”
男子:“……”
男子脸上最后那点敬重也收起来,直起身,平和道:“无妨,能来诗会听一听也是受益匪浅的。”
秦昭不答。
陈彦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男子失去了对秦昭的兴趣,没与他们多说,便借口先行离开。
他走后,陈彦安才道:“总算走了,最烦和他说话。”
秦昭问:“那是何人?”
“那人叫严修,明年也要与我们一起考童生试。”陈彦安冷哼一声,“我就不明白了,都是落榜,他怎么就这么趾高气昂,就凭他拿过县试案首?”
秦昭:“既是县试案首,怎会落榜?”
“运气不好呗。”陈彦安耸耸肩,“他是三年前考的童生试,那会儿邻近几个县人才辈出,严修拿了咱们县的县试案首,去了府试却成绩平平,到了院试更是一落千丈,排名倒数。”
陈彦安压低声音道:“他说是自己院试那天吃坏东西闹肚子,我才不信,就是技不如人罢了!”
秦昭未做评价。
二人绕过人工湖,来到后院。院子里桂花飘香,数张长案围成一圈,桌上都放着纸笔、糕点以及一壶酒。
十多名文人坐在长案后,已经开始斗诗。
陈彦安寻了个空的长案拉着秦昭坐下。
斗诗有好几种法子,飞花令,押韵脚,以物为题等。他们到来时,原先那些文人正在以“月”字为令,做飞花令。
陈彦安近来背诗背得不少,跟着接了几句,一点没落下风。
传到严修那儿,却卡了壳:“月、月斜楼上五更钟。”
“这句说过了。”陈彦安这次出尽了风头,坐得东倒西歪,得意道,“喝!”
严修往日人缘多半不怎么好,众人乐得见他出丑,也跟着起哄,逼着他灌了一大口酒。
严修重重放下酒杯,耳朵通红:“飞花令年年都玩,有什么意思?”
他视线四下望去,见院中桂花开得极好,便道:“我们换一种,就以月桂为题作诗如何,我先来!”
他说完,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以物为题的斗诗,是由起令者写诗词的第一句,再轮流传递到每个桌案前,一人提上一句,直到传回起令者手中,由他选择继续传递,或是落下最后一句,完成全诗。
中途谁接不上,就得罚酒一杯,并成为下一位起令者。
严修就坐在陈彦安左手边,可他写完后却不往陈彦安桌上传,而是转头传到另一侧的桌案上。
这种斗诗之法,向来是越到后面越困难。
他这是想给陈彦安难堪。
但陈彦安这次一点也不怕,他戳了戳身边的人:“秦大哥,这就靠你了。”
秦昭瞥了他一眼。
从听完斗诗规则开始,他就明白陈彦安为何偏要带他来。
这是等着他帮忙找回场子呢。
写着诗句的纸张在桌案间传递,严修得意洋洋地看向身旁那两人:“作不出来尽早认输,要是还像去年那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他说完这话,诗句正好传到秦昭他们桌上。
秦昭只扫了一眼,提笔就写。
他的字迹与本人气质完全不同,笔锋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严修脸色变了。
秦昭放下笔,将诗句传递过去:“承让。”
陈彦安从他身后探出头,笑嘻嘻道:“作不出来尽早认输,要是还像上一局那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严修气得咬牙切齿,他仔细思索片刻,在那纸上提了句诗,传到下一位手里。
他没有落下尾句,而是选择继续。
这种传递一共持续了三轮,越到后面,众人思考的时间就越长。唯有秦昭,永远只扫一眼便能答出下句,从不停顿。
秦昭将已经写满诗句的纸张递给严修,后者扫了一眼,豁然站起来:“你怎么敢用这句?!”
他这一声将所有抓耳挠腮的文人都给唤醒,众人围聚上来,看清了秦昭提的那句诗。
“这……这不是那位的诗?”
“是,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位所作。”
“这句诗当初传遍天下,无一人能接住下句,这……”
陈彦安方才没注意秦昭写了什么,此时才好奇地探头去看,眼里泛起喜色:“妙,妙啊,我看你这下怎么接!”
众人神色各异,唯有秦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问:“这句诗有什么问题?”
“你还在这儿装不知道?”严修道,“这分明是荣亲王爷当年中秋佳节时,于殿前醉酒斗诗时所作的诗句。当初王爷放出话来,说普天之下谁接得上他这句诗,便将谁提拔入翰林,读书人谁会不知?”
秦昭还真不知道。
他甚至连那位荣亲王是谁都不知道。
方才他只是脑中忽然出现这句,便顺势将其写下来,况且……
“这句诗很难接?”秦昭问。
严修冷笑一声:“有本事你来接了试试,你若能接出下句,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秦昭淡然接过他手上的纸张,铺在桌上提笔就写。
严修的神情僵在脸上,众人围到秦昭身边,不一会儿便爆发出骇然惊叹。
“他他他——他竟然真对上了!”
“这……这居然能这么接,我当年想了足足一个月!”
众人议论纷纷,严修忽然冲上前来,一把抢过秦昭手中的纸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神情几经癫狂,口中不断念念有词,竟就这样拿着纸张朝外跑去。
众人默然片刻,各自回位。
秦昭问:“他这是怎么了?”
“唔,可能是被刺激到了。”陈彦安斗诗斗饿了,吃了口桌上的糕点,道,“听说当年那位亲王作出这句诗后,天下文人竞相尝试。严修把自己在屋内关了足足半年,硬是没作出来。”
秦昭望向严修离开的方向,悠悠道:“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出了这个岔子,众人没什么心情再继续斗诗,他们显然对秦昭的兴趣更大。
时不时有人借着由头来和秦昭说话,多是问他师从何方,可有考取功名的念头。文人圈子核心那几位甚至还提出邀约,让秦昭参加他们每月一次的集会。
却被秦昭以备考为由拒绝。
秦昭此番一举在当地文人中成名,待他们打发完所有想来套近乎的文人,离开那庄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你别嫌烦,等这事传出去,以后会有更多。”见秦昭到最后神色已经有些不悦,陈彦安道。
秦昭听出他话中打趣的意味,冷道:“不是嫌烦。”
“……与我夫郎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
本还想着这里结束后正好能带小鱼去镇上的酒楼吃个饭,再慢慢逛庙会,谁知道耽搁得这么晚。
小家伙现在恐怕已经饿坏了。
陈彦安:“……”
这人脑子里只有夫郎!
陈彦安事先约了辆牛车来接他们,二人往庄前的小路上走,有人叫他们:“秦昭!”
一道鲜红的身影跑过来,快跑近时脚下一滑,正好被秦昭接了个满怀。
“当心点。”秦昭搂着景黎,眉宇稍稍舒展了些,“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景黎看上去心情不错,道:“方天应带我来的。”
他刚说完,方天应从远处走过来。
方天应笑着道:“我听下人说今年诗会上有人对出了绝句,一打听竟是秦大哥,便想来凑个热闹。走到镇口时正好遇到嫂子,便带他一起过来了。”
秦昭朝他点点头:“多谢。”
“秦大哥不必客气。”方天应道,“我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定了位,秦大哥肯定饿了,我们快过去。”
秦昭:“这就不——”
他话还没说完,陈彦安先不满了:“今天是我带秦大哥来的,你怎么和我抢人?”
“原来是陈小胖啊,你最近瘦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方天应也不恼,遂道,“那就一块,我请客!”
秦昭:“……”
秦昭继续道:“我和夫郎——”
景黎听见吃的眼睛都亮了,从秦昭怀里挣脱出来:“好啊好啊,我们快走,我中午就没怎么吃,快饿得晕过去了。”
秦昭:“……”
方天应笑道:“成,马车就在路边等着呢,我们走。”
四人往前走去,景黎牵着秦昭,回头问:“秦昭,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
秦昭看了眼前面平白多出来这两人,面无表情:“不,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我的二人世界,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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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方天应出手阔绰, 直接定下了镇上最好的酒楼。四人坐在酒楼三层的雅间内,往下望去,将整条长街尽收眼底。
中秋佳节,镇上布置得喜庆热闹。
天还没完全黑, 路边已经挂上了各式花灯, 只待夜色来临后点上。
“我早知道秦大哥学识高, 却没想到作诗也如此厉害。”方天应重复了一遍从家仆那儿听来的两句诗,夸赞道,“妙极,当真是妙极。”
陈彦安拨弄着盘里的菜叶,听言嗤笑:“行了方小少爷, 你听得懂诗吗?”
“我怎么听不懂, 你当本少爷当真胸无点墨?”方天应笑骂,“吃你的, 几天不见,怎么吃这么少了,减肥?”
陈彦安动作一滞, 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要、要你管!”
方天应听不听得懂那句诗不清楚,但景黎是真听不太懂。他对诗词的鉴赏水平还没到那地步, 只是在路上听方天应说,秦昭作出了一句天下学子都没作出来的诗。
不愧是秦昭。
景黎藏在桌下的手轻轻捏了下秦昭的手,小声道:“你真厉害。”
秦昭正给他夹菜,瞥见自家小鱼的神情, 心头有点发痒。他反手握住对方柔软的手指, 指腹在手背上摩挲一下,凑到他耳边正想说什么。
方天应忽然道:“何止是厉害,秦大哥简直是全才!”
秦昭:“……”
这就是他不乐意有外人跟着的原因。
秦昭心头无奈, 却不好说什么,松开了景黎的手:“方公子过誉了。”
景黎想起先前方天应与他说过的信息,问:“出这句诗的那位王爷,真说过谁能对出来,就把谁提拔进翰林院吗?”
“当然,我听我爹说,那位荣亲王是当着当朝圣上和文武百官说的,自然不能有假。”方天应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可惜秦大哥生不逢时,现在已经不成了。”
“不成了?”
景黎还想再问,却被陈彦安打断:“有什么生不逢时的,应该说秦大哥逃过一劫才是。要当真那会儿被提拔去京城,还能有活路吗?”
方天应唔了一声:“说得也是。”
景黎隐约从他们话里觉出了什么,问:“什么意思呀?为什么说被提拔了就没活路?”
“你不知道?”陈彦安往四下看了看,见他们所在这雅间四方封闭,隔音极好,方才压低声音道,“那位荣亲王在几年前密谋篡位,已经被圣上下旨诛杀,死无全尸了!”
秦昭喝汤的动作一顿,勺子碰撞碗壁发出一声轻响。
不过这点细微的声音没有人发现。
“原来是这样……”景黎心中莫名有些惋惜。
虽然不知道那位亲王是什么人,但他敢在天下人面前说出,只要有人能对出他的诗边提拔为官这种话,那应该是个很有才气,性子张狂肆意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54 章
誊抄的书册几经转手, 难免有些错漏,而秦昭先前做的活,便是将书卷修订, 补足错漏, 再誊抄下来。
但给书做标注倒是头一次。
他先通读了前几页,将一些他觉得需要解释的词义句义直接标注在旁。而自己的理解和其他注解,则写在另一张毛边纸上, 写完后再夹进当前书页。
以作参考。
这种方式, 一是可以保持书卷的整洁清晰, 不影响陈彦安在听课时做笔记。二是随时可以取出来, 防止影响陈彦安自己的思路。
景黎从头围观到尾, 从惊奇到愕然, 最后看得目瞪口呆。
这人的学习方法……也太超前了。
他不去做教书先生,不对,他不去考科举真是屈才。
应当是对这本书理解得很透彻, 秦昭提笔书写时几乎不需要思考, 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 便标注出了小半本。
他放下笔, 伸了个懒腰。
秦昭没有打算将全本标注完。这其实是个讨巧的方式,帮陈彦安临时应付先生罢了。但未来那家伙还要读许多书, 总不能让秦昭次次帮他。
他需要自己学会,举一反三。
景黎完全没想到这些, 只当秦昭累了, 终于可以休息。
看了这么多天,景黎倒是能认得几个简单的字。但这本书写得晦涩难懂,用的字也复杂,他看了好一会儿, 一个字也不认识,无聊地在木桶里打瞌睡。
而且啊,虽然他知道秦昭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对陈彦安好,但他到现在依旧不喜欢那小子。
他可忘不了那小子当初的出言不逊。
景黎在水里重重的打了个哈欠,吐出一串泡泡。
“早说过你不用陪我。”秦昭自然看见他打瞌睡的样子,低声道。
可自己待着也很无聊嘛。
景黎摆了摆尾巴。
他就是条鱼,离不了水,也做不了其他事。白天还能跟着秦昭到处跑,这漫漫长夜,除了看他写字,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做了。
秦昭读懂了他的意思,悠悠道:“你若能变成人,倒是能做点别的事打发时间。”
“!!!”
景黎吓得浑身一抖,掀起水花溅到桌上。
秦昭早有准备,在水溅出来前拿开了书本。
这小妖怪一点也不稳重,当真修炼过许多年吗?
被说不稳重的小锦鲤此刻缩在角落,尾巴不自在地左右晃动。
秦昭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试探吗?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哪里露出了破绽?
——丝毫不知他这副心虚的样子浑身都是破绽。
秦昭忍着笑,朝他伸出手。
景黎下意识就想躲,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反常引人怀疑,强撑着一动不动。
秦昭缓缓抚摸小锦鲤的脑袋,手指划过冰凉光滑的脊背,再拨弄一下柔软的鱼鳍,每碰一下,水里那小家伙就轻轻抖一下。
害怕还不敢乱动。
真是太可爱了。
秦昭有些恶劣地想着,手指继续往后摸过去,却忽然一紧。
小锦鲤一口咬在他指腹上。
鱼急了也咬人。
可小锦鲤口中那排小牙咬人一点也不疼,还不敢太用力。秦昭只觉得自己的指尖被包裹在一片柔软当中,冰冰凉凉,还有点痒。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一烫,连忙收回手。
“天色太晚了,快睡觉。”秦昭道。
这一夜,秦昭梦中再也不是那些陌生的亭台楼阁,也不再是无止境地陷落和绝望。
他做了一夜绮梦。
梦里,少年伏在他身上,头发濡湿,衣衫松散。
那双晶莹柔软的唇瓣微微开合,从他指尖上一点一点亲过去,抬起头,软软地唤了一声——
“夫君。”
那天早上,秦昭头一次在大清早打水沐浴。
还洗了三遍。
.
景黎现在很不满。
秦昭今天早上起床就很奇怪,不像平时那样陪他玩就算了,现在出门还不带他。
哪有他这样养鱼的。
景黎在桶里游来游去,尾巴不满地拍打木桶壁。
虽然秦昭说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但是他自己在家实在太无聊了。
他也好想出去逛逛啊。
景黎动作停下来。
说不定,他可以趁秦昭不在的时候,变成人出去玩一玩?
景黎已经变过两次人,多少有些经验。
他发现自己只要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就能很容易地变成人。
今早秦昭喂了他最后一块白糖糕和两小块鸡蛋饼,他现在正饱着,可以试试变人。
景黎从水里跳出来,落到屋中央的地面上,在心里轻轻念叨。
让我变成人,让我变成人……
屋内一道红光闪过,一名少年出现在屋子中央。
手脚齐全,只是身上的红色鱼鳞还是没有完全褪掉,不过已经比先前少了许多。
景黎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身体。
如果是这样,只要多练习几次,他一定可以自如的变成人形。
景黎这次有经验,他先把头发擦干,寻了个发带随手绑在脑后。又去屋后的晾衣绳上,取下那件之前穿过的衣服。
衣服在屋外吹了一夜,现在已经干了,只是秦昭上午出门太早,还没来得及收。
他只要穿完再把衣服挂回去,秦昭肯定不会起疑。
景黎想着秦昭往日穿衣的样子,用力系紧腰间的系带,又取过斗笠戴在头上,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出门了。
秦昭今日连门都没锁,正好方便景黎溜出去玩。
清晨的村子很安静,这个时间,大家不是在地里劳作,就是去镇上赶集。留在村子里的人很少,景黎一路走过来,竟然一个人也没遇见。
景黎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快步朝前走去。
……
秦昭余光似乎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回过头去,屋外的小路上空无一人。
他对面那人还在说话。
“……村里盖房子的工钱是一天五十文,四个时辰,管一顿饭就成。秦昭,你听见了吗?”
秦昭恍然回神,道:“抱歉,林叔。”
“你这孩子,一上午心不在焉,想什么呢?”秦昭身边这人姓林,叫林长忠,是林老二家里一个堂兄弟。
村中盖房,大多都找他。
秦昭今日的确有些心神不宁,他按了按眉心,摇头:“没什么。”
屋外,景黎躲在小巷的拐角处,探出个脑袋。
没想到秦昭竟然在这里,差点就被发现了。
他还当今天秦昭要出远门,不方便带着他一起。
原来是这么近的地方。
哼。
景黎探头张望着,秦昭正站在窗边,与一名庄稼汉说话。恰好这会儿天边朝霞升起,映得他侧脸轮廓尤为好看。
有一种人,哪怕穿着打扮再普通,看上去依旧气度不凡。
景黎看得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猫叫。
“喵呜~”
啊啊啊啊啊——!
秦昭再次回头,眉宇微微皱起:“林叔,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没有啊,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林长忠道,“你脸色是不太好,一会儿回去好好歇着,这些事交给我办就好,不用你操心。”
林长忠爽快道:“之前你帮了林老二他家,也算是帮了我,不用跟叔客气。”
“多谢了。”秦昭道,“何时可以开始施工?”
“你要盖两间房,一个水池,还有个竹围墙,要用的木材瓦片我这儿能出,竹子得去临近几个村找人收,可能要费点功夫。”林长忠道,“材料齐全后我再告诉你,放心,只要材料到位,这房我几天就能给你盖起来。”
秦昭:“我明白了。”
比起工钱,建房需要的材料费才是大头。
秦昭还不像其他条件稍差的农户,用茅草盖顶,而是要求换成瓦片,那价格更要翻上一倍。
秦昭一口气给了三贯钱订金,揣着林长忠写的单子离开了。
他走回家门前,却见房门紧闭,一只橘猫蹲在屋前,爪子轻轻挠着房门。
先前被这小猫挠出的破洞早被秦昭补好,小家伙在房门前转来转去,找不到进去的地方。
恐怕小妖怪又要被吓到了。
秦昭无声地笑了笑,上前正想把猫赶走,却听见门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你别进来啊……”
少年的嗓音干净,又软又糯,尾音还在轻轻发着抖。
秦昭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后疯狂跳动起来。
他……他变成人了吗?
小猫见秦昭过来,乖巧地蹲在他脚边,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口中轻轻发出猫叫声。
门内传出些许抽气声,像是被吓得更厉害了。
秦昭能感觉到,那少年现在就蹲在这扇门之后,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他似乎能想到少年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
那单薄的脊背用力抵着门,眼眶通红,吓得快要哭出来。
一定是很好看的模样。
秦昭把手搭在门上,按下心头那点悸动,无声地换了口气。
他真想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这条小鱼怎么……完全瞒不住秘密呢?
秦昭有些无奈,半晌,他弯腰抱起小猫,悄无声息离开了。
这段路全是逆流而上,尤其接近临溪村外那一小截,河道变窄,水流急促,可想而知想游回去有多困难。
不过这些可难不倒景黎。
在秦昭不知道的时候,他不知已经把外面这条小溪游过多少遍。
要不是为了等秦昭这小病秧子,他早就游到家了。
似乎想证明这点,鲜红锦鲤用尾巴在水里用力一拍,身体轻盈从水中腾起,在半空绕出个流畅的弧度,再落回水中。
小锦鲤浑身晶莹的鳞片沾了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秦昭哭笑不得:“行了,又不是让你卖艺,当心受伤。”
河底碎石多,秦昭就怕他没个数,再伤到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婚房自己搞,婚服自己买,洞房也要自己出力,鱼鱼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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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翌日, 景黎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昨天亲手挂上的大红色床幔。
浑身跟散架似的疼得过分,他挣扎着伸出手,拽住床幔的一角。
“别乱动。”秦昭拉住他的手, 将人按回床榻里, “这是做什么, 头疼不疼?”
怎么不疼?
他现在不仅头疼,还腰疼,屁股疼。
都是这破东西害的。
秦昭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你若生气怨我就好,干嘛拿这东西撒气。”
景黎望他一眼, 愤愤抽出手, 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后腰传来一阵酸痛, 景黎动作一僵。
“都说了让你别乱动。”秦昭叹了口气,手掌顺着景黎脊背向下,按住后腰, “这里疼吗?”
景黎把脸埋在被子里,不理人。
秦昭每次都在刷新他对恶劣的理解, 仗着薛大夫信上交代的不能劳累,偏要让他自己来。
刚开始还好,虽然羞耻了些,但只要掌握了关窍, 做起来不算太难。
而且, 他本以为秦昭病了这么久,又许久没有发泄过,应当不会持续太久, 谁知道……
果然优秀的人,什么地方都是优秀的。
到后来,景黎累得动也不能动,后腰酸得抬不起来,得不到爽快,还要忍着秦昭在耳畔一声声催促。
那滋味别提多一言难尽。
“嗷——!”秦昭不知道按到哪里,景黎疼得呜咽一声。
秦昭下意识松了手,景黎连忙滚进床榻内侧,抱着被子警惕地看他。
“我帮你捏了捏,会好得快些。”秦昭道。
“不要。”景黎眼泪汪汪,抱着被子把自己缩起来,“我就这样挺好的……”
“随你吧。”秦昭直起身,语调平稳,“你天天干活,怎么腰力还这么差,得多多练习才好。”
景黎:“咳咳咳——!”
谁要多练习这个啊!
秦昭忍俊不禁,问:“午饭做好了,你要去桌上吃还是就在床上?”
“你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吃。”景黎任性道,“你喂我。”
秦昭深知自己昨天把人欺负狠了,只能事事顺从。他细致地伺候完自家小鱼吃饭,又抑扬顿挫地读了几页话本,将人哄得消了气,才抱起放在墙角的木盆。
“我去洗衣,你再躺会儿。”秦昭道。
景黎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点点头,不敢去看木盆里那被二人糟蹋得惨不忍睹的大红床单。
秦昭最后望了眼床上的少年,笑着摇摇头,抱着木盆出了门。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些年下来,为了不让病情严重,他向来懂得克制情绪,整个人也愈发平和。
他本不该像昨晚那样冲动。
可是忍不住。
他何德何能遇到那小家伙,生得那么漂亮,又那么乖巧,那么热忱而单纯地喜欢他,待他好。
让人怎么忍得住不将人占为己有?
竹院距离洗衣的地方不远,这个时辰溪边没什么人,秦昭将木盆放下,俯身望见了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他不知道自己年岁几何,但那张脸绝非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他面部尚没有任何细纹,只是由于这些年疾病的折磨,眉宇间一眼便能看出这些年经历的风霜。
无论如何,远远比不上那些年轻青涩的少年面孔。
秦昭捧着水洗了把脸,凝视着水里那张脸,忽然笑起来。
他过去明明从不在乎自己外表,可经历了这一夜之后,却没来由地开始担心。
真奇怪。
.
秦昭前些时日还暗笑景黎总是喜欢黏着他,可现在他才发现,比起自家小鱼,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仿佛当真变成新婚燕尔的毛头小子,半点耐不住性子,时时刻刻想与对方在一块。
“……不行!”景黎不知第几次在险些擦枪走火地边缘喊停,“薛大夫说了不能频繁,你还想不想把病治好了?”
秦昭把人困在座椅之间,二人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汇。
“可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三天了。”秦昭低头一下下亲着景黎的唇角,声音放得很低。
“那……那也不行……”
景黎受不了他这么说话,全凭一丝理智强撑着:“我们说好一个月就四五次的……”
秦昭顿了顿,又小声道:“可你不觉得,我现在好得比先前快么?”
景黎一愣。
秦昭的气色的确比先前好很多。
做那种事还有这样的功效吗?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恰好能与沉欢的药效相抵。”秦昭道,“你想想你刚变成人,把我从山里救回来那次,还有我正式换药那天。”
把秦昭从山里救回来那日,他没有服药,可第二日也没有毒性也没有发作。
而换药那日,同样是因为有景黎在场,他才得以稳定下来。
景黎声音少了几分坚定:“但、但你没有证据……”
“所以我们可以一试。”秦昭温柔地亲吻他,循循善诱,“小鱼,就当帮帮我。”
在这件事上,景黎一直不够坚定。
做那档子事的确很累,可不得不说,的确是很舒服的。与喜欢的人做那样的事,是这世上最舒服的事情。
原本就不坚定的内心被秦昭一句话轻易说服,景黎用力拉着秦昭衣袖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任由秦昭吻上来,在耳畔轻轻让他再分开些……
“——秦昭,你在家吗!”门外陡然传来敲门声,二人的动作皆是一顿。
景黎睁开眼,对上秦昭的视线,二人脸上是同样的一言难尽。
这声音是陈彦安。
这种打搅在这些天里并不罕见。
秦昭在中秋诗会上一举成名,众人很快打听到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些天,上门想与他结交的,递帖子邀请他去某某地方一聚的,甚至还有登门请求拜他为老师的,可谓络绎不绝。
村里没几个人会读书写字,外村人想认识秦昭,大多要寻陈彦安引荐。因为这样,就连带着那小胖子的名声都跟着响亮了不少。
“不理他。”
秦昭作势要继续亲下来,门外,陈彦安又说话了:“秦昭,我知道你又装不在家,给我把门打开,这次是正事!”
秦昭:“……”
这小胖子有完没完。
秦昭手指扣在椅背上绷得发白,半晌才压下心头那点火气:“我改日一定要做块‘谢绝会客’的牌子挂在门前。”
景黎原本也觉得烦,见秦昭这样,又忍不住笑起来:“嗯,我帮你一起做。”
秦昭心情忽然好了些,低头亲了亲景黎:“你先进去,我去看看。”
景黎点头:“好。”
秦昭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物,去打开院门,陈彦安和村长站在门前。
见他开了门,陈彦安偏头得意道:“您瞧,我就说他是假装不在家,也不知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秦昭面无表情:“你可能忘了我夫郎与阿易关系甚好……”
陈彦安神情一僵,秒怂:“哥!!秦大哥我错了!!你千万别让嫂子说我坏话!!!”
秦昭没理会他,将二人领进门。
有些气恼被打断是一回事,这二人在村中都对秦昭和景黎很是照顾,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景黎躲在卧房不出来,秦昭给二人奉了茶,才问:“不知村长来找我所为何事?”
村长语气很是郑重:“此番来找你,是有一个请求。”
自从秦昭兴修堤岸后,许多农户都想让孩子去读书识字,可幼儿入学多是四五岁,先要读蒙学开智,而后才能通过先生的考验,进入私塾。
眼看已经入秋,再往后天气越来越冷,让四五岁的孩子走一两个时辰山路去镇上读书,做父母的实在不放心。
因此,近来许多农户在村长面前都提出,可否在村里开设蒙学。
其实很多村庄都会有自己的蒙学书院,只是临溪村过去愿意将孩子送去识字的人少,加上村长年事已高,无法时时授课。
这才导致临溪村没有开设蒙学书院。
秦昭听村长说完这些,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深意:“村长想让我主办蒙学书院?”
村长:“是。”
秦昭摇摇头:“可我没有功名,恐怕无法担此重任。”
“你的名气都传到县城去了,还需要功名?”村长一笑,“这科举年年都有,天下多少人考取功名,可没有一个对得出那句诗。更何况,蒙学授课不过简单识字,我听彦安说,你先前就在教你家夫郎识字,现在他也能认字了不是?”
“这……”
小鱼的情况与寻常尚未开智的孩子不同,但秦昭也没想在他身上多做解释。
见他还有迟疑,村长又劝道:“我已经考虑过了,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组织村里的乡亲们开始筹钱修建书院。就修在你这院子边上,便于你进出。”
“我知道你明年要参加童生试,我可以与你轮流授课,省得耽搁你太多时间。”
“至于钱财方面,每天教几个孩童就能换取束脩费,不比你去给书肆抄书挣得多?当然,你若不想要钱财,换做帮忙下地干活,或是生活所需品,我相信乡亲们也不会拒绝。”
秦昭眸光微动。
这倒是恰好解决了先前他烦恼的问题。
他的身体还干不得重活,他更舍不得总让景黎去干。如果有人能代劳,那是最好不过。
想到这里,秦昭也没有再推迟:“便听村长的。”
得了秦昭的应允,村长带着陈彦安高高兴兴走了。秦昭关上房门,回到卧房。
他家小鱼正乖乖坐在床边等他。
景黎的衣衫还有些凌乱,领口露出一点白瓷般的肌肤,从上往下,还能瞧见点点红痕。
“我夫君要当书院先生啦。”景黎偏头看他,对村长这个决定同样很开心。
蒙学的束脩虽然比不上正规私塾或书院,但也是一笔稳定的收入来源,的确比秦昭现在抄书好很多。
而且村长答应把书院修在他家旁边,能省下不少力。
这样一来,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明年科举时的收入问题了。
秦昭没有回答。
他走到景黎面前,指腹在对方殷红的唇角碰了碰:“只是蒙学书院,与正规的先生还差很远。”
“那也是先生。”景黎眼神微微发亮,“我可以去书院听课吗?做你第一个学生。”
秦昭笑着低下头,温柔地把人按进床榻里,细密的亲吻在景黎唇边:“那得看你想怎么贿赂我。”
景黎支吾一声,抗议被秦昭尽数堵在唇齿间,而后逐渐在对方的攻势里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秦昭:“……”
今天到底什么日子,还有完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这样对身体不好望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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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牛车颠簸着往前走, 秦昭抱着木桶坐在车里,听言只是轻轻应了声。
景黎透过水面打量他。
总觉得这人笑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载他们这庄稼汉姓林,家里排行老二, 村里人都叫他林老二。
林老二一边挥舞鞭子赶牛,一边扯着嗓门和秦昭说话:“不过也好, 你瘦成这样,是该好好补补!不会做可以送我那儿去,让你大娘给你烧个糖醋鲤鱼!”
景黎:“……”
“多谢林二叔。”秦昭敏锐地按住景黎想泼水的尾巴, 平静道,“这就不必了。”
林老二也没在意。
他今天显然心情不错,又拉着秦昭东拉西扯一会儿,才终于放过他,自顾自唱起小曲来。
景黎甩了甩尾巴, 游到木桶边沿。
这庄稼汉虽然总想吃他, 但毕竟对秦昭态度不错,如果不是他,病秧子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
走累了有人驾车来接,病秧子运气比他好多了。
景黎很快说服自己,不再在意,注意力被外头吸引过去。
木桶的边沿不高,他探出头恰好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他们如今已经离开山林, 来到一片类似平原的地方。
土路两侧出现了些田埂, 地里有不少人正在弯腰劳作。
现下正是春日的播种季节, 春种秋收,庄稼人就靠这些维持生计。
景黎没有接触过农活,但也清楚, 犁地播种,施肥除草,收割打谷,每一项都是力气活,因此越是这种僻壤山村,便越需要身强力壮的男人。
而他身边这位……
病成这样,恐怕没有什么劳动力,这或许也是旁人看不起他的原因。
转瞬间,景黎已经脑补出由于身体欠佳无法劳作,被家人白眼嫌弃,被同村指指点点的悲惨经历。
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么喜欢看我?”男人轻声开口,景黎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盯着这人发呆。
乡间小路向来坑洼不平,牛车颠簸得厉害,秦昭只能双臂用力抱住木桶,防止水溅出来。
看上去就像将他抱在怀里。
他还这样看人家……
这一认知让景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尾巴一摆,正想往水里钻,却见秦昭忽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景黎下意识就想跑。
“别动。”秦昭低声道。
景黎动作一顿,接着,对方的指尖落到他额头上。
景黎再次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药香。
那香气很淡,带了点草药惯有的清苦,却并不让人讨厌。
秦昭的神情专注,他略微偏着头,指腹划过光滑的鱼鳞,在薄得透明的背鳍上拨弄一下,最后来到柔软冰凉的鱼尾。
景黎就这么一动不动任由他摸,摸到尾巴尖的时候,还下意识蜷起来,勾住他的手指。
他这反应显然取悦了秦昭,秦昭眸光微亮,唇角勾起个浅浅的弧度。
秦昭笑起来很好看。
好像往日被掏空的精神在那瞬间全数回归,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藏在睫羽中,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碎光。
景黎看得呆了,一时间连游泳都忘记。直到身体不自觉往下沉,才回过神来,连忙摆动尾巴保持平衡。
“噗。”秦昭噗嗤笑出了声,在鱼尾上戳了下,“游泳都不会,你真是鱼吗,怎么傻乎乎的。”
景黎:“……”
那是他还不习惯当鱼!
景黎啪地拍开秦昭手指,躲进桶底自闭去了。
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说他坏话。
哼。
牛车的速度比步行快了两三倍,没一会儿牛车便拉着他们进了村。
这个村子名叫临溪村,顾名思义,村前有条小溪流经,往日村民洗衣做饭,种地浇水,都靠着那条小溪。
临溪村民风淳朴,一路上不少人朝林老二打招呼,而当所有人看见他车上的秦昭后,却都纷纷收敛笑意,更有甚者还绕道而行。
可秦昭只低头专心逗鱼,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像是一口古井,平稳无波,一切外物都掀不起他丝毫波澜。
直到牛车停在一户门前。
唔……说是户倒不太准确。
临溪村不算富饶,但家家户户一个小院两三间屋舍算是标配。但出现景黎面前的,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土房。
外墙有大片的斑驳脱落,木头房门虚掩着合不拢,冬日里恐怕都漏风。
景黎缩回脑袋,悄悄看了秦昭一眼。
他就住这种地方吗?
秦昭抱着木桶下了车,朝林老二客客气气拱手:“多谢林二叔。”
“没事,小事一桩。”林老二摆摆手,“我这大字不识一个,当初要不是你替我写诉状,我家被强占那地还收不回来呢。帮你点小忙应该的。”
林老二帮他把药材拎进屋,瞧着他这家徒四壁,又叹了口气:“你还是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秦昭摇头:“我只记得自己姓秦,至于名字来历,一无所知。”
“那你就不想再走远些,去那大城里寻亲?”林老二道,“秦昭,不是二叔夸大,像你这样模样出众,又有一手好文采,显然和我们庄稼人不一样。临近几个村子要有你这号人,早传遍了,还用等到现在也寻不到消息?”
秦昭将木桶放在屋内唯一的桌案上,神情依旧淡淡的,语调温和妥帖:“谢林二叔好意,只是我现在出不得远门,要真长途跋涉,还没走到城里恐怕就……”
“唉,也是,养好身子为重!”
景黎靠在木桶边听完这一切,藏在水底的尾巴轻轻摆了摆。
秦昭不是本村人。
知道这些,他倒不觉得惊讶,反而感觉顺理成章。秦昭的气质与普通乡民相去甚远,就算不是书香门第、富贵人家,至少也是读过书的。
身为外乡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病秧子,受到乡民的排挤也就不奇怪了。
人总是排外的,何况这种闭塞山村。
放好药材,林老二又想起件事:“对了,你知道陈家这几日在闹着分家么?”
秦昭眉头一皱:“分家?”
“是啊。”林老二叹道,“陈家老太年前得了中风,一直没起得来床,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无能为力。陈家在临溪村是大户,那几个小辈早盯上那些家产,就等着陈老太那口气咽下去。”
嗯?
这和秦昭有什么关系?
景黎正困惑着,便听林老二道:“你这间屋子还是从陈老太那儿租来的,他们要分家,你这儿恐怕也……”
“总之,这几日你多留意。”
秦昭垂眸思索片刻,道谢:“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林老二还赶着回家,没有久留。
景黎待他走后,才探出头来打量这间屋子。
就像从外面看到的那样,这间屋子陈设十分简陋,一眼便能看尽。
这是间两室的小土房,大门进来便是他所在的这张桌案以及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墙角几个储物矮柜。
进门右侧连通灶台,灶台边摆着几个小药罐。而左侧则是间更小的屋子,没有门,只有一块布帘悬挂,挡住视线。
应当就是卧房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秦昭身上的味道一样,很是好闻。
秦昭正背对景黎站在灶台旁,弯腰打开刚买来的草药。
他买的并不是医馆配置完成的药方,而是几种散药。秦昭熟练地将草药分拣配置,很快将期分为几小份重新包好。
他将其中一份倒进药罐泡水,做完这些,才揭开灶台上一口大锅。
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景黎瞬间就听见了腹中的咕噜响声。
他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天,还一点东西也没吃过。
倒不是没有吃的。前些天他一直在小河里顺水漂流,对鱼来说,河里的水生植物、小虾小虫,都可以为食。
可是景黎的灵魂毕竟是人,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吃下那些东西。
因此,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景黎巴巴地望着秦昭拿起一块金黄的面饼来到桌边坐下,尾巴用力摆了摆,些许水花溅到桌上。
秦昭问:“你也要?”
景黎的尾巴摇得更加欢快。
秦昭:“都给你吃了,我吃什么?”
景黎动作一顿。
是啊,秦昭身为外乡人无依无靠,又住在这种地方,家里吃的肯定不多。说不定连自身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富余的分给他。
能被救回来,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他不能再这么贪心。
可是……真的好饿啊……
小锦鲤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秦昭偏头打量着木桶中的小锦鲤,觉得挺有意思。
他从遇到这条鱼开始便觉得有些异样。在被宰杀时畏惧逃跑、寻人求助,这已经是普通鱼儿做不到的事,何况这一路行来,这条鱼显然能听懂人言,与人互动。
难道说,他竟阴差阳错救回一条有灵性的小鱼?
想到这里,秦昭眼眸垂下,掰下一小块面饼丢进水里。
景黎原本已经沉进水底,闻到面饼香气又忍不住游上来。他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漂浮在水面上的面饼,终于抵不过美食的诱惑,一口衔住。
面饼是用小米面做的。
米面磨得不算精细,还能吃出小米的颗粒感。面糊调制时还加了一点红枣碎,上锅蒸熟,软硬适口。分明没有放任何调料,却能吃出粮食原本的香甜味。
景黎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小锦鲤美滋滋地嚼食着,两腮圆圆鼓起,鱼鳍也跟着欢快地摆动。
“慢点吃,不够还有。”秦昭支着下巴,轻轻道,“吃胖一点,才好下锅。”
!!!
景黎吓得猛呛了一口,鱼鳍痛苦地摆动,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下下下……下锅???
这人居然真的要吃他!
秦昭又掰了一块面饼丢进水里,弯了弯嘴角:“怎么不吃了?”
景黎往后缩了缩,打死不碰。
只要不吃就不会胖,也就不会被下锅。
景黎坚定地想。
秦昭注视着小锦鲤的反应,更加确定这小鱼果然能听懂他说话。不过他并未点明,而是伸手进入水中,把漂浮的面饼轻轻推到景黎面前。
“吃。”秦昭淡声道,“刚才骗你的,我不喜欢吃鱼。”
景黎一动不动,整条鱼透着明明白白的不信任。
秦昭淡淡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自顾自开始吃饭。
这人就连吃东西的姿态也十分文雅,细嚼慢咽,好像吃的并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小米面饼,而是某种美味珍馐。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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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编理由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的。
这傻鱼。
秦昭忍了忍, 终究没有将到了嘴边的疑问提出来。
这小鱼的态度已经说明,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而且它不希望秦昭知道。小傻鱼花了这么多心思想隐瞒真相, 再问下去估计也不会有结果,就让它再瞒几天。
谁让它可爱呢。
秦昭把小锦鲤抱回木桶。
景黎对秦昭的想法浑然不知,见秦昭没有再继续追问, 还当他已经应付过去,不由松了口气。
他也不想撒谎骗人,但如果被人发现他可以变成人,一定会被当成妖怪赶走的。
小锦鲤在秦昭指尖蹭了蹭。
他不想被人当成妖怪。
也不想被赶走。
秦昭这一路走回来, 耗费体力不少。他没急着去洗衣服,而是将那件衣服与其他换下待洗的放进木盆里, 躺回床上歇了一会儿。
这一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失忆的缘故, 秦昭的梦境向来很乱。
今天也是如此。
他时而梦见自己走在层层楼阁中, 越往里走越寻不到出路,时而又梦见自己站在九层高塔上,眼底是万家灯火, 富贵人间。
但无论看见什么,梦境的最终都是崩塌, 陷落。
空气像是变得有千斤重,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秦昭在梦境中挣扎, 呼喊,可就在这时,所有重量忽然都消失了。
他睁开眼, 却对上了一双清透的眸子。
少年趴在他身上,朝他笑了笑,眼睛月牙似的弯着, 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是你吗?”秦昭怔怔地望着那少年,低声问,“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他歪了歪脑袋,声音脆生生的:“该起床啦!”
秦昭一怔,意识忽然被拉出梦境。
胸口像是被什么击打着,他睁开眼,一条鱼正在他胸膛上蹦来蹦去。
秦昭:“……”
好不容易才看清那少年的真貌,就这么被这小家伙打断,秦昭心里说不出是憋闷还是无奈。
他抓住那条滑溜溜的鱼尾巴,把鱼拎起来:“你在做什么?”
景黎蹦得正欢,身体忽然悬空,茫然地扭动一下身体。
然后就对上一张……唔,好像有点生气的脸。
……起床气还是这么重啊。
他摆了摆鱼鳍,正不知该怎么解释,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秦昭,你在家吗?”
是李大力的声音。
秦昭恍惚片刻,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他的确约了李大力去村长那儿签租契。
村里租地要找村长作见证,不是私下里说一声就行的。
秦昭按了按眉心,把小锦鲤放下:“你在叫我起床?”
景黎点点头,尾巴搭在秦昭手指上,用力拍了拍。
明明是秦昭说要换种方式叫他,他现在换了,这人还在不满意什么。
——某条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叫人的方法有什么不对。
“抱歉,冤枉你了。”秦昭没和他计较,帮鱼揉了揉捏疼的尾巴,起身去给李大力开门。
“原来你在家啊,我叫了好一会儿门,还以为你出去了。”李大力道。
秦昭:“抱歉,睡着了。”
李大力往屋里望了一眼,半开玩笑道:“大白天的干嘛把门窗关得这么严,屋里有人?”
“……”
结合刚才那个做的梦,秦昭竟然真的心虚了一瞬。
他很快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自然没有,我换件衣服,我们这便出发。”
.
只是去签个租契,秦昭没带小锦鲤一起去。
他们来到村长家中,说明来意。
村长已年过半百,蓄着胡须,模样看着十分和善。
他似乎没想到秦昭会来租地,好意提醒道:“按照村里的规矩,租契以三年为期,到期前不能无故收回,也不能提前退租。租子每年六月底交付,如果逾期交不上来,主人家可在村长见证下将租地收回。这些你们都明白吗?”
秦昭:“明白。”
“村长你放心,我已经让这小子考虑了好几天,他坚决得很。”李大力道,“秦昭的为人我放心,村长你就答应。”
临溪村的村长以前中过秀才,可后来参加乡试,屡试不中,这才回村做了个村长。他为人不过,处事也公正,在村民中颇有威信。
见李大力这个态度,村长也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那我写个租契,你们等等。”
“不必劳烦。”秦昭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在桌上摊开,“我已经写好了,村长请过目。”
村长接过来通读几遍,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早听林家老二说你在帮镇上的人抄书,这手字写得的确不错。”
秦昭:“村长谬赞。”
村长在纸上盖了印戳,又让秦昭和李大力分别按了指印,这租契便算是完成了。
秦昭又向村长打听买地建房的事。
村长思索片刻,道:“村西头倒是还有些空地,正好离你的租地近,可以选在那里。”
“你先雇好人,确定建房的地址和规模,再来找我。”
秦昭朝他作揖道谢。
村长又道:“对了,你要在村里建房,就得按照家中人头缴纳赋税,你家现在就你一个?”
秦昭:“这是自然。”
村长当然也明白他家的情况,捋着胡须道:“你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现在又决定在村里定下,便算是我们临溪村的人了。我们村的少年郎在你这个年纪,恐怕连孩子都有了,你就没什么打算?”
秦昭:“……”
怎么忽然聊到这事上了?
村长帮人说亲也不是第一回,道:“你若看上哪家姑娘,可直接告诉我。”
“就是就是。”李大力也跟着起哄,“你这模样往外一站,多少人喜欢。就算暂时娶不起媳妇,不如先娶个夫郎回来?”
这个时代有种可生育的男子,名为双儿。因为体力比不上男子,生育能力又比不上女子,在这种小山村地位尤其不高。
谁家生了双儿,能不被卖掉已经是幸运,但大多都免不了早早出嫁的命。
至于彩礼,那自然也比娶媳妇低得多。
临溪村娶夫郎的少,再往穷点的地方走,娶不起媳妇的一大把,只能选择娶个夫郎回家。
秦昭此前从未有过这些想法,可自从今日做了个怪梦之后,便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此刻听见他们这么说,脑中竟又想起方才梦里那个少年。
不过他很快定了定心神,道:“多谢,不过我暂时还没这些打算。”
村长待人有礼,见秦昭已经表态,便不再强求。
倒是李大力有些欲言又止。
二人从村长家出来,秦昭还想去看看村长说的那几块空地,李大力正好得空闲,便陪他一道前去,顺道带他去看看那两块闲田。
几日不见,那闲田里的杂草又长出来不少。只有一小片地被耕过,地里还发了点嫩芽。
“那会儿你还没说要租田,我就在这儿种了点玉米。”李大力摆了摆手,道,“不用你还,收了自己吃就行。”
秦昭道:“等收成后,我送一半去你家。”
“成。”李大力也没有拒绝,又道,“对了,我那儿还有几包没用完的菜种,你要是想要就去我那儿拿,比镇上买便宜。”
“多谢。”
两亩地分寸不差,位置离溪水边也不远,方便灌溉。
秦昭又去看了看村长说的那几块空地,大致心里有了底,便与李大力一道往回走。
回来一路上,李大力时不时朝秦昭望一眼。
他昨晚回屋后,越想越觉得那个背影像秦昭。
临溪村一共就这么点人口,秦昭个子又瘦又高,基本没可能认错。而且看他们走的方向,也的确是秦昭家。
可如果那是秦昭,那他看见的另一个人又是谁呢?
李大力当时没看清那人长相,只记得皮肤很白,个子瘦瘦小小,像个男人。
他可从没有在村里见过那样的人。
李大力好奇了一路,眼看已经到两人该分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秦昭,你昨晚出村子了?”
秦昭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是,怎么了?”
“那你昨晚有没有……和什么人一起回来?”李大力和村里有些爱嚼舌根的嘴碎子不同,打听人家私事总觉得不好意思,索性说了实话,“我昨天夜里看见个人,长得挺像你,但那人身边的那位我又没见过……”
秦昭眉心一跳。
他心跳莫名加速,开口时就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干涩:“你是说,看见一个与我很像的人,与另一个陌生人一起回村?”
李大力道:“对,不过当时天太暗,我没太看清。”
那不是他的幻觉。
的确有一个人,冒雨去山里将他找到,带回了家里。
可天亮后,那人不辞而别,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秦昭无声地舒了口气,结合今日种种古怪之处,心底隐约浮现出个猜测。
可他什么也没有对李大力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我天黑前就回家了。”
“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意识渐渐从迷惘中清醒过来,秦昭望着那条倒在床铺上的小锦鲤,忽然明白了他的行为含义。
他在……装死。
见秦昭许久没有反应,小锦鲤还悄悄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再次绷紧身体躺好。
连装死都装得这么没诚意。
秦昭快被他气笑了。
这傻鱼真当他看不出来?
秦昭很快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糊味,他无声叹了口气,抱起小锦鲤来到外间。
他的目光只在木桶边的积水,以及一路蜿蜒至卧房的水迹上停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将小锦鲤放回木桶,扭头看顾自己的汤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推荐一篇基友的新文,超好看的,快去看!
《风月祖师爷》by戏子祭酒
谢珉自小寄人篱下,靠脸讨生活,没情没义只爱钱
身穿小倌后,原本只想赎身赚钱养老
无奈天家昏聩、奸邪陷害、不明人士要他命
想清楚只有钱权勾结才能混下去
谢珉淡定地……把自己送上了萧绥的榻
萧绥,异姓王,官居一品,当今圣上亲认的皇叔,大楚的战神
——
异姓王身边多了个男美人,据说还是风月出身
世人皆等着看笑话,看萧绥弃之如敝屣
却未承想,这一天天的,空有皮囊的草包摇身一变成了富可敌国的风月祖师爷
一开始,萧绥眼神清明幽深,冷淡地说:“我只喜欢你这张脸,不要越界。”
谢珉撩起眼皮看他,万分诚恳又无辜地说:“我不仅喜欢你的脸,还喜欢你的钱,你的权,算不算越界?”
萧绥:“……”
后来,新帝萧绥抱着他不让他走。
谢珉垂眸,眼底的光忽明忽灭,抬头似笑非笑说:“我工于心计、见钱眼开、蛇蝎心肠、两面三刀,你确定要我留在你身——”
萧绥打断,直接将人抱起:“回去。”
——
谢珉:“穿越到古代,皇权至上,剥削反复,民如草芥,命在旦夕。我靠脸上位自保,靠本事扎根翻天。”
1.乱臣贼子腹黑深沉攻x心机睚眦必报美人诱受,1v1
2.权谋/经营剧情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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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没有回应。
屋内静悄悄地, 半点杂音也听不见。秦昭翻身坐起来,掀开布帘快步走出卧房。外间里空无一人,装着锦鲤的小木桶依旧放在桌上,水面微微荡出水花。
小锦鲤浮在水面, 一双眼乖巧地望着他。
秦昭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 他靠在墙面, 按了按酸胀的眉心。
他……怎么会在家?
秦昭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昨日上山采药, 刚采好药想往回走时天上却开始下雨, 而后, 他便寻到一处小屋躲雨。
可谁想到那雨迟迟不停,他受了凉, 又没及时喝药,渐渐难受得失去意识。
在那之后的事情, 他便记得不怎么清晰了。
那小屋他不是第一次去。
过去也曾发生过这种情形, 但通常都是他在那小屋里生生熬过一晚,待第二日天晴后, 才慢慢走回来。
那样一遭下来,他至少小半个月起不来床。
可今日却不是如此。
他身体并没有太难受,不疼,也没有再继续发烫, 而且精神竟然还不错。
他昨晚……喝过药了吗?
秦昭走到灶台边, 揭开锅盖, 那碗汤仍然维持着他昨日离开时的模样,没有动过。
秦昭眼神里露出一丝困惑, 回到桌边坐下。
景黎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
他昨晚累得厉害,秦昭昏睡过去后,他便也变回原形回水里睡着了。直到今早天亮, 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残局。
这一大早,他撑着疲惫的身体变回人形,把蓑衣、汤药、以及昨晚用过的所有东西全都归位。
归位时动静弄大了点,还差点被秦昭看见。
景黎疲惫的在水里吐了个泡泡。
累死鱼了。
“你怎么了?”秦昭也注意到他状态不对劲,伸手在小锦鲤背上摸了摸。
那温热的感觉不可避免让景黎想起昨晚,这人把他抱在怀里,滚烫的手掌覆在他鱼鳞上,一点一点摸过去。
景黎条件反射的一抖,竟偏头躲开了秦昭的触碰。
“不想让我碰?”秦昭问,“你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
景黎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更不知该怎么解释。
秦昭昨晚是生病了,不是故意欺负他的。而且最后也是他主动趴在对方怀里,想替他降温。
只是治病而已,秦昭以前不是也帮他治过鳞片的伤么。
为什么就不让他摸了呢。
景黎望着秦昭的眼神,片刻后,乖乖游回秦昭手掌下。
对方指腹落到他背鳍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如过往般光滑冰凉,小锦鲤像是有些紧张,微微发着抖,却依旧乖巧留在原地让他摸。
秦昭眸光微动,心底生出几分异样。
这感觉……
他脑中闪过些许陌生的画面。
黑暗中,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望着他,有些恐惧,还有些委屈。
他说:“……我只是路过……”
掌心下的触感冰凉而嫩滑,那具身体微微颤抖着,温软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
他说:“我在这里……”
秦昭有片刻失神,在景黎背鳍上抚摸的手指也停了下来。景黎刚松了口气,便听见秦昭又开口了。
“昨日……”秦昭眉宇轻轻皱起,低声问,“昨日我是一个人回来的?”
景黎:“……”
他想也不想,连忙点头。
秦昭将信将疑。
他还想回忆起更多,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犯病时的记忆向来不甚清晰,此刻就连那少年的模样也回想不起来。
而且,若昨晚真有人救了他,为何今早却不见踪影?
……或许只是他犯病时的幻觉。
秦昭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想下去。
昨晚虽然有些波折,但草药好歹全都采回来了。秦昭将草药从背篓里取出来,简单处理之后用藤草捆好,布帛包起来。
完好无损的有十六株,而另有几株略微瑕疵的,秦昭也单独包好。
瑕疵品自然也可入药,只是外观、斤两、药效多少会有些受损。但私人收购不同于医馆,对瑕疵品的要求没这么严苛,或许会同意折价收购。
若那边不想要,他也可自留,以备不时之需。
秦昭收拾好了草药,去卧房换衣,准备给葛大夫送去。
他拉开衣橱,动作却是一顿。
景黎屏息关注着卧房内的情形,紧张得呼吸都忘了。
秦昭的衣服他没有放回去。
那件衣服昨天被他穿去山上走了一圈,溅上不少泥,如果被秦昭发现,肯定会怀疑到他身上。景黎不敢把那件衣服放回去,只能先找个角落藏起来。
以为衣服丢了,总比被他发现那衣服弄脏的好。
景黎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一会儿秦昭问他,他就假装不知道。
左右他现在只是条鱼,秦昭肯定拿他没办法。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秦昭没有询问关于那件衣服的事,而是换了另一件干净的外袍走出来。
景黎:“?”
这人连自己少一件衣服都没发现吗???
秦昭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将打包好的草药放进背篓,问景黎:“你今日是想待在家还是与我一起出门?”
景黎当然选择后者。
病秧子昨天单独上了趟山,回来就变成那副样子,他哪里还能放心让这人自己出门。
片刻后,秦昭拎着鱼篓出了门。
他今日要去镇上买药,便准备先将药材送去葛大夫那儿,再自己雇辆车去镇上。葛大夫听说后,提出与他同行,顺道直接把药给人家送过去。
葛大夫也想早点了结此事,省得夜长梦多,又生变故。
最终,倒是秦昭搭了葛大夫家的牛车。
他们出门得早,到镇上时早集还没散,路上行人众多,热热闹闹。
景黎自从跟着秦昭回家后,就整天待在村子里,还从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兴奋地从鱼篓里探出脑袋。
可牛车颠簸,鱼篓又轻,哪里经得起景黎在里面动来动去,险些重心不稳整个翻出去。
秦昭敏锐地把鱼按回鱼篓里,低声道:“你乖一点。”
葛大夫正在一旁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你说我什么?”
秦昭:“……”
景黎:“……”
牛车很快停在一座气派的宅子外,上方匾额书着两个大字。
——“方宅”。
葛大夫下车去敲门。
方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秦昭在这里住了几年,多少有些耳闻。
这种家大业大的富贵人家,待人接物其实不像旁人想象的那样高傲,葛大夫说明来意后,很快有侍女迎他们进门。
来接待他们的是方宅的管家。
那管家模样生得和善,待人有礼,笑道:“本是明日派人去葛大夫那儿取药,倒是劳烦您二位亲自送过来。”
葛大夫摆手:“不劳烦,不劳烦。”
他们那边在清点草药,小锦鲤这边闲得没事干,偷偷从鱼篓里探出头来。
这种古代宅院都修得考究,他们进的是会客的堂屋,屋前的院子里有假山花草,两侧还有回廊耳室,布局格外气派。
景黎还是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古代宅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忽然,屋后传来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小锦鲤吓得浑身一抖,飞快缩回鱼篓里。
那叫声愈演愈烈,凄惨无比,唯有管家平心静气:“二位莫怕,那是我家少爷又挨罚了。”
景黎:“……”
这再打都要打出人命了。
可惜他们作为外人管不了这些,只能装作没听见。
管家让人清点完药材,道:“算上先前那株,整株共有十七株,是三十四贯钱。这几株残次的我们也收,加起来……便算作三十五贯零五百文如何?”
葛大夫与秦昭对视一眼,后者点头:“好。”
那管家为人爽快,很快派人走了账,将钱结清。
当时委托葛大夫出售草药时,秦昭答应与他三七分成,再扣除先前已经给过的八百文订金,最终到秦昭手里是二十四贯零五十文。
葛大夫这一趟赚得钵满盆满,笑道:“秦先生,日后还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老夫。”
秦昭朝他略施一礼:“这是自然。”
葛大夫要赶回村子替人看诊,而秦昭还得去医馆开药,二人这便不再同行。秦昭没急着去医馆,而是拎着小锦鲤先去了集市。
昨天答应了要给他买肉的。
秦昭正好赶上了早集的尾巴,买了些猪肉、米面和调料。
这个时代主食以大米和小米为主,但因为小米比大米便宜很多,因此村里大多数人家还是以小米为主食。
秦昭先前也是这样。
但现在有了点钱,自然不需要再如此拮据。
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花了快两百文,秦昭将东西全都装进背篓,便准备去东街的医馆拿药材。
衣袖忽然被什么扯了一下。
秦昭低头看去,小锦鲤叼住他的衣袖,整条鱼悬空挂在他衣袖上,随着他动作荡啊荡。
秦昭:“……”
秦昭哭笑不得:“你又想要什么?”
小锦鲤松开他的衣袖,脑袋朝旁边一摆。
秦昭循着视线看去,那是家卖糕点的铺子。铺子门口摆着刚出炉的白色糕点,切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块,热气腾腾,空气中还能闻见那甜腻的香气。
“想吃?”秦昭问。
小锦鲤连忙点头。
这条鱼不仅爱吃肉,还爱吃甜食。
秦昭眼底隐去一丝笑意,将鱼篓举起来,与趴在鱼篓边沿的小锦鲤对视。
秦昭不紧不慢道:“想吃也可以,你先告诉我,我前两日刚洗好还没穿过的那件衣服去哪儿了?”
景黎:“………………”
外面日头已经很高了。
或许是昨日忙了一整天,加上睡前又听见小妖怪在自己面前口吐人言,秦昭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很罕见地睡到了这个时辰。
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喂鱼,秦昭拖着困倦的身体爬起来。
简单梳洗穿衣后来到外间,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活力十足地朝他摇尾巴。
……倒是恢复得很快。
秦昭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道:“久等了,这就喂你。”
他走到灶台边,揭开灶台边盖着的碗碟,昨日特意留下的那碗红烧肉平白少了大半,就连放在一旁的馒头也不见了一个。
秦昭:“……”
小锦鲤在他的注视下沉进水里,轻轻打出个小嗝。
景黎也不想总是偷吃,可他昨天一整天就只吃了一块糖糕和两小块鸡蛋饼,从中午到晚上一点东西也没吃过,今早醒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偏偏秦昭还迟迟没睡醒。
想到对方昨天忙碌了一整天,景黎也舍不得叫醒他,只能……自立更生。
自力更生也没那么容易,景黎饿得太厉害,虽然勉强变成了人,但尾巴怎么也收不回去。还好秦昭晚上没有熄灭灶台里的火,他只要把肉和馒头一起放进蒸笼蒸热就能吃了。
他还特意给秦昭留了一份呢!
景黎躲进水底,有点心虚。
他最近的言行好像越来越放肆了,秦昭……不会发现他有问题?
但秦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将剩下的肉和馒头热好,但没怎么吃肉,只就着几块土豆吃完了馒头。
碗里还剩的几块肉,还能当做给小妖怪晚上的加餐。
吃完饭,秦昭带着小锦鲤出了门。
山村的农户每天吃两顿饭,早晨起来先去地里干活,回来才开始吃早饭。这会儿刚过了饭点,有不少村民在村子里散步,或直接躺在院子里消食。
秦昭一路走来,遇到些村民甚至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境遇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小山村闭塞,临溪村还算是异姓散户多的,临近的槐下村,就是葛姓的同族人居多。
不过就算是散户,在一起住久了,互相联姻,一村人走到哪儿都是亲戚。
秦昭本来就帮过柳家,最近又租了李家的田,和村里的大户陈家也算是和解了,在村里一传十十传百,大家自然对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排挤。
景黎对这些尤为感慨。
他刚到村子的时候,这些人还躲着秦昭走呢。
秦昭先带小锦鲤去了趟村长家。
他还没忘昨天的打算,要找村长写个雇人的告示。
刚到村长家门口,却意外看见了陈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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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随后不再动了。
秦昭:“?”
意识渐渐从迷惘中清醒过来, 秦昭望着那条倒在床铺上的小锦鲤,忽然明白了他的行为含义。
他在……装死。
见秦昭许久没有反应,小锦鲤还悄悄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再次绷紧身体躺好。
连装死都装得这么没诚意。
秦昭快被他气笑了。
这傻鱼真当他看不出来?
秦昭很快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糊味, 他无声叹了口气, 抱起小锦鲤来到外间。
他的目光只在木桶边的积水, 以及一路蜿蜒至卧房的水迹上停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将小锦鲤放回木桶,扭头看顾自己的汤药去了。
景黎躲在木桶里偷偷看他。
秦昭的身体应该还是很不舒服,他弯腰揭开药罐的盖子,动作比先前迟缓许多, 苍白的脸上眉宇无意识轻轻皱着。
可除此之外, 再看不出别的异样。
他的气质依旧平和, 像古井般无波无澜, 激不起半分涟漪。
仿佛方才景黎看到的那个,冰冷、警惕、散发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的秦昭, 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秦昭……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秦昭醒得及时, 那锅药最终是保住了。他在桌边安安静静喝完了药,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小锦鲤身上。
景黎正在悄悄观察他, 触及对方的视线, 吓得吐出个巨大的泡泡。
秦昭朝他伸出手。
景黎呆呆望着他的动作, 连逃走都忘了。
完了完了,秦昭是不是生气了准备杀他炖鱼汤,还是已经看出他不是条普通小鱼,要把他当妖怪弄死……
转瞬间,景黎想出了无数种自己可能的死法。
可秦昭只是轻轻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
力道很轻,一点也不疼。
“还你的。”秦昭站起身, 将药碗放回灶台上,“还有,下次叫我记得换个法子,不许碰我脸。”
.
自那天之后,景黎就在秦昭家住下。
秦昭对他很好,每天都替他换水,喂食,检查伤势,把他照顾得十分细致。短短几天,就把原先瘦瘦小小的小锦鲤养胖了不少。
只不过……
“你吃进去的东西到底藏在哪儿了?”秦昭戳着小锦鲤吃饱后鼓鼓的肚皮,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条巴掌大的小鱼,竟然能吃下和他体积差不多大的食物。
到底怎么做到的?
每当这时候,景黎就会翻出肚子,粘着秦昭的手指不让走,要求多摸两下。
饭后按摩有助于消食。
秦昭动作轻柔,力道适中,很快把景黎按得昏昏欲睡。
只是这点休闲时光每每不能持续多久,到了午后,就是秦昭干活的时间了。
秦昭把小木桶搬到卧房的书案上。
“老规矩,不许把水溅出来,否则晚上没饭吃。”秦昭熟练铺开纸墨,提醒道。
小锦鲤乖巧地朝他摇尾巴。
相处这几天,景黎对秦昭了解不少。
比如,他知道秦昭的身体比自己想象中更差,因此上山采药其实并不容易。必须挑天气好的日子,冷点热点都不行,且出门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回来必然要发热。
身子金贵得很。
再比如,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其实是帮人修订和誊写书卷。
书卷来源大多是邻近几个城镇的书院或寺庙,那些地方堆积了大量需要修订和誊抄的书卷,自家人手不够用,便要从民间寻人来做。
这些地方出手阔绰,除开笔墨纸砚和托人送去镇上的费用,每整理一卷能拿到一百八到两百文左右。
比上山采一趟草药赚得多。
至于把小锦鲤搬到身边“监工”,纯粹是景黎自己待着无聊,一被丢下独处就疯狂拍水抗议,直到秦昭把他抱过来才停下。
景黎趴在木桶边,专心致志地监督秦昭提笔书写。
这个时代不在历史当中,用的字也不是景黎所知的任意一种古文字。景黎看了这么多天,除了能看出秦昭的字俊逸潇洒,内容全是一无所知。
好好一个经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穿到古代成了文盲。
景黎每每想起都有些伤感。
秦昭手里这卷书已经整理了四五天,今日恰好接近尾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却见小锦鲤已经浮在水面沉沉睡去。
整天吵闹着要守在他身边,睡得倒比谁都快。
秦昭没忍住,在对方翻出来的鱼肚上轻轻戳了一下。
小锦鲤睡觉的模样颇为吓人,浅粉色的鱼肚翻向上方,身体在水中忽上忽下,还睡得死沉,怎么叫也叫不醒。
秦昭头一次看见的时候,险些当这小锦鲤没气了。
现在也是如此,小锦鲤仰面躺在水上,睡得极沉,平铺在水面的鱼尾绸缎似的打开,每一丝纹理都清晰可见。
秦昭每戳他一下,那鱼尾便软软地拨动一下,看上去手感极佳。
秦昭来了兴意,忍不住多摸好几下,却引来鱼尾用力一拍。
景黎在对方坚持不懈地“骚扰”下醒来,气鼓鼓地在水里翻了个身,张口就想咬人。
幸好秦昭早有准备,敏锐地躲开。
小锦鲤有起床气,还很严重。
“好了,别气。”秦昭道,“我这些做完了,带你去溪边玩玩?”
出去玩?
景黎大方地消了气,鱼尾在水面拍了拍,表示同意。
没办法,呆在屋子里实在太无聊了。
景黎原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现在变成了鱼,还被人养在小木桶里,那感觉别提有多憋屈。
不过就算如此,他暂时也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因为……秦昭做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粗粮野菜,秦昭却能变着花样做出美食,这难道不是毫无争议的留下理由吗!
比起离开后只能吃小鱼小虾水生植物,景黎宁愿当条家养锦鲤。
反正秦昭每天都会带他出来放风。
秦昭的家距离溪边不远,出了门往西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
临溪村是沿溪而建,村里有好几条路都能通到溪水边。秦昭常带景黎去的是上游,除了偶尔有村民在此打水回家做饭外,基本没什么人经过。
今天天气不错,和煦的阳光洒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上,波光粼粼。
秦昭将小木桶清洗完毕,重新盛满干净的水,抬头恰好看见小锦鲤跃出水面。
鲜红的锦鲤跃至半空,尾鳍一摆,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随后轻巧落进水里。
水花四溅。
这里水流不急,水质清澈,景黎撒欢似的游来游去,鲜红的鱼尾在水面若隐若现。
秦昭静静在岸边看着锦鲤戏水,嘴角扬起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弧度。
养在小木桶里的确有些委屈它了。
秦昭在心里想,要是有机会,得给它做个大点的水池才好。
“哟,这不是秦昭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秦昭回头,却见一个小胖子朝溪边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今儿什么日子,你这病秧子竟也出门了。身体撑得住么,可别一会儿又晕过去,掉水里没人救得了你。”
这语气不太客气,景黎停下动作,视线朝岸边看过来。
岸边那小胖子看着比秦昭小了好几岁,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远比寻常村民讲究得多,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这又是什么人?
景黎摆了摆尾巴,对这人莫名有些不爽。
秦昭却好像并不在意,平静道:“多谢关心。”
小胖子最烦他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都不舒服。他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别忘了你能留在临溪村是谁的功劳。”
秦昭道:“是陈家收留,我不会忘。”
“记得就好。”小胖子冷声一笑,“对了,听说你还欠我家大半年的租子,我劝你这几日就赶紧凑齐,否则……到时无家可归,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这小胖子是陈家长孙,名叫陈彦安,秦昭现在住的屋子,便是从陈家租来的。
秦昭问:“这话的意思,你们这几日就要分家了?”
先前林二叔就提醒过,陈家最近在闹分家。
陈家三世同堂,祖辈只剩下陈老太一人,下面却有四个儿子,就连最小的儿子都已经成家。
早先陈老太没出事时,这四家人一直挤在一个家里住着,免不了出现矛盾。
现在机会来了,分家是众望所归。
秦昭住的地方是陈家所有,分家后势必会易主。还能不能由他继续住下去,租子该怎么算,都要看新主人的意思。
现在看来,这新主人恐怕就是陈彦安一家。
听他这么问,陈彦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恼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筹钱去就是。”
秦昭又问:“你特意赶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
“谁特意赶来了,我就是正好路过!”
秦昭默默望了他一眼。
陈家如今住在村子最东边,而他们现在所在的溪水边是最西处,这路过……未免也太远了些。
陈彦安脸上有点挂不住,转移话题:“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要是没算错,你已经欠了有九个月。我阿婆允许你按年交租,我娘可不会。每月六十五文,加起来也有快六百文,你交得出来吗?”
秦昭现在自然交不出来。
他冬日病得很厉害,身上基本没剩多少积蓄。
今日整理出的书卷能换两百文,再加上前几日卖草药的钱,能拿出来的一共也才三百六十五文,缺了快一半。
算作每五日出一卷书,若陈家肯再给他几日时间,他应该能凑齐钱来。
但那是不吃不喝不买药的情形下。
而实际情况是,秦昭每十日就要去买一次药,买药少说得花个三百文左右。
这也是他生活始终十分拮据的原因。
秦昭一时没有回答,陈彦安更是得意:“就知道你拿不出来。如何,要不要试着求求我,让我向我娘求个情,给你再宽限些时日?”
“不必。”秦昭淡声道,“我自会尽力而为。”
“尽力?你要真能尽力,就不会仗着我阿婆待你好赖着不走。”陈彦安冷哼一声,嘲弄道,“你在我们村中也待了三年,怎么还是连个租子都交不上。你的钱到底是用来买药治病,还是被你挥霍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秦昭眸光微动,平白透出一丝冷意。
陈彦安对上他这眼神,话音陡然一滞。
秦昭收回目光,声音温和:“彦安,你既然在镇上的私塾念书,先生就应该教过何谓谨言慎行。”
“还有,百善孝为先,陈家祖母尚且在世,你们便四处宣扬即将分家,这样不妥。”
陈彦安被他注视得心底莫名发憷,口不择言道:“我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忽然翻起一道水花。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向他腿弯,陈彦安一个没站稳,狼狈摔入水中。一道鲜红影子从余光里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
景黎从水中腾起身体,漂亮的鱼尾一甩,干脆利落地给了陈彦安一巴掌。
外面日头已经很高了。
或许是昨日忙了一整天,加上睡前又听见小妖怪在自己面前口吐人言,秦昭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很罕见地睡到了这个时辰。
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喂鱼,秦昭拖着困倦的身体爬起来。
简单梳洗穿衣后来到外间,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活力十足地朝他摇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鱼安排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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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薛仁很快来了回信, 表示欢迎秦昭与景黎随时前去,而且阿易父母留下的宅子还有空房,可以给二人暂住。
附注,县城的宅子屋内都烧着炕, 绝对不会冷。
——景黎读完信恨不得立刻赶去县城。
不过他再着急也没办法, 秦昭在村子里还有十多个学生, 总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了。
景黎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让秦昭将正在讲解的《声律启蒙》讲完,又与村长完成了交接事宜,才能离开。
至于家里的菜地,秦昭其实很早就有要去县城过冬的打算, 地里种的蔬菜吃到现在正好吃得七七八八, 多的全被他分给邻居,作为托付他们帮着照料地里小麦的酬劳。
麦子入冬后其实不需要太费心打理, 这样做只是以防有什么意外。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秦昭与景黎要出发去往县城的时候,已经过了腊八节。
离开前, 村长还特意来秦昭家送了样东西。
写着籍贯证明的文书,以及保举人的具结书。
这两样东西, 是县试报名时必须呈交上去的文书资料。
县试在二月初,元月就要开始报名,秦昭这时候离开村子,便是打算县试考完再回来。因此离开前, 他必须带齐报名需要的文书。
村长道:“先帝在时原本有律令, 移居境内者需缴纳丁粮二十年才准报考科举。好在多年前边境战乱,迁移的人多,上头便废了这规矩, 只需要当地乡长签署籍贯证明即可。”
“我已经替你找过乡长,他早听说了你的事迹,愿意为你签下证明。”
秦昭朝他拱手行礼:“多谢村长。”
“不用谢我。”村长捋着胡须,笑道,“这具结书也已经签好了,由我作为担保人。前两日去找乡长时还在与他提及,咱们镇上已经好些年没出过举人,你可别让我们失望。”
别说是举人,就是秀才都不常见。
乡长能说出这话,证明他对秦昭的确期待颇高。
村长又道:“不过,你还需要寻到五位考生互保,咱们镇上的考生通常都是互相保举,听说你从不参加文人集会,你可有想好找谁互保?”
这秦昭倒是还没有考虑过。
他不在意人际交往,除了陈彦安之外,并不认识其他要一同参加县试的考生。
哦,还有个人。
严修。
那家伙自从被秦昭拒绝后,这几个月又借着由头来过几次,都被秦昭拒之门外,一怒之下开始在镇上编排秦昭的流言,试图败坏他的名声。
不过有方天应在,这些流言都没成什么气候。
这个人肯定是不愿与秦昭互保的。
“你不必担忧这些。”村长道,“县城读书人更多,现下还剩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可以去结识几位。陈彦安这边我也会让他帮你寻觅着,到时报名前约在县城碰个面就是。”
以秦昭在镇上的声望,想要与他互保的人绝对不少。
只是互保并非签个文书这么简单,若互保的考生里有人作弊,其他四人会受到连坐处罚,取消考试资格。
因此,互保人必须找品行优良,值得信任的人。
秦昭道:“我明白,村长放心。”
“若是陈彦安那小子,我不会给他压力,但你不一样。”村长收了笑意,认真道,“拿个案首回来,回头我在村里大摆筵席给你接风!”
秦昭也跟着一笑:“这话秦昭记住了,自当尽力。”
.
村长送来文书的第二天,秦昭与景黎启程离开临溪村。
怕景黎在路上冷,秦昭特意租了辆带蓬的牛车,又在车里放了炭盆和棉被,晃晃悠悠往县城去。
山路陡峭,马车蓬挡得不严实,总是漏风。
景黎现在受不得一点风,冷得直往秦昭怀里钻。后者把他抱稳,摸了摸额头,温度并不反常:“怎么会这么冷,去县城一定让薛先生替你把把脉。”
景黎蔫哒哒地应了声,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肯动了。
二人出发得早,秦昭担心景黎在车上冻病,催促车夫加快速度,竟当真在申时前便到了县城。
他们事先已经和薛老先生说好,在阿易的药铺见面。
牛车直接停在了药铺所在的小巷前。
车夫帮着卸下车上的行李,秦昭则是用袍子将景黎一裹,半搂半抱着把人扶下车。
店里有客人正在买药,阿易在柜台忙碌着,薛仁闲得无聊坐在药铺门前抽烟袋。
他一瞧见二人如今这模样,却乐了:“几个月前,是他扶着你来,怎么现在倒成了你扶着他。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总得病一个?”
秦昭摇摇头:“先生说笑。”
薛仁见景黎脸色不好,也不再耽搁,忙领着他们进去。
“景黎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阿易送走客人,走过来担忧地问。
景黎在车上冻了大半日,手脚都冻僵了,一句话也不想说。
“路上太冷,冻坏了。”秦昭问,“有姜汤吗?”
阿易点头:“有,我这就去煮。”
薛仁补充道:“乖孙儿,多放几味御寒的药材,我教过你的。他俩都得喝。”
阿易:“知道了薛爷爷。”
县城比小山村里温度高些,而这药铺虽小,屋子里却足够保暖。景黎和秦昭挤在一个椅子里,坐了一会儿,冻得麻木的四肢终于渐渐回暖。
他靠在秦昭怀里,唉声叹气:“这是我过得最难熬的冬天。”
穿越之前,他冬天从来不会这样犯困,虽然身体比常人凉一些,但也没这么怕冷。
肯定是这锦鲤原型害的。
秦昭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薛仁在旁边含笑吸着烟袋,烟雾飘到二人身边,景黎闻间这味道忽然有些恶心,偏头咳了两声。
“哟,对不住。”薛仁忙熄了烟袋,来到景黎旁边,“你这怎么搞的,烟味都闻不了?”
“腊月开始就一直这样。”景黎委委屈屈道,“有时候炭火烧旺了闻着都不舒服。”
薛仁眉梢一扬。
秦昭也道:“他好几日食欲不振,却找不出缘由,正想来找薛先生诊诊脉。”
薛仁咧嘴一笑:“秦先生这是折煞老夫啊。你医术不比我差,列出的那些药材更是帮了大忙,你都诊不出问题,老夫能诊出什么?”
秦昭摇摇头:“在下只是班门弄斧,远比不上薛先生。”
薛仁被他这话哄得开心了,便道:“行了,我见小鱼儿这模样的确是难受。手伸出来,薛爷爷给你把把脉。”
景黎恋恋不舍地把手从秦昭怀里伸了出来,薛仁手边的小案上放了个腕枕,让景黎把手放上去。
薛仁扣在景黎脉搏上诊了片刻,又瞧了瞧他的口舌,眼珠,问:“你近来食欲不振,体寒畏冷?”
景黎:“嗯。”
“是否还总觉得困倦,闻不得太刺鼻的气味?”
景黎点头:“对。”
薛仁松开手,沉默下来。
秦昭听了薛仁说的那些,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将景黎的手揣回怀里,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这症状听上去怎么像……
“看着像是有喜了。”薛仁悠悠说出了答案。
秦昭:“……”
景黎:“???”
“我怎么会——咳咳咳!”景黎被他吓得连连咳嗽,坐直了身体,语无伦次道,“可我明明……我是男人啊,我怎么可能——”
秦昭也道:“我这几日都替他诊过脉,那脉象并非是……”
“我只是说看着像,又没说一定是。小鱼儿的脉象的确是男子,而非双儿,这我还能看不出来?”薛仁偏头看了眼里屋,阿易依旧在后院熬姜汤,才压低声音道:“你们骗得过阿易,可骗不过我。”
双儿与男子从外观上看没有不同,但生理结构却全然不一样,因此在脉象的表现上也有些微差别。
这种差别不容易判断,若是经验欠缺的大夫一时间恐怕都分辨不出来。
因此,阿易至今都以为景黎也是双儿。
薛仁捋了捋胡须,不紧不慢:“从脉象上看,小鱼儿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找不出他身体不适的理由。但从表象上看……”
“畏寒,恶心,犯困,食欲不振,这不就是怀孕了吗?”
薛仁一摊手,无辜地看着二人。
秦昭低头与景黎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同样的茫然。
秦昭摇摇头:“先生别说笑了,既是男人,如何能有身孕?”
“这可说不准。”薛仁故作深沉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万一是小鱼儿体质特殊,又恰好从脉象上显不出来呢?”
景黎默然无语。
他之前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哪怕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可以生育的男人,但也从没有代入过自己身上。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不等景黎想得清楚,阿易端着两碗姜汤回来了。
加了药材的姜汤祛寒效果极好,景黎喝完了姜汤,才觉得终于恢复了点精神。
阿易还要看店,便请薛仁带他们去家中休息。
阿易父母留下的宅子与这药铺相连,穿过连通后院的回廊,薛仁带着他们到了个干净的偏院。
薛老先生在这里混吃混住好几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半个主人,毫不客气道:“就这里,阿易已经提前收拾过了,屋子里缺什么就告诉我们,不用客气。”
秦昭向他道了谢,景黎却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根本没听见薛仁说了什么。
薛仁见他这样,道:“何必这么烦心,有孩子不是好事么?”
“可是……”景黎精神还有些恍惚,“……我明明是男人……”
“你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倒是有个主意。”薛仁手一摆,不以为意道,“就等他十个月,看到时能不能生出来,不就知道了吗?”
秦昭:“……”
景黎:“…………”
作者有话要说: 薛仁:请叫我预言家。
————
怕触到你们奇怪的雷点(?)提前说明一下,小小鱼是卵生,产卵孵蛋,但不要带入现实,完全不一样。以及,鱼崽只有一条,多了怕秦昭养不起(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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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这、这怎么行?!”景黎急道。
秦昭拍了拍他的背, 温声安抚:“薛先生在与你说笑。”
景黎一怔,果真看见面前的薛老先生忍俊不禁。
薛仁道:“你干嘛这么快戳穿,我还想多逗逗他。”
景黎冻了一上午,脑子都冻得麻木了,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们刚才合起伙儿来骗我呢?”
“谁让你这么好骗?”见景黎又要炸毛, 薛仁忙道, “好了,不与你说笑。你这症状多半就是受了寒,在县城里养几天应当就没事了,不必担心。”
景黎:“这还差不多……”
怎么可能是怀孕,那太奇怪了。
薛仁没再打搅他们, 道了句让两人好好休息, 便回药铺抽烟袋去了。
秦昭牵着景黎进屋。
屋内的床下都烧着火炕,烘得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这间屋子事先已经打扫过, 屋里东西一应俱全,就连床铺上都铺了厚厚一层棉絮。
景黎瘫在床上,懒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
秦昭将他们带来的行李一样样取出来归置好, 回头却见自家小鱼那副懒样,忍不住笑开了:“幸好不是有身孕, 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照顾孩子?”
景黎听了这话却不乐意,翻了个身,用手支起脑袋看他:“怎么, 你还不乐意有孩子?”
“自然不是。”秦昭摇头, 却没有多做解释。
景黎觉得奇怪。
古人不是很在意传宗接代么,秦昭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看着秦昭在屋里忙东忙西,景黎忍不住又问:“我不是双儿, 你真的不在意呀?”
秦昭头也不抬,笑道:“你都跟了我这么久,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迟了?”
“我是得问清楚啊。”景黎煞有其事,“不是有夫妻生不出孩子导致家庭不睦,最后分道扬镳的例子嘛,万一你心中介意,以后不要我了怎么办?”
秦昭动作一顿。
他放下手中的衣物,走到床边,低头在景黎冰凉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你是不是……一直在担心这些?”秦昭低声问。
景黎眨了眨眼,别过视线:“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想回答——”
“不会。”秦昭打断他。
景黎话音一滞。
秦昭指腹从景黎侧脸划过,亲昵而温柔地托起他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你如果想问,我可以今日和你全部说个清楚。”
“你不是双儿,我的确曾经遗憾过。”秦昭道,“但那份遗憾,只是因为不能与你有个共同的孩子。我不在乎自己的过去,更没有什么一定要留下血脉的想法,像我这种人,本来就不该……”
他古怪地顿了下,又若无其事道:“所以你不必担忧这些,我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事丢下你,因为那些都没有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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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陈家摆明不想再把房子租给秦昭, 因此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不知秦昭未来要怎么办。
李大力受过秦昭恩惠,倒是想帮帮他。
可昨晚, 他只是和媳妇提了一句, 能不能把后院那间小屋收拾出来租给秦昭, 就被媳妇好一顿骂。
于是再没敢提这事。
此时听完秦昭的来意, 李大力奇道:“你要租田?”
秦昭:“是。”
李大力有些惊诧。
谁不知道秦昭是村里有名的病秧子,平日里上山去采个药都能去半条命,那是半点农活也干不了的。
现在怎么转性了,还想来租田?
联系昨天的事,李大力在心里一思索,忽然想到个可能:“你不会是想在村里盖房?”
临溪村有自己的规矩, 村子允许外乡人来居住,但外乡人不能随便在村里建私房, 只能通过租赁的方式。
除非有地契或租契。
有了地契,就要交田赋, 便算是半个村里人了。
因此, 外乡人想来村里常住, 第一件事就是寻当地人买或者租一块地。
毕竟对这些靠种地为生的农户而言, 哪怕算上田赋, 租地也比租房划算得多。
李大力媳妇的娘家,就是这样搬来了临溪村。
秦昭没有隐瞒, 点点头:“是。”
李大力瞧着秦昭, 心里不禁有点好奇。
租地建房, 个中花销绝对少不了,听说这人天天吃药,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怎么会有钱做这些?
李大力半开玩笑道:“你小子最近走大运捡钱了?”
秦昭摇头:“没有。”
他话是这么说, 却下意识扫了眼手中的鱼篓。
自从他们陈家离开之后,这小鱼就一直沉在水底不肯理人,从秦昭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对方鲜红的背鳍。
……这是还生着气呢。
只不过,似乎从有了它开始,他的运气的确好了不少。
而且,若不是这小鱼帮他寻到珍稀草药,他就是想来租田也出不起那订金。
说是走大运倒也不错。
秦昭在心里想。
李大力这话本就是个玩笑,没再多问,却道:“不过,我还是劝你再考虑几天。”
他为人实诚,如实道:“我与你直说,我那两亩地没多好,这几年亩产一直上不来,否则我也不可能把它当闲田往外租不是?”
秦昭:“可现在村中,只有你家有闲田。”
田地不管在哪儿都是抢手货,尤其是对于这种靠农耕为生的村子,只要劳动力足够,田自然是越多越好。
至于地肥不肥,产量高不高,这些虽然重要,但肯定比起无地可耕来得好。
况且,只要勤快点,一半种粮一半种菜,能解决自家吃饭问题不说,多的还能送去镇上卖。
这样熬个几年下来,那点租子基本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大力自然也知道这些,如果是别人找他租田,他或许还不会这么迟疑。
可偏偏是秦昭。
……这病秧子真能下地干活?
李大力没有多问,而是道:“我家的田按年收租,算上赋税,每亩的租子是三斗小麦,来年六月下旬收租。”
临溪村种粮以小麦为主,这里冬日不算太冷,小麦一般在秋季播种,至来年的六月下旬,正好成熟。
而田赋也差不多是那时候交。
李大力道:“现在刚三月中,看在你之前救我一命,多出这三个月我就不向你多要租了。你回去考虑几天,如果确定要租,改明儿咱们上村长那儿签租契去。”
秦昭拱了拱手:“多谢。”
“不用。”李大力摆摆手,“我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打算的,你不会真要下田干农活?”
别说他不明白,景黎也想不明白。
秦昭下地干农活,那画面他想都想象不出来。
这人恐怕连锄头都拿不起来?
而且他原本以为,秦昭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暂时不能离开。
他在村里租个房子暂住,等养好身体,就该离开这里去调查自己的身世才对,他为什么想在这里租田建房?
难道他打定主意在这个村子安家,不打算继续探寻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了吗?
景黎从水底仰头望着秦昭,完全猜不透这人在想什么。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秦昭低头看过来。
景黎没想到他会忽然低头,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摆动尾巴沉进水底去。
他还没消气呢!
他这小动作自然没骗过秦昭,秦昭暗自笑了笑。
李大力抬头恰好看见秦昭这笑容:“……”
不是,他哪句话好笑了???
“耕地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秦昭道,“三日后,我来与你签租契。”
李大力见他这么坚决,也不再多劝,点头应下。
反正他那田暂时也只能闲着,他自己主耕那几亩地都还忙不过来呢。
秦昭刚想离开,又看见李大力种在院子里的小葱,想了想,问:“你家这小葱卖吗?”
李大力扭头回去继续砍柴,不以为意地一摆手:“几根葱而已,那玩意割完又长,我们吃都吃不完。你想要就割两把去,不收你钱。”
秦昭道了谢,弯腰在地里割了一把小葱。
回到家,秦昭把小葱放到灶台上,又将背篓里看诊的东西取出来放好,最后才倾倒鱼篓,把小锦鲤倒回木桶里。
小锦鲤摇着尾巴,游到木桶底部,把自己缩在小角落,气鼓鼓地不说话。
笨蛋秦昭,居然真的没有在回家之前哄好他。
他今晚就离家出走!
秦昭拨弄一下水面,问:“还是不肯理我?”
景黎不回应。
“到底是怎么了,怪我没有及时回来救你?”秦昭顿了顿,又轻声问,“还是看见那小猫亲近我,你不开心?”
景黎:“!”
小锦鲤被戳穿心事,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鱼鳍不自在地摆动着。
秦昭心下了然:“原来是吃醋了。”
才不是吃醋!
景黎抗议地摇晃鱼鳍。
秦昭说这话时可能没想太多,但他的灵魂是人啊,吃醋意味着什么他还能不知道吗?
他现在只是变不回人形,所以借住在秦昭这里,算起来也就是房主和房客的关系。有房客因为房主吃醋的道理吗?
更何况对方是只猫。
他好端端干嘛去吃一只猫的醋,丢不丢人!
“好了,我知道。”秦昭伸手进入水里,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知道我的小鱼原来这么介意这些,以后我会注意,不再亲近别的小动物,这样可以吗?”
我的小鱼。
景黎心里颤了颤。
秦昭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温柔,也很认真,像是在认认真真做出承诺,不因为他只是一条鱼而敷衍了事。
太犯规了……
景黎呆呆望着那张脸,感觉自己有点缺氧。
秦昭在哄人这方面天赋超群,只听他温声细语道:“别生气了,我给你做葱油饼好不好?”
葱油饼!
景黎刚才看见秦昭拿葱时就馋了,此刻一听他提起葱油饼,景黎瞬间听见了自己腹中传来咕噜一声。
小锦鲤的食量不仅在鱼里一骑绝尘,还饿得很快。
明明他的运动量不大,但时时刻刻都想吃,村里一天两顿饭根本解决不了他的需求。
美人加美食,景黎瞬间气不起来了。
“不生气了吗?”秦昭摸了他好一会儿,见小鱼没有反抗,便把手稍收回些许,苍白的指尖垂在木桶边沿:“不生气就证明一下。”
小锦鲤迟疑片刻,尾巴一摆,身体轻巧离开水面,在秦昭指尖上亲了一口。
啵——
轻轻一声响动,小锦鲤落回水里。
这个动作他们之间已经做过很多次,小锦鲤不会说话,所以必须依靠这些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喜怒。
比如通常秦昭朝他伸出手时,如果景黎心情好,就会凑上去亲他一下,表示喜欢。
但如果心情不好,或者不想要,就上去轻轻咬他一口。
他这样做,只是表示他没有再生气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小锦鲤侧脸有点发烫,藏在水里默默地想。
他没有注意到,秦昭同样有些失神。
指尖还残留着湿润酥麻的触感,秦昭垂眸望着那上面残留的一点晶莹的水珠,不明白自己方才心口的悸动因何而来。
不过……那感觉还挺奇妙。
秦昭没有再多想,轻轻摸了摸景黎的脑袋,起身走到灶台边揉面。
小葱切碎,裹进揉好的面饼里,再放进油锅里小火煎一会儿。
一盘葱油饼很快出锅,秦昭端到桌边,却见小锦鲤已经在水里睡着了。
……也对,他今天被那野猫追了大半个村子,一定很累了。
但就算再累,小锦鲤闻到葱油饼的香味,还是不自觉摆了摆尾巴,似乎就要醒来。
秦昭在心里暗笑,转身把葱油饼放回灶台保温。
还是等它睡醒再吃。
昨日为了帮陈家祖母看病,秦昭特意去了趟葛大夫那儿。除了询问病史之外,还顺道打听了乌山参的消息。
葛大夫做事很利落,昨天上午就把售卖乌山参的消息放了出去,镇上有不少医馆想收。
虽然还没确定卖给谁家,但事情基本已成定局。
因为这样,秦昭才敢放心的去与李大力谈租田的事。
其实景黎和李大力都把建房这件事想得过于复杂,秦昭这样做,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不愿意再寄人篱下,其二则是,既然有了点钱,自然要改善生活环境,何必再住在这逼仄的小屋里。
还有……
如果这小鱼当真可以给他带来好运,他不能总委屈人家住在小木桶里。
得帮他的小鱼做个有水池的院子才好。
秦昭戳了下睡得在水面翻肚皮的小锦鲤,心里这样想着。
否则怎么会天天搅得他睡不好觉?
秦昭困倦地按了按眉心,从床上坐起。
外面日头已经很高了。
或许是昨日忙了一整天,加上睡前又听见小妖怪在自己面前口吐人言,秦昭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很罕见地睡到了这个时辰。
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喂鱼,秦昭拖着困倦的身体爬起来。
简单梳洗穿衣后来到外间,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活力十足地朝他摇尾巴。
……倒是恢复得很快。
秦昭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道:“久等了,这就喂你。”
他走到灶台边,揭开灶台边盖着的碗碟,昨日特意留下的那碗红烧肉平白少了大半,就连放在一旁的馒头也不见了一个。
秦昭:“……”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二:产卵期不止一天。
【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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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不过他很快遇到了新麻烦。
他不知道秦昭去哪里采草药。
景黎自认不算路痴, 但上次去到那个地方,是被那只蠢猫叼去的。那时候他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回来的时候甚至还晕了过去, 根本不知道路线该怎么走。
天边灰蒙蒙的, 加上雨幕的影响,让找路更加艰难。
雨水里夹杂着山风, 少年赤脚踩在山路上, 深一脚浅一脚, 身体很快冷得轻轻发抖。
没了鱼鳞保护后, 原来他还是怕冷的。
秦昭到底在哪里啊……
天色已经全黑了,但好在景黎的夜视能力似乎比过去好了不少,就算是在这毫无光线的树林里,也不影响视物。
至少在山中行走不成问题。
景黎不知道自己在山里走了多久,才终于看见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景黎眼神亮了亮, 连忙跑过去。
那小屋已经废弃许久, 没有窗也没有门, 似乎只是村民用来堆积杂物的, 小得就连躺下一个人都显得逼仄。
景黎走到门前, 果真看见那道熟悉身影靠坐在小屋的角落。
他没敢立刻进去, 躲在门外偷偷往里看。
秦昭身上其实没怎么打湿, 应该是刚下雨时便找到了这小屋避雨。他或许是想等雨停再回家,但没想到这场雨会下这么久,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这里四面透风, 对常人还好, 但对秦昭这个病秧子来说,并不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他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面色格外苍白。
忽然,秦昭身体一歪,毫无征兆倒下。
!!!
景黎顾不得许多,连忙跑进去。
秦昭倒在地上,双臂紧紧抱着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外面很冷,可秦昭的身体却格外滚烫,那温度几乎要将景黎灼伤。
景黎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秦昭?”
没有回应。
秦昭眉头紧蹙,似乎正深陷于某种痛苦之中,哪怕身体这么滚烫,脸上依旧不见丝毫血色。
“我……我该怎么办啊……”
景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急得手足无措,他把湿透的蓑衣脱下,弯腰将秦昭抱进怀里。
他身体本就很凉,又在外面冻了很久,冷得跟冰块似的。景黎把冰冷的手掌贴在秦昭脸上,触及到冰凉的事物,秦昭紧蹙的眉宇稍稍舒展了些。
……但依旧没有醒来。
景黎用力抱住他:“秦昭,你醒醒,我们回家去睡好不好?”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下来,但天边依旧阴云汇集,没有半点光线。怀中滚烫的身躯忽然动了动,景黎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谁?”他声音低哑,冷得像是另一个人。
景黎被手腕传来的滚烫热度激得颤抖一下,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我……我刚才路过,看见你晕倒在这里,我……”
黑暗里,景黎清晰地看见秦昭睁开眼,望向他的眸光冰冷而陌生。
在那一瞬间,景黎甚至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秦昭许久没有回答,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片刻后,施加在景黎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景黎朝他看过去,秦昭已经偏过头,合上眼眸。
这屋子的光线很暗,秦昭又病得这么厉害,应该看不清他的样子。
景黎放心了些,又道:“你这样下去不行,你还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又是片刻的沉默,秦昭低声道:“……多谢。”
景黎将蓑衣装进背篓里,背好背篓,再把人扶起来,让秦昭靠在自己肩头,撑着他往外走。
秦昭的意识还是十分混沌,甚至他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人并未问及他住处,直接带他回了村子。
迷糊间,他只觉得怀中那身体娇小、柔软,抱起来冰冰凉凉的,手感极佳。
秦昭本能地靠过去。
景黎本来就还不太适应刚变回人的身体,秦昭又比他高了快一个头,搀扶起来很是吃力。二人走得摇摇晃晃,走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回到村子。
夜里的临溪村寂静无声,又因今天下雨,村民几乎全都早早睡下。
李大力拎着盏油灯出来小解,恰好看见两道互相搀扶的人影缓慢从他家门前经过。
他望向那熟悉的背影,揉了揉眼睛。
是秦昭吗?
不应当,秦昭孤家寡人一个,屋里又没人。
李大力没有多想,扭头回屋了。
.
景黎扶着秦昭回到床榻上。
景黎这次变成人形时间太长,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消耗已经很大了,皮肤表面的鱼鳞浮现得比先前更多,几乎很难再维持人形。
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担心秦昭看见他的样子,景黎没敢点灯,摸黑去打了盆水,拧干帕子帮他擦拭身体降温。
可秦昭身体还是很烫,景黎帮他擦拭了几次,仍然不见消减。
他应该很难受,眉宇紧紧蹙着,紧咬的齿关时不时泄出一声痛苦低吟。
这模样,甚至根本不像寻常的发热。
秦昭这到底是什么病?
景黎现在就是想问也找不到机会,他帮秦昭擦拭完最后一遍,扯过被子将人盖好,来到外间。
秦昭每天早晚要喝一次药,今天因为外出回来太晚,还没来得及喝药。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忽然病得这么厉害。
好在秦昭每天上午都会煎好一帖药,晚上只需要再热一热就能喝,省去了煎药的麻烦。可景黎从没干过这种活,就连点燃柴火都弄了好半天。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端着热好的汤药回到卧房。
秦昭的状况变得比刚才还要糟糕。
他躺得很不安稳,身体不断颤抖着,被子早被踢到一边,衣襟也在挣扎间松散开。
“你别乱动啊!”景黎连忙把汤药放到一边,上前按住对方肩膀,“这样会着凉的……”
散开的衣襟内露出对方苍白的肌理,形状精巧的锁骨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明显,往下望去,还能看见胸膛薄薄的肌肉线条。
景黎局促地移开视线,耳根有点发烫。
他不敢再看,伸手去拽床脚的被子。
可还没等他碰到被子,手腕忽然又被人抓住,随后用力一扯。
天旋地转,景黎摔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
在那顷刻间,景黎感觉自己心跳似乎都漏了半拍。他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特有的药香,大脑晕晕乎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景黎勉强回神,轻轻推了推对方,声音又轻又软:“秦昭,你放开我……”
可秦昭似乎已经毫无意识。
对方将他困在两臂之间,抱得很紧,像是在从他身上汲取凉意。
“我把药热好了,先喝药好不好?”对方抱得越来越紧,景黎被他烫得有些难受,推拒的力量大了些,“你……你别这样唔——”
滚烫的手掌直接贴在了他腰间。
景黎睁大了眼睛。
他身上这件衣服是秦昭的,不太合身,穿的时候又很心急,系带根本没系紧。折腾这一晚上,那系带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松散。
方才被秦昭扯了那一下,衣带彻底松开,衣服从肩上滑落些许,露出光洁的肩头。
更不用说肩部以下是如何惨不忍睹。
景黎现在才发现自己将衣服穿成了什么样子,从脖子至红到了耳根。
那双手似乎很满意他身上冰凉的触感,尤其是腰间那大片脆弱的鱼鳞,在那里流连不去。
手掌贴上去的温度烫得景黎直发抖,他吓得眼眶都红了:“秦……秦昭……”
无声的寂静在屋内蔓延开,像是沉入化不开的浓墨中。景黎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他浑身抖得不停,觉得自己好像变成被钉在案板上待宰的鱼。
恐惧,却又无处可逃。
忽然,一道低哑而痛苦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别走……”
景黎一愣,抬眼朝对方看去。
秦昭已经睁开眼。
那双眼里一片赤红,却没有往日的神采。
他好像注视景黎,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无意识地轻轻重复着那两个字。
“别走……”
景黎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无助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更住,有些泛酸。
“我在的呀。”他没再继续推拒,忍着不适把头埋在秦昭怀里,不再动了,“我在这里。”
他整个人蜷缩在秦昭身上,像是抱住了一团滚烫的火。
黑暗里,两道急促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秦昭终于安静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施加在景黎身上的力道才彻底松懈。
景黎轻轻把人推开,跌下床的瞬间红光一闪,一条小锦鲤落到地上。
小锦鲤彻底耗光了所有力气,就连鱼鳍都软塌塌地垂下来。
他晃了晃尾巴,慢吞吞回到木桶里,把自己沉进水底。
精疲力尽地吐了两个泡泡。
秦昭放轻脚步,来到桌边坐下。
刚开始将这小家伙救回来时,秦昭本想着等它伤好,便把它送回自然。可自从发现小鱼能听懂他说话,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后,他便绝了将这小家伙放走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鱼: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能生出来全靠我爹够懒。
——
友情提示,措施要做好,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千万别学某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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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秦昭回到外院的药铺, 铺子里这会儿没有客人,薛老先生不知去哪儿躲清闲了,阿易正靠在柜台前读医书。
见他过来,阿易问:“秦公子, 景黎他好些了吗?”
秦昭脚步微顿, 应道:“好多了。”
这几日秦昭忙着帮景黎解决“私事”, 脱不开身,只能谎称景黎病情加重,卧床不起,需要他亲自照顾。
至于为何生了病却不吃药,只需要秦昭时不时去守着, 这就无从解释了。
幸好阿易不谙世事, 性子单纯,对这个说法没有怀疑。
只不过仍是有些担心罢了:“他这样都三四天了, 真的没问题吗,我……我想去看看他。”
“不必。”秦昭镇定道,“他刚刚才睡下, 你晚些去。”
阿易点头:“好。”
“就是这家,你们快来。”药铺外忽然有人声响起, 二人同时朝门外看去。
阿易身为一个双儿,在县城做生意很不容易,遇到过不少来铺子里找茬滋事的人。
听见这声音,他下意识觉得也是那样, 不由有些紧张。
可当他看清来人后, 又放下心来。
来者是三名书生模样的人,看着文文弱弱,打扮得十分普通, 有一人身上的衣物甚至都有缝补过的痕迹。
与县城里那种喜欢滋事的小混混完全不同。
走在前头那人秦昭先前见过,正是前几天来找他开药的那名书生。
他一眼便看见了秦昭,喊道:“秦大夫!”
这人打扮还与几天前相同,不过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秦昭问:“你的病可好些了?”
“大夫真是妙手回春。”他病情还没完全痊愈,不过说话已经不再咳嗽得那么厉害,“我服用大夫的汤药后,立即昏睡了小半日,醒来时便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今日特来寻大夫复诊。”
秦昭点点头,给他了脉,道:“你病情已经好转许多,只是最近还不能停药,以免复发。我给你再换一种药,这次服用七日,七日后若还不痊愈,你再来找我。”
书生如今对秦昭十分信任,连连应道:“都听您的。”
秦昭提笔帮他开药,书生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推到他面前。
秦昭一看,是张按了手印的欠条。
书生道:“秦大夫心善,那日未收取小生诊金,但小生也不愿占大夫便宜。只是……只是这些时日手头紧,待县试一过,小生一定会来归还诊金。”
“您看,我条子都写好了。”
欠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等县试结束之后,一个月内一定归还秦昭诊金。
下方还签着这书生的姓名,名叫贺知行。
秦昭摇摇头:“我答应不收你诊金,便不会反悔。这欠条我不收。”
“可……”贺知行迟疑片刻,低声道,“实不相瞒,今日前来除了复诊,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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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至于那法子是什么, 秦昭没说。
无论是推广还是提高利润,都不急于一时。
他们的药刚制成,还需要等待患者反馈。如果反响良好,日后售卖自然会顺利许多。
因此, 现在要做的只是等。
好在秦昭上次治好贺知行后, 那人又推荐了好几位备考科举的学生来药铺找他治病, 其中有半数以上都买了药丸。
他们第一批只做了三十包药丸,没出三天就被买光了。
这批药丸的收益秦昭全让给了阿易和薛仁。
秦昭道:“此番若不是二位帮助,这些药根本不可能做出来。这些仅算作谢礼,日后再有利润,我们另算。”
薛仁没与他客气, 反倒笑道:“要是换做十多年前, 请老夫制药,这点钱可不够。”
原本秦昭只是打算从医书中找个合适的方子, 制成药丸推广,是薛老先生提出了异议。
他觉得既然要赚钱,那就不能用医书上能找到的药方, 否则若被其他人打听了去,人家医馆家大业大, 批量生产出来,很快就会抢走他们的生意。
要做就要做独家。
因此,他们这次配制药丸的这方子不是医书上能见到的任何一种。薛老先生素来擅长配药,这次的药方便是他协助秦昭完成配制的。
这份钱他的确该拿。
不过他如今在阿易家白吃白喝, 因而并未独吞那些钱, 而是全给了他家孙儿。
可阿易却死活不肯收秦昭给他的那份。
“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只是帮着捏了捏药丸,这钱我不能收。”阿易道。
秦昭却道:“先前配药时耗费了铺子里很多草药, 这是补偿。”
“是啊,你就收下。”景黎也道,“我们以后还要一起赚大钱的,这些不算什么。”
阿易推辞不掉,只得收下,又道:“这次做的药丸数量少,如果大批量做,药材的成本价会再降低一些。”
秦昭点点头:“这几日我会再钻研药方,看有没有需要调整之处,争取在年前再做出第二批药丸。”
景黎举手:“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当然是跟着薛爷爷我吃喝玩乐,好好养胎啦!”薛仁拍了下景黎的肩膀,认真道,“身怀有孕怎么能劳累,好好坐下歇着。”
景黎耳朵瞬间红了:“我没有怀——!”
秦昭趁他炸毛前将人搂过来,在背心摸了摸:“第二批药丸制作时还需要你帮忙,这几日先好好歇着,别到处乱跑。”
“我知道啦……”景黎小声嘟囔,“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药丸的名声才能传出去,能快点赚到钱就好了。”
秦昭一听这话,面上不显,但心中大致有了数。
他家小鱼这金口一开,恐怕反馈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他得快些把方子钻研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66 章
前一天晚上玩得太累, 景黎第二天当真没起得来。
他不肯起也就罢了,还偏要窝在秦昭怀里睡,对方动一下就不耐烦地皱眉。
害得秦昭只能和他一起赖床。
时辰已经不早,秦昭轻轻揉了揉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低声问:“还不起?”
“困……”
少年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中, 修长蜷曲的睫羽微微颤动, 皱着眉往秦昭怀里躲:“再睡一会儿。”
叫醒失败。
秦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次他们没能躺多久,很快有人轻轻敲响了门扉:“秦公子,景黎,你们起了吗?”
是阿易的声音。
阿易是很传统的双儿,向来注重礼节, 知道避讳。哪怕现在住在同一座宅子里, 也很少会踏足这间偏院。
能让他过来敲门,多半是有重要的事情。
秦昭心中大致能猜到他来这里的缘由, 纵使万般不舍,也只能先将怀中温温软软的小少年放下,穿好外衣去开门。
“他还睡着。”秦昭拉开门, 压低声音道。
阿易点了点头,与秦昭一起退到庭院里, 才道:“秦公子,外面有人找你,已经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秦昭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替我告诉他们, 我很快就去, 让他们回禀去吧。”
阿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早知道……”
秦昭:“知道。”
特地赶在大年初一药铺不开张时来找他,不可能有别人。
阿易本还想再问两句,但他又想起薛爷爷曾经的教导, 对旁人的事上不该过多好奇,便打消了提问的念头。
送走阿易,秦昭回到屋内,景黎已经醒了。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一截白皙光洁的小臂伸出来,搭在松软的深色棉被上。
“阿易找你有事吗?”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困倦,因为大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显得有些发闷。
“嗯。”秦昭将人从被子里剥出来,温声道,“有人来寻我。”
景黎睁开眼:“什么人?”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街上的商铺大多都不开张,自然不会是要订购药材的人。而如果是村里的熟人,也不至于在大年初一就来县城。
还能是什么人?
秦昭平静道:“官府。”
“县令?”听见这两个字,景黎陡然紧张起来,他掀开被子起身,跪坐在床上,“那狗官又找你做什么?不会是为了祛寒丹的事吧?”
秦昭先前治水有功,县令作为回报,为他寻来了配置解药需要的药材,这件事在当时便算是了结。如今并非水季,这小县城的冬天连雪都下不了几场,必然与水患无关。
既然不是水患,秦昭最近能被上头注意到的,就只有祛寒丹了。
祛寒丹近来在县城被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是高调了点,但说到底不过是卖药,这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吧???
“你先别着急。”秦昭安抚道,“我早猜到他迟早会来找我,哪怕他今日不来,我也会官府去寻他。”
景黎:“什么意思?”
“先穿衣服,当心着凉。”秦昭取过衣服披在景黎身上,不紧不慢地帮他系上系带,才轻声嘲弄道,“放着赚钱的法子不理,那就不叫狗官了。”
景黎明白过来:“他盯上了祛寒丹?”
“对。”秦昭道,“早先他答应帮我们找药时,我就觉得他大方得有些过头,最近倒是渐渐想明了缘由。”
薛老先生要的那些药材都是十分珍稀昂贵之物,何况他们一次要了足足三四个月的药量,这些药材若去市面上买,价值不下于千贯。
可当他们提出这要求后,县令那边却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这和那狗官贪财的性子可不太符。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
景黎:“县衙和医药商人有勾结?”
“对。”秦昭道,“官府把持着县城大部分药材来源,医药商人依附于官府。无论那依附是自愿还是被迫,至少,县衙的确能轻易获取低价药材,并以此牟利。”
景黎啧了一声:“亏我还以为他们真这么大方呢,原来靠的不过是搜刮民脂民膏。”
秦昭悠悠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天高皇帝远,他们所在这县城是江陵府的管辖范围,而江陵距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
这点事上头管不了,也不会管。
景黎问:“那狗官也想这么对我们吗?如果这样的话……”
“放心,这件事我们占优。”秦昭唇边浮现起一个淡淡的笑,“否则他也不会挑这么个药铺不开张的日子,派人偷偷来请我了。”
景黎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这迷糊模样格外可爱,秦昭低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解释道:“因为他怕被人看见。”
无论私底下如何官商勾结,县令都必须维持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声誉,不能明面上与商铺来往过密。而偏偏平日里药铺人多眼杂,因此他不敢来找人。
至于为什么说他们占优,自然是因为如今只有秦昭手中握有祛寒丹的药方。
县令想要从中牟利,就不敢轻易招惹他。
.
秦昭与景黎来到外院时,看见几名穿着普通的男子站在院子里。
阿易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又不敢走开,胆战心惊地缩在小院角落分拣药材。
见秦昭他们走出来,顿时像看见救星般起身跑过来:“秦公子,你的话我都转告了,可他们……这些官爷不肯走……”
县令大人想见谁,自然不会亲自前来,因此秦昭在听说有人来找他时,就断定他一定是派了几名官差来请他。秦昭原本想让阿易转告那几位官差先行回去复命,他随后就到,却没想到这些人做事谨慎,竟然等到了现在。
秦昭温声道:“无妨,你们先回内院,这里我来就好。”
景黎拉住秦昭的衣袖,秦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别担心,去吧。”
两名少年心事重重地走了,秦昭走上前:“几位官爷久等。”
那几名男子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但看见秦昭过来,仍然对他客客气气:“是我们来太早了,等一等也无妨。我家大人想请秦先生去府上一叙,劳烦先生与我们走一趟吧。”
秦昭点头:“好。”
几名男子没带着秦昭去府衙,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到了一座僻静的宅子。
多半就是那位县令大人的住所了。
县令提前知会过门童,秦昭没受任何盘问阻拦,直接被人领着进了书房。这书房比县衙那个大了不少,包括这宅子,都比阿易家的宅子大出了好几倍,若是不说,恐怕会以为是某个富贾大户的家宅。
书房里薰着淡淡的檀香,桌案后头列着一排书架,琳琅满目的书册都是崭新的,恐怕连翻都没怎么翻过。
秦昭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房门开了。
秦昭朝来人行了一礼:“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比半年前瞧着更胖了些,见了秦昭,立即乐呵呵笑起来:“秦先生不必多礼,先前治理水患多亏了秦先生帮助,解决那件事后,县里还受了不少赏赐呢。”
秦昭垂眸不答。
县令在桌案后坐下,又道:“先生不必拘谨,坐吧。这次找先生来就是想叙叙旧,听闻先生现在在一间药铺坐诊?”
秦昭:“只是帮着药铺主人照看铺子。”
“原来如此。”县令沉吟片刻,又道,“小小药铺岂不是埋没了先生的才能,本官认识城里几家医馆的掌柜,可要本官替先生引荐一番?”
“谢大人好意。”秦昭道,“只是在下此番来县城不过是为了县试,去那间铺子也只是想寻个住处,不必劳烦大人。”
“县试?”县令一怔,随后才悻悻笑了笑,“哦,对,好像是有这事。”
他抚摸着胡须,似乎若有所思。
秦昭懒得再与他周旋,便道:“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秦先生是个爽快人,本官也就不绕圈子了。”县令道,“听闻秦先生近期研制了一味新药,名为祛寒丹,正在城中售卖?”
秦昭:“是。”
县令道:“秦先生可知,这种大批售卖的药物,需要本官批准。”
“不曾听闻有这规矩。”
县令笑着道:“秦先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无妨,只是这祛寒丹的售卖……”
秦昭打断道:“在下正想与大人商议此事。”
县令:“商议什么?”
“商议共同卖药之事。”秦昭解释道,“这祛寒丹本是在下无意中研制出来,想帮助与我同样在备考科举学子。没承想这药反响极好,只是在下要应付科举,实在无力供给这么多药丸,才害得此药供不应求。听闻在药铺之外,这药丸的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
县令听得眼神发亮,问:“这么说,你是想寻求本官合作?”
秦昭点点头:“正是。”
秦昭这态度完全正中县令下怀,县令几乎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急切道:“说说看,你想要如何合作?”
其实从秦昭制出药方的时候开始,他就有了这个想法。因此哪怕今天县令不来寻他,他也会登门拜访。
坦白而言,祛寒丹现在的利润不低。
他们最初将每包定价为十八文时,景黎还觉得那价格订得太低。可经过秦昭进一步改良药方,以及阿易批量订购药材获得的折扣下,每包药的净利润如今已经能达到十文钱左右。
折合下来每一粒药净利润为一文多钱。
而药铺如今每日产量在五十包左右,每日的净利润至少有五百文。
可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且不说这样身体能不能熬得住,待科举结束秦昭和景黎就要离开这里,那药难道就不卖了吗?
必然不可能。
哪怕不为赚钱,这药成效好,售价低,的确造福了百姓,秦昭不愿意就此放弃。可阿易还有铺子要照看,也不能一直麻烦人家。
因此,他们必须找别的出路。
出手到县令这里,便是最好的选择。
秦昭与县令详谈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等他离开县令府邸时,已经日上三竿,天边甚至开始飘起了雪花。
这大年初一的早晨,秦昭先被景黎缠着赖床许久,还来不及吃任何东西就又被带来了县令这里,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可偏偏今天街上就没几家铺子开门,秦昭一路行来,竟是一家吃食都没找到。
无奈之下,他只得顶着风雪,快步回了阿易家的宅子。
除了药铺之外,宅子在临近街道上还有一道可供进出的偏门。秦昭刚敲了敲门,立即有人把门拉开。
“你回来啦!”景黎面露喜色,拉着他进屋,“快进来,就等你了!”
秦昭:“什么?”
景黎没回答,直接将人拉进主屋,让他坐下暖和暖和,自己又转头出了屋子。
片刻后,他与阿易端着几盘热腾腾的饺子回来了。
薛仁在旁边乐呵呵笑着:“这俩小家伙忙碌了一上午,一个也没让老夫偷吃,偏要等你回来才肯下饺子。”
景黎手上身上都沾了点面粉,听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鼻尖立即沾上点白色的粉末。
秦昭注意到盘中的饺子形状各有不同。
有些包得很好,圆润饱满,皮薄肉多。有些则歪歪扭扭,甚至皮儿还被煮破了几个,肉馅早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出自他家小鱼之手。
“这盘是什么?”秦昭指着一盘细长稍扁的饺子问。
景黎小声道:“是鱼形的饺子。”
秦昭:“……”
景黎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明明阿易就是这么教他的,可他怎么也包不出像对方那样漂亮的鱼形饺,反倒怎么看怎么像被拍扁了的包子。
秦昭一点也没说错,他的手艺确实一言难尽。
可秦昭却道:“包得不错,很可爱。”
说完,主动夹了一个还算完好的饺子吃下去。
饺子刚出锅没多久,却并不烫口,一口咬破,温热的汤汁顺着口腔滑入食道,消解了浑身的饥饿与寒冷。
景黎还在紧张地问:“能吃吗?”
秦昭细嚼慢咽,吞下那口饺子,才笑道:“能,很好吃,坐下吧。”
众人这才放心下来,在桌边坐下。
屋外,点点雪花落在院子里,很快融化得毫无踪影。屋内,饺子升腾着的白雾,在众人的谈笑声中消失殆尽。
秦昭用指腹蹭掉景黎鼻尖那点面粉,景黎瞥了对面那两人一眼,趁他们不注意,在秦昭指尖亲了一下。
“今天辛苦啦。”景黎小声问,“谈得还顺利吗?”
秦昭平静道:“嗯,还算顺利。”
“我让县令选择是买走我们的方子,还是与我们合作售卖药丸,他选择了前者。”
“三百两,我卖了祛寒丹的药方。”
景黎动作一顿,刚夹起的饺子啪嗒一下滚落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露出没见过世面的眼神00
县试之后知道有崽,估计两章左右,但什么时候生我说不准,反正四五月份w
【一两=一贯=一千文,前文说过秦昭在村里盖房子花了十两多,而在县城买个宅子需要五十两。很多小可爱说没概念所以这里再标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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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他恃宠而骄》作者:糖水荔枝
文案:
刁蛮娇纵的小少爷许瑞从恶梦中惊醒,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的容准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书童,垂着眼侍奉在他身旁,逆来顺受,乖巧得好像谁都可欺。
哪能窥探出多年后摄政王翻云覆雨,权倾朝野的模样?
一想到这小白眼狼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再看看身边低眉顺眼的容准,他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上一世是他不察,不慎被小白眼狼反咬了一口。
许瑞气呼呼又洋洋得意的想,这辈子都已经预知了未来,还怕这小混账飞出自己的掌心?
*
容准重活一世,对权力和生死已经看淡了许多,他正决定放下往日恩怨,避世静心,房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小少爷许瑞趾高气扬、像孔雀一般昂头走了进来,抬脚往他怀里一踹,挑眉喝道,“贱东西,还不快伺候本少爷洗脚!”
“…………”
容准看着那白皙如玉、像女孩儿家的足,眼眸渐渐幽深,“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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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秦昭这话没有压低, 阿易和薛仁同样也听见了。
薛仁嗤笑一声:“便宜那狗官了。”
“便宜么?”景黎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他不了解药方售卖,他只知道,一百两就能在县城买一座比阿易家还大两倍的宅子。
三百两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大的数字了。
“自然便宜。”薛仁煞有其事道, “要搁以前, 老夫的药方至少得卖一千两。”
药方售卖的价格与药方成效, 稀罕程度,以及医者名声都有联系。
要是换做十多年前,薛仁还在京城期间,一个由太医院御医背后协助的药方,在市面上卖出千两不奇怪。
“您也知道那是过去。”秦昭淡声道。
他们不能说出薛仁的名头, 秦昭现在又没多大名声, 打不出招牌。而这药方虽然是他们原创,但毕竟只是个治疗风寒的方子。
市面上有同样药效的方子不在少数。
至于制成药丸, 这就更不只是祛寒丹的专利了。
三百两,已经是这类药方中能给出的最高价。
薛仁哼了一声,没表示反对。
阿易也道:“是啊, 县城里普通的风寒药方至多卖个五六十两,这价不低了。”
秦昭没再说什么, 继续一口一口吃着饺子。那几盘包得好的他一下也没动筷,倒是已经快把面前那盘包得瞧不出形的小鱼饺子吃光了。
景黎被他这明显的偏好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那我们接下来还可以继续卖药丸吗?”
“可以。”秦昭咽下一口,平静道, “县令答应我们可以继续制作祛寒丹, 不过在县城范围内,不得再将药方卖给其他医馆。”
也就是说,出了这县城, 他们还能继续卖药方。
景黎开心起来:“那确实不亏。”
可他又想到了什么,担忧地问:“县令拿了方子,一定会雇很多人制药,我们不是独家,就没什么竞争力了吧……”
“事事本就不能尽如人意。”
有得必有失,秦昭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惜:“祛寒丹如今供不应求,哪怕我们不卖掉药方,县城里很多医馆也会学着我们配出其他治疗风寒的药丸。”
医馆人手充足,药材齐全,药丸的产量会比他们更多,买不到祛寒丹的百姓很快会退而求其次。
到那时,他们的优势会变为劣势,最终被其他有同等药效的药丸所取代。
反倒将这生意分给县令,有县令的官威在,至少能保证祛寒丹在县城中继续独大一段时日。
阿易是生意人,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道:“还是秦公子考虑周到。”
景黎又问:“那万一狗官拿到药方后,将药丸提价怎么办?”
“他没必要。”秦昭道,“经由我们调整,祛寒丹如今的利润已经不低。而它之所以能够被百姓接纳,正是由于它价格低廉。百姓不是傻子,若贸然涨价,这味药最终只会沦为普通风寒药,不再拥有其优势。”
“……他花几百两把药方买去,应当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卖出药方的事已成定局,剩下的便是这些钱他们该怎么分。
薛老先生口中嫌弃秦昭卖得便宜,实际却一分钱也不肯拿,表示自己不过是在药方上稍提点了几个地方,无功不受禄。
阿易就更不肯收这个钱了。
众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秦昭遂不再强求。
左右这药方如今还留在铺子里,哪怕他们离开,阿易依旧可以靠售卖祛寒丹盈利。
吃过饭,秦昭靠在床边看书,景黎给他端了杯茶过来。
秦昭笑了笑,接过来抿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茶香四溢。
茶是他们从村子里带来的,如今春茶未出,这些已经是去年的陈茶了。不过由于泡制手法得当,口感并未有明显变化。
秦昭问:“跟着阿易学的?”
“嗯。”景黎点点头,“带来的茶叶快喝完了,不过等我们回村时正好是春茶出产的时节,我再去买点。”
秦昭喜欢喝茶,但对茶水冲泡的要求也高,浓了睡不着觉,淡了尝不出味,景黎全记在心里。
秦昭将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案上,将景黎搂过来:“你这夫郎做得倒是越来越有模有样。”
这个时代的双儿与女子一样,懂事后就会开始学规矩,学如何照顾夫家,以盼嫁人后不被夫家嫌弃。
景黎没学过这些,不过近来与阿易在一起待久了,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
当然,他为的可不是什么不被夫君嫌弃。
“照顾你是应该的嘛。”景黎道,“我想多帮你点,如果在科举行医上帮不上忙,那就帮帮其他的。”
他并不觉得做这些事就是伺候人,或会因此地位低人一等。
秦昭是他恋人,做这些事他乐在其中。
“谁说你帮不上忙?”秦昭抚摸着他的头发,温声道,“这次若不是你,我不会想到制作祛寒丹,你是小功臣。”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小功臣。
这个时代银票的最大面额就是五十两,这里有六张五十两的银票,共是三百两。
景黎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接过来小心翼翼抚平了,又从衣柜深处掏出那装钱的小盒子,将银票仔仔细细藏在一干铜板的最下面。
秦昭道:“可以留一张,过几天钱庄开门后去换成碎银和铜板。”
“好。”景黎点点头,又道,“我们要在县城买宅子吗?”
“自然可以,不过……”
“什么?”
“我只是觉得不用这么着急。”秦昭道,“县试放榜后,考中的考生要先去府城的官衙报道,并报名府试。我们可以先去府城看看。”
府城,指的便是江陵府。
本朝共十二州府,而江陵府由于地理位置绝佳,交通便利,商业繁华,是整个中原南部最富庶的一个府城。
景黎眨了眨眼:“你说去府城买宅子?那得多贵啊……”
秦昭:“只是先去看看,说不定你会喜欢。”
“也好!”景黎道,“反□□试和院试都在江陵,明年的乡试也是设在江陵府的贡院吧,如果住在府城,应该会便利许多。”
秦昭笑道:“这连县试都没考,你就想到乡试去了?”
“不止。”景黎眉梢一扬,“我都已经想好你高中状元后该怎么庆祝了。”
“状元……”秦昭眸光稍暗几分,不过那也只是转瞬即逝。他问景黎,“你很想看我中状元吗?”
“当然想了。”景黎回到床边,被秦昭抱进怀里,“你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
秦昭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轻声道:“不,那还不够。”
景黎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只是个状元还不够。”秦昭道,“小鱼,你知道何为小三元,何为大.三.元么?”
这些知识景黎在现代的时候就听过,遂道:“在县试、府试、院试中都取得第一的考生称为小三元。而在乡试、会试,殿试中取得第一,就叫大.三.元。如果每一场考试都是第一,那就是……”
“就是连中六元。”秦昭道,“据我所知,本朝还从未出过这样的人,不过……”
景黎:“不过什么?”
秦昭平静道:“很快就会有了。”
景黎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景黎总觉得这半年来,秦昭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谈吐更加自信,行事也更加笃定,他能感觉到,那个曾经被重病压倒的灵魂,在挣脱了命运的桎梏之后,开始重新变得耀眼起来。
耀眼得……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景黎不敢再胡思乱想,把头埋进秦昭怀里。
的确也没什么可胡思乱想的,不管这个人以后有多大的成就,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都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这是秦昭给他的承诺。
.
县试报名在上元节之后,而在距离上元节还有几日时,陈彦安也来了县城。
“每年这时候我娘都跟疯了似的,我在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不如出来躲躲。”陈彦安一边扒饭,一边愤愤道。
“公子的娘亲也是担忧公子。”阿易安慰道,“公子还要再添一碗吗?”
陈彦安三两口扒完了饭,眼神发亮:“要,谢谢阿易,你做的饭真好吃!”
秦昭与景黎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无奈。
某人到底是为了躲自家亲娘,还是为了能早点来这儿见意中人,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吃饱喝足,陈彦安瘫在座椅上,打量这间宅子:“没想到阿易家宅子这么好,这可真是……”
“怎么,这就怂啦?”景黎揶揄道。
阿易今日主动替秦昭去后厨收拾碗筷,留他们三人在主屋叙旧。
陈彦安脸颊涨红,吞吞吐吐道:“瞎、瞎说什么呢,谁说我怂了?”
景黎但笑不语。
秦昭问:“你现在住在哪儿?”
“文昌书院。我先生认识那书院的吴老先生,每年我们过来考县试都住那儿。”说起这,陈彦安又笑道,“吴老先生与我说了你的事,不错啊秦大哥,这才来了县城一个月,就已经是响当当的名医了。”
秦昭没理会他打趣,淡声道:“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再过一炷香就到宵禁时间了。”
宅子里可没有多的屋子给他住。
“知道啦,没劲……”陈彦安小声嘟囔一句,又道,“对了,按照惯例,上元节前一天,参加科举的考生会办一个集会,到时我叫上你。”
秦昭:“好。”
上元节后的科举报名前,秦昭还需要确定五位互保的同伴。陈彦安已经替秦昭寻到了几人,不过秦昭至今还未见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见上一见。
陈彦安没再久留,去向阿易道了别,赶在宵禁前离开了。
三日后,陈彦安如约来寻秦昭去集会。
秦昭去了才知道,原来到场的不过是吴老先生的学生,以及镇上那位宋秀才的学生。
而地点,则是吴老先生家中的宅院。
这位吴老先生是举人出身,对官场没什么兴趣,一心只想教书育人,便在县城开了间书院。据说,他培养出来的学生,考中秀才的就有不下六十余人。
秦昭如今在县城的文人中颇有声望,到场没多久,便已有不少人围上来向他问候。
“原来是秦大夫,前些日子我莫名发热,还是您开药治好的呢!”
“我也是,我腹泻好几日,多亏了秦大夫。”
“原来秦大夫今年也要参加科举,这下又多一个劲敌!”
“什么劲敌不劲敌的,又不是只录一人,还是你今年又准备倒数了?”
“你……你怎么能乱说话,我才不会——”
众人七嘴八舌,饶是秦昭也有些难以应付,好在吴老先生很快到场,这才救了秦昭一命。
吴老先生对众人说了几句话,注意到秦昭也在人群中。
陈彦安已经事先与他提及会带秦昭到场,因而吴老先生并未惊讶,还主动朝他走过来:“秦大夫,好久不见。”
秦昭朝他还礼:“吴先生,叨扰。”
吴老先生道:“秦大夫说哪里话,多亏了秦大夫的药,我这些学生今年一个也没病倒,想来足以安稳到县试结束了。”
“对了,不知秦大夫可曾确定互保人选?我这儿还有几个学生,可以向秦大夫引荐。”
说着,当真叫来了几个学生。
那位最早来向秦昭寻医的贺知行也同样在场。
吴老先生一一向秦昭介绍完对方姓名,道:“好了,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就不打搅了。”
众人朝吴老先生行了礼,将人送走,贺知行才道:“原来真是秦大夫,陈兄上次说你是他大哥,我还有些怀疑呢,原来当真这么巧。”
“贺兄,你这话什么意思。”陈彦安也凑过来,半开玩笑道,“我是那种喜欢说大话的人吗?”
贺知行干笑:“不是,当然不是。”
秦昭问:“原来你们认识?”
陈彦安轻咳一声:“我们上次就是互保来着。”
贺知行摸了摸鼻子:“其他三人都中了,就我和陈兄一起落榜。”
这事不太光彩,两人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谈及。
陈彦安问:“对了,你找到与你互保的人了么?我们这儿加秦昭还缺一个,你来吗?”
“已经寻到了。”
贺知行指了指被吴老先生叫来的剩下那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我与他们一道。”
人群里,一个曾找秦昭看过病的书生道:“我们这儿也还差一个,秦大夫不然来我们这里?”
“那可不成!”陈彦安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毋庸置疑道,“秦大哥已经是我的了,你们寻别人去,别打我秦大哥的注意。”
秦昭:“……”
陈彦安护犊子似的把那几人赶走,秦昭才悠悠道:“这话要让你嫂子听见,你别想再进阿易家的门。”
“……”陈彦安一秒怂,“我错了哥,你千万别告诉嫂子……”
刚到这宅子的时候,陈彦安就已经向秦昭引荐过另外互保的两人,都是他在镇上曾见过的,品行自是没得说。
只是,如今还差最后一个……
秦昭正想问他可有想好那最后的互保人选,忽有一道身影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陈彦安一看清来人,神色立即冷下来:“原来是严兄啊,借过。”
严修脸色铁青,丝毫没理会陈彦安的话,而是将目光直直落在秦昭身上。
秦昭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严修别开视线,生硬道,“我……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还缺一个互保人选。”
秦昭稍有诧异,却听陈彦安道:“不缺了,抱歉。”
“可我方才明明听见——”
陈彦安眉梢一扬,拖长声音:“哦,原来严兄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怎么,你往日散布我秦大哥的谣言还不够,打算以身试险,在科举场上亲自拖他下水?”
“我没有——”严修话音戛然而止,面露一丝难堪之色。
他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秦昭道:“那次是我喝醉了酒,才在几个同窗面前胡言乱语,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我向你道歉。”
秦昭淡声道:“不必。”
他本就不在乎这些,何况那点流言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秦昭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为何是我?”
严修没听懂:“啊?”
秦昭道:“据我所知,镇上的学子在前来县城前就会互相寻觅好互保的人选,只有少部分缺漏一两人,才会在县城寻人补足。你在镇上声望不低,想要与你互保的人应当不少,你为何偏要等到来县城寻我?”
“我……”严修被他问得有些窘迫,耳朵都红了,“是因为……”
秦昭:“还是因为我作出了那句诗?”
“我知道为什么。”严修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陈彦安却道,“因为严兄生平只敬佩一人才华,那就是当初那位荣亲王爷。”
秦昭眸光微动。
陈彦安悠悠道:“只是可惜,荣亲王爷去世得早,秦大哥你又对出了他生前绝句,严兄自然心生敬佩。我说得可对?”
严修脸色涨得通红,呵斥一句:“是、是又如何,这与你有何关系!”
他对秦昭道:“我知道短时间想让你相信我很难,你心有疑虑我能理解,我……我只是想澄清此事,至于互保……我另寻他人便罢!”
“你等等。”秦昭叫住他,“我们这里的确缺了个人,你若愿意,可以加入。”
严修一愣:“你愿意相信我?”
秦昭摇摇头:“互保不过是承诺在科举场上不舞弊不违规,你曾是县试案首,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
说罢,他又看向陈彦安:“你意下如何?”
陈彦安叹了口气:“都听你的罢。”
.
互保的五人就这么定下来。
转眼上元节过去,五人一道去县衙报了名。报完名后,其余三人都回到镇上继续备考,秦昭与陈彦安则留在了县城。
县试定在二月初六,临近考试,陈彦安的焦虑一日比一日严重,眼睛底下一片乌青。反观秦昭,该照看铺子就照看铺子,该给人看诊就给人看诊,浑然没有即将要参加科举的模样。
至于景黎,似乎是被陈彦安那模样所影响,也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要考的内容都背好了吗,你要不多看两遍?”
“考场上还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再去检查检查。”
“要不要去庙里求个符,我看县城里好多人都去了……”
秦昭:“……”
景黎头一次体会到现代的父母送儿女去参加高考是什么感受,眼看距离县试只剩一日,他越发坐立不安,竟真打算去庙里替秦昭祈福,被后者拦腰抱回来。
“你是锦鲤,还想找谁祈福去?”秦昭把人压在床头,眼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小傻子。”
景黎还是很担忧:“万一我忽然不准了怎么办?之前也不是次次都准……”
“那你就相信夫君。”
秦昭顿了顿,又道:“听闻县城里其他学子参加科考前,他们的先生都会许诺一项丰厚的奖励,以此激励学子。”
“……你要不也想个什么奖励,激励我一下?”
景黎眨了眨眼:“好呀,你想要什么奖励?”
秦昭:“你让我自己提?”
他们是一家人,所有东西都是二人共享,景黎一时还真想不到能用什么奖励他:“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都答应你。”
“我想要……”秦昭眼底含着笑意,凑到景黎耳畔轻轻说了两个字。
如今已是黄昏时分,秦昭起身去后厨做饭,景黎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裸露在外的脖颈全都红透了。
秦昭刚才说的是……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鱼尾py我馋很久了。
景黎:……///
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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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何况他脸上的鱼鳞都还没消下去。
好在现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雨, 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
他出来得急,只随便披了件外袍。那外袍很长,几乎能遮到脚踝, 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他长袍里面其实什么都没穿。
虽然路上没有人,但景黎还是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心虚地裹紧了身上的蓑衣。
不过他很快遇到了新麻烦。
他不知道秦昭去哪里采草药。
景黎自认不算路痴,但上次去到那个地方, 是被那只蠢猫叼去的。那时候他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回来的时候甚至还晕了过去, 根本不知道路线该怎么走。
天边灰蒙蒙的,加上雨幕的影响, 让找路更加艰难。
雨水里夹杂着山风, 少年赤脚踩在山路上, 深一脚浅一脚, 身体很快冷得轻轻发抖。
没了鱼鳞保护后, 原来他还是怕冷的。
秦昭到底在哪里啊……
天色已经全黑了, 但好在景黎的夜视能力似乎比过去好了不少, 就算是在这毫无光线的树林里, 也不影响视物。
至少在山中行走不成问题。
景黎不知道自己在山里走了多久,才终于看见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景黎眼神亮了亮,连忙跑过去。
那小屋已经废弃许久,没有窗也没有门,似乎只是村民用来堆积杂物的, 小得就连躺下一个人都显得逼仄。
景黎走到门前,果真看见那道熟悉身影靠坐在小屋的角落。
他没敢立刻进去,躲在门外偷偷往里看。
秦昭身上其实没怎么打湿, 应该是刚下雨时便找到了这小屋避雨。他或许是想等雨停再回家,但没想到这场雨会下这么久,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这里四面透风,对常人还好,但对秦昭这个病秧子来说,并不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他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面色格外苍白。
忽然,秦昭身体一歪,毫无征兆倒下。
!!!
景黎顾不得许多,连忙跑进去。
秦昭倒在地上,双臂紧紧抱着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外面很冷,可秦昭的身体却格外滚烫,那温度几乎要将景黎灼伤。
景黎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秦昭?”
没有回应。
秦昭眉头紧蹙,似乎正深陷于某种痛苦之中,哪怕身体这么滚烫,脸上依旧不见丝毫血色。
“我……我该怎么办啊……”
景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急得手足无措,他把湿透的蓑衣脱下,弯腰将秦昭抱进怀里。
他身体本就很凉,又在外面冻了很久,冷得跟冰块似的。景黎把冰冷的手掌贴在秦昭脸上,触及到冰凉的事物,秦昭紧蹙的眉宇稍稍舒展了些。
……但依旧没有醒来。
景黎用力抱住他:“秦昭,你醒醒,我们回家去睡好不好?”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下来,但天边依旧阴云汇集,没有半点光线。怀中滚烫的身躯忽然动了动,景黎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谁?”他声音低哑,冷得像是另一个人。
景黎被手腕传来的滚烫热度激得颤抖一下,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我……我刚才路过,看见你晕倒在这里,我……”
黑暗里,景黎清晰地看见秦昭睁开眼,望向他的眸光冰冷而陌生。
在那一瞬间,景黎甚至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秦昭许久没有回答,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片刻后,施加在景黎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景黎朝他看过去,秦昭已经偏过头,合上眼眸。
这屋子的光线很暗,秦昭又病得这么厉害,应该看不清他的样子。
景黎放心了些,又道:“你这样下去不行,你还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又是片刻的沉默,秦昭低声道:“……多谢。”
景黎将蓑衣装进背篓里,背好背篓,再把人扶起来,让秦昭靠在自己肩头,撑着他往外走。
秦昭的意识还是十分混沌,甚至他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人并未问及他住处,直接带他回了村子。
迷糊间,他只觉得怀中那身体娇小、柔软,抱起来冰冰凉凉的,手感极佳。
秦昭本能地靠过去。
景黎本来就还不太适应刚变回人的身体,秦昭又比他高了快一个头,搀扶起来很是吃力。二人走得摇摇晃晃,走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回到村子。
夜里的临溪村寂静无声,又因今天下雨,村民几乎全都早早睡下。
李大力拎着盏油灯出来小解,恰好看见两道互相搀扶的人影缓慢从他家门前经过。
他望向那熟悉的背影,揉了揉眼睛。
是秦昭吗?
不应当,秦昭孤家寡人一个,屋里又没人。
李大力没有多想,扭头回屋了。
.
景黎扶着秦昭回到床榻上。
景黎这次变成人形时间太长,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消耗已经很大了,皮肤表面的鱼鳞浮现得比先前更多,几乎很难再维持人形。
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担心秦昭看见他的样子,景黎没敢点灯,摸黑去打了盆水,拧干帕子帮他擦拭身体降温。
可秦昭身体还是很烫,景黎帮他擦拭了几次,仍然不见消减。
他应该很难受,眉宇紧紧蹙着,紧咬的齿关时不时泄出一声痛苦低吟。
这模样,甚至根本不像寻常的发热。
秦昭这到底是什么病?
景黎现在就是想问也找不到机会,他帮秦昭擦拭完最后一遍,扯过被子将人盖好,来到外间。
秦昭每天早晚要喝一次药,今天因为外出回来太晚,还没来得及喝药。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忽然病得这么厉害。
好在秦昭每天上午都会煎好一帖药,晚上只需要再热一热就能喝,省去了煎药的麻烦。可景黎从没干过这种活,就连点燃柴火都弄了好半天。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端着热好的汤药回到卧房。
秦昭的状况变得比刚才还要糟糕。
他躺得很不安稳,身体不断颤抖着,被子早被踢到一边,衣襟也在挣扎间松散开。
“你别乱动啊!”景黎连忙把汤药放到一边,上前按住对方肩膀,“这样会着凉的……”
散开的衣襟内露出对方苍白的肌理,形状精巧的锁骨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明显,往下望去,还能看见胸膛薄薄的肌肉线条。
景黎局促地移开视线,耳根有点发烫。
他不敢再看,伸手去拽床脚的被子。
可还没等他碰到被子,手腕忽然又被人抓住,随后用力一扯。
天旋地转,景黎摔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
在那顷刻间,景黎感觉自己心跳似乎都漏了半拍。他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特有的药香,大脑晕晕乎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景黎勉强回神,轻轻推了推对方,声音又轻又软:“秦昭,你放开我……”
可秦昭似乎已经毫无意识。
对方将他困在两臂之间,抱得很紧,像是在从他身上汲取凉意。
“我把药热好了,先喝药好不好?”对方抱得越来越紧,景黎被他烫得有些难受,推拒的力量大了些,“你……你别这样唔——”
滚烫的手掌直接贴在了他腰间。
景黎睁大了眼睛。
他身上这件衣服是秦昭的,不太合身,穿的时候又很心急,系带根本没系紧。折腾这一晚上,那系带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松散。
方才被秦昭扯了那一下,衣带彻底松开,衣服从肩上滑落些许,露出光洁的肩头。
更不用说肩部以下是如何惨不忍睹。
景黎现在才发现自己将衣服穿成了什么样子,从脖子至红到了耳根。
那双手似乎很满意他身上冰凉的触感,尤其是腰间那大片脆弱的鱼鳞,在那里流连不去。
手掌贴上去的温度烫得景黎直发抖,他吓得眼眶都红了:“秦……秦昭……”
无声的寂静在屋内蔓延开,像是沉入化不开的浓墨中。景黎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他浑身抖得不停,觉得自己好像变成被钉在案板上待宰的鱼。
恐惧,却又无处可逃。
忽然,一道低哑而痛苦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别走……”
景黎一愣,抬眼朝对方看去。
秦昭已经睁开眼。
那双眼里一片赤红,却没有往日的神采。
他好像注视景黎,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无意识地轻轻重复着那两个字。
“别走……”
景黎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无助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更住,有些泛酸。
“我在的呀。”他没再继续推拒,忍着不适把头埋在秦昭怀里,不再动了,“我在这里。”
他整个人蜷缩在秦昭身上,像是抱住了一团滚烫的火。
黑暗里,两道急促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秦昭终于安静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施加在景黎身上的力道才彻底松懈。
景黎轻轻把人推开,跌下床的瞬间红光一闪,一条小锦鲤落到地上。
小锦鲤彻底耗光了所有力气,就连鱼鳍都软塌塌地垂下来。
他晃了晃尾巴,慢吞吞回到木桶里,把自己沉进水底。
精疲力尽地吐了两个泡泡。
分明是在水里,景黎却觉得自己脊背发毛,出了一身冷汗。
秦昭他……他已经发现了吗?
可他为什么刚才在家的时候不问,偏要等到现在?
糕点铺子的老板注意到有人在铺子前驻足良久,吆喝道:“少年郎,吃糕点吗?刚出炉的白糖糕,还热乎着,五文钱一块!”
秦昭状若未闻,视线依旧注视着手中的小鱼,眉梢却轻轻挑了下。
景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说实话就没得吃。
这是……威胁。
这个人居然威胁一条鱼,还有没有天理了!!!
景黎强撑着没露出半点破绽,一双眼睛呆呆望着面前的男人,仿佛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又装傻。
秦昭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地笑,不紧不慢道:“昨日离家前我从外面将房门锁上,没人进得去,更没人会去我那儿偷一件衣服。”
“我知道你能听明白,最后一次机会,”秦昭道,“你知道那件衣服在哪儿吗?”
小锦鲤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鱼不知道。
知道也不能说。
秦昭与他对视片刻,转开视线,拎着鱼篓准备离开。
景黎震惊了。
他他他……他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不是随便吓一吓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一条鱼!
秦昭抬步离开,还没走几步,衣袖再次被叼住了。
他低下头,小锦鲤挂在他衣袖上,那双清透的眸子明明白白透着委屈。
秦昭问:“肯说了?”
小锦鲤落回水里,点了点头。
.
秦昭说到做到,买了二十五文的白糖糕,再附带两小包蜜饯,又花出去四十五文。
然后带着小锦鲤去了医馆。
秦昭用的药价格高昂,往日经济拮据,只能分次购买。今日难得有了钱,便索性买够一个月的药,省得总往镇上跑。
景黎原本还好奇秦昭这是什么病,想记下药方回头有机会打听打听。
可没想到,秦昭竟一连去了好几家医馆,每家都只买几样药材。一堆散药的名字要看得景黎头晕,到头来一个也没记住。
镇上的医馆比小山村里的药齐全得多,秦昭何必这么麻烦,难道是因为这样买更便宜吗?
不过药材价格的确很高,买完了药,景黎在心里算了算,秦昭现在身上大约还剩下二十二贯零七百多文。
这就已经去了一贯多钱了。
他们买了太多东西,背篓重得背起来有点吃力。秦昭索性从镇上雇人将东西运回临溪村,自己带着锦鲤步行回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搬家去外地结果飞机晚点,凌晨快一点才到家。今天收拾东西又耽搁一天,晚上才有时间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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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按照县里的规定, 县试共有四场,隔天考一场,最后一场考完的三日后放榜。
之所以中间间隔一天,是因为考官会对考卷进行初步筛查。字迹潦草、错误较多、作文不知所云者, 会被直接取消参加下一场的资格。
而县试首日被称作正场, 也是最重要, 且考试难度最高的一场。
不过,景黎一点也没从秦昭那里感觉到难度何在就对了。
倒是陈彦安,从县试开始之后,他就很少来药铺,也不知道到底考得如何。
“你很担心他?”秦昭问。
“是有一点担心……”景黎咬了一口糕点, 细细嚼着, 右侧脸颊微微鼓起,“这几天在考棚外也没什么机会和他说话, 不知道他考得好不好。他娘对他给予厚望,万一这次又考砸了,他会不会想不开啊?”
秦昭道:“如今已经考过三场, 这三场他都没有被取消资格,证明应当考得不错。放心, 那小子虽然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但好歹也是我教出来的,小小县试还难不到他。”
“小小县试……”景黎默然。
这几日下来他算明白了,秦昭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 不是因为心态好, 而是他真的没有把县试放在眼里。
可能这就是满级玩家屠新手村的感觉吧。
“明日便是最后一场,考完后问问他就是。比起这些……”秦昭从书卷中抬起头,无奈地看向景黎, “我倒是更担心你。”
景黎眨了眨眼,又咬了一口糕点,问:“担心我什么?”
秦昭:“……”
他视线移到景黎手边的几个空盘上,没记错的话,这小家伙一下午已经吃了三盘点心,两袋果脯零嘴,外加一个烧饼。
虽然随着天气回暖会让景黎恢复食欲,但这食欲恢复得未免也太好了吧?
秦昭沉默片刻,摇头:“没什么,你少吃一些,快到用晚饭的时间了。”
“知道啦……”
景黎答应得轻巧,趁秦昭低头的机会,又从盘子里摸了块点心。
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秦昭:“……”
.
县试第四场转眼结束,景黎惯例等候在考棚外。
申时初,考棚正门打开,官差放牌。
到了这最后一日,原本数百人的考生如今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不过,今日提前交卷出来的人却明显比前几日都多。
原因很简单,其一是最后一场考试难度不高,不需要花费这么多时间。其二则是,走到了这里,被淘汰的几率已经不大。
县考通常是首日正场刷下来的人最多,越到后面,被淘汰的人数就越少。
能走到最后一场,至少有八成都能考中。
众人都知道这个规律,不再像先前几场那样过于紧张,做题效率也会高许多。
景黎探头在人群里寻觅,很快看见了走在人群最后方的那道熟悉身影。
他脸上的神情从焦急变为愉悦,抬步就想跑过去,腹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坠痛。
那痛感不重,像是有小锤子轻轻敲打,只疼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景黎揉了揉腹部,有点纳闷。
是今天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这里也不是胃啊?
难道是在这里站得太久,岔气了?
今天是县试最后一场,景黎午饭后就一直坐立不安,索性提早一个时辰到考棚外。
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先前等待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景黎才感觉到腿已经站得有些发酸。
景黎这样稍作耽搁,秦昭已经走到他面前:“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对景黎太熟悉,对方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敏锐感觉到。
景黎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了今天县试结束的好心情,何况肚子就疼了那么一下,现在已经完全不觉得难受了。
“没事。”他摇摇头,又想到了什么,小声补充:“……就是等得腿都站酸了。”
秦昭:“……”
他们相处了这么久,秦昭怎么会看不出自家小鱼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忍俊不禁:“我早告诉过你,在家等便好。”
景黎不回答,低头盯着脚边那块地砖沉默不语。
秦昭拿他没办法,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景黎开开心心爬到秦昭背上。
“薛爷爷说我们今天不在家里吃,去下馆子。”
秦昭:“好。”
景黎环着秦昭的脖子,冰凉的侧脸在对方脖颈间蹭了蹭:“沉不沉啊?”
秦昭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沉,这几日是不是又胖了?”
“……”景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虚道,“不、不会吧……我没胖。”
“没有么?可我感觉这里……”秦昭一只手抬起来,在景黎腰间轻轻拍了拍。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景黎笃定道:“是穿得太多了,一定是!”
秦昭但笑不语。
这话自然是用来逗他的,景黎骨架小,重量轻,背起来一点也不沉。不过,或许是因为最近食欲不错,小家伙腰腹看上去的确圆润了些。
这是昨晚秦昭搂着他睡觉时发现的。
当然,秦昭恨不得把人再养胖些,先前那样实在太瘦了。
秦昭背着人回到药铺,又过了一个时辰,陈彦安也交卷出来,径直到了药铺。
“我都考了三年了,要是再考不中,我娘会打死我的。”他刚到药铺,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景黎无可奈何。
本来还以为考完之后,这人的考试焦虑症能好一些,没想到还是这幅样子。而且看起来,这模样还得持续到三日后的放榜。
秦昭道:“你去劝劝他。”
“我?”阿易疑惑地眨了眨眼,偏头朝坐在对面的陈彦安看了一眼,“可我……我不太会说话。”
“无妨。”秦昭温声道,“铺子我们看着就好,你陪他出去走走,晚上酒楼见吧。”
阿易点头:“好。”
这几日他们忙着应付科考,阿易正愁自己帮不上忙,现在秦昭给他点事做也是好的。
阿易走到陈彦安身边,低头对他说了句话。
后者猝然抬头,神情里满是惊讶,连连点头。
二人很快出了铺子,景黎啧了一声:“你不是不想管他们的事么,干嘛还给他制造机会。”
秦昭收回目光,低头继续整理药材账目:“我只是嫌他那副模样在铺子里碍眼。”
景黎轻轻笑了下,没戳穿。
秦昭对陈彦安真的很好。
哪怕过去他们曾闹得有些不愉快,秦昭却从不放在心上。景黎知道他并不单纯是在感念当初的救命之恩,他是真心把这个人当朋友。
果真,晚上他们在预定好的酒楼见面时,陈彦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县试里中了案首。
.
翌日,县衙。
书房内,县令与几名师爷正在阅卷。
裴安身为最受县令器重的师爷,又是出题官,坐在县令右手边,将其他师爷递来的考卷一份份整理归类。
科举阅卷可不是判断个正误那么简单。每一张考卷都要被在场所有阅卷官轮流查阅,阅卷官认为考卷上的答案通过后,便会将其传递到下一人手上,以此类推,直到所有人都看完,交给裴安。
而同样,每人都有将考卷截下的权利。
被截下考卷,在阅卷完成后有一次复查的机会,若复查时还有阅卷官认为考卷不合格,此人便只有落榜。
至于交到裴安手里的考卷,便是此番县试中榜的人选。
而他要做的,除了像其他阅卷官那样将考卷查阅一番之外,还要将考卷分类,排出大致的名次。
不过他排出的名次只是个参考,至于最终排名,还得让县令大人决定。
裴安不紧不慢将手中的考卷分成优劣两部分,还没分完,却听自家县令大人心急道:“你先将这些给我看看。”
裴安答了声“是”,依言将自己觉得更优的那几份考卷递上去。
县令飞快翻阅起来。
裴安瞧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看下面的其他阅卷官,压低声音道:“大人若想找秦昭的考卷,在下觉得并未在这其中。”
县令停下来:“这所有考卷都已糊名,你如何得知?”
裴安道:“自然是凭对他的了解。”
秦昭的才华他心中有数,这些考卷虽然更优,但少有亮眼,不该是那人做出来的。
县令有些诧异:“你对他就这么看好?”
裴安:“大人不也同样?”
“我只是好奇。”
秦昭这四场考试,场场一到正午就交卷,从不耽搁一刻。
他着实好奇这人会写成什么样。
不过考卷要等确定名次后,才能拆除用来糊名的纸条。哪怕县令再是心急,也不能破了这个规矩。
听了裴安这话,县令也不再翻看手里的考卷,将其扔回裴安面前:“继续阅卷吧。”
裴安应了声,继续埋头阅卷。
县令百无聊赖地瞧他,笑着问:“裴安,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裴安问:“在下该担心什么?”
“秦昭如今只是一介平民,就已经有如此声望。万一他当真高中,本官必然会想将其纳入官衙。这样一来,你这第一师爷的位置,不就坐不稳了?”
县令说这话时并未避讳,堂下翻阅考卷的人动作皆是一顿。
能当上一县之长,县令必然不会只是个无用的草包,自己手底下这些人的明争暗斗他清楚得很。非但清楚,而且他也乐得见他们斗。
留下最优之人,总归是对自己有利的。
而裴安在他手下做事多年,多少能揣测到他的想法。
裴安摇了摇头,道:“哪怕以后当真公事,也都是为了大人办事。能否取得大人信任,要看大人的想法,担忧无用。”
更何况,秦昭已经答应过他不会来县衙,那人行事有君子之风,不会出尔反尔。而且哪怕没有这个允诺,他也不认为秦昭会甘愿留在这里当个小小的师爷。
以那个人的潜力,日后前途无限。
这些裴安并未说出口,县令不知他的想法,被他前一句话哄得开心了,没再多问。
裴安继续拿起下一份考卷,刚读了两行,动作便顿住了。
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裴安将那份考卷读完,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才起身呈到县令面前:“大人,您要的东西。”
县令眼前一亮,忙接过来,先是快速浏览一遍,而后又细细读了第二遍。
“厉害,果真是厉害!”县令将考卷放下,感叹道:“师爷眼光毒辣,县里多少年没出过这等水平的文章了。”
裴安颔首不语。
县令摩挲着那糊了名的考卷,意味不明道:“以他这才华,要是真让他一步步考上去,日后我们这小小县衙恐怕就装不下他了。”
裴安眸光微动:“大人的意思是说……”
能不能中榜,其实都在县令的一念之间。要是怕他考上之后县衙无法招揽,让他考不上便是。
不过这样一来……
“望大人慎重。”
他们如今坐在高堂之上,还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以保证不会被下面的人听去。
县令抬眼看他,面露不悦:“师爷有何见解?”
裴安道:“那人绝非池中之物,哪怕现在强留一时,不可能强留一世。与其这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县令听出了他的意思,问:“你是觉得,他日后会爬到本官头上去?”
裴安垂眸不答,但县令看出他这是默认之意。
事实上,看完秦昭的考卷之后,县令心中多少也有了数。这人要是真想继续往上考,日后考个进士恐怕都不成问题。更有甚者,进士及第,封官进爵。
交恶不如交好。
县令转瞬间就将其中利弊想得清楚,他将考卷放回桌上,笑道:“我们说了这么多,万一这份考卷不是秦昭,那事情可就有趣了。今年的考生里可不止有他一个才子,三年前的县试案首,那个叫严修的,今年也参加了。”
裴安也笑起来:“在下敢与大人打赌,这份考卷一定是秦昭所有。就赌一顿醉香楼的酒席如何?”
“好,便将这份定为案首,看到底是不是秦昭。”县令眉开眼笑,“抓紧阅卷,今晚咱们去醉香楼找找乐子!”
.
放榜这日,景黎特意起了个大早,提前小半个时辰就拉着秦昭到了地方。
县试放榜又叫发案,放榜这日,县衙门前会贴上一块被红绸所盖的案纸,上面写着中榜的五十名考生的位次号。
现下还没到放榜的时辰,但县衙门前已经围了许多人,眼巴巴顶着那块案纸。
秦昭看了看,拉着景黎走到街边人少些的地方等待。
足足等到巳时,衙役才敲响锣鼓,高喊:“发案!”
红绸被人揭下,锣鼓喧天中,人群霎时往前拥去,争先恐后想找自己的位次,在场七八个衙役都险些没控制住局势。
好在秦昭和景黎站得远,这才没被波及。
科举的案榜与其他排行不同,所有人的位次围成一个圈,还分内圈和外圈。由于写法问题,圈的下半部分那些位次几乎就是倒着写的。
唯有案首的位次,被大红加粗的字体写在正中,一眼就能看见。
众人还在歪来扭去地找自己时,秦昭已经收回目光,把人搂进怀里:“现在亲眼所见,满意了?”
景黎“唔”了一声。
他大概是被秦昭的淡定影响,看见案纸后,非但没有觉得惊讶,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案纸正中央案首之位上,写着一个熟悉的位次号。
——第零八六号。
那是秦昭的位次。
.
秦昭这个案首拿得毫无悬念,反倒是陈彦安,以第十五名的成绩进了内圈,可谓进步神速。
要知道,这人上次考县试的时候,第一场就被刷下来了。
没等众人想好该怎么庆祝,县衙那边又来人了。
“恭喜秦先生高中案首。”裴安笑意吟吟。
可不是每一任案首都能得县衙问候,只有县令大人尤其看好此人时,才会派手下登门道贺。
来的不是其他衙役,而是师爷,更证明县令对案首的看重。
秦昭也明白这个道理,将人领进屋子,奉上茶点:“劳烦裴大人跑这一趟。”
“不劳烦。”裴安品着茶,道,“我家大人惜才,这样是应该的。不知秦先生打算何时去府城?”
秦昭:“明日便要启程。”
府城报名在县试放榜的三日后开始,一直持续十天。时间不算紧,但秦昭想提前带景黎去府城逛一逛,因此几日前便决定放榜后就出发。
“也好。”裴安沉吟片刻,道,“其实县令大人此番派我前来,不仅是为了道贺。”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帖,交给秦昭:“此物还请秦先生收好。”
秦昭问:“这是何物?”
“我家大人写给知府大人的引荐信。”
由于糊名制,县令的引荐其实不能在考试名次上帮到秦昭什么,但有了这个,他在府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县令这是在向秦昭示好。
秦昭眸光微动,收起那封书信:“多谢,在下明白了。”
裴安没有久留,将书信送到就要告辞。秦昭给他送了点碎银,裴安收了钱,乐呵呵地道了句:“预祝秦先生连中小三元”,便转身离开。
翌日,二人道别薛仁和阿易,踏上了去府城的船。
从县城到府城是顺水而下,走水路只需要两日时间,比陆路快了足足三天。
和他们一起上路的,还有互保的另外四人。
严修在这次县试中获了第二名,加上第十五名的陈彦安,第三十九名的贺知行,以及另一位贺知行的同窗,组成了在府试中要与秦昭互保的四人。
至于原本在县试与秦昭互保的那两人,则纷纷落榜,已经回镇上了。
他们六人租了这条小船顺水而下,尽揽河流两岸风光。
至于景黎还欠秦昭的奖励,在景黎撒娇耍赖下,秦昭勉强答应可以等到回村后再执行。
秦昭在甲板上取了清水,正欲回到船舱,却见严修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
背影看上去……颇为惆怅?
“你别理他。”陈彦安有点晕船,正靠在甲板边上吹风,“让他伤感去吧。”
秦昭问:“他这是怎么了?”
“踏足伤心地了。”陈彦安道,“那位荣亲王爷,听说就是在江陵府附近出的事,死无全尸。说起来,圣上昭告天下荣亲王已毙的时候,不就正是三年前院试之前么,难怪这家伙院试落榜……”
“你闭嘴!”严修头也不回,冷声喝道。
陈彦安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秦昭没再理会,掀开船帘走进船舱。
这船不小,船舱内有数个木板床,可供旅人夜间休息。秦昭走到其中一张木板床前,少年蜷缩在床边,抱着个木盆:“呕——”
景黎从上船开始就难受得要命,已经吐了好几轮,如今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一直干呕。
秦昭把人搂进怀里,把清水递到他嘴边:“先喝点水。”
“嗯……”景黎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勉强喝了两口水,靠在秦昭肩头。
他就不明白了,他身为一条鱼,到底为什么会晕船啊???
景黎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他抹了把眼角渗出的眼泪,恹恹道:“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自己游着去呢。”
秦昭:“……”
他轻轻抚摸着景黎的背心,低声道:“我方才与船夫说过,等一会儿到了有驿站的地方我们就下船,剩下的路租马车去。”
如果事先知道景黎竟然晕船,秦昭不会提出走水路。
走水路要两天时间,他们今晚还要在船上休息,以他家小鱼这模样,捱到明天不知要难受成什么样。
秦昭舍不得看他这么难受。
景黎已经没力气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船夫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公子,前面就能靠岸了,您要在这儿下船吗?”
秦昭牵着景黎走出来,前方不远处有个码头,码头后方,一条小路连通至深山中。
秦昭眉头微皱:“这里有驿站?”
“不是驿站。”船夫解释道,“这条小路上去有座古刹,那住持为人和善,经常有往来的旅人去借宿。公子可以去借宿一晚,明日跟着他们庙里僧人下山,就能找到租马车的地方。”
“公子若不在这里借宿,到下一个驿站时恐怕天就黑了。晚上这附近有山贼,不敢随便靠岸。”
这种深山中夜里很不太平,秦昭听船夫这么说,便也没再坚持。
他向船夫道了谢,又朝同行的几人道别,与他们约定好几日后在府城相见,这才带着景黎下船。
小船继续顺水漂流,很快就看不清了。
秦昭道:“你变回原形吧。”
从码头往山里看去,层层松林之间隐约可见些许琉璃瓦片的屋顶,瞧着距离不算近。
景黎晕船晕了一整天,现在正难受得要命。
听见秦昭这么说,他浑身一松,立即变回小锦鲤落进水里。
秦昭收好他散落的衣物,从随身行李中翻出原先给景黎用过的小鱼篓,弯腰连锦鲤带河水一道装起来。
“幸好帮你带着这个。”
秦昭拎起鱼篓,抬步朝山里走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秦昭看见那古刹的大门。
“小鱼,醒醒。”他低声唤道,可那小锦鲤安安静静蜷缩在鱼篓底部,睡得正熟。
秦昭无奈地笑了笑,正欲去路边稍等片刻,却见那古刹的朱红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一名穿着袈裟的年轻僧人走出来。
那年轻僧人模样和善,朝秦昭行了一礼:“昨晚老住持托梦于我,说近日会有故人前来,可算是到了。”
“请随我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二合一,晚上没有了,明天那章发现有崽。
秦昭:我的鱼尾,我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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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这座古刹看上去年代久远。
从外面看, 朱红的大门和围墙颜色都稍显暗沉,门前有数十步石阶,都被清扫得很干净。
秦昭站在石阶之下,遥遥望着那位僧人, 确定他的确在与自己说话。
故人?
难道他过去来过这里?
又或是……小鱼曾经来过?
秦昭忽然想起, 先前方天应对他们提及锦鲤来历时, 的确说过小鱼曾是一座寺庙的高僧饲养。
莫非就是这间古刹?
秦昭眸光微暗,只稍作迟疑片刻,便抬步上了石阶。
无论那僧人说的故人是他还是小鱼,他都有必要进去一探究竟。
秦昭被那僧人请进了古刹。
这古刹从外看其貌不扬,内里的布置却格外考究。跨过那扇朱红大门, 便是个宽阔的院子。院子正中有个高大的香炉, 左右两侧是游廊与钟鼓楼,都打扫得很干净。
僧人法号净尘, 年纪瞧着与秦昭一般大小,却已是这间寺庙的住持。
他一边领着秦昭往里走,一边向他介绍这古刹的情况。
这古刹名为云观寺, 是前朝所建,距今已有六百余年。这寺庙地理位置较偏, 又在深山之中,往日少有香客,大多是附近几个村落镇子村民前来供奉,抑或是招待一些途径此地的旅人。
净尘将他们领到一处偏院中, 双手合十, 道:“寺中斋饭时辰已过,我会吩咐膳房为施主再准备些饭菜。山野古寺,粗茶淡饭, 望施主莫怪。”
秦昭朝他还了一礼:“不敢,劳烦尊师了。”
净尘刚想离开,秦昭又叫住他:“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尊师方才提及故人前来,不知所谓何意?”
净尘只是笑了笑,颔首道:“施主心如明镜,又何须多问?”
“……您稍作休息,贫僧去去就来。”
从僧人嘴里问不出什么,秦昭只得作罢。
他正欲进院子,手中拎着的鱼篓微微一动,低头,对上了一双浑圆清透的眼睛。
小锦鲤摆了摆尾巴,口吐人言:“我们已经进寺庙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呀!”
这样一来,他在寺庙期间,不是就只能维持鱼身了吗?
秦昭原本也想着要等他醒来,变回人形再进寺庙,谁知那位住持来得这么快。秦昭将刚才发生的事给景黎解释一番,后者歪了歪脑袋。
“故人?”小锦鲤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秦昭摇摇头,他并无曾来过此处的记忆。
“我觉得他指的是你。”秦昭道。
“我?”
景黎朝四下看去,奇妙的是,他的确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难道这真是原身那条小鱼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景黎道:“进去看看吧。”
秦昭走进院子。
这是个环境清幽别致的独立小院,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正在院子一角扫地。
院门正对的是间主屋,主屋很大,比旁边的几间偏房略高一层,屋檐上覆盖着琉璃瓦片,看上去气势恢宏。
院子正中央还有座莲池,哪怕如今正在冬日,池中荷叶依旧茂盛。
莲池中央,一朵莲花悠悠绽放,形状却与寻常莲花不同。
秦昭走到莲池边,小锦鲤从鱼篓里探出脑袋,打量那朵形状古怪的莲花。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这是并蒂莲。”
景黎吓得连忙缩回鱼篓里,秦昭转过头,方才在不远处扫地的小和尚已经走过来。
小和尚朝秦昭双手合十,行礼道:“您就是师父说的贵客吧,弟子已将屋子收拾干净,您可以进去休息了。”
秦昭问:“莲花生在六至八月,如今尚在二月中,为何会开花?”
“施主有所不知,这莲池里的荷花四季常开,十分玄妙。”
小和尚生得机灵,许是因为这寺庙环境幽静,往日没个说话的人,开了话匣子就止不住:“听说这莲池从五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不过弟子在云观寺住了三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并蒂莲。师父说过万物皆有灵性,说不定是这莲池预料到故人将归,在迎接它呢。”
又是故人。
秦昭眸光微动,他下意识低头,对上了鱼篓里那双疑惑的眼睛。
没等秦昭将疑问说出口,小和尚热情道:“您与我来吧。”
小和尚领着他进了那间主屋,屋子里布置考究,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沉香,不像是用来招待旅人的客房,反倒像是哪位高僧修行的禅院。
秦昭将鱼篓放在桌上,小锦鲤趁那小和尚不注意,又探出半个脑袋。
很熟悉。
无论是外面的莲池,还是这间屋子,都让景黎感觉到异常熟悉。他们尚未进里屋看过,但景黎甚至能说出里屋是些什么布置。
太奇怪了……
在此之前,景黎从未有过任何关于原身的记忆,他曾经想过,或许因为原身是条普通小鱼,本身就没有多少记忆。
可到了这里,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场景才缓缓浮现出来。
而且……他甚至感觉那不是原身的记忆,他觉得……那就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住过。
“施主请喝茶。”小和尚倒了杯茶水过来,景黎吓得又要往鱼篓里躲,小和尚却凑过去,笑着道,“别怕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景黎:“……”
小和尚想了想,道:“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出了屋子,不多时,抱着个盛满水的透明器皿进来。
那器皿做成了圆形,上窄下宽,小和尚抱着有些吃力。器皿底部铺着些水草和圆石,小和尚将那器皿放在桌上,对秦昭道:“施主将小锦鲤放进去吧,它以前也喜欢睡这里面的。”
秦昭没动,问:“你方才说的故人,就是它?”
小和尚点头:“是啊,施主刚才看见的荷花池名为灵鲤池,小锦鲤以前就住在那里,都是弟子在照顾。”
“灵鲤池……”秦昭低头与景黎对视一眼,后者无辜地摇了摇头。
他想不起来。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小锦鲤从鱼篓中抱出来,放进那透明鱼缸。
鱼缸视野极好,小锦鲤刚一入水就舒服地打了个滚,一头扎进了水草丛里。
小和尚趴在鱼缸上饶有兴致地看他,眉宇间都是喜色:“还是这么喜欢这里面啊。”
小锦鲤在水里欢快地晃了晃尾巴。
秦昭又问:“既然它以前曾住在这里,为何会被遗失在外?”
提起这件事,小和尚情绪低落下来:“……都怪弟子不小心。”
他道:“去年三月,师祖圆寂坐化,师父继任住持。那些日子寺中事务繁多,弟子有一阵子没来这里。等安稳下来时,这小家伙已经不知去向。”
“不过师父教了弟子因果命数的道理,让弟子耐心等待,有缘自会相逢。”
“没想到,它果真回来了。”
“只是……”小和尚隔着玻璃观察小锦鲤,疑惑地皱了下眉,“怎么好像胖了许多?”
“!!!”
小锦鲤身子一歪,险些一头撞上鱼缸壁。
他气恼地抬头,朝小和尚不满地挥动鱼鳍。
他哪里胖啦!
小和尚笑着安抚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没胖。出去了这么久,脾气还是这么差,亏我整天担心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秦昭看着二人的互动,眼眸微微暗下,心头五味杂陈。
小和尚还有事务要处理,没有在这里留太久,很快向秦昭告辞离开。
小锦鲤独自在水里玩了一会儿,只觉得方才又晕又吐的难受劲终于彻底过去,惬意得很。
可秦昭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景黎注意到他的反常,拨开水草游出来,小声问:“秦昭……你不开心吗?”
“没有。”秦昭抬手按在鱼缸壁上,隔着玻璃在小锦鲤脑袋上轻点一下,“你回到故地,我很开心。”
“你骗我。”景黎道,“你就是不太开心。”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景黎怎么可能看不出秦昭的情绪变化。
他浮到水面上,示意秦昭把手伸出来,轻轻跃起在秦昭指尖亲了一口。
秦昭望着他不说话,景黎又跳起来亲了他一下。
小锦鲤在水里蹦来蹦去,将水溅得到处都是。
秦昭忍俊不禁:“好了,别乱来。”
“才不是乱来,我在哄你。”景黎蹦跶累了,气喘吁吁道,“你不会以为我要留在这里吧?”
秦昭脸上的笑意淡去一些。
景黎道:“我确实感觉这里很熟悉,可能以前真在这里住过,但是我现在有家了呀。我们都成婚了,你不会把我丢在庙里,让我以后只能吃素斋吧?”
秦昭:“……”
这件事的重点是素斋吗?
秦昭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小锦鲤的脑袋:“我永远不会丢下你,抱歉,是我多想了。”
景黎:“这才对嘛,别胡思乱想啦。”
“不过,有件事我们不得不考虑。”
“什么?”
秦昭道:“若你真是这寺庙中丢失的锦鲤,我将你带回此处,理应物归原主才是。”
景黎愣在原地,连鱼鳍都忘了摆动。
秦昭说得有道理。
小和尚不清楚,但他们通过先前的信息,已经知道锦鲤当初应当是被人趁乱偷运出了寺庙。中间曲折暂且不论,锦鲤如今的所属权,应该仍然归云观寺所有才对。
如果秦昭执意要带他离开,与当初那伙贼人偷盗锦鲤的行为没有区别。
景黎想明白了个中关系,鱼鳍都低落地耷拉下来。
他还以为自己那走哪儿倒霉到哪儿的体质已经治好了,谁知道在路边借宿都能搞成这样,真行。
秦昭安抚道:“无妨,一会儿我便与住持商议,再将你买回来就是。”
景黎点了点头,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他要是不晕船就好了。
如果没有晕船,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船上,明天一早就能到江陵。
也不会出这么多岔子。
景黎现在不方便变回人形,便乖乖待在鱼缸里。秦昭在院子里走动一会儿,回到屋内。
如今天色将暗,山间回荡着阵阵钟声,声音悠远绵长。
“这院子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秦昭道。
景黎从水草里探出个小脑袋:“没有就没有呀,正好你喜欢安静,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秦昭微微皱眉,“寺庙通常会修建招待香客的客舍,我方才出去看了看,这院子旁边就有几间客舍,都是空的。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客舍空闲,却将他们安排在这条件极好的偏院中。
只是因为秦昭送回了小锦鲤吗?
秦昭有些怀疑。
没等他想出缘由,有人敲响了房门。
秦昭拉开门,方才那位名为净尘的住持端着饭菜走进来。
净尘朝秦昭行了一礼,道:“施主久等,斋饭已经备好。”
秦昭起身还礼:“多谢尊师。”
净尘颔首,余光却看见了鱼缸里那条望着饭菜跃跃欲试的小锦鲤,眸光微微闪动一下,似乎有些惊讶。
秦昭没注意到这些,又道:“尊师请留步,在下还有一事想与尊师商议。”
净尘回过神来:“施主请讲。”
秦昭如实道:“在下今日到此只是个巧合,事先并不知晓这锦鲤原是云观寺之物。既然如今阴差阳错,在下想正式向尊师买下这小鱼,请尊师开个价吧。”
其实就算秦昭把小锦鲤留在这里,小锦鲤同样有办法自己逃出去,再去江陵找他。
但那样绝非君子之道,秦昭也不会选择这样做。
“施主为人正直,令贫僧钦佩。”净尘道,“只是,这锦鲤其实并非寺中之物,只是有人寄养在此处。施主若想买,不该找贫僧。”
秦昭皱了皱眉:“它的原主人是何人?”
净尘没有急着回答。
他忽然朝水里的小锦鲤看了一眼,温声道:“它可能自己都不记得,这小鱼是五年前在寺中孵化出的。”
景黎一怔。
“……它原是一枚鱼卵,据我师父,也就是云观寺上一位住持所言,这鱼卵从他接任住持时,就一直存放在这灵鲤池中,不知来历,不知年岁。”
“直到五年前,一位尊客途径云观寺,进来借宿。”
“那位尊客听说这枚鱼卵的奇事,便住进这个院子。就在当天晚上,这枚鱼卵孵化出了这条锦鲤。”
“自从这鱼儿孵化出后,便缠上了那位尊客。尊客在寺中住了半月有余,天天被那小鱼纠缠,不得安生。住持觉得这小鱼与那位尊客有缘,便将其赠与。”
“那位尊客也极喜欢这小鱼,只是他当时还有要事在身,便托云观寺代为饲养,约定三年之内会将这小鱼接走。”
“这鱼缸便是那位尊客临走前赠送的,此前一直放在这屋中。”净尘说到这里,笑了笑:“说来有趣,这小鱼颇有灵性,总是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这鱼缸里玩耍,似乎知晓这是他主人赠送之物。”
僧人面容和善,声音平稳沉静。景黎仰头望着他,脑中忽然浮现起一段好像已经十分久远的回忆。
“……你这小鱼怎么这么粘人,莫不是把我当成你娘了?”
“小小鱼儿胆子倒不小,你若再敢半夜跳上我的床,弄湿我的衣物,本王就让人把你下锅煮了。”
“这么想跟着我?我现在不能带着你,乖乖留在这儿,过些年我再来接你。”
景黎想不起记忆中那人是谁,甚至连他的模样、身形、声音,都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他便在等候那个人,等了一天又一天。他一次次从灵鲤池里跳出来,偷偷溜进屋子,跳进那个人留下的鱼缸里。
好像这样,那人就会忽然出现,用手摸他,朝他微笑。
可是那个人没有来。
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景黎沉在水底,轻轻摆了摆鱼鳍,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秦昭垂眸望着水里的小锦鲤,隐约明白了什么,低声问:“那人为何没来接它?”
净尘淡声道:“因为那位尊客在三年前便已身故。”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夕阳从门外照进来,映出一室金黄。可秦昭的脸色却格外苍白,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低哑:“那个人……是荣亲王?”
净尘:“是。”
屋内有好一会儿寂静无声,半晌,秦昭才轻轻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这话像是感叹,又像是恍然大悟。
秦昭朝净尘拱手躬身,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多谢尊师告知,在下明白了。”
净尘点点头:“施主用膳吧,明日一早,贫僧会派弟子送您下山。”
“好。”
秦昭正要送他出门,净尘走到门边,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贫僧还有一事……”
他转身回到鱼缸旁,挽起僧袍的衣袖,伸手入水中,直接将小锦鲤抱了出来。
景黎还没从刚才听说的事情里回过神来,直到身体出了水,才后知后觉挣扎起来。
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
秦昭问:“尊师这是做什么?”
“施主放心,贫僧不会伤害它。”净尘解释道,“寺中养了不少鲤鱼,对鱼儿的习性十分了解。贫僧方才见这锦鲤似乎身体有异,想再瞧个仔细。”
秦昭皱眉:“身体有异?”
景黎的身体近来已经恢复如常,可他仍没忘记小家伙前些日子那么难受的模样。
那段时日,无论秦昭如何替他诊脉,都瞧不出任何异状。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这小鱼本体非人,就算身体异样,也不会通过脉象表现出来。
所以,景黎其实不该去看人类的大夫,而是应当求助了解鱼类习性之人。
净尘将小锦鲤递给秦昭:“还请施主替贫僧抓稳它。”
景黎身体被紧紧钳住,浑身上下只有鱼尾还用力挣扎着。
好端端的干嘛给他看病,他身体哪有什么异常。
“别乱动。”秦昭温柔地握住他的身体,将他按在掌心,“你前些日子一直不舒服,让尊师帮你瞧瞧。”
说完,一双陌生的手便按在了景黎腹部。
景黎不喜欢被秦昭以外的人碰,身体左右扭动躲闪,却被秦昭用力按住,动弹不得。
按在他腹部的那双手力道也更大了些。
这人就这样看着别人摸他???
还是不是亲夫君了???
景黎又气又恼,净尘刚收回手,他立刻在秦昭指尖咬了一口,扑通跳回水里。
小锦鲤一头扎进水草丛中,只留一点点鲜红的鱼尾在外面。
还在不悦地左右摆动。
秦昭几乎能猜出小家伙在心里怎么骂他,无奈地摇摇头,又问:“尊师可看出它身体有何异常?”
净尘点头:“瞧出来了。”
听言,小锦鲤摆动的鱼尾都停了下来。
只听净尘悠悠道:“并非异常,只是有身孕了。”
切,就说他身体没什么异常,还乱摸这么久,明明他只是……
只是……
有……有什么玩意???
景黎从水草丛里直起身,惊愕地望向面前那名僧人。
只见僧人双手合十,对秦昭平静道:“依贫僧所见,这锦鲤不出三月就会下鱼崽了,恭喜施主。”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所以小鱼五年前才孵化(陷入沉思)
【咳,以上只是玩梗,锦鲤两到三年性成熟,而且小锦鲤在现实世界已经生活了十八年,身心都不属于未成年。以免争议,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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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景黎整条鱼都恍惚了。
他……他有身孕?
那不是他和秦昭说着玩的吗?
怎么还成真了???
小锦鲤缓缓沉进水底, 柔软的鱼鳍收拢,碰到了比先前圆润许多的腹部。
鼓鼓的,软软的。
景黎维持人形时,身体外观看不出任何异常, 加上脉象不显, 他与秦昭从没有往这上面想过。
他这里……多出了一只鱼崽子?
别说是景黎, 就连秦昭都难得有好一阵晃神。哪怕是方才听到小鱼的身世,他都没有如此失态。
秦昭深吸一口气,轻声问:“尊师确定没有看错?”
“出家人不打妄语,不会有错。”净尘平静道,“这鱼儿腹部浑圆, 手指摸上去能感到腹部硬物, 触感圆滑,当是有孕, 且多半已有两月了。”
“已有两月……”
那就是他们刚到县城没多久怀上的。
秦昭想起来,那会儿正是景黎身体最古怪的时候。他查阅书籍后,推论那多半是鱼类特有的繁衍期。书上说繁衍期通常要半月至一月才能结束, 而景黎只用了短短几天就结束了。
不过那时他只觉得是景黎修成人形,与寻常鱼儿体质不同, 却没想过,书上还说过一种提前结束繁衍期的法子。
那就是让鱼类受孕。
所以从那时起小鱼就……
秦昭:“我竟从来不知道……”
“施主莫要担心。”净尘温声笑了笑,“我瞧着这小鱼精神极好,只要这些时日多加照料, 胎儿自会平安诞下。”
秦昭点点头:“多谢尊师。”
秦昭将净尘送出门, 回来时,却见小锦鲤依旧沉在水底,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他笑起来:“别发呆了, 先出来吃饭,你不饿吗?”
片刻后,景黎穿戴整齐坐在桌边,让秦昭帮他擦头发。景黎摸着平坦的腹部,神情还有些恍惚,喃喃道:“我以后绝对不乱说话了。”
秦昭问:“何意?”
“都怪先前总说养胎。”景黎叹了口气,“这下真要养胎了。”
秦昭忍俊不禁。
他帮景黎擦干头发,又用一条暗红的发带系在脑后,才从身后把人搂住:“你不想养?”
“当然不是,我只是……”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没做好这个准备。
不过的确很奇怪,或许是先前在县城里调侃惯了,这次发现当真有了身孕,他并不像先前那样反应激烈,更不觉得有丝毫抗拒。
反倒……觉得很奇妙。
或许是人天生具有繁衍的本能,知道他和秦昭即将有一个共同的孩子,那种充实与满足感,奇迹般抵消了一切不安的情绪。
景黎靠在秦昭怀里,躁动不安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我只是……很惊喜,也很开心。”
秦昭偏头在景黎发间亲吻一下,循着他的手臂慢慢往下,覆在他抚摸着腹部的手背上。
“小鱼,我也很开心。”秦昭轻轻道,“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
不止是因为得知景黎怀有身孕,还因为真相大白,故人重逢。
秦昭原本不信神佛,可直到今天,他看见了冥冥之中的因缘际会,那般玄妙,那般……令人惊喜。
他甚至觉得,或许前些年那些艰难困苦的遭遇,都是为了今天。
“好啦,我们吃饭吧。”景黎道,“我要好好养胎!”
秦昭:“好。”
他松开景黎,将净尘送来的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取出素斋。
食盒共有三层,上层是三道小菜,都是些青青白白的菜色,中层是一道白菜豆腐汤,还在冒着热气,而最下层,是个盛满米饭的菜盆,还有……两副碗筷。
秦昭:“……”
他方才就觉得净尘那句“恭喜”另有深意,原来果真如此。
景黎从早晨上了船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早就饿坏了,甚至都没发现这素斋有什么问题,迫不及待开始大快朵颐。
秦昭只是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翌日清晨,天边刚蒙蒙亮,净尘送秦昭前往山门。
寺中每天都会派弟子下山采买,不过山间小路驾不得车,步行下山到镇上要走少说一个时辰,因此弟子们出门的时辰通常较早。
这个点景黎根本起不来床,好在他如今在外人面前是锦鲤,遂变回原形,光明正大躲在鱼篓里睡回笼觉。
“明善会带施主去山脚小镇的驿站,那里能租到去府城的马车。”净尘道,“施主此去府城,虽然看似顺遂无阻,仍要谨慎为上。”
秦昭脚步微顿,问:“尊师是瞧出什么了?”
“不过是前路崎岖,又有劫匪横行,比不得施主在山村小镇中那般安宁。”
秦昭隐约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平静道:“面前只有那一条路,哪怕前路崎岖,也不能不走。至于尊师所说劫匪横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有拦路的,除去便是。”
净尘一怔。
他偏头看向眼前的男子,眼底似乎多了几分深意。
时间是这世上最无法捉摸之物,它会改变许多东西,足以令一个人坠落云端,面目全非。
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半晌,净尘低声道:“施主通透,是贫僧多虑了。”
二人已经行至山门前,石阶下,一名十多岁的年轻僧人正在等候。
净尘停下脚步:“贫僧便送到这里,施主慢走。”
秦昭朝鱼篓里瞧了一眼,见小家伙睡得正熟,才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尊师昨日说梦见会有故人前来,那位故人,指的并非一人吧?”
净尘没有回答。
他双手合十,朝秦昭行了个佛门之礼,口中低声诵了句佛号。
秦昭轻声笑笑,道:“尊师且替我将那鱼缸收好,过些时日我再来取。”
他说完,转身走下石阶。
净尘长久注视着那道背影,清晨的山门外山风微凉,吹散一道浅浅的叹息。
.
等景黎一觉醒来,他们已经坐上了去府城的马车。
他们先前乘船已经走了半程,从云观寺山脚下的城镇乘马车,还需两天的时间才能到达府城。
而如今景黎情况特殊,秦昭特意让车夫行得慢些。
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第三日下午,他们才终于到了府城,江陵。
江陵府由于地理位置绝佳,商贸极其发达,乃中原地区最为繁华的府城之一。
府城的规矩多,外来马车非特殊情形不得入城。秦昭付了车费,又在城门前被盘问一番,让官差检查了路引文书,才牵着景黎步入府城。
景黎从没来过这地方,秦昭又记忆全无,识不得路。好在他们一同互保的五名考生中,还有个来府城考过试的严修。
此番来府城该住哪间客栈,又要如何找路,严修一早就已经与他们商议好了。
二人循着严修之前所说之处找去,很快看见那间客栈。
“秦大哥,这儿!”
陈彦安所住的屋子在二楼,窗户正巧对着主街,远远瞧见秦昭和景黎走过来,忙朝他们招手。
二人步入客栈,陈彦安和贺知行快步下楼。
陈彦安道:“怎么花了这么多天,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吧?”
贺知行也道:“是啊,听说这一路上劫匪横行,这几日我们都很担心。陈兄还险些去官府报官。”
这客栈里城门不算近,他们步行而来,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秦昭扶着景黎在一旁坐下,才缓慢道:“倒是出了些岔子。”
陈彦安紧张起来:“怎么了,你们被人抢了吗?没受伤吧?”
“胡说什么。”秦昭扫了他一眼,平静道,“是你嫂子有身孕了。”
陈彦安:“???”
景黎:“……”
贺知行喜道:“恭喜秦大夫!”
景黎有些无奈。
秦昭这人瞧着淡定得很,心里头闷着骚。这些天,只要遇上个人就说他有身孕的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要当爹了。
陈彦安倒是不见欣喜,只是摇头叹道:“秦昭都要当爹了,我连个媳妇都没有,老天爷可太不公平了……”
秦昭:“……”
陈彦安拉住他:“我不管,今晚你请客,我要吃顿好的。”
府城吃一顿饭可比县城要贵得多,景黎眉头一皱就想护短,却听秦昭淡淡道:“可以,顺道也将他们俩叫上。今晚想吃什么随便挑,我请。”
景黎:“…………”
这人钱多了没地方花吗???
此时距离晚饭时间还早,秦昭去柜台开了间客房,领景黎上去休息。
这客栈的价格在府城还算便宜,单张床位的客房要二百八十文一晚,而陈彦安他们是两人住一间房,那种便宜,一百八十文一晚,算下来一人才九十文。
两种屋子里都有免费的炭火盆提供,不过双人房较小,没有沐浴之处,床也只是两张木板床。
秦昭当然舍不得景黎住那种屋子。
反观他开的客房,有沐浴的浴桶,还有铺着软席的床榻,贵是贵了些,至少能让他家小鱼睡得舒服。
秦昭帮景黎灌了汤婆子,将被褥暖热了,才把人抱上床,弯腰帮他脱下外衣鞋袜。
“你别……”
景黎不适应被他这么伺候,缩了缩脚,却被秦昭握住脚踝:“别乱动。”
秦昭帮他脱了鞋袜,扯过被子把人裹好,低声问:“还冷吗?”
景黎与秦昭对视一眼,认真道:“冷。”
秦昭:“我再去找店家要床被子。”
“别。”景黎拉住他衣袖,往内侧挪了挪,又拍了拍身侧空出的床榻,“你上来我就不冷了。”
秦昭轻笑。
他脱了外衣,爬上床,将人搂进怀里:“这样?”
“嗯!”景黎在秦昭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感觉到对方搂着自己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忍不住笑起来,“你干嘛这么紧张?”
秦昭:“我很紧张?”
“是啊,你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这样。”景黎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不以为意道,“我完全没有不舒服啊,吃好喝好,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你不用这样的。”
“我……”秦昭垂下眼眸,低声道,“抱歉。”
“不用道歉。”景黎在秦昭肩窝蹭了蹭,“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真的没事。我保证,一旦有什么不舒服绝对马上告诉你,好不好?别担心啦。”
秦昭摸着他的头发,温声应道:“若早知道,不该带你来这里。”
他们这次来府城只是报个名,现在还要害得景黎跟着他舟车劳顿。
“怎么不该带我来了,你不是还要带我在府城好好玩玩嘛?”景黎道,“而且如果我不跟来,你还不知道你儿子的存在呢。”
说到这里,景黎顿了下:“说起来,我会生几个呢……”
他隐约知道,在现实中的锦鲤一次能产卵上万粒鱼卵,顺利孵化的少说也能有几百上千条。
他应该……不会生出这么多来吧?
景黎摸着平坦的肚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寒蝉。
秦昭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低声安抚:“别胡思乱想,而且……就算那样也无妨。”
总归都是他的孩子,他一个也不会舍弃。
“还是不了吧,好不容易手头宽裕点,又要被孩子吃穷了。”景黎小声嘟囔,“不过住持说我出生前就只有一颗鱼卵,说不定我也只会生一只崽出来呢。我是锦鲤嘛,贵精不贵多。”
秦昭噗嗤笑出了声。
还从没见过有谁这样说自己,他家小鱼这思维……还真是不同寻常。
景黎先前还觉得累,这会儿躺下倒是一点也不困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秦昭忽然问:“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以前?”景黎问,“是说在云观寺的事吗?”
自从在云观寺被唤醒了部分记忆之后,景黎就隐隐觉得,当初在云观寺孵化的那条锦鲤就是他。
可他如果真的只是条锦鲤,为什么会去现代生活?
而且似乎由于那时的小锦鲤年纪太小,那些记忆哪怕如今被唤醒了一些,仍然十分模糊,模糊到景黎无法从中获取任何佐证。
景黎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可秦昭好像对这段记忆极其感兴趣,他抚摸着景黎的背心,缓缓问:“一点都不记得么?那位……荣亲王呢?住持说你以前很喜欢他的。”
景黎仰头望向他,眨了眨眼,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人又喝醋了?
“我才没有喜欢那什么荣亲王!”
景黎义正言辞:“这些只是住持的一面之词,不能听信的。而且你也听陈彦安说了,那个什么王爷在民间风评那么差,一定是个长相骇人,心思歹毒的丑八怪,我的眼光怎么可能这么差,绝对不可能的!”
秦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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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景黎这话自然是瞎说的。
荣亲王究竟是什么人, 长得好看与否,他早记不清楚。但他仍记得当初那人对他很好,也记得自己曾经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期盼。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当年他那么小,对那人有好感, 多半只是孺慕之情。他可不希望因为一个已故之人, 让秦昭不开心。
对不起了荣亲王爷。
景黎在心里这么想着, 担心秦昭不信他,还想继续表态,却被秦昭低头吻住了。
秦昭声音有些无奈:“我知道你有多讨厌他,不用再说了。”
景黎无辜又小心地望着他,眨了眨眼:“那你不生气吧?我不喜欢别人, 只喜欢你, 你相信我。”
只喜欢你。
少年说这话时,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秦昭的模样, 神态专注又可爱。
秦昭被自家小鱼这小模样弄得心软,低头亲了亲柔软的唇瓣:“嗯,我信。”
景黎这才放心下来, 低头埋进秦昭怀里,打了个哈欠。
这几日舟车劳顿, 的确让现在的他有点受不住,景黎闭上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秦昭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秦昭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发丝, 无奈地笑了笑。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景黎这话是说来骗他的。
小家伙撒谎的时候眼神总是忍不住乱飘,心虚得很,一眼就能看穿。而他想问清过去的那些事, 当然也不是因为吃醋。
他只是想知道些更多的事。
解毒之后,他的确想起了些过往的片段,可依旧是模糊不清。那些记忆尚不足以让他推断出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唯有一点他现在能够确定。
他……多半就是那位已故的荣亲王。
无论是偶然作出那人的诗词,还是他脑中些许片段,又或是先前从民间听闻的一些消息,都足以佐证这一点。
既然他是荣亲王,那当年小鱼在云观寺见到的,应当就是他才对。
可惜,有许多事他都想不起来,更罔论当初与小鱼相识的细节。
所以他才想问一问。
谁知道这小家伙记性比他还差。
不过也对,若住持所言不错,当初的他,还是条刚出生的小鱼呢。
秦昭有些遗憾,却也并不强求。
薛老先生曾说过,沉欢散对他脑中损害极大,这并非一两日能够康复,强求无用。
所以哪怕他正在逐渐回忆起一些东西,也没有告诉景黎。
现在说出来,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更何况……他就是荣亲王这件事,若现在就说出来,这小鱼恐怕要担心的。
莫说是他,在秦昭推断出这个结论时,也曾心有疑虑。
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有许多疑点没有解开。
比如为何当今圣上在三年前的八月才宣布荣亲王已故的消息,而他流落到临溪村,分明比那时间还早了大半年。
又比如,若他真是摄政王,为何这些年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无论敌人或是旧部。
再比如……他真如同民间所传言,曾经是那样一个人么?
这些困惑暂时无从解答,秦昭倒不急于一时。
能够早日恢复记忆自然最好,若暂时无法恢复也无妨,总归他的身份还不会这么快被人察觉。
如果他是别的身份,他或许还会担忧来这里会不会被人认出,可偏是荣亲王。
且不说这小小府城的官吏,绝没有机会见到当初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哪怕真有人见过,也没人敢认,没人敢怀疑。
当今圣上三年前就昭告天下摄政王已故,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就是怀疑当今圣上。
没人有这个胆子。
至于会不会有当初的仇家埋伏在此,秦昭觉得多半不会有。
这世上模样相似的人不少,若上头真有人怀疑自己没死,必然会四处搜查。这种搜查见不得光,更是极其损耗的精力。
哪怕刚开始一两年还有人在查,风平浪静了这么久,也该放弃了。
而且,秦昭心中隐隐有个感觉。
他觉得有些事情或许不像表面看见的那样,他觉得……自己现在走的路没有错,非但如此,且多半还会有意外所获。
怀中的身躯忽然动了一下,将秦昭从思绪中拉出来。秦昭将人搂紧,低头亲了亲景黎的额头:“别怕,我在这里。”
后者在睡梦中嘟囔一句,重新睡熟了。
景黎嫌弃秦昭这些时日性情变化,小题大做,殊不知他自己的变化其实也很大。
……变得更加嗜睡,更加能吃,也更加依赖他。
那份依赖甚至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秦昭知道景黎这些天总是睡得很浅,时不时就要醒来,确认秦昭是不是还在自己身边。
那是不安的表现。
第一次怀孕,景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应对自如,他很担忧,也很害怕。
可他怕秦昭担心他,什么都不说。
乖得让人心疼。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一下一下抚摸对方的脊背,温声道:“放心,一切有我。”
.
景黎这一觉就睡了一下午,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今晚秦昭答应做东,那几个同行的也丝毫没与他客气,直接点了府城一家上好的酒楼,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了。
景黎睡了这么久仍然觉得困,秦昭帮他穿衣服时还止不住打哈欠。
被秦昭一句“要是再不去,饭菜恐怕要被那些家伙吃完了。”说得瞬间清醒。
景黎可不能忍受他家夫君花了钱,结果他们还没吃到好东西。
绝对不行。
不过事实证明景黎和秦昭都多虑了,他们到那酒楼的时候,陈彦安一行正站在酒楼门口,压根没进得去门。
秦昭问:“怎么回事?”
“这儿被人包场了。”陈彦安没好气道,“原本我们都进去了,忽然来了个什么少爷,把人全给赶了出来。我们怕这会儿往回走会与你们错过,所以才在这儿等着。”
严修道:“是掌管江陵织造纺的顾家的大少爷,顾衡。”
陈彦安冷哼一声:“我管他是谁。”
“顾衡……”
秦昭的视线望向酒楼外,酒楼门前正站了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那少年瞧着年岁还小,多半就十二三岁,领着一群下人站在路边,神态颇有些张扬跋扈。
显然是被家中惯坏了。
严修道:“你少说两句。顾家可是江陵第一大户,又是皇商,官府都要让他们三分,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是啊,我们还是换别家吧,省得招惹麻烦。”贺知行向来怕事,忙问,“秦大夫意下如何?”
他们说话间,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酒楼前,那少年收敛了那不可一世的模样,笑着上前将里面的人扶了出来。
是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夫妇。
多半就是顾家老爷与他的夫人。
秦昭眸光在那两人身上凝了一瞬,收回目光:“我们换一家罢。”
秦昭发了话,几人转身离开。酒楼门前,那位身形宽胖的顾家老爷忽然转过头,朝人群中望了一眼。
“老爷,怎么了?”他身边的妇人问。
“无事。”顾老爷摇摇头,“只是感觉方才好像有人在看我。”
妇人笑着道:“平民百姓不容易见着老爷尊荣,好奇看个两眼,也是正常。”
顾老爷应了一声,没再解释。
……多半是他多心了吧。
.
这点插曲没影响景黎他们的兴致,众人很快挑了另一家酒楼,吃吃喝喝玩了一通,赶在一更天前散了场。
这倒不是因为宵禁。
县城的宵禁从一更三点开始,五更三点结束,但江陵府的宵禁,却是从三更天才开始。
江陵商业繁荣,夜间更是有无数寻欢作乐的场所,被称作夜市。
因为夜市的存在,朝廷特地改了规矩,规定府城以上可将宵禁时间放宽到三更至五更。不过一更三点至五更三点的时间段,依旧不得进出城门。
“你们要去逛青楼?”景黎惊愕道。
“不是青楼!”陈彦安连忙解释,“沿岸入夜后有歌舞琵琶,可饮酒赏曲,我头一次来,想去瞧瞧。真不是逛青楼,嫂子你别误会!”
景黎狐疑地看他。
“嫂子你信我,我哪敢做对不起阿易的事。”陈彦安道,“不然你与我们一道去看看?”
景黎眨眨眼,正想点头,却被秦昭一把拽回去:“夜市人多,你不许去。”
景黎:“……”
被发现了。
景黎无可奈何,只能眼巴巴望着那几人离开。
科举考生进府城后,约着去夜市玩乐算是传统。毕竟都是些年轻人,头一次来府城,自然想长长见识。
而且歌舞表演就在沿河对岸,若不进店吃喝,连一个铜板也不需要花。
哪怕是贺知行这种手头拮据的考生,也能跟着去过过瘾。
只有景黎不能。
景黎被秦昭牵着往回走,低落地垂着脑袋。
“夜市有什么可玩……”秦昭话音一顿,瞧着景黎的模样,无奈道,“好,下次一定带你去,听话。”
景黎:“下次是什么时候,生完孩子吗?”
“嗯,生完孩子。”
景黎顿了顿,又问:“那……青楼也可以吗?”
秦昭:“?”
景黎回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眼中满是祈盼:“听说府城的青楼很有意思,里面的花魁才情出色,卖艺不卖身。等生完孩子我们去看看吧,只要不提我们的关系,旁人也不知道。”
青楼不让女子和双儿进入,不过景黎无论从外观与脉象都并非双儿,自然不担心这些。
秦昭深吸一口气,平静问:“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方天应啊。”景黎道,“那小子说自己是府城青楼的常客呢,还说先前要不是他爹不让,他差点就赎个姑娘回家了。你问这做什么?”
“没事。”
秦昭面色不改,已经在心里拟好了给方老爷的书信该怎么写。
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方天应:???
————
先更一章,晚上还有_(:з」∠)_
本章发一百红包致歉,久等啦~
————
昨天发现抖音上有人冒用我的笔名,想知道具体情况可以去我微博看。
这边说明一下,我本人只在晋江和微博有公开账号,其他任何地方说是我的都是假的,不要被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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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翌日, 秦昭与四名互保考生去府衙报了名。
府试定在四月十三日,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报名之后,同行的四人便要赶着回去复习,秦昭则以要陪景黎在城中多玩两日为由, 没有与他们同行。
“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 我也想不复习就考个案首。”陈彦安临走前, 酸溜溜地说。
秦昭没理他。
事实上,秦昭留在府城并非只是为了玩乐。
他家小鱼现在有了身孕,秦昭不放心他在外面待太久,自然越早回家越好。可偏偏景黎晕船,而从府城回临溪村, 乘马车少说要花上七八日, 景黎现在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马车不能坐,秦昭便想了个折中的主意。
——让景黎变回原形, 秦昭再带他乘船回返。
身处水中,减少晃动,自然不会晕船。
不过这样一来, 就不太方便与陈彦安他们同行。
因此秦昭这假意要与景黎在府城多留两日。
“你不去拜访知府吗?”景黎问。
县试放榜后,县令曾帮秦昭写过一封推举信。
秦昭告诉过景黎, 在前朝的科举中,有一段时日曾实行过推举制。如今推举制虽然已经废除,但地方上依旧保留着部分推举制的习惯。
即是说,如果几名考生水平相差无几, 且都名列前茅, 有推举信的那位,便会被列为案首。
可秦昭到了府城后,绝口不提要去找知府的事。
秦昭摇头:“没这必要。”
景黎眨了眨眼:“为什么呀?”
“县令每月都要来府城述职, 若他真是赏识我,大可以在述职时提上一句,何必让我带书信前来?”秦昭嗤笑,“他是想让我欠他个人情。”
“……这封信要是真递上去,日后我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他对我就有推举之恩,我得报答他。”
景黎这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斥道:“真是个狗官。”
“我不想欠人情,这推举不要也罢,更何况……”
秦昭没有把话说完,景黎接话道:“更何况就算没有推举信,你也是案首。”
以秦昭的实力,他根本不需要这些外物。
秦昭笑了笑,牵着景黎继续朝前走。
“我们不回客栈么?”景黎问。
他们刚将陈彦安一行送到城门口,可这会儿回去的方向,与客栈是截然相反的。
秦昭道:“先去看样东西。”
“什么?”
“告示栏。”
府城的告示栏分为两种,一种专用来张贴官府告示,只在府衙门口列有一块。另一种,则是民间用来发布招募买卖等信息的,城□□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分别位于各大街市及人群密集之处。
“原来你是要看房屋买卖信息呀。”告示栏前这会儿只有两三人,景黎凑上去仔细看上面的告示。
秦昭点点头:“不急着买,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府城不允许自由交易房屋,若想在城中出售房屋,屋主必须先去负责房屋买卖的专人处登记。审核通过后,负责人才会贴出告示,在上面写清房屋大小,地理位置,售价等信息。
而卖主若有意,便可直接去房屋所在处查看。
景黎仔细对比了几张告示,眉头越皱越紧。
府城的房价……实在是太高了。
府城分内城与外城。
内城有宵禁,治安好,且由于商业区都分布在这里,生活较为便捷。外城则治安相对较差,进内城时还要被搜身盘问,平添许多不便。
因此,内城的房价比外城要高上许多。
这个时代可没有贷款赊账一说,都是现款,经济压力可想而知。
景黎仔细把告示栏上的房屋出售信息都看完,外城的宅子大多定价在一百五十两至三百两之间,有大有小,选择性更多。而内城,三百两可以选择的宅子寥寥可数,不仅屋子小,且都不是太好的地段。
“有喜欢的么?”秦昭问。
景黎“唔”了一声,视线移向手边几张告示。
他最喜欢的是个有三个院落的宅子,就在湖边上,环境清幽,夜里还能看见湖对岸的灯笼和画舫。
也由于这宅子地理位置很好,屋主出价五百两。
景黎抿了抿唇,收回目光。
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穷的穿越者了。
景黎迟疑片刻,道:“不然我们挑外城的吧?”
秦昭沉默。
他希望在府城住下,其一是因为便于参加科举,其二则是因为此处消息灵通,便于他调查一些过往事情。
但他并不希望因此让自家小鱼受委屈。
外城交通不便,治安也不完善,秦昭绝不会将其纳入考虑。可若想要买得起内城的房屋,他还得想点别的法子……
秦昭抬眼在告示栏上扫过,目光忽的一凝。
“外城这几个都不错呀,也很便宜,不如我们——”景黎想说不如他们一道去看看,抬头却见秦昭正专注地望着另一块告示牌,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秦昭指给他看:“这个。”
“唔……顾家招募教书先生?”景黎想起昨天看见的那少年,眉梢一扬,“为了他家那小少爷?”
秦昭道:“那位顾小少爷的确到了可以准备科举的岁数。”
这个时代,报名科举没有年龄限制,不过除了个别天资聪颖的男童,考生通常都是在十四五岁参加第一次县试。
因此,家中孩子学完蒙学,到了十二三岁时,就可以开始准备科举了。
“他那模样……会好好学吗?”景黎小声嘟囔,“那小少爷多半能把人折腾死。”
他们身边,有人听见了景黎这话,叹道:“可不是嘛,这已经是顾家今年第五次贴出告示了。”
景黎奇道:“可这还没到三月啊?”
“可不是么。”那人道,“去他家的教书先生,没一个能长久的。最近这位已经算厉害,足足撑了十天,没想到还是被逼走了。”
景黎:“……”
这顾家小少爷……是挺厉害啊。
秦昭没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告示牌。
景黎注意到他这样子,骇然:“你不会想去试一下吧?”
秦昭:“这上面写月钱二十两。”
景黎:“……”
秦昭:“而且每月只用去十五天。”
景黎:“…………”
秦昭:“还包吃住。”
景黎:“………………”
月钱二十两,包吃住,哪怕还有其他开销,每月也至少能省下十七八两。这样算下来,单靠这一项收入,他们一年就能攒够二百两,也就能买得起那座湖边的宅子了。
“不、不成!”景黎勉强维持理智,“那小少爷太折腾人了,如果是个清闲活,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大方?!”
秦昭笑了下,收回目光:“我与你说笑的。”
景黎:“?”
秦昭又指了指那上面一行小字:“他们只要举人,我还不够格。”
景黎看清了那行字,竟不由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与其让他们犹疑不定,难以抉择,还不如直接将这可能排除在外。等秦昭考上举人,这顾家多半早就找到先生了。
虽然失去一个赚钱的机会,但秦昭不必去顾家受罪,也不是坏事。
接下来几天,他们在内外城分别挑了几家距离不远的房屋实地考察,但都没有挑中合适。
不过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
秦昭本就没打算这么早搬出村子。
城里的生活与山村很不一样,如果现在搬过来,肯定需要适应很长一段时间。
景黎现在还不适宜去接受新的环境。
起码得等到孩子出生后才好。
第五日的早晨,秦昭让景黎变回原形,装进给他买的新木桶里,拎着自家小锦鲤坐上了回程的船。
与方便携带的鱼篓不同,新的木桶底部很宽,能任由小锦鲤在里面游泳。
三天后,船只到达镇上的码头。
秦昭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让景黎变回人形,穿戴整齐,才带着他坐上回村的牛车。
那车夫一听他要去临溪村,又见这人一副书生打扮,与寻常庄稼汉气质完全不同,忙问:“你不会就是县试案首,秦昭吧?”
秦昭道:“是我。”
“我天,见着活人了……”车夫惊叹道,“先前还听他们说案首去了府城,这几日就要回来了,没想着竟给我碰上。我也算沾到案首喜气了!”
庄稼汉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镇上已经三年没出过案首,这次第一第二都在他们镇上,乡亲们能不开心么?
车夫赶车时都是喜气洋洋,沿途遇见个人就吆喝他车上拉的县试案首,语气颇为骄傲。
牛车很快离开山林,来到一片广阔平原。道路两旁的田埂里有人正在劳作,听见车夫的吆喝,都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景黎静静看着这一切,心里颇有感触。
秦昭偏头问:“怎么不说话,身体难受么?”
他说着,将手放在景黎腹部。
算算日子,景黎揣上崽子已经有三个月,可他腰腹一点也没有显怀,依旧平坦紧致。
不过鱼形的孕肚倒是很明显。
对此,秦昭推断或许是因为小鱼崽生得太小,还不能在人形的腹中显露出来。
如果这崽子能一直这样小,倒是很省事。
景黎唇角抿出个浅浅的弧度,摇头:“没有,不难受。”
他把头埋进秦昭怀里:“我只是忽然想起,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也是这个时节。”
去年的二月末,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离不得水,说不出话,甚至连变成人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无助地顺水漂流,直到被鱼贩抓走,再被这人买下来。
那时,他第一次跟着秦昭回临溪村,沿途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景黎轻声道:“已经过去一年了……”
“是啊,已经一年了。”秦昭看向那一望无际的田埂,村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在重复同样的劳作,“我们变化这么大,这里却像什么也没变。”
景黎低低应了一声,抬头却愣住了。
这里往前都是平原,一眼就能望见远处临溪村村口的那块石碑。许是这车夫一路行来太过高调,有人在路上得到消息,直接赶回村子报了喜。
村口处,数十位村民自发排在道路两侧,像是在迎接他们。
景黎看得清楚,站在最前面的是临溪村的村长,然后就是那群蒙学书院里的学生。
那一张张面孔稚嫩又熟悉,目光热切地望着他们,见秦昭乘的牛车出现,兴奋地呼喊道:“先生回来了!”
“谁说这里什么都没变,这不是改变挺多么?”
景黎笑起来,藏在衣袖里的手轻轻勾了勾秦昭的手指:“欢迎回家,秦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个两章左右生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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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村里用的油灯是食用油, 价格并不便宜,烧上一整夜少说得花五文钱。五文钱,都能去镇上卖两个素包子了。
因此, 临溪村大多数村民夜里其实不怎么用灯。
可秦昭不同。
哪怕时到了如今的境遇, 但有几样东西他从不吝啬自己。
一是汤药, 二是吃食,第三样就是油灯。
前两者是因为他身体虚弱, 不得不多上心,而这后者,则是因为他每日都会读书。
借着帮镇上书院修订誊抄书卷的机会, 秦昭家里从来不缺书。
这三年来, 如果不是病得爬不起来,他每晚必然会在书案前两个时辰。
听见景黎游动的水声,秦昭抬头朝他看过来:“醒了?”
“有哪里难受吗?”
小锦鲤摇了摇脑袋,整条鱼都蔫蔫的。
回来的时候秦昭已经帮他检查过,小锦鲤没有受伤, 除了在泥土里打滚把自己变成条小泥鱼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至于为什么昏迷不醒, 多半……是被吓晕了。
一条鱼被猫叼着一路跑了这么远,的确是难为他了。
想到这里, 秦昭把手伸进水里。
果然, 小锦鲤飞快游到他手心里,鱼尾在秦昭掌心轻轻扫过,冰冰凉凉,又有点痒,叫人心都软了。
秦昭低声道:“吓坏了?抱歉,不该把你丢在家里。”
景黎的确是吓坏了。
他把脑袋拱进秦昭的指缝间, 两侧的鱼鳍轻轻张开抱住秦昭的手指,这才稍微安心了点。
呜呜呜再也不要让他见到那只猫!
自家小鱼这委屈的模样看得人着实心疼,可又偏偏可爱得过分,秦昭忍了又忍,才没有趁机摸一摸那柔软的尾鳍。
一条鱼这么会撒娇,谁受得了。
秦昭轻咳一声,劝慰道:“别怕,那只猫不是村里人养的,今日不知怎么溜到这里。现在早不知跑哪儿去了,以后不会再让它接近你。”
景黎头也不抬,只把尾巴抖了抖,算作回应。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是真吓到了啊。
秦昭想了想,又问:“那你想听我读会儿书吗?”
景黎:“……”
这人会不会安慰鱼啊?!
景黎事后回想,可能是每天秦昭读书的时候,他总要在木桶边趴着看他,导致这人以为他是对书里的内容感兴趣。
他怎么会对那种古书感兴趣嘛,文绉绉的,他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秦昭似乎对这个主意很满意,他用空闲的手翻开书页。
他的音色有些低哑,语调不疾不徐,读起书来不像私塾先生那样枯燥乏味,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读书声中,景黎慢慢抬起头。
都说灯下看美人,秦昭如今大半张脸映在灯火下,长发披散在身后,面部轮廓更为深邃。他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眸低垂着,盛满了温柔的光影,叫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现在已是深夜,窗外只闻些许虫鸣鸟叫,与屋内低低的读书声交织于一处。
景黎的心绪竟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
翌日,秦昭起了个大早,似乎准备出门。
景黎趴在木桶里偷偷看他。
昨天的事其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现在自己独处都觉得害怕,生怕那只猫昨天没吃到他,又循着味来找他。
可是秦昭还要出去赚钱,他又不能要求对方留在家里陪他。
景黎心里有点委屈。
秦昭收拾完东西,转头正好看到只在木桶边沿露出一双眼睛的小锦鲤。
这小可怜样。
他想了想,取出昨日用过的背篓,把里面的东西都取出来,放到小木桶旁边。
景黎:“?”
“今天那只野猫不知道还会不会来,把你放在家里我不放心。”秦昭拍了拍背篓,道,“我只是去邻村葛大夫家一趟,你与我一块去?”
真的可以吗?
景黎眼神亮了亮,欢快地摇动尾巴。
秦昭将木桶里的水盛出来点,确保背着时不会洒出来,景黎还配合地用尾巴往外泼水,就怕桶太沉让秦昭累着。
准备工作完毕,秦昭背着小锦鲤出了门。
他走得很稳,景黎乖巧缩在木桶底部,不动不游,努力不给秦昭增加一点重量。
葛大夫家在槐下村,距离临溪村不算远,但步行也得花不少时间。因此秦昭这段时间都是两三天才去一次,省得来回耗体力又耽搁时间。
等等……
所以,他昨天不是刚去过吗?
景黎从木桶里探出脑袋,看了看背篓。奇怪的是,那里面除了他的小木桶再没有放别的东西。
没有新药啊,他今天去葛大夫那儿做什么?
景黎有些纳闷。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路上村民不多,只有几个背着背篓扁担去镇上赶早集。
秦昭出了村子,沿着溪边小路朝下游走。步行大约一炷香时间后,便看到了一块槐下村的牌子。
这村子在溪水下游,因为村头种了棵千年老槐树得名。而秦昭要找的葛大夫家,就在村口不远处。
时辰还早,但葛大夫家已经打开门扉,院子里晾晒了不少草药。
先前见过的药童阿温正在院子里分拣草药。
秦昭敲了敲门扉,阿温抬起头,秦昭道:“葛大夫起了吗,我来卖药。”
阿温将秦昭领进堂屋,秦昭把背篓放在桌上,自己却不落座。
阿温问:“家师尚未起床,不知秦先生今日要卖什么药?”
秦昭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布包裹之物。他将布裹摊在桌上,小心打开,里面包着一株草药。
那草药根茎极长,盘根错节,暗紫色的椭圆形叶片上暗生纹理,看上去格外特别。
景黎从背篓缝隙好奇地往外看。
之前有这株草药吗?
秦昭什么时候找到的?
景黎对草药一无所知,可那名叫阿温的少年却变了脸色:“这……这是……”
秦昭道:“乌山参。”
乌山参,草药中极其珍稀的一种,从根到叶皆可入药。这药唯有城中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能用得起,品相成色最佳的,甚至还被作为皇室贡品。
阿温从来不知道,他们所在的这山村里,竟然也能找到乌山参!
阿温年纪尚小,不敢拿主意,朝秦昭行了一礼:“秦先生稍等,我去寻我家师父出来。”
秦昭:“有劳。”
他转身进了内堂,不一会儿,一名中年老者跑了出来。
老者须发尚未搭理,只随便披了件外袍,系带还没拉上,袒胸露怀。似乎是出来得太急,就连鞋都少穿了一只。
这位自然就是葛大夫。
“乌山参在何处,快给我看看!”葛大夫急匆匆来到秦昭跟前。
秦昭后退半步,让他走近。
葛大夫没敢伸手去碰,用一块绸布裹着,小心拨弄了下躺在桌上的药材。
“叶片卵圆,具金绢丝网脉,表面暗紫而背面淡红。不错,正是乌山参!”葛大夫难掩激动心情,问,“秦先生,此物你从何处找到的?”
秦昭眸光微动,没有回答。
葛大夫也注意到自己这问题问得不妥,稍平复片刻,吩咐道:“给秦先生上茶。”
乌山参不会独自生长,秦昭能找到一株,就能找到更多。
而他来这里是为了卖药,怎么可能轻易将草药生长之地说出来。
葛大夫想明个中关节,开诚布公道:“秦先生这药虽不算价值连城,但也绝非凡品。但……老夫这等山野大夫,怕是不敢收的。”
往日来他这里看病的都是附近的村民,用不上也不可能用这么好的药。
当然,他大可以低价收了药再转卖出去,但葛大夫与秦昭相识多年,自然明白这点小伎俩骗不过他。
果然,只听秦昭道:“听说葛大夫与镇上医馆有联系,不知可否替秦某想想办法?”
“秦先生的意思是,让老夫替你卖药?”
秦昭:“正是。”
他顿了顿,又道:“事成之后,在下可以给葛大夫让利三成。”
其实如果能直接将药送去镇上或附近大城中的医馆,对秦昭而言收益更多,可惜他身体欠佳,经不起这种长途跋涉。
让葛大夫出面寻找卖家,他负责草药的采摘和处理,这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只是葛大夫仍然有些顾虑:“这倒是可以,只是秦先生能否保证日后出药成色如何,能有多少?”
“成色不会有变,出药至少二十株。”
秦昭将桌上草药推到葛大夫面前:“这株草药,可让葛大夫拿去做个见证。”
乌山参并不是寻常草药,拿着实物去谈,自然比空手方便许多。
秦昭这样做,可谓诚意十足。
葛大夫顿时对他敬佩万分,他思索片刻,扭头朝药童吩咐了一句。药童很快去里屋取出一个钱袋,递给秦昭。
“这里面是八百文,算作我给秦先生的订金。”葛大夫道,“我一会儿便启程出发去镇上,若谈好价,我立即回来告知秦先生。”
秦昭也不推辞,朝他一拱手:“有劳。”
离开槐下村后,秦昭又带着景黎去了趟溪边。
小锦鲤昨天被吓得够呛,需要去溪水里放松放松。
不过景黎早忘了昨天那点插曲,他满脑子都是秦昭终于要有钱了。
只是一株草药的订金就给了八百文,如果把那些草药都卖出去,不知道能赚多少钱。
秦昭真是太厉害了!
可他不知道,秦昭心里的想法与他正相反。
那草药的所在并非被秦昭找到,而是昨天景黎被橘猫追逐后,碰巧藏身之处。
秦昭救他时才发现,他躺的地方正好生了一大片乌山参。
难道是巧合么?
秦昭望着那小锦鲤的身影,在心里不经意地想。
他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富贵人家喜欢养殖一种鲤鱼,名为锦鲤,能给人带来福运。
难道说,这小家伙真能给人带来福运?
看似没有破绽,实则处处都是破绽。
编理由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的。
这傻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鱼:我只是个工具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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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大庭广众, 就算秦昭心有不愿,也不可能直接把人赶走。
秦昭有些无奈,道:“坐下。”
于是,景黎顶着一众学生的目光, 悠悠在学堂最后一排落座。
课堂继续。
秦先生似乎丝毫没受到自家夫郎到来的影响, 该怎么教课便怎么教课。
一个时辰后, 秦昭忽然合上书本。
“今日讲授的就到这里,下面的时间随堂考试。”秦昭平静道。
众学生:“???”
刚刚不是才抽考过吗???
秦昭道:“考试内容是从《增广贤文》中任意选择一段写出其义理,限三百字,可翻看书本。现在距离放课还有一个时辰,作完即可回家。”
以经书文句为题, 作文写出其义理, 这是科举中经义文的写法。
秦昭让学生自己挑选文句,且没有规定文体, 已经算是降低了难度。
不过蒙学书院的学生这半年的功课都仅限于背诵经文和释义,还从没有自己作过文章阐述义理,一时间, 学堂里怨声载道。
秦昭对此充耳不闻,视线只淡淡一扫, 学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随后,便传来取纸笔研墨、翻动书页的声响。
秦昭在桌案间徐徐走动,众人抓耳挠腮,专注作文, 没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他走到景黎面前。
景黎面前的桌案干干净净, 连纸笔都没取出来,见秦昭走过来,抬头无辜地望向他。
学堂的桌案很矮, 没有凳子,只在地上铺了个草席,所有人都是跪坐在桌案前。这种跪坐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容易腿麻。
何况景黎现在揣着崽,更受不住这个。
他跪不住,索性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草席上,看上去颇为娇小可怜。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将人揽进怀里。
滚烫的手掌落到景黎后腰轻轻揉捏,按到酸痛处,后者身体止不住一颤:“唔——”
“嘘。”秦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压得极低,“让人听见会误会的。”
那你就别乱碰啊!
景黎委委屈屈瞪他一眼。
秦昭恍然未觉,继续帮他按捏腰背。
他力道不大,动作不疾不徐,却叫人难耐得很。景黎受不了被这样触碰,尤其现在还在学堂里。他很快软了腰,忍无可忍抓住对方手腕:“你别……”
秦昭问:“来找我做什么?”
秦昭直觉不对劲。
小鱼平日里都很听他的话,他今天明明白白说了不让他来学堂,若没有特别的事,这人不会不听话。
可他回忆出门前说的话做的事,没想出有什么会招惹到这人。
景黎这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原因,当即恢复了些硬气,道:“放手。”
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大了些,有人听见,往后瞧了一眼,却又在看见他们后立刻心虚地扭回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 76 章
他扬起的水花泼在陈彦安脸上, 后者根本睁不开眼,也看不清是什么打了他。只听得扑通一声响,等回过神来时, 眼前的水面回归平静, 半个影子都看不见。
“你、你看到了吗,刚刚那是什么——!”
脸上被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陈彦安惊惧万分,吓得直哆嗦。秦昭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朝他伸出手:“先上来。”
陈彦安不敢在水里待着,连忙抓紧秦昭的手连滚带爬上了岸,把矮胖的身体竭力藏在秦昭身后:“你刚才看清了没,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秦昭瞥了眼礁石边一闪而过的鲜红鱼尾,面不改色撒谎, “我吓坏了,什么也没看见。”
陈彦安撞鬼似的看他。
这人有半点被吓坏的样子吗???
不过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 陈彦安湿漉漉地发着抖:“不、不会是水鬼吧, 我听说有种水鬼会变成貌美的女子,把人勾引进水里, 再也出不来。我会不会被水鬼盯上了!”
秦昭:“……”
陈彦安没注意到他忽然变得一言难尽的脸色,崩溃:“你抄过佛经, 快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秦昭用力扳开陈彦安拉着他胳膊的手, 平静道, “回家斋戒七日,每天早晨诵经一个时辰,去吧。”
“这……这有用吗?”陈彦安将信将疑,见对方神色笃定, 才道,“我信你一次,你可千万别唬我。我要是被水鬼抓走了,第一个不放过你!”
他哆哆嗦嗦说完,忙不迭跑了。
秦昭立在水边沉默片刻,才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小锦鲤从礁石后游出来。
他浮在水面上,尾巴高高翘着,仰头注视着秦昭。
秦昭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怎么,还等我夸你?”
景黎得意地摇尾巴。
他原本不想这样,可谁让刚才那个人说话这么讨厌。秦昭就是脾气太好,这样都不生气,才会被这些人欺负。
秦昭能忍,他可不愿意忍。
秦昭弯下腰,将手放进水里,小锦鲤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个头不大,脾气倒不小。”秦昭顺势摸了下他的脑袋,低声道,“谢谢。”
不用谢。
景黎朝他晃动鱼鳍。
“只不过……”秦昭话音顿了顿,似乎迟疑了片刻,才道,“吓唬吓唬他就好,下次还是别再捉弄他了。”
景黎的动作停下来,有些不悦。
不还手,难不成要任由那家伙欺负吗?
秦昭没有再解释,将木桶放进水里,让小锦鲤游进去。
他抱着小锦鲤往回走。
“彦安本性不坏,我与他只是有些误会。”回去的路上,秦昭缓慢道。
景黎在心里冷哼一声,背对秦昭沉进水底,尾巴不悦地晃来晃去。
“听我说完。”秦昭道,“三年前我流落此地,是陈彦安将我从河中救起来。那少年对我有救命之恩。”
景黎一怔。
秦昭:“那时我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多亏了陈家的收留和照顾。他们后来还将老屋租赁予我,让我能留在村中。”
原来是这样。
可现在为什么……
“他们能收留一位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本已经是莫大的善举。”秦昭道,“善举能行一时,却不可能奢求一世。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不对。”
陈家在临溪村家境算是不错,却与镇上的大户没得比。他们用远低于市面上的价格将老屋租赁给秦昭,这是对秦昭的帮助,也是无形中损伤了自己的利益。
但这世道,百姓活得都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谁会愿意无止境地帮扶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景黎想明白了秦昭的言下之意,在水底安静下来。
秦昭察觉到小锦鲤的视线,轻轻笑了笑:“人生一世不可能事事顺遂,我不觉得向人求助有任何不耻。有人愿善意待我,我心怀感激,日后必然报答,但若不愿,这更是无可厚非,不会强求。”
“我岂能将对方的善举当做理所应当。”
他说这话时语调平稳,景黎透过水面看他,那张好看的脸在阳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景黎从没有想到,秦昭的想法会如此通透。
他曾经以为秦昭是生性淡漠,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他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真正的宠辱不惊,易地而处,要是景黎沦落到这种地步,心里也不可能毫无芥蒂。
可秦昭做到了。
他的忍让不是息事宁人,更不是胆小怕事,这具病骨沉疴的身体中,藏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心理及处事之道。
“至于彦安……”秦昭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轻轻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我住的这间屋子,本是陈家祖母给他读书准备的。”
小锦鲤恍然大悟。
陈彦安毕竟还是个少年,喜怒都摆在脸上。
三年前救回秦昭是他本性良善,可救回来后这人却占了自己的屋子,对方还一住就是三年,换做谁都会生气。
偏偏他也不肯直说,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导致对秦昭的芥蒂越来越重。
这……这还真是个误会啊。
秦昭道:“我是前不久刚知道这件事,可那时我病得太重,哪怕知道了,也无力立即从那屋中搬走。而若现在去向彦安解释这些,却显得有些……”
得了便宜还卖乖。
景黎在心里想了想,要是换做是他,可能也会更加生气吧。
秦昭:“我知道你能明白,那少年本性不坏,不过有些口不择言。日后能忍则忍,让着他些吧。”
景黎在水底吐着泡泡,还是有点不甘心。
就算陈彦安和陈家人对秦昭有恩,那也不是他出言不逊,侮辱秦昭的理由。
他现在就是条鱼,干嘛把事情想得这么通透。
欺负秦昭就是不行。
小胖子被揍活该。
秦昭自然不知道他这些想法,他抱着景黎回到家中,视线往屋内一扫,缓缓叹了口气。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呢。”
.
接下来几日,秦昭也变得忙碌起来。
白天天气好时,便进山采些草药,好在先前药童曾允诺他提价,算下来收入倒是可观,其他时间便在家中继续整理手头的书卷。
只是秦昭的药不能断,因此要达到他们的目标仍然很不容易。
这日傍晚,秦昭坐在门边,将这几日采来的草药分拣归类。
这是个细致的活,得先将草药上的泥土除去,再摘除不可使用或是采摘时有损伤的部分,最后再分门别类,可以直接入药的分做一类,需要晾晒或烘烤的又分做一类,分别用藤草捆束起来。
景黎总算这下明白,为什么药童愿意给秦昭提高价格。
寻常农户可不会将草药处理得这么细致,对那些山野农户而言,他们只要认得那些草药是大夫需要的便好,至于采回来如何处理,那些能用那些不能用,自有药童去分拣。
这个人……懂的东西真的好多啊。
远方晚霞似火,将秦昭的侧脸映得仿佛染上一层暖光。
那双手生得很漂亮,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显然不是劳作过的手,却也不像寻常读书人那样羸弱。
可惜失了血色,看上去苍白得近乎透明。
小木桶就放在他脚边,景黎在水里仰头静静看着他,有些担心。
这人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身体吃得消吗?
秦昭将最后一株草药捆好放进背篓,抱起景黎回到屋里:“我现在去邻村送药,回来喂你吃饭,乖乖在家等我。”
小锦鲤轻轻摆了摆尾巴。
邻村那位山野大夫每半月派学徒来收药,现在时间没到,想要卖药只能亲自去一趟。
秦昭把小木桶放在窗台边的桌案上,背起背篓出了门。
无论身体有多难受,这人行走时依旧挺直脊背。微风拂过他淡青色的衣摆,整个人显得愈发消瘦。
景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收回目光。
景黎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复杂。
在秦昭看来,就算不是因为陈家近来要分家,他也会找机会将这些物归原主。可如果没有这件事,秦昭大可以先将身体养好,攒够了钱,再登门道谢并澄清误会。
而不是现在这样,到处寻找赚钱的法子,几乎又把身体累垮。
这些……都是他害的吧。
这几天秦昭待他太好,让他忘记自己天生运气很差,只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
要不然,为什么秦昭在临溪村好端端住了三年,偏偏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他就要面临被赶出来的境遇呢?
他不信这是巧合。
景黎摆了摆脑袋,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现在应该做的是想办法帮秦昭赚到钱。
而且他已经有主意了。
秦昭知道他自己待着无聊,平时如果要出门,就把景黎放在视野最开阔的窗台边,让他能够看到外面。
这倒是方便他出门。
景黎在水里吸了一大口气,哗啦从水里蹦出来,跳下窗台。
临溪村每家每户旁边都修有排水的沟渠,景黎在地上蹦跶几下,轻车熟路地跃进沟渠,顺水而下。
这沟渠会一直连通到小溪里,景黎这几天已经走了好几遍。
他知道在很多溪流湖河的底部,其实都藏有钱财宝贝。水流不断冲刷,会将行人掉的财物冲到河底,越是像这种村落聚集的地方,值钱的东西便越多。
景黎这几天都在溪水里碰运气。
万一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秦昭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虽然……已经一连出来了好几天,连哪怕一个铜板都没有找到。
倒霉蛋还是那个倒霉蛋。
好在小锦鲤对自己的运气心里有数,找不到就去更远的地方找,多找找,总会找到好东西的。
他不能只让秦昭一个人去努力。
小锦鲤在沟渠里飞快游动,眼看就要穿过沟渠,进入溪水。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眼前闪过。
景黎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本能地腾起身体,惊险避开。
小锦鲤重新落回沟渠,抬头看去。
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橘猫趴在沟渠边,舔了舔濡湿的前爪,猫瞳紧盯着景黎的方向。
景黎:“……”
随后,橘猫脊背拱起,“喵呜”一声扑上前来。
“——啊啊啊啊啊啊!”
景黎惊呼一声,不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扭头就往溪水里游。
可鱼游得再快哪有猫的速度快,橘猫飞快追赶上来,尖锐的爪子朝小锦鲤狠狠一拍。
好在景黎的灵活性比寻常鱼好得多,他又一次惊险避开猫爪,眼前视野骤然开阔。
小锦鲤扑通一声落进溪水里。
……没事了吗?
小锦鲤从水底浮起来,心有余悸地四下看看,没再看见半个猫影。
好险。
景黎松了口气。
他做人的时候就一直很怕猫,现在成了鱼更不用说,那可是他的天敌!
钱没找到,找来一只猫,不愧是他。
景黎无可奈何地想着,忽觉身旁水流动了一下。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鱼身忽然一紧,身体瞬间脱离水面。
他茫然地回过头去,对上了一双浑圆的猫瞳。
他正被橘猫叼在嘴里。
啊啊啊啊啊——
.
夜幕将至,一只橘猫叼着条鲜红锦鲤,一溜烟钻进了村外的山林里。
景黎被叼在猫口中,橘猫两颗锋利的虎牙正好将他身体牢牢钳住,让他动弹不得。
唯一能够活动的鱼尾无力地耷拉着,浑身上下抖得不停。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倒霉,最多就是一无所获,谁能想到这个小山村里居然还有人养猫!
呜呜呜他为什么要作死……
橘猫一直走进树林深处,才把口中的小鱼放下。
可景黎没有再动。
小锦鲤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就连鱼鳃也不再活动,像是已经没了知觉。
橘猫爪子拨弄鱼身,又凑上去好奇地闻了闻,似乎不明白刚才还在拼命挣扎的小鱼怎么忽然就不动了。
景黎看准机会,鱼尾狠狠一甩,用力打在橘猫眼睛上。
橘猫疼得“嗷呜”一声,再睁眼时,眼前的小鱼已经不见了。
景黎吓得全身发抖,竭力往树林深处扑腾着。
可他已经脱水太长时间,又受了惊吓,体力到了极限,很快就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
身后草丛攒动,小锦鲤把自己蜷缩在一片草叶之下,害怕得尾巴尖都在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崽:我可能是全晋江最没牌面的崽,叹气.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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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景黎眼眶瞬间红了。
这些时日, 他没少嫌弃肚子里这小崽子。一会儿说小鱼崽子长得慢,不懂得体谅爹爹,害他不能与秦昭去府城。一会儿又说这小东西害他身材走样,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恢复。
但那毕竟是亲崽, 又揣了这么久, 他自然是喜欢的。
怎么会一觉起来就没了呢?
景黎又仔细摸了摸, 原本揣着孩子的鼓胀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腹部恢复了以往的平坦紧致,按上去有一点疼,那疼痛好像来自皮肉里头,可痛感太过轻微,加之他方才注意力全在秦昭身上, 完全感觉到。
小鱼崽真的不见了。
“……我还在做梦吗?”景黎抬头看着秦昭, 喃喃道。
秦昭还不知道自家小鱼是怎么了,只见怀中的小少年忽然就红了眼眶, 急道:“到底怎么了,肚子疼吗?让我看——”
他掌心覆上去,话音也止住了。
孩……孩子呢?
秦昭意识到了什么, 视线缓缓移到水池里。
不会……
景黎注视到秦昭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迟钝地张了张口:“我、我把鱼崽……生在水里了?”
秦昭:“……”
景黎:“……”
天地良心,景黎此前知道鱼类下崽不会太难,但也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哪有人睡一觉就把孩子生下来的,而且生完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过他们现在可顾不得这些。
池里的水是活水, 景黎根本不知道小鱼崽子是什么时候从他肚子里跑掉的, 要是被冲进溪水里就麻烦了。
秦昭没让景黎下水,把人扶到竹椅上坐下,自己脱了鞋袜挽了裤脚轻轻下水, 拨开水草翻找起来。
景黎眼睛还红着,焦急在岸上等待。
片刻后,秦昭直起身,景黎忙问:“找到了吗?”
“嗯。”秦昭朝他笑了笑,“过来看看。”
他弯腰拨开水草,水草丛中,一枚只有小指尖那么大、晶莹剔透的鱼卵静静躺在那里。
.
“……先过来吃点东西,别看了。”秦昭端着饭菜进屋,见景黎依旧趴在鱼缸旁,无奈唤道。
他这次从府城回来,顺道去了趟云观寺,将景黎很喜欢的那个鱼缸带了回来。
本是想着可以给自家小鱼养胎用,没想到直接养起了小鱼苗。
鱼缸里换了干净的水,同样铺着水草和鹅卵石,放在书桌上。景黎趴在书桌旁,眼也不转地望着里面。
秦昭方才用竹叶编织了一个简易的小床,架在鹅卵石之间,鱼卵就放在小床上。
这鱼卵与寻常见到的鱼卵不同,更大一些,颜色是淡淡的粉色,半透明状,表面柔软光滑,胖乎乎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
小鱼卵表面微微起伏,像是幼儿熟睡时平稳的呼吸。
景黎呼吸放轻,像是担心惊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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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这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农家院通常是在院子外围一圈矮篱笆, 弊端在于没什么密闭性,别人从外面就能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但如果像陈家那样修砖石围墙,价格又不知会翻多少倍。
秦昭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沿着临溪村外的溪流往上游走, 半山腰上有一片青竹林。秦昭打算雇人去采些竹子。竹子高,作为围在庭院外正好充当围墙。
美观又实用。
密闭性解决之后, 便是两间小屋,一间做卧房,一间做厨房。
村里的房子都是农户自己雇人来修, 但修之前,需要按占地面积支付买地的钱。秦昭就一个人住, 没必要弄太大的院子,不过他还是预留了足以再修一间屋子的位置。
现在手头拮据,说不准以后条件好些, 还能再盖间书房。
最后,则是给小锦鲤修的水池。
既然要做,秦昭不打算弄得太简陋,起码面积要大, 水底要深, 还要有活水。挖水池不算难事,困难的是如何引流没被污染的活水,再如何让水从院子里流出去。
临溪村最不缺的就是水, 问题只剩下选址和引水的暗沟设计。
秦昭完成了水池草图,见小锦鲤看得专心,便问:“如何,满意吗?”
景黎早看呆了,听言连忙朝他晃了晃尾巴。
可秦昭好像还是不满意,他又端详片刻, 提笔修改了几处。
咦,为什么要改掉这个地方,他很喜欢呀!
小锦鲤抗议地拍打木桶壁。
秦昭解释道:“这样简化之后,用料会少一些。”
现在这些不过是初步布局和设计,想达成他这些预想,需要的钱可不少。
先前葛大夫大致向秦昭透露过镇上几家医馆出的价格,大多相差无几,多半没什么上涨的空间。这样一套做下来,只靠卖乌山参得来的钱恐怕得被全部花光。
秦昭还不想建个房子将积蓄花个一干二净。
景黎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失落。
没办法,谁让秦昭哪里都好,偏偏是个穷光蛋呢。
太可惜了。
外面天色阴沉沉的,微风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秦昭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的天色,眉宇不经意地皱起。随后,他收起图纸,从衣橱里取出外衣。
他要出门吗?
景黎在水里望着他。
秦昭刚穿好衣服,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是葛大夫。
葛大夫迈进屋,笑容满面:“成了,下家已经定好了!”
秦昭把人迎进来,又给他倒了杯水。
葛大夫完全顾不得喝水,眉飞色舞道:“先前我不是与你说,镇上好几家医馆提出的价格大都相差无几吗。你猜怎么着?今早忽然有镇上一家大户寻上门来,答应给每株乌山参提价四百文!”
原先预估的价格是每株一千六百文左右,提价四百文后,就是两千文。
就算是秦昭也不由有些惊讶。
两千文,这已经是送去大城售卖才会有的价。
葛大夫兴奋不已,道:“他们后天会派人来收药,秦昭,你得赶紧去将草药采回来。”
秦昭道:“我正想出门采药。”
“对,是该赶紧采回来。”葛大夫道,“清明前后雨水多,不适宜再上山。那药又金贵,风吹雨淋几天,恐怕要折损一半。”
“我明白。”
送走葛大夫,秦昭对小锦鲤道:“你都听到了?我现在要上山把药采回来,乖乖在家等我。”
小锦鲤乖巧地摇尾巴。
秦昭想了想,又从灶台里取出两张鸡蛋饼,装进盘子里端到桌上:“饿了就自己吃点东西。”
小鱼连鸡腿都能偷来吃,自己吃点饼肯定不成问题。
景黎看见吃的眼睛都亮了,被秦昭一下敲在脑袋上:“但别吃太多,当心把自己撑坏了。”
知道啦!
景黎轻轻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
秦昭眉梢一挑,垂眸注视他。一人一鱼对视片刻,原本已经后退的小锦鲤怂巴巴游上来,用鱼鳍在他被咬的地方蹭了蹭。
秦昭忍俊不禁。
“明日正好要去镇上买药,我再买点肉,给你做红烧肉吃。”
景黎馋得吞了吞口水,连连在水里摇晃尾巴。
今天没有阳光,天色会比往日暗得更早,秦昭没再耽搁,很快背上背篓离开。
景黎静静听着脚步声远去,扑通一下从水里跳出来。
自从上次变人已经过去了三天,这几天里,景黎的身体偶尔也会出现之前变成人那天时那股燥热滚烫的感觉。
但由于这几日秦昭都和他待在一起,每次出现那种感觉,都被他躲进水里压下去了。
他总感觉那股感觉和变人有关系。
可惜这几日秦昭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没有机会去尝试。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景黎趴在桌上,静静等待片刻。
可那股滚烫的感觉一直没有出现。
快变啊。
景黎拍了拍尾巴和鱼鳍,甚至还去地上蹦跶了好一会儿,可始终没有反应。
“咕噜~”
小锦鲤动作一顿,把目光移向桌上那盘鸡蛋饼。
蹦跶饿了。
片刻后,小锦鲤仰躺在水面上,鱼鳍在圆鼓鼓的肚子上轻轻拍动,打出个小小的嗝。
这些天被秦昭惯的,他每次吃饱了就犯困。
景黎躺在水面昏昏欲睡,身体不知不觉热了起来。
他瞬间清醒过来,在水里翻了个身。
这次的感觉更加明晰,像是有一股暖流从他身体里浮现出来,流经身体每个部位。那温度渐渐升高,散发开来,每一片鱼鳞都开始浮现起红光。
那光芒逐渐耀眼,景黎感觉到了什么,用力跃出水面,落到地上。
落地的瞬间,光芒骤然褪去。
一名少年跪坐在地上,神情还有些茫然。
景黎率先低头看向自己下半身。
这次腰部以下不再是鱼尾巴,而顺利地变成了双腿。那双腿修长匀称,肤色极白,肌理上附着些许鲜红的鱼鳞,还是湿漉漉的,晶莹剔透,近乎透明。
景黎动了动浑圆的脚趾,没见开心,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快速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鼻子眼睛都在,是正常人类的脸。
……幸好。
景黎松了口气。
好担心上次只变出上半身,这次只变出下半身,那得多可怕。
刚变成人还有些不适应,景黎动了动四肢,撑着桌面慢慢站起来。
他上次变人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子,今天正好有机会可以看看。
景黎赤脚走在地上,留下一路水痕。
整个家里,只有秦昭的卧房有一面铜镜。
他走到铜镜前,模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清秀漂亮的少年五官。
少年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清亮水润,眼尾末端略弯上翘,显出几分无辜乖巧。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笑了一下,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和他之前长得一样嘛。
不同的是,他眼尾部分也附着几片鱼鳞。
鱼鳞凉丝丝的,颜色鲜红,为那张脸更添了几分魅色。
景黎不太满意这些鳞片,用手指碰了碰,眉头皱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
景黎的头发还是湿的,在镜前站了一会儿就已经在地上积起一小摊水。但是做人的感觉太好了,他暂时还不想变回去。
反正他之前就经常把地弄湿,秦昭应该不会怀疑。
他取过秦昭搭在一旁的帕子擦干长发,窗户忽然被一阵风吹开。
秦昭家连院子都没有,从路边过直接能看见窗户里的光景。景黎变成人形时没有衣服穿,现在正光溜溜地站在屋子里。
这副模样被人看见可不行。
景黎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摇摇晃晃去关窗户。
他走到窗边,心虚地探头左右看看,见附近没有人,才放心地伸手出去拉窗户。
就在这时,天边划过一道闪电。
现在的天色变得比先前更加昏暗,天上乌云密布,像是随时会下起雨来。
轰隆——
沉闷的雷声随后响起,景黎担忧地望向天边。
秦昭还没有回来呢,他不会遇上这场雨。
那病秧子身体这么差,要是再淋雨,一定又会发烧的。
景黎正在心里这么想着,只听又一声轰鸣巨响,大雨哗啦落下。
景黎:“……”
怕什么来什么???
春日的雨不会太猛烈,但细雨绵长,一开始下就停不下来。
景黎裹着被子坐在秦昭的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怎么还不回来呀……
下雨之后天色暗得很快,景黎望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头一次这么坐立难安。
雨明明下得不大,就算是看见下雨再往回赶,现在也该到家了。
听说山里下雨容易有滑坡,他……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景黎越想越着急,终于坐不住了,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拉开衣橱,随便扯了件秦昭的衣服穿上。
古代的衣服穿着繁琐,何况秦昭身形比他高很多,衣服根本不合身。但景黎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他随手打结系紧了衣带,取过灶台边的蓑衣斗笠穿好,从窗户翻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就是不行,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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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他睁开眼, 入目却是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刀刃反射着森寒的光芒,倒映出景黎如今的模样。
——浑身包裹着鲜红的鳞片,一双清透的红眸里还带着茫然, 薄得近乎透明的鱼鳍在鱼腹边轻轻拍动。
一条巴掌大的锦鲤。
景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正躺在一块砧板上。
那砧板不知用过多少年,挥之不去腥味熏得人直犯恶心。在他面前不远处,还躺着一颗染血的鱼头。
啊啊啊啊啊——!
景黎惊声尖叫, 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下一刻, 砍刀被人用力拔出, 手起刀落——
景黎用鱼尾在砧板上用力一拍, 身体随之腾起, 惊险躲过劈空而来的一刀。砍刀深深陷入砧板中, 距离景黎的脑袋不过几寸。
他落回砧板上, 鱼身急剧起伏,心有余悸。
好险。
“咦, 这鱼还活的?”鱼贩拔出砍刀,嘟囔一句。
这鱼送来的时候就一动不动, 他还当已经是条死鱼。
活鱼价格高,可这几年不景气,临近几个村一个赛一个穷,死鱼反倒比活鱼好卖。
鱼贩没再多想,一手按住鱼身, 重新举起砍刀。
这鱼铺开在市集口,外头支了个摊子,一块粗布隔着的里间,才是杀鱼腌鱼的地方。
现下时辰还早, 赶集的乡民还没到,集市上也都安安静静。
唯有鱼铺里间不知在干什么,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看摊的老板娘恼了:“于老二,你杀猪呢?”
她掀开粗布帘,就看见有东西朝她迎面飞来。
“哎哟!”
老板娘侧身躲开,那东西直直砸在鱼摊上。
景黎被这一下摔得头晕眼花,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看见那鱼贩提着砍刀追上来:“别跑!”
傻子才不跑!
景黎先扑通一声跳进鱼摊旁的水盆里,在水里痛痛快快吸了口气,才又腾身而起。水花四溅,景黎左躲右摆,次次惊险躲过对方的刀锋。
鱼摊上顿时鸡飞狗跳,锅碗瓢盆摔了满地。
鱼贩追得气喘吁吁,竟连一片鱼鳞都没摸到。
“这鱼……这鱼成精了?”老板娘目瞪口呆,喃喃道。
才不是成精,他本来就是人!
景黎竭力把自己藏在支撑鱼摊的木架子旁,尾巴气恼地拍了拍案台边缘。
他自从三天前醒来,就一直是这鬼样子。
景黎从记事起就很倒霉。
打车车抛锚,地铁遇事故,就连坐飞机都能遭遇紧急迫降。更不用说平地摔跤,出门丢钱,喝水被呛这种小事。
但他还是没想到,只是普普通通在家睡一觉,居然都能穿越到这破地方,还变成了一条鱼。
而且不是条普通的鱼,他穿成了条锦鲤。
这些都是他刚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两个人说的。
那时候,他被装在一个盛满水的陶罐里,正放在牛车里赶路。
景黎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他是条能给人带来福运的锦鲤,城里有个大人物看中了他,要花一千两把他买下来。
这种手段,也就骗骗那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人。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他要真是锦鲤,还能沦落到被人倒卖的地步?
带着他,倒霉还差不多。
果不其然,牛车在半道翻了车,景黎摔进一旁的小河沟里,恢复了自由。
不过这自由没有持续多久,他只是普普通通又睡了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被抓来了这里。
他上辈子一定欠老天爷很多钱。
景黎稍有失神,没注意砍刀重新朝他砍过来。
他躲闪不及,侧腹的鱼鳞被锋利的砍刀生生削下几片!
疼——!
景黎怕疼怕得要命,当场险些哭出来。可是鱼流不出眼泪,他只是条件反射从鱼摊上弹起,飞出摊子,啪嗒一下砸在一人胸膛上。
被削掉鳞片的地方宛如剥下一层皮,火辣辣地疼得厉害。
景黎再也没有力气,柔软的鱼尾无力地颤了颤,身体滑落下来。
却被一只手接住了。
随后,他闻到一股好闻的药香。
那只手一点也不像是庄稼人的手,掌心的肌理十分细腻,他指尖收拢,托住景黎的身体,轻轻“咦”了一声。
景黎视线抬起来,对上了一双沉静深邃的眸子。
他脑中有瞬间空白,就连身体上的疼痛都不那么明显了。
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男人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身形消瘦单薄,透出一丝干净俊逸的书生气。长衫收拢的袖口针脚有些粗糙,衣料也不算好,可就是这样一件衣服,也掩盖不了这人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
他眼眸低垂,阳光洒在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五官轮廓深邃而精致。
“谢谢,谢谢,这鱼忒难收拾……”鱼贩连刀都顾不得放,连忙跑出来,打眼看清面前的人,脸上的笑却敛下来,“原来是秦昭啊,又来镇子里拿药?”
语气瞬间就冷了,甚至还有几分讽刺和厌恶之意。
景黎一愣。
男人气质温润,绝不是那种会招人厌恶的模样。
相反,他五官生得极好,眉骨至下颚的线条精巧得挑不出毛病,鼻梁高而挺,就连薄唇的弧度也恰到好处。若说美中不足,或许就是那双眼睛形状过于锋利,平添一丝距离感。
可就连这点不足,都被他温润平和的气质完全遮盖住了。
更不应该是他被人讨厌的原因。
景黎上下打量他,看出了问题所在。
男人的气色不好,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他眼底带了淡淡的乌青,唇上没什么血色,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像是被人抽空了精气神,空留一副俊美温润的美人皮相。
原来是个病秧子。
还是不知道能活几天那种。
男人好似并不介意鱼贩这态度,又或许是习以为常,轻轻点了点头。
鱼贩懒得与他多说:“把鱼还我。”
景黎在男人掌心缩了缩。
他把湿漉漉的脑袋藏在对方指缝里,还在发抖的尾巴也轻轻攀附在男人的手腕上,像是讨好,又像是祈求。
别把他交出去。
秦昭低头看向掌心的小鱼。
这条鱼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红鳞,鳞片边沿隐约泛着淡金色的光泽。鱼鳍薄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出流畅精巧的纹理。
柔软的鱼尾在他手腕上一下一下轻轻拍动,有点发痒。
见他没动,鱼贩嗤笑:“怎么,你不会想买这条鱼吧,你的钱买药还不够,有钱买鱼?”
秦昭没回答。
景黎感觉到握着他身体的手指松了松,心沉了下来。
男人不可能买他的。
从穿着可以看出,男人的家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拮据。他一只手托着景黎,右手还拎着几个药包。
古代买药要花不少钱呢……
果然,男人上前一步,将景黎放回了鱼摊旁的水盆里。
景黎低落地把自己蜷起来。
他受了伤,根本没有力气再逃了,而且就算逃出去又怎么样呢,它是一条鱼,没有水寸步难行,更活不了多久。
他果然不是什么锦鲤,他只是个倒霉蛋。
忽然,清冽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些钱够不够,我把它买下来。”
景黎抬起头,看见男人将几个铜板放在鱼摊上。
.
一名青衫男子行走在山间小路。
初春的天气,清晨山中正寒,秦昭额前却出了一层薄汗。
他左手拎着几包草药,右手拎着个蓄满水的小木桶,桶里鲜红的鱼尾在水面一闪而过,露出个小小的脑袋。
景黎透过水面悄悄看他。
景黎不清楚从离开市集到现在他们走了多久,但少说也有两个小时。哪怕是他,走两个小时山路都有些受不了。
何况秦昭这个病秧子。
景黎在水底摇了摇尾巴。
不过……
总算是得救了。
看来之前那些人说的不是假话,被抓进鱼铺都能遇到愿意救他一命的贵人,他可能真的是锦鲤——
不知何处传来咔嚓一声,景黎本能觉得不妙,就见木桶把手啪地断裂。
小木桶掉到地上,水瞬间溅出来大半。
景黎:“……”
他收回刚才的话,他果然只是个倒霉蛋。
溅出来的水打湿了秦昭的衣摆,他脚步一顿,低下头。
秦昭今天买完药,身上就只剩下回村的路费。结果为了买这条鱼,现在只能步行回村。
原本走得已经很是费力,现在木桶把手还断了……
这下可不知何时才能走回村子。
可秦昭只是眸光微动了动,便又若无其事弯下腰,将木桶抱起来。
他依旧走得很平稳,景黎从水底望过去,甚至看不出秦昭的神情有丝毫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崽:我要出来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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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三日后的黄昏时分, 秦昭他们乘坐的船只停泊在了江陵府外城的码头。
这码头往来商旅甚多,码头边等着许多运货拉客的马车。秦昭先行下船租了辆马车,带着车夫船夫一起将行李搬下船。
景黎抱着背篓坐在岸边等待。
“好啦,到家就放你出来。”景黎拍了拍木桶边沿, 小鱼卵不满地在水面弹动一下, 像是想跳出来却没成功。
在船上这几天, 小崽子一日比一日不安分。不过幸好鱼卵没有施力点,还跳不出木桶。
景黎把鱼卵按回木桶底部,盖上背篓。
秦昭朝他走过来:“上车,我们入城。”
府城物价高,秦昭只是租辆马车就花了二十文。景黎付了车钱, 车夫乐呵呵地收了, 鞭子一挥,马车缓缓前行。
秦昭把他家眉头都皱到一块的小夫郎搂过来, 温声劝道:“府城的消费不比村里,你先前不都见识过了吗?”
“我知道,就是……”
还是他们太穷。
在县城赚的那三百两, 被秦昭全都拿去买房,为此还欠了二百两。临行前景黎点了点他们的小金库, 只剩下十一贯三百五十六文。
这点钱,在府城节俭些勉强能撑三个多月,还不算还债和他们买家具用品的花销。
景黎忧愁地叹息。
好不容易日子才好了些,现在可好, 一夜打回原形。
他不想让秦昭跟着他一起发愁, 转移了话题:“我们直接回家里吗,还是先去客栈?”
“回家。”秦昭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景黎:“安排?”
秦昭没有解释, 不过景黎很快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马车通过城门口的盘问搜身,入了内城,停在了一处府宅外。
这宅子距离府城主街只隔了一条街,道路两侧都是民居,商铺则在相邻的另一条街上,因而较为安静。宅子一面靠近湖岸,对岸就是江陵最热闹的夜市场,白天没什么人烟,但哪怕晚上闹起来,也由于隔着湖泊不觉吵闹。
闹中取静,地理位置算是绝佳。
府宅本身条件也不差。
宅子的大门开着,门口正有人擦拭朱红大门。秦昭接过背篓背好,扶着景黎下了马车,管事那人瞧见他们,忙过来打招呼:“秦先生来啦,我们少爷正在里头等着呢。行李我们搬就成,您进去歇着。”
景黎觉得说话这人有些眼熟,还没等他想起来,秦昭已经牵着他往里走。
府宅进门有块石料雕砌而成的照壁,绕过照壁往里走,便是前院。
这前院比阿易家的还大些,院子里有人正在搬运盆栽。搬盆栽那两人同样很眼熟,景黎偏头想了想,有人从堂屋大步走出来。
“秦大哥,你可算来了。”
是方天应。
见着他,景黎才忽然想起,那些不就是当初去临溪村找锦鲤的那伙人么?
方天应走到他们面前,道:“还好你们今日赶到,明儿一早我就要回镇上了。”
景黎没明白:“你怎么在这里?”
“方公子半月前来府城与一个木材商谈生意,顺道帮我们将府宅买下来。”秦昭皱了皱眉,“不过这些……”
“这不是闲着没事,随便弄了弄么?”
方天应道:“这些花是原主人留下的,我帮你随便布置一番,整间宅子也让下人清扫过了,后厨的墙面有点脱落,前两日刚修葺好。就是家具还没买,我怕自作主张你不喜欢,所以没帮你准备。”
秦昭:“多谢……”
方天应不以为意:“不过举手之劳,秦大哥,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还与我客气什么?”
“咱们先进内院,这儿人多,当心磕碰了嫂子。”
方天应至今以为景黎还怀着身孕。
他让下人搬着行李,领二人绕过堂屋,穿过垂花门,来到内院。
内院的正中央,有个荷花池。
荷花池也被打扫过了,荷叶干干净净铺在水面上,结了几个花苞。
方天应道:“听说先前那位主人用这池子养鱼,不过现在搬走了,鱼自然也都带走。”
秦昭点点头。
他们前一次来府城时便看过这个房子,景黎当时也看中了这池子。
屋子里已经被方天应带来的家丁打扫干净,家具没有完全被搬空,里屋留着一张床榻,以及一个矮凳。
秦昭将背篓放在门边,进里屋把矮凳搬出来,让景黎坐下。
方天应从怀中取出一张房契:“对了,这个给你。”
“你们运气不错,这间宅子的主人恰好与我做生意那位商老板熟识。说了说情,主人家给我便宜了五十两。”方天应道。
“还有,我已经与商老板说过了,你们要买木料做家具就去找他,能便宜些。”
五十两不是小数字,方天应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秦昭猜测,事实多半并非只有人情这么简单。
方天应家中是生意人,但从小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做生意的天赋非同寻常。
本身就是谈价的一把好手。
“多谢。”秦昭接过房契,道,“欠你的银两我会尽快归还。”
他身上一共只有卖药方得来的三百两,剩下的银两是找方天应借的。就算现在便宜了五十两,也还欠着方天应一百五十两银子。
方天应摆手:“秦大哥专心复习就好,这些不用着急。”
他们正说着话,外院有下人走进来:“少爷,外面都弄好了。”
“行,先让他们出去等着。”方天应将人打发走,对秦昭道,“秦大哥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秦昭问:“这会儿天色已晚,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不了不了,我还要去——”方天应顿了下,往外头看了眼,压低声音讳莫如深道,“实不相瞒,我今晚约了几个朋友去风月场。明儿就要走了,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总得好好玩一玩。”
秦昭:“……”
上次就因为方天应在景黎面前乱说什么青楼的事,秦昭气得险些给方家老爷写信,不过后来想想,这小少爷年纪还小,多半就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没想到他真的……
听了他这话,景黎眼神也亮起来:“你也带我——”
“咳。”秦昭清了清嗓子。
景黎:“……”
景黎平静道:“没事,你好好玩,注意身体。”
方天应纳闷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秦昭和景黎二人,景黎注视着方天应离开的方向,感觉到有双手按在自己肩头:“带你去哪儿?”
景黎半边身子都僵了,干笑一声:“没有,我说笑的。”
秦昭把玩着他垂在鬓边的头发,拂到耳后,摇头:“都是孩子的爹了,也不知道稳重点。”
他说完,转身去行李中翻出景黎的小鱼缸。
“我去将这东西冲洗一下,重新装点水,你家这小崽子这两天肯定闷坏了。”
秦昭说着,抱起鱼缸出了门。院子里就有水井,景黎望着秦昭打水的背影,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他起身打开背篓,往里一望,神情顿时变了。
原本装着小鱼卵的木桶里,如今只剩下一桶清水,那枚鲜红的小鱼卵已经不知去向。
他的崽又跑到哪儿去了???
“我……刚才我们在码头上的时候,还看见他在里面的。”景黎手足无措地拉着秦昭,声音急得发颤,“过城门的时候也看了一眼,他那会儿也还在呢!”
秦昭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安抚:“冷静一点,既然方才在马车上时还好好的,多半就是进这宅子的时候丢了。”
“放心,小鱼崽很聪明,只要还在这宅子里,会找到的。”
背篓是竹条编织,并非完全封闭,缝隙容纳一枚小鱼卵离开绰绰有余。
只是……那小家伙应该跳不出来才对。
景黎一刻也等不及,起身就要朝院子外走去。秦昭也跟着走出去,视线瞥到院中那荷花池时,却愣了一下。
“小鱼,你等等。”秦昭叫住他,视线依旧凝在荷花池里。
层层荷叶梗之间,一朵颜色鲜红的荷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开来。
秦昭忽然想起,在云观寺里,也有这样一池常开不谢的荷花。
景黎回过头,顺着秦昭的视线看过去,同样愣住了。
他怎么记得这荷花刚才还是个花苞?
二人缓缓走到荷花池边,拨开浓密的荷叶梗,一条瘦瘦小小,颜色鲜红的小锦鲤藏在荷叶下面,在数个荷叶梗中游来游去。
景黎:“……”
秦昭:“……”
这条锦鲤通体没有任何花纹,鲜红的鱼鳞还没完全长成。无论是鱼鳍的形状,还是鱼身颜色,都完全像是和景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独不同的是它太小了,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近乎透明的尾鳍兴奋地摆动着。
仿佛在享受重获自由的喜悦。
可景黎一点也感受不到这喜悦,他刚才虚惊一场,气得只想打鱼。
气氛顿时有那么一丝凝重。
小鱼崽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终于停下在荷花池里的撒欢,转过头来。他仰头看见了自己这两位父亲,尾巴用力一拍,竟直接从荷花池里跳了出来。
景黎连忙伸手接住他。
小鱼崽亲昵地蹭了蹭景黎的手,后者险些绷不住严厉的神情,轻咳一声:“我刚才怎么和你说的,不能乱跑,不记得了吗?”
小鱼崽动作停下来。
他轻轻蹭了蹭景黎的手指,见后者没有要消气的样子,又扭过头,看向旁边的秦昭。
秦昭严肃道:“你爹爹说得不错,这里人生地不熟,怎么能到处乱跑,万一找不到我们可怎么办?你——”
小鱼崽委委屈屈扬起脑袋,与他对视片刻。
秦昭:“……”
秦昭别开视线,声音软下来:“下……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对缩小版小鱼没有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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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多半是方才我们在此间说话时孵化出来的。”秦昭观察着门边那块区域, 原本放置背篓的地方,旁边有一道浅浅的水痕,“这小东西胆子不小,刚孵化就敢到处乱跑, 就与他……”
与他爹爹一模一样。
秦昭咽下这句话, 没敢说出来。
鱼缸里, 体型大些的锦鲤用鱼鳍轻轻拍了下旁边的小鱼苗:“让你闹。”
景黎嫌人形教训崽子不方便,竟也变成原形入了水。一大一小两只锦鲤挤在加大后的竹叶小床上,画面瞧着奇特又可爱。
秦昭偏头看着,忍不住伸手入水,在两只锦鲤脑袋上都摸了摸。
“我正教训他呢。”景黎不悦道。
“好了。”秦昭手指抚摸着景黎的背鳍, 温声道, “他都知道错了,对不对?”
小鱼崽乖巧地用脑袋蹭他的手, 又凑过来小心翼翼蹭了蹭景黎的肚子。
景黎态度明显缓和许多,冷哼一声:“你就宠吧。”
他就不明白,秦昭平日里对他那些学生多严厉啊, 怎么到了孩子身上,就这么没有原则?
秦昭笑而不答。
小鱼崽十分聪慧, 感觉到自家爹爹不再生气,开心地钻进他腹部下面,贴着小锦鲤的鱼鳍一个劲摆尾巴。
景黎被他弄得发痒,摆着尾巴想躲闪却没躲得开, 索性鱼鳍轻轻一拍, 将小鱼崽压在小床上。
“别闹我了,你——”小锦鲤注意到什么,凑上去仔细看了看, “秦昭,你快来看。”
秦昭低头:“看什么。”
鱼鳍拍了拍:“这里呀,你看。”
秦昭:“……”并不知道这小家伙想要他看什么。
“这么明显,你好笨。”景黎道,“我是想让你看,鱼崽好像是个男孩。”
秦昭又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只能看出小鱼崽身上有些尚未长成的鱼鳞,其他什么也看不出。
他只养过景黎这一条鱼,不懂如何分辨鱼苗的雌雄。
景黎说是就是吧。
秦昭道:“这样就可以准备帮他起名了。”
就像他先前说的,他并不在意孩子性别如何,无论是男孩、女孩或是双儿,他都会喜欢。
小鱼崽不甘被压着,摆着尾巴奋起反抗。
一大一小两条小鱼在水里玩开了,秦昭笑了笑,转身进了里屋。
里屋只剩一张床榻,是上一位主人留下的,木料成色还很新,也没有明显损坏。
秦昭打算暂时先用着。
他们手头没有太多银两,如今又还欠着别人银两,容不得他们挑拣。而且,虽然方天应不催促他们还钱,但秦昭向来没有亏欠别人的习惯,自然希望能尽快将债务还清。
他们离家前带了两床今年新做的被褥,刚好这床与他家以前的床榻尺寸相同,铺上去正合适。
秦昭被褥铺好,回头对景黎道:“床铺好了,你先来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回来。”
鱼缸里,锦鲤用尾巴把小鱼崽托起来,上下抛动,并没有听见秦昭在说什么。
秦昭:“……”
看来是不想睡了。
行吧。
家中暂时没什么吃的,秦昭只能去街上买一些。
街口就有家小食摊,秦昭买了两碗汤面,再要了个蒸熟的鸡蛋。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见他文质彬彬,笑着道:“年轻人瞧着面生,是刚搬来的?”
秦昭:“正是。”
“是为了赶考吧?”老人面容和善,对外乡人并无排斥,“我儿子在准备明年的乡试,说不准你们还能遇上呢。”
秦昭与他闲聊两句,顺道打听了集市的位置,开市时间,以及何处采买物品最为划算。
二人说完这些,面也煮熟了。
秦昭端着两碗汤面和一个鸡蛋回了家,景黎还和儿子玩得兴起,秦昭叫了他好几次他才注意到。
“出来吃东西,一会儿凉了。”
一道红光径直飞进了里屋,秦昭收回目光,将蒸熟的鸡蛋剥壳。他把蛋白和蛋黄分开,剥出指甲盖那么大的蛋黄粒,在掌心细细碾碎。
小鱼崽看出这是要喂给他的,游到鱼缸边开心地摇晃尾巴。
秦昭将碾碎的蛋黄一点一点喂给他,很快喂完了那小块,小鱼崽尤不满足,还在水面焦急地打转。
秦昭:“……”
“不行,不能吃了。”秦昭一狠心,当着小鱼崽的面,把剩下的鸡蛋全数放进对面那碗汤面中,“你一次只能吃这么多。”
他还没忘记小鱼刚来他家时,被他喂撑的事情。
他后来才知道,喂太多会撑死鱼的。
小鱼崽好似天都要塌了,呆呆望着那渐渐沉进汤汁里的鸡蛋,半晌,也蔫蔫地沉进水底。
景黎换好衣服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怎么了这是?”景黎见他家崽忽然没了精神,心疼地问。
“没事。”秦昭平静回答,“恐怕是想你了。”
景黎听完更心疼了:“别怕,爹爹不走,很快就回来陪你玩。”
这一玩就一直玩到午夜,景黎还不尽兴,夜里偏要与崽一起睡在鱼缸里。
深夜,秦昭侧身躺在床上,望着不远处依偎在一块熟睡的两条小锦鲤,心头满是无奈。
谁让他是家里唯一的人类呢。
唉。
.
翌日,秦昭带着景黎出了门。
小鱼崽精力旺盛得很,又对什么都好奇,自己在鱼缸里待不住。二人不放心崽独自在家,便用小鱼篓把鱼崽装着,一块带上街。
他们径直去找了那位卖木料的尚老板。
听秦昭自报家门后,尚老板笑着把他们领进去:“方贤侄已经与我知会过了,秦先生想要什么料子尽管挑,给您折个价。”
府城倒是有直接出售成品家具的铺子,不过那样价格更高。
方天应推荐的这位尚老板主营木料生意,但店里也有打造家具的工人,价格比外头便宜许多。
秦昭对木料不算太熟悉,便详细询问了店里的木料,然后再对比其成色,价格,质量后,终于挑出了一种结实耐用,价格却不是太高的。
家里共有三间院子,最小的院子秦昭打算未来让小鱼崽长大些住,不急着布置。
当务之急还是主院的堂屋,书房,以及卧房。
对此秦昭早就规划好。他前一日就将需要的桌椅,梳妆台,柜子,书写用的案几等物件都列了出来,大小,款式,也都写得清楚。
尚老板看了他给的图纸,道:“我明白了,秦先生放心,我们这儿都能做。”
秦昭问:“敢问几日能做好?”
“五天就够,做好我给您送到府上。”
秦昭点点头:“有劳。”
尚老板按照约定给他们折了价,再抹去零头,加人工费一共只收了四两五百文。
秦昭付了钱,正打算带着景黎离开铺子,却听见街上有喧闹声传来。
“让开,别挡路!”
长街的一头,有马车疾行而来,路上行人连忙朝两侧避让。
赶车那人吆喝道:“快滚,都给我家少爷让路!”
秦昭下意识将景黎拦在身后,伸手扶了一把他面前险些跌倒的男子。
“谢谢,谢谢。”男子狼狈地道谢。
景黎问:“那是什么人呀,这么张扬跋扈的样子……”
“小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方才那男子转头道,“那是顾家的大少爷,咱们寻常老百姓招惹不得的。”
秦昭轻笑一声:“他身上并无功名利禄,同样只是一介布衣,有什么招惹不得。”
“那怎么能一样?”那男子道。
“秦先生,这您有所不知。”尚老板在柜台后头,插话道,“顾家这小少爷被养得娇惯,上头又有他爹和知府大人撑腰,谁要是敢得罪了他,那就是得罪了知府大人,所以……”
景黎眨了眨眼:“怎么这样,我还以为府城的官吏都廉洁无私……”
“话也不能这么说,葛大人的确是个好官,就是……”尚老板顿了顿,继续道,“顾家经营江陵织造纺,据说若没有他家在背后支持,江陵府不会有今天。”
“……总之,万事多避让着点,不会有错。”
二人从尚老板这儿离开,又去集市买了些生活必需品。
正午时分,集市上到处都是吃饭的馆子,还有不少小贩在街边叫卖。景黎一手牵着秦昭,一手拎着鱼篓,闻到不知何处飘来的香气,腹中咕噜一声。
秦昭停下脚步:“饿了?”
“嗯……”景黎小声应道。
秦昭道:“这个时辰来不及回家做,去前面吃吧。”
“等等。”景黎拉住他,“还是回家吃吧,外面好贵啊。”
他们今天采买又花了八百多文,再这样下去,积蓄花不了多久就要用完了。
景黎再一次对府城的物价有了新的认识。
秦昭捏了捏景黎的手,笑着道:“明天开始在家吃,今天最后一次。”
“可……”景黎欲言又止,忽然看见了什么,忙指了指前方,“我们先去那儿看看吧。”
循着景黎手指的方向看去,路边立着一块高大的告示牌。
府城的告示牌通常会张贴一些招募雇佣的消息,想要在府城找到赚钱的法子,从这上面找最容易也最便捷。
景黎仔细上面每一张告示,可大多不是搬运的力气活,就是打杂的。景黎眉头微微皱起,问:“你寻到合适的了吗?”
“寻到了。”秦昭道。
景黎:“?”
他抬起头,秦昭正看着告示牌最上方的一张告示。
景黎跟着看过去,沉默下来。
竟然还是顾府寻找先生的消息,而且几个月过去,招募的条件已经从举人变为秀才或府学中成绩优异的学子,通过顾家的考验即可。
而且月钱也增加了五两。
景黎:“……”
那小少爷……真是个能人啊。
景黎腹诽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愕看向秦昭:“你真想去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养鱼不易,昭昭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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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秦昭的确想去试试。
他向来不在生活上委屈了自家夫郎, 何况现在还有儿子要养,开销不会少。比起那些劳力活,去富贵人家做先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那位顾小少爷看上去很不好对付,他都赶走多少先生了……”景黎还是不放心。
对此秦昭倒不怎么在意:“总会有法子的, 放心。”
不过家里还有些活没做完, 暂时离不得人, 因此秦昭没有心急。
接下来几日,他们在城里采买用品,等着订做的那批家具到了府上后,便按照喜好将家中布置一番。
府宅布置完成的第二日午后,秦昭才旧事重提。
说这话时景黎正在喂鱼崽, 听言偏头看向他:“我陪你去吧。”
小鱼崽吃完一口抬起头, 见景黎拿着蛋黄碎迟迟不喂下来,着急地在他手下游来游去。
“不用。”秦昭道, “这崽子现在离不得人,总不能去哪儿都把他带着。”
景黎:“怎么不能了,你以前不都带着我出门嘛。”
先前景黎还不能变成人形的时候, 秦昭也天天拎着他在村里到处走。
想起过去的事,秦昭走到景黎面前, 故意挑了个鱼崽看不见的角度,低头在他唇边亲了亲:“这不是怕我家小鱼在家被猫吃了吗?”
小鱼崽在水里蹦跶得更高了。
景黎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儿子在做什么,甚至把要喂的鸡蛋黄都放回碗里,抬手帮秦昭理了理衣领:“知道啦, 我在家陪你儿子。”
“乖。”秦昭又道, “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
秦昭:“好。”
他家小鱼是越来越好养了。
两位父亲终于在自家儿子快要急得跳出鱼缸前腻歪完了,秦昭转身出门, 景黎继续喂崽吃东西。
“知道啦,马上喂你。”
景黎撒了两粒蛋黄给他,摇头叹息:“这么贪吃,也不知道随了谁。”
崽:“……”
.
秦昭没有直接去顾府,而是径直去了另一处。
“此处是江陵府学,请问您找谁?”府学大门外,一位少年将他拦下来。
秦昭朝他躬身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在下临溪村人士,来找一位姓叶的助教,这是村长给叶助教的信函。”
少年接过信,点点头:“您稍等。”
他转身进了府学,没一会儿,便带着口信出来:“叶助教正在书房答疑,您与我来吧。”
少年将秦昭领了进去。
江陵府学在十二州府中都算得上是一等一,原因是江陵知府重视教育,府学修得很大,秦昭跟着少年穿过前院数个讲堂,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才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院子。
刚走过垂花门,便听见了些许争论之声:“学生以为李兄所言不妥,哪怕此句表意可解,但论其深意……”
少年带秦昭走到檐下,道:“您在此稍等,学生要回去了。”
秦昭:“多谢。”
书房的门开着,秦昭站在檐下,听清了里面的争论。
屋里那两位学生争论的无非是对于经典的解读,这些内容甚至就连本朝学者都没有论断,自然不是他们争一争便能得出结论的。
果然,秦昭静静听了一会儿,便听见屋里另一位老者悠悠道:“你们说的都有理,在此争论无用,回去各做一篇文章给我,去吧。”
“是,先生。”
话音落下,两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随后,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也跟着踏出屋子。
“你就是秦昭?”老者问。
秦昭朝老者行了一礼:“叶先生。”
叶助教上下打量他片刻,笑着道:“我知道你。先前教谕去参与府试阅卷,回来便说今年的府试出了篇顶好的文章,知府大人大悦,当场定为案首。”
“那篇文章我看过了,的确令人望尘莫及。”
秦昭:“先生过誉。”
老者面容和善,一点也没有架子,将秦昭临进书房,还给他倒了杯茶:“我与你们村长数十年交情,他信中让我多关照你。不过要我说,以你这双案首的名头,能将你收入门下教谕求之不得,哪还需要我从中关照?”
江陵府学入学要求严格,考过了府试还不够,必须成绩优异,品行端正,有一定的名气。因而,来寻关系开后门的学生也不少。
不过哪怕通关系递上名单,依旧要经过入学考核,筛选学生十分严苛。
可秦昭摇摇头:“在下并非为了入府学。”
叶助教问:“那你来此……”
秦昭道:“在下听说,城中的顾府在府学中招募先生。”
听见这话,叶助教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下来:“你说那织造纺的顾家?是有这么回事。”
他似乎对这件事颇有怨气,冷道:“早先我们的确挑了些学生给他们,但没过几日就被赶回来,还受了不少气。他家那小少爷根本无心读书,要不是顾家和知府大人相交甚好,府学何必理会他们?”
“你问这做什么,你不会……”
秦昭:“不知叶先生可否为在下引荐。”
顾家那告示上的要求已经从举人下降到了秀才,或府学中成绩优秀的学生。但以秦昭目前的条件而言,他没有达到这个要求。
因此他需要寻一个中间人引荐。
“你的条件比府学里大多数学生都好,但……”老者顿了顿,劝说道,“但你要想好,这不是个好差事。”
秦昭道:“在下已考虑清楚。”
老者又沉默片刻,叹道:“也罢,那就试试吧。正好今儿下午我有空,这就陪你去一趟。”
叶助教寻了辆马车,带着秦昭去了顾府。
顾府就在府城的主街上,门前悬挂着匾额,上到门扉的石梯两旁还蹲着两只气派的石狮子,仅从府宅大门便能看出阔气。
比起这府宅,对面隔了几百步的官府,倒显得有些寒酸。
马车停在顾府门前,立即有门童迎上来,看清来人,先是行了一礼:“叶先生,您找我家夫人么?”
“是。”叶助教问,“夫人可在府中?”
“在的,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门童快步跑进府里,二人下了马车,秦昭问:“夫人?”
“顾少爷的先生,都是顾夫人由亲自挑。”叶助教道,“别担心,顾夫人是书香门第,待我们读书人和善有礼。”
这一点,从门童对他们彬彬有礼的态度也能看出来。
定是主人家教得好。
能教出这么规矩的下人,却教不好一个孩子。
秦昭在心中叹息。
他望向头顶那块顾府的牌匾,又问:“顾老爷不管这事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织造纺要赶在入冬前给宫里进贡新的丝绸布匹,顾老爷整日忙着这些事,听说前几日还亲自去县城里监管蚕丝出产,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叶助教解释道。
秦昭默然片刻,目光依旧没从那块牌匾上移开。
他想来这里的缘由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自从上次在酒楼外见过那位顾老爷一面后,他就很想再来这里看看。
他总觉得……那位顾老爷似曾相识。
门童很快回来,领着他们从旁边的小门进了顾府。
他们到了偏院一间会客的堂屋,刚坐下,又有丫鬟进来给他们奉茶。
顾府就连丫鬟都是个顶个的美貌,秦昭视而不见,只是低头抿了口茶水。
虽然让他们入了府,顾夫人却没有马上出现。秦昭也不心急,自顾自品茶。一杯茶饮完,丫鬟又上来添了一杯,直到添到第三次茶,茶水凉透,才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屋内丫鬟纷纷颔首行礼,齐声道:“夫人。”
容貌美艳、锦衣华服的妇人在两名丫鬟簇拥下进了屋,淡声吩咐:“都下去吧。”
众丫鬟:“是。”
叶助教和秦昭也起身朝顾夫人行礼。
“二位免礼,坐吧。”顾夫人在前方主位坐下,上下打量秦昭一番,见对方气度不凡,露出赞许的神色,“你是府学的学生?”
“非也。”
顾夫人又问:“那你是秀才出身?”
“也不是。”
“……”
叶助教笑了笑,道:“夫人,他前两月刚考完院试,是县试院试的双案首。”
顾夫人惊讶道:“你就是秦昭?”
秦昭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
他在府城.名气有这么大?
叶助教解释道:“顾老爷与知府大人相交甚好,夫人又喜欢读书,早就读过你那篇文章啦。”
顾夫人也笑起来:“叶先生不早说,若我知道来的是秦公子,何需费这些功夫?”
秦昭道:“品行与学识并不相关,夫人验一验也好。”
顾夫人问:“你瞧出我在验你?”
“从踏入这顾府大门起,便是检验。”秦昭道,“派丫鬟来奉茶,验的是品行。等待这三盏茶时间,验的是耐性。而从入府到现在,验的都是举止。”
“若我所料不错,接下来就该验学识了,夫人请出题罢。”
他这话说出来,别说是顾夫人,就连叶助教都稍愣了愣。
顾夫人笑道:“学识就不必验了,知府大人点的案首,小女子自问没有什么题考得倒先生。”
她对秦昭的称呼已经变了。
“不过……”顾夫人有些迟疑。
秦昭问:“夫人想说什么?”
顾夫人摇摇头,叹息道:“先生品行学识皆是上成,让你来教我那傻儿子,有些屈才了。”
秦昭:“……”
秦昭道:“玉不琢不成器,在下有信心能将顾小公子教好。”
“唉,你不懂。”顾夫人唉声叹气,“许多先生第一次登门的时候都这么说,不出七日必然来找我,说这孩子教不了,让我另请高明。”
秦昭默然片刻,道:“在下可以与夫人打个赌,七日内定让顾少爷回转,不过夫人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夫人与叶助教对视一眼,道:“你说。”
.
秦昭离开顾府,拒绝顾夫人要派辆马车送他回家的提议,独自步行离开。
他问清了回家最近的路线,还顺道在路过的蔬果摊和肉摊上买了点蔬菜和排骨,回到家里正好是一炷香左右。
他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时常去顾府,计算好路途上需要的时间很重要。
秦昭先将食材放到后厨,洗净了手,才回到内院。
主屋的门开着,整个院子静悄悄地没一点声响。
秦昭轻手轻脚进了屋,景黎趴在里屋的书桌上,身下摊着本书,睡得正熟。他手边的鱼缸里,那小小的鱼苗也乖乖睡在竹叶小床上,一动不动。
秦昭笑起来,低头在景黎唇边亲了亲。
“唔……”景黎被这个吻弄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你回来啦……”
“嘘。”秦昭瞥了眼旁边的小鱼崽,见后者没被吵醒,低声道,“回来了,你怎么在这里,不去床上睡?”
“我没睡。”景黎揉了揉眼睛。
他明明看书来着。
秦昭低头看了一眼,景黎竟然不是话本,而是他放在书房的那堆藏书里的某本医书。
“你看这做什么?”
“无聊嘛,随便看看。”景黎打了个哈欠,“谁知道你这些书这么难懂,看着就困。”
秦昭将那本书合上,随意丢到一边:“这本讲的都是些用异域毒物入药的方子,就连我也没读完。”
“你也是因为读起来犯困吗?”
“不。”秦昭道,“因为我不信这些。”
景黎切了一声,没再看那本书。
他双手勾住秦昭的脖子,小声问:“你去顾家还顺利吗?”
“顺利。”秦昭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明日开始去给顾小少爷上课。”
景黎道:“记得好好教训那混账小子。”
秦昭低头又亲了他一下,笑起来:“我怎么记得,他好像没招惹过你?”
“怎么没有。”景黎义正言辞,“你忘了上次遇到他的事?他差点让我们没晚饭吃。”
说的是他们第一次来府城时,被那小少爷从酒楼里赶出来的事。
在吃这件事上,没人能比景黎更记仇。
景黎问:“所以我们下午吃什么?”
秦昭:“我买了排骨。”
景黎想也不想:“要红烧的。”
“好。”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红烧排骨要提前炖上大半个时辰才能入味,可秦昭没急着走。
他视线垂下,一点一点描摹着少年的五官,指腹也循着视线一点一点往下,什么也没说,但个中含义傻子都能猜出来。
景黎被他看得浑身发热,抓住他的手:“你……”
秦昭低头在他指尖吻了一下。
留下一点湿意。
“大白天的……”景黎别开视线,嗓音有点轻哑。
秦昭:“那等晚上么?”
景黎:“……”
秦昭牵过他的手,又在掌心亲了一口:“说话,晚上行么?”
景黎侧脸抵在枕头上,耳根早就红透了,轻轻点了下头。
秦昭心满意足,放开他去后厨做饭。
他们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
在村中忙着处理搬走前的琐事,到了这里,又忙着布置新家和照顾小鱼崽子。
平日不提起就罢,被秦昭这么一撩,该有的不该有的想法全都重新冒出来。
景黎连晚饭都吃得没滋没味,天刚黑就强制把崽哄睡,早早去沐浴更衣。等秦昭沐浴回来时,景黎已经乖乖躺在床上读书等待了。
秦昭走到床边,闻见空气中淡淡的香味,问:“还点了熏香?”
“嗯。”床尾放了个新的香炉,景黎裹着被子,视线紧盯着面前的话本,耳根微微有点红,“刚、刚买的。”
秦昭将话本抽出来,扫了一眼:“照着这东西学的?”
景黎想摇头,但迟疑了片刻,又诚实地点了点头。
秦昭把书随手丢到一边,倾身上去吻他:“还学了些什么?”
景黎许久没有感受到这么热烈的亲吻,长驱直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床头烛光跳动,景黎本能的推拒,却被秦昭按进床榻里。
滚烫的手掌循着衣物下移,隔着衣物在腰腹间流连。
秦昭含笑望着他:“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景黎被他吻得缺氧,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是不是该兑现了?”秦昭在耳垂边亲了亲,低声蛊惑,“变出来,小鱼。”
景黎眼前一片模糊,被滚烫的热意烧得溃不成军,恍惚间,余光闪过一道鲜红的影子。
鲜红的……什么???
秦昭也注意到了,二人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空荡荡的床沿。
片刻后,一条小鱼崽从床边蹦起来。
可他实在太小了,力气也不够,根本跳不上床沿,只能轻飘飘地又落下去。
循环往复,十分执着。
秦昭:“……”
景黎:“……”
作者有话要说: 鱼尾会有的,真的会有的,不着急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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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笔趣阁.】
景黎气得想把这小东西扔出去。
他在心里默念数遍, 这是他的崽,这是他生的,才压下心底的火气。
秦昭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起身将那小鱼崽搂进掌心:“小傻子, 你缺水不难受么?”
瞧小鱼崽的模样就知道他浑然没觉得难受, 还开心地在秦昭手心里蹭了蹭。
秦昭忍着笑, 偏头对景黎道:“他真是太像你了。”
景黎不悦地抿唇,并不回答。
哪里像他了,他小时候才没这么不懂事。
秦昭起身将小鱼崽放回鱼缸,后者着急地摆了摆尾巴,还想再跳出来。
“不成, 好好在水里待着。”秦昭把他按回去, 和他讲道理,“你知道自己打搅了什么事么?”
小鱼崽在水里摇尾巴。
秦昭用手掌量了量鱼缸的尺寸, 吓唬道:“你要是再随便跳出来,我就去做个盖子把你关在里面,以后都别想出来。”
小鱼崽听懂了他这句话, 鱼鳍瑟缩一下,身体轻飘飘落到竹叶小床上。
“乖, 好好睡觉。”秦昭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转身回到床边。
景黎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因为……”
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对付这小崽子他爹爹的。
不过当初的小锦鲤可没这么懂事,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让那小东西别天天晚上往外头跳,以免因为缺水把自己干死。
秦昭没继续说下去, 低头在景黎侧脸亲了亲:“睡吧。”
“这、这就睡了?”
秦昭回头看了眼小鱼崽的方向, 那小东西没再往外跑,只是百无聊赖地在水草丛里游来游去:“你儿子还醒着,你还有兴致?”
“你明明也还……”景黎没把话说完, 撑起身将纱帐放下来,“这、这样就行啦……”
小夫郎今晚乖乖洗了澡,点了熏香,现在还主动放下纱帐,秦昭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却之不恭。”秦昭轻轻扯开景黎的衣带,低声道,“我轻一点。”
秦昭果真将动作放得很轻,唯有床榻时不时吱呀一声。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偏做出了一种偷情的错觉。景黎浑身抖得厉害,很快被对方轻缓的动作磨得受不了,耐不住发出一声泣音,被秦昭用嘴唇堵住了。
水里的小鱼崽好奇地抬起头,没瞧出什么,继续低头咬水草玩。
二人闹了大半夜,翌日,就连秦昭都难得在天光大亮后才醒过来。
景黎整个人窝在秦昭怀里,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不耐烦地皱眉:“别吵……”
“好,不吵你。”秦昭安抚地揉了揉景黎的头发,又道,“可是我要再不起,你儿子就要饿死了。”
景黎:“……”
景黎没动,但秦昭知道他一定又在心里嫌弃自家崽。
半晌,景黎才松开手,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只给秦昭留下个毛绒绒的后脑勺。
秦昭轻笑,起身去给小鱼崽弄吃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景黎终于睡饱了,又变回那个乐于和儿子玩玩闹闹的爹爹。
午后,秦昭准备出门。
据顾夫人所说,顾衡上午起不来床,因此他家的先生都要求午后才去,在未时四刻前到达顾府便可。
秦昭索性在家等到了未时二刻,才将迷迷糊糊午睡的小夫郎从怀里剥出来。
“到点了吗?”都怪昨晚闹过了头,景黎现在困得睁不开眼。
秦昭道:“嗯,我要出门了。”
景黎揉着眼睛,小声问:“什么时候回来呀……”
秦昭想了想,道:“最晚天黑之前,饿了就自己吃晚饭,不用等我。”
“好。”景黎低低应了一声,摸索着扯过秦昭的衣领,仰头在对方唇边亲了一口,“我和鱼崽的好运给你,今天一定事事顺利。”
秦昭笑着回吻他:“会的。”
.
未时四刻,秦昭准时出现在顾府。
昨日顾夫人已给所有下人打了招呼,看门的门童一见是他,立即领着他进了府。
这次走的却不是昨日那个小门,而是正大门。
顾府家丁领着秦昭去了个布置考究的小院,推开一间屋子:“这是我们少爷的书房,您在此等候片刻。”
秦昭道了谢,家丁又给他奉了茶,才退出屋子。
这屋子显然不常用,虽然不见灰尘,但无论是桌案上的纸笔,还是书架那一排藏书,都没有丝毫使用和翻阅的痕迹。
这忽然让秦昭想起县城那位县令大人家的书房。
好好的书本,竟全被当做了摆设。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又看见一样东西。
书房的另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副书法。
那墨色已经有些陈旧,却保存得很细致。字迹锐利张扬,不失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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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四个大字。
——“笃行致远”。
秦昭视线在那上面凝了片刻,收回目光,转身走到书架旁,随意抽出一本书。他在桌案边坐下,堂而皇之地读了起来。
待他读了十余页,门外才想起脚步声。
随后便响起一个少年嗓音:“你干嘛动我东西?”
秦昭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
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门边,皱眉望着他,那张俊秀稚气的脸上满是不悦。
秦昭悠悠合上书本,淡声道:“你迟到了。”
顾衡冷哼一声,跨进书房:“你就是我娘说的那位新来的教书先生,他们说你是今年的双案首?”
秦昭:“是。”
顾衡又道:“双案首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还来过举人呢,他们都教不了我,你觉得你能?”
“可以一试。”
秦昭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顾衡更加不悦,挑衅道:“行啊,那就试试,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秦昭指了指桌案边的椅子:“坐。”
顾衡注视他片刻,走过去坐下。
秦昭道:“听顾夫人说,你已经学完论语?”
顾衡支着下巴,不耐烦道:“对。”
“《论语·道德篇》,第七行,背出来听听。”
顾衡:“……”
“子、子曰……”顾衡磕磕绊绊说完这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索性道,“本少爷不记得了。”
“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秦昭解释,“意思是只需观察一个人所犯的错误,便知其有无仁德之心。”
顾衡“哦”了一声,半晌才回过味来,恼道:“你骂我?!”
秦昭平静道:“你的论语要重新学,把书翻开。”
顾衡碰也没碰一早就放在桌上那本论语,起身就往门外走。
刚走到门边,却又停下:“你不拦我?”
秦昭已经再次翻开面前的书本,平静道:“你不愿学,我留你何用?”
顾衡皱眉:“可我娘雇你来教我读书。”
“的确如此,而且尊夫人已经答应,若非我主动提出不肯再教下去,否则不会将我赶走。”秦昭扫他一眼,语气淡淡,“你不学便罢,白拿一份工钱,我还乐得自在。”
“你这人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顾衡气得耳朵都红了,厉声道,“我这就去告诉我娘!”
他跨出房门,又再次停下脚步。
他当然可以现在去找他娘哭一通,他娘向来最宠他,若他执意不想要这位先生,这种口头答应他娘肯定不会放在眼里。
但那样……太丢脸了。
好像怕了他似的。
而且如果这人去外面说点什么,顾府颜面何存?
顾衡转过头,那人还坐在桌案后头,姿态闲适而放松。
若非主动不肯再教,否则顾府不会将他赶走,这约定分明就是在挑衅他。
他在挑衅顾衡没办法逼走他。
想到这里,顾衡忽然笑起来,重新回到屋内:“先生莫怪,方才是我冲动,我已经想明白了。”
秦昭头也不抬:“那便把书翻开。”
“不急。”顾衡走到秦昭面前,将他手里的书抽走,道,“开始上课前,我想与先生去个地方。”
秦昭:“何处?”
顾衡道:“你与我来就知道了。”
“我为何要答应你?”
“如果先生肯陪我去,我答应接下来的时间都安安分分。”顾衡道,“虽然我娘答应过不会将你赶走,但若我一直与你作对,你在府也不会好过。”
秦昭笑起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陪你去,你便好好读书。”
“对。”
秦昭:“带路吧。”
.
马车在路边停下,秦昭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皱眉:“赌坊?”
“不错。”顾衡被家丁扶着跳下马车,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愣着做什么,下车,与我进去。”
顾衡带秦昭来的这个,是江陵府最大的一间赌坊。寻常的赌坊在夜市时才会开,唯有这家,日夜不歇。
秦昭看向顾衡的背影,拒绝家丁搀扶,自顾自下了车。
赌坊内烟雾缭绕,光线昏暗。
大堂人群拥挤,数台赌桌依次排开,每台赌桌前都围着人。
赌场内有不少人吞云吐雾,空气混杂着各种不知名的气味,秦昭皱了皱眉,看见有伙计迎上来:“哟,顾少爷,您今儿怎么有空来?”
顾衡也被里面的味道熏得有些受不了,从袖掏出张银票:“带朋友来玩玩,老规矩。”
“得嘞!”伙计收了银票,乐滋滋走了。
顾衡得意地回头,将秦昭面色不善,问:“怎么,先生吓到了?”
秦昭:“你不该来这种地方。”
“果然是书呆子会说出来的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话。”顾衡不屑道,“下一句是不是还要告诉我,玩物丧志,非君子之道?”
秦昭摇摇头:“这里鱼龙混杂,你年纪小,不该混迹这种地方。”
顾衡神色变了变。
他别开视线:“你懂什么,城里富贵人家都这么玩。哦,险些忘了,你从穷乡僻壤之地过来,自然不懂。”
那伙计很快带着兑换好的筹码回来了,顾衡也没清点,偏头问秦昭:“先生想玩一玩吗,我可以借你钱。”
秦昭问:“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我若是个迂腐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定然觉得你这厮无药可救,打起退堂鼓。而我若虚有其表那便更好,你借钱给我玩乐,保不准就能让我输个一干二净。到时无颜留在顾府不说,还欠你一大笔钱财。”
秦昭道:“前几位先生,也是这么被你逼走的?”
顾衡将筹码丢给身旁的家丁,皱眉道:“关你什么事,你玩是不玩?”
“玩。”秦昭道,“不过就我和你。”
顾衡问:“你什么意思?”
秦昭:“我们赌一局,若我赢了你,今后你都要听我的,在家好好读书。”
顾衡:“要是你输了?”
“我离开顾府。”
“成交!”
赌场里清出一张赌桌,秦昭与顾衡坐于赌桌两侧,面前分别放着个赌盅。
顾衡丢出十两筹码,含笑看着秦昭:“比大小,你懂规矩吧,先生?”
最后那两个字他落得极重。
秦昭缓缓推出面前唯一一个筹码。
——他今日出门没带太多银两,这还是他找顾衡借的。
“顾少爷这是又和谁玩上了?”
“怎么才压这么点,不是顾少爷的风格啊。顾少,一会儿和我玩吧,我们玩大的!”
顾衡在这赌场里名气不小,但并非是由于他有多会玩,而是他出手阔绰。
所谓博戏大部分靠的就是运气,往常人赌一天赢的钱,都不一定有和顾衡赌一场赢得多,自然人人都想与他玩。
“都闭嘴。”顾衡喝了一声,道,“开始吧,秦先生。”
二人同时抬起了赌盅。
顾衡原本以为,像秦昭这样刚从山村来的读书人,应当没有玩过这类博戏。却没想到,对方上手并无丝毫生涩,摇晃赌盅的动作不紧不慢,显然不是第一次。
他眸光微沉,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开盅,十二比十五,秦昭胜。
“可以了?”秦昭将赌盅往前推了推,平静道,“与我回去读书。”
顾衡没动:“再来一局。”
“你答应过……”
顾衡打断道:“最后一局,你赢了我就回去,以后都听你的。”
秦昭悠悠叹了口气。
顾衡又丢出十两筹码。
可第二局的结局同样如此。
顾衡不信邪,又拉着秦昭开了第三局。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
赌桌旁围的人越来越多,秦昭次次获胜,顾衡面前的筹码很快输了个干净。
顾衡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再给我去换五十两——”顾衡往怀一摸,神情却是一滞。
怀空无一物。
“今日就到这里吧。”秦昭在堆积成山的筹码前站起身,“你输了我少说有二百两,别再继续了。”
顾衡也跟着站起来:“你不许走,我家里还有,你等我去取——”
秦昭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天快黑了,我答应夫郎在天黑前要回家。”
顾衡一怔,不甘心道:“这还没到戌时呢,原来秦先生还惧内?”
秦昭摇摇头:“不是,是我承诺过,必须遵守。而且……”
他要是回家太晚,小家伙会害怕的。
秦昭没再解释,将面前的筹码往前一推,淡声道:“这些钱你拿回去,明日起辰时开始上课,不许迟到早退。”
秦昭说完,转身出了赌坊。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秦昭远远望见了自家半开着的大门,以及抱着木桶坐在门槛上的小夫郎。
见他出现,景黎眼神亮了亮,起身朝秦昭跑过去:“你回来啦!”
“别,我身上全是味。”秦昭躲了一下,问,“你怎么在这儿,等多久了?”
“没多久。”景黎道,“想着你可能快回来了,就出来看看。”
秦昭扫了眼木桶里睡得昏昏沉沉的小鱼崽,觉得事情似乎没有景黎说得这么轻巧。
他没戳穿,把木桶接过去,空闲的手牵着景黎往回走:“吃过晚饭了吗?”
景黎心虚道:“没有……”
“猜到了。”秦昭笑了笑,温声道,“等我换件衣服,去给你做饭。”
景黎:“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爷输在家里没有两条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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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修无情道的师弟结为道侣后》by霁青
烛方穿成了书的反派大师兄,原主最后死在师弟观溟的剑下,结局悲惨。
为了保命,烛方果断选择做一条吃喝玩乐的咸鱼。却不想一次意外,他和观溟被迫结为了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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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岭之花松开手,眼神微暗:是我没把师兄喂饱吗?
被再次吻住的烛方:我饱了!不吃了!唔唔唔!
后来,烛方才知道他这个师弟患有多重人格。
今天高冷又闷骚,明天霸道又自恋,后天病娇又粘人……一天一个样。
最重要的是,经常翻来覆去地折腾他!
烛方:说好了修无情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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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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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摇骰子?”景黎把秦昭换下来的衣物丢进木桶里, 好奇地问。
“拿到手上,自然而然就会了。”秦昭道,“多半以前玩过。”
景黎狐疑地看他。
秦昭笑了笑,解释道:“朝廷不禁博戏, 投壶赛马骰子, 这些消遣早年在京城的世家公子中极为流行, 这些府城不过紧随其后罢了。”
景黎小声嘟囔:“看来你以前不是什么正经人。”
秦昭瞧了他一眼,悠悠道:“听说朝廷不禁博戏的缘由,是摄政王偏爱此道,尤其是赛马赌马,还时常乔装打扮, 去赌坊一掷千金。”
景黎知道秦昭说的谁, 冷哼一声:“以权谋私,他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秦昭:“……”
景黎又想到了什么, 眼神亮了亮:“你说你今天赢了那小少爷二百两?”
“别犯傻。”秦昭在他额前轻轻敲了下,“博戏只能当做消遣乐子,而非赚钱之道, 久赌必输,有你在也一样。”
秦昭今日能连胜这么多局, 除了他自身懂得个中技巧外,也少不了锦鲤庇佑。
但那是因为他一心只想着赢了顾衡后,带他回家,而非求财。
他从不愿将锦鲤当做求取不义之财的途径。
这样, 与那些想要重金悬赏锦鲤, 将其圈养以求福运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愿,也不想利用他。
“我知道啦。”景黎小声道,“起码那二百两该拿回来嘛……”
那笔钱拿回来, 他们就能还清方天应,还能给家里再添置点东西。
“会有其他法子赚到的。”秦昭道,“听话小鱼,这与我们找到草药、或遇见贵人帮助不是一回事。靠这个法子谋财,谋的是别人的财物,夺的是别人的气运,我们不能这样做。”
他顿了顿,笑道:“不过你也没法这样做。”
“……某人倒霉嘛。”
景黎:“……”
景黎:“哼。”
秦昭笑起来,道:“我去做饭。”
景黎:“那我洗衣服去。”
“别。”秦昭拦住他,“这些你放那儿就好,晚上我来洗。”
“不用啦。”景黎把装着脏衣物的木盆抱起来,眨了眨眼,“你还要在外面赚钱养家,哪能什么事都让你做,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说完,抱着木盆去了院子里。
秦昭看向他的背影,稍有出神,随后轻轻地笑了下。
身旁响起水声,秦昭回过头,小鱼崽拍打着水面,弄得水花四溅。
似乎是在抗议一直被忽视。
“嗯,知道,还有你的晚饭。”秦昭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爹爹没忘,这就去做。”
小鱼崽满意地翘起尾巴。
.
翌日,秦昭如约在辰时前到了顾府。
他同样被领到那间小书房里等待,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顾衡还真的出现了。
顾家小少爷眼底乌青,神色萎靡,东倒西歪地走进屋子,不消秦昭说,就坐到了他手边的椅子上。
秦昭平静道:“你迟到了一刻钟。”
顾衡的声音有气无力:“你知道本少爷多少年没起这么早了吗?我连早饭都来得及吃!”
“那你接下来还要起得更早才行。”秦昭道,“书本翻开,从《学而篇》开始读。”
顾衡连与秦昭对着干的力气都不剩了,翻开书:“读多少?”
秦昭:“全部。”
顾衡:“……”
顾衡难以置信地看了秦昭一眼,后者没再理他,而是从身后书架上寻到昨天没看完的那本书,继续翻阅。
顾衡无可奈何,只能低头读起来:“学而时习之……”
《论语》他跟着之前的先生学过一些,虽然大部分没记住,但通读问题不大。
偶尔有读错的字句,秦昭便会小声提点,再让他重读。
有气无力的读书声从书房里传出来,候在院子里侍奉的家仆听见了,纷纷好奇地趴在墙角偷看。
他们少爷可从来没有这么刻苦过,这新来的先生果真有些手段。
众人小声议论着议论,直到顾夫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众家仆忙回头:“夫——”
“嘘。”顾夫人指尖在唇边一点,也跟着轻手轻脚走过去,探头往屋里看。
顾衡身体坐得笔直,磕磕绊绊,却仍然认真诵读着面前的书本。
顾夫人一时热泪盈眶。
一名年纪与顾衡相仿的少年道:“夫人,少爷今儿连早饭都没吃就来读书了,刻苦极了。您要进去瞧瞧他吗?”
“不用。”顾夫人道,“去后厨,我亲自给他做点吃的。”
屋内,秦昭道:“他们走了。”
顾衡身体顿时松了劲,趴在桌上:“累死本少爷了。”
秦昭提醒道:“你还有半本没读完。”
“我要歇会儿,就一会儿!”顾衡恼怒道,“我都要渴死了,还很饿!”
秦昭给他倒了杯茶:“你娘给你做早饭去了,再等等便好。”
顾衡喝了口茶,心情稍微好了点,偏头瞧着他:“其实你也不差。”
秦昭:“何意?”
“所有来府上的先生都把我当做无药可救,一心只想用那些大道理管束我,但你却不这样。”顾衡道。
“我怎么了?”
“你明知我刚才只是故意做给我娘看,却不戳穿。”
秦昭:“能让顾夫人放心,与我有好处。”
“我带你去那种地方,你也不觉得我顽劣成性?”
“顽劣是顽劣,但并非不能回头。”
顾衡“切”了一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服你,我今天来不过是因为赌约,我不想言而无信。”
秦昭淡声道:“歇够了?继续读。”
没多久,下人送来了吃食,妥帖地连秦昭那份也备好了。不过秦昭早晨在家中吃过早饭,什么也没动,全让给了顾衡。
顾衡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其他,埋头吃起来。
秦昭静静品着茶,视线又移向旁边那面墙上的书法字画,问:“那副字是何人所写,为何挂在那里?”
顾衡往后瞧了一眼,道:“那好像是一位京城的大人物送给我爹的,早些年还挂在前院我爹的书房,几年前不知怎么,我爹忽然把它移到这里,还嘱咐我不能乱碰。”
“搞不懂,他要真这么宝贝,干嘛放在这儿?”
秦昭悠悠道:“因为这东西被人看见会有麻烦,放在你的书房里,反倒没人会来。”
“有麻烦?”顾衡又回头看了眼那副字,问,“你知道那副字是谁写的?”
秦昭:“知道。”
“谁?”
秦昭没有回答。
他收回目光,淡声道:“快吃,吃完把剩下的读完,今日讲完《学而》篇才放课,拖延到最后没午饭吃,吃亏的是你自己。”
“别啊,我这就读!”
顾衡忙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用帕子囫囵擦了擦手,便重新拿起书本。
秦昭看了眼他从头至尾没碰一下的两盘糕点,问:“这些你不要?”
顾衡摇摇头:“太甜了,我娘总是不记得我不爱吃糕点。你想要你吃,反正也有你一份。”
“我可以带走么?”秦昭问,“我夫郎喜欢吃这些。”
“当然可以。”顾衡来了点兴致,凑过去问,“昨儿我就想问了,你堂堂案首,怎么娶个夫郎,还对他这么好?你夫郎长得好看吗?”
秦昭抬起眼皮,悠悠看了他一眼。
顾衡缩回去:“咳,我读书,这就读。”
秦昭在正午前给顾衡讲完了《学而》篇的内容,要求他今日将学习的内容抄写一遍,明日上课时检查。
他拒绝顾夫人留下用午饭的提议,带着糕点离开了顾府。
顾衡慢吞吞走出书房,那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家丁走上来,兴高采烈:“少爷,课上得可好?”
“好个屁。”顾衡把书往家丁怀里一丢,咬牙道,“我迟早要想个法子整他。”
家丁眨了眨眼,疑惑道:“可我见少爷与他相处极好,少爷还从没有对别的先生态度这么好呢……”
“我对他态度哪儿好了?”顾衡没好气,快步朝前走,“走,吃饭去。”
家丁追上去:“对了少爷,周家少爷方才托人传信,说这几日天气极好,约您初八那天去郊外散心。”
“散什么心,又不是休沐日,那姓秦的混蛋怎么可能让我出去。”
顾衡正心烦意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等等,我想到个好主意。”
翌日一早,顾衡便向秦昭提出了初八想去郊外散心的事。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秦昭拒绝后,该如何劝说,可没想到,秦昭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可以。”
顾衡:“?”
顾衡道:“那天可不是休沐。”
“我知道。”秦昭平静道,“所以等到休沐那日,你需要挑一天将课补回来。”
在当初招募先生的告示中,顾家就写了顾衡每个月只上十五天课。
这是因为顾衡毕竟是富商之子,除了读书之外,还得学一些经商之道。至于那十五天课怎么安排,全由他们月初商议决定。
而这个月是秦昭提出先连着多上几日课,让二人彼此熟悉,也让顾夫人看看他能否教导好这位小少爷。
按照他们当初协商的,要再等五日才是休沐。
顾衡道:“成,都听你的。”
“还有一个要求。”秦昭道,“我要带上我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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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郊外散心?”景黎皱起眉头,有点担心,“那混账东西是又想了什么鬼主意要整你?”
秦昭道:“应该是。”
景黎:“那你还答应?”
“就算我不答应,他也还会想别的主意来为难我,没什么差别。而且……”秦昭顿了顿,道,“有人请客去郊外游玩,何乐而不为?”
景黎还是不太放心。
“别担心。”秦昭安抚道,“顾衡本性不坏,只是性情顽劣罢了,此番多半也是想做什么恶作剧,不会有事。”
从搬来府城到现在,秦昭还没有带景黎去周边转转。
那小家伙现在要照顾孩子,就连出门都很少,而且秦昭又时常不在家里,陪他的时间比之前少了很多。
就算没有顾衡的提议,他也的确想找时间带景黎出去散散心。
景黎又问:“那鱼崽怎么办?带着一块去吗?”
“我们只去半日,倒是可以托付给那位叶先生照顾。”秦昭话音未落,鱼缸里那条小鱼苗似乎听懂了他要被丢下,气恼地拍着水面。
秦昭话音一转:“不过你儿子多半不肯,还是带上。”
景黎想了想,眼前一亮:“正好前几日我托人烧制了一个新的鱼缸,应当明日就能做好了。”
初八那日,顾府的马车如期到了秦昭家门外。
秦昭牵着景黎上了马车,后者手里拎着个方形小鱼缸。
鱼缸通体是玻璃烧制,上面盖了个竹条编织的盖子,还有把手。闭合后竹条之间留有呼吸空间,却容不下小鱼崽跳出来。
小鱼崽在里面扑腾两下,发现自己出不来,气鼓鼓地在鱼缸壁边摆尾巴。
景黎得意地笑:“这是你爹爹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你就乖乖在里面待着。”
这鱼缸就连秦昭都觉得新奇:“你如何想到这样要做?”
“我……我以前见过嘛。”
这鱼缸就是现代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塑料小鱼缸,可惜这个时代找不到轻便的塑料,只能用别的材料代替。
秦昭狐疑地皱了眉,景黎已经低头隔着玻璃罩子逗起鱼崽,没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
马车一路朝城外驶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到了目的地。
秦昭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几匹马站在路边吃草,远处宽阔的草坪上立着几个靶子。
是个赛马场。
秦昭眉梢微扬,忍不住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这个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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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草坪另一头, 顾衡远远看见他派去接秦昭的马车到了,对身边的人道:“按计划行事,吓唬吓唬就行了,别真闹出什么事, 懂吗?”
他身边还有四五名十多岁的少年, 其中一人骑在马上, 揶揄地看他:“衡哥儿,你干嘛这么怕他。”
“不是怕!”顾衡反驳道,“他是知府大人点的案首,八月还要去考府试,要是出了什么事, 我爹要宰了我的。”
“一个书呆子……”
少年“切”了一声, 抬眼朝那边看过去,恰好看见秦昭牵着景黎下马车。
景黎今天穿了他最喜欢的那件石榴红外衣, 衬得肤色雪白,腰肢纤细。他被秦昭乖乖牵着,视线却好奇地朝路边吃草的马儿身上打量, 眸光明亮,似乎带着些跃跃欲试。
草坪这头的少年们都看得出了神。
唯有顾衡恍惚道:“他……他夫郎果然很好看啊……”
秦昭很快牵着景黎走到了草坪这边, 视线往众人身上一扫,落到顾衡身上:“你没说过今日是来赛马场。”
“是、是吗?”顾衡被秦昭训了几天,一听他这么说话心里就发憷,强撑着不在自己朋友面前露怯, “今日天气好, 适合赛马,所以……所以……”
景黎不想理顾衡,抬头问那骑在马上的少年:“你们要比赛吗?”
少年的脸瞬间红了, 吞吞吐吐道:“比……比赛,是啊,要比赛的。”
“好啊,那我们不耽搁你们了,快开始吧。”赛马场四周都有观看席,景黎拉了拉秦昭的衣袖,“那边位置正好,我们去那儿看吧。”
说完,拉着秦昭去了观看席,留下几名少年面面相觑。
被景黎问了话的那位正是组局的周家少爷,周启。他注视着景黎的背影离去,对同伴道:“还不快上马,磨蹭什么呢。”
众人:“……”
正规骑射的规则是,参赛者骑马绕着赛道奔跑,将箭矢射中固定在赛道旁的箭靶。
一刻钟内,奔跑圈数与射中箭靶的数量相加,定为最终成绩。
景黎问:“那如果慢慢跑,只追求射中箭靶数量不行吗?”
“哪有这么容易。”秦昭道,“每个箭囊里只配备了九支箭矢,而且场上的箭靶数量也有定数,且分布不均,若是速度过慢,还没等跑到箭靶所在之处,就已经被人抢占光了。”
“而且,哪怕九箭全中也不过九分,最终仍要以速度定优劣。”
“不过一昧追求速度也不可,赛马规则里有一条,脱靶三箭以上则取消资格。”
“难度好高啊……”景黎抱着小鱼缸,望向场下正在准备的那群少年,“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变态的法子。”
秦昭笑了笑:“早年,北方游牧一族屡犯边境,他们最善骑射,朝廷派去的大军吃了不少苦头。先帝由此推行了这个赛马规则,要百姓加强骑射功夫,以备不时之需。”
景黎问:“那你说的赌马又是怎么个玩法?赌谁会赢吗?”
“对,想不想试试?”
“嗯嗯!”
场下,几位少年已经带好护具,随着候在场外的下人一声击鼓鸣响,纷纷策马飞驰出去,扬起尘土。
景黎兴致勃勃往场下看着,只见顾衡的马匹奔跑在最前方,已经快要接近第一个靶子。
他速度丝毫没减,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矢。
“顾衡看起来还挺厉害的。”景黎饶有兴致道。
秦昭却摇摇头:“下盘不稳,中不了。”
他话音刚落,顾衡的箭飞驰而出,却与箭靶擦身而过。
脱靶。
机会转瞬即逝,这箭靶被紧随其后的周启射中,顿时四分五裂。
骑射比赛用的箭靶和寻常射艺不同,不仅比寻常箭靶小很多,且是用薄薄的木片削成,一箭射上去就会破损。
这样可以保证一靶一箭。
“果然还是不怎么样。”景黎嘟囔一声,继续寻找其他的目标,“那个如何,三号。”
秦昭跟着看过去,摇头:“他连马都骑不好,再继续这个速度,恐怕要摔下来。”
果然,那三号少年没一会儿就抓不稳缰绳,颤颤巍巍让速度降下来。
这种富家公子游玩时的消遣,自然比不上专业的赛马比赛。没等跑过几圈,几个少年要么是体力不够,要么是脱靶太多,纷纷丧失了资格,只有周启和顾衡还在认真比赛。
被落在后面的少年也没下场,只缓慢绕着赛道跑。
一名少年看着那两人一骑绝尘的背影,问:“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我也觉得……”另一人恍惚道,“我们计划是什么来着?”
此处原本就是他们来郊外游玩的主要去处,顾衡建议众人来这里,并非只是为了赛马,而是想借此吓唬吓唬秦昭。
现场观看骑射危险极高,箭矢射偏更是常事。
赛马开始后,他们会故意把箭往秦昭那个方向射,定可以将他吓得四处窜逃。
但是……现在这是在做什么,给人家耍猴戏呢?
可场上那两名少年已经赛红了眼,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他们如今圈数相同,分别都脱了两次靶,顾衡箭囊中还剩三支箭,周启只剩两支。
周启领先一分。
景黎问秦昭:“你说他们谁会赢?”
秦昭:“不是你要赌吗,问我做什么?”
景黎叹了口气:“可我说的都不准。”
秦昭说得对,景黎的确不适合玩博戏。
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压谁谁出局,完美避开所有正确选项。
秦昭道:“你就是对顾衡有偏见。”
景黎几乎把场上所有人都压了一遍,就是没说过顾衡会胜。那是因为他至今对顾衡强占酒楼,还带秦昭去赌场的事耿耿于怀,不肯压他。
“好啊,那我就压他,看他到底能不能胜。”景黎冷哼,“要是他输了,你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秦昭失笑:“你在赌马里压了他,如果他输了,便意味着你输了。凭什么罚我?”
景黎:“谁让我压谁谁出局,若是顺着来那多不公平。”
他敲了敲鱼缸:“你也同意这样对吗?”
小鱼崽欢快地翘起尾巴。
秦昭:“……”
秦昭无奈:“好,都听你的。”
赛场上瞬息万变,二人说话这会儿,场上那两人已经又分别射出了一箭,都中了靶。
周启依旧领先一分,可他动作没停,立刻抽出最后一支箭矢。
起点的沙漏记录着比赛时间,现下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就连景黎这种新手都看出了他的目的。
周启想先射完最后一支箭,再策马多跑一圈。
这样哪怕顾衡剩下的箭都中靶,也会落后他一分。
秦昭看着他的动作,只微微摇了摇头。
下一秒,周启搭弓射箭,箭矢飞出的瞬间,却被另一支横飞出来的箭矢撞偏了方向。他的箭矢刺入草坪,随后而来的箭矢却击碎靶心。
周启一惊,下意识拉紧缰绳,顾衡策马超过了他。
胜负已定。
“刚才那一箭好厉害!”景黎惊呼道。
他以前对任何赛事都提不起兴趣,先前秦昭对他说起时,他还不明白赌马的乐趣何在。
但这一场看下来,自己也不由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景黎眼神发亮,随着顾衡最后一箭射中靶心,在周遭下人的欢呼声中也跟着兴奋地跳起来。
秦昭:“……”
早早退场回到观看席的其他富家公子:“?”
秦昭把人拉回来,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输了还这么开心?”
景黎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还有赌约。
“输就输,反正也……”景黎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你早看出来顾衡会赢,刚才是故意让我压他的!”
秦昭无奈笑笑:“是啊,本来是想让你赢一次,谁知道某人还临时改规则。”
改完规则还是输,不愧是他。
景黎:“……哼。”
他视线望向远处,比完赛的两个少年策马缓缓往回走。不论其他,这对那两名少年来说的确是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二人大汗淋漓,两匹马也吭哧地喘着粗气。
秦昭目光在他们身上凝了片刻,偏头在景黎耳旁低语:“别生气,我向你赔罪还不成?”
景黎:“怎么个赔罪法?”
秦昭眼底浮现起些许笑意:“让你看一看,真正的骑射是什么样的。”
说完,他牵着景黎走向赛道。
两名少年虽然疲惫,但精神还算不错,嬉笑闲聊着往回走。陡然看见站在路边的秦昭,脸上的笑容皆是一僵。
……他们原本是怎么打算的来着?
秦昭对此毫不在意,心平气和道:“表现得不错,我夫郎看得很开心,多谢。”
景黎默然片刻,觉得秦昭可能就是故意在气这两个人。
果真,那两名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顾衡咬牙:“不用谢,应该的。”
秦昭继续道:“不过你们都还需多加练习,尤其是顾衡。你在骑射上很有天赋,不过稍微急躁了些,反倒影响了你的发挥。若能改进,应当会比现在更好。”
顾衡听他这么说更是不悦,恼道:“你这么懂,你怎么不上马试试?”
秦昭正有此意,点头道:“牵马过来吧。”
顾衡狐疑地看他一眼,吩咐下去,让下人牵一匹马过来。
这匹马通体棕红,被人牵着还在不安分地打着响鼻,看上去脾气不怎么好。
景黎扯着秦昭的衣袖:“秦昭,你真的要试吗,这个好危险啊……”
“放心。”秦昭试了试下人递上来的弓,偏头问,“有更轻点的么?”
观看席上有人起哄:“书呆子连弓都拉不开,还想学人骑射呢,我那把轻,把我的给他。”
秦昭这边不紧不慢地准备着,他们身后,周启把顾衡拉到一边:“你不是说不要闹大吗,这马刚训了几天,脾气烈得很,一会儿闹出人命怎么办?”
“我……”顾衡迟疑片刻,喝道,“我管他呢,我就看不惯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上马咯,上马咯!”
观看席上传来呼喊声,秦昭翻身上马。
那红棕马果真脾气不小,用力踏着马蹄想将背上的人甩下来。秦昭拉紧缰绳,稳稳当当坐在马上,安抚地摸了摸鬃毛,轻笑:“我还要在夫郎面前好好表现,你可别使绊子。”
景黎在一旁看得心跳剧烈,手里的小鱼崽已经缩在角落,怕得不敢继续看了。
红棕马尝试许久也没把秦昭甩下来,总算稍安分了些。
秦昭接过下人递来的弓和箭囊。
他的箭囊里装满了箭,而非像方才那样只有九支。
这是赛马的另一种玩法。
规定时间内,策马在赛道上奔跑一圈,射中靶心最多者获胜。
秦昭左手持弓,右手调整着箭囊的位置,偏头对景黎一笑:“记得帮我计时。”
景黎担忧地点点头,场边击鼓鸣响,秦昭如箭一般飞驰出去。
原本坐在观看席看戏的富家公子们,站在人群后头等着他出糗的顾衡,还有焦急等在起点的景黎,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秦昭的速度与方才那场比赛简直天壤之别。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就接近了第一个靶心。
由于玩法改变,场上的靶心比方才多出了三倍有余。
景黎眼也不转地望着飞驰的红棕马,只见秦昭身体下沉,右手松开缰绳,飞快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
咻——
三个靶心应声而碎!
秦昭动作干净利落,几乎在前一批箭矢脱手的同时,又再次抽出三支箭。
二十一支箭,箭无虚发。
耳畔爆发出比方才更加热烈的呼喊,可景黎脑中一片空白,好一阵什么也顾不上想,眼里只能看见那从远方飞驰而来,渐渐清晰的人影。
秦昭策马来到景黎身边,笑着问:“多少个数?”
他身上半分尘土也没沾染,额前浮起一层薄汗,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鲜活。
那一刻,景黎几乎可以窥见再年轻个十岁,还没有中过毒的秦昭,该是如何意气风发。
景黎张了张口,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来得及计数。
不过观看席上有人给了他答案:“二十三个数!这也太厉害了,这把江陵赌坊最好的记录都破了吧?!”
“别说江陵府,京城都没几个人能超这个数!”
这个时代没有秒的说法,只能靠人工计数,做不到绝对精确。.
秦昭失笑,将手里的弓随手甩给人群,朝景黎伸出手:“上来。”
景黎伸手握住,被人用力一扯,拉上了马。
秦昭没有理会周围呼喊的人群,在马背上一拍,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家小夫郎往一旁的树林走去。
人群的后方,顾衡早就看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身边,周启难以置信地喃喃:“他、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现在府城的书生……都这么厉害吗?”
.
远离喧嚣后,景黎才渐渐回过神。
他怀里抱着小鱼缸,身后抵着秦昭的胸膛,感觉到那颗心脏正急促的跳动着。
鲜活而热烈。
那些富家公子不会明白景黎现在的震撼。
他亲眼见过这人病得卧床不起,高烧不退,就连水桶也拎不起来的模样。他心疼过,也感叹过命运不公,可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真正理解了这人心里的不甘。
任凭谁曾经有过这样的能力,也不会甘心自己变成个废人。
“吓傻了?”秦昭一手牵着缰绳,低头在景黎额前亲了口,“没想到夫君这么厉害?”
景黎鼻尖发酸,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算好。”秦昭许久没有这样酣畅地赛过马,心情很是不错,“要是以前,能再快一倍。”
这具身体被药物折损得太厉害,他能回想起那些技巧,可他的力量、反应都已经大不如从前。
不过秦昭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操之过急。
“以前?”
景黎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浪到马甲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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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他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
像是被人放在锅中用温水煮着, 不断攀升的温度让身体越来越热。
这感觉让景黎莫名不安,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只有柔软的鱼尾在水面轻轻晃动,荡开些许细细的涟漪。
没有人看见,寂静无声的屋子里, 那道淡淡的红光再次浮现。
这红光愈发明亮, 很快完全爬满了小锦鲤浑身,仿佛每一片鱼鳞都在散发光芒。
片刻后, 红光飞出木桶,落到地上。
变得刺眼炫目的红光中, 一个少年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秦昭……”景黎身体还是热得厉害, 难受地翻了个身,小声嘟囔, “别吃我啊……”
景黎还在梦里。
他梦见温水变成滚烫的热水,把他烫得浑身难受。而他好不容易从那热水中挣脱出来, 却又落到坚实的地面上。
那地面很不平整, 坚硬的砂石硌在他身下,几乎要将娇嫩的肌理割伤。
景黎睁开眼的瞬间,立刻感觉到有些异样。
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很沉, 景黎双目呆呆地望着前方, 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没有在水里。
少年倒在地上,光.裸的身躯被湿漉漉的长发挡住, 只欲盖弥彰地露出些许白瓷般的肌理。地面的砂石硌得他有点疼,景黎紧紧蹙着眉,用手撑起身体。
……手???
景黎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的确是双人类的手, 生得白净修长,十指纤细。些许小而圆润的鱼鳞附着在他手指、手臂上,指尖还沾着点晶莹剔透的水珠,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变成人了?
景黎深深吸了口气,清新的空气进入肺里,不再是过去那种缺水的窒息感。
他真的变回来了!
景黎兴奋地想要起身,下身却是一软,重新跌倒在地。
他茫然地低头看去。
他身上没有穿衣服,从肩膀到胸膛的皮肤上同样附着点点鲜红的鱼鳞。更离谱的是,他腰部以下没有腿,而是一条长长的、颜色鲜红的鱼尾巴。
那条鱼尾巴安静地躺在他身后,景黎望过去的时候,尾巴尖还无辜地拍了拍地面。
景黎:“……”
要变人就变人,变一半是怎么回事啊!
变成人形的身体比鱼身沉了许多,鱼尾巴吃不住力道,更不可能站起来。景黎尝试在地上扑腾许久,最终只是勉强撑起身体,让自己在身后的长凳上坐下。
原本装他的木桶还放在桌上,景黎靠着桌沿,鱼尾巴一下一下拍打地面。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变成人,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变回去,他这副不人不鱼的模样,一定会吓到秦昭吧。
他会不会把他当妖怪赶走啊……
景黎愁得唉声叹气。
“咕……”
腹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景黎揉了揉肚子。
明明才刚吃完饭不久,怎么又饿了。
景黎揉着肚子,视线不自觉落到一旁的灶火里。
灶火已经烧得没有最开始那么旺,秦昭走之前烤的鸡腿还安静躺在火堆里,黄泥附着的外壳已经被完全烤得坚硬焦黑。
景黎看着看着,肚子又忍不住咕噜一声。
景黎脑中天人交战。
他刚才睡得很沉,并不确定秦昭出去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那病秧子身体这么差,应该不会离开太久。
说不定现在已经快回来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应该专心思考自己该怎么变回来。
可是……
好饿,想吃。
那鸡腿本来就是烤给他吃的啊。
景黎抿了抿唇,鱼尾在长凳上一拍,轻轻朝灶台挪动几寸。他就这么一点一点挪过去,执起灶台边的烧火棍往火里拨弄两下。
啪。
裹着黄泥的鸡腿从火里滚出来,在地上摔碎一个小角。
肉香味瞬间溢了出来。
景黎眼神亮了亮。
.
午后太阳正烈,秦昭背着背篓走在山间,额前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须臾,他终于压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扶着路边的树干弯腰咳了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直到喉咙生疼,口中尝到血腥味道才勉强停下。
秦昭在树边坐下,取出腰间的水壶漱口。
口中的血腥气被暂时压下,秦昭无声地喘息片刻,苦笑:“我这废物身子……”
阳光炙热灼眼,秦昭抬手挡在额前,不经意瞥见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与寻常读书人的手并不像,更不像是劳作过的。右手的指尖和虎口处生着少量的茧,因为许久没有磨砺,已经变得很薄。
那是习过武的痕迹。
秦昭已经很难从这具身体里感受到力量。经年的大病毁了他浑身筋骨,莫说是练武,就是多走几步路都觉得喘不过气。
可先前遇到危险时,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保本能,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
很多人在意这个问题,秦昭更是。
没有人会愿意一辈子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秦昭没有在原地歇多久,他很快扶着树干站起来。
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要是再不回去,那条傻鱼再被猫叼走就麻烦了。
而且,也不知道那傻鱼独自在家害不害怕?
想到这里,秦昭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担心那野猫又偷溜进去,秦昭临走前特意将家中的门窗紧锁。他很快回到家门前,正欲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些许响动。
秦昭眉头一皱,用力推开门。
屋内比他走前凌乱不少,长凳倒在屋中央,地面还残留着不少水迹。
桌上的木桶里只剩下些许清水,不见小锦鲤的踪影。
秦昭心头一紧,正欲去找,余光却忽然在灶台边看见一样东西。
原本包裹着鸡腿的黄泥与荷叶被随意丢在地上,里面的鸡腿却已经不翼而飞,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些许肉香。
秦昭:“……”
秦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他的视线在屋内细细打量,桌案边的水迹最多,且范围较大。那水迹分做两头延伸,一头直至灶台边,但不多,应当是被灶火的热气熏干。
而另一头,则是一路进了卧房。
秦昭心下了然,放下背篓,转身走进卧房。
他的卧房本来就不大,一眼就能望完,却没见到半个鱼影。
只是某条小鱼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浑身都湿漉漉的,走哪儿都带着“罪证”。
秦昭目不斜视,走到水迹消失的床脚,低声道:“出来。”
景黎险些打出个饱嗝,连忙用手捂住嘴。
少年把自己蜷缩在床底下,骨架娇小的身躯藏在床下半点不费力,垂在身后的尾巴紧张地发着抖。
景黎没想到秦昭会回来得这么快,他刚把鸡腿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外面的残局,听见脚步声就慌不择路躲进了床底。
更重要的是,他都还变不回去呢!
他这幅不人不鱼的样子,一定会被当成妖怪的。
快变回去啊啊啊啊!
床下没有动静,秦昭以为是自己吓到他,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快出来,你这样待着不会缺水吗?”
景黎倒是从没有这么希望他能缺水。
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偏偏刚才吃得太饱,终于忍不住溢出个小小的嗝。
秦昭正想蹲下去床底抓鱼,听见那小小的响动,却是愣住了。
那声音怎么……有些像人?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床下又不再有任何动静。秦昭只当自己听错了,继续蹲下身,弯腰看向床底。
眼前似有一道红影闪过,秦昭一个晃神,却见一条鲜红的锦鲤扑到他怀里。
终……终于变回来了。
景黎松了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身体还在止不住发抖。
可秦昭没有动。
在那片刻间,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从未见过那名少年,甚至因为时间太过短促,并没有看清少年长什么模样。
秦昭低下头,怀中的锦鲤用尾巴尖一下一下拍打他的手腕,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地轻轻发着抖。
他望向锦鲤那双湿润的眸子,脑中忽然浮现起一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珠。
是错觉吗?
秦昭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怀中的小锦鲤由于太久没回到水里,鱼鳞已经有些干涸。
秦昭定了定心神,不敢再耽搁,把小锦鲤抱起来往外走。
起身前,他余光一扫,在床底看到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秦昭:“……”
景黎入了水,意识才缓缓回笼。
他在水里活动活动鱼鳍,熟悉的水流和在水中漂浮的轻盈感让他放心下来。
秦昭注视着小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忽然轻声问:“你刚才在床底下做什么?”
景黎仰头望向他,片刻后,乖巧地摇了摇脑袋。
鱼在梦游,鱼不知道。
秦昭又问:“刚才有人来过?”
景黎眼也不转,尾巴无辜地在身后摇晃。
鱼睡着了,鱼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外面锁了门,应当没有人进来。”秦昭扫了眼一片狼藉的灶台,悠悠问,“所以,那鸡腿是谁吃的?”
“!”
景黎没忍住,打出一串泡泡饱嗝。
秦昭眼眸微微眯起,在对方考究的目光里,景黎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躲进水底。
鱼……鱼真的不知道!
疼疼疼——!
景黎疼得尾巴尖发颤,身体在秦昭指尖不住扭动。
这个时代还没有系统的鱼类养殖,多是以捕鱼为主,没人会去帮鱼治伤,他们所在这僻壤山村更是如此。
就是想治也没处寻药。
好在鱼类自愈能力极强,小锦鲤这伤口也割得不深,没有流血,等鳞片长回来就会没事。
秦昭检查完小锦鲤的伤势,把他放回水里。
景黎扭着尾巴躲到木桶底部。
这人怎么老是欺负鱼!
“不理人了?”秦昭指节在木桶边敲了敲,慢悠悠道,“知道我为何没有放你走么,我这人很小气,今天把你买回来花了十五文,你不将这钱还我,我不会放你走。”
“小鱼儿,你还是好生想想,该如何补偿我罢?”
景黎悄悄浮起来。
秦昭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想要报恩。可他现在只是条鱼,又没办法变成人,连出去赚钱都不可能。
要怎么还嘛……
穿越来的这几天里,景黎不是没有尝试过变人,可一次也没成功。
好像除了拥有人类的灵魂和记忆外,他与这个世界随处可见的普通小鱼没什么差别。
作者有话要说: 顾衡: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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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书案上点了一盏晦暗的小油灯, 秦昭就坐在那微弱的光线下,伏案读书。
村里用的油灯是食用油,价格并不便宜, 烧上一整夜少说得花五文钱。五文钱,都能去镇上卖两个素包子了。
因此,临溪村大多数村民夜里其实不怎么用灯。
可秦昭不同。
哪怕时到了如今的境遇,但有几样东西他从不吝啬自己。
一是汤药, 二是吃食,第三样就是油灯。
前两者是因为他身体虚弱,不得不多上心, 而这后者,则是因为他每日都会读书。
借着帮镇上书院修订誊抄书卷的机会, 秦昭家里从来不缺书。
这三年来, 如果不是病得爬不起来,他每晚必然会在书案前两个时辰。
听见景黎游动的水声, 秦昭抬头朝他看过来:“醒了?”
“有哪里难受吗?”
小锦鲤摇了摇脑袋,整条鱼都蔫蔫的。
回来的时候秦昭已经帮他检查过,小锦鲤没有受伤,除了在泥土里打滚把自己变成条小泥鱼之外, 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至于为什么昏迷不醒,多半……是被吓晕了。
一条鱼被猫叼着一路跑了这么远, 的确是难为他了。
想到这里, 秦昭把手伸进水里。
果然,小锦鲤飞快游到他手心里,鱼尾在秦昭掌心轻轻扫过,冰冰凉凉,又有点痒, 叫人心都软了。
秦昭低声道:“吓坏了吧?抱歉,不该把你丢在家里。”
景黎的确是吓坏了。
他把脑袋拱进秦昭的指缝间,两侧的鱼鳍轻轻张开抱住秦昭的手指,这才稍微安心了点。
呜呜呜再也不要让他见到那只猫!
自家小鱼这委屈的模样看得人着实心疼,可又偏偏可爱得过分,秦昭忍了又忍,才没有趁机摸一摸那柔软的尾鳍。
一条鱼这么会撒娇,谁受得了。
秦昭轻咳一声,劝慰道:“别怕,那只猫不是村里人养的,今日不知怎么溜到这里。现在早不知跑哪儿去了,以后不会再让它接近你。”
景黎头也不抬,只把尾巴抖了抖,算作回应。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是真吓到了啊。
秦昭想了想,又问:“那你想听我读会儿书吗?”
景黎:“……”
这人会不会安慰鱼啊?!
景黎事后回想,可能是每天秦昭读书的时候,他总要在木桶边趴着看他,导致这人以为他是对书里的内容感兴趣。
他怎么会对那种古书感兴趣嘛,文绉绉的,他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秦昭似乎对这个主意很满意,他用空闲的手翻开书页。
他的音色有些低哑,语调不疾不徐,读起书来不像私塾先生那样枯燥乏味,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读书声中,景黎慢慢抬起头。
都说灯下看美人,秦昭如今大半张脸映在灯火下,长发披散在身后,面部轮廓更为深邃。他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眸低垂着,盛满了温柔的光影,叫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现在已是深夜,窗外只闻些许虫鸣鸟叫,与屋内低低的读书声交织于一处。
景黎的心绪竟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
翌日,秦昭起了个大早,似乎准备出门。
景黎趴在木桶里偷偷看他。
昨天的事其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现在自己独处都觉得害怕,生怕那只猫昨天没吃到他,又循着味来找他。
可是秦昭还要出去赚钱,他又不能要求对方留在家里陪他。
景黎心里有点委屈。
秦昭收拾完东西,转头正好看到只在木桶边沿露出一双眼睛的小锦鲤。
这小可怜样。
他想了想,取出昨日用过的背篓,把里面的东西都取出来,放到小木桶旁边。
景黎:“?”
“今天那只野猫不知道还会不会来,把你放在家里我不放心。”秦昭拍了拍背篓,道,“我只是去邻村葛大夫家一趟,你与我一块去吧?”
真的可以吗?
景黎眼神亮了亮,欢快地摇动尾巴。
秦昭将木桶里的水盛出来点,确保背着时不会洒出来,景黎还配合地用尾巴往外泼水,就怕桶太沉让秦昭累着。
准备工作完毕,秦昭背着小锦鲤出了门。
他走得很稳,景黎乖巧缩在木桶底部,不动不游,努力不给秦昭增加一点重量。
葛大夫家在槐下村,距离临溪村不算远,但步行也得花不少时间。因此秦昭这段时间都是两三天才去一次,省得来回耗体力又耽搁时间。
等等……
所以,他昨天不是刚去过吗?
景黎从木桶里探出脑袋,看了看背篓。奇怪的是,那里面除了他的小木桶再没有放别的东西。
没有新药啊,他今天去葛大夫那儿做什么?
景黎有些纳闷。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路上村民不多,只有几个背着背篓扁担去镇上赶早集。
秦昭出了村子,沿着溪边小路朝下游走。步行大约一炷香时间后,便看到了一块槐下村的牌子。
这村子在溪水下游,因为村头种了棵千年老槐树得名。而秦昭要找的葛大夫家,就在村口不远处。
时辰还早,但葛大夫家已经打开门扉,院子里晾晒了不少草药。
先前见过的药童阿温正在院子里分拣草药。
秦昭敲了敲门扉,阿温抬起头,秦昭道:“葛大夫起了吗,我来卖药。”
阿温将秦昭领进堂屋,秦昭把背篓放在桌上,自己却不落座。
阿温问:“家师尚未起床,不知秦先生今日要卖什么药?”
秦昭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布包裹之物。他将布裹摊在桌上,小心打开,里面包着一株草药。
那草药根茎极长,盘根错节,暗紫色的椭圆形叶片上暗生纹理,看上去格外特别。
景黎从背篓缝隙好奇地往外看。
之前有这株草药吗?
秦昭什么时候找到的?
景黎对草药一无所知,可那名叫阿温的少年却变了脸色:“这……这是……”
秦昭道:“乌山参。”
乌山参,草药中极其珍稀的一种,从根到叶皆可入药。这药唯有城中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能用得起,品相成色最佳的,甚至还被作为皇室贡品。
阿温从来不知道,他们所在的这山村里,竟然也能找到乌山参!
阿温年纪尚小,不敢拿主意,朝秦昭行了一礼:“秦先生稍等,我去寻我家师父出来。”
秦昭:“有劳。”
他转身进了内堂,不一会儿,一名中年老者跑了出来。
老者须发尚未搭理,只随便披了件外袍,系带还没拉上,袒胸露怀。似乎是出来得太急,就连鞋都少穿了一只。
这位自然就是葛大夫。
“乌山参在何处,快给我看看!”葛大夫急匆匆来到秦昭跟前。
秦昭后退半步,让他走近。
葛大夫没敢伸手去碰,用一块绸布裹着,小心拨弄了下躺在桌上的药材。
“叶片卵圆,具金绢丝网脉,表面暗紫而背面淡红。不错,正是乌山参!”葛大夫难掩激动心情,问,“秦先生,此物你从何处找到的?”
秦昭眸光微动,没有回答。
葛大夫也注意到自己这问题问得不妥,稍平复片刻,吩咐道:“给秦先生上茶。”
乌山参不会独自生长,秦昭能找到一株,就能找到更多。
而他来这里是为了卖药,怎么可能轻易将草药生长之地说出来。
葛大夫想明个中关节,开诚布公道:“秦先生这药虽不算价值连城,但也绝非凡品。但……老夫这等山野大夫,怕是不敢收的。”
往日来他这里看病的都是附近的村民,用不上也不可能用这么好的药。
当然,他大可以低价收了药再转卖出去,但葛大夫与秦昭相识多年,自然明白这点小伎俩骗不过他。
果然,只听秦昭道:“听说葛大夫与镇上医馆有联系,不知可否替秦某想想办法?”
“秦先生的意思是,让老夫替你卖药?”
秦昭:“正是。”
他顿了顿,又道:“事成之后,在下可以给葛大夫让利三成。”
其实如果能直接将药送去镇上或附近大城中的医馆,对秦昭而言收益更多,可惜他身体欠佳,经不起这种长途跋涉。
让葛大夫出面寻找卖家,他负责草药的采摘和处理,这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只是葛大夫仍然有些顾虑:“这倒是可以,只是秦先生能否保证日后出药成色如何,能有多少?”
“成色不会有变,出药至少二十株。”
秦昭将桌上草药推到葛大夫面前:“这株草药,可让葛大夫拿去做个见证。”
乌山参并不是寻常草药,拿着实物去谈,自然比空手方便许多。
秦昭这样做,可谓诚意十足。
葛大夫顿时对他敬佩万分,他思索片刻,扭头朝药童吩咐了一句。药童很快去里屋取出一个钱袋,递给秦昭。
“这里面是八百文,算作我给秦先生的订金。”葛大夫道,“我一会儿便启程出发去镇上,若谈好价,我立即回来告知秦先生。”
秦昭也不推辞,朝他一拱手:“有劳。”
离开槐下村后,秦昭又带着景黎去了趟溪边。
小锦鲤昨天被吓得够呛,需要去溪水里放松放松。
不过景黎早忘了昨天那点插曲,他满脑子都是秦昭终于要有钱了。
只是一株草药的订金就给了八百文,如果把那些草药都卖出去,不知道能赚多少钱。
秦昭真是太厉害了!
可他不知道,秦昭心里的想法与他正相反。
那草药的所在并非被秦昭找到,而是昨天景黎被橘猫追逐后,碰巧藏身之处。
秦昭救他时才发现,他躺的地方正好生了一大片乌山参。
难道是巧合么?
秦昭望着那小锦鲤的身影,在心里不经意地想。
他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富贵人家喜欢养殖一种鲤鱼,名为锦鲤,能给人带来福运。
难道说,这小家伙真能给人带来福运?
秦昭拍了拍他的手:“先坐下,我给你倒杯水。”
“这都什么时候了!”陈彦安一见他这慢吞吞的模样就来气,恼道,“你这身子骨要被揍一下还有命吗,赶紧走!”
说完这话,他余光忽然看见秦昭放在灶台上的鸡和蛋,愣了下:“秦昭,你发财了?这怎么……”
秦昭:“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没等陈彦安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些许脚步声,一个女声传来:“彦安,你不是读书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一名妇人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走进来。
那妇人看上去还挺年轻,生了双吊梢眼,一脸的精明相。
陈彦安瞬间怂了:“娘……”
妇人见他还抓着秦昭的手,厉声道:“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崽:你猜我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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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院试当日, 景黎没跟着去,只把秦昭和陈彦安送到了家门口。
“我在家等你。”景黎将一个香囊系在秦昭腰间,趁旁人不注意,抬头偷偷亲了他一下。
秦昭失笑:“反正一会儿都要被摘下来检查。”
“先戴一段路嘛。”景黎道。
这香囊是秦昭前几日就配制好的, 里放了些药材、香料、还有景黎刚晒干的桂花, 香气清幽扑鼻, 有清心宁神的效用。
陈彦安看不下去,嘟囔:“都在一起多久了,还这么腻歪。”
景黎眉梢一扬,没在意陈彦安话里的酸意,偏头问:“你的香囊带好了吗?”
“带好了带好了。”陈彦安道, “不过我们戴这玩意儿做什么?不像考试, 像是去逛庙会。”
秦昭淡声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秦昭低头在景黎唇边亲了亲,道:“明晚见, 自己在家多小心。”
“知道啦。”景黎道,“加油,等你拿小三元呢。”
秦昭:“那是自然。”
陈彦安:“……”
这些人一点也不考虑他的感受!
学识好还有媳妇的人真是太讨厌了!
二人道别景黎, 在规定时间到了考场前,等待唱名验身。
他们远远见到了贺知行和他那位同窗, 双方隔着人群互相颔首,算作打过招呼。
一同互保的严修暂时没见着,不过那人对待科举向来认真,必然会准时到场。
长街上挤满了人, 秦昭索性带着陈彦安站在路边。反正唱名的衙役嗓门大, 站多远都能听清。
但**,路边一座茶楼二层,有两人正对坐品茶。
“人肯定来了, 一会儿唱名就能看见,你心急什么?”这二人年纪相仿,约莫四十多岁,说话这人身形较瘦,还穿着一身官服。
正是江陵知府。
而他对面那人一身锦衣华服,体型宽胖,便是顾衡的父亲,刚从县城回来的顾老爷。
顾长洲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纸,是上次府试时秦昭所写的考卷。
顾长洲这几个月着实忙碌,先前收到夫人来信,只当是自家儿子总算找到个称职的先生,没有多想。直到前两日回来后与夫人说起这事,又看见顾衡的变化,这才开始好奇这位人人夸赞的双案首究竟有多大能耐。
他与知府是多年故交,便托了对方将那位双案首的考卷送来让他瞧瞧。
这一瞧,就瞧出了问题。
这人的字迹……
顾长洲扭头看了眼摊在桌上的考卷,只觉背心都出了一层热汗,视线更加急切地往街上望去。
知府见他这样,收了玩笑之意:“顾兄,你与我说实话,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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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这段路全是逆流而上, 尤其接近临溪村外那一小截,河道变窄, 水流急促,可想而知想游回去有多困难。
不过这些可难不倒景黎。
在秦昭不知道的时候,他不知已经把外面这条小溪游过多少遍。
要不是为了等秦昭这小病秧子,他早就游到家了。
似乎想证明这点,鲜红锦鲤用尾巴在水里用力一拍,身体轻盈从水中腾起,在半空绕出个流畅的弧度, 再落回水中。
小锦鲤浑身晶莹的鳞片沾了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秦昭哭笑不得:“行了, 又不是让你卖艺, 当心受伤。”
河底碎石多, 秦昭就怕他没个数, 再伤到哪儿。
景黎摆了摆尾巴,不再浪了。
见自家小鱼安分不少, 秦昭这才放心下来,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
今日葛大夫给的这八百文订金不在他预料之外。
乌山参按照品相定价,这山中出产的还算不上珍品。而且,这种草药极为娇气, 采摘后需要很高成本的处理才可以储存长久,并不适合长途运输。
若要受益最高, 葛大夫多半会选择就近几个镇子出手。
这样算下来, 一株能拿到一千五百文至一千七百文便算是不错的价格。
葛大夫出的订金,甚至比秦昭预期还高了一些。
不过有这八百文在手,他欠陈家的租子便也能结清。
至于接下来……那老屋是不能再住了, 他还得寻个新的住处。
秦昭刚想到这里,一道水花忽然溅到他脚边。他回头看去,小锦鲤在靠近河岸的浅滩蹦个不停。
秦昭问:“怎么了?”
景黎着急地摆着尾巴,身侧的鱼鳍挥啊挥,可由于那两片鱼鳍太过短小,秦昭明显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小锦鲤放弃沟通,扭头就往前方游。
秦昭循着他游的方向看去,明显变得湍急的河道中央,仰面倒着一个人影。
景黎飞快游到那人身边。
这人像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一侧衣摆勾住了河底的礁石,这才被挂在这里。他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呼吸已经变得很浅,再不救上岸可能就要不行了。
可他只是一条鱼,力气实在太小,根本不可能推动这个人。
就在这时,一根拴着石块的藤条丢到他身边。
景黎抬眼看去,是秦昭。
他衔起藤条,尾巴飞快摆动,在那溺水之人腰间绕了好几圈,系紧。再一口咬破被勾住的衣摆,岸上的秦昭配合往回拉。
人入水后会比平日更沉,何况这还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又意识全无,只靠那个病秧子完全拉不上去。
景黎急得在他四周游来游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身体一跃而起。
小锦鲤重重砸在那男人胸口上,一连砸了好几下,终于,那人哗地吐出一大口水,终于清醒过来。
“抓牢绳子,游回来。”岸边,秦昭高声道。
那人顾不得许多,连忙抓紧系在腰间的绳子,竭力往岸边游。
片刻后,终于把人拉上了岸。
男人粗粗地喘着气,秦昭给他递上一块帕子,他下意识接过来,抬头:“谢谢,谢谢……咦,你不是秦昭吗?”
“是我。”秦昭道,“你是……”
“我姓李,李大力。”男人自我介绍,“我也是临溪村的,住在村西头,和你那儿还挺近。”
景黎:“……”
这些村里人取名可真是……一言难尽。
他是不是该庆幸秦昭虽然失忆,不记得自己姓名,但文化底子还在,还懂得给自己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要是让村里人给起名,那可能就是秦二狗,秦铁柱什么的……
景黎望向秦昭那张俊美非常的脸,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太可怕了。
临溪村的人不太喜欢秦昭,秦昭也懒得与他们来往,自然认识的人不多。
他问李大力:“你为何会掉进水里?”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大力挠了挠湿透的头发,道,“我只记得我昨晚在镇上喝多了酒,连什么时候往回走都不记得,一醒来就这样了。”
“……”秦昭默然片刻,又问,“你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李大力动了动四肢,皱着眉:“好像没什么大事,就是……胸口有点疼。”
秦昭望向水里的锦鲤。
景黎:“……”
鱼不是,鱼没有,不是鱼干的。
李大力是标准的庄稼汉,年轻力壮,在原地歇了会儿就没事了。
他同样要回村,二人结伴而行。
李大力见秦昭把小锦鲤装回木桶,好奇地问:“这是你养的鱼?还能在水里放养的,不怕它跑了?”
秦昭道:“它若想跑,我不拦着。”
景黎在木桶里转了个圈,撑起身体亲了亲秦昭的指尖。
不跑,跑了谁给他做好吃的。
李大力头一次见这种事,又惊又奇:“鱼居然也这么聪明,跟我家狗似的,认主!”
景黎:“?”
景黎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说像狗,瞬间气蒙了。秦昭了解自家小鱼的脾气,趁他还没回过神来,把木桶往背篓里一塞,盖好盖子。
省得小锦鲤一会儿气不顺,再把这人给打出好歹来。
“说真的,往日我们这么对你,没想到你今天会救我。”李大力性格爽朗,为人实在,被秦昭救了之后,瞬间对他有所改观。
秦昭平静道:“毕竟是条人命。”
李大力:“……”
秦昭顿了顿,又道:“何况,当初我也是被人所救。”
“说得也是。”李大力坦言,“其实吧,乡民们也不是故意躲着你,实在是因为你刚来那副模样,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大家都怕出事不是?”
秦昭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
秦昭刚来时的模样?
那是什么样子?
景黎越听越觉得懵。
其实从最开始,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秦昭的确来路不明,村里人对他有所防备情有可原,可是他已经在村里住了三年。
景黎只和秦昭相处了不到半个月,都能看出这人品行极好,为人举止更是挑不出毛病,难道三年还不够村里人对他有所了解吗?
为什么直到现在,大家还是不肯接受他?
难道说,秦昭身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吗?
景黎想不明白,可他现在这幅样子,连想问都没地方问,只能暂时把疑问放回心里。
秦昭和李大力很快走到村外。
从村外到溪水边有连片的田埂,几乎都是村里人的私田。
有人正在田里劳作,看见李大力,高声招呼:“李大力,你可回来了,也不看看你家那田里的杂草都多有高了!”
那人往旁边一指,只见最远处的那块地里杂草横生,和旁边郁郁葱葱的田地差距甚远。
“知道了,要你多话!”李大力回了句嘴,回头看见秦昭的目光,才解释道,“那是我家的闲田,先前租给邻村一户人家收租用的。谁想这几年收成不好,赋税又高,人家不租了。”
李大力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刚入春,我还没来得及打理么?”
没时间打理田地,倒有时间去镇上喝酒。
景黎腹诽道。
庄稼人最怕别人觉得自己偷懒,李大力这才解释了几句。不过秦昭并不在意这些,只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这个时代土地多为私有,但每户人家可以打理的田地却有限,因此田地的买卖租赁屡见不鲜。
李大力全家就他一个劳动力,自然顾不上这么多田。
秦昭若有所思地朝那田地望了一眼。
进了村子,二人皆往西边走。经过一个小院时,李大力停下来:“这里就是我家,要不要进去吃了便饭,算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秦昭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李大力想了想,对秦昭道:“那你等我一会儿。”
他走进院子。
村子里一天就吃两顿饭,这会儿正是上午的饭点,村子里到处飘着炊烟和饭菜的香气。
李大力很快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半只宰杀好的鸡和一筐鸡蛋。
“家里没什么可用来谢你的,这些东西你拿着。”李大力道,“鸡蛋是家里自己下的,这鸡我昨天刚杀,正好剩了一半,别嫌弃。”
秦昭摇头:“真不用,我……”
他的话音猝然一顿。
他身后的背篓里,小锦鲤一改先前安静的模样,在水里用力摆着尾巴,几乎要把水溅出木桶。
肉在这种小山村里是稀罕物,景黎自从穿越到现在,基本都没怎么吃过肉。上次吃还是秦昭去拿药时帮他买的肉包子,馅就那么一点,连个肉味都没尝出来。
他都好久没吃过鸡了……
李大力道:“你还与我客气什么,你救了我的命,要是什么都不给,我心里不安。再说了,都是邻居,以后有事还得互相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温泉山庄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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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这本书是当下科举考试中, 经义科目的常用书目,也是所有参与童生试的考生必须通读的书目之一。
秦昭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读过这本书,但就在几个月前, 镇上书院送来这本书让他誊抄的时候, 他只读了几个段落, 便觉得十分熟悉, 甚至可以轻松背诵出来。
这个时代已经有印刷本,只是由于售价过高,大部分学生用的仍是手抄本。
陈彦安手里这本同样如此。
誊抄的书册几经转手,难免有些错漏, 而秦昭先前做的活,便是将书卷修订, 补足错漏,再誊抄下来。
但给书做标注倒是头一次。
他先通读了前几页, 将一些他觉得需要解释的词义句义直接标注在旁。而自己的理解和其他注解, 则写在另一张毛边纸上,写完后再夹进当前书页。
以作参考。
这种方式,一是可以保持书卷的整洁清晰,不影响陈彦安在听课时做笔记。二是随时可以取出来, 防止影响陈彦安自己的思路。
景黎从头围观到尾,从惊奇到愕然,最后看得目瞪口呆。
这人的学习方法……也太超前了。
他不去做教书先生,不对,他不去考科举真是屈才。
应当是对这本书理解得很透彻,秦昭提笔书写时几乎不需要思考,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便标注出了小半本。
他放下笔, 伸了个懒腰。
秦昭没有打算将全本标注完。这其实是个讨巧的方式,帮陈彦安临时应付先生罢了。但未来那家伙还要读许多书,总不能让秦昭次次帮他。
他需要自己学会,举一反三。
景黎完全没想到这些,只当秦昭累了,终于可以休息。
看了这么多天,景黎倒是能认得几个简单的字。但这本书写得晦涩难懂,用的字也复杂,他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字也不认识,无聊地在木桶里打瞌睡。
而且啊,虽然他知道秦昭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对陈彦安好,但他到现在依旧不喜欢那小子。
他可忘不了那小子当初的出言不逊。
景黎在水里重重的打了个哈欠,吐出一串泡泡。
“早说过你不用陪我。”秦昭自然看见他打瞌睡的样子,低声道。
可自己待着也很无聊嘛。
景黎摆了摆尾巴。
他就是条鱼,离不了水,也做不了其他事。白天还能跟着秦昭到处跑,这漫漫长夜,除了看他写字,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做了。
秦昭读懂了他的意思,悠悠道:“你若能变成人,倒是能做点别的事打发时间。”
“!!!”
景黎吓得浑身一抖,掀起水花溅到桌上。
秦昭早有准备,在水溅出来前拿开了书本。
这小妖怪一点也不稳重,当真修炼过许多年吗?
被说不稳重的小锦鲤此刻缩在角落,尾巴不自在地左右晃动。
秦昭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试探吗?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哪里露出了破绽?
——丝毫不知他这副心虚的样子浑身都是破绽。
秦昭忍着笑,朝他伸出手。
景黎下意识就想躲,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反常引人怀疑,强撑着一动不动。
秦昭缓缓抚摸小锦鲤的脑袋,手指划过冰凉光滑的脊背,再拨弄一下柔软的鱼鳍,每碰一下,水里那小家伙就轻轻抖一下。
害怕还不敢乱动。
真是太可爱了。
秦昭有些恶劣地想着,手指继续往后摸过去,却忽然一紧。
小锦鲤一口咬在他指腹上。
鱼急了也咬人。
可小锦鲤口中那排小牙咬人一点也不疼,还不敢太用力。秦昭只觉得自己的指尖被包裹在一片柔软当中,冰冰凉凉,还有点痒。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一烫,连忙收回手。
“天色太晚了,快睡觉。”秦昭道。
这一夜,秦昭梦中再也不是那些陌生的亭台楼阁,也不再是无止境地陷落和绝望。
他做了一夜绮梦。
梦里,少年伏在他身上,头发濡湿,衣衫松散。
那双晶莹柔软的唇瓣微微开合,从他指尖上一点一点亲过去,抬起头,软软地唤了一声——
“夫君。”
那天早上,秦昭头一次在大清早打水沐浴。
还洗了三遍。
.
景黎现在很不满。
秦昭今天早上起床就很奇怪,不像平时那样陪他玩就算了,现在出门还不带他。
哪有他这样养鱼的。
景黎在桶里游来游去,尾巴不满地拍打木桶壁。
虽然秦昭说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但是他自己在家实在太无聊了。
他也好想出去逛逛啊。
景黎动作停下来。
说不定,他可以趁秦昭不在的时候,变成人出去玩一玩?
景黎已经变过两次人,多少有些经验。
他发现自己只要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就能很容易地变成人。
今早秦昭喂了他最后一块白糖糕和两小块鸡蛋饼,他现在正饱着,可以试试变人。
景黎从水里跳出来,落到屋中央的地面上,在心里轻轻念叨。
让我变成人,让我变成人……
屋内一道红光闪过,一名少年出现在屋子中央。
手脚齐全,只是身上的红色鱼鳞还是没有完全褪掉,不过已经比先前少了许多。
景黎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身体。
如果是这样,只要多练习几次,他一定可以自如的变成人形。
景黎这次有经验,他先把头发擦干,寻了个发带随手绑在脑后。又去屋后的晾衣绳上,取下那件之前穿过的衣服。
衣服在屋外吹了一夜,现在已经干了,只是秦昭上午出门太早,还没来得及收。
他只要穿完再把衣服挂回去,秦昭肯定不会起疑。
景黎想着秦昭往日穿衣的样子,用力系紧腰间的系带,又取过斗笠戴在头上,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出门了。
秦昭今日连门都没锁,正好方便景黎溜出去玩。
清晨的村子很安静,这个时间,大家不是在地里劳作,就是去镇上赶集。留在村子里的人很少,景黎一路走过来,竟然一个人也没遇见。
景黎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快步朝前走去。
……
秦昭余光似乎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回过头去,屋外的小路上空无一人。
他对面那人还在说话。
“……村里盖房子的工钱是一天五十文,四个时辰,管一顿饭就成。秦昭,你听见了吗?”
秦昭恍然回神,道:“抱歉,林叔。”
“你这孩子,一上午心不在焉,想什么呢?”秦昭身边这人姓林,叫林长忠,是林老二家里一个堂兄弟。
村中盖房,大多都找他。
秦昭今日的确有些心神不宁,他按了按眉心,摇头:“没什么。”
屋外,景黎躲在小巷的拐角处,探出个脑袋。
没想到秦昭竟然在这里,差点就被发现了。
他还当今天秦昭要出远门,不方便带着他一起。
原来是这么近的地方。
哼。
景黎探头张望着,秦昭正站在窗边,与一名庄稼汉说话。恰好这会儿天边朝霞升起,映得他侧脸轮廓尤为好看。
有一种人,哪怕穿着打扮再普通,看上去依旧气度不凡。
景黎看得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猫叫。
“喵呜~”
啊啊啊啊啊——!
秦昭再次回头,眉宇微微皱起:“林叔,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没有啊,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林长忠道,“你脸色是不太好,一会儿回去好好歇着,这些事交给我办就好,不用你操心。”
林长忠爽快道:“之前你帮了林老二他家,也算是帮了我,不用跟叔客气。”
“多谢了。”秦昭道,“何时可以开始施工?”
“你要盖两间房,一个水池,还有个竹围墙,要用的木材瓦片我这儿能出,竹子得去临近几个村找人收,可能要费点功夫。”林长忠道,“材料齐全后我再告诉你,放心,只要材料到位,这房我几天就能给你盖起来。”
秦昭:“我明白了。”
比起工钱,建房需要的材料费才是大头。
秦昭还不像其他条件稍差的农户,用茅草盖顶,而是要求换成瓦片,那价格更要翻上一倍。
秦昭一口气给了三贯钱订金,揣着林长忠写的单子离开了。
他走回家门前,却见房门紧闭,一只橘猫蹲在屋前,爪子轻轻挠着房门。
先前被这小猫挠出的破洞早被秦昭补好,小家伙在房门前转来转去,找不到进去的地方。
恐怕小妖怪又要被吓到了。
秦昭无声地笑了笑,上前正想把猫赶走,却听见门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你别进来啊……”
少年的嗓音干净,又软又糯,尾音还在轻轻发着抖。
秦昭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后疯狂跳动起来。
他……他变成人了吗?
小猫见秦昭过来,乖巧地蹲在他脚边,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口中轻轻发出猫叫声。
门内传出些许抽气声,像是被吓得更厉害了。
秦昭能感觉到,那少年现在就蹲在这扇门之后,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他似乎能想到少年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
那单薄的脊背用力抵着门,眼眶通红,吓得快要哭出来。
一定是很好看的模样。
秦昭把手搭在门上,按下心头那点悸动,无声地换了口气。
他真想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这条小鱼怎么……完全瞒不住秘密呢?
秦昭有些无奈,半晌,他弯腰抱起小猫,悄无声息离开了。
一条巴掌大的锦鲤。
景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正躺在一块砧板上。
那砧板不知用过多少年,挥之不去腥味熏得人直犯恶心。在他面前不远处,还躺着一颗染血的鱼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急,你们要的在明天=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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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屋里好一阵静默无声, 夕阳微弱的光线被阻隔在门外,只余浓墨似的昏暗。
秦昭朝顾长洲走去,弯腰扶了他一把:“起来吧,这里没有什么王爷。”
顾长洲身体剧烈颤动一下, 下意识攀住秦昭的胳膊, 又飞快放开, 声音哽咽:“您还活着……我就知道您还活着!”
“捡回来一条命罢了。”秦昭将人拉起来,“这些时日我没去顾府,但大抵猜到你会想办法来见我。”
因为先前科考,加上鱼崽化形,秦昭索性向顾府告了半月的假, 这些天都没去教课。
顾长洲道:“家中人多眼杂, 属下不敢贸然与您单独见面,若是被旁人听了去……”
他顿了顿, 又道:“此处是顾家在城外的别庄,时常借给知府大人招待贵客。庄子里都是自己人,安全些。”
秦昭点了点头, 道:“我夫郎还在外头等着,那便长话短说, 有多少人知道我在这儿?”
“只有属下。”
“认出了我的字迹?”
“是。”
挂在顾衡书房的那张书法字画,是秦昭亲笔所写。
那不仅仅是件装饰品,更是一个暗号。
当初的荣亲王才情过人,写得一手精妙绝伦的书法, 民间甚至有人将其制成字帖, 偷偷传递模仿。
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由荣亲王亲笔所写的字迹,与那些民间模仿出来的实则天壤之别。
哪怕是同一种字体, 每个人写出来也各有不同。因此未免有心之人模仿字迹,从而惹出些麻烦,位高权重者,通常会在自己字迹中加入些独创的写法。
旁人瞧不出端倪,也模仿不出。
荣亲王当初送给顾长洲的那副字,便是这种字迹。
个中端倪,只有他当年极其信任的旧部才瞧得出来。
从秦昭考第一场科举开始,他就一直在用这种字迹书写。
他在等能够认出他字迹的人,认出了,自然会来找他。
“您……您……”顾长洲来这里之前想了许多,他有满脑子的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秦昭毫不在意,直接问:“我出事之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顾长洲:“您是说……”
秦昭平静道:“我记忆有损。”
顾长洲一怔。
秦昭在桌边坐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顾长洲也坐下:“无需担心,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
“……是。”顾长洲低声道,“当初属下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是您救了属下性命,也是您让属下南下江陵,帮着属下开设了这江陵织造纺。后来,属下便成了您在江陵府的暗线负责人。”
民间先前有过传闻,荣亲王当政那几年,京城上下遍布他的眼线。
确有其事,但不尽然。
早年局势不稳,摄政王的眼线不仅遍布京都,甚至发展至全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各地的线人彼此交换情报,联络消息,组成了一张完整而隐秘的情报网。
就是这张情报网,帮助摄政王在短短的几年间铲除异己,稳定局势。
“靖和六年,也就是四年前,您忽然来了趟江陵。属下在城外与您见了一面,您说……”
秦昭问:“我说什么?”
顾长洲闭了闭眼,低声道:“您让属下遣散所有旧部,中断联络。”
秦昭眸光微沉。
“……江陵情报网是属下多年心血,如此便是将这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属下想劝您慎重考虑,可您心意已决。”
“属下按照您的要求遣散了线人,传信向您回禀,可再未收到过任何回信。”
“再后来便是圣上昭告天下,说您密谋造反,已被……被下旨诛杀。”
“密谋造反……可笑至极!”顾长洲情绪激昂,“以您当年的势力,若情报网不毁,皇位唾手可得,哪有先毁了情报网再篡位造反的道理?”
“你先冷静一下。”秦昭语调依旧平稳,缓缓问,“我去江陵见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长洲:“靖和六年十月,秋冬时节。”
陈彦安捡到记忆全失的秦昭,是在靖和六年的十一月初。
他来到江陵解散情报网,随后便在离开江陵的途中出了事。
可当今圣上昭告天下,宣布死讯,却是靖和七年的八月左右。
整整相隔了快一年时间。
秦昭按了按眉心:“你就只知道这些?”
顾长洲应道:“是。”
秦昭知道这人说的是实话。
暗线并非寻常下属,何况顾长洲曾是暗线负责人。他从不怀疑顾长洲对他的忠心,否则也不会放心去顾家做教书先生,故意想办法接近他。
可此人今天说的事……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因为中毒的关系,秦昭脑中的记忆十分杂乱,越接近他失忆前那段时光,能记起的东西就越模糊。
他不记得自己为何要毁去情报网,更不记得从江陵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中毒,又为何会流落到临溪村。
“也罢,我知道了。”秦昭拍了拍顾长洲的肩膀,低声道,“这些年,你做的很好。”
顾长洲低下头:“属下惶恐。”
“我说的是实话。”秦昭道,“你经营江陵织造纺,帮扶知府,造福百姓,是功劳一件。”
“当初若不是王——”顾长洲顿了顿,改了口,“若不是先生从中协助,我哪会有今日,真说起来,您才是江陵织造纺真正的主人。”
“得了吧,我对经营行商没什么兴趣,这事还是你在行。”秦昭轻笑了笑,又道,“你的那些线人,还能联系上吗?”
顾长洲脸上神情一滞:“您是要……”
秦昭:“若我想重启情报网,需要多长时间?”
“我……属下……”
秦昭眉梢微扬:“你也说了那是你毕生的心血,不至于被我一句话,就毁得干干净净吧?”
顾长洲背心渗出冷汗,他从椅子上跌下来,跪倒在地:“王爷恕罪,属下……属下当年的确毁去了情报网,可自从得知您被圣上处死消息,属下又……又找了些人回来,这些年一直隐藏在民间,不曾有任何动作。”
秦昭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造反?”
顾长洲额头点地,沉声道:“报仇。”
秦昭问:“你们做到什么程度了?”
“您离开后,圣上将朝堂上下彻底清扫一遍,支持您的旧部大多被处死或免职,如今的朝中重臣大多是皇帝亲信,无法渗透。”顾长洲顿了顿,“唯有一位。”
“谁?”
“大将军,萧越。”
这名字忽然又触动起脑中些许记忆,秦昭闭上眼,半晌才轻轻道:“这人战功赫赫,手握兵权,素来与我不合。圣上登基没多久,他就自请驻守边关整整五年没回过京,他现在如何了?”
顾长洲道:“听闻圣上一直想收回兵权,闹得很厉害。”
“你们联系上他了?”
“还没有。”顾长洲道,“根据探子回禀,萧将军尚在驻地,且并无谋反的迹象,属下不敢贸然动作。”
“幸好没有。”
秦昭轻嘲一笑,没有多做解释,又吩咐道:“我的消息还不能透露出去,我要你用最短时间恢复情报网,小心行事,千万别被人发觉。完成后给我一份线人名单,还有……”
秦昭问:“你那儿有没有功夫好、没在外面露过面的手下?”
顾长洲道:“您是要随从?我这儿确有一批暗卫,自小训练,忠心耿耿。”
秦昭沉吟片刻,问:“会照顾孩子的有吗?”
顾长洲:“?”
.
秦昭带着顾长洲从院子里走出来时,景黎正抱着自家崽蹲在路边。见秦昭出来,两道目光不约而同抬头看他,如出一辙,可怜得冒泡。
景黎小声控诉:“你好慢哦。”
鱼崽也跟着:“咿呀!”
秦昭:“……”
他走上前,先把小崽子抱起来,才伸手去拉景黎。后者起身时腿一软,被秦昭搂进怀里:“当心点。”
景黎额头抵着秦昭肩膀,嘶嘶抽气:“蹲太久,腿麻了……”
秦昭无奈地摇摇头,扶着景黎往里走。景黎这才看见跟在秦昭身后的顾长洲,下意识站直了些:“你是……”
顾长洲目不斜视,朝他拱手行礼:“在下顾长洲,此番多有叨扰,告辞。”
随后就在景黎茫然的目光中转身走了。
景黎眨了眨眼,嘟囔道:“顾长洲……难道是顾家的顾老爷?他待人还挺客气的,家教这么好,怎么教出了那样的儿子?”
秦昭没有回答,扶着景黎进了屋。
他把崽子放在床榻内侧,扶着景黎坐下,轻轻帮他按捏双腿。
“嗷……轻点!”景黎疼得直冒泪花,随口问,“顾家老爷怎么会在这里,他找你说什么?”
“此处是他的庄子,借给知府办宴席。”秦昭道,“没什么事,就是闲聊两句。”
“为他那宝贝儿子?”
景黎乐呵呵道:“你把顾衡教得这么好,他是该好好感谢你,最好多给涨点月钱。”
秦昭笑起来:“好,回头我问问他。”
二人在屋中磨蹭一会儿,到宴厅时已经有些误了时辰。
宴席还没开始,数张小案在宴厅里依次排开,众人皆在互相走动闲聊,气氛活络。被邀来此的多是这次院试中成绩优异的考生,家住府城的,便带着家人亲眷,而从外地来的,多是结伴同行。
秦昭牵着景黎走进去,视线扫过一圈,没见着熟人。
他们镇上此番就三个人考中的秀才,秦昭,陈彦安,严修。陈彦安成绩倒数,自然是不会收到请柬的。而严修这次成绩中上,不知是没收到请柬,还是赶着回家报喜,已经离开了府城。
宴厅正前方,知府坐于主位,顾长洲则坐在他右手边,二人正偏头闲聊着什么。注意到秦昭到来,知府顿住话头,抬头朝他们看过来。
靠近前方的几名文人也注意到了,纷纷看向门边。
越来越多人发现秦昭到来,宴厅里交谈的声音渐渐停了。无数目光中,秦昭牵着景黎走到正前方,朝知府行了一礼:“见过知府大人。”
知府并不在意秦昭迟到,和善地笑了笑:“免礼。”
“诸位,这位便是今年的小三元,秦昭。先前哪几位想让本官引荐的,还不趁这机会认识认识?”知府半开玩笑道。
他说话丝毫没有架子,又扬声道:“府城能有你们这些青年才俊,是本官之幸。如今院试刚刚结束,今晚咱们不谈学术,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开席!”
为了展现对客人的尊重,宴席上没有规定座位,除了最开始提了句小三元之外,知府没有再提及任何排名。众人各自按照喜好落座,秦昭与景黎寻了个较偏僻的桌案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侍从进来上酒上菜。
只是那壶桂花酒刚端上来,就被秦昭放到了一边。
景黎:“……”
这是当真一滴都不想让他碰啊。
“小气……”景黎小声嘟囔着,给崽子喂了口粥。
虽然他们挑了个僻静的座位,但抵不过找秦昭攀谈的人多。一顿饭下来秦昭疲于应付人,几乎没吃多少东西。
不远处知府见了,吩咐身边侍从:“一会儿散了宴席,另准备一份饭菜,送去秦昭院子里。”
顾长洲听见了这话,问:“岳兄,你当真如此看重那人?”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府城都多少年没出过这么有才气的学子了?”知府悠悠道,“若好好培养,这人日后的成就,可远超你我。”
顾长洲敛眸不答。
知府偏头看他,问:“他当真不是你要找的亲眷?”
“不是。”顾长洲随口扯了个慌,“先前我见他字迹熟悉,模样也相似,这才想单独与他见一面。可惜,方才我已问过,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知府还是纳闷:“可他就在你顾府任职,你想见他,待他去你府上时不就能见到,何必非让我弄这么一出?”
顾长洲笑了笑:“这不是也想帮岳兄一把么?设宴三日,也好让你多观察此人,值不值得拉拢。”
“我觉得值。”知府对他毫不怀疑,笑道,“方才我故意当众介绍他,可这人不骄不躁,还依旧待人有礼。我喜欢。”
顾长洲视线重新落到秦昭身上,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哪怕当初地位万人之上,此人也从未目中无人。
这也是为什么,就算当年得到荣亲王已死的消息,仍有众多旧部愿意回来。他们追随的从来不是此人的地位权势,只是他本人。
.
小鱼崽变成人之后体力消耗得快,睡得也比以前多,吃饱后就靠在景黎怀里揉眼睛。
秦昭见了,偏头道:“再等等,一会儿就带你们回去。”
宴席才开始没多久,秦昭现在就走还不合适。
景黎也明白这点,小声道:“要不我先带他回去吧。这里太吵,鱼崽睡不着的,万一太累直接变回原形……”
那可就麻烦大了。
景黎的担忧并无道理,这小鱼崽向来喜欢给他们惊喜,这结果他们可承受不起。
这温泉山庄是顾长洲所有,倒是不担心有危险。秦昭寻了名侍从替他们引路,先带景黎回院子。
小鱼崽今天玩了一天,没多久就被景黎哄睡了。景黎靠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小崽子的背,又想起了被秦昭没收的那壶酒。
人大多都有逆反心理,如果不是秦昭管得这么严,景黎可能还对那东西没多少兴趣。
偏偏他这样,反倒让景黎更想尝一尝,喝不到就浑身难受。
景黎舔了舔嘴唇,心想等回去后,一定要挑个秦昭不在家的时间,偷偷去街上买点。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有人敲响了门扉:“秦夫人,知府大人说秦先生在宴席上没吃什么东西,吩咐我们来送点饭菜。”
景黎拉开门,看见对方手中端着的餐盘里那几盘小菜和一壶桂花酒,眼神亮了亮。
他的锦鲤福运终于可以欧自己了吗?
足足一个时辰后,秦昭才得以从宴席中脱身,回到小院。
刚推开院门,便看见自家小夫郎趴在温泉池边,偏头看着他。
温泉的热气将景黎浑身肌肤熏得微微带粉,他支起下巴,朝秦昭傻乎乎地笑了下:“你回来啦。”
秦昭:“……”
这人不对劲。
院中点着几盏烛灯,完全不影响视物。秦昭走到池水边,隔着浓郁的水汽看清了水底的光景。
景黎头发已经完全披散开,上面凝着水珠,顺着侧脸滑落到水里。
再往下,什么都没穿。
秦昭偏过头,看见了倒在水池边的……一壶酒。
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秦昭眸光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江陵府特产名菜,温泉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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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这红光愈发明亮, 很快完全爬满了小锦鲤浑身,仿佛每一片鱼鳞都在散发光芒。
片刻后,红光飞出木桶, 落到地上。
变得刺眼炫目的红光中,一个少年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秦昭……”景黎身体还是热得厉害, 难受地翻了个身, 小声嘟囔, “别吃我啊……”
景黎还在梦里。
他梦见温水变成滚烫的热水,把他烫得浑身难受。而他好不容易从那热水中挣脱出来, 却又落到坚实的地面上。
那地面很不平整,坚硬的砂石硌在他身下, 几乎要将娇嫩的肌理割伤。
景黎睁开眼的瞬间,立刻感觉到有些异样。
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很沉,景黎双目呆呆地望着前方, 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没有在水里。
少年倒在地上,光.裸的身躯被湿漉漉的长发挡住,只欲盖弥彰地露出些许白瓷般的肌理。地面的砂石硌得他有点疼,景黎紧紧蹙着眉, 用手撑起身体。
……手???
景黎眨眨眼,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的确是双人类的手, 生得白净修长,十指纤细。些许小而圆润的鱼鳞附着在他手指、手臂上, 指尖还沾着点晶莹剔透的水珠, 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变成人了?
景黎深深吸了口气,清新的空气进入肺里,不再是过去那种缺水的窒息感。
他真的变回来了!
景黎兴奋地想要起身,下身却是一软, 重新跌倒在地。
他茫然地低头看去。
他身上没有穿衣服,从肩膀到胸膛的皮肤上同样附着点点鲜红的鱼鳞。更离谱的是,他腰部以下没有腿,而是一条长长的、颜色鲜红的鱼尾巴。
那条鱼尾巴安静地躺在他身后,景黎望过去的时候,尾巴尖还无辜地拍了拍地面。
景黎:“……”
要变人就变人,变一半是怎么回事啊!
变成人形的身体比鱼身沉了许多,鱼尾巴吃不住力道,更不可能站起来。景黎尝试在地上扑腾许久,最终只是勉强撑起身体,让自己在身后的长凳上坐下。
原本装他的木桶还放在桌上,景黎靠着桌沿,鱼尾巴一下一下拍打地面。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变成人,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变回去,他这副不人不鱼的模样,一定会吓到秦昭。
他会不会把他当妖怪赶走啊……
景黎愁得唉声叹气。
“咕……”
腹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景黎揉了揉肚子。
明明才刚吃完饭不久,怎么又饿了。
景黎揉着肚子,视线不自觉落到一旁的灶火里。
灶火已经烧得没有最开始那么旺,秦昭走之前烤的鸡腿还安静躺在火堆里,黄泥附着的外壳已经被完全烤得坚硬焦黑。
景黎看着看着,肚子又忍不住咕噜一声。
景黎脑中天人交战。
他刚才睡得很沉,并不确定秦昭出去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那病秧子身体这么差,应该不会离开太久。
说不定现在已经快回来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应该专心思考自己该怎么变回来。
可是……
好饿,想吃。
那鸡腿本来就是烤给他吃的啊。
景黎抿了抿唇,鱼尾在长凳上一拍,轻轻朝灶台挪动几寸。他就这么一点一点挪过去,执起灶台边的烧火棍往火里拨弄两下。
啪。
裹着黄泥的鸡腿从火里滚出来,在地上摔碎一个小角。
肉香味瞬间溢了出来。
景黎眼神亮了亮。
.
午后太阳正烈,秦昭背着背篓走在山间,额前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须臾,他终于压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扶着路边的树干弯腰咳了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直到喉咙生疼,口中尝到血腥味道才勉强停下。
秦昭在树边坐下,取出腰间的水壶漱口。
口中的血腥气被暂时压下,秦昭无声地喘息片刻,苦笑:“我这废物身子……”
阳光炙热灼眼,秦昭抬手挡在额前,不经意瞥见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与寻常读书人的手并不像,更不像是劳作过的。右手的指尖和虎口处生着少量的茧,因为许久没有磨砺,已经变得很薄。
那是习过武的痕迹。
秦昭已经很难从这具身体里感受到力量。经年的大病毁了他浑身筋骨,莫说是练武,就是多走几步路都觉得喘不过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医院,本来想今晚写一章明天定时发,免得断更,但精神状态太差了,实在凑不满一章的字数orz
如果不发等明天补完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决定先把写完的这半章发出来给你们爽一下
明天的更新……再说,估计要晚上才能码字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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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浑身包裹着鲜红的鳞片, 一双清透的红眸里还带着茫然,薄得近乎透明的鱼鳍在鱼腹边轻轻拍动。
一条巴掌大的锦鲤。
景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正躺在一块砧板上。
那砧板不知用过多少年, 挥之不去腥味熏得人直犯恶心。在他面前不远处,还躺着一颗染血的鱼头。
啊啊啊啊啊——!
景黎惊声尖叫,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下一刻, 砍刀被人用力拔出, 手起刀落——
景黎用鱼尾在砧板上用力一拍, 身体随之腾起,惊险躲过劈空而来的一刀。砍刀深深陷入砧板中, 距离景黎的脑袋不过几寸。
他落回砧板上, 鱼身急剧起伏, 心有余悸。
好险。
“咦,这鱼还活的?”鱼贩拔出砍刀,嘟囔一句。
这鱼送来的时候就一动不动, 他还当已经是条死鱼。
活鱼价格高,可这几年不景气, 临近几个村一个赛一个穷, 死鱼反倒比活鱼好卖。
鱼贩没再多想, 一手按住鱼身,重新举起砍刀。
这鱼铺开在市集口, 外头支了个摊子, 一块粗布隔着的里间, 才是杀鱼腌鱼的地方。
现下时辰还早,赶集的乡民还没到,集市上也都安安静静。
唯有鱼铺里间不知在干什么, 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看摊的老板娘恼了:“于老二,你杀猪呢?”
她掀开粗布帘,就看见有东西朝她迎面飞来。
“哎哟!”
老板娘侧身躲开,那东西直直砸在鱼摊上。
景黎被这一下摔得头晕眼花,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看见那鱼贩提着砍刀追上来:“别跑!”
傻子才不跑!
景黎先扑通一声跳进鱼摊旁的水盆里,在水里痛痛快快吸了口气,才又腾身而起。水花四溅,景黎左躲右摆,次次惊险躲过对方的刀锋。
鱼摊上顿时鸡飞狗跳,锅碗瓢盆摔了满地。
鱼贩追得气喘吁吁,竟连一片鱼鳞都没摸到。
“这鱼……这鱼成精了?”老板娘目瞪口呆,喃喃道。
才不是成精,他本来就是人!
景黎竭力把自己藏在支撑鱼摊的木架子旁,尾巴气恼地拍了拍案台边缘。
他自从三天前醒来,就一直是这鬼样子。
景黎从记事起就很倒霉。
打车车抛锚,地铁遇事故,就连坐飞机都能遭遇紧急迫降。更不用说平地摔跤,出门丢钱,喝水被呛这种小事。
但他还是没想到,只是普普通通在家睡一觉,居然都能穿越到这破地方,还变成了一条鱼。
而且不是条普通的鱼,他穿成了条锦鲤。
这些都是他刚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两个人说的。
那时候,他被装在一个盛满水的陶罐里,正放在牛车里赶路。
景黎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他是条能给人带来福运的锦鲤,城里有个大人物看中了他,要花一千两把他买下来。
这种手段,也就骗骗那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人。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他要真是锦鲤,还能沦落到被人倒卖的地步?
带着他,倒霉还差不多。
果不其然,牛车在半道翻了车,景黎摔进一旁的小河沟里,恢复了自由。
不过这自由没有持续多久,他只是普普通通又睡了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被抓来了这里。
他上辈子一定欠老天爷很多钱。
景黎稍有失神,没注意砍刀重新朝他砍过来。
他躲闪不及,侧腹的鱼鳞被锋利的砍刀生生削下几片!
疼——!
景黎怕疼怕得要命,当场险些哭出来。可是鱼流不出眼泪,他只是条件反射从鱼摊上弹起,飞出摊子,啪嗒一下砸在一人胸膛上。
被削掉鳞片的地方宛如剥下一层皮,火辣辣地疼得厉害。
景黎再也没有力气,柔软的鱼尾无力地颤了颤,身体滑落下来。
却被一只手接住了。
随后,他闻到一股好闻的药香。
那只手一点也不像是庄稼人的手,掌心的肌理十分细腻,他指尖收拢,托住景黎的身体,轻轻“咦”了一声。
景黎视线抬起来,对上了一双沉静深邃的眸子。
他脑中有瞬间空白,就连身体上的疼痛都不那么明显了。
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男人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身形消瘦单薄,透出一丝干净俊逸的书生气。长衫收拢的袖口针脚有些粗糙,衣料也不算好,可就是这样一件衣服,也掩盖不了这人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
他眼眸低垂,阳光洒在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五官轮廓深邃而精致。
“谢谢,谢谢,这鱼忒难收拾……”鱼贩连刀都顾不得放,连忙跑出来,打眼看清面前的人,脸上的笑却敛下来,“原来是秦昭啊,又来镇子里拿药?”
语气瞬间就冷了,甚至还有几分讽刺和厌恶之意。
景黎一愣。
男人气质温润,绝不是那种会招人厌恶的模样。
相反,他五官生得极好,眉骨至下颚的线条精巧得挑不出毛病,鼻梁高而挺,就连薄唇的弧度也恰到好处。若说美中不足,或许就是那双眼睛形状过于锋利,平添一丝距离感。
可就连这点不足,都被他温润平和的气质完全遮盖住了。
更不应该是他被人讨厌的原因。
景黎上下打量他,看出了问题所在。
男人的气色不好,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他眼底带了淡淡的乌青,唇上没什么血色,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像是被人抽空了精气神,空留一副俊美温润的美人皮相。
原来是个病秧子。
还是不知道能活几天那种。
男人好似并不介意鱼贩这态度,又或许是习以为常,轻轻点了点头。
鱼贩懒得与他多说:“把鱼还我。”
景黎在男人掌心缩了缩。
他把湿漉漉的脑袋藏在对方指缝里,还在发抖的尾巴也轻轻攀附在男人的手腕上,像是讨好,又像是祈求。
别把他交出去。
秦昭低头看向掌心的小鱼。
这条鱼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红鳞,鳞片边沿隐约泛着淡金色的光泽。鱼鳍薄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出流畅精巧的纹理。
柔软的鱼尾在他手腕上一下一下轻轻拍动,有点发痒。
见他没动,鱼贩嗤笑:“怎么,你不会想买这条鱼,你的钱买药还不够,有钱买鱼?”
秦昭没回答。
景黎感觉到握着他身体的手指松了松,心沉了下来。
男人不可能买他的。
从穿着可以看出,男人的家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拮据。他一只手托着景黎,右手还拎着几个药包。
古代买药要花不少钱呢……
果然,男人上前一步,将景黎放回了鱼摊旁的水盆里。
景黎低落地把自己蜷起来。
他受了伤,根本没有力气再逃了,而且就算逃出去又怎么样呢,它是一条鱼,没有水寸步难行,更活不了多久。
他果然不是什么锦鲤,他只是个倒霉蛋。
忽然,清冽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些钱够不够,我把它买下来。”
景黎抬起头,看见男人将几个铜板放在鱼摊上。
.
一名青衫男子行走在山间小路。
初春的天气,清晨山中正寒,秦昭额前却出了一层薄汗。
他左手拎着几包草药,右手拎着个蓄满水的小木桶,桶里鲜红的鱼尾在水面一闪而过,露出个小小的脑袋。
景黎透过水面悄悄看他。
景黎不清楚从离开市集到现在他们走了多久,但少说也有两个小时。哪怕是他,走两个小时山路都有些受不了。
何况秦昭这个病秧子。
景黎在水底摇了摇尾巴。
不过……
总算是得救了。
看来之前那些人说的不是假话,被抓进鱼铺都能遇到愿意救他一命的贵人,他可能真的是锦鲤——
不知何处传来咔嚓一声,景黎本能觉得不妙,就见木桶把手啪地断裂。
小木桶掉到地上,水瞬间溅出来大半。
景黎:“……”
他收回刚才的话,他果然只是个倒霉蛋。
溅出来的水打湿了秦昭的衣摆,他脚步一顿,低下头。
秦昭今天买完药,身上就只剩下回村的路费。结果为了买这条鱼,现在只能步行回村。
原本走得已经很是费力,现在木桶把手还断了……
这下可不知何时才能走回村子。
可秦昭只是眸光微动了动,便又若无其事弯下腰,将木桶抱起来。
他依旧走得很平稳,景黎从水底望过去,甚至看不出秦昭的神情有丝毫变化。
可他明显感觉到,抱着木桶那双手微微发颤,对方的步履也慢了不少。
一阵山风吹过,秦昭忽的脚步一顿,木桶被重重落到地上。
他偏过头,用力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单薄的脊背深深弯下去,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景黎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焦急地仰头望着。
他看不见秦昭的模样,只能看见对方撑在木桶边沿的手指,指节紧绷发白,随着咳嗽声颤抖不止。
这人怎么会病得这样厉害?
都怪他,要不是他拖累,这人不需要这么辛苦的。
景黎有些愧疚。
从小到大,只要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倒霉事。
看来这个男人也会受他影响。
不说他是锦鲤吗,为什么他还没给男人带来福运?
哪怕只是让他不用这么辛苦呢……
景黎在心里低落地想。
秦昭喘匀了气,休息片刻后便又抱起景黎往前走。还没走多远,后方忽然传来车辙声。
“咦,这不是秦昭吗?”一名庄稼汉架着牛车,远远看见秦昭,大声招呼,“秦昭,你怎么在这儿?”
秦昭直起身,回头:“原来是林二叔。”
庄稼汉把牛车停在他面前,上下朝他一打量:“去镇上拿药?赶巧了,我刚在路上遇到个大户,把我这一车柴全买了。”
“上车上车,叔载你回去,你这破身子骨得走到什么时候!”
或许是昨日忙了一整天,加上睡前又听见小妖怪在自己面前口吐人言,秦昭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很罕见地睡到了这个时辰。
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喂鱼,秦昭拖着困倦的身体爬起来。
简单梳洗穿衣后来到外间,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活力十足地朝他摇尾巴。
……倒是恢复得很快。
秦昭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道:“久等了,这就喂你。”
他走到灶台边,揭开灶台边盖着的碗碟,昨日特意留下的那碗红烧肉平白少了大半,就连放在一旁的馒头也不见了一个。
秦昭:“……”
小锦鲤在他的注视下沉进水里,轻轻打出个小嗝。
景黎也不想总是偷吃,可他昨天一整天就只吃了一块糖糕和两小块鸡蛋饼,从中午到晚上一点东西也没吃过,今早醒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偏偏秦昭还迟迟没睡醒。
想到对方昨天忙碌了一整天,景黎也舍不得叫醒他,只能……自立更生。
自力更生也没那么容易,景黎饿得太厉害,虽然勉强变成了人,但尾巴怎么也收不回去。还好秦昭晚上没有熄灭灶台里的火,他只要把肉和馒头一起放进蒸笼蒸热就能吃了。
他还特意给秦昭留了一份呢!
景黎躲进水底,有点心虚。
他最近的言行好像越来越放肆了,秦昭……不会发现他有问题?
但秦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将剩下的肉和馒头热好,但没怎么吃肉,只就着几块土豆吃完了馒头。
碗里还剩的几块肉,还能当做给小妖怪晚上的加餐。
吃完饭,秦昭带着小锦鲤出了门。
山村的农户每天吃两顿饭,早晨起来先去地里干活,回来才开始吃早饭。这会儿刚过了饭点,有不少村民在村子里散步,或直接躺在院子里消食。
秦昭一路走来,遇到些村民甚至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境遇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小山村闭塞,临溪村还算是异姓散户多的,临近的槐下村,就是葛姓的同族人居多。
不过就算是散户,在一起住久了,互相联姻,一村人走到哪儿都是亲戚。
秦昭本来就帮过柳家,最近又租了李家的田,和村里的大户陈家也算是和解了,在村里一传十十传百,大家自然对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排挤。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果然没写完更新还忘了挂请假条orz
精神状况依旧不是很好,我尽量写,但晚上不一定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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