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冥主成婚之后》 第1章 婚礼 “路迎酒,要破解你天生的厄运,唯有一招:冥婚。正所谓以毒攻毒,我给你找个又漂亮又凶的香艳女鬼来。”那留着山羊胡的大师简直是信誓旦旦。 大师嘴上从来不正经,年幼的路迎酒自动忽略那个“香艳女鬼”,问:“真的会有用么?” “真的,大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以后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那场冥婚就是这么开始的。 前前后后仪式准备了小半年,大师张罗了很久,最后日子定在了鬼节那天。 那一天,路迎酒站在窗台前。 他年纪还小,只能踮起脚看向外头。雨水流过玻璃,天光暗淡,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片人,好似一群沉默的乌鸦。很快,细细碎碎的声音,从窗玻璃缝钻了过来。 “你听说了吗?这个孩子可惨了,从小就被各种鬼怪缠着索命。” “依我看,他活不过明年。啧啧可惜了,多标致的一个孩子。” “这冥婚能有什么用呢,再邪门的恶鬼,也压不住天生厄运啊。” “……” 大师专门嘱咐了,父母亲不能同行。 告别时,母亲拉过他的手,眼中似乎有泪花闪动,但她别过脸,用手背擦了擦,最后还是露出笑容:“早点回来。” 路迎酒换了一身大红金丝状元服,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远方去了。 纸糊的衣服和首饰,长长的迎亲队伍,从天而降的大雨。明明周围都是人,他心里却平添几分荒辽寂静之感,好像前往的不是古宅,而是黄泉。 顺着山间的道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们终于远远地看见那宅邸。 宅邸被废弃多年了,一片死寂,门口的红灯笼漂泊在雨幕中,像血与雾。 司仪推开门,门扉发出刺耳的尖叫。 从长长的回廊向前,直到尽头,一扇门扉洞开—— 满屋亮堂,满屋红艳。 大大的“囍”字在正中,灯笼高挂。正中有八个天地桌,盖着红桌布,桌上红烛正垂泪。尽头,双亲的主席上坐着纸人。周围一圈看客全都带着鬼怪面具,身形或高或矮。他们看着路迎酒发出尖锐的笑,掌声四起。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那大师实在不靠谱。他找来的是个孤魂野鬼,不知道从哪来的,连照片和碑位都没有,任凭神婆和司仪如何呼喊,不曾露面。 路迎酒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仪式布好了,生辰八字对上了,鬼怪不论情愿与否,终归是会弄出点动静,不似现在。 ——它既没有现形,以冰冷的手拉住他,以示契约成立,也没有因为不满而发狂,杀掉婚礼上的所有人。 但是光是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 路迎酒还是朝着无人的对面,深深拜了下去。 拜天地。 拜高堂。 夫妻对拜。 红烛摇曳,灯笼高挂,“囍”字就悬在他们的头顶。 等路迎酒再抬头的时候,神婆死死闭了嘴,司仪一连倒退几步,脸色苍白到仿佛下秒就要昏厥,大师不知怎么碰地跪了下去,吓得连连磕头。再看满座宾客,虽说看不见面容,但死一般的寂静淹没了他们。 恐惧。 那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惧。 发生什么了? 路迎酒略有些疑惑,再低头,他的脖子上凭空出现了一个长命锁。 冰冷小巧,毫无生气,雕着山与海。 直到他离开了这宅邸,那鬼都没有现形。 回去的路上,司仪和神婆嘴里说着胡话,呓语不断,任凭路迎酒怎么追问,都没有结果。 好不容易回了家,母亲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最后咬牙道:“办法那么多,厄运又怎么样,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她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很快振作起来,又开始琢磨新的路子了。 而路迎酒窝在角落,少年的手紧紧抓着长命锁,咬了咬嘴唇。 他不害怕,只觉得有些难过。 自己好像是被嫌弃了啊…… 但说来也奇怪,那之后,他的每一个梦境都安稳祥和。 …… 十三年后。 路迎酒单肩挎包,抬头看去。夏天的阳光落在他眼中,是一种柔和的亮。 十多年过去,当年谁见谁夸的标致孩子,身形拔高了,腰背笔挺,年轻的眉眼分外俊秀,哪怕是镜头怼脸也看不到毛孔,活脱脱像是从杂志封面上走出来的,任谁看见,都不禁多瞧几眼。 要是不说,肯定没有人能想象到,他每天都在和牛鬼蛇神打交道。 也没有人能想象到,那个差点被鬼怪害死的孩子,最终成了顶尖的驱鬼师。 不远处的东阳小区已经很老了,楼房的墙皮在剥落。 他接到委托,说是5栋3楼闹鬼了。 进去小区,上了楼,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大妈来接他。 “就是这里,”大妈哆哆嗦嗦站在走廊尽头,根本不肯靠近,“每到半夜这公共电话,就会自己响起来哟。” “你不应该找物管吗?”路迎酒问。 “但是哟,这个电线好几年前就断了,准备拆了。现在哪还有人用公共电话哟。” 这听上去还像个样子,路迎酒当即决定在这里蹲守一晚。 这层302没人住。大妈老花,在一大串钥匙里挑了半天,挑到满手都是金属味了,才拿出一条302的钥匙。 她把钥匙递给路迎酒时,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路迎酒,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愣了一下:“嗯?你说什么?” 结果大妈比他更茫然,搓了搓手:“我刚刚有说话吗?” 大妈走后,路迎酒打开302的门。里头是两室一厅,家具还有些没被处理,灰尘很大。这里的隔音不好,各种声音从狭窄的门缝里传出来,夫妻争吵声、卡通片声、炒菜声洗碗声……是一种拥挤的热闹。他又打开门往走廊外看,那闹鬼电话很安静。走廊的防盗网生了锈,外头阳光灿烂,几株花草迎风摇曳,能看见远处幼儿园里奔跑的孩子们。 路迎酒捏了个符咒,风自动起来了,卷走了屋内的灰尘。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电视使劲拍一拍还能用,路迎酒窝在沙发上,拿着一包薯片边吃边看。 看着看着,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锁。 整整十三年过去了,长命锁还是冷冰冰的。 它是冥婚留下的唯一证据。如果没有它,路迎酒几乎要以为,那场婚礼完全是自己的想象了。 他一直等到了午夜。 外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屋内秒针的声音。 时针指向了一点半,外头的乌鸦哇哇叫着,分外凄厉。路迎酒通过猫眼往外看,一只黑猫翘着尾巴穿过走廊的护栏,扭头,咧嘴冲他笑了笑,白牙森森。 两点整。 路迎酒起身,无声地贴着门站着。 门外那黑猫感知到了什么,对着他的方向猛地炸毛哈气,恐吓了几秒钟后,一溜烟跑了。窗外月黑风高,树枝的影子打在窗帘上像极了鬼影,电话尖锐地响起! 路迎酒冲出去拿起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了沙哑的声音:“……路迎酒,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说:“你的时辰也到了。” 他往电话上啪地贴了张符纸。符纸燃起烈焰,逼出了一道黑雾。 黑雾发出了极其尖锐可怕的叫声! 它还没来得及逃窜,就被路迎酒一巴掌拍散了。 路迎酒再次检查了一次电话,确定没有阴气残留。 很简单的一个任务,和平常一样,被他轻松解决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准备回家。 大妈跟在他身后喊:“路先生路大神哟!你确定那家伙不会回来了么!” “我很确定。”路迎酒懒洋洋地摇了摇手。 …… 路迎酒住的地方有些偏远,从市中心坐车要四十多分钟。他家住在一栋老楼里,外墙灰扑扑的,从来没刷过,唯一的色彩,是晾在阳台上的衣服。 很多人对路迎酒的印象是,他肯定很有钱。毕竟是驱鬼界最顶尖的存在,多少人求着他办事情都来不及。 但实际上,他的生活非常简单,甚至称得上朴素:一个人住在老楼,装修简单,家具很少。衣服不是白衬衣就是套头卫衣,没有喜欢吃的东西,有时候熬夜久了,就跟个老干部一样喝几口养生茶,最常光顾的地方是楼下的便利店和500米外的书店。 书店老板总看见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总是在看挺冷门的书,大多和恐怖、灵异或者犯罪挂钩,有时候看得累了,趴在桌上小睡一会,额发细碎地垂在额前,衬衣后领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皮肤在阳光下白到像是皓雪。 他犹豫过几次,问路迎酒:“你是做什么的?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吗?” 路迎酒睡得迷迷糊糊:“挺危险的工作。” “哦。”老板说,“原来你是放高利贷的。”说完还很紧张地把桌上的钱包给收了起来。 路迎酒:“……” 这会路迎酒刚回到家,牛奶就竖着尾巴迎了上来。它是一只奶牛猫,热情地在路迎酒脚边蹭来蹭去:“喵呜——” 路迎酒这才想起来,家里猫粮好像不够了。 他挠了挠猫下巴,又出门去楼下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光明亮,店内几个学生吃着爆浆牛肉丸。路迎酒挑了猫粮和几包速冻食品、各种日用品,全都放在了收银台。 便利店里的收营员是个小姑娘,名叫唐小倩,见到他眼睛一亮。 她扎了个马尾,蝴蝶结发圈在黑发上展翅欲飞。她边扫条形码边说:“你最近……最近有空吗?”她的目光闪烁,埋头不敢抬眼,“我记得有个新的动作片快要上了,国外的,评价特别好。” 路迎酒笑了笑:“暂时没时间,工作有点忙。” “好……”唐小倩有些失望,拨了拨耳边碎发,“没关系,工作确实比较重要,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对了,这个鱼丸要打包吗?” “要。” 唐小倩把热腾腾的鱼丸递过去,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但终归只是说:“小心烫。” 路迎酒和她道别,提着两大包东西。 便利店的自动门打开,七月的风滚烫,外头热浪夹杂着人声涌了进来。他听见唐小倩说:“路先生,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猛地回头。 唐小倩埋头在清理收银台。 回家后,牛奶坐在门口等他,喵喵叫。路迎酒摸了摸它的脑袋,把新旧猫粮混在一起喂给它吃。奶牛猫吃得很高兴,呼噜呼噜地蹭他。 前两天睡得晚了,晚上路迎酒一直没睡意,热了一杯牛奶,边喝边看书。 越看越精神了。 他的睡眠质量一贯不好,睡眠很浅,时间也不足。昨晚他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现在抓紧时间补觉。 不过再差也差不过小时候,冥婚之前,他几乎是根本睡不着。 好不容易他陷入了沉沉的睡梦。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空气冰冷到了极点。 路迎酒的脑袋浑浑噩噩的,刚想伸手去开灯,右手背就碰到了什么。 坚硬的、冰冷的物体,如同墙壁。 他愣了几秒钟,伸出双手一通摸索,周围的“墙壁”拦住了他的动作。他尝试屈膝,同样被拦了回来。 这个囚笼禁锢住了他,令他只能平躺,猛力敲击也只会发出沉闷声响,像是木头。 隔了几秒,他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不知办的是红事还是白事。 他又仔细摸索了一番周围,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质感…… 这是棺材的质感! 他被关在了其中,不见天日。 只听见外头敲锣打鼓得越发热闹,有人吹着唢呐有人又哭又笑。 一道尖锐的、刺耳的嗓音出现。 那小鬼扯尖了嗓子,高声喊道:“时辰已到——!” 在这瞬间,他胸前的长命锁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异动:炽热无比,近乎暴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青灯会 棺材颤抖了一下,被人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向前。 符纸不知为何用不了,路迎酒奋力敲击棺材壁,沉闷的咚咚声传来。 没用。 一点用都没用。 周围阴气浓郁,他很快判断出,凭现在的他打不开这棺材。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保存体力,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依旧是喧嚣的敲锣打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声。棺材摇晃前进,似乎是淌过了一条小河,上了山又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棺材被放在地上,外头乒乒乓乓的一阵动静。 路迎酒绷紧了身子,等待棺材盖打开的那个瞬间—— 几秒种后,头顶上的盖子松动了,被人无声地打开。 光亮扑面而来,路迎酒刚想暴起,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僵住了,无法动作。 他在光亮中眯起眼。 面前是带着面具的小鬼,穿着纯黑长衫,手中拿了一个鬼怪面具。路迎酒来不及看清,就被扣上了那个面具。 随后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周围是流动的色彩,像是山岳又像是河流,只有正前方的黑色宅邸是清晰的,屋檐上挂着大红灯笼。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他站起身出了棺材,在铜锣声中,穿着金红色的状元服,被众多小鬼簇拥着往前走。 那宅邸分外眼熟。 进到屋内,灯笼,红烛,天地桌,带着鬼怪面具的宾客。 完全是仿照以前那场冥婚的场景。 而在屋子的正中间,男人无声立着。 ——就连新郎都是假冒的。 他同样身着金红状元服,流云与龙栩栩如生。鬼怪面具罩在脸上,他微微垂头,看不出面容或情绪。 路迎酒来到他的面前,站定,迅速打量一番。 对方和他身形差不多,只要他能动,管他是人是鬼,都可以一战。 事与愿违,掌声和欢呼声中,身边那鬼司仪扯尖了嗓子喊:“一拜天地——” 一股冰冷的巨力,压在了身上。 路迎酒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抗衡,腰还是朝着天地桌缓缓弯了下去。 “二拜高堂——” 他们朝着纸人深深一拜。 路迎酒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不能再拜下去! 但这一路过来,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夫妻对拜——” 路迎酒和对方面对面,突然感受到,胸口微微发热,力量突然回来了一些。 还有机会! 无形的巨力摁在他背上,想要逼迫他弯腰。路迎酒死死咬住牙关,强撑着。 那力道一分一分加重,时间一秒一秒向前,他浑身是汗,眼前发黑。他能感受到脊柱的酸软,肌肉的紧绷,身体像是一张拉紧的弓,汗水慢慢从脸侧滚下。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巨力几乎要把路迎酒的骨骼碾碎,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依旧强撑着。 某个瞬间后,胸口的长命锁发烫到灼热,那是几乎要将胸膛烧穿的热度!围在周围的小鬼,一瞬间爆成了血雾,连渣都没剩下。但那血半点没溅在路迎酒身上,他被一股巨力向后一拽,周围的一切远去了,蜡烛、喜堂、宅邸都在眼中飞速缩小。 然后他从背后被抱住了。 那人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回来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 …… 路迎酒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息。 环顾周围,他还在家里,书柜在,挂钟在,床头的日历也在。一切如常,窗帘外是清晨的阳光。 脑袋晕乎乎的,像是被八百只猴子暴打过。 路迎酒起身,刷牙洗脸。 冰冷的水流下去,神清气爽。 他抬眼看去,镜子中的青年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型长且微微上扬,却不会让他的面容太中性化,与直挺的鼻子、干净利落的下颚线条放在一起,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精致。 路迎酒很仔细地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阴气残留。 看起来,只是单纯一场可怕的噩梦。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锁——它依旧很冰冷。 难道昨晚的炽热,只是他的错觉?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下了楼。 楼下一辆米色本田,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副驾驶。 驾驶位坐着一个寸头年轻人,人挺精神的,见到他一愣:“呀,你怎么这个表情?昨晚又没睡好?” “嗯。”路迎酒说。 这人名叫叶枫,是他的老朋友。 叶枫说:“不是我说,自打我认识你,你的睡眠质量就堪忧啊。这一天天的也不怕猝死?要我说你得去看看心理医生,要是有阴影咱就疏解,要是有需求咱就释放。哦对你的女鬼呢,快和她再续前缘啊!” “什么疏解释放,治不好的。”路迎酒揉揉眉骨,“老毛病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已经比我小时候好多了。” “好好好,那你抓紧时间补觉哈。”叶枫踩下了油门,又嘟囔,“真羡慕你体质,睡不够也没点黑眼圈。我要没睡好,第二天都能去动物园当熊猫,真是有国宝的病没国宝的命啊。” 今天的天气好,天空蓝到像是用水洗过。叶枫刚拿到驾照,一路慢悠悠地开,车少,也没人催他,路迎酒就安安稳稳靠着车窗补觉。 到了市中心,路边有几个车位。叶枫想要停进去,前前后后挪了三四次。 路迎酒说:“你这侧方位停车也太烂了,怎么拿的驾照?” “吃着我的包子就别讲话。”叶枫啧了一声,又挪了一次。 “你驾照买来的。” “闭嘴!” 路迎酒就弯起眼睛笑。 好不容易等叶枫停好车,他差点又睡着了。 两人下车,走进一条小巷子里,七拐八拐。 普通人进来这巷子,只会看见死胡同。来到尽头,厚实的墙壁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办公楼,玻璃映着阳光,闪闪发光。 “青灯会”的成员都是驱鬼师,在道上赫赫有名,可谓是最顶尖的驱鬼师组织,没有之一。再狂的人碰到青灯会了,都要给几分薄面。 大楼内结构和寻常的办公楼一样。 很安静,明明今天是工作日,偌大的厅里没有一个人,冷清得可怕。但是一走进来,就像是有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 路迎酒走到前台,说:“我找陈会长。” 前台的小姑娘抬头看他:“有预约吗……” 然后她就认出了路迎酒,小小地惊讶了一瞬,说:“您直接上去就可以了,他在顶层。” 坐电梯时,路迎酒慢条斯理地,把一个青云标志的领扣别上去。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衬得那领扣绿得像是猫类的眼眸。 这是青灯会首席的信物。 领扣别上去了,他即代表青灯会。 他是历届最年轻的首席。 厄运缠身是诅咒,而“惊才艳艳”则像是命运的赔礼。 出了电梯,最顶层只有一间办公室。 陈正坐在沙发上,正拿热水冲茶。 他年近五十,头发花白,身材圆滚滚的,想来是发福不少年了。茶叶在杯子里回旋,他笑说:“来尝尝我泡茶的手艺有没进步。” 两人落座,各自拿了一杯茶。 壶是紫砂壶,茶是大吉岭红茶。90度的水冲泡下去,加盖闷茶,装入温热的茶杯中,再轻轻抿一口,柔和的茶水滑过舌尖,带着细腻的芬芳。 路迎酒曾经喝过很多次陈正泡的茶。 刚入会那时候,陈正很看重他,隔三差五拉着他来谈心,回回给他泡茶,尤其是他最喜欢的花茶。想要讨好陈正的人大把,送的茶叶当然也是最顶尖的,信阳毛尖、铁观音、大红袍……红茶绿茶,黑茶白茶,什么都试过一次。手艺不佳,奈何茶叶好,唇齿留香。 等他们喝完一杯,陈正又添茶。 他说:“小路啊,我们还是来聊聊你转会的事情。” 叶枫神色一变。 路迎酒说:“您讲。” 陈正说:“青灯会已经决定,暂时罢免你首席的职务,直到对你的调查结束。” “嗯。” “你也知道,中南分会刚建立,那里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经验。” “嗯。” “虽然调了挺多老手过去,但短时间,分会的压力还是很大,有个人带一带挺好的。” “嗯。” 陈正深吸一口气:“小路,最近总会也没什么事。你过去带带人,多教教他们东西也好。” 叶枫死死皱着眉。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握紧了双拳。 他知道,路迎酒的衣衫之下就有几道新伤。 疤痕不深,但也分外刺眼——两年前,百鬼夜行,是路迎酒拼尽全力才将暴动的鬼怪们驱散。其中一道最狰狞的在肩胛上,带着阴气,皮开肉绽,养了快半年才好,那段时间叶枫天天帮他换药。 除却这些,旧伤也有不少。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路迎酒做出过什么、又付出了多少,都看在眼里,自然对他钦佩无比。也正是这个原因,没有人敢不服他这个首席。 如今叶枫只觉得胸腔中,像是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陈正怎么有脸说出这话?! 他怎么有脸?!! 他指甲都快抠破掌心,刚要开口,路迎酒却轻轻抬了抬手,拦了他一下。 路迎酒语气还是很正常,问:“我要去多长时间?” 陈正一愣,显然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说:“要看情况,先从半年开始。” 路迎酒挑眉——他这么做时,眉梢带着冰冷的讥诮。 好看,却又锋利。 他说:“说是对我进行调查,实际上早就知道结果了,我没有违纪。罢免是因为,我得罪了上头太多人,出身背景也不合他们的心意。本来还需要我去驱鬼,现在百鬼夜行刚结束,数十年不会卷土重来,也就没有留我的必要了。如果我说,我不想去中南分会,您又该怎么办呢?” 陈正脸色一变:“对你的调查还没……” “我知道。”路迎酒将茶水一饮而尽,“所以我直接卸任接受调查。” 他站起身:“陈会长,您的茶艺确实进步了。” 陈正看着路迎酒走向门口,背影挺直。 到了门前,路迎酒回头。 陈正认识他那么多年,看着少年的容貌一点点长开,从略微的青涩到如今,那眉目从来好看极了,宛若一弯朗朗月光。 愧疚感不知为何,突然在此刻涌上陈正的心头。 只见路迎酒说:“这么多年,承蒙关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陈正,你是个傻逼。” 陈正:“???” 路迎酒勾了勾嘴角,把那青云领扣扯下来,随手一丢:“自己来捡。” 领扣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十天后。 午后的阳光猛烈,透过摇曳的树叶照下,金灿灿的。 搬家卡车往前,叶枫坐在后座,看了看身边的路迎酒。 他刚刚又去了一趟青灯会,签署卸任的合约,签名的时候字体漂亮,手指修长,手背上是一条浅疤。 这条疤痕是因为陈正留下的,以前路迎酒救过他。 陈正没敢来见路迎酒,让他签字的是一个助理,桌上泡着一壶花茶。 助理嗫嚅道:“那个……陈会长说,让你喝完这杯茶再走,这是今年的好茶。” “不用了。”路迎酒回答。 和傻逼多喝一口茶,他都怕自己智商被感染。 到了地方,卡车停下来。 叶枫和工人一起从卡车上搬下几箱东西,说:“你这、你这搬家也太突然了。” “我买的地方在二楼。”路迎酒指了指,“就在这家足疗馆的上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买房,那么偏僻。”叶枫用手背擦汗,“快点搬快点搬,快天黑了。” “好。” 一路上,路迎酒的表现都很寻常。 但是叶枫觉得路迎酒是有点沮丧的。 ——换了谁不是这样呢?更何况,路迎酒本来就心高气傲。 要是搬了家换个地方,也是好事。这道上的消息传得快,没多久,其他人肯定都知道这事情了,少不了流言蜚语。他就怕路迎酒一蹶不振,一路上明着暗着劝了好久,让他别在意那帮人。 路迎酒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叶枫再劝,路迎酒就说:“没事,我真不在意,反正他们努力八辈子也赶不上我的水平。”他拍拍叶枫的肩,“对不起,不是针对你。” 叶枫草了一声,往路迎酒胸口就锤了一拳,然后也不自觉地笑了。 到了地方,叶枫和几个工人搬着东西,路迎酒拿钥匙开了二楼的门。 第一批运过来的东西比较少,桌子椅子都只有一张,大多数是路迎酒的笔记,和各种驱鬼的用具。叶枫看到地上已经放着几个笔记本。墙上还有几幅小巧的装饰画,分别画着夕阳、秋叶与深海。 叶枫说:“你什么时候买的这地方?” “三年前。” “三年前?”叶枫环顾一圈,“就这样一直空着啊?” “有时候会过来一下。” 这里看上去确实是经常被打扫,采光好,落地窗很亮堂,光是看着就给人清爽开阔的感觉。搬完东西,他们简单打扫了一下,叶枫拖地,路迎酒探出身子擦窗,风鼓起了衣衫。 等到全部弄完,已经是黄昏了。叶枫坐在椅子上,路迎酒坐在飘窗。 叶枫又说:“这房子的户型还挺独特的,厨房呢?主卧呢?总不能都混在一起?” 路迎酒喝着冰冻柠檬茶:“我好像没说过,这是我的新家。” “啊?”叶枫傻了,“不是你的新家,你搬东西干什么?” “做生意。” “做生意?学楼下那家足疗馆吗,你就是美女技师?” “如果性别不卡得那么死,也不是不行。”路迎酒说,“不过这里是驱鬼事务所。” “……”叶枫瞪大了眼睛,“这、这你要怎么开?青灯会一家独大,他们又看你不爽,要是刻意打压,你再厉害都发展不起来。而且光你一个人怎么做起来?你找的到其他驱鬼师吗,其他员工呢?工资你又要怎么解决?” “青灯会的底子有多雄厚,我是知道的。但谁都是一步步慢慢做起来的,”路迎酒说,“他们确实资源丰厚,驱鬼师也非常优秀,但没有我,他们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我也不缺人脉,想找我的人多了去。” “要不然找其他的事务所待着?” “没兴趣。” 叶枫犹豫道:“你真的……不是受到打击了吗?我觉得没必要自己白手起家……毕竟你有大把其他选择,干嘛要挑最难的。哪怕是等调查结束你再回去青灯会,不好么?” 话刚说完,他自己也愣了愣。 ——他知道,现在的青灯会和以前已经不同了。 陈正不是以前义薄云天的陈正,朋友也不是以前同生共死的朋友,这次路迎酒被调查、退会,竟然没有一人出言相劝。就好像那些并肩的岁月,从不曾存在过。 果然,路迎酒晃了晃手中的柠檬茶,微微垂眸。 这是这几天来,叶枫第一次看到他有类似低落的情绪。 他心中一动,开口道:“哎你就当我没说……” 话还没说完,风把窗帘吹起,满屋亮堂。 几小时前这里还那么空旷,现在东西多了,立马热闹起来。 路迎酒抬眼看他,笑了:“我只是想要重新开始。” 果然,路迎酒还是路迎酒啊。叶枫心想,哪里用得着自己操心。 手机响了,叶枫低头看了几眼,突然乐了:“哎!巧了!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路迎酒问。 “会里的人说,陈正那个混蛋的茶叶柜着火了。”叶枫都笑出声了,“他那几饼藏了好久十几万的茶叶,全都没了。他跑过去救的时候,还摔了个骨折。哎哎哎我转给你看这视频,笑死我了。真是恶人有天收啊!” 路迎酒点开视频,和叶枫说的一样,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拍的,最后陈会长在地上疼得满脸是汗,连喊:“人呢!人都死去哪里了?!”。 “你说是不是巧了!”叶枫还在乐。 “……嗯。”路迎酒也不知道怎么,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锁,“是挺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两面佛 接下来的一周,叶枫都没接任何捉鬼委托,帮着给路迎酒布置事务所。 这个时代,“驱鬼”不算是什么秘密。有相当一部分人知道驱鬼师的存在,但真正接触过的,还是少数。撞鬼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基本只存在邻居大妈的故事里。 极少有灵异事务所会正大光明地开张——不是不行,而是不方便。 对于这种隐晦又神秘的事物,人们观念转变得没那么快。而且,多数人不希望自家旁边有这种东西。 因为不了解,所以畏惧。人之常情罢了。 所以事务所需要一个幌子。 有伪装成便利店的,有伪装成书店的,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事务所客源不稳定,路迎酒有个朋友,就发现假的便利店还比捉鬼赚钱,直接改行了。 一个招牌挂在了外头:【路迎酒】 图案是一只从啤酒杯里探出脑袋的奶牛猫。 屋内布置还算简单,台、酒柜、桌椅和装饰品。里屋的门上则贴了符纸,里头是各种驱鬼用具和笔记。 叶枫说:“你怎么会想到要开酒。” “其实不想,我对酒一点兴趣都没有。”路迎酒说,“但我想玩梗,你不觉得‘路迎酒’这个名字很棒吗。” 叶枫:“……” 叶枫又说:“你这连一瓶酒都没有,更没有调酒师,万一真的有客人上门怎么办?” “不会有客人的。”路迎酒漫不经心地说,“你看这破地方,要人流量没人流量,要宣传没宣传,店内还简陋的要死。你换位思考一下,就这破店,你会来么?反正我不会。说是洗黑钱的地方还差不多。” 叶枫:“……那伪装一下总是要的。”他站起身,“走走走赶紧买几瓶去,放架子上充数都可以啊。再说了,我也想喝。” 叶枫开车,路迎酒坐在副驾驶。 叶枫慢悠悠地开,路迎酒也慢悠悠地补觉。 夏日温度高,车内空调呼呼吹着才勉强把热度压下来,手碰到玻璃,还是能感受到外头的热浪。 等红灯的时候,路迎酒下意识摩挲着长命锁挂坠。 它还是那么冰冷,那上头山海恢弘,路迎酒用指腹抚过纹路,每一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到了地方,他们去便利店和附近超市买了几瓶廉价酒。 买完了,提着袋子就近找了一家日式拉面店。 店内不大,灯光暖黄,几个上班族带着疲态窝在角落。叶枫点了豚骨拉面,厚切的猪肉带着汤汁香气,竹笋爽脆。路迎酒则点了猪扒蛋包饭,米饭沾着蛋液,是金黄色的。 吃饭的时候,叶枫是狼吞虎咽的,而路迎酒慢条斯理——他实际上对吃的没那么有兴趣,能吃饱就行。 路迎酒说:“好像忘记买鸡蛋和牛奶了。” “要不再回去超市?” “算了,明天买也来得及。” “也是。”叶枫说,犹豫了几秒钟,“我后天,应该就要回去接委托了。” 说这话时,他是有点心虚的。 路迎酒的事务所缺人……准确来说就没人,就路迎酒一个光杆司令,虽然这位司令一个抵十个都不在话下。但不管怎么讲,以他们的交情,他该加入路迎酒。 但青灯会是道上第一,人脉广,大把好委托,报酬也极其可观。像他这种普通的驱鬼师,本质也是社畜的一份子,也是要一边脱发一边还房贷的。所以他鄙视着现在的青灯会,但没有路迎酒离开的洒脱。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万一路迎酒问他要不要留在事务所,他该怎么回答。 路迎酒夹起一块猪扒,说:“嗯。你明天其实就可以去了,我没什么要帮忙的了。”他笑了,“这些天谢了。” “我俩之间还说这种话。”叶枫也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 等到吃完酥脆的章鱼烧,叶枫说:“这顿我请你。” “为什么?”路迎酒看他。 叶枫举起啤酒杯:“祝你开业大吉。” 回去的路上,打开车窗,夜风呼呼灌了进来。 酒底下的足浴馆开业了,灯光明亮,价位表旁边围了一圈闪烁的小彩灯。路迎酒和叶枫提着酒上二楼,全都摆在酒柜上,一排整整齐齐。 叶枫自己馋,开了罐一番榨喝。路迎酒坐在他旁边,专心看着手机上的APP。 这个APP名叫“两面佛”,图标是半面哭半面笑的面具。 点进去是普通的论坛页面,讲的都和灵异有关。 【说一说当年我在警校的惊悚一晚】 【求问大家!我这是不是撞鬼了啊!】 【桃木剑能辟邪么?我刚拿它砸了年级主任,急需解释】 ——表面上,“两面佛”是一个很火爆的灵异论坛,无数人把自己的诡异经历发上来。 但这个APP为驱鬼师创立,看到灵异帖子,嗅觉敏锐的人,自然能判断是不是真有鬼怪作祟。除此之外,无数驱鬼师在交换情报、接受委托。 “你今天一直在看什么呢?”叶枫喝了一口啤酒,“有想要接的委托吗?” “我没在看委托。”路迎酒说,“APP三个月前上线了直播功能,和论坛是分开的面板。” 叶枫觉得稀罕:“原来你也会看这种东西啊。” 路迎酒:“我在想,要不要也搞直播。” “直播什么?你家的猫还是吃播?唉你真别说,搞吃播肯定很有前途,冲着你这张脸都有大把人来看。”叶枫摸摸下巴,“这么一说,你真的不考虑出道吗。” “不考虑,唱歌跳舞一个不会,他们敢让我上台,我就敢给他们挨个讲鬼故事。”路迎酒说,“我考虑的是灵异直播。” 叶枫:“?” 路迎酒把一个直播间打开:“这几天我在看不同的灵异直播,有些是单纯噱头,有些是我们的同行。” 那个主播正在一个古宅里探险。 窗帘无风自动,木门发出了吱呀声响,弹幕不断飘过。 叶枫看见,那阁楼楼梯的尽头分明站着一个白衣女鬼。 【兄弟们把害怕打在公屏上!】 【啊啊啊主播快多说几句话啊】 【这鬼比我见过的凶多了!】 【公屏们把兄弟打在害怕上!】 “灵异直播刚刚兴起,现在正是流量爆炸增长的时期。‘两面佛’以这种方式拓展业务,是非常明智的。”路迎酒说,“我不是想真正去直播,只是很多场合说‘我是个探灵主播’,比‘我是个驱鬼师’要方便很多。” 他要的只是个身份,直播与否都无所谓。 开口就说自己能驱鬼,很容易被人当神棍或者骗子赶走。但是主播不一样,为了流量去打听、调查灵异事件,是很正常的,更容易撬开别人的嘴巴。像他这种刚起步的小事务所,没名气,更需要这样的身份。 叶枫想了一下:“我觉得有道理,可以试试。万一你一时兴起,真的直播一两回,刚好也能宣传事务所。但申请直播间是个问题,毕竟你和‘两面佛’挺多人有过节,正常申请不知道行不行……哎等等!负责这一块的是唐柏山,”他眼睛亮了起来,“他不是欠你人情吗,这事肯定能办成。” 路迎酒却说:“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了。要不是你,他哪能活到今天?你要是真的想做,我们和他约个时间就是了。”叶枫越发兴奋起来,“听我的,明天我刚好和你一起去。” 他说什么都不容路迎酒拒绝。 晚上他们收拾了垃圾。 叶枫穿鞋,准备回家了:“你把垃圾都给我,我下楼一起丢。” 路迎酒把两袋垃圾递给他。叶枫打开门,咦了一声。 “怎么了?”路迎酒问。 叶枫说:“你刚刚有买鸡蛋牛奶吗?送过来了。” “没有啊。” “门口有鸡蛋和两盒牛奶,我看看……全脂和去脂的,都是好牌子。你是不是买了忘记了?唉等等还有个盒子!”叶枫弯下腰看,“好像是热水壶。这不是巧了,你的热水壶不是刚坏吗。” “可能是邻居买了,送错了。”路迎酒走到门边,看了一眼,那包装严严实实的。 叶枫嘟囔:“哪有那么巧。我俩吃饭的时候刚说着,这就送来了,还带着你心心念念的热水壶。肯定是你自己忘了,我先给你拿进来。” 路迎酒微微皱眉:“真不是我买的。” “我不管了,要赶末班车。”叶枫把那几个东西放进来,“你要是不放心就留着,明天再问问邻居。” 叶枫提着垃圾走了。 路迎酒从窗户看出去,看见他上了公交。 他把鸡蛋和牛奶放进了冰箱,又把盒子归在角落,想着,明天出去问下。 不过这确实是巧,来的都是他缺的东西。 …… 唐柏山以前是“赤狐直播”的经营人,现在转到两面佛工作了,负责直播板块。 他之前撞过鬼。那鬼穷凶极恶,害得他夜不成寐,差点连命都没了。 青灯会帮他解决了。 这个委托十分艰巨,当时出面的就是路迎酒——也得亏是他,胆大心细还不怕死,硬生生把那鬼掀得连老家都不剩,不然唐柏山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唐柏山曾经说过,路迎酒是他的大恩人。 所以叶枫觉得他肯定会帮路迎酒。 至少,在今天之前。 办公室里,唐柏山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有些为难道:“直播这块确实是我在负责……” 叶枫问:“是有其他问题吗?” 唐柏山放下杯子,身子前倾:“实际上,直播才开通不到三个月,‘两面佛’此前没有相关经验,很多机制都在试运营阶段,有待调整。如果路先生是代表青灯会来的,那自然没问题。但你看现在,你的事务所才刚刚成立,连委托都没接过……” 叶枫说:“刚开通,不刚好需要更多主播么?” 唐柏山赔笑道:“不是这么讲的,毕竟我们的平台性质特殊,质量要把控得非常死,不然我也是要被问责的。这样,路先生你先申请,我尽量给你快点审核,但真的不能保证成功。” 这态度,摆明了是不想帮忙了。 叶枫想开口,路迎酒打断他,笑了笑:“好。”他站起身,“我们先回事务所了。” “唉好的好的。”唐柏山也站起身,把他们送到了门口,“路先生,真的不好意思啊。” 出了办公室,外头阳光灿烂。 叶枫嘟囔:“这人不靠谱啊,当时说得那么信誓旦旦,现在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 “没事。”路迎酒说,“不强求。” 叶枫还有点生气,他是完全不在乎。 出租车来了,叶枫说:“那我还是先去会里看看。” “好。” 路迎酒回到事务所楼下,进屋了才想起昨天的牛奶鸡蛋。 这附近能称得上“邻居”的人不多,旁边就三户商家,足疗馆、房地产商和牙医诊所,现在都在营业。路迎酒挨个去问了一遍。 足疗馆的美女接待员说:“我们规定快递不能往店里送的。比起这个,帅哥加个微信啊?” 房地产的秃头大叔说:“我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诊所的年轻人说:“不是我啊,先生,你要不要办张卡?” 总之没有人承认。 路迎酒回去,打开冰箱又看了看。 鸡蛋和牛奶的生产日期都很近,品质新鲜,但是没有小票,哪怕是密封的也不放心。那个热水壶他也没拆封,就丢在角落。 他想,要不然就多放几天,说不定就找到买家了。 …… 办公室里,唐柏山满脸堆笑打着电话。 “对对对,他现在走了。我后面跟进一下他的申请,不让他通过。” “这哪叫恶意打压呢?得罪过您,我必须要拦着啊。我已经和员工交代过这件事了,有我在,他肯定别想在这直播。” “您放心您放心,他那事务所办不起来的。” 挂了电话,唐柏山长吁了一口气。 时间不早了,周围员工早就走光了。 他收拾了一下办公室,关灯锁门,到了走廊上才发现电梯坏了。 这里是19层,很烦人。他低骂了一句,走向尽头的楼梯。 楼道的灯竟然也坏了,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他用手机打光,一圈圈往下走,莫名觉得楼梯幽深可怖,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空荡的脚步声回荡,他缺乏锻炼,呼吸声逐渐重了起来,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怎么还没到? 这个楼梯有那么长么? 又转过一层后,唐柏山站定,喘着气把手机的光往上照。 应急门的上头,写着“19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楚半阳 唐柏山慌了。 他下了那么多层,怎么可能还在原地! 心跳得很快,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往楼下跑去。 一层一层,喘息声越来越重,有时候他跑得急了还会绊一跤,狼狈地摔倒,手上蹭破了皮。手机的光晃过楼道,“19楼”的标识阴魂不散,再怎么用力都拽不开楼梯门。 19楼19楼19楼…… 怎么还是19楼?! 他跌跌撞撞又下了一层,肺部都快要炸裂,血腥味在喉咙里翻滚。 他勉强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呼—— 唐柏山稍稍冷静下来一点,背靠墙打开手机,颤抖着拨通一个电话。 一定、一定要接通啊! 欢快的音乐在耳边响起,隔了几秒,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喂?” “丽姐!”唐柏山几乎是喊了出来,“你在哪里!我在公司撞鬼了!” “我还没回家,你在哪里?”对方的语气立马严肃起来。 “19楼!我被困在19楼的楼梯里了!鬼打墙!” “我马上过来,你待在原地。”高跟鞋的声音传来,“你不要挂断电话。” 唐柏山靠着墙壁咽了咽口水,手抖得厉害,手机上都沾满了汗水。灯光在狭窄的空间里摇摆,好似鬼影,而心跳声如同擂鼓。 他的手死死抠着墙,指甲缝里全是墙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楼梯外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 唐柏山立马高声喊道:“我在这!我在这里!!” 高跟鞋停在了楼梯口。 两秒钟后,门被猛地推开,光芒轰然涌入。 年轻的高马尾女人拿着数张符纸,快步走了进来,高跟鞋哒哒哒作响。她拽住唐柏山:“快走。” 唐柏山腿都软了,勉强跟着她的步伐。 他们一路走到电梯旁,原来损坏的电梯在正常运转。门一打开,唐柏山就冲了进去,死命摁着一楼。 电梯门缓缓关上。 丽姐说:“你在里头待了多久了。” “……不知道。”唐柏山惊魂未定。 “挺奇怪的。”女人卷了卷头发,“我们这里布置了很多层屏障,难以想象,还有鬼怪能进来。之后要好好调查一下。” 唐柏山只是摇头,一把扯开领带死命喘气。 偶然一次抬眼,他猛地顿住了。 丽姐今天打扮得漂亮极了,喷了点香水,头发做了造型,仙鹤耳环亮闪闪的,十指宛若青葱。而在她的头顶,明晃晃的一个数字—— 19。 电梯根本没有下降。 “丽丽丽姐。”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这电梯没动啊。” “是吗。”丽姐抬头看去,“哎呀,大概是那只鬼还在。” “在、在哪里?” “不知道,要想个办法试出来。” “那你倒是想啊!” “但要是我们俩永远待在19层,不是也挺好的吗?” “……啊?” 女人的身子没变,头却扭转了180度,眼眶全白,笑了:“我还挺喜欢这个数字的。” …… 路迎酒把奶牛猫带到了事务所。 牛奶到了新环境,懒洋洋地在窗台上趴着,突然抬头,冲着外头喵喵叫。 路迎酒过去一看,看见了叶枫的那辆小本田。他正在努力停车,停了好几回才进去,还差点蹭到了底盘。 叶枫下车,消失在了楼梯口。 几秒钟后,门被敲响了。 路迎酒过去开门,说:“叶枫,你的驾照真的是买的。” “靠!”叶枫骂,“你是和这茬过不去了是不是!快让我进去,有事情和你说。” 叶枫进屋,坐在沙发上吨吨吨灌了一大杯水,才继续讲:“唐柏山那里出事情了。” “什么事?” “他撞鬼了。”叶枫指了指自己肩上,“就这里,他肩头还被那鬼咬下来一小块肉,看起来就疼。之后他一直做噩梦,青灯会去了好几个人都没解决。” 路迎酒也接了一杯冰水,仰头喝了一口。 冰块上下沉浮,杯子上结了小水珠,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了几颗,凉意浸透指尖。 他说:“那栋大楼设置了很多屏障,寻常的鬼怪,是绝对进不去的。唐柏山竟然只受了轻伤……有那种力量的鬼,想直接杀人简直太容易了。” 叶枫犹豫了几秒钟:“你要去帮他吗?老实说我就觉得他挺混蛋的,但帮了这次,我们也好提直播的条件。大不了以后再跟他老死不往来。” 路迎酒没直接回答他,在手机上划了几下,拿出一个页面,说:“这是我的直播申请,在提交的两个小时内就被驳回了。” “那么快,”叶枫皱眉,“是唐柏山干的,妈的他果然就是个狗东西。” “所以我们要等狗东西自己找过来。”路迎酒双手交叠,露出了一个笑容,“说实话,我对那个鬼非常有兴趣,但不能那么急。要是唐柏山天天睡不着,再过个几天肯定撑不住了,到时候再和他谈条件,不好么?” 叶枫肃然起敬:“还是你够狠。” 事情定下来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想去找瓶饮料喝。 刚拉开冰箱门,他就看见牛奶和鸡蛋,问:“怎么,你还没找到是谁送的?” “没有。” 叶枫就嘟囔:“这人也是太心大了,地址都能填错。我看你就吃了,别浪费。” “再等等,”路迎酒说,“毕竟是来路不明的东西。” 叶枫说:“万一是哪个暗恋你的人送来的呢,这被你拒绝了,该有多伤心。” 路迎酒笑:“哪有这种人。” 叶枫心说,那你是没见着会里那一群暗恋你的,每天都在念叨路首席真好看。 就这样过了两天,路迎酒也不急,每天就撸撸猫,整理一次事务所。 第三天的中午,他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唐柏山发的微信。 【路先生,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着来找你……】 路迎酒熄灭屏幕,弯腰,穿上纯白色的球鞋。 一路开车过去,远远能看见“两面佛”新建起的办公楼,专为直播板块服务,半面哭半面笑的面具图标在最顶楼。 表面上,“两面佛”是拥有雄厚财力的集团,暗地里却联合、协调了不同驱鬼师,让他们不再一盘散沙。某种意义上,它更像是一个非正式的驱鬼师联盟,而青灯会是其中的主力。 路迎酒从车窗看出去,楼宇的玻璃半面倒映着晴天,半面闪耀。 他用手遮了遮。 车子停在了停车场,他和叶枫两人下车,找到唐柏山。 唐柏山这几天还勉强在工作,就是办公室搬到了旁边楼的1层。 他再也不敢碰楼梯和电梯了。 路迎酒来的时候,两个驱鬼师正在他的身边。 唐柏山满脸是汗,眼眶黑得像是熊猫,和他们争辩:“都说了没用!我绝对不会再回去19楼!” 一个驱鬼师说:“你就再回去一次,找一找为什么会被鬼盯上。” “我去过两次了!” 另一个驱鬼师说:“这次的恶鬼很诡异,花的时间确实出乎意料。这里毕竟是刚起的楼,屏障已经加强了。” “你们根本就没头绪!”唐柏山讲的激动了,突然又“嘶”了一声,下意识悟了捂自己受伤的肩膀。 争论间,唐柏山看到了路迎酒,立马眼睛一亮:“路先生!” 那两人神色一变,颇有几分尴尬。 路迎酒扫了一眼他们,对脸有点印象,名字想不起来。 但他确确实实,困惑了几秒钟。 唐柏山背后就趴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小鬼,而那两人根本没看到——就好像是,那小鬼根本不想避开路迎酒。 它探头探脑看着路迎酒,丑陋的面庞上出现了奇异神情。 有点紧张。 但不是恐惧。 路迎酒和它对视,它颇为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子,尖锐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东西,努力想要递给路迎酒。 一朵阴间小花飘荡在空中,红艳艳的。 路迎酒:“……?” 他完全不懂这小鬼为什么要示好,没去接,不动声色:“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人悻悻道:“唐先生说,他想不起来得罪过什么人。初步判断,可能是跳楼鬼,也有可能是电梯意外死的,怨气无处发泄。” “这栋楼建造过程中没出现过命案。”路迎酒说,“连纠纷都没有。” “这里以前是城中村,可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啊。” “不至于。建地基之前,就已经用符咒清除了一次怨气。” 另一人道:“你怎么那么肯定?说不定是当时疏漏了。” 路迎酒说:“不可能,当时负责人就是我。” 两个驱鬼师:“……” 路迎酒做的事情,那他们还真不敢去质疑。 于是没人再敢说什么,路迎酒坐在沙发上,听唐柏山描述了自己的噩梦。 情节很简单:停滞的电梯,无法逃离的19层,女人的高跟鞋声回响在空阔走廊。 唐柏山在这个梦里被困了七天,已经快崩溃了,都吓得把丽姐的联系方式给删了,不提高跟鞋,他在电视上见到个高跷都害怕。 路迎酒说:“我先去19楼看看。”他看了眼唐柏山,“你留在这里就好。” 他不相信,就这么一个小鬼能闯进结界,背后肯定有指使者。 所以,他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唐柏山连连点头,叶枫留在这里继续问更多细节。 路迎酒去走廊摁了电梯。 电梯门刚要关上,刚才一个驱鬼师匆匆跑了进来,拦住门,也进来了。 他的脸庞分外稚嫩,看上去20不到,说:“路哥,我也、我也再上去看看。我们以前见过,你叫我小李就行了。”他顿了顿,“那天你过来谈直播时,我就在。” 到了19楼,周围空荡荡的。对外称这层楼在除虫。 这是驱鬼师的惯用伎俩了。 每年一到鬼节,鬼怪猖狂,市里一大堆地方都会莫名其妙开始“除虫”,或者“大扫除”。这层楼里的戏确实做全了,大包的蟑螂药蚂蚁药堆在角落,还有各种除虫的器材。小李经过,一闻到喷剂的味道就咳嗽。 路迎酒从唐柏山的办公室开始,一直到走廊和应急楼梯。 小李咳嗽完,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问:“有发现什么吗?”他紧张到声音有点点发抖,又补充说,“我们这里查了很多次了,没有怨气。” 这一路上路迎酒没说几句话,甚至还对他笑了几次,那眉眼是真的温和又俊秀。但他莫名有点怕路迎酒,可能是因为路迎酒以前是首席,也有可能是,路迎酒身上莫名有种疏离感,叫人接近不了。 路迎酒摇头:“回去电梯里看看。” 电梯门关上,因为没有摁下楼层,停在了原地。 路迎酒默不作声站着,对着电梯门。 小李没看到,他的眼眸中泛起了一抹红光。 许多驱鬼师世家,都有结契的鬼神。 神兽凶兽,地府神官。 比如说叶家与离蛇成契,并被世代守护。楚家勾搭上了孔雀神,从此顺风顺水。 路家那么多年,就出过路迎酒一个驱鬼师。 所以他白手起家,契约的对象都是在路边垃圾桶捡的。 现在,路迎酒召唤了它。 电梯顶端,凭空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小兽。 它头生四个短角,体型很小,却压得电梯一沉,抬头望去,银灰色的瞳孔中映着漆黑又空荡荡的电梯井。 小李咽了一口口水:“路先生,你在干什么?我怎么觉得,电梯好像往下沉了一点?” “是么。”路迎酒随口说,“可能是电梯上头有人。” 黑色毛团在他的意愿下,迅速将周围寻找了一通。 没发现异常。 连半点怨气都没有。 这是非常特殊的情况。 路迎酒微微垂眸。 等他回头,才发现小李已经心神不宁,不断抬头往电梯上头看。他摁下1楼,电梯开始下降,小李吓得抖了一下。 “路路路先生,”他的嗓音紧绷着,“如果是鬼,我们现在都感受不到,不是说明它很厉害吗?” “是啊。” “那你怎么没反应呀……” 路迎酒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说:“小李啊,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什、什么?” “唐柏山说他没得罪过人,但按经验说,这种一般都是回来寻仇的厉鬼。” “是啊。” “他是七天前开始做噩梦的,你能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那天没什么啊。”小李努力回想,“不就是你和叶先生来了一次吗。” “然后我的直播申请被驳回了,唐柏山没有帮忙。” “啊……啊?” 路迎酒回头,笑弯了那双桃花眼:“现在你还觉得,他没有得罪人吗?” 电梯缓缓下降。 小李愣愣地看着他。 电梯再次轻微地一沉——接下来又是数次,就像是有人在电梯上行走!再仔细看路迎酒,无可挑剔的好看皮囊,勾着嘴角,眼中有红光若隐若现! 电梯缓缓下降,楼层数字一个个往下跳。小李大气都不敢喘,下意识退后半步,后背抵上墙壁。 “你你你想干什么!”他结巴说,“我手上可是有符纸的!一大把符纸!!” 他哗啦啦往空中撒着符纸,雪花一样乱飞。 路迎酒不为所动。 小李就吓得更厉害了。 一层到了。 阴兵凭空消失,电梯门打开。外头站着一个男人,和他年纪相仿,穿着干净的白衬衣,仔细一看从表到皮鞋却都是清一色的大牌子,像是家里有矿的公子哥。 他身后跟了两三个驱鬼师,一眼就见到路迎酒,还有缩在电梯角落、瑟瑟发抖的小李,皱眉:“你们怎么回事?” 小李看清他,眼泪都差点掉出来:“师父!我努力了!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有师父壮胆,他顿时有了勇气,跑出电梯后连个影子都不剩。 调戏完小李,路迎酒心情颇好,走出电梯打量了一下楚半阳。 雪白的领口上别着祥云领扣。 他不久前刚摘下的、青灯会首席的标志。 楚半阳出身驱鬼世家。都说世家出身的人,气质就自带威慑,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往这一站,天生的模特脸,年轻帅气,剑眉星目,冰冷的空气仿佛都退避三分。 可惜的是,他和路迎酒一直不大对头。 毕竟,路迎酒事事都压了他一头。要是一开始就没有他,楚半阳早该当首席了。 楚半阳问:“你和他讲什么了?” “吓唬了他一下。”路迎酒施施然说,“你徒弟真可爱,这都信。” 楚半阳眉头一皱:“路迎酒,你还和以前一样幼稚。” 路迎酒朝他笑了,往唐柏山那边走。 楚半阳落后他半个身位,觉得不对。 ——之前数年,路迎酒都走在他前头,但现在身份转变,路迎酒正被严肃调查,没有职位,开了家随时会倒闭的事务所,而他是青灯会的首席。按理说该是路迎酒规矩地跟在他身边,求几个好委托。 怎么到头来,还是这场景! 楚半阳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的事务所还没委托?要不要我介……” “不用了。”路迎酒说,“谢谢你,第二名。” 楚半阳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刚跑走的小李,偷偷摸摸又自己回来了,跟在楚半阳身后。 他的师父和这个路首席关系不和,他是知道的。现在小李分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死在俩大佬的炮火下了——他估计骨灰都不会剩。 但是,人是不应该逃避的! 尤其是他身为一个优秀的驱鬼师! 小李就这样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十二分小心,察言观色。 果然,楚半阳一路上的脸色阴沉如乌云,盯着路迎酒。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能看到的,都是路迎酒的背影。 但是盯着盯着,他紧皱的眉头慢慢平复下去,仿佛被一双手慢慢抚平了。 恐怕连楚半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 那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毕生所追求、心驰神往的事物,几乎是……温柔?? 小李睁大了眼睛,世界崩塌了。结果楚半阳一个回头:“你在看什么呢?” “没没没什么啊,”小李磕巴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我在想,师父你在笑什么呢?” “我在笑?”楚半阳皱起眉头,“这里有什么好笑,难不成我对路迎酒那家伙还笑得出来?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回去马上给我抄书去。” 小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钻戒 回到办公室,青灯会那另外一个驱鬼师也不在了。 唐柏山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没找到什么痕迹。”路迎酒说。 唐柏山顿时僵住:“那、那你看现在要怎么办啊……” 路迎酒话锋一转:“不过,我有办法解决噩梦。” 那小鬼还在唐柏山背上趴着呢。解决了鬼缠身,噩梦当然就没了。 他和那个小鬼对视。 小鬼颤颤巍巍,尖锐爪子又伸出来,抓着那朵阴间小花。它扒着唐柏山的背,努力地想把花递给路迎酒。 路迎酒不接。 于是,在它那并不友善的脸上,清晰出现了失望。 唐柏山赶忙问:“什么办法?” 路迎酒坐在沙发上,手指交叉。尖塔手势在心理学上是极其自信的标志,他做出来不显得张扬,但历战多年的气场,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说:“谈一下条件,毕竟是委托。” “好的好的,钱的事情好商量。”唐柏山允诺到。 “不是钱的问题,”路迎酒说,“我想聊聊直播的事情。” “直播……”唐柏山僵了半秒,“这个、这个,我毕竟还是要按照规定来的嘛……” 他这句话纯属扯淡。 如果他真的按照规定,路迎酒的直播申请就不可能被拒绝:他经验丰富,材料齐全,每一项都完全符合标准。 唐柏山又赔笑道:“路先生,你应当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人……” 路迎酒说:“所谓委托,是要双方都认可的。这就是我的条件。” 唐柏山的脸色变了几次,额前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了好几眼旁边的楚半阳,想看他的反应。 楚半阳不为所动。 ——这一点,让路迎酒也觉得意外。 以楚半阳的实力不至于察觉不到小鬼。 路迎酒本以为,楚半阳会迫不及待地解决问题,给青灯会挽回颜面。 现在他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简直就是在袒护。 他看了眼楚半阳。 楚半阳别着脸,像是刻意不和他对视。 路迎酒暗笑一声,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旁边的叶枫插话说:“哎,你不是说下午还有约么?” 路迎酒作势看了看表:“我都差点忘了,要不我们明天再谈?就一天,你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他起身,心中默默数秒。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等一下!路先生留步,这件事情我会办成的,只要能赶走那只鬼。”唐柏山用手背擦了擦汗,脸上横肉抖了一抖,“我可以直接给你签直播的,只是,要打电话请示一下。你们两位先喝点茶。” 唐柏山打电话的时候,路迎酒坐在沙发上,喝那杯上好的菊花普洱。 扒在唐柏山背上的小鬼看着他,又执着地举着小花。 路迎酒觉得有趣。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明明是弱小的小鬼,却混进了结界里。现在,它要给一个驱鬼师送花。他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鸡在给黄鼠狼拜年……这种小鬼,他弹弹指就能叫它灰飞烟灭。 趁着唐柏山背对着他们打电话,路迎酒试探性朝那小鬼勾了勾。 小鬼愣了愣。 路迎酒用口型说:“下来。” 小鬼果然听话,举着花跳下来。 唐柏山突然觉得身轻如燕,愣了愣,继续讲电话。 小鬼身上并没有太深重的怨气,完全是一个普通的游荡鬼,可能有几个心愿未了。路迎酒并不在乎,只要没真的伤人,就随它们去了。 小鬼跳到了他的身边。 那朵花就在路迎酒面前晃啊晃。 路迎酒顿了一下,接过来。在他手触碰到花的一瞬间,阴气波动了一下。 它自己显形了。 红得艳丽,花瓣无声地展开,层叠又烂漫。 旁边的叶枫愣了愣,低声问:“你这手上怎么突然多了一朵花?” “那个噩梦鬼给的。”路迎酒也低声回答。 叶枫吓了一跳:“它就在这里?我怎么没看见,你别接它的东西啊。” “没事。”路迎酒把掌心给他看。 他没有直接触碰花,掌心贴着一张小符纸。符纸没自燃,证明这朵花没附着诅咒。 他又看着小鬼问:“是谁派你过来的?” 小鬼死命摇头,一溜烟跑掉了,满脸如释重负,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 唐柏山打完电话,叫人把各种材料都拿来。路迎酒现场交了一次申请,他当场给批准了。 等到合同签完了,唐柏山小心翼翼说:“那路先生,鬼的事情……” “已经解决了。”路迎酒说,站起身,“但是还有疑点,别回19楼,有新情况随时找我。” 几个驱鬼师面面相觑。 既然路迎酒说事情解决了,他们都起身,准备走了。 到了外头,天空碧蓝,阳光灿烂却不燥热。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好,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盯着远方,吹吹风,就能有好心情。路迎酒手上拿着那朵小花,红花瓣在风中颤抖。 临走前,楚半阳光看着他,也不说话。 路迎酒说:“你要说什么?” 看这架势,是想提起那小鬼的事情了。 果然,楚半阳说:“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他满脸写着“快问我为什么没有揭穿你!!” “没有。”路迎酒挥了挥手,“再见。” 楚半阳:“……” …… 虽说是讲了“再见”,但实际上,路迎酒在这天傍晚,就又见到了楚半阳。 在那之前的下午,路迎酒在折腾花瓶。 为了养那朵……阴间小花。 一是因为这花是线索,二是它确实漂亮,花瓣层层叠叠地铺开,一看就知道是精心选出来的,只这一朵,已经艳丽过大束的玫瑰。如果那么快枯萎了,挺可惜的。 花放进了瓶中,几滴水珠,娇艳欲滴。 像极了鲜血的颜色,却并不让人恐惧。 他一伸手,抱走了想扒拉花瓣的小黑兽。 小黑兽:“嗷!” 它在路迎酒怀中蹭来蹭去,最后一挣扎跳到地上,跑过去和奶牛猫抢猫粮去了。或许是因为它出身垃圾桶,天生对吃的有无与伦比的热情,什么东西都要尝一口。奶牛猫敢怒不敢言,疯狂用爪子拍它脑袋,一套喵喵拳下来毫无效果,小黑兽HP-0。 路迎酒整理完,按照习惯,上床小睡了一会。 窗台上的花,越发红艳起来。 他梦见自己冥婚那天。 和上次梦到的假婚礼不同,这次是货真价实的了——宅邸中司仪和神婆口中说着呓语,连连磕头,像是看见了世间最可怖的东西。 时隔多年,梦中的红烛之前,路迎酒听着磅礴的雨声,再次朝空无一人之处拜了下去。 起身。 却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他微微愣怔—— 身着黑色状元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脸庞看不清晰,像是被迷雾遮盖。 路迎酒抬头看他,一瞬只觉得周围阴风阵阵,万千厉鬼哀嚎,寒意冰冷彻骨。他看见阴兵列队而来,旌旗猎猎,押送数不尽的生魂,小鬼夹道,牙尖嘴利。 就连当年的百鬼夜行,也不如这声势浩大。好像整个阴曹地府,缩影在了眼前这一人身上,直视就犹如在凝望深渊。 路迎酒的第一反应是—— 那大师是真的不靠谱啊。 对面怎么是个男的?! 再回过神来,他的手被拉住了。 男人的手冰凉,将一个长命锁放入他的掌心。 如今的路迎酒驱鬼多年,在他身上感受到威胁,本能将长命锁甩了出去,右手一翻拿出一片纸,咬破手指就想想画符咒! ——在这之前,他的动作被拦住了。 男人再次抓紧他的手腕,力量不大,但他无法挣脱。血顺着指尖一点点流下,滴落在地上。 接下来是几秒钟的僵持。 路迎酒浑身都紧绷着。 男人却抚过他流血的指尖,一阵微凉后,血止住了。他沾着那血,顺势在路迎酒的空白符咒纸上,写了两个字: 「敬闲」 字体张扬,字尾和转折皆如利刃,几分肃杀。 路迎酒迟疑说:“这是……你的名字?” 身体的控制权回来了,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退后半步。 男人不发一言,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长命锁,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看起来,对方被他的举动激怒了。 路迎酒心念涌动,思虑着千百种策略。 几息过后,男人果然动了。 他缓缓掏出了一个……钻戒盒! 还是带天鹅绒那种! 路迎酒震惊了。 打开一看,还真是一个巨大的钻戒,亮闪闪的,就使劲往他手里怼。 这场景比阴间小花还离谱,路迎酒没忍住:“艹!不要随便改变婚礼的性质啊!” “……” 梦境像是被什么打断了,路迎酒猛地醒了。 他坐起身,脑袋有点懵。 他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个怪梦。 和之前一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很确定……他这次真的梦到了很奇怪的东西。 以至于思绪还不清晰,脑袋里却充满了困惑。他回头一看,窗台上那朵阴间小花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杆子在空中飞,花朵不翼而飞。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 小黑兽:“嗷!”张开嘴呼呼喘气,对着他笑,心情颇好的样子,嘴边还有一片剩下的花瓣。 路迎酒扶额,目光落回床上,突然发现,枕头底下好像有一块黑色的东西露出来了。 他拿起枕头时,愣住了——底下有一个黑色盒子。他拿起盒子,打开一看,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钻戒,闪闪发光的那种,足以把狗眼闪瞎。 路迎酒:“……?” 他困惑极了。 “嗡——”手机响了。 他接了电话,听到叶枫说:“我刚做完一个委托,就在你家旁边,出来吃饭?庆祝一下你解决了唐柏山那事情哈哈哈哈。” 路迎酒揉揉眉骨,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你想去哪里?上次你介绍的那家拉面店就翻车了,你到底行不行。” “行——我当然行,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我跟你说,这次的日料店评分特别高,我还抢了九折券呢,不用白不用。反正离你家也不远,快来快来。” 叶枫发来了定位。 路迎酒查了一下,3号线地铁就能直接过去。他就换了身衣服,想了想,把那钻戒盒子揣进怀里,下楼,一路走去地铁站。正是下班时间,地铁站里人挤人挤人,好不容易坐了两个站,到了。上到地面时,顿时觉得分外开阔。 那家日料店叫“熊野居酒屋”,不大不小,窝在街角。室内布置得很精致,暖色灯光,木质桌椅,台上放着一瓶瓶清酒,瓶身反着清亮的光。几人坐在台前,喝点小酒,吃点刺身,不知道多惬意。 客人很多,好在还不用等位。 他们两人在角落的卡座,路迎酒刚翻开菜单,叶枫就猛地拍了拍他。 路迎酒抬眼,刚好和楚半阳对视了。 楚半阳刚走进来,身后跟着小李。 楚半阳也是一愣。 路迎酒却笑眯眯地说:“好巧啊——服务员,给我们换个大桌。” 店里繁忙,没有四人的卡座了。 五分钟后,他们坐在了台。 气氛有些微妙。 主要还是因为路迎酒和楚半阳。 还是那句话,楚半阳是生不逢时。从入会开始,每回都被路迎酒压了一头,永远都是第二名。叫人不禁长叹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一千多年前,周瑜就没琢磨明白这事情。 现在楚半阳也没有。 都成心结了。 外人看来他俩的关系僵硬极了,路迎酒倒是懒得在意,楚半阳究竟讨不讨厌他,都无所谓。 路迎酒把抹茶粉加进杯子,又加了开水,绿意顿时回旋着荡开。 他说:“你们怎么有时间来这里了?” 小李早上才被路迎酒吓过一轮,现在和他讲话,声音还是虚虚的:“是我看到这家店评分高,刺身好吃,才给师父推荐了。” 楚半阳闷头看菜单,不说话。 他微皱着眉。 路迎酒还以为他心情糟糕成这样了,却听见楚半阳抬头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没有帝王蟹?” “没有诶。”服务员回答。 楚半阳点头,指了指刺身那一面:“每一样来一份。” 小李慌忙道:“师父,不用给我点那么多的。” “没事,都尝尝。”楚半阳看了眼路迎酒和叶枫,“吃得完的。” 这样子,摆明是要请客了。 楚家的驱鬼之术世代相传,有了孔雀神庇佑后开始经商,择良辰吉日,观风水,探龙脉,一路坦荡无阻。如今在这个鹭江市,楚家集团人尽皆知。楚半阳就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土豪到令人发指——而楚少爷似乎也默认了,有他在,就是他负责买单。今天也不例外。 隔了一会,菜都上来了,满满放了一桌子。 叶枫和小李聊上了,讲的是最近一起碎尸案。两人在讨论,尸体的头到底去哪里了。 叶枫猛地插了一块金枪鱼刺身,举到小李面前,大声说:“她手臂上的碎肉,当时就是这个颜色!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肉!” 旁边的客人:??? 叶枫一口吃了下去刺身,又说:“所以,你觉得头在哪里……” “不知道诶。”小李说,“也被剁碎了。” 旁边客人猛地举手:“服务员,买单!!” 叶枫和小李还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异样。 驱鬼师的饭桌聊天话题,总是很狂野的。 路迎酒早习惯了,开了一罐啤酒喝。 楚半阳也要了一罐,终于开口问:“今天那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路迎酒说,“它送给我的那朵花,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我把整个19层都检查了一遍,结界没有被破坏。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是哪个神官做的。” 但是神官,一般不会干涉阳间。 接下来,青灯会会去调查,倒是和路迎酒无关了。 路迎酒喝一口啤酒。 楚半阳也喝一口。 他吃了几个寿司,又喝了一口,楚半阳也喝了一口。 就这样几次之后,路迎酒:? 他侧头看了眼楚半阳,楚半阳直视前方,面无表情。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喝着,终于,楚半阳比路迎酒先一步喝完了。 他放下空罐子的瞬间,眉目都舒展开了,明显是身心愉悦。 路迎酒心说,完了,这孩子都被他给逼疯了,这都要争个第一。幸好他点的不是汤,不然楚大少爷硬梗着脖子喝下去,嘴里不得烫出泡,烫完说不定还沾沾自喜,觉得泡比别人的多。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委婉道:“你是不是……有点完美主义?” 楚半阳说:“没有。” 路迎酒看见他脸上都有点泛红了,又说:“你是不是还有点酒精过敏。” 楚半阳:“没有,我很能喝的,回回都是第一名。” 路迎酒:“……” 他扶额,楚半阳是真的没救了。 楚半阳喝得热了,卷起了衬衣袖子,手上有几道疤痕——这点他们两人是一样的,老练的驱鬼师身上总会有另类的勋章。 才这一小罐啤酒,他就醉了。 酒量是真不行。 路迎酒一摸,又想到,他实际上是要把钻戒带出来给叶枫看看的,想问他,看不看得出什么端倪。现在楚半阳刚好来了,问他似乎更好。 他把钻戒盒放在桌上,打开,问:“你……” 没想到楚半阳的眼神直勾勾落在了上头。 看样子,是看出问题了。 路迎酒就不说话了,看着楚半阳盯着那钻戒,脸上和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气的缘故,越来越红了,几乎像是在滴血。 然后他抬头看路迎酒,眼中还带着醉意,欲言又止:“我……” 路迎酒:“嗯,你说。” “你……” “你说啊。” 楚半阳的目光游移了老半天,漫长到叶枫快要把一大碟刺身都吃完了,才落回钻戒上:“这样、这样不好。你虽然辞职了,但是,这也是,办公室恋情……万一暴露了,我又是楚家的继承人,会被说闲话的,虽然热搜我也可以花钱撤下来,还可以买水军……你觉得房子在哪里比较好?奶粉进口的怎么样?楚家在国外有自己的奶粉厂,自家生产的才放心。” 路迎酒:“……” 虽然他一下子没听懂,但楚半阳好像在说很可怕的东西。 这是真的醉得没边了。 “嗡嗡嗡——” 楚半阳的手机在桌上猛震。 他嘟囔了一句:“还是进口的好。”然后接了电话:“喂,什么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冷香 16小时前,美华小区。 小区里新开了一家火锅店,24小时营业,味道好,价格低,回回等位都要等个一俩小时。赵虎带着几个兄弟坐在室外,喝点酒,涮点什么牛羊肉什么鸭肠脑花,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 兄弟们都微醺,脸带着脖子红着。 赵虎没吃饱,招手又叫来了服务员:“唉你们这个脑花不错,嗝,再给我上一碟。” 服务员应了,转身回了店内。 赵虎刚想点烟,旁边兄弟大着舌头道:“虎、虎哥啊,你今天的酒量——是真的不行。” “你妈的就你话多。”赵虎笑着糊了他一巴掌,“来,咱俩再满上!谁不喝完谁孙子!” 又喝了一轮酒,醉的更醉了,靠着椅背说怪话。赵虎的酒量好,醉眼朦胧间,想起了那碟脑花还没上。 ——那服务员指定是忘了。 他低骂了一句,使劲招手,逮着一人就骂:“菜呢?!我的脑花怎么还没上!” 那路人莫名其妙:“我不是服务员。” 赵虎更加生气了:“那你不赶快去当服务员!你不当服务员,难道脑花会从天而降吗?!” 砰!! 突然一声巨响。 赵虎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人的尖叫!! 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可怕的尖叫,酒当即吓醒了一半,一回头,桌子塌了,火锅翻了,一具躯体直挺挺躺在正中间,红与白大片摊开,血带着脑花糊了一桌子。 赵虎:“……” …… 楚半阳放下电话,支着脑袋,忍着醉意说:“美华小区出事了,我要过去一趟。你们慢慢吃。” 他的目光还往桌上的钻戒飘。 路迎酒刚要说话,就看见小李熟练地拿出一张符纸,往他师父脑袋上一拍。 这效果立竿见影。 楚半阳脸上的红晕立马下去了,酒醒了。他眼中的茫然退去,停滞几秒钟,大脑重新开机。 就是耳朵还是红的。 ——那明显不是酒精带来的效果。 “美华小区……”小李喃喃说,“我记得之前,那附近就有好几起流浪汉失踪案,还上新闻了。怎么什么破事都在那里,这风水得多差啊。” 路迎酒叫住楚半阳:“一起过去。” 能专门通知楚半阳的事件,肯定不简单。 楚半阳看向路迎酒,沉着表情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得,平时的楚半阳又回来了。 “行,”路迎酒说,“那我不去了。” 闻言,楚半阳脸上浮现了三分欲言又止三分别扭三分强装的趾高气扬和三分难耐的好奇——足足十二分的情绪让那张英俊如雕塑的脸多少显得……有些纠结。 隔了几秒,他傲娇道:“你真的想去,我倒也不会拦你。” 路迎酒:“……” 他无视了楚半阳的别扭,又问:“刚才的钻戒,你没察觉有不对?” 楚半阳奇怪道:“什么钻戒?” 看那样子,大概是不记得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胡话。 也好。 不然以他的薄脸皮,估计得记一辈子,每晚深夜还自动回放的那种。 路迎酒又把钻戒给他看,楚半阳看了一会:“不就是个普通钻戒吗,也没阴气。你怎么还随身带着钻戒出门的?”他的神情有些复杂,“……要去求婚?” “不是。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释。” 楚半阳欲言又止,又想伸手去拿钻戒,仔细研究一下有没有问题,结果刚伸出手—— 哒! 很轻微的一声,但是天鹅绒钻戒盒死死合上了。 要不是楚半阳反应快,手指肯定就被夹住了,看这盒子的气势,决绝又愤怒,简直像是能夹断指骨。 路迎酒:“……” 楚半阳:“……” 路迎酒说:“你看,所以我说一言难尽。” 旁边的叶枫和小李,完全没注意这茬。 买单走人时,小李又凑过来说:“师父,你刚才在说什么进口奶粉的牌子好?我舅妈刚生了小孩,正想买呢。” “……进口奶粉?”楚半阳勉强从钻戒上脱离思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奶粉,我怎么可能会提奶粉。你听你师父讲话都能听岔,也太不专心了。回去抄书去。” 小李:??? 楚半阳是开了车来的,那辆黑色宾利就停在街头。 五分钟后,四人站在车旁,面面相觑。 楚半阳说:“我喝酒了。” 路迎酒:“我也。” 小李说:“我喝了两三口……应该也不行了。” 三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枫身上。 叶枫:“啊……我才拿驾照两天,停车都困难。真的要我开吗?” 楚半阳说:“蹭到了不会让你给钱的,这是我家最便宜的车,买来就是给人撞的。” 小李说:“叶枫哥,你有驾照就代表你有能力,真的不用纠结。” 路迎酒:“……”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们上了车,叶枫系好安全带,心虚地握上方向盘。 他是真的害怕。 路迎酒加上楚半阳,不说全国,至少算是淮河以南驱鬼师的半壁江山了。 现在他很怕自己把江山给撞了。 楚半阳在后座说:“18号,也就是昨天,小区里有人报警说凌晨两点钟有坠落声,差点砸到一桌吃火锅的客人。我们要快点…… 砰!! 众人身子前倾,小李的脑袋狠狠磕在了前头,头晕目眩。 再抬头,一辆面包车横在马路中间。 驱鬼界的半壁江山,终于直接撞上去了,撞出老大一片凹陷。 路迎酒:“……” 楚半阳:“……” 5分钟后,叶枫决定独自留下来等交警,其他三人打车。 楚半阳在车上简单说了下案情,小李在旁边嗯嗯嗯地点头,老半天没听见路迎酒出声。 他一回头,看见路迎酒朝窗边偏着脑袋,只看见漂亮的下颚线条,和领口的一截修长脖颈。 没睡好,又开始补觉了。 小李也看了两眼,突然听见楚半阳问:“你在看什么?” “没没没什么,”小李磕巴道,“师父你继续说!我在认真听呢!” “回去多抄几次。”楚半阳淡淡说。 出租车载着小李的哀嚎,奔驰在道路上,一路风驰电掣,最后一个急刹,停在了美华小区的门口。 红蓝警灯闪烁着,几辆警车把小区大门给堵住了,还有几个民警在小区内,正把剩下的人疏散出来。 于是小区正门口一堆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夏天热,人们情绪一激动起来,满头是细密的汗珠。汗衫老大爷,花衬衣大妈,一脸火气的年轻人……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看着就热,汗味弥漫在空气中。 “你们凭什么把我赶出来?!”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要投诉!” “他妈的没人说明情况吗?” “我回家犯法啊?” 路迎酒快速扫了一眼现场,这次消息封锁得紧,记者没有像闻到臭肉的苍蝇一般挤过来,不然不免叫他头疼。 他们几人走上前。 民警见到他们靠近,赶忙说:“小区封锁,无关人士不要靠近!” 楚半阳拿出了一个黑皮证件,亮给他们看了——青灯会和警方长期有合作。近两年,警方还刚成立了和驱鬼师打交道的特殊部门,遇见灵异事件,打一声招呼,会里的人就畅通无阻了。 那民警见了,长吁一口气:“你们总算是来了。”他回头吼了一声,“老刘!人来了!” 他侧身让出位置,拉开了小区的铁门。小区内,一个老警察迎了上来,蓝色制服的后头被汗水完全打湿了。 他抬了抬帽子透气,又擦了把汗,说:“你们跟我来,叫我老刘就可以了。” 路迎酒跟着老刘,走过小区时四处打量。 很寻常的小区结构,中心是一个小花园,大部分人都被疏散出了小区。遇见这种恶劣的灵异事件,警方还是非常谨慎的。 老刘一路把他们带进了一条小路,穿过楼宇的间隙,来到了小区的最角落。那里是一小片空地,刚开了火锅店,周围还摆着几张圆桌。 还没走近,路迎酒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像是在盛夏放了三天的臭鸡蛋,但又比那更恶心。苍蝇嗡嗡嗡地乱飞。现场站了几个警察和法医,黄色的警戒条拉了一大圈。 路迎酒走过去,长草的中间,两具尸体肩并着肩,盖着白布。 路迎酒说:“看看尸体。” 老刘过去,把白布揭开了。空气中的臭味翻滚,小李干呕了一声,扶着墙。 路迎酒在尸体边上蹲下来。 一男一女,穿着寻常的衣衫。 男性是从顶层七楼跳下来的,腿摔断了,白森森的骨头露在外头。而女尸非常完好,没有外伤,她是仰躺着的,安详地闭着眼睛,皮肤细腻,嘴唇红润,像是只是陷入了沉睡。 老刘解释说:“凌晨我们接到报警,来到现场时只有男性尸体。还没来得及多处理,先把他砸坏的桌子移开了,结果一晃眼的功夫,他身边又躺了一个姑娘。你说这情况,谁还敢继续处理啊。” 路迎酒说:“他们两人分别是什么情况?” 老刘说:“男性死者名叫钟爱国,今年35岁,是一家保险公司的职员,三天前刚辞职。我们联系了朋友和家属,他们均表示钟爱国没有表现出轻生的意向。女性死者名叫季彩,28岁,曾是一名教师,”他犹豫了几秒钟,“她在一年之前,就已经被确认死亡。” 路迎酒的目光扫过尸体,问:“死因是什么?她的尸体为什么没火化?” “尸检没有结果,找不出死因。”老刘说,“没有结论,谁也不敢烧她,就这么一直放在停尸间了。当时也怀疑过是灵异案子,请了驱鬼师过来,没有结果。”他再次看了眼女尸,打了个寒颤,“她现在自己过来了,真他妈邪乎。” 路迎酒仔细打量了一下尸体。 没有任何阴气,看不出异常。再抬头看,身边的楼房顶着蔚蓝的天空。 这是个老小区,楼房的墙皮在剥落,大块大块地斑驳着,防盗窗上全是红棕色的铁锈。但是顶楼的视线很好,如果从上头看着那片蔚蓝坠落,或许一刹那,会觉得自己像是飞鸟。 路迎酒收回视线,问:“女尸是放在哪家医院的停尸间?” 老刘回答:“市二医院。” “去查最近八个月,市里所有的自杀案件,重点找坠亡的,和靠近市二医院的。”路迎酒站起身,“现在小区外太多人了,叫他们全都疏散,不要留一个人。小区监控给我们调出来。” 现场又有几个青灯会的驱鬼师过来了,楚半阳安排他们在现场贴上符文。 10分钟后,路迎酒已经坐在了小区的监控室里,桌上摊着一本笔记本,页面雪白。 屏幕上,三天内的录像正在以3倍速播放。小区监控的画质不好,盯着久了着实伤眼睛。随着画面变换,他棕色的瞳孔微微抖动,不带任何情感,像极了冰冷的琥珀,又或者是某种正捕食的猫科动物。 几个警察和保安在他背后,各个屏住了呼吸,老刘正在外头打电话,申请自杀案件的数据——实际上,不是谁都能那么轻松指挥得动这些人。 驱鬼师毕竟只是合作者,难免有居心叵测者,难免有水货,也难免有居心叵测的水货……所以,很多保密文件,不会随意向他们泄露,需要通过审核,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要来的。 这次路迎酒是被楚半阳捎进来的,几人就默认他也是青灯会里的——事实上就在几天前,他也确实是,还是老大那个级别的…… 而且,路迎酒往那一站,随性,眉间的锋利却掩藏不住,好似一把刚出鞘的、带着雪光的刀。 那种自信是刻在骨子里的。 没有人会去质疑。 小李刚吐完,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在角落扶墙,虚弱道:“路哥他一直那么有气场的么……” “嗯。”楚半阳回答,“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是比我还是差了点。” 小李:“……嗯嗯嗯嗯师父你说的都对。” 楚半阳剜了他一眼。 小李:“师父你说的对!!” 录像播完了。 路迎酒在本子上写了一个【9:15】,画了个圈,问:“钟爱国有强迫症吗?比如说,一定要在一个时间点完成某件事情。” 警察回答:“他亲属朋友没有提到过。” 小区保安也摇头道:“我觉得没有。” 路迎酒用笔尖点了点书页:“这三天,钟爱国都在9:15抵达了小区门口,9:45开始遛狗,然后10:10分又会出现,去倒垃圾,每次时间偏差不超过半分钟。如果单论这个,或许能解释成习惯,但是他之前的行为,像是上班或者中午回家,都是无规律的。而且你们看这个动作。” 他把监控画面,换到钟爱国家门口那个。 摄像头的角度,刚好能照到3号单元楼的正门口。这是两天前的夜晚,9:30,钟爱国站在家楼下打电话。他左手拿着电话,突然举起了右手,想用右手去撩脑袋边的什么东西,却摸了个空,又放下去了。 他打了十分钟电话,这个动作重复出现了三四次。 一个警察说:“他想摸什么?”他觉得手脚冰冷,“不会是他的肩头,趴着什么鬼。” “不是。”路迎酒摇头,“大部分鬼怪是会被摄像机拍到的。而且,他这个更像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习惯什么?” “撩头发。”路迎酒说,“长发。” “钟爱国半个月前拍了新的证件照,是短发,六个月前的入职照也是短发。” “不是钟爱国留过长发,不是‘他’。那种强迫症一样的作息,也不是‘他’。”路迎酒把笔放下,“他那个时候,每晚就已经被鬼上身了。” 这句话出口,温度好像都低了几分。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一阵寒意。 路迎酒手指松松地交叠,往椅背上一靠,说:“自杀案件的数据调出来了吗?我要看受害人间有没联系。” “老刘还在外头问呢。”警察马上道,“我出去问问。” 他刚要推门,门突然砰地一下被撞开了,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老刘冲了进来,有些慌乱道:“他们给我发了张照片!” 他把手机屏幕朝向众人。 照片是留守的同事发来的,有些模糊,像是在慌乱中拍的。 拍了那两具尸体。 季彩的模样与之前不同了。她睁开了眼睛,侧过脑袋,乌黑的眼眸盯着镜头。 “我操了——”那警察猛地退后半步,头皮发麻,“这真是——” 路迎酒说:“手机给我,我去一趟。” 他接过老刘的手机,快步出了监控室,身后是楚半阳和小李跟来的脚步声。 从昏暗的环境出去,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强光,周围白晃晃得一片。路迎酒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等到视线完全恢复时,他已走到了小巷子里。 两边都是高楼,这条巷子分外狭窄逼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挤扁。 不知不觉间,他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又或者说,一切都太安静了。 除了头顶树叶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脚步声消失了,鸟叫声消失了,就连小区外的喧闹声都完全隐去。 回头,空无一人。 像是整个世界,就只留下他一人。 路迎酒垂眸。 手机的照片里,季彩那双乌黑的眼眸正看着他。 然后她很慢很慢地,勾起了嘴角。 她对着路迎酒笑了。 一阵狂风吹过,树影在地上狂乱地舞蹈——传来窸窣声响,像濒死之人挤出的音节,干枯、沙哑、断断续续。 阴气翻涌。 那是一群尾随他的小鬼。 鬼怪的报复,来得比他预料的还早。 路迎酒移开视线。 阳光与高楼的阴影,斜斜落在他的身上,半面灿烂,半面阴沉。某种异色闪过那好看的眉目—— 那不是恐惧,或者不耐。 是一种隐晦的、发自内心的兴奋。 有些符咒需要见血才能用。路迎酒带着一把小巧的□□,此刻甩开刀刃,刀身灵活地在手指间飞舞了一圈,然后他反手握紧刀柄,轻轻一划,划开了食指。 鲜红的血珠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但是在他取出符咒之前,眼前突然一晃。 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空中似乎有一股……香气? 极浅极淡的、冷冽的香。 难以用词汇去形容。 仿佛寻梅时突然撞见一弯新月,飘渺的花香揉进了月色。 再回过神时,脚步声风声人声浩浩荡荡地撞了过来,将他拥了个满怀。世界恢复运转,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鬼怪不见了。 路迎酒愣了愣。 低头一看,食指上的伤口也已经好了,干净得没留下半点痕迹。 小李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你、你怎么停在这里了?” 路迎酒:“……” 路迎酒说:“因为我遇见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没有继续向前,原路返回了小巷,一路找了回去。 风平浪静,没有半点端倪。 路迎酒站在小巷正中,沉思片刻,又重新走了一次。这次他没把注意力放在阴气上,目光扫过墙壁、地面和墙角的绿色植被…… 在快到尽头时,什么东西在角落反了一下光,亮晶晶的。 路迎酒在它旁边蹲下,扯出一张符纸,轻轻一甩符纸就燃烧起来。借着这光,他看见了一点残留的黑红色液体。 是血。 路迎酒眯了迷眼睛。 这块地面有破损,他轻轻踢了踢,就把几块碎砖给踢开了。 黑红色的血从地底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路迎酒才看清了底下是什么。 碎骨、断肢和头颅。 和泥土挤成一团,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这并不是人类,而是刚刚跟着他的鬼怪。 路迎酒想起自己曾见过液压机压碎东西,当时他感慨于那暴力,而如今,那一幕好似又出现在眼前:白骨折断,头颅粉碎,这些残渣比纸还薄。 在它们想冲上来的一瞬间,某种诡异又可怕的力量,将它们活生生地压进了地面之下,碾碎了它们。 小李突然惊呼:“啊!你手里是什么!” 在路迎酒的手中,又凭空出现一朵鲜红色的花。 层层叠叠,娇艳欲滴。 凉风一卷,将他的发丝吹乱了几分,额前有着微妙的触感。 那几乎—— 那几乎像是一个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长命锁 楚半阳也跟上来了。 他看到路迎酒站在巷子内,问:“怎么了?” “……没什么。”路迎酒摇头,“先去现场再说。” 到了现场,除了那几个驱鬼师,没人敢待在这里。 季彩依旧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仿佛刚才的照片只是错觉。楚半阳在她身边蹲下来,伸出手,轻轻划过她手臂上的肌肤。 女人的皮肤细腻柔软,他的手指划过的地方,有着丝绸般的凹陷感。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在审度什么。 路迎酒见状,也不打算留在这里,招呼了一声:“小李,跟我上楼,去钟爱国家里看看。” …… 钟爱国的家在6楼,他是上去了一层,在7楼阳台跳楼的。 他家门口同样被黄黑色的警戒线拉起来了,路迎酒挑起几条,迈步进了屋内。 屋内布置得很寻常,白色沙发、米色窗帘、50寸的电视屏幕漆黑,阳台上养的牵牛花蔫蔫的,有几朵已经枯萎,落在花盆的泥土上。 在这里的感觉是很微妙的。 生活气息太浓郁了,这里的一切,从未开封的罐头,冰箱里喝了一半的牛奶到插着书签的《基督山伯爵》,仿佛都在告诉来客,几小时内,屋子主人就要回来。但实际上,来客们心知肚明,知道他将烂在泥土里,就像是阳台上的那盆花。 钟爱国没有留下遗书。 路迎酒在屋内仔细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老刘告诉他,有关自杀的档案,还要个十几分钟才能调来,先给他发了季彩和钟爱国的档案。 灵异案件对现场的保护要求没那么高,他也不忌讳,坐在了沙发上,边等边看。 不知不觉间,他摩挲起了胸前挂着的长命锁。 这是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小李犹豫了半天,也在沙发上坐下了,隔了一会,按捺不住好奇:“路哥,你这个长命锁是有什么特别的吗?是不是能请来很厉害的鬼神?” “不是。”路迎酒摇头。 “哦……”小李刚想着,大概是家里人送的,就听见路迎酒又开口:“这是我老婆送的。” 小李:“哦果然是家里人送……” 小李:“……?!” 小李震惊:“什么路哥你已经结婚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会里也没有人知道啊?!” 路迎酒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怎么反应那么大?你又不暗恋我。” “我不暗恋你但是好多人暗恋你的啊!!我刚答应朋友要替她递情书!路哥你的口风也太严了!”小李抓狂。 路迎酒虽然平时行事低调,但好歹是首席,要和会里不少人打交道,自然也认识不少女性驱鬼师。 他的颜是真的绝,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脖颈修长,一双桃花眼分外有神,镜头怼脸都看不见毛孔。 尤其是他安静思考时,窗边阳光,恰好落在半面面庞上,给黑发镀上了金边,也衬得那棕色瞳孔分外明亮。白衬衣每次都规矩地扣到最上头的纽扣,没半点褶皱,将颀长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首席常坐的深色檀木椅,衬得他的皮肤白得发光。 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见过路迎酒的都说好,多年来差评率0%。 哪怕是他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也不影响人们前赴后继。 老阿姨们倒是内敛一点,就使劲问他,有没有对象啊。每当这个时候,路迎酒就会微微一笑,说,或许你们听过楚半阳。 老阿姨说哦原来你对象是楚半阳啊。 路迎酒说这哪能呢,楚大公子钢管直,到现在还单身,他家要车有车要房有房,视金钱为粪土,比我有钱还比我顾家。他之前就偷偷和我说过,他急着找对象。 ——后半句纯属路迎酒胡扯的。总之,楚半阳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怎么那么多人拉着他相亲。他只觉得自己魅力值完爆路迎酒,暗戳戳地得意着。 小李都不敢想象,他如果说出去路迎酒结婚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小李又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路迎酒说:“十三年前。” 小李:“!!!” 小李:“童养媳?!” 他是不是该报警! 路迎酒:“……也不能这样说。” 他摩挲了一下长命锁,山与海的纹路在指下掠过,每一寸他都熟悉无比。他又解释说:“我结的是冥婚。” “哦……”小李更懵了。 路迎酒:“我从没见过他。以前给我张罗冥婚的那个人……不是很靠谱,找的是没有碑位没有姓名的野鬼。他没出现过,估计以后也不会了。”他又摸了摸长命锁。 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是老刘发来的档案。 其中,八个月内以停放过女尸的市二医院为中心,半径10公里以内,发生过3起自杀案件。 这是相当高的频率了,其中2起是坠亡,1起割腕。 路迎酒优先翻阅坠亡案件,快速扫过基本的信息。 “张宏,男,43岁,环卫工人……” “陈松海,男,47岁,绿景茶餐厅洗碗工……” 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自杀案件,所以警方一时没把他们联系起来——毕竟,按照常理想,自杀案件间几乎不可能存在关联。 现在路迎酒刻意把他们合起来看,很快就看出问题了。 割腕的那个是高中女生,邻居证实过,她和父母的矛盾激烈,割腕当晚他们曾大打出手。但是张宏和陈松海不同,他们都没有轻生的倾向。 再仔细一看,他们俩是老乡,都出身丁阳镇。这名字看得眼熟,路迎酒回去翻了下季彩的档案,上头写着【2018.12~2020.8,参与“圆梦之路”扶贫计划,担任XX省XX市丁阳镇丁阳小学教师,工作热忱,态度积极】 档案上又写了,去年8月份,季彩在丁阳镇意外身亡。 小李:“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路哥你怎么看?”他又翻了翻档案,“陈松海竟然还有猥亵罪的前科。” 路迎酒说:“按照一般的套路,是这两人对支教老师见色起意,没想到误杀了她。他们畏罪逃到了大城市,结果季彩跟过来了。也有可能只是他们单纯有过节。” 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不论故事是怎样的,我已经没兴趣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太明显了,其他的交给青灯会就够了。钟爱国大概率也是和她有联系,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 小李愣了愣,跟上他:“如果季彩是受害者,这是一场复仇,她还真的蛮惨的……” 他突然就有了几分愧疚。 看了看档案上的照片,季彩年轻靓丽,扎着一条麻花辫,笑起来时眼睛像是月牙。 听到这句话,路迎酒站定了脚步。 他回过头,小李下意识退后半步,被他堵在了墙边。 路迎酒说:“她杀了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小李被他忽然严肃起来的神色惊了一瞬。 单论面容,路迎酒实际上是偏温和秀气那一派的,但当他面无表情时,那曾久居高位的气场又压得人死死的,眉梢仿佛都带着锋芒。小李赶忙结结巴巴道:“一定、一定要被我们驱散,我我我我知道这点的。”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是么?人之常情而已,我要是被害死我说不定比季彩还凶。”路迎酒道。 小李被这一出弄懵了,不知道路迎酒到底想说什么。 路迎酒又说:“我问你,人间和鬼界有什么区别?” 小李一个激灵,飞速回答:“人间是生者之土,鬼界是亡者之地。人间怨念少,阳气重,鬼界不乏穷凶极恶之鬼,满是阴气。人间有悬崖,鬼界有深渊。人间用的是人民币,鬼界用的是冥币……” 路迎酒啧了一声:“怎么回答的那么复杂,你当是在考场答题呢,写老长一段就为了骗可怜巴巴的两分。我告诉你,区别是我们是法治社会。” 小李:“???”他情不自禁靠了一声。 路迎酒继续说:“所以我们犯了罪,应该交给法律去审判,我们有量刑标准,但鬼怪是不可能有的,杀过人的鬼,更是有可能继续伤及无辜。所以,哪怕是鬼怪占理,我们世界的规则也不该被破坏。如果谁都乱来,岂不是乱套了?死者想报仇没错,我们想要驱散它,也没错。” 他退开半步,看着还有点懵逼的小李,弯了弯眼眸:“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可以同情,但是别愧疚。挺直腰板,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下了楼,季彩已经被符文包得跟粽子一样了。 楚半阳在旁边,慢条斯理地丢掉一双手套,说:“符文都布置好了,可以当场火化,保证烧得连渣都不剩。” “烧!”路迎酒简明扼要道。 楚半阳打了个响指,火焰顿时熊熊燃起,将季彩吞没。 这火燃势分外凶猛,不过短短五六分钟过去,尸体已经完全没了踪影。 眼看火焰快要消失,空气中似乎还有骨灰飘扬。路迎酒掏出三张符文,轻飘飘地甩出去一张。 纸张在风中飘啊飘…… 轰!!! 震耳欲聋的一声,小李直接嗡嗡嗡地耳鸣了,他目瞪口呆——路迎酒甩出去的符文引起了小规模的爆炸,炸得空气中骨灰乱飞。 小李:“这是在做什么!” 路迎酒说:“补刀,防止复活。”他又甩出去一张,又是一声巨响,地面都被炸凹进去了一块。 小李:“……” 等路迎酒补刀完了,巨响已经吸引来了一堆人。 警察慌慌张张跑过来:“发生什么了?” 趁楚半阳和他们解释时,路迎酒已经绕过人群,从小区的小门走了。 夜色已深,快12点他才到家。 奶牛猫翘着尾巴迎接他,在他腿边蹭来蹭去。路迎酒蹲下来,挠了挠它的下巴。 和平时一样,睡前他热了一杯牛奶,边看书边喝。 杯子在手中热乎乎的,透着心安的温度。书本翻完两章,他又拿出了那个钻戒,楚半阳死活打不开的钻戒盒,被他轻巧地打开了。 钻戒闪闪发光,那是令人心醉的光华。 结合莫名其妙出现的鸡蛋和牛奶,红艳的阴间小花,今天被突然碾碎的鬼怪。 几乎可以肯定,他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自己完全察觉不到的鬼怪。 要是换其他人,估计已经吓得要死了。但是路迎酒自小就厄运缠身,见过太多魑魅魍魉。井下的冤魂,游荡的梦魇,吊死鬼的乌鸦振翅飞起时,长夜都在尖啸,年幼的他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脑袋,但床下总会悄悄伸出一双冰冷的手。 如果说驱鬼师是朝着深渊前行,那他一出生,看到的世界就是深渊。 所以,别人眼中再可怕凶残的鬼,也比不过他遇见过的一切。 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害怕任何鬼神。 回想起过去,本来那种地狱一般的日子,还要持续下去。 直到…… 路迎酒把长命锁从脖子上取下来。 它在灯光照耀下,有着奇异光泽。 他轻轻握住了长命锁,趴在桌上,把它举在光下,正如之前无数个长夜里,他就是这样细细看着长命锁,想着,对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温柔沉静? 或者冷酷暴戾? 会和自己喜欢一样的东西吗,还是说身为鬼神,无欲无求? 他在外人面前的气场、神色间的锋利,此时完完全全被收敛起来了。从没有人,看到过他流露出那么温柔的神情。 路迎酒拿着长命锁,和十三年前的那个自己,想着同样的问题。 ——什么时候我能见你一面。 然后告诉你这十三年的故事。 时针指向了凌晨一点,路迎酒把长命锁重新挂回脖子上。 收敛神态后,他又是平时冷静淡然的路迎酒了,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哪怕是面前是刀山火海、腥风血雨,眉头都不会挑一下。 熄灯,上床。 这个夜晚静悄悄的,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胸前的长命锁热得发烫,路迎酒醒了。 屋内的时针滴滴答答,指向了2点钟,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白森森的。 床头有人。 他抬眼看去。 季彩站在床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幽怨。 她的皮肤苍白,全身都湿透了,长发滴着水,赤/裸的双足踩在地板上,几乎是白得透明。 仔细一看,那放在床头的钻戒盒还跟鲨鱼一样,死死咬住了她的两根手指不松口。 “……”路迎酒笑了,“这才对嘛,这样,我才会对你有点兴趣。”他往床头一靠,“说,你还有什么心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执念之物 第二天大早,手机在枕头旁边死命振动,叶枫睡眼惺忪,拿起来一看,上头写着“路迎酒”。 他接通,打了个呵欠:“干嘛啊——我还在睡觉呢。” 路迎酒说:“昨天警方连夜查了,和张宏、陈松海一起从丁阳镇来鹭江市的,还有一个叫杨孟的人。他们去找杨孟的时候,那小子正在火车站,还好给拦住了。” “杨孟怎么说?肯交代什么吗?” “他心里有鬼,知道张宏和陈松海死得蹊跷,早就怕得不行了,现在一问就全交代了,说去年在丁阳镇,他们仨喝醉了酒,见到下夜班的季彩就上去调戏,结果从口角迅速发展成了肢体冲突,推搡间季彩意外落水,第二天就在下游见到了她的尸体。” 他继续说:“那三人不敢声张,准备逃到别的城市,买火车票的时候却发现当天只有去鹭江市的票——这当然不是巧合,是季彩的报复,为了引他们去她的家乡,也就是她遗体被转移去的地方。” 叶枫问:“那钟爱国是怎么回事?他也得罪过季彩?” “还不清楚,我打算去一趟莲花小学。” “去那做什么?” 路迎酒说:“季彩去支教之前,在莲花小学当语文老师。警方连夜排查了钟爱国一个月内的行踪,发现他前后去过莲花小学三次,白天也有,晚上也有,每次停留时间在3小时以上。” 叶枫愣了一下:“你竟然对这个案子那么有兴趣?” 印象之中,路迎酒只对很特别的灵异事件感兴趣。 “本来是没兴趣的。”路迎酒说,“但是昨天季彩来找我了。她半夜站在床头看着我,我想着,还挺有意思。本来想和她沟通一下,结果她怎么也不说话,我就又拿符文烧了她一次,骨灰都铲进垃圾桶里了,还专门分了几个垃圾袋丢。今天早上老刘告诉我,她的尸体又回到美华小区的楼下了。” 叶枫:“……说实话听起来有点吓人,我是指骨灰那段。” “有什么吓人的,我还专门分类去了不可回收垃圾。” 叶枫:“……” 路迎酒说:“所以,你要来吗?” “来。”叶枫翻身下床,“八点半在那里见。” 40分钟后,两人站在了莲花小学的门口。 今天是周五,学校里闹哄哄一片,孩子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跑得比狗还快,发泄着过剩的精力。 路迎酒径直往学校的后门走。 叶枫叫住他:“哎哎哎你去哪里呢,大门在这里!” “进不去,他们说下午才可以给我许可,但我等不及了。”路迎酒说,“咱俩看上去也不像是学生家长。” 这话倒是真的。 他俩往外头一站,背个书包就像大学生,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孩子的人。 于是他们绕到了后门,这里有一堵不高也不矮的墙,大概两人高。 叶枫刚想说我把你托上去,就看见路迎酒退后五六步,猛地加速!他几步踩墙右手勾住了墙顶,又在墙上蹬了两步,两秒不到就翻上去了,回头说:“你怎么不上来。” 这一串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叶枫抬头看他:“你是不是读书的时候总是□□。” “是啊,天天翻。”路迎酒笑了,伸出手,“来,好学生,我拉你上来。” 墙后头是操场,很远处一群小学生在上体育课,踢球的踢球,跳绳的跳绳,没人看见他们。 路迎酒边走边说:“季彩以前是6年级4班的语文老师,她去世后,她奶奶来这里带走了她留的一些东西——不过也没多少。三个月前她奶奶也过世了,她没其他亲人,那些遗物就被房东清理掉了,现在找不到了。” 想要抹杀一个人生前的存在是很容易的。 遗物丢了,记忆淡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树影婆娑,落在路迎酒的身上。他在想着什么,轻轻摩挲着长命锁。 叶枫不知道怎么,就伤感起来了:“别担心,你的女鬼肯定会记得你的,你们会生一窝小孩子,每个都会记得你。” 路迎酒:“……?” 路迎酒说:“你还扯这事呢,人家都不愿意来见我,都多少年了。” 叶枫拍拍他的肩:“她不来找你,我就做你的香艳女鬼,生生世世在一起。” 路迎酒一阵恶寒,退后小半步,离叶枫远一点。 叶枫又凑过去:“哎我说真的,你不考虑找个女朋友?女鬼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你怎么跟催婚的亲戚一样。”路迎酒摇头笑道,“我没兴趣,再说了,我天天往外头跑,几天几周不回家都是常态,根本就没有核心竞争力。” “你不但不回家,你还经常不吃饭。” “忙。” “忙个鬼,想得胃病啊?”叶枫恨铁不成钢,“所以就该找个厉害的人管管你。” 路迎酒还是摇头:“我迟早会死的,就不祸害别人了。” “你讲废话,谁不会死啊。” “不是这个意思,”路迎酒笑了,“我喜欢刺激且危险的事件,骨子里就停不下来——我知道这很大概率会是我的死因。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我已经赢了死神很多次,但它只需要赢我一次。从概率上讲,我能善终的可能性几乎为0。” 叶枫一时语塞,良久后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别乌鸦嘴……你可是我见过最牛逼的驱鬼师。” 路迎酒耸肩。 叶枫看着他,心想他需要的不是什么香艳女鬼,该是个能和他并肩作战、天天一起□□顺便还能做饭的人。 ……虽然他一时没琢磨出,该去哪里找这么一号全能的人。 进了教学楼,他们撞见了一个很年轻的实习老师——她正抱着一堆试卷,柔顺的黑发搭在米色衬衣上。 路迎酒上前说:“你好,我们是季彩老师的家属,她离职的时候,漏了点东西在这里,让我们帮忙拿。” 那实习老师犹豫道:“不好意思,我不认识她,要不你们去办公室问问?” 季彩在这里工作是快两年前的事情了,不认识是正常的。路迎酒当然不指望能直接问出来。 路迎酒笑了:“她说过,东西应该还没被丢呢。你们的杂物放在哪里?” “离职员工的物品都在一楼的杂物间。保安管着那里的钥匙,你得让季老师给他打个电话,才能放你们进去。”老师回答。 他们两人下楼,刚好课间,走过一群尖叫的学生后,果然在一楼走廊尽头看见了杂物室。 这里只有一个保安,坐在不远处无所事事。路迎酒掏出一张符文,轻轻一甩,那符文就燃烧起来,发出暗香。保安闻到味道,上下眼皮立马打架,垂下了脑袋。 杂物室的门还是锁着的,如果用符文直接炸开,动静太大了。 保安那里有一大串钥匙,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叶枫刚发愁怎么试,就看见路迎酒拿出一个回形针,把它捋直了,就往锁孔里捅:“别找了,就这种老锁,我撬的肯定找快。” 叶枫震惊了:“你都会些什么技能啊!这又是翻/墙又是撬锁的!” 路迎酒淡定道:“人都是要懂点生活技能的。” “这是个锤子的生活技能!你是生活在乞丐帮吗!” “很实用的,谁用谁知道。比起这个,你快去看看来访记录上有没有钟爱国。” 叶枫翻开保安桌面上的名册,果然看见了钟爱国的名字。 备注是“季彩家属”。 他说:“钟爱国来过杂物室,还不止一次。他是来找季彩的东西的。” 路迎酒的手一转,伴随着轻微的“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拧开门把手,金属发出了尖锐到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扑面而来的,是积攒多年的陈腐味道,害得叶枫猛地咳嗽。 一个个纸箱子被堆在架子上,贴着每个人的名字,里头装满了私人物品。房间里很昏暗,路迎酒啪嗒啪嗒摁了几下开关,灯没反应,于是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个个找过去。 灯光照过纸箱前头,灰尘在光束里舞蹈。 于晚。 许中华。 …… 姜萌萌。 季彩。 “就是这个了。”路迎酒说,扯了扯那纸盒子。 很轻。 轻到像是没有东西,他拿下来一看,里头只有一本落满灰尘的书。 《山的那边》 季彩著。 叶枫凑过来看:“她还写过书?” “看起来是的。”路迎酒吹了吹灰尘,把书拿起来,简单看了一眼简介,讲的就是一个支教老师的故事,她在教书育人的同时,也收获了爱情。 但是这本书有点不对劲。 路迎酒又看了一眼,说:“它没有出版号。” 书籍正式出版都是需要出版号的。他翻了前后页,根本没找到出版社或者版次、书号。 这是一本没有出版过的书。 叶枫在手机查了一下:“确实诶,网上没有任何关于它的信息。难道就是她自己印出来玩的?” 路迎酒把书翻到最后一页,沉默了一会,说:“也不像是。” 他把最后一页给叶枫看。 最后一段是: 【我们一起站在田野间,远处群山如黛。今天的天气很好,他笑着和我说,是啊,这个故事会结束的,直到我们】 【直到我们】后头没字了。 叶枫愣了愣:“这句话是没写完?” “嗯。”路迎酒说,“应该是没来得及写完,她就死了。” 他掂了掂手中那本《山的那边》,说:“这不是正常的遗物,这是一本死者的未完之书,是她的执念。用符纸杀不掉季彩,但只要把这本书毁了,她就消散了。” 有些鬼怪有【执念之物】,代表的是它们最深重的遗愿。 如果驱鬼师拿到了鬼怪的执念,等于拿到了制胜的王牌,接下来,任季彩是如何凶悍,都没法跳出他们的掌心了。 路迎酒在想要不要烧了这本书。 阴气波动了一下。 他回头望去,杂物室的窗外,季彩无声无息地盯着他。女人的全身还是湿漉漉的,眼眸全黑,留下了两行血泪。 滴答,滴答,血在地上溅开。她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归一声都发不出来。 等路迎酒再眨眼,她已经不见了。 叶枫没注意到这异常,问:“我们直接烧了它?” 路迎酒收回目光:“暂时别。我继续讲,钟爱国会回来这个小学,可能也是因为……” 他短暂地停了两秒钟。 有什么不对劲。 一瞬间诸多念头掠过脑内:鬼留下的执念之物,阴气非常重,要是生者把执念带回去了,轻则倒霉透顶,重则家破人亡。幸好这里是学校,朝气蓬勃,人多阳气重,才没造成什么后果。可是钟爱国来了那么多次,不可能没看到这本书。 他为什么没把书带走呢? ——因为他知道,带回去可能会遭到厄运。 看来,钟爱国对“驱鬼”并不是全无了解。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执念之物的存在。 但这也意味着,他很可能会做更多的事情。 比如说,用执念之物招鬼。 或者说,让鬼怪的力量更加强大。 记忆回到昨晚,在日料店,小李说了一句:“我记得之前,那附近就有好几起流浪汉失踪案,还上新闻了。怎么什么破事都在那里,这风水得多差啊。” 一连串的跳楼自杀案,最早出现的是张宏那一起,在今年1月7号。 这是季彩做的。 她从这天起,活跃起来了。 叶枫听见路迎酒喃喃自语道:“季彩8月份死了,但直到今年1月才开始死人,期间有人加强了她的力量,媒介是这本书,三番五次来这里的钟爱国才能做到。而献祭给恶鬼的最好贡品就是人……尸体,必须要有尸体,流浪汉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可能想错了,钟爱国虽然是受害人,但他曾是季彩那一边的,甚至有可能是个杀人犯。” 路迎酒立马打电话给老刘:“帮我查一下,去年8月到今年1月,钟爱国有没有来过莲花小学。还有在美华小区附近的失踪案,我怀疑钟爱国和失踪案有联系。” “我马上叫人去查!”老刘回答,“你那边需要什么帮助吗!” “……没事,楚半阳很快就带人过来了。”路迎酒捏紧了手机,“我可能知道那些流浪汉在哪了,等会再跟你说。” 他挂断电话,快步走了出去。 叶枫跟在他身后。 路迎酒说:“叶枫,如果你是钟爱国,在小学里要找一片开阔的地方画招魂符文,埋下尸体,你会选哪里?” 叶枫还没回答,路迎酒的视线已经落在了远处。 操场上绿草茵茵,一群学生正在踢球,笑声不断。 …… “阿强,把球传给我!!”大龙喊,他稚嫩的面孔上满是焦急,汗水把蓝校服全都打湿了。 阿强跑得气喘吁吁,一个飞踢—— 有人拽了一下他的左脚,让他踉跄了一下,踢歪了,球沿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轨迹往左,被对面抢走了。 大龙骂:“你、你你怎么回事!今天放学我不和你一起走了!” 阿强辩解:“刚才有人拽了我一下!” “你身后都没人!” “明明就有!你是傻逼!” “反弹!” “反弹无效!大傻逼大傻逼!” 两人骂了几句,都是一肚子火气,接着追球去了。 眼看对面领先,比分越拉越大。阿强好不容易又拿到了球,跑向球门。 他的角度非常好,那个小胖子守门员甚至还在神游天外。 只要踢了,就能进球! 阿强越发激动,大吼一声,哼哧哼哧带着球往前冲,临门一脚—— 足球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漂亮的线条! “好耶!”大龙举手欢呼! 砰! 足球倒飞出去了,飞了好远,在地上咕噜噜地滚。 阿强定睛一看,只见一只青灰色的手从地面伸出,直挺挺地竖着,足球就是撞到了它。 四周死寂。 “草……”大龙喃喃说,“他手球,犯规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血雾 整个操场都是尖叫声,浓郁的阴气散开。 小屁孩们四下奔逃,阿强跑着跑着,突然摔倒了—— 青灰色的手不知何时来到他脚下,死死抓住脚踝。 “啊啊啊啊!”阿强尖叫! 那手比冰块还冷,光是这一抓,他整条小腿都没有知觉了。那冰冷还在迅速往上爬,到了大腿,腰部…… 咔嚓! 一只脚踩在了鬼手上,直接把它踩得变形了,软趴趴地垂下。黑发年轻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出手是和外貌不相符的果断。 阿强被抱了起来。 然后又被丢了出去。 路迎酒喊:“叶枫接着!疏散学生!” 叶枫赶紧跑过去,差点被阿强连人撞翻,还好最后是接牢了。 地面又钻出了几只手,叶枫一手抱着阿强一手甩出去两张符纸,符纸燃烧起熊熊烈焰,烧得鬼手一滞。他把阿强放下来,牵着他就向其他学生跑:“跟我来!” 再回头,操场不知何时起了浓郁的雾,无数只手伸了出来,像是一群潜伏在水下的鲨鱼开始了群体狩猎,海潮般抓上路迎酒。 雾气一浓,什么都看不见了,阴气浓郁到让叶枫头皮发麻。 这个瞬间,叶枫很想掉头回去帮路迎酒。但整个学校乱成一锅粥了。尖叫的学生们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不对,老师和学生出了教室,在走廊探出头来。几个保安拿着警棍正在往这边跑来,叶枫赶忙拦住他们,喊:“快走!别靠近那里!” 一个保安喊:“你是哪里来的!快走开!”说罢就想推开叶枫。 叶枫那身板显然顶不住几个保安,几次阻拦无果,眼看着那帮人就要跑去操场,他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 鲜红的血淌出,落在地上,幻化作一个诡异的圆形图案。 图案烧了起来! 在他身后,老榕树上,数十米长的火蛇瞬间盘绕而上!它身形足有两人宽,吐着信子,大块大块蛇鳞状的火焰从身上剥落,落在地上成了火海。 大部分人看不见鬼,也就看不见“离蛇”。他们只看见火焰大面积地铺开,熊熊燃起,拦住了去路,一人惊叫:“着火了!快报警!!” 这回没人再敢靠近操场了,老师迅速组织学生撤离。 而实际上,火焰根本没造成什么损害,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只烧了些花花草草。叶枫刚松了口气,突然被人揪住了领子—— 保安满脸凶煞:“就是你小子放的火!对不对!” 叶枫:“……” 确实。 殊不知他这一犹豫,放在保安眼里更加可疑,一群保安不顾生死,操着警棍冲上来就要把他摁倒。离蛇在树上嘶嘶吐着信子,一股灼浪袭来,将他们吹得东倒西歪。 叶枫刚想趁此回到操场,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发生什么了!” 他一回头,楚半阳和小李就在校门口。刺耳的警笛声几乎划破天际,几个警察上来给保安亮了证件:“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那保安临走前,还指着叶枫喊:“就是那家伙放的火!” 楚半阳匆匆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路迎酒人呢!” “他在操场上嘶——”叶枫的声音变调了,最后一声简直像是蛇。他脸和脖子上长出了几片通红的蛇鳞,紧接着又是一片鳞片要冒出来,血淋淋地刺破了皮肤,一缕血流下,染红了衣领。他疼得眉心一跳,但什么也没说。 楚半阳说:“你身子承受不住了,快把你请的神送走。” “我知道——”叶枫咬牙道,“你们去找路迎酒!” 他手一扬,火焰让出了一条路。 楚半阳和小李冲过去,一头扎进牛奶般的白雾里。离蛇的几道火焰紧随其后,冲开了雾气,好不容易视野才清晰一点: 操场上空荡荡的。 看不见鬼手,也根本没有路迎酒的身影。 哗啦! 楚半阳抬头看去,远处员工宿舍的外墙有几处可怖的凹陷,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顺着外墙爬上去了。凹陷一路向上,停在了六楼——六楼窗玻璃爆开,万千碎片雨一样往下落。 …… 楼梯间,几人尖叫着跑过路迎酒身边。他们只知道外头着火了,刚才又被巨响吓了一跳,争相逃命。 路迎酒逆着人流往上走。 他从腰后掏出了短刀,刀身一翻,明晃晃的,和他的眼眸一般雪亮。 很少人知道路迎酒随身带着那么多管制刀具,从□□到这把带血槽的战术短刀,每一种都是肯定过不了安检的,看起来很像是什么法外狂徒。 每一个刚接触驱鬼的人,都会有个疑问:鬼会流血吗? 答:会。 而且流得很多。 用对了符文,杀死鬼和杀死人没多大区别。 这把短刀最下端刻着诡异的符文,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流云,又仿佛一张狰狞的鬼脸。 路迎酒去到了六楼,放眼望去,走廊上乱七八糟的一片,拖鞋、床单、摔碎的杯子……令人特别在意的是,各种食物包装散落一地,巧克力包装纸,杯子蛋糕外壳,还有拆开的薯片。简直像是有个饿鬼扫荡过这一层。 唧唧。 唧唧。 大口咀嚼的声音在603宿舍。 603的门敞开着,他悄无声息地接近,如猫一般没发出半点声音,来到门前。 一个浑身赤/裸的人背对着他,抱着垃圾桶,吃里头剩的麦当劳汉堡。 狼吞虎咽。 不,称它是“人”可能有点勉强。 它有着人形,通体却长满了青灰色的手脚,各自朝向不同的方向,活像个诡异的海胆。它的背上还有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如果路迎酒看过档案,那他会立马认出来,这些人脸都是失踪的流浪汉。 其中一张人脸看见了路迎酒,它嘴一张,发出了尖叫! 海胆怪物立马回头,脸上的三双眼睛疯狂转动。 【好饿】 它说。 【好饿好饿好饿】 路迎酒说:“别担心,我不是来抢你汉堡的。” 怪物冲他张大了嘴,口水瀑布一样往下滴。下一秒它的视线猛地升高,一阵天旋地转——它的头被短刀切掉了,整个飞起来在空中打转,只能看到一抹雪白的刀光,和青年勾起的嘴角:“……我是来杀你的。” 血从断掉的脖颈处喷出。 它背上的人脸消失了一张,迅速变成了新的头颅,然后手脚并用地扑向路迎酒!数只手和脚乱挥,把门与墙都砸穿了,烟尘滚滚。 路迎酒早就划破了手,甩出血液。 ——请神。 毛茸茸的黑色小兽从他的血中挣出,猛地张大了嘴!它和怪物擦肩而过,落地,再回头,口中叼着一只手,潦草地咀嚼了一下,吞下去了,打了个满意的饱嗝。 那海胆怪物的动作慢了一瞬,趁这机会路迎酒手起刀落,直接斩首。 又一个头颅滚落在地上,怪物长出新的脑袋,发出了愤怒的吼叫,手脚继续乱挥。它的力度是真的大极了,一路从宿舍追到走廊,地板穿了一连几个洞,钢筋外露,墙上裂痕如蛛网,玻璃碎成粉末,可惜智商实在不高,只知道野兽一样打斗。路迎酒以惊人的灵活闪避着,和黑毛团配合,手起刀落,一连砍下了三四个脑袋。 怪物的背上,人脸只剩下一个了。 他身上的手和脚也剩的不多了,大部分都是被黑毛团吃下去的。 双方对峙着。 路迎酒反手握刀,刀身上一抹血淌下,手中捏了张起爆符纸,刚要甩出去,就听见了一声尖叫! 那是孩子的嗓音,听起来就在他们正下方。 坏了! 路迎酒的瞳孔猛地缩小,就看见那怪物怪笑了一声,单手砸穿地板下去了! 路迎酒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烟尘中,看见角落有个花衣服小女孩,大概是哪个老师的孩子,太害怕了没及时下楼。鬼手抓向她,她虽没看清,但本能地发出尖叫! 然后她被路迎酒单手提了起来,往旁边一推—— 事实证明这举动非常及时,几乎不到半秒,鬼手就撞上了他刚架起的短刀。这是路迎酒第一次和它正面角力,直接被拍到了墙上,一阵血腥味涌上喉咙,眼前一黑,他怀疑自己肋骨都断了两根。额前青筋暴起,刀身抖动如筛糠,他不得不用双手撑着,才不会被摁进墙里。 但这种劣势只是暂时的。 毛团子“嗷”地一声,从天而降,张开了大嘴咬向怪物的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路迎酒又闻到了那股暗香。 冷冽宛如新月。 然后,怪物在他面前扭曲了。 它爆成了一团血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生生捏碎了。 它再也没能拼接起来。 死得不能再死了。 …… 路迎酒打开水龙头,手上的血染红了水,旋转着消失在了下水道,露出白皙的皮肤,纤长的手指,和几道浅浅的旧伤痕。 刚才用力过猛了,现在他的手还在发抖。 他实际上没受什么伤,这都是那怪物的血。和血一起消失的,还有手背上淡淡的符咒纹路。要不是有它带来的力量,刚才的角力,路迎酒已经被怪物一拳打了个对穿。 他救下来的小女孩奔向了妈妈,回头朝他招手,被她妈警惕地一搂:路迎酒的衣服还算干净,就是下楼的时候手上沾血,拿着一把刀,眉间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杀意,实在太可疑了。 楚半阳在他身后说:“你刚才像个变态杀人魔。” “谁说不是呢。” “如果没有画符咒,你已经死了。” “但我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不是么?”路迎酒甩了甩手上的水。 洗干净血,收敛好神色,他又是平时温和秀气的模样了。 在他们身后,是忙碌的警察和驱鬼师。 操场的四角被贴了符文,被楚半阳揭开后,幻象就消失了——为了埋下尸体,地面早就被钟爱国铲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了。而刚才那个怪物,就是死者怨气的集合体。 警方封锁了学校,正在操场上收集尸体。 路迎酒心想,希望这次消息能封锁得严一点,要是小学生知道自己每天都踩着尸体在踢足球,肯定是难忘的童年回忆。 老刘则按照路迎酒的猜测,查了去年8月的监控,发现钟爱国确实开始频繁来这里,警方联合青灯会正全力调查他和流浪汉的关联。 “监控也派人继续去看了。而且,”老刘说,“根据你的说法我们开始重点排查。技术组没有从两人的手机电脑里查出痕迹,只能说,超自然的力量抹掉了记录……这事其实该归你们调查。” 但即便如此,活人还是会开口的。 老刘又补充:“不过我们按照这个方向突破,从钟爱国的妹妹那里得到证实,钟爱国曾和季彩秘密交往过一段时间。”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钟爱国要帮季彩了。 他们曾是情侣,曾是共犯。 但是钟爱国被季彩附身,也跳楼死了。 楚半阳说:“你要去医院吗?” “我还好,除了全身都要散架了。”路迎酒说,“我还是跟你再上一次楼,我也不放心。” 于是楚半阳又叫了几个驱鬼师,他们一起上楼,准备检查一下有没有小鬼怪。 楚半阳边走边说:“我不是让你等到下午吗?你们怎么自己就跑进来学校了。” “早发现,早治理。”路迎酒说,“除了叶枫快把树烧秃了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楚半阳提醒:“还有这栋楼。” 这楼已经千疮百孔了。 路迎酒笑:“要是没我早塌了。不过这鬼直觉真准,见快被我们发现了,干脆先发制人。”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驱鬼师们散开,有条不紊地开始排查阴气。 刚才的怪物怨气浓重,确实招来了几个小鬼。 楚半阳除掉它们的时候,路迎酒就靠墙看着。他半眯着眼睛,神态慵懒,倒也不是真累成什么样了,只是单纯提不起兴趣。 驱鬼师们聊起了这个案子。 一个说:“这也真是奇怪了,季彩怎么想着要杀钟爱国呢。” 另一个说:“要不就是有矛盾,要不就是她狂性大发了呗,还能咋样。” 等到小鬼都灰飞烟灭了,一人道:“应该没了。” “还有个大的。” “还有个大的。” 楚半阳和路迎酒异口同声道。 楚半阳微微愣怔,莫名觉得异样,看了眼路迎酒。路迎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往楼上去了。 上了顶层,果然在尽头的宿舍找到了阴气。 墙上伸出了一只手,被楚半阳的符文烫回去了。 接下来只要驱散就好了。 几个驱鬼师手脚麻利,开始在墙面上贴符咒。鬼怪全找完了,他们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路迎酒继续扫视着墙面。 宿舍的灯光落入他的眼中,显得那棕色眼眸很好看。 本来就是一双很有神采的眼睛,就算是身处成群的厉鬼中时,也是引人注目的,仿佛是在黑暗里突然映出了一道光。 楚半阳本来在检查符咒,偶然瞥过去。 他心中一动。 仿佛是,刚才异口同声时他心里的异样,又开始生根发芽。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路迎酒,也是类似的场景。 当时他穿过大街小巷,第一次踏入青灯会。新人们都等着去见会长和首席,一个个分外忐忑,只有楚半阳气定神闲——他知道自己能做的,比在场所有人都好。 直到门被敲响了。 年轻人推门进来,单肩挎着背包,眼眸映着落地窗外的阳光,分外明亮。 好看极了。 楚半阳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后来才意识到这他妈是噩梦的开始!有路迎酒在,他就永远是第二名,无可奈何,恨得牙痒痒的。 可是此时,楚半阳看着路迎酒,非常无端地想到:眼前的鬼,其他人根本发现不了,对他们来说却轻而易举。而之前那鬼怪,如果没路迎酒,恐怕十几个驱鬼师都对付不了。 昨天才案发,今天路迎酒就已接近真相了。 都是天之骄子。 这个世界上的鬼神虽然多,但只要他们俩在,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这想法豪情,带着楚半阳一如既往的心高气傲,却又是有些柔软的。 ——虽然他一时说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对了,我刚发现了一件事情。”路迎酒说。 “什么?”楚半阳回过神看他——路迎酒竟然背对着墙壁,正看着他。 楚半阳猛地一愣。 背对自己的敌人是大忌。他怎么都想不到,路迎酒会犯这种错误! 在路迎酒的身后,墙面伸出了一双灰白的手。它有着锋利的指甲,能在瞬间将人肢解——指甲尖端,还有着血珠,眼看着就要落在他的脖颈上。 楚半阳:“你后面……!” 路迎酒像是根本没察觉到,笑说:“怎么办呢……” 鬼怪尖啸,周围墙体瞬间变形为血肉、海潮一样压下来。楚半阳瞳孔放大,捏诀——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到,路迎酒身后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弯曲。 先是指甲断裂,化作齑粉,然后是手指爆开。手掌的骨骼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尺骨和桡骨一寸寸断裂、外露,被扭成麻花时分外扎眼,白森森的。这扭曲迅速蔓延到了墙体,那鬼怪尖叫着,被绞成了大片爆开的血雾。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路迎酒身上也没沾鲜血。 无形的屏障护住了他。 那抹冷冽却温柔的暗香如影随形。 于是,这一幕几乎像是幅定格的油画。 身后是地狱般喷溅的猩红,碎骨片刺穿了地板和玻璃,血像烟花炸开,浓郁又灿烂。而路迎酒的衣衫洁白如雪,眼中映着明亮的光,一如初见那天,熠熠生辉。 “怎么办呢,”他依旧是笑着的,“第二名,我好像被厉鬼附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重逢 等报告全部出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和大部分因鬼怪而死的人一样,那些流浪汉的死看起来只是意外。驱鬼师们去了他们曾待过的地方,仔仔细细搜查了一圈,找到了季彩的阴气残存。 因第一位受害者失踪在绿成路,事件被命名为绿成灵异连环杀人案,收归特殊部门的档案中。 时隔两日,路迎酒去了九峰山的特殊部门。 小李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坐在会议室的窗边,遥遥看向市中心。 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好,他穿了件白衬衣,那白和天空水洗般的蓝对比分明。 会议室没人用,开放给他们了。 桌上满是摊开的符纸,画着小李从未见过的符文,密密麻麻的,复杂到了极点。 ——他依旧在尝试找出附身自己的鬼怪。但两天过去了,没成功,甚至连半点阴气都没捕捉到。 小李之前在学校宿舍里也看到了那一幕,知道这事情。他在门口犹豫了两秒,轻轻敲了敲门:“路哥,报告还要等一两个小时,先吃饭再说。这里外卖送不上来,我们打算找点泡面和零食。” “没事我不饿。”路迎酒回答,“你们吃。” 小李又想到,叶枫好像随口提过一句,路迎酒老忘记吃饭。他就说:“要不这样,等会要是有泡面,给你讲一声。” “行,谢谢。” 小李看了看桌上的符纸,说:“你、你也别这么着急了。虽然我们帮不上你,但等到师父回来一起想办法,肯定能找出它。” 路迎酒笑了笑。 小李轻掩上门,走了。 路迎酒把桌上的符纸收在一起,拿到窗边,捏了个决,符纸燃烧起来。它们燃烧得极快极静,那么厚的一沓,连灰烬都不多,被风一卷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和楚半阳都知道:这种级别的鬼神,哪怕是限制路迎酒的行动,也没办法制止住——以它的实力,想去哪里、杀死哪些人,都是轻而易举的。况且,连他们都没办法,还有谁有办法? 束手无策。 完完全全的束手无策。 除非—— 明天就是鬼节了。 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阴气最蓬勃的时刻,与它沟通。 路迎酒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 直到门又被敲响了,小李探头进来:“季彩和钟爱国的遗体已经转移过来了。” 他们一起往负二层的停尸间走。 电梯里,路迎酒说:“小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季彩会杀钟爱国?” “不知道啊。”小李一愣,“单纯闹翻了,难道还有隐情?” 路迎酒说:“尸体只能埋在执念之物的旁边,所以都在学校,我和叶枫过去时,怨念已经积攒了很多,如果钟爱国继续埋尸,肯定会造成伤亡。”他停顿了几秒钟,理清楚思绪,“我在想,或许季彩一开始并不想埋尸复仇的,又或许她不想继续了,放不下仇恨、被愤怒裹挟的,实际上是钟爱国。” “哦……你的意思是?” 他说:“季彩杀了钟爱国,是为了那些学生。哪怕她变成厉鬼了,关心的事物还是没变。”路迎酒笑了笑,“当然,鬼怪的性格难以揣测,这只是我个人极度理想化的猜想。唯一的证据也不够充足。” “什么证据啊?” “她仍爱着钟爱国——这个我可以求证。” 下了楼,坐电梯到负二,经过层层被符纸封印的门,他们到了停尸间。 这里冰冷、沉默,透着无法被打破的凝滞感,每一个隔间都藏着一段故事。 两张白布,分别盖着那两人的尸体。 路迎酒走前几步,小李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山的那边》。 路迎酒看完了这本书。 开头是【你们是飞鸟,应飞跃群山,展翅翱翔——致我最爱的学生们】 而结尾断在了女主角和爱人的一场对话:【我们一起站在田野间,远处群山如黛。今天的天气很好,他笑着和我说,是啊,这个故事会结束的,直到我们】 还没写完,她就死了。 路迎酒揭开白布,露出两人的面容,都是双眼紧闭。 在美华小区时,他俩也是这样肩并肩躺在楼下。当时他就觉得,季彩的手似乎是想要伸向钟爱国。他伸手拉住了季彩的手腕,女人的皮肤细腻,冰冷温度传来。 他将这只手放在了钟爱国的手边。 一开始他们的手只是松松地搭在一起,但过了几秒,一恍惚,手已经拉紧了。 季彩笑了。 书本哗啦啦地翻动,最后一行字浮了上来,如同一尾在水深处的鱼游向河面,鳞片多彩,吐出一连串安静的气泡。 【我们一起站在田野间,远处群山如黛。】 【今天的天气很好,他笑着和我说,是啊,这个故事会结束的,直到我们双手交握】 …… 事情解决了,众人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下山去了。 路迎酒的手机响了一下,一条短信来了。 大狗:【我今晚直接去你家楼下?】 路迎酒回复:【好】 他本来想走的,突然听到那帮人闹哄哄的一片,似乎是在商量什么。小李冲他喊:“路哥,今晚要不要一起吃?” 于是20分钟后,他们坐网约车下山。正是吃饭时间,哪里都在等位。小李找了家评分高的江浙菜,他们迎着晚高峰的浪潮一头往市中心扎去。 车上,一人伸了个懒腰:“哎可算是结束了,这两天我快把全市都跑了一通。” 又一人说:“能休息就赶紧休息,明天就鬼节了,有咱们忙的。大半夜不来个电话把你叫走,祖上都要烧高香了。” 是啊。路迎酒想,8月23号,马上就是鬼节了。 到了地方,几人闹哄哄地涌过去了。进了餐厅,冲了一壶菊花普洱,又点了松子鱼河虾和醉蟹,吃起来时热热闹闹的。不知怎么聊到了小李没喝过酒,就给他倒了小半杯尝尝,结果刚喝了几口,他的脸就烧红了,连连说自己是真的没天赋,以后得烟酒不沾。 路迎酒依旧对吃的不感冒,也没要主食,就慢条斯理地剥着虾。 等到吃得差不多了,路迎酒起身笑说:“你们继续聊,我去外头透个气。” 他去了二楼的小阳台,推开门,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阳台朝着一条小路,没什么人,野猫在街角慢吞吞地舔毛。他靠着栏杆,目光放远,思维短暂地放空了几秒钟。 身后又传来吱呀一声,路迎酒回头,看见了小李。 小李刚喝了半杯酒,脸上都是红的,也出来透气了。他靠在栏杆上,用手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长吁一口气:“路哥,你刚刚、你刚刚说要去接个朋友,什么时候要走啊?” “还不急。”路迎酒说,“他午夜才到。” “哦——是过来玩的吗?” “他说来我的事务所看一看,如果合适,就留下来工作。” “哇!”小李有些惊讶。 路迎酒笑:“说实话,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李:“?”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路迎酒说:“我俩小时候认识的,一起玩了一个月,后面就没见过了。他是我以前邻居姑妈的同学的老公的小三的孙子。” “……啥?路哥你再说一次?” “是我以前同桌奶奶的义女的老师的儿子的兄弟。” “你这两句话就没有一个词是一样的!” “反正我不知道他名字,以前一直叫他大狗。” “这算个锤子朋友?!”小李震惊到爆了个粗。 “总之,我们快二十年没见面了。”路迎酒说,“你说的对,这算不上是朋友。我小时候本来也没几个朋友。” 小李一愣:“为什么啊?” 虽然他第一次着实被路迎酒吓得挺惨,但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觉得以路迎酒怎么也和“没朋友”不沾边。 更何况他那么厉害,求着他办事情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路迎酒想了几秒钟,突然问:“你玩过跳房子没有?” “玩、玩过。怎么了?”小李心想,这种游戏大部分人都该玩过,再不济也看别人玩过。难不成路哥想和他玩? “我就没玩过。”路迎酒说。 他体质特殊,厄运缠身。小时候周围人忌讳他,当然也不让自家小孩多跟他接触。路迎酒从小就没怎么和同龄人玩过,都是远远看着其他孩子。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跳房子。 年少时期的路迎酒就在捉鬼上展现出了惊人天赋,小朋友不和他玩,他就去抓野鬼和自己玩,好不容易把街头街尾的鬼怪都揍服了,让它们齐聚一堂——众鬼心惊胆战,用血画出了房子,排队等着玩,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硬挤出笑容。 形势一片大好,直到路迎酒发现那帮鬼怪不会跳,只会飘,从根本上杜绝了输的可能性。 一次失败的尝试。 那之后,他还是只能看着别的孩子玩。 其他游戏、活动也大多是这样,童年分外无趣。 后来,他靠着冥婚平安长大了,实力牛逼了,没留下心里阴影也没人再忌讳他,除了睡眠不大好,性格有点懒散随性,不可不谓是身心健康功成名就,甚至还拿过几年的三好学生……但是缺失的那部分,填补不回来。 就好像一栋房子有隐秘的破损,别人看不见,但你知道缺口一直都在,偶尔还会哗啦啦地漏风。 小李一时不知道怎么作答,憋了老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你要是想跳房子,我可以陪你跳。” 路迎酒一下子笑了:“想啥呢,我又不是小孩了。”他拍拍小李的肩,“走,回去了。明天是鬼节,你们肯定要加班。” 一阵风吹来,远处橙红色的夕阳正在坠落。 六小时后,23:50分。 地平线吞噬了天光,整个城市被夜幕笼罩,车辆的尾灯划过道路,行人寥寥。许多人已经入眠,熄灯,拉上窗帘,远处大楼只剩星星点点的光。 路迎酒热了一杯牛奶喝,正在看书,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快到了,等会车停在你说的路口】 他起身披上薄外套。 今晚格外冷,寒意都能透过窗玻璃传来。他锁好门,坐电梯下楼,刚出去风就灌满了衣袖。楼下那段路的路灯坏了,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路迎酒独身走在黑暗中。 直到手机的钟表,悄无声息地指向了【00:00】 席卷而来的风呼呼作响,阴气在躁动,气温跌了好几度,他的口中吐出白气。 鬼节到了。 百妖横行,众鬼狂欢。 实际上前几年的鬼节,他还在想,他那便宜冥婚对象会不会出现。但过了那么久,年年鬼节半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就不记着这事了。 没想到,他今年又会开始等鬼——等那个附身他的厉鬼露面。 路迎酒就这样走着,走进了一条小巷子。 身后的黑暗中,无声地多了几个同行者。 鬼怪又盯上他了,阴森森地笑着。 但这次,直到鬼怪们扑上来,附身他的厉鬼都没有半点反应。 路迎酒点燃了一张符纸,光落在他的眼中像极了迸发的烟花,鬼怪在那光辉中化作飞灰。 符纸熄灭,他继续赶路。 本以为今天他能和那厉鬼沟通一下,结果它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哪怕是鬼节,它也没留下半点气息,离开得很突然,也很彻底。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他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要做什么,又是为何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是谜团。 从理性来讲,是个极大的隐患,从感性来说,这大概又成了他人生里的一个未解之谜——就好比他没办法想象一个正常的童年,就好比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跳房子好不好玩。他永远没法知道它的故事了。 或许,和冥婚那事情也很像。一时的兴趣过去,人鬼终归殊途。 越来越冷了,路迎酒把外套的拉链拉上。 到了街口,不过两分钟后,明黄色的灯光射穿黑暗。 黑车有些诡异——但路迎酒一时没察觉哪里诡异。 它一路开来,稳稳停在他身前。 后座的门打开,有人出来了,在暗淡的光里路迎酒看不大清,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很高。 比他还要高大半个脑袋。 远处微弱的灯光勾勒出那人英俊的轮廓,薄唇,鼻梁高挺,鬓若刀裁,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眉目间是一种邪性而优雅的气质。那双眼眸是独特的、深邃的黑,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 路迎酒说:“好久不见……嗯?” 他被整个抱住了,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香。 “好久不见。”敬闲在他耳边说,“我来找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初见 这个拥抱不长也不短。 敬闲收回手时,路迎酒身上也沾了那淡香,很好闻。 路迎酒抬头,看了看身边人。 他说他叫敬闲。 这名字听得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而且,路迎酒总感觉大狗不长这样——大狗傻头傻脑的,看起来就是有勇无谋的那一挂,和面前之人,眉目与气质都相差甚远。敬闲长得比模特还帅,丢出去逛几圈都能被星探拉走,就是相貌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侵略性,哪怕是他一直笑着,也半点掩盖不住。 不是能让人亲近的那款。 再仔细一看,敬闲穿着一件白衬衣,袖口松松挽起,配一条黑色修身裤,把那双长腿勾勒得淋漓尽致,简单、养眼且得体,半点赶路的仓促都看不出来。 路迎酒心说,他简直像是来见相亲对象的。 ……不过敬闲看起来是真的开心,笑起来眼睛都是亮亮的。 敬闲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侧头问:“怎么?” 路迎酒笑了笑:“没什么。你有行李吗,我帮你搬。” 他没过多纠结。那段记忆实在太遥远,再怎么回忆,大狗的面容都像是隔了一层雾。况且那么多年过去,有改变不是很正常么?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目光落在了出租车的后视镜。 一只灰白色的眼睛正看着他。 是那个司机。 在他们对视的瞬间,眼睛疯狂地转动!两只虫子从眼白钻了出来,在空中舞动着。路迎酒反应极快,捏了个诀,却见司机回头冲他森森一笑。 他说:“路迎酒,你的时辰到了。” 这句话熟悉无比,路迎酒一惊! 在他能反应的最后半秒,他猛推了一把敬闲,把对方推离身边。路灯闪烁一下,接着海潮般的黑暗吞没了他,世界无光,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传来。隐约间,路迎酒又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小鬼扯尖嗓子喊:“时辰已到——” 他再伸出手,摸到的已是棺材的内壁。 噩梦重演。 他本来忘了这梦,却在这个瞬间全部想起来了! 和上次一样,棺材怎么也打不开,被人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向前。他第一反应是:敬闲没被他连累着带到这里?然后才开始思考,要怎么挣脱。 上一次,他就根本没能挣脱。 路迎酒再次伸手去摸棺材的上方—— 可是这次他摸到的,却不是冰冷的棺材壁。 是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 他被那只手猛地一拉,眼前一花,又已经站在了街道上。 敬闲扯着他的手,问:“你怎么了?我刚给你讲话,你也不回答。” 路迎酒立马扭头去看司机。 街道上空荡荡的,哪里有出租车? “……没事。”路迎酒回答。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他心里很乱。 什么时辰到了,梦里的那场冥婚是怎么回事,那个假新郎又是什么人?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和在一起,而且……为什么敬闲能把他拉出来? 是巧合,运气好,还是说…… 路迎酒心中升起几分狐疑,却见敬闲把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路迎酒下意识接住,手上一重,沉甸甸的。借着路灯一看,是一个保温杯。 路迎酒:? 他一时没想明白,敬闲怎么会带着这东西旅行,还要塞他怀里。他迟疑道:“这是给我的?” “对。”敬闲说,“你不是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吗,也不怕饿出毛病。”他满脸期待,“这是我做的海鲜粥。” 路迎酒和小李他们去吃饭的时候,确实没吃多少,现在有点饿了。但他从来没食欲,吃东西胃口小得跟猫一样,没几口就不想吃了。 路迎酒捧着保温杯,微微抬头,看向敬闲:“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没吃什么?” 敬闲:“……” 敬闲咳嗽一声:“你不是胃口一贯不好吗,我就是猜快回家趁热吃了。” 路迎酒就这样捧着一个大保温杯,和敬闲走在午夜的街头。 他还是在意刚才的事情:“你刚刚,有没有留意什么?” “没有,就看你站在原地不动了。”敬闲顺势搂上路迎酒的肩,“快走,这里风刮得真大。” 路迎酒心思不在这里,没注意到,敬闲眼里似有几分戾气。 那近乎是冷酷的杀意。 如果从旁人角度看,会发现这一搂不是寻常的勾肩搭背,而近乎是个保护性的动作,像是猛兽圈住领地或者配偶,任谁敢过来就会露出獠牙。 敬闲略一垂眸。 那戾气便完全消失在深邃的瞳孔中。 他们就这样走在午夜的街头,周围没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拖箱轮子咕噜咕噜声,两侧的灯光打下来,交叠了他们的影子。 在他们身后,光亮消失的地方,四周无声地游走过黑雾。 那全是面目狰狞的鬼怪。 和寻常鬼不同,它们身上烙印着类似花朵的印记。它们是鬼界的神官,只是一眼看上去,全都阴沉和暴戾。 要是常人听着“神官”这词,估计会联想出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形象。但实际上,光看外表,许多神官比厉鬼还要可怖,脾气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这也是为什么,驱鬼师请神的时候,有可能被鬼神反噬自身。 现在,无数神官们化作黑雾贴着墙面,跟着路迎酒。它们手中的刀枪、锁链闪着冰冷光辉,尖端还沾鲜血,尖爪獠牙在雾中若隐若现,鬼火森森,比百鬼夜行还声势浩大…… 如果不是他们手里,分别拿着阴间小花、大钻戒、香水、防蚊喷雾、干湿纸巾、小零食等等一系列物品的话,气氛还能更好一点。 更有甚者,直接肩扛着一辆哈雷摩托飘在空中,只要路迎酒一说想兜风,摩托立马送上。 路迎酒问:“对了,你之后也当了驱鬼师,对吗?” “嗯,不过没跟我爸妈学,就自己摸索了几招。”敬闲笑道,“我人是很菜的,只能帮人辟个邪,看看风水。要是能在你的事务所留下来,我只能打杂。” 路迎酒本来也没期待大狗有多厉害。 大狗的父母都是半吊子驱鬼师,菜得可以。他要求不高,只要敬闲比这对父母可靠,就够了。 路迎酒说:“你不是喜欢灵异案件吗,跟着我去现场也可以。只要不是太危险的地方,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好。”敬闲答应得很快。 “不过,”路迎酒话锋一转,“还是让我大概知道你的实力比较好,我不能心里完全没谱。” 敬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哦——这是事务所的考试?” 路迎酒笑了:“没那么严肃,我又不是你班主任。” 说来也是巧了,他话音刚落,周围的阴气就翻滚了一下。 本来这条路的尽头右拐,就是路迎酒家了,但现在他们拐弯了,还是同样一条路。 鬼打墙。 “这机会不就来了。”路迎酒说,“上。” 敬闲:“……” 他心说完了。来见路迎酒之前,他在鬼界抓了俩新东方的鬼,天天学厨艺,才做出了路迎酒手中的海鲜粥。其他时间,他都和各个老师鬼耗着,好不容易才把现代常识给学了,反复排演,确定没大纰漏。 万万没想到,见面的第一晚,路迎酒就要他展示驱鬼术。 驱个毛线球,他自己就是鬼。 就算他现在是有肉/体的,能不能用出来驱鬼术还是问题。 见他久久未动,路迎酒说:“就在我们的上头。” 敬闲抬头,路灯之上趴着一团黑影——那小鬼长得满脸衰样,偷偷探头在看他俩。 要放在平时,他一个意动,别说这小鬼,就是几万个小鬼都得死。可问题就在于不行,路迎酒在场呢。 平时那些驱鬼师,是怎么做来着?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捏了个像模像样的决。 光亮在指尖绽放。 还好,火焰真的燃起了,默默燃烧在他身前。路灯小鬼感受到了这灼热,顿时紧张起来,喉口逼出几声低吼。 路迎酒心想果然敬闲比他父母靠谱。 然后敬闲手一扬,那团火焰飞了出去——慢悠悠的动作像个老人,忽闪忽闪。 飞一半还唧一声,直接灭了。 只留下一缕青烟。 小鬼:“?” 路迎酒:“?” 敬闲:“……” 周围的神官:“……” 八百年英名毁于一旦。 那小鬼抓住机会,凶神恶煞地要扑下来,被路迎酒手一扬给烧掉了。 路迎酒说:“你别紧张,试试下一个。” 今天鬼节,妖魔鬼怪要多少有多少,才没走几步,他们身边又开始往外冒鬼,跟网游里刷怪似的,一茬跟着一茬。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鬼怪在街上狂舞,路迎酒特淡定地坐在路边的长凳,准备看看敬闲的情况。 坐着也是坐着,他打开保温杯,准备吃点东西。 打开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太豪华了。 是真的太豪华了,点个蜡烛都能当小情侣的周年纪念烛光晚餐。 一打开就看见烤生蚝,煎鱼骨,煮白贝,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一点缝隙没留。揭开后,底下就是敬闲所说的海鲜粥,随便扒拉都是满满的虾仁螺片和螃蟹。色香味俱全,香得人心里发痒,连他这种不爱吃饭的人都喜欢。 这一套只适合高档餐厅,现在它们委屈地挤在一个保温杯里。 敬闲配了一次性筷子,路迎酒就夹了几口慢慢吃。 十几分钟过去,他看敬闲点火,火灭了,看敬闲召水,水没来。 路迎酒:“……” 他脸上不动声色,实则赶快喝了一口粥压惊。 这、这是真比他爸妈还不靠谱啊! 敬闲看起来这么强,怎么会这个样子! ——路迎酒丝毫没想到,专业不对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鬼王用驱鬼术驱鬼。 好比拉了个学文学的,放在计算机面前说你今天不用二进制敲出你的小说就去死那样绝望。 终于在敬闲准备捏个起爆符的时候,路迎酒看不下去了,开口:“诶等等,这个、这个就先别试了。” 他怕敬闲一个不好把路边墙给炸了。 敬闲问:“是我太菜了吗?” 路迎酒沉默了几秒钟,找出委婉措辞:“只能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敬闲:“你有话可以直说。” 路迎酒:“……” 路迎酒:“……确实是菜。” 敬闲望天无言,面色淡定,实际上心如死灰。 路迎酒坐在路边的灯光下,那光照得他的衬衣很白,衣服好看,人也好看。 他双手捧着那个保温杯,和平时一样坐得很规矩,莫名看起来有种乖巧感,笑着补充:“菜也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他站起身:“走,回家。” 敬闲愣了一下,也带着笑意回答:“嗯。” 他跟在路迎酒的身后。路迎酒在看前路,他在看路迎酒。 到了家,敬闲把行李放在客房。 路迎酒说:“备用钥匙就在门边上,要的话你自己拿,早点休息。” “好。”敬闲看着他,“晚安。” 敬闲很轻很轻地关上了门。 然后一头懊悔地撞在门板上。 太丢鬼了!真是太他妈丢鬼了! 这第一印象得差到家了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砰砰砰! 外头传来敲窗声。 敬闲深吸一口气,过去打开窗,只见一条鲜红的长舌头伸了过来,在空中甩来甩去,无限风骚,然后出现了一张苍白的鬼脸。 敬闲嫌弃道:“快把你舌头缩回去,别滴在他家地板上了,多脏啊。” 夜游神委屈说:“我这舌头就从来没缩回去过啊,你怎么今天就嫌弃了。老大,你叫我干什么?” “给我去找几个会驱鬼术的鬼,我要学。” 夜游神大惊:“老大你为什么要学!是学来想自/杀吗!” “你在扯什么跟什么啊。”敬闲皱眉,“快点做事。我让你去摘的花,你摘完了吗?” “摘了摘了。”夜游神连连点头,“但你送的花和钻戒,人家不都没收吗,怎么还要摘?说不定他都不喜欢这些,要我说,我们就应该挑鬼界最漂亮的人头送给他……” 他一巴掌被敬闲打散了,灰溜溜地化作一缕雾气,飘走了。 飘了一会,他又突然回来问:“老大,你怎么不告诉他你是谁呢。” “你懂什么。”敬闲啧了一声。 “哦,”夜游神了然道,“原来你是在欲擒故纵。” 他又飘走了,飘着飘着觉得不对劲: 看今天这表现,怎么看怎么觉得被擒住的他老大啊! 第二天,艳阳高照。 路迎酒和平常一样醒得挺早。 昨天他的睡眠稍好一些,精神还不错。出去客厅,敬闲就在桌边,早上光线好,照得他那张脸更加英气逼人,邪气俊朗,只见他邪笑着拿出……两碗撒着葱花的馄饨,一脸期待地看着路迎酒。 路迎酒被这种强烈反差滞了一秒钟:“……你、你起得那么早?” “我睡得少。快趁热吃。”敬闲把一碗馄饨放在他面前。 路迎酒坐下来。 包装盒写着“老张早餐店”,以前路迎酒去吃过几次,味道是周围最好的,就是隔了三四个街口,挺远的,也不知道敬闲是怎么找到的。 他夹了一筷子,馄饨皮薄且馅多。汤汁鲜美。 敬闲坐在他对面,状似不经意问:“你手上有委托吗?我昨天没发挥好,现在状态好多了。” 他恶补了一晚上驱鬼术,心心念念想要扳回一局。 “没有,”路迎酒说,“刚解决一个案子呢。” 敬闲若有所思,站起了身。 路迎酒正吃着馄饨,突然听见敬闲说:“哎,你过来一下。” 路迎酒抬头:“怎么了?” 敬闲正站在门边,透过猫眼不知道看什么,冲他招手:“快过来。” 他的语调挺兴奋。 门铃都没响,难道外面有人?路迎酒走过去,敬闲让开个位置。 他透过猫眼往外看去—— 外头是个老太太,面容和蔼,穿着一件单薄的碎花衬衣。她身子往前凑,同样在往猫眼里看,眼球凸起。 她就这样站在门外,不知道窥探他们多久了。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路迎酒微微皱眉,拿出了两张符纸—— 敬闲摁住了他:“让我来。” 他还把那碗馄饨也拿了过来,硬是塞在路迎酒手中:“你继续吃。” 路迎酒:? 他就一边端着馄饨一边看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灵异老奶奶 路迎酒正期待敬闲的表现,猜着他会用什么符纸。 起爆符、御风符、请神符……所有可能的符纸在他脑中掠过。 然后敬闲深吸一口气,唰地一下打开了门! 路迎酒:??? 他扶额,这简单粗暴到他都不想吐槽了。 外头空荡荡的,敬闲还逛街似地探头看了一圈,很遗憾:“怎么跑得那么快。” 他一回头,才发现路迎酒脸色不对,问:“怎么了?被吓着了?” “……不是。”路迎酒揉揉眉骨,“要不下次,还是等我上。” 不怕人菜,就怕人菜还浪,他是真的怕敬闲直接暴毙。 敬闲立马警觉,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什么事了。 明明昨天晚上,那个鬼老师是这么说的:“我驱鬼那么多年靠的全是气势。只要气势对了,鬼自然能被吓走。” 敬闲狐疑道:“靠气势驱鬼?没有什么符纸吗?” “对。” “那你是怎么死的?” “被鬼杀死的啊。” 敬闲:“……” 他刚想赶人走,顺便骂一通夜游神,那鬼魂却突然两眼放光,一脸八卦:“再说了,您不是在追求人吗,最重要的就是表现自己的勇气,和那个,和那个什么男友力!要是遇见鬼了,您就拦在您夫人面前,吓走鬼怪,再安慰一下泪眼汪汪的他,岂不是很好?” 敬闲琢磨了一下。 他在感情上,实际上不大擅长。他最擅长的是捏爆别人的脑袋。 他问:“你很会谈恋爱?” “那可不。”鬼魂骄傲地一挺胸,“我在世的时候,那外号可是情场小王子,谁都追到过,什么班花班草,校花校草。您听我的,保证干柴烈火水到渠成天雷地火破锅烂盖。” 敬闲看着它,内心很怀疑,但对方说的最后半句话实在太有吸引力了,他确实很想和路迎酒干柴烈火水到渠成天雷地火破锅烂盖。 于是他也没学驱鬼术,就听了一晚上的恋爱讲座,主题是“勇敢与雄性魅力的必然联系”。 而现在,本应该“泪眼汪汪然后被他抱在怀里”的路迎酒,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路迎酒轻轻说:“下次还是让我上。” 语调是真的很轻了。 生怕伤着敬闲的自尊心那种。 敬闲:“……” 他现在只想宰了夜游神和那破情场王子。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在路迎酒心中的形象:又菜又浪,又莽又蠢,除了长相一无是处。 菜鸡鬼王。 花瓶鬼王。 炮灰鬼王。 三者合一,天下无敌。 路迎酒继续说:“不过,看来这个委托必须得接了,这都找上家门口了。这个鬼的阴气,在这里聚集的并不多。她应该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老太太鬼为什么要找上门,但既然她从别的地方来,可能有其他人看见她了。 他打开两面佛APP,论坛上各种灵异帖子飘着。 如果刚好能在上头找到,就方便多了。 果然,没翻两页,他找到了一个人的帖子。 敬闲也凑过来看,和他头挨着头。 那楼主说自己在巷东酒当服务员。 【我在酒旁边租了间屋子,赶去酒就十来分钟】 【但是最近有些怪事,我对面门是个老太婆,我总觉得她在监视我】 【她现在又回来了,我看一眼去】 底下有几个人回复他。 【楼主你也太疑神疑鬼了?】 【发点具体情况啊,兄弟们帮你分析分析】 【你这楼以前没有命案?】 隔了一会,楼主又出现了:【她进门了,我继续说,我家住五楼。好几次我上楼梯,发现她就站在五楼的楼梯口盯着我,就那种,你根本不知道她站了多久,我甚至怀疑她一直在等我回来】 【还有就是,我在酒,好像也看到过她几次。你说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跑酒去做什么?不会是跟着我?我真的快崩溃了,昨天没上班,觉也睡不着】 【兄弟们等等,我之前拍了她一张照片,传上来看看】 又有人回复说:【怎么,你不给老太太去酒啊?】 【老太太值得第二春!气抖冷!】 楼主发了张照片,很模糊,一看就是仓促拍的。那上头是个佝偻着背的银发老太太,面容和蔼,穿着一件单薄的碎花衬衣。 和路迎酒门口站的老太太,长得一模一样。 “就是他了。”路迎酒说。 他给楼主发了私信问具体情况,但对方没有立马回答,仔细看看记录,他已经整整一天没再发帖子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不过那楼主工作的巷东酒,离这里就30分钟车程。 路迎酒本来打算打车过去,但敬闲说:“还是开车过去。” 他本来想顺势在路迎酒面前秀一秀豪车,但是路迎酒一点头,说:“行,我的车就在楼下。” 路迎酒平时很少用车,偶尔去跑灵异委托就开辆二手的本田SUV,反正刮刮蹭蹭也不心疼。 拉开车门,车内很整洁,没有什么私人物品,透着路迎酒的那股冷淡感。 敬闲说他喜欢开车,于是路迎酒坐上副驾驶,很仔细地系好了安全带。 一上车,他就习惯性地想要补觉——要是没有这个好习惯,以他那睡眠质量,估计早猝死了。 结果他刚坐稳,就感觉背后猛地一股推力! 敬闲猛踩了一脚油门,本田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路迎酒习惯了叶枫开的老爷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摁进了座位里。车窗外一切都在倒退,骑手黄色的头盔,蹬三轮的老大爷,各种车的后视镜在极近的距离呼啸而过……还好前方的红灯阻拦住了敬闲。 他们超了不知道多少人,稳稳停在第一。 路迎酒:“……也没有那么赶时间的。” 敬闲说:“我没超速啊……”他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要在车上补觉?” “那倒无所谓,总会找到机会补的。”路迎酒微微偏头,看他,“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要补觉?” 这习惯只有几个老朋友知道。 “是因为,”敬闲磕绊了一下,“因为吃馄饨的时候,你还在打呵欠。” “哦,那确实。”路迎酒收回目光,“我睡眠一直不好。没事你开,不超速就行。” 话是这么说,虽然还是在不断超车,车速是慢下来了。 20分钟后,他们抵达巷东酒。 这是个音乐酒,场地非常大,一共有三楼,往上都是包房。一楼正中间搭着一个台子给人弹弹钢琴和吉他,左手边的整面墙都是酒柜,酒瓶子琳琅满目,在微弱的光线下闪光。 大早上酒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在台等了一会,才有个满脸胡茬的大叔走出来。 他身上烟和酒的味道混在一起,不大好闻,语调都带着困意:“两位喝酒?” 路迎酒靠着台:“打听个事情,你们的服务员,这两天有请假或者旷工吗?” 那大叔立马警醒,重新打量一下两人,目光在明显更有威慑力的敬闲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你们是警察?” 路迎酒笑了笑,在台旁坐下:“给我俩来点什么,随便你调。” 大叔狐疑地扬了扬下巴,拿了几个瓶子下来,调酒杯在手中哐哐哐地甩着。他调了鸡尾酒,两杯莫吉托放在台上,浅色的液体中,冰块带着绿薄荷叶浮浮沉沉。 路迎酒虽然名字里带“酒”,还开了个假酒,但实际上不大懂这方面,也没有兴趣,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没所谓。他浅浅喝了一口,说:“我们不是警察。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论坛上看到一个人说是这儿的服务员,好像遇到了灵异事件,我们才过来看看。” “哦——”大叔还是有点怀疑。 路迎酒打开手机,把两面佛的界面给他看:“我是个探灵主播,过来就是想找点素材直播。” 他实际上一次都没直播过,但毕竟界面正规,大叔看了几眼,神情放松了不少,但还是没有松口。 路迎酒往兜里一摸,空的。 他不抽烟,在青灯会那几年,出门偶尔会带几包好烟办事。今天不小心给忘了。 他正想多说几句,旁边的敬闲却摸出了一包软中华,递了根过去。 路迎酒心想,他倒是挺会来事。一偏头,刚好和敬闲对视了——对方冲他挑眉一笑,满脸写着邀功请赏。 大叔拿出个打火机,蓝色的火苗窜出来,将烟头舔舐成橘红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吐出,悠悠讲:“你们早说不是警察嘛。要我看,发这个帖子的是晓阳,他昨天还给我说这事情呢。是不是那个、那个老奶奶的事情?” “对。” “你们要失望了,他就是疑神疑鬼的,容易想多。”大叔也找了张椅子坐下。 有了烟就是不一样,他话闸子立马打开了:“什么灵异老奶奶,就是对面门的老人有点老年痴呆,做了点怪事情,有啥好大惊小怪的。”他重重叹了口气,“我都给那小子讲了多少次了,他之前还总说我们的一个老客人想要害他,连续旷工了好几天,我是怎么劝都没用。本来都要炒他鱿鱼了,结果老客人搬家走了,他又自己回来了。” 敬闲说:“也就是说,他总是在幻想。” “对头。”大叔弹弹烟灰,“其他个人隐私我也不好说,所以你们还是回去,这两杯酒当是我送的了。唉我去外头抽啊,你们随便坐。” 他转身要走,路迎酒又问:“对了,你们一般晚上几点开始人多?我家就在附近,有空就过来坐坐,热闹点好。” “几点?”大叔叼着烟,含糊不清道,“七点八点开始,每天不同。” “行。” 大叔出去了。 路迎酒说:“我们晚上再来一趟。这个酒虽然没有阴气,但‘晓阳’确实撞鬼了。” 敬闲笑道:“那可不得撞了吗,他那个灵异老太太,都跑几十公里到咱家敲门去了。” “她适合当个讨债的。”路迎酒若有所思,摸着酒杯,水珠的冰冷渗了过来,“而且我总觉得,这个酒的名字有点耳熟。” 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他肯定听过这名字,是谁和他提过来着?陈正?楚半阳? 敬闲说:“确实,我来之前查过了,这里是圈内有名的gay。” 路迎酒:“……?” 路迎酒:“…………” 解释起来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他放弃了。 敬闲冲他笑,几分张扬而得意的笑意。 他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将酒一饮而尽。 而路迎酒又浅浅喝了几口酒。 他手上一动,一张符纸就无声无息地贴在了敬闲的背上。 符纸很安静,没有反应。 敬闲突然一个回头:“接下来我们去哪?” 他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 “你不是刚来鹭江吗,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路迎酒说。 他不动声色,手轻轻一动,就把符纸收了回来。 他眯了眯眼睛,那棕色瞳孔中划过一抹怀疑,又被很好地隐藏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抹茶拿铁 他们回到车上,敬闲说:“我对景点没兴趣,要不就近找个地歇着。” “行,你决定,我打个电话。”路迎酒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 他没有打开通讯录,而是凭借记忆,输了一串号码。 嘟——嘟—— 嘟——嘟—— 铃声响了很久,才有个清亮的女声接了:“喂?” “是我。”路迎酒说,“帮我查个名字,巷东酒,还有里头一个叫‘晓阳’的服务员。” “唉小路,你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每次都是有事情才来找我,这很让我伤心的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路迎酒的错觉,敬闲向这边倾了倾身子,像是挺在意女声。 路迎酒回答:“上次不是请你吃饭了吗,今天要不要再出来?” “你在哪呀?” “白封区,和朋友一起。” “好嘞,你等会把地址发我啊,不见不散。”女声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我现在就放‘鸽子’出去查你那酒和‘晓阳’。” 路迎酒挂了电话。 敬闲问:“你朋友?” “对。”路迎酒没多解释,看了眼导航,目的地是“深远咖啡店”。 …… 路迎酒手边放了一杯抹茶拿铁,安静地看书,垂眸时纤长的睫毛洒下一小片阴影。 他们在这坐了二十多分钟了,咖啡店里人来人往,非工作日也挤满了人,上班族和学生挤在一起,偏偏路迎酒会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就好像学生时代喜欢过的男生,眉目年轻,真挚而美好,刚洗过的衣领间是阳光的味道,在人群中熠熠生辉。 但当他面无表情时,疏远感越发明显。 这一点和他的温和俊秀,实际上是冲突的。 人的气质是由许多因素决定的,先天性格,孤单的童年,与紧随其后的身居高位,共同组成了“疏远”这个部分。很多人对路迎酒的初印象非常好,但很快又会意识到,他难以接近。 几个小姑娘路过,叽叽喳喳,多看了他几眼,在看清楚他手里那本《尸体变化图鉴》后,一缩脑袋又退回去了。 目光再落在敬闲身上,敬闲今天穿了件黑T恤,帅气十足,见到她们望来挑眉一笑——并且也展示了自己手里的《尸体变化图鉴》。 姑娘们:“……” 噔噔噔。 高跟鞋的声音从远到近。 一个穿着小吊带、宽脚裤的女人,红唇似火,一路拽着无数人的目光风情摇曳地走了过来。她刚做了发型,涂了酒红色指甲油,精致到不像话。 一看气质就是个小富婆。 她就这样一路走到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敬闲,手却搭在路迎酒肩上:“小路啊,姐姐就几天没见你,怎么交到了那么帅的朋友?” 路迎酒眉头都没挑一下,说:“介绍一下,这是敬闲,从小认识的了。敬闲,这是陈笑泠。” 陈笑泠在路迎酒身边坐下,盈盈笑道:“叫我陈姐,Linda或者笑泠都行。” 她丝毫不见外,伸手就要拿路迎酒那杯抹茶拿铁。路迎酒不动声色,快她一步移走杯子,挡在自己的左手边。 陈笑泠没喝着,撇了撇嘴,刚抬头就和敬闲对视了。 敬闲的眸子是非常黑的,像是任何色彩都无法浸染的夜。他仿佛没看到刚才的小动作,笑说:“很高兴认识你。” 陈笑泠却觉得周身一冷。 或许女人天生有某种直觉,她觉得敬闲半点也不高兴。 但这种阴冷感,很快消失了。她拨了拨头发掩饰不自在:“我也是——” 他们点了三份西餐。 陈笑泠说:“你要我查的事情,我只查到了一点。最近鬼节嘛,‘鸽子’们比较忙。”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金晓阳,27岁,未婚,在巷东酒工作了7年,家住企业路国宝花园5-12B。巷东酒原名东城音乐酒,6年前改的名,是个很有名的gay,”她看了眼路迎酒,揶揄道,“你不是对这部分感兴趣?” 路迎酒没搭理她这茬:“讲正事。” 陈笑泠哼了一声:“那么冷漠……关于巷东酒为什么改名,倒是有个有趣的传闻。”她看了眼敬闲,桌下扯了扯路迎酒的衣角。 要放在平时,她就直接开口让对方回避了,但她对敬闲心里莫名发怵。 路迎酒说:“敬闲,你要不去催下我们点的菜。” “……好。”敬闲起身。 他走远了,陈笑泠才开口:“小路,你知不知道6年前,陈家的那件事情?” 路迎酒思索了片刻:“你说灭门案?” “对。那次事件里陈家有5人死了,死者是家主陈敏兰和她儿子那一家子。据说是被厉鬼索命。” 驱鬼世家,最出名也最古老的4个,分别是“楚叶陈张”。 四大家族牢牢占据了驱鬼界的高层,各有所长,互相辅助互相牵制,就像是不可倾覆的四座巨山,万众瞩目。 所以,当时的灭门案哪怕是捂得再严实,也走漏了风声:实在是太诡异了,那5个人再怎么讲也是金字塔的顶端,难以想象会这样死去。 相关的传闻有很多很多,什么陈家不仁不义,什么陈家命中有劫……总之没个定论。路迎酒并非世家出身,没掺和这事情,自然也不了解。 路迎酒说:“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情了?” “因为,”陈笑泠挽住他的手,微微昂起头,凑在他耳边——从外人看只像是小情侣在调情,“因为,当时的凶杀现场,就是巷东酒的包间。” 路迎酒愣住。 陈笑泠又笑道:“反正我就告诉你有这么一回事,也没证据,信不信由你。你要是想告诉那个敬闲,我也管不着。” 脚步声传来。 敬闲回来坐下了:“他们去厨房催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倚在路迎酒身上的陈笑泠。 陈笑泠挽着路迎酒的手臂,有恃无恐,弯眼笑了笑,又想去拿抹茶拿铁,被路迎酒拦住了。 她就抱怨:“每次出去,你饮料还剩大半就丢了,多浪费啊。” “不牢你费心。”路迎酒说。 陈笑泠再次撇了撇嘴,站起身:“我去看看书。” 她风情万种地走了。 路迎酒垂眸,准备继续看《尸体变化图鉴》,突然听到敬闲说:“你的拿铁不喝了?” “不喝,再喝就饱了。”路迎酒摇头。 “给我尝一口?” 和陈笑泠不同,男生间喝一瓶酒、抽一根烟正常多了,路迎酒把拿铁递过去:“你直接拿走,说实话,味道一般。” 接下来的一两分钟,敬闲一直拿着那杯拿铁。 他很快站起身:“我也去找书。” “嗯。”路迎酒头都没抬,专心研究尸体白骨化。 书架间,陈笑泠正在浏览历史书籍。 青葱般的手指划过书脊,她很快挑中了一本大部头史册,刚抽出来,忽然呼吸一滞—— 书架对面,敬闲正看着她。 他的眉眼俊朗,攻击性却极强,放黑/道上都是要被那些亡命之徒好好供着的祖宗。这着实把陈笑泠吓了个够呛,头皮微微发麻,心想这人怎么跟过来了? 敬闲冲她一笑。 就连这笑,都像是噙着笑意的野兽。 他抬手,喝了一口……抹茶拿铁,刻意把杯身对着陈笑泠,让她看清楚是路迎酒那杯。 陈笑泠:“……” 然后,敬闲心情颇好地边喝边走了。 陈笑泠:“…………” 她喃喃道:“那姓路的小子,还说自己不是对gay感兴趣……这是他从哪里招来的祖宗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巷东酒吧 咖啡店能选择的菜品不多,都是意粉、牛排之类的,出品也比较一般,五成熟的牛排硬是快成全熟了,只能说价格对得起它在的繁华路段。陈笑泠一连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配文是【这家店水平一般,幸好有小帅哥专门来陪我聊天~(爱心)(爱心)】 隔了会,她又补了条评论【大家不要误会,只是朋友啦(爱心)】 路迎酒切着牛排,莫名觉得桌上的气氛有点诡异。他看了眼陈笑泠,又看了眼敬闲,两人好像都是在专心吃饭,没啥特别的。 难道是错觉? 路迎酒喝了一口水,手中的玻璃杯还没放下来,就看见那两人都死死盯着那杯子。 路迎酒:? 他顿时觉得手中的东西像是个定时炸/弹,继续喝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他犹豫了半秒,刚放下来,就看见那两人的手同时伸出! 敬闲的速度明显比陈笑泠快,一把拿走了那玻璃杯:“我帮你装水。” 路迎酒:??? 他满心疑惑,看着敬闲起身,如同一头刚得胜的雄狮巡视领土般去加满了柠檬水,又带着迷之笑容放在他面前。 路迎酒:“谢谢?” 敬闲:“不客气。” 路迎酒继续埋头切牛排,心想,这氛围果然是不对劲。是不是因为这两人不认识,所以在尴尬?但也不大像啊…… 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场合,并且深知“如果不会说话就干脆别说”这条基本准则,保持了沉默,然后在沉默中又被敬闲加了两次水。陈笑泠脸上虚情假意地笑着,擦过睫毛膏后根根挺立的睫毛抖得不行。 一场饭在诡异的氛围里结束了。 陈笑泠下午还有事情,赶着要走了。 她站在咖啡店门口深呼吸一口气,说:“小路,下次有空再出来找姐姐吃饭呀,咱们单——独——聊聊天。”说完还眨眨眼睛,冲他飞吻时不忘剜了眼敬闲,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陈笑泠这一走,氛围顿时正常了。 根据陈笑泠给的电话号码,路迎酒试着打了下金晓阳的手机。 手机关机了。 他说:“我们先去一趟金晓阳的家里,至少,要保证他的安全。” “嗯。”敬闲应了一声。 两人上车,往国宝花园开去。敬闲开车还是很猛,二手本田在车流间穿梭,一路超车,毫不拖泥带水。路迎酒这回习惯了一点,放低座椅开始补觉。 等他半梦半醒睡了十几分钟,车子停稳了。 外头就是国宝花园,也是个老小区,楼房的外墙破破烂烂的。 坐上老旧的电梯,他们找到了5栋的12层。 金晓阳住在12B,他所说的对门是12A,也就是老太太的住处。 敬闲站在金晓阳家门前,摁了几次门铃,都没人来开门。酒的服务员都是日夜颠倒,金晓阳不知道是在补觉还是不在家。 路迎酒则站在了12A门前。门后头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人在走动,他伸出手轻轻一推—— 门竟然缓缓开了,它原来是虚掩着的。 门后,客厅正中间站着一个男人,四五十岁,身材和脸圆滚滚的,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屋内的一切都被翻乱了,抽屉全都被拉开了,沙发靠垫丢在地上,碟子碎在桌边,地毯蜷缩在某个角落,衣柜敞开着,里头全是单薄的花衬衣……简直像是入室抢劫的现场,还附带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 那“歹徒”见到路迎酒,一愣,语调很错愕:“是你?” 路迎酒也觉得这张脸看得面熟,想了一会,想起面前人叫陈奇,是青灯会会长陈正的弟弟,以前见过两三次。 陈奇不是会里的人,一直在打理陈家。在路迎酒的印象中,他并没有陈正的精明能干,反而比较忠厚,对谁都笑脸相迎,说起话来有种独特的中年人官腔。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路迎酒问:“你在驱鬼?” “哎对,”陈奇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汗珠,“我们几个人忙了老半天,才把它给抓住。” 他手里攥着一大把符纸,背上全是汗,想必是追捕老太太留下的。 陈奇又补充:“你也是为了鬼来的?可惜来晚了一步啊,被我先赶走了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又往走廊探了探头:“你和朋友一起来的?” “嗯。”路迎酒见敬闲那边怎么也敲不开门,喊了句,“敬闲,先过来这边。” 敬闲进了屋,两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里屋又探头出了一个驱鬼师,见到他们有点茫然。 陈奇说:“唉没事,这刚好撞见朋友了。”他指了指路迎酒,夸赞说,“这位认识吗?大名鼎鼎的驱魔师路迎酒,19岁能当青灯会首席的,就他一个。你们各个要有他一半厉害,也不怕别人在外头嚼舌根,说我们陈家日渐没落了。” 那驱鬼师讷讷地冲路迎酒一点头,不知该说什么,目光游移。陈奇又挥手:“行了你快去忙,把那两组符咒贴完,我跟朋友聊聊天。” 驱鬼师回里屋了,窸窸窣窣贴着符纸,准备净化掉阴气。 陈奇擦着汗,坐在了飘窗上:“我跟你们讲,我是真没见过那么能窜的老太太,那叫一个动如脱兔啊,放狗出去都难追到。本来带了三个人,一个在楼下守着,两个跟着我,结果好了,那俩小子跟着老太在这29楼的楼梯间那是个窜来窜去,可能上上下下,跑了三四个来回,现在全在车里趴着去了。你说这年轻人,体力怎么那么差。” 路迎酒笑说:“那你体力不错。” “没有没有,”陈奇连连摆手,尴尬一笑,脸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我跑了两层就停了,让他们去追了。我好几年没做委托了,今天就是想着出来走走,谁知道遇到那么麻烦的事。哎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对面门的人,是什么情况?我听说,他还在论坛上发帖子了。” “我们联系不上。”路迎酒简单回答。 “这就麻烦了,我们也是。”陈奇皱着眉,“他要是刚受了惊吓,出去很容易再招鬼的。他好像在那啥酒工作,我晚点让人去找他,给他塞几个辟邪的锦囊。” 看起来,这个委托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毕竟是世家之一,陈家来了人,还是陈奇这种老手,驱鬼肯定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的5分钟,陈奇仔细把手中的符纸,贴在了所有窗子的四角,顺便包裹住了门把手、桌角和沙发脚——他蹲下来的时候明显笨拙,腿麻了,老半天了都站不起来,还是敬闲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敬闲的力气很大,陈奇那快90公斤的人,轻轻松松就被他拽起来了。 陈奇也夸赞道:“小伙子你平时没少练,你是哪家的驱鬼师啊?” 敬闲一笑:“我是路迎酒家里的。” 陈奇愣怔半秒:“哦是小路的事务所对,那敢情好,果然优秀的年轻人都是会相互吸引的,我这个前浪是自愧不如哈哈哈哈哈。”他又用手背擦了擦汗,环顾整间屋子,符纸贴得差不多了,“咱们难得见上一面,要不要……在附近找个地方喝茶?” 路迎酒本想要拒绝的。 如非必要,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打交道,更何况对方年纪快比他大了两轮,喝茶时想必是没有共同话题的,最后就会发展成尬聊和尬笑。 但陈奇毕竟是老油条,似乎察觉到了他拒绝的意向,凑近了些,和他低声说:“既然刚好碰见,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路迎酒挑眉。 陈奇继续低声说:“我哥……陈会长之前,不是说正在调查你吗?” “调查”。 路迎酒当然记得这个词。 陈正想让他卸任首席、调走去别的分会时,用的就是“调查违纪”这个借口。作为被调查者,他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如今调查的程序走到哪一步了。 路迎酒16岁加入青灯会,19岁当上首席,26岁卸任,算起来已经驱鬼10年了。那么久过去,哪怕是个圣人,也没法说自己什么错都没犯过。陈正一手提拔他上来,想要从过往档案里揪出个错,简直不要太简单。 陈奇问:“我哥是怎么跟你讲的,你知不知道,你具体是因为哪个委托被调查的?” “不清楚。”路迎酒摇头,“我是没有知情权的。” 陈奇往里屋张望了一眼,确定那个驱鬼师听不到,又小声道:“我也是听闻了一点风声,小路啊,你这次好像真的是摊上大事了。我一直是很欣赏你的,所以,想要稍稍帮一下你。你看,要不咱们还是去喝个茶?” 这放在别人身上,该是感激无比,恨不得现在就给陈奇泡上一壶好茶,唠上个大半天了。 路迎酒却道:“不必了。” 陈奇一愣。 路迎酒笑了:“我问心无愧,过去的十年如此,未来也如此。” “……”陈奇一时无言。 路迎酒那雪亮如刀光的眼神,让他的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口。 只这一秒,他意识到,这是一份哪怕天翻地覆、也不可被动摇的坦荡。 路迎酒说:“我们也不多打扰你们了。”他招呼了一声,“敬闲,我们先走。” 敬闲应了一声,跟上他离开的脚步。 还是坐着老旧的电梯下楼,到了楼下,阳光灿烂。 光线有些刺眼,路迎酒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身后电梯又是“叮”地一声,竟然是陈奇急匆匆赶上来了。 他喘着粗气说:“唉我想了一下,就算是不方便喝茶,我也有东西可以给你。”他摁了下车钥匙,不远处,一辆无人的黑色宾利后尾箱打开了。 陈奇过去,从里头拿出了一本厚重的书。那书是全新的,包装胶膜还在,通体漆黑没有书名。 陈奇说:“这是陈家刚修订完的鬼怪图鉴,还没正式印刷呢,我手头上也只有一两本,你拿走看看,光是分类条目都增加了79条,配图也多了,都是我选的呢。” “……谢谢。”路迎酒这次没拒绝,接过了那砖头一样的书。 身边的敬闲不知怎么突然揽上了他的肩,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这个动作有些突兀,而且太亲密了,路迎酒刚要开口—— 砰!!! 三人扭头。 30米开外,一辆灰色的捷达车顶被砸扁了,玻璃飞出来无数碎片,在阳光下反着尖锐的光,洒了敬闲和陈奇的半个身子,在手上扎出了几道血痕。路迎酒因为被敬闲护着,半点没事,但他根本无暇注意这点细节。 那捷达车顶,是一具尸体。 血液大片大片地流出,聚在车顶的凹陷处,又顺着他的手水流般从指尖淌向地面,红艳艳的。 ……我应该认识这个人的。 路迎酒想。 记忆花了两秒钟变得清晰:这是金晓阳。 今天陈笑泠给他们看了他的照片。 他们皆是本能抬头往上看,只见12楼的窗户大开着,米色的格子窗帘被风卷着,在楼外飘扬。 …… 现场警笛声划破天际,警灯不断闪烁。 路迎酒站在路边,他垂着眸,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入夜后风有点大了,扬起黑色的发丝,也鼓起了他单薄的白衬衣。 他下意识摩挲着长命锁。 他、敬闲、陈奇还有房间里的那个驱鬼师,都去做了笔录。 之后陈家那几个驱鬼师,也去金晓阳的房间里搜查了一通,没发现异常,应该只是单纯的自杀。 没有鬼怪痕迹,于是陈家几人也没打算继续调查了。 正是晚高峰时间,车辆在道路上汇聚成灯海,鸣笛声此起彼伏,导航地图上一条路都是红色的。不少吃瓜群众努力往他们这边张望,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清。敬闲站在他身边:“时间不早了,去吃饭。” 路迎酒说:“你当时敲门的时候,房间里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嗯,”敬闲回答,“我确定。” “那个时候,金晓阳是在家的。”路迎酒喃喃说,“但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撞鬼了惊吓过度了吗……”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金晓阳本人可以回答了。路迎酒沉默了两三秒,突然又问:“那时,你为什么要把我往怀里带?” 之前敬闲展现的实力,和这种反应,是完全不匹配的。 敬闲说:“我对危险的直觉很准,算是天生的。” 很中规中矩的一个解释,挑不出什么毛病。 路迎酒侧头。 敬闲比他高半个脑袋,他微微抬高视线,和敬闲对视了。敬闲的眉目深邃且英俊,此时,路灯和车灯交错打在脸上,更是雕刻出棱角分明的线条,随便拍下来,就能当什么文艺电影的海报。 这光暗淡、温柔,同时隐匿了他相貌中的侵略性……又或者说,他在路迎酒面前的表情,总是格外放松、甚至是柔软的,就像是小心翼翼藏好了自己的爪牙。 这对视只持续了半秒钟,双方的表情都滴水不漏,然后路迎酒很轻很快地笑说:“哦原来是这样,挺好的。谢啦。” 敬闲问:“要不要再去巷东酒看看?” “正有此意。”路迎酒说,“走,换我开车,你的手现在没事?” 那玻璃碎片划伤了敬闲和陈奇,伤口都不深,敬闲小臂上简单缠了点纱布。 “没事,”敬闲说,“我喜欢开车。” 路迎酒:“……看出来了。” 于是他们的本田SUV又上了路,实在太堵,这回连敬闲都没办法超车了,只能规规矩矩等着红绿灯。 就这样边走边堵,本来15分钟的车程,硬生生拖了40分钟,他们才回到了巷东酒的门口。 早上他们去,看到酒中间的钢琴和吉他,还以为是一家文艺范的,没想到到了夜晚整个画风都变了,从里头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而且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进去的了。 酒门口站着俩黑衣服的彪形大汉,双手抱臂,拦住他们:“来干什么的?是不是这里的会员?!” 路迎酒:“……” 这是家gay,他和敬闲刚好两个人过来,怎么可能不知道最好的借口是啥?他也不是那种,完全不会撒谎的人,说实话还骗过不少人,包括但不限于可怜的小李。 只是此刻,大风大浪都见过、经验丰富高高在上的前青灯会首席,非常难得地……尴尬了一瞬。 他还真没碰见过需要伪装成gay的场景。 尤其是在门口附近,还有俩男人缠缠绵绵在一起乱摸,衣衫大开,恨不得当场搞上一炮的情况下。 尽管如此,两秒之后,在大汉越发怀疑的眼光中路迎酒已经收拾好全部情绪。他自知外表看起来太乖,和这里格格不入,于是弯起了那双桃花眼:“来这里……” 来这里就喝点酒,玩玩。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敬闲一把摁进了怀中。 敬闲顶着一张人神共愤的帅脸,语气狂妄极了:“废话,来这里干男人的,给老子滚开。”说罢揉了揉路迎酒的头,神色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挑眉道,“这我媳妇,好看不?羡慕不?” 俩大汉:“……” 路迎酒:“……” 大汉齐齐退后两步,生怕下一秒敬闲要干的就是自己。路迎酒作为“被/干目标”,一脸木然地被敬闲搂着进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喝酒 酒里灯红酒绿,男男成双成对。路迎酒很少见这场景,也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如此完美地融入了其中。 敬闲功不可没。 现在他俩还紧紧靠在一起,如胶如漆,俨然成为狗男男的新分子。他们就这样一路到了台边,路迎酒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没看见白天那个大叔。 倒是有另外一个调酒的小年轻看见他们了,走过来,目光滑腻腻地在他们身上游走一圈,露出一个微妙的笑:“二位,喝我的酒?” 路迎酒刚要回答,又被敬闲往怀里一带:“喝,但不喝你的。” 路迎酒:“……” “哎呀,”小年轻颇为少女地一笑,“哥哥好凶啊。” 敬闲往台靠着,说:“两杯龙舌兰日出。”他低头看路迎酒,笑了,“我别、的、时候能更凶,对?” 路迎酒:“……” 如果不是场景所限,他已经扶额了。 小年轻很懂地一笑,去调酒了。 路迎酒在他怀中,忍了又忍,实在没法把这个欠揍又骚包的二世祖,和之前那个“正常的”敬闲联系起来,终于忍不住说:“你是被夺舍了吗?” “有吗?”周围的音乐声很大,敬闲几乎是贴在他耳边说话,嗓音低沉,挠得人耳膜微微酥麻,“我以为来这里就是要入乡随俗,融入环境。” “对……”路迎酒心想,道理是这道理,你为啥要搂我腰搂得那么紧。 敬闲又说:“我其实没有多少经验,你要不教教我?” “还教什么,你直接能出师了。”路迎酒不动声色地想掰开敬闲的手。虽说是不动声色,他也用了五六分力……结果掰都没掰动。他心说敬闲这是吃什么长大的,这力气不学点加强自身的符咒,真的是可惜了。 小年轻给他俩上了酒,扯了张椅子过来,就坐在他们正对面。 路迎酒总算和敬闲分开坐下了,这才注意到,小年轻擦了眼影,眼尾亮晶晶地在灯光中闪烁。 他明显对敬闲非常感兴趣,目光直往敬闲身上飘,又飞速地、带着微妙的敌意扫了几眼路迎酒。 路迎酒不动声色。 他见过多少人?对方那点小表情、小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但这种情况下,还是敬闲开口问比较好。 灵异老太太已经没了,找不出关于自杀的线索,他们只能期望,金晓阳兴许和同事多说了什么。 而且,几乎像是直觉一般,路迎酒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他在台下,轻轻踢了一下敬闲。 敬闲心领神会,开口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金晓阳的?” “哦是呀,你们认识?” “聊过几句天。听他说他最近失眠得厉害,我刚好过来看看。” 小年轻果然上了套:“他是不是和你们讲他撞鬼了?老太太那个?” “对,”敬闲点头,“所以,他人不在这里?” 小年轻笑说:“理论上应该在的——他又迟到了。我都说了他多少次,照样天天和个死猪一样睡过头,奖金都要被扣完了。我看再过几天,他就该直接卷铺盖走人,和他的老太太一起喝西北风去。” 这人明显还不知道,几小时前金晓阳已经死了。 敬闲喝了一口鸡尾酒,说:“我就很好奇,他那撞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也给你讲了,就是那老太太一天到晚盯着他,还跟踪他。”小年轻耸肩,“虽然我觉得他就是太敏感了。” 敬闲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打开看,是路迎酒发的信息:【问他,金晓阳有没有猜测过撞鬼的原因】 敬闲飞快往路迎酒那边扫了眼。 路迎酒正装成半醉模样,左手支着脑袋好像昏昏欲睡,右手拿着手机放在台下,根本没看他一眼。 敬闲收回目光:“他没说过自己为什么会撞鬼?” 小年轻两手一摊:“他要是知道,还犯得着那么担心吗?唉,咱们别聊这个了呗,没啥意思。”他的语调暧昧起来,“可以聊聊——其他的话题。” 路迎酒又发了条信息:【追问】 敬闲又和小年轻扯了几句,但看起来,对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心思也完全不在这话题上。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小年轻支着脑袋说,“阿虎和他比较铁,我可以把他叫来问问。所以,哥哥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啊?” 敬闲一笑:“我没手机。” 小年轻脸色变了:“你这么耍人就不好了……” 敬闲悄悄往路迎酒那一指,低声说:“他管得严——我明天还来找你。” 小年轻于是愤愤看了眼路迎酒。 路迎酒没看他这边,但光是那白皙的侧脸,不知道秒杀多少明星。他的长相、身形其实并不中性化,和女性完全不同的面部线条、身高和长腿就摆在那,握着杯子的手也骨节分明,却处处透露着一种独特的、同性也无法否定的精致与好看。 小年轻看了看路迎酒,又看了看敬闲,终于愤怒地接受了他才是正宫的事实,嘴上说着“带着人还来酒干什么,你明天一定记得来啊”,扭着身子走了。 路迎酒又喝了一口酒,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回头看了眼。 从他们进酒开始,就有两道视线一直黏在他们身上。 右后方有个男的坐沙发上喝酒,实际上目光老往他身上飘。正后方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打着电话,时不时就回头,扫一眼路迎酒。 隔了一会,小年轻果然又叫了个瘦小的服务员过来。 这个服务员明显靠谱多了:“哦晓阳是说过,”他皱着眉,“让我想想啊……他好像是说,自己看到过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当时还讲,你难不成去看老太太洗澡了吗,不然怎么能得罪她,这口味也太独特了哈哈哈哈哈。诶,你们不会是警察,怎么问这个?” “不是警察。”敬闲往钱包里一抽,抽了五六张红艳艳的钞票塞进他手里了,又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纨绔二世祖笑,“就是问着玩玩,喜欢琢磨灵异事件。” 服务员抓着手中的钞票,在金钱与友谊间纠结了半秒钟,果断开口:“晓阳说,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好像是、好像是这个酒出过命案,他看见过什么。”他看着敬闲,颇有暗示性地停下了话头。 ——6年前,东城音乐酒,陈家灭门案。 路迎酒几乎是立刻想起这个,那之后,这里才改名叫巷东酒。 敬闲数都没数,又往他手里塞了大几百:“快讲。” “总之,他为什么确定那个老太太是鬼呢?”服务员压低嗓子,“就是因为,他之前见过她——老太太就是当年的死者之一!” 路迎酒心中一惊。 他指的是陈家家主陈敏兰。 但是转瞬,路迎酒更加惊疑:如果老太太真的是陈敏兰,今天陈奇和那几个驱鬼师,怎么可能没认出她?! 是金晓阳认错了吗,是这个服务员撒谎了吗,还是说这件事情另有隐情……他立马想起,金晓阳发的帖子里有老太太的照片,当时他还截图了。 他埋头,把截图发给了陈笑泠:【这是陈敏兰吗?】 隔了十几秒,回复来了:【是啊,你怎么有她的照片?】 路迎酒不由自主捏紧了酒杯。 余光里,他看到身后一直盯着他们的那两人起身了,穿过人群朝着他和敬闲靠近。 这下子,路迎酒就看出他们的不对劲了。 那两人外表、甚至是呼吸心跳,都和常人没区别。但路迎酒的经验实在是太丰富,在酒昏暗的灯光中,从他们的步伐的一处僵硬、从他们眼球转动时的半秒凝滞,从这种常人根本看不到的细节中,立马判断出这不是活人——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是刻意伪装出的生气勃勃。 那服务员还在絮絮叨叨讲:“我跟你们讲的那些你们不要随便讲出去啊,我、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万一有人告我造谣咋办……” “亲爱的。”路迎酒突然打断他的话语,上去挽住敬闲的手,语调里似乎都带着醉意,一双好看的眼眸中水光潋滟,“这里好热,陪我出去走走嘛——别听什么鬼啊,过去的凶案啊,都没啥意思。” 敬闲会意,冲服务员挥了挥手,对方识趣地住了嘴。 路迎酒迅速扫视周围:通往门口的路已经被那几人的角度给堵死了,消防通道也在很远的角落,唯一能走的,就是上去酒二楼、三楼的电梯。他于是挽住敬闲朝电梯走去,路过服务员身边时,手轻轻一动,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一个护身符。 他怕那两人对这服务员动手。 服务员什么都没发现,赶去忙别的去了,好在,鬼怪似乎对他没兴趣,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去。 路迎酒紧紧抓住敬闲的手,在人群中穿梭,低声说:“跟着我们的有两个人……不,应该说他们都是鬼。我要把他们带到人少的楼上解决。”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又钻出了第三个人。 那是个小男孩。 这个酒明显是不给未成年人出入的,可是现场的所有人,都像是看不见他一般,任由他灵活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直朝着路迎酒走来,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睛都是黑色! 一男一女,加上个小孩子…… 路迎酒心中隐隐有个猜想,这一家子,或许就是在这里遇害的陈氏。 自陈敏兰之后,他们也跑出来了。 路迎酒从小就是招鬼体质,好几次,别人来没事,他一来就把一窝子陈年的怨鬼给引出来了。如果陈氏一家真的出来了,也半点不奇怪。 就是这个时间点是真不妙,刚好是酒人最多的时候。 到了电梯门口,路迎酒摁下按钮,电梯开始从3楼缓缓下降。 电子屏上的数字变化。 3楼。 男人蛮横地挤过人群,有人扯着嗓子骂:“哎哎哎!你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 2楼。 女人撞翻了一桌人饮料,客人下意识伸手一抓她的手臂,被冻得一哆嗦,收回来的手指尖都发青了。 1楼。 男孩靠得近了,忽然嘴巴一张,直接张了180度,尖叫着扑上来! 路迎酒扯着敬闲进了电梯,电梯门及时合上,差点没拦住男孩的手。外头传来了可怕的抓挠声,像是尖锐的指甲在电梯门上划动。路迎酒摁下3楼,电梯缓缓开始上升。 3楼的人少,方便他驱鬼。 电梯上升,还没过两秒钟,就是几声巨响。 砰! 砰!砰! 脚下的地板变形了,三只巴掌印狰狞地凸出!电梯灯光不断闪烁,路迎酒能明显感受到,上升的速度不断下降……就好像,有什么重物挂在了电梯下! 这电梯的载重是800kg,他和敬闲加在一起就一百多公斤,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在跟着他们。 某个瞬间后,灯光熄灭了。 再亮起来时,整个电梯里都是血手印,从地板一路爬到电梯顶,密密麻麻的。 电梯过了2楼,开始前往3楼,忽然灯光又灭了。 这次它没再主动亮起。 路迎酒扯了一张符咒点燃,火光明灭,他面前赫然是一张倒挂的鬼脸。 女人的脸上全是血,脸色苍白,从电梯上方探下身子来,和他的距离不超过5厘米。 路迎酒:“……” 他扯着女鬼的头发,把她从电梯顶整个揪下来了! 女鬼还没反应过来,额头上就被贴了张燃烧的符纸。那温度简直能灼烧灵魂,滋滋声响起,她发出了可怕的尖叫!路迎酒捏了个诀,火势吞没她全身,带着血槽的短刀出鞘,那清亮的一抹刀光从上至下,贯穿了她的头颅,钉死在电梯壁上!他甚至还嫌弃力道不够,站直身子,又是一脚朝着刀柄狠狠踏下,直到刀身完全没入。 女鬼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整个过程没超过两秒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能把温和而俊秀的他,和这种堪称暴戾的处决联系在一起。当这二者组合,在他身上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叮!” 3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这里都是包间,外头走廊空无一人。路迎酒拔出短刀,快步走出电梯,不忘和敬闲说:“跟紧我。” 敬闲没答话,路迎酒一回头,看到他脚边……倒着一个歇菜的男鬼。 路迎酒:“……他怎么死的?” 敬闲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 “不是,这明显是被你干倒的。”路迎酒扶额。 敬闲一脸无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鬼好可怕啊。” 他就没带半点害怕,纯粹棒读,刚才楼下的几个鸭子推销酒的语气都比他真诚一百倍。 路迎酒懒得在这时候纠结,环顾周围。 应该就剩下那个小男孩了。 周围阴气翻涌,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扎来,长廊上挂着不同的风景画,此时,画上都沾上了鲜血。 男孩的声音,几乎就在他们耳边:【嘻嘻,来和我玩呀】 【大哥哥,来陪我玩呀】 【只要死了,你们就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做朋友了】 路迎酒站在原地。 大部分鬼怪,都没有足以和人沟通的理智,更何况这种杀心重的鬼,就更没有可能交流。所以,没有留下活口的必要。 既然杀心已决,他也不再犹豫,捏了个“请神”的符纸。 “嗷呜——”那头生四角的黑色毛团,出现在了他的脚边,迈着小短腿绕着他跑了一圈,欢蹦乱跳的。 “去,陪他玩去。”路迎酒说,“狗可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嗷!”毛团子奋力跑出去了。 接下来的两分钟,路迎酒和敬闲就站在走廊尽头,看到小男孩边哭边跑,毛团子在后头追。 敬闲说:“它不是狗?” 路迎酒说:“那他也不是人啊。” 小男孩跑着跑着,嗒一下摔倒了。毛团子扑了上去,他在瞬间变成了一团黑雾,被毛团子一口吸了进去。 毛团舔了舔尖牙,还有点意犹未尽地消失了。 敬闲又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遛狗一定要牵绳。” 路迎酒:“……” 周围复归安静。 电梯里一片狼藉,电梯门还被卡住了,根本关不上,好在还没人发现,一堆人在楼下快乐地蹦迪。 敬闲走到走廊边看了眼楼下,突然问:“你刚刚电梯摁的是3楼,对?” “嗯。”路迎酒点头。 “但是我们正在4楼。”敬闲说。 路迎酒也过来看了眼,他们确实是在4楼。这里看起来没有对外开放,难怪他们刚才动静那么大,走廊上一个人都没出来。 再仔细看看周围,只有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那门的画风都和其他包间门不同,红棕色,厚重而华丽,上头刻着树林的浮雕。金黄色的门把手上贴了封条。 路迎酒和敬闲对视一眼,走过去。 两道深棕色的封条上,分别画着青云花纹和怪鸟。 那是青灯会和陈家留下的封条。 路迎酒顿时明白了:这就是当年,灭门案的那个包间。 封条拥有独特的力量,普通人或者寻常驱鬼师即使到了这里,也没办法打开。 路迎酒并没有调查的权限。但这点东西,对他形同虚设——退一步讲,哪怕他真的进去了,花点时间复原封条后,谁又能知道? 他如果真的做了,那肯定是滴水不漏,任谁都查不出来。 那么,要不要开门呢? 那一家子鬼怪,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是故意让他们上4楼的。 路迎酒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 敬闲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等着他的决定。 可很快,路迎酒退后半步,很轻地摇了下头:“我回去之后,和青灯会说一下这里的情况,先走。” “不进去?”敬闲问。 “大部分时候,我会尊重规则。”路迎酒说,“这也是尊重死在这里的一家五口。敬闲,我们走。” 电梯里全是血,已经不能坐了。 他们两人走向远处的楼梯间。楼下音乐还是震耳欲聋,路迎酒刚才喝了点酒,脸上微微发烫,想着刚好出去吹吹凉风。 咚! 身后一声巨响。 他们回头,声音是从包间里传出的。 那里头竟然有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陷害 “……”路迎酒捏了张符纸在手,缓步走过去,忽然又听见里头传来声嘶力竭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路迎酒手一扬就把封条撕了下来,拧动把手,许久未动的把手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门很厚重,被他猛地推开!满是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包间中漆黑一片,他甩出几张符纸,符纸化作小火团飘在空中,照亮了空荡荡的屋内。 一个人都没有。 包间没有窗,没有其他门,乍一眼看去,只有沙发底下,或者尽头的立式木柜可以藏人。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装修看起来完全是KTV风格的,点唱机就在沙发旁边。路迎酒微微皱眉,检查了沙发底下后,刚打开木柜—— 里头有个笑眯眯的小纸人。 “救命啊!”它的嘴一张一合,“救命啊!”然后身躯燃起烈火,不到一秒钟,已经烧得灰都不剩。 路迎酒皱眉。 叮咚! 狭窄的空间里,手机的短信声非常响。路迎酒不想理会,但手机却振个不行,一条接着一条的短信涌了进来! 叮咚!叮咚!叮咚! 仿佛催命。 他掏出手机,敬闲也上来和他头挨着头看短信。 发信人:未知号码 【你是不是在巷东酒】 【快出来】 【青灯会来人了】 【别进4楼的包间】 【看到短信立刻走,别留痕迹】 路迎酒飞快地回复:【你是谁?】 先不提青灯会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即便他们真的来了,他也没什么好躲的,坦率承认就完事了,无非会因为擅闯现场拿个警告,被特殊部门缠上一段时间罢了。 而且,如果不是听见呼救,他也不会进来。 那个发信人却更加着急了,打字打得快,语句都是不完整的。 【你的违纪调查】他/她说。 路迎酒挑了挑眉。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第一次是从陈奇口中听到的,他至今不知道,陈正逼他卸任首席,是用他的哪次委托当借口。 短信继续来着。 【你的违纪调查】 【就是陈家灭门案】 【当年,你是嫌疑人之一!】 路迎酒的瞳孔缩小了一瞬。 无数思绪掠过:连这个酒,都是他今天才知道的。他怎么可能和一起6年前的灭门案扯上关系! 惊疑不定间,短信定格在最后一行:【快走】 然后手机屏幕熄灭,再也没有新短信进来了。他们隐隐听到,酒楼下传来了很大的喧闹声,人声、脚步声、杯子的破碎声混成一片,闹哄哄的。有人喊:“他妈的扫黄的怎么来了!” “谁把条子招来了?!我艹你大爷!” 不,不是扫黄的。 空气中符咒的波动,告诉路迎酒来的是驱鬼师,青灯会真的来了。如果和短信中讲的一样,他正被调查的是灭门案,那么他出现在这里的性质,就完全变了!原来只是违规闯进旧案子的地点,现在则是,蓄谋已久的嫌疑人生怕被调查出什么,破坏封条,回到了现场,根本不可能说得清,性质恶劣,免不了被两面佛羁押、审讯,甚至……定罪。 呼救,空无一人的包厢,“恰巧”赶来的青灯会。 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被人算计了。 路迎酒猛地抬头,看见敬闲的手虚虚抚过柜门、把手、沙发……一切他刚才摸过的地方。甚至他楼下拿过的酒杯,指纹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敬闲说:“我把痕迹都去掉了,快走。” 可惜的是,门口的封条没时间复原了。 路迎酒来不及问敬闲这一套动作怎么那么娴熟,就被敬闲一搂,大步流星地走向包间外。 路迎酒知道这时候用符纸,肯定会被其他人察觉,暴露位置。 他们不敢靠近走廊外侧,以免被楼下的人看到。楼梯在另一个尽头,赶过去花了十几秒。敬闲拉开楼梯门,已有脚步声从下方传来。他们俩动作极快,三步并两步下了楼梯,赶在和来者相遇前,拉开2楼的门,钻到了走廊。 2楼走廊上,包间的门关得死死的,而且他们贸然闯入,肯定会引起骚动。 脚步声就在背后了,路迎酒扫过走廊,锐利的视线落在拐角。 【杂物间】 他刚要开口,突然脚下一轻,走廊地面飞速在眼前掠过。 路迎酒愣了半秒,才意识到是敬闲整个把他扛起来了……还跑得飞快! 路迎酒:“……?!” 他自成年后就没有过这待遇,心中的疑惑堪比知道自己是嫌疑人时。 敬闲的力气是真的大,就像是他这几十公斤的重量根本不存在,他奔到杂物间门前,门连着锁被他直接一掌推开了,路迎酒隐约间看到了崩断的锁芯飞在空中。 路迎酒:??? 这是什么非人类的力量! 事实证明,这暴行非常及时,他们身后就是楼梯门被推开的声音。敬闲把路迎酒放下,虚掩住杂物间的门,两人透过狭小的窗子勉强能看到,走廊尽头四五人正匆匆走来。 路迎酒平时行事低调,但青灯会里的人,肯定是认得他的。更别提这帮人为首的……好像是小李。 情况不好,如果小李在这里,那楚半阳多半也在这里,要瞒过他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那帮人正在查前头的包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和抱怨,可惜走廊上守着人,这构造又是一条直线,一眼就能望到底,如果不用符纸,他们没有趁乱离开的机会。不过六七秒过去,那守走廊的人,脚步声已接近杂物间。 该怎么办? 蒙着脸冲出去,还是直接用符纸把外墙给炸了?前者欲盖弥彰,后者太莽撞冒险,又不确定青灯会是否设下了外围结界。还有没有其他方法?请神?其他符咒? 路迎酒正想着,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敬闲面有异色。 他的表情冷硬如钢铁。 眼中闪烁着杀意。 如果路迎酒能看见,他会觉得这种薄凉的、满不在乎的杀意很眼熟:那是他曾在无数厉鬼眼中,看到过的景象。 外头那驱鬼师,心脏被一只无形的鬼手握住,而他本人浑然不觉。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鼓动,血液流淌过心房心室,只要轻轻一握,鲜红将喷薄而出。他连一声都发不出来,就会倒下。 现在这情况,没有到需要动手杀人的地步,何况路迎酒根本不是凶手,青灯会的人也全然无辜。 可是,化身为鬼了,哪怕是神官,哪怕是伪装得再好,道德观念也完全不同。人可以为很多东西而活,诸如梦想或者明天的日出,而鬼怪能依仗着活下去的,也只有那点执念了,谁敢觊觎,谁就罪无可赦。 他喜欢清风朗月,也和尸山血海为伍,他愿意付出一切来保护自己的领地,包括永恒的时间与生命。 现在他的领地、他的执念在黑暗中,垂着纤长优美的脖颈,眉峰微蹙,好看的眸子不断闪动,思考着离开的方法。 明明……方法是很简单的。 为什么要因此苦恼呢? 敬闲微微低头,就在那杀意凝固成实质、鬼手要猛地缩紧时,突然顿住了。 ——路迎酒抓上了他的手,低声说:“你先走,别和我扯上关系,我试试请神。” 只这短短的三四秒,路迎酒的声音又镇定自若了。他总能想出办法的,连百鬼夜行都敢独身面对的人,哪里会被这点情况难住? 他的手是温热的。 敬闲:“……” 隔壁,又是一个包间的门被敲开了,男人怒骂:“你们有病啊是不是?!”然后骂声、酒瓶子的破碎声、衣服的摩擦声传来,似乎是青灯会的人亮了证件,对面气焰一下子就消失了,只剩下几句嘟嘟囔囔。但是,整个世界还是嘈杂的,酒被闹个了底朝天,敬闲紧握住路迎酒的手——那并非娇生惯养的一只手,有力、沉稳,拿惯了刀枪,浸过了鲜血,他能感受到浅浅的伤痕,交错在细腻皮肤上。 然而,正是这样一只手,让他眼中的杀意瞬间化为潮水般的温柔。 他想,如果真的动手,被路迎酒发现了,肯定会被讨厌的。 敬闲就这样顿了几秒钟,凑近了些,闻到路迎酒发间清爽的气息。他餍足地轻叹一声,就像是一头凶兽得到了安抚,慢慢收起可怖的爪牙。 脚步声越来越近。 敬闲说:“乖,配合我一下。” 他把路迎酒的白衬衣从裤子里扯了出来,再一拉,领口的两颗纽扣崩开,露出了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肌肤。 路迎酒一惊。 敬闲的气息实在太有侵略性,他下意识想反抗,好在理智迅速占据上风,反抗动作到一半,被他生生遏制住,最后手松松抓在敬闲的肩上,仿佛欲迎还拒。敬闲一手把自己的T恤脱下,一手把他压到了墙角。 门在同一时刻被推开了! 光束涌进来,敬闲的阴影完全挡住了路迎酒的面庞和身躯,从来者的角度,只看见男人精壮而有力量感的腰背线条,一双长腿抵住墙角的人,而被摁住的人衣衫不整,隐约可见微红的耳朵,那浅浅的一汪肩窝淹没了光线,乍一看,让人心头一跳。 活脱脱就是一对正在办事的。 那驱鬼师足足愣怔了好几秒:“……啊、你们……” “滚。”敬闲的嗓音微哑,“这不是你能看的。” 他低下了头。 背着光,路迎酒看不大清楚敬闲的表情,只觉得两人的呼吸猛地接近。他和敬闲对视了足有两秒钟,看见那双漆黑眼眸中,似有暗潮汹涌。 ——在这个瞬间,路迎酒真的以为敬闲要亲下来了。 但是他没有。 敬闲像是克制住了某种隐秘而狂躁的欲/望,只是很轻很轻地,在他的额前落下一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追查 那驱鬼师尴尬得不行, 本来本着职业操守,想看看角落那人的脸,结果敬闲一个眼神, 仿佛冰冷的尖刀扎来, 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再不敢开口。 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也不知道, 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可怕到了极点。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的,直觉让他退后小半步, 结结巴巴说了句:“我、我这就走……” 他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甚至把门都死死带上了。 走廊上的灯很明亮,他走了好几步, 仿佛重回人间, 慢慢就缓过来了。 ……刚刚的情况不对。 驱鬼师猛地回头。 那种没来由的恐惧, 绝对有问题!! 他捏了张符纸冲回去,一脚踢开门。那金属门发出刺耳尖叫,灯光再次涌进房间,里头早已空无一人。他立马高声喊:“我这里有情况!” 与此同时。 路迎酒头上包着敬闲那件黑T恤,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他面前是……一群瑟瑟发抖的男人。 这是二楼最开始的包间,刚被查过,驱鬼师没那么快会回来,现在只剩基佬们了。 他们刚才趁乱溜了过来,两个人, 一个死死蒙着脸,一个看上去绝对不是善茬……而且衣服还在前者的脑袋上。 怎么看怎么危险, 就差把法外狂徒印脸上了。 本来基佬们想呼救, 结果都是被敬闲给震住了, 不敢出声。敬闲还随手扯了一个倒霉蛋的衣服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挡住一众人的目光。 然而死寂中,还是一人看着敬闲喃喃道:“好帅。” “就是啊,你看那脸那腿那身材,极品1啊啧啧啧。” “留个联系方式呗。” “哥哥能在这里上/我吗?外头人好多,好刺激。” 路迎酒扶额。 这巷东酒,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龙潭虎穴。 嗒! 伴随着这一声,包间上锁的窗子被敬闲推开了。新鲜空气猛地涌过来,放眼望去街上倒是没有驱鬼师,除了—— 呼呼的风声起来了,吹起路迎酒的发丝,窗外无声无息滑过一抹翠绿色。就像是梦境中光怪陆离的场景,那绿色如同长河一般流淌着,极其艳丽,又比宝石更加明亮,浅浅的金色落入其中,闪烁出万千光辉。 路迎酒面无表情,拿出两张符纸,分别往自己和敬闲身上拍了一张。 与此同时,那绿色上,一只眼睛猛地睁开! 眼睛足有一个人头大小,是金色的,不断转动着往屋里看。它也不单只有一个,风刮得更大,绿色也流淌得更快,只见窗户外无数只眼睛掠了过去! 它们知道这屋内有异常,可是碍于路迎酒的符纸,什么也没找到。 其他人看不见这一幕,只是觉得诡异。 “这风怎么突然那么大?” “好冷啊……” 等到最后一抹绿意消失了,一切才恢复正常。路迎酒看出去,一只巨大的孔雀缓缓盘旋在酒上空,尾羽宛若绿色的瀑布,熠熠生辉,华丽至极。 正是它刚刚飞过了窗边,尾羽上每一个眼状斑点都在转动,金色瞳孔将一切收于眼下。 孔雀神和楚家结契,非常适合大范围的搜寻。 虽然只要是楚家人,都可以请来它,但这个级别的,肯定是楚半阳来了。 趁着孔雀神盘旋至另外一头,敬闲单手撑着窗沿跳了出去,稳稳落地后回头,朝着路迎酒伸出手。 这明显是一个要接住他的动作。 这里是二楼,路迎酒用不着别人接——就算是五六楼,他贴张符纸照样敢跳。而且他们刚经历了杂物室那一出,他看着敬闲的怀抱,心中莫名微妙。 这点微妙持续不到半秒,他就踩着窗沿跳出去了。 敬闲稳稳接住了他。 两分钟后,他们两人已经到了这街道的尽头,拐过了一个拐角。路上没什么车,远远地,一帮驱鬼师在路上分散开来,开始各种搜寻,还好他们走得快。 他们那辆本田停在酒正门口,现在绕不回去了。那辆车登记的名字也不是路迎酒的——某种意义上讲,他还有几分犯罪的天赋。 路迎酒正打算走远点,拦一辆出租车,突然肩上一重,敬闲摁住了他。 路迎酒:“……我们走远点去打车。” “不。”敬闲突然间目光如炬,“我叫我朋友送一辆车过来。” 路迎酒:? 他说:“你朋友和这事扯上关系,不大好。” “不。”敬闲的语气斩钉截铁,“他没关系的,我们就待在原地,等他把车送过来。” 他把路迎酒拉到一个角落窝着,拨了个号码,低声讲:“喂老黑,我听老白说,你买了辆快200万的车?” 白无常给他提了这一嘴后,他就没忘记过。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迷迷糊糊的,像是刚睡醒:“啊,你、你是谁啊?” 敬闲:“……”他一瞬间想杀鬼的心都有了,回头看了眼路迎酒,“我是你……我是你老板。” 黑无常对“老板”这个词反应了老半天,才说:“哦!” “快把车开来。” “但是……” “没有但是,快点。” 鬼界盛产各种珍贵矿石,随便来阳间卖一点就是价值连城,只是大多神官不在乎这些。 他们更在乎冥币,哀叹今年鬼界怎么又通货膨胀了。 和时常会来人间、拥有些许不动产的黑白无常不同,敬闲是空有钱,亮出银行存款会被人跪下叫金主爸爸的那种存在……就是,实在是还没来得及花,车子房子什么都没有,完全撑不起场面。 他一心想要在路迎酒面前一雪前耻。 那辆二手车有什么好的! 以后200万的车都是小意思,随便开!随便撞!路迎酒想败家多少辆就买多少辆! 敬闲挂了电话,回到路迎酒身边。 路迎酒还是有点担心:“你朋友不该碰这行的,水太深了。” “真的没关系。”敬闲说,“你门口的车,之后再想办法弄回来?” “嗯。”路迎酒点头。 他还裹着敬闲的黑上衣,鼻子嘴巴盖着,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扬的眼睛,还有几缕翘出来的黑发,整个人看起来莫名乖巧。 敬闲顿时心痒,很想揉乱他的脑袋,或者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他们就这样站在角落。 五分钟后,在敬闲期盼的目光中,道路尽头隐隐出现了车灯。某种大型车辆的声音传来,地面隐隐震动。 敬闲:“……”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拐角处灯光越发亮了。 一辆绿色公交车缓缓开来,车身贴着整形医院的广告,美女在上头笑得风姿绰约,顶端电子屏上写着【666】。 310马力发动机,6AT自动变速箱,盘式制动器,进口空调。 ——12米低地板公交车,市价190万。 两人:“……” 路迎酒:“这不会是你的车?” 敬闲:“……” 敬闲:“啊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呢。傻子才有这样的车。” 他低下头,狂打/黑无常的电话,但是为时已晚。那辆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他们面前,门开了,驾驶位上,满脸困意的年轻人大声说:“老大,你的车来了!!” …… 深夜,青灯会楼内灯火通明。 一众驱鬼师聚在陈正的办公室,大气不敢出,周围安静到连呼吸都是沉重的。陈正坐在办公桌后,旁边一杯刚泡好的茉莉花茶,他咬牙切齿道:“废物……说!人放跑了,是你们谁的责任?!” 没有人答话。 老半天过后,才有一人颤颤巍巍说:“我觉得,可能是我把他们放走的。”他咽了咽口水,“我是负责搜2楼的,当时我打开了一个杂物间的门,看到有两个人在墙角,呃,那高个子的我不认识,墙角那个人的脸,我也没看清。” 陈正眉头一跳:“他们具体在干什么?” “呃,就是,那种,卿卿我我,摸来摸去,亲来亲去。裤、裤子都快脱了的那种。” 陈正猛地一拍桌子:“你是想说路迎酒,我们堂堂青灯会前首席,当时正在一个gay的烂屋子里和男人搞基?!还是被压的那一个?!小孟啊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可能吗?这现实吗?还亲来亲去,还裤子都要脱了,小说都不敢这么编的!” “哦哦哦是是是。陈会长教训得是。”那驱鬼师忙不迭点头,“是我太不切实际了,是我太不切实际了。那、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在那里?” 陈正再次深呼吸一口,劝说自己不要和废物一般见识。他拿起桌上的降压药吃了一颗,又往桌上拍了张照片。 那上头赫然是那两道被撕开的封条。 他粗短的手指往照片上狠狠一怼:“两道封条,一条我们的,一条陈家的。你解开要多久?” “啊我?”驱鬼师抖了一下,“不不不知道啊。” “我看给你三天都解不开一道。”陈正骂,“现在是什么情况,它们被撕下来了——上头符咒都还没被破坏,它们就直接像两片纸一样撕下来了!两秒都不到!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做到,那姓路的绝对在酒!” 他的肺活量不行,又是气急攻心,坐在位子上喘气。 房间死寂,突然门被推开了,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连我都做不到吗?” 众人都是汗毛一竖。 陈正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睛,看见楚半阳就站在门口,面沉如水。 楚半阳这个人是十分注意形象的,哪怕是刚从酒现场跑回来,头发已经梳理得一丝不苟,衬衣压得没有褶皱,沾了泥水的鞋子,换成了家里管家送来的新皮鞋,那小牛皮柔软得不行,光泽感看起来都是昂贵的。 他刚刚请来孔雀神,高强度的搜寻下,身体的负担特别重,连本人都受了鬼神的影响,那双眼眸短暂变成了绿金色,像是某种宝石。 陈正又是眉头一跳。 对待楚半阳,他的态度明显好很多,收敛了愤怒:“小楚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能做到,但你也不是什么嫌疑人啊,我们又不会去怀疑你,是不是?对了,现在的现场怎么样了?” “我的人还在搜。”楚半阳说,“指纹和脚印就别指望了。现场有和鬼怪搏斗过的痕迹,只能从那个下手。” 对于驱鬼师来说,指纹、脚印之类的痕迹并不难用符纸消除掉,更何况那是路迎酒,要是想隐藏踪迹,简直不要太简单。只有符纸灰烬之类的东西,才是确凿的证据。 “行。”陈正点头,“你催一催他们。希望那个包间里,没有什么关键证据被他抹去了。”他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小楚你留下。” 一众驱鬼师如释重负,争相恐后出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楚半阳和陈正两人了。 晚风刮过,深色的窗帘微微摇摆。 陈正深叹一口气,拿下眼镜擦了擦:“小楚啊,我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你有点难办,毕竟你和路迎酒,算是同一期的人物了,我记得你们都是第132批入会的成员……你们虽然没怎么一起出过委托,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肯定也有几分情分。” 楚半阳说:“不好意思,其实,我和路迎酒根本不熟。” 陈正的嘴角扯了一下,那笑意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几分沉重:“总之,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抓到他的破绽,那肯定是你。这次他侥幸逃走了,但是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我们所要做到的是,就是别错过下次机会。” 他再次叹口气:“我也就私下和你讲这件事:我当初就觉得,那起灭门案有蹊跷。我们陈家虽然大,人多,但是血浓于水啊,七拐八拐我和那一家人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更何况陈敏兰是家主,也是我们的主心骨,我对她一直很钦佩……” “你和小路,是我看着一步步走上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觉得怀疑小路,我难道心里就好受了吗?只是我们的职责,就是要找到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我现在就在想,幸好我们青灯会还有你,要是、要是小路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么这个道上的第一,就真的只是你了。” 【第一】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词语,不知道是楚半阳朝思暮想多少年的了。 他略一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会尽力的。” “唉,那你去忙,我也不多唠叨什么了。”陈正说,“我刚泡了点茶,要不要喝一杯再走?” “不了。”楚半阳摇头,“不大喜欢花茶。” 陈正短暂地愣怔了半秒,想起,喜欢花茶的其实是路迎酒。 路迎酒当了7年的首席,他俩私下接触得不多,但对彼此,还算是知根知底,甚至还一起喝过一两次小酒。如果知道路迎酒要来,大部分时候,陈正准备的就是花茶。今天闻着茉莉花茶的淡香,他竟然一瞬间错乱。 这点小失态,很快被他掩饰住了。 在楚半阳离开前,陈正又补充:“还有,我怀疑有人给小路通风报信了,你要是有机会,多多留心一下。” 楚半阳应了一声,拉开门出去,轻轻掩上。 一并关住了身后陈正那句“别让你父亲失望了”。 深夜的风很大,楚半阳走出两面佛的大厦。 眼眸中的金绿色慢慢褪去,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径直朝着大路走去。大路旁,家里的司机开着一辆布加迪,正无声无息地等着他。 他没有直接上车,反而拐去了谁都看不见的角落,拿出手机。 那手机是全新的,轻薄精致,不是他常用的那一个。 解锁屏幕,那上头分明是几条已发送的短信: 【你是不是在巷东酒】 【快出来】 【青灯会来人了】 …… 【快走】 楚半阳面无表情,一条一条,把短信都删除了。然后他格式化了手机,拔出电话卡折断,连着这全新的、刚拆封3小时的手机,毫不犹豫地丢进了下水道。 …… 第二天清晨。 路迎酒刚醒,昨晚他的睡眠依旧不是很好,混沌的思绪缠绕着他。迷糊间,他分辨出空气中好像是煎鸡蛋和香肠的香气。 ……是敬闲在做早餐吗? 眼皮很重,他懒得睁开双眼,直到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敲响了,敬闲的声音传来:“你醒了吗?” “嗯。”路迎酒回答了声,依旧没睁开眼睛。 “我把早餐做好了,最好趁热吃。” 敬闲都这么说了,路迎酒忍着困意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 客厅的桌上,摆着刚煎好的鸡蛋和香肠,还有几片面包。敬闲的厨艺是真的不错,那么简单的菜色,做得喷香无比。 他正在厨房洗锅,顺便还把水槽和台面喷了去积水。 路迎酒顿时过意不去,毕竟,敬闲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哪有叫客人又做饭又洗碗的道理?他走过去:“让我来洗。” “不用。”敬闲说,但是路迎酒已经拿起一个碗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没说什么话。 一时屋内只有碗碟的碰撞声。 要洗的东西其实不多,等手头的两个碗洗完了,路迎酒又挽了挽居家服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拿起抹布和敬闲一起擦水槽——他平时很少用厨房,已经很久没清理了。 等到清理得差不多,敬闲打开水龙头,把整个水槽冲了一遍。他做这事情的时候,分外认真,。 路迎酒很少见到,敬闲这一款的男人对家务事那么耐心、细致。或许他刚睡醒,脑子不大清楚,第一个想到的词是“贤惠”。 这个词明显不适合一个比他高半个头、扛起他时气都不喘的男人……虽然好像事实如此。 所有东西弄完了,他们坐回桌边吃早餐。 路迎酒吃了口煎鸡蛋,想了想,还是开口:“在我弄清楚灭门案之前,不会接其他委托了。我也不希望你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 敬闲猛地抬头:“我被事务所开除了?” 路迎酒:“……倒也不是,只是,这件事情的性质比较特殊。” 他自己都没弄清楚状况,实在不想拖敬闲下水。 “那不行。”敬闲挑眉一笑,“我对这种情况最有兴趣了。而且你看,我也不是完全没用处的,昨晚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咱俩不就危险了?” 他不提昨晚的事情还好,一提,路迎酒就抬起了眸子。 如果青灯会其他人在这里,会认出,这是他独有的攻击性姿势。每当开会,路迎酒突然坐直、抬眸,所有人就会屏息凝神:肯定又有人的论点要被他攻击了。 路迎酒说:“你是知道,我有其他办法的?” “嗯?”敬闲愣了一下。 “请神,隐匿符,藏身符,以及其他各种手决。”路迎酒说,“能用的办法有很多,都好过你把咱俩的衣服都扒了,然后像恐怖/分子一样跑到别人的包间。” 敬闲咳嗽一声:“情况紧急。你、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我倒不是对你的方式有不满,从结果看,它相当成功。我只是觉得我那件白衬衣,本来还可以多穿几年的。”路迎酒揉了揉眉骨,“说实话,昨晚我负面情绪最严重的时候,是在你那辆公交车上晕车。” 敬闲:“……” 他心虚地切着香肠。 黑无常开车实在是太狂野了,拐弯能把人的脑浆摇匀,下坡简直像是过山车。路迎酒实在支撑不住,最后是一路靠在他的肩上,才坐回家的。 路迎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想说的,是你展现的实力和实际行为非常不同。你杀了鬼,又能在第一时间,把我们留在酒的痕迹全都清除。” 加上那反应速度和力量,已经超过普通驱鬼师太多了。 他继续说:“敬闲,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能力?” 他这话说得很委婉,没把那几分怀疑,摆在明面上。每个驱鬼师有自己的底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敬闲还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对视了两秒钟。 敬闲露出了一个笑容,颇为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那当然,我也做过几年半吊子的驱鬼师,要是没点能力,可能早死在哪个角落了。要有机会,一定告诉你。” 嗡——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这场对话。 路迎酒移开目光,拿起手机:“……喂?” 陈笑泠的声音传来:“小路啊,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在家里,你讲。”路迎酒说。 在他对面,敬闲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 陈笑泠就开口:“我查不出你是为什么和灭门案扯上关系,我毕竟不是干技术类的,‘鸽子’可打听不到那堆加密程序背后的数据。至于你的其他问题,倒是有答案。” 她继续说:“第一,为什么那5个人会在一个gay?那是因为,6年前东城音乐酒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因为经营不善,老板把2楼往上的地方租给了开KTV的。那天,陈敏兰的孙子陈方舟过10岁生日,闹着要唱K,一家人才去了包间,包括一贯喜静的陈老太太。” “第二,索命的恶鬼是怎么跟来的?陈家那边的说法是,他们不小心招惹了很厉害的鬼怪。细节不清楚。” “第三,其他的嫌疑人是谁?这个我可以给你发一个名单,但是不全。” 几秒钟后,手机微微一震,一个文档被发了过来,里头列了三四个人名,包括他们过去与现在的住址、联系方式。 路迎酒的名字不在其中。 路迎酒微微皱眉,正看着,眼前突然多了一杯新鲜豆浆。 “谢谢,我不用。”他抬头和敬闲说。 陈笑泠:? 陈笑泠说:“你在和谁讲话?这大清早的你家还有人?” “这不是重点,你讲正事。”路迎酒说。 陈笑泠有点狐疑,但还是继续讲:“至于青灯会昨晚为什么会突击酒,是因为,他们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电话,说你接近了那里。具体的举报人我还得查,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而给你发短信的电话号码,应该是书报亭出售的、不记名的电话卡,也没办法通过实名制度摸过去。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我虽然姓陈,但我不是本家人,位置太边缘了,很多事情根本接触不到。” 路迎酒沉吟了片刻:“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确定,他们5个人都死了?” 陈笑泠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酒看见了一家三口,加上之前的陈敏兰,只有陈言言没有出现过。一般来说,同样的地点、死法,又是一家人,他们一起变鬼的概率是非常高的。”路迎酒微微仰头,半眯起棕色的眸子,“这些年,我亲自接手,或者间接协查过的灭门案一共有13起,其中,受害者化作厉鬼的有8起,无一例外,都是一家子全部变鬼的。” “行。”陈笑泠回答,“那我马上去查。” 她的声音有些疲惫。 她那些被称作“鸽子”的线人遍布各行各业,也包括各大驱鬼组织。 但这毕竟是很多年前的案子了,加上性质恶劣,涉及四大世家,打听起来肯定很费劲。 路迎酒说:“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小路你这是在关心姐姐吗~”陈笑泠立马支棱起来了,“什么时候再请姐姐吃饭啊!” 路迎酒刚要回答,眼前又多了一杯热咖啡。 因为睡眠不够,又要保持清醒,路迎酒经常喝咖啡和茶,一闻味道就知道这咖啡不错,肯定香醇无比。敬闲在里头加了淡奶,几缕白色在漆黑中旋转。 他这回接受了敬闲的投食,拿过来杯子:“谢谢。” 陈笑泠再次警觉:“到底是谁在你家啊!快说,你是不是背着姐姐养了什么小妖精!” “什么小妖精。”路迎酒哭笑不得,“昨天你见过的啊,敬闲。” “卧槽,”陈笑泠说,“那不是大妖精吗!” 路迎酒:“……?” “等等,大妖精为什么会在你家?现在才早上七点啊,”陈笑泠越想越不对劲,“他不会是睡在你家的?” “对啊。” 陈笑泠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心中跑过万千诸如包/养、囚/禁、强取豪夺的狗血情节——那天,敬闲看路迎酒的眼神就很不对劲,没想到路迎酒这直接是引狼入室了。 她咬牙切齿道:“小路啊,有件事情姐姐不知道该不该讲,那个姓敬的,绝对有点什么问题,他看你简直像是在看……” 老婆一样。 “嘶——”厨房传来一声。 路迎酒抬头看去,看见敬闲在热水器前皱眉。他和陈笑泠说:“等等,没什么事情我先挂了,他好像被烫着了。” “被烫着了?那么巧?”陈笑泠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是不是听得见我说话啊,我怎么听着像是借……” 路迎酒把电话挂了。 陈笑泠:“……口。妈的。” 路迎酒去了厨房,看到敬闲的食指都泛红了:“拿冷水冲一下,我给你贴张符纸。” “嗯。”敬闲很听话地把手放在凉水下冲。 路迎酒拿出了一张裁成符纸大小的空白纸张,拿了钢笔,刷刷几下就画出了几道纹路,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冰川和河流。 他拿着符纸回去找敬闲:“手拿过来。” 敬闲伸手,然后,他把符纸像创口贴一样缠在敬闲的食指上。 他缠得很仔细,动作轻快,边缘没留下半点褶皱。 敬闲垂眸看,路迎酒低着头,那柔软的黑发简直就像是在他怀中。 异样而柔软的感觉,又涌上了心间。 就好像昨晚在公交车上,路迎酒靠在他肩头,外头形形色色的车灯掠过,铺在那好看的面庞上。他一边心疼路迎酒晕车,一边想宰了黑无常,一边心中又是这种柔软。 符纸很快贴完了,凉凉的,冰块一般。敬闲有点遗憾过程太短,刚要抽回手,突然手被路迎酒抓住了。 路迎酒抬头看他。 棕色眸子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仿佛看见了猎物的猫科动物,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愉悦。 他说:“敬闲,你之前被玻璃割伤的伤口,怎么不见了?” …… 车流缓慢移动着,这条南北走向的主干道每天必定堵上两次,一堵就是两小时。现在好不容易刚过高峰,至少,每一辆车都能开得起来了。 交通灯转为绿色,一辆银色的阿斯顿马丁如剪刀般截断车流,超跑流线型的车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快准狠地占据了每一寸缝隙,一时后头的人只能看见那LED尾灯张扬的光。 光看这架势,就能猜到车主是个狠角色。 “开这么贵的车上路。”有司机在车里嘟囔,“这刮了谁赔得起?” 同行人的目光一直追随那车:“说不定,人家压根不稀罕我们赔呢……” 车内,确实不稀罕别人赔的敬闲边开车边说:“你说,我们敬家的体质是不是很奇怪?那种浅浅的伤口,没过半天就好了。” 路迎酒坐在副驾驶,一边补觉一边敷衍地“嗯嗯嗯”。 “我爸妈都是,什么小刀的割伤什么摔倒的擦伤,很快就好了。第一次见到的人当然觉得奇怪,我就是习惯了,之前忘给你说了。” 路迎酒半梦半醒,继续敷衍地“嗯嗯嗯”。 摆明了没信。 这几个小时里,敬闲硬着头皮编了一大堆连自己都不信的话:金晓阳跳楼时,车子的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手,后来经过酒那一茬,他是真的忘记这事情了,一不留神就让伤口愈合了。 他还想再补充几句,一扭头,看见路迎酒已经睡着了。 ……算了,不信就不信。敬闲想。 他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是以肉/身来的人间,怎么看都是真真切切的活人。要不然,路迎酒就不止是怀疑了。 但是被发现,肯定也是迟早的事情。 在这之前,他要…… 敬闲握住方向盘的手缩紧了一瞬。 顺着导航,他们上了高速。 超跑在高速上将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引擎畅快地咆哮,轮下碾过风与尘,景物化作长线条掠过窗外。很快,右侧就出现了一个绿色的路牌: 【源台市,220KM】 路迎酒小睡了一会,又醒了。 他吃了块敬闲带的巧克力,放低座椅,继续闭着眼睛韬光养晦,回想起陈笑泠两小时前的话语:“哎我说,你的运气是真的好,我一查陈言言就有眉目了。就在我们鹭江的隔壁,源台市第二人民医院,前天刚巧入院了一个的病人,那和小时候的陈言言长得是一模一样,血型、过敏史也匹配得上,只是身份证上的姓名、地址、出生年月完全不同。” “我把她的资料发给你,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得你们去弄明白了。” 路迎酒在脑海中整理着思绪。 今天,巷东酒被彻底关停了,金晓阳的尸体也被转移到了两面佛的停尸间,他发的帖子,甚至也被删除了。他没办法再接触这两条线索。 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如果没有这次机会,他可能再也没机会知道真相了。 6年前,他20岁,根本不认识陈氏那一家人。 到底是为什么,他被当做了嫌疑人?又是什么促使陈正开始翻这个旧案? 而且…… 路迎酒摩挲着长命锁。 那接连两次拉他进去的假婚礼,他也毫无头绪。 有什么庞大如洪流的东西,正在接近他的生活。 思绪被窗外的风裹挟着,碾碎在车轮下。 2小时后,源台市第二人民医院。 敬闲停车在路边,路迎酒去买了一箱苹果,准备带给病人。刚踏入医院,就是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 说来也是巧,陈笑泠的一只“鸽子”是这里的主治医生,才那么快找到了线索。 路迎酒按她所说,在住院部找到了那个王柘医生。 王医生把他们拉到角落,小声说:“你们到时候去前台登记一下,说要见颜如心,12楼的那个。她左手手腕骨折,前天入院,昨天刚做手术加了个钢板内固定,可能五六天后出院。” 路迎酒问:“她怎么骨折的?” “踩单车上路被车撞了,也是命大,除了手腕没啥伤。”王医生犹豫了几秒钟,“护士说她的精神不是很稳定,可能是受惊了。你们要是问她什么,注意点语气,别刺激她。她要是闹起来你们就麻烦了。” 王医生还要忙,很快就走了,路迎酒和敬闲去了1楼。 来访者都要登记,路迎酒递过去2张假/身份证:“我们找颜如心。” 假/身份证是他找熟人弄过来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仿造的学生证、记者证、青灯会证件甚至是……残疾证,精神病证。 做了首席那么多年,即便他没刻意发展,人脉资源也非常丰富:那帮人深知,如果真的撞鬼了,路迎酒可是能救命的人,一个个争着和他扯上关系。陈笑泠也是这群人之一,每次卖给他情报,价格都压得很低,基本就是意思意思。 护士接过证件登记了。 她埋头抄写身份证号码时,路迎酒瞥了一眼来访记录表。 除了他们,没有人来看过这个“颜如心”。 医院的电梯很满,更别提还有一堆打着石膏、坐着轮椅的病人,要不然就是送汤送饭的老头老太太。路迎酒都不敢去挤他们,来来回回等了3次电梯,才上到了12楼。 来到1205病房前,他们站定了脚步。 敬闲说:“如果你不露面,会不会好些?” 路迎酒是嫌疑人,如果“颜如心”真的是改名换姓的陈言言,那么当时,很有可能有人让她指认过路迎酒——也就是说,她认得路迎酒这张脸。 一般来讲6年前的事情,没几个人能详细记起来。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案,哪怕再小的细节,肯定也会如烙铁般刻进灵魂。 路迎酒沉吟片刻:“我有考虑过。但是第一,我们是装作青灯会的驱鬼师过来问询的,你不是会里的人,也没加入过其他驱鬼组织,不熟悉相关说辞和做派。陈言言是世家的人,从小接触过驱鬼这一行,我担心瞒不过去;” “第二,当年事发时,我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怀疑的,没被停职调查,甚至也没有人来问过我行踪。我有个猜测是:我虽然是嫌疑人,但却是很边缘的人物,某些铁证,让他们很快放弃怀疑我了,也就是说,以陈言言的角度来看,我和这事情没有多少瓜葛。” 他沉默了几秒钟,昂起修长的脖颈,思索后继续说:“第三,没有任何人来看过‘颜如心’,甚至连陈家的人都没来过,王医生说,住院费都是她自己付的。她改名换姓后,似乎与道上的联系很少。而对我的调查,保密级别是非常高的——指控青灯会的首席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也就是说,哪怕她知道灭门案重启了调查,也很大概率,不知道是因为‘我’而重启的。” “所以,我想直接去见她。” 路迎酒讲完这一轮,一偏头,看见敬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路迎酒:“……你真的有在听吗?” “嗯?”敬闲才反应过来,“有啊,当然有啊。” “复述一下我刚才讲了什么。” 敬闲:“……嗯,你要去见她。” 路迎酒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根本没听吗,光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姑娘,有啥好看的。待会在颜如心面前,你可别走神了。” 他走到病房前,轻轻敲了下门。 几秒钟后,女生清亮的声音传来:“谁啊?进来。” 路迎酒推门进去。 这个单人病房不算宽敞,床上的女生打着抗生素,吊瓶中的水一滴滴坠落。她很清瘦,病人服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露出明显的锁骨。 瓜子脸,杏眼,挺翘的鼻子,垂在肩头的头发乌黑浓密。 是个小美女。 算算年龄,她今年刚好21岁,应该还在念大学。 路迎酒来之前,看了陈言言小时候的照片,两人眉眼、骨骼确实非常相似,甚至脖子上的一颗痣,位置都相同。 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了。 颜如心见到两人,一愣:“你们是……” 她的目光没在路迎酒身上过多停留。 ——意外的是,她甚至不认得、或者是没认出路迎酒。 这让事情好办多了。 路迎酒说:“我叫邵高,他是申信鸿,我们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他给颜如心看了□□。 颜如心瑟缩了一下。 路迎酒把那箱苹果放在床头,安抚道:“别担心,我们只是来随便聊聊天的。”他看了眼敬闲,“你去把房门打开。” 敬闲过去,把房门拉开、抵住。 再怎么说,两个陌生男性在病房,还是会让她紧张的。打开门后,走廊上的脚步声、电话声、护士的交谈声传来,外人一眼就能看到病房内,颜如心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了些。 颜如心说:“你们还是来问当年的事情?”她的右手紧紧攥住了被子,指尖发青,“我不是都讲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东西,还专门追来医院问。” ——有人找过她,和她谈了灭门案。 路迎酒立刻意识到了。 也就是说,眼前的少女真的就是陈言言。 陈言言的语调激动起来,声音尖尖的:“你们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就是想逼我死!都多少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出阴影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提!我算是知道了,你们就是想逼着我承认我是凶手!好我说,就是我害死了他们,行了?!快把我抓走啊!!要把我抓起来,我还能活久一点!” 从平静到歇斯底里,她只用了不到10秒。她一脚直接把吊瓶的支架踢翻了,只听见砰地一声,针头都从手上飞了出去,在手背带出一串血珠! 路迎酒和敬闲飞速交换一个眼神,他上前半步,说:“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陈言言的眼中带着泪水,看向路迎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死死盯着他,那目光简直像是毒蛇,一寸寸舔舐过他的面庞。 路迎酒暗道不好,就听见她咬牙切齿道:“等等,等等,你们根本不是青灯会的人。我、我见过你……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邵高’。你是那个什么,以前的路、首、席!” 在这个瞬间,她眼中爆发了某种恶毒的光辉。 然后她猛地一扯胸前!病号服本来就很松,几颗扣子崩开,露出大片白到晃眼的胸膛,她大声喊:“救命啊!救命!有流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面具 陈言言的声音, 情绪平静时是清亮,现在尖叫起来,简直要戳穿人的耳膜。 病房的门大开着, 一丁点动静外面人都听得到,她这么一叫,怕是整层楼都被惊动了。 然而, 路迎酒和敬闲都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不试图逃走,不试图马上关上门,也不试图安抚她。甚至眉梢都没扬起来半分。 外头也没有人进来, 不论护士还是病人, 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有个腿骨折的年轻人支着拐杖走过门前,慢悠悠的,甚至没往屋内看一眼。 就像是有一层无形的结界, 隔绝了这个房间。 陈言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死死闭上了嘴。 虽说她在改名字后, 就没再接触驱鬼, 可是基本的原理还是明白的:刚才路迎酒在她面前,没有拿出符纸, 手上也没有捏决。也就是说, 这个不知何时降下的结界, 是…… 她的目光掠过路迎酒的肩膀,落在了敬闲身上。 敬闲随性靠在门边, 冲她一笑, 那笑容邪性又帅气, 黑眸子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和这样一双眼睛对视, 陈言言的牙齿不自觉开始打颤,直觉在叫嚣。 ——这个人,刚才是不是想杀了我? 脑中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然后又因为太离谱,被她强行压下去了。再看敬闲,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无可挑剔的面庞下,潜伏了什么怪物。 陈言言的手脚冰凉,眼前突然降下一片阴影。 那是路迎酒拿起床头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把衣服整理好。以后别这么做了。” 陈言言咬牙,草草扯上了衣服:“……你们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尤其是这位路迎酒先生,我可是看过你的照片的,知道你是嫌疑人。难道你害怕当年的线索暴露,过来杀人灭口?” 路迎酒随手扯了张椅子,坐下来。 他的气质和敬闲完全不同,温和内敛了太多,看起来很好接近。他说:“如果我要杀人灭口,你已经烂在哪个荒郊野岭了,不会有任何人找得到你,我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语调很轻松。 他不是在尝试说服陈言言:这只是一句很简单的陈述,因为是事实,所以别人相信与否,并不重要。 陈言言再次打量眼前的两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个人都不是正常人。 路迎酒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这个案子还有疑点,我也不绕弯子了,我见到了你家人化作的鬼怪,就在那个案发的酒。你的奶奶陈敏兰,也出现在了酒附近的小区。” 陈言言的眼睛睁大了。 路迎酒继续说:“陈敏兰在纠缠酒的一个服务员,可能是服务员知道什么线索。之后,她甚至主动来找我了——这也是我想调查的重要原因。” 陈言言实在是太惊愕了,一双清澈眼睛里,映出了路迎酒和敬闲。隔了老半天,她才开口:“他们……有说什么吗?” “没有。”路迎酒摇头,“很可惜的是,他们没有神智了,无法交流。” “那、那个服务员呢?” “他没能想起来。”路迎酒隐去了金晓阳已经去世的这个部分。 陈言言垂下眼睛。 她身上的纤细感更重,几乎是楚楚可怜,身世带来的重负像是一瞬间又爬上她的脊背。一个那么年轻的女生,加上面容姣好,这么做的时候是非常惹人怜爱的——尽管两分钟前,她还歇斯底里得像个疯子。 敬闲起身,去到走廊上接了一杯水。他很细心地混合了冷热水,确定掌心里的温度适中,才端着那杯水回到房间,走到床前。 陈言言抬头,看着他,小声说:“谢……” 敬闲把水递给了路迎酒:“你慢点喝,小心烫。” 陈言言:“……” 路迎酒浅浅喝了一口,放在床前,继续和陈言言说:“害你骨折的这场车祸,不是意外?我到现在还能感受到,你身上缠绕着阴气。而且你这几个月,跑医院跑得很频繁,一会是扭伤脚,一会是各种小病,怎么看都是被鬼缠身了。” 这些资料,都写在陈笑泠给他的档案中,来的路上他已经看了一遍。 陈言言问:“你能感受到我身上的阴气?” 之前她也见过好几个驱鬼师,他们都根本察觉不到,不像是路迎酒,一眼就看出来了。 “嗯。”路迎酒说,“而且我还看得出来,它已经跟着你很多年了……我想想,5年?还是6年了?之前是它的力量不够强,某种因素刺激了它,如果放任下去,你很可能会有性命危险。这次是你的手腕,下次被压碎的,就可能是你的脑袋。” 陈言言的手抖了一下。 路迎酒的身子微微前倾,继续讲:“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向陈家求助的意思——或许是你死都不想和他们联系,或许是你没意识到情况严重,不管怎么样,我的提议是这样的:我帮你驱散这只鬼,你告诉我当年的细节。我没有揭人伤疤的爱好,除了案件本身,绝对不会多问一句。” 陈言言下意识说:“找其他厉害的驱鬼师,也是一样的,不一定非要你啊。” “你可以去试。”路迎酒笑了,“但是你敢赌吗?” 赌赢了,就守住了当年的秘密,赌输了,那可是要赔上性命的。 陈言言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止疼药的药效过去了,伤口处正微微发疼。再闭上眼睛,那辆呼啸着向她冲来的卡车,好像还在眼前。她的单车被撞得变了形,人飞出去五六米,重重落地时,喉咙中泛起浓烈的血腥味,模糊视线中,只能看到单车的轮子朝着空中缓缓地转。周围的嘈杂声很遥远,像是隔着深水,有人在喊:“出事了——!” 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确实和医生所说的那样,这次是她命大。 路迎酒的名字,她是听过很多次的,找他驱鬼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她咬了咬嘴唇:“……但是,”她飞速地看了眼敬闲,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声如细丝,“我也、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凶手啊……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路迎酒说:“我要是凶手,还犯得着大费周章来找你问细节吗?最清楚案情的,就该是我自己了。你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认出我,当年,我根本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嫌疑人,这点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他的声音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只要稍微打听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当首席时口碑极佳,可谓是驱鬼界的良心:承诺了保护委托者,那么委托者就绝不会出事;承诺了找到厉鬼,那么厉鬼的一家大小都会被连根揪出来。加上那养眼到亲和力拉满的长相和沉静的气质,再怎么看,都和“心术不正”不沾边。 陈言言沉默了很长时间。 看不出她在做什么心理斗争,但她看向路迎酒的表情逐渐柔和。 许久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好,我告诉你。其实,我身上这个鬼,就是当年害死我家人的鬼……” 路迎酒和敬闲对视了一眼。 陈言言攥紧了手:“当时我和同学说要一起玩试胆游戏,就找了个废弃的建筑,叫‘四洞屠宰场’,玩四角游戏。规则你应该是知道的。” 路迎酒点头。 他低头搜了一下,四洞屠宰场在鹭江市和源台市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道那几个小屁孩怎么摸过去的。 陈言言继续说:“玩着玩着,我们就发现不对劲了,我们之中好像真的多了一个人。我们很害怕,马上离开了。接着,我就打车去了KTV陪我弟过生日。没想到、没想到……”她闭了闭眼睛,“我把那只鬼一起带过去了。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才是害死他们的凶手……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路迎酒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理清疑点,查明真相,才是你对他们最好的慰藉。” 陈言言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继续说:“玩游戏的四个人,分别是我,我的闺蜜范馨,还有我俩的男朋友。范馨……范馨她在那不久后,也因为意外离世了,肯定是这个鬼害的。至于那两个男生,我后来没联系了。” 她回忆起了过去。 6年前的那个下午,少男少女们挤在车上,离开阳光明媚的校园,一起去了阴森的屠宰场。那老旧的建筑沉默在阴云下,像是一头庞然大物,他们翻过生锈的铁门,踩着齐膝杂草,笑闹着走进去,互相打趣。 头上乌云一卷,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闪电撕裂了苍穹,狂风吹起少年人的衣衫。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是一条不归路。 路迎酒记下了这三个名字,发给了陈笑泠。 如果陈言言遇到了危险,说不定,那两个男生也是这样。 “所以,”陈言言看着他,“你能杀死它吗?” 她的目光又扫过敬闲——那俊朗的男人就站在路迎酒身后,和认真聆听的路迎酒不同,他的神色是满不在乎的,像是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甚至不屑于流露虚伪的关心。他又去装了一杯水,拿在手里慢慢喝,从始至终目光都在路迎酒身上。 路迎酒思考了几秒钟:“因为灵异游戏请来的鬼,最好是能够回到当时的地点,再进行驱散。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要去四洞屠宰场。” 陈言言的脸色苍白了几分:“要回去?” “嗯。”路迎酒点头,“事情有疑点。你去到KTV是傍晚,玩游戏的时间是在下午。灵异游戏是很难真的招来厉鬼的,在白天玩的话,概率就更是低。何况这个鬼很厉害,简直是凶残得过分了……就我个人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陈言言惨淡一笑:“那是因为,我们在玩游戏前还贴了些符纸去请鬼。我当时胆子大,想请来的鬼,是最可怕的那一位。如果是他,做到这些是轻而易举的。” “有名讳吗?” “没有,只有官位。说出来你可能会嘲笑我。” “不会的。”路迎酒说,“这是很关键的线索。” 陈言言的手抓紧了被子。 她是真的很害怕,抖着嘴唇,老半天后才小声说:“我请来的,是鬼王。” “咳咳咳——!”敬闲猛地呛了一口水,直接笑得不行了。 …… 两分钟后,路迎酒和敬闲站在病房外。 他们是被愤怒的陈言言赶出来的。 两人看着面前人来人往,一时无言。 隔了一阵,路迎酒开口说:“虽然我也知道那不可能,但是你干嘛嘲笑别人呢……” 敬闲:“……一下子没忍住。” 他是真的觉得离谱,又笑了声——那青灯会说路迎酒是嫌疑犯,那陈言言说他就是杀人无数的厉鬼,感情这灭门案还是他们夫夫俩合伙犯罪搞出来的。 那小姑娘也是真的敢说,这世界上,哪有能请来他的人? 此前,他就来过这世间一次。 就是路迎酒冥婚那天。 敬闲说:“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 路迎酒看他,那张胜过模特、被精雕细琢出来的帅脸上满是真诚——路迎酒心想,要是刚才他对陈言言有这万分之一的诚恳,事情也不至于成这样。 路迎酒:“……生气不至于,就是,你还是要尊重一下别人的。” 敬闲保证道:“下次一定!” 他又想着,路迎酒虽然嘴上说着不生气,但是黑白无常告诉过他,搞对象的时候,对方是会口是心非的。 说不生气,很有可能就是在生气。 说没关系,很有可能就是有关系。 于是路迎酒刚试图理清思路,就看见敬闲又诚恳地说了句:“你别生气。” 路迎酒:“……?” 路迎酒说:“我真没有……唔……” 敬闲靠近半步,把他怼在了门上死死抱着。那力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路迎酒在他怀中扑腾了几下,仿佛一只被大型犬压住的猫,完全没啥水花,反而惹了一身乱毛。 路迎酒:“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错了!”敬闲说,说完抱得更紧了。 一个路过的老大爷盯着他们俩,眼神分外复杂,满脸写着“你们玩得真大”,又仿佛在看什么“爱情保卫战”的现场:一个悔恨不已的渣男试图追回漂亮的旧爱,而旧爱……漂亮的旧爱路迎酒仰头,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好不容易从敬闲的怀中挣扎出来,路迎酒扶额道:“你这道歉方式也太独特了。” “拥抱能给人带来好心情。”敬闲言之凿凿,“要不再抱一个?” 路迎酒:“……别。” 他推开敬闲又一个热情的拥抱,一时没找到反驳的点,心想幸好刚才敬闲没直接上去抱住陈言言,不然他俩今天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敲了敲病房门:“我们进来了?” 屋内人不答话,他就轻轻推开了门。陈言言裹着被子,背过身去不看他们俩。 路迎酒又在她面前坐下,说:“不好意思,他没有什么恶意。” 陈言言不说话。 路迎酒讲:“理论上讲,我不认为神官会随意来到世间。阴阳自有平衡,神官来到阳间会受很大的制约,更不会轻易杀人。至于你说的鬼王,他究竟存不存在,是没有定论的。就算有,我也不认为你请的来……”他回头看了眼敬闲。 敬闲笑眯眯的。 路迎酒踢了下他的脚,他立马收敛笑容,装出了虚情假意的关心。 路迎酒说:“你才做完手术,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去屠宰场。” “不,我们今天就过去。”陈言言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路迎酒,“我真的一天都忍不了了,你、你一定要早点杀死它。就你和我一起,我们两个现在走!” 她把“我们两个”咬得很重。 敬闲轻轻地啧了一声。 路迎酒知道他在不满什么,说:“他要和我一起去的。而且,也不只是我们三个人。” 他站起身,去到门边一拉—— 那人本来靠在门边偷听,反应不过来,直接踉跄着摔进了屋内。 分明是一个小李。 小李用手撑着,没让自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惊慌地抬起头。 路迎酒勾起嘴角:“你好啊,楚半阳最近怎么样?看他还有心思派人跟踪我,应该挺清闲的?” …… 敬闲为了一雪公交车的前耻,弄来的那辆阿斯顿马丁是真的好看,阳光流畅地从车头淌向车尾,耀眼又逼人,车身线条无一不彰显了速度的美感。 此时,高速公路上,它正以时速……50公里前进着。 路迎酒说:“小李啊,你最好开快一点,这一段路最低时速要上80。” 驾驶位上,小李哆哆嗦嗦说:“我这不是怕撞了吗。这一撞,路哥你把我卖了都赔不起啊。我我我看看看看,要不还是找个休息站,让敬闲哥开。” 敬闲靠在路迎酒身边,悠悠道:“我刚开完长途,累了。” 路迎酒也说:“没关系,万一真的不够钱,叫楚半阳来给你交赎金放人。” 小李哀嚎:“师父会杀掉我的!下个月就是他奶奶大寿,岂不是刚好把我杀了给他奶奶助兴?那可是得抽筋扒皮,骨灰拌饭的呀!路哥,要不然你来开?” 路迎酒还没开口,就听见敬闲说:“他没睡够,疲劳驾驶很危险的,车上可是有四个人。” 小李不知道怎么反驳,又说:“路哥!你们俩真的是夫唱妇随!太狼狈为奸了!” “不会用成语可以不用。”路迎酒说,敬闲在他旁边笑。 不过,路迎酒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沉迷开车的敬闲突然就不愿意了。 当时是什么情况来着? 好像是,自己说了句要在车上补觉,敬闲就把小李赶去开车,陈言言赶去副驾驶,然后硬要和他挤在后座。 还满脸兴奋地看着他,脸上写着“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怎么还不睡”。 路迎酒看着他那眼光,简直是莫名其妙,完全不懂敬闲在期待什么。反而是副驾驶的陈言言,因为刚手术过,精神不好,已经调低座椅睡着了。敬闲本来坐在副驾驶后头,座椅一放低,空间窄了,他那双长腿怎么放都别扭,就挪了挪身子,和路迎酒挨得更近。 路迎酒垂眸想着。 现在的情况是,青灯会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陈言言,而陈言言不知道,青灯会是因为他重启了调查。这种信息差,才让他和陈言言能一起行动。 但是纸里包不住火,很快就会露馅。他的时间实际上不多,要在那之前,理清楚线索。 至于小李…… 他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小李。 小李纯粹听楚半阳的话,跟着他过来,甚至不知道身边的少女就是陈言言。 他继续思考着。 敬闲和他紧挨在一起,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就连彼此的体温、呼吸都能感受到。渐渐地,路迎酒的思维不再紧绷。 他们才见面了没几天,可是感觉,已经经历了不少事情。 而且,路迎酒觉得,自己应该是非常相信敬闲的。 他找不出词汇去形容那种信任,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潜意识中,他总觉得待在敬闲身边有种安全感。硬要说的话,他只能想到一个古怪的比喻:就是那种,能让他在鬼怪横行的长夜中安睡的安全感。 这算是什么?一拍即合? 跑车慢悠悠往前开,身边飞掠过几辆不耐烦的车子,干脆利落地超了他们的车。路迎酒深呼吸一口,突然意识到,在敬闲身上,有一股冷冽如新月的气息。 极浅极淡。 如果不是这个狭窄的环境,如果不是周遭安静下来,如果不是他们肩并肩挤在一起,他也察觉不到。 路迎酒愣了一瞬。 然后他微微垂眸,开口:“敬闲……” “嗯?”敬闲侧头看他。 路迎酒:“……” 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下,你知道陈家的‘织云术’吗?” 敬闲顿了几秒钟。 那些鬼老师只教了他常识。关于驱鬼师的很多知识,他实际上是不知道的。他就摇头:“不大清楚。” 路迎酒看了眼睡着的陈言言,也凑近了点敬闲,压低嗓音,两人几乎是耳厮鬓磨。他解释:“所谓的‘织云术’,只是□□的一种别称。早些年,陈家人就是靠着割下死人的皮肤,做出面具,这样子发家的。后来,法律完善了,他们也顾忌道德上的问题,就没再用人皮,转而用动物的皮革,比如猪皮、羊皮或者牛皮。” 他继续说:“我查了一下,我们正在去的四洞屠宰场,就是陈氏的企业——所以陈言言才会带着同学,过来试胆。以前,陈家人应该是利用屠宰场,来制作面具。” “动物皮肯定是比不过人皮的,它们要僵硬很多,很容易被看出破绽。我曾经见过真正的□□,戴上去是真的活灵活现,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来了,也找不出瑕疵。那次委托里,带着面具的是一个鬼,它装作人类模样,引诱熟人到它的巢穴,再吞食掉。那些被害者到最后,都不清楚‘朋友’为什么要害自己。” “带上伪装,一个和你朝夕共处的人,你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敬闲认真听着,但是路迎酒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沉默略有几分异样。 敬闲一侧头,路迎酒抬眼看他,阳光透过玻璃照射下来,将他的每一根睫毛都照得纤毫毕现,柔软的黑发,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路迎酒目不转睛地看着敬闲,笑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羊与牛 路迎酒最后还是在车上睡着了。 并且和敬闲期待的一样, 他本来好好靠着椅背,结果很快就开始东倒西歪,头一歪靠在了他的肩上。 敬闲的心情却并没有那么轻松。 路迎酒大概察觉到了他不是人, 但是没证据。 他并不是故意想要隐瞒身份,只是这个事情……说起来有点别扭和矫情。 ——他不想让路迎酒知道,自己帮过他。 面对帮助过自己数年的人, 不论是谁,都会带上滤镜。更何况路迎酒很看重人情,别人帮了他,他肯定加倍还回去。 敬闲就在想, 万一路迎酒知道真相, 万一路迎酒真的喜欢上他了, 那么被恩情裹挟的情感,有多少是真实的呢?会不会,那份喜欢并不纯粹? 他想要路迎酒喜欢的, 不是“冥婚对象”, 而是“敬闲”。 到底该不该花这种心思、该不该有这种顾虑, 其实敬闲也不知道。平日他不会想这些, 要啥细腻的心思,要啥谨慎的揣测, 根本没必要, 从来都只有别人来揣摩他的份。 但是现在不一样。 他面对过万鬼, 面对过深渊,但是没面对过喜欢的人。鬼怪的凶残暴虐, 深渊的反复无常, 都臣服于他的脚下, 然而都比不过路迎酒的一个眼神。他至今还记得初见那天, 他抱着对方的手是怎么微微发颤,带着紧张、喜悦与激动。 总之,鬼王第一次怂了。 敬闲就这样带着矫情和别扭,或许还有些许对自己雄性魅力的自信,捂着自己的身份,死活不说。 可是眼下,事情好像快行不通了。 敬闲有些头疼,但是一侧头又看见靠在肩上的路迎酒——他睡觉时神情总是极为放松的,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敬闲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下了高速后,他们顺着一条无人小路慢慢走,七拐八拐到了屠宰场门口,车子被停车场锈迹斑斑的横杆拦住了,周围一圈都是高大的墙壁。 小李嘟囔:“这要怎么办?要不我们就把车停在这里,然后走进去?” 敬闲说:“直接撞开栏杆进去。” 小李干巴巴笑了几声,心说这笑话不好玩,结果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敬闲认真的表情。他愣了几秒钟,然后心中我了个大草:原来这家伙是认真的么?! 敬闲又催促了一句:“怎么还不撞?” 他自带十足的压迫感,简单的一句话硬是被小李凭空听出“再不动手我就要做掉你”的味道。 小李看了看车内全新的仪表盘,咽了咽口水,最后挣扎一下:“你、你这车好几百万呢……” “不用你赔。”敬闲说,突然肩上一轻——路迎酒醒了,坐直身子,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随手甩出去一张符纸。 那符纸跟有灵魂一样,乘着风,轻轻在横杆的末端缠了半圈,猛地绞紧! 生锈栏杆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脆弱的末端逐渐变形,然后伴随清脆的一声,横杆应声断开。 路迎酒扬了扬手中的符纸,看了眼他们两人,声音还带着点困意:“最简单的符咒之一。” 学艺不精的小李:“……” 根本没有学艺的敬闲:“……” 车子开进去,拐了个弯,看见一栋巨大的灰色建筑。 那建筑并不高,可能就有一两层,但是非常宽。外墙是死灰色的,或许是知道这里曾有厉鬼,总觉得看起来寒气森森。角落长满了杂草和藤蔓,窗子要不就是破的,要不就是脏到根本看不到室内。更远处则是低矮的、蓝白色的员工宿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再回到这个地方,陈言言明显非常紧张,绞紧了双手看向窗外。 小李随便在无人的停车场,把车子停下来,四人下了车。陈言言用葱白的手指向那灰色建筑,说:“我就是在那里玩的游戏。我们、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嗯。”路迎酒点头,“你身上的鬼很特殊,要认真对待,才能保证它被彻底清除掉。如果有必要,我们甚至要重演一次把它招来的仪式,也就是说,重演你们的游戏现场。” 陈言言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还是说:“只要能解决它,我什么都愿意做。” 几人到了大楼前,铁门紧闭,上头还有红漆写的字,已经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现在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是干涸的血。小李用力推了几下门,铁门纹丝不动,锁住了。 旁边就是一扇窗子,玻璃内侧应该是贴了纸,什么也看不清。路迎酒试着拉了一下,窗子发出了叫人头皮发麻的“吱呀——”一声,生锈的零件每一寸都在抱怨,才打开了。 他看了眼陈言言,说:“等我过去给你们开门。”然后他单手撑着窗台,轻巧地翻了过去。 屋内很黑,只有一束光从他背后的窗子照过来,能清晰看见灰尘在空气中乱舞。他迅速打量周围:十几个立式铁柜子放着,中间则是一条木质长椅,墙上挂着几件蓝色的工作服,地上有鞋套,全都落满了几厘米厚的灰尘。 这是个更衣室,难怪要用纸遮住玻璃。 路迎酒正想拉开门去走廊,突然光线一暗。 在他身后,敬闲也翻窗进来了。 他说:“你怎么也来了?” “外面待着多无聊。”敬闲一笑,“走走走。”他拉开更衣室的门,那外边更是半点光都没有,他回过头向路迎酒伸出手。 路迎酒:“?” 敬闲说:“我从夜视能力好,在黑暗里也看得清,牵着我你就不怕撞到什么了。” 路迎酒:“……” 他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那明亮的光辉瞬间照亮了黑漆漆的走廊,然后他以微妙的眼神看了眼敬闲:“谢谢不用了,我有手机。”他还把手电筒的符号给敬闲看,教他,“你点这个,就能用了。” 敬闲:“……” 他是完全忘了这码事,咳嗽一声,也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 去到走廊,路迎酒在前头走,敬闲在后头跟着。 这走廊比他们想象得要绕,也不知道怎么设计的,要绕一大圈才能回到正门口。路迎酒左右打量,用光照着沿路的标牌,他们依次路过了消毒池、厕所、检疫室和屠宰车间。所有门都紧锁着,透露出冰冷的拒绝。 敬闲边走边说:“你之前说的陈家的‘织云术’,是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哦。”路迎酒说,“传闻说,陈家有位名叫‘陈织云’的先祖。她善于纺织与刺绣,但是家境清贫,住在乱葬岗旁边的一个小草屋。乱葬岗时常有暴露在外的尸体,无人掩埋,有一天陈织云路过,看到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被抛尸于野。她见女子生得漂亮,突发奇想:‘要是我也有这般容貌,那该有多好?’” 他继续说:“于是,陈织云把尸体搬回家,拿小刀割下她的脸。她有一双巧手,缝缝补补了一圈,就把那张人皮盖在了自己脸上,对着镜子一照,竟然光彩照人。” “之后陈织云受到了欢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新来的,对她是前所未有的好态度。但是,人皮的保存时间很短,很快她的这幅面孔就腐烂了,陈织云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陈织云,走过街上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们拐过一个转角,迎面而来的是刀具消毒间。 敬闲问:“所以,陈织云就想再弄一副好皮囊回来?” “对。”路迎酒点头道,“她之后天天去乱葬岗,不但捡外头的尸体,还去刨别人刚埋下的。她几乎把能找到的女尸,脸全部割下来了,拿回家细细描画。死者大多脸色青白,她就用自己的血当颜料,为她们上胭脂、点绛唇。”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了眼,身后还是空荡荡的走廊。 “怎么了?”敬闲问。 “有东西跟着我们,不是人。”路迎酒说。他讲出这句话时语气是十分放松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看了眼敬闲,揶揄道,“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敬闲理直气壮:“没有,我没发现。” 路迎酒笑了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手机的光打过走廊,他们走过刀具消毒间了。 路迎酒继续讲故事:“最困扰陈织云的一点是,她没办法让一副面容,保持较长的时间。她永远都是在换面具、换身份的,但是她渴望的是稳定而富贵的生活。于是,她试着割下尸体其他部位的皮肤,自己在上头描画——就像是《聊斋志异》里的‘画皮’一样,慢慢勾出精致的眉眼。” “她最后成功了,靠着一张好脸嫁了当朝的大官,从此顺风顺水。和传统的灵异故事不同,没有哪里冒出来的道士揭穿她的谎言,她做人皮/面具的手艺流传下去,也被称为‘织云术’。” “听起来很有意思。”敬闲说,“要是有机会,我想亲眼看看。” “说不定今天就有机会。”路迎酒把手机的光往上打。 只见“刀具消毒间”那个标牌,还挂在他们头顶。 他们走了那么久,又走回来了。 鬼打墙。 此时,消毒间的门无声地开了。路迎酒也不顾忌什么,直接走进去。 大部分器材已经搬走了,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紫外线刀具消毒柜和几张放在角落的桌子。消毒柜大概有半人高,阴气就是从里头传来的。路迎酒拉开了消毒柜,只见里边,放着一个牛头。 ——说是牛头,其实不大准确。 牛头上没有毛,看质感,完完全全是人的皮肤,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能清晰看到皮肤的纹理和细小的汗毛,颜色和肌肤一样。就连眼睛都不是巨大的牛眼,而是狭长的人眼,黑色瞳孔涣散了……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牛! “……”路迎酒脸色微凝。 他刚想拿出符纸,缠在双手上,再去碰那个人皮牛头。结果敬闲伸手说:“把符纸给我,你别碰了,这东西脏。” 他从路迎酒手上抽走符纸,简单两下缠在手上,就把牛头给捧了出来。在他捧出那个牛头时,空气冰冷了几分,他们口中呼出了白气。 路迎酒仔细打量牛头,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哐!”的一声巨响! 在完全安静的情况,这一声堪称惊雷,足够把人吓得跳起来。他俩倒是挺淡定,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金属物品在地上摩擦的刺耳声响。 “滋——滋——滋——” 那声音听起来怪异极了,叫人想起电影里,那种在地上拖着刀或棍的变态杀人魔。周围的阴气翻滚起来,来者用气音说着怪异的音调。 “n……de……l……@#!*” “z……nal……@!!$#” 路迎酒听了一会没听明白,说:“这玩意说啥呢?” 敬闲回答:“好像是在说,‘你的脸在哪里?’” “哦——”路迎酒拉长语调道,“原来你连这种鬼话都听得懂,也是天赋异禀。”他颇有深意地拍了拍敬闲的肩膀。 敬闲一笑:“我从小就被人说是鬼话连篇,可能这样才把技能点上去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怪物在加快脚步。路迎酒又说:“你先把牛头放回柜子里,我俩躲起来看看情况。” 敬闲把人皮牛头塞了回去,掩上柜门,然后被路迎酒扯着,躲在了角落的柜子后头,错落的消毒柜和桌子死死拦住了他们的身形。 路迎酒轻轻推了推面前的一个消毒柜,好让自己从缝隙间看到门口。 敬闲低声说:“为什么要躲起来?” 来的那个鬼,路迎酒不可能打不过。更何况路迎酒身边带着他呢。 路迎酒用气音回答:“小心使得万年船,再厉害的人也难免有翻车的一天。” 他并不是怂了,而是对驱鬼师来讲,谨慎才是永远的王牌。 敬闲不再多说,老老实实待在路迎酒身边。 实际上,他半点不关心来的是谁。 他只在担心路迎酒什么时候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到时候他要怎么赔礼谢罪。 两人一个在谨慎思考,一个全是恋爱脑,就这样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思躲在黑暗中。 金属的拖拽声停在了门口。 空气冰冷到了极致,路迎酒往自己和敬闲身上拍了张符纸,把呼吸和心跳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但即便如此,有些敏锐的鬼怪还是能发现的。 一秒、两秒、三秒…… 拖拽声足足停了六七秒,就在路迎酒觉得它要离开时,突然听见“吱呀——”一声,消毒室的门被推开了。路迎酒透过缝隙,看了一个高大的身形。没有光他看不大清,只能勉强判断出来者有两米多高,不像是正常人的身高。 他又想到敬闲说自己夜视能力好,就朝敬闲招招手。敬闲凑了过来,两人挤在一起往外看。 隔了几秒钟,敬闲抓过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手掌中写了个字。 【羊】 掌心被挠得麻麻痒痒的,路迎酒一下子没明白。 来的……难道是一头羊?? 这屠宰场闹的鬼还挺特别的。 那鬼拖着金属物一路走到了消毒柜前,拉开柜门,刚好看到了他们碰过的人皮牛头。它一把将牛头拿出来,抓在手里使劲闻,发出窸窸窣窣声。闻了几秒钟,它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碰过牛头了,忽然狠狠地一砸地面! 咚! 它的力量很大,整层楼的地面都在抖动,它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咩——!咩咩咩!!” 路迎酒:“……” 还真的是头羊。 他刚想让敬闲继续看,一回头,哪怕是隔着浓厚黑暗,都能隐约看到敬闲在看着自己。 对视的时候,敬闲还冲他笑了。 路迎酒上手,把敬闲的脑袋朝着羊鬼摆正,低声讲:“专心看。” 敬闲:“嗯嗯嗯。” 还没过十秒,那视线又往路迎酒身上飘了。 路迎酒又一手把他推正,说:“敬闲你怎么回事。” 他心说他们两人简直不在同个频道。 他在恐怖悬疑故事里,专心查线索,专心搞案件,而敬闲像是从肥皂泡偶像剧来的,整天就在那里阳光灿烂,根本不care妖魔鬼怪,堪称傻白甜。 半点警惕心都没有,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路迎酒低声说:“你知道在恐怖电影里,死的最快的是谁吗?” “谁?”敬闲问。 “又傻白甜又恋爱脑的情侣。” 敬闲有点惊喜:“你是在说咱俩吗?” 路迎酒:“……” 他扶额,敬闲这确实是没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冷库 “情个头。”路迎酒又把敬闲的脑袋掰回去, “好好看,它拿的是什么。” 敬闲又飞快地看了眼,说:“狼牙棒。” 哦, 路迎酒想, 这个羊鬼还挺先进的, 会使用道具。要是它们懂钻木取火, 说不定能把自己烤了。 屠宰场,走廊,怪物, 拖行在地上的狼牙棒,倒是很符合恐怖电影的反派的。也不知道这头羊, 临死前是怀了什么怨气。 羊鬼一手抓着牛头, 一手用狼牙棒在地上砰砰砰地乱砸。它随便一挥, 狼牙棒击中消毒柜,直接把厚实的柜子打到变形!金属狰狞地凹陷,飞出去撞到墙上, 又重重落地, 几片金属飞旋着出去,打在了路迎酒和敬闲藏身的那柜子上, 立马就是几处凹痕。 即便有符纸,路迎酒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羊鬼又砸飞了几个消毒柜,一脚踩塌了桌子,在一连串无能狂怒后, 它似乎终于认为,闯入者已经离开房间了。 “咩——” 它猛地转身, 快步回到了走廊上, 拖拽声逐渐远去。 路迎酒和敬闲这才悄悄起身。 路迎酒走去羊鬼刚才站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 人皮牛头还放在消毒柜里。既然那个羊鬼不想别人碰,为什么不带走呢? 敬闲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补充说:“那个鬼只有一只手……或者说一只蹄子,拿了狼牙棒就拿不走牛头了。” “蹄子是怎么拿稳狼牙棒的?” 敬闲沉默了一下:“拿蹄子缝夹住的。” 路迎酒想象了下画面,好像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他又思考几秒钟:“我们带走牛头,可能有用。”他冲敬闲笑了,“你来拿着。” 于是敬闲就一手提着牛头的角,又跟着路迎酒回到走廊上。 路迎酒说:“那个鬼身上有一点人类的气息,应该是不久前和别人接触过。等我们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让小李和陈言言进来。”他打开手机,准备发条信息告诉小李,结果发现没信号了。 路迎酒:“……这情节也太经典了。”然后捏了个诀。 请神。 小黑兽的身形逐渐在他脚边出现,黑不隆冬的一团和背景融为一体,只能看见它裂开嘴笑的时候,那白晃晃的两颗牙。 “嗷!”它叫,开始蹭路迎酒的脚踝。 路迎酒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去,告诉小李他们先别进来。” 小黑兽就迈着短腿,跟个球一样飞快滚走了,消失在走廊尽头。 敬闲问:“我们跟上它?” “不,”路迎酒摇头说,“这个人皮牛头,让我想到刚才和你讲的织云术。陈家本来就是借着屠宰场的名义制造面具——再怎么讲,这东西都是有点邪门的,如果制作时惹了什么怨气,我半点都不奇怪。我想直接找他们做面具的地方。” 他又点手机的手电筒,这回点了几次,灯光都没有亮起。 路迎酒:“……经典。” 他正想捏一张符纸,突然被敬闲摁住了:“符纸的波动不是容易引起鬼怪的注意吗?” “话是这么讲,”路迎酒说,“你要相信我的水平,不会那么容易暴露的。” “但还是有这个风险,不是么?”敬闲不由分说,一手摁下他的符纸,一手揽上他的肩,“有我那么好的工具人你不用,真的是暴殄天物。” “你成语跟小李学的,这词不能形容人……”路迎酒扶额。 敬闲就笑:“懂我意思就好。” 敬闲说得也有道理,这确实是最佳方案。 也不知道怎么,敬闲这会在符纸的问题上就聪明起来了——路迎酒琢磨了一下,觉得是因为敬闲之前根本没上心。 敬闲一路搂着他,精准绕过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们继续往前走,这回鬼打墙消失了,他们离开了刀具消毒间,又走过空荡荡的批发大厅和操作间,突然听到沉闷的一声。 砰——! 几秒钟过后,又是几声。 砰——!砰——! 声音大概是从左边传来的,敬闲看着黑暗中的标牌,说:“左边是冷库区和头蹄加工间,过去看看?” “嗯。”路迎酒点头。 两人顺着走廊走过去,那咚咚声也越来越近,直到走廊尽头的冷库。靠得近了,他们才听清,原来那是从冷库深处传来的拍门声! 屠宰场存放肉类的冷库,温度大概在-18度到-25度间,现在是夏天,如果是被不小心关进去的人,衣衫单薄,根本活不了多长时间。一般来说,现在的冷库大门为了安全,会在门内设有开关,保证被误锁的人能离开。 但这个屠宰场建于许多年前,很有可能没这种安全措施。而且,这门上有一股浓重的阴气,死死拦住了里头。 敲门声还在继续。 那是人类吗?还是说是鬼怪? 一瞬间路迎酒想了很多可能性,但本能还是扯出了张符纸,轻轻一甩。 符纸燃起火光,照亮了面前厚重的冷库大门。 这是个早年使用的木框冷冻门,全手动开启的,路迎酒往自己和敬闲身上拍符纸——小黑兽被他支走了,他没办法请神,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加强力量。 他又甩出两张符纸,符纸飞过空中,精准地缠在门把手上,然后他紧握住一边的把手:“你拉另外一边!” 敬闲闻言拉住另一个把手。 符纸缠上去后,门上的阴气顿时烟消云散,这只是一道普通的、被卡死的门了,逐渐在他们的力道下开始颤动。 路迎酒额前发汗,因为太过用力,手上的骨节明显,青筋都要暴起来了。情况紧急,他没注意那铁质的门把手上有一道缺口,尖锐的破损处划伤了他的手掌,一抹鲜血在火光中,慢慢顺着白皙的手腕滴下。 那红与白鲜明。 敬闲:“……” 路迎酒还在用力,突然听见清晰的“咔嚓!”一声,然后是极其可怖的、金属被弯曲的声音。 他一扭头,看见敬闲发力,手上的肌肉线条绷紧,直接把整个金属门给扯下来了!! 路迎酒:??? 他觉得自己这一刻的表情肯定很木然。 敬闲把手中的金属门往墙上一靠,只见冷库里掉出来三四个人。 他们原来大概是靠在冷库门上的,现在门没了,人直接摔出来后叠在了地上,指尖全都发青发白。 还好,他们似乎没有失去意识,手臂还在僵硬地移动。 路迎酒和敬闲扶起最上头的人,摸到的肌肤倒不算太冷,看来情况不严重。 把人翻过来后,路迎酒的呼吸滞了一瞬—— 这个人没有脸! 他脸上的皮肤是完整的,但是眼口鼻耳全都没有,光秃秃的。其他几人也是一模一样,没有五官。难怪刚刚没听到呼救,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嘴。 这是怎么回事? 路迎酒愣怔了两秒,突然灵光一闪:“把那个牛头给我!” 他从敬闲手中拿过人皮牛头,又抽出一张空白符纸。他手上受了伤,现在刚好,直接就将鲜血染了上去。 他用指尖沾着鲜血,画了个古怪的符文,再轻轻一甩,符纸就燃烧起来。 这次燃起的火光很暗淡,他把符纸凑近牛头,一点点地寻找。 “织云术”是不传之秘,他这种外人,是绝对接触不到核心的。他只是从很多的古籍、野史里,看到过相关的记载,加上和陈家的驱鬼师共事过,知道个大概。 他实在是天赋异禀。 要是多和陈家的人相处几年,估计就能直接偷师了。 火光照亮手下的人皮。 一般来说,人皮/面具都是看不清边缘痕迹的。 但是有了这张特殊的符纸,能勉强看到点破绽。 路迎酒屏息凝神,借着火光,一点点找那张人皮的边界。 这场面多少有点惊悚,地上躺着几个蠕动的冷藏无脸人,他手上抓着个人皮牛头,而站在旁边、为他执着燃烧符纸的敬闲,眼中似有红光闪烁,阴森得可怕,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敬闲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路迎酒手上的伤口——那血还在缓缓渗出。 路迎酒缓缓移动符纸,突然手背一暖。 是敬闲握住了他那只受伤的手。 他用指尖轻轻擦过伤口,一阵凉意后疼痛消失了,血也立马止住了。 情况紧急,路迎酒没心思多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表示感谢,继续观察那牛头。 火光照耀下,他敏锐地发现,牛头边缘有一条微不可察的缝。 就像是墙纸连接处的那种细缝。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了摸,几乎没有触感。他从腰后抽出短刀,刀尖对准缝隙。 只有面对小目标,人才会发现自己手有多抖,越是着急越是抖得厉害,好比得了帕金森。但路迎酒的手极其稳,好似呼吸和心跳都无法撼动那刀刃,手起刀落,沿着缝隙无比精确地割开了一条口子。 他一路这样割下去,知道缝隙足够大了,收起短刀,直接上手从裂缝掀起了人皮。裂缝处冒出了几点血珠,他轻轻一剥,整个人皮就从牛头上被扯下来了,在他手中晃晃荡荡,皱巴巴的,仿佛是刚出生的婴儿皮肤。 人皮还温热,应该属于这些无脸人的其中一个。 牛头比人头大很多,但摘下来时,皮肤似乎自动收缩回了正常大小。 路迎酒刚把目光放在无脸人身上,想看看这是谁的脸,就看见敬闲已经在所有人的口袋都摸了一圈,掏出了一两个钱包。 他把钱包打开找到身份证,再看了看那人皮,指着一人说:“这看上去像他——杨天乐。” 路迎酒看了下,确实能分辨出是同一张脸。 敬闲扶起那个叫杨天乐的人,靠在墙边。那人明显是惊慌得不行,不知道谁在旁边,冻僵了的手虚虚往空中抓着,但实在太无力了,根本不能构成有力反抗。 路迎酒在那人面前蹲下来,拿好人皮,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说:“接下来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然后他轻轻地,把人皮盖了上去。 在二者接触的瞬间,人皮像是融化在了面容上。而杨天乐的身子猛地向上一挺! 哪怕是没有声音,哪怕是没有表情,旁人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冻到僵硬的身子在痛楚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浑身发抖,手在空中乱抓,脚轻轻踢蹬,头不断摆动着——这摆动很快被敬闲制止了,他摁住杨天乐的脑袋两侧,好让路迎酒继续往上面贴脸。 路迎酒的动作既轻又快,不过五六秒,就把整张脸放上去了。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总之样样不少。 杨天乐的眼睛一睁,一张嘴:“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 他没什么力气了,气势很强,声音不大。 路迎酒摁住他:“嘘!小声点,这里还有鬼!” 杨天乐反应了几秒钟,才听明白他说的话,立马收声,瑟瑟发抖。 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他无脸人上,愣了下,然后踉踉跄跄地扑上去。 路迎酒低声说:“他们都还活着,只是脸被拿走了。” “我我我、我知道。”杨天乐连连点头,牙齿直打颤,“我看见它了!我们看见它了!” 大部分人没有阴阳眼。 但如果是自己撞鬼了,也有不少人在惊惧下能看清鬼怪。 “你的脸被贴在这个牛头上了。”路迎酒说,“你的同伴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 现在,那个牛头因为没有皮肤包裹,只有红白相间的肉露在外头,看起来分外狰狞。杨天乐看了眼,几乎要干呕出来,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路迎酒把手伸过去:“你站得起来吗?得赶快走了,这里的动静太大,鬼肯定已经察觉了。” 杨天乐赶忙拉住他的手,靠着墙壁站起来了。 他们又慢慢扶起其他人。 被完全剥夺五感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足够活活将人逼疯。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话,就连味道都闻不到了,整个世界都黑暗且混沌。他们还能呼吸,可实际上,与死人没有区别。 杨天乐反应还挺快,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冷静下来。 他一个个拉过那些人的手,轻轻在他们虎口上点了两下。本来那些人还很不安,结果被他一点,反而都沉静下来了。 他吞了吞口水,解释说:“这是我们的暗号。有次我们去鬼宅,商量好了,万一鬼扮成了自己人没法分辨,就以‘在对方的虎口上轻点两下’为暗号,好分辨敌我。” 路迎酒点头道:“你让他们手拉手,然后你牵住他们,跟着我。” 于是,一帮刚刚差点冻僵的人手拉着手,仿佛幼儿园小朋友,或者是成群结队的企鹅,一个个东摇西摆地走在走廊上。 除了他们的脚步声,走廊上很安静。 像是刚才的羊鬼根本没察觉。 杨天乐说自己大概记得出口在哪个方向,众人就往那边慢腾腾地去了——等到出去安全了,再考虑怎么拿回其他人的脸。 路迎酒问:“你们是为什么来这里?” “我们是探灵主播。”杨天乐的声音还在发抖,“就那个‘两面佛’的主播,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听说这里好像在闹鬼,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没想到……” 实际上,他们去过很多灵异场所了,自己也会点驱鬼的三脚猫功夫。 没想到这次翻了车。 杨天乐又开始发抖:“哎你说,他们的脸拿的回来吗?” “得看运气了。”路迎酒说,“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好运的。” “哦哦。”杨天乐的脑袋垂下去了。 敬闲指了指前方的标牌:“那边过个拐角,应该就是后门出口了。”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尖锐的摩擦声! “滋——滋——滋——” “滋——滋——滋——” 越来越快! 越来越近! 杨天乐一听见这声音,头皮都在发麻,差点腿一软跪下去,又被路迎酒和敬闲颇有默契地左右一撑,给架稳了。 路迎酒低声说:“快走,躲一躲。” 带着那么多冷藏无脸人,他不会拿别人的性命去冒险。 一抬头,旁边就写着【屠宰间】,大门紧锁着。 路迎酒看向敬闲:“打得开吗?” 敬闲本能想说不行,但一想,刚才他可是当着路迎酒的面把冷库门给卸下来了,好像没有演的必要了。于是他一脚把那铁门给踹开了:“进来!” 杨天乐:??? 他一度以为自己在冷库里和美国队长一样睡了70年,这一醒来人类都进化了。 几个无脸人慢慢挪进去屠宰间。 屠宰间里的器材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很空旷,只剩下几张铁桌子、空中的不锈钢轨道,和上头的管轨式挂肉钩与放血吊链,光是看着,仿佛都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屋内没什么地方好躲,除了最尽头一张结实的铁桌子。路迎酒往那一指:“你带他们过去!” 杨天乐一点头,牵着同伴过去了,四人一个个老老实实跟小鸡仔一样躲在桌子后。 路迎酒拿出几张符纸。 符纸用血画,会强大和邪门许多,一般驱鬼师很少用。 路迎酒恰好有信心压住这邪门,于是,不顾敬闲刚给他止了血,又咬破了手指,让血流出来几道,草草画在符纸上——简单的一两笔,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刚才就他和敬闲两个人,好躲开鬼怪。但现在人多了,而且还是不懂得控制气息的普通人,就需要强大的符文。 他一连画了六七张,分给敬闲一半:“你在每个窗户上贴一张。” 然后他自己去了前门,仔细把符纸贴上门的前后,又缠上门把手。 这样子,一个临时的结界就形成了,拦住了生者的气息。 “滋——滋——滋——” 听声音,那个羊鬼是跑起来了,脚步声就在几米开外! 路迎酒来不及和那几人躲在一起,干脆直接靠墙坐下。 与此同时,拖拽声就停在了门口! 羊鬼窸窸窣窣地闻着气味,裂开嘴唇,左顾右盼。 它被路迎酒布置的符纸完全弄糊涂了:在它看来,人类的气息像是直接分散开来,跑向了不同方向。 它闻来闻去,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看来,是可以糊弄的。 路迎酒捏着符纸,不敢放松警惕。突然身边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人,那是敬闲也凑过来了。 路迎酒刚想示意敬闲别乱动—— 哗啦! 头顶一股劲风,玻璃猛地爆开!碎片下坠,和上次一样,全都被敬闲拦住了,半点没落在路迎酒身上。 羊鬼执着狼牙棒,直接敲碎了玻璃,坚硬的窗框都被锤断了,要是人挨了这一下,恐怕脊椎都能被打碎。 它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整个羊头伸进室内,不断在他们头顶闻来闻去。 路迎酒就在它身下,鬼靠得近了,周围简直冷到刺骨。 他并不觉得害怕,只是疑惑:哪里露馅了? 不过半秒,他就明白了,是他之前手被门划破了。他自己咬破的手指倒是没关系,但其他外伤,很容易被鬼怪察觉。 看来,只能一战了。 他刚准备甩出符纸,突然手被敬闲握住了。 力度不大。 然后敬闲把他整个抱在了怀中。 这个抱和之前不同,不像是普通的拥抱,像是要把他整个护在身形下,连气息都要掩盖。一片黑暗中,路迎酒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香,敬闲的下巴抵着他的头发,他完全被敬闲的阴影笼罩,耳边是衣料极轻的摩擦声。 手被握着,或许是他的错觉,敬闲轻轻摩挲过了他的伤口。 ——敬闲的心情非常差。 路迎酒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闲心,在这节骨眼想这种事情。 他也不知道这结论是哪来的。 但他就是知道了。 羊鬼在他们头顶窸窸窣窣地闻着。 它又迷惑起来了:刚才的气息,怎么消失了? 它分外不甘心,又随手打碎了两三扇窗子,咩咩叫着,拖着狼牙棒走了。 等到羊鬼彻底走远,躲在桌子后的四个小鸡仔才探头,敬闲也拉着路迎酒站起来了。 杨天乐小声说:“我我我我们赶快走。” “嗯。”路迎酒点头。 他们带着人,继续沿着原路线前进,果然前面的拐角过去,就是后门出口。 出口本来是个小门。 现在门不见了。 杨天乐的脸白了:“不可能啊,平面图上写着后门就在这。我看了那么多次,绝对不可能记错。” 路迎酒摸了摸墙面,摸了一手的粉尘:“这里有鬼,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但不论怎么样,都会有出去的路。” “那路在哪里呢?” “或许我们能找到鬼怪的执念之物,了结它的心愿,再找到出口。”路迎酒说,“但这种方式太复杂了,不可预估的因素太多,我选择直接杀死它。” 杨天乐:“……”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看着那么好看俊秀,说出来的话画风不大对啊。 路迎酒看着他,认真道:“有你们在,我不敢和不熟悉的鬼交手。这个鬼的实力绝对不弱,要先给你们找个地方藏着。” 藏着的地方…… 杨天乐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来找地下室的!” “地下室?”路迎酒问。 “对,据说他们在地下室偷偷做些什么。那个地下室应该很隐蔽,如果找到,我们可以藏在那里。” 路迎酒沉吟了几秒钟:“你知道大概的方向吗?” “知道!就在不远!” 一行人又在黑暗中缓慢移动。 杨天乐说的不远,果然是不远,就在两个拐角外。 路过那面墙时,路迎酒察觉到了不对,手一扬就挥出去一张符纸。符纸轻飘飘地落在墙上,墙壁消失,向下的楼梯出现了。 杨天乐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赶忙带着人往下走。 走了一半,他又回头:“那你们两个……” 他愣了一下。 虽然很暗,但眼睛适应黑暗后,还是大概能看到点轮廓。 路迎酒本来和敬闲并肩站着,现在楼梯上,只有路迎酒一人的身影了。 杨天乐:“呃,是不是有个人不见了?你朋友?” “嗯。”路迎酒面沉如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敬闲消失了。 “啊!那怎么办啊!”杨天乐愣了,“你不是说那鬼很强吗,他不会是被鬼抓走了!” …… “滋——滋——滋——” 整条走廊都是这个声音,空洞而可怖。挂肉钩在屋内微微晃动,生锈的刀具散落在墙角,桌上有干涸数十年的血迹,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人血还是动物血。 羊鬼拖着狼牙棒不断行走,裂开嘴唇,不断捕捉着气息。 突然,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英俊的男人靠墙而立。 像是在等待它的到来。 是活人! 羊鬼一瞬间兴奋起来,在地上磨了磨蹄子,屈膝加速。强壮的后足给予了它可怕的速度,它跑起来极快,狼牙棒在地面摩擦出一串明亮的火花! 那火花擦亮了黑暗,还没来得及熄灭,羊鬼已经冲到了敬闲面前。 敬闲已经是很高的了,但比起这足有两米五的鬼怪,还是矮了一截——又或者说,所有人在它面前都是那么渺小。 它高高抡起狼牙棒! 下一秒,它的羊角一重,世界在眼中旋转。 在它看不见的角度,地上、墙面凭空伸出了无数只鬼手,密密麻麻扒上它的全身,从锋利的羊角,到厚实的皮毛,到有力的足蹄。它的耳边响起了尖笑声,面目可怖的鬼怪们欢呼着,鬼手齐齐用力,直接将它的身躯绞成了血雾! 身躯消散了,但是头颅还在,滚落在地。 羊鬼眼睁睁地看着敬闲走过来。它很想发出些鬼怪的呓语,祈求饶恕,但一切声音都被卡住了,只余永恒的沉默。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突然意识到,面前的是谁了。 是—— 敬闲居高临下地看了它一眼,一脚踩碎了它的脑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画像 路迎酒叮嘱那几人:“你们拿着符纸, 就站在原地等我,最好一步都别动。” 杨天乐手里紧紧抓着路迎酒给他的符纸,连连点头。 路迎酒刚准备去找敬闲, 突然顿住脚步。 杨天乐见他不动了, 小心翼翼问:“怎、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阴气消散了很多,但没有完全消失。”路迎酒说, “这里的一只鬼死了。” “一只?”杨天乐脸色发白,“这里有多少鬼啊?” “不清楚。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得去找敬闲。”路迎酒说。 他实际上, 并不觉得敬闲会遇到危险。 甚至,刚才那只死掉的鬼……可能都是敬闲干的。 但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的推论是错的,后果也是他不愿意面对的。 路迎酒最后看了眼杨天乐,他们拿着自己的符纸, 又待在原地老实不动, 是没有问题的。 他扯了张符纸,刚往阴气波动的地方走了数十米,就看见敬闲刚好从拐角拐过来。 路迎酒停住脚步:“……你去哪里了?” 敬闲冲他笑:“不小心走错了。” 路迎酒抿了抿唇,不大高兴的样子,明显是没信:他才刚准备丢下杨天乐他们, 冒险去找敬闲, 结果敬闲自己老神在在转悠回来了, 跟春游一样, 一看就是故意“走丢”的。 敬闲见状, 赶快岔开话题:“你们找到地下室了?” “找到了。”路迎酒回答, 他又低低地补充, “下次别乱跑了。” 敬闲保证道:“好, 听你的。” 两人回到楼梯口,杨天乐见到他们也是一愣:“这、这那么快就回来了?也好也好,那我们赶快躲下去,不是还有别的鬼吗。” 楼梯很狭窄,杨天乐让那些无脸人一个搭着一个的肩,慢慢往下走。 这样子效率实在太低,地下室的深度大概是在负2层,就这么点距离,他们走了快5分钟。 终于,一扇冰冷的大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门足有五六米高,青铜质地。 路迎酒手一扬,符纸就带着火光往上飞,照亮了整个大门。 门面上是百鬼的浮雕,不同于传统艺术品中的百鬼夜行,那上头的每一只鬼怪,都在互相撕扯对方的脸——胜者手里拿着血淋淋的一张皮,将败者尸体踩在脚底,咧嘴狂笑。 而浮雕的缝隙间,有斑驳的液体痕迹,黑红色的,很容易叫人联想到血迹。 这大门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杨天乐不敢靠近,说:“这是什么啊?” 路迎酒也不顾忌大门脏,将手轻轻放在大门中间,感受上头的波动。 阴气不重,他反而感受到了驱鬼符文的力量。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怎么用力,门就无声地开了。 一股浓郁的陈腐味道袭来,杨天乐趁着火光看过去,只见黑暗中的高处,一张怪笑的人脸盯着他! 他头皮发麻,叫都没叫出来,直接往后跌坐在地! 路迎酒倒是很淡定,冲着空中的人脸伸手—— 那人脸的位置极其高,他垫着脚,一下子没碰到。 他刚想用符纸,旁边就伸出了一只手。 敬闲够高,轻轻松松把人脸给扯下来了,好好地递到路迎酒手中,满脸写着“求夸赞”。 他说:“你还生气吗?” 路迎酒无奈道:“我怎么感觉你问了我好几次这问题。我们又不是谈恋爱,你别这么小心翼翼。” 敬闲:“……” 他满脸欲言又止。 路迎酒接过人脸。 那实际上不是真的人脸,只是纸上的画,只是色彩和细节太过逼真了,乍一眼看过去,根本分辨不出来真假。 图上画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黄色的安全帽,皮肤黝黑,眼尾与鼻沟是几道深深的沟壑,看上去是工地里的工人。 符纸又往门的深处飘了飘,只见空中,又是不同的人脸。 各色各样的人,在画面上栩栩如生,像是某种诡异的博物馆。 路迎酒喃喃道:“……人皮/面具。” 敬闲问:“这是做人皮/面具的图纸?” “对。”路迎酒说,“这些纸上,是他们想要‘模仿’出面具的对象。也就是说,这个地下室,就是陈家以前制造面具的地方。” 杨天乐完全懵了:“啥啥啥?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人皮/面具?” 路迎酒看向他,突然笑了:“理论上来说这个地下室是安全的,你们可以一直待着,直到我找到出口。但是……” 杨天乐咽了口口水:“但是什么?” “如果陈家真的老老实实用动物皮做面具,那么这里是安全的。就怕他们真的用过人皮。”路迎酒说,“不是我恶意揣测,羊鬼执着于人脸,它很有可能和人皮/面具有关。” 杨天乐脊背一冷:“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进去还是要进去的,哪怕是看一看情况。”路迎酒又抽了几张符纸出来,点燃,让它们飘浮在空中,照亮了大片的区域。 只见黑暗中,一张张的人脸画浮了出来。 借着火光,他们才看清楚,人脸画实际上挂在铁架子上的。 路迎酒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敬闲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门后的空间非常大,像是巨大的生产车间,一个铁架子都配一个宽大的工作台。工作台上还有未完成的人皮画,几张破损的皮革,雕刻刀具,缝合的针线,和各种早已干涸的染料瓶,那浓郁的色彩凝在瓶子内壁,几乎变成全黑的了。 每个铁架子上,都挂着同一个人几十张的图像,有些是人面画,有些是真实的照片。按理说数十年过去,它们都该模糊了,可不知道陈家人用了什么手法,它们全都清晰如初。 路迎酒仰头,扫过无数张图像。 敬闲说:“他们还挺敬业的。” “因为最顶尖的人皮/面具,是戴上了,哪怕最亲近的人都看不出来。配上陈家的符纸,稍微改变一下身形,那就更容易瞒天过海。”路迎酒说,“这种面具对制作的精细度要求是相当高的,在做出来前,制作者必须花上几周甚至几个月,去观察,去模仿。”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架子。 这架子上,是他们刚刚看到的工人。那上头有他各个角度的画像,正脸、左侧脸、右侧脸……照片上,他在工地推着小推车,他在地铁上疲惫地睡着了,他和家里人吃饭时露出笑容,他在深夜的阳台上点着一根劣质烟抽——最后两张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角度,看起来颇为惊悚。 就仿佛有人一直在窥探你的生活,而你全然无知。 路迎酒继续说:“哪怕是最细小的表情,眼角的一条褶皱,笑起来时嘴巴倾斜的程度,都是要被记录下来的。哪怕不是为了模仿别人,而是自己画出一张新脸,也需要参考这些真实的素材。所以,这帮人以前经常会被当做跟踪狂或者偷窥狂。” 他借着火光,仔仔细细把整个面具工作间走了一遍,浏览过所有铁架子、工作台,没发现什么异常。 直到走到东南的墙角。 他好像一晃眼间看到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清楚。凑过去,地上空无一物。他也不顾地上脏,直接上手扫了扫灰尘—— 尘埃在空中乱飞,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符文印记。 有人在他们之前来过! 那人曾经用符纸清理过留在这的痕迹。 他的技术是非常高的了,要是换个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惜来的是路迎酒。 路迎酒捏了个诀,那符文印记猛地闪烁了几下,碎裂了。 在它碎裂的瞬间,地上出现了半截烟头,和几个脚印。 周围都是厚实的灰尘,脚印上和烟头上也有薄薄的灰,至少是一两个月前留下的了。路迎酒估量了一下鞋印大小,大概是45-46码的鞋子,只有一种鞋印,应该是个男人留下的。 这个屠宰场废弃那么多年了,怎么会有人回来? 难道也是和杨天乐一样的主播? 如果真是这样,那个人没撞上羊鬼,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杨天乐带着一帮无脸人,也挤过来看:“我们还留在这里不?” “有人来过这。”路迎酒指了指烟头。 杨天乐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 “他是挺久之前来的了,但这个地方确实古怪。”路迎酒说。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急促,在空旷的空间回荡。那方向是工作间的门口,杨天乐猛地回头,望向身后浓厚的黑暗。他吓得要死,下意识要靠着路迎酒,不知道怎么没靠上去。 敬闲往他俩中间一挤,强行隔开他们,没让杨天乐挨上路迎酒。 而路迎酒一挥手,符纸飞了出去,火光照亮了来者的面容。 那是张大汗淋漓的、小李的脸。 他脚边,黑色毛团子呼呼吐着舌头,裂开嘴对路迎酒笑。就是它把小李带过来了。 路迎酒微微皱眉:“我不是让它通知,叫你们先别进来吗?” “事情、事情不好了。”小李气喘吁吁,“我原来是不想进来的,但是,但是那个女孩子不知道怎么,趁我在外头画符纸的时候,自己翻窗跑进来了!” 陈言言自己跑进来了? 小李又说:“我那是吓得半死啊,赶紧也进来找她,你说这万一撞见鬼出事了怎么办?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结果你这个,”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小黑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叫,“这个小黑就跑来找我了,把我带来了这里。路哥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这时候,才突然看到旁边的杨天乐,和手拉手站成一排的无脸人。 他小小地惊了一瞬,满脸写着“卧槽”。 小黑兽:“嗷!” 它在路迎酒的脚边蹭来蹭去。 路迎酒抱起它:“我出去找她。敬闲,你和小李他们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敬闲说:“我还是和你一起……” “这里不安全,”路迎酒说,“如果你不在这里,我没办法安心去找人。” 敬闲还想说话,但是被路迎酒打断了。他认真地看向敬闲,“我不会去打听你的秘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最开始就很相信你。我不会去怀疑我的直觉,所以,保护好他们,可以吗?” 他是如此真诚。 敬闲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路迎酒只看到,火光落在男人深邃的黑眸中,像是什么细小的光,燃烧在深渊中。 两人只对视了一两秒,可路迎酒觉得,像是过了很长时间。 然后敬闲一点头,应承道:“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你也小心。” 路迎酒笑了:“好,我走了。” 他抱着小黑兽,干脆利落地走进黑暗中。 在工作间门口,他回头,隔着无数人脸画又和敬闲对视了。 敬闲靠墙站着,身形高挺,一双长腿的线条被火光勾勒得淋漓尽致,那眉眼帅气得不行——又或者说,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在路迎酒身上,没有移开过。 见路迎酒回头,敬闲冲他笑了笑。 出了工作间,走廊一片漆黑。 路迎酒依旧是点燃符纸,任由符纸悬浮在身边,发出暗淡光芒,照亮漫长的前路。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行动的。一是性格使然,二是他自己足够强。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一个人走在横行的鬼怪中。 此时在他身后,光亮消失的地方,无声地游走过黑雾。 面目狰狞的神官跟着他,身上烙印着类似花朵的印记。它们听从鬼王的号令,化作黑雾,远远跟着路迎酒。雾气中只隐约看见獠牙、赤目与苍白的鬼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类神武闪着冰冷的光。 只要有任何鬼怪胆敢接近,格杀勿论。 到了分岔路口,路迎酒把小黑兽放在地上。 小黑兽在地上闻来闻去,最后嗷嗷叫着,带着他往一个方向跑。 …… 小李和杨天乐缩在工作间的角落,三个无脸人还是手拉着手,小学生般排排坐。 敬闲随手扯了张椅子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小李莫名觉得,他有点不高兴。 可能是在担心路哥?他这样猜测道。 气氛有些紧绷,又有些尴尬。 他们这三人彼此都不认识,实在是没话讲,此时也不是个闲聊的好时间。 就在小李继续猜着,路哥这位叫“敬闲”的朋友是何方神圣时,敬闲突然开口了:“你和路迎酒很熟?” “我吗?”突然被提问,小李有点紧张,“我我我是一直认识路哥的,单方面认识的那种,他之前还不认得我。” 敬闲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那个长命锁的故事?” “长命锁……”小李回忆了一下。 路迎酒和他是讲过这事情的,当时在钟爱国家里,路迎酒告诉他,这是他冥婚对象送的。后来叶枫喝醉的时候,好像也给他提过一两句话,唠嗑过。 小李说:“哦说过的。” 敬闲问:“他具体……是怎么说的?”他的语气带了点微妙的期待。 小李回答:“他说这是他老婆送的。” 敬闲:? “……老婆?”他迟疑道。 “对啊,”小李回忆起叶枫说的话,“你是他老朋友,应该也知道这事情啊。和路哥冥婚的不是,不是一个很好看的香艳女鬼吗,身材火辣辣,前凸后翘,那叫一个风姿卓越啊,说不定还很贤惠,会是个能照顾路哥的贤妻良母……唉你怎么这个表情?” 敬闲的表情直接就僵住了。 “身材火辣辣”,“前凸后翘”,“风姿卓越的贤妻良母”在耳边回旋,一时他神情变幻莫测,困惑、茫然、迟疑加上一点点的不可置信,在那张帅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女鬼?!”他坐直身子,“他说冥婚的是个女鬼?!” “对啊。”小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小心翼翼补充道,“一直都是啊,他总不能和男鬼结婚。” 敬闲:“……” 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脑中就没有,半点“路迎酒以为和自己结婚的是个女鬼”的想法……仔细想想,正常人的思维确实是和异性结婚。这么多年过去,他根本没有出现,路迎酒当然会这么想! 忽然,工作间的远处发出了一声轻响。 杨天乐立马警觉:“那是什么声音?” 小李也咽了咽口水。他虽然也很紧张,也很怂,但他毕竟是驱鬼师,还是要鼓起勇气去保护普通人的。他紧紧捏着几张符纸:“我、我去看看好了。”他看了看敬闲,“那你你你继续留在这里陪他们。” 敬闲还沉浸在打击中,没什么心思,略一点头。 他早就知道声响是怎么来的了。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 两分钟后,小李苍白着脸跑回来了。他满脸都写着他想放声尖叫,职业素养又硬生生把尖叫憋回去了,显得那表情分外扭曲。 杨天乐:“有鬼吗!” “不不不不是。”小李磕磕巴巴说,“是是是,是好大的蟑螂!有老鼠那么大的蟑螂!” 受了这里的阴气影响,那一窝蟑螂明显发生了变异,一个个比老鼠还大,外壳油腻发亮,挤成一团窸窸窣窣的,张开翅膀就往他的身上飞扑!小李平生最怕昆虫,直接吓得他连滚带爬回来了。 “不是鬼就好,不是鬼就好。”杨天乐拍拍胸脯,“蟑螂再大也吃不了人呐。” 小李重新坐下来,喘着气,惊魂未定,赶紧又把路迎酒留下的符纸拿得近了些:蟑螂应该不敢接近火源。 他一转头,看见敬闲还是坐在椅子上,火光中侧脸硬生生有几分忧郁感。 ……看来还在纠结“女鬼”那事情呢。 果然隔了几分钟,在气氛又陷入沉默后,敬闲又问:“他还有跟你说过什么吗?关于冥婚的。” 小李回答:“也没有什么了。” 敬闲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小李补充:“毕竟冥婚这种事情是犯法的,他也不大好多提。” 敬闲:??? 敬闲声音都高了几度:“冥婚是违法的?!” 他怎么不知道这事情! 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大死鬼在这里呢!和他结婚凭什么是违法的?! 小李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也也也不是,就是,如果偷了尸体或者骨灰结婚,是会被定义为‘侮辱尸体’。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路哥那种肯定不违法,只是法律上不承认。” 敬闲又坐直了:“也就是说,他户口本上写着是‘未婚’??” “对啊对啊,那不是当然的吗?” 未婚。 未婚未婚未婚。 未婚未婚未婚未婚未婚。 敬闲短时间内受了两次打击,不亚于天打五雷轰,手都在抖。 他和路迎酒成婚,鬼界是承认的,也就是说所有鬼怪都知道他已婚多年。 但是, 为什么, 路迎酒竟然还是未婚??? 他这是不是…… 他这是不是被渣了!! 这绝对是被渣了啊?! 小李见面前人面如死灰,眼中简直是了无生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刚想问,听见空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数十只老鼠大的蟑螂正往他们这边爬!有几只还张开翅膀起飞了! 他一阵头皮发麻:“啊啊啊!啊啊啊啊!救我!” 没有人有反应。 小李一回头,三个无脸人完全没反应——他们当然也不会有反应,杨天乐比他还害怕,而敬闲…… 敬闲也和杨天乐一样,直接坐在墙角自闭去了,眼神空洞,像是受到了致死打击。 小李一人面对漫天的蟑螂,绝望极了。 …… 路迎酒跟着小黑兽,一路去到了女更衣室的门口。 门是虚掩的,他轻轻推开:“你怎么在这里?” 房间里陈言言猛地回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啊。我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这里了。幸好你来了!” 路迎酒说:“没事就好,跟我走,其他人都在一起呢。” 陈言言立马起身:“嗯。”她上去,顺势紧紧挽住路迎酒的手,很害怕一样跟着他回到走廊上。 她长得很漂亮,现在惊慌中,更是带着楚楚动人的魅力。 两人一路走下去,她轻轻咬着红唇,细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啊?这里是不是有鬼?” “对,有会扒人脸皮下来的鬼,还不止一只。”路迎酒说,“出去的路也被封死了,我把你们都带到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解决鬼怪。” “哦……”陈言言的声音抖了一下,“那缠着我的鬼,会不会在这里现身啊?” “很有可能。”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讲着话。 快到地下室,转过拐角时,陈言言突然低呼了一声,松开挽住路迎酒的手,弯下腰:“等等我,我鞋带松了!” 趁着路迎酒还没转过身来,她蹲下来。她刚手术完,身体虚弱吹不得风,还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鞋子倒是穿了对时髦的短筒小靴子。此时她手一动,就把贴在小臂内侧的东西拿出来了,飞速塞到了右边的靴子里。 然后她扯开本就松松垮垮的鞋带,用一只手,有些费劲地重新打了个结。 “好了。”她说,又上去紧紧地挽住路迎酒的手,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等我!” “嗯。”路迎酒也笑了笑。 他这笑容有些微妙,似笑非笑的,眉梢似乎带着讥诮。 一瞬间陈言言吓得不行,以为路迎酒看穿了她的小动作。但路迎酒也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向前走了。 陈言言松了口气,又问:“那些鬼厉害吗,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不用担心生命危险。”路迎酒说,“至少,你不会死在我之前。” 他这话说得很自然且坦荡,陈言言愣怔一两秒,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耳朵微微发热。 等开始往地下室走,她又听见路迎酒开口:“而且不单是我,还有其他两个人。小李虽然看起来怂,但关键时刻还是非常勇敢的,也是个合格的驱鬼师。至于敬闲……”他斟酌了一下字词,“也很厉害。” “那就好那就好。”陈言言笑说,“也是两大战力呀!” 他们走过满是人脸画的工作台,陈言言忍不住四处打量,抓住路迎酒的手更用力了。 他们一直朝刚才的角落去。 结果他们刚走过去,就看见地上一堆蟑螂尸体,角落瘫痪着三个人。 杨天乐惊恐无比,小李面如死灰,敬闲眼神空洞。 人类一切能有的负面情绪,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路迎酒:“……” 他刚说的两大战力直接就崩溃了,也不知道什么把他们弄成这样了。 尤其是敬闲,他没想过敬闲会露出这种表情。 ——显然他不知道,弄垮这三人的完全是不同的东西。 他走过去,蹲在敬闲面前,拍拍他的肩:“你怎么了?” 敬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神幽怨,似有千万种控诉凝在这一个眼神中。 “渣。”他说。 路迎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四角游戏 小李哆哆嗦嗦地把路迎酒带到了大蟑螂喷薄而出的地方。 “就就就是这。”小李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我就不靠近了,你你你慢慢看,那些蟑螂全都会飞!!我刚刚打它们的时候, 就被糊脸了。” “行。”路迎酒点头。 那工作台旁边, 一大团巨大蟑螂在涌动。符纸光芒接近时,蟑螂不安地摆动触须, 棕褐色的外壳被照得油亮,看起来分外可怖。 路迎酒的动作有点僵硬。 ……倒不是因为蟑螂,而是身后敬闲幽怨的目光简直像是有实质性。他一回头, 还能看到敬闲盯着自己,像是无声的控诉。 符纸的光辉猛地一窜,就将蟑螂轻松地烧完了,没留下半点灰。 蟑螂团的底下没有东西,但有种臭味。 介乎烂鱼烂虾的腥, 与腐烂皮肉的臭之间。虽然不浓郁, 但足够让人恶心了。 路迎酒一挥手,几张符纸又飞了出去,照亮了周围。 还有几处地方聚集着蟑螂,但是等火光逼近、它们四下逃散后,底下也是空无一物。 但是在此之前, 这些地方肯定有某种东西, 留下了气味, 才让蟑螂聚集在这里, 还因为阴气发生了变异。羊鬼肯定也与其有关。 路迎酒喃喃道:“会不会是那个留下烟头的人, 带走了什么……” 但是不论如何, 他们没办法求证了。 他站在原地, 思考了几秒:“我还是先把剩下的鬼解决, 把杨天乐他们送出去先。” “好,”敬闲说,“我和你一起去。” 路迎酒本来还想让敬闲留下来,但一回头看到敬闲眼中还有幽怨,这句话硬是没说出口。 他虽然完全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但就是莫名心虚。 好像自己确实干了亏心事。 不过带上敬闲,也不是不行。 路迎酒回到那角落,挑了十几张符纸给小李:“关键时刻就用这些。” 小李赶忙死死抓住,看了眼身后的陈言言和无脸人:“我会保护好他们的,路哥,你一定要快去快回啊!” 路迎酒应了一声,又往周围墙上仔细贴了几张符纸,和敬闲肩并着肩出了走廊。 外头很黑,敬闲还想以“符纸可能会招来鬼怪”为由搂着他走,但是路迎酒这回坚持自己的水平足够,断然拒绝了他,还是点了张符纸照明。 一路上路迎酒很有耐心,没放过任何一个房间、任何一个角落,最细微的阴气也没办法瞒得过他。 他在南边走廊的尽头,找到了一处阴气,领着敬闲跟过去,到了头蹄加工间的那条走廊。 咚咚咚。 咚咚咚。 还没接近,就听见了钝物的敲击声。 路迎酒手一扬,火光就熄灭了,悄悄靠近。 那门敞开着,通过隐约的轮廓,能看见又是一个高大的羊鬼。 它背对着他们,用手中的锤子敲着什么,极其有规律地砰砰作响。 敬闲用气音告诉路迎酒:“它在一个马头上粘了人脸,现在正用锤子固定呢。” 路迎酒也用气音说:“那人皮没给它敲破?” 要是损坏了,再贴回那几个主播的脸上,想必场面会很可怕。 “破倒是没破。”敬闲说,“你见过手机贴膜吗?” 他这话题转得太快,路迎酒愣了下:“见过,怎么了?” “那人皮贴在马头上,就跟贴膜时一样起了气泡,不服帖了。”敬闲说,“这个鬼应该是有强迫症,看不得这种,就拿小锤子慢慢把气泡捶掉。我看它锤这老半天了,半点没用。” 路迎酒:“……” 他无法理解这种诡异的行为,也不大懂敬闲的奇妙比喻,于是干脆利落地掏出短刀。 手起刀落。 清亮的刀光几乎划破了黑暗,羊鬼听力灵敏,察觉到了细微的破空声,转手就是一锤子抡过去! 但是路迎酒的动作比它灵活多了,只见羊鬼抡了个空,哀嚎一声,鲜血大片从伤口喷出。它连连后退,继而刨着蹄子,又是冲了过来! 它没有前一个羊鬼那么高大,身型接近常人,头上却生着极其尖锐的角,要是被划到,分分钟开肠破肚。路迎酒一侧身刚准备躲开,就看见它飞起来了。 敬闲单手抓着它的羊角,轻轻一抡。 ——这个“轻轻”只是从外人角度看来的,甚至带着优雅。实际上,羊鬼落地时发出了可怖的骨骼破碎声,连一声都没有发出,体内爆出黑雾,化作一团普通羊类的骸骨。 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敬闲看都没多看它一眼,从那桌面拿起人皮牛头,回到路迎酒身边:“我拿着它?” “嗯。”路迎酒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可以立马把所有人带出去。” 敬闲打了个哈哈:“这哪能呢。” 路迎酒说:“有人说过你演技不好吗?” “从来没有。”敬闲果断回答。 第一,能说他的都不是“人”; 第二,也没有鬼敢说他。 路迎酒轻轻啧了一声,戳了戳敬闲的脑袋。 他是在表达不满,但敬闲被他这么一戳简直是心猿意马,仿佛是心口上被戳了一道,麻麻痒痒的。 他很想让路迎酒**般再戳几下。 但这个请求听起来太变态了,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暗自遗憾。 两人一路找过去,又在南面走廊找到了一个羊鬼。 对方拿的是巨大的割肉刀,腰上一左一右,分开别着两个人皮牛头。见到他俩,它瞳孔中爆发出狂喜。 然后脑袋就被敬闲敲碎了。 敬闲的动作慢条斯理,身上半点污渍没沾。 果不其然,路迎酒又伸手戳他了。 敬闲心满意足。 路迎酒看了他的笑容,退后半步,谨慎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没有没有。” 羊鬼死后,阴气骤然消失,那种阴森森的感觉没有了。 路迎酒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足足十几条信息涌了进来,信号恢复,手电筒也重新能用了。 最后敬闲提着三个牛头,满载而归,跟着路迎酒回到了面具工作间,找到了待在角落的众人。 路迎酒凑着火光,拿出短刀沿着缝隙,仔细把人皮一张张割下来。 敬闲摁住无脸人,他轻轻把人皮贴回去。五官回到了脸上,所有人脸上一开始都是茫然、惊恐、困惑,但很快,杨天乐就跟他们解释了情况,说鬼已经被全部消灭了。 这帮主播好歹去过不少灵异场所了,都还算冷静,知道路迎酒肯定是专业的,听他的准没错。听完解释后,他们窝在角落窃窃私语。 还剩最后一个人,还是敬闲扶稳那人的脑袋,路迎酒上前贴脸。 那人疼到不断挣扎,但敬闲力气很大,稳稳摁住了他。 等到路迎酒收回手,突然手被敬闲轻轻拉住了。他说:“你伤口不疼了?” 路迎酒愣了下,才意识到敬闲问的是他被门把手划伤的地方。 这点小伤他从来不会在意,说:“不碍事。” 敬闲应了一声,刚想着怎么再给他治一治,又听见路迎酒话锋一转:“如果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它就不疼了。” 敬闲一愣,抬头看去。 火光中,路迎酒冲他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 暖色的光把他的皮肤映得很细腻,像是什么精致的艺术品,他这么笑着,好看极了,又补充了一句:“怎么,不考虑一下吗?” 语调的最后有点拖长,是他正常的语气,但这个语境下听,就像是那往额头上的一戳,莫名有种微妙的**感。 敬闲面上不显,实际上内心疯狂动摇。 他自知,在他根本不走心的演技下,马甲早就摇摇欲坠,但不到最后一刻还是想要挣扎一下的。 他说:“咱俩小时候不就认识了吗,怎么还问这个问题。” “是么。”路迎酒说,“当时我们的院子里,隔壁家的老阿姨姓什么。” “姜。” “韩叔最喜欢吃什么?” “腌萝卜。” “街角那只……” “橘猫,叫大局。”敬闲对答如流,“它后来被对面的午托班老板收养了。” 他既然决定冒充那个“大狗”,当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敬闲笑眯眯的:“还要问吗?” 路迎酒:“……”他知道找不出破绽,不问了。 敬闲看他难得吃瘪,嘴角微微绷着,莫名可爱,上手揉了揉路迎酒的脑袋,揉得他头发乱七八糟,被路迎酒狠狠一瞪,又赶忙开始顺毛。 脸都贴完了,一众人离开工作间。路迎酒走在最前头,小李在中间带人,敬闲断后,就这样重新回了后门处。 这回,后门好端端地出现了。 小李刚摁上门把手,就被路迎酒拦住了。 路迎酒看向杨天乐那一众人,说:“你们是开车过来的?” 他刚才在停车场,没有看到其他车子。 一人点头道:“对,我们有两辆车。偷偷溜进来的嘛,就停在角落了。”他不安地看了看门,“我们赶快出去。” 路迎酒就掏出了几个红色小锦囊,挨个发到他们每个人的手上。 那锦囊很小巧,散发着令人心安的馨香。 他说:“鬼都被除掉了,你们身上没有阴气了,这点可以放心。但我还要多说一句,三天之内拿好这个锦囊,睡觉、洗澡都不要让它离开身边5米。还有就是,开车回去的路上,如果见到有人要搭顺风车,别让他上车,也别回头看。” 这几句话让众人不寒而栗,都是悄悄打了个冷颤。 路迎酒这才让小李继续开门。 因为太长时间没开启,它生锈得厉害,每一寸金属都跟黏在一起似的,小李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扯开。 吱呀—— 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阳光从外头涌了进来,明亮到刺眼。 杨天乐看向路迎酒:“那、那我们就这样走了?” “走。”路迎酒说。 于是那几人顾不上遮眼睛,立马冲了出去,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等小李再回过神来,他们都一溜烟快冲到停车场了,身形简直快到有残影,直奔着屠宰场的大门去。 “我去这跑得比我家兔子还快!”小李震惊,又看向路迎酒,“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附身她的鬼还没有解决。”路迎酒指了指陈言言,“记得吗,我们是来这里玩四角游戏的。模仿当年的游戏,然后引出厉鬼。” 所谓的四角游戏,需要4个人完成。 4人分别站在空房间的四角,关灯后面朝墙角,不能乱看。 由其中一个墙角的人开始,走到另一个墙角,拍拍那个角落的人的肩膀。然后被拍者按照同个方向走,直到遇到下一个人,拍那个人的肩膀。 以此类推,如果遇见了没人的墙角,就要咳嗽一声,继续走,直到碰见下一个人。 这之所以是个灵异游戏,是因为玩着玩着,就没有人咳嗽了。 永远有一个人正在路上,但4个角落都有人。 凭空多出了一个参与者。 当时,陈言言他们就是这样玩的。 路迎酒说:“闹鬼都是有理由的,同个地点的鬼怪,更是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既然我们暂时不知道为什么有‘羊鬼’,也不知道面具工作间里,被拿走的物品是什么。或许,换个线索继续会更更好。” 他看向陈言言:“你能再把游戏过程说一次吗?记得带上所有的细节。” “……好。”陈言言点头,“就像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一样,是我、我闺蜜范馨,还有我俩的男朋友一起玩的。玩着玩着,就再也听不见咳嗽声了。我们当时很害怕,不敢停下来游戏,也不敢回头看。最后、最后是,”她抖了一下,“最后范馨没忍住,回头看了眼,想找出多出来的是谁。” 她继续说:“就在她回头的那个瞬间,屋内的灯亮起来了。那个光很强,我们一下子什么也没看清,等能看清楚了,屋内确实只有我们四个人。” “我们以为没事了,赶快跑出屠宰场。没想到,之后就发生了那种事情……” 那之后,陈言言一家人都死了,范馨也“意外”去世。 “你们在哪个房间玩的?”路迎酒问。 “靠近大门方向的一个杂物间,具体我也不记得了。”她看了眼众人,“如果找过去了,我就能认出来。” 20分钟后。 他们站在角落的杂物间前。 进去后,里头空荡荡的,空气浑浊到让人有点头晕。房型是个正方形,边长大概6、7米。 他们刚好也是四个人,分别挑了个角落站好,面对墙壁。 路迎酒说:“如果准备好了,我就熄掉符纸了。我们顺时针走,从我开始。” “好。”陈言言的声音细细弱弱,有点发抖。 “没问题。”小李的嗓音也紧绷着。 “嗯。”敬闲很淡定。 路迎酒熄灭了符纸。 屋内一片漆黑,静到让人发慌。 路迎酒率先迈步,沿着墙边顺时针走,到了墙角,拍拍陈言言的肩膀。 然后他静默地站在墙角,等着被拍。 这个房间铺着厚实的地毯,根本听不见脚步声,隔了一会,他听见敬闲咳嗽了一声——他走到路迎酒刚刚离开的墙角了。 路迎酒又等了几秒钟,然后肩上被轻轻拍了拍。 他刚想走,敬闲倒是拉住他了,凑得更近了些。 看来,是敬闲发现异常了。 要是换其他人,路迎酒不一定会这么想,毕竟很少有人比他更敏锐。但敬闲毕竟是不一样的,要是他,肯定能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 于是路迎酒屏息听。 敬闲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真的没结婚吗?” 路迎酒:“……?” 他耳边仿佛响起了偶像剧的BGM,不由自主道:“敬闲,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敬闲坚持道:“你没结婚?” 路迎酒说:“没有。” 冥婚可不是一下子能解释清楚的,他没打算多说。 敬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小李犹犹豫豫地开口了,声音小得不行:“那个、那个路哥啊,是不是出了点状况啊?我怎么听见有人在说话,很小声很小声的那种。” 路迎酒:“……” 他不好说敬闲在和他唠嗑,咳嗽了一声:“没事没事,继续玩。” 他离开这个角落,朝陈言言那边走去。 “咳咳——” 这回咳嗽的人是小李。 隔了会,敬闲又走过来了。 这回开口的是路迎酒,他说:“你怎么对我的婚姻状况那么感兴趣,是不是小李跟你讲什么了?” “没有。”敬闲矢口否认。 “那你之前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幽怨?” 敬闲撒谎眼睛都不眨:“我眼睛敏感,那里灰大不舒服了。你肯定是误会了。” 路迎酒:“……” 他又想去戳敬闲的脑袋。 但四角游戏规定不能转身看,这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只能无言地走向下一个角落。 “咳咳——” 这一轮,陈言言咳嗽了。 敬闲又走过来。 路迎酒和他低声说:“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了。” “什么?”敬闲问。 “我之前是和你讲过这事情的——说我结过一次冥婚。”路迎酒说,“不过,我告诉的是‘大狗’。”他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怎么,你现在不记得这事情了?在这旁敲侧击什么呢。” 小李又开口了,嗓音颤抖:“路路路路路哥!我真的听到有人在小声讲话!” 路迎酒又否决:“没有,你肯定听错了。”他压低声音,“不说了,等事情解决了再找你算账。” 说完他继续顺着墙角走,却不知道角落里小李都要哭出来了。 小李是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千真万确听到有人讲话,但他路哥却说没听见。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次的鬼连路迎酒都束手无策了! 路迎酒发现不了的鬼,就没其他人能解决了。 小李欲哭无泪,心中狂写无数封遗书,准备告别这个美好的世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镜子与长廊 就这样重重复复了近乎十几轮, 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个人轮流咳嗽,屋内并未多出一人。 这样子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路迎酒点燃一张符纸, 杂物间里顿时充满了温暖的光。他说:“先停一会。”他看向陈言言, “你再回忆更多的细节,我们尽可能还原现场。还原程度越高, 能找到鬼的几率就越大。” 众人从角落出来,敬闲靠着墙站在路迎酒身后,其他三人席地而坐。 陈言言绞着双手。 她本来就因为刚才的游戏, 颇为不安,开口说:“还要什么细节呀?” “先从站位开始。”路迎酒说,“游戏的最开始,你们四个人分别站在哪个角落?” 陈言言努力回忆,指向一个角落:“我站在这里。” 她又分别指向其他角落:“范馨在那, 我男朋友柯喻在那, 最远的角落,是范馨的男朋友吕方宏。” “然后呢?” 陈言言说:“然后,就是我们玩了十几轮过后,突然没有人咳嗽了。范馨回头看了眼,灯就亮起来了。” 路迎酒沉吟了几秒钟, 说:“我有个问题。” “什么?”陈言言下意识盯着他。 路迎酒一抬眼:“你们中, 会不会有人作弊了?” 陈言言愣了下。 路迎酒又说:“这个游戏作弊起来, 实际上非常简单。就比如说我们刚才的那一局, 我先开始, 拍了陈言言, 陈言言拍了小李, 小李拍了敬闲。敬闲往前走, 遇见了我离开的那个角落,所以敬闲咳嗽了一声。” 他继续讲:“但如果,我在拍完陈言言过后,偷偷转身,回到我原来在的地方。那么,敬闲就不会遇见无人的角落,直接就会碰见我。” “这个时候,我往前走,遇见无人角落后不咳嗽,而是直接跳过,去拍陈言言。之后我再用同样的方法,回到上一个角落,那么就永远不会有人咳嗽了。” 路迎酒再次看向陈言言:“我一直觉得很疑惑的一点是,即便是这个屠宰场有蹊跷,在一个大下午,一个很简单的灵异游戏,不应该招来那么厉害的恶鬼。” 陈言言犹豫道:“我……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人作弊,也不可能,能在范馨回头的一瞬间,让所有灯都亮起来?灯的开关在屋外,不离开屋子没有人能打开。如果开门出去,所有人都会听见开门声的。” “那可不一定。”路迎酒说,“还有一种可能性:用符纸。” 对驱鬼师来说,亮几盏灯,不是很难的事情。 但是那四个学生里,和驱鬼这一行有接触的,只有陈言言一个人。 陈言言眨了眨眼睛:“路先生,你是在怀疑我吗?”她咬了咬嘴唇,“我和范馨,才是这场游戏最大的受害者。死的是我家人和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说谎……” “我只是在分析可能性。”路迎酒笑了笑,“我也没说一定是你,不是吗?” 陈言言不说话了,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继续讲。灯亮了之后,我们很惊慌,赶紧离开房间往出口跑。跑着跑着我们就走散了。” “走散了?”路迎酒顿了一下。 他没从任何人口中,听过这个细节。 “对。”陈言言讲,“我和柯喻在一起,范馨和吕方宏在一起。最后是我和柯喻先出去了,在屠宰场外头待着,大概隔了5分钟,吕方宏搀着范馨出来了。范馨在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还好有吕方宏在。” “之后,我们稍微冷静一点了,还开玩笑说,这走散的也真是巧,都是一对一对走散的。我还和范馨讲,吕方宏对你真好,关键时刻靠得住,就嫁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还要什么细节?” 路迎酒又问了一堆,比如他们进杂物间前做了什么事情,那天的衣着,逃跑的时候有没有怪事情等等,但都没有很特别的。 最后他说:“可能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出在‘人’。” “人?”小李很不解,“什么人?” 路迎酒说:“我们四个人,和当时的四个人差别太大了,甚至性别都有个对不上。” 小李傻了:“那咋办呢?难道我们要找个外援妹子?” “也不一定能成功。”路迎酒讲,“最关键的,不是我们是谁,而是那个鬼认为我们是谁。” “那贴符纸伪装一下?” 他回答:“还有个更好的办法。”他看向陈言言,“你之前是美术生,能不能在纸上,画出来其他三个人的样子?” 2个小时后。 负一层面具加工间。 小李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说:“路哥,我把东西从门口提过来了,你看看有没有缺?” 他把塑料袋放在地上,里头是几瓶显影剂。 它是用来冲洗老照片的。现在这种东西很少有的卖,但是路迎酒给陈笑泠打了个电话,不到2个小时,显影剂就被送过来了。 路迎酒挑了个工作台,在一堆满是灰尘的器材里,拿出了一个巨大的正方形铁盒子。那盒子很浅,他用符纸简单清洁了一下,往里头倒满显影剂。 他手边就放着三张人物画像。 纸张都被大略裁剪成人脸大小。 是陈言言画出来的,画了范馨、柯喻和吕方宏的正脸。她毕竟是美术生,画得又是自己熟悉的友人,栩栩如生。 路迎酒先拿起了范馨的画像,小心翼翼地往显影剂里放。 等到液体完全没过纸张,他又把准备好的符纸,同样沉了进去。 接下来,他如法炮制,也将另外两张画浸入液体中,打开手机开始计时。 敬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路迎酒看了他一眼,和他解释道:“我之前因为兴趣,了解过织云术。他们把画像上的人脸,印在皮革上的过程,和冲洗照片非常像,都是要用显影剂。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符文怎么画,只能找出相似效果的。” 他们就这样等着,直到计时器走到了5分钟。 路迎酒用镊子夹出了第一张纸。 原来纸张是白底黑线条,现在已经变成了黑底白线条——黑白颠倒,就像是那些显影后的底片。 他轻轻抖了抖镊子,把上头多余的液体抖掉,轻放在一张干燥的白纸上,拿了只极其细的水笔,从额头开始,慢慢描画出复杂的线条。 敬闲帮着忙,把另外两张画同样铺在白纸上。 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路迎酒耐心地把三张脸都画上了线条。 这时候,纸张已经差不多干了。他把几张假冒伪劣的面具拿起来,说:“我们得把它遮在脸上。” “怎么弄?”小李问。 路迎酒指了指额头:“用透明胶粘上去。” 最后,路迎酒额头贴着范馨的画像,而敬闲扮成了柯喻,小李扮成了吕方宏。 小李问:“这样子真的能骗过那个鬼吗?”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的气吹得纸张一鼓一鼓的。 路迎酒临时做出的纸面具,就算是撇开颜色不提,也和“逼真”根本不搭边,就算是个深度近视眼隔了一百米也能看得出不对劲。 “没问题的。”路迎酒笑说。 他们又回到了杂物间,并且按照自己的身份,站在了房间对应的四角。 路迎酒熄灭火光。 游戏还是从他开始,他按照顺时针走,拍了拍陈言言的肩膀。然后陈言言往前走,拍了敬闲。 这一轮咳嗽的是小李。 第二轮,咳嗽的是敬闲。 第三轮…… 这一回,路迎酒肩上又被拍了两次,一直没听到咳嗽声。 接下来的两三分钟,也没有任何一声咳嗽声响起。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这一次,他们总算是成功了。 路迎酒的右手轻轻一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张符就被紧握在手中。 但是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所有人都是脚下一空,往无尽的黑暗中坠落。路迎酒反应极快,在半空中调整好身形,刚要以一个完美的、单手撑地的姿势落地,突然整个人扑进了某种不属于地面的柔软。 路迎酒:“……” 他在敬闲怀中闷声说:“我怎么觉得,自打我们见面以来,就一直在搂搂抱抱的。” 敬闲笑了,胸膛振动着,松开抱住路迎酒的手。 路迎酒把额头上贴着的人脸画像摘下来,同时扯了张符纸点燃。 光亮起来时,他看见一条幽深到看不见尽头的走廊。 他们应当处在屠宰场的某处。 当年陈言言他们玩完游戏,焦急地分散跑开,分成了两人一组。现在也是同样的情况: 他们戴上纸面具,还原场景。 而被召唤出来的鬼怪,也一样试图还原场景,把他们两两成队分开了。 类似的事情,路迎酒见过不少次,并不觉得奇怪。 不过…… 路迎酒说:“敬闲,当时陈言言说的、他们慌忙逃窜时,应该是她和柯喻在一起,范馨和吕方宏在一起。” “对。”敬闲点头,“她们各自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 路迎酒说:“但是,我扮演的是范馨,你是柯喻,小李是吕方鸿,按照道理来说,现在我应该和小李在一起,你应该和陈言言待在一起。为什么这个组合不对呢?” 他思考着:“既然当年的鬼怪都来了,不应该出现这种偏差啊……” 路迎酒顿了几秒钟,低头,给陈笑泠发了几条消息。 发完信息,他听见敬闲说:“这里有一面镜子。” 路迎酒走过去。那镜子灰扑扑的,还有几道狰狞的裂痕蛛网般蔓延。他们俩的脸在里头,也是破碎的、陌生的。 一高一矮。 一男一女。 路迎酒在镜子中分明是陈言言的模样。而敬闲是个年轻男生,寸头,额头上有一道疤。 路迎酒之前让陈笑泠去查过柯喻、吕方宏两人,以防他们和陈言言一样,遭到了厄运。所以,他是见过那两人的照片的,认得出镜子中的确实是柯喻。 他就皱眉。 如果他被鬼当做了“陈言言”,那么陈言言又变成了谁,范馨? 还没等路迎酒理清楚思绪,镜子中的那两人,突然露出了笑容。 笑容被裂痕割得支离破碎。 “哗啦——” 镜面碎裂,只见两只苍白的手猛地从玻璃内侧伸出! 在这个瞬间,路迎酒实际上是能反应过来的。 他手上已经虚虚捏出了一个决,只要他想,就能将鬼手震回去。但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任由鬼手将他扯进了镜子中。 就是被扯进去之前,他分明看到,伸向敬闲的那只鬼手瑟缩了一下。 竟像是不敢去抓的样子。 然后敬闲不动声色,自己主动伸手,抓着那要逃跑的鬼手,强行一起挤进去了这个镜子。 路迎酒:“……?” 鬼手:“……!” 眼前一片漆黑,等视野恢复过来,路迎酒看见一男一女奔跑在昏暗的走廊上。 正是过去的陈言言和柯喻。 两人的神色极其惊恐。 眼前的这一幕,就是四角游戏结束后,那几人奔逃的场景。 陈言言本来穿了个红色系带凉鞋,跑得快了,一只鞋子掉在了半路,只能赤/裸着一只脚跑。而柯喻紧紧拉住她的手,喘气道:“快点!出口就在前头!” 陈言言带着哭腔回答:“我快跑不动了!” 柯喻的力气很大,拽着她继续往前。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路迎酒尝试向他们伸出手,但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他的动作。 他回头,和敬闲对视了。 他们两人像是单独处在一个小空间里,观看过去的影像。 路迎酒实在没忍住,说:“你没事为什么要挤进来?” 敬闲一脸无辜:“我没有啊。”然后又被路迎酒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两人离得近了,就像是在车上那会,路迎酒闻到了冷香。 这味道实在是太特别了。 路迎酒沉默了一会,说:“敬闲,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嗯?”敬闲看他,低沉的声音挠得耳边痒痒的,“什么事清啊,不能在这说?” 路迎酒很轻地笑了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眼前视野又是一转,陈、柯二人停在了一个转角。 陈言言大口喘息,双手撑住自己的膝盖,而柯喻神色紧张,不断打量身后。 陈言言说:“我们肯定跑错了!上个拐角,我们应该往右边去的!” “那这里是哪里?”柯喻问。 “不知道。”陈言言摇头,“我明明、明明记得这里没有路。” “那怎么办?”柯喻犹豫道,“要不然我打开手电看一看。” 陈言言点点头。 这次试胆,他们各种小器械都带着,像是什么护身符、符纸、手电筒、红白蜡烛和指南针。 他们一路逃跑,因为担心光线暴露自己,都是摸黑跑的,两人都撞得不轻,回去后肯定一堆淤青。 柯喻小心地掏出手电,打开。 手电的灯光闪烁几下,终于照亮了走廊—— “啊!”陈言言惊呼了一声,手脚更加冰冷。 只见光束所经之处,全都是人脸! 不光是那两人吓得不行,旁观的路迎酒,也皱起了眉。 在他们面前,一张张面具都粘在墙上,整整齐齐贴着,一行又一行。光是路迎酒目之所及处,就至少看见了三四十张面具。更别提这走廊那么长,说不定有成百上千张。 空气中有种微妙的腥臭气味。 烂鱼烂虾的腥。 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几只足以让小李尖叫的变异大蟑螂,正摆动着触须,在面具上爬来爬去。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柯喻的手电筒差点脱手而出,“你们家的面具怎么挂在这里!” 陈言言也是惊疑不定。 她的神经紧绷着,隐约间觉得这些面具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愣愣道:“出口呢?出口在哪里!” 他们想往回跑,但是走廊根本看不见尽头,找不到那个拐角了。 两人皆是满头大汗,体力不支,终于停下来了。 柯喻说:“鬼打墙,我们肯定是遇见鬼打墙了。”手电筒的光晃过墙壁,照得那些面具鬼气森森,“你能看出这些面具的问题吗……” 陈言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对驱鬼之术半点兴趣没有,从小就没有学过多少,只知道点皮毛。像是织云术,她只懂个大概。 可即便如此,她到底还是在陈家长大的,见过许多面具。 她环视周围,细细回想,刚才心中划过的不对劲。 在光束的照耀下,每一个面具都凝着浓郁的阴影,它们栩栩如生,细腻无比,看起来没有半点不对…… 等等! 细腻! 陈言言微微睁大眼睛,快步走到一张面具前,借着光仔细观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过去的记忆 路迎酒借着她的视角, 也看到了那些面具的细节。 每一寸纹理都细腻无比,像极了真人皮肤,光泽感从其中透出, 带了点血肉的红色、暖橘色。如果再看得仔细点, 能看到皮肤的毛细血管,和脸颊上细细的小绒毛。 用动物皮做出的面具, 是不可能有这种质感的! 一时陈言言心中大骇,说:“这些面具是拿真的人皮做的!” “啊?!”柯喻又是手一抖,在仔细看周围, 每一张面具仿佛都在诡笑! 两人吓破了胆,又是没命地往前跑。手电筒的光晃荡在走廊,一张张面具迎面而来。 路迎酒的脸色凝重。 ——早在他见到那几个主播脸被夺走时,就猜想,羊鬼会不会和陈家的面具有关。 可路迎酒是真没想到, 陈家竟然还敢继续做这种事情。 陈柯二人还在死命逃跑。 幸运的是, 这回鬼打墙似乎消失了,某个瞬间后面具消失了,走廊变成了正常的走廊。 他们跑得气喘吁吁,远远在正前方看见了一个房间的入口。 门牌上写着【屠宰车间】 没有窗户,大门虚掩着。 他们是万万不敢回面具那里了, 除了这个房间之外, 没有其他选择了。 陈言言和柯喻停下脚步, 喘着粗气, 对视一眼。 柯喻把手电筒的光打过去, 鼓起勇气拉开门。 “吱呀——” 灯光照过, 挂肉钩上挂着几只羊, 已经放完血, 从中间被剖开了。它们的肉是鲜红色的,很新鲜,似乎还冒着热腾腾的温度。 但是这个屠宰场废弃那么久了,怎么还会有刚屠宰好的羊呢? 陈言言抓紧柯喻的手,眯着眼睛仔细看。 它们身上的皮肤看起来,也像是人皮。皮肤微微蠕动,简直像是……在缓缓汲取血液。 另一头,路迎酒恍然大悟道:“我知道那些羊鬼是怎么来的了!” “怎么?”敬闲看他。 “贴上符纸后,如果人皮没有马上被进一步处理,就会迅速腐烂。如果把它们暂时贴在血肉上,就能缓解这个过程。”路迎酒说,“他们应当是为了保存人皮,把它们贴在羊身上过。久而久之,阴气积攒,才有了我们见到的羊鬼。” 敬闲说:“也就是说,这个屠宰场只是陈家的一个幌子,他们还在继续生产人皮/面具。” 路迎酒却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能下这个定论。我接触过陈家不少人,大部分还是极其有底线的。不排除,是陈家的某些人在私下做这种勾当。” 敬闲嘴上应着,却没信多少。他心说那些所谓的驱鬼世家真的是道貌岸然,和那个什么青灯会没差。 准确来说,他对驱鬼师的观感总体不算太好。 ……当然,路迎酒明显是个例外。 怎么看怎么完美! 他媳妇真棒!又能打又聪明! 路迎酒在认真思考,结果一回头,又看见敬闲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仿佛大型犬科动物找到了自家走失已久的猫,充满了喜悦和欣赏。 路迎酒:? 他下意识退后小半步。 “嗒!” 回忆中,那几只羊直接从挂肉钩上掉下来了,砸在地上。 然后它们缓缓站了起来。 被剖开的胸膛像是被无形的手扯在了一起,又被精细的针线缝合起来,皮肉连接,变得完好无损。它们脸上都盖着一张人皮/面具。人类的面容,结合兽类的身躯,产生了近似恐怖谷效应的东西,足以吓得任何人魂飞魄散。 在陈言言的尖叫中,羊的身形拔高,逐渐变成了双足站立的羊鬼。 羊鬼的动作很快。陈言言只觉得额前一凉,沾着血水的蹄子夹着劲风踩下来! 然而,陈言言胸前挂着的护身符闪烁了一下。 陈家自己用的护身符,非常强大,直接震得几个羊鬼退后好几步。 趁此机会,柯喻拉着陈言言转身狂奔。 在绝境中他们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竟然真的被他们冲了出去:出口就在前方! 柯喻猛地推门,阳光涌了进来! 视线白茫茫的一片,路迎酒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一片白光持续了很长时间。 隔了几秒后,他感觉到手上一暖。 是敬闲拉住了他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度,大概意思是:我还在你身边。 路迎酒实际上知道这一点,但他任由敬闲拉着自己,直到视野恢复正常。 他们俩又回到了那条走廊,站在镜子之前。 只是和之前不同,这走廊的墙面,也密密麻麻沾着人皮/面具。 和陈、柯两人的,想必是同一条走廊。 路迎酒用符纸简单在手上缠了一下,从墙上,轻轻摘下来一张面具。 “嘶啦——” 面具被剥下来时,发出了细微声响,然后轻飘飘地在他的手中晃悠。 薄如蝉翼,非常逼真。 它轻薄到不可思议,褶皱和损害也不影响它的精致,从大致的轮廓可以看出是一张女孩的脸。 路迎酒面色微凝。 这货真价实是用人皮做出来的。 他把面具举起来一点,对着火光,人皮呈现温暖的半透明感,仿佛鲜活的血液还在其中流淌。 不得不说,用人皮做出来的成品,是完全不同的。那触感和逼真程度,和其他面具一对比,非常明显。难怪一张人皮/面具有价无市。 敬闲望向幽深走廊的尽头,问:“往前走?” “嗯。等我一下。”路迎酒又迅速摘下来五六张面具。 这些都是有力的证据,如果带出去,想必能引起轩然大波。 不论谁参与过面具的制作,都一定会被追责。 等路迎酒用符纸仔细包起面具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 周围死寂,只有脚步声回响。 路迎酒给了小李和陈言言护身符,现在那护身符没有半点反应,证明那两人很安全,暂时不用担心,只要尽快汇合就好。 走着走着,路迎酒的发梢微微摆动。 那是一阵清风。 有流动的空气,或许代表,他们就要走到尽头了。 然而下一秒,异动发生了! 墙上的面具全部在风中颤抖,几只蟑螂爬过墙面,仓皇逃窜。 “嘶啦——” “嘶啦——” “嘶啦——” 一张张人皮/面具剥离墙面,凭空飞了起来! 人脸的五官扭曲了,全都在怪笑,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空中,绕着他们两人飞舞、回旋,像是一群狂乱的蝴蝶。路迎酒一扬手,火光炸开,将人皮烤得滋滋作响,烧焦的刺鼻味道顿时弥漫。 等面具稍微散开后,他们只见走廊尽头,呆立着一头羊。 一只白色的山羊,大概半人高,横着的瞳孔盯着他们。 两根金属挂肉钩贯穿了它的脊骨,血汩汩涌出。 “咩——”它叫到。 然后它从中间裂开了。 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刀刃划开了身躯,然后它的体内,不是鲜红的血肉,而是涌出的无数张人皮/面具! 和刚才一样,面具狂潮般飞舞在空中。这次,它们彼此堆叠在了一起,一张张向上,转眼又变回了山羊的模样。 只不过,这只山羊浑身都是脸,每一张都在笑。 阴气翻涌得像是海啸山崩,气温下降到0度以下,狂风掀起他们的衣衫。按这强度来看,必然是穷凶极恶的一只厉鬼! 就是它一直附身在陈言言身上!多年来阴魂不散! 路迎酒的口中呼出白气,一手符纸一手短刀,小黑兽圆滚滚地待在脚下,亮出了獠牙。 然后—— 清亮的刀光划破了黑暗! 那刀光横跨半空,像极了一只翩跹的燕子割开雨幕,快到不可思议。 手起刀落,伴随着皮革的切割声,面具山羊的腹部出现了一大道伤痕。黑毛团冲上来,狠狠一口咬在它的左腿上! 毛团身形小,但是力气大到吓人,猛力一扯整条羊腿都下来了。 而墙上面具剥落,飞向断腿处,又形成了新的腿。 但这时,路迎酒已将短刀刺入它的眼里。 短刀微微一亮,无形的冲击波震荡,羊身上的面具出现了波纹状的纹路,一圈圈荡开,几乎让它全身散架。然而一个血盆大口,就出现在路迎酒的头顶! 那张面具的神情狰狞又可怖,嘴巴裂开180度,直冲着路迎酒的脑袋咬去。 路迎酒连头都没抬,黑色毛团高高跃起,要撕碎那面具—— 一阵狂风。 所有的面具都被吹飞了,面具山羊在路迎酒的面前,被直接吹成了一团血雾,随风飘散了。 整条走廊干干净净。 什么厉鬼,什么面具,全都在摧枯拉朽般的风中没了。 这一瞬间,路迎酒想到自己听过的传闻。 传言在鬼界,有一处可怖的深渊,没有鬼怪胆敢踏足。那里头刮的风称作罡风,轻轻一吹,管他什么魑魅魍魉,通通化作飞灰。 眼下这阵风,竟然有着一样的效果。 敬闲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语调里带了点微妙的嫌弃:“那个面具,刚才差点把口水滴你身上了。”他还上手给路迎酒拍了拍衣服。 路迎酒:“……” 他看向敬闲,直截了当问:“你到底是不是人?” 敬闲一脸真诚:“怎么不是了?我的手是热的,心也在跳,不信你可以牵我的手或者靠着听听我的心跳……”说完还想去拉路迎酒的手。 路迎酒满头黑线地打断:“谢谢不用了。”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这些他确实都经历过一遍。 “怎么?”敬闲说,“还在怀疑我什么?” “你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疑点,快成筛子了。”路迎酒说,“看你这张脸上都写着‘可疑’。” 敬闲就笑:“就不准我天赋异禀吗?其实我不久前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直接就神清气爽,突然会了很多新奇的招式。” “行了行了,你怎么不说你突然通了任督二脉,渡个雷劫就飞升仙界了。” 这回,敬闲犹豫了一下。 他半信半疑道:“啊,真的可以吗……?” 他只知道鬼界,难道这个世界还有往上走的途径? 路迎酒看他神色,一下子笑了:“我瞎扯的,修仙小说里的。你怎么还真信了,都没看过小说的么。” 敬闲见他笑,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看过一些。我就很喜欢吸血鬼的小说,丧尸的也很好。” “为什么?”路迎酒心说没看出来敬闲好这种风格的。 敬闲说:“里头全是进口鬼,我没见过,觉得新奇。” 路迎酒:“……” 路迎酒:“…………” 他被这个“进口鬼”惊了一瞬,奈何吐槽的天赋点不高,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 山羊鬼死去后,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黑色大门。 在山羊鬼死的地方,留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这是它的执念之物。 路迎酒把面具缠在符纸里,推门出去,就是屠宰场正常的走廊了,光线暗淡,充满灰尘。 门关上后,在他们身后自动消失。 执念之物在手,附身陈言言的鬼,可以说是解决了。 可惜的是,路迎酒依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当成过嫌疑人。 敬闲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焦躁,在他身边缓声道:“先出去再说。” “嗯。”路迎酒应了一声。 路迎酒顺着护身符的波动找,很快,就在建筑另外一边找到了小李和陈言言。 那两人本来小心翼翼、贴着墙走在黑暗中,见到路迎酒和敬闲,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小李急道:“路哥!我们刚才被带到一个走廊上了,那走廊上挂着的全是人皮/面具!然后不知道怎么,我们就又回来了。” “我知道。”路迎酒点头说,把手上的那张面具给他们看,“那个鬼已经被解决了,我拿到了它的执念之物。” 陈言言的眼睛顿时一亮:“是不是把它毁了,就可以了?” “对。然后你就安全了。” “现在可以毁掉它吗?” “最好是出去再说。” “那我们快点出去。”陈言言赶忙说,想往出口那边走。 但是路迎酒没有跟上她。 陈言言走了几步,回头问:“你们不跟来吗?” 路迎酒拿着那面具,笑了:“不急这一会。” “……你是什么意思?”陈言言的脸色微变,笑了笑。 “在出去之前我想知道,你在靴子里藏了什么?”路迎酒问。 陈言言顿时僵住了。 她当时丢下小李,自己翻窗去了女更衣室,就是为了拿这个东西。路迎酒来找她时,她悄悄把东西藏进了小短靴里。 路迎酒什么都没讲,她自然以为他没看到。 难道说,路迎酒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陈言言退后半步,心跳得很快,脸上还是维持着一个笑。 她本来就面容姣好,那笑容看起来很柔弱,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我们还是出去再讲。”她咬了咬嘴唇,“这里太黑了,还有鬼,多拖一秒我都害怕……” 她只能期待,路迎酒会不好意思对她动手,把她的靴子脱下来。 陈言言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刚走几步,她突然“哎哟!”了一声。 右脚上一重,害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跤,还好用手扶了一下墙。只是脚上一松,那靴子已经被拽下来了! 陈言言心中惊骇,一低头看见黑色毛团死死咬住了靴子,冲着她龇牙咧嘴地一笑,摇着尾巴跑回路迎酒的身边。 “等等!”陈言言喊。 但是已经晚了,毛团子抖了抖靴子,里头掉出了几片折好的……纸片? 纸片在空中飘着的时候,自然地舒展开来,落在地上,薄如蝉翼。 那分明是几张人皮/面具。 一时气氛凝固。 陈言言的牙齿几乎要打起颤来,大脑空白好几秒种,又以颤抖的声音道:“我、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觉得不对劲,就把它们藏起来了!” “哦,真的吗?”路迎酒似笑非笑,“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说:“刚才鬼怪把我们两两分开的时候,为什么你会和小李在一起?按照你的描述,鬼怪想要复原场景,和小李在一起的应该是‘范馨’才对。而我很‘碰巧’地,被当成了陈言言。” “这对于你来讲,可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但于我来看,这可半点不是‘偶然’,加上你私下藏起来的人皮/面具……” “陈言言女士,你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 与此同时。 500公里以外,江乡市。 消毒水的味道在空中蔓延,输液瓶里的水一点一点下落,病床上,年轻男生的左脚打着石膏,被吊了起来。 他发了条朋友圈:【太倒霉了,好好走人行道上都能被摩托撞】 底下的留言一堆【好好休息】 他撇了撇嘴,把手机丢到一边,刚准备睡一觉,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一个中年男人探头进来:“你好,是吕方宏先生对?” “对对,你是……?” 男人笑了笑:“是啊。”他提着公文包进来,坐在了吕方宏的病床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吕方宏回答。 男人点头:“那就好。我这次来,还是想和你谈谈过去的那件事情。你说,你想起了什么,对么?” 他是个驱鬼师,已经来了几次,都是和这个吕方宏——范馨的前男友,聊屠宰场和灭门案的事情。 这回,吕方宏没有立刻回答他。 点滴慢慢落下,这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说:“其实有件关于陈言言和范馨的事情,我一直没和你们讲。” 驱鬼师默不作声地听着。 吕方宏接着讲:“我和范馨在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是个孤儿,家里几乎穷得揭不开锅,但是她非常努力,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的前几。” “后来,我们凭借优异的成绩,上了重点高中,也是在那里认识了陈言言。” 他又犹豫了几秒:“陈言言的成绩实际上不好,是花钱进学校的,哪怕是作为美术生来讲,也在挂科的边缘。一来二去,她觉得不行,就找上了成绩优异、家境贫寒的范馨。” 他又开始沉默,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讲。 驱鬼师说:“没事,不急,需要我给你去装杯水吗?” 吕方宏轻轻点头。驱鬼师就起身,给他装了杯温水回来。 吕方宏拿着水,小口喝了,终于又开口:“某天之后,我就觉得,范馨有时候怪怪的。她的性格、语气、行事态度都有点微妙的变化。实不相瞒,我喜欢范馨很多年了,她的一切我都了解,哪怕是一点不一样,都是瞒不过我的。” “但是,每当我觉得不对时,她很快又正常了,让我以为是错觉。”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突然有一天范馨跟我讲,要告诉我一件事情。” 他闭了闭眼睛:“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人皮/面具’这个词。” 驱鬼师的神情微微变化:“你的意思是?” 吕方宏说:“范馨和陈言言一直在互换身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范馨 吕方宏继续说:“她们两人的互换, 一开始只是考试的时候,后来,发展到陈言言不想上的课, 不想参加的聚会等等, 甚至有时候,陈言言不想去的社交活动, 也丢给了范馨。” “她们的身形本来就相似。范馨又是个很认真的人,只要想去模仿,几乎不会有破绽。她还教了陈言言不少, 告诉陈言言,要怎么模仿神态、小动作、口癖、喜好,时间久了之后,我也慢慢分不清她们两个了……” 驱鬼师的身子微微前倾:“为什么你从来没提过这个事情?” “因为陈言言说过,如果我们谁说出去了, 会让我们‘付出代价’。”吕方宏闭了闭眼睛, “我们只是普通人,哪里懂驱鬼术那些东西,谁知道陈言言会怎么报复。我们四个人表面看起来是朋友,其实还挺虚伪的。” 他干笑了几声:“而且,我觉得‘互换身份’这件事情, 和灭门案是无关的, 就一直没说。” “今天我之所以想讲, 算是了结一段心事。”他长吁一口气, “说出来, 果然觉得轻松多了。” 吕方宏最后笑了笑:“不过, 范馨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再说起她的事情, 我还是很想她的。” 四洞屠宰场。 陈言言死死盯着路迎酒。 她和那三人隔了十几米,冰冷的空气在其中,简直像是凝固了。 路迎酒的神情很平静,像是单纯等着一个回答,小李满脸不知所措,而敬闲就紧挨在路迎酒的身边——他没太多表情,只是那种让陈言言头皮发麻的恐惧,又涌上心头。 陈言言强压着扑通扑通的心跳,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说:“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你能保证那个鬼就没有搞错?”她又缓和了语气,轻松道,“路先生,我们事情一码归一码,还是先把鬼彻底解决了。再说你们三个大男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对?” 路迎酒一摊手:“确实,毕竟,你现在对我来讲不是个‘威胁’。不过为了保险,请你之后跟着我去调查一下。我认识几个陈家的人,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人皮/面具,肯定是陈家的某些人私下做的。陈家的风气总体来讲很正直,如果是家族内部出了问题,彻查、肃清的速度非常快。如果查出违纪,就肯定会处理。 路迎酒认识的那几人,和他有过多年交情,也是完全信得过的。 陈言言紧紧咬着牙齿。 下一秒,她转身就跑! 没了一只鞋子,她跑起步来一瘸一拐的,白皙的脚踩过粗糙地面。还没跑几步,她就被黑毛团整个扑倒了! 毛团看起来小小一只,重量半点不轻。“陈言言”疯狂地尖叫,抓挠地面,动作扬起了一大片灰扑扑的尘埃,在半空中狂舞,又落在她洁白的衣衫上。 她尖叫道:“□□!陈言言就是个□□!你们全都是!!去死!给我去死!” …… 15小时后,鹭江市中心医院。 病房外,路迎酒透过单向玻璃,看到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她右手还打着石膏,左手被手铐拷在了病床上。 在折腾整整一晚上后,她睡着了。 窗外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皮肤略微粗糙,缺乏水分,不再是光彩照人的样子了。 墙上贴了不少符纸,旁边还守着一个陈家的人,以防她逃跑。 昨晚,他们把“陈言言”一路从四洞屠宰场,带到了这家医院。 这医院与驱鬼师合作,有单独一个楼层,专门接收特殊的病人。 小李以自己的名义登记了,又汇报给了青灯会,让会里联系陈家的人。而路迎酒也找了在陈家的人脉,和他们讨论了这件事情。 于是,这天的凌晨,陈家数人过来,在“陈言言”的尖叫声中用了一连串的符纸。 符纸燃烧,她脸上的皮肤像是太干燥般,慢慢起了一层皮,最后一人轻轻一揭,就把整张人皮/面具给摘下来了。 她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柔软的黑发都消失了。 像是画了皮的鬼怪,被一点点揭露原形,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讨人喜欢的“陈言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脸色偏黄,嘴唇干裂的女孩,放进人堆就找不到了。她的眼中满是怨毒的、可怖的光芒。 比对之后,基本确认她就是“已死的”范馨。 但是她什么都不肯说。 路迎酒默不作声盯着她看了一会。 身后有点动静,他一回头,看见敬闲手里拎着粥和油条。 敬闲对他笑了笑:“先吃了早餐再说。” 他们俩去了走廊尽头,找了个地方吃早餐。 路迎酒尝了一口那皮蛋瘦肉粥,很好吃,不咸不淡刚刚好。 旁边敬闲吃了个豆沙包,说:“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说完就把一个包子往他的手里塞。 路迎酒接受了敬闲的投喂,包子在手中热腾腾地发烫。 路迎酒正要开口,突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大堆人闹哄哄地走来了。 抬头一看,西装革履、头发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带着一众驱鬼师来了。 和平时一样,楚半阳看见路迎酒,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像是想笑,又像是要绷着脸,像是想开口,但又带着傲娇和别扭。 总之纠结的要死。 他看着路迎酒,最终开口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话一说完,他又看见了敬闲。 敬闲坐在路迎酒的身边,侧脸线条英俊而硬朗。 也不知为何,这一个瞬间,楚半阳心中的警铃大作——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开了屏,刚昂首挺胸,踱步过去,突然撞见了另一只公孔雀。 楚半阳下意识站得更直,脑中电光火石,掠过了许多: 我的发型肯定没问题。 我的衣服肯定没问题。 我的鞋子肯定也没问题。 这一番下来,他确定自己的外表无懈可击,顿时舒服多了。 “这不是在等人开口吗。”路迎酒回答他,舒舒服服往椅背一靠,“面具的事情,还半点眉目没有呢。” “陈家其他人马上来了。”楚半阳讲,“陈会长明天也会过来。等到结果出来,我们会告诉你的。” 像是在委婉地赶客。 路迎酒作为嫌疑人,自己找上“陈言言”,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虽然他是以小李的名义,将范馨送回医院、又叫陈家的人揭面具;而范、陈两人的身份互换,无疑给案件带来了更多疑点,谁也不敢妄下结论。 但归根到底,理论上讲他不该和这件事情有瓜葛。现在动身离开,不被更多人看到,是最好的选择。 路迎酒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他喝了口豆浆,慢悠悠说:“没事不急,要是等陈正过来,我说不定还能给他提供点思路。我们两个好久没一起喝茶了,刚好叙叙旧。” 他装作不知道自己在被调查。 ——如果在巷东酒时,他没收到短信,他确实也不该知道。 楚半阳微妙地愣怔两秒。 他几乎是错愕。 说实话,楚大少爷心里很困惑:这明明在短信里,给路迎酒说的那么清楚,怎么现在路迎酒又犯糊涂了?这家伙平时不是很醒目的吗? 这神态很快被他收敛好了。 可是路迎酒已经看到了。 楚半阳皱眉,继续说:“你看,这种调查你如果在场,也不是太好。就连我也是会尽量回避的,毕竟涉及陈家的不传之秘。我话说的直白点,你还是回家等结果。” 他是在努力把路迎酒赶走的,以免被会里其他人看到。 楚半阳面上不显,见路迎酒久久不答话,甚至还在专心喝敬闲投喂的豆浆,眉头皱得更深了:“路迎酒,你到底……” 路迎酒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站起身,弯眼一笑:“行,我现在就走。”他回头喊了句,“敬闲,走。” 楚半阳不知道他怎么转变了主意。 路迎酒起身要走,和他擦肩而过时,又站定脚步,低声说:“有件事情我没讲。在我们之前,还有人去过面具加工间。他拿走了一些东西,但是气味还在,吸引了一堆蟑螂。” 楚半阳愣了半秒:“知道是什么吗?” “我怀疑就是人皮/面具。”路迎酒说,“不论气味、还是吸引蟑螂这一点,都符合。” 楚半阳点头,脸上不动声色:“行,我知道了。” 路迎酒略一点头:“谢谢你的短信。” 楚半阳愣住。 他反应过来:他刚才的错愕已经暴露了自己! 大概,路迎酒本来就怀疑短信是不是他发的,配上他那明显不正常的错愕感…… “等等!”楚半阳说。 “嗯?”路迎酒回头看他。 楚半阳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路迎酒挺轻巧地一笑:“那就不知道。” 他和敬闲走了,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楚半阳站在原地,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耳垂烧得吓人。 他突然一回头,抓住小李问:“路迎酒身边那个人是谁。” “啊——”小李被他吓了一跳,“好像是叫敬闲,是路哥的老朋友。” “老朋友。”楚半阳琢磨了一下这个词,“他哪里来的老朋友,他小时候的朋友,不就叶枫一个吗?” “我也不知道啊。”小李挠头,“但他们俩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倒是师父,你怎么知道他小时候的朋友只有一个……你真了解路哥啊。” 楚半阳:“……” 楚半阳说:“小李啊,你上次的书还没抄完?” “啊?”小李懵了,“对对对啊。” 楚半阳拍拍他的肩:“再加抄三遍,巩固知识点。” 小李:??? 楚半阳带着人,来到范馨的病房前。 他回头说:“你们都别进来了。”然后独自推开房门。 房间里静悄悄,手铐在冷色灯光下,闪烁着银色光辉。 女生的双目紧闭着。 楚半阳拉了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说:“你是醒着的,对。” 这句话并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楚半阳继续说:“我其实就只有一个简单的问题:灭门案当天,去到巷东酒和陈氏一家人见面,是陈言言还是你?” 范馨依旧闭着眼,她的神情很放松,好似还在深沉的梦境中。 然后,她听见了摩擦声。 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轻轻摩擦,她分辨不出来,只觉得脸上有风吹过。 有东西轻轻挠过了她的面颊。 麻麻痒痒的。 范馨神色几乎控制不住,那东西不依不饶,弄得她皮肤很痒。这麻痒感让人根本绷不住,在那东西第二次划过她眼皮时,范馨忍不住了,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只……孔雀? 那孔雀大概只有猫那么大,通体蓝绿色,正眨着金色的眼睛,站在枕头旁歪头看她。而它的尾羽上,每一寸眼斑都在转动,就像是真的眼睛! 刚才,就是它拿羽毛在挠她的脸。 范馨想起身离它远点,一扭头,猝不及防和一双金绿色的眼睛对视了。 楚半阳请来了孔雀神,此时此刻,瞳色竟变得和这孔雀一模一样。 范馨和他一对视上,头晕目眩,就像是看见孔雀开屏后那斑斓的尾羽,万花筒般不断变化,几乎要把人拽进去幻境。 楚半阳身子前倾,又一字一句问:“那天,去的人是陈言言还是你?” …… “我觉得,那天去酒的人是范馨。”路迎酒说。 敬闲正在开车。 他想试试新手感,顺带在路迎酒面前再秀一波财力,又换了一辆迈巴赫,丢那辆阿斯顿马丁吃灰去了。 或许对速度和力量的追求,刻在了每个男人的心中。敬闲就很喜欢飙车:这玩意不比鬼界的什么钩蛇什么烛龙什么鬼麒麟好多了!帅多了! 路迎酒见到他的新车,上车前悠悠说了句:“我觉得,你都不用来我的事务所打工。” “为什么?”敬闲一愣。 “你在我这实习驱鬼,我一个月工资才给你六千。”路迎酒说,“你工作一千多个月,就能再买一辆这车了。”他扶额,“说实话,认识楚半阳和你,会让我对人民的平均收入和经济水平产生极大的误解,我都觉得自己是该被扶贫的了。” 没想到敬闲突然警醒:“那个姓楚的,也很有钱?” “对啊。”路迎酒说,“楚家不是南方这边的首富吗。他爸就他一个独生子,那想必是土豪。” 敬闲喃喃道:“天凉了,让楚氏集团破产。” 路迎酒:“啊?” 他明显没get到敬闲的脑回路。 敬闲回忆起白无常带回来的诸多霸总小说,又想起那名言“竹马打不过空降”,不由心生警觉——虽然他一时没弄清楚,自己到底算竹马还是空降。 他有些忧愁地摇头:“快上车。”说完把一袋零食从后座提出来,塞到了路迎酒的手中。 他们这一路,是要回“周三五折事务所”的。 路迎酒边吃一袋夹心饼干,边说:“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一个简单的四角游戏,没办法召唤出那么强的鬼。如果换成,有人故意把那厉鬼的执念之物,带去了包间,就合理多了。” 他继续讲:“陈言言是没有动机这么做的。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 “但是,如果去包间的是范馨,能说得通。” 敬闲说:“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范馨配合着某人,完成了那一次灭门案。” “对。”路迎酒赞许点头,“仅凭一个外行小姑娘,明显做不到这么精细的规划。而且,她戴的人皮/面具,是需要不停更换的。” “灭门案到今天,过去了6年。我有几个陈家的朋友,他们说,人皮/面具最多保存一年半到两年。也就是说,这些年间,有人还在给范馨制作新的面具。” 迈巴赫以一个流畅的弧度,连续超了几辆车。 敬闲说:“你让陈家去查就好了。” “这案件和我有关,我不能完全放手啊。”路迎酒拆开一盒果汁,“再说了,这个案子挺有意思的,不是么?如果不去调查,我也闲得没事做。” 他平时的娱乐项目极其少。 一是没有兴趣,二是时间全都被一个个灵异委托占据了。 敬闲犹豫了几秒,说:“除了调查,还是有很多其他事情的。” “比如说?”路迎酒侧头看他。 “比如说去看海,去靶场去爬山,或者去坐过山车。”敬闲说,“我觉得游乐园就不错。” “游乐园。”路迎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了,“我唯一一次去游乐园,是陪叶枫带他的表妹。表妹胆子小,又想去鬼屋,我们就陪她去了。结果她叫了一路,我和叶枫差点睡着了。过山车倒是不错。” “那解决这次的事情,我们就去游乐园。”敬闲踩下油门,“鹭江市不是有个很大的游乐园吗?” “对,云霄游乐园。”路迎酒喝了口手中的葡萄汁,“我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敬闲笑说:“怎么会不感兴趣呢?我对很多东西都有兴趣,想一件件去试。” 只要是和你一起。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路迎酒嗯了一声,说:“想去就去。如果这个案件结束了,我还没成通缉犯,我就陪你。” 敬闲心想,成了通缉犯也没关系,到时候他让整个游乐园闹鬼,鬼屋放真鬼,喷泉喷点血,摩天轮自己动起来,就不会有人敢玩了,更方便他和路迎酒的二人时光。 ……仔细想想,还有点兴奋。 路迎酒瞥了他一眼:“你在笑什么?”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敬闲断然否认,把车开得更快了。 路迎酒就笑,把座位放低补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看电影 回了事务所, 那个【路迎酒】的标牌还在楼上闪闪发光。 敬闲虽是事务所的挂名员工,但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路迎酒推门进去,屋内空气有点沉闷, 酒架上的十几瓶酒安静地站着。放在这样一个假酒里, 它们大概这辈子都派不上真正的用途了。 路迎酒推开窗子,风猛地涌进来了, 掀起了他的白衬衣。 这里的里屋,布置了很多驱鬼的用具。今晚他打算一直留在这里,画符纸、准备各种驱鬼术, 以免之后要用到。 他准备符纸的时候,敬闲在屋内逛了一圈,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厨房。 敬闲就说:“晚上我来做饭。” 路迎酒应了一声,专心画符纸。 画符纸实际上是一件非常消耗心力的事情。 他画得又快又好,但在细节上非常吹毛求疵, 每一条曲线的弧度都有讲究, 最小的一处折角,角度都要恰好: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符纸,总是效果最强的。 路迎酒换了不同的笔,从简单的圆珠笔、钢笔,到狼毫毛笔, 在不同的纸张上, 勾勒出复杂的线条。 有些线条简单流畅, 行云流水。 有些线条的转折锋利, 仿佛一把刀刃。 还有些画出来, 隐隐像是飞禽走兽, 或者神官的面庞。 小黑兽自己出现了, 趴在桌上看他的动作。 路迎酒从敬闲给的零食中, 挑出了几包饼干和青豆,给它开了吃。 黑毛团子来者不拒,食欲旺盛,跟个垃圾桶一样全部吞下去了。 吃着吃着,它就慢慢睡着了,头一歪,在桌上摊着肚皮。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路迎酒的思路从这繁琐的过程中挣脱时,他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门被轻轻敲响了,敬闲说:“吃饭了。” 路迎酒起身出去,看见桌上摆了两菜一汤,刚好是两人的饭量。 敬闲的厨艺是真的好,上次给路迎酒带的海鲜粥,就足够回味很长时间了。现在的桌上,一盘菜分外青嫩,红烧肉的香气充斥了整间屋子,他糖色炒得很好,那肥瘦相间的肉看起来就好吃。猪骨莲藕汤放在桌子中间,油很少,透着清香。 路迎酒有点惊讶:“你去哪里买的菜?” 这附近就没什么卖菜的地方。 他以为敬闲最多用冰箱里的鸡蛋,做个蛋炒饭。 “跑出去了一趟。”敬闲咳嗽一声。 他实际上是让几个小鬼出门买菜了。本来想买些贵的,但一想到,贵食材是真的解释不清楚,还是算了。而且晚上吃清淡点,也好,符合路迎酒的胃口。 两人装了饭,面对面坐着。 路迎酒边吃饭边想,敬闲有这厨艺,出去开饭店都能爆火,就做给他一个人真的是屈才了。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听见敬闲开口问:“我刚刚看了一下,云霄游乐园最近限行的厉害,要提前大半个月预约。” 路迎酒笑了:“你还在想这事?你胆子那么大,鬼屋和过山车都没什么好玩的,我还以为你对靶场会更有兴趣。” “就体验个氛围。”敬闲说,“没去过。” 他是真的没去过。 游乐场和他的气场不大相符,但他知道,那可是个约会圣地。 过山车海盗船鬼屋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重点是约会! 那可是约会! 路迎酒“唔”了声,又讲:“我说过,我也不知道这事情什么时候能结束。但你可以先预约着,”他笑了笑,“就当是我们事务所第一次团建了。” 于是敬闲约了半个月后的票,提前预约了这场只有两个人的团建。 路迎酒吃完饭,装了碗汤喝,无意间瞥到敬闲的手机屏幕:浏览器开着十几个页面,看不清内容,一晃眼过去,名字全是和“游乐园”有关的,应该是查了很长时间。 不知怎么,路迎酒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就被戳了一下。 看来敬闲是真的想去。 路迎酒的童年也是想尝试各种东西,可惜没人陪着。游乐园确实曾在他的愿望清单上,但直到最后,都没付诸行动。 他虽然不知道敬闲的过去。 可看这样子,敬闲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一起去? 路迎酒这么想着,喝着那碗热腾腾的汤,神情都不禁柔软下来。 他想再说几句话,又往敬闲那边看了一眼,突然顿住了。 浏览器最新的两个界面,写着……【约会圣地】?? 路迎酒呆滞了半秒钟。 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敬闲已经把手机收起来了,见他神色不对,开口问:“怎么?” “……没事。”路迎酒喃喃说,“大概是幻觉。” 他喝了口汤压压惊。 …… 接下来的几日,路迎酒没事情做,就等着陈家去查面具,等陈笑泠继续给他通风报信。 家里做饭搞清洁之类的事情,全被敬闲包了。 路迎酒本来饮食不规律,对食物兴致缺缺,耐不住敬闲做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这几天被敬闲拉着吃饭,竟然难得地开始按时吃三餐。 就这样等了几天,在第四天的晚上,路迎酒和敬闲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敬闲为了了解阳间常识,看过不少电影,对这种艺术非常有兴趣。 这四天来,他们又看了好几部,从动作片到悬疑片,从爱情片到科幻片,好片烂片对半开。 今天外头下着雨,夜色浓厚得像是世界末日,雨夜的黑暗是压倒性的,天地无光,就连远处的灯光都看不清了,全都淹没在雨幕中。偶然一辆车匆匆驶过,不到两秒,又不见了踪影,整个过程太短暂,它简直像被某种怪物捕食走了,永远消失在这夜晚。 风声呜呜咽咽,这气氛挺适合惊悚,敬闲就把所有的灯关了,找出了一部鬼片看。 ——事实证明,这是非常错误的选择。 毫不夸张地来讲,他们两人是世界上最糟糕的鬼片观众。 影片一开始,主角的小红车从小镇出发,开向了一座闹鬼的深山。 第5分钟,树影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鬼哭狼嚎,隐隐能看见人脸,惊悚值拉满。 路迎酒打了个呵欠,开始吃敬闲给他的薯片。 第7分钟,几只鬼手“啪!”地一下打在车子的后玻璃上,主角手一抖,开始尖叫。镜头给了鬼怪几个特写,重点突出了它们狰狞的面庞,血淋淋的大嘴巴。 敬闲开始皱眉了:“这种鬼看起来是地缚灵,怎么会跟着车跑呢?” 路迎酒又在打呵欠。 第11分钟,又是几个鬼影在树林间晃荡。 敬闲又皱眉:“品种全错了啊。” 路迎酒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 第17分钟,一具尸体从天而降,砸在了主角的车前,主角被吓疯了,一边尖叫一边拿出了一堆平安符。 敬闲:“……” 他懒得吐槽了。 这回路迎酒突然在睡梦中惊醒,也开始皱眉了:“怎么回事,这符纸全部画错了。” 接下来就是追逐战了,血浆包跟不要钱一样用,镜头晃荡,尖叫声不断,满屏幕鬼脸和猩红。 路迎酒是彻底睡着了。他在沙发上盘起腿,极为放松地闭着眼,往后一靠,任由那主角叫得撕心裂肺,全当白噪音。 敬闲也觉得无聊的要死,在他看来,这里头的所有鬼都在瞎扯淡,根本不可能。 好比一个人在看动物世界,发现赵忠祥老师在一本正经说,啊这是我们的帝企鹅,帝企鹅分布在非洲大草原,独居,喜欢炎热的天气,主要的捕食对象是藏羚羊……着实扯淡的可以。 他看得也困了。 鬼怪不需要睡眠,但要是实在无聊,也能睡着。 敬闲一侧头,看见电视的光落在路迎酒的脸上,他皮肤白皙,鼻梁的阴影遮掉了一点光亮,睫毛的弧度都是令人心动的。 外头的雨声阵阵,晶莹的雨水顺着玻璃流下,风弯了树枝,万千树叶共同起舞。 这一瞬,仿佛时间都走慢了一秒。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 他很想在这个冰冷又昏暗的雨夜,紧紧抱着路迎酒,最好是能亲上去,让对方在困倦中发出几声含糊的抱怨,再回抱着他,一直睡到夜雨停歇,天光乍破。 但他最后,只是悄悄往路迎酒的肩上揽了一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睡得更舒服一点。 他自己也往沙发上靠,找了个舒服姿势。 这个沙发很软,像是能让人整个陷进去,一不留神就能睡着。 ……沉睡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鬼界有深渊,万物坠落其中皆会消亡,只有他敢踏足。每次他临空行于深渊之上,玄袍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都会想,沉睡和死亡是没有区别的,都是无尽的黑暗。 但此时此刻,听着磅礴的雨声,看着这么一个无聊的鬼片,他又想,可能还是不一样的。 那种安心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觉得自己可以和路迎酒在这个沙发上,窝到地老天荒,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醒来时依旧能看到彼此。 敬闲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秒针一点点走着,无聊的鬼片开始谢幕,最后电视屏幕一片漆黑。没有其他光源了,风声雨声里,只有黑暗中相互依靠着的两人。 不知多久后,狂风越发大了起来,砰砰敲着窗子。 路迎酒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轻哼一声,醒了。 脑子一下子没那么清楚,浑浑噩噩的,思绪仿佛沾着浆糊。他半眯着眼睛解锁屏幕。刺眼的光照亮客厅,拉长了所有家具的影子。 那是陈笑泠发来的消息。 她说:【陈家找到线索了】 【新西路117号,众力仓库】 …… 迈巴赫驶过狂风暴雨,轮胎卷起泥水,车灯明亮,从远处看像是一头怪兽乘着风雨而来。 周围雨声大得吓人,什么都听不清了。路上空无一人,流水汩汩地涌进下水道,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车身一个急拐弯后,敬闲熄灭车灯,在浓郁的漆黑中把车开进了破旧的停车场。 雨刮猛地划过玻璃,却无力抵抗从天而降的狂流。仓库出现在他们眼前,顶楼的红色大字【众力仓库】已经被岁月刮得斑驳。 陈家人已经把现场封了起来,调查了一轮。 现在这里整个仓库,都被无形的结界封着。 但是结界对于路迎酒来讲,从来不是难事。 雨足以掩盖掉一切动静。 他和敬闲下了车,戴上黑色口罩,压着帽子,偷偷绕到后门的结界边缘。 他指上轻弹,几张符纸飞出去,白色的流光涌动,在结界上打开了一道豁口。两人轻轻松松就进去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扇老旧的铁皮门,上头是一把铁锈红色的锁。 或许是因为放心结界,陈家人没换掉后门的老锁。 路迎酒再次发挥了自己的撬锁技能,戴上手套,轻松撬开了门,然后他们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这个仓库是存储服装的,空气中有非常明显的布料味道,大大小小的纸皮箱子堆叠,还有一堆堆被包在塑料袋中的衣服,在货架上跟小山似的。 路迎酒捏了个诀,把他和敬闲的衣衫弄得干燥些。 他慢慢走过货架间,脚步无声。 根据陈笑泠探听到的消息,两天前,陈家似乎已经追查到:确实有人,还在制作并出售人皮/面具。 制作地点是四洞屠宰场,而藏匿、包装再转移面具的地点,就是在这个众力仓库。 在这个仓库放皮革的地方,找到了一两张遗漏的人皮/面具。 但查了整整两天了,陈家没找到太多线索。 路迎酒就想着亲自过来看一看。 好歹他是业内的顶峰,来现场肯定有收获。 他当首席时,陈家也请过他不少次做顾问。要不是这次他被调查了,陈家早就把他搬来这里当救兵了。 顺着高大的货架,他们慢慢找过去,终于走到了皮革的区域。 那一块的衣服已经翻得底朝天了,每一处包装都散开着,衣服被从里到外都摸了一遍。地面散落一堆被用过的符纸,足以可见多少人忙碌过。 好几件真皮挎包散在外头。路迎酒蹲下来提起一件,仔细打量。 挎包的内侧有着淡淡的阴气,他轻碰,在底侧有黏黏的触感。像是什么东西,曾经黏在了那上头。 他接着在地上,找到了一个空塑料薄袋。 塑料袋刚好是人脸大小,顶端有透明胶的痕迹,就是它粘在过底侧。 路迎酒把它举起来,窗外刚好劈过一道闪电,惨白光芒从窗户降临,撕裂黑暗,也照亮了他棕褐色的眼眸。借着闪电的光芒,他看见塑料袋有着淡淡的纹路。 是那种很常见的、抑制阴气的纹路。 他低声说:“人皮/面具在这里被分装进了塑料袋,然后和各类衣服一起被运出去,顺着物流,去到各个地方。” 放下塑料袋,路迎酒在仓库内仔细走了一圈。 发现了异常。 他蹲下来,扫扫地面,地上出现了淡淡的符文印记。 敬闲也蹲下来,和他一起打量印记。 这和屠宰场的面具加工间中的印记,是一模一样的。 路迎酒消掉了那个痕迹,地面顿时出现了鞋印,还是45-46码的鞋子。 有人消除了自己的痕迹。 而且几乎可以确定,和屠宰场里的是同一人。 还是那句话:来者的水平非常高,陈家的人也绝对不是草包。可惜驱鬼这行分外吃天赋。再多的花样,再多的小心思,在路迎酒面前都像是班门弄斧,根本无处遁形。 那人只去了屠宰场一次,暴露的痕迹很少,没法确认身份。 但是从眼前密密麻麻的脚印来看,他在这里长期活动过。只要把痕迹这样留着,等明天陈家人发现了,肯定能追查下去。 这过程比路迎酒想的轻松多了,他带了很多符纸,本来都打算在这里待一晚上找线索。现在倒好,那人警惕性太低,又或者低估了路迎酒的实力。 路迎酒拿出手机。 为了保险起见,他拍了几张照片。 敬闲在他身边看着。路迎酒低声和他说:“现在,这里还有一个人。他在看着我们呢。” 说完,他刚准备站起来—— 闪电劈下,惨白色的光照亮小山般的衣物。 惊雷响起,一道冰冷的寒意从天而降! 路迎酒抬头,黑暗中一个身影自货架上高高跃起,手中利刃直指他的命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狂风暴雨 路迎酒早有准备, 手上一捏决,黑毛团子就“嗷呜——”出现在他的脚边。它圆滚滚的身躯展现出了极大的灵活,高高跃起, 直接和来者当胸撞上。 一声闷响。 来者闷哼一声, 手中利刃失了准头。眼看着他完全失去了平衡,就要在落地时摔个狗吃屎, 但在空中,他的每一寸肌肉绷紧,做出了常人难以达到的动作:他的身形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 扭转过来了。 就像是猫落地前,会飞快地调整自己的姿势。他稳稳落地,单手一撑,一回身,又在半秒钟内窜上来十几米高的货架! 简直灵活得像是猴子。 路迎酒啧了一声。 在短暂的交手中, 他确实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在黑暗中隐隐发亮——那瞳孔是黄色的。 对方肯定也请神了。 而且从敏捷的姿态、黄色的瞳孔来看,请来的是陈家的灵猿! 和他交手的是陈家的人。 但如果是陈家正经过来调查的,肯定不用鬼鬼祟祟,应该手电筒一亮,就冲着敬闲和路迎酒大喊“你们是什么人!赶快现身!”然后再扭打在一起, 试图捕获这俩贼人。 既然来者不敢声张,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和人皮/面具有关! 那人灵活地把身形藏在了货架间。 灵猿带给了他惊人的灵活, 货架上的衣服那么多, 包装袋随便一碰就是刷拉拉作响, 但他半点声音没发出。更别提现在雨声、雷声、风声混在一起, 哪怕他有破绽, 也根本听不见。 敬闲不知在想什么, 伸手去碰其中一个货架—— 然后手被摁住了。 路迎酒制止了他的动作,低声说:“你别出手,还是我来。” 敬闲:?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心中有些受伤:“为什么?” “这里是有证物的地方,”路迎酒说,“你每次都杀伤性太强了,我怕你一出手,这仓库都没了。” 敬闲保证道:“我可以控制的。” “哦——”路迎酒说,“这不是就怕万一吗,你还是乖乖在这里待着。” 敬闲还想讲话,结果额头被路迎酒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路迎酒笑说:“我又不是搞不定。” 和之前一样,这一戳简直是麻麻痒痒的。 敬闲下意识摸了摸额前,飞快地妥协在了美色下。 没事,他心说,男人就要懂得适时让出舞台。 路迎酒则快步走进了黑暗中。 小黑兽紧紧跟在他身边,眨着银灰色的眼睛。 【请神】的符咒正在路迎酒的身上飞快发挥作用。 渐渐地,物体的轮廓清晰起来。货架上的衣服有着毛茸茸的质感,窗外每一雨丝都看得清楚,空气中尘埃在上下飞舞。五感清晰,他能分辨出每一滴雨水的滴落声,能听见门外,几个守门人的交谈声,也能隔着雷声,听见敬闲的呼吸。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一切都无处遁形。 当他走过第三个货架时,无声地抬头,符纸从手中飞了出去! 在正上方的男人猛地一惊,灵活地避开。但那符纸好似长了眼睛,精准地穿过每一处缝隙,带着嗖嗖风声逼近。 男人一时心中惊骇万分: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位置的! 路迎酒和敬闲都蒙着脸。他根本不知道来者是谁,还以为是普通的驱鬼师,现在看来,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捏了个诀,小巧的金毛猴子出现在他背上,眼睛一亮,他又以诡异的姿势,手脚并用,攀过货架的每一隔间,眨眼间又逃出去二三十米,换了三四个货架。 这下总算是甩开了? 男人心有余悸,趴在货架的最顶端,刚打算探头再看看路迎酒的位置,突然听到正后方传来声音。 路迎酒的语气带了揶揄感:“怎么不跑了?” 这个瞬间,男人一个翻身,手中刀刃就刺了出去。这一招带着十足的杀意,是冲着心口去的。 但他手腕猛地一重—— 路迎酒看起来松松抓着他的手腕,力道却大得不行,男人只觉得手腕上剧烈的疼痛,似乎是哪根筋脉被死死掐住,手上不由一松,刀刃锵锵落地。 那刀身还抖着,男人屈膝飞蹬。 神猿的力量虽然不强,但这么一蹬,若是毫无防备之下,少不了断几根肋骨。 然而他蹬了空。 路迎酒身形一闪,已经绕到他的右侧。他还抓着男人的手腕,轻描淡写般用了点力。 “啊啊啊!”男人惨叫。他的手腕直接被折断了! 这疼痛钻心。本来有请神的力量压着,不至于让他完全束手待擒,但他的斗志已经在这连5秒都不到的交手中被摧垮了。 近距离被躲开飞踢,对方比他要灵活得多。 手腕被轻松折断,对方的力量也大到可怕。 他根本没法匹敌,这是……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斗志全无,只一心想要滚下货架,再冲出门外。 路迎酒当然不可能给他这种机会,往他后脖子敲了记手刃,那男人就头一歪。 彻底晕过去了。 路迎酒单手提起他。 这男人大概有80公斤,在现在的他看来完全不碍事。他就这样,一边提着男人,一边跳下五六米高的货架,稳稳落地。 敬闲已经站在底下等他了,路迎酒刚一下来,手中就多了一瓶水。 路迎酒:? 他有种自己在校运会的感觉。 什么努力跑了1500米,一下场就有喜欢自己的女生过来送水。 ……虽然这个“喜欢自己的女生”有点不对劲,不大符合剧本。 路迎酒看了眼敬闲,不知道第多少次,暗暗比对了两人的身高。 还是差了大半个脑袋。 他说:“你从哪里弄来的水?” 敬闲咳嗽一声:“顺手带的。” 实际上他是让几个小鬼去车上拿了。 敬闲给他递完水,见他把男人随手丢在货架旁边,上前看了看:“我们见过这个人。” “对啊,我也没想到。”路迎酒说,“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这人刚刚好和他们撞上了,要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在这个案件的最开始,他和敬闲试图去找金晓阳——也就是最早发帖,说自己遇见了灵异老太太的那人。 结果去到金晓阳的那栋大楼,人没找到,倒是遇见了陈正的弟弟陈奇。陈奇和他们一路唠嗑,临走前还送了路迎酒一本书,等到他们下楼,金晓阳就跳楼自/杀了。 当时,和陈奇在一起的驱鬼师,就是他们面前的这个。 路迎酒说:“等陈家的人看到他,肯定很惊喜。” 他拿出一张符纸。 他的眼眸已完全变成了银灰色。请神带来的身心负担是非常重的,要及时解除,否则会反噬。 他捏着符纸解除请神,小黑兽依依不舍地在他脚边蹭了一圈,消失不见了。 路迎酒懒洋洋地说:“敬闲,你会绑人吗?” “绑他吗?”敬闲说,“只能说我看过不少的警匪片……” 接下来的10分钟,路迎酒坐在旁边,慢悠悠地喝水。敬闲从仓库里找了根长绳子,把那个男人五花大绑起来。 等绑好了,路迎酒再往那人头上贴了张符纸。 ——这下是神仙也逃不出去了。 做完这些,他满意地拍拍手:“我们走。” 他和敬闲按照原路返回,从后门悄悄出去了。 临上车前,路迎酒又是飞了张符纸出去。 符纸飘然穿梭过雨幕,落在了仓库的旁边,几秒钟后,一阵巨响传来。 那巨响惊天动地,立马吸引了看守者的注意力,吵吵嚷嚷的人声传来,一堆人涌进去仓库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路迎酒操心了。 迈巴赫无声启动,离开了这个破旧的停车场,朝着雨夜的尽头驶去。 车上,路迎酒从在车窗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银灰色眼睛。 请神的痕迹还没消散。 每个驱鬼师请神时,都会在外貌上被影响,如果滥用鬼神的力量就会被反噬,甚至是失去神智。 路迎酒不常请神。 他天生就厄运缠身,从小就看过太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差点就没活过童年。 这种诡异的体质体现在了方方面面,就比如说,请神对他的影响比常人的大很多。请神的时间不能太长,避免反噬,之后他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摆脱鬼神的痕迹。 又或者说,他比所有人都更接近“鬼”。 几滴雨水顺着玻璃流下来,凝着车内的灯光。 和之前一样,路迎酒下意识摩挲着胸前的长命锁。 时隔许久,他又想起了那个大师的话。 虽然从各种结果上来看,大师就是个江湖骗子。但至少,冥婚确实解决了他的厄运。路迎酒对于大师半信半疑。 大师除了安排了那场冥婚,还给他算过命—— 说他会死在27岁。 当时大师算完命,泪流满面,大喊:“这真是天妒英才、天道无常啊!”他擦了把眼泪,紧紧抓住小路迎酒的手,“我真为你痛心,所以算命的这200块钱,能不能现在就给我?” 小路迎酒嫌弃他满手泪水,挣开他的手,到最后都一分钱没给,被大师念叨了好几天。 现在路迎酒26岁,想一想,离27也就是小半年的事情了。 一道惊雷滚过,天地间是轰然巨响。 “……在想什么呢?”敬闲问。 “没什么。”路迎酒回过神,摇了摇头,笑说,“只是在想这个世界挺奇妙的,今晚也是碰巧,要是我们晚5分钟,说不定就不会和那人撞上了。你我也是,隔了那么多年,我没想到还会和你见面。” 这回敬闲沉默了几秒钟。 他说:“有些人的出现是碰巧,有些人是命中注定。”他也笑了,“像我的出现就是有理由的。” 路迎酒“唔”了一声,问:“你是为了什么?” 敬闲说:“为了我的一切。” …… 第二日。 清晨的办公室里,陈正勃然大怒:“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他是怎么溜进去仓库的!!” 他面前,是昨晚被路迎酒揍了一顿的男人照片。 这人名叫陈霖,曾经是四洞屠宰场的工作人员。 “不不不,不知道啊!”他面前的陈氏晚辈瑟瑟发抖,“可能是用了什么,很厉害的符纸。” “但你们连谁打晕了他,都不知道。” 那人不说话了,以眼神求救旁边的楚半阳。 楚半阳坐得端正,和平日一样衣冠楚楚,头发专门做了造型。 他不紧不慢地说了句:“陈会长,我们还是先来聊范馨的事情。” 陈正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问:“那丫头肯说了?” “对。”楚半阳点头。 楚家的孔雀神,如果刻意去使用能力,对人的心智是有一定的催眠效果的。 尽管催眠的效果不强,对于戒心强的人来讲,更是困难重重。 他从一开始和范馨聊天、追问,就用了孔雀神的能力。他注意到,范馨不单是戒心强,而且还充满了恐惧。 恐惧回答他所提的一切问题。 于是,这么一连六七天高强度地追问下,配上陈家不断查出的新证据,才终于动摇了那女孩心中的防线。 就在今天早晨,阳光透过病房的玻璃洒进来,病床前头的录音笔运作着。 在灿烂的晨光中,范馨哆嗦着嘴唇说:“对……对,灭门案的当天,是我装成陈言言去了那个酒。” 楚半阳问:“真正的陈言言是怎么死的?” 范馨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鬼害死她的。谁叫她硬是要玩什么灵异游戏。” 楚半阳又问:“那么多年来,你的人皮/面具是谁提供的?” 范馨紧紧闭着嘴,不肯再开口了。 时间回到陈正的办公室,楚半阳说:“灭门案是场谋杀。” 陈正就不住叹气。 楚半阳又讲:“现在案件出现了转机,我认为,继续就这个案件对路迎酒进行调查,是没有必要的。”他停顿了几秒钟,“而且,灭门案发生时他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实际上,在案件发生的前后两个月,路迎酒都和我在Z市处理委托。” Z市和鹭江市在一南一北,彼此间有好几千公里。 那次是路迎酒唯一一次和楚半阳做委托。他俩和其他几个驱鬼师天天碰面,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没有空闲时间,有时候累了就全趴在桌上睡了,打个电话都要争分夺秒。 当年,路迎酒确实被列作嫌疑人过。但这份有力的证据,直接让他摆脱了嫌疑。 楚半阳就是证人之一,可以说,他是最知道路迎酒清白的人。 陈正重重地叹了口气,肥胖的身躯瘫回椅子上,说:“这几天,我已经把调查的人手抽回来了,专心研究人皮/面具的事情。” 楚半阳微微坐直:“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陈正揉揉眉骨,“小路确实和这件事情不大有关系。等我们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查明真相,也就不用继续调查他了。” 就这样众人一直忙碌。 直到这日夜幕低垂,时候不早了,陈正和楚半阳出了大楼。 司机开着车在路边等着楚半阳。夜已经很深了,街上完全没有其他车子。 楚半阳和陈正说:“陈会长你没开车过来,需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不用了。”陈正连连摆手,“我家近,最近锻炼呢。” 楚半阳就上了车。车子缓缓启动,他看见街头,陈正骑着一辆小小的共享单车一溜烟走了。 骑得还挺快。 楚半阳:“……” 半小时后。 陈正刚洗完澡,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着桌上的资料。 作为陈家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实际上,一直在监督“人皮/面具”这件事情。 上一个对面具这么上心的人,还是陈敏兰。 那老太太为人正直,容不得家族里出半点污点,陈正跟着她学过织云术,继承了她不少观念,连带着也对人皮/面具深恶痛绝。 后来陈敏兰一家人不幸身亡,其他人对监督面具的事情兴致缺缺,要不是有陈正一直带头,早就没人管了。 不过他的坚持,是有回报的。 四洞屠宰场的事情一出来,过去他查到的明线暗线,全都能慢慢连起来了。如果运气好,能顺藤摸瓜揪出所有人。 陈正深呼吸一口气,喝了口花茶,戴上眼镜继续看材料。 长期在屠宰场使用人皮,那么那个人肯定非常了解屠宰场的结构,并且可能是负责人之一。而那么多年过去,那人一直源源不断地给范馨提供人皮/面具,证明那条生产线还没有断。 直到今天还有人皮/面具的买卖。 那人本事那么大,在陈家肯定地位不低,能够在第一时间接收到很多情报。 ……不,不单是在陈家拿到的情报。 当年青灯会的调查那么严密,那人肯定也很了解,青灯会驱鬼师调查的一整套流程和手段,才能如此完美地避开。 陈正死死皱着眉。 真是日了,他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个内鬼是自己?! 他又翻到了现场的记录。 屠宰场里熄灭的烟头,和留下的45码脚印。 了解屠宰场,在陈家地位高,和青灯会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吸烟,45码的鞋子。 陈正隐隐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人。 但那念头闪过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分辨不出。大脑隐隐作痛,他刚要细想,门铃却“叮咚”响了两声。 陈正这才想起,陈奇说他今晚要过来。 陈奇也是个大忙人,经常昼夜颠倒,陈正早习惯了。 他打开了门。 陈奇果然站在门外,叫了一声“哥”。 他今天穿了一整套的黑西装。现在的气温闷热,哪怕是在深夜,他这身打扮也格格不入。 陈正唉声叹气道:“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啊,我思路都给你搅乱了。” 陈奇笑了,脸上的肉挤在一块:“你泡杯茶喝,不就想起来了?” “你想喝什么茶?”陈正问,“普洱行不?我现在没心思搞,随便凑活一下。” 他转身走了几步,却没听见陈奇跟上来的脚步声。 陈正回头看,陈奇还站在家门口呢。 陈奇笑说:“哥,来抽根烟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码头 一大早, 敬闲就在厨房里煎鸡蛋。 路迎酒醒了之后,桌上摆好了早餐。他昨晚又没睡好,一整晚都半梦半醒的, 早上就开始打瞌睡, 要不是被食物的香气诱惑出来,估计现在还在床上闷头大睡。 外头还在下雨。 只不过下的是小雨, 很安静,没了前两天的狂暴感。 他吃了一口煎鸡蛋,敬闲适时地给他递过来一杯水。 手机响了, 是叶枫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叶枫说:“哎出事情了,昨天晚上,陈正被人给捅了。” 路迎酒喝粥的动作慢了一瞬,问:“什么叫被人给捅了?” “字面意义上的中了好几刀, 现在躺ICU抢救呢, 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叶枫说,“对方下手很狠,还不是他在衣服口袋里放了张符纸,给他续了续命,他根本撑不住楚半阳找到他。也是巧了, 楚大少爷走到一半, 发现文件漏交了, 才去了陈正家。” 他勉强笑了声:“这老狐狸是真的命大。” 路迎酒把手中的勺子放下来, 眯起了眼睛:“现场的情况怎么样?” “楚半阳在查呢, 陈家过去了一大帮人。”叶枫说, “还有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是陈正保管的钥匙不见了。清点物证室之后发现所有证物都没了, 包括搜到的人皮/面具。” 路迎酒眉头一跳,又问:“第二个坏消息是什么?” “范馨也不见了。”叶枫说,“早上护士去查房,发现房间里早就空了。她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路迎酒:“……” 他深吸一口气,揉揉眉骨,才抑制住自己骂人的冲动。 然后他站起身,说:“我去把人找回来。” 叶枫一愣:“你怎么找?” “我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而且我有种很不妙的预感,范馨有危险。”路迎酒把电话挂断。 范馨被鬼缠身,怎么想都不该找他帮忙的,而应该去找给她提供面具的共犯。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很大概率是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把范馨送来医院的时候,路迎酒就长了个心眼,在她身上留了个小纸人。 他的水平高,要是真的想隐瞒,其他驱鬼师都发现不了纸人。 而光靠范馨自己是逃不出病房的。 她肯定是被人带走了。往好的方向想,是共犯要把她救出去;往最坏的可能猜想,是要杀人灭口。 门口就有一个背包,放着路迎酒外出所需要的一切物品。他提着背包,又拿了两件厚实的雨衣。 他和敬闲上了车。 敬闲问:“要往哪里开。” “东边。”路迎酒拉上安全带,“一直开到海边。” …… 海浪声阵阵。 废弃的码头仓库中满是海水的腥味,从逼仄的窗子往外看,只能看见铁青色的天幕。乌云密布,降下细碎的小雨。 穿着病号服的女孩窝在角落,头发散落,双手被反绑着,背后、腿上好几道拖拽的伤痕,伤口混着沙土,鲜红而狰狞。她被强行拽出了医院,一路带来了这里。双腿的绳子早就松开了,她本来能够逃跑,只是…… 在她面前,一只金毛猴子正蹲着。 见她有了动静,它顿时龇牙咧嘴的,露出一口足以咬断钢板的尖牙。 范馨知道,驱鬼师请来的这些神明有多强大。 肯定不是她能够匹敌的。 仓库的尽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正在找着什么东西,似乎是察觉到了灵猿的躁动,说了句:“我劝你老实待着,这家伙可是吃过人肉的。” 范馨打了个哆嗦。 她望向陈奇的背影。 从开始策划那场谋杀的开始,她就知道对方是个冷血的人——当时的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欣喜,因为冷血正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但她没有想到,六年过去,当这份冷酷指向自己时,是多么可怕。 陈奇整理完东西了,把藏在这个仓库的十几张□□、假护照都找了出来,还有大笔大笔的现金。那些钞票被小心放在盒子里,一打开,满目粉红,很叫人心动。 这些东西在这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年,今日终于派上用场,足够让他远走高飞了。 他提着这些东西,挺着圆滚滚的身躯,有些费劲地走回来,坐在了范馨对面的木箱子上。 木箱被他的体重压得发出呻/吟。 陈奇一路上是带着人皮/面具过来的,结果在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废铁片轻轻刮了一道。 面具本来就脆弱,划口处往外翻卷,分外诡异。 他摸了摸脸上,意识到了这点,啧了一声,把整张面具都摘了下来,放在身边。 这下,出现在范馨面前,又是那张熟悉的面庞了。 接应的快艇还没来,海风在外头吹得鬼哭狼嚎,黑色的海浪拍上码头,绽放雪白。 陈奇往后捋了捋汗涔涔的黑发,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女孩,突然起了几分叙旧的冲动。 他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16岁,现在都那么大了。” 范馨不说话。 陈奇就摇头道:“当时你还那么聪明,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当时你说要报复陈言言的时候,可是很干脆利落的。” 又隔了很久,范馨抖着嗓音说:“你、你放我走,我什么也不会说的。这几天,我一点都没提起你的名字。” “放你走?”陈奇笑了声,“从一开始你就犯错了,你不应该去找路迎酒帮忙,还把他带去了屠宰场。要不是他,我还能拖个一两年。” 提起路迎酒的名字,他眉间闪过戾气,低声说:“反正是个快死的人了……还有半年而已……” 这句话声音压得太低,范馨没听清。 陈奇又拍了拍身后的皮箱,笑说:“两天之内,他们肯定会查到我头上,陈明那个家伙就是个废物,去个仓库销毁证据都能被抓住。他的嘴不严实,该说的不该说的,肯定都会交代出去。本来他们今天就该发现了,但我哥死了,足够让他们混乱几天了。” 范馨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怎么?你以为我不会对我哥下手?”陈奇啧了一声,“他这个人那么蠢,在有些问题上又很死脑筋。我这些年为了防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不管怎么样,你根本不重要了,但你是唯一知道整件事情的人。事到如今,你不死,我总觉得睡不好觉。” 6年前,陈奇早就在计划怎么除掉陈敏兰一家人。 他在四洞屠宰场一直在生产人皮/面具,借着物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面具卖出去。就这么过了很多年,没想到陈敏兰有一天,突然发现了点端倪。 陈敏兰身为陈家家主,为人正直,绝不能容许这种行为,于是动用大量人手去查。陈奇一贯谨慎,但毕竟纸里包不住火,眼看着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顿时起了杀心。 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谋杀是一回事,怎么掩盖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陈敏兰那一家子都是驱鬼师,怎么会那么不谨慎,平白无故招来了鬼? 他想从最不懂驱鬼之道的陈言言身上下手,可时间紧迫,没有太多机会。 这个时候,范馨进入了他的视线中。 陈奇暗中观察陈言言时,就看出,她们有时会带上面具,互换身份——他太了解织云术了,加上陈言言用的是动物皮做的面具,他一眼就看得出来破绽。 他又稍微花了点心力去打听。 两个女高中生的心思,对于他来讲根本不是秘密,很快就摸清楚了情况。 陈言言强迫范馨和她互换身份。而她平时和同学相处,仗着自己懂点简单的小符咒,人又长得漂亮,心高气傲,很不讨人喜欢。 但平时她又喜欢拉着范馨一起玩,一口一个“好闺蜜”。 范馨相貌平平,因为从小家境贫寒,穿着土里土气的。和陈言言站在一起,简直像是丑小鸭和白天鹅。范馨的男朋友是吕方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玩在一起的时候,陈言言总是去挽吕方鸿,或者拍他的脑袋,搞点完全没必要的肢体接触。 吕方鸿也不知是性格软弱,不敢拒绝,还是确实没什么底线,任由陈言言这么来。 陈言言享受着这样的反差,却没注意到,范馨眼中对她的嫉妒与怨恨。 陈奇注意到了。 某一日放学的午后,他戴着人皮/面具,仔细把自己伪装成高中生模样,单独找到了范馨。 “我知道你们在互换身份。”他直截了当说,“我也是陈家的人,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范馨警惕地退后半步。 陈奇却说:“我专门研究面具。你想变得和陈言言一样漂亮吗?我可以帮你做到。” 范馨的眼神动了动。 陈奇继续讲:“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你去和陈言言说,想去试胆,想玩一场灵异游戏。” 范馨终于开口了:“为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奇摊手道:“是我和她私下的事情了。我只是想要吓吓她,让她以为,自己被鬼上身了。怎么样,你考虑一下?”他笑了,“我做的面具可是很逼真的。” 范馨抬头看他:“……你会伤到她吗?” 陈奇以为她于心不忍,虚伪地保证道:“只是吓唬她而已。” 没想到范馨摇头说:“我还以为,你能做得更狠一点。” 陈奇一愣,然后笑了:“之后你就知道了。这样,我告诉你日期选在哪一天,陈言言的弟弟快生日了……” 后来,范馨果然找个借口,说想玩灵异游戏。 陈言言原来是不感兴趣的,但又不愿意显得自己胆小,就说,不然我们去屠宰场,那里我熟。 陈奇提前给了范馨鬼怪的执念之物。 他一开始就对陈言言下了杀心:如果想让范馨冒充她,接触陈敏兰,那么陈言言是非死不可的。 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陈言言和柯喻误打误撞,在逃跑时碰见了羊鬼,见到了人皮/面具。 还好,这点变动没影响计划:柯喻完完全全是外行人,很好糊弄。陈言言也以“范馨”的身份,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抛尸于海。 真正的范馨带着鬼怪,去了KTV。 她模仿陈言言已经很久了,哪怕是在她家人面前,也能拖延不少时间。 那天,陈言言的弟弟尖叫着跑来跑去,唱着走调的歌谣,拆开的礼物包装盒散落一地,花花绿绿的。包间里还放着蛋糕,庆祝他6岁的生日,切开后是鲜美的奶油和草莓。 其乐融融。 直到范馨在他们最放松时,放出了那只厉鬼。 时间回到现在,海边仓库里,范馨闭了闭眼睛,仿佛还能回想起,当年在眼前绽放的大片猩红,血溅在了没吃完的蛋糕和生日礼物上。她吓到瘫软在地,看到女人抱紧着孩子,男人手里的符纸慢慢被红色浸透,老太太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抓着手机。 手机显示一条已发送的短信。 ……是想要求救吗? 范馨已经无法思考了,也没有上前查看的勇气。 她就这样坐在血污中,发出了一声呜咽般的、小小的尖叫。 时间回到这个废弃的海边仓库。 陈奇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是当年给了你一个护身符,没让你一起被那个鬼杀掉。” 范馨张了张嘴。 她知道自己是肯定要死了,胸腔中反而生出了怒火。她咬了咬嘴唇,说:“但你可没告诉我,那个鬼杀完他们全家后,还留在了我身上。” “你应该觉得幸运:它被陈敏兰打伤了,沉睡了6年。直到陈敏兰那老不死的,阴魂不散,最近又跑出来了,它才醒来。”陈奇笑了,“本来你早该死了。” “所以我才迫不得已找了路迎酒。”范馨看着他,“才暴露了你。” “对,对。”陈奇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我最后悔的是,没能一起杀了你,后面几年看你年纪小,又心慈手软了,真的是不应该。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们还是能亡羊补牢的。” 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时间了,我们走。” 灵猿冲着范馨露出尖牙,见她起身的动作慢了,爪子一挥,就在她光洁的小腿上留下一道血痕。 范馨闷哼一声,在它的威胁下,不得不跌跌撞撞地跟着陈奇,到了仓库的后门。 那里有一辆被黑色遮尘布盖起来的车,雨水打在布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陈奇掀起黑布,底下是一辆路虎揽胜。 他拉开后门,和范馨说:“进去。” 灵猿适时地在她身后低吼,又窜上她的肩头,扯住她的头发。范馨感觉自己的脚趾都蜷缩起来了,但还是不得不上了车。 陈奇启动路虎,一路沿着海边,朝着远处的码头开去。 他边开边说:“你喜欢哪一片海?看在我们认识了几年,我把你丢在个你喜欢的地方。”他又笑了,“不过选择也不多,最多选个南北朝向。” 范馨咬紧牙关不说话。 车子明明开得很平稳,但她的胃部绞紧了,在体内跟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疯狂往下坠。她难受得想吐,望向远处铁青色的天空,闭上眼睛,又想起6年前的那一幕。 ……这大概是恶有恶报。她心想。 只是陈氏那一家人的死亡,来得迅速。而她的死亡是慢性的,是6年前一点点的钝刀子割肉。 她从车子的后视镜中,再次审度自己的面容。 皮肤枯黄,嘴唇干裂。头发乱七八糟的,眼睛不大,全是红血丝,鼻梁也不挺,怎么看都和美女没有半点关系。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样看过自己了。 陈奇没有告诉她,陈言言会以“范馨”这个身份死去。 等到她意识到这点时,已经骑虎难下了。 她没办法摘下陈言言的这张面具,否则,真相就会败露……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害死那一家人的凶手。 她就这样扮演陈言言,过了那么久。有时候也会错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终于等到今天,再也不用演下去了。 范馨闭了闭眼睛,手被绳索勒得生疼。 再睁开眼睛时,她从后视镜中,看到后头有一辆黑车跟着他们。 细细的雨幕中,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她的思维僵住了几秒钟:在这里,怎么会其他车子呢?难道是什么人不小心迷路过来了? 陈奇也注意到了,嘴里低骂了一句,踩油门加速。 他不确定来的是什么人,生怕自己反应过激,反而暴露了异常。 猴子一直趴在范馨的肩头,此时叽叽咕咕叫了几声,突然仿佛发现了什么,伸手一抓。 尖锐的爪子划过范馨的后颈,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滋啦——” 然后她肩头一轻,猴子尖叫着跳到了前座,伸出去的那只爪子冒着青烟! 它被烫得狠了,皮毛都黑了,隐约还能闻到肉被烤焦的味道。 而在范馨的颈后,一个白色的小纸人站了起来。 它活灵活现地插着腰,似乎在挑衅猴子。 陈奇的瞳孔猛地缩小。 那纸人的身上符文微微闪动,分明是追踪位置的符文! 怎么可能!他把范馨带出去医院的时候,明明仔细检查过了! 他好歹是陈家的人,水平还是很可以的,怎么可能连这种明显的纸人都没发现。 除非…… 陈奇头皮一阵发麻。 要是来的是其他驱鬼师,他还有把握能应付,就怕来的是…… 他猛地一脚踩死油门,车子呼啸一声,朝着海边奔去。 倒后镜内那辆迈巴赫紧追不舍,速度渐渐提了上来。它加起速来很猛,直直地撞破雨幕,任由陈奇的仪表盘指针怎么上升,距离都在一点点拉近。 时速还在不断提升。 80,90,100……130,150,180。 陈奇紧张到手心出汗,窗外的景物成了一条直线,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窗上,闪电苍白,惊雷从天边滚落炸裂在耳边。 距离拉近了。 迈巴赫几乎是紧紧贴在路虎的后头,陈奇飞速地回望一眼,看到驾驶位上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他愣了一下。 副驾驶也没有其他人,来的人竟然不是路迎酒? 却见敬闲冲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带着浓浓的嘲讽味道。 路虎的车头突然一重。 陈奇猛地收回视线,只看见车前盖上分明多了一个人。 但这是在时速200公里的车上,这人是怎么上来的! 逆着车灯,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看见一双明亮的、银灰色的眼睛。 下一秒,一只手直直戳穿了玻璃,在万千玻璃碎片中抓向他的喉咙! 陈奇本来在车内贴满符纸,此时符纸熊熊燃烧起来,气息凶悍地扑向来者。然而这削铁如泥的气流,落在对方身上连衣服都没割开,就被打散了。陈奇头皮发麻,猛打方向盘,高速行驶的车子紧急转向,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冲向海边。 惯性太大,范馨被猛地一甩,脑袋撞到了玻璃上,眼前一片漆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悬空感传来。 她睁大了眼睛:这辆路虎悬空了! 砰! 短暂的失重感后路虎落入海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海水猛地从破碎的玻璃涌进来,范馨被海水打了一脸,连喝了几口水,手还被死死绑着。她奋力扭动着,却无济于事,想睁眼看清楚情况,海水的辛辣却刺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下一秒,她领口上一重。 她努力抬头看,借着微弱的车灯亮光,看见了路迎酒的面容半明半暗,发丝被海水轻卷。 他手一伸,就把她往车外拽。 范馨脚上却又是一阵剧痛。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只灵猿在车内抓住了她的右脚踝! 尖爪抓破了皮肤,鲜血飘荡在海水里。那金毛猴子毛发犹如燃烧的火焰,周身海水尽数沸腾。它凶相毕露,张开嘴,满口尖牙就要咬上她! 这一口下去,能直接见着骨头。 但是它没有成功。 范馨眼睁睁看着,自那幽深的海底、路虎的车身下,出现了一只可怖的黑色巨手。 那鬼手有着尖锐的指甲,光是掌心就比路虎大了五六圈。它像是某种从深海中上浮的怪物,阴影笼罩了整个车身,轻轻一握—— 金属如同纸片般被揉皱,灵猿的身子还在车子里,大片的血雾散开,它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被捏死了。 被驱鬼师请来的鬼神,本体不在阳间,是不可能真的“死”的。 但这一握的威力,还是太可怖了。路迎酒从没见过死得那么干脆的鬼神。 冰冷的海水中,路迎酒只觉得后背一暖。 敬闲开着那辆近千万的迈巴赫,油门丝毫不松,跟着他们一起下海了。此时,他从后头紧紧抱住了路迎酒,试图把他往海面上带。 路迎酒却反手抓住了他。 漆黑而冰冷的海水中,他们对视了一眼。 很短暂、也很漫长的一眼。 只这半秒敬闲就明白:路迎酒知道了。 知道他是鬼,而不是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演戏 路迎酒把范馨扯到了岸上。 另外一头, 敬闲把陈奇像垃圾一样,随手丢在了一边。陈奇昏死过去,躺着一动不动。 陈奇这家伙请了神, 有灵猿独特的敏捷, 竟然在落水的那短短几秒钟,松开安全带, 从前窗钻了出去,没和车子一起被抓烂。 但猴子被敬闲捏死之后,他失去了能力, 跟一块石头般往海底沉。 水中路迎酒抱着范馨,跟敬闲使了个眼色,才勉强安抚敬闲的杀心,过去嫌弃地救了陈奇。 范馨靠着岸边使劲咳嗽,撕心裂肺, 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她被猴子抓住的小腿烫伤了, 大片皮肉红肿着,看着就疼。 远处铁青的苍穹下,狂风呼呼作响,十几辆车正过来,伴随着嘹亮的警笛声。 来的路上, 路迎酒通知了青灯会和陈家, 那群人终于是赶来了。 路迎酒和敬闲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天空还下着小雨, 海风吹得冰冷。 路迎酒捏了张符纸, 干燥了他们的身上, 然后看向敬闲。 雨水很快又打湿了他们, 衣服上是深深浅浅的雨点。 几滴水珠顺着路迎酒白皙的面颊往下滑, 在下巴滴落。 他刚请完神,鬼神的特征在身上还没消散,瞳孔中仍有异色,就连额前都生出短短的鬼角,和小黑兽脑袋上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氛围不对,敬闲都想上手去戳了。 两人对视。 敬闲以为,路迎酒要提起刚才的事情了。 刚才是他一时冲动,眼看着灵猿周围的海水沸腾,就要波及到路迎酒了,召唤出的鬼手简直是阴气森森。路迎酒恰巧又在请神,正是最敏锐的阶段,怎么可能没察觉到? 之前他做出的事情再离谱,都是没有阴气的。 和这次完全不一样。 他有点不安。 路迎酒再怎么讲也是个驱鬼师,他会对一个伪装身份、待在自己身边的鬼怎么想? 他应该怎么做,是就此坦白了,还是…… 路迎酒开口了,他往海中扬了扬下巴:“你的大几百万,泡水里了。” 他指的是敬闲的迈巴赫。 “不碍事。”敬闲说,心想自己才是要出大事了。 海风吹起他们的衣衫。 路迎酒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冲他弯眼一笑。 这笑容意义不明。 他说:“终于结束了。” …… 万万出乎敬闲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路迎酒都没有提起这事情。 做笔录,找痕迹,审犯人,配合调查……那几天路迎酒忙得不可开交,恍惚间又回到了当首席的日子。 一忙起来,他的作息就极度混乱,一日三餐全靠敬闲维持着。 敬闲充分发挥了新东方老师鬼的教学成果,每天变着花样来,不论路迎酒在哪里,都能及时送上饭菜。 其他驱鬼师苦哈哈拿着泡面的时候,路迎酒正端着爱心便当,吃着里头毫不做作、拿纯粹金钱堆砌出来的食材。一阵阵香气飘出,惹得其他人都看红了眼。旁边还坐着一个敬闲,拿着饮料问他要喝哪个,是热的好还是凉的好,还想吃什么就跟他说。 等吃完饭,忙了一下午,路迎酒又是坐豪车走的——虽然他已经懒得去研究,今天敬闲又换了什么牌子。 叶枫也震惊于这一点,私下偷偷拉着路迎酒讲:“那个叫敬闲的人,真是你事务所的实习生啊?” “是啊。”路迎酒正在喝敬闲给他买的葡萄汁。 “你给他发工资?” “是啊。” “一个月多少?” “六千。” “六千?!”叶枫瞪大了眼睛,“他拿着六千工资干这种事情,图什么啊?这不图你财,就只能图你色了啊。” 路迎酒咬着吸管,漫不经心地说:“说不定是大少爷想要体验凡间生活,就屈尊来我这里了。” 叶枫看了看门外停着的蓝色帕加尼,犹豫再三,说:“你确定,你不是被他包/养了?” 路迎酒差点呛了一口,神色复杂:“我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到被人包/养的地步。而且哪会有人不长眼,看上我啊。” 叶枫看了眼他,心说怎么会没人看上呢,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怎么看敬闲怎么不对劲啊! 叶枫说:“我现在看你,就像是在看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路迎酒:? 就这样联系忙了十几天,该查的终于都查出来了。 金晓阳的死,就是那日陈奇几个亲信做的——他们担心金晓阳和陈敏兰接触过,知道了当年的信息,才在陈奇的指示下,下了狠手。 路迎酒在巷东酒听见假的呼救声、被骗进那个包间,同样也是陈奇的手笔。自他们那天相遇,陈奇见他有追查此案的意思,就起了嫁祸的心思。 从四洞屠宰场到众力仓库,他们揪出了一整条人皮/面具的生产线,涉案人员大多是陈奇的亲信,包括本地的黑/社会。虽然不免有不少漏网之鱼,但只要顺着线索,慢慢找下去,能把参与者一网打尽。 关于灭门案,范馨该说的都说了。 她详细交代了,她和陈言言互换身份的故事,她又是怎么和陈奇认识的,又是怎么带上人皮/面具,把鬼怪带到了巷东酒。 最后,女孩倚在椅背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这就是整个故事了。在最开始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只是想要报复陈言言,想让她毁容,试试看家人被威胁的感觉——她以前在嘴边,最常和我说的话,就是‘范馨你如果敢被别人抓到破绽,你让家里人小心,我可是陈家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不过,仔细想想,陈奇和我说会给我面具,让我变好看,也是我会同意的重要原因。我真的很羡慕,陈言言漂亮又有钱。我拼死拼活才考上的好学校,她随便给点钱,就进来了。凭什么好事情都落在她头上?” “但我真的没想到,我竟然扮演了她那么长时间。” 路迎酒说:“你现在还觉得陈言言漂亮吗?” 这回,范馨沉默了很久。 久到路迎酒都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然后她缓缓说:“嗯,我还是觉得她很漂亮,我还是想拥有她的那张脸。” “我想拥有她的人生。” 她对着路迎酒笑了笑:“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路迎酒也笑了:“每个人其实都有点无可救药的部分。只是区别是,底线在哪里。” 这场对话终结于此。 临走前,路迎酒最后看了眼范馨。 年轻的女生下巴尖尖的,额头饱满,皮肤上有几个痘痘,但怎么看都是青春洋溢的模样。 “你知道么,”路迎酒突然开口,“我觉得你也挺好看的。” 范馨愣了一下,扯了下嘴角,露出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笑。 真相大白了,路迎酒的嫌疑也被洗干净了。 结案的那一天,路迎酒去医院看了陈正。 他带了一束兰花过去,摆在他的床头。床头还有别人送的大束鲜花和几篮新鲜的水果,苹果有着红艳的外表,多汁可口。 输液瓶里液体清澈,各种仪器的数据在跳动。陈正才做完好几场大手术,躺在病床上完全没精神,见到他过来,只能很勉强地支起身子。 两人多日未见,上次见面不大好看,陈正字里行间都在逼路迎酒走,而路迎酒直接骂他是傻逼……中间又经历了那么多,包括酒那事情,实在是很尴尬。 如果这次,路迎酒是准备来拔掉陈正的呼吸机的,恐怕也算是合情合理。 路迎酒没多说什么,简单问候了几句,叫他好好休息,就起身准备走了。 本来他这次来,纯粹出于两人多年的交情,话说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仁义了。 “等等!”见他要走,陈正又勉强挺了挺身子,“关于调查的那件事情……” 路迎酒回头看他。 陈正深呼吸一口气:“调查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我绝没有捏造什么证据。我是真的以为,你和灭门案有关。” 路迎酒挑眉:“所以那个证据是什么?” 陈正面有难色。 按照规定,他是绝对不能告诉路迎酒的。 路迎酒就说:“算了,没关系,我迟早会自己弄明白的。” 他拉开门,又听见陈正开口:“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我让人联系你。” …… 两天后。 路迎酒和敬闲站在夜幕下的青灯会建筑前。 后门处,有个驱鬼师鬼鬼祟祟地探头,左右看了一圈,指了指自己说:“我是小宁,陈会长叫我来的。” 他把什么东西递到了路迎酒手里。 路迎酒一看,是两张黑底工作牌。 黑底的工作牌是权限最高的,有了它,几乎能去到青灯会的所有地方。 驱鬼师把他们带到了电梯,一路到了最顶层的天台。 他低声说:“你们先在这里等等,物证室现在还有人,不大方便。再过个十几分钟,他们就该下班了,那时候我再上来找你们。” 路迎酒点头,那驱鬼师就下楼去了。 于是天台上,就只有他和敬闲两人。 从这里看过去,夜晚的城市满是明亮的灯。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行人小若蚂蚁,只能看到车流不断,仿佛无数条发光的河流。 路迎酒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整个鹭江市。 和平时一样,敬闲就站在他的身边。 路迎酒在思考着什么,摩挲胸前的长命锁。 良久之后,他说:“敬闲,你知道鬼是不应该待在人间的。‘人鬼殊途’这个词,可不是凭空来的。” 敬闲心头一紧。 路迎酒总算要和他算账了。 路迎酒继续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了解我,能从我的交际圈里,找到‘大狗’这个最合适的人选——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有非常长时间没联系、也没见过面,我们没有其他共同好友。我哪怕是怀疑你,也找不到人对证。” “再说了,”他深吸一口气,“从一开始你和我联系,就已经完全占据了‘大狗’的所有联系方式。我没办法联系上真的大狗。” 敬闲默不作声地听着。 他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地方。 确实是他借了这个假身份。 路迎酒见他不做声,心中暗叹一口气,转身道:“说实话,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敬闲抓住了手腕。敬闲向前迈了半步,几乎是把他逼到紧贴着落地窗。路迎酒下意识后退,被玻璃拦住了,被迫昂起下巴,看向敬闲。 他看见那双幽深的眼眸,被玻璃外的万千灯火点亮了。 就像是初见那天,敬闲看他,眼中也是带着明亮的光,仿佛千言万语藏在其中。 敬闲靠得太近了,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敬闲低声说:“那么,大驱鬼师,你要除掉我吗?” 路迎酒愣怔半秒钟,随即笑说:“我要是真的动手,你肯乖乖就范?” 他这句话本来是调侃,却见敬闲也是一笑。 那一笑没了平日的掩饰,简直是邪气四溢,嚣张到极点。直到这一刻,敬闲才像是完全显现出鬼怪的邪性,眉眼极富攻击性,目光细细拂过路迎酒的面庞,从眼眸到鬓角。 他把路迎酒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一字一顿说:“只要你想杀,不论多少次,我都愿意。” 路迎酒感受到,手下那颗心脏在砰砰跳动。 几秒后,他垂下眼睛:“别把我说的跟变态一样。” 他缩回了手,想把敬闲轻轻推回正常的社交距离,但没推动。 敬闲寸步不让,保持了把他锢在落地窗的姿势,还是凑在他耳边说:“我还以为,你会除掉所有见到的鬼怪。” 这也是大部分驱鬼师的态度。 他们相信“人鬼殊途”。 更何况敬闲是冒充他的老朋友来的,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 “怎么,”路迎酒说,“你是真的觉得,我一发现你是鬼就会动手?或者说,可能会对你有偏见?” 敬闲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几乎是默认了。 路迎酒不知怎么,突然笑了一下:“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拿出手机,翻找了自己和叶枫的聊天记录。 路迎酒:【帮我打个电话,138xxxxxx68】 叶枫:【谁啊?我打过去之后说什么?】 路迎酒:【你就说自己忘记备注这个号码了,想看看是谁】 敬闲微微皱起眉。 这确实是大狗的电话号码。他弄了点手段,凡是路迎酒身边的人往这个号码打电话、发短信,都会到他这里来——叶枫当然也不例外。 但他没有印象,叶枫打来过这一通电话。 路迎酒又往底下划聊天记录。 路迎酒:【等等】 路迎酒:【算了,你别打了】 叶枫:【?为什么那么突然,这到底是谁啊】 路迎酒:【没事,我改变主意了】 他也找过陈笑泠,但最终也没让她去查。他考虑到,如果敬闲真的是假冒的,像他身边的人,陈笑泠或者叶枫,肯定被防得很严。 路迎酒打开了另外一个聊天窗口,是他和小李的。 路迎酒:【小李,你以前是在外地上学的?】 小李:【对】 路迎酒:【能帮忙找一个你的外地朋友吗,要和驱鬼这行完全无关的】 小李:【可以的……路哥你是有什么事啊?】 路迎酒:【我把手机号发给你,你让那个朋友发条短信过去】 小李:【嗯嗯,短信内容是什么?】 路迎酒这会其实是犹豫了。 他不想那人和自己有半点关系,不然就没意义了,所以不能直接报“路迎酒”这个名字。 他就说:【你有没有办法,问到这个人的所在地】 小李:【我想想啊……】 小李:【路哥,我有一朋友刚好是搞电信诈骗的,你觉得行不行?】 路迎酒:【……】 路迎酒:【行】 于是小李就带着他的奇妙朋友上了。 路迎酒把聊天记录翻到下一页。 敬闲微微睁大了眼睛。 小李:【他套到话了,这个电话号码主人,现在在自己的老家平化县】 小李:【他也不姓敬,姓姚】 小李:【嘿嘿嘿我发现我还是很有诈骗天赋的,路哥,这些够了吗】 良久后路迎酒回复:【够了】 时间回到现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路迎酒把手机的屏幕熄灭。 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了敬闲的面庞。 路迎酒说:“所以,会演戏的不止是你。” 敬闲沉默了很长时间,半晌过后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路迎酒把聊天的日期翻出来。 8月24日。 他笑说:“你来的第一天。” “所以,”他抬眼看敬闲,眼中带着一抹明亮的光,“我怎么可能会杀了你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6年前的短信 一时敬闲心中剧震。 然后一颗砰砰跳动的心又软得不行。 他几乎是把路迎酒圈在落地窗, 只要轻轻一低头,就能亲上去。而他从没有,如此如此迫切地想做过。 路迎酒在他怀中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压得低, 带了点哑, 听起来莫名温柔:“但是,敬闲你必须要走。我不会让你待在我身边的。” 敬闲的动作僵住了。 满心欢喜与温柔好似一瞬间结成了寒冰。 “咚咚——” 门被轻轻敲响了。 小宁非常不合时宜地探头进来, 压低了嗓音:“他们人走了,跟我来。” 他见两人动作亲密,愣了一下, 但也没细想。 路迎酒无声地叹了口气,和敬闲说:“先过去。” 他想往前走,可是敬闲没让位,还是堵在他身前。 路迎酒抬头无奈道:“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敬闲顿了半秒,这才让开了脚步。 跟着小宁, 他们顺着漆黑的走廊往前走。 物证室就在前方了, 三人刷了工作牌后,门口的灯光转变成了绿色,安全门自动打开。那里头还有一扇门,贴满了符纸,门上还画着各种符号。 小宁从身上掏出来了一大堆符纸, 这里贴贴, 那里粘粘, 最后捏了个诀。 他们的衣衫无风自动。 几秒钟后, 新贴上去的符纸开始燃烧, 化作飞灰。 那扇门打开了。 路迎酒说:“怎么现在搞得那么复杂?” “唉这不是为了安全着想吗。”小宁边走边说, “我们也烦得狠, 来一趟还要带那么多符纸。” 他啪地一下打开灯。 出现在眼前的, 是密密麻麻的物证保管柜,除了密码锁外,每一个柜子上都贴满了符纸。 小宁带着他们,然后让他们在外围稍等。他一路走到第5排柜子的深处,输了密码,又捏了一连串复杂的手势,符纸才缓缓飞起,乖顺地落在旁边。 他说:“你们过来。” 路迎酒和敬闲过去,小宁取出一个箱子,打开。 箱子里是各种物证,包括指纹、毛发,被害者的手机,还有几张沾血的符纸。 小宁说:“陈会长已经给我把情况讲清楚了,其他的物证你们没必要看,只看这个就够了。” 他拿出一个套在小袋子里的手机。 这是个老式的翻盖手机,即使是放在6年前,也是落后的款式。屏幕很小,只有半边没损坏,手机键盘的字都被磨得差不多了,可以看出被使用了很多年。 它像是被什么人狠狠踩过一脚,又或者从高处坠落过。手机排线坏了,屏幕亮不起来,存储卡也坏了,什么资料都找不回来,大大小小的零件散作了碎片。 小宁解释道:“这个是陈敏兰的手机。发现的时候,它就在陈敏兰的手中。但或许是陈言言……额,我是说范馨当时太慌张了,以为陈敏兰要报警,一脚飞踢过去,手机撞到了墙面才碎成了这样子。” 路迎酒说:“那力气得多大啊,能一脚踹成这样。” 印象中,范馨没多大的力气,柔柔弱弱的。 小宁说:“额,一个是这个手机很老了,本来就不大耐摔;一个是陈老太太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拿手机砸核桃,一天得砸十几个……天长地久,手机本来就在要坏的边缘了。你看看这些侧边的凹痕,全是敲核桃敲出来的。” 路迎酒:“……” 小宁干笑了几声,继续讲:“从现场被取证回来,它就坏成这个样子了。负责取证的是我师姐,她说根本不可能复原数据。” “当时没有人抱有希望,只是把烂手机收起来了,放在物证室里。过了几天,师姐来物证室的时候,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叮咚”的一声很短,应该是短信的提示音。” “按照道理来说,几个手机取证完后都关机了,这种事情是不该发生的。” “师姐循着声音过去,发现就是灭门案的物证柜。她本来以为,是哪个手机还开着,结果打开一看,屏幕亮着的竟然是这个烂手机。” 路迎酒再次打量手机。 烂成这个样子了,开机都不可能,更别提还能接到短信。 提起这件事情,小宁也觉得背后发凉,咽了咽口水:“师姐当时也很害怕,想叫人过来,但她只要轻轻一摁,就能看到短信内容了。” “他们推测老太太肯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了凶手的线索,这对于案情简直是太重要了。所以,师姐怕错过机会,还是点开了短信。” 他在这里停住了。 路迎酒问:“短信的内容是什么?” 小宁犹豫道:“……要不你还是自己看。” 他摁下手机的开机键,这台烂到快成一堆零件的手机,竟然真的亮了起来。 他把手机递给路迎酒。 开机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十多秒。 一片白光后,那条短信终于出现了。 屏幕坏了,上头是光怪陆离的色彩,字体都是扭曲的,被几道裂痕劈开: 【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的瞳孔缩小了一瞬,下意识往短信上方看。 收信人的手机号:186xxxxxxx029 这号码路迎酒看得很眼熟,想了几秒钟,想起来了:那是他的旧手机号。 这是一条发给他的短信。 路迎酒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心中掠过无数的疑问:短信的内容是怎么回事?陈敏兰认识自己吗?她难道和自己遇见的假婚礼有关?为什么他当年没有收到这条短信? 6年前,陈敏兰曾试图联系他。 而6年后,她的鬼魂也主动找上门来,似乎要把未完的消息,告诉路迎酒。 他混乱不堪,左手突然被敬闲握住了。 这一握很轻,却很让人安心。 就像是在海下时,敬闲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温暖的体温压过了冰冷又漆黑的海水。 此时此刻,快要淹没路迎酒的潮水,也像是消失了。 路迎酒深呼吸一口,摇了摇头。 冷静下来后,他又能仔细思考了。 他看了看短信的日期,是【2015.12.10】 再回想一下,他的手机号是连着手机一起换的。他应该……他应该是15年的下半年,大概11月的时候换的,如果回家找找,能找回票据或者电子□□。 尽管想不起具体日期,但他记得,肯定是在12月之前。 也就是说,陈敏兰往他的旧手机号发过消息。 但路迎酒不可能收的到了。 小宁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路先生,你还好?” 路迎酒:“……” 他长吁一口气,揉揉眉骨:“还好。” 小宁说:“当年他们把你列作嫌疑人,就是因为这条短信,尤其是短信内容还很古怪,甚至能理解成……某种威胁,对犯罪者的威胁。不过证据很不充足,你又在Z市前后待了2个月,调查还没展开,他们就放下对你的怀疑了。” 路迎酒问:“为什么没给我看过这条短信?” “说来有点尴尬,”小宁挠挠头,“短信只有师姐一个人看到了,那个手机之后再也打不开。她记忆力好,过目不忘,扫一眼就把你的手机号给记下来了,可惜没来得及拍照,只能口述给别人——这大幅降低了可信度。要不是她职位高,估计会被当作胡言乱语。” 路迎酒看了眼手中亮着的手机:“那现在它怎么能用了?” “也就是最近,它才能重新开机了。”小宁说,“大概是两个月前。陈会长也是因为看到这条短信,才主张开展对你的重新调查。” 据路迎酒所知,对他的调查,确实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 时间对的上。 于公来说,陈正确实有权力调查这个线索。陈敏兰是陈正的长辈兼恩师,他一直对灭门案耿耿于怀,觉得充满了疑点。 于私来说,他本来就不想路迎酒待下去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至于陈正在心底,究竟相不相信路迎酒是凶手,恐怕只有他本人知道。 路迎酒拿着这个手机久久不语。 他像是要把短信的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都烙印进灵魂里。 然后路迎酒把手机轻轻递回去:“你拿回去,我看完了。” 小宁接过手机,重新放回箱子里收好。 出去物证室的流程,和进来的时候一样繁琐。 好不容易才从层层的符纸封印中走出来,路迎酒和敬闲坐电梯下楼,从后门出了大楼。 晚风清凉,他们并肩往前走。 后门出来就是一条小巷子,一点路灯都没有,角落有只流浪猫,脏兮兮的,本来在舔毛,抬头颇为警惕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转身就跑了。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活物了,前路漆黑一片,像是永远望不见尽头。 敬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路迎酒轻声打断了:“敬闲,你先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于是敬闲不发一言,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待在他的身边。 回到车前,路迎酒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敬闲启动车子,车灯亮起来,明黄色的光束一直延伸向远处,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 路迎酒突然说:“你想去酒吗?” 敬闲愣了下:“我没问题。” “那走。”路迎酒说,“我想喝一杯。” 15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街角。 这里有一家很小很小的酒,木桌和木椅放在外头,招牌也是木质的,被黄棕色的灯光照亮,周围围了一圈娇艳欲滴的鲜花,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过。 他们在室外找了张桌子坐,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 夜晚,这座南方城市终于凉爽下来,深深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沁润肺腑。 路迎酒对酒的品种没有兴趣,要了最普通的冰啤酒,一大杯摆在面前。 敬闲本来想点威士忌,结果路迎酒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他:“你驾照不想要了,是不是想扣12分?单子给我,我帮你点杯别的。喝醉的鬼,我可没少见。” 刚拿过酒水单子,路迎酒又改变主意了,说:“算了你喝酒,大不了叫个代驾。” 这回不愿意的是敬闲了。 他说:“还是你帮我点。” 语调带着期待。 于是两分钟后,一大杯草莓牛奶放在敬闲面前。 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的。 敬闲:“……” 媳妇点的饮料,就算是岩浆也得喝下去。他就拿着这杯粉红色的玩意,看路迎酒灌了几大口酒。 然后,路迎酒开口说:“我天生招鬼,能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像是小学门口的那条路,所有的同学都高高兴兴走过去,只有我能看见,路上全都是鬼魂,在路灯下、湖水里或者墙头上。他们大部分维持了凄惨的死状,有些没有脑袋,有些没有四肢,全靠一身执念才游荡在天地间。” “每一个鬼,都想找我。” “或是想找我倾诉,或是求我了结他们的恩怨,或是想杀掉我。” 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一开始我很害怕,想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别人来说简单的生活,放在我身上就那么难呢?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偏偏鬼怪要找上我?” “家里人给我请过不少驱鬼师,但他们都没有办法,只能给我一些用处不大的符纸,赶走最低级的鬼怪。” “可是我遇见的那些牛鬼蛇神,要是给他们看见,估计会吓死他们。那点符纸,能有什么用呢。” 酒杯上的水珠缓缓下滑,打湿了路迎酒修长的手指。 他看向敬闲。只见敬闲规规矩矩坐着,专心听他讲,还拿着那杯草莓牛奶——草莓牛奶已经被喝了三分之一了。 路迎酒不自觉笑了下。 这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继续说:“长期请驱鬼师很费钱,我家的家境不好,根本负担不起。我就想着,既然符纸没什么用,要不自己模仿着来画好了。所以,每天我都在四五点钟起床,模仿着画符纸,出去时就带在身上。” “一开始符纸没用,跟张废纸一样。但我越画越好,很快强过那些驱鬼师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啤酒杯,看清澈的液体带着黄棕色的灯光,在里头晃荡。 “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个。直到有一天我用符纸的时候,在街头遇见了一个给人算命的大师。” “大师见到符纸,激动得不行,拉住我问我是谁画的。我回答他,是我自己画的。” “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路迎酒笑了,“他说我小小年纪就会骗人——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骗子。” “我现场画给他看,证明了我没有骗人。大师激动得要死,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个绝世天才,想不想今天就加入光荣的驱鬼之路,和他肩并肩对抗世间的黑恶势力,这个世界就靠我们俩拯救了。” 敬闲喝了口草莓牛奶,微微的甜腻在舌尖炸开,却不让人讨厌。 他问:“你答应了吗?” 路迎酒摇头说:“没有,因为我觉得他是要骗我钱。” 敬闲说:“那实际上呢?” 路迎酒说:“他硬是拉着我算了一卦,真把我身上的20块钱骗走了。” 敬闲:“……” 路迎酒又补充:“那20块钱是我拿去买辅导书的钱。我回家和我妈说,钱丢了,她就坚信我是拿去买零食了。不过不用做题了,我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敬闲:“……” 路迎酒举杯喝酒。 他继续说:“大师后来找上我家,说有办法破解我的天生厄运。后面就是冥婚的事情了,我就略过不说了。” “大师给我算的一卦,说我肯定活不过27岁,有一个躲不过的死劫。” 敬闲的手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说:“你不会有事的,我在你身边呢。” 实际上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一刻。 “……虽然大师很不靠谱,”路迎酒笑了笑,明显没相信他,“可某种直觉让我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我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倒霉。毕竟,我的天赋是他们一辈子都追不上的。但是,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确实少了点运气。” “你看,我都站在驱鬼界的巅峰了。但还是有事情根本没有头绪,也掌控不了。” 敬闲沉默了几秒钟,说:“是‘时辰到了’那件事情吗?” “对。”路迎酒点头,“最开始我以为只是普通撞鬼了,但一次次下来,事态已经完全不对了。今天看到陈敏兰的短信,我才确定了,这件事情横跨了数年的时光——又或许在更早之前,它就存在了。” “这是我生命中、关于鬼怪的,唯一一件完全没法控制的事情。” “我相信它就是我的死劫。” 路迎酒长吁一口气:“好了,我想说的东西都说完了,舒服了。” 敬闲还想说些什么,被路迎酒打断了:“别提这事了,以后再讲。”他冲敬闲笑了笑。 他喝光了最后一滴啤酒,白皙的脸上已经微微泛红,眼中带着水光,在灯光的照耀下看向敬闲。 这一眼简直是一只迈着蹄子撒欢的小鹿,一头扎进了敬闲心里,到处乱撞。他假装不经意地低头,草莓牛奶已经没了,但他还是觉得舌尖发甜。 但忽而,他又想起路迎酒今天的话语。 小鹿砰地一下,一头撞死在冰山上。 回到车上,路迎酒放低座椅准备小睡一下。 车子无声地驶过街头,高低错落的楼房掠过窗外,晚风把几家的窗帘卷出来了,在风中哗啦啦地飘荡。 路迎酒喝了酒,有些迷迷糊糊了,语调带了点含糊,突然又开口说:“对了,关于那个20块钱——” 敬闲:“嗯?” “尽管我妈坚信,我是拿钱去买了零食,但她没有骂我或者揍我。她只是又拿出了一张20放在我手里,说下次想吃零食,可以直接和她说。她虽然没啥钱,买菜多花了一块钱,都能挂念好几个星期,但让我高兴一下还是做得到的。” 敬闲问:“然后你去买零食了?” “没有,”路迎酒闭着眼睛,“我去把辅导书给买回来了,那题是真的恶心。” 他们两人就一起笑了起来。 笑完,路迎酒说:“虽然我年纪不大,但真的遇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了。有人恨我,巴不得我今天就死,也有人爱我,希望我永远前途坦荡。” “当然,极端的爱与恨是少数,大部分人在这中间。”他继续说,“那么敬闲,你是哪一种呢?” 这听上去像个送分题。 敬闲刚要回答,听见路迎酒又笑了:“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的。” 敬闲:“……嗯。” 送分题虽然没抢到,但他的耳朵微微发烫。 路迎酒说:“所以,我才觉得你不能继续待在我身边了。神官以肉/身来到人间的代价,你是清楚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鲜花 前方的信号灯变为红色, 车子缓缓停下。 两边就是明亮的路灯,落在他们两人的半边侧脸。 路迎酒一字一顿说:“你是哪个神官。” 敬闲说:“我不是……” “不用再找借口了。”路迎酒直截了当说,“以你这种实力, 至少是个小有名气的神官。你怎么看都是活人, 而且能长时间停留在阳间,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你是以肉/身来到人间的。” 敬闲没接话, 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迎酒。 “你应该是知道,神官和普通的鬼是完全不同的。”路迎酒与他对视,“神官以肉/身来人间的代价, 一方面是实力被限制,可能连一两成都不剩。一方面,就是赌上自己无穷无尽的生命,如果你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魂飞魄散。可以说, 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 “说实话,”他讲,“我想不出任何一个神官这么做的理由。” “敬闲,你为什么要来人间?你是不是有未了的心愿,有求于我?” 两人长久地对视。 路灯落在路迎酒的眼中, 被几片树影轻轻一遮, 几乎是波光粼粼。 敬闲侧头看他, 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看不出情绪。 良久后, 敬闲说:“不, 我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路迎酒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说:“那请你回去。我很喜欢和你相处, 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是神官, 我是人,我们这辈子本来就不该见面的。还是那句话,人鬼殊途并不是说说而已的。” 他的语气并不强烈,但很坚定。 路迎酒回想起敬闲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敬闲对他好,他当然是知道的。而对于叶枫的说法:敬闲不图他财只图他色,路迎酒对感情这方面不大敏感,也算是半信半疑。 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敬闲很喜欢他。 不论是哪种喜欢。 他内心也很不舍:虽然和敬闲相处不过几十天,但这么多年,难得遇见一个和他同行的人。 叶枫挺仗义的,在路迎酒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陪伴过他。但叶枫行事风格与他不同,有很多其他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和敬闲的存在是不一样的。 虽然敬闲和他像是两个片场走出来的,但他们气场相合,相处愉悦,不可谓不是天生一对——大概是从小开始,路迎酒就期待着这样一个朋友。 一个几乎称得上“一见如故”的朋友。 这一点,也是让路迎酒迟迟未向敬闲开口挑明的原因。 现在,坐在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路迎酒想,自己也是个挺自私的人啊。 他一直表现出的原则性都很强。但是,本来在发现敬闲是神官的第一天,路迎酒就该让他回去的。 偏偏他贪图了一点被陪伴的时光。 敬闲因为一时冲动,来到人间,那么他就应该制止这一切。 现在是时候画上句号了,他已经拖了太长时间。 “这是道别吗?”敬闲问。 “……对。”路迎酒回答,“我之所以在今天说这件事情,是因为,今晚的阴气特别浓郁,最适合你回鬼界。如果错过了,可能还要等一两个月。” “这不是一个要求,这是一个朋友的请求。敬闲,今晚就回去。”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信号灯转为绿色,但是敬闲没有踩下油门,车子安静地停在空无一人的街口。 敬闲当然知道,路迎酒说的都是对的。这天地间有无形的法则,人与鬼皆会被束缚,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但他不在乎。 别说是实力被制约,他就算是瞎了残了,也没有鬼敢在他多说半句话。 他曾长眠过十余年,群鬼无首,混乱不堪,各个显露出张狂的野心。即便是这样,任凭那些魑魅魍魉如何猖狂,未曾有鬼胆敢踏足他长眠之地。 ——它们甚至连接近半步都不敢。 但是…… 他能听出路迎酒话语中,隐隐的愧疚。 对于路迎酒来讲,这个夜晚已经足够混乱了。他最需要的,恐怕是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重新理清楚情感和思绪。 路迎酒坚持道:“敬闲,今晚、现在就回去。” 敬闲:“……” 敬闲低声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请求’我做什么事。你也知道的,我不可能拒绝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深吸一口气,轻踩下油门,帕加尼划过夜色。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到敬闲把车停在路迎酒的楼下。 他们下车,站在夜风中。 敬闲说:“那我真的走了?” “嗯。”路迎酒点头,还是笑了笑,“又不是不能见面了,你要是愿意,还是以鬼魂的形态来的。” 虽然他们两人都知道,鬼魂的形态,每次只不过能在阳间停留数十分钟。 这场告别没有什么特别的。 敬闲就站在车边,紧紧抱住了他。 路迎酒闻到了熟悉的冷香,像是月下雪中盛放的花。 然后他感受着,敬闲的身躯慢慢变轻、抱着他的力道缓缓变弱。 最后眼前一亮,怀中空荡荡,本来被敬闲挡住的灯光照下来,明晃晃的。 路迎酒在原地站了三秒钟。 风越来越大了,他的衣衫单薄,后背感觉到了些许寒意。 然后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往家里走。 大堂空无一人,其他人早就睡了。他坐上电梯,楼层慢慢往上爬。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路迎酒往右拐,右边的楼道却是一片漆黑。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上照,看见头顶的灯泡碎了,地上还有玻璃渣。 这栋大楼太老了,物业都不怎么管事情。路迎酒把玻璃渣踢到旁边,以免割伤人,想着明天得打电话去说一声,让他们换个灯泡。 到了家门口,他开门,奶牛猫迎了上来,竖着尾巴在他脚边蹭来蹭去。 路迎酒蹲下来,挠挠它的下巴,奶牛猫却在门口打转,喵喵叫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路迎酒愣了下,想起来这段时间是敬闲在天天喂猫。 这猫没啥良心,见到猫粮就两眼冒绿光,迅速和投喂自己的敬闲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比起路迎酒,它或许更期待敬闲回家。 他一把抓过来奶牛猫,猛揉它的猫头,笑说:“你这小白眼狼,这么快就忘了谁是主人了?他不会回来了。” 猫听不懂他说的话,甩了甩尾巴尖,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 路迎酒热了一杯牛奶,坐到桌前,深吸一口气。 敬闲走了,他像是放下了什么,那份强烈的愧疚终于消失了——在这个夜晚,在诸多混乱的思绪中,这种轻松简直难能可贵。 不得不说,敬闲是真的非常懂他。 就连离开都是顺着他的心意的,不会纠缠,也不会让他难办。 心里依旧空荡荡的,但他一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压下不舍,再拿起笔画符纸时,又是平时那个冷静自制的路迎酒了。 …… 第二天中午。 茶餐厅里人声鼎沸,杯子、碗筷的碰撞声不断。 叶枫专心切割一大块牛排,五成熟的牛肉渗出汁水,蘸上黑椒酱再配上洋葱和薯条,让人食欲大开。他对面的路迎酒保持了吃饭的一贯优雅,慢条斯理地喝蘑菇汤。 等牛排吃了大半,叶枫突然抬头问:“今天怎么不见你的金主了?” “什么金主。”路迎酒说,“都说了,敬闲是我事务所的员工。” “行行行,你说是那就是。”叶枫说,“他人去哪里了?是不是终于想清楚,六千工资不值得他这么跑前跑后了?看来他还不算太冤大头。” 路迎酒哭笑不得:“你这一天天怎么戏那么多。人家就是回老家了,不想干了。你还不吃快点,不是说两点钟要到那里,去见委托人的吗。” 叶枫立马加快速度,猛吃了几大口,被噎着了就拼命喝水。 委托人的地址离餐厅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路迎酒开着自己的那辆二手本田。 敬闲留下了两三辆豪车,整整齐齐、亮闪闪地停在他家的车库。但路迎酒习惯开破车去现场,而且,那毕竟是敬闲的东西,不是他的。 就是早上他去拿车的时候,愣了下,几乎以为敬闲还在。 到了地方,他跟着叶枫上楼。 这是叶枫的委托,他纯粹是无聊,又闲不下来,才跟着过来听一听。 委托人是个老奶奶,拉着叶枫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大意是每天凌晨,都有人在敲她的窗子。可她住在12楼,外头怎么会有人呢? 叶枫就详细问她情况。 路迎酒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端着水杯听。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锁。 这不是个很难的案子,叶枫很快摸清楚了情况:这栋楼曾经有个在天台上吊自/杀的人,估计是怨气未消散,每天都在骚扰住户。 于是,迎着夕阳血红色的光芒,路迎酒和叶枫上了天台。 那人是用晾衣绳上吊自杀的。 本来天台上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被子和衣服,死了人之后,人们觉得晦气,就不大敢上来了。现在的天台,只有几道空荡荡的晾衣绳,被风吹得摇摆。 叶枫在天台的四周贴了符纸,路迎酒站在他身后,说:“这张再往左一点,另外在西南朝向的转角也补两张符纸,还有正西边……” 布置完所有符纸了,叶枫捏了个诀,符纸燃烧起来,只听见空中一声尖锐的惨叫! 所有的晾衣绳在瞬间绷紧了,像是有什么重量挂在了它们身上,比如说……尸体。 风吹得大了,简直像是哭声,在他们面前,脸色青白、吐着长舌的吊死鬼,慢慢现出了身形。 吊死鬼左右打量,目光迅速落在了,一张符纸都没拿的路迎酒身上。 它那猩红的长舌一甩,尖叫着冲了上去! 然后尖叫着死了,散作一团黑雾。 整个过程没超过半秒钟。 路迎酒拍拍手:“好了,我们回去交委托。” 叶枫嘟囔:“每次跟你出来,都觉得实在是太快了。” 路迎酒就笑。 解决了问题,那老太太感激不已,连拉着叶枫的手,说没见过效率那么高的驱鬼师,她之后肯定写感谢信,还要送锦旗给叶枫。 叶枫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 “而且,厉害的不是我。”他转身想指路迎酒,却落了个空。 路迎酒已经下楼了——他估摸着老太太还要唠叨很久,决定先回车上补觉。 叶枫果然又被老太太纠缠了十几分钟,好不容易才脱了身,回到车上:“唉你倒是溜得很快。” 没想到,路迎酒正在打电话。 他想起灯泡的事情,准备催管理处来修。 接电话的是个懒洋洋的大妈声音,路迎酒给她说明了情况,让她换个灯泡。 但是大妈漫不经心地说:“哎呀,情况我知道了,我们这几天人手实在不是很够啊,师傅也很忙的,只能尽快给你们安排。” “最早能什么时候?”路迎酒问。 “这我也不知道啊,等着,至少要个两三天。” 路迎酒挂断电话。 叶枫问:“怎么,灯坏了?” “嗯。”路迎酒说,“灯泡不知道怎么碎了。这个物业不怎么管事情,估计又要拖上很长时间了。” “那真挺不方便的。”叶枫嘟囔,“你不考虑换个小区?” 路迎酒当然不差钱。 实际上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全款在市中心买套房,现在就搬出去。 但是路迎酒摇头,笑说:“习惯了。你也知道的,我容易念旧。” 叶枫也没再多说。 他知道路迎酒留在这里的原因。 路迎酒小时候的家境不好,请驱鬼师的费用、到处求神拜佛的香火钱,是一笔巨大的花销,他们根本负担不起。 时间一长,最先崩溃的就是路迎酒的父亲。 他做了一个最懦弱的决定:离婚,撒手不管。 于是后面的日子,都是路迎酒的母亲庄雪到处求人帮忙,同时打几份工,吃最便宜的盒饭,就为了攒点钱再求下一个人。 路迎酒天赋出彩,自己学着画符纸之后,减轻了不少压力。而冥婚让情况有了显著好转,庄雪喜不胜收——工作压力减轻了,每天也不再活在焦虑中。她甚至有了点余钱,在下班后买花回家,哼着歌在客厅插花。 每次她插花,路迎酒放学回来了,就在旁边研究各种符纸。 和他不同,庄雪完全没半点驱鬼的天赋。 尽管她为了路迎酒努力去学了驱鬼术,但直到如今,看符纸还像是一团鬼画符,什么都不懂。 所以,庄雪只是高高兴兴地插完花,时不时去骚扰路迎酒:“唉你觉得哪样好看啊?” 路迎酒的目光从符纸上移开,仔细看了一番那些花花草草,摇头说:“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庄雪就抱怨:“你怎么没继承我的半点审美。” 隔了一会,她又问:“你是更喜欢满天星,还是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路迎酒回答,手下稳稳地勾出线条。 隔了几秒钟,在他把画完的符纸放在旁边时,脖子后头麻麻痒痒的。 他一回头,母亲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挠他,见他回头,笑弯了腰。 路迎酒无奈说:“你都挠我多少次了,有什么好玩的。” “我还想说了,你怎么说话那么老气,一点意思都没有。”庄雪又拿狗尾巴草戳他,“小小年纪,怎么没有点幼稚和朝气蓬勃?我天天都在期待,你会不会哭着找我要零花钱买棒棒糖。来,快给妈妈哭一个。” 路迎酒:“……” 路迎酒:“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那当然。”庄雪说,“其他人可生不出这么可爱的孩子。”她上手猛揉路迎酒的头发,“要是你能更任性一点,向我撒撒娇,就更加完美了。” 后来他们的家境越来越好,终于在路迎酒高中时,买了套二手房。 ——就是路迎酒现在住的地方。 二手房不贵,但比他们以前那不超过50平方的小屋子,要好太多了。 路迎酒已经能赚很多很多的钱了,能买更大更豪华的房子,但最怀念的还是这个地方。 毕竟这里曾有过大束盛放的鲜花。 “……” 叶枫回过神来,看到路迎酒的目光看着窗外。 叶枫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 街头有人在卖花。含苞欲放的玫瑰,大朵大朵的康乃馨,还有兰花和满天星,花瓣上带了晶莹的水珠,吸引了好几个女生围着,叽叽喳喳地问价格。 叶枫说:“怎么,你想买花?” “没,就是想起我家以前经常买花。”路迎酒说。 叶枫“哦”了一声,又说:“你妈妈插花是真的好看,可惜我满身都是艺术细菌,不懂欣赏。”他笑了笑,“我还记得,她以前最常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觉不觉得迎酒都不像个孩子’,然后就怂恿我带你去网玩,说你都快学傻了。” 任性和撒娇。 路迎酒从小就是和这俩词绝缘的。 他从来都极其克制,理性思维远远大于感性。所以庄雪没有如愿过。 叶枫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路迎酒隔了几秒,回答他:“还是任性过的。” “啊?”叶枫问。 “也就一次而已。”路迎酒看着盛放的花束,心里想到的是敬闲,“不会再有下次了。” 迎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本田上了路。 路迎酒把叶枫顺路放下,自己开车回了家。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他都准备好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了。 那糟心管理处效率那么低,可想而知,灯泡肯定没换。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走了几步过后,眼前一片亮堂,家门口的灯竟然亮起来了。 路迎酒正心想,这物业总算是做事了,突然在灯泡下站定了脚步。 不对劲。 他眯着眼睛,迎着光打量那个灯泡。 玻璃、钨丝、灯座……全都很正常,灯泡发着柔和的光芒,欢迎他回家。 但他就是察觉到了一股极浅极淡的阴气。 这…… 这是一个阴间电灯泡! ——路迎酒瞬间得出了结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鬼王诱捕器 从阴间来的东西, 是绝对不可以留的。 它们带着浓郁的阴气,如果放置这个灯泡的鬼有恶意,可能会招来不少鬼怪。 说实话, 路迎酒很少见到来自阴间的东西。 上一次见, 还是那朵阴间小花。 他轻轻甩出去一张符纸。符纸灵活地在灯泡外围缠了一圈,猛地一用力—— 咔嚓! 灯泡爆开了, 碎片洒满一地,走廊陷入黑暗,只有远处的安全出口标识闪着微弱的绿光。 灯泡上的阴气也随之消失了。 路迎酒再三检查了没有阴气残留, 又在家门口贴了两张符纸,进了屋。 奶牛猫迎了上来,蹭他的腿。路迎酒给它喂了猫粮,挠挠它的下巴。 睡前,他热了一杯牛奶, 边看书边慢慢喝。 窗外的树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屋内除了他的翻书声,再也没其他声响了。不像是敬闲还在的时候,终归有点动静: 敬闲可能在撸猫。 敬闲可能在浇花。 敬闲可能在画驱鬼符纸——他画的符文还是惨不忍睹,烂透了,路迎酒都不忍心看第二眼。 明明路迎酒已经独自住了很久, 敬闲才来了这么几天, 但这样突然的安静, 莫名让他有点不适应。 等书看得差不多了, 时间也晚了。 路迎酒熄灯躺上床, 闭了眼睛。 不知道怎么, 半梦半醒, 他又想到了那个阴间电灯泡。 ……他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第二天, 路迎酒是被手机吵醒的。 困意还很重,手机嗡嗡嗡吵得要死。他用手在床边摸了一圈,闭着眼睛接了电话:“喂?” 叶枫的声音传来:“你今天有时间吗?” “你又有委托了?”路迎酒打了个呵欠,“还是说昨天的事情没解决?” “算是,还要去那里一趟,就想着问你有没有空。” 平时,叶枫联系他可没那么勤快。叶枫也是正式的驱鬼师,不至于搞不定委托, 路迎酒能想象到,在叶枫视角发生了什么:他事务所唯一一个实习生,因为工资太低直接跑路了,又剩下光杆司令路迎酒。 现在叶枫突然想拉着他,估计是看敬闲刚走,怕他一下子觉得冷清。 路迎酒起床、下楼,上车前在便利店买了面包当早餐。 到了那个居民楼下,他和叶枫汇合。 叶枫边上楼边说:“那老奶奶又联系我了,说昨天半夜,楼道里像是有人在哭,怀疑是我们没把鬼除干净——说实话,要昨天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真这么觉得了。但你也在场啊,那鬼肯定是死了。” “吊死鬼肯定是没了。可能是有新的鬼被阴气吸引来了。”路迎酒说,“这种事情不少见。昨天我家门口就闹鬼了。” “你家门口?”叶枫愣了下,“那鬼岂不是分分钟灰飞烟灭了?” “我没见着鬼,但是它留了个阴间电灯泡。” “什么鬼会留电灯泡啊。”叶枫被逗乐了,“总不可能是个电工变鬼了,这也太敬业了,刚好把坏灯泡给换了。” 到了老奶奶家里,他们听她添油加醋,描述了昨晚的盛况。 “你们是没听见那哭声,瘆得慌啊——”老奶奶摇着小扇子,不住摇头,“跟小孩子似的,在那哇哇哇哇。” 路迎酒问:“你听到的哭声,是从楼上还是楼下来的?” 老奶奶想了很久,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一起了:“没听清啊,感觉整个楼道都是。如果硬要我说,可能是上头来的。” 于是路迎酒和叶枫就从这一层开始,慢慢找上去。 正是早晨,明媚的阳光被铁栅栏割成六块,落在他们脚底。门扉上贴着喜庆的对联,一边是“花开富贵”,一边是“五福临门”,外头的树叶沙沙作响,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到了7楼,楼梯间的白墙上全是涂鸦。 圆珠笔在上头画了小人、房子、烟囱、轮船……一看就是小孩子干的。 叶枫嘟囔:“这是哪家的熊孩子,那么没素质。” 路迎酒默不作声,端详着涂鸦。 隔了几秒钟,他说:“你站远一点,看这些线条像不像一个人脸?” 叶枫退后几步,努力忽略那些明显的图案,虚着视线去看—— 果然能勉强看出来,是一个在哭泣的人脸。 他觉得背后发毛,拿出准备好的符纸,贴在了白墙的四个角落。 符纸燃烧。 只听到一声尖锐到极点的哭声,回荡在走廊! 果然和老奶奶所说,是小孩子的哭声。 “嗒嗒!” “嗒嗒!” 什么声音从楼下传来,听起来像是孩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 叶枫正想请神、冲下去,就看见身边路迎酒单手撑着栏杆,轻巧地翻了下去,一路往下。 楼梯在脚下掠过,他很快看到了楼梯上的点点血迹,看起来像是婴儿爬过的手印。 他来到了刚才的楼层。 老奶奶家的门户大敞着,一个满手是血的婴孩正往她家爬! 那婴儿脸色发青,一看就是个死人了,口中隐约可见尖锐的牙齿,只要轻轻一咬,恐怕动脉都能被咬穿。 老奶奶闻声来到了门口。 只见那死婴扑向老奶奶—— 路迎酒手中的符纸刚要飞出去,却见老奶奶一把抱住它,紧紧搂在怀里,哄道:“好啦好啦,宝贝别哭了,奶奶在这里呢!”说罢一扭身子,把死婴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路、叶两人,“我不是请你们来驱鬼的吗,你们怎么把我的乖孙惹哭了?你们赶快走!再不走,我就投诉你们了!” 叶枫也赶了下来,见到这一幕,愣怔片刻。 然后他明白了一切,心中不由难过。 这老奶奶,不接受自己的孙子已经死了,还在自欺欺人。 老奶奶见他们不动,又色厉内荏地喊:“还不走?!报警!我要报警了!”说完就去掏自己的小手机。 她没能成功,反而尖叫了一声。 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纸人,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衣兜里,扛着手机轻轻飘飘地跑了,回到路迎酒的脚下,蹦蹦跳跳。 路迎酒拿过手机,慢慢走向老奶奶。对方吓得不行,紧紧抱着孩子缩在角落。 路迎酒的语调不缓不急:“你再仔细看看它的脸。” 那上头全是尸斑。 老奶奶紧抿着嘴唇,不肯动。 死婴在她怀中,冲着路迎酒龇牙咧嘴的,尖锐的指甲抠破了老奶奶的手臂,鲜血流下——而她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疼痛。 路迎酒就无声地叹了口气。 符纸从他的手中飞出去,在老奶奶的尖叫声里,准确地贴在了死婴的额头上。 转瞬间,婴儿的身躯分崩离析,化作飞灰,飘散在空中。老奶奶还想伸手去抓,但再怎么努力,连半点灰尘都没捉到。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后,像是失了力一般瘫坐。 ——她全都想起来了。 路迎酒把她扶了起来,叶枫及时地拉过来一张椅子,让她坐上去。 在叶枫的安慰下,老奶奶慢慢地稳定下情绪,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不住地抹眼泪。 路迎酒说:“接受死亡确实很难,我也体验过这种感觉。节哀顺变。” 他又从随身的符纸里,拿出来一张平安符,装进锦囊里,吊在了老奶奶的家门口。 锦囊馨香,在风中轻轻摇晃。 叶枫走过来,低声和路迎酒说:“我和会里的人说了。” 青灯会里有类似心理辅导员的职位,专门负责安抚当事人情绪的。 路迎酒点头。 等人来了,就没他们的事情了。 两人临走前,还听见悲恸的哭声。 他们虽然驱鬼多年了,见多了惨案,感情麻木了不少,可每当这种时候内心还是会被触动。 叶枫在副驾驶使劲揉揉脸,说:“唉不想这事情了,吃饭去吃饭去。” “嗯。”路迎酒点头。 一路阳光灿烂,被太阳暖烘烘地一晒,气氛总算是好了不少。 叶枫慢悠悠开车,路迎酒也靠着座椅慢悠悠补觉。 叶枫边开车边说:“对了,这几天我可能要去一次月山村。” “去那里做什么?” “我二爷以前不是在那里管疗养院吗。昨天村长给我打电话,说二爷还有点遗物落在仓库了,被他们发现了,叫我回去拿一趟。” “你二爷爷……”路迎酒皱起眉头。 他不是很有印象了。 信号灯变红了,车子刚好停下来。 “他叫叶德庸嘛,我给你看过照片的!我找找啊。”叶枫在每个口袋都摸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钱包,打开,“我每次都随身带着照片……” 他顿住了。 路迎酒见他久久没说话,扫了一眼。 只见那老照片上,叶枫还是个小屁孩,一个头发半白、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拉着他的手。背景是一望无际的群山,和疗养院洁白的外墙。 这一看,他就有印象了:叶枫确实给他看过这合照。 只是现在叶枫的瞳孔缩小,好像在照片上,看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说:“路迎酒,你看看这里。”他指着叶德庸的脖子,“我怎么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掐着他呢?” 路迎酒定睛一看。 果然在叶德庸的脖子上,看到了极浅极淡的一抹黑色。黑色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如果不是叶枫太熟悉这张照片,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 那黑色几乎在叶德庸脖子上缠了一圈,仿佛可怖的绳索。 在路迎酒的印象中,合照里,那两人的神态是很放松的。可是现在,叶德庸的面部肌肉紧绷着,脸色发青,像是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信号灯转绿,身后的车流开始摁喇叭了。 路迎酒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 叶枫还是死死盯着那照片。 他喃喃说:“看来必须得去一趟了啊……” …… 路迎酒回了家。 他准备明天下午和叶枫一起去月山村,今晚就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叮——”电梯到了。 他往家门口走,站定了脚步。 他家的大门前还是非常明亮,一个崭新的电灯泡亮得惊人。 仔细查看一番,门口贴的符纸也完好无损。 这一瞬间,路迎酒实际上是怀疑自己的驱鬼水平了。 ——怎么又遇到了一个那么厉害的鬼? 而且这鬼的风格…… 路迎酒皱眉,又甩出去一张符纸,碾碎了灯泡。 走廊回归黑暗。 这次他密密麻麻在墙上贴满了符纸,天罗地网,足够让鬼怪无处遁形。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门—— 那灯泡又被换好了,而墙上的符纸没有被破坏。 路迎酒:“……?” 他站在这颗灯泡下,着实很茫然。 符纸甩出去,灯泡碎片散落一地。 他把碎片踢到走廊旁边,去摁了电梯:他的快递到楼下了,里头都是新买的纸,裁剪过后就能在上头画符。 下了楼取出快递,他感受到快递箱上有隐隐的符纸波动。 把包装翻过来,果然在底部有一个小小的符文:流云与山峦,是平安符。 这符文是印刷出来的,用处不大。但卖家应该略懂一点驱鬼术,在每个包装上都印了。 路迎酒盯着平安符看了几秒钟。 他想起,自己昨天给老奶奶的平安符。 当时他说过:“接受死亡确实很难,我也体验过这种感觉。” 这句话并不是纯粹安慰人的。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长者,他确实是想起了过去。 庄雪去世的时候,他也是不敢相信。 明明早上还在插花的人,到了晚上,就只剩一具冰冷的躯体。 路迎酒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低迷,总觉得他如果好好学驱鬼术,就能把庄雪的魂魄找回来。而他越努力,就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努力带给他的只有绝望。 那时路迎酒已经认识叶枫了。 叶枫比他大一岁,没上高中,就跟着叶家学驱鬼术,平时在街区周围游手好闲,一觉能睡到大中午。 那段时间,叶枫是真的怕路迎酒想不开,每天定个闹钟,一大早就到他家楼下叫他去上学。等放学了又专门过来找他,去闲逛,去吃饭,去聊天,总之不让路迎酒一人独处,一定要给他找事情干。 很久很久之后,路迎酒才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事实: 人死不能复生,一切皆为命中注定。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其他亲人了。 庄雪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她的自行车把手上,还挂着路迎酒画的平安符。 路迎酒是个很理性的人,不会把庄雪的死归结于“我的符纸画得还不够好”。世事无常,一张平安符就算是天王老子来画,也挡不住死亡。 但这之后他付出了无数个日夜,再然后,他画的平安符在道上就是最好的了。 如今再回想起这事情,恍若隔世。 路迎酒无声地笑了笑,把包裹拿好,重新上了楼,准备等叶枫过来接他。 到了家门口,他又站定了。 眼前竟然又是一个好端端的灯泡。 路迎酒自认为,从小到大诡异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他是真没见过,门口有个阴间电灯泡,每次坏了马上还给他修好了! 路迎酒迷惑极了。 但在这迷惑中,直觉在叫嚣。就仿佛在动漫人物想清楚事情的时候,脑袋后面会有一根白线闪过—— 现在,他脑袋后面就有这么一根白线! 这、这绝对是敬闲干的! 不可能有其他鬼干得出来了啊! 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可倒流,泼出去的水回不来。 但是赶走的敬闲能像回旋镖一样自己飞回来,快速又便捷,主动性极强。 说不定飞回来的路上还带了零食给他。 路迎酒使劲揉揉眉骨,头疼得要死。 他认识到,自己靠符纸是捉不到敬闲了。 他之前还在猜敬闲是哪个有名号的神官,现在看来,以敬闲的实力,有名号的神官估计都得听他的。 这算是什么,神官的老板? 路迎酒放弃贴符文了,打碎电灯泡后直接打开家门,搬了张椅子坐在烂电灯泡下。 符纸捉不到敬闲。 但是电灯泡捉得到啊! 烂电灯泡是现有的、最高效的敬闲诱捕器。 路迎酒坐在走廊。 果然,还没过十分钟,走廊里就起了阵阵阴风,凉到刺骨。 那风一路刮到电灯泡下,吹起了路迎酒的发丝。 路迎酒叫了句:“敬闲。” 那风停顿了片刻。 就在这一瞬间,路迎酒甩出了符纸—— 事实证明他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在对方措手不及的时候,符纸生效了! 只见敬闲就站在那个灯泡下,一手拿着新灯泡还在换呢。 两人面面相觑。 周围死了一般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路迎酒往椅背上舒舒服服地一靠,十指交叉:“来,你给我解释一下。” 敬闲:“……” 敬闲说:“我想给你换个灯泡,每次刚换上去,我刚走,又被人弄坏了。现在阳间人的素质也太差了。” 路迎酒:“……”他感觉自己被骂了。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神官是不该来阳间的,赶快回去。” “那不行啊。”敬闲看了看灯泡,“这灯泡不换好,黑乎乎的多危险。” 路迎酒只觉得自己眉心一跳:“你为什么要帮我换灯泡?或者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待在我的身边?你不是告诉我,你没有未了的执念吗?” 他是真觉得,敬闲可能脑回路有点问题。他有什么好的,值得敬闲硬是要留在阳间? 这简直是对老婆才有的待遇?他何德何能! 敬闲看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路迎酒的错觉,他觉得敬闲的耳朵有点红了。 路迎酒说:“你倒是讲话啊。” 敬闲:“……” 路迎酒再次深吸一口气:“敬闲,回去,现在就回去。” “我不会回去的。”敬闲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把拉过他的手,鼓足勇气说,“因为、因为我们可是夫妻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路迎酒:“……?” 路迎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月山疗养院 10分钟后, 叶枫按时开着小车来了。 叶枫按时开着小车走了。 就是计划出了点问题:本来只有叶枫和路迎酒去的,现在车上载着四个人,一路一片死寂。 敬闲是意外——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回来了, 除了路迎酒。 小李也是意外——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今天小李要一时兴起跟楚半阳说,他跟着路迎酒学了很多东西。结果楚半阳就淡淡说, 那你下个委托,继续跟着他。 叶枫开着开着,从后视镜看后座的路迎酒和敬闲。 根据他平时的印象, 那两人早该头挨着头在一起讲小话了,一讲还是老半天那种,拉都拉不开。 也不知道怎么,他们今天那么沉默,彼此间隔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距离, 甚至没有半点目光接触。 路迎酒往窗外看风景, 但完全心不在焉,仿佛是在开会时走神,就算旁边有炸/弹爆了,他可能都没啥反应。而敬闲垂着目光,浑身气质阴沉霸道, 仿佛在计划一场百亿的劫案, 或者统治世界什么的……如果不是他时不时会往路迎酒那边, 偷偷看一眼, 叶枫就觉得更完美了。 副驾驶的小李还沉浸在“啊我是不是被师父嫌弃了呜呜呜呜”的心情中, 半句话不想说。 叶枫也不知道怎么, 满脑子都是奇怪的念头。 ……他觉得这俩人, 就像是刚吵完架的小夫妻。 说好的小别胜新婚呢?! 叶枫实在忍受不了这沉默, 咳嗽了一声:“唉,我都没想到你俩一起来了。” 路迎酒:“……” 敬闲:“……” 叶枫又硬着头皮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昨天路迎酒刚说你辞职。” 路迎酒:“……” 敬闲:“……” 叶枫感觉气氛越来越奇怪了,赶快补充:“挺好的挺好的,欢迎回来!” 路迎酒:“……” 敬闲:“……” 本来车内气氛还是普通的尴尬,现在空气都要凝固了。 叶枫头一缩,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会说话,正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专心开车。 车子行过高速,景色呼啸而过。 小李刚开始精神不错,后来就开始晕车。 又开了十几分钟,他满脸菜色,一副要吐的样子。 他虚弱道:“我是挺容易晕车的……今天尤其严重。” 叶枫就说:“你出门有买晕车贴吗?” “没有……走得太急了,忘记带了。”小李虚弱地伸手,在车上到处找塑料袋。 路迎酒见势不妙,终于不盯着窗外了,开口说:“叶枫,你要不找个休息站停车,让他缓缓。” “这最近的休息站还有20公里呢。”叶枫看了眼导航。 为了保护叶枫刚洗好的车子,路迎酒赶快帮着小李找塑料袋。 找了一圈没找着,他看见敬闲递出去了什么东西。 小李接了,一看,原来是晕车贴。 他虚弱道:“啊你有晕车贴啊,真是太好了……” 他忍着恶心打开包装,在耳垂后头贴了,又问敬闲:“我把座位稍微往后放?” “你放,我坐中间去。”敬闲说。 他挪位置到了中间,这回是和路迎酒紧挨在一起了。 路迎酒的身子僵硬了半秒钟。 小李放低了座椅,躺下来闭着眼睛,总算不是下秒就要吐的模样了。 叶枫也松了口气,赶快往休息站赶。 车内回归沉默,路迎酒没忍住,往敬闲那里瞥了眼。 敬闲是从一个背包里拿出晕车贴的,现在拉链还没合上,路迎酒看到了整齐摆放的三明治、小包坚果等零食,还有创可贴、晕车贴,一看就是为远途准备的。 也不知道在这短短10分钟里,敬闲是怎么变魔术般拿出这些东西的。 鬼怪不存在晕车。 所以这一看就是为他准备的。 路迎酒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僵硬。 他想把侧头对着玻璃,继续看风景,又觉得太明显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窘迫、那么不知所措过。 主要是冲击太大了。 谁能一下子接受,想象了13年的冥婚对象、说好的香艳女鬼,突然变成了比他高大半个头的男人啊?! 大师果然他妈的是个江湖骗子! 给他骗来了一个敬闲! 明明同为受害者,为啥敬闲看起来那么高兴! 路迎酒耳边还回荡着敬闲那句话。 走廊上,敬闲拉着他诚恳道歉:“对不起,我让你守寡了那么多年。” 路迎酒当时太震惊,以至于没心思去吐槽这个槽点多到爆炸的“守寡”。 现在,他已经不是心如乱麻了,简直整个心里都是马赛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玛卡巴卡依古比古,嘻嘻哈哈桀桀桀,赤橙黄绿青蓝紫,鸡鸭猪狗和刀枪剑戟在一起量子纠缠,奥特曼和牛头马面手挽手扭秧歌。 最后还是两个大字:守寡。 路迎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定下自己的情绪,撇清楚思绪。 好在叶枫把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冷风嗖嗖吹着,把窗外的热浪都压了下去,有助于人理清楚思绪。 路迎酒好不容易冷静点。 结果一冷静下来,他开始觉得饿了。 本来他计划下楼吃早餐再上车的,结果被敬闲这么一搞,哪里还有心思去吃? 他昨晚就没好好吃饭,早上又饿着肚子到现在,眼看着到月山村还有150公里,看来,只能在休息站买点东西吃了。 说起吃的…… 路迎酒想到刚才,在敬闲那里看到的坚果。 他喜欢坚果,敬闲带的也是他喜欢的牌子。 要是放在之前,他就直接拿过来吃了。 路迎酒再次深吸口气,揉揉眉骨,却听见敬闲开口。 敬闲的语气也是难得的小心翼翼,递过来一包坚果:“要么?” “……不用。”路迎酒的声音都是绷紧的。 他心想,陈笑泠说得还真没错,敬闲不是小妖精,敬闲是个超级大妖精,这连读心术都快学会了。 两人又是沉默了十几秒。 敬闲缓缓动了。 这回他没有直接把坚果给路迎酒,而是偷偷塞过来的。 动作很小,仿佛怕被人发现,像极了上课在偷偷传纸条的同桌。 路迎酒又心想,你直接给我,和我偷偷接过来,有区别吗? 他想拒绝,但敬闲这次动作奇快,他手里硬是被塞了那包坚果。 路迎酒:“……” 他捏着它,半晌后低声说:“谢谢。” 他拆开坚果的包装。 包装袋哗啦啦作响,打破了沉默。 路迎酒刚吃了两粒坚果,看见叶枫伸手摁了下按键,开始放音乐——他也努力在缓和气氛。 路迎酒就边吃边听,希望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只听那歌词在唱: 【正月里打新春儿 寡妇在房中口问心儿 寡妇年长三十二 嘞个呀咿儿呦 一十七岁过了门儿 依儿呀儿呦】 路迎酒:“……?” 他赶快继续吃坚果,压惊。 又听见歌词: 【居家老少度光阴 指望我夫妻白头到老 来个呀呀呀咿儿呦 不料想半路我守了孤坟 依儿呀儿呦】 路迎酒:??? 路迎酒实在忍不住了:“叶枫,你这放的是什么歌啊。” “啊?”叶枫说,“放的是《小寡妇上坟》啊。” 路迎酒只觉得眉心一跳,血压上来了:“你换首歌。” “哦哦哦。”叶枫切歌。 路迎酒继续吃坚果,又听见那曲子在唱: 【四月里想我的郎 开的是芍药花,手拿着汗巾儿 止不住地把泪擦 闷坐在绣房,一个人叨鬼话 哪朵鲜花儿恋住了你 撇下了小奴家~~】 路迎酒:??? 他说:“你这又是什么歌?” 叶枫回答:“《盼情郎》啊。” 路迎酒:“……” 路迎酒抑制住自己骂人的冲动,说:“你、你别放了,赶快把歌关掉。” 叶枫不明所以,但总算是关掉了音乐,车内清净了。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在死寂的沉默中车子下了高速,七拐八拐上了小路,慢慢往山上爬。 月山疗养院建在山间,靠着一个普通的小村子。 山路走起来坑坑洼洼,拐弯又急,叶枫开得很慢,他们简直像是一伙出去春游的人。路迎酒往窗外看,群山苍翠,树木的枝干朝着天空野蛮生长,几只雀鸟将身形隐于叶间,只能听见彼此清脆的歌喉。 小李问:“那疗养院荒废多久啦?” “整整十七年了。”叶枫回答,“除了我们,没有人会回来。” 山上空气好,打开窗子,清爽的风扑面而来。 山路崎岖,几次前面都像是没路了,急转弯过后又是一大片连绵的山。 车子往前,穿梭在群山中,终于在某次拐弯后,豁然开朗。 ——绿树郁郁葱葱,大片碧绿色的湖泊,村子里的孩童追逐打闹。目光上移,林海正中,疗养院洁白的墙壁像是在阳光下发着光。 …… 月山疗养院不是普通的疗养院。 它建于1965年,由包括青灯会在内的数个驱鬼组织联合建立。它所接纳的,是被卷入灵异事件后,身心受到创伤的病人。 从65年到03年闭院,院长都是叶家的人。 叶枫的二爷爷是最后一任院长,他小时候来过这好多次。 只是闭院没多久之后,叶德庸就去世了。叶枫也有个十年没回来过。 叶枫把车子停在了村子外头。 停车场旁边长满了野花野草,在风中摇曳,一股淡淡的香。 三人下车,往村内走。 小李说:“这里为什么闭院了?我觉得有这样一个地方很好呀。” 叶枫迟疑了几秒钟:“经营不善。” 这村子平时没什么外人来,酒店、餐厅都只有小小的一家。 叶枫带路,他们走进了那家“烧鸡王农家乐”。 点菜的时候,服务员刷刷刷在纸上写着,突然问:“你们是不是主播啊?” 叶枫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这几天来了好几个主播。”服务员说,“一来就在村里拍拍拍,说是来探灵的。” 路迎酒问:“你们村里有灵异事件?” “不是啊。”服务员指了指山上,“他们是去那个疗养院的。” “他们已经出发了?” “都去过好多次了,现在应该又上山了。”服务员笑了,“可惜了,你们不是第一批赶过来的。他们直播那么多天了,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你们也没啥好播的了。” 叶枫又问:“除了疗养院,他们还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服务员摇头。 菜上来了。 出品意外地不错。石锅黑豆腐热腾腾的,入口滑嫩,烧鸡表皮烧得酥脆,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路迎酒边吃,边上了“两面佛”的论坛。 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他很快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帖子名字叫做:【有人听说过月山疗养院么?今天和兄弟喝酒,他跟我讲了一段故事】 路迎酒点进去看了看。 楼主说,他兄弟的妈妈撞过鬼,精神失常了。她就在这疗养院待过,身边的病人全都与她经历相似。 后来妈妈康复了,兄弟带着水果与花回来,想感谢一下医生护士,却发现短短三年里,豪华至极、设备齐全的疗养院,已经人去楼空。 楼主神神秘秘地写到:【我兄弟又打听了很久,听说深夜有人上山,看到护士还提着灯走过山间小道,还听说附近的墓地总有哭声】 【我就觉得,当年疗养院关得那么突然,必定有鬼!】 【铁汁们,你们怎么看?】 这个帖子回复量很大。 ——月山疗养院曾接收过很多病人。 当年,驱鬼这一行还见不得光,病人家属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如今形势不同,疗养院倒闭了,连灵异直播都有了,风气开放了许多。有不少人在那个帖子里,畅所欲言,讲起自己哪个亲戚朋友也去过月山。 一来二去,热度就起来了。 哪里有热度哪里就有主播,难怪他们会来这里。 路迎酒想起叶枫的照片。 叶德庸的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 如果疗养院和村子真的出了问题,那么多外人刚好过来,是很麻烦的事情。 路迎酒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 旁边敬闲轻声提醒他:“快吃,菜都要凉了。” 吃完饭,叶枫按照村长给他的信息,去了仓库。 村长名叫冯茂,五十多岁了,头发白了些许,皮肤古铜色,体格透露出常年干农活的精壮。 他就穿了件白色老头衫,边摇着扇子边领着众人过去,从腰间一大把钥匙里挑了半天,找出了一条,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刚开门,就是一大股陈腐的味道,叶枫不禁咳嗽了几声。 冯茂早就熟悉这味道了,见怪不怪,面不改色。 这里的灯也坏了,他打着手电走到仓库角落,指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纸箱子,说:“就是这个了。” 纸箱上头,用水笔龙飞凤舞写了个“叶”。 叶枫上去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他二爷的笔迹。 这箱子太重,他一个人抬得吃力,小李就和他一人抬着一边出了仓库,一路朝村口的小酒店走。 叶德庸也不知道留下了什么东西,箱子是真的重。沿着上坡路走到一半,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路迎酒就说:“换人抬。” “也、也行。”叶枫喘着粗气说,把箱子放下来了。 于是换成路迎酒和敬闲搬箱子。 走了几步,路迎酒只觉得手上轻飘飘的,根本没多少重量。 叶枫和小李的力气不可能那么小,只能证明,大部分重量都到敬闲那边去了。 路迎酒下意识想看敬闲,但这纸箱子太高,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手上多用了几分力,走得快了些。 没想到敬闲也开始加力,路迎酒手上的力道又少了。 路迎酒又用力,敬闲又加力,两人在山路上越走越快,健步如飞,恨不得争着去酒店。 叶枫和小李被甩在后头,根本追不上那两人,都是目瞪口呆。 老半天后,小李喃喃:“啊这,他们真强壮啊……我是不是太缺乏锻炼了,我应该好好去师父介绍的健身房的。” “不不,”叶枫摇头,“我很确定不是咱俩的毛病,是他们有问题。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一路上的氛围实在太诡异了。” 就这样,路迎酒和敬闲还比他们先到酒店。 在酒店大堂,他们放下箱子,箱子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大部分力气还是敬闲出的,总之两人都不带喘气的。 趁着叶枫还没来,路迎酒打量了一下这个箱子。 这箱子被封条层层包裹起来,缠得跟个粽子一样。封条上画着极其复杂的图案,连绵好似河流山川,如果放远来看,像是一条盘踞的巨蛇。 和叶家结契的鬼神是“离蛇”。 这符文是叶家独有的,路迎酒不大认识,自然也不会解,只能等叶枫来打开它了。 没想到等叶枫赶来,端详一番后,说:“这符文实在是太复杂了,一时半会解不开。” 路迎酒笑说:“你不是叶家的吗,连你二爷的符文都解不开,是不是学艺不精?” “唉你这就是侮辱我了!不是解不开,是需要时间,给我半天保证能打开!”叶枫信誓旦旦。 他们没解开照片的事情,还是要在月山村留着的。 平时村里都没什么人来,最多来几个摄影师,拍拍山间的风光。这家酒店实在太小了,房间被主播们订得所剩无几。 叶枫拿着他们的身份证,交了钱,拿了两张房卡回来,递了一张给路迎酒:“你们的。” 路迎酒拿着房卡,一时无言。 敬闲和那两人都不熟,怎么看都是要和他睡一间了。 他不愿去看敬闲的表情,和敬闲一起把纸箱子运到了2楼。 两间双人房是挨着的,叶枫让他们把箱子放在房间正中间,就开始研究了。 路迎酒和敬闲一起进了202。 门一关,屋内死寂。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说:“我去阳台上透透气。” 他拉开阳台门,山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阳台上有个木躺椅,他暂时不想回屋内,准备在阳台坐一会。 没想到这一坐,听着树叶摇曳的声响,听着遥远的人声,再晒一晒暖烘烘的阳光—— 他睡着了。 一直以来,良好的补觉习惯发挥了作用。 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梦里混乱不堪。 路迎酒好像梦见了冥婚,梦见了那时倾盆而下的大雨,梦见了血红的灯笼,梦见了摇曳的红烛。 只是这一次的梦中,他不再年幼,而是变成了如今的年纪。 当年那个被厄运缠身的孩子,终于是平安长大了。 走进喜堂,满座宾客皆戴鬼怪面具,笑声尖锐。 他独身站在“囍”字之下,深深拜了下去。 只不过—— 只不过这一次,他再起身的时候,对面不再是空无一人。 敬闲就站在他面前,眼中带着笑意,略微低头,亲吻他的前额。 两人长久地对视。 暴雨声阵阵,仿佛永世不会结束,烛火猛地向上蹿了一瞬,通红的蜡油滚落,似是炽烈。 敬闲伸手,细细摩挲过他的鬓角,笑说:“好久不见。” “……” 路迎酒醒了,脸上不知道怎么有点烫。 他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才注意到背景夹着动次打次的音乐声。 阳台正对着一个小广场,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在底下排练舞蹈。 旁边有个人拿着大喇叭喊:“跳快点跳快点!节日还有三天,你们就准备这样表演啊?!像什么话!” 小伙子就更卖力了,隔了会又上来了个姑娘,吊着戏腔在唱,咿咿呀呀的。 “咚咚!” 阳台的玻璃被敲响了。 路迎酒回头,看到敬闲拉开阳台门,走到他身边:“醒了?” 路迎酒点头。 他刚睡醒,整个人带着午睡后的惬意和慵懒。 阳台下的小伙子蹦蹦跳跳,路迎酒不知该讲什么,就继续看戏。 看着看着,他突然听到,还有另外一道音乐声传来。 他仔细辨认一下:行,又是叶枫在放歌了。 路迎酒就喊:“你怎么又放上了!” 叶枫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是真的无聊啊!你不能剥夺我为数不多的乐趣!” “你放的什么啊?” ——这话一问出口,路迎酒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叶枫回答:“我在听《大姑娘看戏》!” 路迎酒:“……” 旁边的敬闲也听到了,在闷笑。 “别笑了别笑了。”路迎酒无奈道,也不自觉笑了笑。 音乐声继续,两人并肩站在阳光下,影子被光线拉长。 尴尬的气氛都像是被阳光稀释了。 现在的时机不错,路迎酒想着,该怎么开口和敬闲谈一谈。 如果开口了,又该说什么?好像说啥都不大对劲。 几分钟过后恰巧一曲终了,四下安静。 路迎酒微微垂眸,说:“敬闲,你……” 一声欢呼声传来! 叶枫大喊:“我打开箱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坦诚 路迎酒和敬闲来到叶枫房间。 21 只见满地摊着符纸, 还有各种水笔、剪刀,乱七八糟像是刚有劫匪进来过,几乎没落脚处。 那半人高的纸箱子已被拆开, 叶枫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了, 摆在外边。 一张纸条。 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还有一个……绿色的小鳄鱼玩偶。 一共就三件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多重。 叶枫首先展开了纸条, 四人挤在一起看。 纸条已然泛黄,字迹老旧。 【103486】 小李说:“叶枫哥,这是不是你二爷留下的银行卡密码啊?你要发财啦。” “什么发财, 二爷就没留下什么积蓄,能捐的钱他都捐了。”叶枫说,“走得那叫一个两袖清风。” 叶德庸结过婚,夫人早早就去世了,没有留下子嗣, 他是把叶枫当亲孙子看的。 当年处理他后事时, 叶枫虽然年纪不大,但叶家人该跟他讲清楚的,都讲清楚了,包括遗产的去向。 小李问:“那这能是什么?” “不清楚。”叶枫摇头,“他完全没给我提过。” “有没有可能是私房钱啊。” “真不知道。”叶枫还是摇头。 他又拿起第二样东西。 古铜钥匙非常沉, 比他的手掌还要长一点, 对应的应该是一扇巨门。 小李:“叶枫哥, 这又是啥?” 叶枫拿着钥匙研究了半天, 说:“不知道。” 路迎酒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说好的二爷跟你亲呢?” 叶枫使劲抓了抓脑袋:“但是他脾气古怪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个人极度不擅长表达, 能把话给你干干净净讲清楚就已经不容易了。就比如说, ‘昨晚的饭很难吃’这句话, 他能拐弯抹角给你扯十八个来回,从秦始皇扯到刘关张,再说你知道吗,昨晚的饭真的很难吃。” “也就是说,他说话容易跑题。”路迎酒给他总结。 “没错了!”叶枫一拍大腿,“总之就是很能扯,脑回路新奇。” 小李也接过钥匙看了看,插话道:“我懂了,这要是肯定是开保险柜的,开了之后再输纸条上的密码。” 路迎酒说:“楚半阳是最近没给你发工资吗?看你三句不离钱的。” “唉,”小李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没转正呢,每个月就三千,最近确实是有点拮据。” 那边叶枫放弃思考,暂时先把钥匙和纸条放在一起了。 他又拿起最后一样东西。 鳄鱼玩偶看起来不大,但很重很重,他光是抱起它,手臂上都暴起了青筋。 纸箱的大部分重量,都来源于它。 路迎酒说:“这你总知道是什么了?” “这个我认识,”叶枫把玩偶放在跟前,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是我小时候的玩具。我最喜欢它了,小学的时候天天抱着睡,一被拿走就哭。后来,我们家搬家了嘛,那个时候它不见了,我还以为丢了,哭了好久,没想到在二爷这里。” 他摸了摸鳄鱼玩偶,手下的质感毛茸茸的,还是儿时记忆中熟悉的感觉。 他说:“就是它怎么那么重了……是不是里头装了东西?” 小李眼睛一亮:“装了保险箱!” 路迎酒说:“我等会就给楚半阳说,让他给你加点工资。” 叶枫又掂量了一下鳄鱼,隔了几秒钟,忍痛道:“我就割开来看看。” 小时候的叶枫肯定想不到,时隔多年,他会把亲手把心爱的小鳄鱼给剪了。 叶枫拿起一把剪刀,把鳄鱼翻过来,从腹部正中剪开了一个小口子。 鳄鱼里头果然有东西。 他伸手进去,捏了点出来—— 纷纷扬扬的灰在空中撒开。 眼看着那灰就要扑过来,路迎酒只觉得面前起了一阵微风。 风把灰全都卷走了,朝着反方向去,半点没落在他身上,呛得叶枫和小李咳嗽连连。 路迎酒:“……” 他回头去看敬闲。 敬闲一脸无辜,仿佛方才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装得实在是太假,路迎酒下意识想去戳他,手还没伸出去又顿住了。 然后手偷偷缩回来。 幸好没戳,他想。知道敬闲的身份之后,这小动作的含义似乎变了点味道,说不清道不明的。 ……他觉得自己简直在和敬闲**。 叶枫咳嗽完:“这是啥玩意啊!” 小李还在咳:“咳咳咳这不是你二爷留的吗!” “我都说了他脾气怪了!”叶枫喊,“正常人会在玩具里放灰吗!这还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路迎酒仔细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粉尘,总觉得不大像是普通的灰。但他显然也没有办法,肉眼鉴别出这些是什么。 他随口问敬闲:“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敬闲眼都不眨,对答如流:“骨灰。” 这东西他在鬼界见得多了。 路迎酒:“……” 小李和叶枫:“……” 那两人一想到自己被呛到,估计吃了不少骨灰,都是一副要呕吐的表情。 小李脸都扭曲了,干呕了几声,扶着叶枫说:“我现在相信你和二爷亲了,二爷就算是死了,都要把自己埋在你最喜欢的玩具里。” “屁!”叶枫也是满脸扭曲,“这绝对不是我二爷。他的骨灰是我亲手去铲的,一部分埋了,剩下的都洒进海里了!洒得干干净净!” “那这是谁的骨灰!验得出来吗!”小李快崩溃了。 “骨灰是查不出死者身份的,又不是骨头。”路迎酒在鳄鱼玩偶前坐下,也不顾忌什么,捏起一点骨灰搓了搓。 倒是没什么异常。 就是普通的骨灰,没阴气,也没怨念。 路迎酒又说:“叶枫,你是完全不了解这三样东西吗?” 叶枫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问问家里人,但我觉得悬。” 叶枫去问了家里人,长辈们纷纷表示没头绪。 他们都说:“既然是你二爷的东西,带回来就好,别研究那么多了。” 大家都知道叶德庸脾气古怪,什么东西都捣鼓过。往玩具里赛骨灰,听上去也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看来,这样子研究是不会有结果了。 叶枫呼了口气,“如果可以,我想再去疗养院看看。二爷生前在那工作了几十年,如果有线索,多半在那里。” “现在时间还早。”路迎酒看了看窗外,下午的阳光还很灿烂,“要去的话今天就能去。” “行。”叶枫站起身。 他刚起来,就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众人对视一眼,小李起来去敲了门。 外头的是一个年轻人,带着鸭舌帽,穿着牛仔裤,神色有点不安:“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是驱鬼师吗……” 小李没有直接回答,问:“你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他自己没怎么出过委托,但是叶枫和路迎酒这两人,尤其是路迎酒,如果被人认出来,那再正常不过了。 “哦是这样的,”年轻人压了压帽子,缓解不安,“我刚刚在餐厅看到你们了。本来不想打扰你们的,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过来一趟。” 他继续说:“我是和我朋友一起来这里的。他叫周良,是个探灵主播,你们在‘两面佛’上能搜到他的直播间。大概是昨天下午,他就和其他几个助手上山,去疗养院了。然后、然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们了,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也没用。” 路迎酒起身,也来到门边:“是不是山上信号不好?” “不是的。”年轻人连连摇头,“你看这里。” 他打开手机,屏幕上是其他探灵主播,有两三个就是在疗养院里直播的。 年轻人说:“其他直播间都是好的,山上信号应该没问题。周良上去就是为了直播,他的直播也是在昨天断了。” 这听上去确实出事了。 路迎酒说:“我们刚好准备上山,你把你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们,最好带上照片。” “好好好。”年轻人忙不迭答应了,“我这就发。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路迎酒想了想,又补充,“你尽量劝人少点上山。” 年轻人脸色有几分为难:“这个很难,他们哪里会听我的话呢?我也没什么证据,能证明山上危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事,尽量就好。”路迎酒说。 他本来也没抱希望,能拦一个是一个。 屋内,叶枫已经背起登山包,准备出发了。 …… 20分钟后。 上山的小路不好走,坑坑洼洼,有不少人的脚印,都是主播们这些天留下的。泥土松软,树叶在头上沙啦啦地晃,雀鸟活蹦乱跳,风中有木头与青草的味道。 这山的环境很好,没被开发过,就连道路都是那么原始。 本来上疗养院有车道的,但是年久失修,现在已经完全走不了了。 啪! 小李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腿,手掌再张开时,上头一片鲜红。 他皱眉:“这里蚊子真多!” 叶枫也说:“我都满腿是包了。” 路迎酒一看叶枫腿上,果然起了好几个鼓包,就连手上都能幸免,战况异常惨烈。 就这说话的短短几秒钟,又有两只花蚊子停在了他的腿后。 路迎酒就说:“敬闲,把驱蚊水拿出来。” 敬闲说:“没带。”他压低点嗓音,“我不招虫子,你靠过来点。” 路迎酒这一路和他走在一起,确实没被咬。 只是…… 路迎酒忍无可忍,也压低声音道:“我都看见你包里有驱蚊水了,还装呢,快拿出来。” 敬闲被揭穿,这才一脸遗憾地拿出驱蚊水,递给他。 路迎酒在身上喷了喷,又把瓶子递给叶枫和小李。 那两人一顿乱喷,喷到被挠破的地方,都是疼得龇牙咧嘴。 虽然这山上的蚊子又多又毒,有些根本就不怕驱蚊水,但好歹情况好转了。 就这样走了十分钟,叶枫说:“怎么开始起雾了?” 雾气从山上涌下来,仿佛牛奶倾洒,眨眼间都包围了他们。 来得突兀且迅速。 路迎酒环顾了一下周围,视野很模糊,只能看见树木模糊的轮廓。他深呼吸一口,感觉自己仿佛吸进了一口水,湿气充满了肺部。 小李挠挠头:“下午起雾也是挺奇怪的,会不会有鬼啊……不过山间范围太大了,阴气分布得散,我们也没啥简单办法求证。” “有简单办法的。”叶枫扭头,“路迎酒,这是不是有鬼?” 路迎酒:“是。” 叶枫回头:“你看,这不就知道了吗。” 小李:“……” 能见度快速下降。 十米、五米、三米、一米…… 小李小声说:“我都快看不清你们的脸了。” “反正快到地方了。”叶枫讲,“咱们挨得近一点走。”说完往小李那边靠了靠。 前方的道路陡峭起来。 本来这里的土就很松软,踩起来不好发力,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向前。 到了一处短坡,得扒着旁边的树根才能爬上去。敬闲几步就上去了,轻轻松松,回过头,把手递给路迎酒。 能见度已经到最低了,从路迎酒那看过去,敬闲的脸都是模糊的,浸在白色的迷雾里。 他拉过敬闲的手。 敬闲轻而易举就把他拉了上去。 小李在后头喊:“也帮我一把呗!” 路迎酒刚回头,想去拉人,就看见土坡下空无一人。 叶枫和小李都不见了。 雾气越发大了,路迎酒什么都看不见。 迷雾之中,敬闲还是紧紧拉着他的手,生怕他走丢了一般。 路迎酒被他这样牵着,有点……略微的不自在。 他假装无意间挣开敬闲的手,点燃了一张符纸。 符纸燃起火光,飘浮在他身边。 热度逼退了浓郁的白雾,仿佛烈火消融冰雪,能见度一下子就上去了。 路迎酒往前走,说:“迷雾的中心就在前边,解决了那里的鬼怪,雾气就散了。” 敬闲点头道:“嗯。” 他们一前一后在雾中走着。 前头又是一个小土坡,这回路迎酒踩着松软的泥土,快敬闲半步,先上去了。 上去后,他回头想看敬闲,结果还没看清,就被整个抱住了。 路迎酒顿时僵住了—— 男人的胸膛有着温暖的温度,即使敬闲再怎么压抑,不论从体型还是气息的侵略性来说,都让他清楚地认知到,对方是比自己高大的同性。 他明明不是贴着左胸附近,却仿佛能听到心脏的砰砰跳动。 路迎酒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鬼怪也会有这样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从脖子到后背都是僵的,细微地挣扎了一下,试图反抗。 直到敬闲把头埋在他的颈间,闷声说:“你不要刻意躲着我。” “……”路迎酒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我没有。” “这一路上你都是。刚才也是,你是刻意走快几步避开我的,对不对。” 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 路迎酒不说话了。 如果旁边来看,会发现他一贯控制得极好的表情,微微紧绷着。 几乎称得上紧张。 敬闲在他耳边开口,热气撩得耳廓发热:“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想要扶额:“这光天化日的……” “对啊。”敬闲说,“像是什么摁在墙上亲在炕上搂着睡强取豪夺和囚/禁,我是从来没想过。” 路迎酒:“……” 路迎酒:“你这听起来都想过一遍了!” 他又开始挣扎。 敬闲力气大,他愣是没挣扎动。 几秒钟后路迎酒识趣地放弃了,停下动作:“你先放开我。这鬼都没解决呢。” “不急,它不敢做什么的,我在这里呢。”敬闲漫不经心地说。 周围乳白色的雾气在翻滚,好似某种诡异的浪潮,湿气浓重。 他们就这样站在雾气中,彼此不语,各怀心事。 敬闲犹豫了几秒钟,再次开口,“我知道,我可能跟你期待的样子很不一样……” 路迎酒心说,这简直太不一样了。 香艳女鬼一夜变成了香艳敬闲,虽然按照走向和两人的体格差,他觉得最后香艳的会是自己。 敬闲稍微退开点,看着他很认真地问:“所以我想知道,你讨厌我吗?” “……”路迎酒微微抿了抿唇。 敬闲眼中的光亮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些许。 再追问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这场时隔13年的重逢,确实是比较尴尬,或许还称得上是不尽人意——这也是难免的,对于路迎酒来讲一切都来得太突兀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存在。 敬闲刚想要松手,手臂却被摁住了。 路迎酒用的力气不大,只是为了拦住敬闲的动作而已。 他抬眼看向敬闲:“敬闲,我是绝对不会讨厌你的。” 敬闲神色一动。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说的对,是我有问题,我在刻意避着你。但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这么做的,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理清楚思路。” “这13年来,我一直在想象,和我成婚的鬼到底存不存在——他会是个怎么样的鬼,名字叫什么,有什么性格,喜欢什么?会不会和我有一样的爱好?” “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没有这场冥婚,今天的我会在哪里。又或者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早就死在哪个鬼怪的手上了。” “尽管理智告诉我,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出现了,但是每年鬼节,我还是在下意识地在等。”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可这件事情永远是我的例外。” 路迎酒停顿了几秒钟,落在敬闲手臂上的修长手指,略微用了点力。 他说:“所有人,包括给我主张冥婚的大师,都告诉我,和我成婚的是女鬼,我自然而然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在我的想象中,你都是以女性的身份出现,这造成了我现在的错愕和不知所措。” “可这不意味着,我‘期待’你是女性。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怎么会要求你去满足呢?” “不论你是以何种形象出现,我都会接受的。” “因为我一直一直,在期待和你的见面。” 路迎酒看着敬闲,棕色的眸子中有柔和的光。 “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见到你了。” “谢谢你,敬闲。” 在他说这段话时,敬闲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良久后,敬闲说:“……我不需要什么感谢。你没有讨厌我,就已经足够了。”他勾了勾嘴角,“但是鬼怪总是很贪心的,会得寸进尺。现在的你并不喜欢我,对么?” 他说这话时,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欲/望与渴求。 这种强烈又炽烈的执念,才是鬼怪的真面目——他口中这个“喜欢”指的是哪种喜欢,两人都清楚。 路迎酒长吁一口气,回答:“嗯。我确实没办法爱上一个出现了几十天的人,我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而且,”他踌躇了刹那,“敬闲,我不想骗你,也不想给你虚无缥缈的承诺,我真的不确定我会不会喜欢上同性,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 “嗯。”敬闲说,“我明白的。” 路迎酒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最想从我这得到的是什么,我却不能做出保证。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公正的人,但每次遇见你,好像都挺自私的。” “你不必道歉,”敬闲还是笑着,“一厢情愿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你从没有要求过我什么,不是吗,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们的缘分,开始得可比你想象的早很多。” 他微微低头,和路迎酒抵上额头,眼中有光。 他说:“你期待的不是这样的我,但是我喜欢的,一直是这样的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追寻过往 话说开了, 两人间的氛围好多了,又是肩并肩走在雾气中。 远处,在迷雾的最深处, 几盏明黄色的灯晃晃悠悠,飘了过来。那方向正是去疗养院的必经之路。 黄灯离他们很近了。 路迎酒瞥过去,能看出来,这些黄灯像是以前的煤油灯。 借着那光, 再往前几步, 路迎酒看清楚了来者。 雾气中出现了极其可怖的面庞, 那是数张扭曲的人脸。 它们穿着破烂的护工服,提着油灯, 游走在山间。 路迎酒心思流转,很快明白了:很久之前, 这里是有专门巡山的护工的。 看来,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那些丑恶的面庞在他面前不断扭曲、融化又重组在一起, 简直像是流动的烂肉, 腐臭味浓郁。 敬闲刚想要动手, 却被路迎酒拦住了。 路迎酒咳嗽一声:“虽然我现在不会赶你回去了, 但是你还是少用点实力。” 让神官在人间动用太多力量,他总觉得不安。敬闲可以满不在乎, 但他不可以。 敬闲愣了一瞬, 说:“其实无关紧要的。” 路迎酒坚持道:“你别出手。” 他一捏决, 毛茸茸的小黑兽已经出现在他脚下。 “嗷!”它叫到, 绕着路迎酒滚了一圈。 路迎酒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 然后一指那群护工:“去。” 小黑兽得了命令, 嗷呜一声冲了上去, 飞扑向为首的护工。 它的身躯小,体重和力量却极大,这一扑直接把护工整个扑倒了。护工的身躯腐烂了,动作不灵活,手脚在地上笨拙地扑腾,毛团子的嘴一张,露出尖利的牙齿,轻轻一吸—— 鬼怪的身躯化作一团黑雾。 那黑雾在空中发出了可怖的尖啸,隐约可见无数只手在其中乱抓,无数张脸在其中嚎哭,仿佛来自地狱的绘卷。 然后一口被它吞吃入腹。 黑毛团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又扑向其他护工。 护工根本抵抗不住这种恶兽,手里的油灯跌落,明晃晃的光芒在地上滚,映亮了白雾。 这些低级的鬼怪,路迎酒不用亲自上场都能解决。 接下来的两分钟,两人看毛团子追着护工们跑来跑去。 等护工都被毛团子干掉了,它嗷呜嗷呜地回来,蹭了蹭路迎酒,消失了。 与它一起消失的,还是浓郁的白雾。 一阵山风从峰峦间盘旋而起,把雾气全都吹散。短短几秒内视野豁然开朗,天空碧蓝,灿烂的阳光照耀林间。 森林中的视野清晰起来。 路迎酒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叶枫和小李。 那两人怕在雾中走散了,手拉手站在一起,各自拿着符纸。他们看过来也是一愣,然后踩着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了。 叶枫问:“鬼都解决了?” “嗯。”路迎酒点头。 叶枫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叶枫继续带路,众人又走了十来分钟,又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之后,终于远远看到了那雪白的外墙—— 疗养院的大楼伫立在他们面前。 疗养院一共有两栋主体建筑,名字用烫金字标在墙上,一边叫“若水”,一边叫“长流”,都设置有给病人的房间。 此时两栋大楼立在左右两侧,占地极大,依稀可见当年的豪华——在那个年代这种建筑挺少见的,加上对病人的收费低、院内职工极多,全靠驱鬼世家的财力支撑。 大楼的楼下长满了野草和花,装饰的喷泉早已干涸,里头全是滑溜溜的青苔。就连门口疗养院的简介牌子,都被藤蔓爬上一圈,缠得难舍难分。 闭院17年,一切都是过去时了。 那年轻人委托他们来找失踪的友人周良。但周良具体在哪失踪的,他也说不上来,想打开周良的直播间看看回放,却显示数据错误。 路迎酒他们只能盲找。 如果周良是在疗养院出了事,那总归能找到,怕就怕周良是失踪在深山老林里的。 这附近的山脉叫作万明山,占地足有160平方公里,哪怕是借助鬼神的力量,也非常难办。 叶枫说:“反正我们也没线索,还是先去二爷的办公室。” 其他人没有意见,跟着他走。 叶德庸的办公室在若水楼的最顶层,也就是7楼。 他们三人走进大楼。 即使是白天大楼里依旧昏暗,地上有杂乱的脚印,看来有不少主播来过了。建筑内的设计很简单,和普通疗养院没有区别,原来墙上是贴了许多符纸、门口还挂了不少锦囊的,闭院时,这些东西早就被清掉了。 叶枫走在前头,打开手电筒,光束中灰尘在舞蹈。 他说:“我小时候经常来这栋楼玩。” 小李问:“这不都是病人么。” “以前顶楼没病人,我就去那里玩跳房子。”叶枫笑了,“当时太无聊了,我每次都数从走廊的一边跳到另外一边,要跳多少次。” 小李又问:“叶枫哥,你小时候不玩卡片或者弹弓之类的吗。” “这整个院里就我一个小孩子。”叶枫说,“我凑了一整套的卡片,也没法给别人看啊,想炫耀都没地方去。弹弓我是真玩过,以前还小不懂事,就天天琢磨着去打鸟,但是技术太烂,什么都打不到。后来我把二楼病房的玻璃给打碎了,二爷就再也不给我玩弹弓了。” “应该的。”路迎酒点头说,“我记得你也把我家的窗户打破过。” “啊?”叶枫这才想起这事,开始傻笑。 电梯早不能用了,他们顺着楼梯慢慢爬,扶手上的灰看起来足足有3厘米厚,轻轻一吹,满脸都是。 大部分主播早在前几天就来过了,今天的人非常少,他们也没撞上主播,只是在楼梯间的玻璃看出去,能看见有两三个人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休息,旁边放着摄像机。 到了7楼,叶枫轻车熟路地走到走廊最深处。 院长办公室的门窗大开着。 准确来说窗玻璃早就碎了,满地都是碎片,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而老旧的木门破破烂烂的,上头还有不同的涂鸦。 路迎酒凑过去看了看,涂鸦写的竟然是“xxx到此一游”。 字迹很新,是最近拿水笔写的,歪歪扭扭很不好看。 屋内同样有很多脚印,主播们早来过这里了。 叶枫就低骂了一声:“素质真差,怎么乱涂乱画的呢。” 他们走进屋内。 屋内的布置非常简单,就有档案柜、书架和一张办公桌。 办公桌的后方,还挂着巨幅的题字: 【天道】 这二字运笔霸气又潇洒,笔锋处犹如利刃,是叶德庸亲手写的。 在闭院时,叶德庸就把大部分东西清出去了,留下的只有无关紧要的纸张和书籍——这些东西通通被主播翻了一遍,努力想找到有爆点的东西,但显然失败了。 他们四人来得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关键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叶枫在题字下看了会,喃喃说:“他以前还教我写过书法……” 他又盯了几秒钟,晃了晃脑袋,开始专心在屋内翻找。 虽说是翻找,但实际上要找什么,没有人知道。 四人把屋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把能找到的东西,全都集中在桌面。 五份病历,都是很普通的病人,应该是单纯忘了带走。两本书,分别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和苏过庭的《书谱》。还有一大堆被翻得乱七八糟、顺序全乱的文件,都是关于疗养院的,比如说职工的调动、疗养院的扩建规划等。 没其他东西了。 叶枫也不顾椅子脏,直接坐了上去,看着满桌的东西。 他又拿出照片。 照片上,叶德庸牵着他,两人站在疗养院之前。 叶德庸脖子上的黑色痕迹还在,紧紧掐着他,令他面露痛苦。 ——这对于叶枫来说,实际上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都说逝者已逝,入土长眠,而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叶德庸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安宁。 叶枫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空中的灰尘在光中一阵飞扬。 时隔多年,这疗养院、这办公室还是那么熟悉。 叶枫还记得,自己在这里跑跑跳跳、四处胡闹的时光。 现在,坐在这张老椅子上,背倚着巨大的【天道】,叶枫看着照片喃喃道:“给我点提示,哪怕一点点就好……” 照片上的两人沉默不语。 十余年前的阳光灿烂,群山连绵。 直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奇迹都没有发生,他们没找到任何线索。 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整个疗养院都走一圈,一方面是找线索,一方面是找主播周良。 叶枫的情绪很低落,一路上都不怎么讲话。 路迎酒和他说:“这里没有线索就再去他家看看,总会有发现的,别着急。”他拍了拍叶枫的肩。 “嗯。”叶枫烦闷地抓乱了自己的脑袋,把头发搞得跟鸡窝似的。 疗养院很大,光是把两栋楼走一趟,都花了快两个小时。 路迎酒走着走着,手上就会多出点东西。 比如说一瓶清水。 比如说他喜欢吃的坚果。 比如说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路迎酒走在破旧的建筑里,周围都是烂窗户破门,和各种蜘蛛网,却硬生生走出了春游的感觉。他甚至怀疑,要是自己说想野餐,敬闲都能当场拿出块布铺好,再摆上小饼干和红茶,问他哪种饼干最好吃,他下次还带。 在敬闲第五次拿出东西、试图投喂他的时候,路迎酒终于没忍住,问:“你到底带了多少东西出来?” “也不多。”敬闲说。 路迎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几秒内,手中又多了一包青豆。 这已经是他收到的第8种零食了。 他说:“敬闲,你是真的厉害。” “那可不,”敬闲说,“我可是很努力地在让我们两个破镜重圆,我让你守寡已经……” 路迎酒往他背上糊了一巴掌,成功把他的话头拍停了。路迎酒赶紧去看小李和叶枫——那两人正专心研究呢,没注意他俩在讲什么。 他松了口气。 但是敬闲又委屈了:“你看这么多年过去,我在鬼界可是公认的已婚,你户口本未婚,还有一堆人在追求你,我从没有过半点名分,被你渣得明明白白。我现在追求你还要藏藏掖掖,跟偷情没啥区别。” 一说起“渣”这个话题,路迎酒就头疼。 事到如今,他算是理解了在四洞屠宰场时,敬闲为什么要这么要说他渣。 敬闲越想越不平:“名分,我要名分。”他想了想,“你可以暂时不喜欢我,但是我要名分。” 路迎酒说:“敬闲……” 敬闲看着他。 路迎酒:“你是不知道,在我国同性还没办法结婚吗……” 接下来的几分钟,路迎酒收获了一个震惊、失望、痛苦又不甘的敬闲。 显然鬼怪对于法律了解得没有那么透彻。 路迎酒看敬闲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趁着他们走过走廊拐角,叶枫和小李先转过去了,路迎酒转身,结结实实抱住敬闲,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 ——事实证明,这安慰十分有效。 窗外的阳光倾泻而入,透过窗帘,映在他们的面庞上。 当敬闲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蹭了蹭之后,仿佛某种得到了安抚的大型动物,什么埋怨都没有了,安静下来。 松开手时,路迎酒又得到了一个快乐的敬闲。 等转过楼梯拐角,两人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路迎酒面无表情,拿着零食吃,敬闲继续春游。 走在前头的小李回头,看过来。 他心想,他们总算是正常过来了,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叶枫哥说的真对,这一路两人总凑在一起说话,一说能说个大半天。 等到两栋楼都走完,什么都没找到。没有线索,也没见着周良的影子。 只有一个意外之喜: 他们在一个病房中,找到了叶德庸和一位病人的合照。 那照片很老了,放在床头的相框里,相框的玻璃已经碎了半边。照片上,穿着蓝白病号服的病人笑得很灿烂,病床前是大束大束的花。 叶德庸站在他的身边,神色略为古板,只是微微露出点笑意。 在他左手边。有个白衣服的女人。女人额头上有一道浅疤,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路迎酒吹了吹照片上的灰,指着女人问:“这是?” “是我的二奶奶。”叶枫说,“我只在小时候见过她。” “没听你怎么提过。”路迎酒说。 “对,”叶枫点头道,“她在结婚的第三年就死了,后来二爷终生未再娶。我家里人不怎么提起她,就连二爷也不提。我之前还以为,她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来呢,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一张。” 他把这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按照旧折痕折好,收在了包里。 10分钟后,众人重新站到若水楼的门口。 叶枫长叹一口气:“我们这趟真的是太失败了。我二爷的事情就算了,本来就没啥头绪,这周良是怎么回事?就一个主播能跑到哪里去,总不可能真跑去深山老林了?” 小李说:“说不定等我们回去村子,就发现他回去了。” 叶枫哼哼:“那我得气出脑溢血来。” 他们收拾收拾,准备下山了。 刚走到疗养院的大门口,小李突然站定脚步,惊讶道:“啊!那个人给我发消息了!说周良的直播间能加载出来了!” “这龟孙!”叶枫骂道,“耍人呢是!” 小李点开页面,又说:“不不,不是直播,只是直播回放。” 他把手机屏幕对着众人。 果然,屏幕上是一段直播回放,时间是前天的中午,正是周良刚上山的时间。 …… 55个小时前。 “欢迎来到我的灵异直播间。”周良说,“我们现在,已经身处月山疗养院的底下了。” 他把镜头上移,连绵的群山中,洁白的疗养院在绿意中十分显眼。 “上去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只能从小路慢慢走上去,走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到了。”周良换上高昂的语气,“这里的传闻都听说过了,今天我就带大家去一探究竟!喜欢的可以点个关注哦。” 他挥了挥手,身后两个助手跟了上来。 小路并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他边走边解说,气喘吁吁。 他们被迫绕了点路。天气热,衣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几只蚊子在耳边嗡嗡,贴在裸/露的皮肤上,他猛拍了几下,手掌一抹鲜红的血。 “……”周良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但看了看直播间不断上涨的人数,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10分钟过去,助手突然说了一句:“是不是起雾了?” “是有一点。”周良讲,“进去疗养院就好了。” 雾气却越来越大,牛奶一般弥漫。很快可见范围就不超过半米,并且还在缩小。 这显然不正常,直播镜头中,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良去过不少灵异场所,见过挺多意外情况。他有备而来,用登山绳连住自己和助手。三个人紧贴在一起,慢慢摸索,最崎岖的地方,他们攀着石头和树根,也顺利过去了。 又是10分钟。 他们气喘吁吁,走上了一片平地。 雾气刚好散去了,出现在面前的,是高大的、雪白的墙壁。 疗养院一共有两栋大楼。 周良调整好镜头,说:“在我们面前的这栋楼,叫‘若水’,大部分病人都住在这里。我们先进这里看看。” 助手问:“登山绳要解开么?” “不要。” 大楼正门本来被锁着,现在敞开了。 应该是其他主播先来了。 周良有些不爽,打开手电筒走进去,介绍说:“这里的一楼只是接待处,病房在二楼往上。我们直接上去。” 他直奔着楼梯过去,脚步声在走廊回荡。 助手的脚步倒是犹豫起来,慢吞吞的,登山绳上不时有拉扯感。 周良不耐,又不好在观众面前说什么。 到了楼梯前,他随口说:“时间不多,你俩爬快点。”然后加快脚步开始往上爬。 爬着爬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两个助手也是越来越慢,登山绳紧绷着。 周良又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助手去哪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登山绳沉甸甸的,周良站定了脚步。 某种寒意从头发梢一直蔓延到脚趾,他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登山绳另一端挂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刚想回头,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 回放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 摄像机跌落在地,最后能听到的,是“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机器被踩爆的声音。 这绝对是出事情了。 叶枫紧盯着屏幕,回看了好几次。 摄影机拍到了鬼怪惨白的手,那死白的手上,无名指戴着一枚婚戒。 很细的婚戒,暗金色。 他觉得那婚戒很眼熟。 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而小李那边,周良的朋友简直是不知所措,给小李发了一连串消息轰炸,请求他们一定要救救周良。 小李根本跟不上他发的消息,忙乱地回复了几句,保证到“我们一定尽力”。 就在他刚摁下发送键—— “啊啊啊啊啊!” 疗养院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声! 而他们面前的小路上,一队穿得花花绿绿的人又来了,带着摄像机和巨大的登山包。 他们也是主播,听到了这声尖叫,面面相觑,愣在了原地。 路迎酒和小李说:“你把他们拦下来,别让他们进院里。” 说完就急匆匆往疗养院里去了,敬闲紧跟在他的身后。 循着尖叫声的方向,路迎酒飞快上了楼梯,身姿分外敏捷和轻盈。 到了若水楼的四楼,有个女人脸色惨白,哆哆嗦嗦指着挂在窗台上的尸体。 那尸体非常眼熟,就是跟在周良身边的一个助手。他半身在室内,半身在窗外挂着,身上有数道长条状的伤痕,仿佛别利爪挠出来。 他看起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窗子的玻璃全碎了,山风吹得破窗帘猛摇,仿佛一只可怖的鬼手。 但是他们刚刚经过这里时,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也就是说,助手刚刚才被丢在了这里! 所以,这个鬼去了哪里呢? 路迎酒一路上都没感觉到明显的阴气,而敬闲也没啥反应——路迎酒毫不怀疑,要是那鬼敢靠近他们半步,早已被敬闲碾碎了。 如果不在室内的话…… 路迎酒下意识往窗外看。 只看见那树海深绿,被山谷间的轻风一吹,尽数弯下了腰,沙沙声响犹如在窃窃私语。 …… 小李和叶枫把几个主播聚集在一起。 因为这声尖叫,各队人马都是谨慎地观察情况,短短几分钟里,广场就已经聚集了好几队的人。 叶枫赶紧把他们招呼过来,让他们千万别进院内了。 路迎酒和敬闲这一去,就没什么消息了。 风吹得大了,整片树海作响,平时这种赏心悦目的自然之声,现在颇叫人心烦。 叶枫倒不担心路迎酒出什么事,毕竟人家是真的艺高人胆大,再浪都浪不出什么事。但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情况,交头接耳,气氛紧绷着,要是久了他怕控制不住场合。 他正想要不要联系他们,旁边的小李突然拉了拉他。 “干什么?”叶枫问。 小李说:“你的二奶奶,是不是额头上有一道疤?” “对啊。” “她是不是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五几?” “对啊。” “她是不是挺苗条的,还打过耳洞?” “对啊。”叶枫奇怪道,“你刚才不是看到她照片了吗,怎么还问这问题?我知道她长得好看,但她毕竟是我的二奶奶,你倒也不用这样念念不忘……” “我、我只是想说,”小李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叶枫哥,你的二奶奶在树上爬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6、改嫁 ("和冥主成婚之后"); 叶枫:??? 他猛地回头。 只见摇晃的树影中, 有一抹灰扑扑的白。那抹白快速地在绿意中穿梭,人眼很难捕捉到,好在白色很快停下来了—— 那确实是个女人。 她身穿白裙子, 裙子已经被划得破破烂烂,露出底下腐烂的肌肤。她的指甲有不正常的尖锐, 死死抠进树皮中, 待在离地五六米的树上,像是一只野猴, 又或者正准备捕食的花豹。 女人面容腐烂了,眼球全黑,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两颊。 可正是在这电光火石的对视中,叶枫认出了她! 这确实是他死去了多年的二奶奶! 一时间,语言难以形容叶枫心中的惊骇。 二奶奶名叫张念云, 他小时候见过三五次, 印象中是个优雅又寡言的女人,年龄也无法掩盖住她的气质。 他们没说过几次话, 只是有一天,叶枫在外头疯玩,淋了一身雨水、卷着一身泥巴回到院内。 他本来预着自己要挨骂了。 但是张念云给他拿来了干净的衣服, 默不作声把脏衣服拿去洗了, 最后还端来一碗姜茶。 她煮姜茶的时候, 哼的歌很好听——这是叶枫对她最深刻的印象了。 没过多久, 她就因病去世了。 而眼前的女人,面容和张念云一模一样。 她的无名指上待着的婚戒,叶枫也在周良的直播间里看到过! 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再想拿出符纸,请来神明, 张念云已经怪叫了一声! 这叫声尖锐无比,跟个钻头一样死命往耳朵里钻,这一片的飞鸟全都被惊扰,展翅哗啦啦飞走。 几个主播都受不了,捂住耳朵死命在地上打滚。 叶枫和小李稍好一点,可也来不及了。 树影中那抹白色一闪,张念云以一种野兽的姿态,手脚并用地扒着树枝跑了。 叶枫再回头,只见空中有一层无形的、只要驱鬼师才能感受到的结界降下。 鬼气森森,整个疗养院的色调都像是冷了几分。 他们被关在鬼怪的结界中了。 …… 路迎酒和敬闲走在疗养院的大楼里。 那助手的尸体不方便处理,路迎酒只是把他从窗沿搬下来,放在地上,又扯了个窗帘暂且盖着。虽然简陋,但只能这样凑合了。 助手身上的阴气浓重,他捏了一张符纸,轻轻扫了扫尸体的面部,就把阴气带过来了一点。 发现尸体的那人,是名叫宋巧的女主播。 宋巧此时紧紧跟着他们,边走边说:“我和你们说的那个周良,应该是见过面的。” 路迎酒问:“是在村子里见面的?” “对。”宋巧的声音还在打颤,“我们还在酒店大堂讲了几句话,毕竟是同平台的主播,彼此看着都面熟。他是前天上山的,我今天早上才来,没想到这里有这种鬼。周良他、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难讲。”路迎酒说,扫视过疗养院的走廊,到处都是蜘蛛网——那些八只脚的小生物不算太友好,全往角落躲了。 不过看到助手尸体过后,倒是方便找人了。 那张沾了阴气的符纸,正飘在他的身边,慢悠悠地带路。 这个鬼怪留下的阴气明显,用符纸轻易就能追踪到。 至于是带去鬼怪那,还是其他受害者那,他就不知道了。 符纸飘着飘着,把他们带到了一楼的后门。 后门实际上很大,留下了足够病床进出的宽敞空间。 此刻,它被几个倒下的木质储物柜拦住了,卡得很死,基本挪不开。大大小小的文件散落一地,全是灰,几只蜘蛛在缝隙间结了网,八只眼睛警惕地看着来者。 这里的蜘蛛是真的多。 路迎酒不大懂昆虫的种类,但就这样一路过来,他至少看到了七八种不同的蜘蛛。 储物柜横七竖八的,角度诡异。敬闲踩着储物柜,几步就上去了,上到一半,他回过头向路迎酒伸出手。 路迎酒接过他的手,被他拽着,没用什么力就到了柜上。 两个男人站在同个储物柜上,重量让它发出了一声呻/吟,幸好它的质量良好,好歹还很□□。 路迎酒低声说:“我自己也上得来。” 敬闲:“嗯嗯嗯。”他只是想趁机拉个手而已。 “认真的。”路迎酒以为他没信。 “我知道,”敬闲理所当然道,“我媳妇当然最厉害了。” 路迎酒:“……!” 他第一次听敬闲明目张胆这样叫他,真的是猝不及防,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宋巧—— 这姑娘不愧是敢独自探灵的人,身手很好,也掰着储物柜的柜顶在爬呢,挺轻松就上来了。 她看都没往这边看,肯定没听到。 路迎酒松了口气,又低声说:“瞎喊什么呢。” 之前就差点被叶枫和小李听到,现在又来了一次。 “难道不是么?”敬闲扬眉道,“来,让我再把你牵下去。” 路迎酒这回不搭理他了,把手抽回来,弯下腰绕过头顶的门框,又单手撑着下一个储物柜,干脆利落地跳下去了。 他的耳朵有点发热。 但他觉得敬闲没看出来。 就这样一直跟着符纸,三人到了若水楼的后方。 这里是一片空地,长满杂草,被建筑浓厚的阴影遮盖了,就连树都是仄仄的。角落靠近墙的地方,有几张东倒西歪的病床,没有床垫,只有生锈的铁架子。除此外,墙角还有十几个储物柜、桌子、椅子,同样乱七八糟。 大概是当年闭院时,院里的人把东西搬出来了,准备运走,但最后没成功,就直接丢在外头了。 事到如今,没有人再在意它们的来历。 路迎酒顺着符纸的指引,径直走到一个储物柜前。 他一拉开,一张惊恐的人脸对着他。 周良都快吓懵了,尖叫:“你开门干什么!躲啊!她快来了!想死别拉上我!!” 说罢又猛地把柜子门关上,路迎酒怎么扯都扯不开了。 看来人还没事,就是被吓得可以。 路迎酒退后两步说:“我是驱鬼师,你们先出来跟我走,我可以把你们带回村子里。” “驱鬼师”这个词还是很有分量的。 探灵主播虽然也懂驱鬼,可终归是门外汉、三脚猫,比不上专业的人士。 周良犹犹豫豫地说:“真的么?” “嗯。”路迎酒说,“你们出来吧。” 只听见旁边的柜子里,又传来一道惊恐的人声:“别开门!她会找到我们的!” 路迎酒问:“那是谁?” 周良回答:“我的助手!”他结巴了一下,“我们本来、本来有三个人的,现在就剩我俩了。” 那可不是吗,第三个人都死了。 路迎酒暂时没打算讲出这情况,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他又敲了敲柜门:“不管怎么样,你们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和别人汇合去。” 那两人吓破了胆,也不知道在柜子里躲了多长时间了。 周良喊:“我也不知道你是人是鬼啊!万一你是鬼来骗我们的,怎么办!” 路迎酒说:“我要是鬼,你们早死了,犯得着敲柜门吗。” 宋巧也开口帮着劝:“周良哥,我是宋巧啊,咱们之前不还在酒店见了面吗。我怎么可能是鬼呢,你还是快出来吧。” 周良:“那我也不知道外头有没有鬼啊!” 路迎酒刚想保证,说绝对没有,一撇头就看到了敬闲。 ……这外头确实有鬼。 还是一只大鬼。 敬闲盯着储物柜,满脸都写着:如果那两人不听路迎酒的话出来,他就会把所有柜子都拆了的冲动。 以他的破坏力,估计柜子拆了,里头的人也要没了。 路迎酒:“……” 他戳了戳敬闲,无奈道:“别整天有那么危险的想法。对普通人要有点耐心。” 敬闲被他戳了,才勉强有了耐心,愿意在旁边等了。 路迎酒又劝了几句,他们还不肯出来,守着柜子不敢出来。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叶枫给他发了信息,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他讲整个疗养院都被结界拦住了,没人出的去。他现在把人集中在了正门那里,但是大家都在恐慌,他不知道能不能维持住秩序。 【而且,说来你可能不信,】叶枫说,【这里的鬼,好像是我的二奶奶张念云,我刚才在树上看到她了。】 【我真的真的,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 【具体情况等你来了再讲,我和小李去布置符纸了】 路迎酒皱了皱眉。 他再次看向储物柜,和两人说:“我的时间有限,也没办法一直等着你们。你们要是不出来,我就先在这留几张符纸,等解决了鬼再回来。” 他能强行把这两人拉出来。 可是在这种高危的场合,有两个不听话的队友,还不如没有。 没想到,一听说他要离开,周良反而动摇了。 几秒钟后,周良一咬牙推开了柜门:“我跟你走。” 助手听到他要走,也刷拉一下打开柜门,喊:“我也要!说好和你一起出柜的!” 路迎酒:“……” 这两人的脑回路他是没搞懂。 总之他们愿意出来了,是好事。 周良和助手的脸色都非常差劲,又青又白,不知道担惊受怕、没吃没喝多久了。他们也是毅力惊人,在小柜子里能躲几十个小时,看来是真的被吓惨了。 不过比起死了的那人,他们还是非常幸运的。 宋巧分了点自己的水和巧克力棒给他们,他们两人接了,吃得狼吞虎咽。 路迎酒带着他们往大门走。 吃吃喝喝完,又被驱鬼师保护着,周良放松了不少。 他终于开始讲起当时的情况:“我们才进若水楼没多久,就走散了。有个女鬼在追我们,我们、我们身上的伤都是她留下的。我们三个人初来乍到,哪里可能和她结仇?” 路迎酒问:“你被她追上了?” 周良打了个哆嗦:“对的,我落单的时候被她抓住过,还好,它替我拦了一下。” 他把脖颈间的玉坠给路迎酒看。 玉坠雕着面容慈悲的菩萨,从正中断开了两截。 要是没有它,周良早死了。 路迎酒问:“她出现时,你们有注意异常么?或者说,你们谁看见她了吗?” “异常……”周良回忆了一下,“她从后头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没看见她长什么样子。但是,她出现的时候我好像隐约听到了歌声。” “对对对。”助手嘴里咬着巧克力棒,含糊不清地说,“我也听到了,就是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她在唱啥。” 路迎酒默默想着。 张念云和叶德庸的死,必然有蹊跷,而且和月山疗养院有关联。 而且,他之前不知道叶枫的二奶奶姓张。 张家也是驱鬼的世家之一,虽然近年来没落得厉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吃老本,还是足够厉害。 绕过一堆杂草和灌木,他们总算远远能看见大门,和那里乌泱泱的一群人。 叶枫看见他们,在人群中朝他们招手。 旁边的小李还在四处贴符纸,贴得满地都是。就好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在地上画了个圈,告诉唐僧千万别出去:他也用符纸围成了一个圈,把主播们给圈了起来,分外安全。 ——至少,看起来分外安全。 周良和助手见到这么多人,才终于是放下了一颗心,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赶紧迈步进了圈内。 叶枫把所有的情况,一五一十给路迎酒说了。 最后他总结说:“既然这个结界是张念云降下的,只能去解决她了。” 路迎酒问:“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不知道。”叶枫犹豫了片刻,“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很少见到她,听我家里人讲,她是病死在疗养院这里的。” 路迎酒说:“你们叶家是怎么回事。你爷爷把骨灰塞你玩具里,你奶奶在树上爬。你们是有死人要在山里开派对的习惯吗。” “靠我怎么知道!我比你们还要懵啊,而且我都说了,那骨灰绝对不是二爷的!”叶枫使劲抓了抓脑袋,把本来就乱的头发挠成了鸡窝,“我已经给家里人说了这事情了,他们说,会有几个长辈过来看看情况,让我千万小心。”他自己又喃喃说,“所以,为什么啊……那俩人是什么怪喜好。” 虽然是这样,他们没必要等别人来救援。 路迎酒说:“我先再进一次疗养院。但听你的描述,张念云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愿,意识也不清楚了,和她沟通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对。”叶枫叹了口气,“只能把她除掉了。” 最后还是小李和叶枫守着这帮人,路迎酒和敬闲重新进了疗养院。 他们从若水楼开始找起。 沾了阴气的符纸飘在路迎酒身边,只是它似乎是失去了目标,不知该往哪里飘了。 路迎酒把毛团子放了出来。 毛团子圆滚滚地在他脚下滚了一圈,然后“嗷呜”一声跑出去,开始到处闻气味。 敬闲却开口说:“刚才那个主播讲,她出现的地方有歌声。” “嗯。”路迎酒点头。 敬闲说:“跟我来吧。”说罢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大概是敬闲的表现太有迷惑性,路迎酒到现在还觉得,敬闲是出来和他春游的——路迎酒愣了几秒,才想起敬闲才是这里最大的外挂。 根本不用他找了,跟着敬闲就完事。 路迎酒难得体会了一回划水的感觉,跟着敬闲绕到长流楼的3层。 一来到这层,气氛立马不同了。明明空房间还是空房间,烂窗帘还是烂窗帘,偏偏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就连镜子中一闪而过的、自己的影子,都仿佛有点古怪。 路迎酒听到了歌声。 那歌声飘渺且阴森,是女人的哼唱。 在这空荡荡的走廊,她硬生生唱出了音乐厅里回响的感觉,有点好听,又有点吓人。 再往前走了几步,一阵冷风吹来—— “砰!砰!” 所有病房的门在瞬间关上! 窗帘猛地一卷,把窗外的阳光都卷走了,走廊暗淡下来,能见度极低,仿佛山雨欲来前的景象。每一个房间的门窗,都像是糊了一层浓郁的白雾,模糊间,只能看见几只惨白的手拍在玻璃上,砰砰作响。 屋内又有一点光源。 像是路迎酒在山间见过的那种煤油灯。 “铃铃铃——” 尖锐的铃声响起。 似乎是以前院内的某种提示音。 这铃声过后,鬼手在玻璃上拍得愈发用力,几乎是狂风暴雨一般! “啪!” 终于在某个瞬间后,第一扇玻璃裂开了。三四只死白的手落在窗沿上,指甲尖锐,手臂上插满了针头。 几个面容腐朽的护工,缓缓从屋内爬了出来,呆滞的目光都是紧紧盯着路迎酒。 他们的动作迟缓,但数量比山间时多太多了。 不到20秒,整个走廊都是嚎叫的护工,足足有二三十个,有些护工能直立行走,提着油灯跌跌撞撞,不小心撞到了墙壁,就把面庞撞缺了一块;有些只能在地上爬,攀爬时还不断吐出脏器,比如心肺和脾脏,吧嗒一声,血淋淋的一摊落在地上。 更多的人正从屋子里出来,携着浓郁的白雾,趁着暗淡的天光,简直叫人头皮发麻,好似一张来自地狱的绘卷。 路迎酒眯起了眼睛—— 目光扫过白衣护工们。 他还记得张念云长什么样子,想要找一找,她有没有躲在护工之间。 还没等他看完所有鬼,右手突然被拉住了。 敬闲说:“别怕。” 路迎酒:“……啊?” 仿佛回应一般,敬闲更紧地攥住了他的手,拦在他身前,径直向护工们走去。从路迎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英俊且无表情的侧脸,在暗淡的光线中,颇有几分鬼神的威严与冷漠。 路迎酒被他牵着,脑袋宕机了几秒钟。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两个字了。 开玩笑,谁有资格和他讲这个? 他没怕过鬼怪,从来都只有他宽慰别人的份。 要是哪个人敢说自己想要保护路迎酒,恐怕会被当成笑话笑个一年,当做班门弄斧的典例。 而路迎酒这辈子唯一见过的、没法解决的鬼怪,此时此刻,正拉着他的手呢。 那些怪物猛地扑了过来。 下一秒,血飞溅开来,洋洋洒洒,仿佛炸开的烟花,却没有滴在他们身上。牛奶一样的雾都被染红,红与白纠缠在一起,就像诡异的舞蹈。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都没有意义,肉块来不及哀嚎,就被撕碎。油灯跌落在地,滚了几圈,熄灭了。 轻描淡写,比碾碎蝼蚁还要简单。 灯灭了过后,满地狼藉。 似乎是嫌弃血肉太难看,敬闲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血肉间生出了鲜花。 大朵大朵的鲜花,饱满又蓬勃,花瓣间透着血色,仿佛是汲取了千百年的鲜血。它们在白雾中轰轰烈烈地铺开,冷调的香气爆炸在空气中,浸润肺腑。 就仿佛一次普通的午后漫步,路迎酒走过花海时,身上干干净净。 敬闲牵着他向前,手没有半秒分开。 明明他才是路迎酒见过的、最应该被害怕的鬼怪。 他却很认真重复道:“别怕。” 走过长廊,路迎酒回头看了眼。 整个走廊都是花海,如果不说,谁也想不到它们是从鬼怪的尸骨上长出来的。 敬闲站在楼梯前,看向上方,面无表情。 路迎酒知道他在看什么:张念云就在上头呢。他又听见敬闲开口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几秒钟。”说罢松开手—— 路迎酒拉住他了:“你别出手,我解决个奶奶鬼还是没问题的。” 敬闲:“……” “我站着没动,是因为我在找叶枫的二奶奶。”路迎酒又无奈补充,“不是怕到动不了了。” 敬闲这才半信半疑:“哦。真没怕?” “没。下次别这样了,我不是都让你少用点力量了吗。” 敬闲这才看起来没那么阴郁——不然冲他刚才的神情,路迎酒怀疑他能拆了这栋楼,再一把火烧了这山。 路迎酒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敬闲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想放火的!” 路迎酒:“……”他拉着敬闲,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你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鬼,守法,从爱护花花草草开始,不然我只能去每周探监了。” 敬闲想了几秒钟:“你说的对,我不能再让你守寡了。” 守寡。 又是这个该死的词。 这词害得小马驹在路迎酒的脑袋里蹦跶了大半天。 这回,他终于有理智吐槽了:“什么‘守寡’,我又不是死了丈夫。” “难道不是吗。”敬闲说,“我之前一直都是死的。” 路迎酒揉揉眉骨:“那按照你这么说,我现在也在守寡啊。你再怎么样也没办法死而复生。” 敬闲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路迎酒:“……” 敬闲拉着他,又是满脸痛心:“那看来你得守一辈子寡了。” 路迎酒说:“不一定呀。” 他冲敬闲弯眼一笑。 这笑简直勾得敬闲心中痒痒的,恨不得当场能上去亲一口,下一秒,却听见路迎酒说:“我还可以改嫁。” 这个词一出口,路迎酒就看见敬闲的脸色变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被结结实实抱住了——这回敬闲用的力气格外大,把他整个人都抱起来了。 路迎酒挣扎了几下,和之前一样毫无成效,索性由着敬闲那张帅脸怼在他面前。 敬闲:“改嫁!” 路迎酒:“对对对。” 敬闲:“你要改嫁!” 路迎酒:“嗯嗯嗯。” 敬闲说:“我是个很可怕的神官,我杀人不眨眼我嗜血成性,我还会强取豪夺和囚/禁!” “知道了知道了。”路迎酒敷衍道,“霸道敬总裁,你真棒。” 敬闲说:“我还能把你摁在墙上亲!” 这回路迎酒警觉了—— 其他的敬闲做不到,但最后这个听起来太容易实现了,尤其是他俩现在紧挨在一起,简直是天时地利人……人可能有点不和。总之,再发展下去他就危险了! 敬闲说:“你还改嫁吗!” “不改了不改了。”路迎酒说,“刚才不怕,现在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感谢在2021-05-20 18:24:57~2021-05-21 23: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丸砸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至此未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aiden 4个;软糖、泠千榠、未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丸砸 40瓶;安歌 20瓶;大灰狼、離絃九歌、朵朵开的花 10瓶;筱年、木槿 5瓶;小黑花小瓶邪 2瓶;万事如意2311、桦月、戈莱、4179511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7、鬼打墙 ("和冥主成婚之后"); 敬闲和路迎酒一路来到长流楼的最高层。 8楼的阴气浓郁, 但是不见张念云的身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出身世家,连变成鬼了,都比其他的厉鬼要机敏, 不会一昧只懂得向生者出手,见到护工们被击败, 跑得飞快。 这里没什么窗户, 室内非常暗淡。 路迎酒本来想直接下楼,但当他往下走了一层。 手电筒光映亮了楼道标识。红色正楷写在墙上:【8楼】 明明下了楼梯, 却还是在同一层。 再下了一次楼梯,还是同样的结果,他们被困在这里了。走廊的窗户被锁死了,怎么拉都拉不开。 就像是游乐园不能少了过山车,灵异故事也不能少了鬼打墙——这是古往今来无数鬼怪沉迷的项目, 经久不衰。没有人知道, 它们为什么乐衷于把人困在一个小空间里,而不是直接杀死。 路迎酒站在楼梯口, 火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长,一路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路迎酒停下脚步,拿出手电筒照了一圈。 屋内的布置, 似乎和之前不同了。 大部分是很细微的变化, 比如床铺的数量由3张变成了4张, 比如屋内所有物品都镜像反转了, 比如床头的合照由空白变成了一张全家福……更像是他们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剥开了一层疗养院的面纱。 最明显的,是走廊的最后两间屋子,从普通病房变成了重症患者的病房。 重症患者病房的门都是加固门,钢铁厚实得有三指宽, 哪怕再强壮的猛男也撞不开,更别提上头还贴了几张老旧的符纸。 好在年代久远,没有加上密码锁。路迎酒摊开手,一个小纸人从口袋爬出,轻飘飘落在他手上——那纸傀刚开始还蔫蔫的,站到他手上后,迅速精神了起来。 它跳到地上,挤了半天才从门缝间挤过去。 铁门的锁很重,还生了锈,纸人站在上头蹦蹦跳跳,才把锁踩了下去,从内侧解锁了门。 吱呀—— 路迎酒用了点力气,才推开了这道厚重的门。 入目的是发霉的床垫,和挂在床架上的黑色束缚带,墙上的符文斑驳,大多数已经脱落。 这些病人受到惊吓后,丢了太多魂,实际上和精神病没有太大区别,发起疯时很叫人头疼,重症患者尤其如此。而且最关键的是,本来精神不稳定的人,阳气弱,就更容易招鬼。 手电筒的光扫过屋内。 当年,驱鬼师的手段有限,只能把他们束缚起来,再用符纸慢慢把他们的魂引回来。 为防止意外,房间内没有窗,逼仄又压抑。 再仔细看那些床垫,有点点血迹和抓痕,棉花全都漏了。 那是病人们狂躁时留下的痕迹,他们哪怕是抓得指甲都断裂了,也无法停止。现在看到,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他把床头柜一一拉开,里头有泛黄的病历和药品,他简单翻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 离开房间,他们又去看了别的病房。 普通病房床上没有束缚带,也摆上了电视和收音机,看起来正常多了。 路迎酒放出小毛团子,毛团子在屋里跑来跑去,四处闻,突然对着一张病床嗷嗷叫。 路迎酒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毛团子在床底咬着什么,使劲往外拖—— 一连串拖出来了四五个纸箱子。 纸箱子沉甸甸的,和叶德庸留下的箱子一样,上头爬满了叶家独特的符文,一圈圈缠绕着箱子,像是巨蛇。 路迎酒就说:“我让叶枫上来看看。” 他给叶枫发了消息,叶枫表示符纸他已经和小李布置好了,马上就过来。 等叶枫的时候,路迎酒拿了张符纸,吹干净了地上厚重的灰。两人在纸箱子前席地而坐。 路迎酒想起了什么,和敬闲说:“以前叶枫给我讲过一件事。” “什么?”敬闲问。 “就是院里有一次,不慎让一个重症患者跑出去了。”路迎酒说,“那老大爷倒是性情温和,和他的病友不同,没有拿着刀说要宰了整个疗养院,也没有号称自己受到鬼神的召唤,今天就要跳海自杀。他只是出去散了个步。” “听起来还挺友善的。”敬闲说。 “对,大爷的脚力很好,短短一天多把这座山头都走了个遍,然后饿了。”路迎酒说,“饿了就要吃饭,他又乖乖地回院内了——如果不是他把山头的十几只鬼都带回来了,院里还挺高兴的。” 敬闲:“……” 路迎酒笑了,打量屋内,又起身从地上拿起了一个注射器。 注射器的针头已经折断了,被踩了好几脚,都变形了。 路迎酒说:“和陈家的人皮/面具一样,叶家也有一些被人争议的地方。” 他知道敬闲实际上,不大了解驱鬼世家的往事,就随便唠嗑起来。 敬闲坐好,专心听媳妇讲故事,顺便往路迎酒的手里塞了一小瓶酸奶。 路迎酒一手酸奶一手注射器,觉得自己的造型挺微妙。 他继续说:“叶家能召唤来‘离蛇’。离蛇虽然以驾驭火焰闻名,但它也有蛇毒。” “哦。”敬闲说,“这我知道。” 路迎酒问:“你在鬼界见到过离蛇?” 哪怕是在各种鬼神中,离蛇也是极为强大的。 敬闲犹豫了几秒:“……算是见过吧。我在我家的后院好像见过。” 他寝宫后头就是广袤的花园,绿浪随风摇曳,道路两侧生有万千鲜花,香气馥郁,在幽深又可怖的鬼界犹如桃源,晴天可折花枝,雨夜可赏残荷。 这花园建于深渊旁侧,美好之下又是浓郁的鬼气,吸引过不少鬼怪——它们皆知鬼王慷慨,愿意开恩,它们能享受这无限的风光是无上荣幸。 所以它们都是小心翼翼地来,收敛好獠牙。哪怕平时能够翻天覆地、倾江倒海的妖兽,在后院都是纯良得跟小白兔一样。 也不是没有不知好歹、闹腾过的鬼怪。 现在它们已经加入了豪华的鬼界骨灰套餐。 而实际上,敬闲也不是慷慨。 他只是觉得后院太单调了,得多加点小动物,保持物种的多样性。 路迎酒:??? 路迎酒说:“你后院有离蛇?” 这东西是能随便长的吗?! “对啊。”敬闲说,“就一大条挂在树上,我还给它喂了几个骷髅头。” 路迎酒:??? 槽点太多,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吐了。 他说:“你家是住在哪里啊……” 敬闲说:“在深渊旁边。” 路迎酒知道诸多鬼怪都避讳深渊,不大愿意靠近。 敬闲就住在深渊旁边……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敬闲是只能挑这种犄角旮旯住。再结合他后院有离蛇,就更证明那是个是非之地。 难道说,敬闲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号,是因为他是个被排挤的神官! 路迎酒的心思流转:虽然敬闲的实力牛逼,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但神官之间各有牵制,说不准这种事情真会发生。 他再看向敬闲,心态已经完全变了,心想敬闲这么会照顾人,竟然鬼缘那么差,实在是太不公平。 他把手中的酸奶还了回去,拍拍敬闲的手说:“我不喝,你多喝点。” 敬闲:? 他拿着酸奶,没懂路迎酒在想什么,又问:“所以说,离蛇的毒液怎么了?”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思路绕回来,指着针管说:“以前,叶家就用离蛇的毒液干掉过不少人。这种毒液生效快,哪怕是对请了神的驱鬼师也是致命的。这种毒液如果用量轻,就是极其高效的兴奋剂,胜过现代兴奋剂的药效,黑市上也盛行过一段时间。” “后来呢。”敬闲问,“现在应该没有了吧。” “对。”路迎酒说,“和陈家一样,叶家也做出了改变。毒液对失了魂魄的人,实际上是非常有效的,能让他们恢复些许理智,保持亢奋,直到魂魄回来。所以疗养院才长年让叶家的人负责。” 他回顾房间,目光扫过黑色的拘束带、床上的抓痕、墙上的各种涂鸦,最后目光停留在床头的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上,一家三口都是笑得灿烂。 这病人想必已经平安出院了,安安稳稳活了下去。 他说:“不得不说,叶家牵头建起这个疗养院,真的是救了很多人。所以,驱鬼的道路上有过诸多障碍,世家也有过黑历史,但总体来讲是正面的。” “我当驱鬼师,不是想赚钱或者想出名。而是因为我在小时候,经常会想着,要是有个很厉害的人能帮我就好了,我肯定会把那个人当作英雄。” “我最后没等来很厉害的驱鬼师,我等来的是你。”路迎酒对着敬闲笑了笑,“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幸运的,所以,我想成为他们的‘那个人’。” 敬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说:“你已经做到了。” “是啊。”路迎酒说,“不过我可是个很厉害的驱鬼师啊,还能做得更好。” 他自知天赋异禀,对自己的要求比其他人的高成百上千倍。 他又问:“敬闲,你有没有什么理想?” “没有。”敬闲回答得很干脆,“我和其他鬼一样,对未来的规划很简单。” 路迎酒做了个“你讲”的姿态。 敬闲说:“比如我的阶段性小目标,就是和你拉个手然后共赴干柴烈火天雷地火巫山云雨……” “停停停!”路迎酒赶快打断他,使劲揉揉眉骨,深吸一口气才冷静下来,“你就没有点长远点、远大点的目标吗。” “有啊,”敬闲说,“长期目标是和你共赴很多场干柴烈火天雷地火巫山云雨……” 路迎酒:“……” 路迎酒说:“我代表个人反对你的理想。” “哦。”敬闲明显很失望,“你反对,但是我支持,一比一平局了。” “不行。”路迎酒说,“我拥有一票否决权。” 他再怎么看敬闲,都觉得这人心怀不轨、很是危险,于是又把敬闲手里的酸奶拿回来,自己开始吃了。 一阵脚步声从远到近过来。 是叶枫终于赶来了。 他满头是汗,闯进这房间气喘吁吁说:“哎哎哎,你们俩怎么坐在这里啊,这里有鬼打墙!我们被困在8楼了!!” “是啊。”路迎酒说,“我知道。” 他这反应太淡定,叶枫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这两人:“有鬼打墙,你们还坐在这里聊天?!妈耶这是怎么样的淡定啊!” 路迎酒一脸“是啊那又怎么样,小场面了”。 敬闲一脸“我老婆说得都对。” 叶枫被这对狗男男闪了一脸,悲愤欲绝,终于自暴自弃了:“行行行那我也不管了,等会再说,你们说的箱子在哪里?给我看看符文。” “在这里。”路迎酒指了指眼前的箱子,“全部都是,你加油。” 接下来,叶枫就在专心研究符纸了。 这些符纸,比他二爷遗物上的要简单不少,容易解开。他忙活了大半个小时,纸箱上的符纸就全下来了。 然后他打开纸箱,嘟囔:“让我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三人凑在一起看,只见纸箱子里,全部都是黑色的录像带和光碟。 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加在一起恐怕有成百上千张。 路迎酒拿起一张光碟,只见光碟上用黑色的水笔写了【9907】 像是某种编号。 其他光碟和录像带上,每一个都有编号。 这层楼的普通病房,就有老式的电视和dvd机。他们三人把纸箱子搬了过去,坐在电视机前折腾。 “这电视也没电啊,怎么用。”叶枫说。 路迎酒摁了电视的开关。 电视明明没有插电,但是在他摁下按钮后,竟然闪出了一片雪花屏,滋滋啦啦的作响,光芒照亮了他们三人的面庞,颇有几分邪乎的味道。 “也对。”叶枫说,“我二奶奶还是很牛逼的,做了鬼也比别人高科技,还能鬼力发电。” 他随手放进去了一张光碟。 dvd机的绿灯闪烁了几下。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画面。 拍的是疗养院附近的风景,能看见苍翠的树木,洁白的疗养院墙壁,还有极其遥远的、在山脚下的月山村。 画质非常差劲,大部分地方都是黑屏,可能是损坏了。叶枫把它调到了5倍速,快速过了一遍,没找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他又放了其他几张光碟。 还是一样的结果:要不然就是在拍风景,要不然就是拍院内的职工和病人,记录日常。 片段很零碎,对话乱七八糟的,毫无意义。 “怎么回事啊。”叶枫挠挠脑袋,“原来当时还有人这么时髦,开始拍vlog了?”他又扒拉了一下箱子里成百上千的光碟,“这我们总不能一张张看过去吧,这得看到什么时候?要我说,咱们还是先解决鬼打墙的问题,再把箱子抱回去,慢慢看。” 他晃晃箱子,光碟和录像带碰撞发出咔咔声,又说:“要我说,这些东西可能完全没意义。” 路迎酒默不作声地翻着箱子里的东西。 他盯着编号看了一会。 这些编号看起来毫无意义,但是…… 他说:“叶枫,你二爷的遗物里是有一串数字的吧。” 叶枫愣了几秒钟:“对,我记得是【103486】。” 路迎酒拿起一张光碟,上头的编号正是【103486】。 他说:“看看这个吧。” 叶枫眼前一亮:“你真是个小天才!” “不过,”路迎酒拿着光碟端详了几秒钟,刚才没感觉,拿在手中了,才觉得它简直是阴气阵阵,“它肯定是致死的陷阱。我们正确的离开方式,是触碰到房间深处那扇看不见的窗,然后从建筑外墙回到七楼。” 叶枫一愣:“那我们咋还不走?出去再看光碟啊。” “因为我有点想看看陷阱是什么。”路迎酒说完,把光碟塞进了那台dvd机里。 叶枫:??? 他永远跟不上路迎酒驱鬼的脑回路。 等路迎酒把这张光碟塞进去,气温骤降,黑暗铺天盖地地涌向火光。 电视屏幕开始闪烁,声响非常聒噪,时而刺耳,像是指甲抓过黑板,时而低沉,夹杂了许多听不清的人声,叫人毛骨悚然。 叶枫扶额:“好了,现在我奶奶是真的生气了。” “你就不好奇光碟有什么吗?”路迎酒笑。 “老实说不好奇……”叶枫拍拍病床上的灰,坐上去,“你既然都这么干了,那就等吧。” 等待的时间挺长。光线惨白,落在路迎酒脸上。按理说这称得上是死亡打光,但架不住他好看,五官精致,睫毛的阴影小扇子般垂下。 叶枫很少和他一起驱鬼,现在看着路迎酒,唯一的念头是:他是极度自信的。 不然也不会有这种淡定与坦然。 很多人对路迎酒的手段颇有微词,可他们在内心深处,都是佩服路迎酒的。 试问,谁不喜欢好看又自信的人呢。 ……而且这个好看又自信的人实在是太能打了。 近三分钟的等待。 黑白花屏之后,终于出现了画面。 低劣的画质,摇晃的镜头,几秒钟以内他们只能勉强看出,画面中是医院的长廊。 一个女声出现:“还在这玩啊?” 随后镜头抬高,男孩的面庞占据了整个屏幕。 “我操。”叶枫看了一眼,瞬间头皮发麻。 那是小时候的他。 小叶枫自顾自地在走廊上跳着房子。 女声继续说:“你二爷没时间来找你了。你还没吃饭吧,去食堂吃了再回来玩吧。” 女声听起来上了年纪了,有点干哑。 男孩睁大了眼睛,神色有些害羞:“我不知道食堂在哪。” 女声笑了:“我带你过去。” 叶枫喃喃说:“这是二奶奶的声音。” 路迎酒问:“你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当然不记得啊……”叶枫还在震惊。 画面里,小叶枫犹豫了几秒,跟上她的脚步。 他抬头问:“他们今天在忙什么呀?” “在忙拜山的事情。” “拜山?” “嗯。” 叶枫努力回想这段对话,可脑袋里空空如也。他说:“我完全不记得……” 他愣住了。 眼前阳光明媚,走廊洁白。张念云拉着他的手向前走,身上有着好闻的淡香。 这是一场梦吗? 叶枫有些恍惚。 太真实了,就好像他只是在这个午后走了一下神,他和路迎酒的故事,是虚幻的,是模糊的,才是庄周梦到的那只蝴蝶。 但下一秒,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劲!这就是路迎酒说的陷阱! 他现在身处录像之中!! 张念云没回头:“你忘了我吗?” 叶枫想要松开手,可张念云的手就像铁钳,在一瞬间死死拽着他。那力气大到可怕,叶枫额前出了冷汗,手指骨嘎吱嘎吱作响。 她说:“你忘记我了吗?” 血顺着她的手臂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叶枫看见,她后脑勺凹进去了一块,像是被什么给敲扁了。 她轻声说:“叶枫,你忘了……” 话还没说完,一根钢管凭空出现,砰地往她脑袋上砸! 张念云踉跄一下,走廊的墙壁里伸出了一只手,然后路迎酒提着钢管走出来了,又朝她头上抡了一下:“他确实忘了,你别问了。” 咚! 张念云趴在地上不动了。 叶枫:“……” 总感觉她后脑勺冒出来的血更多了。 路迎酒拿着钢管——那看起来像是一段被卸下来的病床腿。他说:“我有点失望,还以为是个有创意的陷阱。” 叶枫看了看自己还稚嫩的双手:“我觉得已经挺有创意的了……” 地上,张念云的躯体突然抽动。 她的面容扭曲,指甲变长,身躯腐烂,变成了刚才的可怖模样,一张血盆大口张着,还想要发出尖啸!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路迎酒说,“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叶枫没弄懂这个“他”是谁。 张念云显然也没有理智弄明白,她只觉得喉咙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锢住。 她发不出声音了。 ……不,不只是喉咙。 她要被很轻很轻地,碾碎了。 风声在她耳边呢喃:【你太吵了】 一瞬间dvd机里的光碟裂开,电视屏幕也碎了,碎片爆了一地。 叶枫眼前一晃,再回过神时,已经回到了病房里,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终于变回了正常模样。 路迎酒拍了拍电视,和敬闲说:“我都说你破坏力太强了。这老古董可遭不起折腾。” 敬闲自知理亏,给他递了包小坚果谢罪。 再看那碎掉的dvd机里,有一张照片。路迎酒拿起来,那是十几个人的合照。 最前一排有五六人。 小叶枫骑在叶德庸的脖子上,比着一个“耶”。旁边就是张念云,她虽然上了年纪,可是独特的气质让身上的白裙子并不突兀,反而显出优雅。阳光正好,身后的山林苍郁,所有人都笑得很灿烂。 翻过照片的背面,龙飞凤舞的笔迹: 【1999年1月13日,第三次拜山】 作者有话要说:  敬闲:我家后院好大的!!0w0所以我们能不能快进到巫山云雨! 路迎酒:原来敬闲住在垃圾场……真可怜,屋子里怕不是还在巫山漏雨 这几天太忙啦,晕头转向的,我明天尽量准时qaq 感谢在2021-05-21 23:17:24~2021-05-22 23:3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至此未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吹絮长安 20瓶;我又不会吃掉你、幕暮慕募、莫麟黎 10瓶;宫徵羽 9瓶;小白最萌、九皋 5瓶;筱年 3瓶;小王子、孟总、析木木木、咸味糖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8、打滚! ("和冥主成婚之后"); 路迎酒把合照交给叶枫, 让他收好。 叶枫盯着合照看了很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路迎酒问:“你完全不记得‘拜山’这件事情?” “不记得。”叶枫摇头,“真奇怪, 99年我是6岁,肯定是记事的年纪了, 怎么会没有印象呢。” 路迎酒随口说:“你该不会撞过墙, 给撞失忆了吧。” 叶枫:“……” 路迎酒:“还真撞过?” 叶枫凑近,给他指着额头上的一道疤。 那疤很浅,藏在头发间隙根本看不出来, 他说:“这疤就是墙上撞出来的, 缝了4针呢, 可疼了。” 路迎酒:“……” 叶枫说:“我回去之后再问问家里人。咱们赶紧出去吧,小李还带着人在大门口等着呢。”他环视周围, “不过我二奶奶都死了,怎么鬼打墙还没有消失?” “她还没有死透。”路迎酒说,“她的本体不在这里, 怨气也就没有散掉。单纯病死的人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或许当年她的死是有隐情的。” 他又补充:“短时间里不用担心她,她伤得很重, 很久都不会出来害人了。” 叶枫就深深叹了口气, 揉了揉脸。他没注意自己的手摸过不少东西,脸上顿时留下几道黑乎乎的痕迹。 他说:“先出去吧。路大神,快把这个鬼打墙给破了。我们还能从外墙走么——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不行。”路迎酒说, “那个出口已经消失了, 要再找一个。” 他们三人抱着纸箱子来到走廊。 红色的【8楼】还印在墙面上,看起来分外渗人。 叶枫隐约觉得,这里的病房肯定和鬼打墙有关, 可能是布置,可能是器械,也有可能那几面看着就诡异的镜子。 可惜隔了那么多年,这层楼的具体细节,他也不大记得了。 路迎酒说:“叶枫,再跳一次房子吧。” “嗯?”叶枫懵了几秒钟,“现在让我玩这个?” 路迎酒弯起眼睛笑:“再试一次呗,随便跳,就跳一个房间的距离。” 叶枫:“……”他抓了抓脑袋,“靠,在鬼打墙里跳房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就晚节不保了。” “没事,只有我看得到。”路迎酒看了眼旁边的敬闲,“你可以当他不是人。” ——他这话其实很有道理,敬闲还真的不是人。 叶枫说:“你难道就不觉得尴尬么?我这么大一个人,正在奔三的路上轰轰烈烈,还要玩这个。” “不觉得,反正又不是我跳。” 叶枫:“……” 话是这么说,叶枫知道路迎酒从不掉链子,这么要求肯定是有原因的。他站到第一间病房前,和以前一样,假想地上有格子,迈步跳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分外清晰,落地时灰尘在脚边飞舞。 等他跳到了病房尽头,路迎酒说:“你一共跳了多少步?” “二十步。” “那你当年在这里,一层楼要跳多少步?” 叶枫脱口而出:“一百步左右。”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 路迎酒说:“即便有偏差,你现在跳的距离比小时候跳的远,步数也应当是减少。但是这里一共有六间病房,加起来是一百二十步。多了一间病房,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 他指了指病房:“不是房间内的布置有问题,而是房间的大小。你刚才解开符纸的时候,我随便走了下。除了第五间病房,其他房间长宽都是二十步左右。而第五间病房的长是二十六步,它比其他的病房深。” 以肉眼来说,这是非常小的差距,更何况现在光线暗淡。 “啊,”叶枫说,“所以是第五间病房有问题。” “对。”路迎酒点头,“我上来之前,在一楼看了这栋楼的消防图,八楼的每间病房是同样大小。” 实际上他们只是路过了消防图,其他人不大会在意,路迎酒只是出于职业习惯瞥了一眼,然后就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叶枫从不怀疑路迎酒,刚准备进去,突然顿住了:“等等,你扫一眼就能记住房间的大小,记不住这里本该只有五间病房?还要我去跳房子??” 路迎酒:“……” 路迎酒:“。” 说漏嘴了。 他只是想看叶枫跳房子而已。 叶枫睁大了眼睛,血压飙升,路迎酒一把揽过他的肩往房间里带:“赶快驱鬼。” 进了房间,路迎酒往最深处墙壁的四角贴了符纸,又捏了个诀。 平地起了风,卷得他们的衣衫飘飘,符纸在风中狂舞,终于在某个瞬间后爆发出灿烂的光芒。 那光芒来得迅速,去得也干脆,不到半秒就熄灭了,只在视网膜上留下点光斑。 整层楼的阴气在光中消逝无踪。 鬼打墙消失了。 他们再搬着箱子下楼,顺利看到了下面的楼层。 就这样一路出了长流楼,穿过破败的疗养院,他们看到那群焦虑的主播。 那群人明显等急了,都在朝着小李嚷嚷。 “唉那个结界是不是消失了,怎么还不让我们走!” 小李安抚道:“唉下山还有那么长一段路,万一遇见危险了怎么办,还是等那几个大佬回来再讲。” “你就不能先把我们送下去吗!” 小李焦头烂额:“我这不是学艺不精吗,到时候咱们一起歇菜了怎么办……” 立马有人不满了:“你这是什么乌鸦嘴啊!是不是咒我们死!” “不是不是,”小李打和稀泥,“怎么敢呢。”他的目光放远,看到那三人过来了,眼睛一亮,“人来了人来了!” 路迎酒说:“走吧,下山再说。” 他过来了气场就是不一样,那帮主播一下子不敢说什么了,乖乖跟着他准备下山,离开这是非之地。 从疗养院回村子还是得走那条小路。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紧张得要死,草木皆兵。 好在一路都非常顺利,没遇见半点事情,就能看到村子了。 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村口。 等他们带着笑意、劫后重生般回到村子里,叶枫在村口停住了脚步。 抱着纸箱子的手有点发酸,他回头望去。 天色已晚,夕日早就被山峰吞噬,只余一点残红挂在云端。山川依旧连绵着,一眼望不见头,密密麻麻的树林足够遮蔽任何人的身影,自然也包括张念云的。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头疼得要死,转身跟上了路迎酒的脚步。 回到酒店,路迎酒帮着叶枫收拾东西。 他们把光碟和录音带放在了叶德庸的遗物旁边,又在周围仔细贴了符纸,确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晚上他们是在酒店吃的。 主播们都亲眼见到了张念云,事实证明,二奶奶震慑人的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经这么几个主播一番宣传,小李出面一警告,其他主播大多不敢轻举妄动了。 更何况周良的一个助手死了——这消息更是犹如深水炸/弹,炸得人心惶惶,没过一个小时就有好几辆车子开离了村子。 也有人为了寻求刺激,偏偏不信邪还要往山上跑。这种纯粹作死的行为,路迎酒见过太多了,想拦也拦不住,看到了就提醒几句,再给个护身符,算是仁义尽致,没看到的就更是管不到。 相比之下,这里的村民倒是意外的淡定。 一个个气定神闲,吃完晚饭还出来溜达,好似打定主意自己不会有事。 酒店的饭菜不大好。 路迎酒点的是菠萝海鲜炒饭,在图片上,半个漂亮菠萝里装满了金黄色的炒饭,鲜虾肥美,鱼肉饱满。 实际上来的菜,就一个烂糟糟的菠萝,里头装了干干净净的白饭。 别说鲜虾了,连个虾米都看不见。 再看菜单,那句【请以实物为准】简直像是讽刺。 叶枫和小李就更是惨,一个在吃西红柿炒番茄,一个在吃马铃薯炒土豆。 敬闲明显对这餐非常不满意,假装出去透气,实际上来了一回滴滴打鬼,临时让几个小鬼买回来了外卖。 最后他拿着两盒12寸的披萨,和各种小吃,在小李犹如看天神一般的注视中,回到了餐桌前。 盒子打开,披萨还热腾腾的,菠萝和火腿挤在一起,烤鸡翅金黄。 四人总算见到正常的饭菜,加上这半天上山下山的实在累人,一片片披萨以光速消失。 路迎酒保持了吃相的优雅,戴了手套,不紧不慢地咬着一块夏威夷披萨。 吃完了饭,他们又分头去了村子的各头。 虽然这里的村民浑然不惧,但该有的保护措施,还是要有的。 路迎酒沿着村子的外围走,边走边布置符纸,手上轻轻一甩,那些符纸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贴在了屋檐、树干、墙壁上,在黑暗中闪着很暗的光。 一些住户太靠近森林,他还一家家过去敲门,给出了平安符。 有些村民欣然接了,有些人则十分警惕,反复打量他是不是骗子,目光反复在他和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敬闲身上游移。 敬闲一笑:“这符你们一定要收下,保平安的。” 殊不知他对这些人心怀不满,嫌弃他们不知好歹,竟然在怀疑路迎酒。这一笑简直是邪气森森,攻击性爆表,大有“你们不收下这个平安符那你们就真的不平安了”的味道,骇得对方都是一愣,然后慌忙接过了平安符。 路迎酒把一切看在眼里,无奈地拿手肘一怼敬闲,示意他收敛。 敬闲才勉强换上友善一点的表情,等走远了些,低声说:“他们不识货。” 路迎酒画的平安符可是最顶尖的。 路迎酒就笑:“多点耐心,不是所有人都了解驱鬼的。” 敬闲说:“有我在,没有鬼敢来村子的。” “就差几户人家了。”路迎酒说,“保险一点总是好的,不然我良心也过不去。平安符可以再画很多张,但是人如果出事,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现在的天气闷热,他又安抚敬闲说,“我刚才看到小卖部了,等事情解决了,我们过去买点冷饮。” 敬闲这才收敛好嫌弃,跟着他派发平安符,并且能适时对村民露出“友善的”笑容了。 等到符纸都贴好了,平安符都发出去了,路迎酒果然带着他去了小卖部。 小卖店靠着湖边,店内亮着一盏昏黄又暗淡的灯,照亮了诸多花花绿绿的杂志,架子上有可乐、七喜、咖啡,冷柜中是不同品种的雪糕。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胸前搭着一本杂志,杂志封面有个风姿卓越的靓女,这让他在睡梦中都露出了笑容。 路迎酒站住脚步:“你想吃雪糕吗?” 敬闲愣了一下:“好啊。” 路迎酒就轻轻用指骨敲了敲桌面:“老板,来两根雪糕。” 老板惊醒,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要哪种?” 最后两人都拿了巧克力雪糕,脆皮的,带着坚果碎。 路迎酒喜欢这口味,吹着风走在湖边。 白天时,蓝绿色的湖水泛起波澜,树影婆娑,美得像是一幅画。到了晚上就看不出太多风光,湖边挺暗,只有远处的灯坠落在水中,照得波纹黄澄澄的。 他回头看了眼敬闲——敬闲微皱着眉,咬了一小口雪糕,表情有些纠结。 路迎酒顿时笑了:“你这表情,怎么和第一次吃雪糕一样。” “太冷了。”敬闲说。 ……实际上,他还真是第一次吃雪糕。这东西冰冰甜甜,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本以为会和鬼界的玄冰一样寒冷坚硬,可是咬上去,是柔软的。 确实挺好吃的。 难怪路迎酒喜欢。 他刚来这世间,即使努力伪装了,还是有很多不了解的事情,就连送礼物追求都是那么笨拙。 于是他又咬了一口,记住了,这是路迎酒喜欢的味道。 迎着湖风走了十多分钟,雪糕吃完了。 这半边的湖完全没有光照,要不是路迎酒点燃了两张符纸,分别飞在他们的身侧,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旁边就是柔软的草坡,白天一大堆孩童跑来跑去,或是扯着迎风飞舞的风筝,或是追逐打闹,摔在一起后能从坡上一路滚到坡底,身上全是青草沫子,然后再疯疯癫癫地往坡上爬。 他们上了草坡,坐在了最上头。那草是真的厚实又柔软,触感极好。 黑毛团子又自动自觉地出来了。 “嗷!”它叫到,蹭了蹭路迎酒的手,然后一团圆滚滚地趴在他旁边,开始吃一朵小花。 毛团子倒是很喜欢路迎酒,就算路迎酒没请神,经常也会过来找他玩,啃啃水果,抢一抢他家的猫粮,顺便和奶牛猫打上一架。 这毛团子太小了,和其他的鬼神不同没有明显的特征,没有人认得出品种。 这事情说起来其实有点尴尬。 所有人看到路迎酒,都会猜想,他能请来的神明应当是仙气飘飘的那种。不说有孔雀神的华丽,离蛇的霸气,终归该和他本人一样可靠又好看。 比如说腿长优美的仙鹤,妩媚的猫妖,毛茸茸的大狐狸之类的。 所以,在他们看到这短腿黑毛团子的时候,都是十分幻灭。 每当有人试图打听毛团的品种,路迎酒总会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在路边的垃圾桶捡的。” 别人再打量短腿毛团子,总会心中叹息一声。 其他人没头绪,敬闲却是辨认得出来的:知道和人畜无害的外表不同,毛团子实际上是凶兽。 应该是一只幼年体的小饕餮。 愿意帮助驱鬼师的,大多是性情温和、亲近人类的妖兽或者神官。如果不说,肯定没人想得到,前青灯会的首席竟然召唤的是凶兽。 眼下,见到敬闲一直盯着活蹦乱跳的毛团子,路迎酒开口解释道:“它是饕餮。真的是我在垃圾桶里捡的,当时它正在啃梨子。” 敬闲一愣,揶揄道:“我之前还听你跟别人讲,不知道它的名字呢。” “因为没有必要告诉他们。”路迎酒目视前方,不看他,“它是凶兽,别人知道了,麻烦事情反而会多。” 敬闲:“那怎么告诉我了?” 路迎酒:“……” 敬闲想听什么回答,他还能不清楚? 无非是亲口承认敬闲是特别的。 路迎酒揣着聪明装糊涂,假装没听清,想含糊带过去了。 没想到这回敬闲穷追不舍:“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回答我了?是不是没听清问题?那我再问一次,你怎么愿意告诉我了?唉你快点说话啊。” 这一连串追问嗡嗡吵得路迎酒头晕,活像一个小人在脑袋里砰砰砰打鼓。 平时可没见敬闲这么咄咄逼人。 眼看敬闲大有他不回答,就要一直追问下去的意思,他赶紧转移话题:“叶枫也知道它是饕餮,但是有一件事情,连叶枫都不知道。” 果然,“路迎酒的独家秘密”对敬闲来说有充足的吸引力。 敬闲完全被他这句话吸引了,把追问丢在了脑后:“什么事情?” 路迎酒说:“如果不是世家那种、靠血脉与契约维持的鬼神,实际上是很挑结契者的。在我的观察中,它们会挑和自己相似的驱鬼师。” 这个理论敬闲没听说过。 他也没心思去关注,今天哪个鬼神找到了自己的驱鬼师,明天哪一对契约者又闹翻了。 他狐疑道:“真的么,我看它吃得那么多,怎么你的胃口小得跟猫一样。我上次做了那么大一碗的焗饭,你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 路迎酒扶额:“你也不看看那个碗有多大,至少有正常的五六倍大,我能吃一半已经是胃口大开了。” “好吧。”敬闲有些不甘心,“你继续说。所以你们的相似点在哪,都很可爱吗?” 他就随口一说,路迎酒却被这个“可爱”震撼了一下,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成年后还会被这样形容。 敬闲是真该好好学一下措辞,天天在用奇怪的词汇,把他思路都打断了。 他强行拉回思路:“什么可不可爱……我觉得我和它的相似处,是我们都很贪心。” 他继续说:“饕餮会无休无止地追寻食物,永远得不到满足。别人可能觉得我没什么追求,实际上,我想要的东西确实不多,就是都很难实现。” “我很小的时候,每天都撞鬼,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这一点没有人向我保证。后来我会了点符纸,能自己驱鬼了,愿望又变成了有朋友和我玩,后面直到长大了也没实现。遇见叶枫的时候,我们也不是会跳房子、玩弹珠的年纪了。” “现在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追求。”路迎酒说,“硬要说的话,我想把我的死劫弄清楚,但这目前看起来没有可能。” “所以,我总是在追求非常难以实现的东西,某种角度来讲,算的上很贪心了。” 敬闲看着他。 路迎酒说完才意识到,气氛好像太沉重了。 他就咳嗽一声,摸了摸毛团子:“唉不提这个,它还是很可爱的,不是吗?” 毛团子:“嗷!”开始拼命摇尾巴。 路迎酒又开口:“你不觉得……嗯??” 他只觉得身上一重,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柔软的触感从背部传来,带着一点草地的湿意。 他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敬闲直接抱着他,从坡顶在往下滚! 就像是早上那群打闹的小屁孩一样! 眼前不断旋转,一会是绿油油的青草一会是蓝黑色的夜幕。敬闲紧紧抱住了他,就这样一路滚下来,半秒钟没停,所有思绪都像是被甩空了。 也不知多久之后,他们停在了坡底。 敬闲没全压在他身上,路迎酒只感受到一点重量,但他莫名觉得沉甸甸的,背后是露水的些许寒凉,胸腔处却源源不断传来敬闲的体温,炽热如火。 他还是不习惯同性带来的冲击,身子紧绷了一瞬,又慢慢放松了。 两人对视,脸侧是水珠,和几点青翠的草沫子。 符纸的光照在敬闲的侧脸,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英俊线条,鼻梁高挺,鬓若刀裁,犹如一幅深刻的油画。他的眼眸是很深邃的,好似鬼界的深渊一样漆黑、不可见底,当他认真看着人时,就像是整个世界只有眼前人。 他冲路迎酒勾起嘴角,笑说:“这不就玩上了?” “……”路迎酒不由觉得好笑,“什么啊,你怎么那么幼稚。” “有什么幼稚不幼稚的,开心就好。”敬闲理所当然道,“年纪从来不是问题,你要是想玩,我们再从坡顶滚个十次八次。”他伸出手捋了捋路迎酒的发梢,压下几根凌乱的毛,“怎么样,要不要再玩一次?我还能滚得更快一点!你想要多快就有多快!” “不要了不要了。”路迎酒这回是真笑了,笑到眼睛弯了起来,笑到胸膛都在颤抖,“再来一次我脑浆都要摇匀了。” 等他笑完,才意识到他们还抱在一起。 敬闲靠得实在是太近,只要轻轻一低头,就能亲到他。 路迎酒看着敬闲,脑袋里像是想了很多事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只是想,敬闲的脸侧那点草沫,自己待会得给他抹掉。 “……路迎酒,”许久后,敬闲看着他开口,“这几天你一直在想着什么心事吧。” 路迎酒愣了几秒。 然后他坦诚道:“对。我在想‘时辰到了’那件事情。我不怕死,能活到现在都是我赚到了,没什么可惜的。我只是不确定那是怎么样的死亡,可能我死后直接魂飞魄散,连鬼界都去不了。” 他看向敬闲:“这对你也是不公平的,我们才见面没多久。” “不,”敬闲说,“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路迎酒一愣:“你知道?” “只是一部分。”敬闲说,“出于某种原因我没办法告诉你真相,但是我心里有数,你不会死的。路迎酒,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路迎酒看着他。 山风从群山之巅一路吹落至他们身畔,湖面泛起波澜,符纸的火光摇曳,鼻间都是青草与树木的淡香。这个村子的夜晚祥和而美好,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侵扰。 就在敬闲觉得,是自己口说无证、难以叫人相信时,路迎酒看着他笑了:“嗯。我相信你。” 他眼中的信任真诚且毫无保留。 敬闲心中一暖,一颗心脏砰砰跳动,带着前所未有的悸动,仿佛要挣出胸口。海潮般的欢喜挤在一起,卷出了雪白的浪花。 他想,这大概就是活着的感觉了。 如此热烈。 他又听见路迎酒说:“因为这事情,我之前觉得我们就算在一起,也是有隐患的,所以还很犹豫不决……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担心它了。” 也不知是不是敬闲的错觉,他的耳朵像是有点红,又像是火光带来的错觉。 ——路迎酒伸出手,轻轻抹去敬闲脸侧的露水和草沫。 然后他弯起了那双好看的、猫一般的棕色眼眸,笑说:“好了,现在你可以继续追求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滚筒洗衣机敬闲! 感谢在2021-05-22 23:39:40~2021-05-23 20:5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至此未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ubiubiu、大大大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鷇音 20瓶;我会魔法 10瓶;330 5瓶;子夜时 2瓶;biubiubiu、小王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9、山巅之亭 ("和冥主成婚之后"); 第二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大量的主播已经离开了月山村, 路迎酒早上起床的时候,拉开窗帘,天光倾泻而入昏暗的室内, 亮到刺眼。他眯着眼睛往外看,三四个孩子叽叽喳喳地从楼下跑过去, 又是几辆车子正在驶离村子。 早餐他们还是在酒店吃的。 酒店的自助早餐总算没那么垃圾了, 像个正常的厨房做出来的。 路迎酒拿了点炒蛋吃,边吃边打量周围。 尽管主播们惊恐得要死,村子里倒是完全正常。不说这个酒店的工作人员神色淡定, 照常营业, 就连大人也放心孩子在外头乱跑。 真的是淡定到离谱。 他就说:“这里的人太淡定了, 总感觉有点奇怪。” “哦这件事情, ”叶枫拿着鸡翅,“说来话长,我正要给你们讲呢。” 他几口啃了鸡翅,又用纸巾擦了擦嘴,神情有点复杂地打量了一下周围——他们坐在很角落的地方, 甚至连服务员都很少走过来。 他就继续说:“我一开始没和你们把话讲全, 因为这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就连叶家也觉得无关紧要了。” “月山疗养院不是因为经营不善倒闭的。” “从02年的夏天开始,院内像是被诅咒了, 不论是病人还是驱鬼师,都有离奇失踪和死亡的。一开始只是个案, 他们以为是山间的野鬼作祟,或者是病人自己跑了,后来才慢慢发现事情不对。” 路迎酒点头:“我有听闻过一点。” 他还在青灯会时,听闻过类似的传闻。 只不过当时消息封锁得紧, 又隔了那么多年,传闻都很虚无缥缈,版本众多。 叶枫说:“世家的驱鬼师一直没找出原因,只能归结于,这里长年聚集撞鬼的病人,导致阴气太重,导致整个山脉的气运都被污染了,招来了不知名的鬼神。” “没人再敢工作,最后他们在03年年初匆匆闭院,离开了这里。” 小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大家那么需要疗养院,它说关就关了。” “对,”叶枫点头,“闭院是真的迫不得已。尽管我二爷极力反对,但考虑到安全问题,他还是不得不妥协了。” 叶枫又打量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服务员离得远远的,另外一桌客人也在斜对角。 他讲:“之前也说过,二爷是个怪脾气,喜怒无常,高兴就拼命夸我,给我带糖、风车或者其他小玩具,生气的时候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出现……总之,用我爸的话说,他倔得跟个牛一样。” “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觉得有损叶家的名声,三番五次,带着驱鬼师又回到院里寻找真相。” “他们失败了,同行的几人,和试图直接铲平疗养院的人,回去后都得了重病,有痊愈的,也有直接病死的。” 路迎酒问:“我记得你说,你二奶奶也是病逝的。” 叶枫叹了口气:“对。准确来说,他们两个都是病死的。” “不过他们的病情和疗养院无关。” “二奶奶是00年去世的,闭院是02年的事情了。二爷他得的是肺癌,治疗多年,07年在老家病逝了。” 小李插了一根香肠,咬了一大口,突然奇怪道:“如果疗养院真的被诅咒了,那我们怎么现在来没有事情?” 叶枫回答:“那是因为,疗养院之后慢慢正常起来,过了几年,再有人随意进出,也不会得病了。” “所以我才说,隔了那么多年,大家都觉得这事情无关紧要了……” “但是,你二爷照片上出现了异常,”路迎酒说,“加上张念云的出现,证明这里确实是有问题的。” “对对,你说的是对的。”叶枫头疼不已,想起这整件事情,顿时连胃口都没了,“二爷留下的遗物,恐怕就是给我的线索。” “总之,我们回归最初的话题。”他说,“疗养院死伤最严重时,村里的人都完全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大概也习惯了,知道再怎么样都不会波及到村子,他们不会出事。所以他们才那么淡定。” 小李听得是目瞪口呆:“这一村子的都是狠人啊。” “我也觉得,”叶枫说,“实在是太虎了。以前他们就不大避讳疗养院,哪怕是知道院里是驱鬼的,也照样在附近晃荡,该摘野果的摘野果,该放羊的放羊,民风是真的彪悍……” 吃完早餐,叶枫说家里人告诉了他一些情况,他要去山上一趟。 既然要去,当然是一起去。 毕竟现在,二奶奶估计还在爬哪棵树呢。要是她见到乖孙子太高兴了,吧唧上来亲了叶枫一口,那就麻烦了。 半小时后,路迎酒已经站在了山脚下,面前是一条杂草丛生、乱石堆砌的小路,一路蜿蜒着往山上去。 疗养院在村子的北面,他们现在去的是南面,和它完全相反。 酒店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叶枫只好找村长冯茂要了四份纸质地图。 没想到冯茂捏着四张地图,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山脚下。 老大爷还是穿着汗衫,摇着一个蒲扇,神色非常怀疑:“你们真的只是去山上走一走?” “对对,”叶枫点头,“真的就是逛一圈,什么都不干。” 冯茂又说:“你们身上没带fo吧?” 他口音重,说的应该是“火”的意思。 叶枫又是连连点头:“绝对没带绝对没带。我们很有环保意识的,一草一木都要保护!放火烧山这种恶劣的行为我们都是坚决抵制的!遵纪守法从我做起!” 路迎酒轻轻拿手肘怼了怼敬闲,意思是“听到没有”。 他还记得在疗养院那事呢,当时敬闲满脸写着想要放火烧山。 敬闲低声说:“我也不是不环保啊。你想,那些树要是烧了,不都到鬼界去了吗?” 路迎酒:? 路迎酒:“还有这种道理?” “是啊,”敬闲说,“你们不是经常烧纸钱、烧元宝吗,那些东西被烧了会去阴间,那么树被烧了,当然也会去啊。” 路迎酒总觉得这逻辑很奇怪,但又想不出破绽。 他又问:“纸钱和元宝是烧给亲朋好友的,树林烧了能去哪里呢?” “哪里都能去。”敬闲说,“有时候鬼界的街上就会突然长出一大片树林。” 路迎酒:“……” 得到了叶枫的再三保证,冯茂终于将信将疑,掂了掂手中的地图,一一发给四人。 告别时,冯茂又说:“你们不是都说这山上有鬼吗,怎么其他人走了,你们还不走?” “这不是要查清楚吗。”叶枫说,“如果不除掉她,你们也不安心。” 冯茂哼了一声:“我们挺安心的。我再警告你们一次,千万别生fo啊。” “好好好,”叶枫再次保证,“绝对不生fo,绝对不生fo。” 冯茂这才背着手,慢悠悠往村子里去了。 拿到了地图,路迎酒他们开始往山上去。 风一吹,树海沙沙地作响。 这条小路曾经被人修过,部分地方有石头楼梯。只是石梯被磨损得很厉害,长满了杂草和青苔,也是不好落脚。 叶枫在最前头带路,小李跟在他后面。 两人又是被花蚊子咬得痛不欲生,喷了驱蚊水也抵抗不了,还是看到它们嗡嗡嗡乱飞,肚子里装满了自己的血。越往深山走越是如此,简直是蚊子的狂欢。 “叶枫哥!”小李咬牙切齿道,“你奶奶真经咬真牛逼啊!我在这种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 叶枫刚拍死一只蚊子,满手血,正在到处找纸巾:“她老人家从来心志坚定,胆大心细,就连二爷藏了十年的私房钱都能扒拉出来,你说她能不牛逼吗?!” “你二爷不是作风清廉吗!怎么还会有私房钱!” “那私房钱也就五十块,藏在一个病人的床底!”叶枫使劲擦手,“那病人可疯了,失控的时候见谁都要咬一口,咬住了还不松口。二奶奶偷偷过去,硬是一个人把他制服了,然后把他的床给掀了,抠出了那五十块,丢在二爷面前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李震撼了:“我看照片,还以为她是文静款的。” “文静的人狠起来,就更是吓人啊。”叶枫又开始打蚊子,“你看她那样子,能想到她爬树那么快吗?” “不能。她真的跟个长臂猿一样灵活。” 路迎酒边听他们聊天,边想,小李和叶枫间,至少有一个人是o型血。 实在是太能招蚊子。 那两人聊着天,周围的蚊子越来越多,简直像个小小的黑色旋涡,路迎酒见状,面上不显,悄悄往敬闲那边靠了点—— 上次他就知道,靠着敬闲半点虫子都不会有。 路迎酒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那种淡香。 他问:“你喷香水了?” 敬闲愣了一下:“没有啊,我身上有味道?” “好像有股香气。”路迎酒回答,“我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 路迎酒实际上不大懂香水。 他的了解仅限于几个女性同僚的香水味,柑橘或者玫瑰,紫罗兰或者檀香。唯一闻过的男香还是在楚半阳身上——对香水不感兴趣的人,只会想一下“哦他可能喷了香水”,然后就不记得了。 但他形容不出敬闲的气息。 那像是初雪,又或者是新月。 大概只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能形容。男性配这种香颇为巧妙,存在感低,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但闻过后就忘不掉了。 敬闲沉默了几秒钟。 路迎酒不知道他什么反应,一回头就看见敬闲疑惑地在闻自己的手背,见到路迎酒回头,又迅速放下,假装无事发生。 路迎酒一下子笑了:“你自己哪里闻得出来。” “哦。”敬闲又顿了几秒钟,“可能是鬼界的花香,你不喜欢?” “没有,挺好闻的。” 于是敬闲根本藏不住笑意,勾起了嘴角。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处陡峭的坡,敬闲向路迎酒伸出手:“我拉你上去。” 路迎酒不接他的手,说:“不用。” 就这坡,陈笑泠那狠人穿着高跟鞋都能上去,指不定还能踩崩几处石阶。他能有什么问题? 敬闲的心思简直都写在脸上了。 敬闲说:“你看这坡多危险啊……” “不。”路迎酒说。 敬闲话头一转:“我怕我会摔倒,要你拉。” 路迎酒:“……” 路迎酒:“…………” 他算是对敬闲有了全新的认识,满头黑线地拍开敬闲的手,自己往坡上爬。 敬闲就在他后头唠叨:“我万一真的摔了怎么办?” 路迎酒心想,刚刚在我旁边健步如飞的人是谁?别说坡了,他就是把敬闲从悬崖上丢下去,敬闲也半点事不会有,指不定还会从悬崖下采朵漂亮的花回来送他。 敬闲又说:“这里的青苔也多。” 路迎酒心想,我看你明明走得比我还快,青苔不多,借口倒是挺多。 敬闲说:“我要是摔了一跤,摔残了,你就得一辈子照顾我了。你守寡也守得不省心,还要给为夫喂粥……” 路迎酒啪地又往他身上糊了一巴掌,打住了他的话头,再马上往前头看。 ——叶枫和小李还在打蚊子呢,没听见。 他小声说:“你怎么那么能扯,又乱讲话。” 敬闲说:“总之,我的核心思想就是这里的山路真的很危险。” 路迎酒:“……” 他们还一路在往上走,这坡越来越陡了,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时不时就被长草缠一下,很烦人。 几秒钟后路迎酒心中叹了口气,回过身去,向敬闲伸出了手—— 立马就被抓上了。 虽说理论上是他去拉敬闲,可实际上,敬闲不单健步如飞,手还比他大,几乎把他整个手掌给包裹住了。 那两人就在前头呢。 虽然他们知道路迎酒和敬闲肯定丢不了,已经好久没回头看了,但路迎酒还是莫名心虚。 他耳朵有点点发热。他不确定是炎热的天气造成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闷头不做声,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了这段陡坡。 刚上去,叶枫说着说着话,突然回头:“唉路迎酒……” 路迎酒下意识想松开手—— 结果敬闲快他一步,已经及时放开手了。 叶枫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说:“我记得你之前有个委托,也是进森林里的?” “对。”路迎酒说,“那时候是出了个山鬼,我就上山去找了。” 小李眼睛一亮:“山鬼!我至今都没有见过,它长什么样子啊?” “平时和人没区别,只有到了阴气重的时候,比如晚上,它才会以鬼怪的面目游荡在山岗上……”路迎酒一边讲着,一边侧头看到了敬闲的表情。 敬闲冲他挑眉,带了几分得意,意思是看他反应快吧?顺便又往他手里塞了一包花生。 到今天为止,敬闲好像还真没让他为难过。 路迎酒不禁笑了,连讲那段山鬼的故事时,语气都带上了笑意。 小李听着听着,就觉得奇怪,这故事有什么好笑的?回头看了看路迎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归结于,大概他路哥是真的很喜欢驱鬼,指不定对山鬼情有独钟。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手机都没信号了,只能按照地图上的走。 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快到这个山坡的顶端。 在那顶端,一个破败的六角亭子正立着。 亭子支柱上有浅浅的纹路,一条通体燃烧着火焰的离蛇缠绕而上,在亭顶吐出信子,栩栩如生。墙上还有点点斑驳的痕迹,仿佛什么长方形的纸在上头贴过,应当是符纸之类的。 四人到了亭子中。 这一路走上来,即使树木遮蔽了阳光也非常燥热,基本没风,水都被喝了一两瓶,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到了这亭子里,周围开阔,顿时有凉风扑面而来,吹得汗湿的后背微微发凉,很舒服。 亭子的角度也非常好。 放眼望去,能把周围大片连绵的群山都收在眼中。 在中午刺眼的阳光中,路迎酒半眯起眼睛。 他看见旁边的另外两个山峰,顶端似乎也有这样的亭子。 “终于到地方了,”叶枫长吁一口气,擦了擦亭子的长椅,坐下来,把地图摊开在椅子上,“这里是叶家以前建的亭子。” 风把地图吹得哗啦啦作响,叶枫一手摁紧地图,一手拿出一只水笔,用嘴巴把笔帽给咬下了,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我们现在在这里,3号亭子,宏奇峰。” 他又指了指远处的两个山峰,同样在地图上打了个圈,说:“那里还有分别是1号亭子和2号亭子。” 小李问:“这是什么旅游观光路线吗?你们叶家还挺会发展副业的。” “什么呀。”叶枫说,“我爷爷还没多才多艺到这个份上。我昨天问了几个长辈,知不知道‘拜山’,他们给我讲了一下。这件事情,要从疗养院的选址讲起。” 他继续说:“疗养院附近的山脉叫作万明山,大大小小的山峰有三十多个,每一个上头都建有六角亭子。如果我们把它们连在一起,勾勒出山脉的走向。” 他圈出疗养院的位置。 然后以疗养院为起点,经过一个个山峰,勾勒出曲线。 一弯一曲,最后画出来的线条,像是一条盘踞的巨蛇,头宽尾窄,两处断崖勾出它的利齿。而疗养院就处在它的眼眸处。 叶枫又指了指那曲线:“叶家与‘离蛇’结缘,在山中更是能发挥它的实力。这山脉被蛇神庇佑的,各个亭子加强了它的力量,疗养院选址在这里,就是这个原因。” “既然是被庇佑,就要去感谢离蛇——也就是他们说的‘拜山’了。” “每一年总有那么两三次,叶家人从疗养院出发,顺着把这三十多个亭子都拜访一次。一方面是加固符纸,一方面是表达谢意。” 路迎酒说:“但是你说疗养院关闭,是因为山脉的气运被污染,人们开始失踪和死亡。” “对。”叶枫叹了口气,“有离蛇镇守着,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我现在有个想法,你还记得我们在疗养院里拿到的照片吗?” 他从钱包里拿出照片。 那是他们在录像带里找到的合影:小叶枫骑在叶德庸的脖子上,旁边就是张念云,和疗养院二三十名职工。 照片的背面,笔迹龙飞凤舞: 【1999年1月13日,第三次拜山】 叶枫说:“所有亭子中,最关键的阵眼是前三个亭子,也就是我们脚下这个,和远处那俩。我来就是想确认亭子的情况——只要它们完好,就代表阵法还勉强存在,有值得一去的价值。我想的是,我们可以重走一次拜山路,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也能……也能再见到我二奶奶。” 路迎酒点头道:“听起来是个办法,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 叶枫叹了口气:“那我们休息一会就开始下山吧。回酒店准备准备,明天就上山。” 殊不知上山时天气燥热,蚊子多到离谱,下去的时候倒是没蚊子了。 因为到了半山,突然下起了雨。 刚开始只是毛毛小雨。 路迎酒捏了一张符纸,拦在周围,勉强拦住了雨丝。 结果没过10分钟,闪电如狂蛇劈裂天空,雷声轰隆隆地滚落,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雨声沸腾,噼里啪啦地敲在叶子上。符纸根本就拦不住了,整个树林都在狂风中倾斜。 脚下的石头路本来就磨损得厉害,光滑无比,还长了青苔。 ——这回是真的滑了。 “哎哟!”小李低呼了一声,脚上一滑,连往下摔了十几个台阶,站起来的时候捂着自己的屁股,咬牙切齿,“我今天真的是倒了血霉!” 叶枫刚想说话,脚下也是一滑,两脚在路上太空步般划动好几下,手舞足蹈的,才勉强站稳了步子。 路迎酒:“……” 观察环境是优秀驱鬼师的重要品质,他心知按照厄运传导定律,下个就该轮到自己了,于是默不作声地扶住了敬闲,顿时感觉踏实了不少。 敬闲十分受用,右手一搂就揽过了路迎酒的肩,稳稳当当地往下走,顺便帮他挡风挡雨。 即便是在风雨中,下山还是比上山快的,从半山回到村子,也不过用了二十多分钟。 到了酒店,四人都是湿透了,各自捏了一张符纸干燥身上,但衣衫还是有点湿意。 路迎酒一回到房间,就被敬闲塞进了浴室。 外头的雨声几乎是狂暴,路迎酒拧开淋浴龙头,热水兜头而下,流淌过蝴蝶骨、笔挺的腰背和腰窝,带走了雨的冷,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松起来。他身上有疤,可不影响躯体纤长的美感。 洗完澡果然舒服多了,周身舒坦。他套上家居服后,他拿起放在旁边的长命锁。 自从敬闲出现后,长命锁再也没有发热过。 大概是本尊来了他身边,它就完全没了作用。 路迎酒笑了笑,还是按照□□惯,把长命锁重新戴上。 出来时,路迎酒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姜味。 桌上有一碗可乐姜茶。 刚煮好的那种。 路迎酒愣了几秒钟:“这里还有姜茶?” 敬闲说:“我借了餐厅的厨房。” 路迎酒对这个“借”产生了半秒钟的怀疑,然后问:“给我的?” “嗯。” “怎么没给你自己做一份?” 敬闲笑了:“我不会感冒的。” 路迎酒本来想说,我也不会感冒。 他什么恶劣环境没见过,暴雨和台风,酷暑和极寒,淋点雨不至于感冒。但话到嘴边了又觉得不妥——毕竟是别人专门给他煮的姜茶,这么讲,反而像是不领情。 他坐下来,说:“谢谢。” 喝了一口,姜的辣味刚刚好,不刺激也不会太淡。 接下来的时间,路迎酒坐在屋内的飘窗上。 他开了灯,一边喝茶一边看手机。黑毛团子又来找他玩了,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后,滚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到处闻来闻去。 窗外是狂风暴雨,屋内却灯光明亮,姜茶的暖意从胃部开始,被血液带着涌遍全身。 随之而来的,是慵懒的困意。 等最后一口姜茶喝完,他把碗放到旁边,想着明天走拜山路的时候,要带上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样,他得提醒叶枫和小李多带点驱蚊剂。 路迎酒看向窗外。 雨水顺着玻璃慢慢流下来,不远处的湖上涟漪一圈圈扩散,一阵阵雨被风吹斜,白茫茫的。 这种天气,不会有任何人外出了,道路上空无一人,只能看见铁青的苍穹下每一家都亮着灯,隐约从窗户间看见人影。 看着看着,视线的聚焦点就变了。 他从玻璃的反光上看到了敬闲。 敬闲从他无数种零食里,挑了一把豆子,喂给毛团子吃。 毛团子咔嚓咔嚓吃了。 敬闲又拿了一根辣条。 毛团子来者不拒。 路迎酒就这样从反光看着他们。 困意慵懒,暖黄色的灯光,温暖的空气,屋内英俊如画的男人和毛茸茸的黑色小兽,结合起来颇有几分岁月静好感。 他刚不自觉勾起了嘴角,突然看见敬闲拿出了半截生姜。 ……看起来很像是姜茶剩下的原材料。 路迎酒:? 毛团子咔嚓咔嚓吃了。 敬闲看着它吃,突然抬眼往路迎酒这边看了眼。 路迎酒赶快撇开视线,假装没看他们。 敬闲见路迎酒没往这边看,飞速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骷髅头,投喂给了毛团子。 毛团子:“咔嚓咔嚓——嗝!”然后疯狂对着敬闲摇尾巴。 路迎酒:??? 敬闲都是在喂他的召唤物吃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一天敬闲卧病在床,一定是因为他想要路迎酒喂他粥喝x 今天也是想和老婆拉手手的鬼王! 感谢在2021-05-23 20:55:18~2021-05-24 21: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糖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ll□□ange 26瓶;千三呐 20瓶;懂没 12瓶;你眉眼带笑、有机化学 10瓶;云影弥洛 5瓶;快更新、子夜时 2瓶;41795115、雩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0、泥石流 ("和冥主成婚之后"); 路迎酒猛地回头。 毛团子:“嗝!”它吐着舌头, 一会看敬闲一会看路迎酒,疯狂摇尾巴。 路迎酒:“……敬闲,你刚刚给它吃了什么东西?” 敬闲飞快回答:“豆子和辣条。” “还有呢?” “还有半块姜。” “还有呢?” 敬闲眼睛都不眨:“没了。” 路迎酒:“……” 敬闲这真诚的语气, 如果不是他看得一清二楚, 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拍拍自己的身侧,团子立马挤过来了。 然后路迎酒提着它的后腿,把它倒提起来, 使劲抖,试图把罪证给抖出来。 “嗷嗷嗷!” 毛团子在空中不断挣扎, 乱晃小短腿, 除了毛被抖乱了, 什么都没吐出来。 一只饕餮的尊严就是, 吃下去的东西是不会吐出来的! 路迎酒尝试了一会没结果, 只能又把毛团子放回地面了,说:“你可别什么东西都给它吃。” “它是饕餮,什么都吃的。”敬闲说。 “那也不能当厨余垃圾桶啊,虽然是挺方便的……” 敬闲保证道:“总之吃不坏肚子。” 路迎酒刚想说什么, 又打住了话头。 ——窗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往窗外看去。 只见整面玻璃似乎被一团黑色蒙住了, 看不清外头的景色了。 那黑色还在不断挪动,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于雨声中, 也不知是什么在用力, 整个玻璃砰砰作响, 隐隐有开裂的迹象。说时迟那时快,路迎酒一手猛地推开窗子,一手甩出符纸! 他用的力气很大,且行动果决。那团黑色随着窗子被甩飞了,符纸紧跟着它, 在万千雨点中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黑色被点燃了,这才分散开来,零零碎碎地往地面掉。 这时路迎酒才看清了,空中竟然是无数只蜘蛛! 不同品种的蜘蛛被符纸点燃,发出了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落在地面。有些还活着,迈着长腿飞速逃走了,有些被烧得蜷缩成一团,彻底死了。 不单是这一团,窗外还有源源不断的蜘蛛,路迎酒随便看了眼,整个外墙都被占据了,没留下半点空隙,让人头皮发麻。 如果不是它们畏惧符纸的火光,早就一窝蜂涌进来屋内了。 路迎酒脸色微凝,又是甩出去四张符纸。那符纸自动贴在了窗子的四角,形成了某种威慑,强行把周围的阴气给压了下去—— 这效果非常立竿见影。 蜘蛛一下子跑光了,一只只从外墙剥落,落在积水中,四下奔逃。 与此同时,屋外的雨势竟然也小了很多,风柔和起来,不再鬼哭狼嚎。 路迎酒:“……” 他站起身,和敬闲说:“我过去叶枫房间看看。” 叶枫和小李就在他们隔壁,路迎酒开门去走廊,一路过去,敲了敲门。 走廊倒是干干净净,那些蜘蛛似乎只聚集在了窗外。 “来了来了。”小李的声音传来。 他给路迎酒开了门,脸色非常正常,像是什么都没察觉。 路迎酒问:“你们刚才有看到蜘蛛吗?” “蜘蛛?”小李愣了愣,“没有吧……怎么了?” 路迎酒进了他们房间。叶枫还对着骨灰小鳄鱼玩偶发愁呢,问:“出什么事情了?” 路迎酒把蜘蛛的事情给他们讲了,又说:“你们什么异常都没有?” 那两人都是觉得惊奇。 “真没有异常啊。”叶枫说,“小李刚才就坐在窗边呢,他什么都没看见。” 小李连连点头:“对啊,我就在看雨呢,一秒钟都没把视线挪开。” 难道说,那些蜘蛛只奔着他和敬闲来的? 路迎酒皱眉,推开他们的窗子看了看,确实没发现异常。叶枫也没在屋内布置符纸,应该和符纸无关…… 等等,还是有关的。 路迎酒拿起窗边的一片破纸。 叶枫在屋内拆开了叶德庸的遗物。装遗物的纸箱子,是用画有离蛇的符纸缠起来的,叶枫拆开之后,就随手把碎纸丢了满地,也没刻意去清理,现在窗边、地上还有零零碎碎的几片。 他手中的破纸,就是符纸的一部分。 破纸在发热,暖烘烘的。 路迎酒顿时恍然:刚才是符纸生了效,这两人才没碰见蜘蛛。 而且符纸上的离蛇反应很大,几乎是愤怒:它的身躯上缠着火焰,此时,火焰在缓缓飘荡,仿佛真的在燃烧。 他轻轻揉搓了一下符纸,突然想到:这酒店还有其他人。他们不怕蜘蛛,其他人就难讲了! 他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一推门出去就看见敬闲在等他,两人直接坐电梯下了酒店大堂。 路迎酒直接去了前台,问:“有没有客人给你们反应,被蜘蛛咬伤的事情?” “没有哦。”前台小姐的笑容甜美,“这位客人,您是遇见蜘蛛了吗?需要换个房间吗?” “真的没有任何人反应?” “没有哦。” 路迎酒狐疑。 但看整个大堂空无一人的,前台电话也一直没响起,其他人似乎真的没出事。 他正想再回去房间看看,突然听到了人声。 是从酒店外头的广场传来的。 这雨声那么大,还听得到一人尖锐的声音:“我讲了多少次了,路堵了!!” 接着又是一阵争吵声。 路迎酒眯着眼睛,隔着雨幕,看见远处村子广场,歪歪斜斜停着两辆越野车,车轮、车身上全是新鲜的泥巴。 越野车的后座躺着一个年轻人,双目紧闭,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在发高烧。 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在喊:“我都说了有泥石流,我们出不去!” 他对面的红衣服男人揪起他衣领:“去不了医院就出人命了!!” “那你跟老天爷去说啊!找我做什么!我就一司机!”那司机气得要死,又说,“这活你爱找谁就找谁去,反正现在谁都出不去这个村子。他妈的,你嘴是真的臭。”说罢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红衣服在后头骂骂咧咧的,又挥了挥手,招呼了两三个人过来。 那病人烧得糊涂了,被人扶着才晃晃悠悠下了车,一身湿漉漉地进了酒店大堂,坐在了沙发上。 红衣服就在旁边骂骂咧咧的,极度焦躁,不断看手机。 路迎酒站到他身边,问:“出去的路被堵了?” 红衣服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对,有泥石流。这雨下得真他娘的不是时候。” “他怎么了?”路迎酒瞥了一眼病人。 “在山脚被蜘蛛咬了,发烧了。”红衣服说,“吃了药也没用,从早上到现在,越烧越厉害了,再不去、再不去医院的话……”他又低声骂了一句。 蜘蛛,又是蜘蛛。 而且刚好结合上这场泥石流…… 路迎酒微皱起好看的眉,问:“要不要我帮他看看?” “你是医生?” “不是,有些符纸可以缓解一下病情,应该够撑到开路了。先带他回房间吧。” 红衣服快速扫了他一眼,半信半疑。 但是眼下,他也没其他选择了。 几人又架起病人,慢悠悠往房间那边走。路迎酒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到像是能煎蛋。 到了二楼的房间,病人在床上躺下,眉头紧皱,似乎被噩梦缠身。 他的左手手背被咬了,红肿得跟烧猪蹄一样,都快蔓延到腕骨处了,看着都疼。 路迎酒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伸手:“给我纸和笔。” 那红衣服的男人马上翻箱倒柜,找来了纸笔。路迎酒接过来,提笔在纸上勾画,逐渐画出了一条鱼形。 等路迎酒画完最后一笔,一条巴掌大的鱼在纸上栩栩如生。 它的外形非常奇特,长着蛇头,生有六足。 冉遗鱼。 《山海经》有载:英鞮之山,上多漆木,下多金玉,鸟兽尽白。涴水出焉,而北流注于陵羊之泽。是多冉遗之鱼,鱼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马耳,食之使人不眯,可以御凶。 神话传说中,吃掉冉遗鱼的人能辟邪、不中梦魇。 让它附身也有同样的效果。 其他人不懂驱鬼,看不懂符纸,只是觉得符纸完成的那个瞬间,屋内骤然一凉,似乎水汽重了不少。 路迎酒把符纸轻轻贴在了病人的床头。 那人的呼吸立马平稳下来,眉头不再紧皱,像是从什么噩梦中摆脱出来了。 红衣服大喜过望:“这这这、这病是好了?!” “还没有呢。”路迎酒又摸了摸他额头,“烧还没退下去,这只是暂时缓一缓,还是要去医院的。” 红衣服犹豫了几秒钟:“要不您看看怎么直接给他治好。我想着,他应该是中了蜘蛛的毒。” 路迎酒说:“符纸要是能治中毒,还要血清和抗过敏药做什么,我直接就拿诺贝尔奖,攻克癌症不是梦。” 红衣服大惊失色:“你们不是跳个大神就能治病了吗!你怎么那么相信科学?!! ” “我是驱鬼师,不是神棍……”路迎酒扶额,“青灯会知道吗,他们还年年安排驱鬼师体检呢,保险一个都不能少。如果他是因为鬼怪得病的,我能治,其他的你找医生去。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封建迷信。” 红衣服:“……总感觉不应该是你来讲这句话的。” 路迎酒站起身,说:“总之希望道路能赶快顺畅吧。你们也多跟别人讲讲,小心蜘蛛。” 红衣服千恩万谢,把路迎酒和敬闲送了出去。 临走前,路迎酒又说:“对了,能不能借你们的越野车用一用?我想去山脚下看看蜘蛛的情况。” 红衣服一愣,然后爽快道:“行,我把车钥匙给你。” 等出了房间,路迎酒才有闲心注意到,原来雨已经停了。 虽然天气还阴沉得可怕,铅云涌动,仿佛下秒就要压向地面。可那狂风暴雨之势,终归是完全消失了,站在走廊的窗口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都浸满了水汽。 他往窗外的远山望去。 山间阴沉,黑压压的树林缠绕在云雾中。 他默不作声地盯了几秒钟,然后和敬闲说:“走吧。” 下了雨之后,村里的路全是泥泞,还好借来的越野车马力强悍、底盘高,轮胎卷着泥水,轻轻松松就开过了泥路。 经过村子正中心的广场,他们还看到了不少人。 这里的主播虽然走了许多,但剩下没来得及走的,也有十几个人。他们都听闻了泥石流的事情,聚在广场上讨论——他们有的小声商讨着,满脸忧愁,有的情绪激动,在打电话骂人,脸上都暴起了青筋。 路迎酒说:“停一下车。” 敬闲就停下车。 路迎酒拉开车门下去。有几个人是认识他的,知道他是驱鬼师,立马得救了一般围上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场泥石流该不会是那个鬼做的吧!” “我们不会有危险吧……” “大师快点给我们点符纸!” “大师你能不能算出什么时候才能开路啊!” 路迎酒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无奈道:“我真不是神棍,算不出这种事情。” “哦——”提问者很失望。 “我不清楚泥石流的事情,”路迎酒说,“我是来提醒你们小心蜘蛛的。” 为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他隐去了窗外蜘蛛暴/动的事情,只简单讲了那病人的情况,叮嘱道:“你们尽量待在屋内,别去村子里晃荡。这里的蜘蛛都有毒。” 众人一听,被咬的后果那么严重,当然是连连保证说绝对不乱走。 又有一人说:“唉我也觉得,从今早开始,我就看见了好多蜘蛛!” “就是啊,我一出门就看见了两三只,还是不同品种的。” “我今天起得早,准备收拾行李出村子的。我很确定大清早还很正常,就是一开始下雨,哦豁,坏了,跟捅了蜘蛛窝一样,一家三口祖祖辈辈全跑出来了。” 路迎酒愣了下,拉住最后那人:“你确定,蜘蛛是下了雨后才跑出来的?” “对。下雨的时候我就在山脚。”那人说,“雷声刚响一大堆蜘蛛就从山上爬出来了,我靠,跟春笋一样。我本来就怕虫子,赶紧走了。他妈的结果我刚要出村子,就泥石流了。”提起这事情,他还是懊悔不已,“我昨天该和周良他们一起走的。” 下雨,蜘蛛,泥石流。 这三个词不断在路迎酒的心中萦绕。 绝对不是巧合。 而且这泥石流把路一堵,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尽管心里有诸多疑虑,他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他还是给每人一个平安符,结果那帮人分外恐慌,拿了平安符还不满足,追着他问有没有更多的符纸。 路迎酒面对一大堆人,刚要婉言拒绝,就看见他们齐齐话头一止,不作声了—— 然后路迎酒的肩上一重。 敬闲不知何时下了车,往他肩上一搂,对着众人笑:“不好意思,其他符纸给了你们,你们也不会用。” 他这么一说,全场死寂,所有人都是悻悻地住口了。 事实证明这种时候还是敬闲管用,轻而易举地镇住了他们。 路迎酒一路被敬闲搂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疑惑问:“我长得有那么好欺负吗?” “不是好欺负,”敬闲说,“可能你看起来就是个好人吧。” 这话倒是实话。 路迎酒的长相是俊秀挂的,亲和力天然很高,就算是放在电影的反派阵营里,都像未来会被洗白的那款。 路迎酒闻言笑了:“你这说的,好像你像反派一样。” “难道不是吗?”敬闲一挑眉。 路迎酒就又打量了一下敬闲。 或许是平时敬闲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纯良,他很多时候都下意识忽略了,和许多凶悍的神官一样,敬闲的气质是带着邪意的。现在再细细看过去,从眉毛、眼眸到薄唇和利落的下颚线条,无一不透露出优雅,又无一不透露出进攻性。 虽然不知道敬闲的名号,但他绝对是主杀伐的那种神官。 鬼界的情况非常复杂,生者完全无法窥探。 那里没有伦理没有道德,别说普通小鬼,神官之间互相厮杀的都不占少数。 多年与鬼怪打交道的经验,让路迎酒有种莫名的直觉:死在敬闲手上的鬼怪,绝对不占少数。 如果说是尸山血海,他都会信。 “……怎么不说话了?”敬闲看着他问,“接下来往哪里开?” 路迎酒这才回过神来:“先去湖边的山脚吧,就是我们散步那里。” 敬闲点头,又从他的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小盒牛奶,递给路迎酒。 有了毛团子那一事,路迎酒对这个神奇小背包的态度很复杂。他拿着牛奶,问:“你包里到底有多少东西?” “真没多少。”敬闲踩下油门。 车子一路绕着湖畔,朝山脚开去。 路迎酒一边喝牛奶,一边看窗外的景色。 他想可惜生者去不了鬼界,不然能看看敬闲来的地方,也挺好的。 或许还能看到敬闲从不在他面前展示的另外一面。 不过敬闲之前说过,他家住在深渊旁边…… 路迎酒一直脑补的是一个烂草房子,家徒四壁,冬凉夏暖,风一吹屋顶全被掀翻,露出光秃秃的骨架。往后一走就是后院,后院的环境恶劣,树上竟然还会长出离蛇,肯定还有其他横行的凶兽。 他越想,越觉得敬闲过的日子应该很糟糕。 而且,如果敬闲真是杀伐众多,估计鬼缘也不大好,没几个朋友。 等等! 路迎酒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敬闲才甘愿被那个大师忽悠过来,结了冥婚! ——又或许,敬闲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 路迎酒心中豁然开朗,但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再看敬闲,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个傻白甜,被忽悠过来和他结了婚,还兴高采烈的。 等牛奶喝完了,他轻轻咬了咬牛奶的吸管,开口:“敬闲……” “嗯?”敬闲看了一眼他。 路迎酒试探性问:“你在鬼界住的地方……” 没想到敬闲比他还紧张,立马坐直了。 这个他懂! 这是路迎酒在打听他的经济状况了! 黑白无常告诉过他,人类是很重视这个问题的,他一定要把财力展现出来,让路迎酒安安心心地嫁进他家。房产、车辆、收入……总之要表现得体面,表现得有竞争力和吸引力。 当然除了财力,个人品质也是非常重要的。 他还准备了各种方案应对路迎酒的问题。 ——就比如说那个最经典的问题:“我和你妈妈同时落水,你救谁?” 他都准备好了,如果路迎酒问他这个问题,他就如实回答:我没妈。 路迎酒还没想好后半句话要怎么说,就听见敬闲抢先开口:“房子我有几百套,你想住哪里住哪里,东南西北全都有,从黄泉路到背阴山到枉死城,全都在黄金地段!你想住空中花园就有空中花园,想住的靠近忘川,我也有临川别墅。实在不行,地狱十八层我有寝宫,那里很漂亮的,外面全是死人和骷髅头。” 路迎酒:“……啊?” 敬闲嘴上完全不停:“车子你也不用担心,除了你之前坐过的迈巴赫阿斯顿马丁帕加尼,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咱们到处开,到处旅游。实在不行我可以把应龙给你骑,麒麟我也养了好多只,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天天换着骑,换着撸。如果你喜欢异域风情的坐骑,我还可以从外国给你偷渡来一只地狱三头犬。” 路迎酒:“……啊??” 他的思路完全被敬闲打乱了。 敬闲一鼓作气:“我有稳定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晚上十点之前肯定回家。我会做家务,尤其是饭做得特别好,是新东方老师鬼亲自教的,水平绝对够看。” “我不抽烟不喝酒,绝对不沾黄赌毒。我身体健康不得病,我不藏私房钱,我没有极品亲戚和朋友,我也没妈。” 路迎酒:“……啊???” 作者有话要说:  财大气粗的敬总! 感谢在2021-05-24 21:00:08~2021-05-25 21:2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至此未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风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生凹凸曼 40瓶;哇哦(◇)你好厉害噢 30瓶;墨紫柒 21瓶;十栀酒 20瓶;今天有加更吗 10瓶;陌语、shadowzone 5瓶;潋滟、北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1、蜘蛛 ("和冥主成婚之后"); 这一番话震撼路迎酒一整年。 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是说了什么关键词, 才让敬闲如此激动。 这算是什么,相亲的自我介绍吗?敬闲怎么那么熟练,这是得排练了多少遍啊。 而且, 敬闲为什么要强调他没有妈? 是在寻求安慰吗?是想表达再多的财产也没办法换回亲情吗?还是在暗示什么东西? 路迎酒觉得脑袋就像是发热的机器, 乱哄哄的。 就仿佛学生时代做的理解,死活琢磨不出出题人的意思。 敬闲还在期待地看着他,等他的反应。 路迎酒犹豫了半天, 说:“呃,节、节哀?” 敬闲:? 路迎酒:“令堂的事情你节哀顺变, 人死……”他想说人死不能复生, 但鉴于敬闲的妈妈很可能也是鬼, 他半道又改口, “鬼活不能复死,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额,我的意思是你要好好死下去。” 他讲完都觉得自己这番话弱智且诡异。 敬闲:“……?” 路迎酒的反应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一时车内寂静,两人面面相觑, 都是满心疑惑。 但路迎酒还是很纠结最后那句话, 又问:“所以你妈是什么情况……” 绝大多数的神官,都是自鬼界的阴气中诞生的。 只有极少数, 是生者去世后的鬼魂得了功德, 才能晋升神官。 敬闲飞快地回答:“这样子, 如果你掉进水里我就肯定会救你啊。” 路迎酒:“哈?” 敬闲一把抓住他的手,无比诚恳地承诺道:“不论你掉下水多少次,我都会救你的!” 路迎酒的脑袋又宕机了几秒,然后转过弯了。 “什么啊。”他笑出声,“敬闲啊, 你整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会纠结这种问题?” “真的吗。”敬闲说。 “嗯。再说了,我会游泳的。就算我和你妈一起掉进水里了,也是我把她拽上岸。” “哦……”敬闲迟疑了几秒钟,“哦对,我还漏了一点:医生如果问我,我肯定保大。” 路迎酒:“……” 路迎酒揉揉眉骨:“敬闲,你知道男人是生不了的吧。而且医生不会问这种问题,未出生的孩子算不上自然人,所以,肯定是优先保大人的。” “原来是这样,”敬闲愣了一秒,“看来我看的电视剧都是错的。” 路迎酒:“……” 他甚至不想开口问敬闲究竟看过什么东西:他知道,结果肯定又会让他大受震撼。 敬闲说:“我只是想表达你嫁进我家肯定不愁吃不愁穿,尽管放心好了。” 路迎酒说:“哦。” 他顿了顿,这才搞清楚,敬闲的目的应该就是很单纯地展示资本。 但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不禁失笑——这种事情,也就敬闲干得出来了。 “所以,”敬闲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你觉得我条件怎么样?” 话题总算是绕回来了。 路迎酒笑了:“要真按照人间的择偶标准,你几乎是无可挑剔了。要是上去相亲节目,肯定是第一轮就让所有人爆灯。” 敬闲闻言很满意:自己果然是非常有竞争力的,追到媳妇指日可待。 这一高兴,越野车在泥路上开得飞快,卷起一圈一圈的泥水朝着山脚去了。 …… 两个小时后。 路迎酒和敬闲走在山脚下。 雨后的风带着浓郁的水汽,天空还是暗沉的、阴郁的,仿佛随时会再次降下雨水。 这一路上,路迎酒确实在树木间看见了不少蜘蛛网。 不小心踢开哪个石头了,底下也会窜出蜘蛛,八条大长腿迈开,一眨眼跑得飞快。光是在山脚的路上走,大大小小的蜘蛛都看见好多只了,什么种类都有。 也亏是路迎酒不怕昆虫,要换小李过来肯定头皮发麻,一路灵魂出窍。 但是再怎么看,它们都是普通蜘蛛,对符纸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路迎酒又掀开脚边的石头。 底下一只长腿蜘蛛飞速跑掉了。 那蜘蛛有手掌大小,头胸部一条黄白色的横带。 白额高脚蛛。 这种蜘蛛一般生活在室内,捕食蟑螂、飞蛾等昆虫。也有在野外的,只是没有那么多。这一路走来路迎酒看到好多只了。 难道是这个季节,蜘蛛本来就活跃? 但这根本解释不了,他窗外蜘蛛的暴动。 路迎酒再次看了看山间,突然站定了脚步。 在他们不远处,两棵树之间,一只白额高脚蛛正在慢悠悠地垂下来,尾部拉出蛛丝。 它在耐心地编织一张大网,好捕捉到猎物。 看似很寻常的一幕。 但是这种蜘蛛,明明是不结网的。 路迎酒刚想细看,天光忽然一暗。 轰——! 竟然又开始下雨了。 雷声惊人,响彻耳畔。豆大的雨水几滴砸在了蛛网上,把它打得支离破碎。那蜘蛛扒不住网,一下子往下掉。 说时迟那时快,路迎酒捏了一个决,一阵风起来了,朝着蛛网轻轻一托,就把蜘蛛给托了起来,落在他们脚边。 那蜘蛛还想逃窜,但是被无形的风墙给拦住,只能可怜兮兮地待在原地。 路迎酒刚头疼怎么把它带走,敬闲就递过来了一个小玻璃瓶。 人接过玻璃瓶扣下去,再倒转过来,拧上盖子,抓住了那只蜘蛛。 又是一声惊雷,雨越下越大了。 路迎酒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蜘蛛,就被敬闲拉住了:“先上车避雨去,不然淋感冒了。” 路迎酒虽然刚洗完澡,但他是不在乎下雨的,无非是回去换件衣服,或者再冲个澡的事情。 但敬闲看起来比他急多了,小跑着,带着他绕过满是涟漪的湖面,回到了车内。 一坐稳,敬闲递过来一条小毛巾:“用这个擦,记得把头发一起擦了。” 路迎酒问:“你出门到底会带多少东西啊?这又是玻璃瓶又是毛巾的。” 他看了看敬闲随身背的包,就是一个普通的背包,没见能装那么多。 ……他之前也没想到,里头还能拿出骷髅头。 “真的不多。”敬闲说,“对了,你要不要热水和暖身贴,还有四五种感冒药,可以看看吃哪个合适。你怎么这个眼神看着我?不会是觉得发冷了吧,我还有额温枪可以用。” 路迎酒:“……” 他一手摁住哆啦a闲拿额温枪的动作,放弃争辩这个话题了,随手搓了搓头发,说:“我没事,好着呢。你也给自己擦下吧。” 敬闲这才放弃了。 路迎酒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继续垂眼看那蜘蛛。 蜘蛛也在里头,用八只眼睛回望着他。 路迎酒轻轻晃了晃瓶子。 它一动也不动。 他细细打量着蜘蛛的全身。 一滴雨水顺着他鸦羽般的睫毛,颤颤巍巍,终于落下,打湿了一角座椅。 路迎酒用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把瓶子举起来,顿了一下。 瓶子底部赫然是一张人脸! 这一刻,即便是路迎酒也有点头皮发麻。 人脸的表情痛苦,大张着嘴,似乎想要呼喊什么。 再定睛一看,那只是蜘蛛的腹部绒毛组成的形状,但是逼真到了叫人害怕的地步。 路迎酒眯了眯眼睛,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叶枫和小李。 两人没回复,估计在忙着。 雨越下越大了,在屋顶噼里啪啦地跳舞,整个世界嘈杂一片,就连不远处的湖泊都看不清楚了。 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路迎酒就想着,先回去酒店一趟,和叶枫他们商量一下。 敬闲开车回去的路上,刚好看到几个穿着黑雨衣的人走过街头。 他们走得挺快,也不知在这天气要赶去哪里。 路迎酒的记忆力好,随便扫了眼,认出来那几个都是村里的人,其中还有一个好像是村长冯茂的秘书——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黑黑瘦瘦的,据说是个上过好大学的高材生。 他就让敬闲停车,摇下车窗和那群人说:“你们小心点别在外头走了,蜘蛛已经咬伤了两三个人。” 外头的雨大,车窗一降下来,雨丝就开始往车里飞。 那秘书说:“什么蜘蛛?山上那些吗?” 路迎酒点头:“对。” 那人面蜘蛛现在还在玻璃瓶里,当然,按照老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给这些人展示的。 “哦那种东西,我们见得多了。”秘书满脸不在乎,“也就你们这种外人会被咬了。我们整天在山上跑,也没见被咬过啊。再说了,就算被咬了也就疼几天,很快就好了。也就是你们娇气。” 旁边的几个人闻言,发出了细小的笑声。 这态度实在是不叫人喜欢。 路迎酒脸色未变,递出去几个平安符,说:“你们先拿着这个。” “这东西都是迷信,我们不信的。”秘书连连摆手,“你们赶快回去休息吧,等泥石流完了,就赶紧出去,别再来搞直播了。” 路迎酒坚持要给。 来回推辞几次,那秘书嫌麻烦,就随便伸手接了:“好好好,我拿了就完事了。” 他想从路迎酒的手中抽走平安符。 但是一下子没抽动,路迎酒没松手。 秘书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车内。 路迎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漂亮的、棕色的眼眸很干净,其中像是有他的倒影,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路迎酒就松开了手,对他笑了笑:“拿好了啊,可别弄丢了。” 秘书小声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在说啥。 敬闲开车回了酒店。 他们把越野车停好,又去了红衣服的房间看了眼。 病人的伤口虽然还红肿得厉害,但是烧退了,脸色也不再死白。他安静地裹着被子睡着了。 路迎酒给他量了量体温,又画了两张新符纸给他。 临走前,红衣服问他:“所以,有没有知道这蜘蛛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常年往山上跑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毒的蜘蛛,跟毒蛇都快有得一拼了!” 路迎酒轻轻摇头:“现在情况还不清晰,你们尽量别再出去了。” 红衣服连连答应。 和红衣服道别后,路迎酒上楼去了叶枫的房间。 在他和敬闲去山脚的时候,叶枫和小李把整个酒店都检查了一遍,就是为了找蜘蛛。 小李特别怕蜘蛛蟑螂之类的东西,在四洞屠宰场的飞天大蟑螂,已经让他吓得够呛。现在还叫他去找蜘蛛,他全程都是灵魂出窍的状态。 但任务到底是完成了。 他们在酒店四处贴了符纸,还找到了不少蜘蛛。 和路迎酒遇见的大多数蜘蛛一样,那些都是很普通的蜘蛛,没什么特别,迈着大长腿,八只眼睛圆滚滚。 路迎酒把玻璃瓶里的人面蜘蛛给他们看了。 那两人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本来叶家的人说要过来的,但是因为这泥石流,计划也暂时搁浅了。现在只能靠他自己研究了。 叶枫说:“不会它的花纹就长这样吧?” “难讲。”路迎酒摇头。 叶枫又说:“没事,你们先回屋子休息吧,今天这又是上山下山又是跑出去找蜘蛛的,太累了。待会我和小李出去,再向村民打听打听情况。” 小李则又瘫痪在床:“我做梦都没想到,驱鬼还要和这种反人类的生物打交道……蜘蛛蚊子蟑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路迎酒说:“蜘蛛是益虫,蟑螂也有药用价值——康复新液知道吗,就是美洲大蠊的提取物。” 小李立马面如菜色,好似下秒就要吐出来,说:“那蚊子呢,蚊子不可能有存在的价值吧?” “确实,”路迎酒说,“蚊子极有可能是一种、即使灭绝了,也对生态平衡没有影响的生物。所以万物有灵,除了蚊子。” 小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边诅咒蚊子一边躺平了。 叶枫还拿着人面蜘蛛在研究呢。 路迎酒拉了张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下来,问:“疗养院的事情,和村子是完全没关系吗?” “什么意思?”叶枫愣了下,“没有吧,这村子里全是普通人,能和鬼怪有什么关系?疗养院出事那会,叶家人也怀疑过,但研究来研究去,觉得应该就是村子里的风水好,才没让鬼怪进来。” 他又说:“还是你是觉得,这事情有蹊跷?” “……也不算什么大事吧,但这个村子里,确实是有点奇怪之处。”路迎酒说,“叶枫,你知道左撇子的比例吗?” “不知道啊。”叶枫更懵了。 路迎酒说:“这种数据很难调查,大概认为先天左撇子的占比在10%左右。而现实中,有不少父母发现孩子是左撇子后,会刻意矫正成右撇子,所以实际比例可能更低。” “所以呢?”叶枫挠挠头,“说实话,我就是那种被父母矫正成右撇子的人。我左手也能握笔写字,但平时做事情,还是习惯用右手了。” “昨天傍晚,我和敬闲去发了一圈平安符,”路迎酒说,“就是最普通的平安符。” 他拿出一张递给叶枫。 叶枫下意识接了,拿在手里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那纹路非常清晰漂亮,他说:“这不就是你画的吗,我挑不出啥毛病。” 路迎酒说:“你是用哪只手接过去的?” 叶枫看了眼:“右手啊。” “大部分人接东西时,都会自然而然用自己的惯用手。”路迎酒说,“我昨天大概发出了二十多张平安符,给我开门的人,无一例外是用左手接的。而且我们刚来时,村口有一群小孩子在玩游戏,不论是放风筝,还是玩抛接球的,发力的手都是左手。” 他顿了下,又说:“刚才我遇见了冯茂的秘书,递给他符纸的时候,他也是用左手接的。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叶枫完全懵逼了:“啊?他们都是左撇子?一村子的左撇子?” “很可能是的。”路迎酒点头,“按照自然比例、或者大众的文化来讲,这都是不可能的。我的猜想是,村里可能有某种传统。你二爷没有提过?” “没有啊,我完全没印象。”叶枫说,“不过你也懂得,我连‘拜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可能忘记了不少事情……这样吧,待会我和小李出去的时候,顺便问一问。” 路迎酒就和敬闲回房间了。 忙活了一天,确实是很累了。路迎酒热了一杯牛奶放在床头,然后换了一身家居服。 那家居服大了一号,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 他一边喝牛奶一边看书。 浴室中水声阵阵。声响停下的两分钟后,敬闲带着一身水汽从里头走出来了。 路迎酒又翻了几页书。 但他的心思,其实早就不在书上了。 他一抬眼看向敬闲,说:“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什么?”敬闲一下子来精神了,坐在了他的床边。 路迎酒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冷香——洗澡过后,那味道非但没有被沐浴露盖住,反而更加明显了。 他问:“还是车上的那个话题……我还挺好奇的,你的条件那么好,怎么还被大师忽悠着来和我结婚了。” 神官之间婚配,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愿意与生者成婚的,一般都是些小鬼怪。 敬闲愣了一下:“忽悠?” “对呀,就是那个为我主办婚礼的江湖大师。”路迎酒说,“他把你的碑位摆出来了,虽然看不见名字和生辰八字,但终归是把你叫出来了。” 没想到敬闲一脸茫然,说:“我不是被叫出来的,我在阳间根本就没有碑位。” 路迎酒:? 敬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们这个是包办婚姻吧。我俩都是被忽悠着,稀里糊涂结了婚?” 这回换路迎酒茫然了。 他说:“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敬闲情绪激动,然后路迎酒又被他一把拉住了手,动作太大,害的他差点把手中牛奶洒在被子上。 敬闲看着他说:“别管你那什么破大师了,他水平不行,根本什么鬼都没召唤出来。我是自己过来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路迎酒愣怔几秒。 敬闲的眼中亮晶晶的,似有火焰在燃烧。 他想起来了,敬闲是给他提过一句“我们的缘分,开始得可比你想象的早很多”。 当时,他以为敬闲是在表达自己的情深义重,就没太在意。 可是现在…… 路迎酒问:“我们……有过前缘?” “对。”敬闲说,“但我不能说,得等你自己想起来。” 路迎酒知道他的意思。 如果真是前尘往事,敬闲直接告诉他了,是会被法则制约的。他很可能会付出阳寿的代价,而敬闲身为神官,会有更严厉的惩罚。 就像是那些铁口直断的算命先生,若是泄露太多天机,会遭到厄运。 那是存在于苍穹间、无形的天道法则,不容半点亵渎与挑衅,同时约束着鬼与人。 驱鬼师自然是明白这点的。 世家尤其如此。 像是叶德庸办公室中,那副巨大的、运笔锋利的题字写着【天道指的便是此物。 敬闲说:“不过,等你想起其实不大现实。因为准确来说,那是我的前缘,而不是你的。” “什么意思?”路迎酒拿着牛奶,歪了歪脑袋。 “因为对于你来说,那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敬闲说,“小到根本就想不起来。” 而对于他来说,则是生命中的剧变,从此再也无法忘怀。 敬闲又说:“其实,我还有很多想告诉你、想给你看的东西。” 有些东西如果不去鬼界,是看不到的。 他没办法向路迎酒展现百鬼朝圣时的盛况,也没办法带路迎酒,去鬼界的深渊上走一走,任罡风吹起衣角——走到正中便是一树繁花,每分每秒都在轰轰烈烈地盛放与凋谢。 风起时白花纷飞,带着微光与冷香,如雪一般向深渊坠落。 然而深渊之下没有尽头,所以它们的下坠也没有终点。鬼界的时间无休无止,神官的寿命无穷漫长,这由花瓣组成的长河亦是永恒的。 一瞬花开一瞬飘零,白花无名,生死刹那。 那也是他的诞生之处。 敬闲说:“可惜,那些东西不大方便展示。” “什么东西?”路迎酒问,“还能不大方便展示?” 敬闲一笑。 他心里想的是赏花,最好找几朵漂亮的,和大钻戒一起送给路迎酒。鬼界的宝石那么多,做成钻戒都能几十种不重样。 殊不知他此刻正坐在路迎酒的床上,挨得近,刚洗完澡的体温炽热,还紧紧拉着路迎酒的手,再往前一凑就能直接欺身压上床了,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姿势和距离。 他目光炯炯,这一笑带着一如既往的邪气与侵略性,说:“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很惊喜的,保证满意,你肯定会喜欢到爱不释手。” 路迎酒:“?!” 他反复打量了一下两人的姿势,牛奶也顾不上喝了,伸手飞速把领口纽扣扣好,挡住锁骨和大片白皙的皮肤,然后往下一钻进了被窝,严严实实地盖好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敬闲,暗含警告的色彩。 敬闲:? 作者有话要说:  虎狼之词! 感谢在2021-05-25 21:29:04~2021-05-26 21:2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春島、至此未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ll□□ange、段王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请你、蓝桥春雪、好儿 10瓶;芸 6瓶;木槿、闻说红尘不到时 5瓶;levi 2瓶;aki、潋滟、时间飞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2、笔仙 ("和冥主成婚之后"); 凌晨四点。 屋内—片安静, 外头依旧是淋淋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户和屋檐上,霹雳啪嗒。 路迎酒睡得很熟。 他的睡眠—直不大好, 高效睡眠时间并不长。很大部分时候, 长夜中他都是半梦半醒,稍微一有点动静都会惊醒。 所以白天他才总是逮着机会补觉。 他现在是难得睡得好。 但是敬闲没有。 鬼怪不需要睡眠,睡觉是强行打发时间用的。 敬闲之前睡觉, 是为了在路迎酒面前保持“人类”的假身份,现在已经暴露, 就没了伪装的意义。 他睡了三四个小时就醒了, 现在外头除了雨声和风声什么也没有。 所有人都睡着了, 整个世界仿佛停滞了, 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就像是一个故事按了暂停键, 所有演员们暂时退场,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天鹅绒般触感的褶皱遮蔽了—切,要在观众席枯坐几个小时, 才能等来好戏再度开场。 敬闲躺在床上想, 人类总会浪费很多的时间,实在是太低效了。 明明寿命有限, 不像是神官有挥霍生命的资本, 他们偏偏还会被杂事牵绊步伐。 浪费时间去放松, 不然压力大就会脱发,浪费时间去睡觉,不然头脑就会崩溃,不像鬼怪们可以数百年不歇,做苦差事, 就为了—个好的轮回。 鬼界没有日夜,节奏快,生与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场闹哄哄的乱剧永远不停歇。他坐在最高位,冷眼看无数纷争,心中并无太多波动。 不过…… 他侧头看向路迎酒。 屋内—片漆黑,但是黑暗从来不会成为他的障碍。 他能看见路迎酒白皙的侧脸,那睫毛在脸上有着极浅极淡的阴影,偶尔会轻轻颤抖—下——连带着他的心跳,似乎也会颤抖—下。 ……如果是这种慢节奏,那他心甘情愿。 不知是不是他有了肉身,种种鲜活的、前所未有的情绪,都在面对路迎酒的时候,争先恐后地迸发出来。 夜晚的无聊也好,相处时的欣喜也好,在屠宰场里乱逛也好,在落雨山间小心翼翼地下台阶也好……就连饭店的人声鼎沸、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和泥水湿乎乎粘在裤腿间的触感,都是全新的体验。 他觉得自己在一点点体验,什么是“活着”。 但这—切,在今晚都没有数路迎酒的眼睫毛来得有意思。 敬闲这几十分钟实在没事情做,已经数了好几遍路迎酒的睫毛——这项活动非常有效地缓解他的无聊,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再数一遍。 —根、两根、三根、四根…… 数着数着,数到敬闲都忘记计数了,他又想到了大钻戒的事情。 ——实际上在礼物这—块,他已研究许久,从见路迎酒之前他就策划上了。 在他们见面之前,给他出谋划策的是黑白无常。 无常们在百鬼夜行时,是见过几次路迎酒的。 第一次见到,路迎酒踩爆了—只小鬼的脑袋,圆月高悬,他那精致又好看的面容上没半点表情,掏出一条男士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手上的血。 第二次,路迎酒带着毛团子,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晚风悠悠吹着,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吹着凉风遛狗……除了毛团子嘴里叼着—只新鲜鬼手。 第三次,路迎酒终于累了,坐在长椅上休息。如果给他端茶送水的,不是他刚俘获的千年大妖,场景还算比较和平。 无常们看了眼敬闲,又对视—眼—— 这人实在是太危险了,怎么看,怎么担心他们的鬼王会被家暴啊! 不愧是鬼王,就连对象都是如此的独特! 为了拯救可能会被暴揍的鬼王,黑无常吐着长舌,极为委婉地建议道,阳间人还是喜欢一步一步来,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人一鬼……所以送礼物一定要谨慎。 这就是鬼界难题了。 不单是敬闲自己想,还号令鬼神帮他想。—群妖魔鬼怪绞尽脑汁,也没琢磨透阳间人的审美。 小鬼a:“送头吧,血淋淋的头最好玩了,可以当球踢。” 小鬼b:“我觉得送—袋子眼珠子肯定很有男性魅力。” 小鬼c:“送假牙?能一直用到老呢,多浪漫。” 敬闲:“……” 他即便是用头发稍想都知道不对劲。 眼下,在旅馆的床上翻来覆去,敬闲依旧在纠结这个问题,想着怎么打听路迎酒的口风。 雨声更大了,风砰砰敲着窗子。 路迎酒还在熟睡,浑然不知敬闲百转千回想了那么多事情,给他的礼物清单列了长长的—串,从从玫瑰到棉花糖,从钻戒到骷髅头什么都有。 直到房间的时钟无声无息地指向了六点。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打破了雨夜的安宁。路迎酒的睫毛抖了—下,他翻了个身。 “咚咚咚!” 又是几声。 路迎酒醒了,闭着眼睛含糊不清说:“敬闲,你去开个门。” 这—天很累,又是上山又是找蜘蛛的,他实在懒得睁眼了,又知道敬闲肯定比自己早清醒,干脆让敬闲去应付。 没想到敬闲说:“不要。” 路迎酒:? 敬闲:“我等你起来了再开,我是不会让其他男人看到你睡觉的样子的!” 路迎酒:“……” 他都不好意思告诉敬闲,见过他睡颜的人多了去了,从高中舍友到驱鬼界的同僚们,倒也不用这么防范于未然。 他实在无奈,昏昏沉沉地坐起,打着呵欠穿了拖鞋。 敬闲这才过去开了门。 外头竟然是红衣服,他身边还有个很瘦的男人,带着—副金丝眼镜。 红衣服满脸都是愧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吧?” 敬闲确实不爽他们的打扰,强行压下性子问:“你们有什么事。” 路迎酒慢悠悠地晃荡到他身边了,顺手开了盏灯。 —下子太亮,那两人都是眯了眯眼。 “是这样的,”红衣服指了指金丝眼镜,“他是我—朋友,也是过来直播的。他也遇到了点事情,我就想着来找你们问问。” 金丝眼镜的态度倒是挺好,嘴里不断说着打扰了。 路迎酒—手撑着门框,说:“发生什么事情了,讲来听听。” 他的语调带着困意,脑袋实际上已经清醒了,就是没及时表现在行动上。 敬闲和他并肩站着,伸手想去搂他的肩,好让他在怀中靠—靠。结果被路迎酒的—个眼神制止了——大概意思是这有人呢,别胡来。 搂肩确实太明显了。 于是敬闲的手中途改道,搂上了他的腰,被门框—拦根本看不出来。 路迎酒困到懒得跟他计较,瞪了他—眼就完事了。手下细韧的触感极佳,敬闲心满意足,连带着对面前的两人都多了几分耐心。 金丝眼镜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开门的男人刚才眼中还带着戾气,现在突然又和缓了许多。 但这终归是好事,他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说:“我有个朋友,从昨天下午开始就联系不上了。我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去他房间里看了,也没人。” 路迎酒问:“是不是出去了?这里很多地方信号都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男人说,“他失踪之前,和我讲他要玩笔仙——就是直播观众喜欢看的那一套嘛。我有点怀疑,笔仙是不是和他的失踪有关系,就专门去看了他的直播回放,我能给你们也看—下吗?” 他又补充:“哦对,你们可以叫我阿龙,我那朋友叫做赵梓明。” 路迎酒微微皱起眉。 阿龙—看就是外行人,想必朋友也是。 虽然在白天招灵,大概率是失败的,但是疗养院都出这种事情了,这个赵梓明纯粹是作死。 他说:“你们应该知道,山上出了事情吧?” “知道的知道的。”阿龙连连点头,“但是比较尴尬的是,赵梓明是个签约的探灵主播,他每个月的直播时长是有规定的,他这个月还差15个小时,又被泥石流困在这里了,只好自己折腾点东西来,不然要扣钱的。他说之前他玩过好几次笔仙,都没出事,就想着这次也没问题……” 路迎酒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说:“先给我看看直播回放吧。” 他让那两人进了屋。 阿龙坐下来,打开回放画面。 画面的—开始,就是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 他坐在桌前,外头的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山雨欲来。 算—算时间,大概是路迎酒他们下山的时候。 “新进直播间的兄弟们,赵哥今天要玩的是笔仙。”赵梓明几乎把脸怼到了镜头前,“喜欢的点个关注,点个关注不迷路!” 弹幕刷了—大堆,都是催他快点的。 —个人玩笔仙要麻烦一点,赵梓明把摄像机放在桌上,然后左右手交错,夹着—支笔。纸上,依次写着数字1到10,以及“是”“否”。 “笔仙笔仙,”赵梓明说道,“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隔了几秒钟,笔缓缓动了起来,在纸上划了—道。 弹幕疯狂在刷屏:【主播继续啊】 【我觉得就是他自己在写】 【太假了】 【我觉得说不定……主播不是在一个小山村里,按照常理来讲肯定很多鬼怪】 【觉得假的出去好吧】 “笔仙笔仙,”赵梓明继续说,“我们几天后会离开村子?” 手中的笔直直停在了“3”上。 “笔仙笔仙,这个酒店里是不是有鬼?” 笔停在了“是”。 —个弹幕飘过去:【赵哥,帮我问问它,我今年可不可以找到工作呗】 赵梓明就问:“笔仙笔仙,这位id叫‘橘子’的观众能找到工作吗?” 笔在“是”和“否”之间反复横跳。 赵梓明就说:“看来,笔仙也不是很确定。要不这样,你能不能给笔仙奉点什么,好让它保佑你。” “橘子”当即打赏了三十块钱。 笔仙的笔立马去到了“是”。 路迎酒:“……” 路迎酒:“…………” 他被这通操作直接弄清醒了,困意全无:见过假的笔仙,但没见过假到那么离谱的。 赵梓明就这样自导自演了—会,不信的观众早走了,剩下的智商税也交得差不多了。 “笔仙笔仙,”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笔停止不动了。 赵梓明把笔放下来,笑说:“我今天算是体验了—把笔仙,还挺有趣的,关键是还很准,呕——不好意思——” 他又干呕了—声,脸色惨白。 【赵哥怎么啦?呛到了?】 【不会是笔仙还没送走吧,有点害怕……】 【大骗子到现在还在演?真的服气】 赵梓明拍着胸脯,好不容易缓下来,勉强笑道:“我不知道吃啥了,有点不舒服。各位观众老爷先等等,我去洗手间一下哈。” 他—边干呕—边走进了洗手间,然后传来了激烈的呕吐声、噼里啪啦声,像是在洗手池吐出了很多东西。 【咦——我听到声音了,主播竟然没有闭麦吗?】 【有、、恶心】 【溜了溜了,受不了】 赵梓明吐了好一会,终于停了。 水声传来,很快又消失。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回来了。 但是他没有。 接下来的半小时,直到摄像机没电了,他都没有回来。 录像能直接拍到洗手间门口、大门和窗子,都没有人影。 阿龙关掉画面,说:“我仔细看了录像,他真没有从洗手间里出来。我刚去了他的房间,看见洗手间的窗子是开的。他的房间就在一楼,我想着,是不是他翻窗子出去了……但这没道理啊,他难道是发疯了?” 路迎酒问:“房间里有没有其他异常?” “没有。”阿龙说。 路迎酒说:“带我们去他的房间看看吧。” 5分钟后。 推开“109”的房门,几个登山包和各种摄影器材堆在墙边。床上是乱七八糟的衬衣和冲锋衣,还有花露水、驱风油之类的东西,钱包就随手丢在枕头上。 赵梓明明显是一个不善于收拾的人,房间乱哄哄的,甚至晾在椅背上的两双袜子还有泥泞。 路迎酒推开洗手间的门。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除了地上有—只被踩死的蜘蛛,巴掌大小,绿色的汁液已经干涸了。 见他的目光落在上头,阿龙解释说:“我进来的时候它就在门后头,被我—脚踩死了。” 红衣服说:“还好它没咬着你。不然你得跟我那朋友—样,躺床上去了。” “是,是。”阿龙也是一阵后怕。 路迎酒看了眼水槽:“他不是吐了吗,呕吐物没有留下?” “这、这应该是被他冲走了吧?”阿龙说,“不然怪恶心的……” 路迎酒仔细打量了洗手间,又走进淋浴处。 里头是湿漉漉的毛巾、用了—半的沐浴露和洗面奶,—条牙膏像咸菜一样挂在旁边。 窗户确实和阿龙说的—样,是开着的,能看见厚实的草地,和几朵小花。雨水刷刷地落进来,打湿了地板。 路迎酒踩着窗户边缘,翻了出去。 狂风立马混着雨水,把他又淋湿了。现在快七点了,本来该天光破晓,只是阳光全都被阴云拦住了。 他毫不在意身上的雨水,走了几步打量了—下附近:如果从这里出去,就能直接去到村子后头,或者山上。 他擦了—把脸上的水,又翻回去室内。 刚进去,就看见敬闲手里拿了三条干净毛巾,就往他身上搭。 路迎酒被迫顶着几条毛巾,说:“假设赵梓明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我觉得有三种可能,—种是赵梓明在洗手间里看见了什么东西,想要逃跑,只能从窗户出去,然后因为害怕—直没回酒店。” 阿龙打了个寒颤:“不会真的是,笔仙没被送走吧?” “不像是。”路迎酒说,“他玩的那个笔仙就是自己在操控,骗打赏而已。不过,有没有其他东西趁机来了,就不知道了。”他又问,“赵梓明很怕蜘蛛吗?” “这个我不大清楚啊,没听他说过。你的意思是,他被蜘蛛吓到翻窗子出去了?” “不。如果只是这个,不能解释为什么他没回房间。”路迎酒微微皱眉,“你再把回放给我看—遍。” 阿龙把网址发过来。路迎酒坐在床上,调成三倍速,又看了—遍。 房间里的钟表被拍到了,视频右下方也有对应时间,他注意观察了—下。 时间是连贯的。 这个视频,不存在删减。 敬闲就坐在他身旁,路迎酒和他说:“我还猜是不是阿龙剪了视频,谋杀了赵梓明呢。” 敬闲附和道:“是啊,太可惜了。” 阿龙:“……你们俩是忘了我就在旁边么。” 路迎酒又说:“第二种可能性是,他离开房间时摄像机已经没电了,所以才没拍到。比如说,他可能在呕吐时晕倒了,过了大半个小时才醒来。” 阿龙:“那他为什么失联了呢?” “信息太少了,不清楚。”路迎酒说,“如果是前两种可能性,那赵梓明还有可能有救。” “……你的第三种假设是什么?” “还有—种可能,是赵梓明从没离开这间屋子。” 阿龙—愣:“这怎么可能呢,这屋子就那么大,他难道藏在床底和衣柜?” 路迎酒没回答。 洗手台上有—盒—次性手套,他扯出一双来,带到手上。 然后他蹲下来,揪着那只被踩死的蜘蛛,想把它翻过来。那蜘蛛有巴掌大小,都快被阿龙踩烂了,绿色汁液糊在八条长腿上。 路迎酒把它翻过来,好在蜘蛛腹部还算是完整:—张人脸。 表情痛苦而狰狞,仿佛呐喊。 像极了赵梓明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夜晚: 路迎酒:zzzzzz 敬闲:数睫毛数睫毛数睫毛送礼物送礼物送礼物╰( ̄▽ ̄)╭ 今天家里停电了,晚了嘤嘤嘤 快月末了,大家有没有白白的液体浇灌呀!(明示 感谢在2021-05-26 21:20:03~2021-05-27 23:1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至此未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大鹅、瑪姬、年年年华kooki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以致契阔 45瓶;一条呱呱 20瓶;人间不值得 17瓶;伊丽莎白·狗剩、执笔、啦啦噜 10瓶;我会魔法 8瓶;千凰 琴倦 5瓶;逢考必过、软糖 2瓶;大大更呀、47987211、时间飞了、欲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3、台风“狼蛛” ("和冥主成婚之后"); 天色阴沉得可怕, 乌云沉甸甸压着,放望去都是铅灰色。风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迹象了,山岳之上, 万千枝干被吹得左右摇摆, 树叶浪潮般翻涌。疗养院在这样的天气下,看起来越发阴沉。 越野车开过泥路时, 左摇右摆,全靠强悍的抓地力才没有打滑。 敬闲正在开车, 路迎酒坐在副驾驶补觉。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 叶枫听路迎酒讲了赵梓明和蜘蛛的事情,坐立不安, 还是觉得要再去找村民问个明白。于是他和小李在大半个小时前,就冒雨出了门。 路迎酒则是安抚好了大龙和红衣服的情绪, 让他们待在一间屋子里不要乱走,关好门窗,拿毛巾堵上窗缝门缝, 最后又多给了他们几张符纸。 那两人慌得不行, 尤其是阿龙, 都快哭出来了。 路迎酒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下不是能慢慢安慰人的时候。 他嘱咐红衣服看好阿龙,又借了他的越野车, 准备去找叶、李两人——他们肯定苦逼地在泥里走呢。 车上, 路迎酒被敬闲投喂了手抓饼和一杯豆浆。 手抓饼夹了芝士鸡蛋和火腿,生菜脆嫩,料多到整个饼都胀胀鼓鼓的。豆浆顺滑可口,香喷喷、热腾腾的味道赶走了雨天的阴冷。 路迎酒边小口吃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是从哪里搞来的东西?” “自己做的。”敬闲说,“你当时不是在安慰人吗, 我又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就借了酒店的厨房。” 路迎酒对这个“借”有所怀疑。 但他觉得,还是不要详细打听出敬闲是怎么“借”的,结果肯定会超出想象,让他血压升高。 总之早餐吃完了,觉也补了十分钟,他终于在雨幕中看到了那两人的身影。 叶枫和小李分外狼狈。 鞋子湿透了,衣服贴着后背,裤子死死贴着小腿,袜子里全是水,真的是难受极了。 他们从酒店借了雨伞,但是雨伞分外单薄,被狂风一吹,那伞骨快要散架,随时可能脱手而出。 敬闲把车子开过去,轻轻摁了下喇叭。 那两人回头。 路迎酒摇下车窗,对他们说:“上来吧,后座有毛巾。” 他们愣了下,拉开车门上来了。 后座就铺了好几条厚实的毛巾,是红衣服从酒店房间拿出来放在车上的,他们拿起来就是一顿猛擦。 “唉我的天,”小李用毛巾抹掉脸上的雨水,不禁感慨道,“幸好你们来了。要是再晚一点,我就要被风给吹跑了。这都什么破天气啊……” 叶枫说:“可惜了,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 路迎酒问:“你们问了几户人家了?” “不知道。”叶枫想了下,“从南边过来,至少有十几二十家了吧。这雨下得大,基本上每家都有人,就是态度不大好,都说不知道。” 他听路迎酒说这个村子有点奇怪,留了个心,没有一股脑全都把话说出去,只说自己有个朋友被咬了,他想研究研究这里的蜘蛛,顺道再打听一下疗养院。 结果过去按门铃—— 第一个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她说:“谁会关心蜘蛛啊?我天天见那么多虫子,我还要挨个研究它们?” 第二个是个年轻人:“我刚来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个是壮汉:“你们这下雨天还直播啊?真的是疯了……” 小李刚想解释他们不是主播,壮汉就把门给甩上了。 接下来村民,态度也分外冷淡,大概是被那些主播骚扰烦了。 叶枫用毛巾胡乱擦了一通头发,擦得左一搓右一撮地翘起,总结说:“总之就是一无所获。这片就差两三户人家了,我们刚准备去问呢。” “在哪里?”路迎酒问。 叶枫指了方向,越野车便往那边开去。 最后几户人家分得很散。 敬闲在最近的一家门口停下车,又说:“车后头有几把大伞。” 叶枫转过身摸了一圈,果然摸到了。那都是些长柄伞,伞面厚实,很重,他费了点劲才拿下来。 正正好好,一共四把。 叶枫问:“你俩要下车吗?其实我和小李就足够了,省得你们再淋湿。” “没什么关系,我今天早上已经淋了一轮雨了。”路迎酒无所谓道,从叶枫手中接过黑伞,“还是一起去吧。” 既然他去,敬闲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他接过了最后那把伞。 叶枫和小李一打开门,狂风就夹杂着雨水涌进来了,两人又被拍了一脸雨水,迎着风拼命才打开了伞。 敬闲打开门时也是这样,风吹起了他的黑发,他伸手撑开伞—— 路迎酒也准备下车,突然听到了“咔嚓!”一声。 嘹亮清脆又果断。 他回头一看。 敬闲拿着半把伞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之所以是半把,是因为伞的上半截已经不翼而飞。 路迎酒下意识往车外看,只见一块黑色的、很像是带着伞骨连着伞面的东西,在风中翻飞。 路迎酒:“……” 敬闲说:“坏了。” 路迎酒默默把手中的雨伞递给了他,心想这可不是吗,直接就腰斩了。 这回,敬闲安安全全地把伞打开了。 叶枫和小李的伞在风中左摇右摆,几乎要抓不住。 但敬闲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连伞面被风刮着,都没有半分褶皱和抖动。 他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时,路迎酒没感觉到半点雨水,他独身把风雨全都拦下来了。 于是路迎酒莫名想到,当敬闲走在鬼界深渊旁时,应该也是这样的景象——任由狂风如何撕碎其他鬼怪的血肉,敬闲依旧能轻描淡写地行过,如果他想,那风甚至掀不起衣角。 路迎酒下车,敬闲自然而然地搂住他,伞下安安稳稳,无风也无雨,自成一方小天地。 不过…… 路迎酒说:“你刚才是故意把伞弄坏的吧?” 就冲这表现,来个台风都吹不动敬闲。 敬闲一滞。 见他这种反应,路迎酒什么都明白了,无奈道:“这可是别人的伞,怎么能说弄坏就弄坏呢。” “又不是不赔。”敬闲见被拆穿,干脆也不装了,低低笑了声,“我不就是想和你撑一把伞吗。” 路迎酒愣了下。 他没想到敬闲突然来了一记直球,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说:“这算是什么,雨中漫步吗?” “应该说是台风漫步。”敬闲还是笑,“硬核一点的浪漫而已。” “亏你想得出来。”路迎酒笑了。 他们在风雨中走向那亮着灯的房屋。 这家人的门铃坏了,怎么摁都没有反应。 叶枫就开始敲门,明明屋里灯火通明,可就是没有人过来。 他等得急了,刚想加重力气多敲几下,门忽然自己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明亮的光线从屋内涌了出来,拉长了他们四人的影子。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杏,扎着麻花辫,头发乌黑油亮。 她身上有股柔和的气质,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她见到他们,愣了几秒钟:“你们……有什么事?” 叶枫说:“你别担心,我们就是来问问疗养院的事情。你也不用让我们进门,我们站在外头就好。” “疗养院,”女人微微咬了咬唇,说,“我不大了解诶……” 看来这次又没戏了。 叶枫又说:“那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蜘蛛是怎么回事?”他又开始扯借口,“我们有个朋友昨天被咬了,现在伤口还肿着呢,我就想来问一问,看看村里有没有什么土方子能治。” 他这招“无中生友”已经用了一路了。 女人不说话了,神情有点犹豫。 看起来有戏! 叶枫前一亮,补充道:“随便什么都好,肯定能帮上大忙。” 女人便开始打量他们四人。 好在不论路迎酒、叶枫还是小李都年轻面善,看上去就不是坏人,除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敬闲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路迎酒飞速地戳了敬闲一下。 敬闲立马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这两天他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个技能,终于能勉强装出几分友善的意味了。 女人反复打量了一下他,最后道说:“你们进来吧,这大雨天站在外头也不是事,我给你们泡杯热茶。” 她笑了笑:“你们可以叫我阿梅。” 敬闲低声在路迎酒耳边说:“我装得怎么样?” 声音低沉,混着雨声,撩得人耳朵麻麻痒痒的。 “还行,”路迎酒说,“有进步。”他低下头笑了笑。 四人进了门,把雨伞放在一边,换了干净的拖鞋。 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滑,瞬间积成了小小的一滩水,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路迎酒环顾周围。 屋内虽然小,但是布置得很整洁。整个房间是米色调的,适合女性,客厅的窗沿布置着假花,餐桌上铺了白布,就连电视机上的防尘罩都有漂亮的玫瑰花纹。 阿梅去厨房泡茶去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沙发很老了,上头有不少起线头的地方,看上去像是某种宠物用爪子刮出来的。 是养了猫狗吗?路迎酒想。 他下意识打量了一圈,没看见有养宠物的痕迹。 电视开着,传来了清亮的女声:【现在是天气预报,气象台今天下午3点钟发布台风橙色警报,今年第17号台风“狼蛛”正以每小时16公里的速度向北偏西方向移动,七级风圈半径150-250公里……】 “‘狼蛛’,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小李嘟囔,“听起来太不吉利了。” 过了一会,阿梅把三杯菊花茶放在桌上,坐到他们对面——叶枫刻意观察了一下,果然和路迎酒说的一样,她是用左手把茶杯放上来的。 是个左撇子。 茶水热腾腾的,散发出清香。 阿梅问:“你们是主播吗?” 叶枫说:“不是的,我以前有亲戚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我是想来过来玩玩的,没想到遇见了这种事情。” “哦——”阿梅笑了,“原来如此。” 路迎酒的身子微微前倾,问:“那这里的蜘蛛是怎么回事?你们有人被咬过吗?” “我没听说有人被咬,它们看起来只会咬游客,估计是认生。所以,我们可没有什么土方子治蜘蛛咬伤。” 阿梅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又意识到这笑意不大妥当,低头,喝了一口茶掩盖住,继续说:“这件事情,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你们应该听过山上疗养院的传闻吧?那里的病人出过事,有离奇失踪和死亡的。” “大概听其他主播讲过。”路迎酒说。 阿梅说的情况,和叶枫讲的是吻合的。 阿梅点头:“那就行,我那时候还小不大记事,都是后面我妈给我讲的。当时疗养院刚出事,村子里就知道了一点风声,大家都很怕,想着要不要搬走。” “我妈也准备带着我走,但是在我们临走之前,下了一场暴雨,出去的路被泥石流堵住了。” 小李:“啊那和现在……” “对,就和现在一样。”阿梅讲,“我们家最后没有走成,村里渐渐发现出事的只有院内的人,就没那么害怕了。后来道路顺畅了,逃走的人也没几家。” 这也和叶枫讲的是相同的。 路迎酒又问:“你还知道什么其他事情吗?关于疗养院或者蜘蛛,或者任何与病人、驱鬼师有关的,多小都行。” 这回阿梅沉默了很久。 她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杯子,手指用力,手指骨微微发白。 她快速地瞥了一窗外。 窗外阴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 然后她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件事情,其他人不怎么提起……我妈偷偷告诉过我,她觉得,那场泥石流之后,村子里多了很多蜘蛛。” 叶枫和小李对视了一—— 路迎酒说:“那些蜘蛛有什么特别?你有没有在它们身上看到过奇怪的花纹?” 他想问的,实际上是蜘蛛腹部的人脸。 阿梅紧皱着眉头。 隔了许久,她说:“我不大记得了……”她微微扶额,“我到下雨天就容易头疼,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她的样子不似作假。 叶枫虽然心急,但也没办法追问了,就说:“要不这样,我留一下联系方式,你要是想起来了,一定一定要联系我。” 阿梅点头:“好。”她按了按太阳穴。 临走时,阿梅把他们送到门口。 他们四人撑着伞出门。 路迎酒被敬闲搂住肩,正认真思考着情况呢,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叶枫说:“坏了!我刚换了手机号,好像把号码留错了,赶快回去。” 他走了几步,小李却没有跟上来。 他一回头,看到小李掉了队,站在阿梅的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内,表情专注。 叶枫震惊:“你、你你这是在偷看吗!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小李不说话,就朝他们招手。 叶枫上去拉他:“你赶快跟我来,我不看。” 小李硬是不走。 靠得近了,叶枫才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劲。 旁边路迎酒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叶枫看向窗户。 厚实的窗帘拦住了大半个窗,只在旁边露了一角,灯光就是从这里漏出来的。 他凑过去。 屋内空无一人。 叶枫愣了愣,然后目光下移。明亮的灯光下,只能看到一人趴着——阿梅手脚并用,正在地板上爬! 这个瞬间叶枫手脚发麻! 心中的惊骇如同狂涛,但他毕竟入行久、反应快,下意识屏息凝神望向阿梅的身后。 ——他的天赋不算低,如果注意观察,还是看得到大部分鬼怪的。 但是阿梅的背上干干净净。 没有趴着的小鬼。 也就是说,她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做这事情……这更叫人毛骨悚然。 路迎酒:“……” 他眯了眯睛,目光重新落在沙发的爪痕上。 那真的是猫猫狗狗抓出来的吗? 叶枫立刻拿出手机,准备录像。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寒意尖锐,把雨水吹斜了,全都洒在屏幕上。有了水珠,屏幕的感应不灵敏,他暗骂一声,划了好几下才打开录像,镜头对准窗帘的缝隙—— 在这个瞬间,他被路迎酒往后拉了一下。 叶枫一愣,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一双睛就直勾勾看着他,黑白分明。 阿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透过缝隙,看着他们两个。 小李本来执着一张符纸,就要甩出去,被这一幕吓得后退半步。 撞到了什么人身上。 他僵硬着回头: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老头衫外头罩了件深色雨衣,窝深陷。 小李:“啊啊啊啊!妈呀啊啊啊啊!” 路迎酒拍拍他:“没事没事,是人。” 小李定睛一看,尽管光线不强,但前的男人是有影子的,而且面色红润,没有阴气,绝对不像是已死之人。 而且,男人看起来非常面熟。 怎么看都是村长冯茂! 冯茂皱眉道:“怎么又是你们!你们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要偷东西啊?” 小李才想起阿梅,猛地回头。 那窗帘已经被拉起来了。 冯茂探头看了看:“你在看什么?啥玩意都没有啊。”他的眉头皱得更**,重重叹了口气,“你们是小偷吧。我昨天就不该给你们上山的地图,你们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思!” 叶枫稳定下情绪,连连保证说:“绝对不是绝对不是。我们是来问事情的,如果你不信,可以问问前面几家人。” 冯茂打量了一下他们,半信半疑:“那你们在窗外看什么呢?是不是就看阿梅是个傻子,好打她的主意?我看你们这四个大男人竟然没脸没皮的,我警告你们哈,不带那么欺负人的。” “……傻子?”叶枫迟疑道。 “对啊。”冯茂哼了声,“就你们这几个小年轻还给我装呢。你们在这给我待着,回去我再好好教育你们。” 路迎酒全程不动声色,没说过话。 冯茂撑着伞,到了阿梅家的正门口,敲了敲门。 他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提着什么东西。 隔了十几秒,屋里传来了脚步声。 叶枫悄悄把几张符咒攥在手中,以防万一。 吱呀—— 门打开了。 阿梅站在门口,双目无神,头发散乱,活脱脱就是十几天没梳过头的模样。 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整洁?疯疯癫癫的。 路迎酒皱眉。 冯茂把手中的塑料盒递出去,说:“这是今晚给你打的饭菜,慢点吃啊。” 阿梅顿了几秒钟,突然发疯似地抢走了饭盒,放在桌上,直接用手抓着狼吞虎咽。 那吃相简直就像是野兽,饭糊了一脸。 不过几分钟,饭盒已经空了。 阿梅把饭盒往地上一扔,冲着他们几人怪笑了几声,喊道:“骨灰!骨灰骨灰骨灰!只有骨灰有用啊哈哈哈哈!”然后跑回了里屋,把门甩上,再也不出来了。 冯茂叹了口气。 他一边把饭盒收回去,一边说:“我给她带过筷子和刀叉,但她总是弄伤自己,干脆就不带了。”他看了看叶枫和小李,“你们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被她吓到了?” “不不不是。”小李张了张嘴,“我们、我们刚才和她讲话来着……” “说话?”冯茂笑了,“怎么可能,一年下来,她能说三句完整的话就不错了。不过有一年,她硬拉着几个游客,说这里有蜘蛛不让他们来,把那几个人吓**——当然,都是被她吓的。” 叶枫说:“等等,蜘蛛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怕蜘蛛。” “不对劲啊,这里的蜘蛛数量也太多了,而且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山里虫子多,有什么办法,我还能把蜘蛛都抓起来?到时候我被咬了,是不是还要变个蜘蛛侠?”冯茂拿起饭盒,“你们城里人就是见识少。去去去,快跟我走,以后别来她家附近了,不然我就报警把你们抓起来。” 他撵着四人走了。 …… 回到车上。 叶枫一关门,就喃喃道:“不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这个村子绝对有大问题。” “我也觉得。”小李还在惊吓状态,时不时就往窗外撇一,似乎是担心冯茂跟过来,“自从昨天开始下雨,整个村子就阴森森的。” 叶枫深呼吸一口气。 今天早上,家里人本来都把拜山的路线给他发来的。 可这下着雨又出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还上山? 他们也不该抛下,还没走的十几个主播和无辜村民——尽管这个村子诡异极了,但总不至于所有人都不正常吧? “先回酒店吧。”路迎酒说,“看看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越野车就往酒店开。 结果到了地方,叶枫和小李都下车了,却不见路迎酒动。 路迎酒摇下车窗说:“你们上去,看看那些人怎么样,最好把所有外地来的人都**在一起,这样安全。”他又说,“你的鳄鱼玩具里不是有骨灰吗,记得把它放好了。” 叶枫点头,问:“那你们去哪里?” “去看点东西,很快就回来。”路迎酒说,“没事的。” 他升起车窗。 车内的空调呼呼吹着,风夹杂雨点打在玻璃上。 他深吸一口气,和敬闲说:“直接去冯茂家。” 冯茂家离酒店不远,可能就十分钟的车程。 一路上,路迎酒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手上的蝴蝶/刀在不断上下飞舞。他的手指纤长,玩起来是真的赏心悦目,仿佛真的有一只灵巧的蝴蝶翻飞。 如果熟悉他的人看到,就会知道,他这是起了杀意了。 到了地方,车子稳稳停好。 敬闲拿过伞,准备开门的时候被路迎酒拉住了。 路迎酒无奈说:“别再搞坏它了,我跟你用一把伞就是了。” 于是敬闲心满意足,让这把伞完好无损地打开了。 他又是绕到了副驾驶接路迎酒,趁其他人不在,这回更加变本加厉,直接是伸手把路迎酒牵出来的。 冯茂家的灯光透过雨幕照来,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那道红色的门就在他们前,紧闭着,仿佛藏了千万种秘密。 隐约能看见,人影在窗边走动。窗外上养着的几盆花早在台风被摧残,鲜艳的花瓣和泥土混在一起。 他们肩并肩站在风雨中,远处天色昏暗,树海倾倒。名为“狼蛛”的台风旋转着,破开南方闷热的空气,带来一场盛世暴雨。 敬闲微微俯下身子,在路迎酒耳边问:“怕吗?” 语调带着调侃: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 路迎酒瞥了他一。 这一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无奈,又有几分笑意。那光照得他的皮肤细腻,从额头到流畅的下颚线条,从脖颈再到精致的锁骨,全都渡上了一层微光,光是看到就能想象出美好的触感。 敬闲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搂住他的手多用了几分力。 “不怕。”路迎酒懒洋洋地说,蝴蝶/刀在手中又是一个漂亮的翻飞,“这不是有你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这两人加在一起打遍天下无敌手! 感谢在2021-05-27 23:18:40~2021-05-28 21:0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了然、春島 1个;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ce 9个;软糖、段王爷 2个;方塘、泠千榠、raiden、北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了然 138瓶;九九八十一 70瓶;温寒 40瓶;段王爷 21瓶;**主义**人 20瓶;优质白砂糖 16瓶;尕廾 12瓶;曲诶曲诶 11瓶;惜欢、你眉眼带笑、恰兰戈、浅栀、我不姓鬼、北瓜、asn、野火 10瓶;时间飞了、劳动经济学 9瓶;妖遥、花朝 7瓶;朽木不可雕 6瓶;耶斯莫拉、茗水沉沉 5瓶;鲤夕 4瓶;随便吧、故事 3瓶;炎拾、有狐 2瓶;软糖、川-城、41795115、澶、落然、九茶和烤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4、盘丝洞 ("和冥主成婚之后"); 在阿梅家时, 路迎酒已经看到,在冯茂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黑色痕迹。 就跟照片上的叶德庸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冯茂虽然外表看起来健康, 面色红润, 但是路迎酒多了个心眼,在那时悄悄请神了。 请神之后五感加强,他闻到了冯茂身上的血腥味。 很淡, 几乎要被潮湿的雨水盖住了, 但确实存在。 他当时不动声色,没出声, 也没马上告诉叶枫——他知道叶枫很重视家里人,一看照片上的二爷爷出了问题,二话没说, 第二天就踏上了来村子的路。 有时候关心则乱,村子的情况路迎酒也没摸透, 所以还是留叶枫和小李去安抚众人,自己来村长家中看一看情况。 眼前的屋子灯火通明,照亮了雨夜。 本来该是温馨的感觉,偏偏现在多出了几分诡异。 路迎酒想直接敲门,结果听到了“吱呀——碰!”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开关门的动静。 而且不像是屋里传来的,更像是屋外。 难道说是冯茂出门了? 路迎酒愣了一瞬,走到窗户旁边往屋内看去。 就在半分钟前还有人影在窗边晃,现在屋内依旧亮着灯, 可是客厅完全没人了, 空空荡荡……除了一个婴儿摇篮,里边有只粉嫩的小手抓着一个拨浪鼓,在上下晃。 小孩? 路迎酒心想, 留这么小的孩子在家,冯茂就直接出门了,也是心大。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几秒钟,和敬闲说:“直接进去吧,我看看窗户有没有锁。” 话刚出口,他又想起什么,赶紧拉住敬闲补充:“让我来,你别把别人的窗户直接敲碎了。” “哦。”敬闲满脸失望。 路迎酒伸手去拉窗子。 还好,冯茂根本就没给窗户上锁。他轻轻一拉,窗子就无声地打开了。 他轻巧地翻过去,带着一身雨水的潮气进了屋,被温暖空气拥抱。敬闲紧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 屋内非常安静,除了拨浪鼓的声响,什么都没有。路迎酒大概看了一下,确定冯茂是真的不在了。 既然不在,那他也不急着去追,刚好在他家搜寻一翻。 环顾四周,几张木质沙发上也有着一条条抓痕,不深也不浅,和阿梅家沙发上的很像。 路迎酒上手摸了摸,感受着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若有所思。 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发出了一连串咿咿呀呀声,也不知道在说啥,又是继续摇拨浪鼓。路迎酒没靠近,远远看了眼他—— 这本来只是随便看了眼。 结果发现婴儿摇篮的内侧,竟然也有抓痕。 ……人的指甲尚且抓不出这种痕迹,更别提这么小的孩子。 路迎酒想了一下,和敬闲说:“我去楼上,你待在楼下,搜一搜他家有什么东西。” 敬闲点头。 他们两人搜东西都快,一个用符纸一个用阴气,一时冯茂的窗帘、盆栽、各种小装饰……全都在无风自动,书本哗啦啦地翻,一楼的电视被阴气影响,直接开始跳雪花屏。换任何一个人突然回家,肯定都会觉得是闹鬼了。 路迎酒把手中一本书放下,心想不过这确实是闹了鬼,闹了敬闲。 他往楼下看了眼。 刚好和敬闲对视上了。 敬闲冲他一笑。 路迎酒有些别扭地撇开视线,继续翻下一本书。 黑毛团子又来找他玩了,在他脚边蹭来蹭去,最后试图去啃走廊尽头的盆栽,被他一把抱走了。 二楼走廊的尽头,冯茂的卧室上了锁,路迎酒发挥了优秀的撬锁技能,掰直了一根曲别针,往锁孔里不断转动,无声无息就把门撬开了。 ——这回,他终于有所收获。 符纸带来的风席卷整个房间,翻开了床头一本大部头的书,停留在中间的一页。 里头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阳光灿烂,在村子的湖边,冯茂和叶德庸并肩而立。 冯茂笑容灿烂,脸上皱纹挤到了一起,而叶德庸还是保持了不咸不淡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这两人,竟然是认识的。 意外之余,照片上有一点也让路迎酒觉得很奇怪。 那就是冯茂的年龄。 路迎酒把照片翻来翻去,没找到时间。 不过叶枫说过,疗养院02年闭院,叶德庸在之后一两年里陆陆续续回来过,最终在07年因为肺癌去世。 也就是说,这张照片大概率是在03年之前拍的,而照片上的叶德庸显得挺年轻,精气神好,结合一下他的外貌,路迎酒猜测至少应该在95年之前。 退一步讲,最晚最晚也该是07年,也就是14年前。 照片上的冯茂,相貌却没有半点变化。 一个人会十几二十年,容貌完全没变过吗? 冯茂在照片上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从四五十岁到六七十岁,不论是皱纹、精神状态、白发……大部分人的变化应该是非常大的。 照片上的冯茂已经有了一点白发。 十几年后的今天,不但皱纹和白发没明显增多,甚至头发的长短都没变化,就像是这二十年的岁月停滞,他刚刚才从照片里走出。 路迎酒拿着这张照片,退了几步出门,和楼下的敬闲说:“你能找到他的身份证吗?或者任何与年龄有关的东西。” “有一个。”敬闲马上回答。 他手指轻轻一勾,阴风立刻卷着一个相框飞来了,稳稳落在他手中。 旁边的婴儿目睹了整个过程,满脸(⊙⊙)。 然后继续疯狂摇拨浪鼓,咯咯笑着,意思是再来一个! 路迎酒下楼,和他凑在一起看。 相框上拍的是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冯茂坐在餐桌前,旁边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切蛋糕。 旁边还有孩子用水笔写的字,歪歪扭扭:【祝爷爷50岁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落款时间是【2000.1.8】 也就是说,冯茂今年该是71岁了。 可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和70不沾边。 路迎酒沉默地看着两张照片,又说:“他家的后院我们还没去看过吧。” 10分钟后,他们从后门来到了后院。 后院杂草丛生,平时就没好好打理,乱七八糟的,什么野花野草都有,一看就是滋生大花蚊子的好地方。泥泞中,有一行新脚印通向草丛深处。 看来是冯茂留下的。 路迎酒顺着脚印过去,在层层及膝的杂草中,他看见了什么异常。 他把毛团子放下去,毛团子立刻在泥土和草上撒泼,一下子把掩盖在上头的泥全都刨开了。 底下露出了把手,和铁质的门。 竟然是个通往地下的门! 门上刻着非常复杂的花纹,似乎是某种符文,连路迎酒都没见过。 他刚想着怎么破开,就看见敬闲把手轻轻放在了门上。 敬闲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一看便是充满了力量感。放上去的几秒钟后,“滋滋滋”的声音传来,门上的纹路从中间开始,一条条不断消失,就像是被一种奇诡的力量给抹去了。 周围阴风阵阵,让雨水都变得刺骨,路迎酒的口中呼出了白气。 只要敬闲一出手,周围必定是遇见大鬼大妖的景象。 等到符文全都消失,敬闲再一拉把手——他力气大,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门给打开了。 “吱呀——碰!” 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明白了,原来他们进门前听到的是这声响。 看来冯茂是真的去了地下室。 路迎酒探头看下去,底下黑漆漆的一片,倒是在门口飘着一圈蜘蛛丝,白乎乎的在风中飘荡,又被雨水打湿到垂落。 他就手拿了一张符纸,点燃了扔下去。 这符纸的火光微弱,很快就会自己熄灭,哪怕是丢在干草中都不会引发火灾,可谓是非常安全,只是为了探路用的。 随着符纸的跌落,火光照亮了层层叠叠的蜘蛛丝,白色全都缠绕在一起,挤满了整条通道,垂落下来时仿佛某种诡异的幕布……光是看着,就叫人脸上发痒,仿佛能想象出蜘蛛网飘到脸上的触感,又叫人想起蜘蛛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它们毛茸茸的脚。 就这规模的蜘蛛网,少说都是成百上千只蜘蛛,才能结出来的。 而且蜘蛛网上阴气阵阵。 路迎酒皱起眉,又扔了几张符纸下去。 这次火光把正下方的蛛丝,连带着阴气一起融掉了。 敬闲率先跳了下去,回头朝他伸出手。 时间紧迫,路迎酒这回也没犹豫和矫情,直接往下跳,被敬闲的怀抱牢牢接住了。 ——他隐约感觉到敬闲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但他没有证据,于是瞪了一眼敬闲就完事了。 黑毛团子牢牢跟着他们两人。 路迎酒再点燃符纸照明。 火光中靠的近了,路迎酒更是能清晰看到蛛网的壮观。他们面前的道路大概有四五人宽,一直绵延到不知名的尽头,而蛛网遍布在每一个角落。 大大小小的蜘蛛在乱爬,身躯在白丝里若隐若现。路迎酒认识的蜘蛛种类并不多,这两天做了点资料,看见像狼蛛和白额高脚蛛这些不结网的蜘蛛,竟然都趴在网上,十足怪异。 空气中还有一种怪怪的味道,混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叫人不大舒服。 好在通道的泥土上简单铺了木板,脏兮兮的,走起来还算方便。 路迎酒往前走,不禁感慨道:“这里简直跟个盘丝洞一样。” 敬闲没答话。 路迎酒等了几秒钟,才听见他迷惑道:“盘丝洞是什么?” 路迎酒一愣,然后想起敬闲估计是没读过四大名著的,不禁笑着跟他简单讲了讲盘丝洞的故事,说那七只蜘蛛精怎么绑架了唐僧,又怎么在泉水中洗澡。 没想到敬闲听完,紧张地过来又搂上了他的腰。 路迎酒:? 路迎酒问:“你这是干什么?” “这不是怕有女蜘蛛精过来抢你,还拉着你一起洗澡。”敬闲说。 路迎酒:“……” 他算是对敬闲找的借口有了全新认识,把他腰上那手给掰了下来,丢在一边,自己率先往前走了。 敬闲跟在他身后,一脸遗憾。 这地下通道不见尽头,越往前走,周围越是很暗,出没的蜘蛛越是猖狂。 本来前边见到的蜘蛛还是很怕人的,走了十分钟后,已经有蜘蛛敢靠近两人了,看起来很想下口。 这点蜘蛛没什么威胁,路迎酒用符纸的光,很轻松就把它们逼退了。 又走了一段距离,他发现自己好像没听到毛团子的脚步声了,也挺久没听见敬闲讲话。 他一回头。 这一回头他差点窒息—— 敬闲竟然手中抱着毛团,正把它往墙上的一只大蜘蛛凑过去! 毛团子吐着舌头跃跃欲试,口水都快滴到地面了,还想伸出爪子去扒拉。 路迎酒:?! 眼看毛团子就要一口咬上去,他赶快制止:“敬闲!” 敬闲被他发现,手上一抖赶紧带着毛团子缩了回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路迎酒:“你不要再给它吃奇怪的东西了!” 敬闲:“嗯嗯嗯。” 路迎酒怎么看怎么不放心,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毛团,自己抱着。 毛团子:“嗷嗷呜——”表达不满。 路迎酒就弹它的脑门。 就这样又走了十几分钟。 周围的蜘蛛网真的快成幕布那样厚了,通道的尽头终于隐隐出现了亮光。 不是火光,而像是灯泡。 走近后,他们看到在泥土和岩壁之中竟然有一扇铁门嵌着。铁门的左右各自亮着一盏白炽灯。 铁门紧锁着。 路迎酒看敬闲,戳了戳他。 敬闲得令,当即就把整个铁门用暴力卸了下来。整张门的金属几乎被揉皱了,委委屈屈地被他丢在一旁。 屋内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里头倒是干干净净,看不到半点蜘蛛和蜘蛛网,也看不见冯茂的身影。 路迎酒迈步进去,看见一张简单的单人床,一个电视和一台播放器,旁边的书架上堆满了黑色的录像带。 他举起符纸,凑近去看。 录像带一共分成了六堆,从第一堆到最后一堆,数量不一,有些堆得很高有些根本没有。 每一堆的上头都嵌着一个木框,木框中是一块灰黑色的石板,大概是15寸的大小,刻着图案。 路迎酒先看第一块石板。 图案都是很简单的线条,仿佛原始人留下的什么文物。 画的是一只巨大的蜘蛛盘踞在山岭,身躯几乎没入云端。一个人单膝跪在它面前,伸出左手,去拿它前腿上的蛛丝。 他身后已经有不少人,全都是左手缠着蛛丝。 这一瞬间路迎酒了然:蜘蛛果然和村里人都是左撇子有关系。 恐怕是在传说中,祖辈们是用左手接过的蛛丝,所以他们认为左手是神圣的。 这幅画的下方,写了标题《蛛母》 第二块石板上,画了一堆小人在围着火堆跳舞,名字叫做《祭祀》。 这块石板底下有不少录像带,路迎酒随手拿起一个,打开电视塞进去机器里。 一阵闪烁的雪花屏过后,电视上出现了画面: 篝火燃烧着,一堆村民围绕着它不断舞蹈、歌唱。 这本来该是温馨又热闹的场面,但是不论是他们的动作还是歌声,都十足诡异。 歌声呜呜咽咽的,仿佛婴孩在啼哭,又仿佛是一阵尖锐的风吹过了山谷,发出尖啸。而他们的舞蹈动作僵硬无比,每一寸关节都在不正常地扭动,像是一群牵线木偶……或者说像是在模仿某种节肢动物,比如说蜘蛛。 路迎酒面无表情地快进看完了,又放进去其他的录像带。 画面倒是相同的,都是他们围着火跳舞唱歌,只是时间和地点不同。看录像带的数量,估计是好几十年的记载了。 快进过程中,路迎酒不时摁下暂停键,然后仔细看村民的容貌。 果然被他找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那几个人,他都是在最近几天见过的。 这些在十几年前跳舞的人,如今还以一成不变的容貌住在村子里。姑娘依旧貌美如花,小伙子依旧年轻俊朗,岁月永远将他们定格在了一个瞬间,不曾流逝。 路迎酒说:“这村子竟然所有人都有问题……”他沉思片刻,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那些平安符,算是白发给他们了。” 他又继续看下一块名为《恩典》的石板。 石板上画着一个人背上长出了蜘蛛的八足,地上有一大滩呕吐物,仔细一看,全都是内脏,肝胆横流。 他正在把内脏拼命吐出来。 吐得越多,他就变得更像蜘蛛。 在他前头的两个人——准确来说已经不是人了,两只蜘蛛正在欢快地爬着。 敬闲的手摸过石板,说:“那个玩笔仙的主播,叫做赵梓明对吧。” “对,”路迎酒闭了闭眼睛,“看来他去洗手间呕吐,就是把自己的内脏全吐出来了。他变成了人面蜘蛛。” 然后在好友阿龙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脚踩死了。 路迎酒见过不少悲剧,也听过不少凄惨故事。 他的思绪不会被此影响,但难免还是唏嘘,轻轻叹了口气。 打开录像带,果然播放出的画面中,都是大口大口吐出内脏的人。 有些扶着马桶呕吐,有些对着洗手池吐,有些直接就呕在了地上,血淋淋的一团。录像带里没有声音,但路迎酒几乎能想象出他们撕心裂肺的声音。 再然后,背上长出蜘蛛脚,身形逐渐萎缩下去。 他们变成了蜘蛛。 第四块石板名为《转变》。 没有录像带,石板上画着村落,和几十只蜘蛛。 整个村子都变成蜘蛛了。 第五块石板名为《暴雨》。 石板上还是画着村落,只是这次一只蜘蛛都没有了,又变成了简陋的火柴人。 火柴人们做出举手招呼的动作,而村子外头,一辆辆车正在驶来。 路迎酒皱眉,放进去录像带。 然后呼吸一滞—— 画面上竟然出现了那些主播的面容! 镜头非常摇晃,像是新闻里那种针孔摄像机拍出来的效果。 他飞速浏览了每一个录像带,看到了熟悉的红衣服、阿龙、赵梓明,甚至还有叶枫和小李的身影……他们有些在酒店交谈,有些在爬山去疗养院,有些就是在车里一晃而过。 光看角度和时间的话,像是不同的人录下来的,比如说酒店服务员,比如说村口的村医们,或者湖边喂鸡的老大爷。他们耐心地、悄悄地录下来了外来者的日常。 从第一批主播进村开始,整个村都开始监视他们了! 路迎酒下意识看向最后的石板。 石板上什么都没有,像是没有画完。 旁边只有个空荡荡的标题:《盛宴》。 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目光又回到第一块石板。 “蛛母……”路迎酒喃喃说,“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敬闲,你知道什么吗?” 敬闲沉思片刻:“她从没去过鬼界,我也只是听过一点传闻,并不知道她是否真实存在。如果她真的存在,那么她肯定一直待在阳间。” 他继续说:“传说里蛛母是一个巨大如山岳的蜘蛛,会把追随她的人变成蜘蛛,永生不死,有时候还能变回人类。” “当然,如果那些人面蜘蛛想永生和人类相貌,就要不断把新的人变成蜘蛛,给蛛母提供新的追随者。” 路迎酒问:“有点像为虎作伥的感觉?” ——传说被老虎咬死的人,死后变成了伥鬼,会引诱其他路人去老虎那里。 “对,”敬闲点头,“蛛母是非常贪婪的,永远得不到满足。这些主播从一开始就是她的猎物。” 路迎酒沉吟了片刻。 情况非常棘手。 他在屋内缓步走了两圈,边走边思考,然后说:“我本来还想等台风过去,泥石流被清理干净了,再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但现在看来不行了。” 他指了指《恩典》,说:“既然有一个人已经开始转变成蜘蛛,我们还不知道感染的手段,再等下去太危险了。” “所以呢?”敬闲看着他——就这种时候,他的语气带着轻松和满不在乎的,只是在询问路迎酒时会分外认真,“你打算怎么办?” 路迎酒说:“叶枫说过叶家人会去拜山,也就是沿着山巅的亭子,一路顺着离蛇庇佑的路线走。” “由鬼神庇佑之处,或许会安全很多,能延缓或者抑制他们向蜘蛛的转变。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必须找一条路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说台风天爬山是很糟糕的决定……但现在看来,我们得带着那十几个人,重走一次拜山路了。而且是现在、立刻、马上出发。” 话音刚落,路迎酒就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从屋外、通道的最尽头传来的,正在飞速逼近! 路迎酒神色一凛,手上一翻便是四五张符纸,要脱手而出—— 然后又是敬闲往怀里一带。 路迎酒:? 他整个人都快埋进去敬闲怀里了,一抬头,差点和敬闲直接脸对脸撞上。 敬闲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看,你说的会洗澡的女蜘蛛精来了!” 路迎酒:“……” 敬闲还惦记着这茬呢。 作者有话要说:  敬闲:反正都是要洗,你不如和我一起洗澡! 路迎酒:你别喂毛团子奇奇怪怪的东西先 感谢在2021-05-28 21:03:40~2021-05-29 21:1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顾衍、1993783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风 2个;raiden、落大雨水浸g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啦噜啦 66瓶;邪. 43瓶;真香虽迟但必到 10瓶;偶叫佳佳噢 9瓶;年年年华kookie、秉澈 5瓶;酸菜毯子 4瓶;z710922 2瓶;林深时见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5、逃亡 ("和冥主成婚之后"); 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近, 路迎酒还埋在敬闲的怀中,顿时深感堕落——敬闲简直能在任何时候把画风带歪,他再怎么努力, 都带不回来。 他刚想要干脆地掰开敬闲的手, 就听到敬闲漫不经心地说:“你等我来出手,不就好了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路迎酒:“……” 路迎酒叹了口气, 说:“敬闲, 你是真的不怕因果报应吗?明明在我第一次让你走的时候,就跟你说明白了, 神官是不能过多干涉阳间的。” 那所谓的天道法则虚无缥缈,但是无处不在。 如果违背,早晚会受到惩处的。 他本来都狠心把敬闲赶回鬼界了, 要不是……要不是敬闲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他也不会容许一个鬼待在自己身边。 本质上来讲, 敬闲在任性,而他在放纵。 路迎酒隐隐还是觉得不安的。 “我不怕那些的。” 路迎酒皱眉:“敬闲……” 敬闲冲他一笑,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鬓角,“以前或许怕过,可自从遇见你之后就再也不怕了。” 路迎酒一愣,然后耳朵有点发热。 他咳嗽一声:“总之你别出手,不然……” “不然什么?”敬闲挑眉看他。 路迎酒想了想,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威胁的手段, 就实话实说:“不然我就生气了。” 敬闲:“……” 这句话对他的威胁性远远超出路迎酒的想象。他老老实实地松开手了, 保证说:“好好好,你不说话我绝对不出手。” 路迎酒这才挣脱了他的怀抱。 就这几秒钟的时间,那声音几乎要到他们面前了, 听起来绝对不超过七八十米。他捏着符纸,从屋内看出去—— 通道尽头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脚下震动,头顶上不时掉下来土渣,这条本来就不结实的通道看起来很危险,似乎随时会崩塌。路迎酒心想,不应该在这里驱鬼,最好是能回到地面上。 于是他和敬闲低声说:“我们先往来的方向走。” 他弯腰抱起黑**团子,往敬闲手里一塞,叮嘱说:“你就好好拿着它,不要做任何奇怪的事情。” 敬闲老实点头。 **团子:“嗷!”然后又开始呼呼吐舌头。 两人一团子,往来的方向去。 只是那来的东西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动作瞬间加快!几乎是朝他们飞奔而来! 头顶的蛛丝不断晃动,小蜘蛛们飞速爬着,不知道是在逃窜还是在狂欢。路迎酒甩了一张符纸,纸张直直朝着通道尽头飞去,火光映亮了两只毛茸茸的蜘蛛腿。 那蜘蛛腿足有成年男**臂那么粗,绒毛乌黑发亮,火光再往上照,赫然是一张人脸! 准确来说,是冯茂的面容! 路迎酒终于看清了怪物的容貌。 竟然是一张长着冯茂面孔的巨型蜘蛛……又或者说,它就是冯茂! 地面震动得越发厉害,好似什么可怕的地震。无数的泥土混着蛛丝往头上掉,又被火光烧了个一干二净。这条老旧的通道是真的快支撑不住了。 路迎酒一拉敬闲,低声说:“出去再说!”说完手一扬,一阵火海炸开在冯茂面前。 冯茂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硬是冲破了火墙。它彻底被火光激怒了,八条腿交错着,速度又提升了一大截,左突右冲撞得泥壁破破烂烂,带着大团的泥水和蛛网,捕食猎物一般朝他们扑来。 路迎酒往自己和敬闲身上都拍了符纸。 符纸一贴上,他们脚下顿时轻松了不少,身轻如燕,速度极快,任凭冯茂怎么张牙舞爪地追在后头,都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不超过两分钟,地下室的入口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隐隐能看见外头的杂草,能听见沸腾的雨声。 而与此同时一大滩泥从天而降,啪嗒一声落在路迎酒的身边。头顶上开始疯狂渗水,无数泥块往下落,蜘蛛们不断逃窜,又被泥水卷着掩埋。 要坍塌了! 说时迟那时快,敬闲一手抱着**团子一手抱住路迎酒—— 路迎酒只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身体一轻,紧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雨水和潮湿气息。 周围阴风阵阵,敬闲带着他们,轻轻松松跳了近两米的距离,稳稳落在地面。 外头的风依然很大,混杂着黄豆大的雨点。敬闲又是几步向前,恰好避开了地面的塌陷,到达了安全的地带。路迎酒回头看,地面大块大块地沉下去,就连地下室的门都沉下去了一大截,整个通道是彻底没了。 但他仔细听,还能听到泥土下的动静。 听起来像是刨土、搅动泥水的声音。 冯茂肯定还活着,正想办法出来呢。 可是现在不是和他缠斗的时候。 路迎酒一把抓住敬闲的手臂,说:“先赶回去酒店!” 两人湿漉漉地赶回车上。 敬闲打火,越野车轰鸣一声撕破了狂风,一路朝着酒店奔去。而路迎酒给叶枫打了个电话,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最后总结道:“你立刻把所有外地人集中在一起!我们从拜山那条路线出去!” 叶枫虽然心中惊骇,可反应极快,立马开始和小李开始招呼人。还好主播们几乎都住在酒店里,红衣服又认识大部分人,知道还留在村里的确切人数是:7人。 敬闲把油门几乎踩到底了。 路迎酒从窗外看去,看见路上也有不少小蜘蛛。 越靠近村子正中,路面上蜘蛛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简直像是一群从山上涌下来的蜘蛛大军。 而且…… 这一路上过来,路迎酒连一个村民都没看到。 也不知一路碾**多少只蜘蛛,到了酒店附近,地面几乎就没有落脚点了。 **一批蜘蛛,迅速又来了一批,根本无穷无尽。酒店的正门口、墙壁上全是它们的身影,什么种类都有,黑漆漆的一大片中夹杂着五彩斑斓的品种。没有人想知道被它们爬满全身是什么感觉。 路迎酒刚要下车,突然被敬闲拉住了。 敬闲看着他,说:“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蛛母的力量,本来不该是那么强的。她的力量来自于人们许下的愿望。” “什么意思?”路迎酒问。 “也就是说,除了让追随者以蜘蛛的方式永生外,她也能实现人的愿望。”敬闲说,“她能变得如此强大,甚至能侵染离蛇庇佑的山脉,肯定是实现过某人或者某些人的愿望。而且,那愿望肯定非常大。” “……我知道了。”路迎酒略一点头。 他拉开车门,连甩出数十张符纸! 只见符纸燃烧起来,如飞燕一般划破雨幕,灵活地在雨点中穿梭,落往不同方向。 地面全是水,可它们落地时依旧燃烧起了熊熊烈火,瞬间把蜘蛛们燃烧殆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哪怕是雨水都打不散。 突然传来一声:“救命啊!!” 路迎酒抬头看去,只见酒店的正门口,一男一女两个主播正被蜘蛛包围着。 男人手中拿着一张燃烧的符纸,应该是叶枫给他的。但符纸不小心被雨水打湿了,火光正在慢慢熄灭,周围海潮般的蜘蛛立马察觉到了机会,围绕着两人不断旋转、爬行,眼看着就要扑上去。 路迎酒从车里抱起毛团子—— 然后他朝着酒店正门口,像扔铅球一样把它甩了出去! **团子:“嗷呜?” 它圆滚滚地落在门口,还弹了几下。 那两人看不见**团子的存在,只感觉蜘蛛的动作猛地一滞。 即使是火光熄灭了,它们也半点不敢靠近,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团子连滚了好几圈,搞明白了状况,甩了甩脑袋,兴高采烈地又想去扒拉最近的蜘蛛。 ——这一举动被路迎酒及时制止了。 他身边燃着四张符纸,快步破开蜘蛛的浪潮来到门口,又一把抱起毛团子,和那两人道:“跟我来!” 四人进了酒店大厅。 和冯茂的地下通道一样,大厅的玻璃灯上垂落了许多蛛丝,一直连接到了大理石柱子和前台、地面。 路迎酒烧掉了它们,听着人声,在酒店的后门找到了叶枫众人。 后门周围燃着一圈又一圈的符纸,逼得蜘蛛不敢接近。叶枫和小李已经把其他人都召集在了一起,而红衣服和阿龙架着那被蜘蛛咬伤的朋友。 叶枫见到路迎酒带着那俩主播过来,顿时松了一大口:“还好还好!我刚准备出去找他们俩呢!没事就好!我们这边真的是太混乱了。” 电梯都被蛛网缠着不能用了,就连楼梯里都是蛛网构成的阻碍,酒店一共,虽然不大,他和小李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回之后,还是累得气喘吁吁,现在脸上是雨水混着汗水。 路迎酒飞速扫过一圈人。 每一人脸上都是惊惧、茫然与不知所措。 他问:“人齐了吗?” 红衣服立马回答:“齐了!一共7人!” 风声呜呜咽咽的,路迎酒不得不继续抬高音量:“现在就走!” 加上他和敬闲,一共9人重新回到了酒店正门。 红衣服开来的越野车派上了大用场,他们分成两波,两辆越野车开过层层叠叠的蜘蛛海洋,直奔着南边的山过去。 上了车,众人虽然惊慌,但毕竟有安全感多了。 其中一个女生年纪小,看起来就20岁出头。 她手背上有一块红肿,大概是刚才被咬了。她带着哭腔说:“刚才,我还在楼下吃饭呢,结果那个服务员突然开始呕吐,吐了好多好多的血!还有好多内脏!然后他就在我的眼前变成了蜘蛛呜呜呜呜。在我面前的所有人,都变成了蜘蛛!” 旁边另外一个女人就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说:“出了村子就好了,出了村子就好了!” “可是我们根本出不去啊呜呜呜呜——”女生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不是有泥石流吗!你们刚刚还说要上山,山上的蜘蛛只会更多啊!” 那女人比她冷静多了,赶紧继续安抚。 路迎酒看向前方,开口说:“不,山上的蜘蛛不会更多。” 他伸手往前指了指:“那里一只蜘蛛都没有呢。” 众人都是一愣,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就连女生都透过泪水朦胧的视线往外看。 等看清楚之后,他们脸上一喜。 越野车快开到南边的山脚下了,果然,越靠近山下,蜘蛛就越少。其他的山头蜘蛛都快肆虐疯了,唯有这一片、唯有这曾经被离蛇庇佑过的一片,一点蜘蛛都没有。 不过,这能维持多久,谁都不敢赌。 实际上,路迎酒也觉得意外:离蛇竟然对蛛母有那么强大的震撼力,几乎算的上是相克的鬼神了。 他又想起敬闲的话:她能变得如此强大,肯定是实现过某人或者某些人的愿望。 ……那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愿望。路迎酒默默想,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馅饼,许愿的人想必也付出了许多。 到了山脚下,车子停下来。 接下来只能靠步行了。 这可能才是艰难的部分。 他们下了车。 风撕扯树叶,一阵哗啦啦的杂音。叶枫走过来,扯着嗓子和路迎酒说:“我们还是按照昨天的路线,先去宏奇峰!” 事不宜迟,众人正打算上山,路迎酒突然回头。 只见暴雨中的远处,阿梅独自站着,衣服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地黏在她身上。 她竟然没有变成蜘蛛。 有人认出了她,尖叫道:“她是村里的人!!” 恐慌顿时蔓延开,所有人争先恐后往山上爬,又被叶枫拦住了:“慢点慢点!你们慢点!要是走散了谁都救不了你们!唉说你呢说你呢,别跑了!” 话是这么说,叶枫心里也发虚。 拦住众人后,他走到路迎酒身边,低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路迎酒轻轻摇了摇头,用手背擦了擦下巴的雨水。 阿梅朝着他们走来。 她走得不慢,但是步伐很僵硬,垂着脑袋,仿佛承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全靠毅力强撑着。 50米,30米,20米…… 阿梅一步一步接近了。 终于在还剩10米的时候,又有一人尖叫道:“你别靠近了!别靠近!”说罢还抽出了一把水果刀,紧紧攥在手中,大有她敢过来他就要拼死反抗的气势。 阿梅果然站定了脚步。 她仰起脸,脸色苍白得好像**:“带我一起走。” 路迎酒问:“你为什么没有变成蜘蛛?” 阿梅的身子晃了晃,又说:“我和他们不同,我、我没有被完全转化……” 那拿着水果刀的男人更加惊恐了:“你、你不会让她和我们一起走吧?!你疯了!!” 他刀尖一抖,就指向了路迎酒的身后—— 就在这个瞬间,一股怪力拽着刀脱手而出! 水果刀斜飞出去,在空中打了好几圈,扎在了树干上。 男人一愣,一偏头和敬闲刚好对视上了。 敬闲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眸漆黑。 这个瞬间男人头皮发麻,心中的恐惧程度胜过刚才面对漫山遍野的蜘蛛,脚下一软,就跪坐在了泥地上,动都不敢动了。 路迎酒默不作声地看着阿梅。 女人的麻花辫被雨水打湿了,越发地发亮,她眼中几乎是带着祈求:“带着我一起走吧,我不想当一辈子的怪物,我不想当一辈子的疯子!我要离开这里!” 路迎酒继续沉默着。 风声和雨声越来越大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定。 几秒钟,又或者几分钟之后,他长吁一口气:“跟着我们来吧,有个前提是:你得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阿梅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众人一片哗然。 可是有了持刀男子的先例,谁也不敢反对路迎酒——敬闲就牢牢守在他身边呢,仿佛某种捍卫领地的野兽,容不得别人半点的侵扰与挑衅。 于是,他们并不敢多说半句话,只能尽量离阿梅远远的,开始上山。 台风天,即使是没有蜘蛛,这山路也难走且危险。 之前路迎酒他们下山时都差点摔了好几次。现在众人体力消耗大,又心怀恐慌,连连摔倒,每一次都是非常敦实的“咚”一声,听得就疼,过一会腿上肯定全是淤青。 车上的那女生穿得单薄,在雨中冻得直打哆嗦,还是旁边人给她递了一件外套。她抖着嘴唇,低声说了句谢谢,穿上外套后使劲搓了搓手。 阿梅状态本来就特别差,但她以惊人的毅力,抗住了痛苦与不适,竟然没有掉队。 爬了近半小时,回望村子,只能隐约看到一团黑色。 大量的蜘蛛想要靠近山脚,但又不敢,只能在原地不断蹦跶、翻涌。 有一人喜道:“它们是真的完全上不来!” “难讲。”路迎酒却说,“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以他多年驱鬼的经验,像蛛母这种级别的鬼神,可没那么好应付。 不管怎么说,他们暂时是安全了。 又是近两个小时的上山,跨过不知道第多少个折断的枝干,摔了不知道第多少次跤,眼前的山顶,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六角亭子。 柱上有浅浅的纹路,一条通体燃烧着火焰的离蛇缠绕而上,在亭顶吐出信子。 他们找到拜山的亭子了。 进去亭子里,叶枫用符纸在亭子正中生了一团火。 虽然风吹得雨丝不断飘进来,但有了这火,众人围坐在一起,伸出手一烤,感受着炽热,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几个打哆嗦的人,慢慢也放松了身子,脸上与指尖重新涌上血色。 村子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直到这时,他们的脸色才算真正好看起来。 叶枫也是坐着歇息。 他往背包里一摸,还有半瓶矿泉水,好像是前两天放进包里了,瓶子都被压得皱皱扁扁的,挺丑。 虽然隔了点时间,可现在只能将就了。他拿出来,问路迎酒:“我这里只剩下这点水,你要不要……” 话头顿住了。 路迎酒双手捧着一个黑色小保温杯,看着他:“嗯?” 保温杯里飘出热气,叶枫隐隐闻到了枸杞和菊花的味道。 在这个环境下,一杯热茶简直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他为什么有茶可以喝?? 而且看起来还热气腾腾的!! 叶枫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不可思议。 路迎酒看了眼他手中皱巴巴的矿泉水瓶,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敬闲刚递过来的保温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保温杯往前一递:“你要吗?” 叶枫:“不要不要不要。” 他看了眼旁边的敬闲——敬闲的表情非常和善,笑眯眯的,但叶枫莫名觉得他要是敢接,就完蛋了,就**全完蛋了。 路迎酒迷惑道:“真不要?” “不不不。”叶枫的头晃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就喝矿泉水,挺好。我可喜欢喝矿泉水了,打小就喜欢,有点甜味道棒!我最喜欢农夫山泉了!” 路迎酒:“……你怎么还植入广告的。” 不过叶枫这态度,他回头一看敬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当即瞪了敬闲一眼,一手肘便怼过去了,低声说:“成天吃什么飞醋呢。” 敬闲也不生气,闷笑了几声。 路迎酒就在叶枫视死如归的目光中,硬是给他倒了热茶。 休息了十多分钟,所有人都感觉好多了。 叶枫喝了他心目中的“断头茶”,周身暖洋洋的,可算是缓过来了。 他终于有闲心开口:“说起这个蜘蛛……” 路迎酒侧头看过去。 叶枫说:“我二爷爷的驱鬼水平那是真的没话说。他一生清廉,为疗养院真的是付出了许多心血。他都一把年纪了,可以熬夜几天,就是为了查出一点资料;也可以专门上山,一去就是大半个月的捉鬼,就是为了保证院内的安全。” “可以说,没有他,疗养院估计早倒闭了。” “虽然他脾气怪了点,但家里不少人,还是非常佩服他的。” 路迎酒点头:“我听你说过好几次。” 叶枫叹了口气,继续说:“就算是当时所有人都离开了,他还是坚持回来了好几次,想查明真相。毕竟,那么大规模的疗养院并不好做。在那个年代,只有疗养院能帮助到那些撞过鬼的人了。” “他在村里来去了那么多年,竟然没发现村里有问题……也有可能,是他和村里人太熟了吧,没往这方面去怀疑。”他不禁唏嘘,“没想到啊,他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直到死前,他还是对这里的事情念念不忘。” “我想,他之所以还留下了遗物,应当是期待有一天我能再回来这里吧。” 路迎酒刚想答话,听见阿梅突然叫了一声:“叶枫。” 叶枫一愣。 阿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叶枫,你是叫叶枫对吧?我认识你的。” 叶枫:“你怎么……” 阿梅咳嗽了几声:“准确来说,我认识小时候的你,和你的二爷爷叶德庸。”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枫,表情严肃,一字一顿道,“你说他作风清廉,一心只为疗养院?那**是放屁!” 叶枫一愣,随即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血口喷人呢!你知道个啥?!” “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阿梅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瞪着一双杏眼,“我可是亲耳听过你爷爷和冯茂的对话!你爷爷明明就是策划一切的罪魁祸首!” 众人皆是一愣。 阿梅脸色惨白,又猛地咳嗽几声,高声说:“村子里信仰蛛母,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之前的几十年数百年,我们从来不知道召唤她的方法!是你爷爷告诉了冯茂怎么召唤来她!” “什么清廉什么念念不忘,都是放屁!都是装的!有他那个驱鬼师来了,才害大家都变成了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敬闲来说,这大概是带着媳妇和宠物的一次踏青(?) 看到有小天使猜得对,玩具里的骨灰确实重要hhhh 感谢在2021-05-29 21:17:22~2021-05-30 21:4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宠儿 2个;落大雨水浸gai、未雨酱奇奇怪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当你途经的绽放 15瓶;永眠不起、jiashebushiren 10瓶;轻轻数 5瓶;莫麟黎、3164455 4瓶;快更新 3瓶;朱小喵0416、逢考必过 2瓶;aki、哇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6、【1/59】 ("和冥主成婚之后"); 叶枫这回真的是勃然大怒了, 猛地站起身:“不可能!你有什么证据?!” 阿梅昂着脑袋看他:“时隔多年,我也没有什么实质证据了。我是偷听到他们对话的,我也不可能刚好就录下来。再说了, 我本来就不会驱鬼, 哪里能理清楚发生了什么?” “那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吗?!”叶枫攥紧了拳头,但看见阿梅惨白的脸颊和坚定的神情,又感觉自己的愤怒像是砸在了棉花上, 越发暴躁起来。 阿梅却又开口:“骨灰,我只知道骨灰。” 叶枫一愣。 路迎酒也是想起来, 那放在小鳄鱼玩具里的骨灰。 阿梅说:“你爷爷讲过一句‘只有骨灰有用,能向她祈愿’,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再然后,他们召唤来了蛛母,村子里的人开始转变成蜘蛛。” 她闭了闭眼睛:“我妈妈生前在疗养院当过清洁工。她完全不懂驱鬼, 每天只是做简单的卫生, 甚至有些病人的房间都不让她进去。但是你们有个所谓的活动,叫做‘拜山’。” “去拜山的人几乎都是驱鬼师,搞些破符纸什么的, 我妈也不懂。但是拜山要带贡品,比如大量的纸钱纸元宝,或者各种苹果和肉类, 隆重的时候还会抬两三头乳猪、烧鹅……总之祭拜的东西, 他们都有。” “去的几个驱鬼师, 光是带符纸就够重了, 更何况还要爬山路。所以,他们偶然会请其他人帮忙运东西,给点额外的钱。我妈妈就去过两次。” 叶枫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尽管心中还是愤怒与惊骇交织, 可是,阿梅说的情况,和他从叶家长辈那里了解到的是一样的。 再加上骨灰的事情…… 难道说,阿梅真的没有说谎? 混乱的思绪挤在他的脑海中,像是一团乱麻。 雨声小了一点,滴滴答答打在亭子的顶端,又顺着雕刻的离蛇身躯缓缓流下。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又不敢开口询问。 路迎酒问:“所以,你妈妈参与过拜山?” “对。”阿梅点头,“她也是因为拜山的事情死的。拜山是出过意外的,一次是95年还是93年,不记得了,一次是00年。” 她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脸色更白了几分:“两次都是因为暴雨引发了泥石流,第一次他们只是被困在山上了,很快就安全回到了院内。第二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出了好几条人命的,我妈妈就是因此去世的。” 叶枫脸色也是青白,缓缓坐下了。 路迎酒低声问他:“你二奶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00年……”叶枫喃喃道,“刚好就是00年,但是,他们明明告诉我她是病死的。” 阿梅又说:“他们也没说,我妈是因为疗养院死的呢。” 她略带讽刺地笑了笑:“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其实许多村里人,对疗养院都是很有意见的,觉得不吉利。谁会愿意自家山上全是鬼怪呢?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说院里爆发了什么事情,自己的员工都死了,疗养院哪里还开得下去?” “所以泥石流那件事情之后,院里的人找到我,让我对外声称,我妈是自己上山的时候失足了。” “你同意了?”路迎酒问。 “我同意了。”阿梅坦然道,“因为他们给我一大笔钱,有了那个钱,我就能出去读书了。我妈的梦想就是把我送出去这个小山村,我们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可恨的是,在我临行前的半个月,这个村子就全变成蜘蛛了。变成蜘蛛的人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片山脉,我也被困在了这里。这次和你们一起走,是我最后一次赌博了。” “所以啊,”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才那么不甘心。明明、明明再晚一点,我就能出去这个村子,再也不回来了!真的是艹他妈的太不公平了!” 亭子之外又是一阵狂风,压弯了树海。 女人的脸上雨水和汗珠混杂在一起,满是愤怒。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阿梅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慢慢放松下面部肌肉。 “事到如今,”她又补充,“事到如今,我说起这件事情,并不是想指责什么。毕竟同意的人是我,拿钱的人也是我,我没有立场再讲话。我只是想指出,你那个所谓的‘二奶奶’,恐怕死得不是那么简单。” “蛛母要是实现了愿望,肯定会让许愿者付出代价。疗养院那些离奇的失踪和死亡,想必就是这么来的吧。” “你说你二爷爷三番五次,还回来这里想找到真相,恐怕不是出于什么责任感,而是愧疚。” 一时没有人再讲话了。 叶枫颓然地坐着,连雨水飘进来,把他半边身子打湿了都浑然不觉。 良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路迎酒先开口了:“雨小了,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他拍了拍叶枫的肩膀,示意他振作起来:“等到了地方再想,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这话题让本就不好的气氛,越发沉重起来。 众人沉默地赶路,赶往下一个亭子所在的山头。 一路都没有蜘蛛,台风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雨水在脸上胡乱地打,没有半秒钟空隙。 甚至在去第3个亭子的路上,一大根粗壮的树枝从天而降,就往两人的头顶上砸。还好路迎酒的反应快,指挥着毛团子飞身出去,嗷呜一口叼走了树枝,有惊无险。 好在时间久了,见身后没有追兵,又在亭子中好好休息了一番,大家倒是冷静起来,终于没有在山路上摔得那么惨烈了。 按照叶枫画出来的拜山路线,他们并不需要走完全程。 万明山这一块一共有35个山头,也就是有35个亭子,彼此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 按照路线,第21个亭子非常接近山脚下的大路,中间路途不过30分钟。他们只需到达第21个亭子,再熬过危险的中途,就能去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一路走下去,终于在接近第10座亭子时,时间指向了晚上8点钟。 路迎酒回头看了眼,众人脸上都是带着疲倦,速度明显放慢了很多——尽管路途中,他已经不断给他们贴符纸,又把敬闲给他的热茶和小零食分出去了。 眼看着又是一个男人手上微微发抖。 路迎酒记得,他是那个在山脚挥水果刀的人。 这一路走来,敬闲看这人的眼光分外不爽,大有要是路迎酒不在,这个人就完蛋了的气势。 路迎酒就轻叹了一口气,又是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喝点吧,快到地方了。” 那男人一愣,接过去了,低声说:“……谢谢你。” 分完这一轮,路迎酒也是半点热水都没有了,保温杯里空空荡荡。 他有点点微妙的愧疚。 倒不是因为分出去热水后悔了,而是觉得,敬闲是专门给他一个人带的,现在他自己就没来得及喝几口,心思全放在周围环境和贴符纸上了。 他是怕敬闲不大高兴的,刚想要和敬闲说点什么,敬闲就往他神神秘秘地往旁边一搂。 然后悄悄给他塞了一个新保温杯。 路迎酒打开一看,里头又是热腾腾的枸杞茶,满满当当。 敬闲冲他一笑:“快喝吧。” 路迎酒:?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敬闲那神秘的背包上,不禁问:“你这个包究竟有多大啊……” “没多大。”敬闲还是搂着他,闷声笑说,“快喝吧,这个是给你一个人的。可别再分出去了。” 路迎酒闻言,不禁勾了勾嘴角。 他低头一看,保温杯上竟然还刻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lyj专属】 字写得很好看,笔锋有力,完全是敬闲的风格;这奇奇怪怪又可爱的行为,也完全是敬闲的风格。 但是…… 路迎酒又问:“为什么我的名字要用拼音缩写?” “怕别人看到。”敬闲理所当然道,“我媳妇的名字,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别人知道。” “什么啊。”路迎酒笑了,“你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观念,跟小学生一样。” “别管了别管了,”敬闲催他,“你快喝。” 路迎酒就捧着保温杯,轻轻喝了一口。 清香在口中炸开,暖意温暖了舌尖,像一团火一样往下坠,浸染了每一滴血液。他连喝了几口,顿时暖和太多了,周身舒适。 “好喝吗?”敬闲问他。 “嗯。”路迎酒点头。 敬闲又给他塞了一包小零食:“这个好不好吃?” 路迎酒笑了,心说这跟哄小孩子一样,嘴上还是回答道:“好吃。” 敬闲顿时眼睛一亮,隔了几秒钟,又说:“那你看,都过去这么几天了,你有没有开始喜欢我一点点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敬闲之意不在茶。 某种意义上来说,敬闲之意也在于酒……现在被他搂着的那个。 路迎酒冲他弯起眼睛一笑:“你猜。” 敬闲说:“那势必是有点喜欢的。” “唔,”路迎酒依旧笑眯眯的,“猜对了也不告诉你。” 敬闲见到他这么笑,心中又是小鹿撒欢,蹦蹦跳跳,恨不得当场再泡八十杯枸杞茶奉上。 可惜环境实在不好,路迎酒撇开敬闲的手,加快脚步,继续走到最前头去探路了。 又过了半小时,众人终于抵达了第10座亭子。 据叶枫所说,第10座亭子建的地方很好,是专门给拜山者歇息的。现在到了地方果然如此,亭子在山巅,下方一点点就是一汪山间湖泊,还有五间旧木屋子。 其中有一间木屋子坏了,半个屋顶都没了,屋里家具常年风吹日晒雨打,根本住不了人。还有一间屋子,墙壁上画着层层复杂的图案,是叶家的符纸,也不知道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剩下的三间,还算完好。 那几个主播为了探灵疗养院,带了一系列的东西,包括速食、零食、小罐头和手电筒、睡袋。 虽然匆忙逃出酒店时很多东西被落下了,但剩下的都能派上用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分成了两批,一批人清理屋内,堵住漏水的地方,另一批人整理能吃、能用的东西。 雨已经很小了,只有一点点毛毛细雨。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征兆。 路迎酒见那几个主播没问题了,敬闲也不知道自己在捣鼓什么,就又过去找叶枫。 叶枫正蹲在有符纸的木屋前研究,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路迎酒站到他身边,问:“解得开?” “解得开,很简单。”叶枫回答,“这些符纸都是我熟悉的,而且年代久远了,没有人维护,都褪色了很多,效果远远没有当年那么厉害了。” 他又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翻,手上甩出去几张符纸,贴在木屋门口。 几秒钟之后,伴随着“吱呀——”一声,木屋门自己打开了。 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非常刺鼻。叶枫用袖子捂住鼻子,快步走了进去。 路迎酒心想,虽然叶枫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没什么了,他的一举一动还是带着焦躁的。 想必因为叶德庸和张念云的事情,他还是心烦意乱。 果然,叶枫一进去就开始四处翻找。 这屋子里有一张小床,还有好几个柜子,书架上放了书。 那些书本因为潮气基本上全坏了,一碰就会散架。叶枫快速扫过几眼,说:“这些应该都是二爷看过的书。这里应该是他私人的一个小屋子。” 他的手抚过床头,又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正是叶德庸和张念云。 他们并肩站在疗养院的天台,身后是连绵的树海,一轮巨大的朝阳正从绿海中升起,迸发出的光线,晕染出漂亮的橙红云海。 张念云穿着一条简单的裙子,笑得很好看,别有一番风韵。叶德庸面对镜头的表情还是不咸不淡,可是眼中也带着笑意。 叶枫轻轻抹去那两人脸上的灰,说:“你知道吗,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我二爷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他叹了口气:“他脾气古怪,又一心喜欢驱鬼,对着绝世大美女连眼神都不多给一个。他就这样一直单身到了五十多岁,突然有一天,遇见了二奶奶。那叫一个一见如故,几乎惊呆了所有人。” 叶枫继续说:“他们具体是怎么遇见了,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特别好,明明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了,还跟小情侣一样黏在一起。我二奶奶去世后,他确实是消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路迎酒沉默了一会,问:“所以你觉得,他是会为了爱情,牺牲自己原则的人吗?” “……我不知道。”叶枫苦笑,“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在今天之前,我是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的,但现在我不知道了。” “毕竟,”他的指尖再次摩挲过相片,“我没有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懂什么一见钟情,也不懂什么生随死殉,当然不知道为爱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或许,我也从没有真正懂过二爷吧。”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闻到了隔壁隐隐传来食物的香气。 闻起来像是方便面和香肠。 看来那几个主播总算是有进展了。 叶枫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假设他真的靠牺牲疗养院,向蛛母许愿,换回二奶奶,那我二奶奶怎么今天还是这个样子?” 张念云估计还在哪个山头爬呢。 指不定他们继续走,走着走着还能撞见她。 “你也知道的,”路迎酒说,“向鬼神许愿的风险非常大,十有八/九,最后的结果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或许蛛母确实是带回了张念云,只是一个疯疯癫癫、似人似鬼的张念云。” “……对,你说的是对的。”叶枫便不住叹气,“生死之间,哪里是那么容易横跨的。” 他又摸了摸腰包。 摸到了钥匙的轮廓。 这次逃亡,他把二爷的遗物全都带上了,包括小纸条,古铜色钥匙,和小鳄鱼玩偶。 纸条上的数字在疗养院用过了,玩偶的骨灰,他们也有了猜测。 就是钥匙不知道有什么用——叶枫拍照给了家里人看,但是没有人知道它能开什么锁。 本来叶枫在这间屋子里,想找找有没有对应的锁。 但毕竟只是猜测,他没看到任何能开东西。 叶枫刚打算出去,突然听见路迎酒说:“这床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叶枫一愣,然后和路迎酒合力搬开了那张床。 一阵乱飞的灰尘中,床被挪到了旁边。床底的最尽头果然有个小小的拉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路迎酒上手,有些费劲才把门给拉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木质楼梯。 拿手电筒的光往下一照,又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有床有书柜有书桌,甚至还有个小衣柜。 两人对视一眼,叶枫率先打着手电筒,从楼梯下去了。 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令人不安,但到底还是支撑住了两个男人的体重。 去到底下一看,从床单颜色、书桌上的头绳、衣柜的裙子和抽屉里的各种首饰耳环来看,明显是女性住的地方。 路迎酒说:“你二爷和二奶奶还分房睡啊?” 叶枫也是讶异:“我也不知道啥情况。不过我二爷呼噜声确实很大……我在他身边就睡不着觉,或者说,我觉得任何人都不可能睡得好。” 路迎酒:“……” 这理由倒是没办法反驳。 这小房间没什么特别之处。 本来就是临时歇脚的地方,没有过多的个人用品。 除了衣柜的衣衫之下,好像埋着什么东西。 路迎酒伸手抚过衣衫时,察觉到了异物感。 他伸手去摸,指尖碰到了某种金属物,体积还不小。他就和叶枫讲了一声,把衣服全都拿出来,暂时堆在床上。 等衣服都清出来,这回,底下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那是个巨大的……长方形铁盒子? 铁盒子被一把巨大的锁给锁住了,那锁非常大,和整个箱子的体积格格不入。 路迎酒伸手,用指骨在箱子上头敲了敲,传来了比较空的“咚咚”声。 “这是啥玩意啊?”叶枫满头雾水。 路迎酒说:“总不可能是你二奶奶的私房钱吧。” “不可能不可能。”叶枫断然否决,“她哪里有必要搞私房钱,我二爷的钱都全是她的,每个月还得向她要生活费呢。” 路迎酒又看了看那个巨大的锁。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叶枫,你把钥匙拿出来看看。你爷爷遗物里的那个。” 叶枫闻言也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了,立马手忙脚乱把钥匙取出。 钥匙比他手掌还长一点,沉甸甸的。 他尝试把钥匙放进锁孔里—— 真的插进去了。 路迎酒和叶枫对视了一眼。 本来他们猜测,钥匙应该是对应一扇非常大的门,没想到就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箱子。 叶枫紧紧抓着钥匙,咽了口口水。 他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几乎是微微发汗。 这应该是属于张念云的东西,他想,会不会和蛛母的事情有关?会不会告诉他们,究竟真相是什么? 他转动钥匙。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锁年代久远,他手上的触感非常沉,转动过程中很费力,他手背上都暴起了青筋。 “咔嚓——” 终于在某个瞬间后,锁被打开了。 叶枫上手卸掉那个锁,就手放在旁边。而路迎酒伸手摸了摸锁,皱起了眉—— 那锁头竟然有非常强烈的符纸波动。 如果没有这钥匙,恐怕没有人打得开。这就算是放在驱鬼世家中,也是级别最高、最复杂的符纸了。 是什么东西才值得这样保护? 张念云也是驱鬼世家里的人,难道说,这是张家的什么不传之秘吗? 叶枫打开了铁箱子。 那最上头又是一张白纸,他拿起来,只有一行数字:【1995.3.24】 “这又是什么?”他挠了挠头,怎么回想脑中都是一片空白,“这也不是他俩的结婚日期啊,难道他们还偷偷生了孩子?这是孩子的出生日期?” “……不,”路迎酒说,“应该不是他们的什么孩子。我知道这个日期。” 叶枫愣住:“啊?你知道?” “嗯。”路迎酒点头。 手电筒的光照在他的面颊上,勾勒出了漂亮的线条,小扇子般的睫毛投下了阴影。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轻轻呼吸时,空气中的光尘都在舞蹈。 他说:“这是我的生日。” 叶枫彻底懵了。 路迎酒伸手,翻出了铁箱子底下的东西。 底下又有很多的纸张,被钉在了一起,他伸手拿起了一沓,其中突然滑落了十几张照片。 照片晃晃悠悠,全洒在了地上。 叶枫定睛一看。 竟然全都是路迎酒的照片! 照片上因为年代久远,褪色得厉害,拍的都是小时候的路迎酒。他背着书包上学,他在海滩上堆沙堡,他蹲下来摸路边流浪猫的脑袋,他在家门口一个人跳房子…… 全都是日常的照片。 看起来,都像是偷偷拍的。 简直就像是……什么人曾经监视过他! 为什么偏偏照片上的是路迎酒? 难道说,是张念云或者叶德庸曾经监视过他? 一时屋内陷入了死寂。 两人面对着铁盒子,皆是惊疑不定。 也不知道多久过后,路迎酒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捡起了几张照片,翻了过来。 大部分照片的背面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其中一张的背面,用黑色水笔写着【1/59】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晚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最近事情忙时间不好掌控,每一章的字数又多,光是保持日更已经掏空了我的身体qaq 这章抽50个红包! 感谢在2021-05-30 21:41:21~2021-05-31 22:0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至此未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大雨水浸g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克;白律;派 68瓶;transparent 30瓶;小馒头、今天大大更新了吗 20瓶;我会魔法 19瓶;掌心在飞扬、小林吸猫 10瓶;恰兰戈 6瓶;逢考必过、大□□阿姨、来穹戳布、青枫树、秉澈、zr、zfawslgt 5瓶;黑羽夜、路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7、软肋与 温柔 ("和冥主成婚之后"); 雨声落在木屋顶上, 是哒哒哒的声音。从他们来这里开始,雨势就越来越小了,甚至有慢慢停歇的迹象。 几个主播有压缩饼干和肉干, 还有三包方便面。 本来没东西烧水, 他们正愁怎么煮面,还好有一个人在包里翻翻找找,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烧水壶。 那烧水壶是真的小, 装满水了,估计就能泡一杯茶。 但是为了吃上一口热乎的, 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先是叶枫用符纸点燃了火,然后他们几人围着慢慢烧水,烧了足足有快二十轮,才勉强泡了三包面。 方便面被这样煮,有点点半生不熟, 但是调料往里头一加, 那香味立马就传出来了,惹得众人直流口水,眼睛都看绿了。又有人往里头放了牛肉干, 卖相看起来意外地不错。 只是三包面要分给九人,每个人只能捞到一点。 红衣服等面煮完了,本来想去找路迎酒, 让他赶紧过来趁热吃。 但是路迎酒笑了笑, 说:“我就不用了, 你们吃吧。” 他又补充:“把我的那份留给你朋友吧。” 他指了指红衣服的朋友——那朋友就是之前被蜘蛛咬了的那个, 之前还在发高烧呢。要不是靠路迎酒的符纸压下去,让他状态好了太多,他肯定跟不上这段山路。 现在那人在木屋里休息了。 明天的旅程, 他也应该能坚持下去。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红衣服立马急了,“你救人的事情我都来不及报答,现在看你这一路又忙着,要不是有你,我们早就……” “没事的。”路迎酒打断他,“我自己还有东西吃。放心,我可是这里的主要战力,没有傻到会让自己饿着的。” 红衣服闻言才放心下来,又对他连连道谢,才回去继续分面条了。 路迎酒倒是没说谎。 这种时候他不会隐瞒自己的需求,想要什么就会直说,该吃吃该喝喝:要是他没能保持好状态,再遇见些什么状况,这帮人才是真的完蛋了。 只是,这一路上他光是吃敬闲投喂的零食,都差不多饱了,而且那些零食的热量简直只会多不会少,绝对管够。 结果红衣服前脚刚走,后脚叶枫又过来给他递了一杯热水。 路迎酒接了,说:“今天我和敬闲守夜吧,你和小李休息去。” “你难道不睡了吗?”叶枫问。 “睡。”路迎酒说,往敬闲那边瞥了眼,“但你看他精神多好,可以让他多守一会。” “哦那行。”叶枫也往敬闲那张望了一眼,感觉这个男人好像从来就没累过,精力出奇旺盛,“你们俩也要注意休息,顶不住了就叫我换。” 路迎酒点头。 但是叶枫站在他面前,老半天没动,也不说话。 他等了半天,才听见叶枫踌躇道:“哎……” “怎么了?”路迎酒问。 叶枫又是踌躇了老半天,才开口说:“不论发生过什么,不论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我和你交朋友,都绝对不是阴谋。” 路迎酒不禁失笑:“嗯,我知道的。” 叶枫这才轻松了不少。 他又说:“你想让我问问家里的长辈,究竟是怎么回事吗?他们可能知道些什么。” “不用。”路迎酒说,“暂时不用,你等我先考虑一下。” “哦……”叶枫挠挠头,“说实话我现在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总之你要是需要我做什么,马上和我说。我肯定会帮你弄清楚真相的!” 路迎酒笑着应了。 叶枫去吃饭了。 而他捧着热水,去到山湖边上。 敬闲坐在湖边的一棵老树下。 路迎酒不认识那是什么品种的树,只觉得它枝干有力,树叶繁茂至极,透露出久远年岁的沉稳。哪怕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也没能摧毁它的枝叶。 雨点打在湖面,一圈圈柔和的涟漪泛开。水草飘荡,里头穿梭了各种鱼类,偶尔它们会上浮,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一连串泡泡,又一甩尾巴消失了。 路迎酒走到他身边,问:“怎么坐在这里了?” 敬闲回头笑说:“这不是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吗。” 他让开点位置给路迎酒。 路迎酒就在他身边坐下了。 刚坐下来,他手里就多了个大保温杯。他打开,面条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面条上排着叉烧和卤牛肉,几根绿油油的青菜,正中心还有个溏心窝蛋,蛋白滑嫩又细腻。 路迎酒愣了一瞬。 他已经放弃问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这么弄来的了,反正敬闲那包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他只是笑着说:“这算是什么,给我偷偷开的小灶?” “那当然。”敬闲满脸写着邀功请赏,“你这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我心疼。” 路迎酒并不怎么饿。 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想着要不要把这面分给其他人,就像是路上他分出去的零食和热茶一样。 但是…… 路迎酒回头看了眼,木屋里满是亮光,那几人喝着面汤,吃着压缩饼干和牛肉干——那牛肉干是真的硌牙,硬得跟岩石一样,他们咬得咬牙切齿。但不管怎么说,这餐肯定管够了。 再回头,敬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路迎酒知道,敬闲根本不在乎那些人。 敬闲的满心温柔,从来都只会展露给他一人。甚至只要他肯开口说一句话,敬闲就能带着他直接离开这片山岭,哪里会去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他不试图纠正敬闲的观念。 鬼怪的观念就是这样的,不存在对与错。 “快尝尝。”敬闲催促道。 路迎酒看到他的满脸期待,不禁笑了。 他也不再纠结什么,夹起一筷子面,轻轻吹一吹放入口中,每一个味蕾都在鲜美的汤汁中欢欣鼓舞。 本来他没感觉饿,可现在食欲立马有了,接连吃了好几口。 敬闲安静地坐在他的旁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隔了一会,等路迎酒吃得差不多了,他问:“你们在木屋里看到了什么东西?怎么出来之后,你就心不在焉的。” 路迎酒自觉表面上没显得异常。 但是敬闲看出来了,他并不觉得意外。 他又喝了一口面汤,理清楚思路过后,把铁箱子和照片的事情,一五一十和敬闲讲了。 敬闲认真听完了,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这回,路迎酒难得自嘲般笑了笑:“自从我看了陈老太太临死前发出的短信,就在想,有多少人知道‘时辰到了’的这件事情。” 他继续说:“但是,既然连陈正都不清楚,整个陈家恐怕也没有人知道了。我后面联系了一些人脉,想从陈家其他人口中打听情况,果然都没有结果。” “我没想到的是,除了陈敏兰还有别的世家参与进来了。现在看来,或许叶家和张家都有联系。” 他轻轻叹了口气:“驱鬼一共就四大世家,剩下的楚家,我很难不怀疑也有参与者。” 一阵风吹来,满树哗哗声,好似窃窃私语。有一片落叶随风而下,飘到了路迎酒的黑发上。 敬闲伸手,轻轻帮他摘了下来。 路迎酒说:“我一直以来,都是对世家有相当高的信任的。” “尽管他们或多或少都有黑历史,比如说陈家的人皮/面具,或者叶家滥用过的药物,但总体来说,从我开始和他们接触开始,他们的表现都是相当正面的。我许多世家出身的友人,从不自恃清高,也都非常正直和勇敢。”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不是这样了。” “至少老一辈的人,让我产生了怀疑。” 路迎酒喝了一口水,看向湖泊。 雨是真的快要停了,水面上只有星星点点的涟漪。更远处,符纸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巍峨的群山。 前路漫漫,那是他们明天的征途。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他继续讲: “如果世家从小就开始留心我了,那么他们肯定是清楚我遇见的事情的,包括我的天生厄运,包括我天生容易撞鬼。” “他们为什么没有出手相助呢?是不是有阴谋?还是说,这就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我就在想,有没有可能这些和他们是有关系的。毕竟按照我的生辰八字和命格,不应该有这种体质。” “往最糟糕的地方猜想,我家里人从没接触驱鬼,如果我的厄运是从别人那‘嫁接’过来的,他们也不可能察觉。” 路迎酒闭了闭眼睛:“如果真是这样,我难以想象,他们看到我平安无事地长大了,一步步学会驱鬼,又进入青灯会成为首席,都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我的。”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简直让我觉得恶心。” 剩下的面汤放在旁边,已经全凉了,只有几点绿色的葱花飘着。 身后那群主播吃完饭了,一个个心满意足,回到了木屋里边休息,些许亮光传来,照亮了这个长夜。 周围安静下来。 雨完全停了,风吹过,湖面泛起细小的波纹。 敬闲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我并不了解世家的事情,我只能向你保证,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嗯。”路迎酒应了一声。 他再次闭眼,深呼吸了一口,任由湿润的气息浸满肺腑。 雨后山间的空气微凉,混着草木清新的味道。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收敛好了所有情绪,没有了焦虑、不安、困惑……面部的肌肉放松下来,他又变回了平常的路迎酒。 他永远都是这么克制的,几乎是强迫性地要求自己,无时不刻都保持冷静的头脑,压下私人情绪,方方面面都要做得滴水不漏。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他还要带着这帮人平安出去山脉呢,最好是能找到蛛母的线索,将她一起铲除了,以绝后患。 路迎酒藏好情绪,再看向敬闲,笑了笑:“这些事情等回去再讲吧,今晚还要守夜呢……唔。” 唇上传来微凉的触感,路迎酒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敬闲竟然直接亲了上来! 他浑身都僵得跟石头一样,刚要后退,后脑勺又被有力地摁住了,然后整个人几乎是被敬闲压在了草地上。 敬闲没有给他留半点反抗的余地。 这突如其来的拥吻像是暴风雨一样让人措手不及,唇齿纠缠,吻得热烈。他能感受到敬闲舔舐过他敏感的上颚,呼吸交融在一起,男人侵略性的气息避无可避,一路攻城略地,那感觉几乎让他全身都在发抖,细小的电流在脊椎上乱窜。 ……太疯狂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隔了足足好几秒才意识到:其他人离他们并不远,会不会看到他们! 他想推开敬闲,可那只让衣衫的摩擦声更加刺耳,此时任何一点点声响都像是爆炸在耳畔,包括他们的呼吸,包括他们的心跳。喉结上下滚动,彼此吞咽,叫人脸红心跳。 也不知多久之后,敬闲才松开了手。 两人缓缓分开。 彼此对视时,路迎酒觉得耳朵和脸上还发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乱如麻。 良久后,敬闲伸手抚过他的鬓角,低声说:“你每次都只会压抑自己的情绪,从不说出来,明明都是可以告诉我的。我只是想抱一下你,告诉你可以更依赖我一点,没想到没控制住……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路迎酒:“……” 他谈不上生气,质问和指责都说不出口。 不论从任何方面来讲,敬闲实在是太戳他的软肋了。这种态度,他怎么可能说得出重话? 敬闲毕竟是敬闲。 所谓一物降一物,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路迎酒天天吓得其他鬼怪鬼哭狼嚎,追得它们满地乱爬,结果终于还是被另一只鬼给制住了,哪怕是快踩着底线都不可能动怒。 他的神情不自觉柔软起来。 路迎酒深呼吸了一次,开口:“我不生气。但是敬闲,你……” 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 还掐着我的腰,没见你有半点悔改的意思啊。 话没说完,突然一阵脚步声靠近,叶枫的声音传来:“路迎酒!我找到了二爷的……啊?!!” 他一眼就看到了草地上的两人。 敬闲一手撑地一手还环着路迎酒的腰,再低一点,就又可以亲上去了。 叶枫:?! 叶枫:“卧槽???” 他发出了这辈子最高的音调,然后本能开始飞速倒退:“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他刚倒退了十几米,路迎酒已经追上来了。 他身上沾了雨水和草沫子,都是那混乱的亲吻带来的。 他一把拉着叶枫说:“你误会了,我们没什么。” 叶枫:“真的么??” “对对。”路迎酒虚伪地保证,“是他摔倒了。你想讲什么赶紧讲,都发现你二爷的啥了?” 叶枫还是惊疑不定、半信半疑。 他飞速打量了路迎酒全身,连带说话都快了一倍:“就是我在屋子的藏书里发现他的笔记,确实是大量研究过蛛母,包括怎么祈愿,怎么用骨灰复活死人,还有他写得一系列计划书和画过的符纸。” 他又总结:“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向蛛母祈祷复活了我二奶奶。我那小鳄鱼玩具里的骨灰就是她的,但是她没复活成功,还在漫山遍野的乱跑。” 路迎酒认真听着。 叶枫讲着讲着,慢慢冷静下来了。 他心说,看路迎酒这个表情,也不像是真发生什么了。难道说,真的是他的误会? 也是。 路迎酒可是早就和香艳女鬼在一起了。 而且路迎酒也不喜欢男的。好好的人,怎么会说弯就弯了呢?又不是狗尾巴草,被风一压就倒。 想明白了这点,叶枫顿时淡定多了。 于是他讲话的语调,又慢慢变成了平时的样子:“总之,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家里人这件事情。” “不说出去,我对不起院里失踪、死亡的人,也对不起像阿梅那样的无辜者。但要是说出去,二爷的形象就永远崩塌了,叶家的规矩严,说不定直接会把他从族谱上除名……” “我还在纠结。我觉得,我最后还是会说出去的。” “但是现在我的心太乱了。” 叶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捂脸,使劲揉了揉。 他说:“二爷爷不惜一切换回来的人,最终也不是正常的。” “换个角度想,我如果是二奶奶,我可能宁愿死去,根本就不愿意被复活。明明是驱鬼世家的人,被那种凶恶的鬼神拯救,代价又是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可能会活得生不如死,一生都背负着罪恶感。” “看见我二奶奶这样,我也是很难过的。” 他再次看向路迎酒,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可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去纠结那么多。心要是乱了,对接下来的路途可是没半点好处。” “我一闭眼睛想到的都是这些,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路迎酒,你能不能说点其他的话题,让我思绪暂时清空一下。” “其他的话题?”路迎酒问。 “对,劲爆一点的。”叶枫说,“我也是从你身上得到了灵感。刚才我以为你们俩在亲嘴的时候,我的脑袋就挺空的,要的就是那种效果。打乱我的思路,越劲爆越好。” 路迎酒:“……” 路迎酒沉默了一会。 晚风吹动他柔软的黑发,棕色的眼睛在火光下犹如琉璃。 然后他在叶枫期待的目光中说:“我们确实是亲了。” 叶枫:“……?” 路迎酒又补充:“还记得我的冥婚吗,敬闲就是那个香艳女鬼。” 叶枫:“……??” 叶枫:?????? 作者有话要说:  叶枫:我是让你打乱我的思路,没让你打碎我的思路啊! 今天是一大口亲亲! 红包马上发~今天太赶啦 感谢在2021-05-31 22:08:41~2021-06-01 23:3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桉、北瓜、落大雨水浸g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泔 68瓶;ay、阳台看月亮lym& 30瓶;鱼棠棠 26瓶;璎珞流苏 20瓶;九九九八在呢、十年一生、子曰、不想社交、九歌 10瓶;麻花 9瓶;宫徵羽 5瓶;江上桡、黑羽夜、澶、九茶和烤鸭、逢考必过、路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8、火柴人 ("和冥主成婚之后"); 路迎酒最后还是没有守夜。 因为叶枫的思路是直接被他干碎了, 彻底睡不着了。他坐在一张烂椅子上,双目失神,不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子呢, 怎么会这样子呢……我这今晚上是彻底睡不着了啊。” 路迎酒站在他身边,说:“其实倒也没真的在一起……” “不可能啊。”叶枫喃喃, “我早该注意到的, 你们一直黏糊在一起,如胶如漆耳鬓厮磨眉来眼去, 502都没你们那么牢靠。是我眼睛瞎啊,这都没看出来。是我反应迟钝啊, 之前就觉得你像个水灵灵的大白菜, 但是又没醒悟过来。” 路迎酒:“……” 叶枫又说:“是我傻啊,你们出去抓鬼跟春游度蜜月一样。随便来个中学班主任,光是看一眼,都不用犹豫的, 立马能以早恋把你们两个抓出去请家长, 写检讨。” 路迎酒:“……” 叶枫:“路迎酒啊路迎酒,你怎么突然就弯了呀。咱哥俩一起畅想了香艳女鬼那么多年,我就等着看**火辣无比的姑娘了, 怎么一瞬间,变成个男的了?虽然我知道你喜欢狗尾巴草, 但你也不能跟狗尾巴草一样, 被敬闲那妖风一吹就倒啊。” 路迎酒扶额道:“我都说了我们没真的在一起,我也还在做心理建设呢。” “啊对,”叶枫点头,“对,你是该做点心理建设了。这亲都亲过了, 那下一步可不得是直接**实弹地干了嘛。”他突然紧张起来,“那要是今晚我守夜,你俩睡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 “什么都不会发生。”路迎酒说。 “那就好。”叶枫松了一大口气,“这烂屋子的隔音很差的,地板一动就吱呀吱呀乱响,要再用力一点说不定整个塌了。” 路迎酒:“……” 他都不敢问叶枫在想象什么画面。 叶枫又说:“你不是说他是那什么‘大狗’吗,就你小时候的玩伴。” “他用的是个假身份,”路迎酒解释说,“就是一开始想接触我的时候,想用个……普通点的身份。”他再次看向满脸“世界崩塌了,我后院的白菜被狗啃了”的叶枫,“所以你真的要守夜?” 叶枫虚弱地摇了摇手:“对,我今晚是不用睡了。牺牲一个我,成全你们早生贵子儿孙满堂,造出千千万万个小路和小敬。” 路迎酒:“……” 叶枫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叶枫说不睡就是真不睡了。眼看着叶枫搬着一张椅子,坐在屋外的火堆旁准备守夜了,路迎酒就进了房间。 睡袋不大够用,剩下的人要不是靠墙睡,要不然就是在破床上将就一下。红衣服坚持把自己带的睡袋给了路迎酒。 两个女生挤到了一间房子里,阿龙、红衣服和朋友待在一起。 阿梅不好和别人待在一起,于是留在了守夜的叶枫身边,搬了张桌子,盖了件外套,趴在桌上睡。小李也跑出去陪叶枫守夜了——这几天他从叶枫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对他也是非常佩服,主要是他还想听离蛇的故事。 路迎酒临睡前,仔细在每个木屋都贴了符纸,才放心回到屋子。 这破屋子的床彻底烂了,睡不了人,只有一张小桌子和椅子能用。敬闲已经帮他把睡袋整好了,坐在桌前,点燃了一根短蜡烛。 路迎酒依稀觉得,那像是烛光晚餐的蜡烛。 他有点怀疑敬闲想营造浪漫氛围,但他没有证据。 路迎酒在门口停顿了几秒钟。 刚刚和叶枫在一起还没什么,现在又见到敬闲,他的脑袋也是挺乱的。 敬闲倒是满脸期待:“快睡吧,我给你弄好了睡袋,时间不早了。” 路迎酒看向睡袋,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一个陷阱。 他问:“你睡在哪里?” 敬闲指了指桌上的书,说:“我不用睡,晚上就看书打发时间。” 这听上去确实很合理。 毕竟以敬闲的夜视能力,不点灯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路迎酒也从没见过近视或者远视的鬼。 时候确实不早了,路迎酒心想早点睡了,不然在敬闲身边待着他也是心乱。 ——路首席虽然倾慕者众多,奈何他26年的岁月全都投身于驱鬼事业,为数不多摸过的女性小手全都是委托人。敬闲这一出着实给他的冲击很大,睁眼闭眼,都是刚刚那一幕。 于是他往睡袋里头钻,地板果然如叶枫所说,吱吱呀呀响了起来。 刚钻了一半,他突然听见敬闲满怀期待地说:“啊,这山里好冷啊。” 路迎酒:? 他一时没弄清楚敬闲想表达什么。 敬闲又说:“漫漫长夜,只留我一个人多无聊。” 路迎酒:?? 他开始警醒起来了:“你要干什么?” “我不要干什么,只是想留点东西给我回味几小时。”敬闲期待地看向他,“所以我们可以再亲一次吗?” 路迎酒:??? 路迎酒:“不可以!你一小时之前还在向我道歉,说你冲动了,怎么现在又开始了?” 敬闲:“这不是又冲动了吗……” 路迎酒:“……” 他往睡袋里一钻:“不可以。你这种鬼应该被当做流氓鬼抓起来,鬼界不管的吗?” 敬闲心说,整个鬼界都是我说了算,那确实是不管的。 他嘴上说着:“我们早就是合法夫夫了,怎么可能会管。我可是把我的婚姻情况早就说出去了。” 路迎酒知道这一点。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敬闲并不和他想象的一般,是个可可怜怜的神官。他的朋友该不会有很多吧? 他就问:“你告诉了多少神官?” 敬闲回答:“基本上全部都知道吧。” 路迎酒眉心一跳:“‘全部’是多少?” 敬闲说:“我把你的画像放在了我的宫殿,进来过的神官全都看过。” 路迎酒:??? 他这下是彻底清醒了,一瞬间想要坐起来,但又被睡袋给压回去了。 他说话都磕巴了一下:“你把、你把那个画像给我看看。你带着它吗?” “当然带着。”敬闲说,“我来阳间的时候把它一起带来了。” 他又开始在那个神奇小背包里掏啊掏,果然拿出了一卷画。 那画看起来就贵,仿佛古代的什么名贵画卷,卷轴是金色的,镶嵌着几颗小宝石,底端还有红色的流苏。纸张厚实白皙,摸上去简直如细腻的肌肤。 路迎酒从睡袋中探出半身,撑着身子去看—— 敬闲把画卷小心翼翼地展开。 只见那华美的画卷缓缓展开,淡淡的幽香充满室内。 然后出现了一个火柴人。 路迎酒:??? 那字面意义上是个火柴人,身体就是简单粗暴的五根线条,脑袋倒是花了点心思,勉强画出了乱糟糟的头发,和歪瓜裂枣的五官——眼睛还是弯着的半月形,和那个“滑稽”的表情包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火柴人是用毛笔画的,带着一身浓墨,霸气地立在画卷的最中心。 颇有几分傲视群雄的气势。 就这样在十三年中,在雕龙刻凤的华贵墙壁正中,睥睨了无数神官。 “怎么样?”敬闲脸上又是熟悉的邀功请赏,“是不是画得很好看?” 路迎酒:“……你就把一个火柴人,在你宫殿里挂了十几年?” “怎么能叫它火柴人呢。”敬闲说,“这明明是你。上一个敢这么叫的神官,已经被我打发到十八层地狱出差了。” 路迎酒:“……” 他满脑子都是:昏君啊!! 敬闲又把画卷把他眼前凑:“难道不好看吗!这可是我亲手画的!” 路迎酒扶额:“我长得没这么惊世骇俗和抽象……” 他心说,难怪敬闲告诉了那么多神官,请神来到阳间的神官,却没有表现出认识他的意思。 画成这个鬼样子,能认出来才是奇迹啊!也不知道那群神官看到了,到底做何感想。 而且看敬闲的表情,大概是真心诚意觉得这画好看。 敬闲在艺术方面审美堪忧,浑身都是艺术细菌。 路迎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说:“你可别再把这玩意挂回去了。” “那怎么行。”敬闲说,“还有不少鬼没看过呢。” “别别别。”路迎酒头疼,“千万别。” “也行。”敬闲立马改口,“那我们亲一下吧,亲一下我就不挂回去。” 路迎酒:“……” 他是没想到话题又拐回来了。 他往睡袋里一钻,说:“不亲。熄灯,我要睡觉。” 敬闲:“真的不……” “不亲不亲。”路迎酒说,“我生气了。” “你刚刚不还说你没生气的吗。” “越想越气。”路迎酒闭上眼睛。 敬闲:“……” 他这才颇为遗憾地灭掉了符纸的火光,小心收起他的惊世大作,心想之后还给路迎酒多画几张。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也不知道是山路走得累了,还是被敬闲一下子给搞懵了,路迎酒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地沉。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七点,屋顶又是淋淋沥沥的雨声,远远能听见山风呼啸。 风雨又起来了。 昨晚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众人围在一起啃剩下的肉干和压缩饼干,当作早饭。 剩下没什么存粮了,好在按照估算,他们今晚临近深夜时,就能从第21座亭子向下,去到大路上。 一想到胜利在望,他们不禁精神振作起来,刚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准备出发了。 刚准备走,就出了点事。 阿梅开始咳血了。 他们整理行囊时,听到她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走过去一看,只见她扶着一棵树,弯着腰,地上已经有了一小滩血。 她正在慢慢转化成蜘蛛。 众人都是一阵恐慌,连连后退,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阿梅也是脸色惨白。 她本来状态就差,这一路咳嗽不断,忍着转变带来的巨大痛苦。就连路迎酒都不确定,接下来的山路她能不能坚持下去。 她说:“别担心,我的转化还要两天才会完成……如果路上,我跟不上你们了,你们就直接丢下我走吧。” 她又是咳嗽了几声。 经过了这一轮,再走上山路时,所有人的步伐都不禁加快了。 也没有人敢往阿梅那边靠,阿梅只能垂着脑袋,默默跟在路迎酒的身后,偶尔步履会蹒跚一下。 路迎酒又给她贴了几张符纸,但只能减轻她的痛苦,让她勉强跟得上队伍,仅此而已。 好在这一路都安安稳稳,没出什么岔子。 看起来,他们确确实实是甩掉蜘蛛了。 只是山路遥远,经历了昨天的一系列奔波与惊恐,对众人的体力消耗非常大,就算是有符纸加持,速度也越来越慢。 这就导致他们的到达时间,比估计得要晚。 本来叶枫预计着,剩下的亭子间隔不算远,山路也比较好走。早上七点半出发,中午休息一小时,再走到晚上七八点,怎么着都该到第21座亭子了。 结果七八点时,众人脚下发酸,东歪西倒,紧赶慢赶也只到了第17座亭子。 又是多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第20座亭子。 和第10座亭子一样,这里也建了临时歇脚的地方。 路迎酒一回头,看到一张张沾着雨水和汗水的脸满是疲态,就和叶枫商量着,先休息一会,再决定要不要连夜下山。 毕竟越接近深夜,阴气越重,就越是鬼神活跃的时候。那一段下山路没有离蛇庇佑,难保会出点茬子。 于是叶枫在亭子周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处被符纸封印起来的地方。 那是一扇通往地下的门。 那符纸都烂得差不多了,路迎酒和他一起,花了十几分钟就把它们全部揭了下来。 大门拉开,铁梯/子出现在面前。 底下漆黑不见底,垂直的梯/子生了锈,尽管外围有一圈铁杆拦着当保护措施,但毕竟年久失修,看起来很吓人。 路迎酒和敬闲率先下去了。 出乎意料地是,底下并不深。 路迎酒招呼道:“下来吧!下面不深!” 众人这才一个个慢慢往下爬。 路迎酒打着手电筒看了周围一圈。 叶家竟然在底下修建了一个类似休息室的房间,有座椅、沙发、桌子椅子……就是这地方没有电,乌漆嘛黑的,角落的地上有好几个手电筒,和煤油灯的残骸。 那帮人也不顾沙发发霉、椅子腐朽,还是坐上去了,连灌好几口水。有几个人脚上起了泡,脱下鞋子,疼得咬牙切齿。 阿梅也自己找了个角落待着,闭目养神。 路迎酒休息了一会过后,打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在这地方搜寻了一番。 一方面是想看看有没有蛛母的线索,一方面是想找,或许张念云还留下了什么关于他的东西。 果然,在休息室里边还有空间。 那是两间里屋,堆满了驱鬼用具,比如说符纸、画笔、大幅的鬼神画像。墙上还贴着类似巡逻表的东西,记录了每一波人来拜山的日期。 路迎酒把光打上去。 【1993年1月2日,共4人 物品:符纸若干,纸币一箱,纸元宝一箱,乳猪一只 返回时间:1月5日】 【1993年6月16日,共11人 物品:符纸若干,纸币三箱,纸人五串,乳猪一只,烧鸡三只 返回时间:6月17日】 【1993年12月2日……】 【1994年2月10日……】 【1994年7月25日……】 疗养院里的人,一年大概会拜山两三次,每一次都登记了往返的日期。 除了其中的两次。 路迎酒的目光落在了【1995年6月18日】和【2000年7月1日】 这两次的返回日期都没有写。 阿梅说过,有两次拜山是碰见了泥石流的,刚好就是在这两年。可能都是返程的路上出了事,才没有在这个休息点写上返回日期。 路迎酒把这两个日期拍了下来。 叶枫还在隔壁房间找东西呢,也是想抠出点线索。 路迎酒刚想过去和他一起找,还没走两步,突然被敬闲从身后抱住了。 路迎酒心生不妙,立马去掰他的手,可想而知,没掰动。 敬闲微微俯身,把下巴放在他右肩上,说:“我们再亲一个嘛。” 这房间里就他俩,路迎酒还是脸上微微发热:“在这里胡闹什么。你亲一次就上瘾了是不是,怎么不问我同不同意?” 敬闲说:“我这不就是在问你么。” 路迎酒反手努力把敬闲的脑袋推开,说:“我可没说过我们在一起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还需要时间接受。”敬闲嘴上应付着,手上是半点没放松,“所以我们现在悄悄先亲一亲,悄悄的。” “悄悄的就不是亲了吗!”路迎酒又开始掰他的手。 但是力量上的绝对差距,可不是他努力扑腾能弥补的。路迎酒怀疑自己请了神,都没有敬闲的力气大——敬闲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简直是骨骼惊奇。 外边有人,他又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最后半推半就地被敬闲在脖子上啃了两口,才终于挣脱出去。 两人刚分开,路迎酒刚瞪了一眼敬闲,突然听见叶枫喊:“哎!你俩过来一下!我找到了点东西。” 路迎酒刚准备过去,又被敬闲拽住了。 敬闲低头,仔仔细细把他刚才弄皱的衣衫给整理好,才和他一起过去了。 另一边,叶枫和小李面前,摊着很多张照片。 那是卫星图,照的就是万明山这一片。 虽然画面很模糊,但勉强能看到月山疗养院、月山村还有那三十五个山巅的亭子。 看了看日期,从八十年代到零几年出头的卫星图都有。 “这是你二爷留下的?”路迎酒翻了几张。 “对。”叶枫点头,“你看这些笔迹,应该都是他留下的。” 卫星图上确实勾画了不少线条,还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叶枫又指了指旁边的几个笔记本:“他在这里研究过山脉的走向,好研究离蛇的庇佑。我们家的人经常看卫星图或者航拍图的,就是为了观察山脉。” 他继续说:“疗养院一直被离蛇庇佑着,其他鬼神,实际上是非常难进来的。阿梅说村里信仰蛛母,却一直没有办法召唤她,就是这个原因。所以蛛母一定是找到了可趁之机,比如说,在鬼节,或者亭子里符纸意外损坏的时候……” 路迎酒问:“你是在想,二爷是怎么让蛛母出现的?” “对。”叶枫说,“这也能帮助我们找到蛛母。这个村子的事情,我们肯定要解决的。” 路迎酒就仔细看了那几本笔记。 叶德庸是个很严肃的人,大部分记载的东西都是在研究符纸——他的那些研究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相比现在比较落后,路迎酒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在干什么,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他的目光又落回卫星图上。 他把卫星图按照时间顺序排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突然,路迎酒说:“你看这里,是不是有几道花纹?” 他指的是03年的卫星图。 叶枫仔细看,看了半天,才勉强看出好像树林中有点异色。 他说:“好像是有一点点……那时候的技术有限,图片本来就不算太清晰,会不会是打印的问题?” “但是你仔细看,这些都像是枯树。”路迎酒说,“这张图片是7月份的,那时候应该是树木最繁茂的时期,怎么会有这么大片的枯树?更何况,之前的图片上都没这种现象。” “而且,它们的分布有规律,都是一条一条的,从山脊开始往外发散。” 他用手虚虚指了指:“我大概数了一下,一共有八条,沿着山脊互相对称。然后疗养院附近的圆形区域,树木也是枯了。山脉最边缘的地方,更是有一大片椭圆形的枯萎。” 他这么一指,叶枫倒是慢慢看出来了。 他说:“是哦,好像是的。怎么会这样呢?” 小李也在旁边盯着看,说:“唉你们看疗养院这一圈枯树,我怎么觉得,形状有点眼熟?”他又琢磨了一会,“我怎么觉得,这一圈前头突起的俩地方,像是蜘蛛的毒牙?” 他越说越觉得像:“就是,这一圈看起来就像是蜘蛛的头部。如果再联系起其他枯树,那八条就是蜘蛛的腿,最后椭圆形的地方,就是蜘蛛的尾部。这是一只大蜘蛛啊!” 他这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身后发凉。 路迎酒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明明这一路上,都建有亭子,离蛇是以盘踞山岭的形态,出现在画面中的。 可确实如小李所讲的那样…… 这简直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寄生在了离蛇身上,从它的腹部挣出蛛脚,头部和毒牙死死占据了疗养院,把这一片的山脉撕扯得支离破碎。 万明山是她全新的巢穴。 她耐心编织出大网,诱骗着外来者深入。 他说:“有没有可能,我们要找的蛛母就在我们脚下。” “什么意思?”叶枫问。 路迎酒说:“可能这一整片山脉,就是蛛母。” 话音刚落,休息室那边忽然传来了惊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神官们每次进去宫殿,就能看到那个漂亮的火柴人! 说不漂亮的已经全去18层地狱出差了! 这个故事快结束啦 上一章抽了60个红包,上两章抽了50个红包~ 感谢在2021-06-01 23:39:16~2021-06-02 22: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sn、九歌、钨川、phosphorus 10瓶;泽其 6瓶;maybe、无所畏惧滴、鲤夕、sytmts 5瓶;路远、黑羽夜、ytung 2瓶;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9、真相 ("和冥主成婚之后"); 听到惊叫声, 路迎酒他们赶过去。 然后都是被那混乱的场面震撼了: 一群人挤在角落瑟瑟发抖。 叶枫的二奶奶在天花板上乱爬。 阿梅也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乱爬。 三方都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扰,还有点诡异的和谐。 小李目瞪口呆:“叶枫哥, 你二奶奶还是个蜘蛛侠!爬得好快啊!” 叶枫也一瞬间懵了,不知道该先解决哪边好。 路迎酒在他身后一推:“你去把阿梅带走。”然后又催小李, “你把剩下的人看好。” 说完他抽出短刀, 快步走向张念云。 张念云还是手脚并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黏在天花板上, 灵活地爬动的。乱糟糟的头发垂下来,在众人面前一摇一晃的, 她在天花板闻来闻去, 也不知在找什么。 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她是悄悄跟着众人,还是偶然撞见。 见路迎酒靠近,她脑袋猛地转了180度, 对着他尖叫!下一秒她张开手掌跳下来, 尖锐的指甲直直插向路迎酒的喉咙。 没有人会怀疑,那指甲轻而易举就能刺穿喉咙,把人钉死在墙上。 路迎酒手起刀落, 寒光一闪,她的长指甲就齐根被削落——残缺的指甲旋转着飞出去, 插进地面没入半尺, 还在不断颤抖。 张念云分外敏捷,竟然猴子一般往后退,避开了路迎酒朝她心窝的刺击。破烂的裙子在风中扬起,双足一蹬一跳便是三四米的距离,转瞬拉开距离。 小李再次目瞪口呆:“二奶奶会体操啊!” 叶枫把阿梅好不容易带到小李那边, 又是急匆匆地跑过去,喊道:“奶奶!” 张念云毫无反应,浑浊的眼中没半点神采。 叶枫又上前了几步:“二奶奶,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叶枫啊!” 张念云冲他龇牙,露出尖锐如野兽的犬齿。 路迎酒见过很多这种鬼怪。 她已经没半点神智了,也不可能与她再沟通了。 他不禁微微叹息。一方面,是觉得叶德庸做出如此下作的手段,最终也没换回爱人,反而让她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是令人唏嘘;一方面,也是遗憾自己没办法问出照片的事情了。 叶枫当然也是知道这点的。 只是,牵扯自己家人时,人总是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的。 他继续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以前总是跟着你在疗养院跑来跑去啊。你还给我煮姜茶,还帮我洗了全是泥巴的衣服,还说等二爷空闲下来,肯定带我一起去山上走一走……” 张念云再次尖叫!! 声音锐利到所有人都不禁捂上了耳朵,脑袋像是在被锥子戳。 张念云又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墙壁上,被斩断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叶枫心中一痛。 他知道情况不会有任何好转了,手上也拿出了符纸,心中默道,死亡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也幸好她已然疯癫了,要是让她知道,她的复活是建立在无数人命上的,或许比死了还会让她难受。 路迎酒朝他看来,叶枫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用气音说:“动手吧。” 路迎酒点头。 他捏了个诀请神,毛团子嗷呜嗷呜地出现了。随后,力量从每一滴血液中奔涌而出,心跳加速,沉稳有力好似声声战鼓。 他深呼吸一口。 世界的一切都慢下来了,他看见空气中每一粒尘埃舞动的痕迹。 张念云发出几声咯咯怪笑,往墙上一拍,地面隐隐震动。 地上凭空出现了点点光源。 那是煤油灯的光亮。 一只只鬼怪瞬间呼啸而出,皮肤水肿,穿了院中的护工服,手臂上插着破碎的针头。它们汇聚在一起,犹如一阵狂乱的风暴,齐齐哭号。张念云将身形隐没于群鬼之中,一时众人完全找不到她了! 路迎酒一拍叶枫:“用火烧!” 叶枫扬手,离蛇的火焰就滚烫地扑向群鬼,炽热升腾在狭小空间中。那热度逼退了它们,然而浓郁的雾气起来了,牛奶一般翻腾,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翻腾过程中,刺耳的摩擦声传来。 地上、墙面凭空出现无数抓痕,巨大的石块被轻而易举切割开来,落地时,激起飞扬的碎石与滚滚尘埃。 角落的众人都是尖叫着挤成一团,努力要避开白雾。 刚才张念云的动作是如何敏捷,他们全部看到了。在雾气中,如果下一秒她就杀到自己身边,也不会有人觉得意外! 路迎酒默不作声地站着。 白雾中涌现出无数鬼怪的面庞,或是惨白浮肿,或是青黑干瘪,一张张争相恐后地向他扑来。 他微微垂着脑袋,听着耳畔的鬼哭狼嚎。 身边的毛团子左右张望。 它的腿本来就短,现在全身都没在雾气里了。 它并不害怕那些抓痕,即使抓痕快逼迫到眼前了,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眼看着群鬼就要触碰到路迎酒的身躯,他突然动了—— 没有人看清楚,那一刀是怎么出的。 他们只看见路迎酒的身影如翩跹的飞燕,蹬墙跃起,寒芒划破迷雾,明亮光辉犹如流星撕碎夜空,继而是重物的落地声!鬼怪们发出凄厉哀嚎,纷纷散去,而张念云倒在地上,喉咙几乎是被整个切断了,血液冒着气泡涌出。 这一刀精准地在狂乱的群鬼、浓郁的雾气中,找到了自己的猎物,从头到尾没半分多余的动作。 一刀定了生死,也定了胜负。 路迎酒稳稳落地,长吁一口气。 他甚至都没半点喘气。 群鬼无首,渐渐散去。 张念云快死了。 她倒在地上抽搐了几秒钟,血液大片在地上滩开。临死之前,她直勾勾地看着路迎酒,眼中慢慢出现了奇异的色彩—— 就像是某种回光返照。 她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足以称为“理性”的东西。 如此对视,路迎酒莫名觉得:她是认出自己了。 尽管张念云只有他小时候的照片,但是从眉眼骨骼中,终归是能看出过去的痕迹的。 更何况,她或许在相当长的岁月中,都在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熟悉无比。 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路迎酒给她的那一击是绝对致命的,即使是路迎酒伸手,试图捂住她喉咙的伤口,也没让她有半点好转。 鬼怪冰冷的血液汩汩涌出。 也不知多久后,张念云的嘴唇颤抖着。 她用口型与若隐若现的气音说:“……” 路迎酒没听清,微微弯下腰,贴近她的面部。 “……里屋。”她说。 路迎酒一愣:“什么里屋?” 张念云眼中飞快消失,像是夕阳猛地向树海坠落,光芒转瞬即逝。 她并没有再解释太多,实际上,她也听不见路迎酒在讲什么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她再次开口:“路迎酒。” “……路迎酒,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心中剧震。 手中一松,张念云化作一团灰雾散去。 室内一片死寂,徒留满地狼藉和大片的血。 路迎酒在原地默不作声地待了十多秒,才缓缓抬头,看向角落。 角落的人们依旧在瑟瑟发抖。 阿梅倒是恢复正常了,就坐在小李的身边,又是低头咳嗽。 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她咳出了一大口鲜血。只是这一次,吐出来的不止是鲜血,似乎还有一些碎渣子。 像是内脏的碎渣子。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人们又是一阵后退,离她远了。 路迎酒深呼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叶枫也是神情肃穆:“我们不能再等了,现在就出发去下一个亭子,然后下山。” 他一转头,看见路迎酒正盯着天花板,愣了下:“是有问题吗?” 路迎酒说:“刚才,她好像就是在天花板找着什么东西。” 他非常在意张念云说的“里屋”。 会是在这里吗? 他把张念云说的话告诉了叶枫,自己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天花板已经在打斗中破损了不少,条条钢筋外露着,还从头顶渗了点水下来。 趁着小李给阿梅倒了杯热水,又去安抚大家时,叶枫也帮忙一起找。 找来找去,没有结果。 天花板就是个天花板,再怎么盯着也盯不出一朵花。 路迎酒本想画更多的符纸,再看一圈。以他的水平,花点时间总能找出来的。 可是现在时间紧迫,或许来不及了。 除非…… 路迎酒招呼了一声:“敬闲,过来一下。” 敬闲本来正在逗毛团子,试图把两根杂草递给它吃——他答应过路迎酒不出手,果然做到了,就是在投喂毛团子身上似乎有某种执念。 大概是他自认为一家之主,要担当照顾好妻儿的职责,不单是要坚持投喂路迎酒,也要把毛团子给好好养着。 男人有担当,家庭才会幸福! 家庭幸福,从恰饭开始! 而路迎酒是绝不允许毛团吃垃圾食品的。 他赶快过去,瞪了一眼敬闲,一手捞起毛团子,一手牵着敬闲到了屋子正中。 叶枫本来还沉浸在些许悲伤中,专心看天花板,一扭头就是路迎酒这幅拖家带口图,思路又是一阵破碎。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才勉强让自己移开视线。 这么一搞,他倒是半点不难过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效果是立竿见影。 路迎酒清晰地意识到,敬闲是这里最好的工具人……或者说,工具鬼。 他就把敬闲往屋子中间一牵,说:“帮我找哪里有问题。” 敬闲眼前一亮:“我能拿到什么好处吗?” 路迎酒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当即晃了晃手中的毛团:“哪来的好处,你天天喂它烂东西吃,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敬闲说:“那我也不能做白工啊。要不然我们两个……” “不亲。”路迎酒干脆利落地打断他。 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在处理陈家灭门案的时候,他曾经答应过敬闲,等案子结束后就去游乐园玩。后来是叶枫这边突然出了事,游乐园计划才告吹了。 路迎酒就改口说:“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我就和你去游乐园玩。” 敬闲:“你上次就是这么讲的。” “这次是真的了。”路迎酒保证道,“一定玩得痛快。” 于是敬闲神色微动。 路迎酒和他对视。 有种说法是,人与人之间相熟到了一定份上,光是一个眼神,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而路迎酒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像是打通任督二脉,和敬闲心意相通起来。 在这短短对视的几秒钟,敬闲的眼神不断变化,路迎酒则从其中读懂了他的所有思路:比如说,一起拉着手坐过山车,一起吃一团棉花糖,一起逛街般地玩鬼屋,然后在摩天轮上亲个痛快…… 这些画面实在太具象化了! 敬闲的内心戏跟灌水一样疯狂往路迎酒的脑子里涌,根本不容他拒绝。 路迎酒一阵头疼,无比悔恨自己做出的承诺。 果然敬闲一把拉住他的手,铿锵有力道:“好!”然后就抬头看向天花板,不过一两秒过后,他指向一个角落,“那里的阴气最稀薄,应该是有过某种符纸。” 路迎酒和叶枫就过去。 叶枫搬了张桌子,踩着上去看,又伸手去摸,好不容易才看出了点端倪——果然如敬闲所说的那样,这里贴过符纸。 在这种地方,用过的多半是叶家的符纸。 他又是下来,简单画了五张符纸贴在天花板上,隐隐组成了一条怪蛇模样。 他捏了个诀。 符纸无风自动起来,哗哗作响。 几秒钟后,地面轻轻一震。 一声沉闷的摩擦声从屋子尽头传来,像是有暗门打开了。 他们过去,走廊尽头本来是死路,现在果然多了一片新的空间。 腐臭味扑面而来,刺鼻又发酸。 路迎酒心想,这大概就是张念云说的“里屋”了。 他嘱咐小李在外头看着其他人,又不放心阿梅的状态,就让她跟着自己。 而叶枫心急,打着手电筒率先进去了。 刚进去没走几步,手电筒就照亮了旁边的墙。 满是裂痕的墙上挂着照片。 照片按照时间顺序,从上到下排列着,全都是拜山者的合照。最早的是【1965年12月29日然后一路排下来,一直到最后一次是【2002年11月30日】。 叶枫匆匆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而前方还有一个小小的纪念碑。 【1995年6月18日】 叶群山,叶芳芳 【2000年7月1日】 季兰,楚青,叶成一 沉痛悼念、深切缅怀为我院牺牲的6位同志。 “这些是泥石流中的遇难者。”阿梅目不转睛地看着,指了指“季兰”,“这个就是我的母亲,他们还是给她立碑了。” 她笑了笑,百感交集。 叶枫一心想知道里屋藏了什么东西,赶着往屋子深处走。 手电筒惨白的光往前一晃,他却站住了脚步。 这房间非常深,估计有一百多米。 只见房间的最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足有10米高,呈正方形,密密麻麻刻着细若蚊足的字迹。 叶枫看不懂那上头的字迹,那不像是人类的文字,也不像是符纸,每一笔仿佛是人随手画出来的,毫无章法。有些字形飘逸无比,犹如书法大师留下的真迹,有些字形幼稚可爱,似乎出自孩童之手。 但他凭空觉得毛骨悚然。 石碑就立在那里,安静又沉默。 ——它在看着我。 叶枫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这个石碑在看着我。 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他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完全动不了,后颈的寒毛直竖,每个关节都被卡死。他被某种巨大的力量裹挟着,无法呼吸,溺亡在了它的雄伟、神秘与怪异之中。 几秒钟?几分钟?还是说几百年都已经过去了? 直到他的肩上一重。 温暖的体温传来,路迎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了?” 叶枫这才突然清醒过来。 他大口喘息着,贪婪地渴求氧气。后背凉飕飕的,一摸全是汗。 有异常的不仅是他。 路迎酒再回头,阿梅竟然是直接跪在了石碑前,头死死埋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 他过去拍了拍阿梅,她才如梦初醒般挣扎着抬起头,满面茫然。 路迎酒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那块石碑,他只是觉得有几分压抑,并没有太多其他感觉。 敬闲也是神色如常。 叶枫喘息着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鬼东西?” 路迎酒摇头,说:“这应该就是个很普通的、祭拜用的石碑。张家和楚家的人最喜欢搞了,这两家是最相信‘天道’的,相信因果循环。在很多年前,他们刻过不少这样的碑文来祭拜。” 他这么一说,叶枫也慢慢反应过来了。 定下神后他仔细一看,确实觉得石碑眼熟且普通,再也没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他就自嘲般地笑了笑:“我是越来越不行了,这都能被吓到。” 阿梅也小声说:“可能是这里的氛围确实太吓人了……” 路迎酒说:“还是有其他异常的。” 他又把手电筒的光打在石碑的角落。 那赫然是一具骷髅。 骨头散落一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头骨被光线拉出了可怖的阴影。 阿梅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骷髅旁边有着什么东西,路迎酒走过去捡起来。 一张工作牌和三本笔记本。 工作牌的纸张褪色了,很多地方看不清。 但还是勉强能看见“姓名”那一栏写的是“张念云”。 这竟然是张念云的尸骨。 难怪他们一来这里,张念云就出现了。 鬼怪是很厌恶别人接近自己尸骨的。他们冒然闯入这里,才惊动了张念云。 叶枫喃喃道:“她怎么倒在这里了啊?” 孤苦伶仃的,也没见二爷过来给她收尸,简直是匪夷所思。 路迎酒则就地坐下,小心地翻动笔记本。 那些书页已经烂得差不多了,他要非常谨慎,才不会把它们弄烂。 他快速扫读着笔记上的内容,说:“我们之前对卫星图的猜想是正确的,她知道叶德庸在做什么的。她在这里写了,蛛母很可能会入侵整片山脉,取代离蛇,占据万明山。” 叶枫眼前一亮:“她有说怎么解决吗?” 路迎酒又是翻找了一会,指着一行说:“用火烧。用离蛇的火焰放火烧山,才能根治。” “这么狠啊。”叶枫微微睁大眼,“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正所谓山上一把火,所长爱上我。” 路迎酒拍拍他的肩:“看来,能让我们平安下山的方法只有这一个了。你一个人吃一辈子牢饭,拯救我们那么多人,岂不是很值?” 叶枫知道他在开玩笑,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尽管他对二奶奶怎么躺这里了,非常疑惑。 但毕竟是找到了下山的办法,他心头不禁轻松起来。 叶枫对着尸骨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说:“那我们赶快走吧。等烧了蛛母,等那些人平安下山了,我再和家里人过来,好好和二奶奶谈心,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 路迎酒点头,起身道:“事不宜迟,快走吧。” 他揽着叶枫往外走,步伐急促。 叶枫本来还在想怎么放火烧山。 被路迎酒这么一揽,他突然有点疑惑:路迎酒怎么那么急? 而且,他总隐隐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眼看着快到门口,他站住了脚步,喊了声:“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路迎酒说,“走吧,外边人等着我们呢。” 叶枫站定了脚步,说:“我二奶奶怎么会知道蛛母的事情?这完全不对啊!而且她的尸骨也很完整啊!”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在理。 他以为的事情顺序是这样的: 张念云死了,为了复活她,叶德庸才花心思研究蛛母。 他用死者的骨灰祈愿了复生,没想到蛛母带回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张念云,还因此得到了入侵山脉的力量,祸害了疗养院和整个村子。 但如果是这个顺序,张念云不应该知道蛛母,也不应该写出这种笔记。 而且看张念云的尸骨,根本没缺胳膊少腿,所有部位都好端端地在呢,怎么可能有骨灰? 叶枫说:“路迎酒,你想啊,这整个事情逻辑都是错的,二奶奶是在之后才死的。难道说,二爷复活了其他人?” 提起这个,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纪念碑。 【叶群山,叶芳芳,季兰,楚青,叶成一】 他本来想找还有没有其他与二爷亲密的人。 结果那些泥石流的遇难者,他都不熟悉名字。 不过…… 叶枫说:“这不是只有五个名字吗,为什么悼念写着是六个人?” 他蹲下来去看纪念碑,果然发现,在“叶成一”之后的碑文有磨损的痕迹。 有个名字被刻意抹掉了。 他眼前一亮,说:“唉有了,肯定就是这个人!咱们看一下拜山的照片就知道了。哎我说路迎酒啊,这么多年了,可算是被我逮住你反应迟钝的时候了,这么大一个bug你竟然发现!讲出去我能吹一辈子。” 路迎酒没吭声。 叶枫就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足嘛,你可别恼羞成怒啊,这可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他抬头看照片墙,顺着时间找到了【2000年7月1日】的照片。 照片上一共就6人。 三个陌生人分别是季兰,楚青和叶成一。 而最前排站着叶德庸、张念云,和当时晒得黑不隆咚的叶枫。 叶德庸活着,张念云也是之后才离世的。 那么除了三个陌生人,剩下的就只有…… 叶枫感觉自己的思维僵住了。 一股可怕的冰冷感从他的脊椎开始往上窜,吞噬了他的大脑,麻痹了四肢的神经,令他如坠冰窟。 今天第二次,他寒毛直竖,牙齿打起了哆嗦。 不知多久之后,他转动僵硬的脖子。 回头,符纸的火光之中,路迎酒就站在他的后方。 火光跳跃,忽明忽暗,路迎酒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的眼神中带着悲悯。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迎酒是一进这个屋子,就知道真相了,所以才急着拉叶枫出去,奈何叶枫难得开始了思考... 好早有人猜出来了,太厉害啦23333 下一章这个副本就结束 感谢在2021-06-02 22:20:55~2021-06-03 22: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个麻将精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怜、落大雨水浸gai、泠千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549640 20瓶;爱吃糖的姑娘 17瓶;酥饼、静水流深 10瓶;42596222 6瓶;永不塌房 5瓶;文艺致死 2瓶;逢考必过、江上桡、枫、澶、ak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0、出山 ("和冥主成婚之后"); 第21个亭子并不遥远。 阿梅在路上又吐了大口的鲜血, 带着更多的内脏残渣。 路迎酒去扶她。 她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说:“每次我试图离开村子,都是这种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出去, 就开始不断咳血,直到我彻底昏过去。” 她又是咳嗽了几声, 用手捂住嘴巴, 但没拦住涌出的血。 她用纸巾擦着,纸巾瞬间被染红。 她说:“可能这就是命吧, 我永远走不出这个村子。如果我真的晕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你能不能把我背出去?”她又自嘲般笑了笑, “如果我变成蜘蛛了, 你可能就是把我捧出去了。” 路迎酒说:“如果我强行把你带出去,你可能就直接死了。” “没关系的。”阿梅说,“没关系的。” 于是路迎酒点头,答应了她。 迎着风雨, 众人满脸都是冰凉的雨水, 累到双腿几乎在颤抖时,在漆黑的山巅看见了它。 它残破得厉害,有一根柱子已经完全塌了, 连带着亭子的两个角,早就不知滚到哪个角落发芽去了。 从地图上来看, 从它这里往山下走, 只用走两到三公里,就能去到大路。是整条拜山路线最接近大路的地方,而且下山的路比较平缓好走,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听见阿龙惊呼了一声。 他们望过去, 只见阿龙像是中了风一样不断上蹿下跳,手不断在身上拍。 几秒钟之后,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他裤腿落了下来,刚好被他一脚踩死了。 他们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小蜘蛛! 蜘蛛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单从外貌上来看,也算是比较无害。 但是拜山的这一路上,除了大花蚊子和几只鸟,他们什么活物都没见着,更别提蜘蛛了——这当然是一种好兆头。 现在蜘蛛卷土重来,虽然只有一只,但所有人心中皆是警铃大作。 “你没被咬吧?”路迎酒快步上前。 阿龙也是手忙脚乱地去扒裤子。 他这裤子本来就紧,沾了雨水后更是死死贴在皮肤上,他花了好大劲才扯上去一截,大家凑过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确认他没被咬,都是松了口气。 “快点下山吧。”路迎酒就说。 他望向往下的山路,手电筒的光照过去,只见茫茫的黑暗望不见尽头。 只要能坚持这两三公里,就是胜利了。 众人不敢耽误半秒钟,纷纷迈步。 顺着往下的路还没走五分钟呢,突然有个人说:“唉,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他这话一说,大家都是胆战心惊,拿着手电筒往周围乱照一通,草木皆兵。 实际上,路迎酒也察觉到了异常。 一离开拜山的路线,阴气便慢慢开始汇聚。 这阴气的范围非常大,几乎笼罩了整个山岳,如同沉沉的阴云旋转在他们头上。 如果蛛母早就与万明山融为一体,那么等待他们的,肯定是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多亏了张念云的笔记,让他们知道了“放火烧山”这方法。 路迎酒就看向队伍的中间。 叶枫还在坚持往前走,一路没吭声,也没掉队。 只是他的眼神涣散得厉害,根本是心不在焉。 路迎酒知道叶枫在想什么。 他在想,整个变成蜘蛛的村子,疗养院中所有失踪与死亡的人员,竟然都是为他一个人付出的代价。 他们之前还在分析,叶德庸对张念云的感情是如何深厚,值得他背叛一个驱鬼师的准则,值得他背叛一个人应有的道德,去做出这种事情。 叶枫当时说,如果他是张念云,根本就不愿被复活。 到头来,某种意义上,他是一语成谶了。 回想起来,路迎酒其实很早就发现了端倪。 第一,是叶枫对六岁之前的事情记忆很模糊。 在疗养院时,他们找到了99年拜山的合照。叶枫明明是有参与的,但他完全没印象了。 第二,是小鳄鱼玩具里的骨灰。 他当时就有些疑惑。如果真是张念云的骨灰,为什么要放在叶枫的玩具里? 叶德庸肯定知道叶枫最喜欢小鳄鱼,更知道如果它不见了,叶枫该有多难过。 哪怕叶德庸是抱着,想让叶枫多年后回到村子、发现真相的目的,于情于理,他也不该藏下玩具去装骨灰。 可如果那是叶枫的骨灰…… 叶德庸是想让叶枫最后再抱抱他最喜欢的玩具吧。 叶枫说的没错。 叶德庸脾气古怪,但真的是把他当亲孙子看待的。 往事隔着近二十年的岁月,带着陈腐的味道,缓缓在他们面前展开。那老头子说不出表达深爱的话语,但他的情感,终究是以这种扭曲又疯狂的方式,传达到了叶枫这里。 就像是一道旧伤。 他们之前小心翼翼地试探,终于在这个瞬间,把它的血痂整个撕下。 露出了底下痛到极点的真相。 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没法冷静对待现况。 叶枫没有当场崩溃,还能坚持和他们走下去,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而现在事态紧迫,时间不允许叶枫崩溃,也不允许路迎酒去安慰他。 路迎酒走到队伍中间,拍拍叶枫的肩,说:“你把符纸准备好,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直接开始烧山。” 叶枫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一滴雨水从他的睫毛滚落下去,在石阶上摔得粉身碎骨。 就这样又往前走了五分钟。 在下了一个陡坡后,路迎酒猛地回头,微微眯起眼睛—— 夜幕太深了,手电筒和符纸的光几乎被雨水吞没,能见度非常低。但当光线晃过山坡时,隐隐能看到,树叶、长草中有活物在移动。 他在这个瞬间请神,视野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清晰。 他看清楚了,那一个个活物分明是无数的蜘蛛! 隔了一整天,它们终于是追上来了。它们翻涌着,争相恐后向众人扑来,像是可怕的海啸。 路迎酒喊:“叶枫!” 叶枫回了头,同时也请神! 只见雨幕中爆发出灿烂光辉,一条长蛇带着熊熊烈焰,凭空出现在了树木之上。 它身形粗壮有力,足有十余米长,却又有惊人的灵活和轻盈,一瞬间就在树木间游弋了二十多米! 本来下雨天,哪怕是山间也是很难起火的。可是鬼神的力量岂容小觑,它所过之处,皆是燃烧起了烈火。 蜘蛛的浪潮瞬间被拦住了。 路迎酒看见,无数蜘蛛来不及躲闪火焰,被烤得身躯蜷缩成一团,迅速化作焦炭。然而更多的又涌过来。 他一拍一个愣在原地的人:“快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尖叫都来不及尖叫,撒开腿就往山下冲! 山路一片漆黑,路迎酒接连甩出十几张符纸。符纸的光辉明亮,燃烧成小火球,飘浮在众人面前引路——全靠符纸,他们才没有慌不择路。 而离蛇在山间肆意游弋。 碍于火焰的威胁,叶家人哪怕是请神了,也很少让它如此畅快地肆虐。这山林成了它最好的场地,更何况,它对蜘蛛们是怒火中烧。 眨眼间,火光冲天。 路迎酒跟着众人,只觉得影子被身后光辉越拉越长,狂风卷着炽热,扑向他们。 火焰烧穿了夜色,将天幕烫出了一大个洞。 半边天红了,雨水滴落,与火焰交融。 几秒钟后,他们听见了诡异的嗡嗡声。 那声音与地面产生了共振,这片山都在颤抖,简直像是地震。 众人一开始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声音,只本能觉得恐惧。 直到火势越发蔓延,声音越来越大了,他们才听清楚: 这竟然是低沉的吼叫。 像是人声,又像是野兽的怒吼,夹杂着蜘蛛爬行时的窸窸窣窣声。 这片山岳,又或者说蛛母的化身,陷入了暴怒。 蜘蛛们听见这声响,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它们不惧生死地冲向火焰,一批死了,另外一批又迅速顶上,一层层尸体越堆越高,阴气浓郁地杀向离蛇。 某个瞬间后,叶枫闷哼了一声。 路迎酒回头看去。 有两只大蜘蛛竟然挂在了离蛇身上。 火焰把它们烫得滋滋作响,它们很快就死了,只是临死前,毒牙已经刺穿了离蛇的躯体。 请来的鬼神,力量和请神者是密切相关的。 叶枫本就状态不佳,哪怕他努力抑制情绪,肯定也影响到了离蛇。 形势不妙,再这样下去,总会有蜘蛛突破山火的防线。 路迎酒往前看去,远远已经能看见大路。 那路上刚刚开过一辆车,或许是因为看见了山火,开得非常快。 而更远处就是一个小镇,请神后的视力,让他得以看清镇上的人们——他们都出来了,许多人还穿着睡衣,对着熊熊的山火不是面露担忧地交谈,就是拿出手机来拍照、录视频,还有人不断在打报警电话。 更有人已经上了车,准备去远处避难。 不管怎么说,希望就在眼前了。 蛛母的控制范围只有这片山脉,只要出去,不说绝对安全,也八/九不离十。 就在这时,山岳再次发出咆哮!! 这次整座山都在颤抖,众人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了好几个。 路迎酒把他们扶起来,敬闲也过来帮他,轻轻一提就把人提起来了,好端端放回地上。 这声咆哮后,蜘蛛们直接发了狂。 它们堆叠在一起,竟是组成了五六米高的浪潮! 这一下它们冲破了火焰防线,直直朝众人冲来。 有人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呜咽,双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 路迎酒转身。 周围的色彩都是浓郁的,像是油画的质感,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都是深邃有力,勾勒出众人惊慌的神情、深厚的阴影和扭曲的树干。 冲天的火光将他皮肤映得更加白皙,烈焰坠落在那双棕色瞳孔中。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逆着众人走向火海与蜘蛛群。 眼前的一幕如同地狱绘卷,足够让任何人退缩。他的心中没有恐惧,实际上,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独身面对这种情况了。 冒险、断后的永远是他。 他一直活到了今天,靠的不是幸运的眷顾,而是足够的力量与经验。 毛团子嗷呜一声,绕了他的脚边转着圈跑步,疯狂甩尾巴。 路迎酒抽出短刀,那一抹刀光明亮得好似月色—— 然后他腰上一重,脸上一凉。 路迎酒:? 敬闲和他一起留了下来,趁他专心,竟然把他搂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大口。 这举动实在是太敬闲了,路迎酒又气又好笑,正要斥责他两句,就听见男人在他耳边说:“这是入场费用。” “什么的入场费用?”路迎酒看他。 “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敬闲笑说,“可能是火焰秀吧?” 他一手搂住路迎酒的腰,面对着就要扑来的蜘蛛,一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那些蜘蛛停滞了。 雨水哗啦啦地往下浇,落入火中,也落在蜘蛛身上。 一阵阴风起来了,直直吹着,路迎酒下意识半眯起眼。 接着像是慢镜头一般,他看见风中每一缕细密的雨丝,树上每一片叶子的摇摆,离蛇沙沙翕张着身上的鳞片,火焰从鳞片下喷薄而出,灼烧咬在它身上的蜘蛛…… 下一秒,万千坠地的雨水,升腾成烈焰的海洋! 高热扑面而来。这热度比离蛇的吓人太多,仿佛有个小太阳炸裂在身前。路迎酒伸手想挡,又被敬闲直接摁进怀中——顺便还很贴心地把毛团子一起捞上来了。 一时间,路迎酒埋在他怀中,只听见火焰的爆炸声不绝于耳,通红光辉直通天际。 敬闲竟然把雨水点燃了。 他想。 难怪他说什么火焰秀……这直接说是火山喷发他都信。每一滴雨点落下,火焰便往上窜高一截,恰如地狱真的降临,业火永恒燃烧,充斥着诡异的美感。 蜘蛛一瞬间全灭了。 连灰都没留下。 离蛇在火堆里嘶嘶吐着信子,路迎酒硬是从它没有表情的蛇脸上看出了满脸茫然。 更远处还有更多蜘蛛涌来。 但不管怎么讲,时间足够他们平安抵达大路了。 路迎酒一手抱着毛团子一手拉着敬闲,拖家带口地往大路那边赶。 果然,红衣服已经率先到了大路上,接着就是阿龙、叶枫、小李和阿梅…… 路迎酒赶过去踏上大路时,脚下坚实的触感分外心安。 他回头,还有一两只蜘蛛侥幸突破了火焰,妄想跟过来,只是靠近大路时,又仄仄地停住了脚步。 它们不敢出万明山的范围。 他们是终于安全了。 雨势渐渐小了,众人在路上坐着、躺着,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也不知多久之后,车队的鸣笛声传来,车灯明亮地刺穿黑暗。 然后才有一人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我们逃出来了!!” 他仰头大声笑着,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山野,直到被火海吞没。 …… 五日后。 月山机场。 路迎酒坐在桌前,吃着敬闲给他爱心便当。 便当一如既往地很丰富,炸猪排分外酥脆,就着香喷喷的咖喱,谁都能一下子吃下三大碗饭。 他一边吃着,一边看手机上的消息。 那是阿梅发过来的消息。 自逃离万明山那天起,她就被安排进了与世家合作的医院,接受治疗。 蛛母被火焰灼烧后,力量大大减少,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这次才平安逃了出来。 阿梅说:【今天医生告诉我,情况还不错,再观察个半个月就能考虑出院。再之后的事情,叶家人会帮我一起想办法】 路迎酒回复她:【挺好的,你要注意休息】 【好的,谢谢你。等我出院了,一定来找你登门感谢】 趁着路迎酒回复消息,敬闲把自己饭上的猪排夹了两大块给路迎酒。 路迎酒一放下手机,就看见那两块全新的猪排,无奈道:“你怎么又给我夹菜了,我吃不完。” “你就是要多吃点。”敬闲说,“我总觉得你最近瘦了,肯定是爬山太累了。以后你再想去山里玩,我给你包个私人小飞机。” 路迎酒一向说不过他,就算是拿出体重记录给敬闲分析,敬闲估计都能睁眼说瞎话,满嘴跑火车,总之核心思想就是要多吃他做的饭。 路迎酒就敷衍道:“好好好。”然后又把一块还回去了。 敬闲就很不满意,嘴上说着你要小心营养不良要小心低血糖。 路迎酒心想,我都快被你喂得营养过剩了。 不过多亏了敬闲,他一日三餐不规律的问题得到了根本性的杜绝。 等饭吃得差不多了,有个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弯下腰和他说:“路先生,飞机差不多准备好了。” “我马上过去。”路迎酒说。 手机上又是几条消息,是别的驱鬼师发来的。 他们这一次在月山疗养院闹得那么大,甚至还把山给烧了,基本上驱鬼界的人都知道了。 于是,他的朋友们纷纷发消息来问候他,打听打听情况。 路迎酒简单回复了两句,再一抬头,眼前的铁饭盒已经不见了。 他看向敬闲。 敬闲还坐在那呢,手上没有任何袋子装着饭盒。 路迎酒就问:“饭盒呢?” “丢了。”敬闲眼睛都不眨。 “……丢了?”路迎酒说,“怎么能这么浪费呢,而且,我也没见你起身啊。” 敬闲不说话了。 路迎酒觉得不妙,低头一看,果然看见毛团子在桌下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角。 还打了个饱嗝。 路迎酒:“……” 他算是知道饭盒去哪了。 五分钟后,他们两人站在了直升机面前。 同行的两位驱鬼师,还有直升机的驾驶员都是叶家的人。 他们准备驾驶直升机,去万明山再看看情况,这次邀请了路迎酒一起。 路迎酒上了直升机,戴好那巨大的防噪音耳罩。 旋翼转动,嗡嗡声响传来,随后机身轻轻一颤,投身于蔚蓝的天空。 一路过去,敬闲往窗外张望。 路迎酒难得看他有这种表现。 他想一想,就明白了,应该是敬闲从没在如此高空见过人间。 路迎酒便也往窗外看去。 城市在脚下掠过,渐渐到了郊区。 到了万明山附近,脚下就是一片火烧后的狼藉了。 离蛇的火焰,燃烧到了阴气彻底散去时,就停下来了。这山林光秃秃的部分还是很大,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们飞过炭黑的土地,绕过了几个山峰,路迎酒终于又看见了月山村和月山疗养院。 火势并没有蔓延到这里。 可是村子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十几个驱鬼师成群结队走着,调查情况,顺便确认所有蜘蛛都死亡了。 蛛母被烧却殆尽时,所有的村民都以蜘蛛的形态死去。又或者说,他们本来也不是真正活着了。 还好,阿梅和叶枫没事。 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直升机在村子上头盘旋了几圈。疗养院的外墙依旧洁白到在阳光下发光,村子里的建筑依旧和谐地挤在一起,路迎酒还能看到山湖,看到草坡,看到他们吃过饭的农家乐餐厅。 然而这一切,本就建立在虚伪的假象上。 旋翼转动,拉高机身,迎着阳光飞向其他山峰。 远处群山青翠,树海抽出新枝。 嫩叶舒展在扑面而来的山风中。 等到来年春天,它们就会守着泥土下的灵魂与秘密,重新枝繁叶茂。 第二天,路迎酒和敬闲回了鹭江市。 他们其实也就离开了一周多,但一路上惊险太多,再看见熟悉的城市,恍若隔世。 路迎酒没急着回家休息,而是先去了叶枫家。 不论是叶枫还是路迎酒,都没和别人提复活的这事情。 实际上,如果他们两人不说,这事情永远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叶枫先他们一步回了鹭江,说自己想静静。 叶家人看得出他状态不好,但又不知道真正原因,只让他一个表哥过去他家住着,先照顾一下他。这才让路迎酒稍微放心一点。 但是,他还是要和叶枫好好谈一谈的。 敬闲把他送到叶枫家楼下。 路迎酒下车时,说:“你就别上去了。” 敬闲点头。 毛团子:“嗷呜!嗷!” 路迎酒刚想关门,又转身叮嘱说:“你可别给它乱喂东西。” 敬闲:“嗯嗯嗯。” 路迎酒深表怀疑。 他进去小区,上去摁了门铃。 隔了好一会,才传来略微拖沓的脚步声,叶枫给他拉开了门。 几天不见,叶枫憔悴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眼眶底下是浓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根本没睡好。 路迎酒进屋,在沙发上坐了。 叶枫坐在他对面,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颊,长吁一口气。 他说:“我表哥出去办事情了。” “嗯。”路迎酒点头。 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等了一会后,叶枫缓缓开口:“我这几天,一睡着就会开始做梦。”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每次做梦,都梦见了暴雨天和泥石流。我觉得,我应该是慢慢想起来发生过什么了。” 尽管细节还非常不清晰,但梦中的情节分外清晰。 他梦见了电闪雷鸣,梦见了狂风摧垮树木,梦见了那些人的惊呼。 梦中,他以年幼的手紧紧拉住了二爷爷。 叶德庸的手很粗糙,也很有力。 直到泥石流从山巅呼啸而下。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再有力的双手,也抵抗不住灾难巨大的力量。再厉害的驱鬼师,也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他们不是鬼神,会生病会受伤也会慢慢老去。 在那个瞬间,他们交握的双手分开了。 小叶枫和其他三人,转瞬消失在了泥沙与石块之中。 再之后,画面亦真亦假。 暴雨倾盆而下,叶枫看见叶德庸跪在山脚庞大的砂石前,手和脚上全是鲜血,抱着他嚎啕大哭。 而他双目紧闭,再也醒不过来了。 叶枫说:“我就在想,如果真正的那个我,已经被烧成骨灰了,那现在的我算是什么?到底是人还是鬼,还是说,两边都不是?”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就连路迎酒也不知道,眼前这个被蛛母带回来的叶枫,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他可以很像人,可以伪装得毫无破绽。 但或许在这幅皮囊之下,有某些深层次的东西,依旧是不一样的。 叶枫就苦笑了一下:“我就觉得,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驱鬼师,简直是一个笑话。我自己就是被鬼造出来的,自己就是个怪物。” 路迎酒沉默着。 叶枫又说:“我还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人……我知道世家的规矩的,要是说出去,他们肯定不会容许我留在家族里,也不可能继续当驱鬼师了。他们说不定还会把我当成,取代了真正‘叶枫’的鬼怪。” 到时候,等待他的就不知道是什么。 单纯从族谱除名,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路迎酒问:“那你打算说出去吗?” “我……我没想好。”叶枫轻轻捏紧了手指,“我还没有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他很轻地笑了笑,“如果你现在就去举报我,说出真相,我是会感谢你的。毕竟我不敢这么做。” “不,”路迎酒摇头,“我不会这么干的。” 叶枫看他:“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确实不知道,”路迎酒说,“但我不在乎。” 他继续说:“我认识你时是16岁。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我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你’。”他坦然承认道,“你要是真觉得,你和死去的‘叶枫’不是一个人,我也没办法否决,但我根本不在乎。死人就是死人了,和我相识多年的是现在的你。” “要是真正的‘叶枫’和你同时站在我面前,我恐怕也是会倾向你的。” “而且,错不在你。” “你是得利者,但决定权不在你手上,你并不用对死伤者负责。” 叶枫愣了一阵。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路迎酒啊路迎酒,我没想到,你也这么立场不坚定。这要是讲出去,你的一世英名可算是毁了。” 路迎酒耸肩:“哪有什么一世英名,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他浅浅喝了一口水,又看向叶枫说:“这件事情,如果我们不讲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是不会主动讲出去的,那么,选择权就在你手上了。” “要不然开诚布公,讲出去真相,承受一切可能带来的后果,但这样至少问心无愧;要不然隐瞒真相,忘记这事情好好活下去,这应该也是叶德庸在付出那么多之后、最想看到的。” “所以,叶枫,你准备告诉叶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爆肝写了呜呜呜,七千多字,快夸我! 接下来一两章没啥剧情,是敬闲的游乐园时间! 小声说,大家看在我那么勤奋的份上,收藏一波我的专栏呀qwq 感谢在2021-06-03 22:29:50~2021-06-04 22:4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春島 2个;甜甜转圈圈:)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甜甜转圈圈:)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097914 3个;长不过月色、落大雨水浸g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要跟懒懒蛋一样懒、illusion 40瓶;甜甜转圈圈:) 30瓶;五条仁 20瓶;星星洒进眼睛 13瓶;沉羌默行、长抒 10瓶;雨、小甜橙、逺玖 5瓶;清竹晚风叙海棠 3瓶;墨晧瑜、子涵、澶、黑羽夜、逢考必过、戈莱、一口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1、醋鬼 ("和冥主成婚之后"); 叶枫到最后都没能给出答案。 路迎酒知道, 这个决定不是那么快能做下的,只是和他说,没关系, 你还有大把时间去慢慢思考,有需要的话就叫我。 叶枫潦草地点了下头, 问:“如果你是我, 你会怎么做?” 路迎酒想了想, 回答:“应该会说出去吧,我不是很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他从小走的都是野路子。 不是世家出身,没受过系统的驱鬼训练,就连能请的鬼神都是在垃圾桶里捡的。从进入青灯会开始,说他闲话的人就不少。即便是这样,他依旧站在了巅峰。 被蛛母复活又怎么样? 路迎酒依旧是路迎酒, 人人羡慕他的天赋,提起天才驱鬼师永远第一个想到他。 条条框框是约束普通人的,对于有天赋者,怎么样都闪闪发光。 路迎酒又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选择没有对错, 你的人生不能由我决定。” 叶枫揉揉脸,嗯了一声。 路迎酒与他道别,轻轻关上了门。 关于蛛母的事情, 后续的调查还没完。 她是一个驱鬼界从没听说过的鬼神, 放火烧山逼退了她, 但她究竟死没死, 会不会卷土再来,都是未知的。 叶家准备为她建立详细的档案,从月山疗养院的事件开始梳理, 将当年每一死者、失踪者的情况一一比对,确定具体情况,联系受害人家属进行解释说明——时隔多年,这些步骤比想象中的麻烦太多。 然后他们又是四处奔波,打听村里人的情况,包括财产状况、人际关系等。 对叶德庸和张念云的笔记,也要他们仔细翻看,找到叶德庸是如何召唤出蛛母的。 叶枫状态不好,路迎酒尽量让他少露面,他和小李包了配合叶家调查的事情。 太复杂的事情不用他们理会,但光是分析现场的情况,回忆细节,就足够费时间了。 一连好几天的调查之后,小李直接出了黑眼圈,成了国宝大熊猫。 他趴在桌上,哀嚎道:“啊这日子真不是人活的,我好想回家睡觉啊!” 路迎酒靠着一张人体工学椅,舒舒服服地翘着腿。 ——这张椅子还是敬闲给他搬过来的,本来他说,在叶家这边就待四五天,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但敬闲显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说他叫人立刻送过去。 当天下午,路迎酒就在楼下看到了一辆小卡车缓缓开来。 隐约在车身上,他看到了“拉拉”两个字。 他心说,敬闲就搬个椅子,能用上货拉拉也是离谱,又不是搬家。 结果卡车正过来,一个巨大的【鬼拉拉】就出现在他眼前。 路迎酒:“……” 鬼界的业务范围比他想象得广。 整个卡车就拉了一张椅子。 是敬闲独有的奢侈。 那车上的小神官装作人类样子,帮路迎酒把椅子抬了上去,然后紧张兮兮地压了压帽子,说:“这个,这个,您能不能给我个好评?” “在哪里给?”路迎酒问,“我是要写了好评,然后把纸烧给你吗……” “不用那么麻烦,不用那么麻烦。”神官谄笑道,“您帮我美言几句就可以了。” 路迎酒就点头,突然又抓着他问:“对了,敬闲究竟是个什么神官?” 他之前一直想问敬闲的官职,但敬闲总不说,只说自己家里如何有钱,让他不必担心任何问题,安心嫁过来就行了。 没想到那鬼听了这话,脸瞬间皱成一团。 它本来面色死白,打了粉底才有人类的血色,结果这么一皱,本来就干燥的粉底唰唰往下掉,情形分外惨烈。 它结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啊啊!总之,总之,您帮我吹吹枕边风就好!” 说完一溜烟跑了。 路迎酒:“……” 神他妈枕边风。 总之,这椅子坐得确实舒服,敬闲还时不时给他带饮料,小李在旁边沾光了,连带着吃吃喝喝。 现在小李苦不堪言了,头发乱七八糟,路迎酒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好看形象,衬衣洁白,扣得一丝不苟,手边放着一杯浓茶和金尖钢笔,随便拍张照片都能拿出去做商业宣传。 他翻了一页纸,说:“想睡觉了就喝茶,喝咖啡。” “我都喝多少咖啡了!”小李捂脸,“咖啡/因已经对我失效了,我现在喝完美式都能直接倒头睡。路哥你真的太强了,忙成这样了,还没事。” “小场面了。”路迎酒说。 他当首席的时候,忙起来那才叫一个昏天黑地,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小李只能猛灌浓茶和咖啡,靠咖啡/因的力量支撑,继续工作。 工作着工作着,桌前又是一片阴影。 他以为是哪个人又给他递资料了,打了个呵欠,伸出手去接,老半天都没拿到东西。 他一抬头。 楚半阳就站在他面前。 大少爷手上拿着一杯美式咖啡,依旧是西装革履,身上任何一样东西,从手表到领带到皮鞋都是赤/裸裸的人民币。 小李懵了。 然后一瞬间彻底清醒了。 他结结巴巴说:“啊,啊师父,我不知道您今天要来啊!您怎么不早说!” 楚半阳站在他面前,不咸不淡地说:“这个状态可不行啊,太散漫了。” 小李一听这语气,寒毛直竖,知道自己多半又要抄书了,赶忙把目光投向了路迎酒,试图获得一点外援。 路迎酒刚写完材料,把钢笔一盖,果然开口了:“怎么有空过来了?” “会里要来看情况。”楚半阳说,朝小李那边扬了扬下巴,“他表现得怎么样?” 这一路上小李虽然慌得不行,但好歹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没掉链子。 路迎酒就笑了笑:“挺好的啊。” 小李这才松了口气。 楚半阳点头,又说:“阿梅快出院了。” “那么快?”路迎酒有些意外。 “会里的人过去看了她,觉得她状态比较稳定了,可以提前出院。”楚半阳说,“就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什么?” 楚半阳难得犹豫了两秒钟:“她还是喜欢在地上爬。” 路迎酒:“……” 楚半阳第一次过去见阿梅的时候,她就在医院地上爬来爬去,安静无比。 楚大少爷见过许多场面,许多怪人。 有撒泼打滚要钱的,有往他车前一倒要碰瓷的,也有胡搅蛮缠、在网上追着楚家骂了三五年的……他算是见多识广。 但他着实没见过这阵仗。 阿梅太安静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怎么说话都没反应。任凭风吹雨打,她就是在安静地爬。 最后楚半阳无从下手,叫来了医生。 医生友善建议道:“是这样子的,她有时候就是这样。楚先生你不要伤心,她不是讨厌你。” 楚半阳说:“我没有伤心。” “是么。”医生说,“我当时看你脸色变了,整个人都难过了,怎么就不是……”他猛地被旁边的驱鬼师拍了下——那驱鬼师猛地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头。 楚半阳自认保持了自己的良好形象,又问:“那我要怎么和她说话?” 医生说:“这种时候,我们都是在地上跟她一起爬。爬一会,她就会问你,‘你也是蜘蛛吗?’你回答‘是,我是白额高脚蛛。’她就会跟你说话了。” 楚半阳:“……” 医生又补充:“你每次要换个蜘蛛品种说,不然她不喜欢。” 楚半阳:“……” 他最后还是没在地上爬。 他出去买了一杯咖啡,喝了一会吹了会风,就又收到了医生的电话,说阿梅正常了。 路迎酒就问他:“什么叫她还喜欢在地上爬?” 楚半阳给他解释了一通,然后讲:“这是转变的后遗症,类似一种强迫行为。但这种由鬼怪引起的症状,普通医生也治不了,只能慢慢等情况好转——当然,也有可能好转不了。好在她完全不具备攻击性,就随便爬一爬,逻辑思维还是清晰的。” 路迎酒揉揉眉骨,说:“只能希望她好起来了。” 楚半阳说:“我这次来,也是想和你说这件事情的。她的治疗费用,叶家和青灯会都会负责,但她在山里待太长时间了,精神又长期在压抑状态,就想着,能不能找点简单的工作干一下,接触接触这个社会,再考虑她想上大学的事情。” 他顿了下,继续说:“但以她的状态,可能会有点难度……” 路迎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有这样异于常人的地方,找工作是非常困难的。 楚半阳说:“我是想着可以安排她进楚家的工厂,或者其他地方,干点轻松又安全的活过度一下。” 路迎酒想了想:“是可以。不过,我可以问问她,要不要来我的事务所工作。” 楚半阳愣了下。 “我的事务所不是开成了一个酒吧吗。”路迎酒说,“本来我完全没打算管的,就是个幌子。但后来我又想了想,或许可以真的开业。” 楚半阳:“她如果待在你那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有其他症状。” “那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吧。”路迎酒说。 说着,路迎酒突然注意到了楚半阳手上的咖啡。 他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开始喝咖啡了。” 他记得楚半阳很少喝,说是觉得咖啡太苦了。不像他,经常喝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楚半阳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路迎酒说:“而且喝的还是美式。” 楚半阳一下子没吭声。 “哦我也问过师父这问题,”小李探头说,“好像是自你走之后吧,他就天天指使我去买……” “小李,”楚半阳说,“回去抄书吧。” 小李:??? 路迎酒没弄懂这师徒在干什么,只看见小李面如死灰,就笑说:“你这管得也太严了。” “管严点好。”楚半阳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干这一行就是这种规矩。” “我就不一样啊。”路迎酒十指松松交握,勾起嘴角,“我就没被别人管过。” 那当然,楚半阳心说。 你不是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个么。 外头有脚步声,小李回头,说了句“啊敬先生你来了?” 路迎酒就带着那笑容,扭过头去看,一双眼中有着柔和的光亮。 眼下看路迎酒这么弯起眼睛笑,楚半阳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愣了刹那。 他们认识近十年了,楚半阳见过路迎酒不少次这么笑,没觉得很特别。但是,就在此时此刻,他内心有种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感。 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路迎酒离开青灯会的时候。 那时候,他站在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路迎酒潇潇洒洒地出了大楼。 他一心想摆脱第二名,一心想超越路迎酒,明面觉得他俩在会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令人不爽,可潜意识中,他总觉得那人永远会在会里等着他——不论他如愿与否。 那天路迎酒离开了,楚半阳才想到:哦,原来他也是会走的。 以后在这个大楼里就见不到他了,也没了美式的淡淡苦味。 当时,他不知道内心的恐慌感从何而来。 这个世界的舞台那么大,两个天之骄子固然出彩,固然闪闪发光,但毕竟不能是他们俩的独角戏。 于是楚半阳没多想,还觉得自己是突然发神经了。 而这一次,恐慌感倒是比较具体。 他近乎直觉一般地想到:我是不是要失去这个人了? 究竟何为“失去”,他也不知道。 等他回头时,只看见眉目俊朗又邪性的男人从门口走来,宽松的衣衫也掩盖不住好身材,不论长相还是气质,丢在人群中都是会被一眼看出来的,实在太耀眼。 敬闲非常轻车熟路地往路迎酒身边一站,问:“这茶怎么样?” “挺好的。”路迎酒说,“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让你再等半小时吗?” “刚好走过来了。”敬闲双手环胸,往身后一靠。 路迎酒莫名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了几分攻击性。 但这里就他们几个,哪里会有惹过他的人? 他以为是敬闲和楚半阳互不认识,即使是之前打过一次照面,还是有点尴尬。 敬闲是鬼,他也不想详细介绍给楚半阳,只是简单道:“楚半阳,这位是敬闲,我事务所的实习工。敬闲,这是楚半阳,我之前青灯会的同事,现任首席。” 那两人对视。 敬闲率先伸出了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半阳:“你好。” “你好。”楚半阳说。 他们两手交握,僵在了空中几秒钟,迟迟不放。 路迎酒:? 小李:? 这气氛是真的奇怪。 好在,楚半阳也没时间在这里久留。 他又简单说了两句,转身准备走了。 临走前他回头,问路迎酒:“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路迎酒说:“等忙完蛛母的事情吧。” 楚半阳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敬闲。 敬闲冲他挑眉一笑,顺手拿起路迎酒的杯子,准备给他继续去泡茶了。 这一天的工作量很大,路迎酒忙到快七点了,才准备走。 今天敬闲开了辆suv过来。 路迎酒懒得研究是什么牌子了,反正这车简直是一天一换,下了百万算他输。 他拉开车门坐上去。等两人都坐稳了,才又想起这茬,问:“你和楚半阳是怎么回事?” 他不提还好,一提,敬闲立马回过头,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我吃醋了!” 路迎酒:“……” 敬闲强调:“我吃醋了!一大口醋!” “至于吗。”路迎酒扶额,“你太敏感了。你不能看别人长得帅还有钱,就认定我会看上他啊……再说了,我对男的真没什么感觉。” 敬闲:“你竟然说他帅还有钱!!”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路迎酒安抚他,“不带半点感情色彩的客观评价,没你帅,没你有钱。” 没想到这回,他是真的直接把醋坛子给打翻了。 敬闲牌老醋,十里飘酸。 敬闲当场就不干了,拽着他的手腕就往怀里拽。路迎酒知道他贼心不死,要真被拉过去了肯定又要被亲,当即挣扎起来。 两人这么拉拉扯扯,互相推拉。 最后路迎酒不得已,抵抗不了骨骼惊奇的敬闲,脸上、头发上还是被亲了几大口,连续奔波、工作都没被破坏的个人形象,在这短短半分钟就被摧毁了,头发左翘右翘,白衬衣起了皱子,袖口的纽扣直接就壮烈牺牲了,飞到了座椅角落。 好不容易,路迎酒才摆脱了敬闲。 一抬头往窗外看。 花衬衣大妈、卖西瓜的老大爷、几个高中生,纷纷是站在原地动也不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卧槽!玩得真大!” ——刚才这辆suv摇动得实在是很厉害、很激烈、很有节奏感了,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一些什么。他们从远处看,也听不到声音,就看到两个男人在搞来搞去,互相推搡拉扯,堪称打情骂俏,仿佛下秒就要“缠斗”在一起,做些快乐的事情。 路迎酒:“……” 路迎酒:“…………” 他耳朵简直在发烫,猛地拍了一巴掌敬闲:“快开车!” 敬闲闷笑,一脚踩下油门,suv气势汹汹地上了路。 他说:“他们这误会可真大。” “你还有脸说?”路迎酒支着脑袋,闭了眼,努力试图把记忆清空。 隔了几秒钟,敬闲又说:“我后座的玻璃是隐私玻璃,别人看不见的。” “……啊?我们也不可能坐到后排去啊。”路迎酒没跟上他的思路。 “不是,”敬闲露出了个夹杂着憧憬、期待、激动的笑容,“我是说,我们可以在后排做其他事情。别人肯定看不见的。” 路迎酒:“……” 他又往敬闲脑袋上呼了一巴掌。 敬闲头铁,浑然不惧,继续畅想未来。 好不容易路迎酒又忙活了几天,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他们去医院接了阿梅,去了“路迎酒吧”。 路迎酒的本意,其实是让她在这里挂个名,要是真有客人来了就招呼一下,告诉他们这里暂时没酒水,只有果汁。 他有考虑之后再去请服务员,或者调酒师,目前这酒吧还是穷酸得要死,啥也没有,主要业务只有三项:阿梅倒橙汁,阿梅倒葡萄汁,和阿梅倒西瓜汁。 阿梅手脚勤快,见不得脏东西,刚来就开始四处打扫卫生了,把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 她说:“你看,路先生,你也不能白给我工资对不对?我能帮的就一定帮你。要不是有你,我就和他们一起死在村里了。” 路迎酒嘱咐她,千万不要太累了,身体最重要。 阿梅应了,继续高高兴兴拿着鸡毛毯子扫灰。 路迎酒刚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就看见眼前爬过去了一个高高兴兴的阿梅。 路迎酒:“……” 他扶额,这病看来暂时是好不了了。 总之有人看店了,他也不用总是锁死店面了。 总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他想起楚半阳说的话,准备去找他问问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那之前…… 周末的阳光明媚,拉开窗帘,满屋亮堂,让人的心情连带着都好了起来。 路迎酒吃着敬闲做的手抓饼,喝着玫瑰茶,看向窗外。 整个天空都是碧蓝的。 飞鸟展翅,发出欢鸣。 敬闲神神秘秘地捣鼓什么,隔了一会,坐在路迎酒的对面,把两张东西拍在了他的面,说:“云霄游乐园,票两张。” 路迎酒笑道:“看你都迫不及待了。” “那当然。”敬闲说,“听说那里有最刺激的过山车,和最大的鬼屋!” 作者有话要说:  酒吧正式改名阿梅快乐屋(?) 他俩一起去鬼屋,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决定 感谢在2021-06-04 22:47:38~2021-06-05 22:4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桉 2个;今天学习了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岸 40瓶;莫麟黎 20瓶;墨言无声 18瓶;觞履 16瓶;我又可以了 13瓶;七三三七、今天学习了么 10瓶;爱吃糖的姑娘 9瓶;菱悦曦 6瓶;宫徵羽、给我来一吨草莓、伊丽莎白·狗剩、千夜、瓶中雪 5瓶;家好月圆 4瓶;软糖、aki、谷蕊、demon、āáa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2、云霄游云乐园 ("和冥主成婚之后"); 既然是准备出去玩一整天, 那东西肯定要收拾。 路迎酒很少参与这样的娱乐活动,学生时代偶然和别人出去玩,就带手机带钱包, 后来支付方便了,连钱包都不带, 直接揣个手机就出门。 所以, 他站在自己除了必需品啥都没有的卧室中, 有些迷惑地想,自己还要带什么吗? 隔壁房间传来声响,大概是敬闲在折腾东西。 敬闲在携带随身物品上,似乎有着惊人的天赋。路迎酒就想过去,问问他都带了些什么。 结果之后,他看见敬闲的房间虚掩着, 过去轻轻推了下:“敬闲,你……”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成年男性健壮的躯体,和漂亮的肌肉线条,每一寸在阳光下都被勾勒得清晰,乍一眼看过去, 冲击力极强。 如果不是情况不大对劲,这一幕称得上养眼极了,足够一切性取向为男的人尖叫。 ——敬闲裸着上半身, 手上正拿着件白衣服准备套上去。如果有一天他破产了, 光是这样衣服一脱, 出去就能开始靠小费日入过万。 两人四目相对。 路迎酒:“……” 路迎酒退后半步, 带上门:“对不起我应该敲门的。” 他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近乎是紧张, 手上加快了关门的速度。 门关到一半,卡住了。 拉不动了。 路迎酒手上刚想用力,门就被猛地往回一拉—— 他手上还抓着把手,又被门给整个人带回去了,踉跄了一下。再抬头,敬闲一手拉着门的另一边,依旧是裸着上身,面露喜色:“唉你怎么突然那么热情!” 路迎酒简直是头皮发麻,说:“你把衣服穿上啊!” “这不是机会难得吗,怎么那么害羞,”敬闲说,“男人间互相看一看怎么了?” 路迎酒心说,男人间确实没什么,他都不知道看过多少人的了。 但敬闲是不一样的啊! 其他男人被他撞见了,可不会这样两眼发光啊! 路迎酒刚想要退后,手又被敬闲一把抓住了:“怎么走得那么快。里不是这么写的吗,撞见谁洗澡,就要对谁负责。” 路迎酒:“你又不是女的。你刚刚还说,男人间互相看一看没怎么。” 敬闲说,“其实我很害羞的,很怕被别人看到,所以只能赖上你了。你这看了就跑,也太渣了。” 路迎酒:??? 他一瞬间被敬闲的不要脸惊呆了,再次打量了眼前比自己高大健壮的男人,说:“你说的什么胡话?!” 敬闲说:“不管怎么样你看都看了,不顺便摸一下,不觉得自己很亏吗?” 说完就把路迎酒的手往自己的身上带,还碎碎念叨,讲什么别人去看脱衣舞男还要花钱,现在可是免费的,想摸多久摸多久,保证他摸得满意,还可以赠送很多售后服务。 路迎酒:??? 路迎酒:“我不觉得吃亏!!” 他几乎是用出了浑身的力气挣扎,才没有直接把手放在敬闲的肱二头肌或者腹肌上,最后猛地一抽手,一溜烟走了,留下满脸遗憾的敬闲。 路迎酒惊魂未定,回到自己的房间。 手机猛地振动起来。 刚好是叶枫打电话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敬闲的上半身从他脑海里去掉,接了电话:“喂?” 叶枫听起来还是很没精神。 他说:“关于张念云的事情,我刚刚听到了一点消息。” “……什么消息?”路迎酒坐在床上。 月山村的那一行,让他们知道叶德庸实际上是复活了叶枫。 但是张念云又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死在了那个石碑面前,谁都不知道。叶枫后面又去问了家里的长辈,一直在打听这事情,现在看来终于有了点眉目。 叶枫说:“我们不是从拜山的庙里,带回了不少笔记吗。叶家的人一直在翻找,最后在一本书里,找到了一封残破的信件——准确来说,是一封遗书。” 他继续说:“遗书的内容已经不完整了,但对比了一下字迹和签名,就是二奶奶留下的。” “所以她是怎么死的?”路迎酒问。 叶枫说:“从遗书来看,她是在01年自杀的。” “……自杀的?”路迎酒愣了几秒。 “对,”叶枫叹了口气,“我也很惊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在祭拜天道的石碑前自杀,二爷又为什么没埋葬好她的尸骨……其他的事情你也该知道了,没啥特别的,也没人知道你照片的事情。” 路迎酒就沉默了一会。 最后还是叶枫说:“算了,先别操心这个了。你最近几天怎么样?” “也没什么事情。”路迎酒瞥了一眼外头,敬闲终于穿上衣服,到客厅收拾东西去了,“刚准备去云霄游乐园。” “你竟然对那种地方感兴趣?你变了啊。”叶枫错愕了一瞬,然后他突然又懂了,“是不是要和敬闲一起去。” “对。”路迎酒揉揉眉骨,“之前答应他了。” “挺好的挺好的。”叶枫说,“不过你们蜜月就去这地方啊?虽然也不是不好,但我还以为你们会出个国什么的,毕竟他看起来就钱多得花不完,还是说中国的鬼不方便出国?” 路迎酒:“……什么蜜月,我说了我们还没在一起。” “呔,”叶枫说,“你怎么还那么傲娇的呢。” 路迎酒:“……” 他眉心一跳,说:“再见。” 挂了电话,敬闲在外头都准备好了,鞋也换好了。 路迎酒出去,敬闲看着他问:“走吗?” “走。”路迎酒说,弯腰穿上了球鞋。 …… 40分钟后。 阿斯顿马丁停在了游乐园外的停车场。 今天是周末,来的车很多,这位置是他们转了好几圈才找到的。 来到游乐园门口,只见五彩斑斓的气球大束大束飘在外头,小孩子们满脸兴奋,年纪小的就被父母牵着,年纪大的已经在蹦蹦跳跳了。 他们排着长队,等了老半天才入了园。 路迎酒在门口拿了两份地图,递给敬闲一份,然后自己摊开来看。 云霄游乐园的占地极其大,分为两个大区,一边是普通的游乐园,过山车海盗船鬼屋通通在那里,一边则是水上乐园,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人气爆棚。 路迎酒就说:“我们不应该在周末来的,按照这个入园人数,排队肯定要等很久,一天玩不完。” 敬闲说:“那我们可以在园区里住一晚。”他指了指游乐园的西边,“你看这里就有主题酒店。” “确实可以。”路迎酒点头,突然笑了笑,“我好像很久没有出去这样玩了。” “那下次我们再换个地方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敬闲说。 离他们最近的就是旋转木马。 路迎酒本来不想去坐的,毕竟,他们俩的画风都和旋转木马不大沾边。 尤其是敬闲。 适合他的明显不是木马,而是战马。路迎酒毫不怀疑,他要上去了,能硬生生骑出驰骋沙场的感觉,下一秒就会踢碎哪个人的脑袋。 但是敬闲坚持要跟路迎酒体验所有的游乐项目,强行把他拽了过去。 路迎酒确实没玩过这东西,也就由着他去了。 排队的都是小朋友和他们的父母,要不然就是小情侣。 他俩本来就高,站在队伍里一眼就能被看见,更别说他们样貌出众,简直是活生生的衣架子,太吸睛。路迎酒一回头,就能看见好几双小眼睛盯着他俩看。 路迎酒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加上前头队伍还有很长,他就想和敬闲说,要不算了吧。 结果他一扭头,看见敬闲正盯着旋转木马看,一副挺感兴趣的模样。 路迎酒就突然想到,敬闲应该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吧。 毕竟他是从鬼界来的。 这种路迎酒习以为常的东西,对敬闲来讲,全都是新奇的,当然会有期待感。 于是路迎酒悄悄咽下了话语。 等快排到他们了,上一场次的人们正在退场,路迎酒就小声问敬闲:“你喜欢哪匹马?我觉得那匹黑色的挺适合你。” 他已经注意那匹黑马挺久了。 黑马俊朗帅气,是那上头最符合敬闲气质的了。 敬闲说:“你喜欢哪一匹,我们就上去哪一匹。” 路迎酒:“我没有特别喜欢……等等,”他突然醒悟过来,“什么叫‘我们’?” “就是骑马啊。”敬闲理所应当道。 “不不不,”路迎酒的思路有点乱,“旋转木马,肯定是一人一匹马啊,除非你是五六岁的小朋友。怎么可能两个大人坐在一起!” 那画面简直太糟糕了! 他光是想象了一下就头皮发麻。 “啊,”敬闲很意外,也很失望,“原来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玩这个的时候我能抱着你。” 路迎酒:“……” 果然,他该早点把敬闲拉出去的。 现在显然来不及了,闸门一打开,他们入了场。 敬闲知道不能和他同乘一匹马后,非常失望,拉着路迎酒到处乱走,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隔了几秒钟后,路迎酒就知道了。 敬闲把他拉到了一个南瓜车上。 这是整个场地里,唯一能两个人坐在一起的地方。 敬闲一看到它就眼前发亮。 路迎酒将就着他坐下去,结果他们高,那点空间实在是太小,两人的长腿都是卡得很难受,左放右放都不对,恨不得伸出车外架着。 路迎酒的膝盖抵住了某处的栏杆,几乎是卡在那里了,旁边的敬闲就更是惨烈,直接就卡死了。 但敬闲毫不在意,身体往后一靠,手一伸放在座椅靠背处,算是半搂住了路迎酒。 美人在怀,他笑得还是挺高兴的。 准确来说,和路迎酒在一起的任何时间,他都挺高兴的。 路迎酒就嘟囔:“真是地主家的傻孩子……” “什么?”敬闲没听清。 “没事,”路迎酒讲,“我说你是个大聪明。” 这南瓜车上挂着七彩小彩灯,南瓜顶上还放了巨大的蝴蝶结。 一声尖锐的铃声响起,木马们缓缓启动,伴随着童声欢快的背景音乐,上下起伏着。 他们俩坐在满是少女气息的南瓜车里,路迎酒支着脑袋,往四处看,到处都是小朋友。 突然,敬闲开口问:“这个南瓜车,是不是有什么故事?我记得是个童话故事?” 路迎酒想了想,说:“你是说灰姑娘?” “可能是吧。”敬闲说,“情节是什么啊。” 路迎酒实际上也没听过几个童话,就凭借模糊的印象,和敬闲讲了讲灰姑娘的故事,讲她怎么被继母和姐姐欺负,讲她怎么在仙女的帮助下,坐着南瓜车参加王子的宴会,又是怎么在午夜遗漏了水晶鞋。 敬闲饶有兴趣地听着,最后说:“这故事真有意思。” “是吧。”路迎酒说,“这是个很有名的童话。” 音乐刚好停了,孩子们开开心心地下了马,往外头跑去。他们俩花了一会功夫,才把自己的腿从南瓜车里拔/出来。 下一个项目是碰碰车。 路迎酒坐了敬闲那么长时间的车,对他狂暴的车技深有体会,觉得他玩这个项目,对其他人来说肯定是灾难性的。 果然,刚上了车敬闲就迫不及待了,铃声刚响,他猛地踩下油门—— 车身猛地向前一突,气势汹汹地撞向其他人。 接下来的3分钟里,路迎酒都是紧抓着扶手的。他们的车灵活地在场地间旋转、加速、漂移,把附近所有车子撞得七零八落。 下了车,路迎酒还觉得自己脚下在晃。 敬闲嘴上说着要扶他,实际上手老往他腰上招呼,搂住就不放了,被路迎酒掰开了好几次,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接下来是大摆锤和海盗船。 路迎酒没怎么玩过这些,但他显然是不怕的。 强烈的失重感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贴了符纸,五六楼高他都照样往下跳,岂不是比这个刺激? 所以,哪怕是大摆锤在半空重重下落,周围人失声尖叫,他也只是在狂风中半眯起眼睛,甚至有点想补觉。 敬闲也觉得不够刺激。 于是他们最后站在了过山车的面前。 这是云霄游乐园最大型的过山车,名叫“天翻地覆”,足足有十环,轨道扭曲可怖,像是一条狂蛇的脊骨。过山车掠过他们头顶时,人们刺耳的尖叫简直要把耳膜震破。 过山车的队伍排得很长。 今天天气非常好,天空蔚蓝,阳光也分外灿烂。人们排着队都是额上微微冒汗,不少喝着冷饮,拿着游乐园的地图扇风。 路迎酒手上也是敬闲刚买回来的芒果冰沙。 他不大喜欢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于是往前站了点,刚好站在敬闲的阴影之下——反正敬闲本质上还是鬼,不怕热。 玩了那么久,他喝了一口冰沙,冰凉带着水果的香气在舌尖炸开,也是神清气爽。 敬闲给自己买的是绿豆冰沙。 他喝了几口,就问路迎酒:“芒果的好喝吗?” “还不错。”路迎酒说,“你要尝一口吗?” 他的本意,是想想让敬闲就着杯壁喝一口。 但是敬闲一低头,极其自然地直接喝上了他的吸管,尝了一口后说:“确实味道不错,就是比我做的还差点。” 路迎酒:“……” 他心虚地左顾右盼了一下,见没人在意他们,又盯着那根绿色的、被扭出了造型的吸管,思考间接接吻的定义。 他上一次和敬闲喝同一杯东西,还是见陈笑泠时,他把喝了几口的抹茶拿铁直接给敬闲了……但是现在的情况大大不同了,当时的他可没想到,敬闲一副业界精英、霸气外露、邪气四溢且模特般的面孔之下,藏着一颗不死的贼心,和对他腰的迷之执着。 敬闲这才反应过来:“哦我没想到。害这有啥好介意的,亲都亲过了,还介意这个?” 提起这事情,路迎酒眉心一跳。 敬闲见势不妙,赶紧说:“来来来,我给你换根吸管就是了。” 他把这绿吸管抽走,然后把自己杯子的吸管拿出来,放在路迎酒的杯里。 路迎酒心想,这还差不多,然后才继续喝冰沙。 喝了两口,他突然又反应过来了。 这他妈的不是一样吗! 敬闲把自己的吸管给他了,这不还是间接接吻了吗?!没区别啊! 敬闲见他突然扶额,就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晒晕中暑了?” “……不是。”路迎酒使劲揉眉骨,“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和你玩久了,智商都下降了。” 接下来的二十几分钟,路天才一边喝芒果冰沙,一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忧心忡忡。 直到上了过山车,他还在严肃思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傻了。 毕竟,他想,要是真和敬闲在一起了,两个人里头至少要有一个聪明的吧,不然这日子咋过。 安全扣扣下来,工作人员挨个检查了,随后,巨蛇造型的过山车缓缓启动。 车上轻轻振动,齿轮的声音自身下传来。车头是巨蛇张开大口的模样,每片鳞片都栩栩如生,它像是一点点在把漆黑的轨道吞入腹中。 这个过山车非常高,上升的过程很缓慢,乘客们只能吹着风,看地面逐渐远去。 路迎酒本来也在四处打量,俯瞰整个游乐园。 “……你说的那个魔法,会在十二点消失对不对?”敬闲突然说。 “什么?”路迎酒问。 “就是灰姑娘的故事。”敬闲说,“我突然觉得我很像那个仙女。” 路迎酒:??? 他今天第二次给整蒙了,如果他还在喝冰沙,肯定会当场喷出来。 敬闲继续自己的论证:“你看,我给你的南瓜车就是那些数都数不完的豪车,我给你的水晶鞋就是钞票和大钻戒,我虽然给不了你漂亮的裙子,但是我可以脱衣服让你摸摸我的腹肌……” “停停停停停。”路迎酒头都大了,“我的天你可别再扯了。” 能把自己比喻成仙女,天下独敬闲这一家。 “总之,”敬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的条件那么好。” “是是是。”路迎酒点头,“对对对,好好好。” 过山车快接近顶点了,所有人都不禁屏息凝神,只有他们俩还在这交头接耳地讲小话。 敬闲继续说:“不过我还是胜过仙女很多的。你说她的魔法会在午夜十二点消失,但是我不会。” “我的时间可长久多了,毕竟我是个专情又专一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鬼。只要你想,我会陪你度过今天的十二点,明天的十二点,和今后的所有十二点。当然还有所有的十一点十点九点八点……” 路迎酒愣了下。 敬闲在继续扯淡,但刚才的那一番话,莫名戳中了他内心的某个地方。 他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挺柔软的。 像是飞鸟的羽翼,或者白色的沙滩那样柔软。 “……所以,”敬闲最后看向他,带着笑意,一双深邃的眸中映着灿烂的天光,“路迎酒,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啊?” 路迎酒没答话。 过山车攀升至最高点。 随后它在惊声尖叫中,旋转着俯冲下落!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地面与人群高速逼近,近150公里的时速将所有景色化作长线条,争相恐后地逃离视野。 狂风吹起衣衫,揉乱了发梢。 狂蛇扭动身躯,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车身在最低点又猛地顺着轨道上升。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好极了,天空宛若幕布,干干净净。于是那片蔚蓝在路迎酒的视野之中,旋转着呼啸而来。 它蓝得纯粹,蓝得干净,也蓝得让人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灰姑娘路迎酒和仙女闲! 这章来晚啦,抽50个红包! 感谢在2021-06-05 22:40:42~2021-06-06 23:3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陵日奈、春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大雨水浸g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30837 30瓶;江楚 20瓶;愿你揽星河、早起写论文、_(:3」∠)_、西琅 10瓶;钦坤、hui 5瓶;糖豆包 3瓶;文艺致死 2瓶;逢考必过、澶、九茶和烤鸭、黑羽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3、鬼屋与摩屋天轮 ("和冥主成婚之后"); 尖叫声铺天盖地, 巨蛇模样的过山车在轨道上肆意驰骋,一连冲过了十环。 路迎酒想到了吊桥效应。 所谓吊桥效应,就是两个人如果都提心吊胆地过吊桥, 便会心跳加快,并且将这种由外力引起的心动, 误认为是对对方的喜欢。 从这个角度来讲, 游乐园确实是一个约会的好地方,惊险又刺激的项目多, 很容易叫人心跳加快。 但问题来了。 他又不怕过山车, 过山车跳楼机那些东西,并不会让他心跳加快。 下了过山车,路迎酒还在盯着天空看。 他想, 这天是真的蓝啊。 敬闲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下一个项目了。 云霄游乐园非常大,项目应有尽有。 玩激流勇进之前, 他们买了雨衣,但两人都没把雨衣完全扎紧,俯冲下来的时候, 水哗啦啦顺着衣服缝隙淋了满身。刚出项目,路迎酒就忍无可忍, 找了个角落往自己和敬闲身上拍符纸,干燥了衣衫。 然后, 他们又跑去玩旋转秋千和跳楼机, 空中风车和矿洞过山车……所以吓人的项目, 对他俩来讲都是吹个风, 看看远处的风景。 但也绝对谈不上无聊。 实际上,路迎酒觉得非常有意思。 小时候他几乎没玩过这些东西,后来他也不大有时间, 现在是他第一次慢悠悠在游乐园里逛,并且按照敬闲的期待,把每一个项目都体验了一遍。 人生之中总是要有很多第一次的。 这些新奇的东西,像是弥补了一点点他的过去。 周末的人多,他们这样玩,直到下午才到了敬闲最期待的项目。 鬼屋。 路迎酒站在名为“万圣惊魂夜”的鬼屋面前,看着门口各种南瓜、蝙蝠、鬼怪的装饰物,说:“你确定我俩要玩这个?” “不然呢?”敬闲说,还上手摸了摸门口鬼毛茸茸的脑袋,“你看这个鬼长得多有意思,傻头傻脑的,里头肯定还有狼人和吸血鬼。” “哦,”他这么一说,路迎酒突然明白了,“是你喜欢的进口鬼对吧?” 敬闲说过,他喜欢看僵尸片,或者吸血鬼题材的电影,因为那些物种对于他来说通通是“进口鬼”,没见过,觉得新奇。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他倒是明白敬闲的兴趣点在哪了。 他们就开始排队。 这间鬼屋挺有名的,比起其他的项目,排队的人只多不少。他们慢悠悠跟着队伍向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磨了四五十分钟才轮到他们。 这鬼屋是十人为一组进去的。 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对他们喊着注意事项:“孕妇与患有心脏病、高血压的游客禁止入场,禁止携带易燃易爆物、管制刀具和打火机,禁止拍照录像,禁止破坏鬼屋内的道具,禁止殴打工作人员……” 前头几句还没什么。 一听到最后两条,路迎酒就猛戳敬闲,低声说:“听着点。” “什么?”敬闲的注意力完全在门口的狼人模型上了,视线挪都挪不开。 路迎酒说:“禁止破坏道具,禁止殴打工作人员。” “好好,肯定没问题。”敬闲一口保证道,“我哪里是会乱打人的鬼。” 等注意事项说完了,他们十个人站成一排,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开始入场。 刚进去就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点绿灯闪烁。 地上有带有绿光的箭头标识,众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音乐响起,那是尖锐的风声和细碎的窃窃私语,做得分外逼真,还带着环绕音。脚下又有凉风起来,冷飕飕地挠着脚踝,令人想到了满是迷雾的山岗,与远处深林中游荡的野鬼。 这鬼屋出名不是没有理由的。 光是这开场的音效,就已经强过许多其他鬼屋了。 当即就有几人害怕起来,拉紧了彼此的手。 这点黑暗对敬闲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所以他清晰看到了其他人拉起的手,当即靠过去,也要拉路迎酒的手。 路迎酒虽然看不清,但敬闲一靠过来,他就知道敬闲又想干什么了。他把手缩了回去,低声说:“干什么呢?” “其他人都拉手了,我们不拉岂不是没有气氛。” 路迎酒:“你的理由真的是千奇百怪,这一路上,你都用过什么理由了?” 他回忆了一下,补充说:“什么‘路迎酒我觉得那棵树好漂亮啊所以我们牵手吧’,什么‘前头这只狗长得真像毛团子所以我们牵手吧’……简直是离谱,你手上是长了个磁铁吗,一定要被我吸住。” 敬闲就闷笑了几声:“这不是鬼心不死吗。” “你倒是对自己的定位很精确。”路迎酒也笑。 见他不愿意,敬闲就放弃牵手了。 路迎酒又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衣服后头一重,像是被人扯住了。 路迎酒:? 他一回头就无语了:敬闲竟然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俩现在就像是春游的小学生,一个拉一个,牢牢黏糊在了一起。 路迎酒低声说:“你又是干什么,别拉我衣角,小学生才干得出这种事情。” “哦。”敬闲很听他的话,手上又变了位置,这回是扯住路迎酒的后领子了。 没想到他力气大,这么一扯,一下子没控制好力道,路迎酒只觉得脖子像是被上吊绳一勒! 他硬生生被敬闲扯停了脚步,整个人向后仰了半步。 敬闲大惊失色,赶紧扶住了他。 路迎酒小声咳嗽了两声:“敬闲,你是想谋杀我啊。” “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敬闲慌张道,“我对你的爱那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日月可鉴至死不渝。” 路迎酒:“……” 路迎酒给逗乐了:“你这成语还进步得挺快。” “那当然。”敬闲轻轻拍他的背,“我可是好好学习了的。” 这么一闲聊,他们已经走出去十几米了,前头的人群突然发出尖叫! 只见一片漆黑的前方,忽然有红色的灯光打了一小撮在墙上。那墙是红砖堆叠起来的,等他们一靠近,砖缝里突然开始疯狂往外渗血! 这条过道很窄,他们必须贴着这墙面过去,才能抵达下个区域。 血淋淋沥沥地流了满地,鲜红又刺目,音乐声大声起来,脚下阴风阵阵。 前头人当即站着不敢动了。 还好有个胆大的大哥,一马当先走了上去。 他贴着墙,慢慢挪动脚步。 刚开始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很快走到一半,只听到尖锐的笑声响起! 红砖墙的正中破开了一部分,竟然有一只苍白的手抓了出来! 它在空中不断扭动,每一寸骨骼都在以非人类的角度弯曲,手指变形,腕骨扭曲。那大哥尖叫了一声,瞬间往前冲了。 敬闲眼前一亮,问路迎酒:“那是不是女巫?我看它的手环挺像的。” “不知道啊。”路迎酒看了几秒钟,“看不出来,可能就是随便弄的吧,没品种。” 敬闲略有些失望。 道具很逼真,气氛非常棒,但路迎酒的内心毫无波动。 他们贴墙走过去时,敬闲还上手,轻轻摸了摸鬼手的手背——看他那神情,好像是在什么粉丝见面会上和粉丝握手。 等过去这一坎,他们一下子去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第一个过去的大哥是真的猛,很快不见了身影。 接着,出现在路迎酒面前的是一锅巨大的汤,汤汁冒着绿色的荧光,发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声,里头骷髅头和碎骨不断被搅拌。路迎酒只觉得脑后一凉,刺耳的叫声爆发在耳边。 他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倒挂着的女巫脸! 脸上满是血污,眼球还蹦出来了,一颤一颤的。 路迎酒:“……” 路迎酒第一反应是招呼敬闲:“敬闲,快过来看你的女巫。” 敬闲一回头也过来看了,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点评说:“这个模型还做得挺可爱的。” 路迎酒说:“你这是什么阴间审美。” 然后他转念一想,鬼怪的审美确实该叫“阴间审美”。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下去,跟游山逛水一样。 路迎酒天生招鬼的体质,在鬼屋中似乎也体现得淋漓尽致,所有的鬼怪模型、所有的触发式机关和音效,全都是往他脸上招呼的,敬闲一个没遇到。 每次他遇见新品种,就开始招呼敬闲。 “过来,这里有你要的狼人。” “又来了三个女巫。” “这些都是炼金师的药剂,他们在做永生药水。” “前头还有很多僵尸,别站在这里欣赏了,还有好多新品种的……” 敬闲被一只蝙蝠小丧尸深深吸引住了。小丧尸声嘶力竭地吼叫,努力拍打翅膀恐吓路人,而他和它对视,目光中简直是含情脉脉。 路迎酒怎么拽他就拽不动。 眼看着其他战战兢兢的游客都要反超他们了,路迎酒无奈,这回直接上手去拉敬闲。 没想到就这么轻轻一拉,好像触发了什么神奇的机制,敬闲突然就愿意迈步了。 他视线还黏在蝙蝠丧尸上,努力扭着脖子回头去看,但又非常乖地跟着路迎酒,任由他牵着往前。 就这样,路迎酒才把敬闲牵住了那片区域。 敬闲还念念不忘,说:“以后我们家也摆个这玩意吧。” “不要。”路迎酒一口否决,“你想啥呢。” “反正你也不怕它,就摆在门口当做摆设不是挺可爱的吗……” “不要。”路迎酒说,“绝对不可以。我家不允许出现这种东西。” 敬闲这才作罢。 ——他这么快放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路迎酒还拉着他的手呢。 他怕再多说几句,路迎酒就反应过来了,不拉他了。 一路往前走,敬闲把进口鬼一口气看了个够,心满意足,连说要是有机会,他肯定往鬼界里引进一些进口鬼,增加物种的多样性。 路迎酒就扶额道,先不提到底能不能成功,你是不是没听过“物种入侵”这个词。 敬闲说不存在的,不过语言不通,可能确实是个大问题。 他们还欣赏了电锯狂魔和剪刀杀人狂,还有无数条在空中打转的人腿。 鬼屋里有真人npc,拎着个大电锯发出嗡嗡嗡声响,在一个角落突然杀出,追着他们。 游客们尖叫连连,争相往前跑。 路迎酒本来懒得动弹,还想慢慢走,但其他游客都跑得飞快,就剩他们俩待在这里,总有几分不给工作人员面子的感觉。 于是他象征性地小跑几下,拉着敬闲,在电锯刺耳的咆哮中一连拐过好几个弯,绕过满是鲜血的墙壁,绕过乱抓的鬼手,绕过形形色色的女巫与狼人…… 某个瞬间后,眼前豁然开朗。 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阴冷的氛围消失殆尽,周围尽是沸腾的人声。 鬼屋的阴冷可怖一扫而空,逃出来的游客们皆是松了口气,然后互相打趣,嘲笑同伴们刚才的反应。 光线刺眼,路迎酒半眯起眼眸,过了一会才适应了。 见到这么多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还拉着敬闲呢。 刚才在鬼屋里他竟然没察觉。 不过,幸好有他一路牵着,不然敬闲肯定又会被哪个丧尸或者狼人勾了魂。 这次的鬼屋之旅,敬闲想必是满意了。 路迎酒松开了手,问敬闲:“下个项目去哪里?” 敬闲摊开地图看了一圈,指了指:“摩天轮。” …… 摩天轮下一望过去,就是黑压压的人头。 还好现在接近饭点,人数已经少了很多了。 他们两人来到摩天轮之下。 天空暮色沉沉,天光已被远山吞噬大半。摩天轮缓慢旋转着,每一扇玻璃窗上都是一抹绯红,都是一轮坠落的夕阳。 路迎酒一边吃着敬闲给的小零食,一边想着事情。 他还不大习惯放松,一空闲下来,就会忍不住让自己投入缜密的思考。 他一开始,还在想张念云和陈敏兰留下的信息。 在如此欢快的氛围下,思考这些东西很不合适,很快他的思维就发散开来,想到了今天喝的芒果冰沙,过山车之巅看到的蓝天,还有玩激流勇进时、泼在脸上的冰冷水珠。 一项项鲜活的感觉席卷上来,压垮了那些沉重的思考。 再之后,路迎酒只是盯着那巨大的摩天轮。 什么也不想,很单纯地看它怎么转。 等了十分钟,就轮到他们上去了。 在座位上坐稳,座舱缓缓上升,门也关上了。路迎酒往窗外看去,看到人群、大地与夜间亮起的小彩灯离他们远去。一阵风出来了,几棵老树哗啦啦作响。 摩天轮很大,速度非常慢。 闲着也是闲着,路迎酒继续吃手中的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敬闲聊起了天。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就是讲一讲以前的事情。 比如说,他小学前的那一段路开的是木棉花。 比如说,他以前闲得没事干,就满街去抓妖魔鬼怪陪自己玩。 比如说,他是怎么和叶枫认识的,后来两人又是怎么成了好朋友。 作为驱鬼师,更多的时候,路迎酒都在扮演一个倾听者。 倾听委托人的故事,倾听鬼怪的意愿,倾听事情的真相…… 而他本身不是一个倾诉欲太强的人,不会拉着认识的人,就开始叭叭叭地讲。哪怕是在他屈指可数的醉酒经历中,他也是很安静地睡着了,从没乱讲话。 所以,此时此刻,在这个慢悠悠、似乎能旋转到天荒地老的摩天轮上,他难得有机会、有兴致这样给别人讲自己的故事。 敬闲目不转睛地听着,记住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就像是他要以这种方式,参与路迎酒之前的人生。 路迎酒讲了一通之后,觉得累了,才停下来看向窗外。 他们快抵达最高点了,脚下的人群变得很小。往远处看,游乐园多彩的灯光亮闪闪地铺开,汇聚成欢乐的海洋。 而更远处的天边,山峦之上还有一片残红的余晖,华美,艳丽。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过山车的轨道恰好架在夕阳之前,它在暗淡光线里成了剪影,线条依旧狰狞,尖叫声离得远了听不见。 几秒钟后,车身安静而飞速地掠过光与暗的交界处,它时而被残红照亮,通体金属熠熠生辉,时而又投身于阴影之中,周身被黑暗吞没,像是在日与夜中穿梭,就连时间也追不上它。 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 安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路迎酒开口说:“敬闲,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嗯?” “是关于张念云的事情,”路迎酒说,“虽然现在提这种话题不大好,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在自家祭拜天道的石碑前自杀。” 他继续说:“会不会是这件事情,和天道或者是因果有关?” “你曾经说过你能解决这事情。但如果涉及这些庞大又复杂的法则,就连神官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他看向敬闲,问:“所以我想问你,这些法则真的不会伤害到你吗?我不希望你为我付出任何的代价,不论是哪种,都是我不可以接受的。” “……哦,你说这事情啊。”敬闲往后一靠把长腿一伸,轻轻松松道,“那简直是轻而易举,当然难不倒我啊。你就别操心这么多了,想一想怎么发展你的酒吧还来得更实际一点。” “……真的么?”路迎酒问。 他近乎直觉一般,觉得敬闲在撒谎。 他很不安。 那不安简直像是浓郁的阴影,在这个瞬间俘获了他,淹没了他。 “真的。”敬闲信誓旦旦,“你老公可是很厉害的。但是你这么关心我,我可是很感动。” 说完,他就要顺势去搂路迎酒的腰,被路迎酒给躲开了,笑说:“你怎么又来了。” ——那个直觉消失了。 它的消失和它来时一样迅速,几乎让路迎酒以为是个错觉。 又过了几秒钟,座舱终于抵达了最顶端。 敬闲闹着闹着就坐到了他的身边,突然说:“我们照张相吧。” “为什么那么突然?”路迎酒愣了下。 敬闲说:“你看啊,我都来多久了,我们竟然都没有一张照片!” 路迎酒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他不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 身边朋友也大多是纯粹直男,那拍照技术简直了。 路迎酒每次点进去朋友圈,看到的照片,大多数就是角度新奇的生活照,有女朋友的还有一点,至少会有个美颜……而更直男一点的,会上传了诡异的旅游照,比如说在瀑布前比了个“耶”,脸还背光的那种。 刚加入青灯会时,好像是搞过什么活动,要新人提供生活照。 路迎酒就没几张照片。他的九成照片分布在读书时班上女生手机里,剩下的零点五成在自己手机,零点五成在男生手机。 当时,他想了两秒钟,找出了自己的一张……蓝底证件照开始上传。 好在他的颜值能打,放个证件照也很好看,不显突兀。 现在敬闲突然说要拍照,他实在有点意外。 敬闲说干就干,当场就拿出了手机。 面对镜头,路迎酒有点不大适应,绷着个脸,那骨子里的冷淡感又重了几分。 “你笑一个啊。”敬闲笑说。 路迎酒说:“我不大适应拍照,就这样吧。” “唉别,再来一张。”敬闲又举起手机。 路迎酒还是绷着脸,隔了几秒,勉强勾起嘴角。 他尽力了,可是在镜头前实在是不自在,最后这笑似有似无,但表情确实柔和了许多。 “咔嚓!” 敬闲又拍了一张。 ——这手机的原镜头非常死亡,脸胖两圈,一点瑕疵都能放大一百倍,没双下巴也要整出来一个,也就是他俩敢这么作,往那一框,一个清秀一个俊朗,照样好看。 画面定格,窗外便是繁华欢快的景象,过山车轰轰烈烈地呼啸而过,跳楼机带下人们的尖叫。 而他们并肩坐在夕阳的光辉中,坐在整个游乐园的最高空,眼中带笑。 敬闲放下手机,仔细欣赏了一番,很满意:“你看这张就不错,跟结婚照似的。” 路迎酒就笑说:“哪里结婚照这样拍的。” “我说这样拍就能这样拍。”敬闲继续欣赏,“多好看啊。” “你刚还说哪个狼人好看,”路迎酒懒洋洋道,“我再也不相信你的审美了。” 等下了摩天轮,刚好是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天地间陷入了黑暗。 路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道路。 两人准备去餐厅吃饭。 走着走着,就拐进了一条小路。 敬闲跟在他身后问:“这里没什么人,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灯光之下,路迎酒后脖颈的皮肤光洁又白皙,从肩颈到腰身,皆是优美如艺术品的线条,他看着简直是心痒得不行。 “不可以。”路迎酒往前走。 “真的没什么人,谁都不会看到的,我们就偷偷拉一拉,到了餐厅门口就松开。” “不可以。” “你不再考虑一下?我手上还有一包你喜欢的夏威夷果。” 路迎酒站定了。 敬闲以为他生气了,说:“好吧不拉就不拉,我过几分钟再问你……”说完就把夏威夷果往他手里塞。 路迎酒回头看他:“真的到餐厅门口就松开?” 敬闲一愣:“对。” 然后路迎酒勾起嘴角,一双好看的棕色眼眸中带了调侃,也带着笑意,朝他伸出手:“行,那就拉一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出游乐园,我也没想到写了那么长2333 今天是揪了老婆领子,并且被僵尸迷住了的小学生敬闲! 感谢在2021-06-06 23:32:47~2021-06-07 23:1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zu就是柚子 2个;未雨酱奇奇怪怪、落大雨水浸gai、一只欢欢、逢考必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麟黎 63瓶;yuzu就是柚子 20瓶;山间有风 18瓶;maybe、九九九八在呢、摔倒的红烧肉、秉澈 10瓶;一只欢欢、无焱 5瓶;zjy 3瓶;未雨酱奇奇怪怪、招招 2瓶;circle、黑羽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4、楚家、全家桶 ("和冥主成婚之后"); 两人就这样一路拉着往餐厅走。 刚才在鬼屋时路迎酒没注意, 现在这么拉着,才觉得敬闲的手大且骨节分明。 非常标准的男性的手。 尽管在之前26年的岁月中,路迎酒从没设想过, 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牵着另外一个男人,以如此亲密的姿态, 走在无人的小路之上。但出乎他的意料, 此时此刻,自己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仿佛理所应当 敬闲高高兴兴跟在他后头, 这回一路终于不乱说话乱扯皮了,难得保持了安静。 夜晚的风吹得很舒服,听着远处大路上的嬉闹声, 不自觉就会让人心情愉悦。 这段小路没有多长,但路迎酒莫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就连风和心跳都慢了半拍。 几分钟后,道路走到了尽头,他们站在了餐厅之前。 路迎酒松开了手, 说:“我们进去吧。”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不用怎么排队, 两人随便吃了。 这餐厅的饭菜做得算不错的了,色香味俱全。就是敬闲依旧不大满意, 说这道菜做得肯定没他做得好吃, 他回去再做一份一模一样的, 给路迎酒尝一尝。 路迎酒边吃边说, 好好好,我又没怀疑过你的厨艺,你想做多少次就做多少次, 只要别浪费。 “不可能浪费的。”敬闲说,“有你的毛团子在呢,多的东西全部丢给它。” 路迎酒吃了一口饭,无奈道:“你别把它继续当垃圾桶了,尤其是别把有害垃圾和厨余垃圾全都喂给它,二合一垃圾桶也不是这样来的。我算算,你都给它喂过什么:骷髅头,大蜘蛛,路边的杂草和生姜。” “这才营养均衡嘛。”敬闲信誓旦旦,“我在鬼界的时候喂过不少妖怪的。” 路迎酒:“……” 他很为那些妖怪的健康担忧。 他们说是要在游乐园里住一晚,明天继续去水上公园玩,但是路迎酒吃着吃着,接了个电话。 是叶家的人打来的。 他们说调查蛛母时出了点状况,想要路迎酒尽快过去,核实一下。 路迎酒本来不想去的。 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再赶回去工作,难免扫兴。 但是对方又强调,这件事情和叶德庸有关。 ——从阿梅的口中,叶家知道叶德庸用骨灰复活了人。 路迎酒和叶枫都没有提叶德庸的事情,各种细节也避重就轻地讲了。可当事情的碎片慢慢拼凑在一起,更多的线索浮现上来,叶家还是发现了点端倪。 等于说是,如果要继续隐瞒下叶枫的事情,路迎酒还是得回去圆谎。 路迎酒有点头疼,打开手机,又看到叶枫发来消息,说是叶家明天也让他过去了。 路迎酒就拿着手机想了会,想着要怎么跟敬闲开口。 不料敬闲已经率先察觉到他的不对了,问:“怎么,是有事情?” “……对。”路迎酒点头,“关于蛛母和叶枫的事情。” 敬闲停顿了一下,说:“哦这样,没事,那就赶快回去吧。” 他又补充:“反正我刚刚查了一下,水上公园那边有不少设施在维修,等下次来可能还更好。” 路迎酒顿时觉得愧疚,知道敬闲这么说,是让他别在意。 他说:“嗯,下次有时间一定再和你过来。” 于是他们吃完了饭,也不多耽误时间了,打道回府。 出了游乐园,逐渐就把喧闹声抛在身后了。 上车,路迎酒继续是靠着座位补觉,弥补一下自己残缺的睡眠时间。而敬闲踩着油门,跑车以一贯的高速掠过街头,掠过了无数盏亮起的明灯,直奔夜色的最深处。 而夜色的最深处并非一片冰冷。 两人并肩回了家,亮起灯,屋内明明亮亮的。 一回去路迎酒就和叶枫打了电话,商量下明天要怎么讲,才能继续隐瞒下这件事情。 实际上问题应该不是很大,毕竟,在现场的人是他们两个,一场大火烧掉了许多东西,叶家即便是觉得有疑点,也不会怎么怀疑。 临挂断电话了,叶枫犹犹豫豫,似乎是想说什么。 路迎酒问:“怎么了?” 叶枫沉默了一会,然后笑说:“没什么,我还是先去睡了,明天要早起呢。” 电话挂断了。 路迎酒去热了一杯牛奶喝。 他一直习惯睡前喝一杯热牛奶,有助于睡眠,只是这次他在倒牛奶时,犹豫了一阵,问敬闲:“你要一杯牛奶吗?” 敬闲本来坐在桌前,专心逗毛团子玩,闻言抬头说:“好啊。” 路迎酒就第一次热了两杯牛奶。 递给敬闲一杯后,掌心还有杯子的余热,暖烘烘的,热度久久不散。 他在房间一边喝牛奶一边看书。 很快时间就指向了晚上十一点,外头的百家灯火慢慢地熄灭,夜晚陷入宁静。 他熄了灯。 或许是这一天玩得太累了,这晚的睡眠质量出乎意料地高,他很快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第二天,他按照和叶枫约的那样起了个大早。 敬闲不用睡觉,一如既往起了个大早,做了早餐,馄饨带着葱花在碗里飘香。 路迎酒吃了早饭,敬闲习惯性准备出门,把他送去叶家那边。 路迎酒却说:“今天不用你送了吧。” “为什么?”敬闲愣了一下。 路迎酒笑说:“也不用事事麻烦你,不是么。而且我挺久没自己开车了。” 敬闲说:“那你开嘛,我就坐在副驾驶。” 路迎酒坚持要自己过去,敬闲不乐意,凑上去硬是要他答应。 最后路迎酒被逼在门口的墙角,被迫割地赔款,侧脸被亲了一大口,腰上又被敬闲摸了好几把,最后才有些忙乱地开门,带着发烫的耳朵,独自跑出去了。 敬闲不清不愿放他走之前,给了他车钥匙。 路迎酒上了那辆路虎,久违地握上方向盘,把车开出了车库。 和敬闲随性的态度不同,他开车的姿态非常标准,坐得笔直目视前方,规规矩矩不会犯半点错误,开到了叶枫家中。 接上叶枫,两人一起往叶家那边过去。 一路上叶枫没怎么讲话,也没什么讲话的兴致。 路迎酒觉得他担心,就宽慰他说:“只要不承认,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嗯。”叶枫还是心神不宁。 到了地方,果然又是一连串复杂的程序要走。 叶家非常重视这事情,又把各种细节,让他们细细说了一番。 路迎酒淡定自若,回答起来不带半点犹豫,任谁都不会怀疑。他只把涉及叶枫的那部分带过去了,其他部分如实回答,还帮忙分析了一下叶德庸用过的符纸。 叶枫的话少。 但他情绪不好,叶家是一直知道的,只觉得他是因为叶德庸而难过,并没有太在意。 所以,最后果然如路迎酒说的那样,叶家没发现半点异常,感谢了专程过来的路迎酒之后,还想留他下来吃饭。 路迎酒拒绝了,揽着叶枫笑说,他们出去吃就好。 上了车,路迎酒随便找了找附近评分高的餐厅,问:“火锅或者烧烤怎么样?还是说,你想吃清淡点的。” 叶枫还是不讲话。 隔了半晌,他才说:“都可以吧,你来决定就好。” 见他依旧情绪低落,路迎酒拍拍他的肩,说:“别担心了,你看他们也没发现。” 叶枫又是盯着车窗外看了老一会,才讲:“你还记得两个月前,你事务所刚刚成立的时候吗。” “嗯,怎么了?”路迎酒问。 叶枫当时请了好几天的假,每天跑上跑下的,不是帮他搬家就是帮他布置东西,帮了不少忙。 都过去挺久的事情了,他不知道叶枫为什么又提起了这茬。 叶枫停顿了一会,才说:“当时我很生气,陈正那帮臭傻逼竟然就这样把你逼走了。但是生气的同时,我又有点担心你开口,让我加入你的事务所。青灯会一直是道上最严格的驱鬼组织,待遇好福利高,委托资源多,任谁都想削尖了脑袋加入。” 他继续说:“和你不同,我驱鬼的天赋很一般,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已经是走了狗屎运。要是换个地方,我又不是金子,可能就真的没什么发展的机会了。” “当然我知道,以你的名声,各种委托绝对不会少。所以,后来我又好好想了一下,觉得其实关键原因不是我担心未来,而是我一直是一个很怂的人,不敢去挑战未知与不安定,不敢承担任何风险,哪怕后果是我完全可以接受的。” 路迎酒停顿了一会。 然后他说:“我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没必要为了我付出任何东西。如果你愿意过来加入我,我当然会很高兴。即便没有,你也帮到我很多了,我也绝对不会觉得失望或者难过的——又或者说,现在这个程度是刚好的。” “如果你不说,我根本不会想那么多,也没必要以过高的标准要求自己。” 叶枫苦笑着:“对,对,我是明白你的意思的。” “只是我是这几天仔细想了一下,我被复活的那件事情。” 叶枫深吸一口气:“我其实有好几次,鼓足勇气想要和家里人说了。手都放在了拨号键上,就是摁不下去,最后很怂地关了机。” “再怎么样,我还是我,没半点本质性的改变。怂到永远喜欢安逸的生活,怂到不敢去改变,也怂到不敢说出真相。” 路迎酒说:“那就不说出去。如果你心里真的过不去,就再等一段时间,一个月不行就等一年,一年不行就等十年,直到你做好准备的那一天。” “……嗯。”叶枫很轻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这之前,我觉得还是要努力改变一下,不然可能到死都说不出口。” 他指了指手机,说:“就在见你之前,我已经给青灯会打了电话,准备辞职了。” 这回,路迎酒愣住了。 叶枫说:“我的状态很差,在一段时间里暂时不想碰驱鬼这一行了,每次看到符纸,总想起二爷爷,那个村子,疗养院和那些蜘蛛……” “我已经找了心理医生,准备慢慢调整。青灯会的节奏太快,趁着这个当口我就想着,干脆鼓起勇气,辞职休息一段时间吧——这可能是我最好的一次机会了。” 他笑了笑:“你之前不是说酒吧少一个调酒的吗,我之前学过一阵子调酒。怎么样,路老板,要不要雇佣我这种便宜调酒师?” 路迎酒又是愣了好几秒种。 然后他笑了:“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当然。你可得好好工作,别把我个位数的客人全赶跑了。” “那当然,其实我的手艺很可以的。”叶枫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称得上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且我也想见见阿梅。不论怎么样,我还是想和她说清楚真相,再跟她道歉。” “……行,她就在酒吧里,你一会要是过去就能看到。”路迎酒说,指了指导航,“所以,新员工,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火锅吧火锅!”叶枫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终于放下一担沉甸甸的心事,“好久没这样吃过了!” 于是他们就近找了一家火锅店。 一片片肉整齐铺开,肉丸和虾滑摆在一起,旁边围了一圈生菜。红油锅底吃起来麻麻辣辣的,那辣味一口下去,夹着肉香和油香,又简直像是爽到了天灵盖,再配上甜味的凉粉,简直绝了。 两人是吃得心满意足。 叶枫说自己是走后门来的新员工,肯定要请老板吃一顿饭的,于是坚持买了单。 吃完饭,路迎酒果然和叶枫一起去了酒吧。 一进门,他们就看见阿梅眼前一亮,抬头说:“欢迎光……哦,是你们啊。” 她肉眼可见地失望起来。 路迎酒笑说:“你怎么那么失望。” 阿梅就讲:“我盼了好几天有客人来,结果一个人都没有。本来还以为你们是客人呢。” 路迎酒说:“之后再做点宣传,肯定就有人来了。” “那也要做的呀。”阿梅抱怨,“你是老板怎么不着急呢,我都着急。这样,我来帮你好好策划怎么宣传。” 路迎酒就笑说还是你厉害。 就这样说了几句,他回头看了眼叶枫。 叶枫在阿梅面前还是很忐忑,不安几乎是写在脸上了。 毕竟,阿梅是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了,如果不是蛛母的事情,她早就出去读大学了,不会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这半生都是因为蛛母而毁的,不知藏了多少的遗憾与怨念。 阿梅看了看他们俩,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了,迷惑道:“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路迎酒指了指叶枫,在阿梅不解的目光中,和她说:“他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说完他退后两步,拍拍叶枫的肩膀,低声说:“我先回避一下。” 叶枫点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上前。 路迎酒出了酒吧。 他靠在走廊的栏杆,等屋内的两人谈完。 天空湛蓝,他半眯着眼眸看空中飞过去的白鸟,阳光暖洋洋地落在身上。 几分钟过后,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打开一看,是敬闲发来的:【你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一看就是心急了,明明他才出去不到五小时。 路迎酒不自觉笑了下,给他简单讲了下情况,又说:【快回来了】 【多久才回来啊?】敬闲问。 【不知道呢,可能两三个小时吧】 【那么久啊,我过来找你】 路迎酒回复:【别那么心急,家里的花浇过水了吗?】 【浇了】 【猫你喂了吗?】 【喂了,我还把地给扫了拖了,窗台给擦了,快递也拆了,但是你还没有回来】 隔着屏幕,路迎酒几乎都能感受到敬闲的怨念。 他勾了勾嘴角,干脆一个电话打过去了。 敬闲一秒接了起来,一开口就催他回来。 路迎酒说别急别急,真的很快就回来了,我现在等叶枫呢,这不是找你聊天了吗。 敬闲这才满意,告诉他,家里的奶牛猫和毛团子又开始打架了,因为毛团子在偷吃它的猫粮。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毛飞了一屋子,他刚刚才把地板清理干净。 路迎酒一阵心塞。 自己才走半天,家里俩熊孩子就开始打架,而另外一个家长显然不大上心——他甚至有点怀疑,敬闲在其中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两人就这样聊着天,讲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紧不慢,就算是有短暂的沉默,也浑然不觉得尴尬。 路迎酒抬头看天。 依旧是蔚蓝一片。 他心想,和过山车上看到的天一样湛蓝。 也不知多久过去,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叶枫出来了。 路迎酒这才和敬闲道别,挂了电话。 一放下电话,他就看见了短信。 是楚半阳发来的。 他盯着看了几秒钟,才抬高视线问叶枫:“怎么样?” 叶枫长吁了一口气:“她没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阿梅没有崩溃地咒骂他。 她甚至没有生气,听完叶枫把真相讲完之后,只是愣愣地在沙发上坐了许久。 漫长的沉默后,她才开口讲:“没关系的。叶枫,没关系的。” “我不会恨你,也不会讨厌你的。尽管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放下对叶德庸的仇恨,但是,这个并不是你的错。” “我会很希望看到,你能和我一样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迎接新生活。” 她对叶枫笑了笑。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得她的麻花辫乌黑油亮,碎发在光下发着金光。 此时此刻,叶枫站在路迎酒面前,闭了闭眼睛:“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简直快哭出来了。” 他吸了一下鼻子。 路迎酒就笑。 能有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他又问叶枫:“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回家?” “……我先留一会吧。”叶枫揉揉脸,说,“清点一下都有什么酒,不够的话我再去买。今晚我就可以给你秀秀我的手艺了。你呢?你要回家了吗?” “不,我要去一趟楚半阳那里。”路迎酒说。 叶枫有点惊讶:“楚半阳?那真是稀客啊,他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也不清楚,”路迎酒摇头,“总之他就是说有事情想和我商量。” 叶枫就嘟囔:“我是没想到你俩能和谐相处,希望你们不会打起来……” “没事,”路迎酒笑说,“反正他也打不过我,我不会吃亏的。” …… 四十分钟后,路迎酒出现在了楚半阳的家里。 楚半阳给他开了门。 也不知楚半阳是不是很少叫人来家里,而且还是不熟的人,神态有些拘谨。 他说:“这个家很小,阵法布置得也有点简陋,平时我随便就来一来,不在这边常住。” 路迎酒看着那独栋别墅——市区中心,豪华无比,说:“你这老凡尔赛了。” 楚半阳显然不经常网上冲浪,没听懂,但他的傲娇不允许他开口问。 他们进了屋。 屋内和屋外一样豪华,吊灯、名画、半身雕塑,充满了亮闪闪的骚包气息。路迎酒坐在沙发,听着客厅回荡着肖邦的夜曲。 总之不像是正常人的家。 除了一楼那间卧室。 那里大概是楚半阳小时候常住的地方。 卧室门开着,路迎酒看见里头都是孩子的东西,小床铺,儿童书桌,偏矮的书架……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墙上贴了奖状,桌上放着奖杯,种类非常多,从幼儿园运动会到初中化学竞赛,全都写了楚半阳的名字,全都是第一名。 楚半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愣了几秒。 然后他快步走过去,把门关上了,咳嗽一声:“都是我爸弄的。” “挺好的。”路迎酒说,“没想到你还拿过幼儿园大胃王冠军。” 楚半阳脚下差点摔一跤。 路迎酒就笑说:“所以,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事情?” 提起这件事情,楚半阳缓了一口气。 他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才看着路迎酒正色问:“你知道‘楚游’这个名字吗?”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但路迎酒完全想不起来是谁了。 他摇头:“不清楚。” 楚半阳就说:“楚游以前是楚家的家主,和我父亲的关系很好。后来他得了老年痴呆,这十几年家人一直在治疗,哪里都不给他去。” 他继续讲:“今年上半年他突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每天就是呓语不断,讲些谁都听不懂的胡话。哪怕是他亲儿子去看他,他也认不出来。” “半个月前,他老人家的身体顶不住了,去世了。临去世前,他儿子恰巧不在,我和他的家人一起在他的病床前。” 路迎酒认真听着。 楚半阳说:“他最后突然意识清醒了一瞬。” “他可能是把我当成他儿子了,拉着我问,我认不认识路迎酒。” 路迎酒愣住了。 一种冰凉的感觉,像是毒蛇一般蹿上了他的脊柱。 楚半阳说:“然后他说,如果你认识路迎酒,一定要告诉他,他的时辰到了。”他看向路迎酒,“所以我想着得找机会告诉你。但是,楚游十几年前就老年痴呆了,没出过家门,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路迎酒:“……” 见他神色不对,楚半阳才意识到了什么:“你也不清楚情况吗?” “……对,”路迎酒说,“我也不清楚。” 楚半阳觉得意外。 但路迎酒无心给他多解释什么了。 楚半阳见他心神不宁,也明白了事情不对劲,说:“你等等。等我找个东西。” 路迎酒待在客厅,楚半阳上了楼,乒乒乓乓移开了很多东西,不知道在找什么。 隔了十多分钟,他捧着一个长方形盒子下来了。 那黑盒子不大,看起来就很沉,以他的臂力捧着也费劲。 路迎酒已经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了,支着脑袋说:“要不要我帮你抬一边?” “不要。”楚半阳断然拒绝他。 路迎酒跟着他,看他硬是要自己搬,吃力地一级级下台阶,又吃力地往前走。 和上头富丽的装修不同,他们去的地下室灯光暗淡,墙上贴满了符咒——都是楚家的秘传符咒。 路迎酒有些意外。 虽说他不可能几眼就弄明白这些符咒,但楚半阳对他太放心了一些。 这地下室的构造很奇异,明明是很大的空间,硬是筑了七八道墙。门在墙的正中间,同样贴满符咒,墙与墙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打开一个门,紧接着又是一个门,层层叠叠。 终于,在打开第八扇门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圆形区域。 地上是暗红色的符咒,一路环绕,汇聚在地下室的中心。楚半阳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中间,微喘了几口气。 路迎酒问:“这盒子是什么啊?是传家宝还是你的嫁妆?” 楚半阳说:“是楚家祖辈的骨灰。” 路迎酒:“……” 路迎酒说:“难怪不让我碰,原来是怕我把你太爷爷给摔了。” 楚半阳纠正:“不止爷爷,奶奶也在里头。” 路迎酒:“……噢,失敬了失敬了。” 这原来还是个全家桶。”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他就看着楚半阳蹲在楚家全家桶旁边捣鼓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终于进入到后半段啦~ 感谢在2021-06-07 23:17:22~2021-06-08 22:3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大雨水浸g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酒 20瓶;清狂、安陵日奈、27678642 10瓶;守法用法护法师 9瓶;31534042 5瓶;江停(不语c谢谢)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和冥主成婚之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