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金枝》 第一章 离京 随着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三月的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对于数月滴雨未下的长安城来说,这一场春雨不仅解决了即将引起的旱灾,同时也平息了前些时日民间隐隐传开的对圣人的揣测。 不过这一切,与姜韶颜无关。 她坐在马车里,听着城内传来的百姓欢呼声,头疼欲裂,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这具身体生前最后的回忆。 “阿颜,宝陵那里爹爹已经打点好了,你自去宝陵那里避避风头,过个一年半载,待事情风头过了,爹爹再接你回京。” 身材圆润,在满朝文武中都显得壮硕的东平伯姜兆生生被面前如小山般“伟岸”的少女衬出了几分“小鸟依人”的意味。 看着面前胖的五官都看不清楚的女儿,姜兆心疼却又无奈:“阿颜,你便是一辈子不嫁人,爹爹也能养你一辈子,何苦偏要喜欢那个姓季的小子?” “是他先招惹我的!”女孩子一双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了小小的两条缝,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姜兆,满是愤怒和委屈,“他说喜欢我的诗词,说我才华过人,说我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的奇女子,说他不是光看皮相的那等肤浅之人,他骗了我!” 姜兆听的神情一痛,摇头,长叹了口气:“阿颜,那等话你听听便好了,这世间或许当真有那等不以貌取人之人,但那个人决计不会是季家那个行二的小子。” 季崇欢是同皇家沾亲带故的安国公府的次孙,不仅家世出众,相貌也是俊秀风雅,有长安佳公子的美誉。撇去家世和相貌,他更有出众的才华,诗词文章让不少当代大儒都夸赞不已,这样一个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的翩翩公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喜欢他家阿颜? “怎么会?他的诗词明明这般不俗……”女孩子小山般的身影分外僵硬,喃喃不知是想说服姜兆还是想说服自己。 姜兆叹了口气,望着面前还未及笄,不懂人世疾苦的女孩子,本不想说,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阿颜,你还小,很多事都看不明白。如季崇欢这等人,嘴上说着自己不是肤浅之人,事实上却比谁都要注重皮相之美。这种人,便是你生的如杨大小姐这般貌美,爹爹也不觉得你嫁给他能过的顺遂。” “听我一句劝,季崇欢不是什么良人,你不想嫁人爹爹便能养你一辈子,你想嫁人,爹爹便真正帮你寻个好的。”姜兆说道,“等你年岁长上一些,便知道爹爹这话的意思了。” 女孩子垂眸不语。 看着女孩子比起寻常人大了两三倍的身躯,想到早逝的夫人,姜兆便心疼不已。他姜兆这辈子行事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在感情之上却只对一个女子动过心,只可惜夫人红颜薄命,生姜兆时难产大出血去了,只为他留下了一个猫儿般幼小的女儿。因着未足月加胎里带来的毛病,阿颜幼时几次险些去了。为了保住夫人的这一点血脉,姜兆想尽办法,用了大把大把的良药,几乎倾了整个东平伯府才保住了他的阿颜。 良药苦口,襁褓里的幼儿哪肯随意入口?他一勺药一勺糖的往下喂,待到阿颜五六岁时才好不容易将她的身子骨养好了些。不过也因为服了大量药、糖的缘故,阿颜也从那个猫儿般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身形圆润的胖姑娘。 再往上长,不知是因为药、糖还是身体的缘故,阿颜尝试过收嘴,却还是不顶用,他的阿颜一年生的比一年“壮大”,长到如今十四岁的年纪,身形都比他这个壮硕的男人还要“伟岸”了。 这个年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时候,听不少人在背后嘲笑阿颜“肥猪”,他也很是无奈,可即便以权势压人,管得住人当面的嘴,管得住人的心吗? 阿颜的性子也因此越发内向,不过相貌上虽有所欠缺,才华之上阿颜却是这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他的阿颜匿了真名,在崇文馆之上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在京城文人中一时风头无两,还被人赞为京城第一才女。 就是这名号引来了自诩不俗的季崇欢。 一开始二人以文会友,阿颜自知相貌欠缺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可渐渐的禁不住季崇欢几次三番的保证不以貌取人,阿颜还是动心了,于是与季崇欢相约见面。 长安佳公子季崇欢终于见到了才华横溢的姜姑娘,险些没吓的当场昏过去。最先招惹上阿颜的是季崇欢,如今抽身抽的飞快的也是季崇欢,只可怜他的阿颜陷于其中无法自拔。 再之后,杨大小姐来长安,才华横溢、相貌出众,季崇欢一见倾心。一个是权势如日中天的杨家大小姐,一个是同天子沾亲带故的安国公府次子,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果这其中没有东平伯府那只“肥猪”姜四小姐横插一脚的话。 之后的事情起源于赏花宴上一场以花为题的诗会,杨大小姐夺了魁。比相貌,姜韶颜比不上杨大小姐,可论诗才,她自诩十个杨大小姐都不如她。 因此,对这样的结果姜韶颜当场同杨大小姐争执了起来,事情闹大甚至引来了一旁的崇文馆男客们,曾经夸她‘长安第一才女’的文人一边倒的偏向杨大小姐,姜韶颜怒极之下当场便在赏花宴上闹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姜兆的安排。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姜兆的本意,而是安国公府与杨家联合打压的结果。 “是不是只要长的好看做什么都是对的?”姜韶颜虽然被姜兆保护的性子单纯天真,人却是聪慧的,她眼里带着颓然的凉意,显然已经看明白了症结所在,却还是意难平,“杨家自诩清高名门,做出这等睁眼说瞎话的事却还能被世人视而不见?” 姜兆叹了口气,道:“世人皆好美,季崇欢若不是生了那张脸、又哪来的长安佳公子的名头?这偌大的长安城难道还没有人才华胜过这姓季的小子了?” 一番劝说之下,姜兆还是将姜韶颜送上了马车,临行前望着女儿艰难爬上马车的背影,到底是不忍心,他偷偷对她道:“阿颜放心,爹爹会尽快想办法让你回京的。” “不用。”姜韶颜却突然转过头来,对姜兆道,“宝陵挺好,我想多呆些时日,爹爹不必费心让我那么快回京。” 姜兆此时还不知道,他捧在手心里的阿颜已经不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 毒 原来的姜韶颜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子。 姜兆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却不知晓那些外人对女孩子容貌的嘲笑,原主心里都清楚。对于自己的相貌,她比谁都在意。素日里只是为了不让姜兆担心,而强撑着在姜兆面前显得混不在意而已。她清楚自己这次避走宝陵是姜兆百般斡旋的结果,甚至还为了她丢了东平伯府袭爵的资格,待到姜兆百年之后,东平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姜家为此埋怨不已,这一切都被姜兆挡了下来。回过神来的姜韶颜被潮水般涌来的悔恨所覆盖,心一横,便走了岔路。 姜韶颜压下喉间的苦涩,微微蹙眉。 她一睁眼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来不及消化这个身体的身份,便手忙脚乱的为自己催吐了一把,以防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此时身体的不适稍稍缓和一些,她总算来得及观察自己所处的马车之内了。放眼望去,马车里除了坐卧的软垫之外,还放了一只四方小几,小几旁扔着一摞原主写的诗词,虽然东西放置的不多,马车也算宽敞,却因为她的人挤在这里,而显得十分的局促和逼仄。 姜韶颜捡起那一摞原主写的诗词,随手翻了翻,便放到了一边。她不懂诗词,不过崇文馆里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在不知其身份相貌时能对她的诗词百般追捧,大抵是当真有几分才华的。 不过才华再高,摊上个季崇欢这样成日里只知风花雪月,半点正事不干的公子哥,也没什么用。 有些事,姜兆看的比姜韶颜透彻,季崇欢那种人不是什么良人。 不过这些,与姜韶颜暂时没什么关系,她不是原主,季崇欢那种人还入不了她的眼,倘若季崇欢往后不来找她麻烦的话,她委实懒得与这种人啰嗦。 比起季崇欢什么的,原主本身的麻烦更大。 姜韶颜伸手搭在自己另一只手的脉息上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她再次睁开眼睛,眼神幽深:不会错的,这具身体娘胎里带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毛病,而是毒。 所以,那位红颜薄命的姜夫人或许根本不是难产而死,而是因为毒。 就知道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机会来的没有那么容易,姜韶颜叹了口气,懒懒的靠坐在马车里:现在摆在眼前最重要的可是自己的生死大事。 …… …… 日光透过山水屏风在墙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竹影。 姜兆在宝陵的这座别苑布置的十分雅致,风一吹动,窗外竹林成海,在姜韶颜没来宝陵之前,这片竹海也引的不少宝陵当地的文人墨客来借姜家老宅举办诗词歌会。不过,自她来了之后,整个宝陵城都知道姜家有女客来宝陵暂住了,自此姜家老宅也暂不外借了。 眼下,对着面前这座闻名宝陵城的竹林海,姜韶颜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思,而是认真翻着面前寥寥几册的医书出神。 侍婢香梨端着一盘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在她手边放下来,道,“小姐,喝药了。” 正翻着医书的姜韶颜漫不经心的瞥了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便道:“拿下去,我不喝!” 香梨闻言顿时愣住了,一双杏眼瞪得浑圆,不敢置信的说道:“小姐,这是刘太医开的为您调理身子的药啊!” “我知道。”姜韶颜“嗯”了一声,没有看香梨,只是神情淡淡的说道,“往后不用再给我熬了,我自有主张。” 相貌始终是原主心中的一根刺,若是因为吃的问题倒也罢了,偏偏在控制了吃食之后,原主身材也没什么大的变化。病急乱投医,姜兆便干脆花重金请了太医过来为姜韶颜调理身子。太医也束手无策,不过在姜兆的强力要求下还是勉为其难的开了几个调理身子的方子。在姜兆面前说着不在意相貌的女孩子私下里却顿顿汤药不落,当然结果毫无意外的并没有什么用处。 刘太医的药方子她知道,是调理的佳方,可惜,没有对症下药自然不会浪费了。 这具身体的症结在于毒,自然要先解毒。 桌上这些已是姜家别苑里所有典藏的医典了,不过针对这具身体的毒,她还有几味药无法确定。 于是,姜韶颜想了想,问香梨:“我记得在不知哪本书里曾看到过这样的记载,说宝陵城有一家雍和书斋,里头藏了大量的稀世古籍,你可知晓?” 一睁眼已是二十年后,二十年的时间足够改换天地了。她拥有的只是这个生性内向对世事所知不多的女孩子生前的那点可怜的记忆,很多事她都需要重新了解。 雍和书斋?香梨愣了一愣,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看着香梨茫然的眼神,姜韶颜揉了揉眉心:她这一觉真是睡的太久了,久到人都傻了,居然会对着这个自小与原主一起长大的小丫鬟问这种问题。同样鲜少出门的香梨所知能比姜韶颜本身多多少? “去请管事过来。”姜韶颜打发香梨出去。 被香梨请过来的白管事是姜家的老人,在宝陵呆了大半辈子,乍一听姜韶颜提起雍和书斋便明白过来了:“四小姐是要寻医典吗?” 即便久居宝陵,可到底也是一路从小厮升任上来的管事,同香梨这个单纯到有些傻气的丫头相比,白管事可算是“人精”了。 在这位身形壮硕的姜四小姐来宝陵之前,他便早早打听了姜四小姐的喜好,而后特意将书房整理了一番,特意将那些诗词歌赋都搬到了最显眼的位置。哪知这位姜四小姐一来宝陵便遣了侍婢过来将书房里的医典全部搬了过去。原本以为这姜四小姐是一时兴起,可如今见姜四小姐向他打听雍和书斋,白管事便知绝非如此了。 在宝陵呆了大半辈子,他自然知道雍和书斋的名头,这家雍和书斋最早曾是名士的私藏,在宝陵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名士故去之后,后人经营不善,便干脆拆卖了书斋。 “雍和书斋已经被拆卖了,”提起这件事,白管事也有些惋惜,“四小姐若要寻医典的话,怕是要去趟光明庵拜访静慈师太了,雍和书斋的医典如今尽数捐到光明庵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 一颗痣 似这等捐助的典藏医典不管捐助者本身是为名、为利亦或者是个难得的不俗人,受助的尤其还是光明庵这等佛门之地都会将其“供奉”起来,如此才算是不枉费捐助者的一番好心。 这些医典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去一趟光明庵便能拿到手的。 姜韶颜低头看了看自己“显眼”的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身躯,打消了亲自去一趟光明庵打听静慈师太的想法,转而问白管事:“我若想要看光明庵的医典,该怎么做?” 白管事想了想,道:“静慈师太虽为人和善,却不是什么耳根子软和的。”言外之意,要看到那些医典不使些小手段是不行了。 托人办事自然要有办事的态度,虽然看医典这种事于静慈师太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可也要她肯抬这个手才是。 既然如此,便要投其所好了。姜韶颜只略略一想便问白管事:“静慈师太可有什么喜好?” 原主太过单纯,可姜兆却不是什么傻子,虽然很多时候因为汲汲钻营而为人诟病,可论其眼光能力却是一等一的,否则也不会令姜夫人这样的美人倾心相许。姜兆书房的墙上便挂了一副姜夫人生前的画像,即便以姜韶颜自己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位姜夫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能让姜兆安心将女儿安排到宝陵城,这位白管事定然是个靠得住的。 白管事闻言,顿时笑了,看着姜韶颜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伯爷疼在手心里的四小姐虽说单纯却一点也不笨,他笑道:“静慈师太好口舌之欲,小姐若是想让静慈师太行这个方便的话,小的便想办法去寻个擅此道的厨娘来做这件事。” 说罢这话,白管事便小心翼翼的抬头留意起了姜韶颜的反应,见面前壮实的女孩子被肉挤成两条缝的眼里似乎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口舌之欲啊!那倒好办了,吃喝玩乐这种事倒是我所长的。”说完这句话,姜韶颜便松了口气。 她未穿越前就是个喜好吃喝玩乐的性子,上一辈子却生生压住了本性,为族人百般筹谋,可最后却落得那等下场。大抵也是上天都看不过去,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比起上辈子她的那些家人,姜兆简直好的令她动容。 此时的自己同前世的自己比起来差了也有十万八千里之远,姜兆却依旧疼她入骨。所以,问题根本不在于上辈子的她不够好,而是于她那些家人来说,她根本不重要而已。这一点,也直到死后她才明白。 既然如此,这辈子姜韶颜便打定主意要做一个精于吃喝玩乐的纨绔了。 而静慈师太好的“吃”倒是与她的喜好之一不谋而合。 姜韶颜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青竹,满目的翠色让人心情舒畅,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青竹根部,噫,到吃腌笃鲜的时节了。 不过在满足自己口舌之欲前,还是要先照顾一番静慈师太的感受的。 她确实见过吃肉的出家人,不过因着此前没见过这位静慈师太,本着不踩雷的原则,腌笃鲜这种荤食可不会还未见面就拿到师太面前去。 不吃腌笃鲜的话,姜韶颜看着面前的翠色,很快就下定了主意:青团倒是不错。 青团糯韧绵软、香而不腻,不管什么时候都深受食客的青睐。据说当年白居易经过一家青团店,就对着那绿油油胖乎乎的青团垂涎不已,品尝后写诗赞道“寒食青团店,春低杨柳枝。酒香留客在,莺语和人诗。” 当然,这里没有白居易,也没有所谓的大唐,只有大周。 将需要的食材写了一份交给白管事,待到白管事离开之后,一旁巴巴望着的香梨终于忍不住了,生怕自己小姐面前第一人被一把年纪的白管事莫名其妙的挤下来,忙开口对姜韶颜拍了拍胸脯道:“小姐,小姐奴婢也能帮忙的!” 正在盘算着准备做什么陷的青团去“贿赂”静慈师太的姜韶颜转头看向香梨。 小丫头自小与原主一起长大,不聪慧,却胜在忠心、听话,是以很得原主喜欢。 因着这一声,姜韶颜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丫头,比起自己这幅“如山般”壮硕的身躯,面前的小丫头倒是正常人的胖瘦程度,五官也没有特别出彩,不过胜在年纪小皮肤白皙,看着很是舒服。 在小丫头略宽的两眼间停顿了片刻,姜韶颜顺手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一边对香梨道了声“别动”一边笔尖准确的靠近她一侧鼻部山根的位置点了颗“痣”。 “小姐。”察觉到鼻间一凉的香梨呆呆的看向姜韶颜,“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小姐生性善良,人又聪明,可素日里也从来没做过这样没头没尾的事,对姜韶颜这个举动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的香梨有些茫然。 姜韶颜笑了笑,指向一旁墙面上的铜镜,道:“你去看看。” 香梨依着姜韶颜所言走到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由愣住了。 她还是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却似乎与往日不大一样了。 “人说三庭五眼虽说并不绝对,可也有些道理,你双眼距宽,多了这颗痣,大家第一眼的注意力自然就放到了这颗痣上,不但能抵去一部分眼宽的问题,还会更容易的将香梨与旁人区别开来。”姜韶颜放下手中的笔漫不经心的说道。 上辈子哪怕死后都被人黑成了“一池墨水”,对她的美,世人还是认同的。毕竟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骂她“奸诈险恶”“祸国妖女”之时也不忘加上一句“蛇蝎美人”。 只是她为之费尽心思的朝代与家族并没有善待过她,在她死后还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心中一阵细微的钝痛蔓延开来,当年那群人不知道还活着没有,若是活着……姜韶颜轻嗤了一声,目光转向一旁惊讶欣喜的香梨身上。 明明只动了一点点,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与说不出变了哪里,却发现骤然变美了一样令人欢喜。 这大概也是擅长吃喝玩乐的纨绔本能了。纨绔嘛,总是会打扮自己的,知道如何去发挥自己容貌的长处。 做了两辈子的美人,骤然变成这个样子确实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她如今虽说能正视铜镜里的自己了,可看着铜镜里的人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滑稽。 也挺有意思的,姜韶颜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章 请求 春色眷顾的当然不只有宝陵城,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也春意渐浓。 几场春雨过后,安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办了一场春宴。 当然,名为春宴,实是一场相看宴。 时下民风开化,不兴男女大防那一套,甚至民间还有不少女子自立女户。是以这场春宴安国公府只用了一片梨林就将男客女客分隔了开来,如此既不给某些老顽固留下话柄,又能让男客女客通过梨林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客人,万一看对眼了,岂不是又成就了一桩好事? 女客这边自然是国公夫人坐镇,看着面前三三两两的少女亦或轻声谈笑、亦或凝眸赏花,俱是盛装华服,将素净的梨园都衬出了一片明艳,国公夫人心情很是不错。她一辈子夫妻恩爱,子孙和睦,年纪越长便越喜欢撮合年轻的男女。 经她宴上相看成功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是以京城权贵之中人人皆知安国公府的宴是有名的红娘宴,来这里的年轻公子小姐也多是奔了这个目的来的,鲜有意外。 有宴便免不了诗词歌赋,喜欢诗词歌赋又是安国公次孙的季崇欢自然是宴会的主角。不过今日,季崇欢不过作了两首诗便借口匆匆离开了。 几个同他交好的世家公子笑着对众人挤了挤眼,道:“杨大小姐今日也来了。” 众人这才恍然:难怪往日最喜欢作诗的季二公子连诗都不作了,原来是去会杨大小姐了。 没了那个倒人胃口的姜肥猪,季二公子与杨大小姐的感情日笃,听说两家已经开始商议交换庚帖的事了。 “所以,早该让那个姜肥猪滚出京城了,指不定季二公子与杨大小姐此时都成亲了呢!”刘大公子感慨不已。 他同季二公子兴趣相投,亦是崇文馆的常客,那姜肥猪先前刻意不露面,还让他以为这是世间难得的才女,是个玲珑剔透的奇女子,而后发现了姜肥猪的真面目之后可把他恶心坏了。就连往日里最喜欢去的崇文馆都让他觉得闷得慌,直到姜肥猪离开之后,他才再次踏足崇文馆,这一次总算身心舒畅,方知有问题的不是崇文馆,是姜肥猪。 姜韶颜不知道自己远在宝陵都能成为议论的中心,只打了个喷嚏继续专心钻研着手里的医典。 男客在这里议论姜韶颜,女客那里也同样如此。 “季二公子那样的人,那姜四小姐怎的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居然好意思肖想?”一位容貌平平的细眼少女说道,而后夸张的做了个“呕吐”的举动,惹来众人的附和之后又继续道,“也不想想娴姐姐与季二公子这般天造地设的一对,岂是她那种人能横插一脚的?” “相貌这种事是天生的,怪不得她。”杨唯娴闻言却出声制止了她,看着穿过梨林而来的俊秀公子,声音柔和,神情怜悯,“只这种事总是你情我愿的,二公子明明不喜欢她,她却还要横插一脚,便是她的不是了。” 说话的功夫,季崇欢已行至跟前,自然听到了杨唯娴的话,想到姜韶颜,他脸色便十分难看。尤其先时自己还因为诗词倾慕于她,一想到这一茬,他便恨不能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事后想起来真是有种想吐的冲动。 是以听到这句话,他当即便开口道:“比起貌丑,心丑才是无可救药。我爱慕阿娴,便是因为阿娴你心善。” 杨唯娴抿唇羞涩一笑。 周围少女皆执扇掩唇跟着笑了起来,至于扇面之后是感慨一对璧人佳话还是羡慕又或者嫉妒只有她们自己知晓了。 又说了两句,季崇欢便借口带着杨唯娴走出人群,往东面行去了。 今日安国公府办宴的梨园在国公府的西面,东面却由国公府护卫巡逻把手,并未让梨园的热闹传入东面。 众所周知,安国公府的东面除了国公夫妇之外便只住着一个国公府的主子——安国公世子季崇言。 安国公府的权势如此之盛除了祖上积德更大的缘故是与天子沾亲带故。这沾的亲就是如今的安国公长孙季崇言,这位可是如今天子的亲侄子,已故的昭云长公主唯一的儿子。 当年昭云长公主嫁到安国公府时,今上还未登上帝位,等到今上登上帝位,昭云长公主却因为乱世动荡,旧伤复发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而长公主驸马安国公府大老爷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本事没有还成天吟诗作对流连烟花之地,长公主在时还知道偷偷摸摸收敛一些,待到长公主故去之后便彻底放纵了,所幸长孙季崇言除了外表似了那个绣花枕头爹,其余都随了长公主。 至此,安国公才松了口气,待到季崇言弱冠之后,直接跳过了儿子,请封长孙为世子。如此识趣,今上自然大为赏识,也让安国公府权势依旧。 这位世子爷除却出身尊贵之外,相貌更是极佳,甚至还因此被封了个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头, 此刻,季崇欢正拉着杨唯娴往东府去见季崇言。 “表舅糊涂,我母亲却是不忍心看他一家发配那等苦寒之地,若是当真去了,他们必然是捱不住的,此事家里头已经百般斡旋了,深知除非陛下首肯,否则结果难以改变。”杨大小姐一脸忧色,对季崇欢忍不住垂泪,“母亲为此日日以泪洗面,我实在看不过才私下做了主张,二公子肯替我出面已是极好了,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季崇欢闻言心中大为触动,忙道:“阿娴说的什么傻话,我既然答应了你……”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噤了声,想到自家大堂兄那古怪的脾气,他心里突然没底了。只是眼角余光瞥到泪眼朦胧的杨大小姐,季崇欢又心疼起来,原本想说‘此事包在我身上’,临到嘴边却改成了,“自会尽力而为。” 若是换了别人,哪怕是安国公,他都能给一句准话,偏这人是大堂兄,季崇欢心里还是有点发憷的。 奈何如今的陛下不爱金银珠宝、不爱琴棋书画、不爱美貌佳人,唯一的弱点便是个“姐控”了。自昭云长公主故去之后,陛下爱屋及乌,这“姐控”就变成了“侄控。,所以,若这世间真有什么人能改变陛下的主意的话,那此人非安国公世子季崇言莫属了。 杨唯娴的外祖魏家前不久牵连进了贪污案,陛下震怒,听闻从魏家抄出来的金银珠宝足足搬了三天才搬完。若不是看在已故的魏家祖父曾跟随陛下打天下,还为陛下挡过刀的份上,这魏家上下早已尽数人头落地了。如今念着已故魏家祖父的功劳,陛下网开一面,将魏家一家子发配到了大周最北边的苦寒之地去挖山矿。 这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魏氏族人显然无异于送命,虽然祸不及外嫁女,此事暂且没有牵连到杨大小姐的母亲魏氏身上,可看着一家上下即将如此遭遇,魏氏还是伤心不已,惶惶不安。 杨大小姐也因此求到了安国公府。 两人踏入东院,看了眼一旁泪眼朦胧的杨大小姐,季崇欢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握了握,鼓起勇气在门外喊道:“大哥,你在吗?” 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道霸道而慵懒的声音:“不在,你回去吧!” 第五章 改判 季崇欢脸色一僵,不敢转头看杨大小姐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打记事起,他总觉得大堂兄看自己有些不顺眼,可所有人都觉得是他想多了。 这一次,也希望如此吧!季崇欢深吸了一口气,一边道着“大哥便喜欢说玩笑话”一边带着杨唯娴走了进去。 入目的便是半靠在铺着白虎皮软塌上脸上盖着一本话本子的季崇言,因腿太长无处安放,干脆便在软塌不远处放了只足凳,一双腿便搭在了足凳上。 他并没有因着这二人的进来移开盖在脸上的话本子,整个人的举止显得霸道而傲慢。 看了眼盖在季崇言头上不知哪里来的话本子,季崇欢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他这位大堂兄文采平平,打他记事起便未见这位大堂兄做过一首诗,写过什么文章,除了长相比他略好一些之外,也没有别处胜过他了。 能被那些人评上什么“长安第一公子”还不是因着他是打昭云长公主肚子里出来的?对这个名号,季崇欢是不服的,素日里来也鲜少往东院来自讨没趣。 不过今日因着阿娴的事,不得已过来见见这位祖父他们口中“脾气古怪”的大堂兄而已。 杨唯娴跟在季崇欢的身后对着盖着脸的季崇言施礼唤了声“世子”之后便没有再出声。 杨家先前江南走动,来长安不过几个月而已,这位陛下面前的“宠臣”安国公世子她也只是听闻,未曾见过。 正想着,盖在季崇言脸上的话本子终于被一只手拿了开来,乍见话本子下那张脸的一瞬间杨唯娴耳根一红,想移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比起季崇欢温润如玉的俊美,面前这位安国公世子的美如他的人一般霸道而锋利,就似一柄奢华到极致的神兵,就这么一露脸,便能牢牢占据众人的视线,以至于都遗漏了往日里被夸赞甚多的季崇欢。 “你来干嘛?”便在此时一道语调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季崇言靠坐在软塌上懒洋洋的看着面前的季崇欢,目光并未分去半点给他身后的杨唯娴,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 季崇欢侧了下身,向季崇言介绍道:“大哥,这是阿娴,我们正在议亲,过两日两家便要交换庚帖……” “哦,那又如何?”季崇言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被骂了一句,季崇欢脸色有些难看,他也不想说这些废话,可若不是想要向季崇言表名阿娴不是外人,他何必带着阿娴跑到季崇言面前来? 安抚了一番神情不安的杨唯娴,季崇欢干巴巴的开口了:“总之,阿娴不是外人。如今魏家要被发配去北边挖矿,魏家舅舅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这矿还在山上,哪爬的了那么高?另外,我还听说那大北边的十天半月也不下雨,干的厉害,大哥也知道魏家是从南边过来了,习惯了多雨,这等地方哪受得了?而且此一去就是二十年,就那么点钱,这罚的也太重了。所以我便想来求求大哥,能不能同陛下求个情改判什么的。” 从季崇欢一开口,季崇言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斜眼看着他,等他说完,季崇言沉默了一刻,似是认真想了想才开口道:“所以你的意思一则魏家的人身子孱弱,爬不上山;二则不习惯干旱;三则就那么点钱,一去二十年太久了,是也不是?” 季崇言言简意赅的将季崇欢啰嗦的话整理了一遍。 季崇欢听罢,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好说!”季崇言闻言突然笑了。 这一笑随着他眼尾的红痣微扬,霸道之中竟多了几分艳丽的风情。 便是已经同季崇欢进行到交换庚帖那一步的杨唯娴也不由的红了脸,偷偷看他。 “此事不过小事一桩而已,你们且先回梨园宴上,我进宫一趟,待到回来估摸着事情就成了。”季崇言说道。 没想到看似霸道傲慢的季崇言居然这么好说话,不止是季崇欢就连杨唯娴都有些意外,同季崇欢离开时,她还特意朝季崇言欠了欠身。 季崇言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珏,仿佛没看到一般。 杨唯娴却不觉他无礼,舅舅家的事连父亲都不肯出头,这位看着不好相与的安国公世子却不过一句话便肯接下来,应当也是个面冷心热的。 安国公府离皇城不远,季崇言又是个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答应了季崇欢当即便出了府,这一来一回,待到回府时还不到两个时辰,听到小厮传讯的季崇欢忙推了又一轮的花笺令,匆匆赶到了东院,一进门便问:“大哥,魏家的事办妥了吗?” 季崇言点头,漫不经心的坐回软塌上,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办到。” 季崇欢闻言顿时一喜,还不待开口问他魏家改判后的情况,“爱弟心切”的季崇言便摸着玉珏主动开口了:“魏家不去北边挖山矿了,改去南边地下挖煤了。” 季崇欢一下子懵了。 季崇言院子里的小厮机灵的很,眼看情形不对劲,还不待兄弟二人动手,便连忙跑出东院去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请了过来。 眼见一向明事理的祖父祖母来了,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动手的季崇欢松了口气,毕竟他是个读书人,打架这种事还没怎么做过。君子动口不动手,他自恃理足忙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还未来得及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脸色,他便愤怒的质问季崇言:“大哥,你怎能如此?” “我怎么了?不是应你所求吗?”比起季崇欢的愤怒,季崇言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同季崇欢讲着“道理”。 “你说魏家舅舅身子骨不好,矿在山上,爬不动,眼下煤矿在地下,是不是不用他爬了?” “你又说魏家上下是打南边来的,习惯了多雨,北边干旱,他们定然不习惯,如今煤矿在南边,雨水充足,是不是不存在干旱困扰了?” “你还说就那么点钱,一去二十年太久了,我见煤矿价高便特意同舅舅说了,将他们挖的矿抵作钱财,待到抵满了那么点钱便将魏家上下送回京城,你说说,我哪里没有事事依着你的想法来了?” 这话一出,原本脸色难看早想发作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却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随后,国公爷的目光在随他二人前来的几个客人中扫视了一番,随手找了个户部的王大人问了问这魏家此去会“改判”多久。 王大人闻言细细算了算,脸色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他看了眼那厢愤怒的季崇欢,略略迟疑之后便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回道:“听闻南边煤矿最厉害的矿工一日挖的煤抵作工钱是一百五十文,魏家上下此去北,不对,是南边统共七十六口人,若是每个人都能挖到这个数量,以魏家……呃……牵连上的那笔钱财数目来看,大概要挖个几百上千年吧!” 第六章 亲事还得议 这结果……还不如不改判呢! 一众随着国公爷国公夫人前来的客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番,心道。 原先还未留意到魏家原本的流放二十年改成了几百上千年,季崇欢已经愤怒至极,眼下听季崇言用那懒洋洋的语调将话就这般漫不经心的说了出来,季崇欢更是气到险些没背过气去。 “祖父、祖母,你们说说大哥怎能如此?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若是不愿本该一开始拒绝我便是了,何苦这般作弄魏家舅舅?”季崇欢愤怒的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懒洋洋的回了他一个白眼,没有理会他。 坐在上首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此时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本想立时发作的国公夫人迟疑了起来:因着先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厮过来禀报是几个男客彼时正在同国公爷说话,便一同跟了来。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次孙虽说糊涂,可是教训次孙这种事还是要关起门来…… 正这般想着,只听“啪”一声,一道茶盏落地的声音,国公夫人被这声音一惊,本能的抬头望去,却见素日里温润俊美的次孙额头沾了几片茶叶,脑袋湿了一大片,而那只茶盏正孤零零的在一旁打滚。 扔茶盏的是国公爷,季崇欢此时显然已经懵了。 安国公与国公夫人一惯是好说话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朝小辈扔过东西,如今季崇欢倒成了小辈里的第一人。 季崇言抱着双臂,看着得了安国公“第一扔”的季崇欢笑了笑,眼里满是嘲讽之色。 原本还想着“家丑不可外扬”,眼下国公爷都扔茶盏了,国公夫人自然也不再犹豫,挥了挥手叫来身边的老人,道:“去将老二家的两口子叫来。” 这老二家的自然指的就是安国公府的二老爷和二夫人了。 光叫自家的也是不够的,国公爷冷笑:“你们也莫要忘了去请杨大人过来,老夫倒要问问他自家的岳父母小舅一家犯的事,自己不出面,怎的竟要我们安国公府出面!” 魏家那一家子上下干的叫人事吗?禹城地处几州要塞,水路沿岸发达,自古以来都是富庶之地。 这魏家一家子自打去了禹城,百姓便从富庶一方变成了食不饱穿不暖的流民,大量离开禹城,前往大周各地。 听闻当地事由,但凡经由官府所办之事,便没有不给钱就能办成的事,禹城当地,从下至上,贿赂成风。 陛下派出官员前往探查此事时,魏家上下居然连陛下派出的官员都妄图贿赂,如此贪且大胆的可说自大周开朝以来从未见过。 陛下因此震怒,事后查出魏家上下贪走的银钱足够整个虞城百姓吃足整整十年了。 一贪便贪走了整个禹城百姓十年所得,魏家这“大周第一贪”的名号可谓实至名归。 按说魏家上下犯的事,便是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若非已故的魏家祖父曾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得过陛下一个“网开一面”的承诺,陛下是万万不会这般轻饶的。 原本对这个判决朝中官员甚至陛下本人心里都膈应着,安国公更是主张“重判”的官员,哪知他在朝堂据理力争的请求重判,自家这个整日里就知道吟诗作对,不干正事的次孙居然还想让长孙出面求情。 安国公气的整个人都快背过气去了。 眼看头上沾着茶叶和茶水,看起来滑稽可怜的季崇欢似乎回过神来了,他直至此时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和善的祖父母会如此生气,只是下意识的想开口说话,一旁看好戏似的季崇言见状便再次开口了:“二弟,你若是不满意不如我再去见一次皇帝舅舅?” 这话一出,堂内众人脸色便是一僵。 还去见?这见了一次已经去南边挖煤,没个几百上千年回不来了,再去一次估摸着能帮魏家上下准备后事直接就地埋了。 季崇欢自然不敢再“劳烦”他这个大堂兄了,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个大堂兄就是看不惯他,不是错觉,是真的。 不仅如此,连祖父祖母都帮着他,季崇欢恨恨的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倒是不甚在意,反而是盯着季崇欢正要发怒的安国公看见了他这“恨恨”的一眼,当即想要抓起手里的茶盏再来“第二扔”,只可惜一抓抓了个空,意识到自己手边的茶盏已经被扔掉之后,安国公愤怒之下,换了只手随手抓起国公夫人的茶盏便砸向了季崇欢。 不知道是不是光顾着盯着季崇言嫉恨了,以至于国公爷这不顺手的一记砸来,季崇欢并没有及时躲开,与茶盏一记硬碰硬的对撞,季崇欢的脑袋不够硬,当场便被碎瓷片划伤了额头,血流如注。 “欢哥儿!”匆匆赶来的安国公府二老爷同二夫人正巧撞见了这一幕,二夫人当即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叫什么叫,大男人流点血怎么了?”安国公正在愤怒之中,这一下连带着季二夫人一同迁怒了一番。 季二夫人也懵了,安国公夫妇对待子嗣一向宽厚和善,她自嫁进安国公府,还不曾被如此喝骂过,今日也算是头一遭了。 季二老爷虽说也疼惜儿子,不过好歹在安国公夫妇面前,他还知道克制,因此一见这等状况,开口便将季崇欢骂了一顿:“你这逆子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父亲,还不快认错?” 安国公冷笑了一声,没有开口。 一旁素日里同季二老爷关系不错的一个大人见状忙将事情的前后同季二老爷说了一遍。 听完这一切,季二老爷同季二夫人也懵了,待到回过神来,季二夫人神色复杂,季二老爷更是当场暴怒了起来:“你这蠢儿!魏家的事也是你能掺和的?要是能救魏家,杨家怎会连屁都不放一个?那杨大小姐就是拿你当枪使,还议什么劳什子亲……” 听到季二老爷口中念叨出“议什么劳什子亲”时,一旁同样愤怒的季二夫人脸色却突然僵住了。 做了一整日“好人”的季崇言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一码归一码,二叔,这亲事还是得议的。” 第七章 黄不了 都这样了还要议亲?季二老爷意识到季崇言话里有话,忙看向季崇言,问他:“言哥儿,你什么意思?” 季崇言没有出声,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季二老爷身旁的季二夫人道:“方才,我进宫见舅舅时遇见了高公公,你也知道高公公是个管不住嘴的,他同我道安国公府不日将有喜事临门,我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喜事的,想来二婶应当知道。” 众人愣了一愣:高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他所透露的消息应当与太后有关了。 季二夫人脸色发白,这一刻倒是难得的母子连心,与季崇欢有了一样的感觉:这言哥儿是不是同她有仇啊!一家人,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说不好吗?何苦一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那厢季二老爷早已忍不住开口问季二夫人了:“王氏,你倒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安国公夫妇没有出声,冷着脸看着她,一副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季二夫人见状这才不得已道出了实情:“应当是太后下了懿旨……” 季二老爷听的两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季二夫人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先前看着杨大小姐美貌温柔又有才情,哪哪儿都挑不出毛病来,哪知道这一定亲,便来了个大毛病,早知如此,她何必为了欢哥儿的面子去求太后下懿旨? 如今倒是好了,懿旨一出,绝无更改了。 季二老爷只觉得胸口一滞,闷得慌,待到那几个客人“很有眼色”的离开之后,当着安国公夫妇与季崇言的面便忍不住朝季崇欢发火了:“你这蠢儿!成日里就知道吟诗作对,旁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魏家的事也是你能掺和的?”说罢,不等众人开口,他又抱怨,“早知这个杨大小姐是这样的人,还不如就要先前那个姜四小姐呢!” 这话一出,季二夫人便本能的开口道:“姜四小姐便罢了吧!” 那姜四小姐的身形跟座小山似的,光想想便觉得胸口堵得慌,还赶不上好歹还有些美貌的杨大小姐呢! “是啊!姜四小姐就算了吧!”一旁的季崇言保证双臂,一副看戏的样子,跟着懒洋洋的搭话道,“杨大小姐与二弟还是极其般配的,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旁顶着茶叶渣滓的季崇欢似是直到此时才神游回来,闻言下意识点头解释了起来:“阿娴只是担心魏家舅舅,杨大人不肯插手,她担心杨夫人,实是不得已才请我说的情。况且她也不知道魏家舅舅竟贪……贪了那么多钱,是魏家舅舅诓骗了阿娴。” 他虽然不懂政事,不过此时见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这般愤怒,再加上先时那位户部大人帮忙算的那笔账,他也意识到这魏家舅舅确实贪的多了些,根本不是魏家舅舅同阿娴说的“就那么点钱”,说到底还是阿娴单纯心善,才会被骗了。 还在帮着外人说话!季二老爷有气无处撒去,只得指着季崇欢的脑袋又骂了几声“蠢儿!”,本就被国公爷的茶盏磕破了脑袋的季崇欢被季二老爷这一指,才好的伤口再次裂了开来,原本还有些埋怨儿子的季二夫人见状顿时心疼了起来,忙抱住季崇欢,对上愤怒的季二老爷,下意识开口道:“老爷,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是啊!还能如何?愤怒的季二老爷脸色一僵,抬头看向上首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安国公夫妇:“父亲、母亲。”也不知父亲母亲有没有什么办法…… 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先时还十分愤怒的安国公夫妇此时脸色却变得复杂了起来,对上季二老爷望来的目光,安国公迟疑了一刻之后,开口道:“其实,细一想,若是舅家一出事便忙不迭地撇清关系,那这个杨家娴姐儿我安国公府也不敢要了。” 凡事皆有两面,此时都得了太后懿旨,也只能这般想了。左右老二家的一贯是当富贵公子养的,又不是言哥儿,真娶个心思太过缜密的,保不了往后会不会心大闹出什么矛盾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大小姐虽说有个不靠谱的舅家,却有个极靠谱的父亲,杨大人也是同他一样力求重判魏家的一方。 要不是杨大人不肯出手,杨家那个娴姐儿也不至于求到安国公府来。 这件亲事黄不了。外有二婶亲自求来的太后懿旨,内有杨大人坐镇,再者那个杨大小姐同他二弟一样的喜好诗词歌赋,一样的“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呃,拎不清状况,如此般配的两个人若是不成了才叫可惜呢! 季崇言抱着胳膊懒洋洋的出了安国公的院子,二叔一家此时正在商议事关二弟亲事的家事,他这个外人就不要掺和了。 迎面而来的是被人“请”来的杨大人,自家嫡长女在安国公府闹出了这么一桩事,杨大人自然是前来善后的。 季崇言朝迎面而来的杨大人抬手施了施礼,杨大人回以一礼,笑着唤了声:“世子。” 季崇言嗯了一声,两人擦肩而过。 …… …… 远在宝陵的姜韶颜打了个喷嚏,嘀咕了一句“不知哪个混蛋又在念叨我了”,便解下身上的披帛放在一边,扯碎了艾草叶用石臼砸了起来。 砸了艾草叶研磨成汁,这是青团之“青”的重要来处。 这一步是个体力活,演示了两下的姜韶颜便将研磨的活计交给了一旁的香梨,自己跑到一边去准备馅料了。 砸石臼这种活日常除了厨房之外,旁的丫鬟,尤其是姜韶颜身边的大丫鬟香梨还从来没有做过,砸了两下,兴致顿起,十分卖力。 看着小丫鬟兴奋的样子,姜韶颜笑了笑,一边切开手里的咸蛋取黄一边道:“你若是喜欢便跟在我身边慢慢学,会的东西多了,难保将来有一天不会派上用场。” 不管是前世还是上上辈子,她都习惯了握些东西在手里,哪怕有朝一日重新来过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若非习惯了如此,下了苦功夫同那位张神医学了医术,她又怎会发现这具身体中了毒,得以开始自救? 第八章 蛋黄与青团 虽一觉二十年已然改朝换代,可得益于原主的记忆,世人的口味偏好并没有大的改变。 青团还是豆沙、芝麻以及肉的老三样,老三样的馅料能传承那么多年自然有可取之处,做的好的老三样青团依然是好吃的能叫人嚼舌头的存在。 姜韶颜没准备在老三样的青团中胜过那些老字号,毕竟人贵在自知嘛! 在白管事告诉她静慈师太是个好吃的食客时,她便有了主意,了解食客的总是另一个食客,所以但凡食客总是忍不住尝鲜的,既如此,她便干脆转而求新。 色泽金黄酥沙的咸蛋黄是一样融合度相当不错的食材,单独成陷已是不错,融合豆沙的豆沙蛋黄陷咸甜适宜同样是不错的馅料。 除了蛋黄之外,姜韶颜还准备了野菜荠菜,配上豆腐、山菇也是极好吃的。 调好了馅料,又用香梨准备好的艾草叶汁与糯米粉揉在一起,青色的面团包裹金黄酥沙的蛋黄便是一只正宗的咸蛋黄青团了。整粒的蛋黄之外包裹一层豆沙,黄、红、青三种颜色一层套一层,青团皮的糯、豆沙的软与蛋黄的酥,一口下去三种滋味各有不同却又并不相冲。 野荠菜配豆腐与山菇的咸鲜配青团皮的软糯不同于寻常可见的素包子,入口又是另一种味道 姜韶颜本人上上辈子现代人的口味早已深入骨髓了,是以做好青团之后,白管事与香梨便成了青团的第一批试验者。 不管是如今的大周人还是上辈子的族人与她的口味都有些微的差别,所以,土生土长的大周人的评价对她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方才捣鼓艾草叶汁的时候香梨便已馋的不行了,眼下能“光明正大”的试吃让香梨终是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伸手便抓起一只青团咬了上去。 一口下去,黄、红、青三种颜色各自的三种滋味让香梨边吃边狼吞虎咽吞着青团含糊不清的回道:“小……小姐,好,好吃!” 这般囫囵吞枣的试吃看的姜韶颜摇了摇头,不过香梨的反馈看起来不错,她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白管事,比起香梨,白管事要“斯文”的多,不管是野荠菜豆腐鲜菇陷还是咸蛋黄陷都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比起老字号虽说不够细腻,却胜在新鲜,想来静慈师太应是会同意小姐的要求的。”白管事道。 比起好吃不好吃,白管事的关注点显然更在于能不能“打动”静慈师太的心。 有了白管事这句话,姜韶颜心中大定,第二日便带着一盒做好的青团去了光明庵。 有别于长安城的繁华热闹,时常有光鲜亮丽的五陵年少纵马而过,山清水秀的宝陵城鲜少看到这样疾驰的车马,就连出行的马车行起来也是悠悠的,即便是骑在高头大马上,也是慢悠悠的在城里走着。 宝陵是一座很“慢”的城市,悠哉而闲适。姜韶颜坐在马车里,透过半掀的马车帘看着这座闲适的小城。 小城街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叫卖的小贩和路上闲逛的行人如一副浓浓的风俗人情画随着马车前行依次展开。 光明庵就在城中处的一片,离姜家别苑不远,马车悠悠走了半个时辰便停在了光明庵外,姜韶颜挪着身躯走下马车。 几个挑着担经过的小贩乍一见她皆忍不住往这里看来,眼神里满是讶然之色。 一同跳下马车的香梨愤怒的朝几个望来的小贩看去:“你们看……”“什么看”三字还没说出,便听姜韶颜的声音响起。 “香梨!” 这身形不被人看就奇怪了,毕竟如此显眼。 小丫头香梨的举动从某些角度来说也是原主心态的缩影,不管走到哪里,旁人看来的目光对原主和香梨而言都是“不怀好意”的,嘲讽的。 诚然,确实有不少人是如此的心态,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在背后骂她“姜肥猪”了,可也有更多的普通人。 毕竟人群里有别于一般人的特殊人总是“抓人眼球”的,上辈子的她不也同样如此么?只可惜抓人眼球的美貌并没有为她带来过什么好处。 香梨瞪了眼那几个望来的小贩,转身去扶姜韶颜,抱怨道:“这些人怎的回事?这般不懂礼!” “无妨。”比起原主,姜韶颜自己倒是不在意,于她而言,都是被人看,至于是因为她生的美还是丑都无所谓,旁人的眼光与那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并不能左右她。 拍了拍香梨的手背,算是安抚,姜韶颜抱着食盒敲开了光明庵的大门。 姜家在不大的宝陵城也算是“权势”了,今日并不是光明庵开庵接待香客的日子,是以开门的知客尼脸色有些不善。 姜韶颜是个怕麻烦的人,见状也未多话,开口便道:“小女是东平伯之女,前来拜访静慈师太。” 手边的力可以使却不使,不是傻子是什么? 果然,知客尼一听她的身份,不善的脸色便稍稍缓和了一些,转身进去禀报了。 人说出家人通透云云的,还没修到那个份上的出家人其实也与普通人无异,这一点姜韶颜看的很开,开口安抚一旁不满的香梨:“都是寻常人,还没修炼成世外高人呢!” 这话也是有理,原本不满的香梨也未再吭声了。 说话的功夫,那知客尼去而复返,道静慈师太请她们进去。 光明庵并不大,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静慈师太,这位师太五十来岁的样子,圆盘似的面孔,看起来很是和善,待她自报了家门之后,便道了声:“姜四小姐。” 姜韶颜没有错过静慈师太一句“姜四小姐”间瞥了食盒两眼的目光,心里忍不住轻哂:“白管事说的果然没错,这位静慈师太是个贪嘴的。” 她看向身边的香梨,来之前就被姜韶颜提点过的香梨见了她的眼色连忙取出食盒,打开了食盒顶头的盖子。 两层食盒的顶上一层三只对半工工整整切开,露出里头馅料的青团正漂漂亮亮的摆放在青瓷盘里。 静慈师太看的目光一动,不等一旁知客尼说话便“自觉”的伸手捏住了那只颜色最丰富的咸蛋黄豆沙青团上。 这举动看的那迎门的知客尼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位姜四小姐专门挑了光明庵不开庵的时候上门,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师父倒好,只瞧了一眼便乖觉主动又急迫的跳进了这位姜四小姐的陷阱里。 第九章 知音 食客的舌头多数灵得很,静慈师太的也不例外,一盘青团激起了静慈师太的兴致,同姜韶颜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我吃过野荠菜鲜菇豆腐的包子,没成想这馅料用来做青团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还有这咸鸭蛋的蛋黄,先前只晓得用这咸鸭蛋的蛋黄做清粥配菜,想不到这蛋黄的用处如此之大,不拘泥于做配菜的话,这酥沙蛋黄便是单吃也是极美味的,没想到你还能用咸甜来配。” “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截然相反的味道居然能配的如此美味,只是在此之前,又有几人能想到呢?” “姜四小姐真是个妙人,好想法!”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揽功,只道:“也是他人所想,我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静慈师太见女孩子没有揽功,看她更是顺眼,忍不住多感慨了两句:“这品食如品人,有时候莫看着天差地别般不配的两个人,放到一起便莫名其妙的成了天作之合。” 姜韶颜含笑听着,光明庵在宝陵城也算有些名气,素日里来光明庵求姻缘签的不在少数,五十来岁的静慈师太想来看过不少痴男怨女,故此感慨颇深。 老太太品人也不过临时起意而已,说了两句便又说回到了青团上来。 “我倒是觉得这酥沙的咸蛋黄配些荤食也是不错,譬如肉末炒干成松,同样的酥沙,一口下去,虽同是酥沙却是不同的味道。” 姜韶颜听的连连点头,心道:难怪白管事说静慈师太会吃。尝了两只咸蛋黄青团便立时想到了咸蛋黄肉松这等绝配,这若不是好食的老饕又是什么? 原本倒是因着心里所求故意来哄老太太开心的,此时再看面前的静慈师太,姜韶颜倒是忽地生出了几分“知己”的味道。 心境一旦不同,姜韶颜的话也多了起来:“此等绝配倒是可以尝尝,除了肉松之外,素食还可配南瓜,两色相得益彰,一个酥一个软想来味道也是不错,荤食呢可配虾,油里炸了,再配料酒去腥想来也是好吃的。” 两道姜韶颜口中的“咸蛋黄南瓜”与“咸蛋黄焗虾”听的老饕静慈师太双目更亮,看出眼前的姜韶颜是“同道中人”便也不再客气,提醒她道:“先前的咸蛋黄肉松也莫要忘了。” 她们谈的如此高兴难道还能望梅止渴?自然是为了能亲自品上一品的。 姜韶颜含笑点头,不大的宝陵城才来几日便寻到了一个吃食上的知己实在是难得,而且老太太吃荤,那就更好办了!她是不在意做吃食时多捎上一份的。 擅吃喝玩乐者的交情有时候起的就是这么简单,同喜一物又能说得上话,便成了朋友。 静慈师太素日在庵里所见的不是求解签文,请她点拨迷经的信女便是要她指导功课的弟子,难得有人打听到了她的喜好,带着吃食过来哄她开心请她帮忙的多半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她岂会看不出这位姜四小姐带着青团上门来也是有事相求?原本准备应了这姜四小姐的要求,一解口舌之瘾便罢了,没想到眼前这位不但能解她的“身病”,还能解“心病”,有的吃又能聊,静慈师太说话间已然把姜韶颜看作了知音。 两人聊起吃食来也算是尽兴,一旁的香梨虽然插不进嘴,却不妨碍她听的口水直流,暗自吞了不知多少回口水了。 这一聊便一直从午时聊到了日暮西山,静慈师太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的暂且收了嘴,笑着问她:“姜四小姐来我光明庵可是有事?” 姜韶颜点头,也不瞒着,将袖子撸起,露出一段圆润的手腕,对静慈师太苦笑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师太,我这身体是自幼中了毒。” 静慈师太闻言不由一愣,看向姜韶颜圆润的手腕却并没有伸手搭脉,开口便是一句老实话:“我不懂医的。” 姜韶颜笑了笑,也不以为意,收手。 “不过我虽不懂医,可姜四小姐若不是一顿饭量可抵十人饭量,按理说也不该是这个模样。”静慈师太接着说道,神情若有所思,“听闻伯爷疼女如命,长安有大周最好的太医,若是太医都束手无策,想来当真不是什么毛病了。” 静慈师太的话说的很是漂亮,当然,更漂亮的是她的举动,她拿出钥匙,将一串钥匙推到姜韶颜面前,道:“光明庵先时得善人捐赠,医典不少,姜四小姐若是闲着无事,不妨来光明庵看看。” 知音难觅,静慈师太对待难得遇到的知音还是很和善的。 一盘青团功效如此之秒!得了钥匙之后,姜韶颜并没有立即去后庵翻医典,而是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辞。 光明庵开庵早,每日一早,第一声晨鼓响起便要起床了,是以几乎一入夜,庵里众尼便要早早入睡了。 今日天色已晚姜韶颜便不多打扰了,左右钥匙已到手,看医典也不急于一时了。何苦还要扰了众尼的歇息? 毕竟这光明庵往后估摸着是要常来的,姜韶颜并不想得罪众尼。 坐着马车离开光明庵时,早已流了不知多少回口水的香梨终于忍不住“委婉”的问姜韶颜:“小姐,晚上咱们吃什么?那个蛋黄焗南瓜么?” 厨房里还有做青团留下的蛋黄,南瓜这等蔬食亦是厨房里常备的,现成的食材不用一用简直可惜了。 当然,比起焗南瓜,贪荤食的香梨显然更喜欢咸蛋黄焗虾与咸蛋黄肉松的,只是眼下食材不足,也只能先吃了南瓜。 姜韶颜点了点头,先时包青团时多了不少蛋黄馅料,既然香梨喜欢,自然不能浪费。 夕阳下,宝陵城长街的鳞次栉比的店铺被一片橘红笼罩,带着浓重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姜韶颜看着穿行其中拿着鱼肉菜食行走其中的人群,脸上忍不住多了几分笑意。 虽一觉二十年,可于她而言却不过一睁眼的功夫,这样的闲适淡然于她而言已然隔世。她伸手覆上自己的心口,紧绷许久的心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开来。 若要问她从人人艳羡美貌过人的天之骄女变成这位避走长安城的姜四小姐感觉如何,那大概就是苏轼在那首《定风波》中所说的那样吧!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十章 又有人要来宝陵了 春意渐浓,天色亮的愈发早了。东方刚露鱼肚白,姜韶颜便起床了,香梨仆随主,也早早起了床,一大早便跟在姜韶颜身边伺候洗漱。 看着铜镜里那张胖的连五官都看不真切的脸,姜韶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入手细腻滑嫩,这具身体虽然胖,却生了一身的好皮肤,整个人玉肤雪骨似的。 香梨心情似是不错,一边替她挽着头发,一边嘴里下意识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有时候主子好不好,看看身边的下人便知道了。看香梨下意识的举动,显然知晓自家小姐不是个会无缘无故谩骂下人的主,自然而然的便在姜韶颜面前露出了几分本性。 “香梨,今日一大早可是遇了高兴事了?”姜韶颜笑着问她。 小丫鬟香梨很是高兴的点了点头,声音爽利如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今日奴婢碰到小午哥了,他看到奴婢愣了一愣,问奴婢是不是多了颗痣,奴婢道是小姐教的,他看了一会儿,夸奴婢漂亮了。”香梨说着指了指自己鼻间的痣,高兴道,“奴婢就是依着小姐教的点了颗痣呢!小午哥说这应当是美人痣呢!” 正统的美人痣位置还有所变化,不过却未必适合香梨,这颗痣虽不在正统的位置上,于香梨而言却当真是点睛之笔的美人痣了。 这个年纪的小丫头鲜少有不爱美的,至于她口中的小午哥是姜兆拨给姜韶颜的护卫小午,身手很是不错,也是自小在府里长大的,知根知底,姜兆对小午很是信任,是以先前姜韶颜来宝陵一路上也是小午带着一队护卫保护随行的。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便带队统领护卫的年轻人,往后升任府中护卫统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此前途不错,再加上小午的相貌生的眉清目秀,是以在姜府中很受小丫鬟们的喜欢。香梨也喜欢,小丫头是个藏不住事的,每次看到小午那不自觉挺直的腰板,偷偷瞥向小午的眼神,傻子都看得出她的心思来。先前原主曾问过香梨,香梨也红着脸承认了。 不过小午不是寻常的家卫,他一家三代都是姜府的家卫,很得姜兆重用。原主便是宠着香梨这个小丫头也不能强拉鸳鸯线,是以除了主动创造机会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听香梨说,府中喜欢小午哥的小丫鬟还有不少,不过也未见小午对哪个丫头展现出什么不同来。毕竟,不管是小午还是香梨皆还不到成亲的年纪,不急于一时。 姜韶颜笑了笑,看了眼香梨鼻部山根处的那颗痣,随着小丫头鲜活的表情,显得格外的生动而有趣,她收回了目光。 这颗痣只能叫小午记住香梨这个丫头,能不能成还要看她与小午自己,她也同原主一样不喜欢做什么乱点鸳鸯谱的事。 铜镜里的自己像个面团子,此时胖的连五官都看不清,不过眉毛与嘴巴倒是看的清楚的。 一双秀气微弯的柳眉倒是对了时人对美人的喜好,不过那小巧微微嘟起的樱唇倒与时人喜好的薄唇有所不同。 姜韶颜倒是很喜欢这样的长相,与自己上辈子美的充满侵略意味的长相不同,这样的长相看起来娇滴滴的,一看便是自小被父母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小姑娘。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姜韶颜起身迈步向厨房走去。 香梨紧随其后,走了没几步,便听香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奴婢看到小午哥从廊那边过来了,好似是来寻小姐的。” 小丫头的语气中多了有几分疑惑:小午哥是伯爷特地拨给小姐的护卫,保护小姐安全的,先时来宝陵之后小午哥被府里借调回了一趟,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今日见了小午哥,原本以为他是回小姐身边来保护小姐的,可看小午哥的脸色,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姜韶颜也停下了脚步看向迎面而来的小午:姜兆疼女如命,姜府里的那些腌臜事只要能插手帮她挡了的没一件不插手的,丝毫不介意被人在背后说他一个大男人插手内宅之事。对于姜兆而言,他就这一个闺女,帮一帮怎么了? 不过即使如此,既要顾着朝堂又要顾着内宅,姜兆也还是有分身乏术的时候,是以原主虽然鲜少遇到过什么腌臜事,但姜府里那几个也不是没有来原主面前折腾过。 得益于原主的记忆,姜韶颜也算勉强理清了个姜府内宅之争的大概。 原本以为如今来了宝陵城,姜府内宅之争暂且与她无关,不成想,姜府的事情居然跟到宝陵来了 小午走过来抄手向她行礼:“四小姐。” 姜韶颜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番小午,见他上至头顶束发的发带,下至叫上厚底长靴,都沾了不少泥污,一看便是赶路匆匆还来不及洗漱便过来见她了,姜韶颜见状便开口直问小午:“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小午道:“前几日老夫人生辰宴上,大公子喝醉酒同人起了争执,不小心摔断了腿……伯爷让属下同小姐打个招呼,大公子不日会送到宝陵来养伤。伯爷让小姐只管把大公子扔到犄角旮旯的院子里便好,莫用管他!” 姜韶颜:“……” 姜府龃龉不少,因着年幼时发生过姜韶颜被府里的二房同三房的内宅夫人欺负哭了的事,姜兆发过一次火,惹怒了老夫人,此后老夫人借机罚过两次姜韶颜。后来,姜兆顶着个“不孝”的名头为此与老夫人闹过一场,扬言“我的阿颜不是让你们磋磨的”,再之后,姜府里的这种生辰宴,姜韶颜便再也没有露过脸,从来都是礼到人不到。 是以,原主记忆里近几年几乎都没有参加过姜府家宴的记忆,以至于如今里头换了个芯子的姜韶颜也根本不知道老夫人生辰这回事。 姜府的大公子是姜二老爷的长子,因着姜兆只姜韶颜一个女儿,原先见姜兆疼女不娶,姜府而二房同三房因此还乐见其成,帮着劝过姜老夫人“看开些”“随缘”云云的。 毕竟东平伯这个位子是能承袭的,姜兆若是膝下无子,这位子自然是要落到二房、三房身上的,二老爷的长子姜大公子占了个嫡长的名头,原本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很有可能是未来的东平伯世子,只是如今因着先前她的那件事,东平伯没法袭爵了,姜大公子的东平伯世子也因此泡了汤,想也知道姜兆那里顶了多少来自姜府的压力。 可没想到如今这个姜大公子居然摔断了腿,养伤这种事长安不能养吗?为什么非要来宝陵? 姜韶颜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这是什么人要把姜家的人都打包送来宝陵城么? “大公子同谁起了争执?”她问。 小午看了姜韶颜一眼,神色微妙:“是同季二公子和刘大公子。” 第十一章 离奇的经历 这两个……姜韶颜默然:她没记错的话,这两位正是先前原主还没露脸时,将她看做世间难得奇女子的追求者中最热情的两个吧! 如今这两个也是对她最避之不及的两位,怎么会无端跑来招惹姜家的人? 还有,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关于姜大公子的事情不多,不过这位姜大公子可是半点没有将她当做过自己的妹妹的,背后“姜肥猪”“姜肥猪”的也叫过不知多少声了,所以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人若是为她同季二公子和刘大公子争执……除非如她一样里头换了个芯子,否则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韶颜理清了一番几人间的关系愈发觉得不解,于是问小午。 小午道:“此事同安国公世子也有些关系。” 安国公世子?季崇欢的大堂兄?那位出身精贵的陛下面前的红人? 这就更不对了!姜韶颜脸上不解之色更甚:“老夫人几时有那么大的面子了?一个生辰宴令引来那么多宾客?” 不是她低看东平伯府,才得罪了安国公府和杨家,便是姜兆的生辰宴这些人都未必会来,更别提姜老夫人了。 小午这才解释道:“他们也不是来贺老夫人生辰宴的,只是不巧老夫人生辰宴正赶上季二公子的诗会,两家又同时定在了同庆楼办宴,这才遇上了。” 事情的经过委实过于离奇,大公子这断腿当真只能用“老天爷就是看他不顺眼”来形容了。 姜韶颜默了默,接着问道:“老夫人生辰宴去同庆楼做什么?往年不都在家里办的吗?” 京城里不说东平伯了,便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安国公的生辰宴也是在家里操办的,这同排场无关,只是民间习俗而已。 好端端的生辰宴不在家里办,定要去长安酒水最贵的同庆楼自然有姜老夫人自己的心思。 小午道:“老夫人自己要去同庆楼办的生辰宴,伯爷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不过老夫人质问伯爷是不是不舍得钱财,还说伯爷有了媳妇忘了娘,整个伯府的钱财都花在小姐身上了,为小姐花钱如流水,自己亲娘花钱便推三阻四的,伯爷实在没办法,这才允了。” 能说的这么详细,得亏他当时也在场,对于姜老夫人的撒泼打滚模样,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前两任东平伯建树平平,以至于在姜兆当上东平伯之前,东平伯府早混成了长安城里的没落勋贵破落户,只靠着祖上承袭的东平伯府与朝廷放的俸禄过活。 这等破落勋贵自然娶不得什么高门之女,可偏偏上一任东平伯自诩身份精贵,看不上比东平伯低一等门第的女子定要娶个高门女,高门嫡女娶不得,便娶个高门的庶女,庶女里有些才华心气的也看不上这样混不吝的东平伯,挑来挑去到最后便挑了如今的姜老夫人。 成亲之后,故去的老伯爷同姜老夫人没少为此争吵,和离这种事更是三天两头提起,不过因着没有闲钱养什么妾室再加上老伯爷同姜老夫人和离了也没什么人要,两人吵闹了一辈子,还是没有和离成。 这等姜老夫人撒泼打滚的架势,作为祖上三代都是东平伯家卫的小午早早便听家里人说过了,老伯爷故去之后,姜老夫人撒泼打滚的对象便成了伯爷,是以也见过不知多少次了。 比起前两任东平伯,姜兆这个东平伯简直可以用“光耀门楣”来形容,硬生生的凭借着这毫无倚仗的破落勋贵身份,在官场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改朝换代时,东平伯也因此留了下来,当然,之前因为姜韶颜的事,承袭的东平伯也没了。 因为姜兆对自己的疼爱,姜家二房三房眼红已久,对此,姜韶颜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的。这姜二老爷同姜三老爷考到四十来岁也还是个秀才,如今已经到了同儿子一同“发奋读书”的时候了,整个姜家就靠姜兆一个人养活,姜兆难道还不能偏心自家女儿不成? 不过这在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眼里就是大错,姜兆的就是姜家的,现在家财都花在姜韶颜身上,平日里自然颇有微词,如今眼看到手的伯世子也没了,心中更是不平。 估摸着是觉得家里的族产就那么多,他们不用也是要用到姜韶颜身上的,本着不吃亏的原则便撺掇老夫人去同庆楼办生辰宴。老夫人一番撒泼打滚,孝道的帽子扣下来,姜兆便允了。 只是没想到虽然去同庆楼是得偿所愿了,姜大公子却也因此摔断了腿。 “说来也是大公子倒霉,”小午说道,“大公子是席宴吃到一半,出去如厕。正在如厕之时,茅房里闯入一匹发了狂的马,马撞飞了茅房的木门,重重的砸到了大公子身上,大公子脚下一个没站稳便跌了……呃,进去,好在过来寻马的安国公世子及时叫了人来把大公子捞了起来,才让大公子免于溺毙。” 小午时常跟随姜兆左右,虽是护卫,说话却也文绉绉的,有些话委实是不太好意思说,更何况大公子当时被同庆楼的小厮挂在竹竿上晾晒的情形委实是太可怜了, 不过没什么小心思认真听着的香梨闻言却忍不住问道:“茅房又不是湖,怎会溺毙?” 姜韶颜道:“姜辉应当是吃多了吃坏了肚子,去了蹲坑。” 小午脸色微妙:当时那等情形姜大公子跟八辈子没见过菜似的一顿猛吃,一边吃一边话中有话的说什么“难得来一趟,要吃回本”云云的,叫不知内情的看了还以为伯爷亏待了二房同三房的人呢! 伯爷当时脸色很是难看,不过也因着姜大公子吃多了,这才去了茅房,而后便“不巧”遇到了这等事。 想到当时大公子光着下半身被挂在竹竿上晾晒的情形就……当真是叫人不想承认这是他们东平伯府的人。 虽说过程过于离奇,不过姜韶颜还是没有忘记事情的起因:“既然是安国公世子的马,那大堂兄怎会同季二公子和刘大公子动手?” 马的主人不是安国公世子吗? 小午道:“安国公世子的马之所以会发狂是因为季二公子和刘大公子搞的鬼。” 第十二章 他不娶我就要娶了 姜韶颜印象中的小午不是个会胡乱开玩笑的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着实不像是在开玩笑。 沉默了良久之后,姜韶颜再次开口了:“事情……何以如此离奇?季崇欢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要去对安国公世子的马下手?” 说完这句话,姜韶颜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话说的好似季崇欢对一匹马怎么了一般。 小午没有多想,怔了怔之后,便开口说了起来:“听说是因为杨大小姐的舅家魏家的事,季二公子原本是想求季世子去陛下那里说情,请求轻判的……” 姜韶颜顿时冷笑了一声:“季崇欢那脸还真够大的,魏家判的还不够轻?”都贪成这样了,若非君无戏言,当年魏家祖父对天子有救命之恩,天子当众放过话,姜韶颜估摸着天子砍了魏家一家的心都有了。虽说早知晓季崇欢这货除了作诗写文风花雪月之外别的样样不会,可没想到这等便是大字不识的百姓都知晓的道理,他居然不懂。竟还舔着脸去让世子帮忙,这是嫌安国公府声名太盛,有心想要帮安国公府降降名么? “伯爷也是这般说的。”小午说着颇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姜韶颜,而后忍不住心中暗暗感慨:伯爷有心将四小姐养成个不需要懂外头风霜雪雨的娇娇儿,小姐先前也是那等会对花流泪,对月长吟的性子,说起来同季二公子还是有些相似的,当然四小姐比起季二公子来还是要好上不少的。原本他也以为小姐就是这么个不懂俗事的人,可没想到小姐看事居然看的这么明白。所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听起来是真有几分道理。 “安国公世子当时听闻是允了,结果之后……”小午将安国公府春宴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魏家被派去“南边地下挖煤矿”时姜韶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安国公世子要不是故意的,她可不信。 当今陛下算得上是个明君,即便疼爱侄子,这又是唯一一个亲侄子,若这安国公世子当真是个糊涂的,那也绝对不可能有影响陛下决策的能力的。 依她看来,这位简在帝心的世子爷多半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既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那季二公子同刘大公子那一出,他要当真只是个被作弄的才怪了。 毕竟原主是同季崇欢和刘韬这二位打过交道的,这二位倒是世间难得的知音,一样的作诗写文章不错,其余的怕是处处欠缺的厉害。 就这二位的心计,若不是这位季世子有心放水,能作弄的到季世子的爱马那才怪了。保不准这位季世子只是将计就计,另有目的。 若说整件事里头唯一一个超出众人意料之外的大概也只有那个倒霉的姜辉了,要怪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 姜韶颜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大概,继续问小午:“那之后大哥为什么会被弄到宝陵城来?” 她是不信姜辉会自己离开长安城来宝陵的。 小午道:“世子爷的爱马伤了,季二公子同刘大公子捣鬼的事也被捅了出去,听闻回去之后两位公子便被安国公同刘大人教训了一顿,挨了一顿打,之后便把气撒在了大公子身上。” 这就是了。这两人在姜韶颜看来虽说没什么用,可耐不住姜辉同样没用,都是没用的情况之下,季崇欢同刘韬的出身压了姜辉一头,要整一下姜辉还是有用的,于是姜辉便只得离开京城来宝陵养伤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韶颜点了点头。 小午见她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四小姐,先前问属下事情经过的没有一个不问大公子为什么不去向世子爷求情的,四小姐怎的不问这个?” 事情的后续是之后二老爷一家一合计确实去安国公府蹲世子爷想求情了,奈何人没蹲到,后来还是伯爷看不下去提点了二老爷一家,世子爷那是有心不想趟这趟浑水,二老爷一家这才就此作罢。 姜韶颜闻言忍不住一哂:“季世子为什么要帮姜辉?整件事中姜辉除了倒霉些之外哪里帮到季世子了?再说季世子不是做了好人请人将险些溺毙的姜辉捞出来了吗?” …… “那位姜家大公子身上发生的事可与我无关,再者我不是顺道做过好人了吗?”同庆楼里季崇言对好友林彦解释道,“他自己倒霉,怨不得别人,就算怨,他也该怨我家那位二弟,而不是我。” 大理寺少卿林彦沉默了一刻,缓缓开口道:“他怨了,你道令弟怎么回的?” “是堂弟,不是亲弟,我娘只得我已个儿子。”季崇言晃着手里琉璃盏盛的葡萄酒,嗤笑了一声,“他多半又拿姜家那位胖小姐搪塞过去了!” 虽然不是亲弟,季崇言也实在看这位堂弟有些不顺眼,素日里鲜少搭理他,可不得不说,整个安国公府最了解季崇欢的就是季崇言了。 “是啊!令弟,哦,是令堂弟回了姜大公子一句‘谁让你是姜韶颜的家里人’,倒是成功的祸水东引了。”林彦说这些话间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令堂弟这招祸水东引还是极漂亮的。” “他也只能如此了。”季崇言说着目光落到杯中的葡萄酒面上,“若非他,杨家那老狐狸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就同我季家结成姻亲。” 林彦听出了好友语气中的不悦,顿时生出了几分不解:“你怎的不告诉国公爷你的想法?我想你若是想劝,这门亲事未必能成。” “我劝他作甚?他若是不娶杨家的女儿,我便要娶了。”熟料季崇言只嗤笑了一声,接下来的话险些把林彦吓了一跳,“舅舅本属意我娶杨家女的。” 林彦听的顿时大惊:“陛下让你娶那个舅家是魏家的杨家大小姐?” 这位杨大小姐,崇言怕是不会想要的。 “这倒不是。”季崇言摇了摇头,对林彦说道,“杨老狐狸享齐人之福,有个还在江南未接来长安的平妻,这个平妻所生的杨三小姐据说长的很是美貌,与二十年前那位传闻中的祸国妖女有五分相似。” 如此啊……林彦默了默,道:“那如此的相貌倒也不算委屈了你,你不想娶?” “不想!”季崇言想也不想,便懒懒的回了一句,语气中不无嘲讽,“舅舅还特意让我看了画像,没眼缘,不喜欢!” 第十三章 准备离京 没眼缘啊!林彦叹了口气,心道,那就没法子了。 眼缘这种事是强求不得的。 “真能祸国的女子可不仅仅只有美貌,学识、阅历、气度这些缺一不可。”季崇言晃着手里的琉璃酒盏淡淡道,“本自己生的不丑,偏要去学他人,学的久了,连自己都丢了,这同提线木偶又有何异?” 林彦默了默,觉得确有几分道理便未再提杨家的事,转而道:“不过你那位堂弟闹了这一场倒是令你没去成春猎,错过了一场好戏。” 同庆楼的事情发生在春猎前一日,因爱马发狂受伤,自己这位好友季崇言便未参加春猎。他这种大理寺的文官自然也不会参加什么春猎,不过听闻春猎上有小娘子女扮男装混入猎场,而后被陛下带了回去。 一向不重美色的陛下居然会将一个小娘子带回宫中,这让不少在场的朝臣心中猜测纷纷。 季崇言轻哂:“是大皇子的箭射羊射到了人,一箭射中了一个小娘子,咱们那位大殿下是什么性子谁不知道?那小娘子又生的不错,那大皇子当场有所意动,本想带回去,成就了这场艳遇。熟料那中了箭重伤流血的小娘子眼见舅舅被惊动过来,居然强撑着坐了起来拿出了两把提诗的扇子才晕了过去。舅舅见扇大惊,这才把那小娘子带回的宫中。” 林彦听的目瞪口呆:若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春猎当日同自己呆在一起,他都要怀疑这位是不是偷偷溜进了春猎现场了。居然说的如此详细,连细节处也是说的一清二楚。 “你就莫要同那些外人一般乱猜了。”季崇言放下手里的琉璃酒盏,淡淡道,“舅舅没有转了性子,之所以救那小娘子是因为那两把扇子。” 大理寺少卿出身的林彦想象力一向十分惊人,听季崇言如此说了一句,当即便道:“莫不是陛下未登基前留下的情债?看那小娘子的年纪估摸着是陛下的骨血。” 这个猜测并不荒唐,相反还十分合理。 前朝末年动乱,天子无道,各地起义纷起。陛下原是前朝臣子,看不惯天子无道,也跟着起义,而后才得以登上帝位。当年陛下未曾登基时,是武将出身,常年在外出走,借宿他人家中这等事常有,难保不会留下什么桃花债。 “舅舅当年带队途径北山时曾经失踪过一个半月,当时重伤磕到了脑袋失忆了,”季崇言拿起桌上一柄折扇在手里缓缓摇了摇,淡淡道,“彼时一个农家女救了他,当时两人便好上了。一个半月之后,舅舅恢复了记忆,时至战事关键之秋,舅舅自然不可能留在农家,也不便带她北上,不得已便做了约定待到回去让家里人过来接她。只是后来北山被乱军攻陷,被舅舅派去的人找到当年收留舅舅的农家时,那农家早已被乱军一把火付之一炬,这段情债就此便断了。” 林彦听到这里,当即恍然:“那如今看来是那农家女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留了骨血,如今让自己的骨血带着陛下的扇子过来寻陛下?” “倒也差不多,不过有些你却说错了。”季崇言盯着自己手里的折扇,道,“那农家女如今已经死了,那小娘子也不是陛下的骨血,而是陛下骨血的继姐。” 林彦听的一怔:“那农家女改嫁了?” “彼时正值战乱,今夕不知明日,那农家女也未与舅舅成亲,后来另嫁他人不奇怪,那小娘子便是她后嫁丈夫的女儿。”季崇言道,“舅舅未曾瞒她身份,只是天子的身份让已经改嫁的农家女心生惶恐,故此不敢相认,这一次也是因着农家女与她后嫁的丈夫病死,留下两个半大的孩子,实在无法才让两个孩子进京寻的亲。” “原来如此。”林彦听明白了,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为什么进春猎的是那个小娘子而不是陛下的骨血?” “因为陛下的骨血是个男儿。”季崇言淡淡道,“那小娘子不敢冒险。” 这句一出,饶是林彦也大惊失色:若是个男儿,那这朝堂之上怕是要乱起来了。 陛下子嗣单薄,直至如今膝下只一位皇子两位公主,如今陛下年岁已然不小,后宫之中也有五年没有后妃有孕了,大殿下储君的帝位也越发稳固,若是这等时候冒出个陛下的骨血,而且还是个男儿…… 林彦沉默了良久,喃喃:“或许于大周而言也算一件好事。” 如今这位大殿下能力平庸,又贪慕美色,宫里头稍有姿色的宫女没一个逃得出他手心的,这一点也叫不少大周臣子颇为头疼。如今多一位皇子出来,若是这位皇子能力出众于大周臣子而言是一件喜事;若是这位长在民间的皇子能力并不出众,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多一位皇子,也好叫大殿下有些危机感,稍稍收敛一些。 不过……长久查案断案的本能很快让林彦再次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好事确实是好事,可便是那位流落民间的皇子同他继姐有心,仅凭他二人又怎可能进的了春猎场?” 季崇言合了手里的折扇,将折扇扔回桌上,这才道:“是杨老狐狸做的,他事情做的干净,叫大皇子那一脉的人查不出什么来,偏转头便去舅舅面前承认自己所为。舅舅虽高兴多了个儿子,可对于这位继姐如何进的春猎场也是怀疑的,如今杨老狐狸主动到舅舅面前认错,反而让舅舅高看了他几分。” “还真是个老狐狸!”林彦听罢,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所以,看他的做派似是想扶持这位皇子?” “舅舅本对我大表兄不满的很,如今多了个儿子,自然高兴,更何况听杨老狐狸道我这位民间的表弟很是聪慧,”季崇言说着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杨老狐狸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估摸着我这位民间表弟确实有几分本事。如此的话,这京城……怕是要热闹了!” 林彦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摊手:“不过此事与我无关了,大理寺那个大盗案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要离京追查,倒是崇言你怕是躲不过……” “谁说我躲不过?”季崇言重新执起桌上的琉璃盏一饮而尽,“那大盗偷了舅舅库房里十二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我同舅舅说过了,会同大理寺的人一同离京追查夜明珠的下落。对了,大理寺负责大盗案的是你啊,那是真巧了,幸会!” 林彦挑了挑眉,腹诽:这要真是巧合才怪了。还有,这一声“幸会”也委实太过敷衍了。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林彦却还是执起桌上的琉璃盏同他碰了碰杯:“如此你我二人就要同行了!” 第十四章 提点 挨了一顿打的季崇欢趴在床上,心情不佳。 盛春时节本是踏青吟诗的好时候,他却不得不趴在床上养伤,一想至此,总觉得后背疼的更厉害了,季崇欢眼底染上了一片郁色。 “二公子!”小厮同墨从门外偷偷溜了进来,急匆匆的跑到季崇欢身边,道,“世子要离京了!” 离京?季崇欢听的一急,本能的就要从床上坐起来,可因起的太急扯到了后背的伤口,一阵于他而言可谓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袭来,令季崇欢发出了一声惨叫。 一旁的小厮同墨感同身受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公子从小到大便未受过什么伤,便是小毛小病也少得很。这一次做了错事,惹了国公爷,下头的人原本是想放水的,奈何国公爷不知怎的回事,走了一段路之后居然去而复返回来看了一眼,这一眼好巧不巧正看到执家法的下人在往季崇欢身后塞垫子,如此举动被国公爷撞了个正着,大怒之下,便扯了垫子,亲自对二公子动手执了家法。 要知道国公爷可也是跟着陛下打天下过来的,他愤怒之下手里的棍棒能有多重可想而知。 那个下午,整个安国公府上空满是二公子的惨叫声。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二夫人见状心疼的忍不住落泪,不敢埋怨国公爷,也只能私下里抱怨世子爷怎的不出面求个情,心里没有半点兄弟之情云云的。 要知道二公子被打的那一日,惨叫声响了整整一个下午,可听闻世子爷彼时人在东院睡了一下午的午觉。 爱子被执家法,那厢罪魁祸首却在睡午觉,季二夫人只觉得这是在往她的心肝上撒盐巴,算是彻底怨上了世子爷。 如今养了几天,季崇欢的伤还没有半点起色,那边造成季崇欢惨状的罪魁祸首便要离京了,不止季崇欢听到这个消息大惊,便连跟在同墨身后走进来的季二夫人都愣住了。 “我儿伤成这样,那言哥儿连个说法都没给我儿,这便要走了?”季二夫人喃喃,眼神里闪过一丝愠怒。 “是啊!大堂兄也太过分了!”季崇欢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去,心中愤愤不已,“直至如今,他都不曾来看我一眼,就连大伯父都来过了呢!” 虽然整个安国公府也没人指望这位成天只知晓醉卧美人膝的大伯父做些什么,可好歹大伯父都来做做样子了,大堂兄直至如今却从未来过。 季崇欢握了握拳头,心里满是委屈,觉得祖父偏心的厉害:“魏家的事我与阿娴先前又不知道……” “你还说魏家?”听季崇欢口中又提起魏家,季二夫人脸色便是一沉,开口怒道,“欢哥儿,往后莫要提魏家的事了,若不是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这亲事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替你退了的。” 说到这里,季二夫人目光微闪,看了眼趴在床上的季崇欢,没有多说。 欢哥儿天性单纯,不比那等小小年纪没了娘的心机深,有什么话怕是藏不住的。 这两日因魏家的事国公爷不肯退婚她心里不满,特意回了一趟娘家,倒是因此知晓了一些事情。当今大殿下沉迷美色,能力平庸,一看便不是明君之相,原先是没得选,如今多了一位民间皇子,她大哥与他说过这位民间皇子很是灵慧,杨大人在助民间皇子认亲一事中出了大力,这往后……季二夫人不由发出了一声冷笑。 亲侄子又如何?陛下如今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又不可能在帝位上待一辈子,若是未来的新君落到了这位杨大人相助的民间皇子头上,那以她家欢哥儿与杨家大小姐的关系,这安国公府未来的主人到底是谁还不好说呢!新君难道会舍弃相助自己的杨大人而选择一个半路出现从无半点情分的表兄? 她倒要看看她这位出身尊贵的侄子能嚣张到几时。 至于杨大小姐这般的性子换个想法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总比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媳妇好掌控。季二夫人心里一番盘算,却还是问了问同墨:“世子爷怎会突然离京?” 同墨闻言忙道:“听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如意说世子爷是为陛下追查丢失的十二颗夜明珠,因此要跟着大理寺少卿林大人一同离京。” 原来如此。季二夫人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她这位自幼没了娘的侄子怕是想讨好自己这个疼爱自己的舅舅才特意走了这一趟。十二颗夜明珠虽说价值连城,可皇家的宝库里什么稀世之宝没有?十二颗夜明珠于其中也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为了这点东西离京,她这个侄子果真是眼界子狭窄,只晓得盯着自己的舅舅,却未想过他这位舅舅年岁可不小了? 如今二皇子被认回来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之后长安必然生出一番波折,这等时候不在未来的新君面前露脸,反而离京去寻什么夜明珠,不是蠢又是什么?季二夫人自觉自己看的透彻,对季崇言这等时候离京一事嗤之以鼻。 一旁趴在床上的季崇欢听同墨说了季崇言离京的理由,当即愤愤道:“他就是故意想要躲开我,不行,不能叫他离京……” “他离京是他的事,”季二夫人听季崇欢所言顿时头疼了起来,忙出言喝止了季崇欢,“让他走!你去管他作甚?没了他掺和,也好叫你与杨大小姐的事早日定下来。待成亲后,你便多去向你那位岳丈请教请教,有杨大人提点你,也好叫娘放心。” “我要杨大人提点什么?阿娴说过杨大人不喜诗文。”对季二夫人的话,季崇欢有些不满,开口便道,“说不到一起去的。” 又是诗文!季二夫人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扬起了手,只是看到季崇欢上了药的后背终究是舍不得,只得将举起的手重新放下,而后指着他的脑袋点了点,道:“你也莫整日诗文诗文的了,该学那些大人钻研时文了。” 原先她也未多想,从未想着去争安国公这个爵位,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不错,是以欢哥儿喜欢诗文便随他去了。 可如今细一想,这个爵位焉知没有落到欢哥儿头上的可能,欢哥儿再这般成日作诗弄文的下去,将来若真袭了爵,难道要像先两任东平伯一样坐吃山空么? 第十五章 牡丹花卤子 不管如何,季崇言离京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安国公看着眼前这个就要离京的长孙,心头颇为不舍,临行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林彦,叮嘱林彦:“小林大人路上记得照顾我家言哥儿。” 林彦听的眼皮跳了跳:安国公是不是说反了?比起自幼习武又只是协助追盗的季崇言,他这个半点武艺不会的追查官员才更需要人照顾吧! 罢了罢了,老人家疼爱长孙可以理解。林彦这般想着当着安国公的面自然不会开口直说,而是应了下来翻身上马,以眼色示意季崇言该出发了。 季崇言会意同安国公道别翻身上马,同林彦出发了。 不舍的目送着长孙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安国公才收回了目光,而后脸色难看的回头看向众人,在看到跟在身后的季三老爷一家时微微点了点头,转而怒问身边道:“老大家和老二家的呢?言哥儿出行,他们两家子也不知道来送一送?” 隔日,不送子的季大老爷同不送侄的季二老爷便挨了一顿家法回各自院中养伤了。 先前是儿子如今是老子,季二夫人气的关起门来整整砸了一上午的摆件瓷瓶才堪堪收手。这没娘养的就是故意的吧!她倒要看看往后这安国公府是谁的天下! …… …… 相比季崇欢一家的近些时日的糟心事不断,远在宝陵的姜韶颜心情不错,有了静慈师太这个知己,不但能光明正大的入光明庵翻读医典,还能与静慈师太聊天南地北的美食,实是人生一大乐趣。 先时的咸蛋黄肉松青团、咸蛋黄南瓜以及咸蛋黄炒虾让静慈师太很是喜欢,一连盯着她的青团吃了多日,以至于好几日都不曾吃庵里煮的糯米白糕了。 那糯米白糕是庵里熟识的信女送来的,保存不了多久,唯恐坏了浪费粮食,光明庵的女尼们便连着吃了好些天了,吃的有些腻味了也只得强往肚子里塞去,前两日她还看到有年纪小的,不过七八岁的小尼一边啃着糯米白糕一边掉眼泪。 七八岁的孩子,便是平日里故作老成的“阿弥陀佛”到底也是个孩子,糯米白糕就庵里的青菜豆腐再好吃也吃吐了。 当时姜韶颜便动了心思,她做事一贯随心而行,高兴了特意为两个小尼做些吃食也是可以的;不高兴了,便是给足千金她也懒得动一下。 大周人爱牡丹,光明庵里种了棵颇大的牡丹花树,全盛时几乎开满了整个枝头,几百上千朵花艳丽不凡,引得不少城中好此道的善男信女来此观看。 得益于静慈师太“知音”这个身份,姜韶颜几乎日日得以近距离的看到这牡丹盛景,繁华奢靡,颇为富贵。牡丹花下那些落下的牡丹花瓣被她看在眼里,那日便请那两个小尼帮她将牡丹花瓣捡了起来,打算除了做两个附庸风雅的花囊之外,剩下的都拿来做卤子。 《红楼梦》里宝玉挨打后便是被袭人劝着吃了糖腌的玫瑰卤子,牡丹花卤子的做法与这玫瑰卤子大相径庭。 一样分了花瓣洗净之后用石臼捣烂,混合了糖与蜜腌渍起来,不仅混合牡丹花的花香,味道也出人意料的不错,当然最重要的是颜值。 这牡丹花卤子的颜值相当能打,艳丽的花瓣混合在稍稍被着了色半的透明蜜糖汁液中,又用那白瓷瓶存放,打开一看便叫人流了口水。 吃食的色香味缺一不可,姜韶颜本人就着白糕尝过便觉的不错,更何况对于本就好甜的大周人来说更是如此,香梨分得了两小罐的牡丹花卤子便高高兴兴的分了一罐去给小午哥了。 能被她送去给心上人小午哥,可见这牡丹花卤子的反馈相当不错。 这一日姜韶颜便将做好的两大罐牡丹花卤子带去了光明庵,选的还正是静慈师太午时吃糯米白糕的时候。 当着静慈师太的面倒了一些牡丹花卤子在白瓷碟中,只看了一眼,静慈师太便大赞:“好精致的东西。”而后不消人说便主动将手里的糯米白糕放入牡丹花卤子中蘸了蘸,只吃了一口双眼便眯了起来,“好看好吃又好香,这若是包在糕团里做陷也是极好吃的。先时城中酒楼有大厨拿花瓣入油锅炸了蘸白糖吃,到底不如你这个香甜和好看。” 姜韶颜笑眯眯的听着,也不藏私,干脆将牡丹花卤子的配方告诉了静慈师太,这庵里的牡丹花树那么多花瓣,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静慈师太听的连连点头,顿了顿,忽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姜韶颜,道:“小娘子近些时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那些医典有了用处?” 这位自己的知音姜四小姐虽会吃,可胃口并不算大,观其身体调理也未有什么问题,再联想她自称自己“中毒”的情形,静慈师太很难不把她的胖同“中的毒”联系起来。 姜韶颜没有瞒着静慈师太,点头承认了下来:“用了些药,只是外用,真要见效还慢的很。” 静慈师太看着面前身形依旧如小闪般壮硕的身躯,含笑着说道:“效果已然不错,先时连眉眼都看不清,如今倒是依稀能看出四小姐的眉眼了,原来是一双好生漂亮的桃花眼,伯爷自己便生的不错,先伯夫人更是出了名的美人,待四小姐瘦下来,定也是个美人。” 这世间没有多少女子会拒绝旁人对她外表的夸赞,姜韶颜也不例外,她笑着自谦了一声又向静慈师太道了声谢。 静慈师太拿着手里蘸了牡丹花卤子的白糕吃了几口,忽地顿了顿,又道:“过些时日就是清明寒食节了,我有个多年相交的老友今年途径宝陵会来我这光明庵坐坐,届时想请四小姐帮我准备几盘青团可否?” 姜韶颜笑着应了下来。 静慈师太见状又道:“除了你那蛋黄的,他也好甜食,这牡丹花卤子的青团想来味道也不会差。” 姜韶颜再次点头允了。 眼见女孩子笑眯眯应允的模样,静慈师太抬了抬眼皮,带了几分深意笑了:“我这老友性子古怪,为人正邪难辨,虽不擅医人,可说起毒蛊之物却是如数家珍,届时姜四小姐若是愿意的话,可一同前来作陪。” 阿弥陀佛,投桃自当报李。 第十六章 姜辉来了 两罐牡丹花卤子居然能收到这样的回报,姜韶颜向静慈师太道了谢。 没想到这位静慈师太交友居然如此之广,不过听她与自己道起美食来如数家珍,姜韶颜也不觉得奇怪了。想必老太太年轻时游历的地方不少,观其言语谈吐也是颇为不凡,难怪能将光明庵经营的如此有声有色。 “我恰巧有些摸不准的地方想寻人解惑,师太这次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姜韶颜不吝于向静慈师太表示自己的感谢。 静慈师太端着盛放着牡丹花卤子的小瓷碟眯眼笑道:“若非四小姐自己饱读医书,聪慧灵秀,贫尼也帮不上什么忙。” 姜韶颜展颜,正想继续说两句,那厢静慈师太已经再次开口了,她道:“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往年庵里的青团都是豆沙馅儿的,粗糙的很,到底不是专门研究吃食的庖丁,莫说比起那些老字号了,就是街边小馆的豆沙青团都是不如的,今年若是能推出个牡丹花卤子的青团想来不错。” 姜韶颜闻言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带着几分深意笑看向静慈师太:“那光明庵往后也不是只有师太了。” 静慈师太闻言笑眯眯的眼光一闪,看向姜韶颜笑意更多了几分。 她这个吃食上的知音果然聪慧,难怪人道知音难觅,庵里那些弟子最年长的也跟了她三十多年了,日日得见却从未见那些弟子有如此通惜她心意的时候。 光明庵如今靠着她在宝陵城暂且站稳了脚,可人皆有老去故去的时候,若是有朝一日她无法庇护这光明庵了,那庵里这些小尼们该何去何从? 若是能以一技扬名,往后便是她不在了,这些小尼拿着姜四小姐给的方子也能保这光明庵不至于断了香火。 民以食为天,这世间好吃食的可不在少数。前朝便曾听闻有山寺因做的一手好素面闻名,这光明庵自然也能因为这牡丹花卤子而香火鼎盛。 一个老友的交情换光明庵一道存续香火的技艺,这于她可不亏;当然,于姜四小姐而言这是救命的消息,同样也不亏。 所以,看吧!世间之事偶尔也是能两全的,静慈师太笑眯眯的想着。 这一趟牡丹花卤子之行于姜韶颜来说可谓收获颇丰,以至于一路兴致不错的姜韶颜路上还高兴的哼了几声不成调的小曲儿,不过,待回到姜家别苑看到那两辆停在门口的马车以及站在门口的小午复杂难言的表情时,好兴趣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大公子到了!”香梨只看了眼马车,便认出了来人,她皱了皱眉,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先前又想得伯爷的爵位又在背后说小姐坏话,真真不要脸!”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出声,只是顺手撩起马车车帘的一角看向那停在别苑门口的两辆马车,装饰简单的有些朴素,作为一个世居长安袭爵的伯府,东平伯府确实手头不算丰盛,先两任东平伯听闻手头更是磕碜,也直到如今姜兆当上了东平伯,除了袭爵的的东平伯之外另有官位在手才好上一些。 小午见她们回来了,忙走过来小声道:“四小姐,大公子的家当已经被属下安置在西院了,只是他方才来了趟东院,属下着实赶不走,也只好叫人看着,小姐来之前他倒是回西院了,不过听看的小厮说大公子的人拿了东院好多东西,回了西院之后便叫人关了门,闭门不出了。” 姜韶颜:“……” 虽说已经有了原主的记忆,知晓这位断了腿的大堂兄姜辉是什么人,可这举动还是把姜韶颜惊到了。 这兄弟姐妹相争之事于姜韶颜而言不算陌生,毕竟上辈子几乎天天都会经历,她也算是个中宅斗的翘楚了,见过手段低的,可手段低到如此近乎朴素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姜韶颜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心思深沉,将人想的太过复杂了。 沉默了一刻之后,姜韶颜才开口道:“先回东院去看看少了什么东西。” 这座宝陵城的姜家别苑东院是主院,疼女如命的姜兆自然是把姜韶颜安排在东院的,至于姜辉,本着尽可能远离姜韶颜的原则,姜兆为他安排的是西院。 便是因为这是姜兆亲自安排下的,姜辉反抗不得,也只得认命的在西院住下。 只是西院狭窄逼仄,比起东院来自然是不如的。姜辉心里不舒坦,恰巧到宝陵时姜韶颜去光明庵了,便去东院看了看,顺便拿了些“必须”之物回去。 看着这长长的一列单子,姜韶颜拧眉,问那个两眼乌青的小厮,道:“姜辉说这些都是他的必须物?” 这单子上,不乏姜韶颜本人的首饰朱钗以及瓷器摆件,这要是必须物才怪了。当然,最叫人不能忍的是…… “小姐给我的牡丹花卤子也叫大公子拿走了,真是好生不要脸!”香梨勃然大怒。 小午听的脸色顿时肃然了不少:真是太过分了,那牡丹花卤子味道极好,他也才吃了一小碟呢!大公子居然连这个都要抢? 姜韶颜挑了挑眉,对上小午肃然的脸色,问他:“姜辉带了多少护卫来宝陵?” 什么?小午愣了一愣,看向姜韶颜,眼里闪过一丝迷惑: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事实就是他想的那样。 还不待小午说话,小厮初三斌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恨恨的开口了:“小的数了呢,统共六个!”说话间还忍不住埋怨的瞥了眼小午。 都怪小午哥太讲道理了,否则以小午哥的身手对付那六个护卫岂不是绰绰有余?他也不至于被大公子身边那六个护卫压着揍了一顿呢! 小午被他这一眼看的有些尴尬,却还是正着声音道:“伯爷说过我等不能随便动手的。” 若是他们这等人也插手府内小厮的争斗,那这伯府可要乱套了。 “这里不是伯府。”姜韶颜便在此时开口了,对上太讲“武德”的小午,她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这里是别苑,我说了算,眼下我等人手不够,在未买回足够的人手之前,小午你便是我的人手。” 讲武德这种事也是看人的,对上姜辉这等人只消看谁更不要脸就是了,武德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姜韶颜从初三的那两只乌青眼中很快就领悟到了姜家“宅斗”的精髓,手一挥,道:“走吧!眼下都随我去西苑把东西拿回来!” 当然,若是能趁乱给姜辉两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十七章 下马威 看着低调朴素的西院客房里摆满了整整大半屋子的物件,姜辉莫名的有些激动和紧张。 就知道他那个没儿子送终的大伯一贯最疼那只姜肥猪了,所以姜肥猪的东西一定是好的。瞧瞧,瞧瞧,果然吧!看这一套珍珠头面,颗颗硕大,大小一致几乎挑不出什么差错来,去典当铺子里当了起码值个百八千两的,如此的首饰头面还有不少,真不知道他那大伯怎么想的,姜肥猪再怎么打扮还能从东施打扮成西施不成?这些东西给姜肥猪简直浪费! 还有这里的摆件瓷器,姜辉将手里的珍珠头面扔回了桌子上指挥身后的小厮:“快把爷推过去看看这宝贝!” 小厮应声,将打着石膏坐在木推椅上的姜辉一路推到了那几件大件瓷器旁,姜辉伸手敲了敲瓷器,瓷器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指着身后的瓷器,姜辉得意的问小厮:“知晓这哪里来的么?” 小厮摇头。 姜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那大伯给姜肥猪的一定是好东西。让我住西院,哼,就将这些东西卖了指不定都能在宝陵另外安置一座宅子了,也好过日日看到姜肥猪那张猪脸!” “哦?是吗?”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姜辉吓了一跳,本能的左右四顾:“谁?给爷出来!” 迎面一道劲风袭来,姜辉一个哆嗦,本能的察觉情形不妙起身就要跑,却忘了自己的腿已经伤了,骤然起身之下,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随着“噗通”一声重击声,姜辉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摔趴在了地上。 眼角的余光瞥到身边不远处两个痛的在地上打滚的护卫,再往前看,又是两个,最前头的两个就躺在西院的门前,已经不打滚了,而是干脆的躺在地上装死。 之所以知道最前头那两个是在装死而不是被打晕过去了,是因为随着一双小巧精致的绣鞋从那两个饭桶身边经过时,那两个肉眼可见的抖了一抖。所以人没晕,只是装的。 这群吃白饭的,真没用!姜辉痛得龇牙咧嘴,却不妨碍他在心底离暗暗骂娘,也不知道这一下摔倒了哪里,痛的厉害,便干脆不爬起来了,准备讹一讹这动手打人的罪魁祸首。 因着趴在地上,有限的视线范围之内只看到几双走进来的鞋子,当先一双小巧精致的绣鞋外加鞋面上方撑得满满当当的裙摆一瞧便知道是谁。 这整个长安城,哦,不,是整个大周估摸着也鲜少有人能把裙摆撑得这么满的。除了姜肥猪还有谁? 这姜肥猪!姜辉暗骂了一句,看着那一步一步迈的颇有几分优雅的绣鞋向自己走近,白色的缎面上绣着大红的牡丹花,鞋面上还坠着一串小巧的珍珠,真是流光溢彩!啊呸,是贵的厉害! 这种鞋怎么能叫姜肥猪这种人穿着?她配么?姜辉心里骂个不停。 那双小巧的绣鞋也在此时走至自己近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趴在地上唯恐喝骂时气喘不上来,姜辉在开口前特意还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大声喝骂了出来:“姜肥猪,你欺人太甚!” 随着这一声喝骂,抬起头来的姜辉整张脸也在此时落入了姜韶颜的眼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眼望去总觉的姜韶颜那张脸比往日生动了不少。往日里因着五官挤压太过以至于是哭还是笑这等表情全要靠看姜韶颜有没有掉眼泪来分辨,这一些时日不见,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能分辨出一些来了。 姜辉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他清晰的看到姜韶颜挑了一下眉,仍然胖到辨不清五官的眼睛似乎挤压的没有那般厉害了,因此可以清晰的看到眼中的神情。 女孩子看到他似是吓到了,这表情看的姜辉十分愤怒:他有什么可怕的?便是可怕那也是看到姜肥猪才可怕。 下一刻便见面前的女孩子手伸到自己的胸前拍了拍,似是安抚自己,声音也随着这安抚的举动响了起来。 “可吓到我了!好些时日不见,姜辉你怎么丑成这样了?” 这副被他丑到了的表情险些把姜辉气昏过去,正要开口便觉得鼻间一热,而后两道热流从鼻间流了下来。 姜辉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也因着这动作忽觉脸上各处隐隐作痛,想来是撞到脸了,因此此时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鼻青脸肿。 鼻青脸肿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难怪姜肥猪一副被他吓到了的表情。 姜辉伸手揉了下鼻子,愤怒的指向姜韶颜道:“你一张猪脸也敢说我丑?没照过镜子吗?” 这整个长安城有比姜韶颜更丑的吗? 这话听的香梨火冒三丈,当即叉腰指着姜辉怒骂:“你才是丑八怪呢!” 小丫头护主心切态度不错,奈何骂人没有水准,只有一句“丑八怪”翻来覆去的骂。 趁着香梨“为主出头”同姜辉对骂的功夫姜韶颜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单子上的东西都一一放置在这里,没有一件缺失,不由松了口气。大抵是姜辉抢了东西回西院还在兴奋的清点“战利品”,没来得及藏起来,如此倒也省得她再胡乱找东西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对结果表示满意,而后才开口对上姜辉道:“猪脸我是不知道的,猪脚倒是看到了。”女孩子说着抬了抬下巴,指向姜辉打了石膏绑的结结实实的两条腿,说道,“我有事要做,懒得与你啰嗦,只给你一句话‘往后莫要来我东院,免得吓到人!’” 这话听得姜辉七窍生烟:也不知这姜肥猪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敢说他丑? “你凭什么……”姜辉当闻言即就要开口辩驳明明是眼前的姜肥猪更丑,他可比姜肥猪好多了。 岂料话还未说完,便见女孩子摸了一下他自己带来的木推椅,而后蹙着眉,摸椅子的食指弹了弹,一副嫌弃莫名的样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厢女孩子已经收了手背到身后开口了:“凭什么?呵!就凭你那几个护卫连我一个护卫,不,是我一个护卫的单手都打不过……” 站在一旁的小午听到这里脸莫名其妙的一红: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护卫,也不知道此时该骄傲还是羞愧。 “这里是宝陵城姜家别苑,我说了算!”女孩子说着走到姜辉身边,居高临下的向他看去,“京城还能让你去向那老夫人告个状什么的,在宝陵城,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理你!” 姜辉眼见女孩子蹲了下来,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让他呼吸一滞,总觉得这一刻仿佛泰山压顶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女孩子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留下了今日过来的最后一句话:“就算没有护卫,只你我二人,我坐下来便能把你压个半死。所以消停点,明白了么?” 第十八章 玫瑰花卤子与旧诗 明白?明白个鬼!姜辉青着一张脸死死的瞪着面前的姜韶颜,那缓慢挪动的身躯,只是靠近便让人有些喘不上气了,莫名的压力之下姜辉本能的闭了嘴。 如今他腿脚不便,眼前这姜肥猪要当真对着自己压下来,怕是摔断的腿还没好,手也要一同断了。 姜辉恨恨的看着面前的姜韶颜:胖了不起啊!这么丑瞧她还挺得意的样子! 姜韶颜放完狠话后便没有理会他,而是招呼人把东西搬回去,免得放在西院磕了碰了。 香梨自是没忘记那一罐牡丹花卤子,奔上去就将桌角那罐牡丹花卤子拿起来小心翼翼的揣回了胸前的暗袋里。 正揣着东西时,小丫鬟眼角余光一扫瞥到趴在地上脸着地的姜辉正顶着鼻青脸肿的脸在偷偷看她。 “看什么看?”香梨嘀咕了一声,狠狠的剐了他一眼。 连小姐的牡丹花卤子都偷,真是不要脸! 香梨这护食的举动看的姜辉更疑惑了:那一罐白瓷瓶一样的东西他先时还没注意,只是顺手拿了,可看香梨这丫头的举动,这东西莫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姜辉没有什么鉴宝的才能,评判值钱不值钱全凭宝贝的主人是谁以及主人的态度,譬如姜韶颜的东西定是值钱的,再譬如这生了颗痣的刁蛮丫头如此宝贝的定也不是凡物。 没看到那些珍珠首面她看都未看一眼便径直奔向了这白瓷瓶吗? 难道是值钱的古物?亦或者名家或者名窑出产的瓷物? 姜辉摩挲着下巴盘算着:这东西应该值钱的很,说不准只这么一只白瓷瓶就值个百八千两了,够他包几次花船去无数次酒楼了。 如此啊,那得想个办法把它偷,不,是弄回来。 姜韶颜清点完了物件,瞥了眼脸着地还在神游天外的姜辉出了西院。 走出西院的那一刻,姜韶颜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胳膊,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感。 如此朴素的兄妹宅斗她还是头一回经历,到底有些不习惯呢! 回到东院,将东西摆置回了原位,姜韶颜开始琢磨起了静慈师太那位不日即将来宝陵的老友。求人办事的态度自是要做足的,更何况这件事事关她的身家性命,更是如此。 是以,姜韶颜也不吝于花费些精力来投其所好,除了牡丹花卤子之外,东院花圃里那几簇开花早的玫瑰花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鲜花做成的卤子这种东西本质上来说各花均可做,不过姜韶颜最爱的还是玫瑰花、茉莉花以及桂花做成的卤子。 茉莉花与桂花花期未到,大部分玫瑰花亦是如此,不过姜韶颜花圃里还是有几簇四月便开的玫瑰花品种,不过才欣赏了两日的早玫瑰,姜韶颜便上演了“辣手摧花”的戏码。赏过花了,那么余下的自然就莫要浪费了。 玫瑰花卤子的做法同牡丹花卤子类似,一样分了花瓣洗净之后用石臼捣烂,混合了糖与蜜腌渍起来。比起牡丹花卤子的香味,玫瑰花卤子的香味更为霸道,也更让她喜欢。 不过众口难调,静慈师太与那位静慈师太的故友喜欢不喜欢还不好说。 姜韶颜将做好的玫瑰花卤子封存了起来。 她这里的早玫瑰也不过几簇而已,做卤子已然有些不够用了,更别提其他了。姜韶颜做完玫瑰花卤子走到花圃边对着被她“辣手摧花”拔光的早玫瑰很有几分感慨。 若是多一些晒干成玫瑰花干可泡茶,也可如梅、桃一般做成蜜饯果干,自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在院子里走动了一番,姜韶颜回到屋中,唤来香梨准备每一日的药浴。 黑漆漆的汤药水颇有些刺鼻,香梨鼻子里塞了两团布将黑色的汤药倒入木桶中看姜韶颜坐了进去。 漆黑的汤药面上与如玉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丫头看的呆了一呆,喃喃道:“小姐真真是玉雪一般的人儿。” 虽说有黑色汤药衬色的缘故,可到底也是小姐本就肤白的缘故。 听姜韶颜笑了笑,香梨吸了吸鼻子,又道:“那什么秋水为神玉为骨大抵就是小姐这样的吧!” 到底跟着喜欢作诗写文的原主,香梨偶尔也能说出一两句诗句来。 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只是被香梨这一提倒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忙问香梨:“我记得先时我曾做过一些吟咏民间百姓的诗作,你可还记得?” 她自己虽说记性不错,可原主记忆里记不清的东西她也做不到无中生有,这一茬虽说有些记忆可那些诗作的去处却有些记不清了。 香梨听罢忙道:“都在匣子里放着呢!小姐先前说那些诗作放到论辩馆里也评不上什么名次,便都放在匣子了。哦,只有几首当年那季二公子……呵,是那不要脸的东西觉得太好誊抄了回去。” 姜韶颜听的目光一闪,问香梨:“我自己亲笔写的诗词没有给那季二公子?” 香梨摇头,冷哼了一声。先时瞧着那姓季的对小姐爱慕有加诗信不断,她勉强看他顺眼了一些,熟料之后那季二公子以貌取人,背信弃义,反手还捅了小姐一刀,是以香梨彻底厌恶上了季崇欢,连姓名也懒得唤,干脆道:“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大的很,小姐本想将诗送给他,他却嫌小姐的字写得太过清秀不够遒劲有力,自抄了回去。” 姜韶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待到泡完药浴也未多言便让香梨将匣子拿了过来,而后便将那些吟咏民间百姓的诗作挑了出来。 将每首诗作都看了一遍,姜韶颜神情有些复杂。她知晓原主是个难得的诗才,可原本她以为原主因自幼被姜兆所护,不通外事,所作也不过是一些伤春悲秋的小儿女情长之作,只是没想到原主还做过这等诗词来。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姜韶颜默念着,也不知原主从哪里听到的关于二十年前那些兵士的过往由此而作。虽未曾经历过,却因天生敏感擅于共情,这诗作确实写得极好。 只是再好,也不能留!姜韶颜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虽说原主作诗时不曾多想,只是其中几首诗若是旁人有心,完全可以指她借景喻人,留恋前朝,对天子有怨言。 先前之所以未曾闹出什么事来是因为知晓这些诗的除了原主以及半吊子根本记不住几句的香梨之外,也只有季崇欢了。好在季崇欢同样不懂时政,这才没有意识到什么。 若是他稍稍于时政敏感一些,单凭这些诗,只要稍作文章,她东平伯整个伯府就足够毁于一旦了,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她一人被赶到宝陵来。 姜韶颜将挑出的几首诗作投入到桌上的油灯里,看火光舔舐着这些手作,直至化作灰烬。 她想,姜兆若是看到这些诗作也会与她做出同样的选择来 比起一时的有感而发,整个东平伯府不倾覆自然更重要。 至于季崇欢誊抄的那些诗作,若是不拿出来,那便相安无事,若是要拿出来大做文章构陷于她,那空口无凭,谁能证明那些诗作是她写的?而不是季崇欢本人写的? 第十九章 旧事 转眼便入了四月,临近清明,静慈师太也终于给了姜韶颜准信:那位故友会在清明当日前来,届时姜韶颜可以过去作陪。 向静慈师太道了谢,姜韶颜将两罐做好的玫瑰花卤子整整齐齐的放入特意请木匠订制的雕刻玫瑰花木匣中,等着静慈师太那位故友的来访。 …… 明日便是清明时节了,季崇言和林彦终于赶在清明前到了河东,入城之后便径自去了城北街头的一家民宅。 进了宅子,季崇言净手洁面换了新裳又特地披上了一袭披风之后便直去后院,后院饭桌旁坐了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小公子,你回来啦!还未吃饭吧!”老妇人高兴的起身相迎,上前为他脱去刚披上的披风,而后悄悄的往他手里塞了两颗“栗子”,小声道:“知道你最爱吃栗子,方才我偷偷藏了两颗呢!快吃快吃!” 一旁跟着进来的林彦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只觉鼻头一酸。 季崇言低头看着手里两颗铁丸子做成的“栗子”,因着常年摩挲,原本外头的栗子纹路都已经看不清了。 “好,我晚些时候吃。”季崇言笑着收了“栗子”,上前搀扶住老妇人,道,“不是跟您说过了么?莫用等我了,自己先吃便好。” 林彦看到季崇言借着搀扶的机会,将那两颗铁栗子重新塞回了老妇人的袖袋中。 对此,老妇人毫无察觉,只是笑道:“你大兄去了军营,阿姐嫁去了季家,这院子里也唯有嬷嬷了,怎能不等你?” 老妇人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扁了扁嘴,一举一动仿佛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拽紧了季崇言的衣袖。 季崇言笑了起来,这一笑随着眼尾微扬的红痣比起先前的淡笑多了几分别样的柔和,他笑着问老妇人:“嬷嬷今日在家做了什么?” 边说便搀扶着老妇人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舀了一碗鸡汤推到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却不急着喝,只高兴的拿起桌上青盘里的青团递给季崇言,道:“快清明了,我做了豆沙馅儿的青团,你快尝尝!” 季崇言接过豆沙青团咬了一口,上了年岁的人口味有些迟钝,这豆沙青团的味道比起年幼尝起的齁甜了不少。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豆沙青团为自己舀了一碗豆腐汤去了些甜味。 林彦没有入屋,只在堂外不远处看着正其乐融融说话的一老一少神情复杂。 没有人告诉老妇人她面前的是季崇言而非她以为的那位赵家小公子,就像没有人告诉她她如今已不是那个三十来岁正值盛年的赵家姐弟的乳娘,而是已临近花甲早忙活不动的老妇人了。 当今圣上除了众所周知的昭云长公主之外其实还有一位年仅十九便突然去世的胞弟,如今大周建朝二十载,除了那些钻研前朝人物志传的史官之外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当年赵氏兄弟中那位少年将星的存在了。 前朝末年,君王无道,起义四起,奈何军中有虎狼将赵氏兄弟坐镇,一时动摇不了大靖的根基。昔年还有人云:“有赵氏兄弟在一日,大靖便一日不倒。” 直到后来赵家那位少年将星于白帝被各路起义军联合围剿,赵小将军英勇善战,硬生生的抵抗了三月有余,求救书信出不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在城内物资即将耗尽之时,有十位熟悉水性的将士自告奋勇准备借助急流险滩拼出一条生路来。 这十位将士最终只得其一拖着重伤之体回到长安,待到将士一路赶到长安城外时却已精疲力尽,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大抵是天怜英才,守城的士兵见到了那位将士,将士大限之下请守城的士兵前往赵家报信,彼时赵家开门的就是眼前这位昭云长公主同赵小将军的乳娘柴嬷嬷。 赵家当日正在宴客,柴嬷嬷闻言急急前去报信,临到途中却被人用棍棒重击了脑袋之后丢入湖中。不幸中的万幸,一位赵家的宾客途径湖畔发现了柴嬷嬷。 赵家急寻大夫救治,可柴嬷嬷却昏迷不醒,而另一方报了信的士兵察觉到没有动静,便再一次上门前来查看,得知柴嬷嬷被人击打昏迷之后当即大骇,忙将消息告知了赵家众人。 此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赵小将军在孤立无援之下命丧白帝城,死后还被敌军曝尸,而柴嬷嬷半年之后醒来便成了这等模样。 当年赵小将军出事之后,如今的陛下彼时的赵家大郎请求前朝那位君王彻查奸细,然而君王不予理会,正是因此,赵家彻底寒了心,没过多久便揭竿而起,跟着起义了。 昭云长公主也因为赵小将军的出事而大病一场,勉强撑着病体带着季崇言经历过前朝动荡之后便早早去了。 年岁越大,柴嬷嬷能记之物便越少,季崇言每一回来都要塞上至少一次的“栗子”。 林彦曾听自己那位通晓京城各家“内事”的上峰大理寺卿纪大人说过:赵小将军相貌极其出色,崇言便是像了他的相貌,只是比起赵小将军来,崇言的眼尾多了颗红痣。 所以,柴嬷嬷将崇言看成赵小将军也不奇怪了。 陪着柴嬷嬷吃完饭,又送柴嬷嬷回去歇息之后,才重新在堂中布了饭菜,林彦入座吃饭,已经吃过一回的季崇言只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明日为小舅上完香再走。”放下筷子之后,季崇言说道。 林彦“嗯”了一声,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对季崇言道:“当年的事柴嬷嬷怕是很难再记起来了。” 季崇言不语。 林彦叹了口气:听闻年幼时崇言曾因季家那位不着调急着去花楼的大老爷误落湖中,若非赵小将军经过,早已没命了。 昭云长公主与赵小将军是一对双生的姐弟,感情自幼极好,若非赵小将军出事,昭云长公主也不会大病之后早早去了。 是以对于那位赵小将军的死,崇言一直耿耿于怀。 正感慨间,却听季崇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次,我准备带柴嬷嬷一起走,遍寻名医,怎么说也要试上一试。” 柴嬷嬷是当年唯一见过那个阻拦赵家救援赵小将军的证人,如今她年岁已高,身体大不如前,他不敢再等了。 第二十章 那位好吃的故友 赵家祖籍河东,当年赵小将军在白帝出事之后,赵家便将赵小将军的尸骨带回河东安葬。待到今上登基之后又将安葬赵小将军的河东西山脚下的陵墓重新修葺了一番。 陵墓修建的气势恢宏,人通行前往墓地的墓道上却没有什么人,赵家一族如今定居长安,河东这里除了几族偏支与柴嬷嬷之外之外已没有什么人了。 季崇言同林彦站在这座死后被追封为赵王的王墓前点了香,拜了三拜之后便开始擦拭墓碑,这是河东旧俗,前来祭拜先人的后人都要擦拭一番。 墓碑有守陵人日常擦拭自也干净,轻松擦拭完了墓碑,季崇言和林彦站了片刻,说了几句保佑的吉祥话便转身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气势恢宏的王墓道上除了他二人便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寂寂萧索。 “崇言,”走在半道上林彦忍不住再次问季崇言,“你真的要带上柴嬷嬷吗?” 季崇言点头:“我心意已决。” “只怕一路舟车劳顿,柴嬷嬷年岁已高会吃不消。”林彦却有些犹豫。 他查案断案习惯了,日常喜欢刨去人之常情去考虑问题。 这个年岁的柴嬷嬷确实不适合远行。 “也不走远,”季崇言听他这般说来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此地离宝陵城不远,我将柴嬷嬷带去宝陵,那地方风景适宜,恰巧我也有宅邸,便且先将柴嬷嬷安置在那里。” 林彦听罢,目光一闪,没有多说。 他们此次离京是为追查那被盗的十二颗夜明珠,先前便有夜明珠出现在宝陵嘉风轩的当铺里,所以宝陵城他们此行是一定要去的。 宝陵那地方确实如崇言所说适宜居住,柴嬷嬷去那里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我先前请人打听过不少江湖名医,有一位禅师近日将要经过宝陵,听闻此人对医术颇有研究,喜好剑走偏锋,我想碰碰运气。”季崇言说道,“再者曾经的雍和书斋虽已没落,可当年也是遍藏了不少稀世医典古籍的,我觉得也可试一试。” “再不行的话,我便将名医请到宝陵来,这地方三面环水,出行便利,正巧北地名医都看过了,不如去南方找找可有名医。” 将柴嬷嬷带走一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也好。”林彦点到这里,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此,就将柴嬷嬷带去宝陵好了,她一大把年纪也未出过河东,全当游山玩水了。” “案子你我继续查便是,柴嬷嬷的事也影响不到你我二人追查夜明珠的下落。”季崇言做了最后的决定。 …… 今日便是清明正日了,姜韶颜一大早便起了床,却未立刻便洗漱完赶去光明庵,静慈师太身边的弟子静远天还未亮便赶过来同姜韶颜道:“师父说同姜四小姐约了今日要一起见惠觉禅师的,奈何惠觉禅师竟半夜便过来了,若非起夜的知客女尼察觉不对劲开了门,惠觉禅师怕是要在庵外熬上大半夜了。” “因赶路赶得及,又吹了大半日的冷风,惠觉禅师进庵便饿的狠,连吃了好几个姜四小姐教的牡丹花卤子青团,赞不绝口,师父便好意夸赞了四小姐几句。”说到这里,静远有些不好意思看姜韶颜的脸了,师父分明是将姜四小姐看作了难得的知己,夸赞起来自是赞不绝口,又怎会是区区几句?结果便是惠觉禅师被彻底吊起了兴致,问除了这等鲜花卤子青团之外可还有别的。 静慈师太闻言只得勉为其难的让静远过来报信,提了个“不情之请”。 不过虽是“不情之请”,静远却觉得师父看起来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反而还有些期待呢! 当然,静慈师太同惠觉师太的胃也不是铁打的,早上食了整整两碟的鲜花卤子青团有些积食,需时间消化,便同姜韶颜约了时间过了午时再过来,当然,不要忘了带点心。 师父的原话当然没有这般直白,只是这意思静远作为静慈师太的大弟子还是听得懂的,便将话带来了。 好在姜四小姐闻言只是笑了笑,便爽快的应了下来。 原来那位静慈师太所言的故友就是惠觉禅师了,姜韶颜没有听说过惠觉禅师的名讳,不过等静远走后,她便唤来了白管事。 原主对外事知晓不多,如今她也只好慢慢摸索了。 听姜韶颜问起惠觉禅师,白管事当即便道知晓这个人,听说擅医术,不过出手不多,便是医人也喜好剑走偏锋。 听到“剑走偏锋”四个字,姜韶颜便想笑。她那半个师父那位张神医不但医术了得,评判起他人来也是一张利嘴,曾同她说过“什么剑走偏锋这等所谓的神医多擅的不是医而是毒。医毒不分家,所谓的剑走偏锋多是以毒攻毒罢了”,当时这话她是半信半疑的,只是如今听白管事提起这个喜好剑走偏锋的惠觉禅师,再想到先前静慈师太所说的话,不由感慨静慈师太果然是拿自己当了知音,说了实话。 正想着,白管事还道了一句:“我也只听过这惠觉禅师的名头,听闻他最早是出自西南山间的小寺,而后游历天下自此成名。” 这就更印证了她的猜测。西南之地,五毒之物横行,蛊、毒、药皆盛名在外,这位惠觉禅师应当也是就近取材,才有了此等成就。 有了白管事的解惑,姜韶颜算是还未见惠觉禅师便已将他了解了大半,她此时身上的麻烦就是毒,这位惠觉禅师于她而言可算对症下药了。 姜韶颜得了答案便没有再麻烦白管事。毕竟西院那个姜辉她是眼不见为净了,可人既然来了宝陵,这一日三餐总要照顾的。听说那姜辉没少在此事上折腾,只是既没折腾到她面前来,应该是前两日那顿毒打还痛着,因此没有来东院惹麻烦。倒是白管事那里似乎被他搅的忙乱了不少,不过方才白管事没在她面前说什么,想来是还能应付,姜韶颜便未多管闲事。 姜辉这种人一顿毒打怎么可能记得住教训?没个三五次下来,他是不会乖觉的,这一点姜韶颜早有准备,已经命令小午去物色打手以备不时之需了。 暂且将姜辉抛到了脑后,姜韶颜没有立时去厨房,而是径自去了宅子下方的酒窖,从酒窖的角落里搬出了两坛米酒。 这次的点心需要用到这个。 第二十一章 醪糟糯米圆子与玉如意 风刮的窗柩咯吱作响,外头电闪雷鸣,窗外的芭蕉叶被豆大的雨点砸的枝叶乱颤。 香梨走去把窗户关小了些,而后拿了个小凳走到姜韶颜旁边同她一道坐了下来,一边看外面大雨漂泊,一边同姜韶颜搓着糯米圆子。 姜家别苑酒窖里的这两坛米酒姜韶颜自来的第一日便盯上了,与其说是米酒不如说醪糟或者酒酿。于大周百姓而言,这两种东西分的并不是那么清楚,全凭个人喜好来称。 醪糟这种东西很早便有了,最早可以上溯至汉,有《大竹县志》记载:“甜酒亦以糯米酿成,和糟食用,故名醪糟,以大竹城北东柳桥所出为最。” 姜韶颜用醪糟煮蛋试着尝了尝,觉得这两坛醪糟味道不错,便没有让人特意去城中的米酒铺子再走一趟。 所谓醪糟煮蛋也简单的很,煮熟了水和鸡蛋加上几勺醪糟和白糖就是一晚醪糟煮蛋了。姜韶颜很是干脆的拿来当早饭吃填了填肚子之后才开始准备带去光明庵的点心——糯米圆子。 软糯的糯米圆子简单又好吃,当然,于香梨这等鲜少下厨的而言,还好玩。此时她搓圆子正搓的不亦乐乎。 姜韶颜看着在糯米粉中打滚的圆子,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这些圆子的“往后余生”。 醪糟和糯米圆子一起煮了,添几粒泡软的枸杞,加糖,不同于时人浓墨重彩的饮食,清淡中有股淡淡的香甜,姜韶颜很喜欢这等温和熨帖到胃的感觉。 除了清淡的醪糟糯米圆子之外,姜韶颜还准备了豆沙糯米圆子,软豆沙泥加少许水煮成粘稠正好的豆沙水,再加红豆和对半切去了核的红枣搭配糯米圆子就是一碗红白相宜的豆沙糯米圆子了。 醪糟糯米圆子和豆沙糯米圆子,甜味一个稍轻一个稍重。在姜韶颜看来,喜甜的人多得很,可每个人对甜度的接受程度是不一样的,有的轻有的重,这位惠觉禅师是轻是重还不好说,试一试方可知晓。 糯米圆子点心简单的很,备好食材到时候锅里一煮便好,姜韶颜将圆子、枸杞、豆沙泥等物摆放好之后,看向外头阴沉沉的天色。 诗人杜牧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还真没说错,不过大周这里不是春风细雨,而是漂泊大雨。 外头大雨的雨点继续砸着,没有半点缓和的迹象,姜家别苑去光明庵不用半个时辰,此时尚早,自可再等一等。 一切准备就绪眼下无事可做的姜韶颜环顾了一番厨房,见厨房灶台上摆着一篮新鲜的瓜果,大抵是昨夜新拿过来的,想了想,便过去挑了些水果准备做碗水果羹来吃。 香梨在一旁打下手,拿着小刀削苹果,虽是削的磕磕巴巴的,却很是高兴。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跟在自家小姐身边这样撸起袖子打打下手,每学会一样东西,心里便是无端的高兴。 苹果她如今削的不算好,不过香梨觉得往后总有一日,她的苹果会削的同小姐一样只削掉的薄薄一层皮而不是连肉一起削了。 削完苹果削香梨,“香梨来削香梨”,这话有些拗口,香梨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傻乐着。姜韶颜也跟着笑,这样的日子她很喜欢。 一边将香梨削了皮的水果切成大小相仿的小块一边透过微掩的窗户看向窗外的大雨,姜韶颜小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只要不是身处雨中,屋内看雨,总是令人身心舒畅的。 …… 大早上祭拜完了赵小将军便启程的季崇言和林彦却不巧正遇上了这场大雨,一行人被大雨浇了个透,好在路边有座野庙,众人纷纷躲进去避雨。 “崇言。”林彦递了块汗巾给季崇言让他擦擦头上身上的雨水。 他们此次从河东出发统共带了两辆马车,一辆放所需之物,一辆里头坐的是柴嬷嬷。外头电闪雷鸣,马车里的柴嬷嬷却鼾声如雷。 上了年岁的老人家总是这样,一时觉浅,一点动静便醒了,一时便如现在雷打不醒。 是以,眼下大家都在野庙中避雨,柴嬷嬷则在马车中鼾睡。 出门便遇大雨,不知怎的,林彦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此去宝陵见那位听闻剑走偏锋的惠觉禅师未必能让季崇言得偿所愿。 毕竟剑走偏锋,柴嬷嬷这么大的年纪受得住么?先前关于惠觉禅师救人的事迹也听了不少,可从未听惠觉禅师救过如柴嬷嬷这等脑袋挨了重击不记事的人啊! 一旁的季崇言虽没有说话,不过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他心情似乎并不好。 林彦记起来,困扰崇言的似乎不止这一件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祖宅的管事将一封自长安来的家书交给了崇言。 从崇言当时的脸色来看,应当不是国公爷同国公夫人的,除了这两位之外,能给崇言寄家书的便只有那位季家大老爷了。 那季家大老爷鲜少送什么家书来,不单季崇言因为种种事情厌恶季家大老爷,季家大老爷对自家这个可做靠山的儿子也亲近不到哪里去,甚至不止一次感慨“可惜季崇欢不是他儿子”云云的。 毕竟这位季大老爷除了温柔乡之外,唯二的喜好就是吟诗作对了,虽然季大老爷那些诗是艳诗,可总也算是诗,也算兴趣相投,是以这对伯侄关系还是不错的。 鲜少送什么家书来的季大老爷突然送家书来了,总不可能是突然想念儿子了吧,多半是又惹事了。 别人家是儿子惹事做父亲的帮忙解决,到了崇言这里便是做父亲的惹事,儿子帮忙解决。 “季大老爷那里可要帮忙?我可以去信同纪大人说一声。”林彦想了想,开口道。 他上峰是大理寺卿纪大人,这长安城里头当真惹了大麻烦的必定是要请大理寺出动的,所以林彦这一声提前打个招呼定是能帮上忙的。 “还没有到请大理寺出动的地步,”季崇言朝林彦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提起季大老爷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真要到大理寺出动的地步,我祖父祖母第一个不饶了他。” 那倒是。林彦点头:国公爷夫妇还是通情达理的。 “是他喝醉了酒跟人打赌将我的那支玉如意作了赌注,结果赌输了,家里没找到玉如意,便写信来问我玉如意去了哪里。”季崇言三言两语便将季大老爷的来信内容说了一遍。 林彦听的不由一愣,顿了顿,脸色顿变:“那玉如意可是……” 不等他将话说完,季崇言便点头,冷笑道:“是他当年送给我娘的定亲信物。本是他的东西,如今他想拿回去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巧的很,”季崇言说着伸手解下腰间的钱袋,从一沓银票中将那块巴掌大小的玉如意挑了出来,这玉如意上系了一根编织的彩绳,看上去倒有些不符他的气质,想来这彩绳不是他的物件,季崇言道,“这玉如意我随身带着了。” 说话间,他还下意识的拿起玉如意凑近鼻间嗅了嗅,而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已经没味道了”。 林彦没有多问,他们虽是至交好友,却也有自己的秘密,自是不便多问。 只是,如今玉如意在崇言手里,自是不能交还给季大老爷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季崇言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暗光,“眼下也只好让他去将他那好侄儿的玉如意拿来抵一抵了。” 第二十二章 海棠花与“禅师” 季大老爷、季二老爷以及季三老爷手里头各自有一柄一模一样的玉如意,是安国公当年拿一块稀世白玉打的,给三个儿子一人一块。 后来季大老爷拿玉如意做定情信物同昭云长公主成亲,长公主又把玉如意给了崇言;季二老爷和季三老爷便依葫芦画瓢一样传了下去,所以如今姜府的三位公子手中一人一块玉如意。 姜三公子季崇西还小,玉如意由姜三夫人代管暂且不说,不过季崇言和季崇欢的却在自己手里。 “我那位二堂弟在外总喜欢清高的吟诵风花雪月不计钱财,过了清明还有端午,节气一个接一个来,依着我那二堂弟的脾气一定是要准备诗会的,到时候少不了花费钱财。”季崇言不急不缓的说着,仿佛说的是几个毫不相关的人一般,“如今二叔一家搭上了杨老狐狸,我那二婶定然要开始打算了。如此,钱财之上必然不会再大方,所以季崇欢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 说到这里,季崇言不由轻哂:“不巧,我有钱。” 林彦看着他钱袋里满满一沓的银票,默了默,转过头去:虽说是真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伤人! …… 季崇言这里炫了一把钱财,姜韶颜这里却炫了一把刚做好的水果羹。 有什么放什么,将切成大小相差不大的四方瓜果块下入锅中,加了清水和糖,再舀一勺芡粉加水调匀,撒上一小把泡软的枸杞,用芡粉水勾芡便得以完成了。 一碗水果羹生生做出了几分清新脱俗的味道,好看又好吃。姜韶颜和香梨一人端着一碗做好的水果羹坐在小凳上看外头从大雨漂泊渐渐转为云收雨散,天气放晴。 吃了水果羹,带着做好的糯米圆子姜韶颜踏上马车前往光明庵。一路无事,姜韶颜便一边看着外头的街景,一边托着下巴想着那位即将见到的惠觉禅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好吃好口舌之欲自是不用说,日常在外风餐露宿的游历,皮肤许是有些黑的,毕竟大周的人还没有所谓“防晒”的概念,这时的人若肤白那便当真是天生的白了,就如她这般。 一路胡思乱想着,马车很快便在光明庵前停了下来,姜韶颜走下马车,庵门口守门的知客尼知晓这位姜四小姐是师父的“忘年交”不但未阻止她进庵,还贴心的抬手指了指光明庵后庵的方向道:“师父同禅师正在后庵闲聊,四小姐直接过去便是了。” 和善的样子似乎同当年初见时的不善是两个人一般。 姜韶颜看了眼堆在庵门口的匣子。那是光明庵每逢时节送给宝陵城中庵中常客们的节礼,今年清明的节礼就是姜韶颜的牡丹花卤子青团。 庵中送了节礼,懂礼的常客们自会回压篮钱,虽然压篮钱盖在食盒里看不见,不过从这知客尼的反应来看,想来今年的压篮钱比往年来多了不少,以至于她今日看到姜韶颜格外的和善。 姜韶颜也不说破,笑着向那知客尼道了谢便带着香梨跨入庵内。 才走了两步,正遇一丛角落里的海棠花探出头来,挡住了去路。 雨后的海棠花树下落满了花瓣,倒是颇有几分诗意。 眼看姜韶颜停下来对着海棠花树看了片刻,香梨一惊,本能的惊道:“小姐又要作诗了吗?” 她倒不是觉得小姐作诗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小姐重新作诗之后还会不会下厨房了,毕竟那什么也不知是哪个圣人说过“君子远庖厨”这种话,小姐以前作诗时可是把自己比作女君子的。 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作了,我以后都不会作诗了,我们走吧!” 她从来不是什么诗才,自然不会作诗。方才之所以会特意停下来看海棠花树是想到了一些久远到自己都快要忘却的旧事。 上一世她的那些族人在未露出本来面目之前也是对她极好的,族里的几位夫人还特意在雨后出去收集了花瓣,亲手为她做了份海棠兑的胭脂。将胭脂送给她时,她们夸她如海棠花一般“颜色姝无双”。 她以为这是夸赞,可后来才发现比起什么“颜色姝无双”来,她们更希望自己如海棠这等人间富贵花一般受不得磋磨,乖乖听从族里的安排,做个颜色无双的“傀儡木偶”。 只可惜,她骨子里便不是这样的人,到最后鱼死网破虽说有些不甘却从未后悔。 毕竟筹谋了这么久,如今改朝换代也未在朝堂上见到他们的身影。一想至此,姜韶颜心情便是不错,这样的好心情连带着见到那位惠觉禅师时也是带着笑的。 “这哪家的胖小姐如此带着喜意过来?”如姜韶颜先前猜测的那样肤色微黑的惠觉禅师笑着打趣道。 一旁的静慈师太也有些惊讶:往日里这位姜四小姐只是淡笑,如现在这样眼角眉梢都带着不自觉笑意的样子也只有在同她谈的高兴之时才会这般。 今日倒是还未开始闲谈,便这般高兴了。 “因为能遇到二位是阿颜的荣幸。”姜韶颜笑着说道。 这不卑不亢的话没有刻意讨好惠觉禅师而令静慈师太觉得自己在她这里的位置落了下风。 一位是知音引荐可以同她谈毒的高手,一位是通毒的高手,或许可以一解她对自己身体里这具毒的疑惑。 自是没有高下之分。 说罢,姜韶颜便接过香梨递来的木匣子将带来的糯米圆子摆了出来。 红白相间的醪糟糯米圆子才一露面,惠觉禅师的双目便是一亮,而后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惊呼:“我闻到酒味了,虽说极淡,却还是有的!” 静慈师太见状便在一旁笑着打趣:“我这老友好酒又好甜,你这一碗圆子算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了。” 这碗糯米圆子做的一目了然,两人自是皆一眼便看出了米酒为底。素日里米酒大家饮过,圆子也吃过,这米酒同圆子煮在一起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香梨取出食盒下层的碗筷,交给姜韶颜,姜韶颜一人舀了一碗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倒是不知两位更喜欢哪种?” “定是都喜欢的。”惠觉禅师笑着伸手接过,还不忘同姜韶颜道,“四小姐有什么话且等我这个‘馋师’解了馋再说吧!” 第二十三章 诊脉食猪肉 这位惠觉禅师还当真是个真性情的人,姜韶颜便笑着没有催促。 眼前的二位很给面子,不管是醪糟糯米圆子还是豆沙糯米圆子都吃的一干二净。 对于认真做了吃食的人而言,食客能把自己做的吃食都吃的精光远胜过千言万语的夸赞。 惠觉禅师自是更喜欢有酒有甜的醪糟糯米圆子,反而静慈师太对豆沙糯米圆子要更偏爱一点。一旁的香梨见状也跟着高兴,毕竟这些圆子里也有不少是她搓的,一高兴便嘴快说漏了嘴道今天还吃了水果羹。 这话一出,面前的两位大师当即便同她定了下次带水果羹来的约定。 姜韶颜笑着应了下来。 吃完糯米圆子,惠觉禅师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抬头看向姜韶颜:“你的事静慈已同我说了,四小姐如今的样子不好么?珠圆玉润同我佛门殿堂里供的弥勒佛似的。” 静慈师太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过见姜韶颜脸上没有半点愠怒之色才没有开口多言。 她这老友这一张嘴便是如此,熟悉了之后知晓他就是这么个爱开玩笑的性子,可不熟悉的一听这般开口直戳人心肺的玩笑怕是当场就要翻脸了。 是以,对于她这位老友,一贯是喜欢的人极喜欢,讨厌的人也极讨厌的,甚至讨厌的人起码站了七八成以上,所以惠觉禅师的人缘比起那些八面玲珑的差远了。 姜四小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爱美之时,哪个十五岁的少女被人比作弥勒佛会开心的起来?静慈师太暗自摇头。 姜韶颜倒并不在意,笑着说道:“那也是福相,只是人若太胖,于身体而言总是不大好的。” 过胖过瘦都是如此。 “这倒有理,”惠觉禅师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继续笑眯眯的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如此会吃懂吃当真不是吃成的弥勒佛?” 将心比心,惠觉禅师觉得若是自己也有如姜四小姐这样的手艺,估摸着身形就算没有一个弥勒佛,大半个弥勒佛也是有的。 这话一出,姜韶颜还未开口,香梨便忍不住开口替她辩解了起来:“没有!我家小姐就吃了两碗水果羹而已,比我饭量还小呢!” 这回答惹得惠觉禅师哈哈大笑,姜韶颜在一旁笑而不语。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方才这位惠觉禅师看似“闲聊”其实早已开始对她面诊了。 她曾见过的那位张神医也是如此。要么不接受病患,要接手便一切从头开始问诊,哪怕先前亦有同样令他折服的名医问诊过,有他信任的故交提过病患的日常所行所食,他还是要重新问一遍,确认一番的。 也只有完全摸清楚面前的病患之后才会能开始诊断,“望闻问切”每一步都不能有差错。 食量没问题,方才这位姜四小姐带着丫鬟走过来时,除了正常体胖者气短,走起路来有些劳累之外,似乎并没有别的异样。 所以这位姜四小姐从面上看起来只是单纯的胖,若是食量没问题,那便多半是体质关系了。以东平伯疼女的态度来看,请太医署那几位擅长调理的太医来诊治按理说这体质的问题也是能缓慢调合的。 如此的话,便不能以常理来解释了。 惠觉禅师伸手刚要开口请她将手伸过来诊脉,女孩子已经自己撸起了衣袖将手伸了过来。 这般看人识人的本事让惠觉禅师有些惊讶,瞥了眼一旁朝他使眼色的静慈师太,他一边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脉一边开玩笑似的问道:“听静慈师太说你问她借了好些名医典籍来看,你懂医?” “略懂。”姜韶颜说道。 惠觉禅师搭脉的手突然一顿,眉头忍不住拧了一下,顿了片刻之后,他目光转向姜韶颜,方才还漫不经心的表情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凝重:“师承何人?” “他老人家不准我说。”姜韶颜垂下眼睑。 这句话倒不是假话,那位张神医确实说过“不准到外头提是我的弟子”这种话,说教她的时日尚短,半吊子的水准说出去会被人耻笑。 她虽自诩天赋尚可,学的也认真,可诚如那位张神医所说,比起他来自己确实只是个半吊子的水准,满打满算她也只跟着张神医学了三年而已。 “那你那位老师倒应当确实有些本事。”惠觉禅师说着收了手,看向面前的姜韶颜,正色道,“你说的不错,你确实中了毒,而且此毒已中了很多年了。”说话间,惠觉禅师掐指算了算,“你今年十五岁,那应当几乎是一生下来便带毒了。” 姜韶颜点头,只道了一句:“母亲是生我时难产去的。” 惠觉禅师挑了挑眉,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对面前这位静慈师太夸赞不已的知音小姑娘印象虽然不错,可却没心思掺和人家的家事,伯夫人中毒这等事一想便知其中必然掺杂了阴谋阳谋的暗算,出家人便不要掺和进这些事里了。 至于面前中了毒的小姑娘,撇去静慈这个人情不算。她本就懂医,而且医术相当不错,不过她那位老师应当不似他是个“偏懂一方毒蛊”的偏门神医,而是正统大夫出身,各方都懂一些。 这等大夫治起正统的毛病比他厉害,可论毒蛊却还是欠缺了一些,毕竟术业有专攻嘛!不过这底子在,想必稍稍点拨两下,她便明白该如何用药了。 所以也不算掺和,只是点拨而已,惠觉禅师努力说服了自己:况且就算琢磨明白了药方,这里头需要的药材也不是一件易事。当然,这就不是他一个两手空空的出家人要操心的事了。 “外用的药方我已在用了,只是内服的药方还有几味药不确定。”姜韶颜说着从怀里取出自己琢磨好的药方递了过去。 惠觉禅师伸手接过,还不待打开,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沉醉的叹了一声:“好香!” 作为一个资深的吃货,姜韶颜的鼻子自然不错,当然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是卤牛肉的味道。 想到光明庵对面那家常年关着的卤牛肉铺子,姜韶颜心道:这是总算开张了? 比起她和惠觉禅师的反应,静慈师太的反应却有些不同,不是如以往那样见到美食时的向往,反而淡淡不为所动的样子。 “是庵门对面黄老爷家的卤牛肉,在宝陵城算是有名的,可惜早被城里几个大族定了,旁人吃不到的。” 这天杀的卤牛肉铺子就开在她光明庵对面,坐在庵中,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感受一番来自卤牛肉的“呼喊”,静慈师太自然一早便打过卤牛肉的主意,只可惜清楚这牛肉的来处与去处之后便彻底放弃了。 这一点姜韶颜倒是不觉得奇怪。自魏晋以来,中原胡化的厉害,自皇家到民间流行的都是牛羊肉,或者准确的说是羊肉为主,毕竟牛除了那一身肉之外还能耕种所用,是以律法对宰杀耕牛限制颇多,没点关系和手段根本拿不到牛肉。 是以静慈师太吃不到卤牛肉也不奇怪了。 闻得到吃不到,这可真是受罪!惠觉禅师叹了口气,却听对面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喜食猪肉么?” 其实猪肉于中原人而言更为古老,只是如今因着牛羊肉流行而式微了。不过私下里还是有人喜食猪肉的。譬如她那个时代某位苏学士就是位不折不扣的猪肉粉,曾经发出过“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的感慨。 只要这烹饪的手艺足够,猪肉做的好吃起来可不比卤牛肉差。巧的很,姜韶颜本人也是个猪肉控。 第二十四章 偷拿了宝贝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猪肉控,姜韶颜自有千百种方法来烹饪猪肉,不过时人对猪肉的烹饪却并不讲究,如同那位苏学士感慨的那样“不解煮”,不知道怎么去把猪肉这样东西做好吃了。 惠觉禅师同静慈师太听到她提猪肉时也是不由一愣,对视的一瞬间,两位声名在外的大师颇有几分“面面相觑”的意味在里头。 姜韶颜看的忍不住失笑,道:“我擅烹饪猪肉。” 原来是擅长这个啊!惠觉禅师听的一时有些意动,毕竟比起其他肉来,猪肉价贫,若是猪肉煮好吃了,那往后便是每隔两三日便能吃顿猪肉了。 这姜四小姐先前的点心算是给了他几分信任的勇气:说不准这位姜四小姐还当真能将猪肉煮出不一样的味道呢? 静慈师太看了惠觉禅师一眼,老友这副下意识吞唾沫的样子真叫她有些不好意思,就算真的馋了,装也要装一下嘛! 不过虽是心中埋怨,她还是开口对姜韶颜道:“倒是想尝尝。” 说罢这话,便看到惠觉禅师在朝她使眼色,静慈师太不得已只得继续说了下去,“对门左拐小巷里便有个屠户,专卖猪肉的,价钱不贵。我这庵后有个小屋,原是我静修所用,不过里头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姜四小姐若是不介意,我这静修小屋倒是可以借你用上一用。” 静修的小屋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看来静慈师太这静修里头除了修禅之外,这美食也修了不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韶颜自是不能再推辞了,静慈师太这里现场的调味料自然比不得姜家别苑的,用现有的调味料做出不一样的猪肉自然要从别处来补足。 “我做的这道菜简单的很,只是要花费些时间,”姜韶颜想了想,道,“算是个功夫菜,现在做的话,怕是要等到晚间才能食了。” 惠觉禅师闻言当即便道:“无事无事,等得等得。你去做那猪肉去吧!我定将你这药方改的一点不差的交还给你!”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药方。 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带着香梨起身先去静慈师太所说的庵后静修小屋转了一圈。里头确实如静慈师太所说的那样,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让她尤为满意的是在这些寻常的锅碗瓢盆里居然还有几只砂锅,这倒是让她做菜的兴致又高了几分。 不得已时不讲究也就算了,素日里,姜韶颜可是连锅碗瓢盆都要讲究的人。至少端上桌的东西看着好看才有食欲,不是吗? 色香味从来都是缺一不可的。 看过静慈师太的锅碗瓢盆,姜韶颜便去一旁的壁柜里看静慈师太的调味料,葱、姜、蒜这些辅料都有,盐、糖、酒也有,除此之外还有装在瓦罐里的猪油与酱油、芝麻油等等,姜韶颜暗忖静慈师太这里的东西还挺全的。甚至壁柜下还藏了两罐封起来的酒,酒罐上用笔写着“桃花”二字,想来是自酿的桃花酒。 便知道好吃者多半多少都有些讲究生活情趣的,这位静慈师太就是如此。 看了遍静慈师太这里的物件,确定特意需要她出庵走一趟的也只有主菜——猪肉了。 姜韶颜带着香梨出了庵,对门左拐小巷里的猪肉铺子不过走几步便到,今日恰巧是清明,家家户户祭拜先祖,路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以至于往日出行总是因为太过“特别”被围观的姜韶颜这几步路走的算是自来大周之后最顺心的一次了。 买猪肉的人不多,铺子里的屠户大抵也是存了今日早早收工回去祭祖的心思,价给的特别低,还很是大方的多送了一些,香梨拎着两大块猪肉激动不已。 这两大块若是换了牛羊肉怕是要贵上几倍不止呢! 包肉的时候,姜韶颜难得的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站在街上看向这条街街头处最气派的一家典当铺子——嘉风轩。 听说这是宝陵城首富方家的产业,民间有百姓谣传这方家祖上做了坏事,生不出儿子来,一连生了五个女儿,不得已只好让几个女儿接了产业。 这其中几个女儿所接产业各有不同,不过遵循嫡长为尊那一套,方家产业中最重要的典当铺子便由方家如今的主事方大小姐接手。 听闻这位方大小姐是个厉害人物,“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厉害。 当然,这些只是谣传。如方家这等产业,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若方大小姐心慈手软,祖业早被人吞了。 以姜韶颜看来,只要这位方大小姐不去害人,手段雷霆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她自己如今能做个富贵闲人一般的娇娇儿,还不是因为有姜兆这个父亲在前头挡着吗? 眼见姜韶颜一直在看嘉风轩,那屠户便顺嘴多说了几句:“你莫看了!这嘉风轩的人凶得很,先时有懒汉偷了家里的瓷瓶,以为是个值大钱的,过来嘉风轩典当,结果因着一开口胡说八道漫天要价被嘉风轩的人打了一顿,生生打断了一条腿,告到官府,闹了好一阵子,还是嘉风轩赢了,所以你们莫要乱看了!” “赢也不奇怪。”姜韶颜看了嘉风轩片刻,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拿个不值钱的物件开口就要几百两银子,嘉风轩完全可以说他们讹钱。说到底这件事里头还是那偷家里东西的懒汉的不是。”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的屠户翻了翻眼皮,道:“可将人打一顿还将腿打断了也太过分了。” “若是不杀鸡儆猴,都拿了家里不值钱的物件跑到嘉风轩去讹钱怎么办?”姜韶颜反问屠户。 屠户动了动唇,没说什么,只是挥手赶客:“好了好了,我还要赶着回家祭祖呢!没工夫同你们小姑娘家家的闲聊。”说罢便开始关铺子了。 姜韶颜和香梨见状也未多留,提着两大包猪肉便回了光明庵。 待两人走后,街角有个小厮探出头来,松了口气,忙对一旁坐在推椅上的姜辉道:“大公子,可吓死小的了!还好四小姐那样子一眼便看到了,好叫我们及时躲起来,不然被她瞧到又要让小午打人了。” “这死肥猪!”坐在推椅上的姜辉脸上还挂了几块纱布,先前被打肿的脸还未完全消下去,闻言顿时骂了一句,“还好这些时日她同那个这里生了颗痣的丫头日日往这尼姑庵来,不然我等连偷偷溜进她院子里的机会都没有。” “就是!”说起这件事来,小厮也郁闷的很。那小午也太不讲武德了,会飞檐走壁的人跑来同他们打架,害的那几个护卫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不得已,溜进东院盗宝,不,是拿宝的重任只得落到了他的头上,想到拿宝的坎坷,那可真是回想起来都叫人胆战心惊。 姜辉抬头看了片刻对面的嘉风轩,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只净白的瓷瓶:这就是那日那个叫香梨的丫头扑过来抢的东西,好在叫他拿到了,再不弄点钱财来,他的钱袋都快见底了。 “走,”姜辉指向对面的嘉风轩,对小厮道,“快推我过去!这是宝陵最大的典当铺了,应当是识货的,赶紧将这宝贝当了,换些钱来。” 第二十五章 挨打 清明不同于别的节气,宝陵城家家户户忙着祭祖,鲜少有人会出来闲逛。是以,于宝陵城大大小小的商铺而言,今日也是个难得的闲暇日。 早上一场雨后,方家大小姐方知瑶便来名下的产业嘉风轩清点账目了。虽然能放到嘉风轩来当掌柜、伙计的都算是她的心腹,可奈何嘉风轩经手的价值连城的宝贝不在少数,重金之下,必会生出一些“勇夫”来,方知瑶显然是不愿意去赌的,是以但凡得空,必会亲自来嘉风轩清点账目。 正清点账目之时,掌柜来报:“大小姐,外头来了个人,拿了个白瓷瓶说要当了,开口便要三千两!” 三千两?手法老练拨弄着算珠的方知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道:“哦?是哪里来的瓷瓶?官窑大师所造的旧物么?还是已经失传的冰窑裂纹之器?” 这话一出,便见掌柜脸上的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应当不是。我瞧着就是个普通的瓷瓶,外头小摊上到处都是,十文钱便能得一个,我家后厨就有好几个这样的,是用来装酱汁的。” 正是因为认得那个不值钱的酱罐头,所以见那人跑来大言不惭的说要当三千两,偏还趾高气昂的样子,掌柜拿捏不准才过来禀报在这里清点账目的方大小姐的。 方知瑶闻言皱了皱眉,当即道:“那同他废话做什么?拿个不值钱的酱罐头开口就要讹三千两,真当我嘉风轩是善堂不成?打断他一条腿,带去衙门报官!” 说罢这些,方知瑶便又继续低头继续清点起了账目。 掌柜虽是应了一声,却有些犹豫:“这人的样子颇有几分趾高气昂,怕是有些身份的人。” “这宝陵城里大大小小的权贵豪绅哪个会跑到我方家来撒野?”方知瑶听的却是冷笑了一声,而后又道,“便真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能将酱罐头看成宝贝的又能是个什么出身?你照办便是,我嘉风轩若是让个纨绔子弟扯了面子,往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有方知瑶这句话,掌柜心中大定,正要转身,却又是一顿,转回来道:“大小姐,那人腿已经断了,坐在推椅上被推过来的,这……还要打断一条腿?” 坐着推椅来讹钱……怕不是个脑子出了问题的傻子吧!方知瑶也未见过这样的,想了想道:“打不了腿就打手吧,哪只手拿着酱罐头进来讹钱的就打哪只手,完了之后再送去官府便是了。” 她方知瑶心狠手辣的名头既已然在宝陵城传开了,她也认了。似这等进来讹钱的,必须杀鸡儆猴,大不了打完走完衙门之后再出钱给他医治好了。 这般想罢,方知瑶便继续低头翻看起了账目。 得意洋洋而来的姜辉和小厮委实没有想到这掌柜进去跟东家商议一趟出来,带回的不是三千两的银票,而是几个五大三粗手提短棍的大汉。 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又回到了初来宝陵姜肥猪带小午过来打人的那一刻。 姜辉和小厮本能的惊呼了一声,转身便要跑,奈何一个坐着推椅,一个推着推椅,还未来得及动两步,便被大汉冲上来团团围住,而后趁着二人还未惊呼出声时便在嘴里塞上了布条,接下来棍棒相接。 掌柜在一旁抱臂看着,“好意”提醒:“脱臼就差不多了,也莫真的打断了,主要是杀鸡儆猴。好了好了,差不多了便拿了我们嘉风轩的帖子送去官府,说这两人拿了个酱罐头要讹三千两!” 短棍大汉打了几下便草草收手了,而后将两人五花大绑的绑了起来,直接接了帖子敲响了宝陵县衙的大门。 宝陵县衙的吴大人正在后衙祭拜先祖,冷不防被一阵击鼓声打断了祭拜的流程,不得已,只得匆匆叩了三个头,来前衙看看是什么状况。 嘉风轩打的恶汉显然不在少数,吴大人一瞧几个熟面孔便蹙起了眉:“今日又有人来嘉风轩闹事了?”哪个不开眼的不选旁日,偏选今日祭祖的时候过去闹事? 短棍大汉指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抱怨道:“腿断了不好好呆在家里养伤,跑出来讹钱真是太过分了!” 难得有个歇息的时候,被这两人一搅和,只得跑前跑后的忙活,真是过分! “确实过分了!”吴大人也是不满的很,忍不住点头附和,尤其看到那个腿断的,头上还包了纱布,显然是先前被人打过的旧伤,这种人被打也不稀奇。 腹诽了几句,吴大人让官差上前将两人嘴里的布团拿了出来,一拍惊堂木,问道:“尔等何人?今日为何要去嘉风轩闹事?” “好大的胆子!我是东平伯府的姜辉,你一个商贾居然敢令人动手打我!活的不耐烦了不成?”憋了一路气的姜辉一开口便报名了身份,而后重重的朝那将他提过来的短棍大汉吐了一口唾沫,“我呸!” 短棍大汉脸色微变,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拳,不过想到这人自报的身份,一时没有发作。 一脸不耐烦的吴大人听姜辉道出身份之时也是吓了一跳:虽然这什么姜辉不是伯爷的亲子,只是个侄子,却也是人家的亲侄子,断不是他这等九品芝麻小官可以招惹的。 “听闻东平伯姜兆也是个人物,”那被啐了口唾沫的短棍大汉掏出手帕擦去了脸上姜辉吐来的唾沫,淡淡道,“此次确实有姜家的人来宝陵,却是一位小姐,不曾听说过什么公子。所以不能你说你是谁便是谁,你可有办法证明你的身份?” 姜辉听的一愣,想了想,当即道:“让我这小厮跑一趟,把姜肥猪,哦,不,是姜韶颜叫来证明我的身份不就行了?” 虽说同姜肥猪不对付,可怎么说都是姓姜的。他若是在宝陵县衙丢了脸,也是丢姜家的脸,他就不信姜肥猪不过来将他捞回去。 如此……也行。吴大人想了想,欣然应允,真正的伯府小姐想来是有办法证明其身份的。今日嘉风轩闹事之事可大可小,待到证明了身份再做商议也不迟。 被松了绑的小厮来不及安抚自家公子,只对姜辉道了一句:“公子,小的去去就来。”便匆忙出了县衙,往光明庵跑去。 还好先前见到了四小姐的身影,知晓此时她人就在光明庵,也莫用乱跑了,直去光明庵找人便是了。 第二十六章 红烧肉与闯尼姑庵的小贼 姜韶颜可不知道姜辉此时已被人送去了县衙,只带着两块大五花肉回了静慈师太静修的屋子开始煮肉。 虽同那位苏学士一样是个猪肉控,可姜韶颜看了看手头的食材,算了算距离日暮的时辰便打消了做东坡肉的想法,准备做更简单的红烧肉。 因着先前买肉时就要屠户切好了大方块,这也让姜韶颜省去了修切肉块大小的烦恼,直接加水烧开,而后夹着肉往热水里烫去,只为烫去肉里的血水。 烫去了血水之后再将静慈师太这里最大的那只砂锅拿了出来,先在砂锅底铺上了一层葱白和姜片,随后才将方才烫去血水的大方块五花肉整整齐齐的铺在砂锅里,再放上酱汁、糖以及酒,最后直接端上炉子以小火缓慢闷炖了起来。 这菜做的比想象中的简单的多,以至于香梨看着已然拿着小马扎在小炉边坐下的姜韶颜还有些愣愣的:“小姐,这就好了?” 不是肉菜吗?人都说肉菜做起来麻烦着呢! “功夫菜花费的是功夫,现在可不能说好了。”姜韶颜笑看着面前的小炉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手里的扇子,说道,“等到暮时是才能吃呢!” 这一锅菜急不得。香梨眨巴着眼睛搬着小凳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不过小丫鬟没姜韶颜这样的定性,坐了会儿,便起身了,左右四顾了一番,指着砧板上的一段葱叶,问姜韶颜:“小姐,那个是不是要扔了?” 方才小姐只用了葱白铺在肉底下,这段葱叶便被留在了砧板上,许是没用了吧! “别扔,一会儿要用的。”姜韶颜看了眼那砧板上的葱叶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一边注意着炉上的砂锅一边看向门外。 静慈师太静修的小屋因着就在光明庵后,又因此时光明庵后门开着,所以坐在小屋里还能看到庵中的情形,女尼们做完午课眼下正在庵中做着杂事。 这住人的地方自然日日需要打扫,庵中树木花草也是需要修剪的。 姜韶颜就这般从庵门处看向寂寂庵门之内,隐约听到庵中传来小尼的禀报声。 “前头有人来敲门呢!不,是砸门!那人将门砸得震天响,我爬上墙头隐约瞧着是个男的,一脸凶相。静远师姐,可要开门?” 禀报的小尼叫静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是落了发出了家,可性子里还是有几分寻常这年纪小姑娘的调皮,爬墙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今日清明节不是开庵的时候,光明庵自是闭门的。想当初姜韶颜第一次来也正是闭庵日,报了姓名,通报之后才进的庵。 素日里还算好说话的女尼静远一听“砸门”二字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沉着脸道:“不开门!跟他说改日再来,还有,我们这里等闲是不招待男客的。” 惠觉禅师声名在外又是师尊的朋友暂且不说,况且便是惠觉禅师也没有砸门呐!若是每个来庵中的客人都这般砸门,她光明庵的门要换几个才够? 作为宝陵城最有名的光明庵,静远有这个底气来拒客。 小尼静安闻言当即应了下来,得了静远给的底气便急匆匆的跑去庵门回话了。 大抵是小尼跑的太急,远远还听到静远在喊:“静安,你袍子没穿好,等等……” 喊声越来越低,想是静远追着静安去帮她重新穿袍子了。 姜韶颜看得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此时一旁的砂锅里已有香味散了出来,香梨围着砂锅转了好几圈了,好几次想伸手去开砂锅盖子却又默默的收了回来,这举动看的姜韶颜直笑。 先前倒是没发现,这丫头还是个吃货呢!瞧这不断抽鼻子的动作便知她已经惦记上这锅还没好的肉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姜韶颜一贯是个肯为口舌之欲等上一等的人,是以她摇着手里的扇子笑眯眯的看着小炉上闷炖的砂锅,注意着炉子的火候,顺便也算打消了香梨想要默默开盖一尝的想法。 香气很快便自小屋中传了出来,传入了前头的光明庵,正提着笔修改药方的惠觉禅师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双眼放光:“静慈,你可闻到了?” 静慈揉了揉鼻子,提醒已经忍不住快要抬脚找肉去的惠觉禅师道:“既要吃别人做的吃食,你且先帮别人将药方改好了再说吧!” 原本还认认真真的改药方的,结果这味道一来,瞧着她这老友人都快想钻锅里去了。 不过,也怪不得老友,这味道委实太霸道了,她都快忍不住了。 正想着,便听此时前头一阵尖叫声响起,静慈师太方才还带笑的脸色顿时僵住了,忙扬声高喊:“静远!” “诶,师父,我在!”静远的回应很快响了起来,却不是出自后庵,而是自前头传来的声音。 静慈师太愣了一愣,很快便见静远带着哭红了眼的静安小跑过来,气愤道:“师父,有个小贼竟爬了庵门偷看静安换裳,弟子已经命人将他捉起来了,这就准备将他拿了送官!” 这话一出,不说静慈了,就连惠觉禅师也愣住了。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光明正大的爬尼姑庵偷看女尼换裳?这不是色胆包天是什么?不送官都对不起庵里供奉的菩萨佛祖。 静慈素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脸色此时结满了寒霜,当即便自手上解下了一串佛珠递给静远道:“不管是哪个混不吝的,你只管拿了我的佛珠去县衙喊冤便是。千万莫要放过这等在佛门重地放肆之人!” 静安还在一旁摸眼泪的说道:“那个小贼方才就在外头砸门,将门砸的震天响,可将我吓了一跳,待禀报完静远师姐,我跟他说今日是闭庵日不开门叫他改日再来便听到他在外头骂人。之后静远师姐过来了,告诉我袍衫没穿好,想着前庵那里也没有旁人,便干脆解了袍衫准备重穿,穿到一半忽觉不对,回头正见那小贼爬上了墙头,张着嘴流着哈喇子在看我呢!” 静安年纪小,庵里日常又没有什么男子,便是偶有男客也是如惠觉禅师这样不乱跑的正人君子,是以在庵里也随意惯了,这一次可真是将她吓坏了。 正说话间,拿着佛珠串的静远却去而复返折了回来,将佛珠串重新交还给静慈师太之后,她道:“师父,巧的很,弟子出门便遇上了巡逻的秦捕头。听说今日嘉风轩有人闹事,正在巡逻的秦捕头唯恐还有人闹事便顺道过来看了一看,正巧遇上了。弟子是以便将那小贼交给秦捕头,让他带回衙门去了。”说到这里,静远脸上的嫌恶之色愈发明显,“瞧那穿着打扮,似是哪家主子手下的小厮,会教出这样的小厮,这主子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的!” 第二十七章 总算食到肉了 抓了小贼出门便遇上衙门的秦捕头巡逻,足可见佛祖菩萨也是看不下去这等恶行了。 静安抽噎着被静远带到一边安抚去了。 慧觉禅师见状不无感慨:“想三年前我来宝陵时宝陵还民风淳朴,路不拾遗,鲜少遇到什么恶人,怎的如今我来了还不到一日,便有恶贼连光明庵也闯得了?莫非是换了父母官,这新来的父母官不作为的缘故?” 静慈师太闻言却摇头道:“非也。吴大人素日里也是个勤勉的。是近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闹出了这等风波来。” “原来是我来的不巧。”慧觉禅师恍然,“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静慈师太笑道:“你一人还能左右宝陵城不成?同你无关,就是不巧罢了!” 正感慨间,慧觉禅师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香味也太霸道了!” 那股氤氲的肉香无孔不入一般钻了进来,这叫人哪忍得?慧觉禅师从臂膀上扯下一块布条卷了卷塞入鼻子里,道:“如此,也只能稍缓一些罢了。” 可到底还是有香味涌了进来,只是比不堵鼻子时稍稍好些而已。 静慈师太笑骂他:“那你快些将人家姜四小姐的药方改完,待得一会儿肉来了,便吃得了。” 慧觉禅师应了一声,这才复又低头专心改肉,不,药方。 眼见老友低头做事了,静慈师太将佛珠串重新带回手上,拨弄着佛珠串心里默默念了起来:“忍一忍,且忍一忍,肉便来了……” 只是静慈师太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一忍便当真一直忍到了吃暮食的时候。 临近暮时,姜韶颜总算从小马扎上起身了。香梨见状,忙发出一声欢呼,抬脚便往一旁的壁柜里钻着找碗筷了。 这硬生生忍了快一个半时辰,谁能忍得? 姜韶颜能。 对香梨拿着碗筷巴巴望来的眼神视若未见,姜韶颜将砂锅里的肉一块一块的夹出来放入静慈师太壁柜的瓦罐里。 还不能吃?香梨惊呆了。 “不到吃的时候呢!”姜韶颜说着,将一瓦罐的肉放入锅中,在锅中添了水,隔水蒸了起来。 蒸了约莫一刻左右,才算彻底好了。 便在此时,光明庵的钟声响了起来,到庵里吃暮食的时候了。 如此,时辰刚刚好。姜韶颜对香梨道:“香梨,你去问静远师父要些稻米饭来。” 宝陵城临近江南,日常所食也是稻米饭居多。至少姜韶颜来过光明庵数次了,看到的庵中主食都是稻米饭。 听闻如今庵中食的稻米是城中米商送来的,姜韶颜灵敏的鼻子告诉她庵里的稻米应当是最上等的稻米,粘稠适度,一煮开香的很。 庵中的小尼也知这是好米,奈何庵中人不少,做少了不够吃,做多了,总有人的胃口有好有坏,时有剩余。 米自是扔不得的,只是好好的新鲜稻米饭成了隔夜饭,总觉得可惜。 香梨很快便拎着一小桶米饭回来了,她去时不早不晚,便干脆等庵里的小尼都盛过饭之后问静远将剩余的米饭都要了。 小姐说过一米一面都浪费不得,香梨牢牢谨记着自家小姐所言。 反正肉那么香,这小桶米饭便是小姐、馋师、师太一人一碗,她香梨也能将剩下的几大碗吃下去。香梨觉得此时的自己在吃饭上的战斗力惊人的很,这一小桶米饭根本不在怕的。 挑了只白净雪白的盘子,又拿了碗筷,姜韶颜和香梨便提着那一瓦罐的红烧肉走进了光明庵。 “总算来了!”扯下鼻子里塞的布条,慧觉禅师两眼放光的看着提着瓦罐走近的姜韶颜,猛地一吸,双眼放光:“这味道……真是不枉我等那么久啊!”说罢,不等姜韶颜开口,便主动扬起手里的药方主动道:“姜四小姐,药方改完了,若是有什么问题,待吃完了肉,哦,吃完了饭再问也不迟!” 瞧这着急的样子!静慈师太翻了翻眼皮,拿走了小方桌上二人的茶盏主动为肉腾位置。 待到肉上桌,姜韶颜总算掀开了遮住肉的最后一层瓦罐盖头,一阵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慧觉禅师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脖子伸出去看向瓦罐里头,口中喃喃着:“好香,好香!” 姜韶颜笑了笑,从罐子里取出四块肉来,肉皮朝上,规规整整的放好之后,又浇了一勺红润鲜亮汤汁在上头。 一旁的香梨已经麻利的舀了饭递了过来,四人一人一碗接了饭夹了块浇了汤汁的肉吃了起来。肉肥而不腻,酥软香甜,慧觉禅师一口咬下去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好……好吃!”慧觉禅师朝姜韶颜竖了竖拇指,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那块肉,一口肉、一口汤汁米饭,不知不觉几口间一碗饭便见了底。 香梨原本还以为一小桶米饭自己要干掉大半,可到最后却发现不管是她还是自家小姐都只吃得一人一碗,剩余的都进了眼前这两位大师的肚子里。 不愧是大师,连吃饭的速度都是大师的水准。香梨感慨着,舔了舔碗沿上的汤汁,悻悻的看着眼前两位吃荤的出家人你一块我一块的分了瓦罐里的肉。中途米饭吃光了,会吃的静慈师太还拜托她走一趟静修的小屋去将那两坛自酿的桃花酒拿来同慧觉禅师碰杯,以酒就肉,你一块我一块,很快便将瓦罐里的肉吃了个精光。 “真是人间至味啊!”酒足饭饱之后,慧觉禅师拿帕子擦着嘴角的肉汁,感慨着,“单凭这一块肉,姜四小姐足可开个姜记肉铺了!” 得!看来这位颇有些名头的“馋师”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小气的,现在还惦记着最早引他惦记的黄记卤牛肉呢! 姜韶颜失笑。 静慈师太不忘日常出言怼他:“四小姐好手艺不假,可东平伯却是不舍得四小姐昼出夜伏的辛苦的。” 食铺的生意食客吃着美味,做吃食的却是辛苦的。 就眼前一瓦罐的肉,四小姐可是足足做了一个下午才做好的。更何况,眼前的姜四小姐虽然和善,却也是正经的伯府小姐,还不至于要去同外头食铺抢生意的地步。 当然,手头多门手艺,总不是一件坏事。 “姜四小姐。”嘴角肉汁擦去之后的慧觉禅师撇去衣袍上还萦绕的红烧肉香,还是很有几分高僧作态的。 “这药方上有几味药怕是有些难得。”他正色道。 第二十八章 身份真假 宝陵城的县衙里气氛有些凝重,腿上还打着石膏以及胳膊脱了臼的姜辉臭着一张脸坐在一张特殊的“加座”上。 宝陵城县令吴有才伸手拭了拭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给了一旁短棍大汉一个讨好的笑,短棍大汉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面上带着笑吴有才此时心里却是快哭出来了。天知道他吴有才也不知道得罪谁了,如今竟处于这等两难之地。 于他而言,宝陵首富方家世代盘踞宝陵城,每年上贡的税赋便占了宝陵城税赋的大头,自是得罪不起的地方毫升。另一方的姜家虽然在长安看来只是个破落勋贵,可如今的东平伯姜兆很有几分能力,颇得圣心,放到宝陵城来可是实打实的长安勋贵。 长安勋贵对地方豪绅,不管哪个都不是他这个九品芝麻小官得罪的起的,最好的结果自是两方都不得罪。可眼下,这可怎么办? 正胆颤心惊间,短棍大汉出声了:“那小厮也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跑了吧!” “怎么可能?”姜辉一双被打了两拳还未好透的乌青眼瞪得浑圆,怒目短棍大汉道,“我姜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平伯姜兆就是我大伯,我用得着跑?” “那怎么还不来?”短棍大汉冷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一脸鄙夷之色,“早知晓有不少人借着自己生的人模狗样的到处扯谎骗人,谁知晓会不会有人自己生的不四五六的胆子却大的很,同样敢扯谎骗人的?” 这话一出,姜辉立时气急:他姜辉平生最恨旁人拿他相貌说事,还没从前些时日被姜肥猪嘲笑的阴影中走出来,此时这短棍大汉居然敢骂他长的“不四五六”,谁给他的胆子? “你!”姜辉伸出那只没有脱臼的手对着短棍大汉的方向点了点,咬牙放下狠话,“你叫什么名字,给我等着!” 姜辉日常惯用右手,可如今右手脱臼了,只得伸了左手,不知是不在意,还是这左手委实欠缺锻炼,这指向有些歪,瞧着都快指到短棍大汉身旁的吴有才身上了。吴有才一阵心惊,连忙往一旁挪了挪,心道:这可同他没关系,莫指他! 短棍大汉丝毫不惧,闻言当即喝道:“好,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胡汉三是也!等着便等着,胡某难道还怕你一个坐推椅的残废骗子不成?” 这话将本就处于愤怒中的姜辉更是气的七窍生烟:好家伙!继不四五六之后他又成了坐推椅的残废骗子! “好你个胡汉三,今日谩骂之仇我姜辉算是记下了,此仇不报,我便不叫姜辉!”姜辉愤怒的咬着牙瞪向胡汉三持续放狠话。 一旁的吴有才闻言顿时道:“两位便是要结仇也莫在宝陵县啊!我宝陵县衙大牢太小,容不下二位这样的大佛!” 这两位若当真是结了仇动了手,到时候头疼的还不是他?他吴有才胸无大志,没有晋升的心思,却也没有丢乌纱帽的想法呀! 这话一出,胡汉三倒是没说什么,倒是姜辉冷笑着开口了:“你这没用的孬种……” 话未说完,便听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大人!”,吴有才脸色讪讪的看了眼姜辉,忙扬声开口道:“进来吧,老秦!” 这声音是他手下秦捕头的,他还听得出来。至于一旁这自称东平伯大侄子的姜辉,虽然方才谩骂的话没有骂完,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接下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吴有才为人是怂了些,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考了四十年考上的进士官员,他姜辉大伯东平伯再厉害,这姜辉也没有什么封号在身,不过是个白身。一介白身如此骂他,吴有才便是再怂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了。即便有息事宁人的想法,可此时终究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这姓姜的继续说下去。 姜辉喝骂被断,脸色更是难看,抬头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想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只是这一看待看到秦捕头押着的那个被用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布团子堵了嘴的人时却顿时大惊:“双寿,你怎的在这里?” 一旁的短棍大汉在看清被秦捕头押着的人时便发出了“哦豁”一声,嘲讽道:“不是回去请人的么?秦捕头,这人是怎么回事?” 方才姜辉闹事时秦捕头正在城中巡逻,是以也不知道姜辉这号人物,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眼这个鼻青脸肿坐在加座上人一眼,伸手指着五花大绑的双寿道:“这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爬进光明庵偷看女尼静安换裳,静慈师太本是想让座下弟子亲自来衙门击鼓喊冤的,恰巧我巡逻经过,便将这偷看女尼换裳的登徒子顺手抓来了。” 偷看女尼换裳?姜辉气的险些被岔过气去!这色胆包天的狗东西,让他去找人,他去看女尼换裳?便是这女尼姿色再好,他可还被扣留在衙门里呢! 一旁的短棍大汉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手指指了指姜辉又指了指一旁五花大绑的双寿:“主子是讹钱的骗子,小厮是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你二人还口口声声骗人道是东平伯家的,若东平伯姜兆真有你这么个大侄子,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这短棍大汉不仅打人一把好手,骂起人来更是个中翘楚。姜辉愤怒的瞪向五花大绑的双寿,若不是此时自己只剩一只不顺手的手好着了,非得能动手动手,能动脚动脚,将这狗东西踢打一顿不可! 双寿咬着布团子,“呜呜呜”的嚷个不停,似是想开口说话。 这明明去找人的小厮结果去尼姑庵偷看女尼换裳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怀疑这口出恶言不四五六鼻青脸肿的混球身份,吴有才心中不悦。只是他素来小心谨慎惯了,到底没有当场翻脸,只是开口对上姜辉不复方才的惶恐,淡淡道:“如此,便请人去姜家别苑请白管事来一趟吧!”说罢,不等姜辉开口骂人又对秦捕头道,“把他嘴里的布团拿了吧,让他开口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敢在佛门禁地行此等恶举?” 说完这些,吴有才便忍不住搓了搓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秦捕头一行进来之后,有股臭了的咸鱼味。 没想到这话一出,秦捕头却面露难色,迟疑了起来:“大人,且等小的找个树枝把这布团挑了吧!这裹脚布的味道我等在一旁闻了一路都快吐了,真用手去拿了,怕是非得三天三夜吃不下饭不可!” 这话才说完,便见一旁的双寿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药难得 嘴巴里塞的原来是那些女尼们不知哪里搜来的裹脚布,得知了真相的双寿彻底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被熏得还是吓的。 吴有才也沉默了下来,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庵里被偷看换裳的女尼静安还是同情被塞了裹脚布的小厮双寿。 胡汉三走过去,双脚嫌弃的以脚背踢了踢昏死过去的双寿,冷哼了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话说回来,我们大小姐一向很是尊重静慈师太的。这偷看人换裳的登徒子大人可不能轻饶了,否则,不说光明庵不依,咱们宝陵城光明庵的信众们也是不依的。” 吴有才闻言立时干笑道:“自然!自然!”说罢又嫌恶的看了眼昏过去的双寿,道,“快把这小贼关牢里去!” 自从知晓了这物是裹脚布,总觉得这味道是越来越重了。 姜辉闻言当即就要开口阻止,短棍大汉胡汉三却已先一步对他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如今什么身份还不好说,若是个骗子也是要一同被关进去陪他吃裹脚布的。便是当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一个小厮冲撞出家人,也没得立时就放了的道理!” 吴有才因着先前姜辉的谩骂本也对他心里不满的厉害,只是怂惯了,没有发作而已。是以,听胡汉三这么一说,当即便打哈哈道:“只是暂且关起来罢了,待到白管事过来再做商议吧!” 说罢便道肚子痛要去茅房,借口溜了。 秦捕头也捉着昏死过去的双寿带了下去。 没了旁人,短棍大汉胡汉三对着姜辉冷笑了一声,招呼几个兄弟搬了凳子一人一个在门口坐了下来。 借口去茅房的吴有才折到拐角处偷偷探出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眼看胡汉三带着兄弟堵在大堂门口的样子,心中便是一跳。 就胡汉三这架势,便是这不四五六鼻青脸肿还欺负他的纨绔子弟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怕是也讨不得什么好处! 只是虽是这般想着,吴有才却也有些不解:宝陵城姜家别苑的白管事他是打过交道的,为人和善的很,别苑里的下人也是个个知礼,没有半点两眼朝天鼻孔瞪人的做派。这什么姜辉若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那这大侄子还真是不太行啊!难怪身为东平伯大侄子都能被人打成这样! 该!欠打!吴有才心中暗喝了一声,从茅房处溜回后衙去了。 今日如此不顺定是先祖看他没有磕头完的缘故,他还是过去多磕几个头,请先祖保佑往后少几个姜辉这等的货色吧! …… …… 姜韶颜可不知道晓姜辉此时就在宝陵县衙“坐客”,只是对着面前这圈圈绕绕了一大半纸的药方有些错愕和颓然。 虽说知晓术业有专攻,可没想到慧觉禅师这一出手,她这药方竟有大半要更改的。 看着女孩子垂下的嘴角,慧觉禅师摸着吃饱的肚子,笑道:“莫看着吓人,你这解毒之法的思路是没错的,不过本座是觉得有更好也更易得的药草可以替代,这才圈了出来。若是不改,除了其中这几味你自己拿捏不准的之外,用你自己的药方也可以使得。” 姜韶颜默了默,恍然道:“原来如此。” 慧觉禅师解释完这一句又随手指着药方上圈出来的一处道:“就如我用这龙象草代替你的玉珊瑚,两者于解毒之上功效相近,可我这龙象草一两银子可得一大捆,你这玉珊瑚百两银子也未必得一角而已。”说话间慧觉禅师不忘舔了舔嘴角的肉汁,打了个比方,“就如同样是肉,你这锅猪肉也可替得对面黄记卤牛肉一解老夫肚子里的馋虫一样。” 静慈师太在一旁直翻白眼:就知道她这老友还意犹未尽想着这一砂锅肉呢! 这比喻太过生动形象,姜韶颜忍不住失笑,倒也不再执着于这些圈改的药草,转而看向那几味她原本拿不定主意的药。 “地藏花、血灵参这两味你只消有钱倒也买得。”慧觉禅师说道。 当然,这钱东平伯能不能承受就不是他这个两手空空的出家人要考虑的事情了,不过姜兆爱女如命,想来定是会想办法替她弄来的。 “至于这雪蚕须虽说难得,却也算是你的运气。贫僧多年前机缘凑巧曾经见过这雪蚕,而且还知晓这雪蚕就在这宝陵城里。”慧觉禅师说到这里,突然起了几分兴致,反问姜韶颜,“姜四小姐如此玲珑心思,也不知道能不能猜到这雪蚕在何人手中?” 啊?还有这样的啊!一旁的香梨吃饱喝足,眼神茫然的看向姜韶颜:听都没听过什么雪蚕,这要如何猜? 姜韶颜闻言却是若有所思了一刻,忽道:“我虽未听闻过什么雪蚕,可既是蚕想来与丝物有关,而且必然极为难得。这宝陵城里与丝物有关的我倒是想到了一家丝物铺子——宝陵城雪丝坊,专产白丝物,又是宝陵首富方家的产业,想来多是这方家祖传的宝贝了。” 慧觉禅师不会无故要她猜些根本猜不出来的东西,是以,这个问题必然是可以猜得到的。不大的宝陵城,排的上名号的商铺也只有这几家,仔细一猜便猜到了。 慧觉禅师闻言忍不住给了方才还埋怨他的静慈师太一个眼色,道:“怎么样?我就说她猜得到吧!” 静慈师太笑骂他:“你这老东西真是玩性不减当年,好在姜四小姐性子好,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个人,非得给你甩脸子不可!” 惠觉禅师哈哈大笑,待到笑够了之后,才蓦地收了笑,脸色微敛,正色道:“雪蚕乃是方家家传至宝,方大小姐此人也颇有手段,不过我们姜四小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想来总会有办法的。” 比起伸手尚有机会够上一够的雪蚕须来,最后一物才是真的难得。 “这最后一味并蒂雪莲叶世间也是鲜少听闻,倒是外头书生写的话本子里时常有这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物’,这‘神物’倒不是谣传,是真的有。生死人肉白骨虽是不成,于解一些奇毒上倒是甚有奇效,只是此物委实太过难得,据贫僧所知,这最后一次确定听闻这并蒂雪莲叶的出现是在……” “二十年前。”面前笑眯眯的姜四小姐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淡了几分,她顺着惠觉禅师的话接下去道,“前朝那位年十九便突然陨落的少年将星,也就是当今圣上与已故昭云长公主的兄弟出征塞外时曾偶遇一株并蒂雪莲,将其带入了宫中。二十年沧海桑田,皇城易主,改朝换代,那株并蒂雪莲如今就在皇城之内,乃国库之中的镇库之宝。” 惠觉禅师听她如此道来顿时惊讶不已:“四小姐竟连这都知晓?” 如此鲜为人知之事,他原本以为这整个宝陵城也只他一个知晓此物了,却没想到才这个年纪的姜四小姐却对二十年前之事知晓的如此清楚。 第三十章 论狮子头与香包 她当然知晓,甚至还亲眼看过,伸手摸过,却没想到隔了二十年,这样亲手摸过的宝贝已成了国库的镇库之宝,她此时想要再取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知是多喝了两口酒犯了糊涂口无遮拦,还是当真把姜韶颜当自己人了,有甚说甚。慧觉禅师啧了啧嘴,忽道:“这正道的办法怕是有些难了,非伯爷和四小姐立下天大的功劳才能换得;不过这旁门左道倒是有些办法。听闻前些时日,有贼人潜入宫中国库,据说此人盗走了十二颗夜明珠,可见这旁门左道有时候也未尝不可!” “莫说什么浑话!”一直只笑着骂他的静慈师太此时脸色却不由变了变,忙喝道,“这种话可说不得!” 翻进国库偷盗可是要杀头的大罪!便是能翻进国库偷盗的贼人本事高的很,京城大理寺那些查案追凶的高手也不是吃素的,没那么容易逃掉的。 更何况,还当真以为亡命天涯是什么好事不成?提心吊胆的过下半辈子,一看便不是眼前这位姜四小姐所求的。 姜韶颜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上静慈师太有些担忧的脸色,给了她一记“定心丸”道:“禅师不过是说笑,我省得,不会放在心上的。” “再者,这所谓的并蒂雪莲也算运气,听闻这并蒂雪莲也是当年赵小将军偶然发现的,我若是运气好了,指不定也能遇上呢!”女孩子笑了笑,准备将话题就此揭过。 对于三个吃货来说,没有什么话题的吸引力是能盖过吃食的。 “其实这猪肉做起来也是个门道,不同的肉有不同的做法,甚至连肥瘦都有讲究。”吃过猪肉喝一壶庵里的菊花茶解腻去油又清火,姜韶颜得了惠觉禅师改过的药方,心情很是不错,却也没有立时回去,而是准备同两位大师多聊一聊,等入了夜再走。 毕竟惠觉禅师今晚便是要走的,作为一个游行天下的游僧,惠觉禅师鲜少有在一地呆上十天半月的时候,这次之所以会来宝陵,也不过是顺路来看静慈师太这个故友而已。 对这位今日一见往后数年甚至可能大半辈子也见不到的“馋师”,姜韶颜是打定主意准备多聊些的。 宝陵城是个小城,民风淳朴,鲜少发生什么事。哦,对了,今日那所谓的登徒子应当只是个意外,姜韶颜颇有自知之明,对眼下的自己,估摸着没有哪个登徒子下得了手,是以也不惧怕。 再者说便是晚回去了,有身手了得的小午过来接她与香梨,自是不必担忧的。 作为不折不扣的猪肉控,姜韶颜说起猪肉来可谓头头是道。 “其实有一道猪肉菜很是考验各自的胃口,肥瘦之比或五五分或四六分或七三分各有拥沓。”近些时日略有清减,勉强能看得清五官的姜韶颜说起这道菜来,可谓两眼放光,“此菜有个极威风的名字——狮子头。” 这个名字顿时让面前的两个吃货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哦,不对,是三个,后面的香梨也有些坐不住了,在暗暗吞口水。 姜韶颜很喜欢狮子头这道菜,或清蒸或红烧或油炸,各有不同的吃法。纠结的问题在于肥瘦比,姜韶颜同梁实秋老先生一样认为七分瘦三分肥是最好吃的,属于猪肉控中的“瘦派”,而汪曾祺老先生则反之,认为肥七瘦三更好,属于“肥派”,清代那位有“食圣”之称的袁枚则在《随园食单》中所言则是肥瘦过半,是不折不扣的中庸派。 惠觉禅师听的口水直流,叹了口气,怅然感慨道:“可惜!此菜是吃不到了。” 姜韶颜没有让人望梅止渴的“坏心思”,于是便笑道:“那我将此菜的做法告之馋师,待日后馋师得空买了猪肉自己做便好。” 当真?惠觉禅师听的眼睛一亮,立时点头,这自是没有不允的道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姜四小姐这做法真是极妙的,想到往后自己风餐露宿还能做了“狮子头”与自己吃,惠觉禅师只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忙催促姜韶颜快说。 姜韶颜这才道:“此菜除了肥瘦占比之争之外,其实切更讲究。需剔除筋落,切成碎丁,禅师且记着切要多,斩的要少,切的碎丁块太大或者干脆剁成肉泥都是不成的。” 切好之后便是徐珂在《清稗类钞》中所言的“和以蛋白,使易凝固。”。 “没有蛋白用芡粉也是可以的。”姜韶颜不忘加以修改。 以眼前这位禅师惯常风餐露宿的习性,这食材有缺怕是常事,自然是有什么用什么,就如同他给的药方一样,用更易得也更便宜的药来替代也可。 “若是有虾粉、蟹粉也可加入其中,如此便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狮子头了。” 姜韶颜本人最喜欢淮扬菜狮子头的做法,也因此特意同惠觉禅师说了一说:“将狮子头放入瓦罐,加水、盐,其上遮以菜叶,文火慢煮半个时辰以上,捞起入盏中,以清鸡汤浇汁,味道极其鲜美。” 惠觉禅师听的不住点头,还问姜韶颜要了清蒸、红烧和油炸的做法,将做法牢牢记下之后,眼见天色已晚才起身告辞。 姜韶颜同静慈师太将惠觉禅师送到了光明庵外,眼看着惠觉禅师提着一根行路杖,大步离开,姜韶颜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馋师这背影倒是颇有几分月夜独行之感了。” 静慈师太没有出声,送惠觉禅师离开的过程中,静慈师太就未曾说过一句挽留之话,大抵是太熟悉了,知晓不必行那套虚礼了吧! 毕竟,游行天下的惠觉禅师估摸着也不会特意为故友的一句“虚礼”而停留。 正这般想着,静慈师太,忽回头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你瞧着吧!这老东西多半还要会来吃上一口你亲手做的狮子头再走的!”说罢不等姜韶颜回话,便开口指向停在那方姜韶颜的马车同马车旁的小午道:“姜四小姐,天色已晚,快些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回庵,关上了庵门。 姜韶颜看的失笑:老太太倒还是那般果断!笑罢,便带着香梨往马车走去。 是该回去了,清明不夜行啊! 除了惠觉禅师这等不惧鬼神的出家人之外,这等时候还在外走夜路的怕是不多的,在官道上纵马而行的季崇言一行人也是这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马车里柴嬷嬷的鼾声停了下来,季崇言做了个手势,示意队伍暂且停下。 林彦叹了口气,抬头望天:柴嬷嬷这作息还真是!清明白日休息,不夜行的清明夜倒是醒了,若是换了某些胆小做了亏心事的,非得害怕不可。 正想着,季崇言已经翻身下马走到柴嬷嬷所在的马车前了,他顿了顿,伸手掀开了车帘。 柴嬷嬷举着一只缝好的香包递了过来,欢喜道:“小郎君,你带回来的并蒂雪莲是要送给谁呢?嬷嬷帮你缝了香包,这般宝贝的东西,好叫你放香包里给人家姑娘送去,莫丢了!” 第三十一章 试探旧事 递过来的香包上绣着一支精巧的并蒂莲,不过观其色泽与莲心的样子,应当不是寻常的莲花,或许就是所谓的并蒂雪莲吧! 季崇言盯着香包看了片刻,伸手接过,道了声:“多谢嬷嬷。” “有什么可谢的?除了嬷嬷还有谁能帮你做这个?”柴嬷嬷笑眯眯的拉着季崇言的手,高兴道,“你先前说那位大小姐怕是不喜欢你,有了这个,我们小郎君又生的如此俊俏的模样,那位大小姐定然会喜欢你的。” 林彦在一旁听的尴尬不已:虽然知晓斯人已逝,柴嬷嬷多半又把季崇言当成那位已故的赵小将军了。可柴嬷嬷就这般三言两语“透露”了赵小将军的私事,还是叫人不知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赵小将军既是生的崇言这个模样,在前朝又是如此声名赫赫的少年将星,怕是喜欢他的女子排着队数都数不过来吧!可说来也奇怪,除了今日柴嬷嬷“送香包”这一出,此前倒是还不曾听说过那位赵小将军有什么红颜知己,就连他那大嘴巴好管闲事的上峰纪大人似乎也从未提过此事。 季崇言接了香包放回胸前的暗袋里,笑了起来,眼角那枚张扬的红痣也随着他的笑顿时柔和了下来。 他柔声道:“嬷嬷,我先时见了那位大小姐,她同我置气了,道我上回见她时将她的簪子弄丢了,嬷嬷可还记得我将她的簪子丢去哪里了?” 方才还只觉尴尬的林彦闻言忍不住看了眼季崇言。 往日里仿若神兵出鞘一般霸道的季崇言此时眉目柔和,语气温软,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可作为至交好友的林彦却意识到此时看着柔和的季崇言才是真正的“神兵出鞘”了。 虽是容貌相似,可与那位在外声名赫赫,击退百万敌军,其骨子里据传是个温和善良的赵小将军相比,崇言才是真正的内外皆是一柄神兵,锋利无比,不论内外。 他此番要求一个真相,哪怕是面对柴嬷嬷,也丝毫不介意使些手段。就如同他此时扮作赵小将军,想在柴嬷嬷时有时无、无人可控的记忆里找一些当年旧事一般。 “簪子啊,”听他提到簪子,柴嬷嬷怔了一怔,猛地一拍脑袋,道,“嬷嬷记起来了,你这傻小子确实偷了人家的簪子呢!好在嬷嬷给你收了起来,没叫大郎君看到你对那位大小姐动了心思,否则必然是要生气的。” 大郎君应当就是指皇帝舅舅了,那时未曾登上帝位的皇帝舅舅是个严肃的人,前朝昏君无道、官员党派勾结的情形之下,赵家虽然因军功成了朝中唯一可倚仗的利刃,可说话行事还是要小心的。皇帝舅舅彼时就万分小心,比起他来,他那位故去的小舅据闻则为人太过单纯耿直了些。 季崇言揣摩着几人间可能的关系,想着下一句话要如何说才能令柴嬷嬷多说一些。 就如方才“簪子”一事也不过是他临时起意编的,毕竟并蒂雪莲除了是解毒奇药之外,“并蒂莲”的含义多少也与男女之间的情愫,柴嬷嬷口中又道出了一位“那位大小姐”,想来死时不曾娶妻生子,生前也未有这等传闻的小舅或许已在众人不知道之时恋慕上了一位女子。 他不知道那位女子是何等反应,不过从嬷嬷口中“偷簪子”的举动来看,怕是他这位小舅在所谓的恋慕中应当是主动的一方。 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前朝时可能令赵小将军心悦的大小姐,季崇言却总觉得这些人的身份都有些不对。以赵家当时在朝的地位以及小舅少年将星的身份,莫说小舅恋上的是哪家的大小姐,便是公主也不必如此遮掩,更何况连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也委实太奇怪了。就算当时有皇帝舅舅出手阻止,也没得连半点风声都没有的。 所以,如此的话,究竟是小舅的恋慕深深压在了心底不为人所知,还是那个女子的身份太过特殊? 正想着,背着他在随身携带的匣子里寻了半日的柴嬷嬷终是找到了那支所谓的簪子,高高兴兴的举着簪子递过来道:“快收起来,仔细丢了那位大小姐的簪子。” 季崇言不动声色的接过了那支簪子,低头看去:这是一支寻常桃木簪,簪头的位置绑了条细长的红绳,红绳一段系着两只小巧的铃铛。如此红绳铃铛,倒是让原本寻常的桃木簪多了几分娇俏。会在看似不起眼的木簪上这般动心思的,怕是个极懂得展示自己美丽的女子。 这般想着季崇言将簪子翻到了另一面,待看到簪头处不起眼的刻纹时,瞳孔一暗:他知道柴嬷嬷口中的“那位大小姐”是谁了。 原来如此!想到“那位大小姐”的身份,连一点风声都没有也不奇怪了。 季崇言表情有些微妙:看来,他这位外人口中传言“只知领兵打仗”的小舅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再思及“那位大小姐”的结局,撇去茶馆说书先生口中那些不符实的“故事”,一样的少年早夭,一样的突然身死,一个少年将星为人所害被困白帝孤立无援而亡,一个骤然身死,死后却被冠以“妖女”的名号为人唾骂,更是将其描述成了引昏君无道的‘罪魁祸首’,这两个也不知哪个更惨一些。 季崇言撇了撇嘴,对这两人的结局不置可否。 看了片刻手里的木簪,盯着簪头刻的狐狸头看了半晌之后,鬼使神差的,他突地伸手摸了摸:刻的还挺可爱的。 不过,难怪民间后来将她传为精怪变的妖女了。毕竟狐狸精嘛,自古以来便不是什么好形象,前朝那位昏君又是个好色的,不来个狐狸精背锅也委实太对不起前朝那些忠臣以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 收了簪子,马车里的柴嬷嬷打了个哈欠,眼看又要入睡,还不待一旁的林彦松了一口气,柴嬷嬷却忽地眼睛一亮,困意一扫而光,对季崇言道:“宝陵城那个小尼叫什么来着,哦,叫静慈来着,做的奶汤鲫鱼好生好吃,待去了宝陵城,小郎君记得去讨一碗来喝!哦,顺便多给些香火钱,好叫静慈小师傅那漏雨的小光明庵修大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还成了大庵了呢!” 听到这里,林彦没有出声。他大理寺出身,不管是人还是物又或者去往什么地方,临行前都习惯了做些准备。对于这个一早便在计划中要来的宝陵城他自然早早便查过了,自也知晓,柴嬷嬷混乱记忆中的小尼静慈如今已成了宝陵城首屈一指的女尼静慈师太,那漏雨的小光明庵如今也成了宝陵城最大的庵庙了。 每每听柴嬷嬷“说话”,总会让人有种物是人非之感,真是令人唏嘘! 第三十二章 送鱼的信众 回到姜家别苑时也是夜深了,姜韶颜走下马车,进了别苑。香梨跟在她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忽道:“小姐,今儿好安静呢!奴婢听着西苑那里都没摔东西的声音了呢!” 姜家别苑本只有姜韶颜一个主子的时候也是十分安静的,可自从长安送来个姜辉之后,便时常听到西苑那处传来的嘈杂声。什么摔东西了,什么下人犯了事了,甚至姜辉半夜打石膏的腿自己抽筋了还会特意令人点灯罚人。 三天两头的折腾,真是烦都烦死了!香梨腹诽,也不知道这腿断了动弹不得的大公子哪来那么多的事的。 是以,西苑那里今日出人意料的安静让香梨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兴许是清明,西苑那位今日也早早歇息的缘故吧!”香梨打了个哈欠,说道,回来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她都打了个盹儿呢! “是吗?”前头走着的姜韶颜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对香梨道,“你去将小午唤来,我来问问,今日他自我上了马车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究竟是为了什么?” 香梨听的一懵:“小午哥有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吗?” 姜韶颜道:“有的,不过那时你在打盹儿,没注意。” 香梨:“……” 真是罪过!那锅猪肉太好吃了,以至于她吃饱喝足便开始犯困了,都没注意到小午哥有话要说。 将姜韶颜送回了东苑,香梨便忙不迭地跑去将小午找了过来,“将功赎罪”。 被唤来的小午见了姜韶颜这才道出了今日姜辉闯下的祸事。 “那眼下他人呢?”姜韶颜听罢往西苑的方向看了眼,“还在县衙里又或者已经被白管事领回来了?” 小午道:“人是已经回来了,发了好大一通火,眼下倒是累的睡着了。” 姜韶颜默了默,若有所思:“倒是比平日里消停了不少,想来那嘉风轩的护卫手脚功夫也不错。想他自来了宝陵也只有今晚同初来那一日被你打了的那一晚有这般乖觉了。” 这姜辉真是有些欠打,敢情白日里不挨一顿,晚上便不肯好好歇息了。 想到药方上的雪蚕须是方家的家传至宝,便是姜家不曾得罪过方家也没那么容易拿到,眼下姜辉又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这拿到雪蚕须怕是更难了。 姜韶颜默了默,道:“那让他好好养着吧,养好伤早日回京才是。” 事实证明,姜辉这种人即便被姜兆安排去了西苑眼不见为净,也还是能在姜韶颜看不到的地方惹事的。 不过姜辉虽然令人头疼,得到药方的喜悦到底是盖过了姜辉的胡闹,姜韶颜洗漱完爬上床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一连数日阴雨连绵,姜韶颜都没有出门。 不知是不是那位嘉风轩的护卫胡汉三下手太狠了,一连几日,姜辉那里都没有传出过什么响动来。 说实话,听到“胡汉三”这个名字时,正在喝茶的姜韶颜险些没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真是不负如此“好汉”的一个名字!对于姜家别苑上至管事下至小厮来说,这位“胡汉三”倒是当真做了一次“好汉”了。 没有出门的姜韶颜疲懒可不只因为阴雨连绵,更因为那汤药浴的作用起效渐渐明显了,药效的副作用便是令人容易困倦疲懒。 午晌起身,姜韶颜打了个哈欠,出了门,远远看到香梨在同守在院门口的小午说话,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姜韶颜便没有过去打扰,而是去了东苑自己的小厨房,揪了点面片,放了把小青菜,又磕了个荷包蛋吃当午食吃。 这些时日她的喜好香梨已经摸清了。如今日这般午睡没起时,千万莫要吵醒小姐,小姐的起床气重的很。至于错过大厨房送来的午食,小姐自己做的可好吃多了。 这碗面片汤在大周名唤“馎饦”,因加了把青菜,还能被唤作“青菜馎饦”,简单的煮了一碗青菜馎饦,因着近些时日食药的关系,嘴里有些没味道的姜韶颜特地还加了两勺自长安带来的辣子酱。 这也是原主那满满几箱子行李中唯一一样跟吃有关的物件了。据说是长安南门一家小酒馆的老板娘独家酿制的,味道很是不错。 以姜韶颜挑剔的眼光来看,也确实不错,有点类似后世的油泼辣子,却又多了几分蒜香和肉香揉于其中,想来是独家秘制的配方。 姜韶颜吃的很香,一碗“青菜馎饦”很快便见了底。吃饱喝足的姜韶颜出了厨房,抬头望着出太阳的天想着一连几日毫无动静的光明庵,不由失笑。 城中受众颇多、受人尊敬的静慈师太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一日,静慈师太斩钉截铁的同她道“惠觉禅师会回来的”,可时间证明惠觉禅师确实是位得以控制自己欲望的大师。 啧啧,真是了不得!果真是大师啊!姜韶颜好笑的想着。 便在此时,白管事领着光明庵的女尼静远过来了。不同于往日草草几句的寒暄,今日两人似是说了不少话,想到西苑里消停的那位,白管事多半是在为那一日的事向静远道歉。想到这里,姜韶颜倒是有些佩服白管事的脾气了,果然,耐心不够好还当真做不了管事。 虽然事后那小厮辩解说是想爬进庵里找姜韶颜的,可他看了静安换裳也是事实,挨了三十大板的小厮双寿眼下正同他主子姜辉一样在西苑里躺着养伤呢! 两人边走边说,待走至近处时,姜韶颜已经看到静远脸上的笑容了,果真是她爹姜兆看重的人,怎么可能没几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手段? 将静远领到姜韶颜面前,白管事便退了下去,小小别苑事情不少,尤其自打姜辉来了更是如此,姜韶颜自是未开口留他,目光却转向静远手里提着的一只黑色的瓦罐。 同往日里的带话不同,今日的静远居然还带了东西。 “近日正巧有信众送了几尾鲫鱼来,师父便做了奶汤鲫鱼,特地要我送来与姜四小姐品尝。”静远说着便将瓦罐递了过来。 递过来的瞬间,静远的肚子里也发出了一阵“咕噜”声。 姜韶颜笑了笑。 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静远解释道:“师父午时做了鲫鱼,我却是不食肉的,准备一会儿暮食多吃一些了”。 既被她听到静远肚子的发声了,姜韶颜自不会让她空着肚子再走了,遂道:“那吃碗青菜馎饦再走吧!” 恰巧她方才做了碗素食的青菜馎饦,此时食材都是齐的。 静远早知这位姜四小姐一手好厨艺,闻言也不推辞,当即向她道了谢,跟着她进了厨房。 姜韶颜熟练的揪着面片,做馎饦时倒是突然生出了几分好奇:“是城里的老信众么?居然送了几尾鲫鱼与静慈师太。” 毕竟静慈师太是出家人,在知晓她吃荤之前,姜韶颜都不敢做肉食与她,是以非熟悉的老信众才能知晓这位师太是吃荤的。 “这倒不是。”静远接过姜韶颜递来的青菜馎饦道了声谢,道,“是两个年轻公子,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 第三十三章 奶汤鲫鱼与帽子 姜韶颜有些意外,心道:静慈师太的信众倒是越来越广了,连相貌一等一好的年轻公子都有。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听起来怪怪,姜韶颜心里默念了一句“罪过”:看来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好人,那等浑话真是一听就懂,无师自通,果然是天赋异禀。 正想着,面前捧着一碗青菜馎饦嘴里吃着素食的静远感慨道:“一个清俊如玉,另一个模样却是霸道又傲慢,瞧着便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姜韶颜看着嘴里如素,心里却在吃荤的静远,想到那位嘴上荤素不忌,心里却住着一尊佛的静慈师太只觉好笑。 难怪静慈师太总感慨后继无人,在城中如此广施善缘,甚至特意要了牡丹花卤子配方为光明庵寻求他道,果真是心中亮如明镜似的大师,只可惜到底在惠觉禅师这里栽了跟头。 姜韶颜想着,对着对面吃素的静远打开了瓦罐,一股浓厚的鱼汤香味顿时飘了出来,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暗道便知道静慈师太如此会吃的人必然也做的一手好菜,果然这瓦罐里的汤汁鲜浓奶白,飘着点嫩葱芯末,舀起一勺入口,果真十分鲜美。 …… …… 得了光明庵静慈师太“奶汤鲫鱼”的不止姜韶颜一个,看着面前瓦罐里的鱼汤,林彦挑了挑眉,道:“这静慈师太果真有些大师风范,投桃报李。崇言你亲自抓得鱼,得了这一瓦罐鱼汤倒也不亏。” 季崇言却看了片刻手里的瓦罐鱼汤,忽对林彦道:“少了一尾。” 嗯?什么意思?林彦有些惊讶。 季崇言道:“静慈师太自己独得两尾,这投桃报李一尾,还剩一尾却去了何处?” 哈?林彦还未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心里还是一笔糊涂账。 “我先前去拿鱼汤时,那小尼同我说的,静慈师太自己留了两尾,我一共送去四尾,自然是少了一尾。”季崇言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鱼汤上移开,眼底天生自带了几分凉意。 林彦:“……” 难怪方才他亲自去拿鱼汤时,对面说话的小尼姑红了脸,想来多半是他特意为此多问了几句。 看着因季崇言微微挑眉而扬起的红痣,林彦只觉眼前这位果真是个妖孽,而且还是个知晓自己生了一副好相貌,利用起自己来都毫不手软的妖孽! “到底是尼姑庵,你收敛一些。”林彦说道。 只是这话一出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话说的崇言好似在尼姑庵做了什么一般。 瞥了他一眼,季崇言眼神里依旧凉薄:“我只是问了她静慈师太说了什么,可满意送来的鱼?这些话而已,没有半点越雷池一步的话,她自红了脸,是她六根不净的缘故,同我何干?” 这话有些冷漠,却又着实让人挑不出错来。况且,林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毕竟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个“妹妹”、那个“知己”的是季崇欢,不是季崇言。 “再者我天生便长的这副模样,难道还要为了让她六根清净,毁了我这张脸不成?”季崇言冷笑道。 林彦默然:确实……花儿招蝶,难道还要怪花儿生的太艳丽不成? “原本想的是留一尾叫你与我尝一尝这静慈师太的手艺的,不成想……罢了!”季崇言叹了口气,提着瓦罐走了进去。 “小郎君,”柴嬷嬷手里正举着一块青色的布对着他衬色高兴的比着,“你穿这颜色好看,我挑了布给你缝衣裳,再做个帽子……” 季崇言看了眼柴嬷嬷手里布的颜色,难得的在柴嬷嬷面前表示了拒绝:“帽子便算了,衣裳便足够了。” 在门外的林彦身形颤了颤,强忍住笑意大步离开了。 罢罢罢,还是把屋子留给“赵小郎君”和柴嬷嬷吧! 将奶汤鲫鱼放到桌上,季崇言舀了一碗给柴嬷嬷,道:“静慈小师父做的奶汤鲫鱼来了,嬷嬷你尝尝!” 柴嬷嬷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接过他的鱼汤,转而舀了一大块鲫鱼腹部肉入碗中,又浇了两勺奶白的汤汁递到他面前,高兴道:“你快尝尝!你说那位大小姐喜欢吃鱼,你尝了之后便也能如静慈小师父一般做的一手好鱼汤,赢回人家姑娘的芳心了。” 季崇言:“……” 原来吵着要吃鱼是这个意思!不过,想到那簪尾的可爱狐狸头,季崇言忍不住挑眉:狐狸爱吃的不是鸡吗?怎么喜欢吃鱼?难道不是狐狸,是猫儿不成? 只刻了个头,外加刻簪子的人手艺不到家,原本以为是只狐狸,难道是他看错了? 腹部鱼肉无刺,就在柴嬷嬷高高兴兴的“支招”他赢回姑娘芳心时,季崇言不动声色的将鱼肉舀回了柴嬷嬷碗中,眼角余光看到桌上放的青布时,默了默,移开了目光。 柴嬷嬷做帽子是给“赵小郎君”的,不是他季崇言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剩余的一尾鱼到底去了哪里? …… 剩余的一尾鱼进了姜韶颜的肚子里。 静远才发现自己吃个青菜馎饦的功夫,对面那位姜四小姐已经将鱼汤吃的差不多了。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一小筷的青菜馎饦,又看向那边将鱼刺根根分明的吐在小碟里的姜韶颜,静远沉默了下来。 那鱼刺上不带一点肉,吃的干干净净,也不晓得面前这位吃相斯文的姜四小姐是如何做到的。 这吃鱼的本事真是令人敬佩,尤其还是鱼尾刺多的鲫鱼能吃的如此干净,也是当真厉害了! 正愣神间,对面的姜韶颜已经放下了碗筷,对静远道:“静慈师太这尾奶汤鲫鱼果然有些火候,礼尚往来,明儿我会带些狮子头过来,请小师父转告静慈师太记得留些肚子。” …… 待到静远离开之后,姜韶颜便叫上香梨准备出门买猪肉了。 只是临出门时,才晴好了半日的天公又飘起了雨,姜韶颜转身挑了把竹伞带着香梨走了出去。 没有错,是走出去的。连着吃了一碗青菜馎饦加一瓦罐鲫鱼汤,委实吃的有些撑了。借着出门买猪肉的功夫,姜韶颜便干脆弃了马车,准备走过去,权当消食了。 第三十四章 一见 不比前几日的倾盆大雨,今日的斜风细雨倒是颇为凉爽,路上行人不在少数。 姜韶颜这样“庞大”的身形自然引得不少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 撑着伞跟在自己身后的香梨如护崽子一样狠狠的瞪向那些人,有频频回头对着姜韶颜张望的,她还立时睁大眼睛怒瞪回去恨恨道:“看什么看?” 被怒问了一句“看什么看”的路人正想顶嘴回去,只觉身边突地一凉,目光触及到这身形差异巨大的一对主仆旁跟着的一个容貌清秀,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时,顿时一颤,年轻人手里握着刀,往他这里凉凉的看了一眼。 好家伙!练家子!路人把临到嘴边的“肥猪”喝骂默默吞了下去,翻了个白眼,走了。 对路人纷纷望来的目光,姜韶颜倒是不以为意,优哉游哉的闲逛,香梨护崽子一般的举动也让她暂时免了不少纷扰。 没办法,就似花儿太美会被人围观一样,自己这幅“特殊”的样子同样如此,习惯就好了。 他们看他们的,姜韶颜自逛自的。她撑着伞饶有兴致的逛着,在马车里看宝陵城终究是比不过如今脚踩在青石板路上一步一步闲逛更令人惬意的。 号称“小江南”的宝陵城倒是极蕴合了姜韶颜想象中江南水乡的情景,就连多雨这一点也一样。 她如寻常人一般撑着伞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街上,看着路边小贩的叫卖,甚至还有带着几分宝陵口音的软糯话语,都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样撑伞走在江南水乡青石板路街头的情形她确实已经一世不曾做过了,清明那一日从光明庵出来步行去屠户的铺子买猪肉时她便有这样的想法了。 上一世,她还不曾出过长安城,没有人知道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里她在江南水乡长大。 所以对于宝陵这样的江南水乡,她有种天生的亲近。 顶着路人异样的目光,带着香梨和小午两个一个瞪眼护崽,一个冷面拔刀的走在宝陵街头,姜韶颜惬意不已。 前方不远处是一条开了不少铺子的小街,街头的石碑上写着这条街巷所处的位置——小崇贤坊。 嗯,因为长安就有个崇贤坊,所以只能唤作“小崇贤坊”了。不管是前朝还是如今大周,崇贤坊都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不同的是前朝文人是愤慨君王无道、贪官污吏把弄权术,忧国忧民愤而撞柱;二十年间风云变幻,如今的大周盛世太平,崇贤坊里文人雅士自也不再忧国忧民,毕竟盛世太平之下,自有风花雪月可以吟诵。 姜韶颜虽然感动于那些忧国忧民的文人,不过自是更希望看到有风花雪月可吟的崇贤坊。当然,若是少些季崇欢那等人就更好了。 原主看到的是季崇欢的诗才,不懂诗的姜韶颜看到的却是季崇欢的多情不可信。一边可以说出“曾今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话,一边可以红颜知己、表妹、心上人一个不少,还挺有意思的。 笔下写的和事实做的是两回事。 宝陵城的小崇贤坊却不是汇聚了文人雅士之地,而是一条遍布了各式各样铺子的做买卖的街道。打头的几家便是胭脂水粉、朱钗铺子,姜韶颜也不免俗,同许多女子一样喜欢这等铺子,便一路逛了起来。 …… …… 午时过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正在檐下赏雨的林彦正想着要如何从嘉凤轩入手查夜明珠的事时便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 回头却见季崇言带着小厮正往他这边而来,林彦一眼便扫到了小厮手里抱着的三把竹伞,不由挑了挑眉:嚯!看来崇言准备唤他一起出门了。 这宝陵城确实要走走,不管是他的事还是崇言的事。 千辛万苦来了宝陵却没料到扑了个空:慧觉禅师居然离开了!不过大抵是那几尾投其所好的鲫鱼打动了静慈师太的缘故,静慈师太委婉提醒他们且等上几日,或许慧觉禅师会去而复返。 先前查到的消息中可不曾听闻“游僧”慧觉禅师是个走了便会回头的人,可静慈师太笃定的语气还是让崇言下定决心再等等。 只是虽是听了静慈师太的话,可习惯了事事筹谋掌握在手的崇言委实是有些不习惯这种无法把握的感觉,因此今日一整日都有些不安。 林彦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世间总有无法掌控的事,便是崇言再厉害也不可能事事算到,总要开始习惯不是么?就如他……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一道女子的身影,雪肤杏眼,笑颜如花,酒馆里独自拨弄算珠……噫!果然有些事是无法掌控的。 “走吧!”从小厮手里取出一把伞递了过来,季崇言道,“出门逛逛!” 林彦接过伞,顺口问了一句:“柴嬷嬷呢?” “睡了。”季崇言回的言简意赅。 “那帽子还做不?”林彦挑眉又问。 季崇言斜了他一眼:“便是做了,我会亲自送回河东到小舅墓前烧给小舅的。” 林彦失笑:“你还真是计较这个。” “这种事哪个男人不计较?”季崇言瞥了他一眼,道,“长安小酒馆那个做的一手好辣子酱的老板娘……” “好,好,我不说了。”林彦闻言立时举手表示认输,“走吧,去看看这宝陵城!” 总要在宝陵呆上一些时日的,在动手前先看看这座宝陵城也好。 他们眼下所处的这座宅子位置不错,出了门就是宝陵城的小崇贤坊。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小崇贤坊同长安那个崇贤坊完全不搭边,街边胭脂水粉、朱钗首饰铺子林立,空气中也飘着一股腻人的香味。 入目所及是是不少身着露肩纱裙、朱钗环绕的女子正向这边走来,想来是哪个风月楼中的女子结伴出来买脂粉首饰了。 三人神情一僵,愣了愣之后,林彦揉了揉鼻子,道:“崇言,不若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只是这一声提议却许久也未听到回应,林彦有些疑惑,回头唤了一句“崇言?”却见往日里神色总是冷冷的季崇言脸上却不似以往那般冷淡,正专注的看向一处,眼底闪着光,看的目不转睛。 这是怎么了?不止林彦疑惑,季崇言身边的小厮也有些疑惑:这满是脂粉香气的街上除了女子还有什么?难道是看到什么绝色了不成?他踮起脚好奇的望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冰肌玉骨、步步生莲” 只是这一眼却看得小厮茫然不已。 他自诩跟在公子身旁出入,也算见惯了美人,不至于分辨不出美人。可这一眼望去,他委实没有看到什么可说绝色的女子,甚至可称美人的都没有瞧见,所以公子在看什么呢? 不止他疑惑,林彦也有些疑惑,印象中可从未见过崇言如此目不转睛的样子,顺着季崇言的目光望了过去,入目的是一群脸上涂了厚厚脂粉已有些年岁袒胸露背的女子,应当是哪个“上了年岁”的青楼里的花娘。 这有什么可看的?林彦疑惑,一旁的季崇言却在此时忽地垂下眼睑,道:“走吧!”说罢抬脚边走。 还没弄清楚季崇言在看什么的林彦下意识跟了上去,而后便见他一路脚下也未停顿,径自出了小崇贤坊,而后踏上了一座路边的茶馆。 江南多茶馆,进门的时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说着“二十年前……”,激动的唾沫横飞,听客听的如痴如醉,时不时迸发出一片叫好声。 季崇言不发一言,径自上了二楼,而后进了一间临街的包厢坐了下来,待到坐下之后便伸手推开了窗户,看向窗外。 这举止委实不似寻常的季崇言。 林彦和小厮皆是一头雾水,后脚跟进来的伙计热情的招呼着:“客官要什么茶,我们这里有龙井、大红袍、金骏眉、碧螺春……” “随便来一壶。”季崇言扔了枚银子给伙计,挥手将人赶了出去,而后目光一错不错的看向窗外,不发一言。 “崇言……”今日的季崇言委实太过反常,想到先时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林彦都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林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识眼色的伙计提着两壶茶走了进来,为他们一人倒了杯茶便默默地退了出去,没有出声。那位盯着窗外看的公子明显是心中有事,自然不能打扰。 窗外临街的青石板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正撑着伞在行走,林彦下意识的扫视了眼路上的行人,见没有方才所见的那些袒胸露背,脂粉厚重的上了年纪的“花娘”,才松了口气,安慰自己道:崇言这等见惯了镜中自己风姿相貌的人,寻常美人尚且入不得眼,更何况这种上了年纪的“花娘”? 若是好好的离京办个事,回京时叫崇言带个年纪都够当他娘的花娘回去,临行前被国公爷再三叮嘱要“照顾好”崇言的他非得被国公爷捉去教训一顿不可。 这般想着,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正要入口,忽听季崇言道了一声“来了!”。 拿着茶杯的林彦连忙顺着他的喊声望了过去,却见临街对面的小巷里走出了几个人,为首当先的一位委实“夺人目光”的女子,尤其同身旁一个相貌只是清秀生了颗痣的丫头以及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清秀护卫这两位寻常体型的人比起来,这为首的这一位的身形足抵得上这两位的总和再加一位丫头。 如此以一敌三的身形自然如同一座小山般庞大。 那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的齐胸襦裙,露出一断净白如玉的肌肤,这等体型自然也早看不清眉眼五官了。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一块只拿半张油纸包包裹的猪肉,不知是因为包扎的太过草率还是那半张油纸委实不够,眼瞧着那油纸都快被浸的渗出油来了。 “崇言,”先前才因为确认他看上的不是上了年纪的“花娘”松了口气的林彦准备喝口茶压一压心中那个骇人的猜测,只是在入口前,眼见着他的目光一路跟着那位小山身形的女子没有移开,他到底在入口喝茶前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看的该不会是她吧!” 季崇言目光没有移开,眼神亮的惊人,默了片刻之后,恰逢此时一阵风吹来,吹的那“小山女子”胸前的两条系了蝴蝶结的绸缎随风扬起。 “冰肌玉骨,步步生莲!”他忽地发出了一声感慨。 林彦才入口的茶彻底喷了出来。 一旁的小厮也是目瞪口呆,以至于没了以往的谨慎寡言,脱口而出:“此女身形壮如小山,世子爷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 真是要命了!真要让世子爷将那女子带回去,国公爷一定会打死他的! 比起这两人的惊愕,季崇言却看的目不转睛,直到视野尽头再也看不到那个“小山女子”才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往常淡然倨傲的模样。 林彦伸手毫不犹豫的掐了一把一旁的小厮,听小厮口中发出了一声惨叫声,才不敢置信的看向季崇言,骇然道:“居然是真的!”不是做梦啊!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什么真不真的,只是淡淡道:“自然是真的!” 说这话时他连问都没问林彦指的是什么。 若非他那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而傲慢,林彦当真要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了。 “冰……冰肌玉骨,步步生莲?”林彦指着那道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一块渗油猪肉远去的背影手指微微发颤。 相比小厮和林彦的惊愕,季崇言神色淡然,反问林彦:“不是冰肌玉骨?” 林彦想了想那露出的一段净白如玉的肌肤,倒确实能称之为冰肌玉骨。 “不是步步生莲?”顿了顿,季崇言又问。 林彦想起那远去的小山似的背影,不去看她手里那块渗油猪肉的话,那施施然走动的样子,倒没有寻常所见胖者的佝偻自卑,一步一行,裙裾飞扬,撇去比寻常人大了好几个号不止,倒确实可以算是步步生莲。 只是……林彦还是有些无法回神的看着季崇言。 虽说从季崇言的表情上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毕竟这位霸道傲慢的世子爷自小到大若非不得已,倒一直是个心口如一的主,可林彦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喜欢这样胖的?” 这京城里那些婀娜多姿的美人若是知道传闻中的长安第一公子竟喜欢这般的女子,怕是以瘦为美的长安城一夜之间便要变天了。 不,关键是那位“冰肌玉骨、步步生莲”胖的已然看不出美了啊,都已经无法看清眉眼长相了呢! 季崇言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是喜欢胖的,我就是喜欢她而已。” 林彦听的目瞪口呆:他确实觉得一物降一物,这世上总会有人降的住季崇言这号妖孽,可没想到降住这号妖孽的居然是一尊“弥勒佛”呀! 第三十六章 宝陵茶楼 古人“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果然有些道理。 林彦陷入了沉默,比起尚在原地不能接受的小厮,倒是渐渐缓和了过来。 他看着还坐在原地喝茶不曾动身的季崇言道:“你既难得找到了这位‘冰肌玉骨、步步生莲’怎的不追上前去问她姓名家住何方?以你的品貌,怕是鲜少会有女子拒绝于你。” 季崇言默默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到一旁,道:“我只是觉得鲜少遇到如此合眼缘的女子,多看了两眼罢了。” 这可不止两眼吧,都一路追到茶馆了。林彦腹诽。不过,若是崇言当真心动的是方才那位拎猪肉的女子,倒是可以省了不少心,不用操心情敌之事了。毕竟这世间如崇言这般第一眼看到那位女子是“冰肌玉骨、步步生莲”而不是壮如小山般“夺目”身躯的恐怕不多。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我肤浅了。”林彦此前从未发觉自己这一处缺点,不由生出了几分愧疚。他以往还自忖自己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相交之辈,可今日比起崇言这一茬到底还是输了。 “不是合眼缘我便要带走的,更何况这还是个人,不是物。” 季崇言的这句话总算让小厮松了口气。 他是个大俗人,只知晓自家世子爷若真将方才经过的那位女子带回去,国公爷定然不会同意的,身为小厮的他一定会被打的皮开肉绽的。 好在世子爷还是世子爷,“众人皆醉我独醒”清醒着呢!便是个绝色女子,再合眼缘,也不能只见一眼便失了魂一般不管不顾不是吗?方才那位甚合世子爷眼缘的女子兴许性子与世子爷不合呢! 毕竟如世子爷这样的,他还未在京城看到过第二个能与他性子相合的女子呢! 林彦端着一杯茶重新在位子上坐了下来,神情复杂的看向对面的季崇言:他倒自始至终该看便看,看完喝茶,淡定自若,如此一来倒显得他同一旁的小厮有些大惊小怪了。 可这也着实不怪他,谁能想到这位一向自视甚高、眼高于顶的突然便来了个合眼缘的女子,更何况这位合眼缘的女子委实与一般人印象中的“合眼缘”不一样,这世间恐怕也只有崇言能觉得合眼缘了。 果然纪大人说得对,审美这种东西真真是千人千面,各有不同,他季崇言的审美同他那张脸一样都是当世独一无二的。 不过,回忆了一番方才见到那女子的情形,林彦正要送入口的茶杯却突地一顿,而后神情一肃,忙对季崇言道:“方才那个女子身上的襦裙是京城流霞庄的流云锦,看襦裙式样以及披帛脚上那道红印,应当是出自长安彩衣阁绣娘之手。以她的身形必是不能直接买了做好的成衣回去的,需要人亲至彩衣阁定做,所以她本人必然是去过京城又或者干脆是自京城而来。不管如何,能在流霞庄、彩衣阁买东西的必然不会是寻常小户之家的女子,她身边虽只跟了一个侍婢,可一旁那个拔刀护卫身手十分了得,这整个宝陵城符合的了这种推断的当地权势没有几个,可从不曾听闻宝陵城有这等大小姐。所以由这些可以推断出她极有可能是自长安来的,而近日长安确实有一位符合这一切的女子来了宝陵,她……” “姜四小姐。”季崇言神情平静的说道,不等林彦开口问他如何推出的身份,他便道,“我在长安见过她,当时季崇欢仰慕她才华与她想见,激动不已,一番收拾之后过来见她,见面时却生生被吓昏了过去,我当时在临街的茶馆二楼正巧看见了这一幕,还顾念着好歹都姓季,顺便帮忙叫了大夫将他抬回去。” 林彦:“……”原来是见过,难怪能如此斩钉截铁的说出那女子的身份。咦?不对啊!既然见过,那崇言他怎的今日的举动好似没见过她一般呢? “当时的她与现在的不太一样,”说到这里,先前神情还是平静的季崇言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言行姿态都与今日不同,就好似……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林彦听到这里,对季崇言道:“我是大理寺查案的,不是庙里装神弄鬼的道士。”若说换了个人,一则实在想不通有人要去顶替姜四小姐的理由,毕竟只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子而已;二则便是想要顶替姜四小姐,以姜四小姐的皮囊,要找个同她一样的并不容易,就算要顶替,这走到哪儿都如此显眼的身形,便是当真寻了个一样的,也不知要如何调换才能躲开众人的耳目。所以,姜四小姐被人替换的可能性是极低的。 “哦,对了,她身边那个丫头,比那一日多了颗痣,一开始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方才风大,她脸上淋了雨,痣被雨水一冲便化开了,想来是点妆的手段。”季崇言淡淡的说道,“这手段倒是比宫里头那些什么连在一起的连绢眉好多了,有些意思。” 林彦并不意外季崇言能将细节说的如此清楚:毕竟两人的记性皆不错,若非如此也不会成为多年的朋友了。 “既是同一个人,你那日在长安的茶馆不觉得她美,今日却觉得她冰肌玉骨、步步生莲?”林彦反问他。 季崇言脸上的疑惑之色还未退去,认真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 “真是够坦率的。”林彦感慨,又问季崇言,“那你改日再见了不会又不觉得她美了吧!” 季崇言摇头,道:“如今日这般便是美的。” 说话间听包间外一阵喝彩声传来,外头说书先生还在说着:“那赵小将军被困白帝身死当晚据说有神仙带走了赵小将军,羽化登仙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句肉身凡胎的躯壳……” 因着才从河东祭拜完赵小将军过来,此时听宝陵城这里的说书先生在说着赵小将军的事,林彦忍不住笑道:“这宝陵城的茶馆也挺有意思的,长安茶馆的说书先生都鲜少说赵小将军的事了,宝陵这里却还说着,”说着这话,他一手撩开包间的垂帘向外望去,看了片刻茶馆里的茶客之后,他转向包间里的季崇言道,“楼下座无虚座,看来这宝陵百姓还挺喜欢听这赵小将军的故事的。” 长安茶馆因说书先生鲜少提及此事,莫说知晓赵小将军旧事了,就连知晓赵小将军这么个人的,知晓和今上同父同母的不止昭云长公主还有一位年十九便早夭的少年将星的都极少了。 赵小将军这个人在长安城已有多年不曾被人提及,若非他与季崇言一个来自大理寺需要时常翻阅卷宗查案。一个是赵小将军的亲侄子,恐怕也未必能注意到赵小将军的事。 第三十七章 荸荠狮子头 姜韶颜还不知道出门买肉的功夫便入了人的眼缘,便是知道了,恐怕同林彦和那小厮的反应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毕竟谁能想到如此以貌取人的季崇欢会有个如此不以貌取人的堂兄季崇言? 将猪肉拿回姜家别苑,洗净之后,香梨便兴冲冲的洗了手过来帮忙打下手了,不过姜韶颜却是难得拒绝了香梨的帮忙,朝小午招了招手,道:“小午,过来帮个忙!” “四小姐?”抄手而立的小午闻言略有些不解的走了过来。 姜韶颜将两把菜刀交到他手中,指着肉比划道:“先剔筋落,接着切成碎丁,略斩剁,切记块切的太大或斩成肉泥都不行。” 言简意赅的讲述了一遍,而后又亲身上阵切了会儿做了示范,姜韶颜便放心的把菜刀交给了小午,让香梨拿了小板凳过来将路上买的一篮子荸荠洗净了削皮。 做过几回水果羹的香梨皮虽然削的依旧一般,可比起最开始削完皮只剩小半个水果来,如今的香梨至少能留下大半个水果了。 削好第一个荸荠,香梨便兴冲冲的将荸荠递给姜韶颜,姜韶颜却摇了摇头,道:“吃不得,一会儿与肉一起烧了吃。” 其实荸荠生吃口感也是不错的,方才路上小贩便道生吃清甜味道不错。 不过骨子里是个现代人的姜韶颜唯恐荸荠里有寄生虫多数时候都是做熟了吃的。 先时同惠觉禅师和静慈师太他们只道了纯肉馅的狮子头做法,因路上看到了荸荠,她便生出了多做几种狮子头的想法。 经典的纯肉自然不可少,加了荸荠被称为“马蹄狮子头”的也要,再加上静慈师太最爱的蛋黄,将蛋黄裹入其中便成了蛋黄狮子头。 果然万物皆可蛋黄,这当真是一道包容度极高的食材。 香梨挖起蛋黄来已经很熟练了,姜韶颜很放心的把挖蛋黄的任务交给了她,将削了皮的荸荠切成米粒大小放在一边备用,而后便去看那边小午切好的肉了。 姜韶颜没有看错人:舞得一手好刀的小午耍起菜刀来可谓无师自通,不管劲道还是耐心以及准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切出来的肉她十分满意。 因着考虑到一路马车颠簸,唯恐路上颠簸的散架了,毕竟姜韶颜对于菜式的“色”要求也是颇高,于是,在先前的做法里她特意加了一步炸的步骤,先下锅将狮子头炸成型,待到明日见静慈师太前用一个时辰隔水蒸上一蒸便可了。 当然,姜韶颜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同香梨分食了一个蛋黄狮子头,剩下的马蹄狮子头和荸荠狮子头则给小午当暮食吃了。 姜韶颜对狮子头的味道心里有数,毕竟还是很信任自己这条舌头的,可香梨却紧张不已,巴巴的望着吃完狮子头的小午要给个评价。 可怜小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文绉绉的形容来,不得已,只得如实道:“嫩如豆腐,很好吃,想来应该甚得老人家的喜欢。” 这倒是一句实话,这等软烂丰腴的肉菜确实很适合老年人的口味,乔苒想着,可惜姜兆年纪不够大,那个姜老夫人对原主又委实太差,她实在懒得对姜家除姜兆之外的人下功夫。 毕竟,既然打定主意做条咸鱼了,那便安心躲在姜兆羽翼之下好了。 做完狮子头,将厨房收拾了,香梨没有忘记把做好的狮子头带回东院去。 “大公子什么事做不出来?连装牡丹花卤子的罐子都要偷呢,我可得小心他莫要偷走了!”如护食的崽子一般,香梨很是小心谨慎。 姜辉啊!姜韶颜再一次想起了这个人,她实在不敢高估姜辉的下限,于是问小午:“那个姜辉近日如何了?” 小午道:“听闻昨日他对白管事道身边没个婢女不方便,要问白管事借个婢女过去伺候,被白管事拒绝了,他便放了狠话要白管事好看。” “姜辉的狠话啊……”姜韶颜愣了愣,道,“那没事!他天天放的,不用在意便好。不过他那手脚好了么?居然还有心思惦记婢女?” 这还真不是姜韶颜低看他,毕竟调戏婢女这种事姜辉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手已经好了,腿还未好。”小午说着,看着向这边走过来的白管事,道:“白管事来了!” “四小姐。”走过来的白管事朝姜韶颜施了一礼之后,开口说道:“大公子那里要预支五百两银子。” 姜韶颜没有出声,等白管事继续说下去。 预支银子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五百两也不算得巨款,可那是伯爷之于四小姐的,不是大公子的。白管事心里清楚的很,自然不会姜辉要,他便给。 至于姜辉要钱的原因,白管事道:“听闻大公子最近找了个黄神医帮他治腿,力求半个月之内养好腿脚早早回京。” 若是治腿的话,预支银子倒不是不可。姜韶颜想了想问白管事:“这黄神医是什么人?宝陵城的神医吗?治腿脚很有一手?” 白管事闻言却是面色古怪,顿了片刻之后他道:“我不曾听闻过什么黄神医,是他那个小厮双寿找来的。” 姜韶颜:“……” 这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神医……虽说确实有这个可能,可多数时候不是骗子居多么?况且看白管事的脸色,这黄神医也不像什么靠谱的。 “那就莫要给了,若是到时候当真治坏了腿脚,没得还要怪到我们身上。”姜韶颜想了想,道。 话才说完,便听身后一道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姜肥猪,你凭什么不给我钱?” 姜辉过来的时候正听到了这一句话,闻言当即怒不可遏的质问了起来。待到质问完,便看到姜韶颜转过身来,这一刻,那张明明已经胖到看不清五官的脸上不知为什么竟让他看出了几分嘲讽来,眼看着她伸手向自己指来,开口道:“凭什么?就凭姜兆是我爹!” 顿了顿,不等他开口,姜韶颜又道:“你只是个侄子,哦,不对,是大侄子!”姜兆的侄子不止姜辉一个,可女儿却只姜韶颜这一个。 这话听得姜辉气血一阵上涌,对上姜韶颜那张平静的脸,本能的抬手打了过去:“你故意的!” 一旁的小午看的脸色顿变,正要上前,却见姜韶颜不等他出手便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姜辉挥到半空中的手,而后只听“咔嚓”一声,姜辉的惨叫声也随即响了起来。 惨叫声中,姜韶颜缓缓松开了姜辉的手,而后两手轻轻拍了拍手上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淡淡道:“这才叫故意的,姜辉,你的手也太脆弱了!” 早听闻人一处脱臼之后便会比别处更容易脱臼,嘉风轩的胡汉三先前因着姜辉讹钱便将姜辉的手弄脱臼了,如今看来张神医说的果然是真的。 看着捂着手痛的大呼小叫的姜辉,姜韶颜神情平静:看来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曾经张神医教她的本事没有被用来救人倒是用来“害人”了。 第三十八章 送鱼的故友 “总之,钱你莫想要了,若是实在想要便回家找你爹要去,而不是找我爹!”朝着姜辉指了指,姜韶颜一点也不客气的再次祭出小午警告他,“你再惹麻烦,我让小午揍你!” 突然被提到的小午脸蓦地一红:欺负人这种事他还不是很习惯,总有些不好意思的。 姜韶颜看了他一眼,倒是读懂了小午脸红背后的含义,开口安慰他道:“唯手熟尔。” 熟练了往后便不会脸红不好意思了。 既然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姜辉,姜韶颜自然不会用麻烦的。若是连解决姜辉这种人都要她动脑子,那该多累啊! 不知道是不是姜韶颜的警告起了作用还是真明白了姜兆是姜韶颜的爹不是他姜辉的爹,被教训了一顿的姜辉回去之后出人意料的没有砸东西,一晚上都安安静静的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姜韶颜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对于姜辉难得的识趣还是很满意的。 隔日一大早姜韶颜便去厨房蒸了昨日做好的狮子头,除了带去几个清蒸的之外,还特意带了鸡汤,煮好的鸡汤用纱布过滤之后清如白水,将狮子头放入圆盅里浇上清汤,加青菜枸杞点缀,很有几分意境。 带着狮子头与盛放的器皿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半个时辰便到了光明庵。姜韶颜走下马车,同香梨拎着一食盒的狮子头走在前头,小午则拎着盛放狮子头的器具跟在了后头。 走到庵后静慈师太所处的位置时却见静慈师太不复往日见她时的闲适肆意,而是穿了一件颇为正式的缁衣盘腿而坐愁眉不展。 姜韶颜拎着食盒走过去,开口问道:“师太何故忧心?” 静慈师太指了指对面的蒲团道了声“四小姐来啦”便开始叹了起来:“近几日见了一位故人,当年见时她机敏聪慧,如今见到时却是三言不知两语,是以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三言不知两语……这词新鲜!乔苒心道。不过面对静慈师太,她还是认真的问道:“是那位故友上了年纪患了呆症吗?” 古人所谓的呆症同现代人口中的阿兹海默症大体是指同一种病症,便是现代都没有办法治疗,古代亦是如此。 “倒不是呆症,是很多年前头被人以棍棒重击过,”静慈师太解释道,“自此便记不得事了,有时候连人都认不清楚。每每思及她当年聪慧机敏的样子,想到如今她这样便觉得物是人非。” 这种事……姜韶颜作为一个外人除了安抚也做不了别的。 安抚了几句静慈师太之后,听静慈师太又道:“说她记事吧她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说她不记事吧,又记得我做的奶汤鲫鱼,真叫人心中戚戚怅然!” 姜韶颜这才恍然:原来奶汤鲫鱼是这么来的!如此的话,静远口中那两个相貌不错的年轻人大抵也是静慈师太故人的后辈了。 既是托了这位故人的福尝到了这一口奶汤鲫鱼,姜韶颜思及自己多带的一盒狮子头,心道这盒狮子头大概有去处了。 静慈师太那位故人年岁应当不小了,这软嫩如豆腐的狮子头应当正合那位老人家的胃口。 陪着静慈师太说了会儿话,姜韶颜便打开了食盒,将带来的狮子头取了出来,待到姜韶颜浇汤摆盘之后,静慈师太才学着姜韶颜用羹勺舀了一勺,入口之后,她双目立时一亮:“这般鲜嫩!” “师太觉得好便好。”姜韶颜笑眯眯的陪着静慈师太品狮子头。 不出所料,虽说纯肉的与加了荸荠的马蹄狮子头静慈师太都喜欢,可蛋黄爱好者静慈师太还是最好那一口裹了蛋黄的狮子头,甚至连连表示往后要腌一坛子咸鸭蛋送给姜韶颜,且看看这蛋黄在她手里还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姜韶颜自是满口应了下来,就以那奶汤鲫鱼的水准来看,静慈师太腌的咸鸭蛋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又陪着静慈师太说了会儿话,姜韶颜便起身告辞了。 静慈师太这一身正式的缁衣显然不是为她准备的,而她来时尚早,还不到光明庵开门的时辰,等闲来拜访的来客也不会这般早就过来。 况且昨日下过雨的庵门前若是停过马车想也是看的出来的,可他们到时,门前并无车马痕迹,显然还有贵客在后。 姜韶颜分析出了这一通之后自然没有多做打扰早早便告辞了。 静慈师太看着她笑容不减:便知道姜四小姐察言观色甚是厉害。这等不消自己明言,对方便已清楚的灵慧让静慈师太很是感慨:如此聪慧玲珑的女孩子若是没有中那扰人的毒,该多好啊! 临女孩子离开时,静慈师太特意送了她一篓子鲫鱼,比起先前那几尾大的,这一篓子鲫鱼便小了不少。 姜韶颜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鲫鱼的来处:“又是先前那两位相貌极好的年轻公子送的吗?” 静慈师太没有问姜韶颜从何处得知的消息,想也知道是静远走漏的风声,是以只笑着说道:“准确的说是其中那位‘郎艳独绝’的年轻公子送的。” 郎艳独绝?这评价可不低!不过既是从颇见过世面的静慈师太口中说出来的,姜韶颜倒是也生出了几分好奇,不知道那所谓“郎艳独绝”的公子生的何等模样。 “我擅长的菜式不如你多,这一篓子鲫鱼个儿小了些,拿来炖汤刺太多,便给你了。”静慈师太说着不忘朝姜韶颜眨了眨眼,“若是想到了好的做法,记得带些来与我尝尝。” 姜韶颜爽快的应了下来,同静慈师太告辞之后便出了光明庵。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姜家别苑行去,坐在马车里想着如何解决这一篓子个儿小刺多的鲫鱼的姜韶颜自然没有功夫去看窗外,自也没有看到从光明庵出来走上大道时便有两人骑着马对向而来。 宝陵是个“慢”地方,路上悠悠走动的马车、驴车不少,骑马的却并不多见,外头驾着马车的小午自然便往那里扫了一眼:到底是在宝陵,对面的两人便是骑在马上也是悠悠的走着,不似长安城,纵马疾驰而过的不在少数。 不过即便是悠悠走着,跟在姜兆身边也算见过世面的小午还是一眼便看出对面二人骑得马皆非凡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骏。当然,神骏的主人也是风姿过人,骑着马走在宝陵街头如一道风景般引得路边不论男女老少皆纷纷望去。 左右同他们无关!小午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认真的驾着马车与那两人擦身而过。那一篓子鲫鱼腥的很,若是一个不留心翻出来这马车连同里头的人都少不得一番麻烦的清洗了。 “崇言,”林彦认出了驾车的小午,朝马车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的姜四小姐身边的护卫。” 这护卫在驾马车,那马车里的多半就是那位姜四小姐了,想到季崇言昨日的举动,林彦就觉得如同做梦似的。 “我看到了。”与那辆马车擦身而过的季崇言拉住了缰绳,回身望去,“我不仅看到了人,还看到我那一篓子鲫鱼就在她的马车里。” “原来她便是静慈师太那位往年交!”上次那个红脸的静安说过那尾鱼送给了静慈师太的忘年交,想到静慈师太送回来的奶汤鲫鱼,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季崇言忽地轻哂了起来,“我倒是有些期待这次静慈师太的投桃报李了!” 第三十九章 念旧 原本以为那一篓子小鲫鱼的回报要等到下一次,没想到今日上门便得了一次回报。 虽说已经知道了上次那尾鲫鱼的去处,可从静慈师太嘴里亲口说出也是头一回。 “先前季施主的那尾鲫鱼送了老尼的一位忘年交,这是她今日送来的还礼。”将食盒递过来静慈师太不忘将吃法细细说上一遍,如此新鲜的吃法也算少有,想来那位今夕不知何年的柴施主食了也会开心的吧! 季崇言瞥了眼那圆盅里拳头大小的肉圆子一眼,想起昨日那块她提在手里的肉,眼里便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意:原来她昨日出门是为了这个! 将食盒放至一旁,便要聊起今日的正事了。 “惠觉老友还未回来,不过你先前问到的整个江南道的神医,贫尼倒是略知一二。”静慈师太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季崇言,虽是担忧故友,可静慈师太依旧选择说了实话:“若论这天下的大夫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宫中太医署的了,季施主若是能寻到神医自是最好,不能也莫要强求了!” 季崇言抿了下唇,点头道:“师太放心,晚辈省得。” 静慈师太没有错过他方才下意识抿唇的举动,却没有点破。 这位季施主生于前朝将门,长于今朝名门,待到成长时陛下已然登基为帝。人又少年聪慧,颇有手段,甚得帝心。如此身世手段都不缺的人,过往所求怕是鲜少有过失败,是以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弃,所以那一句“师太放心,晚辈省得”两人皆知他不会如此轻易省得的。 话说回来,眼前这位季施主的相貌还当真是像极了那位少年早夭的赵小将军,只是比起那位赵小将军来更有几分手段。 正这般想着便听面前的季崇言开口了。 “静慈师太!”季崇言开口唤了她一声,待到静慈师太的目光落回到自己身上之后才又开口道,“我们这一路行来,至宝陵倒是才发觉宝陵城中的人很是念旧。” 此话何解?对着面前与那位赵小将军相似的一张脸,静慈师太却不敢如面对赵小将军一般随意,忍不住将心提起了几分。 “我们这一路自长安南下,经过不少城池,甚至还在清明祭祖当日绕道河东,最后才至宝陵,却发现唯有这宝陵城的百姓爱听二十年前的旧事。”季崇言淡淡道。 面前摸着佛珠的静慈师太脸色微变:一路都无人谈及二十年前旧事了,却唯有宝陵还在谈当年的旧事? “师太多年不曾出过宝陵了吧!”季崇言顿了顿之后,不等静慈师太出声便又开口了,“长安城如今已鲜少有人在提赵小将军的事了。” “旧人旧事总要过去。”静慈师太此时也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淡淡道,“宝陵这个地方是个未曾被战火波及的福地。” 前朝覆灭方才二十载,二十载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大周江山稳固。更何况今上带兵攻入长安时,前朝那位昏君是选择的主动开城投降。今上不想让战火波及长安城,便接受了昏君的投降,并将那位昏君封为“静王”贬去封地。可就在静王出发前往封地的当晚,他却突然死了。对于静王的暴毙,民间便有人猜测是今上看似宽宏大量,实则气量狭窄,暗地解决了静王,天子出尔反尔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数月前京畿道一带滴雨未下,旧事便又被翻了出来,这次还多了个谣言道今上当时并非不想强攻长安城以绝前朝后患,是那位前朝昏君也就是后来的静王知晓了今上的一个秘密,使得今上不得已接受了静王的投降,而后静王突然身死则是今上为了秘密绝人之口暗地里派人杀了静王。所以京畿道一带滴雨未下是静王在喊冤,不过好在后来京畿道一带下了雨,才暂且断绝了静王喊冤的说法。 这些事,静慈师太即便足不出宝陵也能从南来北往的香客中知晓一二。寻常人,尤其是对静慈师太这等打定主意颐养天年不想掺和旧事的人而言是决计不想掺和进什么政事的,来宝陵这个未被战火波及的福地也多是存了这个心思。 此时骤然得知这个消息,静慈师太自然有些忧心,不过这忧心很快便释然了。宝陵未被战火波及,也从未有什么支持前朝亦或者他人的将领与宝陵有关,自然就不存在什么前朝余孽之说了。 因着要提赵小将军便免不了要提二十年前的旧事,大周建朝方才二十载,为朝政稳固,二十年前改朝换代的旧事自然少提为妙,如此不提赵小将军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城中百姓于朝事上知之甚少,爱听赵小将军的事也不过是倾慕英雄故事罢了!”静慈师太说道,“季施主应当是多心了。” “我亦不想多心,然数月前国库被盗走了十二颗夜明珠,圣上命我与大理寺追查被盗夜明珠之事,先前便有被盗的夜明珠出现在宝陵嘉风轩。”季崇言说到这里,声音不由软和了几分,“师太当知我会将柴嬷嬷留在宝陵,自是不希望宝陵牵连进什么无妄之灾的。” 静慈师太拨着佛珠的手顿了一顿,半晌之后,她开口道:“我在宝陵多年,倒是当真未发现什么古怪之事,不管是当地官员还是权贵豪绅皆是寻常,并无异样之举。” “若只是个巧合自然再好不过了。”季崇言说着提着食盒起身向静慈师太施礼告辞,“师太若是还能想到什么可遣人来告知崇言一声,我与林彦会在宝陵城逗留一段时日。” 静慈师太闻言立时点头允了下来:“这是自然,老尼亦不希望宝陵牵扯进无端的灾祸之中去,季施主放心便是。” 从光明庵出来之后,林彦便忍不住开口问季崇言:“怎么样了?” 季崇言摇了摇头,道:“静慈师太道未发现什么异样。” “那便奇怪了,难道当真只是个巧合不成?”林彦有些不解,正思索间目光落到了季崇言手中提着的食盒上。 “这是静慈师太的投桃报李?”林彦有些诧异,“那篓鱼不是还在姜四小姐的马车上呢么?” “是奶汤鲫鱼的投桃报李,听说此菜名唤狮子头。”季崇言难得的开口多说了几句,眼底微微发亮,“听静慈师太道此菜嫩如豆腐,很适合柴嬷嬷的胃口。” “好威风的名字!”林彦听罢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只可惜你我是吃不到了。” 跟柴嬷嬷抢吃食,这谁做得出来? “是你吃不到,我应当吃得到。”季崇言闻言却认真的驳斥了他一句,道,“柴嬷嬷最疼赵小郎君了,怎会不分与我吃?上次的奶汤鲫鱼我也是吃到了的。” 林彦:“……” 现在又变成赵小郎君了,先前柴嬷嬷做帽子时他怎的不是赵小郎君了? 第四十章 腊肉 林彦感慨了几声“男人果真善变”云云的,却没注意这一句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感慨的再多也是吃不到那威风的狮子头的,到了宅子,林彦便干脆直接去了书房,没有打扰这位“赵小郎君”同柴嬷嬷的用食。 到底是老饕了,静慈师太的判断很是不错,又或者说是她的判断很是不错。柴嬷嬷很是喜欢这道威风凛凛的狮子头,打趣道“自己吃了也会如狮子一般强壮”,季崇言应和了几声用羹勺舀了一勺马蹄狮子头入口。马蹄又可称为荸荠,加了荸荠的狮子头比起寻常的狮子头多了几分酥脆松软的口感,不过牙口不大好的柴嬷嬷便不适合吃了,自然便到了他这里。 一边舀着圆盅里的狮子头一边听着柴嬷嬷唠叨,季崇言没有打断柴嬷嬷说话。“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原则在柴嬷嬷身上他自不会强求。 照例教导了一番赵小郎君如何去夺那位大小姐的芳心,季崇言边听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到底是跟林彦在一起混久了,他多少也沾了些大理寺的习惯,身边人的过往都知根知底更别提柴嬷嬷了。 柴嬷嬷在赵家呆了一辈子,不曾婚嫁。年轻时听闻倒也相中过府里一个高大强壮的护卫,聪慧机敏的柴嬷嬷彼时在赵家可是主家面前得宠的丫鬟,那护卫除了高大强壮相貌尚可之外却只是个寻常护卫。一个寻常护卫竟入了主家面前大丫鬟的脸,那护卫受宠若惊,自是无有不应的道理。可没想到最后这样一个护卫居然还是叫一个相貌和本事远不如她的寻常丫鬟抢走了,宁肯被赶出赵府也要娶那丫鬟。可见这男女之事上柴嬷嬷同不会夺取女儿家芳心的赵小郎君不过半斤八两,如此教导出来的赵小郎君能得了那位大小姐的芳心才是怪事了。 不过柴嬷嬷可半点不觉得自己的教导有问题,说了一通之后还不忘问他:“小郎君,你可听明白了?” 季崇言点了点头,应的面不改色。 答应柴嬷嬷的可是赵小郎君,同他季崇言有什么关系。 自觉说完了正事的柴嬷嬷这才又道起了旁事:“我想了想郎君正是长个儿的时候,那布虽好却也不是顶好,而且一件衣裳做了怕是余下的便做不了帽子了,不若便将那布给你姐夫做件衣裳和帽子,我算了算他身量文弱些刚刚好。” 吃完狮子头正在喝茶漱口的季崇言闻言忍不住挑眉一哂:“好,就给……姐夫做吧!” 那匹布给他爹做衣裳和帽子倒是正合适。 “你阿姐可不会这些针线,上回好不容易绣了张帕子,手都伤成那样了。依我看咱们赵家的大小姐哪用会这些针线活?随便去针线坊的老妈子那里拿几条送给你那姐夫得了!”柴嬷嬷不仅心疼赵小郎君,赵大小姐也是一样心疼的。 季崇言闻言眼里笑意更深,点头道:“柴嬷嬷说的是,我这就劝劝阿姐去,去针线坊拿两条送去打发他便是了!” 想不到柴嬷嬷看似糊涂,于有些事上倒是真的看的明白。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头上受了伤才变的如此的,柴嬷嬷说起话来总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说完衣裳便又自顾自的跳到了吃食上。 不过好在季崇言也跟得上她,便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同她闲聊。 夸了两句方才入口的狮子头之后,柴嬷嬷便开口说了起来:“小郎君,来了宝陵莫忘了去附近的金华县城买些腊肉回去。长安的腊肉不大好,金华的腊肉却是顶有名的,定要多带些回去,做菜的时候放一些很是美味。” 金华县城离宝陵也就一日的路程,若是急着要的话一日一夜便能赶一个来回。不急着要的话,驾了马车去两天的功夫也能带回一马车的腊肉回来。 季崇言想了想,果断挑了第二种,准备让人拉一马车的腊肉回来。 他原本在吃食上并不讲究,毕竟不管是国公府还是宫中的御厨亦或者长安如同庆楼这等地方的厨子手艺都不错。说句有些遭人恨的话,吃惯了山珍海味,便鲜少有什么吃食能入眼了。 今日这一圆盅的狮子头却是实实在在的引起了他对吃食的兴趣,一则委实是有趣味道又好,二则大抵也是因为做狮子头的人的关系。 不可否认的,她身姿确实略丰腴了些。可那一日斜风细雨之下,他看她施施然走来,满街的脂粉仿佛瞬间成了陪衬。那一瞬间,他大抵是当真有些明白何为“风姿”二字了,真真让他在一瞬间完全忽略了本该第一眼看到的她的身姿。 若是让姜韶颜听到季崇言心里所想,怕是对他头一句那“略丰腴”的“略”字便不敢苟同。不过姜韶颜此时自是不可能听到季崇言心中所想,倒是在那日常买猪肉的屠户那里也听到了金华盛产腊肉的说法。 屠户对这位身形比自己这个屠户还要大上一小圈的权贵小姐印象颇深,见她一连照顾了自己好几次生意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若说猪肉,这附近金华县的猪肉很是有名,不同于寻常猪肉煮一煮就盐吃的做法,他那里的肉是用秘法腌制出来的,拿来就着菜一起炒倒是别有滋味。不过这肉也贵得很,比黄记的卤牛肉卖得还贵呢!” 原本听到腊肉两眼放光的姜韶颜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便歇了心思。 虽说腊肉的味道确实不错,可比黄记卤牛肉还贵的话,姜韶颜便有些不舍得了,毕竟姜家的钱还没多到无处花去,慧觉禅师与她的药方中有几味药可是要花大钱的。 当然,真正让她歇了心思的原因还是她会做腊肉,只是这做腊肉是要时间的,短时间之内急不得。 不过中原大地美食多得很,腊肉虽美味,也不急于一时嘛!姜韶颜这般想着安慰自己,只是不想不过眼还好,过眼了,到底是往心里去了。 隔日一大早,姜韶颜顶着发黑的眼底睁开了眼睛。 便知道好吃的东西过不得眼!昨日一闭眼她便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冬笋火腿、蜜汁火方、水晶肴蹄一样一样接踵而来,哦,对了,还有一钵腊肉八宝饭,真是好吃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第四十一章 鲜肉与腊肉 想吃腊肉!姜韶颜看着头顶的帐蔓发了片刻的呆之后倏地一下子爬了起来,不去买金华县那比卤牛肉还贵的腊肉,那便自己做好了! 腌腊风干之术是老祖宗便有的手艺了,不仅上辈子就连原主本人记忆里也是吃过腌腊肉的,只可惜大抵当真是没遇到会吃懂吃腊肉的厨子,外加长安并没有出名到声名远播的腊肉。不会挑买腊肉加上不会做腊肉菜,记忆里腌蜡肉做出来的味道简直不敢恭维。 远的不说,就说原主记忆里前年过年的时候还吃过腌腊肉,可不会做腌蜡物的厨子再加不会挑腌腊肉的采买,双剑合璧之下炖出了一只咸的发苦,油的发腻的猪腿,原主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入口了,自此之后再也没碰过腌腊肉,这一点姜韶颜觉的颇为可惜。 这大概就是吃错一道不好吃的菜以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不过姜韶颜是从来不怕吃错一道菜,虽然没买到猪腿,可猪肉却买了不少,姜韶颜一大早洗漱完便匆匆跑到了厨房,肥的、瘦的以及肥瘦相间五花的都挑了两条,开始给猪肉一遍一遍的做马杀鸡。 腌肉的手法大同小异,可便是其中的“小异”才造成了味道的各自不同,有原主吃到的那种咸的发苦、油的发腻的整只大猪腿自也有价格比卤牛肉还高的金华腊肉。 用什么盐的讲究以及腌制的手法都会造成个中味道的不同。几次上盐和马杀鸡轮番之后便要开始清洗、晾晒再加上后面发酵等多种步骤,可谓真正的工序繁杂,不过若是没有这般繁杂的工序,每一步的讲究也不会凝结成那样的美味。 姜韶颜回忆着曾经吃过的腊肉的美味将马杀鸡完的腌肉用绳子捆的结结实实的挂在了檐下,风一吹来,腌肉彼此碰撞发出一阵都有的“肉声”,跟一排肉风铃似的。 只可惜这肉风铃只能看不能吃。 这是一道真正凝结了时间的美味,讲究的很。 能看不能吃……对着腌肉默默的吞了吞口水,姜韶颜走到一旁,翻了翻昨日带回来的那一篓子洗剥干净的小鲫鱼。 今日太阳不错,晒了半天的小鲫鱼已经半干了。 昨日马车上她便对这些小鲫鱼的去处做了安排:拿个陶罐,一层鱼、一层盐、一层醪糟的码起来,过几个月拿出来下饭下酒又或者当零嘴儿都可以。 接过香梨递来的瓦罐,姜韶颜一边对记忆中的腌腊肉依依不舍一边一层一层的将鲫鱼码满整个陶罐开始分配起这些鱼往后余生,长期留着的待到日后拿出来焖软了什么调味都不加,咸津津的本身便是绝佳的下饭下酒菜,不过除了焖煮之外她更喜欢油炸,过几日待入了味之后便将鱼从陶罐里捞出来入油里炸了当零嘴儿吃。 当然,这道油炸的零嘴儿菜当世已经有了名字——鱼鲊。 这盘菜姜韶颜先前已经尝过了,姜家别苑的厨子也会做这道菜,不过尝过之后却委实没让姜韶颜生出什么再要一盘的欲望,因为味道着实单调了些,再加上油炸的手法也不太行,实在让人没有想吃第二口的想法。 不过加了醪糟的鱼鲊味道便不会那么单调了。当然,这油炸的炸法上也不能如姜家别苑的厨子一般老老实实等到熟了便出锅,而是应该用复炸法,第一次低温油炸孰之后,第二次大火调高油温入锅数着数字从一数到十便立时捞起来,所有的炸物用这等复炸法都会比单独只炸一回的多出一番别有滋味的香酥口感来。 这样的鱼鲊单吃已然不错了,好吃辣的还可以滚些辣上去,鲜辣香酥,这样几乎每一味都直冲味蕾的味道简直是当零嘴儿的绝佳好物。 只可惜便是不消如腊肉一般等上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的鱼鲊也不是立时能吃到的。 看得到吃不到,真是煎熬!只是还不等姜韶颜感慨几声之后,她很快便发现了临到面前的问题:厨房里肉食没有了。 回忆了一番先时的情形,姜韶颜忍不住扶额:这倒还真不能怪别人!方才她在腌腊肉时白管事来过一回问暮食要不要帮她留些吃食,正想着腌腊肉的姜韶颜本能的摇了下头。 后来用瓦罐码醪糟鱼时,香梨也来过问了她一回暮食要不要去厨房端些吃食来,正想着鱼鲊的姜韶颜还是摇了下头。 于是此时忙完准备做暮食吃的姜韶颜才发现厨房里没有她可吃的肉食了。 巧妇……巧妇再巧也变不出肉来!脑子里肉食打架的姜韶颜此时急需一些肉来缓缓压到跟前的食欲,搜寻了一圈厨房,也只寻到了两个也不能算不算肉食的鸡蛋,看着手里仅有的两个鸡蛋,不得已,姜韶颜准备做只简陋的蛋饼用来做暮食充饥。 不过她才准备倒些面粉出来做面糊,便听外头香梨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姐,又有人给咱们送东西啦!” 哦?姜韶颜放下手里的鸡蛋走了出来,惊讶道:“光明庵这次又送了什么来?” 她自来宝陵除了光明庵的静慈师太之外还没有交过别的朋友,会送东西来的除了光明庵,姜韶颜实在想不到还会有别人。 香梨手里提着两块腊肉块,兴奋道:“是个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小哥送来的呢!” 一旁屋顶上同样年轻高大相貌好的小午听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西院姜大公子破天荒的老实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挺愁人的! 还年轻高大相貌好……姜韶颜听的忍不住一哂,问香梨:“他可说主子是谁了?” 静慈师太虽然于吃食上荤素不忌了些,却是个正经师太,干不出请“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小哥”给光明庵看庵庙的事。 “说了说了!说是多谢小姐的狮子头,他家那位嬷嬷很是喜欢,是以特意送来的谢礼!”香梨如此兴奋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两块腊肉,还因为这腊肉红封上的两个字就处于她所认识的不多的汉字里。 “金华,是金华的腊肉呢!”昨天那屠户说的金华腊肉她可还记着,听说这金华腊肉比黄记卤牛肉还贵。没想到这护卫小哥的主子还真是个大方且知礼的,香梨对这个送腊肉的“主子”印象颇好。 姜韶颜听的眼睛也是立时亮了起来:金华的腊肉?这还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不枉她昨日做了一晚上的梦! 从香梨手中接过有名的金华腊肉,姜韶颜凑近闻了闻,扫了眼已经熟透的颜色,这光是靠近便能闻到的腊肉香,足可见这真是一块好肉! 如此,那一钵入了梦的腊肉八宝饭是当真很快便能吃到了。 这个还礼实在甚得她心,姜韶颜让香梨叫住那个“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小哥,请他等上一等,她要准备些回礼回去。 听静慈师太形容那位可称小鲜肉的年轻公子生的郎艳独绝,姜韶颜决定送一份经由岁月发酵过后香醇的老腊肉,啊呸,是腊肉八宝饭回去。 第四十二章 腊肉八宝饭 因是临时起意,自然有什么便加什么,也不用特意去凑齐所谓的八宝,毕竟有一块好腊肉足以撑得起这一钵不甚讲究的腊肉八宝饭了。 姜韶颜搜刮了一下厨房,用温水泡了几个菌子和干虾仁,又遣香梨去拿了些桌上的松子仁过来,材料找齐便开始做腊肉八宝饭了。 先将糯米用布隔了上锅蒸起来,趁着蒸糯米的功夫,将菌子、虾仁和腊肉都切成丁块。 忙里偷闲,趁着米饭还没蒸熟的空档,姜韶颜站在门口看香梨同小午闲聊。 “那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身手如何?”这话是小午问的,问这话时他皱着眉,看得出心里并不算高兴。 香梨高兴道:“厉害着呢!一蹦三尺高!” “又不是兔子,蹦的高有什么用?”嘴上这般说着,小午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香梨却有些不解,问小午:“小午哥,你不也喜欢在屋顶上走么?我瞧着可威风了!” “是么?”眉头肉眼可见的松开了一些,小午抱着双臂翻身越上屋顶。 这一幕看的姜韶颜忍不住失笑:小午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直男吧!这反应怪有意思的。 看了场小午和香梨的对话,糯米蒸熟了,姜韶颜将糯米放在一旁摊凉备用,食材备好了便同寻常的焖饭做法差不多了。 一边炒着锅里的腊肉块、菌子仁和虾仁,姜韶颜一边还不忘继续看香梨叉着腰仰头对在屋顶上威风走动的小午说话,当吃瓜群众。 “那护卫不仅身手厉害,生的也好!” “是么?”威风凛凛的在屋顶上巡视的小午脚下停了下来,才松开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男儿家生的好看有什么用?” “有用啊!小午哥你就好看着呢!”香梨是个有甚说甚的性子,看着小午两眼发亮。 姜韶颜将炒熟的食材同糯米饭拌匀,加了糖盐酱汁调味之后便再次放入锅中蒸了起来。 站在屋顶上的小午身形僵了僵,片刻之后咳了一声,淡然的回了个“哦”。 哦!若是这个“哦”字尾音不翘起来就显的更淡然了。 只可惜这等对话和情形不是每天都有的看的,那位“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带着腊肉八宝饭的回礼抬脚便飞也似的跑了,显然并不在意这里的香梨和小午。 姜韶颜天生不喜欢欠人东西,总觉得心里不安稳。是以回了礼,待到心中大定,她才舀了一碗腊肉八宝饭吃了起来。 早被腊肉八宝饭的香味“折磨”的厉害的香梨待到护卫走后终是忍不住吸着鼻子凑了过来:“小姐,好香呢!” “你不是吃过饭了吗?”没了“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小午也终于舍得从屋顶上跳下来了,一边毫不客气的戳破香梨吃过饭的事实,一边眼睛也盯向了蒸锅里。 比起小午的口不应心,香梨一贯是诚实的,她老老实实的说道:“吃过了,但突然觉得还能再吃些!” 如此诚实……姜韶颜抬了抬下巴,指向锅中:“给你二人留了,自去舀吧!” 吃独食这种事偶尔一次便好,到底还是独乐乐乐不如众乐乐的! …… 一贯腿脚甚好的追风这一次送礼出人意料的慢,不过虽慢却慢的物有所值。 将那一钵腊肉八宝饭放在桌上,追风深吸了一口气,巴巴的看着面前自家主子开钵。 那腊肉八宝饭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虽说经过“训练”的追风自诩自己是个合格的护卫,等闲诱惑入不了他的眼,可这一钵饭的香味还是够煎熬的。 原本以为开钵之后看一眼也算断了念想,可没想到真正的大招正在开钵之后。 入目可见的腊肉八宝饭似个绝世的女妖精一般勾的人蠢蠢欲动,要不是他追风是受过“训练”,足够专业的,真想上前尝上一口。 吸了油脂的米粒已经焖成了半透明的颜色,混合在腊肉块、菌子仁、虾仁、松子仁与葱花之中,色与香交织着一浪接一浪扑面而来,追风咽了下唾沫,艳羡的看着被分到了两勺腊肉八宝饭的林彦。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朋友了吧,都能从世子爷这里分到两勺饭呢! 不过有幸尝到了味的林彦却不比追风好多少,原本只是色香勾人,眼下色香味俱全了。这两勺腊肉八宝饭非但没有让他“尝过便罢”,反而多出了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知是腊肉好还是做饭的人手艺好,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不比寻常腊肉饭只有香和咸,这钵腊肉八宝饭的味道显然更为厚重。鲜咸中带了一点儿甜,咸甜这原本两道南辕北辙的味道聚在一起不但不冲,反而更突出了鲜的味道。 果然美味!林彦放下碗筷看向比素日里胃口好了不少的季崇言,心道:若那位姜四小姐每一道饭食的水准都似这钵腊肉八宝饭一般,这……还当真是如今世道崇尚“以瘦为美”的天敌了。 这姜四小姐的身形莫不会是这么来的吧!林彦看着独自一人吃了一钵腊肉八宝饭连一粒米都没给旁人留下的季崇言,突然有些担忧季崇言往后的身形了。 吃完放下碗筷的季崇言面不改色的起身出了门,今日吃的可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自要消消食的。 在经过默默咽口水的追风身旁时,季崇言却突然停了下来,对追风道:“让康伯驾着马车去金华多买些腊肉回来,今日吃了姜四小姐的腊肉八宝饭,记得还礼。” 说罢便负着手施施然的走远了。 望着季崇言离去的背影,自诩受过“训练”的追风默了默,想到那钵腊肉饭的来源,难得的违背了一回自幼受到的“训练”,腹诽了起来:世子爷莫不是贪嘴儿想要如此一直礼尚往来下去吧! 康伯去金华买腊肉至少也要一天一夜的功夫,再加上挑选什么的,没个两三日回不来。 那盛放腊肉八宝饭的钵被洗净之后就被放在了季崇言的书房里,一抬头便能看到的位置。 “这两日我走了走,打听了下关于夜明珠的线索,听闻那夜明珠最先是出现在一个名唤周老大的江湖山匪手里的。那一日,这周老大穿的一声破破烂烂的衣裳跑到嘉风轩道要见东家。这嘉风轩乃是宝陵首富方家的产业,掌管嘉风轩的方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颇有手段,自然不是他想见便能见的。眼瞧着嘉风轩管事油盐不进,周老大也是急了,抬手就开了那只盒子。那日是阴天,盒子一开,里头的夜明珠发出朦朦的光,可将当时在场过来典当、赎当的客人都吸引了过来。”林彦说着看向季崇言道,“夜明珠这物件虽说寻常人难得一见,可因着其太过特殊,便是没见过的一见便知道这是夜明珠了。” “嘉风轩收了么?”季崇言的目光从那只钵上移开,问林彦。 “没有。”林彦摇头,不过想了想,他又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然不会收,不过之后会不会收便不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食鱼鲊谈八卦 “方家以倒卖起家,”在街上转了几日的工夫,关于方家的消息便已经套了不少了。到底是凭本事年纪轻轻登上的大理寺卿之位,不是靠祖上庇荫的关系户,林彦查案子一向有些手段,“方家起于前朝,当时宝陵城有个典当行的学徒方志宏凭借在典当行练就出的一双鉴宝的利眼走上的这条路。自古白手起家的,第一笔钱财不是靠半辈子的积累便是带了血的。一个典当行学徒一个月能有多少银钱?方志宏十三入行,二十离开,短短七年便是不吃不喝也攒不下一个开典当行的钱。所以,民间传言这方志宏开典当行的钱便是倒卖了旁人不敢沾的死人陪葬物起家的。” “这些说法虽说只是民间传闻,没有根据,不过听闻宝陵嘉风轩确实时常有外头没有的宝贝,若不是胆子够大,怕是等闲寻不来的。”林彦说道,“所以我不觉得嘉风轩会就这般简简单单的放手。” 真要怕这个怕那个的也开不了典当行。 “所以,之后我特意查了查那个叫周老大的江湖山匪,他日常在宝陵、金华这一带山头混,混了大半辈子却混的不怎么样。似这等山匪日常刀头舔血的勾当,胆子和本事缺一不可,而他这两样却都欠缺了些,自是混的平平,有了上顿没下顿,日常穿的破破烂烂的在山间晃悠。” “可我听闻那件事之后这周老大便不见了”林彦说道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显然有些问题。” “就算那夜明珠典当不掉,无人敢收,这周老大但凡是个人就要吃饭,老本行还是要做的,是以我想那夜明珠过了方家的眼之后,方家未必肯放手。”林彦猜测了起来,“或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敢收,可之后却还是暗地里偷偷收了。这周老大得了一大笔银钱,自然就不需要做老本行了,换个地方娶妻生子过好日子去了。” “有这个可能,”眼神飘到那一只钵上顿了片刻之后再次移开的季崇言听到这里开口提醒林彦,“但你的前提是这周老大还是个人,若他不是个人,是个鬼了呢?” 林彦脸色微变。 季崇言神情却是淡淡的:或许是他看人皆恶吧,凡事都会下意识的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能入国库偷盗夜明珠的自然不可能是寻常人,”季崇言摩挲了一下小指上的玉扳指,轻哂,“夜明珠失窃那一日我便在场,亲眼看到禁军追夜明珠大盗的情形,那人武艺很是厉害,绝非一般江湖草莽可以相比。” 对此林彦倒是不觉得奇怪:“这周老大自然不可能是偷盗夜明珠的人,毕竟没那个本事,只是不知道这夜明珠为什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有时候运气来了,以为走了大吉运,到最后却发现这不是大吉,而是大凶。”比起林彦擅长抽丝剥茧的分析,追案查案自然不是季崇言的擅长,不过不涉及案情推理,揣摩人心还是季崇言更擅长一些:“夜明珠的出现除了能引来你我这等正儿八经追查夜明珠的官府中人之外,或许也能引来夜明珠原本的主人,你莫忘了这周老大拿出的夜明珠只有一颗。” 所以,这周老大得夜明珠多半是机缘巧合。 “方家人精明的很,不会轻易放过夜明珠,可若是发现此物烫手,即便不舍得收手,也不会就此贸然出手。”季崇言说这些时神情漫不经心,眼神里带着自有的凉意:“最精明的猎手自然是要等到鹬蚌相争到两败俱伤时再出手。我倒是觉得方家应当会派人跟着周老大,不出手,只是暗中跟着。是以关于周老大的去处,是人还是鬼,方家未必不会知道。” 林彦听罢沉思了一刻,顿了片刻之后,他道:“那我寻个人暗中盯着方家的举动,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看方家的情形。” 季崇言没有再出声反驳,论查案断案自然是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林彦更厉害,他也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比起夜明珠本身,倒是这宝陵城让他更有兴趣,这块从无战祸的宝地不仅敢大肆谈论二十年前的旧事,还有……眼神不由自主的再次飘到了那只钵上,季崇言忍不住轻哂:那一篓子小鲫鱼也不知道会在她手中变成何等模样,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 那位“郎艳独绝”送来的两块腊肉一块成了腊肉八宝饭,还有一块便被姜韶颜直接用黄酒和糖蒸了吃了。 真正的好肉便是用最简单的方法烹煮也是美味的,两块腊肉来到姜家别苑还不到一日的工夫便“尸骨无存”了,姜韶颜反思了一下,觉得说到底还是肉太少了的缘故,可不是他们太能吃的缘故。 不过好在没了腊肉,那一坛子的醪糟小鲫鱼可以先捞一些出来炸了做鱼鲊了。 这鱼鲊可不能吃独食,除了得备一些给静慈师太送去之外,小鲫鱼的主人,也就是那两块腊肉的主人也不能少。 姜韶颜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先炸了一些自己试吃了起来。 经过复炸之后的鱼鲊不沾任何蘸料便已然香酥可口,咸鲜美味。不过比起原来的味道,姜韶颜倒是出乎意料的发现原主自长安带来的那两罐辣子酱配上鱼鲊更为美味。 吃着蘸了辣子酱的鱼鲊,香梨说起了那位做辣子酱的长安酒馆老板娘的来历:“那老板娘年华正好,十六七岁的样子,生的端庄又美丽。听说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宫人,若非家里人犯了事被送入掖庭,本也是官家小姐。不过比起老板娘本身的身世来,倒是那老板娘与大理寺玉面判官林少卿之间的事更为人津津乐道。听闻老板娘的酒馆能开的如此安稳便是那林少卿暗中寻人看护着的缘故。” 还有这种事?姜韶颜吃着鱼鲊也起了八卦的兴致:“那玉面判官多大了?生的很好看?” “二十一二的样子,很好看呢,不然有不会叫他玉面判官了!”香梨说着不由惋惜,“只是可惜不曾亲眼见过,不过听门房那里两个嬷嬷是这般说的。” 二十一二的大理寺少卿啊!姜韶颜肃然起敬:那倒是有些本事了。 毕竟大理寺的官员官差可不是那些家里有些门路的二世祖借用权势便能进的,日常办理重大要案,与罪大恶极的凶徒周旋,没点真本事的二世祖进去了,基本上便是送人头的角儿。 “哦,对了,那林少卿同季世子就是朋友呢!”因着姜辉惹人嫌的表现,香梨对姜辉可谓深恶痛绝,所以让姜辉吃了教训的季世子的马自然是好马,马的主人自然也是好人了。 既然是好人,自然是要提一嘴的,更别提这位季世子的相貌听闻还很好看。 第四十四章 骚气 这位季崇欢的大堂兄,陛下的亲侄子,出身尊贵的世子爷原主印象中并没有见过,姜韶颜自然也是从未见过其人,不过确实是知晓这么个简在帝心的陛下面前红人的存在。 “听闻这季世子相貌极好,坊间给他评了个长安第一公子。”香梨说道,不忘追加一句,“是门房那两个嬷嬷说的。” 姜韶颜吃着鱼鲊不置可否:那民间还说季崇欢是长安第一才子呢!背靠安国公府已立于京城一众豪族子弟之上了,更别提季世子还是陛下的亲侄子。怕是相貌生的稍稍端正些,便能评个什么公子了,更别提看季崇欢的长相,那位季世子的相貌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得个长安第一公子的美誉也不过分。 不过不管生的好看不好看,都与她无关。姜韶颜解决了一小碟鱼鲊,试吃结束,鱼鲊味道鲜美,可以给挑食的静慈师太送一些去尝尝了。 在炸好与不炸好之间犹豫的了一刻,挑剔的姜韶颜还是选择了炸好一遍的鱼鲊,而后叮嘱去送鱼鲊的小午告诉静慈师太此物需要高温油复炸,至于炸多久…… “立着从一数到十便可捞出来食了,趁热食更佳。”姜韶颜叮嘱了一番小午,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的香梨红着脸偷偷塞了一小袋复炸好的鱼鲊给小午当路上的零嘴儿,翻了翻眼皮,视若未见。 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要适时的“看不到听不到”才是。 交待完小午转身回屋,只是经过廊下时,姜韶颜不忘抬头看一看头顶悬着的那一排腌腊肉风铃,虽然此时这些腌腊肉还只是些才初腌的“鲜肉”,距离岁月发酵过后的老腊肉还远得很,可姜韶颜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厢依依不舍的目送小午离开的香梨回身正见姜韶颜抬头看肉的举动也不以为意,四小姐对这一排腊肉进门要看出门要看,一日要看上十几遍也不嫌多。 先时她以为四小姐馋腊肉的味道便特意问了问四小姐几时能吃得上这腊肉,四小姐的回答让她一个“胸无点墨”的丫鬟都记忆尤深。 “自然是等到时光打磨,阅尽千帆,不那么仓促直白之后就能吃了。” 香梨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却难得的机灵了一回,觉得四小姐这话不像在说肉更像在说人。 吃好喝好,一连食了几日美食之后,姜韶颜也没有忘了正事:慧觉禅师那药方中的几味药贵倒不是问题,有姜兆在,再不济她自己也会想办法赚银钱,那几味贵的药迟早能买到的。这药方里最麻烦的还是雪蚕须与并蒂雪莲叶。 并蒂雪莲叶远在长安,此时想来还太远,倒是那雪蚕须,关于方家的过往……姜韶颜倒是知晓一些。 这宝陵城方家起势并不是这二十年间的事,从起势至今已足有百年,因着先前雍和书斋的名声,姜韶颜在上一世也注意过宝陵城,自然没有遗漏这宝陵方家。 所以先前姜辉得罪方家的事,她也没有太过在意。一则她本人也厌恶姜辉厌恶的紧,说句不大厚道的话,看姜辉挨打,她可比方大小姐本人还高兴;二则那顿打也叫方家出了气,实在不行还能绑了姜辉去“抵债”;三则便是这宝陵方家本身了。 要说这宝陵方家,一个字便足可概括——商。 于宝陵方家而言,这世间一切之物皆有筹码,雪蚕须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是这筹码想来决计不低。姜韶颜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如今的方家可不缺钱,此事怕不是用钱能摆平的事了。 她需要一样足以抵得上雪蚕须的筹码,不过这筹码得来的机会怕是可遇而不可求。 姜韶颜抿了一口清茶,阖眼细细回忆起了近些时日长安发生的事情,机会除了可遇而不可求之外,也要主动寻找才是。 姜韶颜关起门来在书房里窝了一下午,连小午送完鱼鲊回来复命也只得了香梨的一个摇头加眼色,示意他莫要进屋去打扰四小姐。 “左右那鱼鲊那么好吃,静慈师太怎么会不满意?”尝完鱼鲊的香梨对鱼鲊的反馈很有信心。 小午的反应却有些古怪,他对香梨道:“静慈师太自是满意的,只是那鱼鲊……” 这次送鱼鲊时恰逢静慈师太穿着一身规矩庄重的甾衣在见客,面前是两个年轻的华袍公子。 小午虽然多数时候都是站在屋顶上巡视的,可屋里四小姐和香梨闲谈的话语他亦不会错过,自然知晓那“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的主子是两个连光明庵里的尼姑都念叨“相貌好”的年轻公子。 这一次去见静慈师太,他倒是亲眼见到了那两个相貌极好的年轻公子,饶是他是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生的确实好。 只是这两个生的极好的年轻公子还真是好意思!因着他去的巧,静慈师太自然不好吃独食,便令人复炸之后将那两盘鱼鲊皆端了上来。 明眼人皆知静慈师太这是客气客气的,可这一次一向被四小姐和香梨让吃食的静慈师太却被抢了一回吃食,那个相貌清俊文人模样的倒是还知礼,晓的收敛,一旁那个带着一股子霸道气息似是哪家出身极好的霸道公子倒是好不客气,一个人生生吃了一整盘鱼鲊。 想到这里,便是小午自己都有些困惑,也不知道这霸道公子是如何做到吃相斯文吃的又快的。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脸皮够厚!在光明庵静慈师太的地盘上同上了年岁的静慈师太抢食,这哪个正常人做得出来? 小午将送鱼鲊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本以为香梨的注意力会放在静慈师太只吃了小半盘鱼鲊这事的身上,没想到听他说完,香梨便倏地眼睛一亮,忙激动的问他:“小午哥,那霸道公子是不是就是那静慈师太说的什么狼什么独的?” “是郎艳独绝!”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门边听小午说完了整件事情经过的姜韶颜纠正了一下香梨的用词,比起香梨跑偏的注意力,做主子的姜韶颜也好不到哪里去,兴致勃勃的问小午:“你说这人眼尾生了颗红痣?” 提到痣的小午下意识的看了眼香梨鼻间点画的痣,点了下头道:“是红痣,霸道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气质霸道眼尾却生了颗妖艳的红痣……姜韶颜闭眼想象了一番,开口吐出了一个词,弥补了小午略显不足的形容词汇。 “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