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宋从皇帝住我家开始》 第1章 全五郎 “啪啪啪!” “全五!开门!” 剧烈的砸门声伴随着略显愤怒的呼喊响彻院落。 房内床榻上一位十七八的少年悠悠苏醒。 这是哪儿? 少年轻抚脖颈,盘坐在榻上,扫了一眼方木枕,继而打量房间内饰,凹凸不平的土地面,正对木门的上堂供案,案侧左右各有一老木椅。 一切显的怪异,突兀,与他的认知格格不入。 “全绩!滚出来。” 还未等少年理清思路,敲门声又开始了。 “等一下。” 少年不耐烦的回应了一声,穿上沾满土尘的布鞋,起身间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头重脚轻,跌了个踉跄。 少年刚抽开木栓,木门便被外力推开,刺眼的阳光直射少年面部,耳侧似乎能听见蝉鸣声。 少年沐浴在阳光中,心灵渐变平和,往昔一幕幕如墨画一般从脑中闪过,他有了全新的名字:全绩全五郎。 “啪!” 正当全绩自我调节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芒,满是老茧的粗手掌掴在全绩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把全绩拉回了树影斑斓的小土院。 “你……为何打我?”全绩认识眼前这古人,愤怒不由自主的化作委屈,因为此人正是前身的父亲。 “打你又如何!还打不得你了?” 说话者,戴一铁青帻,上穿浑白长衫,腰系一浅绿绦,脚踏一皂靴,四十五六年纪,浓眉大胡,双目孕火气。 全有德,会稽西门一保长,为人刚直,做事公正,广受乡邻赞誉。 “父亲总该有个缘由!”全绩强忍疼痛,这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让他低下了头。 “就是你该打!谁让你欺负大郎的?你二人可是兄弟,你小姑住在家中天经地义,莫说是六七年,就算住上二三十年为父也养得起,谁教你的狗眼看人低!”全有德声音洪亮,不只是说给全绩听。 “全有德!我可没怠慢过全蓉母子,你何故在这指桑骂槐!” 说话间,一身着对襟袄的矮妇人冲入房中,护在全绩身前,继续指责全有德:“我刘翠到全家二十多年了,里外做人哪里短缺?你一口一个谁教的,那就是我教的怎么了?” 全绩听着夫妻二人的争执,脑中记忆再次翻涌,他因口角之争,打了寄居在家中的小姑的长子,那长子鼻青脸肿的模样全绩还记忆犹新,随即喃喃地说了句:“赵大吗?” 刘翠说着便执全绩之手哭泣起来:“这全家没我们的地方了,娘也带你去舅父家里住上十年!” “唉!你就惯这浑五儿,以后杀了人放了火,看你怎么收场!”全有德指着全绩,一脸负恨的表情,其实全有德对全绩也是宠爱有加,全家四子一女,三子夭折,就剩这一根独苗,但全五从小刻薄气狭,惹是生非,没有继承全有德的半点豪爽。 说罢,全有德走出房门,坐在院中树下乘凉消气。 “母亲莫要伤心,是孩儿不对。”全绩见母亲流泪,急忙抬手擦拭。 “五郎,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刘翠艰难挤出一笑,快步走出房门去准备饭食。 全绩则站在房中看向树下的全有德,而全有德别过头去,不与全绩对视。 全绩挠了挠头,一脸讪笑走到院中,这让全有德颇感出奇,若按照全绩以前的性格,他多半会在房中生闷气,一两月不与自己交谈,今日怎么会如此大度? “父亲。”全绩恭敬地向全有德施了一礼,也算接受了这个身份。 “哼!”全有德冷哼了一声,没给全五好脸色。 “父亲,打人这事是我不对,我去道歉便是。您二老莫要为这小事堵气。”全绩很自然的坐在全有德身旁,一股浓郁的汗腥味入鼻,让全五连皱眉头。 全有德见五子说了软话,也叹息开口:“唉!你小姑也不容易,你姑丈去世的早,留下孤儿寡母,大郎这孩子从小乖巧,你何苦去招惹他呀?咱全家当了三代西门保长,做事力求个公正,为人的道理为父也不多说了,以后记的宽厚些,与人为善总无坏处。”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全绩努力适应着说话方式,他前世做了半生政府职员,一心想做些功绩造福社会,但癌症比升官来的更快,今朝获了新生,他也是倍加珍惜。 “五郎,这诸多的道理为父也不多说,咱全家从你太公开始……”全有德读过几日诗书,一句不多说,能扯一通道理。 全绩仔细聆听,时不时穿插询问几句,填补脑中一时忘却的记忆,顺带结合前世坐办公室读的史书,各方脉络逐渐清晰。 嘉定十三年,这可是个开场逝世局啊,西夏、金朝都进入了末期,草原雄鹰的铁蹄遍布北疆,宋人想翻盘那可是登天级难度。 不过这一切对全绩来说太过遥远,即便蒙古与大宋开战,也有四十多年的对峙期,也许全绩活不到那一日,但既然他落户全家,就要融入这个身份,为全家的未来着想,努力改善家境,以致丰足,赡养双亲,后辈无虞。 “绩哥儿,你今日是怎么了?这可不像平素的你,是为父下手太重了吗?”全有德从来没见过五子如此安静,宛如一个历经世事的迟暮之人。 “父亲何出此言?父亲的谆谆教诲绩铭记于心,此刻幡然醒悟,为时不算晚!且孩儿也爱听父亲说教。”全绩很久没感受过如此浓郁的亲情环绕,许是见惯了世态炎凉,在心中上了枷锁,一朝打开,五味杂陈。 一父一子坐于树荫,浅谈闲事,加上二三笑语,也是乐哉人生啊。 全绩见全父若有所思,率先打破了沉默:“父亲,孩儿总是唤赵大为大郎,他的官名是叫赵与莒!” “嗯!大郎赵与莒,二郎赵与芮。”全有德也极少称呼两个侄子的全名,对全绩问话并不感到出奇。 全绩一脸淡然的点头,但心中却是跌宕起伏,赵与莒可不止是山阴县尉赵希瓐的儿子,更是大宋朝下一代掌舵人理宗赵昀,也就是那个被掘墓僧杨琏真迦盗了头颅,制成酒杯的赵官家。 全绩感觉人生找到了希望,先定一个小目标:皇帝养成人,今日投进去一个铜板,来日就是十万雪花银啊,那必须让赵氏兄弟吃好喝好,等将来赵官家提携一把,全家还怕不飞黄腾达吗? “孩儿打了人,小姑心中肯定有怨,烦请父亲领着绩去向小姑赔罪。”全绩只说小姑全蓉,只字不提赵家兄弟,凡事见了本尊再说不迟。 “五郎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全有德越发疑惑,这还是自己的浑儿全五吗? “父亲不喜吗?还是说父亲想让绩做回泼皮,蛮横耍赖?”全绩歪头问向全有德。 “不,这样挺好,那为父买些肉食,打些美酒,周全个礼节。”全有德瞬时感觉祖宗显灵,这样一来全家四代保长也可长盛不衰呀。 “这……完全不必,都是自家人,要不买几颗冰梨,大郎二郎也喜欢吃。”全绩摆了摆头看向厨房,示意父亲莫要再因钱事得罪母亲,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赵大以后还要长住呢。 “还是我儿想的周全,那就打些大酒,晚间我父子二人小酌一杯。” “全听父亲安排。” 全绩在努力改善父子关系之余,心中也有了近期打算:首要与赵官家打好关系,其次认知周遭事物,慢慢接受改变前身,让这个过程不显得怪异引人注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赵小乙 昔年高宗驻跸越州,取“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改号为绍兴元年,越州也升为绍兴府,自此开始了会稽、山阴二县同城而治。 西门里在界河以东,属会稽县,临河左侧第一家便是全氏,全家是乡里的殷实户,祖上积攒,后人勤勉落了一份家产。 不过近年来全家的风评贬议居多,皆因全保长生了个泼才,饮酒好赌,闹事伤人,乡邻见之如瘟神,私下言论说全家必败在全绩手中。 午时左右,全有德父子同行于乡间土路,遇了住家户,也会笑脸打声招呼。 “二郎要进城?”一拄拐老者咧着豁口牙笑问全有德。 “进城耍耍。”全有德一辈也有三兄妹,大郎全有道早夭,今剩他与全蓉二人。 “六翁翁。”全绩向老者躬身行礼,前身放浪,但他不能,他要挽回全家的声誉,一方面是让全父高兴,另一方面若全绩真的子承父业了,那西门里的人际关系不能落下。 “好,好。”老者笑的有些不自然,心叹今日是见了鬼了,全五何时懂了礼节。 “六叔,那某就先走了。”全有德双目含笑,很满意全绩的行为举止。 “嗯,路上慢些。” 老者看着全家父子的背影,心头浮现了诸多猜想,自行脑补了全有德的棍棒教导,以及全绩跪地求饶的画面。 一段路程后,全有德又接连遇见了几位乡邻,全绩一一问候,情面上做的周全。 “五郎,为父今日甚是高兴啊。”全有德拍了拍全绩的后背,自做挺胸抬头,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那晚间父亲就多喝两杯。”全绩随口应答,脑中盘算着日后出路。 “那是自然,五郎啊,过两日为父去寻你舅父,让他给你谋份差事,咱踏踏实实的干上一两年,再寻媒人给你娶一个美娇妻,钱财之事你不用担心,为父早给你备下了。”全有德底气十足的为儿子规划人生,最终意图就是让五子接替自己的保长之位,求个小富之户,延福后代子孙。 “父亲,绩想读书。”全绩坚定的说道。 大宋是士人的时代,读书考科举是最便捷的途径,即便全绩明白条件越丰厚,竞争的人越多的道理,也知道自己非天赋异禀,不比他人聪明,但凡事需做,不做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且全绩已经拥有结交皇帝、以吏入仕的退路,那簪花琼林宴的尝试也无后顾之忧。 “五郎,这……” 全有德一时语塞,他将五子的言谈理解为三五日的心血来潮,全绩从小不爱诗书,所识文字也是全有德棍棒所逼,且读书之事非一蹴而就,需经年往复,孜孜不倦,譬如大郎赵与莒,八九岁入学舍,至今七年才混个文理初解,而全绩已一十七岁,放在西门里初为人父的都不少见了。 读书好,状元妙,但君不见茫茫书生熬白发,穷困潦倒难登科。务实二字也是全家老保长从小教导全有德的至臻道理。 “父亲不愿孩儿读书?”全有德的反应与全绩的料想出入颇大,全父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大宋不是推崇士大夫治天下吗? “当然愿意,五郎想做,为父全力支持,明日带上铜钱作学资,与赵家二郎同去书院,做个旁听生。” 全有德大手一挥做了决定,一方面是全家有这个底蕴,另一方面为人父母不能断了子女的念想,有些道理是说不通的,只有全绩碰了壁,长了阅历,才会明白世事艰难,再退一步讲事有万一啊,万一全绩开了窍,金榜题了名,全家兴荣自此始啊。 “多谢父亲。”全绩心中暗喜,看来这个爱讲道理的全父也是个开明人物。 “哈哈哈,且走快些。” 说罢,父子二人在土道上小跑起来…… 斜阳日暮,全氏父子归家,刘翠见全有德买酒,又不免一阵小声数落。 全有德则权当听不见,领着全绩向后院走去。 全宅前后两进,土墙围院,正堂,东厢都是瓦房,只有两院西侧有几间草房,平时堆积些杂物,做个填充。 全有德刚入后院,便高声呼喊:“大郎、二郎可在?” 片刻后,东厢第一间的房门打开,一素袄折裙,头戴木簪的秀雅妇人迎上前来。 “兄长来了。”全蓉,全氏三女,原山阴县尉赵希瓐之妻,为人贤淑,性格坚毅。 “嗯。”全有德微微点头,径直走入房中。 “小姑。”全绩怀中抱着一盒冰梨,一脸讪笑开口。 “绩哥儿,进屋啊。”全氏兄妹的情谊自不必多说,全蓉对待全绩也如亲子一般,只是全绩近年来结交外人,疏远了家中亲眷罢了。 “小姑,大郎呢?绩买了些冰梨……”全绩挠头间欲言又止,毕竟他打了赵与莒,见了全蓉颜面上有些挂不住。 “在房中读书呢,快去,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因小事生了隔阂。”全蓉指了指东厢第三间房。 “嗯。” 全绩大步走向书房,轻叩房门。 过了半晌,房内传来稚嫩的声音:“谁呀?” “赵二,我是五哥,快开门。”全绩长舒了一口气,虽说赵家兄弟的容貌他记得清楚,但现在要见本尊难免有些紧张。 “哦!来喽。” 房中响起了脚步声,而后房门打开,十二岁的赵与芮站在全绩身前。 赵与芮脸圆微胖,憨态可掬,穿着与全绩相似,纯洁的眼神中有几份对全绩的惧怕,弱弱的喊了一声:“五哥。” “嗯,又在偷懒睡觉?”全绩打开木盒,盒中底部放了些许冰块,冰块上陈列着几颗鲜嫩的梨子。 “没,看书呢。”赵与芮心虚的回应了一声,双目紧盯着冰梨。 “尝一个?”全绩挑眉笑问,他对赵与芮知之甚深,这位未来的荣王是个老实人物,懂得知足常乐,要不然赵大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 “嘿嘿,那就尝一个嘛。”赵与芮搓手说道。 “端着挑。”全绩将木盒递给赵与芮,随手挑了一颗,走入房中。 房内光线通透,左侧是赵氏兄弟的床榻,右侧是治学木案。 木案前一皂色长衫的少年郎正在伏首写字,对入门的全绩视而不见,那左侧眼角处依稀可以看见淤青。 “赵大。”全绩向右走了两步,面存浅笑,轻声呼唤。 赵大不应。 “大郎。”全绩将冰梨放在木案上,陪笑再唤。 赵大还是不答。 “赵小乙,差不多得了。”全绩佯作微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初饮酒 “不吃,拿走。” 人这东西十分奇怪,若是长时间受到压迫,大多会选择忍让陪笑,但若长时间亲近,某一举动让他感受到寄人篱下,人的反应会格外强烈,赵与莒也不例外。 赵与莒与全绩从小在一个院中成长,总角之好打下了情谊基础,戏水摸鱼、庄中欢嬉,全有德每一次教育赵大,都落不下全五,但随着年龄成长,赵与莒更多心思都用在治学上,而全绩结交懒散,关扑赌博,越发像个泼皮,二者的交集渐少,但即便如此,赵与莒心中对全绩依旧敬爱,想竭力融入他的圈子。 就在昨日,全绩与走商耍关扑,赌红了眼,回家偷取钱财时被赵与莒撞了个正着,赵与莒好心劝诫,但全绩充耳不闻,呵斥让他莫管,于是赵大拉了全五一把,全五不识好歹反手几拳砸在了赵大脸上,且说了些腌臜的难听话语。 小打小闹不为过,就是这话如刀尖般刺入赵与莒的心中,冲淡了二人的情份。 “大郎,五哥这几年过得浑噩,爱听些吹捧的场面话,昨日打了大郎,五哥心里也难受的紧,想了一夜更知自家兄弟好,幸有大郎拉了一把,五哥才能悬崖勒马,以后再也不做那浑事了。”全绩盘坐在木案左侧,手法生疏的为赵与莒研墨。 赵与莒笔尖微微一顿,原本他以为全五是被舅父逼来随意道个歉化解事端,谁知全五如此情真意切的与自己坐谈,看似实有改过的决心。 “哥,五哥对我们一直……” “闭嘴!” 赵二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大一眼瞪了回去,赵与芮只得撇撇嘴,继续吃甜冻梨。 全绩见状,随手拿起赵大写过的纸张,通篇楷书字迹还算工整:“小乙啊,城东学舍都教授些什么文章?” “你问这作甚?”赵与莒还是没有抬头看全绩,语气平淡的开口。 “五哥想去做个旁听生,不知道蒙学教的是哪些文章?”全绩神情也无波动,并不感到羞耻。 赵与莒顿时惊愕抬头,用丹凤眼盯着全五的狐儿眼:“五哥不是说笑?” “怎么?城东书舍出了院规:不让泼皮读书吗?”全绩继而眉开眼笑,这声五哥叫的他舒坦,这是双方关系回暖的开端。 “没,蒙学是朱子六卷,吕公的《少仪外传》,五哥真当要去?”全绩千万句道歉之言都抵不上一句要读书,这让赵与莒相信他是真心向好。 “就只许你金榜题名,不许全家一门双进士吗?你我兄弟对坐琼林宴,岂不痛快?”全绩拍了拍赵与莒的肩膀,找到了兴趣所在,还怕搭不上话吗? “嗯!”赵与莒双目殷切,郑重点头。 赵小乙是太祖之子赵德昭的九世孙,由于宋氏皇庭传承的原因,他与当今官家的血脉关系十分疏远,其父无爵位可以承袭,只能当山阴一县尉,到他这一代与平民无异,想要出人头地唯有科举一条路,全绩刚好说到了他的志向处。 “那以后五哥不懂的文章可要请小乙指教了。”全绩轻松拱手,做个打趣。 “五哥,我教你!我赵二今年可是要读四书五经的人了,蒙学六卷不在话下。”赵与芮很喜欢这种氛围,这就像当初赵大、全五在庄上玩闹,自己跟在屁股后同嬉的感觉。 “呵,好。那芮哥儿也是某的先生,不过冰梨要少吃两颗,待会腹痛可没人管。”全绩抬手叮嘱赵二。 此刻赵与莒也有同感,心中也作释然,他常劝全绩男儿要大度,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五哥,那我等明日同去书院。” 全绩点头刚想开口,门外传来刘翠的声音:“大郎,二郎,吃饭了。” “来了。”全绩应了一声,领着赵氏兄弟去了前院。 院中树下摆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三五素菜,全氏夫妇与全蓉已然落座。 “舅父,舅母。”赵氏兄弟向全有德夫妇行礼。 “好,都坐!”全有德安顿三兄弟坐在对侧,取来三碗,皆满斟。 全绩刚想夹菜,见父亲倒酒,起身端过两碗,将一碗递给赵与莒。 赵与莒不敢接,看向全蓉,全有德不悦道:“大郎端上,看你母亲做甚,十六男儿还喝不了一碗水酒了吗?” “是,舅父。”赵大现在可不敢说自己才十五岁,长者赐,不敢辞。 “来!”全有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全绩看了一眼泛黄的酒水,也是一口喝干,没有想象中的苦辣,略带丝丝甜,味道还不错。 “咳咳!” 赵与莒也学全氏父子一口灌入喉,呛得直咳嗽。 “大郎,可还行?”全绩轻拍其背问道。 赵与莒连忙摆手,沙哑的说了声没事,片刻后双颊微红。 “这才对嘛!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小肚鸡肠,舅父也不多说,尔等活个二三十年便会明白,这最亲的就是身边人,且行且珍惜。想当年我和你爹那是什么交情……”全有德见兄弟二人和好,开怀大笑,又灌了两碗,说起了与赵希瓐的旧事。 半个时辰后,饭罢,刘翠与全蓉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桌面上全有德还在侃侃而谈,时不时要拉上全绩、赵与莒问上几句,而赵二吃着梨子听得津津有味。 “不容易,人这一辈子不容易,许多话与你们小辈说不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自是希望尔等出人头地,比我强些就行。”全有德说话已有些含糊,舌头在口中打旋,一句话重复三五遍,还要问三兄弟记住了没有。 “五哥,咱俩扶舅父回房休息。”赵与莒只喝了一碗,此刻酒劲已过,听了全有德的叮嘱,想要回房用功读书。 “好!”全绩长舒了一口气,今天他喝的也不少,心叹这酒后劲不小嘞。 天色暗淡,全绩二人送全有德回房后,赵与莒又扶着全绩去了房中。 “大郎,明日记得唤我。”全绩坐在床榻上再次嘱咐赵与莒。 “五哥放心。” 赵与莒帮全绩脱了布鞋,轻步退出房门。 “吱!” 房门缓缓关闭,全绩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房梁,一日虽短但获益良多,他在竭力维持这段总角兄弟情,使其更上一层楼。 全绩未见赵与莒之时,他心中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但真见了本尊,往昔情谊浮上心头,感性多于理性,他现在甚至在想如何帮赵大扭转着颓废残局。 但全绩思虑了许久也未想到破局窍门,疲惫的睡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城东书院 翌日,天蒙亮,全家院中已见人影走动。 “当当!” “五哥,该去学堂了。”赵与莒立门轻声呼唤。 “来了。” 半刻左右,房内起了脚步声,全绩推门而出,眼角垂泪,打着哈欠。 “五哥,这可不像读书人的光景。”赵与芮抱着书籍,笑讽全绩起床后的难受模样。 “刚开始难免嘛,大郎啊,你入学交了多少钱?”全绩舒展腰身,侧头询问赵大。 “我和赵二都是六百文,五哥是中途入学,怕要多些。” 城东学舍并非会稽官学,乃是会稽大户豪绅所资办,豪绅们为名施德举,自然看不上各家学生的些许入学费,但学院需要周转维持,收取学资理所应当。 “那就拿一贯。” 全绩大步走向左侧厢房,轻叩木门:“父亲。” “进来。”今日全有德醒的大早,也听见了三兄弟的交谈。 全绩推门而入,见全有德斜躺在床上,背对自己:“父亲,绩要去学堂了。” “嗯!箱子就在那,自己取。”全有德未转身,语气平静的说道。 全绩走到床榻一角,角落堆放着三个木箱,全绩抱起最上方的杂物箱放在脚下,第二个箱子格外厚实,箱上嵌一木牌,牌上写着“全大节”三字,这正是全绩祖父的名号。 全绩对这个箱子可太熟悉了,前身的赌资都出自于这里,一年前全父给木箱加了锁,但今日又只剩一个君子扣。 “父亲,绩要取一贯。”全绩颇有感触,容忍三番五次欺骗后还能无条件相信的人只有父母了。 “多带些,用布包好,莫要漏财。” “嗯!” 全绩打开木箱,原本满满一箱的白银铜钱,现在只剩不到半箱,不过前身还算有些良知,只偷铜板,没动过压箱底的银两。 “刷刷!” 全绩取了串好的一贯钱,用粗布包裹系在腰间,而后合上钱箱,将杂物箱归置到原位。 “父亲,绩走了。” 全有德打了个哈欠算作回应,全绩轻步退出房门,屋内才响起全氏夫妇的窃窃私语。 朝阳初升,乡间土道上伴行三人。 “五哥,舍中蒙学人数寥寥,先生也是清闲居多,若五哥有不懂的文理,尽管询问先生,先生也乐见好学之人,只要五哥殷勤些,一两年便可过蒙学试,识读四书五经了。”赵与莒一路上与全绩交代着书院规矩,也说些取巧的法门。 “好,明白了。”全绩虚心听受,一一记在心中。 “还有蒙学课少时短,等先生散学后,五哥可来书斋旁听,这两日县中官长请了礼祖先生来讲书,耳濡目染总要好些。”以前都是赵与莒跟在全绩身后,现在全绩奉他为达者,这也让赵大满足了一波虚荣心,讲的越发起劲。 “礼祖先生是何人?”全绩不究学事,当然不知此中人。 “山阴陆子约呀,陆公五子,学识渊博,才通经纬,乃当世治学大家。”赵与莒提及此人目色多显崇敬,对其学术更是痴迷。 全绩微微点头,陆家是绍兴府的名门望族,会稽、山阴二县人没有不知道的。 话罢,三人已到城东书院。 书院墙围,两侧有学田,时见贫困学子耕种,以抵学资。 书院正门有三石阶,左右立石鼓,匾书“城东义学”四字,迎门联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入门内有一照壁,刻绘观海书生图,图侧提了四行遒劲文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三人过照壁,赵大让赵二先去书舍,自己领着全五去见斋长。 二人直走竹亭长廊,尽头见一草舍,赵与莒快步上前扣门,唤了一声先生。 “进来。” 半刻后,房内传来声音,赵与莒、全绩二人前后入门。 “何事?” 木案前端坐着一位青衫长胡的中年男子,他便是书院的任斋长。 “先生,我家兄长想入院读书。”赵与莒拱手一拜道。 任斋长打量了一眼全绩,从案侧取来纸笔,一丝不苟的问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会稽西门里全绩。” “年岁几何?” “一十七。” “可曾读过蒙学?” “家识粗篇,略懂文字,不曾读过蒙学。” “中途入学,无食补,需纳一贯钱,书本笔墨学院供给,各类纸张自行购进,院规一十三不得违反,你可记住了?”任斋长边说边写,一篇关于全绩的学录已经完成。 全绩从腰间解下钱袋,任斋长抬头无意间看到全绩胸膛间的墨色,立即怒斥道:“脱了衣衫!” “先生,这……”全绩不解讪笑。 “啪!”任斋长重拍木案,重复前言,执意让全绩脱衣。 全绩无奈之下只得解开衣衫,裸露上身,通体纹绣完整显现,背树红梅,旁衬青竹,腰垒怪石,肩托祥云,自两肋沿胸前刺绣一盛世牡丹图,花开五朵,朵朵分明,层层递进,看似栩栩如生,若这平素走在山里,定能招蜂引蝶。 全绩这刺绣也是因关扑起源,年前临安府来了一位走商,在西门里设摊摆关扑,全绩领着乡间泼皮去凑热闹,看别人耍了三五回合渐而眼热,一掷五百文与走商对赌,恰好全绩手气顺,博了个六浑纯,一翻六十倍,但走商所售的货物加起来也没有三十贯。 全绩得不到钱财岂能罢休,做势要打走商客,幸好这位走商是个刺绣的手艺名家,便提出给全绩刺一身美奂绝妙的纹绣。 之后,走商花了四月功夫才走出西门里,全绩得了这身以假乱真的梅竹牡丹图。 赵与莒被这眼花缭乱的纹绣所吸引,但任斋长眼神尽显失望,随即摆手说道:“你这身纹绣日后如何考科举入仕?且回去!” 虽然大宋刺身在民间盛行,但官府明令禁止纹绣,在任斋长眼中这与那刺配的贼人并无区别。且来学院读书都是为考科举,全绩这身墨衣连考场都进不去,再加上全绩到了这个年纪,任斋长秉着公心,让全绩莫花这治学的冤枉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亘古男儿 有纹绣不能考科举! 这让全绩一时有些沮丧,眉头紧皱,许久不言。 “五哥,你何时弄的这一身刺青?”赵与莒一时惊艳过后,语气颇显无奈。 “一时糊涂。任先生,某来书院只为学些文章,懂些道理,至于能不能考科举,绩认为并不重要。”全绩迅速调整心态,前身已然如此,苦恼无用,即便不考科举,也不能没有学识。 “哼!随你。”任斋长见全绩话说到此步,也无心阻拦了,毕竟书院主旨在育人,怎可拒学子于门外。 全绩迅速穿好衣衫,将铜钱双手呈放在木案上,任斋长清点完毕,从桌侧盒中取出一崭新木牌,笔浸砚墨,写下全绩的名字。 “既入舍中蒙学,便是城东书院的学子,切莫做有辱师门之事,不然必逐之。”任斋长将木牌递给全绩,之后伏首写字,不再理会二人。 “是,先生。” 全绩恭敬的向任斋长行了一礼,与赵与莒前后退出房门。 继,全、赵二人同步走在长廊中。 “五哥……”赵与莒看了一眼全绩,本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书院学子来说不能考科举那可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哈哈,大郎啊,五哥刚才对任斋长说的都是真心话,世间的路千万条,但人无底蕴,如何平稳行走?不必担心,五哥没事。”全绩右手搭在赵与莒的肩头,他这么做也有赵大的原因,维持关系的最好方法就是朝夕相处,做志趣相同之事,有了共通点,全五也会因赵大的经历,做出相应的选择。 这其间是有豪赌的成分,但全绩有这个条件为何不利用? “某不如五哥啊。”赵与莒经历的事情少,对全绩豁达的态度颇感敬佩。 “不说此话,大郎先领某去蒙学舍。”全绩要走的路可不会因为一身墨衣而废止,他要为登云梯打好牢固基础。 两刻后,赵与莒领全绩入了蒙学舍,房中坐着八九位稚童,堂内气氛嬉闹欢愉。 全绩找了一处空位坐下,赵与莒径直走向上方堂的立木柜,从柜中取了两本新书,拿了一支毛笔。 “五哥,东西给你放案上了,待会胡先生入堂,你将木牌放在案左,一切章法先生自会教授,那某就先走了。” 赵与莒向全绩叮嘱了两句,快步走出书舍,生怕误了听讲,但很快他又匆匆折返,从书籍夹缝中抽出几张白纸,交到全绩手中。 等赵与莒一走,蒙学的稚童都围到全绩身旁,七嘴八舌的询问新舍生。 “你谁呀?” “你也是来读书的吗?” 就在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的青衫老者走入堂中,伴随着一声轻咳,稚童们纷纷坐回原位,堂中静若寒蝉。 胡讲书,城东书院的蒙学先生,也是一位不第的老秀才,家境贫困,靠学院食补度日,为人严厉,在学子中颇有威信。 胡讲书入门第一眼便看见了全绩,他坐在此处格外特殊,但胡讲书并未表现出异样,环视众童道:“昨日散学后让你们写的大字都写了吗?” “写了,先生。”众童参差不齐的回应。 “好,都拿出来,为师要一一检查。” 胡讲书缓步走到第一个学子身旁,扫了一眼其写的文字微微点头,而后又走向第二人。 三刻后,胡讲书走到了全绩身旁,看了一眼案上的木牌,低声问道:“可会写字?” 全绩不敢怠慢,拿起毛笔浸墨,然后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全字。 胡讲书皱眉说道:“你这般握笔,笔锋无力,何来漂亮文字?” 全绩讪笑起身,拱手一拜:“请先生指教。” “嗯!且看好了。” 胡讲书见全绩态度恭敬,便跪坐在席位间,执笔润墨,细心教授:“虽说执笔无定法,但仍有前人笔技可寻,黄公曾说过: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 胡讲书说话间写了一个绩字,行为楷书,字体方正,横平竖直。 “先生好书法。”全绩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好生练,见字如见品,你读过百字姓、千字文吗?”胡讲书归笔于架,撩袍起身。 “略知,不精。”这两本启蒙书全绩张口便来,但从未背全,属于半吊子水平。 “那就是没读过,这两本书需通篇背诵,字字熟写,读书无捷径,唯勤,唯手熟尔。”胡讲书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话,教书育人恪尽本分,他的学生只有熟知和不知两种状态。 “学生记下来。”全绩郑重点头道。 “说无用,改日再考。” 胡讲书大步走回高台席位,开始了今日的授课,由于有新学子加入,胡讲书总会时时串联些旧日讲过的知识,且语速也比平素慢了许多。 一个多时辰后,胡讲书合上书籍,说了一句散学,匆匆离开书舍。 稚童们个个欢呼雀跃,整理书籍各自归家,而全绩则夹着两本新书,去了赵与莒先前带他看过的讲经书舍,瞻仰一下山阴的大学者。 两刻左右,全绩到了书舍外的竹木走廊,廊间席地而坐七八人,皆为旁听者,舍内老成洪亮的声音正值慷慨激昂。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 全绩沿竹窗缝隙看见讲经台上坐的老者。 此人五六十年纪,须发花白,脸面多见褶皱,头戴一方巾,身着襕衫,神情肃穆,一丝不苟。 陆子约,字礼祖,绍兴山阴人氏,承家学渐为大家,不好功名,一生未试,擅讲学,文理深入人心。 陆家祖上陆珍是大中祥符年间的进士,官至吏部郎中,曾祖陆佃,师从王介甫,精通经学,官拜尚书右丞,祖父陆宰,诗文通达,节操无二,因受主和权贵欺压,朝廷南渡后并未仕官。 至于陆子约之父便是陆游陆务观,陆公自幼受家学熏陶,有强烈的爱国情怀,一生志向在于克复北疆失土,受恩萌出仕,但得罪了权臣秦桧,一生仕途不顺,终了未得所愿,抱憾而逝。 此刻全绩站在竹舍外,第一次感受到与时代的交集,他和大多数后世人一样根本不了解宋理宗,但提起放翁先生的名号那可是如雷贯耳,他的诗词家喻户晓,每每念及都有无限悸动,只叹亘古男儿一放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站在身旁 “讲学无尊卑,诸生可畅所欲言,凡是老夫所知之事定有三分薄见,诸生请。” 陆子约讲罢大学之德,合上书籍,欲和众学子当堂辩礼。 但过了许久也未见堂中有人起身,学子们既对这位博学讲师十分敬重,又怕说了粗浅问题引人耻笑,故而皆作默声。 “罢了,那就散学。”陆子约微微摇头,在草堂中都不敢说话的人就算到了朝廷也是碌碌附庸之辈,难有大作为,陆子约心中暗自决定明日不来这默堂讲学了。 至此刻,坐在后排临窗处的赵与莒快速起身,神情略显紧张道:“先生,学生有一问。” 赵大做了先行者,周围人纷纷侧目,其中也包括刚到场的全绩。 全绩寻了走廊一空位,盘坐静听赵大的高论。 “哦!说来听听。”陆子约端坐于席,表现的颇感兴趣。 “方才学生听先生讲治国策,用了依江而守,精进内政之言,那对北疆,对金贼又当如何?”赵与莒是皇室遗子,他的家国情怀比一般人更沉重,从靖康之耻到建炎难渡,从绍兴和议到隆兴和议,宋庭世态越发颓靡,路茫茫,前无光,克复北疆的口号喊了百年,终是杭州作汴州。 陆子约闻言,沉默了许久:“就以科举而论,策论试最好不要谈及金人与北疆失土。” 一个一生不愿参加科举的陆礼祖竟说出了应付科举的言论,此间似乎失了陆公的豪情壮志,不知是失望暗淡,还是世事所迫。 “先生常教导学生要做人以诚,言行以实,不去正视耻辱,何来奋发图强?靡靡享乐之音虽好,但可蒙蔽天下人吗?遍视宋土无一仁人志士吗?”赵与莒语气越发昂扬,目色坚如铁。 陆子约还未开口,学子们纷纷不忿。 “狂妄之徒!这天下只你一人是良贤吗?” “大胆!你在指责朝廷吗?” “无礼!学识浅薄也敢自诩圣杰?” 自开禧北伐失败后,史弥远代替韩侘胄成为新一代的权相,与金朝签订了嘉定和议,宋主称金主为伯父,纳岁币银绢各三十万,又以三百万缗钱赎回淮、陕二地,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史弥远此举招致全国骂声一片,但又是无可奈何之事,北伐出了内奸叛徒,耗资巨大,国民危殆,只能以屈辱换求活。 满堂的压力会于赵大,赵与莒将微抖之手藏于袖中,他不明白大宋的风气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不应该是提起金人都咬牙切齿,说到克复北疆都义愤填膺吗? 孤立感,赵与莒感受到浓浓的孤立感,犹如一偏舟驶海,暴雨狂浪同步袭来,前后无路。 “尔等之言甚是可笑,那敢问这话应该由谁来说?上到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匡朝宁国之志还分贵贱吗?我兄弟二人虽粗鄙,但尚知不为科举而考科举!”全绩大步走入草堂,与赵与莒并肩而站。 “五哥。”赵与莒面部微红,全绩到场让他感到踏实,偏舟虽小,但两人划桨,有了砥砺支柱,未尝不能济沧海啊! “你是何人?”陆子约看着二人并立,恍惚之间忆起了往昔一幕。 一石亭,两杯浊酒,两位寄怀老者围暖炉而坐,看那千山暮雪景,言那家国万里事,此间左侧者正是陆子约之父陆放翁,临右者为辛公辛幼安。 “蒙学子全绩拜见先生。”全绩拱手向陆子约行了一礼,丝毫不顾耳旁讥笑,神情平常如一。 “你方才所言不为科举考科举是何意?” 陆子约对刚才赵与莒的那种孤立无援自身感受深切,这就和陆家在士林的处境一样。 陆游一生坎坷,到老来也是拳拳爱国之心,但却被士人抨击为晚节不保,连就理学大家朱熹都说:陆游才学顶天,业绩平平,会被当权者所利用。 朱熹一字千金,士人跟风,将陆游打上了韩侘胄奸党的标签,这起源只是因为韩侘胄家中新园建成,请杨万里写园记,杨万里宁可辞官也不书写,韩侘胄又将此事交给了陆游,陆游操刀写了一篇《南园记》,成了所谓的人生污点。 时至今日,仍有不少理学门人以陆放翁攀附权贵为由与陆家绝交,时时流传些泼脏水的言论,这也让清高自诩的陆子约有了忌惮,不敢肆意谈论家国之事。 “先生,绩初入学,见识浅薄,也说不出高深话语,读书人为出仕而费苦心无可厚非,但出仕之后的作为更重要,先贤已经给出了做官的标准,无论先生所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学院门口所书的横渠四句,都是这个道理。能不能考中科举另当别论,但这读书人的初衷总该有。 譬如陆公为韩相写园记之事,当年的陆公已到古稀之年,说句难听话语还有几年可活?他为何要冒着失节的风险支持韩相北伐,也许这就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全绩知道外戚韩侘胄算不上一位好相公,但无论他秉着何种政治目的去北伐都是一件振奋人心之事,败了只能说明军事准备不足,急功贪进,不过总比那偏安糜烂之风要好些,至于韩侘胄党禁理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赵与莒听了全绩的言论,瞬时感觉左侧的身影高大了许多,对全绩渐生敬佩之心,泼皮改正也不失为达者,更何况他五哥在全力支持他。 “全绩之言尔等以为如何?”陆子约不做评价,反问众学子。 诸生皆不言,唯赵与莒不加迟疑开口:“乃是警世良言,只为做官而做官,非圣贤之道,非读书人之举。” “哈哈哈!真是曲高和寡吗?非也,只是尔等读书而不识书罢了,你二人且坐,老夫今日就讲讲这北疆纷乱之事以及些许应对浅见,我等做个探讨。”陆子约含笑看向二人,似乎这草舍中只剩下三人对坐。 陆子约自幼受家学,岂能不承陆公的爱国志向,只是见惯了浊浊世人懒得开口,今见一双璞玉自要雕琢一二。 “多谢先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舅父刘景 陆子约从北疆地理入手,细说各府州,又从辽金兴起说到了蒙古西夏,给出了步步稳扎,争一镇一县之地的详尽策略。 全五与赵大也听得津津有味,时时询问不解之处,陆子约一一耐心分说,展现出渊博的学识。 一席话罢,全绩对时事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同时也不由感叹天下达学者如云,只一山阴陆子约当得学富五车。 “今日便讲到此处,散学。” 陆子约看了全绩二人一眼,起身快步离堂,众学子也收拾书籍,相继离去。 两刻后,全绩三人结伴出了书院大门。 “五哥,今日你也去讲书堂了吗?”赵二初学诗经,先生另有其人,无缘听堂,只能问个热忱。 “去了,陆先生高才,非我等凡俗可及。”全绩点头应答,把陆子约的言论做了简述,让赵与芮听个新奇。 “五哥,陆先生最后总结的策略你认为可行吗?”赵与莒见全绩转述完毕,开口询问己惑,还想和全绩推心置腹。 “嘶,不好说,陆先生对形势的分析十分透彻,但毕竟只是纸上谈兵,未曾实地考究,至于我这蒙学子哪有比先生更高的见解?”全绩照实直言,他没本事更没见识去评价陆子约的军事谋略。 赵与莒点头不言,通过这两日的接触赵大发现全五真的变了许多,沉稳慎重,少怀城府。 全绩见赵氏兄弟沉默,另提一话:“今日某入学虽有些波折,但还算顺利,此后我兄弟三人就是同窗了,且一同努力读书,博个前程似锦。” “是,兄长。”赵氏兄弟向全绩拱手一拜。 “哈哈哈,归家!” 西山斜阳难掩少年意气,三兄弟的人生才刚启程。 半个时辰后,全绩三人入了家院,刚进门便看见树下木桌旁坐着二人,左侧是全有德,右侧者戴一幞巾,身着皂色长衫,三十二三年纪,眼大有神,声音洪亮。 全绩见客一喜,上前施礼,赵氏兄弟相随,同唤了一声:“舅父。” “你们哥三儿怎现在才回来?” 刘景,字秀亭,绍兴会稽人氏,祖籍湖州长兴,全五母亲的兄长,时任会稽县押司。 “先生散学迟,舅父今日沐休吗?”全绩说话间坐在了刘景身旁,而赵氏兄弟打了声招呼便回内院去了。 “不曾,只是想你父亲,过来叙叙旧。”刘景膝下暂无子,只一女儿,故而对外甥格外宠溺,全绩前身也是仗着刘景的名号在乡里横行霸道。 “父亲可打了大酒?要不绩去整一坛。”全绩殷勤的问道。 “哈哈,二哥,五郎是懂事了啊。”刘景将全绩拉坐回身旁,继而拍了拍全绩的肩膀:“五郎啊,今日就算了,舅父这两日还有公事在身,坐坐便走了。” “哦,那也得吃了饭再说,舅父,茹妹的事定了吗?”全绩为二人续上茶水,笑看刘景问道。 “定了,日子也看好了,就在下月初七,到时候来给老舅撑场面。”刘景今日抽空来全家也是为了此事,年前县中节级王勇请了媒人为子说亲,刘景询问了女儿意见,最终应下了此事,一拖二去的筹备便到了年中。 “王竹也是个健儿,绩没听过他的坏名声,想必也值得托付。”全绩也在会稽泼皮中厮混了两三年,但凡哪家哥儿做下了污糟事,他是门门清,王竹算是个中规中矩吏门子弟。 “唉!不过三代都是外来户,有些事难办的很啊!” 刘景的祖上是进士出身,到了祖父辈为会稽主簿,也是在那时刘家落户会稽,传至刘景手中只是一押司,左右关系还得维持,刘茹的婚事难免挂上了此间利益牵扯。 全绩低头不言,他没办法替刘茹道个不平,赵宋之世说是士人的天下,读书人的天下,实则不然,大宋的地方主政官多是差遣之职,内土三年一换,边疆四年一更,根本没有长治一地的主政官,故而县中大吏结成了稳固的势力群,形成了吏治地方的风气,这些受先祖蒙阴的地方富户土豪成了县中行走的主要人物,若没有他们的支持,一个差遣官来上任,还没理清各方关系就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所以刘景在竭力融入这个圈子,为后辈子孙谋福。 “世道就是这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要王家大郎懂得上进,也不失为良配。”全有德对此深有体会,当初全大节就是为全蓉这般择婿的,只可惜赵希瓐命薄,全有德没搭上这个顺风船。 “罢了,不说了。五郎啊,舅父与王麻子结为姻亲,可以帮你谋牢子、公人的差事,你可愿去?”刘景与王勇成了亲家,在会稽的话语权更重三分,为全绩谋个公家饭并不难。 “舅父,绩还是想再读一两年书,长一长学识,到时候也能更好帮舅父做事。” 全绩已经下了决心,在赵与莒离开全家之前他都会和赵与莒一起读书,促进些情谊,为日后做长远打算。 “读书也行,等舅父再稳固一两年,处事也就更顺当了,到时候给你谋更好的差事。”刘景也不逼迫全绩,反正牢子、公人这种差事随时都可以插入人手,不算顶好的活计。 “多谢舅父成全。”全绩恭声回应。 继,刘翠唤众人围桌吃饭,饭间全有德取来了一坛私藏的好酒,邀刘景畅饮,刘景先做推脱,但架不住全有德的三五句劝,而后推杯把盏,喝的尽兴。 全绩一直坐陪二人至天暗,刘景此刻已经喝得迷糊,但拒绝了全有德留宿的请求,口口声声说明日有事。 全绩看了一眼步伐虚浮的全父,无奈说道:“父亲,我送舅父回去。” “好,绩哥儿送我。”刘景不等全有德开口,一把搂住全绩的脖颈,将半身重压在全绩肩头。 此刻刘翠从房中走出,数落了几句刘景,刘景讪笑不言,之后刘翠又去后院唤来赵家兄弟,与全绩一同送刘景归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会稽夜景 夜无月,初起凉风,掩了燥夏温,西门里土道上四人摸黑伴行。 全五与赵大左右搀扶醉酒的刘景,赵与芮跟在三人身后,兴致高昂,他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游玩过夜市了。 “大郎,待会送舅父归家后,去会稽夜市耍耍?”全绩不顾刘景的酒后言语,低声询问赵与莒。 赵与芮闻言快步走到赵大身旁,目光殷切,他自是极愿去,但还得赵大点头才行。 “五哥要不算了,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去学堂呢。”赵与莒性格内敛,自幼懂事,不愿给全绩再添花销。 “赵二,你呢?”全绩转问有心人。 由于天暗,赵与芮看不清赵大的表情,也不敢私自应下:“某看五哥和赵大的,你二人去我就去。” “那就去耍一圈,延上半个时辰归家不算晚。”全绩出门前特地备了些铜钱,要犒劳一下两位帮工。 “全听兄长安排。”赵与莒见全绩定了主意,也不好反驳,而且他心中也对夜市闹景有几分期许。 一个时辰后,三人将刘景送至竹园坊刘家,全绩上前叩门,很快院内传来了声响:“谁啊?” “舅母,我是绩哥儿。” “是五郎啊,等一下,来了。”院门始开,内站一妇女,正是全绩舅母陆兰心。 “怎又喝这么多?绩哥儿扶你舅父先回房。”陆兰心目色不悦的说道。 “好。”全绩讪笑一声,架着刘景回房,安顿其睡下,而后折返正堂。 一进门便听见陆兰心在询问赵氏兄弟的学业,而刘茹在给几人斟茶。 “五哥。”刘茹见了全五喜上眉梢,引其落座。 “嗯,坐。近来是长得越发漂亮了,五哥还以为是哪个知府家的千金呢。”全绩打趣了一句。 “五哥!”刘茹没有了往昔的活泼,神情尽是哀怨。 “怎么?不喜王竹?”全绩收了笑容,与刘茹私语。 “只见了一两面,何来喜欢讨厌?”刘茹正值妙龄,自然有对情爱的期许,这般嫁人绝非她所愿,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破了她一切的幻想,如今更多的是恐惧不安。 “王竹这人品行尚可,五哥没听过他的劣迹,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且人才长得也不错。”全绩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只能说些安慰话语。 刘茹点头不言,自顾饮茶。之后陆兰心笑看全绩:“五郎,听莒哥儿说你近来开始读书了?” 陆兰心是山阴人,其父是原山阴县丞,家中还有一弟。陆兰心与刘景的婚事赵大的父亲赵希瓐算是半个媒人。 “长些学识,也能改掉昔日积攒的坏毛病。”全绩恭敬回应。 “如此极好,你舅父待你如亲子,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陆兰心直爽的性恪一直未变,当初刘景不敢向陆家提亲事,还是陆兰心直言要嫁,陆老县丞也只得答应。 “绩谨记舅母教诲。” 之后,陆兰心又问了几句全家近况,且让兄弟三人在家中留宿,说明日直接去学院。 全绩做了推辞,与赵氏兄弟离开刘家,临行前全绩答应刘茹去寻王竹谈谈,给亲妹的婚事把把关。 三刻左右,全绩三人步行至城西一坊,立于坊门前便可见通街明亮,闻人声鼎沸。 入石街三五步,夜景摊点琳琅满目,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更有当街耍技者,卖弄文章的穷酸秀才。 “这走了许久,腹中饥渴,二郎想吃些什么?”全绩右手依在赵二肩头问答。 赵与芮看着如云的摊位,一时选择困难:“五哥,某再看看。” “好,慢慢看,不急。”全绩说罢,向后退了几步与赵与莒同行。 “二郎贪吃好玩,五哥见谅。”赵大不好意思向全绩一笑,有些事没有办法点破,就像每一旬不等全蓉母子开口,全有德已经将钱财偷偷放在后院书房的木案上,这些对于赵与莒都是最直观的触动。 “何必说这些,莒哥儿你想吃些什么?”全绩将这些事尽量做到潜移默化,说在颜面上就没意思了。 “都可。” “那就来碗冷元子。” “好。” 三人在街面上走了两刻,买了些干脯、肉包,坐在摊位上喝着冷元子,听旁侧书生讲些离奇故事。 值此刻,街面对侧来了三人,为首者戴一巾帕,身着短衫,胸膛半敞,依稀可见一刺绣的青面虎头。 此人行街喜欢左右观瞧,无意之间看到了摊位间的全绩,大笑迎上前来:“五郎,今日也在坊间游玩啊?” 全绩见来人和善回应:“来耍一圈,七哥,来一碗啊!” “好,来一碗解解渴。” 七哥全名叫徐保,也是西门里的住户,其父徐山是西门的乡书手,全有德的顶头上司。 “主家,再来三碗。”全绩邀三人同桌而坐,对摊主吆喝道。 全绩的前身与徐保的关系不错,二人属于西门里泼皮的头目,有着各自的小团体,平素耍钱喝酒也是常事,且对外多保持团结态度。 “五郎这两日怎不见你出门啊?”徐保是乡役中的甲头,按道理说现在他应该在乡里巡逻,但会稽的治安一向不错,他也就时常进城丰富夜生活。 “不瞒七哥,某在城东学院读书呢。”全绩从摊主手中接过汤碗,递到徐保面前,徐保虽然过的浑噩,但为人讲义气,再加上他父亲的身份,全绩还得维持这个朋友关系。 “读书?”徐保迟疑了片刻,恍然大悟:“哦!明白了,全五你好手段啊,给七哥教了一招,改明七哥也去读书。” 赵与莒听的心生厌恶,徐保已经将此事认定为全绩向家里骗钱的新手段,他不明白全绩为何还要和这种人结交? “哈哈,好,七哥也来读,咱们做个同窗。”全绩浅笑不辩,拍了拍赵与莒的大腿,示意他做人莫要太过认真。 两刻后,全绩去摊主处结了账,转头向徐保客气了一句:“七哥,回?” “走走走,这会稽夜坊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看头。”徐保还没和全绩聊够,故而想要结伴同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夜路难走 二更天,夜风更盛,土道两侧树叶沙沙响,扬尘弥漫间见五六人身影。 “五郎,今日这天气怪的很,风吹的甚紧啊。”徐保摸黑踏步,只觉吃了一嘴土,骂了几句天候。 “绍兴府临海,风多不出奇。”全绩左手牵着赵与芮,随口回应。 “话说回来,今岁要不去临安府观潮如何?”徐保几年前随父亲看过一次潮信,至今记得那壮观景象。 “届时再说,若某有空闲定陪七哥走一遭。”全绩此刻已有些困倦,连连打着哈欠,只是徐保看不见罢了。 一刻后,六人行至两不接地段,土道疏林外都是荒草坪,前后无人家,此刻的风更紧,呼啸声频传。 徐保见全绩无心攀谈,便与同伴先行在前,聊上几句会稽城中的俏寡妇,做个荤笑话。 “踏踏!” 路边林响起了脚步声,几个身影蹿入土道中,两人在前,一人居后,由于天暗,看不清来人的样貌着装。 “留下钱财,放尔等一条生路。”前方一人低声说道。 全绩一惊,这平素走了千百次的归家道,竟然遇见了说书人口中的绿林匪客。 “五哥。”赵与芮右手不住的颤抖,赵与莒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紧紧抓着全绩的背衫。 “莫慌。”全绩将赵氏兄弟护在身旁,直面后方的劫道客。 “哈哈哈,你们这几个小贼真是不知死活,可知大父我是谁?”徐保是随县尉、砦官剿过山林棒客的人物,自是不惧贼人,一脸轻松的向前踏步。 全绩则从怀中拿出线串的百余文抛到地上,向正对的那人说道:“只这些,望好汉容个情。” 全绩没办法像徐保做的那般潇洒,今日若只他一人,一切好说,但牵连到了赵氏兄弟,全绩必须万般小心。 那人弯腰拾起钱财揣入怀中,径直走向全绩。 全绩立即会意,带着赵家兄弟向左侧退了数步,让那人站在徐保三人身后。 “七哥,破财免个灾。”全绩高喝提醒徐七郎,方才全绩与贼人错身之时依稀看见了他腰佩的短柄朴刀,这与那山林棒客可不是一路人。 “五郎何时如此胆薄?几个棒客而已。”徐保此刻仍未觉察,态度依旧嚣横。 “快将钱财拿来!某不想杀人!”为首贼人语气越发急躁。 “好,某给你!” 徐保说话间冲步起拳砸向为首贼人的面门,其身侧的两位甲丁也同步出手,各自袭向一人。 “找死!” “噗!” 暗夜亮白刃,只见刀光一闪,斗大的头颅落地,徐保的尸体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而其余两位甲丁也被贼人迅速解决。 杀人一瞬间不加拖泥带水,全绩赌对了,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力敌的对手。 悍匪,一等一的悍匪。 带血的头颅滚落在全绩三人面前,赵与芮吓的当即失禁,双腿瘫软无力,而赵与莒本能的想向后方树林逃跑,却被全绩一把拉回原地。 “蹲下低头。”全绩双手按在两兄弟肩膀处,强行压低二人身体。 悍匪方才杀了人,全绩知道不能再做激怒行为,就以三人刚才出林的速度而言全绩带着两兄弟根本逃不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贼人守信。 “兹!” 几声扯衣过后,三贼得了钱财,一贼抬起血刀指向全绩三人:“怎么办?” “宰了,以绝后患。”另一贼带着恶狠狠的语气大步走向全绩三人。 “刃!” 贼人血刀高悬,全绩盯着他的草鞋,暗自抓了一把土尘,赵与莒会意,同样握土,而赵二已经完全吓傻了,全身颤抖,口中喃喃求饶。 “算了,撤!”为首贼人发话,其间二贼迅速聚到其身后,眨眼功夫三人消失在右侧边林荒草中。 “五哥。”赵与莒死死攥着手中土石,汗水洗面,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快走,以防贼人反复。”全绩一把背起赵与芮,绕过徐保三人的尸身,大步跑向西门里。 三更天,夜凉风止。 全绩三人一路狂跑至家中,神情惊魂未定。 “呼!” 全绩长舒了一口气,将赵二交给赵与莒:“你先带二郎回房。” “五哥小心。”赵与莒扶着赵二快步去了后院。 全绩则至东厢,猛力拍打房门。 “谁啊?”全有德已然酒醒,开腔询问。 “父亲,出事了。”…… 半个时刻后,徐山、全有德带着西门里二三十位青壮,举着火把去了林间土道。 徐山一见徐保的尸首立即失声痛哭,口中咒骂着劫财贼人,又说自家孩儿可怜。 全有德则主持大局,派遣数位青壮结伴去县衙报案,又让其余人敛收尸体,维持现场秩序。 “说!为什么贼人不杀你?偏要杀我儿?”徐山此刻完全变了模样,不再是那和善处事的长者,言谈间竟有些疯魔,抓着引路人衣襟反复询问。 “徐伯,某也不想,却是贼人凶残啊。”全绩无奈摇头,本是同乡人,又是自幼玩伴,全绩断不会刻意去害徐保,而徐山的心悲急燥也是情理之事,毕竟是父母精血,十月怀胎,二十年供养啊。 “四哥,事已至此节哀顺变,五郎也受了惊吓,四哥且振作些。”全有德上前扶起徐山,拨开徐山的右手,将其交给身旁青壮,随即再问全绩:“五郎,真没事?” 平常人遇了这种情形不下破胆才怪,全有德还是担心全绩的状况。 “没事,真没事。”全绩心态平和,好歹他也是经历了生死的人。 “那行,待会儿为父让人送你回去,明日和大郎二郎在家中呆着,县里公人必然要来问话,届时如实以告。”全有德拍了拍全绩肩膀,对全绩的临危不乱加以赞许。 “好,那父亲也要小心。” 全绩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突发之事谁也无法预料,全绩必须重新审视活在赵宋的难度,这种任人宰割之感让他心忌,日后还是尽量莫走夜路了。 继,全有德遣人送全绩归家,自己与徐山则在此处等待县中的班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县中公人 朝阳初升,全有德方才归家。 全绩听见院门响动,立即起身出房,见双目绒红的全有德坐在院中饮茶吃饼。 “父亲,怎么样了?”全绩从刘翠手中接过小菜,径直走向全有德。 “尸体已运到公祠,等县中公人来查看询问过后便可办丧入土。”全有德当值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杀人劫财案,至今心中庆幸全绩三人没有受到伤害。 “那三人不是一般的棒客,皆有武艺在身,十分凶悍。” 全绩口中的棒客是乡间俚语,自高宗驻跸越州以来,绍兴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山阴、会稽二县的律法也更加严苛,明令禁止持刀者,故而迫于生计为匪的人多持棍棒,也就落下了这个称呼。 “昨夜衙卒也来了,为父听了一嘴,说是庆元府翻了一艘海盗船,百余名穷凶极恶的海贼逃匿各府县,会稽命案非首例,以后切记莫要乱走动,这匪患怕要闹上几月了。”全有德再次叮嘱全绩,越深入了解事件,越明白其中的险情。 “那县中为何不提早发公告呢?” 赵宋的海盗从建炎南渡开始屡禁不绝,市舶司的货船深受其害,这些海盗多是战场退下来的逃兵、杀人匿罪的亡命徒,狡诈凶残,官府也该尽早提防呀。 “儿啊,有些事可不是张口那么容易,且县府的大人心存侥幸,只有真遇了事情,才会紧忙些。”全有德在吏员圈子行走多年,一个差遣三个官,推来委去,人人都想吃清闲俸禄,真正做事的就一两人,还要架住左右应承,前后酒席的人际关系,归根到底只一句:无利不起早。 “嗯,明白了。”全绩没有劝说父亲当值尽公,因为他明白此势非一人可扭转,根源在冗官二字。 “行了,为父吃一口还要去公祠等县里的大人,你且去看看大郎二郎。” “是,父亲。” 全有德入房洗了一把脸,又匆匆离家。 全绩则去了后院书房,扣门唤人:“大郎,起了吗?” “来了,五哥。” 片刻后,房门打开,赵与莒状态很差,面色寡白,双目布满血丝,勉强挤出一笑。 “大郎,没事。”全绩一进门便闻到了房中的酸臭味,赵二床榻旁放着一个洗净的空木盆。 “没事,就是二郎昨日吐了一夜,害得某都没睡好。”赵与莒开口推脱,全然不提自己昨夜在床榻上的瑟抖。 “那就好。”全绩走到榻旁看了一眼熟睡的赵与芮,而后推开两扇木窗,靠在窗旁与赵与莒闲谈,缓解其内心的不安。 两刻后,全蓉走入房中,手中端着饭食。 “绩哥儿,吃些饭食再聊。”全蓉昨夜一直在书房照看二兄弟,也从赵大口中知道三人所遇的险情,心中也是惊恐,只是在两兄弟面前强作平静。 “好嘞!大郎来啊,吃一口再说嘛。”全绩围坐在案旁,邀赵与莒同席。 赵与莒连连摆手:“五哥,某吃不下。” “哎呀!都过去了,有甚嘛?待会儿县里公人还要来家中,你这副模样惹人笑话。”全绩抬手递筷,使了激将法。 “好。” 赵与莒此般年纪正吃这一套,全绩都能做到如常,自己为何不能? “小姑,你不吃吗?”全绩面带歉意看向全蓉,若非自己强拉赵氏兄弟同行,也不会让赵氏兄弟见到那血腥一幕。 “你们先吃,我不饿。”全蓉坐在榻旁执二子之手,对全绩心存感激,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继,全绩在赵氏兄弟的书房中一直待到了午后,与赵大同写字,读些书籍。而赵二的状况也好转了不少,躺在床榻上与二人交谈。 值此刻,全有德大步入后院,站在门前催促三人:“快出来,王县尉到了。” 全绩闻言带着赵氏兄弟去了前院,院中木桌旁端坐一人,此人四十五六年纪,着青衣曲领袍,头戴幞巾,姿态威严。 从旁站三人,分是押司刘景、节级王勇以及班头王竹。 “你们三人便是遇匪者?” 胡壬杰,字才俊,庆元鄞县人氏,嘉定年间进士,现任文林郎、会稽县尉。 “回大人,正是我兄弟三人。”全绩抱拳拱手,谨慎回应。 一县之治,唯四人可称官,分是知县、县丞、主簿、县尉,其余者皆为县役小吏,胡壬杰是当朝进士,正儿八经的从九品官员。 “可还记得匪人相貌?”胡壬杰一脸严肃的再问。 赵宋的官制十分冗杂,官是官,职是职,另有差遣一说,职为高官专属,譬如馆、阁、殿一类的大学士荣号,而官阶品级与俸禄、穿着、宅门府邸一系列挂钩,唯有差遣才是实际行使的权力。 “由于天暗未曾看清,不过其中一人穿草鞋,配朴刀。”全绩说罢,赵氏兄弟又补充了几句,基本上没有大的出入。 “嗯,且将昨夜遇匪的详细情况一一说来。”胡壬杰抬手一摆,身后一小吏取出文笔,做个记录。 全绩即把过程详述,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胡壬杰微微点头,从小吏手中接过纸卷,随意扫了几眼:“不知样貌,可识得其声音?” “识得。”全绩三人齐应。 “好,待抓到嫌疑者再寻尔等辨认。”胡壬杰说罢公事,起身离院,刘景与王勇父子紧随,陪上笑脸言语,胡壬杰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 待一班衙役离院,全有德才啧啧摇头,今日他与胡壬杰交谈不过五句,浓郁的上位者气息时时扑面。 “父亲,何故啧叹?”全绩上前笑问。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什么时候见你舅父对他人如此殷勤?”全有德羡慕的说道。 “父亲,四伯的情况可有好转?”全绩忽然间转了话题。 “还是那副见人就怒的疯癫态度,徐保和你一样是独苗,四哥一时间怕……”全有德立即神情一亮,全绩的话语间接提醒了他:“你们三兄弟在家中呆着,某再去公祠看看,安顿一下丧葬之事。” 全有德火急火燎的走出院门,全绩则哼声浅笑,刘景向上攀附是一种态度,全有德向下安抚也是一种手段,这其中的门道多着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老秀才 此后几日西门里周遭人影密集,县尉、砦官、都头一众分别带人沿道、林、河、山搜捕行凶匪人,但声势浩大却无实获,最终县衙出了公告,言明贼人已逃往他地。 此日,全绩三人照常去城东学院读书,乡里土道上时常可以看见役卒巡逻,算是县府安抚人心的手段。 三人行至当初匪贼杀害徐保的地方,赵氏兄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皆不愿再回忆此事。 全绩则扫了几眼土道上的污红渍,那夜发生的一幕幕清晰浮现在脑中。 “五哥,快些走,要误时辰了。” “嗯,来了。” 全绩大步追赶二人,道间微风吹拂几根枯草落在了那污渍间。 半个时辰后,学院正门起了热闹。 舍中讲书与一老秀才起了争执,讲书一脸鄙夷的抬手驱赶白襕衫老者:“你也是个读书人,怎这般不要脸皮?” “讲书此言差矣,会稽名望创办义舍,旨在匡助学子,学生讨些赶考路费,怎就成了无礼之举?”老秀才身后跟着两位粗布短衫者,一人背书笈,一人持行杖,看似是老秀才的随从。 “别人应贡举,两三次不成也就罢了,你这三十年间来了六七遭,还好意思张口吗?”讲书第一次见这老秀才还是在学院读书时,现如今他都当了十年讲书,老秀才还在锲而不舍的考科举,且次次去春闱,都要来学院乞讨一笔路费,俨然已经将此事认作理所应当。 “学生这第七次必中,旁人还没这本事呢,等学生带上状元花,饮了琼林宴,定忘不了学校资助之恩。”老秀才故作高声,似乎想引来更多人看自己的笑话。 其实老秀才说的不错,放在一般人身上确实没有这个本事,赵宋的贡举分为解试、省试、殿试,每三年一举,从解试开始就不实行累名制,只要殿试未通过,便需从头开始,三十年间能走七次临安府的考生也算是个人物。 “学院无需你来感激,也不求你树碑立像,你且去县学讨银。”讲书无奈摆手道。 会稽富豪的确会资助一些品学兼优,才识佳慧的人物,寄希望于他们考中进士,来反馈富豪,以求双赢,但老秀才这种情况已经让富豪完全失望,断不会掷钱于泥潭,而学院自我经营尚且吃力,哪有闲钱资助考生? “主人,要不算了。”背笈随从见学子越聚越多,不愿在此久留。 “稍等片刻,在下定能讨来钱财。”老秀才对随从低语了一声,完全不顾随从怨念表情,大步登阶继道:“讲书先生,这是千日之功怎可一日废止,若学生高中,是念县学之情,还是思学院旧恩?故而还请学院从一而终,帮学生一把。” “呵,这是什么歪斜道理?柳秀才何故在此胡搅蛮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讲书都被气笑了,心叹:平素极好颜面的一人今日怎耍起了无赖? 人群中赵氏兄弟的表情极为怪异,惊慌间夹带恐惧,而全绩则偷瞄那持杖随从的穿着。 “五哥,怎么办?”赵与莒在那负笈随从开口的一瞬间便认出那人就是几日前夜间劫道杀人的匪徒。 如此想来也就理得通了:一个到义学讨钱的穷酸秀才哪来的随从?这些悍匪真是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劫持赶考学子,怪不得能隐匿行踪。 “大郎,快去告知巡道衙役,二郎,去请任斋长,你就躲在书舍,莫要走动。”全绩向赵家兄弟叮嘱了一句,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坚定的挤出人群,走向讲书先生,一切安顿完毕,他只需尽力拖住二人即可。 赵与莒看了一眼全绩的背影,快步跑向土道,心中越发佩服自家五哥,若让赵与莒直面杀人者,他做不到,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跑快些,不负全绩的嘱托。 “刘讲书,学生认为这位老先生所言有理,义学本为寒门开,怎可误了他人的凌云志。”全绩压低声音,佯装沙哑,且说话间不看后方二人,一副论理的态度。 “此间哪有你言语的地方,都散了,回去读书。”刘讲书怒斥道。 柳秀才一把抓住全绩的衣袖,双手抖得厉害,神情多是感激,就差落泪了:“小先生真乃在下知音,这天地间无人懂我呀!” 柳秀才这两日屠刀悬颈,命在一线,好不容易找了聚众交谈的机会,但刘讲书这酸腐不懂眼色,看不出自己表达的危殆。 直至全绩出现,间接救了柳秀才一命。 “这可赶巧了,后进与先生也是一见如故,先生哪里人啊?”全绩只觉得右臂被柳秀才抓的生疼,但还要装作笑脸,继续唱完这出戏。 “在下柳炳文,字予章,庆元府慈溪县人氏,今岁五十有六,家有一子一女……”柳炳文将家中情况一一说明,甚至还与全绩扯上了孙女,说要为二人保媒。 众学子此番看得更起劲了,这就像瓦子里的戏剧一般,就差一出二人烧纸磕头拜兄弟的曲目。 装作随从的二匪也看清了柳炳文浮夸的伎俩,知道他在拖延时间,随即二匪对视了一眼,持杖者拱手对柳炳文说道:“主人,某和弟弟先去探路,待会来接主人。” “好,好,速去。”柳炳文一听二匪要先行离去,心中庆幸万分,连连点头,而其余学子的目光都被柳、全吸引,没有刻意去留意主仆之间的怪异。 “两位老兄等一下。”全绩眼见要功亏一篑,立即扒开柳炳文的手掌,大步走向二人,他在赌二匪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杀人。 “小先生,有何事?”负笈匪徒没有认出全绩,态度仍作恭敬。 “两位老兄,这前后都是官道,又无荒山野林,何必急行?待柳兄长得了钱财,尔等一同走。”全绩语气平静,双目毫无波澜,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这是在玩命啊。 “贤弟不用劝阻,让他们先行探路,在下随后追赶便是。”柳炳文心中暗骂了一声全绩不知死活,随即连连摆手,且身形不敢向前踏一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王竹建功 “小儿,莫要多管闲事!”负笈悍匪恶狠狠的瞪了全绩一眼,周身杀气浓郁,想要吓退拦路少年。 全绩瞬时感觉脊背发凉,口干喉涩,按道理说赵二去请人的时间不短了,任斋长早该露面呀,难不成是任斋长心生胆怯,不敢出来吗? 持杖悍匪见全绩不言,还以为方才警告起了效果,颇为得意的撞开全绩左肩。 全绩此番脑中飞速运转,若是指认匪徒,只怕学子们会惊慌而散,自己也会深陷危境。若是口出巧语引学子围观匪徒,亦有可能激怒二人,伤及无辜。 该怎么办? 全绩看着二贼背影,心生无力感,恍惚间回头望见唯诺躲藏的柳炳文,双目顿时一亮,高声说道:“柳兄长,学院市侩,不识高学,兄长也不必在此费心思,某愿资助柳兄长二十两银子以作路资。” 全绩甩出了大手笔,三贼杀人得财不过一贯,全绩就不信二人对银钱不动心,且这银钱数量也把握的精妙,太多了人不信,太少了贼不期,二十两刚刚好。 “这……”满脸皱纹的柳炳文疑惑的看着全绩,宛如在看一傻子,他极力想脱身,而全绩却要吊足二贼的胃口。 此话一出,前方二贼双双顿步,他们今日能让柳炳文来学院,也就说明了求财目的,二十两银子对他们的诱惑性极大。 随即持杖悍匪转身对柳炳文一拜:“主人,既然这位小先生愿发善心,主人为何不领了他的好意?此去临安山高路远,主人需快些决定。” 悍匪语气压重在山高路远四字,笑意中多见威胁。 “好,好,那就随贤弟走一遭。”柳炳文拭去额间汗水,泄气回应,除非他一辈子躲在书院,不去参加春闱,要不然匪徒有一百种方法沿道杀了他。 “兄长请。”等到此刻全绩已经知道任斋长靠不住事,只能由自己将其引向土道巡逻的衙役。 继,全绩与柳炳文并行在前,二贼相随在后,四人沿土道折返西门里。 刚走了一二里,负笈悍匪眉头微皱,神色存疑,避了人群态度也做傲慢:“怎么走这条路?” “老兄去过西门里?”全绩保持如一步伐,声音愈发沙哑。 “没有。”悍匪当即否认。 “嗯,那老兄以后若再走这条路要小心些,几天前刚有悍匪在路上杀过人,到现在还没抓到呢。”全绩以旁观者的语气笑说了几句,且指责悍匪凶残,咒骂其不得好死。 柳炳文听的腿都软了,连连向全绩打眼色,示意他口中的悍匪就在身后,而全绩则视而不见,反问柳炳文的孙女长得是否如花似玉,有没有诗词情雅。 “哼!”持杖悍匪冷笑了一声,逐渐打消了戒备心,脑中也起了谋划,灭户夺财渐而勾勒。 两刻后,土道对侧来了二三十位县衙役,头带交脚幞中,身着圆领衫,小腿裹布,脚穿麻鞋,为首者正是配刀班头王竹。从旁跟着书生赵大。 全绩与王竹交汇眼色,双方都无言语,而二贼低头缓行,双拳攥的紧实。 就在全、王错身的一瞬间,全绩一把拉住柳炳文的手臂,蹿入衙卒人群,王竹同步抽刀,朗声大喝:“围住贼人!” “刃!” 王竹抬刀劈向左侧悍匪,悍匪无兵器,只得以木杖格挡。 “当!” “嘿!” 悍匪挡住王竹官刀的同时,猛力一抬,荡开兵刃,顺势一棍打在了王竹左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临战经验丰富,有章法。 王竹吃痛后退,衙卒或持刀,或携棍棒,圈围二贼。 二贼背靠相依,应敌有序,挡住了三五人的率先攻势,但双拳难敌四手,几个闷棍隐刀下去,高手也难免受伤。 “嘿!” 一衙卒瞅准机会,一棍敲在负笈悍匪的后脑上,只听一声闷响,悍匪软倒在地上。 “卡!” 而另一匪手中的木杖是柳炳文行道时随手拾得,远没有衙卒的武器趁手,舞了七八合已断作两截,悍匪本人也被几个衙卒死死的压在土道间。 “嘶!” 王竹轻揉手臂上的淤青,双目一狠,走向那挣扎的匪人,抬腿一脚踢在了匪人左耳间,致其昏迷。 “贤弟,原来你知道这些是匪徒!”柳炳文不敢置信的看向全绩,他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儿为何能做到如此沉稳。 “柳兄稍待。”全绩还没时间与柳炳文扯谈,随即径直走向王竹:“王班头。” “五哥,何事?”王竹今岁已弱冠,长得人高马大,国字方脸,但他与刘茹定了婚约,陪笑敬称全绩也无差错。 “那夜有三个匪人,还有一人应在附近……”全绩话还没说完,边林起了动静。 “沙沙。” 只听几声脚步,一持刀悍匪从林中飞步而出,径直冲向林边避祸的赵与莒。 此贼目色凶狠,俨然一副搏命态度,既然匿不住了,索性就拉几个垫背的。 “刃!” 白刃扑面,赵与莒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躲藏,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句:“五哥!” 全绩闻声未加迟疑,同步飞奔护向赵官家,此生只一博,活下来了就是饮酒吃肉美娇妻,死了也不过是冷门白纸一缟素。利在千分,何以却步? “趴下!” “噗!” 全绩与赵与莒之间的位置比持刀匪近了十余步,但当他赶到赵大身边时,悍匪已经高悬屠刀,猛力劈下。 全绩一把抱住赵大,向后扑倒,不过为时已晚,刀刃贴着他的后背划开了一道长约五寸,深可见骨的伤口。 “当!” 王竹也在悍匪出刀后追到了二人身旁,上下挥舞刀刃,逼退悍匪,随即衙卒又围了这悍匪,以伤三人的代价将此贼剁成了肉泥。 “五哥,五哥,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赵与莒承受着全绩的重压,双手染满了血渍,口中拉起了哭腔,对全绩的以身相护感激涕零。 “先人,别喊了,快去找大夫!”全绩一脸寡白,语气微弱的说道。 继,王竹简单处理了全绩伤口,背起全绩,与赵大快步跑向会稽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家姐全秀春 土道伏贼告一段落,知县大人以杀人越货的罪行对其余二匪处以极刑,会稽县境又恢复了平静。 至于全绩这半月一直在养伤,生活起居全靠他人顾看,不过也有大把闲余时光读些书籍。 此日午后,全绩仍旧趴在床榻观读杂书,背部时有麻痒感,但全绩的心情还算不错。 全绩替赵大挡了一刀,这让赵大感激不已,每日散学后都会来照看全绩,事事尽心,毫不懈怠。 而老秀才柳炳文在全绩昏迷之时便离开了会稽县,全有德也发了善心,给了柳炳文两贯钱以作路资。 “吱!” 院外响起推门声,全绩昂头询问:“谁啊?” “我。”全有德脱下斗笠,甩了甩腿脚上的泥浆,大步走入全绩房中。 自土道劫杀案后,西门里的乡书手徐山难以忍受绝后之痛,精神恍惚陷入疯癫状态,全有德便顺理成章的坐上了乡书手的位置,从乡役摇身一变成为吃公粮的县吏。 “父亲,今日怎回来的这般早?”全绩转头笑问。 “该修缮的地方都差不多了,县里不花银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入秋后雨水也逐渐多了起来,全有德这几日正在带人修塘堤,防止河水泛滥,淹了人家田庄,但这只是西门里乡民自发之举,没有县衙的帮助,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全有德说罢上前查看全绩的伤势,随即微微点头:“还好,再有三五日便可下地走动了。晚些为父去买个母鸡,给你补补身体。” “父亲,茹妹婚事操办的如何?”全绩心中还挂念着刘茹的婚期,怕自己因伤而延误。 “放心,误不了,王竹擒贼有功升了贴司,但王竹杀人了,与喜事有冲,王麻子又请道人另择了吉日,定在了十一月。”全有德前几日刚去县衙报过备,从刘景口中知晓了各家情况。 “如此便好。父亲当了乡书手感觉如何?”全绩接过全有德递来的茶水,挑眉问道。 “哈,还是老样子,照常在西门里行走,又不能入县府,还不如王竹的贴司,归根到底都是些流外人,若靠朝廷俸禄还不得饿死?”全有德眼中藏了三分得意,但口上仍作贬低。 朝廷推行高薪养廉,但这只限于高官大员,至于中下官吏依旧是微薄薪俸,故而吏员间各自有些门道分红,搜刮民财已成常态。 “父亲既得此职,应当造福乡邻,莫要与那牛鬼蛇神为伍。”全绩小声提醒全有德,现在他是西门里的头吏,管治一乡,和在他人手下混日子截然不同,应该有一番作为。 “为父明白,咱与县中吏不同,以后还要在西门里长住,怎可落下乡邻口舌指责。”全有德欣然接受全绩的劝良之言,继道:“五郎啊,那这甲头你当不当?” 西门里有一规矩:无论是以前的保正,还是现在的乡书手,只要父任一乡,子便为甲头。一来是便于管理,二者子承父业,做个顺当升迁。 全绩第一时间并未回应,脑中做着计较:通过这一月对诗书文字的接触,全绩知道自己没有异于常人的学习天赋,即便有名师指导,科举出仕对他来说也太迟了,更何况全绩还穿着这身墨衣,处处都是阻碍。 其次,若是等舅父刘景给他在县衙安排差事,一是要欠人情、花银两,二来环境不熟,摸清门道也需一两年,并非良路。 最后,就是硬等赵与莒入朝,全绩跟在其身旁做个从龙幕僚,但依全绩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赵与莒在当皇帝前还有一段转折奔波时间,且就算他当上了皇帝,短期内也是权相的牵线木偶,很难有大作为,那全绩值得空耗这十几年岁月吗?这其中处处受人提防,毫无作为的概率更大。 综上所想,全有德口中的甲头倒成了以吏入仕的最优选择,既不用离开西门里,与赵与莒增进情谊发生冲突,也能了解会稽的吏员圈子、做事手法,等日后入县衙也妥当平稳。 全有德见全绩许久不言,便开口宽慰:“五郎啊,不想当也没事,咱读书识义,以后有的是机会。” “父亲,绩愿做一试,不过读书绩也不想落下,隔三差五去趟书院,听一听礼祖先生讲学,可否?”全绩还是那副态度,科举可以不考,但书不能不读,开拓眼界增长见识怎能没有学识? “那是当然,咱可是给书院交了钱的,至于甲头嘛,你想一想徐保便就知道,所属职责没那么繁重。”全有德开怀大笑,全绩愿意当甲头就是脚踏实地的开始,这也正是他所期许的。 “啪!” 值此刻,院中传来大力的推门声,一位身着对襟花裙的小妇人轻车熟路闯入全绩房中,看都没看全有德一眼,眼泪连连的坐在全绩床榻边:“五哥儿,姐的五哥儿呀,哪个狠心的贼人把你伤成这般?” “三姐莫哭,某没事。”全绩给小妇人赔上笑脸,这位梨花带雨的泼辣主就是全绩亲姐全秀春,西门里有名的不孝女,与全绩的前身并称一时“双壁”。 “哼!你回来作甚?”全有德满目阴沉,怒声指责。 “父亲这话说的可笑,家里我还回不得了?若不是母亲告知我,父亲还要瞒我多久?”全秀春冷目回敬,不留颜面的堵塞全有德。 全绩握住全秀春左手,轻拉示意她莫要顶撞父亲。 “全五,你拉我做甚?”全秀春回头瞪了一眼全绩,随即又直视全有德:“父亲为何不言,全五是混蛋,父亲不浑,父亲为何要让他受伤?” “三姐,这不关父亲的事,是……” 全绩刚想开口解释,便都全秀春的大嗓门打断:“你闭嘴!爱装好人,以后……” 全绩一看全秀春的架势,这哪里是来看他的,完全是秉着吵架的态度而来。全绩这哪能惯着她? “唉呦呦,三姐,绩后背疼的厉害,你快给我看看。”全绩使出了杀招。 全秀春一听,神色立即紧张,又化泪目:“叫你别乱动你不听,哪儿疼,姐帮给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有姐如此 “哼!” 全有德拂袖出门,对三女儿仍有很重的怨念。 “五郎你看父亲总是这般,这家终是容不下我啊!”全秀春哭的越发伤心了。 “三姐,父亲向来是嘴硬心软,这你也是知道的。”全绩一副无奈语气,全秀春随了全父的性恪,本来各退一步便可和睦之事成了如今的争锋局面。 全家三女全秀春曾是西门里有名的美娘子,不过性格泼辣,常在外抛头露面,全绩第一次玩关扑就是全秀春领着去的,且全秀春也不避男儿,常与男子一起耍闹,久而久之乡里传起了风言风语。 全有德听闻后便劝全秀春规矩的在家中呆着,全秀春自以身正反驳,渐成叛逆脾性,处处和全有德作对呛火。 当然这都是无关紧要的闲气,从根本上致使父女二人翻脸的还是全秀春的婚事。 全有德见全秀春到了适嫁之年,为全秀春说了一门亲事,全秀春不愿,大闹了一场,让全有德颜面尽失。 而后,全秀春自寻了山阴不第的刘秀才,不请媒妁,不尊父母,直接住进了刘秀才的破烂草房,全有德气的心痛如绞,在床上躺着两月余,自言再也不管全秀春,也不认这个女儿。 全秀春的命运也悲惨,嫁入刘家不过两载,刘秀才因病亡故,也没留下一子半女,全秀春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人。 不过全三姐也是个要强人物,夫家死后便开始在山阴城做起了吃食生意,五年匆匆过,全秀春现经营着一家茶楼,日子红火,也算得了个好结果。 “五郎,三姐这些年辛酸不易也没求过家里一句,自己选的路咬牙也要走下去,这不是与父亲置气,我只是想告诉父亲自己活的很好。”全秀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与弟弟诉苦,心中也认为弟弟长大了,有了男子汉的担当。 “三姐放心,绩会劝父亲的。”全绩自觉对全秀春亏欠许多,当初全秀春正值艰难之时,全绩的前身还隔三差五的去讨要钱财,全秀春从来没说过不字,食摊木匣里有多少就给全五多少,还要管全五一顿饱饭,这些全绩记得一清二楚。 “五郎啊,三姐要改嫁了。”全秀春拭去泪水,今日也是特来告知全绩此事。 “何人?”全绩清楚家姐的性格,这是通告,而非商量。 “陈三。”全秀春语气坚定。 “他吗?三姐何苦委屈自己?”全绩脑中刻画出一黑瘦身影。 “日久方见人心,陈三也挺好,至少对三姐真诚无欺。”全秀春摇头说道。 “也罢,三姐喜欢便好。那准备何时成亲?”人各有路,不宜强求,全秀春精明强干,全绩自是放心。 “三姐又无需媒妁,也不必挑那吉日,等五郎哪日来山阴,三姐哪日成亲!”全秀春说话间看了一眼窗外,心中也有一份期许,全有德和刘翠若是能来,那便圆满了。 “好,绩一定到场。”全绩郑重承诺,只要三姐开心,何须在乎他人眼光。 “嗯,茶楼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以后莫要再做这种危险事儿,三姐就剩你一个兄弟了。 还是那句话,缺钱找三姐,饿了来城西茶楼。”全秀春从袖中取出二两银子放在全绩的书籍上,叮嘱了一句莫让父亲看见,快步出房离院。 “三姐,路上小心。”全绩昂头喊了一句,收下这笔巨款。 半个时辰后,全有德提着活禽返回家中。 “她人呢?”全有德处理完活禽后,端着茶碗走入全绩房中,见全秀春不辞而别,神态不佳的问道。 “走了。”全绩合上书籍,轻耸肩头,欲止背部生肉之痒。 “哼!”全有德强作冷面,其实就是他让刘翠告知全秀春来看全五。 “父亲,三姐要改嫁了。”全绩将全秀春给的银两放在显眼处,随口说道。 “哦,是谁啊?”全有德一脸平静的饮茶,表现的漠不关心。 “就是三姐茶楼里的博士陈三。”全绩眉头一皱,已经做好了耳鸣的准备。 “陈三?你姐是怎么想的?就他一茶博士,要人才没人才,要身份没身份,凭什么娶我女儿!”全有德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心平气和的对待女儿再嫁,但一听陈三名字顿时火冒三丈:“我就知道这枯树皮没安好心,这几年跟在你姐身旁,就是在图财图色!” 全有德对女儿的近况门门清,暗地里也帮了不少,就是没办法说在颜面上。 “父亲和我说有何用?三姐与你一样认死理,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全绩与陈三也算相熟,此人虽少识,但厚在忠诚,全绩完全能想到三姐向陈三提此事时,陈三手足无措的表情。 “你……你要给你三姐说呀,陈实这球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这春姐儿是真的要把为父气死才罢休。”全有德不住的在房中踱步,心骂兰亭里净出些歪瓜裂枣。 “父亲莫要再重蹈覆辙,三姐这些年不容易,能找一归宿,平常度日也算一幸事。”全绩劝全有德莫要期许过高,他所要的并非三姐所求。 全有德闻言沉默许久,还是直做摇头:“这没媒人、没定帖,我还没喝上许口酒呢,兰亭里就没有一个懂规矩的人吗?” 全有德做了退步,但婚嫁岂是儿戏,怎能随便将就? 全绩见全有德松了口,随即宽慰道:“父亲放心,陈三若真是喜欢三姐,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落了别人的短嘲,且陈三父母健在,岂能不识规矩,也许要不了两日媒人自来家中。” “是吗?”全有德心中稍安,坐回木椅。 “一定。”全绩回应的有些心虚,若陈三学那刘秀才,全家也拿他没辙。 “陈三家中你可相熟?” “只是听他说过父母健在,至于是做什么营生,绩也不知道。” “不行,为父还是要去打听一下,以免你姐所托非人。”全有德可不想全秀春再遇一个刘秀才,说话间又出了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小小甲头 九月秋风朗,天无云,时见全家院。 全绩手持一扫帚,清扫院中落叶,赵氏兄弟则坐在木桌旁诵读诗书,刘翠与全蓉在房中私语,一派和睦景象。 全绩扫罢土院,舒展腰身,坐在赵氏兄弟对侧持碗斟茶。 “五哥,今日感觉如何?”赵与莒放下书籍笑问全绩身体状况。 “甚好,晚间再去夜市都不成问题。”全绩打趣道。 “五哥真要去当甲头?” 赵与莒从小不喜欢开玩笑,说话为人都是一丝不苟。他虽然不了解乡役情况,但打心理不愿让全绩当这个甲头,因为他对全绩和自己的未来有更高的期许,不希望全绩最终活成了全有德,毕竟赵宋崇尚的是官贵吏贱,士大夫耻于与胥吏为伍。 “嗯,父亲今日午后便带我去公祠了。”全绩与赵与莒的想法截然不同,他是务实者,坚信万丈高楼平地起,只有一步步登上高位,才能了解百姓疾苦,制定更妥善的计策,来挽回大宋的颓势。 “那五哥要放弃学业吗?”赵与芮语气有些失望,他还想当五哥的先生,威风指教一把呢。 “当然不会,礼祖先生若是开讲,五哥必定要去旁听,至于二郎嘛,还是五哥的先生啊。”全绩挑眉说道。 “好唉!不过五哥还是要给先生我表一表心意,先生我听说城东的鸭脯不错。”赵与芮说话间咽了一口口水。 “哈哈,没问题,改日给赵先生备上,把你的三字经解义好好给五哥讲上两遍。”全绩随口应下了给赵二郎的好处。 “五哥莫要太惯着赵二,小小年纪已像个圆球一般,以后还了得。”赵与莒瞪了一眼贪图口腹的赵二,赵二立作乖巧,以书遮面,高声诵读。 “大郎啊,二郎这般也是福,平常人还做不到如此随性心宽呢,大郎莫要太过苛刻了。” “是,五哥。”赵与莒经历了此次事件后对全绩更是敬重,试问这天下舍身为他挡刀的有几人? 午后,饭罢,全有德带着全绩去了公祠。 公祠在西门里沿河下游,是一座两层高的破旧小木楼,楼中供奉着西门里历代先人灵牌,此处也是乡司衙门的公聚之地。 乡司衙门其实是乡民的敬称,一衙数十人只有乡书手一职是在县府造册的吏员,其余者皆为自募无偿的乡役人,得不了吏职,却染足了吏气。 全氏两子前后入公祠,上堂处摆着八阶木板,每阶横板间都放着数十牌位,最高处只有寥寥几牌,分是徐公和全祖。 西门里何时聚人兴起已经说不上年岁了,但定居至今有全、徐两大姓氏,八大保长年年选,全徐两家五五分,至于谁家强势,就要看乡书手是何人了,今岁无疑是全家当道。 “二哥来了。”全有德刚入门,一位长衫的矮个胖子便迎上前来,此人名叫全福,也是乡里保长,为人势利,全有德刚当上乡书手,二郎就变成二哥了。 “十六,其他人呢?”全有德也端着架子,坐在上堂椅处问道。 “老六和老九进城卖柴炭去了,至于徐家那几位我不清楚。”全福说话间向全绩点头一笑。 “十六叔。”全绩上前施了一礼。 “好好,绩哥儿身体如何了?”全福坐在左侧一椅上,问了句殷勤。 “已无恙,多谢十六叔关心。”全绩说罢为二人倒上茶水,站在全有德身侧听二人扯着闲篇。 半个时辰后,楼外起了谈笑声,四个中年男子结伴走入房中,向全有德施了一礼,道了声二哥。 “好,都坐,今天能来的都齐了,某通告一事,自今儿起全绩就是乡里的甲头了,你们可有意见?” 赵宋的乡役制度变更频繁,造成了一乡一景的现况,西门里以乡书手为尊,保长次之,甲头属末,其余壮丁是不定职人员,哪日有急,便作召集,时多时少,难有准数。 且由于乡役制度的混乱,职务也渐变交杂,每一位乡役人员都管治乡村盗贼、斗殴、烟火、桥道等公事,而甲头还多一个惹人厌的职责,那就是练丁催税。 “这是乡里的规矩,二哥安排便是,不过徐四为乡里操劳多年,今日他变成了这副疯癫模样,县衙不管,我等怎可不顾?”开口者为徐林,是三人中的年长者,要为徐山讨个公道。 全有德微微点头:“按理来说这是个人自缚,与乡司无关,但念在四哥与我等的情分上,该帮的还是得帮一把。” “二哥,这事我们全氏可以帮,但话要说清楚,帮到哪儿?帮多少?”全福知道此事多半是徐保之母哭闹所求,但徐山当了这么多年乡书手,家底殷勤丰厚,可不缺钱财。 “全十六你这是何意?做人要讲良心,日后你若落了难,也盼他人说出此话吗?”徐林是个刚直脾性,当即驳了回去。 “好了,某且作个主,每月五十钱,我们八人均摊,直至四哥寿终,亦或我等卸了职役,如何?”今日坐在此处的都是乡里殷实户,一月六七钱还是可以轻松拿出,全有德拍板做了决议。 “二哥公道。”徐林拱手称赞了一句。 “也罢,徐四失子又得疯病,我们也不能不近人情。”全福心里明白乡里行走全靠这些人情世故,有个好名声才能得众人支持。 “嗯。” 全有德向全绩打了个眼色,全绩会意上前向四人行礼,逐一问候。 “五郎是个勇武人,这甲头由五郎来当,我等也放心。”徐林起身拍了拍全绩肩膀笑应。 “七叔,绩初任甲头,还有诸多不懂规矩的地方,望各位叔伯海涵。 此外,西门里前几月也出了凶事,绩想募些壮丁,加强巡防,护卫乡里,不知各位叔伯意下如何?”全绩兴致满满,希望为乡里做些实事。 “这是绩哥儿份内之事,无需与我等商议,且自理即可。”徐林满口答应,但心中却作不屑,在他们看来甲头只是保位的闲衔。 “多谢各位叔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甲丁 翌日清晨,全绩穿了一身短衫,手持齐眉棍,行于土道间。 三五十步后,全绩站在一矮土墙前,高声对那茅屋大喊:“经哥,起了吗?” “五郎吗?来了来了!”回应间一墩实的粗衣青年走出竹门,向全绩点头一笑。 “经哥,近日可好?”全绩一手撑在矮墙上问个亲近。 “也就那般,饿不死就行,听说五郎当了甲头?”全经今岁二十七,父母双亡,为人实诚,但至今未娶妻,又与邻里寡妇人有染,故而在西门里风评极差,也属泼才。 “他人抬举罢了,经哥儿,某请你做个甲丁如何?”全绩与全经以前常在一起厮混,这募丁之事全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全经。 “不去,不去。甲丁有甚用?一日忙得紧,落不得一分钱财,某还是种这二亩坡地,有个空闲功夫编些竹椅竹篮子,顶那关扑钱。”全经家贫,以前又与全绩常耍关扑,如今身上还挂着债,没工夫陪全绩玩闹。 “经哥这目光不是短了吗?甲丁做的用心,得了功绩,在县里混个牢子公人,以后岂不美哉?”全绩以利再劝。 “绩哥儿,我全二可没有当乡书手的父亲,现在都活不下去了,谈什么以后,要不你帮我把债还了,让我做什么都行!”全经前几月天天遭追债人责打,现在也活明白了,不想挨打就干活,挣了钱财比啥都重要。 “那算了,二哥忙。”全绩见状也不再劝,他现在也靠父母资助度日,没钱帮全经还债。 “得嘞,慢走。”全经摆了摆手,转身回屋,口中夹杂着嘟囔埋怨,骂天不公地不平。 全绩无奈离去,之后他又去找了以前结交的熟人,泼皮们的口径与全经一致,都不想干这出力不讨好的活计。 响午,全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正准备返家之际,土道另一侧来了三人。 “五郎!”为首者见了全绩神色一喜,快步走至其身前。 “十哥,有事?”全绩抱拳回了一礼。 “听说五郎在募甲丁?”徐十,本名徐友,之前在徐保手下当壮丁。 “不错,十哥愿来?” 全绩心中颇为惊异,昨日徐林的口风是徐氏不管,也不参与,今日怎么变了卦? “当然,某当了五年甲丁,公事都熟悉,五郎使起来也顺手些。”徐友三人连连应承,对全绩多加恭维。 “十哥,那绩可要把话说在前头,绩这人做事执拗,且口无遮拦,难免会得罪哥几个,也望众兄弟莫生了记恨。”全绩并没有因找人辛苦而放低要求,若是收一帮不听管的泼才,那还不如不要。 “五郎放心,某兄弟几人都懂规矩,五郎尽管吩咐便是,我等随传随到。”徐友立下信约,三人皆尊全绩为首。 “那好,你三人先回去取柴斧农具,半个时辰后我们在村东头会面。”全绩要做的事昨日已经打听好了,现在有了人手,万事妥当。 “五郎,拿农具作甚?”徐友不解的问道。 “十哥忘了刚才的话吗?” “嘿,好好,我等立即回家去取。”徐友也是个老油子,明白在他人手下做事的门道。 继,全绩也返回家中,寻了一把柴斧,坐在院中以石磨锋。 值此刻,全有德披着斗笠返家,手中还提着两条鱼儿,见全绩磨斧,心叹五子的雷厉风行:“绩哥儿,今天便要去吗?” “嗯,上午募了几人,刚好能办成此事。”全绩挥了两下斧,用拇指拨了拨斧刃。 “是徐友哥三。”全有德将斗笠挂在院墙上,大步走向厨房。 “父亲何时成了神算子?”全绩用麻布裹紧小腿,扛着柴斧起身。 “猫走矮墙,狗刨土洞,各有各的门道,别人不愿干的脏累活,总有人愿意干,以后你就明白了。”全有德的声音隐约从厨房中传出。 “父亲,某出门了。” “路上小心些,别误了晚上吃鱼。”…… 两刻后,全绩到了村东土路,徐友三人已在道旁等候,各自备了农具。 “五郎,咱去哪儿?” “狗牙坡。” 狗牙坡,位于会稽山,因山中突崖而得名,西门里百姓农闲时常来此处打柴。 全绩四人沿河溪向东南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山麓地带,此处溪水稍宽,溪岸两端架着三根年久腐朽的浮木作简桥。 全绩弃斧于草丛,小心翼翼的走上浮木桥,只见桥身下方木屑脱落不止。 “十哥,这桥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等伐一些实木,重造一座。”这便是全绩今日来此的目的,万事脚下起,有了好路桥,才能让进山打柴的乡邻每日稳赚一百文。 “啊?修桥?五郎,这……” 徐友一听,立作愁眉,这伐木架桥可不是一日之功,且辛苦异常,无半点回报。 “怎么,十哥不愿?”全绩目色略显不悦,这才刚开始,怎么能打退堂鼓。 “不是,五郎啊,某当甲丁多年,也没听过要修桥铺路啊,徐七在时……” 徐友一提徐保,全绩立马抬手:“十哥,七哥当甲头怎么做,我全五管不着,但今日我全五当甲头,那规矩也要跟着我来。十哥若嫌辛苦,绩另寻他人。” 全绩募壮丁就是来干实事的,若想蹉跎混日,全绩断不能答应。 徐友三人对视了一眼,随即苦笑点头:“五郎说的对,那我等就抓紧动手,以免多耗时日。” “十哥痛快,等晚间回村,同去家中吃鱼,尝个鲜味如何?”全绩许了三人吃食,钱财没有,但日日管饱。 “这多不好意思啊。”徐友客套了一句。 “没事,这也是为乡里造福,让乡书手管几顿饭不过分。”全绩开口打趣道。 “哈哈哈,还是五郎周到,兄弟们先动起来,这桥就先不拆了,以免断了行路,我等先行伐木。” 徐友指挥二人伐木,而全绩也加入其列,选了一棵直木,抡斧砍伐。 “五郎,你看着就行,不必动手。” “一起,某有手有脚的,可看不下去。” 徐友微微点头,心叹:这个甲头不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桥直则心正 “嘡,嘡。” 沉重而悠扬的伐木声响彻林间,时有鸟儿惊走,深处常闻猿啼。 “卡,卡!” 伴随着树裂,较直的树干侧倒于坡林,等其落稳之后,徐友三人开始伐除横枝叶稍。 “呼呼。” 而全绩则坐在树桩旁大口喘着粗气,密集的汗水如同洗面,胸膛衣衫湿了一大片,此刻来一股秋凉风,只叹美哉。 片刻后,全绩甩了甩额头上的汗水,提斧走向直木末端,加入修剪行列。 “五郎,这木头太粗了,哥几个怕是挪不动啊。” 徐友三人这几日伐木劳累,多次想打退堂鼓,但见全绩一十几岁的娃儿都坚持不懈,他们也不好意思提架桥铺路的辛苦。 “先抬着试试,若实在不行,等上一两个入山的乡邻。”西门里有不少靠打柴度日的破落户,这也是全绩坚持修桥的原因。 全绩说罢,别斧于后腰,示意几人一同使力抬木,但号子喊了三五声,个个憋得脸通红,直木还是纹丝未动。 “十哥,算了,你们先休息会儿,某去老桥旁等人。”全绩说话间矫健的滑下坡林,消失在树木草藤中。 徐友坐在直木上,望着全绩下山的方向:“全五这是怎么了?怎变得如此热忱?” “确实是变了许多,某还以为他当了甲头,会比徐七更嚣横呢。”身旁人回应道。 “十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以后全五还让我们干这些卖死力的活计该怎么办?”另一人踢了一脚直木,眼中尽是厌恶。 “再等等,入冬前的好处还是很丰厚的,等到了冬日看情况,若还是这般,我等索性也不当甲丁了,让全五一人玩闹。”徐友给了一口准话,其余二人也不再言语。 边林老桥。 全绩坐在溪边,看着流水击石。架桥伊始全绩想的是依靠这座新桥给自己赚些名声,但经历了几日忙碌,夜间手臂双腿酸痛难忍,初衷渐变模糊,现在只想持之以恒做完这件事。 两刻左右,老桥对侧来了一位拄杖老者,见了全绩满脸笑意:“五郎,怎坐在这里呀?” “大翁翁慢些,绩来扶你。” 全绩不敢怠慢,快步上前牵老者过桥,引老者落座溪边石,道明等人的缘由。 “哦!原来如此,五郎啊,修桥很是辛苦?”老者抚须直视全绩,眼中尽是慈爱。 大翁翁本名全大柱,是西门里全氏一族的族长,以前在奉化县当过几年主簿,是乡里最有威望的人。 “辛苦只一时,立了新桥可管数代。” 全绩这几日修桥,全大柱每天都会来一趟,与全绩扯几句闲言,从治水的大禹说到全大柱当主簿那几年的经历,全绩一一聆听,颇为受用。 “五郎这话老夫爱听,西门里这几年的风气变得懒散了,期许你们一代有所改观。”全大柱口上说的是西门里,但眼中却是这锦绣河山。 “大翁翁,咱每次说话能不能不与家国扯上关系,绩已经很累了。”全绩一脸幽怨的开口,这老头儿来聊天解闷没问题,但天天一副忧国忧民的态度这谁也受不住啊。 “哈哈哈,人老了嘛,总是有些伤怀。五郎不必思巧,随性交谈便可。”全大柱开怀笑道。 “大翁翁,我听父亲说您也是流外恩补的主簿之位?”全绩对此很有兴趣,他想听一听前辈的经验。 “不错,五郎也想入仕吗?”全大柱并不避讳,吏至终头便是官,每一个吏员心中都有做官的期许。 “这离绩太远了,绩只是听个新鲜。”全绩客套自谦。 “嗯,五郎且听清楚了,以吏恩补绝非上佳之选,即便做了官长,也要一生背上贱吏的名号,为同僚所不齿。故而五郎若想当官还是多学些文章,考科举才是正道。” 全大柱是以吏入仕的典范,在余姚当了二十几年县押司才恩补为奉化主簿,只任了三年便匆匆辞官,即融入不了官员圈子,又脱离了吏员队伍,很难成事。 这以吏入仕难如登天,不仅要做到头吏,而且要在头吏位置坐上二三十年,即便侥幸升为官员,也是同僚鄙视的存在。 “明白了,多谢大翁翁指教。”全绩拱手回应,此刻他并没有心灰意冷,全大柱所说的只是普通吏员升迁,而他不同,全绩背靠赵氏兄弟两座大山,登云梯已架,就看全绩所筑的地基能不能够到最低的台阶了。 值此刻,老桥另一侧又走来了一位粗衣樵夫。全绩立即上前打招呼:“七叔上山打柴吗?” “嗯,五郎有事?”同乡人向全大柱点头一笑,问全绩拦路的原因。 全绩即道出了推木之事,同乡人皱眉摇头:“某还要去打柴,你另寻他人。” 全大柱一听,怒目抬杖直指那人:“奎哥儿你也好意思吗?都是同乡同族人,五郎还是你的晚辈,让你推个木头能累死吗?且五郎殷勤出力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腰别斧头的家伙以后能多打几捆柴,走个顺当路。” “得得得,大伯也别骂了,某去便是,绩哥儿快些走,某还忙着呢。”全奎不敢和全大柱争吵,口中嘟囔着倒霉之类的话语。 “大翁翁,那我就先和七叔上山了。”全绩向全大柱拱手一拜,眼中多存感激。 “好,万事稳当些,不要出了岔子。”全大柱起身拄着拐杖慢悠悠过桥而去。 半个时辰后,林间响起沙沙声,直木顺着土槽一路滑到了山下,且伴全绩高喊避让的声音。 继,全绩四人都下了山,开始拆除朽木桥,将两根直木固定在河溪两岸,姑且先做个简易的双木桥。 天色近暗,全绩四人同行回村山道。 “十哥,你看还要几天能建成?” “只要不下雨,五六天便可成。” “好,等桥造好了,某带你们去山阴城耍两天,到那大瓦子玩玩。”全绩见造桥的辛苦远超预计,所以又提了一个花销事。 “五郎,此话当真?”徐友双目一亮。 “当真,不过某只管吃睡,其余花销兄长自己拿捏。” “没问题,我等都愿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秋苗 七日后,西门里公祠。 今日小楼热闹,乡书手、七位保长、甲头齐聚。 “五郎啊,溪桥修的如何了?”全福与全绩相邻而坐,随口攀谈。 “昨日已经修完了。”全绩今日晌午才起身,精神颇佳。 “五郎为乡里做了一件善事啊。”全福恭维了一句。 “力所能及,当做尽心。”全绩摆手自谦。 “都停了!”全有德高声制止众人,从怀中取出一文书:“今年的秋苗下来了,除了正税之外,还有诸多杂税,尔等看要如何征收?” 高宗南渡以来两浙的赋税居天下之首,绍兴府又是陪都,其间税务更是冗杂,总制、月桩、版帐、耗米、折帛、和预买、科配、和籴没有一样落下的。 “二哥,要不还是老规矩,甲头催税,保长随行。”徐林想得那折帛的好处,但收税是最得罪人的活计,总要有一个背骂名的,全绩这甲头正合适。 “不妥,全五才当了几日甲头,他又没收过秋苗,怎会懂其中的规矩?若诸位要用旧法子的话,也该学一学当初徐七刚任甲头的方法:保长催税,甲头随行。”全福说了一句公道话,当然也有攀附全有德的意愿。 “十六说的对,本就应该这么做。”全氏另外两位保长也相继表态。 “好,那就这么决定,十日之内务必妥当,以免县中追责,落了损失。”全有德没有再询问徐林四人,直接做了决定,全绩修桥好不容易攒了点名声,全有德不能让五郎的美名坏在这秋苗上。 午后,全福领着全绩四人从村南开始收秋税,一路上全福也将秋苗的税种说予全绩,全绩听的十分仔细,时而还要反问几句。 “五郎啊,秋苗听上去繁琐,实际交起来就简单了,全当是一种税赋。”全福推开自家院门,向房中喊了一声,一妇人提着一贯钱出门交给全绩。 全绩接钱点头,他大致也听明白了,收秋苗不是看朝廷要什么,而是看百姓有什么,秉持的原则就是向上有个交代,向下饿不死人,中间人靠折帛差价捞些油水。 继,五人又去了邻院,这打头几家都是殷实户,交的全是铜钱,但再往后走就五花八门了,谷物、竹编、粗帛、活禽皆可为税。 半个时辰后,全福站在土矮墙前皱眉道:“五郎啊,这几家都是破落户,待会入门不多强求,有则取,无则某来补。” “好。十六叔做主便可。”全绩对全福的慷慨心生不屑,他所说的补秋苗可不是自掏钱财,而是减少一份得利去凑补,说来说去还是他所辖户民的税财。 傍晚时分,全福一保户民的秋苗全部收完,全绩四人将这些财物送到全福家中,一一做了清点,而后离去。 这些财物从现在起归全福所有,无论他想什么办法,只要在十天后凑足给县府交纳的秋苗钱便可。 天暗,全绩返家,全有德坐在树下竹椅处,高喊刘翠为全绩准备饭食。 “五郎,今日可还顺利?”全有德现在看五子是越看越喜爱,有公心,知上进,与人善,能吃苦这都是全绩近期来展现的品格。 “嗯,村南三十余户都交了秋苗,诸多财物也运到了十六叔家中。”全绩落坐木桌,心情颇为惆怅,虽说全福答应给破落户补秋苗,但却没有轻饶贫贱人,欺的老汉双泪纵,骂的青壮双膝跪,别人交的是钱物,他们舍得是颜面,全绩不爱看,但有人好这口。 “五郎,怎不高兴?”刘翠端着热腾腾的面食走至桌前,一眼便看出了儿子心情不佳,关切询问道。 “许是伐木架桥累的,缓两天便好了,母亲不必担心。”全绩边吃边说道。 “那五郎哪天去山阴城?”刘翠坐在全绩身旁小声询问,她现在更挂念全秀春。 “母亲要不和绩一起去。”全绩提议一起去看三姐。 “我就不去了,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对陈实说清楚,我家还等着他来提亲呢。”其实刘翠只希望女儿过得幸福开心,这句话完全是帮好颜面的全有德所说。 “母亲放心,等绩去了山阴城定教一教陈三规矩。”全绩顺着刘翠的话语,也给全有德抚个心宽。 “今岁的事多着呢,还有刘茹的婚事,刘茹比五郎还小一岁呐。”刘翠婉转提醒全绩也该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嗯,绩速去速回便是。”全绩装作未懂,放下碗筷说了句:吃饱了。 “唉,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刘翠戳了戳全绩额头,拿着碗筷又回了厨房刷洗。 全绩并未反驳,起身为全有德斟茶,自己也端了一碗:“父亲,这税中利钱是乡司定的,还是?” “州县府定的,乡司哪有立税目的本事?”全有德说的轻松,天下都是这般收秋苗的。 “哦!”全绩只作点头,未发高谈阔论,一个饼养一个国家和半个饼养一个国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有些问题原本就存在,只是半个饼的时候更明显罢了:“父亲早些休息,绩去找大郎聊聊,学一学文章。” “嗯,绩哥儿你说大郎有状元之姿吗?”全有德心血来潮笑问道。 “中个进士应该不成问题。”全绩信口胡诌,反正以后所有的状元都是赵大的门生。 “哈哈,那就好,不枉费为父供读他多年。”全有德说话间起身回房。 全绩则径直去了后院书房,房中有灯光,赵氏兄弟同坐一案,赵与莒持笔认真抄写着所借的书籍,而赵与芮的手中笔在纸上画着符,头部时高时低,已经困倦难耐。 “大郎。”全绩轻叩房门。 “五哥请进。”赵与莒目中藏喜,自全绩当了甲头后白日多是忙碌,但夜间总会来书房小坐片刻,和赵与莒谈些知心话:“五哥,今日怎回来的这么晚?” “去收秋苗了,弄了三五车竹编、粗帛,还有一车谷粮,可把人累坏了。”全绩将自己的亲身经历一一告诉未来的赵官家,让赵官家对民生疾苦有更深刻的认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山阴城 此后,全绩四人随着各家保长收秋苗,充当个门面,做些搬运苦力。 全绩现在也明白了徐友为何要忍着修桥的辛苦坚持当这甲丁,就在几日前全福向全有德交纳秋苗钱时,全绩分得了一贯整,而徐友三人各得两百五十文,七家保长算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秋日,天凉风盛,全绩、徐友四人伴行土道,皆推一车,车上全是谷袋。 “五郎,把这些谷粮送到徐林家中,我等也就落闲了,那山阴城还去吗?”徐友这几日也得了一贯钱,语气硬朗。 “去啊,待某回去换洗件衣服,咱们就走。”全绩答应全秀春伤好了便去山阴城,但这架桥、收秋苗又磨了近一月,他不敢再耽搁了。 “五郎,那……”徐友一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表情。 “承诺做数,吃住我管。”全绩不知徐友三人以后的想法,但此事是修桥时应允的,只算是对三人的犒劳。 “五郎直爽。” 继,四人送完谷物,约定好了时辰,各自归家。 全绩回家换了一白襕衫,腰系同色绦,戴一青幞头,脚踏皂色靴,瞬时有了那佳儿郎的风彩。 “五郎啊,去了山阴城定要记得正事,莫要太过贪玩。”刘翠将钱袋系在全绩腰间,叮嘱着各类事项。 “母亲,绩又不是第一次去山阴,且不说了,绩先走了。”全绩知刘翠是真情关切,但说的过于繁琐全绩也无心听,快步闪出房门。 “母亲,给赵二说:绩回来给他带辣肉脯。” “路上小心些。” 全绩出了家门,与徐友三人会于门前百余米外的渡头。 虽说会稽、山阴同城而治,但就依西门里而言,渡河去山阴更为便捷。 “五郎长得俊俏,如此扮相却也是真像那衙内。”徐友提起全绩以前的浑号打趣道。 “走走走。”全绩笑引三人踏上自家木船,泛舟于界河。 “五郎,我们这次去山阴游玩几日?” “三两日便归。”全绩心中还想着入冬闲暇后去书院识文学义呢。 “那我们在何处落脚?” “城西。” 一个时辰后,山阴东。 山阴,自古秦便有之,千年流转,历久弥新,与会稽同为绍兴府治所,但州府衙门多设在山阴境内,这让一城两县的山阴更为热闹一些。 全绩四人进城沿街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至城西,在街巷拐角处见一座二层茶楼,门前客来客往,生意红火热闹。 全绩初入门便见全秀春站在柜台处与人攀谈,期间多陪笑脸,言语恭维。 “绩哥儿来了。”身材瘦小的陈实快步迎至全绩身旁憨厚的笑道:“先去后院,某还忙着呢。” “三哥,某也带了朋友,你给安排个位置?”全绩看着满脸大汗的陈实无奈一笑。 “那就先去楼上,你自己招待,若想吃什么,告诉三哥一声,三哥给你弄。”陈实说罢,听见他人喊结账,立马笑脸迎了上去。 随即全绩带着徐友三人上楼,楼上的茶博士也认得全绩,让全绩自选临窗桌位,全绩落座后为三人斟茶:“十哥,想吃点什么?” “一碗热汤面便行,五郎,这就是春姐儿的营生吗?”徐友略显羡慕的问道。 “嗯,你们呢?”全绩点头转问其余二人。 “那就吃面。” “好,某去问问。”全绩轻车熟路的去了后厨,要了三碗面食,站在院中静候。 值此刻,全秀春走入后院,喊了一声:切半斤羊肉,之后佯装愤怒,用手指轻点全绩额头:“你还知道来呀?” “父亲当了乡书手,给绩匀了个甲头,这几天收秋苗呢,今天刚办妥当,绩便来了,哪敢让三姐久候嘛?”全绩诉说了情况。 “行,姐便信了你的鬼话,晚些我们细聊。”全秀春接过盘子,从中拿起一片肥瘦相间的熟肉送入全绩口中。 “咳!” 这一幕刚好被入院的陈实瞧见了,全秀春白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吃一片?” “嘿嘿,不吃。”陈实不住的挠头,他那张黑脸根本看不出害羞的红晕。 “哼,那就麻利些,人还多着呢。”全秀春端着盘子快步去了前楼。 “绩哥儿,自己招待朋友啊,三哥先去忙了。”陈实又客套了一句,抬着一木盘菜品紧随全秀春身后。 继,全绩端面上楼,又给三人添了一盘羊肉,照看三人饭饱。 半个时辰后,全绩领着三人下楼去寻一住处,全秀春说了一家街尾的正店,且又打算给全绩钱财。 全绩婉言拒绝,引徐友三人去了酒肆正店,给了主家三日的吃住钱,与徐友约定返乡时间后,一脸轻松的返回城西茶楼。 而后,全绩坐在柜台内的小竹椅上,与全秀春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篇。 傍晚时分,茶楼内只剩两三桌食客,陈实也闲了下来,站在柜台旁听姐弟交谈,时不时的插上一二句。 “五郎啊,三哥有件事要问,西门里提亲保媒都有哪些规矩?”陈实近日也和家中商量了,虽然陈家不富裕,但该有的规矩一样也不能少,陈实至今觉得能娶全秀春是他三生有幸。 “你问这作甚?不是说了不操办吗?”全秀春目色不喜,但心中多有暖意。 “我正娶,你正嫁,有甚不好说,为何不能办?这件事我做回主,其余的都随你。”陈实也是当全绩的面表个态度,绝不会让他姐受丁点委屈。 “哼。”全秀春以哼声掩饰嘴角笑容。 “具体是什么规矩绩也不太清楚,改日三哥去家中与父亲商量,绩全依三姐的意思。”全绩微微点头,庆幸陈三不是第二个刘秀才。 “你与父亲说了?”全秀春神情略显不自然。 “说了呀,看父亲的意思应该是不反对,不过还是要看三哥请的媒人如何,母亲也说了若真是定了日子,让你先歇了茶楼,回家住上一两月,先办人生大事。”这些话都不是全绩问的,而是全氏夫妇旁敲侧击说给全绩听的,想让全绩转达个他们的态度。 “那我明日就回乡里,春姐你看呢?” “随你,问我作甚,你不是说你做主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瓦肆初遇 是夜,三人饭罢,全秀春歇了买卖,领着全绩去那大瓦子一游。 城南夜市是山阴城最热闹的场地之一,坊间处处有灯火,瓦舍内多见勾栏棚,也有当街卖艺卖唱者,遇摊位必有关扑,不少赌红眼的哥儿掏了白银,咬牙大喝,做足了丑态。 “五郎,耍关扑吗?”全秀春至今还是那性格,不避玩闹。 “不耍。”全绩因耍关扑落了一身墨衣,不爱再寻这刺激。 “那让陈三引你去勾栏一游。”全秀春言下之意是她想耍几把关扑。 “让三哥陪你,某自己去。”全绩无奈拍了拍陈实肩膀,全秀春说好陪他来逛夜瓦子,如今自己却先找了玩乐。 “那晚间自己归家,我们可不等你了。”全秀春说话间已挤入了人群,陈实向全绩歉意一笑,紧伴全三姐身旁。 全绩则继续沿街闲游,买了两份吃食看那吞火艺人耍技,顺手赏了两个大钱。 值此刻,左侧一勾阑门前起了敲锣声,一花招儿张贴在门侧,且伴拉客哥儿的高喊:“临安府来的大家要开演了,观者从速。” 哥儿每天都要吆喝七八次,什么临安府的大家,什么余杭城的名艺都是拉客的噱头,专哄一些外乡人,譬如全五郎。 “迎门哥儿,如何进啊?”全绩看了一眼招子,宫调、傀儡戏、影戏、曲鼓、讲书等应有尽有。 “小官人,二十文可入栏棚,直至散场,听看个痛快。”招客者殷勤陪笑道。 “嗯。”全绩数了二十文放在锣盘中,大步进了勾栏。 栏棚呈四方状,皆有板壁横隔,出入只一口,高戏台以栏干半围,左右棚人声鼎沸,正楼厅中也站满了看客。 全绩随意找了一空位,听那台上人讲东汉末年的英雄事,这先生也是个厉害人物,史学稀松却凭只字片语编的有模有样,意境给的精彩。 正当全绩听到兴起之时,鬼门道中响起了锣声,说书人一拍醒木,来了句下回分解后匆匆退场。 半刻左右,一小老儿走上戏台,躬腰施礼,耍了几句嘴皮,引出正主。 一身披褙子,亵衣外露的琵琶女子登台,立即引起了看客的喝彩声,只见女子浅笑回敬,鞠躬落座,靡靡乐音一起,栏棚渐变无声。 “啧啧啧,大而圆润,半掩更生诱惑,这小娘子真是大胆。” 全绩耳闻赞叹,侧目一看是一位精致的簪花“少年”。 此人身着一浅青长衫,腰系玉绦,脚踏长靴,簪杜丹,桃花眼,柳叶眉,皓齿琼鼻,左侧脸颊有红晕,似乎是被台上的小娘子惊艳到了。 女子?这是全绩对簪花少年的第一反应。 “兄台,不看台上香艳,看我作甚?”簪花少年也察觉到了全绩的目光,轻咳一声说道。 “一时恍惚,兄弟莫怪。”全绩闻到身旁淡淡的熏香味,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兄台常来勾栏吗?”簪花少年感觉方才有些唐突,又看全绩平静如水,即问了一句,不过刚开口,心中再作后悔,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多话。 “不曾,不过见过更有趣的。”全绩以前见过的妖艳多了去了,这犹抱琵琶半遮面在全绩看来真当只是艺术。 “啊?哪有?在哪个栏子?”簪花少年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无法想象的刺激才能让人怦然心动。 “这等私密不好启齿啊。”全绩不愿与“少年”聊这粗俗话题,随口打发了一句。 “哼!不说算了,怕是吹嘘骗人的。”簪花少年略通男儿心性,知道他们会为虚荣而夸大其词。 “随你怎么想。”全绩索性不理簪花少年,只把她当做一个奇异的路人而已。 “沙沙。” 全绩摇了摇小盒,从中拿出一辣肉脯丢入口中,聆听琵琶弹奏。而簪花少年被全绩方才一说,对台上的小娘子失去了兴趣,时不时的反看向全绩,想从他口中套出更有趣的艺术。 “怎么,小兄弟也想吃。”全绩并未转头,只是抬手向簪花少年抖了抖小木盒中的辣肉脯。 簪花少年看了一眼被全绩抓取拿捏,染满口水的肉脯,心中本能上是拒绝的,但她明白分享是男儿们促进情谊的手段,她不能露怯。 “那就尝一块。”簪花少年伸出芊芊细指取了一块,也学全绩的手法丢入口中,被辣的连连吸气。 “呵,送你一盒。”全绩摇头一笑,将怀中另一盒肉脯递给簪花少年:“听小兄弟的口音不像是山阴人?” “嗯,徽州府黟县人,来绍兴府做些买卖。”簪花少年被辣出了尖声,但很快又作低沉。 “那小兄弟可真是年少有为啊。”全绩也不做深究,随口赞扬了一句,之后二人又闲谈了半个时辰,直至全绩听乏了,准备回去休息。 全绩本以为二人就这般散场了,谁知簪花少年心中的好奇心还未打消,追出了勾栏。 “兄长稍等,刚才聊的痛快,你我同行一程如何?”簪花少年快步追至与全绩齐肩。 “小哥儿何故如此执着?这风月之事绩随口一说,你随耳一听,全当是个笑资嘛。”全绩转头间,狐儿眼与簪花少年的桃花眼成了对视,仅一瞬,二者目光又迅速错开。 “可是绩兄长还没说呢?到底在哪个栏子能看?某请兄长一同如何?”簪花少年虽然是大户出身,但这种东西她很难接触到,故而很有兴趣。 “看不到,绝迹了。”全绩随口搪塞。 “那到底是个什么趣法?” 全绩闻言顿步,再次直视簪花少年:“小哥儿真想听?” “嗯。”少年神情略显兴奋。 “且伏耳过来。”全绩说罢,靠近簪花少年左耳,少年紧抓着玉带,强忍不后退。 “栏中戏台,一彩衫长裙的小娘子围管竹而舞,神态娇媚。” “这算什么……” “边跳边脱,只留亵衣,更有甚者……” “嘶!” 簪花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身上麻然,面部潮红,诠释了什么叫做又菜又想听。 “怎么样?够有趣。”全绩说罢,又在少年耳侧追加了一句:“小服妖,你想跳吗?” 女着男装,习其性,谓之服妖也,全绩此话一出,气氛立即转变,方才还是两个男儿在讨论风月,现在变做了调戏。 簪花少年此刻再也站不住,尖叫一声,捂着红脸,快步消失在人群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帮亲 两日匆匆,全绩辞别全秀春,带着陈实提亲的准信返家,全有德闻之大喜,即言陈黑三懂些规矩。 翌日,全绩又换了短衫,打上绑腿,去寻徐友三人,与三人言明想要重新修缮临河渡口,但徐友三人皆称家中有事,婉转辞去了甲丁之职。 全绩无奈作罢,此后半月便与赵家兄弟在学院读书,顺便在乡里物色些勤快人选。 十月十六,全绩一家六人早早出门去了会稽城,明天便是刘茹出阁的日子,帮忙的亲眷今日需全部到场。 竹园坊,刘家。 门前挂了红绸,院中声音嘈杂,左右邻里皆来凑个热闹,全绩刚入门便见全秀春站在院中张罗事宜。 “三姐。”全绩抬臂喊了一声。 “父亲、母亲来了,进屋,舅父在正厅。”全秀春快步迎来,笑意开口。 “嗯,绩哥儿和大郎留在院中给春姐儿帮忙。”全有德叮嘱了二人一声,与刘翠三人过院入正厅。 “三姐。”赵与莒恭敬开口一拜,他与全秀春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显得比较拘谨。 “嗯,那就都别站着了,去搬桌椅,地方全五知道,大郎跟着去就行。”全秀春一句将二人打了,转身又去安排他事。 “五哥,三姐还是那般热忱啊。”赵与莒见过的女子中全秀春绝对算是奇人:白手起家的精算人物。 “许是她的婚事也近了,心情愉悦呗。” 继,全绩引赵大搬空了后院桌椅,又向邻家借了些许,才凑够了席面。 午后,乡邻散场,全秀春去了闺房与刘茹私语,刘翠三妇也在正厅攀谈,院中全有德、刘景对坐而饮,全五、赵大二人相陪。 “二哥,今日且少喝些,明日再畅饮,话不多说了,二哥能来某高兴。”刘景再次举杯,已然有些吃醉了。 “应该的,茹姐儿也是某的女儿嘛。”全有德没在家中自知节制,状态尚可。 “这话我爱听。二哥,某与你说一事啊,这绍兴府要变天了,知府吴格要走了。”刘景掩口小声道。 刘景是会稽头吏,且州府衙门又在一步之遥的山阴,故而消息格外灵通。 “替吴格的是何人?”全有德情绪没有波动,因为无论是吴格,或者其他知府,都不是他一个乡书手可以接触到的。 “直秘阁,原婺州知州,浙东提刑汪纲汪仲举。”刘景说的格外激动,知府换人那就意味着州府衙门有升迁门路,而山阴、会稽县吏的机会最大。 赵宋以路治天下,路下所辖州、府、军、监为同级郡治,煮盐、冶铁之重资地为监,军马、边防之常战地为军,其余者多为州,而繁华所在,民生富庶为府,故而州迁府任乃是擢职。 “秀亭也想去山阴任职?”全有德为刘景斟酒笑问。 刘景摇头啧叹:“太难了,景无门路啊,有钱都不知往何处使?” 山阴卧龙山脚隔桥可望,但这一步有些人一生都迈不过去。刘景这些年的经营全在会稽,所认识的官长皆处县衙,州府门路闭塞的紧。 全有德默然,刘景都找不到门路,他就更看不到云彩了,何谈帮忙二字,也只心叹:是人就不知足啊,当了押司,还想当孔目,做了孔目,还想拔知县呢。 “舅父,汪知府的为人舅父了解吗?兴许他不喜银钱呢?” 全绩对汪纲这个名字颇为耳熟,至于在何处见过已经想不起来了,毕竟打发时间的东西哪会记得那么牢,不过能在史河中留下姓名的人物必定不简单。 “哈,五郎还是太年轻了,这世道没人不喜欢银子。”刘景入世多年,各家俗气沁染,人情自许练达,就没见过不贪钱的官长。 “舅父,某认为五哥所言有理,朝廷不可能尽是贪官污吏,也有一二清白人。”赵与莒听得有些气恼,不是针对刘景,而是烦这世道,人人皆言大宋文人治世,那文人的骨节呢? “大郎、绩哥儿现在舅父与你们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尽信,且等两年,过两年你们就知道了。”刘景也是考过科举的人,也有机会蒙祖荫出仕,但最终还是当了一押司,期间波折难行,刘景何尝没有努力过呢? “秀亭你饮醉了,某扶你去休息。”全有德见刘景有些失态,起身说道。 “二哥,你坐。”刘景一把将全有德拉坐在身旁,继道:“他们还是年轻,就是不懂啊,个个以为圣贤道理通达人间,仁义礼智遍布四海,期许鹏程万里,远上九天。唉!不服这世道,终将被世道所欺。” 全绩见赵与莒眉头紧皱,不愿听刘景的道理,于是在其耳旁小声说道:“大郎,这酒味太浓熏人醉,不如出门走走如何?” “好。”赵与莒微微点头,与全绩同步出了刘家院。 十月天,有寒风,二人沿石道缓行。 “五哥,你认为舅父说的有道理吗?”赵与莒也是自命不凡的少年之一,更有鲜衣怒马的梦想。 “那是舅父的道理与大郎何干?舅父的路大郎没走过,大郎要走的路舅父也未必可达。放心,大郎定可成就一番事业。” 全绩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赵官家得天独厚,他的路谁能走?刘景的话是说给全绩这种市井小民听的,而非一扭头就能当皇帝的赵与莒。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与莒将这些话当成了鼓励之言,郑重的向全绩点头:“某明白了。五哥是说莫要在乎他人眼光言论,立长志,行己路,成败需亲身体验,懂了道理也不会后悔。是吗?” “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全绩见赵与莒自行脑补,也不反驳,随他高兴便是。 “五哥,那依你之见……” 全绩一听赵与莒又想空谈国事人政,立即开口打断:“依我之见,咱们唤上三姐、赵二去坊间吃碗炖肉拌饭,喝口甘豆汤,而后回家早点睡,明天还忙着呢。” “五哥,你……”赵与莒顿时被气笑了。 “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清谈只会误国,实干才能兴邦。” 说话间,人影已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会稽的公吏们 翌日清晨,刘家院内初显热闹,刘翠、全蓉帮厨切洗,全秀春在闺房帮刘茹穿戴化妆,而全绩最为忙碌,既是迎门童,又要管热汤,搬桌椅、扛柴捆、邻家借物都是他的活计,即便有赵家兄弟相帮,也是一刻不得闲。 午时初,王竹骑大马,着红袍,后随十余人,居中行红绸马车,赶至刘家。 “五哥。”王竹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台阶,对全绩拱手一拜,满面笑容,人逢喜事精神爽。 “嗯,进,以后对茹姐儿好些。”全绩轻拍王竹后背,王竹在他这儿还有一份救命大恩,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全绩信王竹这份人品。 “五哥放心。” 王竹大步入院,拜过刘景夫妇之后,在正厅等待新妇。 片刻后,全秀春引新妇入堂,行了各方规矩,听了刘景夫妇的嘱托后,王竹带着刘茹出门上了马车。 新妇出阁,全绩的忙碌仍在继续,掌盘上菜,招待宾客,时而还要劝上两杯水酒,充个主家热情。 午后,宴席罢,多数亲近乡邻已散场,院中只剩两桌公家人,刘景、全有德二人陪坐正桌,已喝的面目红润。 “让一让!” 全绩将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甩了甩酸麻的双臂,准备返回厨房寻一口饭食。 “绩哥儿且等。”刘景摇晃起身,一把拉住全绩左手,高声向众人说道:“诸位,这位是我刘秀亭的侄儿,姓全名绩,现任西门里的甲头,日后还望诸位对某这亲儿做个照顾。” “秀亭放心,定当关照。” “刘押司之侄长得俊秀啊。” “押司,某给他谋个公人如何?” 刘景此话一出,在场众官吏纷纷附和。 “五郎端酒,舅父逐一给你介绍。”刘景要给全绩在会稽吏员圈子打个基础,日后方便行走。 全绩也识趣,立即端起酒壶跟在刘景身后,这是融圈的第一步,万事从认人开始。 刘景往左走了两步,停在一微胖的中年人身旁,此人长相平平,但下巴处有一大黑痣。 “五郎,这位是秦义秦押司,舅父的至交好友。” 会稽一县有三位押司,刘景为头吏,掌签押、收发、保管县中公务文案,而秦义次之,主管催征赋税,安民保田。 “见过秦押司。”全绩上前为秦义斟了一杯酒。 “唉!全五郎,这不合规矩,既然秀亭带你上了这桌面,哪怎有不饮酒的道理?”秦义二指轻敲桌面,一明眼人立即递上空酒杯。 全有德见状刚想为儿子开口解围,谁知全绩端杯自斟:“秦押司莫怪,小子年轻,不懂规矩,罚双敬一,您看如何?” “哈哈,秀亭,你这侄子有些意思。”秦义大笑说道。 随即全绩自饮两杯,敬了秦义一杯,刘景微微点头,又带着全绩往右走向另一清瘦的山羊胡老者。 “五郎啊,这位是范立江范押司,舅父的师长前辈。” 范立江是县中的刑名押司,协助官长处理狱诉案件,虽是押司之末,但权力极大,红口白牙可判人生死。 “拜见范押司。”全绩以同等态度为范立江斟酒,又自饮了两杯。 “爽快,有秀亭之风,日后必有成就。”范立江也顺着主家的意愿褒奖了一句。 继,刘景又引全绩认识了几个手分。 手分者也是负责文事,勾销已办公事,批凿未了公事,以备官长签押,地位略高于贴司。 全绩闻众手分之名,也改了饮酒方式,敬一陪一,做个均匀。 再向后便是贴司和刑案推吏,贴司之职属于手分的细化,而案吏则是刑名押司的助手,二者职位略高于乡书手,属于县吏最低层的管理人员。 全绩此刻已然有些迷糊,说了软话再改饮酒方式,敬一碰一,让贴司、案吏多喝两杯。 至于另一桌的全是手力、弓手、解子、牢子一众的役人,不能算作吏员,刘景也没有逐一介绍,故而全绩提了一杯邀在座者同饮,以圆场合。 全绩此番举动皆看在秦、范两位押司眼中,心叹这五儿郎是个当吏员的好苗子。 半个时辰后,全绩拿着空木盘返回厨房,从刘翠手中接过一碗肉丝面,出门直走烧热汤的火房。 火房内,赵与莒坐在一木柴墩上,一手拿着小木棍照看火势,另一手拿着一本刘景家的杂书闲读。 “五哥,喝酒了?”全绩一进门,赵与莒便闻到浓郁的酒味,眉头微皱道。 “躲不过。给,你先吃。”全绩将碗筷递给赵与莒,他知赵大也是刚刚落闲。 赵与莒确实是饿坏了,不加客气端碗便吃,全绩隔门喊了一声赵二。 “五哥,咋了?” “去给我端一碗面。” “好嘞。” 片刻后,赵与芮端着两碗面走进火房,落座在全绩身旁:“给,五哥,小心烫。” “二郎,今日累坏了。”全绩接碗笑道。 “还好,赵大比较忙,打水送水都是他,我只烧火而已。”赵与芮边吸面条边道。 “那二郎也厉害,今晚五哥带你去逛夜市,买些吃食带回去如何?”全绩喜欢和赵与芮相处,简单随性好交代。 “那赵大去吗?”赵与芮满脸期许的问道。 “都去,父亲、母亲、小姑、三姐都去。”全绩这一月花销不小,秋苗得来的民脂去了一贯,但该花的还是要舍得。 “五哥,那三姐明天跟我们回去吗?”赵与芮昨夜听全蓉说过一嘴,也知全秀春要在家中备嫁。 “应该,怎么?你还怕三姐吗?”全绩将碗筷重放在赵二手中的空碗上。 “嗯,有点。”赵与芮弱弱点头,毕竟全秀春离家的时候他还很小。 “哈哈,有甚怕的?今晚就缠着三姐给你买好吃食。” “哦!”赵二应了一答,端着三人的碗筷去了厨房。 之后,全绩与赵大对坐无语,赵大专心读着杂记,而全绩一碗饭下肚,酒劲上了头,靠坐在门侧起了微鼾声。 赵与莒见状无奈摇头,起身搀着全绩回房休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请帮工 次日,众人辞别刘景返家。 全绩一进院便回了房,在房中翻箱倒柜,这响动引得全有德好奇。 “绩哥儿,你在作甚?” 全有德入屋便见床榻上放置了一大堆铜钱,即开口打趣:“五郎这是要贩钱吗?” “父亲,绩想问一事。”全绩坐在榻上,不辩反问。 “讲。” “西门里公祠的帮工一日结多少文?”全绩目色严谨的开口,心道:既然没有热心汉,那就用钱砸出勤快人。 全有德顿时便明白了,神情有些不悦:“你真当要自己花钱工去修那破渡口?五郎不值当啊,造一浮桥足够了,乡邻都念你的恩呢。” “父亲莫劝,绩心中有准绳,这些钱财的来路父亲也知道,花在修渡口上,绩安心些。”全五不要求全父与自己同心同德,莫拦就行。 “唉!也罢,你也长大了,有主张是好事。 公祠请帮工一日七十文,不过公祠之事多与祖宗有关,有钱没钱也得办到,而修渡口不同,一方面是私活,另一方面寒冬临近,下水可是难事。”全有德言明修渡口的难度,希望可以劝退全绩的“一时热心”。 “父亲且给个准数。”全绩摆手,一副决然语气。 “少说一人一天也要一百二十文,五郎准备请几人?” “四、五人便可。”全绩默算钱财,自己现在有六贯钱,外加二两银子可换四、五贯钱,那就约有十贯,七千多文可支撑半月,足以修缮河渡。 “唉!你且修着看,若是缺钱为父帮你补上。” 全家这半年来的变动不小,总体趋势向好,全有德当了乡书手,家况也更殷实了。且全有德虽对大公心的五子有些无奈,但他还是觉得比原来那泼皮状态好上百倍。 “多谢父亲。” 午后,全绩提着家中的锣儿,在土道上边走边敲,很快吸引了不少乡邻出门围观。 “全五,敲甚?吵死了!” “五郎,有事直说嘛!” 全绩环视了一眼左右乡邻:“诸位叔伯兄长,绩要重修临河渡口,欲招帮工五人,有意者从速。” “五郎,一日给几个大钱呀?”冬日沐闲,乡邻一听有赚钱的活计,立即起了兴趣。 “有意者去家中与我父亲面谈,只今一日,过时不候。”全绩不予回应,继续敲锣向前走。 继,十数青壮结伴去了全绩家中询问工钱,全有德刚想许下一百二十文,谁料全秀春先行开口:“你们一天想要多少文?” “春姐儿,二伯方才也说了,这冬日修渡口,难免要下水,落了寒痛也得自己治,所以要个一百四十文不算多。”领头一人提了高价。 “九哥儿,一百四十文山阴城也没这价钱,同乡同族的,你真好意思张口啊。”全秀春也是老生意人,谈起价钱自有一套说辞。 “这也不高呀,那就看在二伯的颜面上,咱一百二十文一天,真不能再少了。”全九摆了双方能接受的平价。 “一百二也不是不行,但绩哥儿只要五人,你们谁来?”全秀春虽知修渡口不轻松,但凡是买卖都有竞争,有了竞争就有差价。 “我来!我力气大。” “某行,某水性好,不畏寒,插桩不在话下。” “我……我只要一百一十文。” 有长处者自报长处,没长处的只能自压工钱,很快全秀春选了五个较为强壮的乡邻,把工价定在了一百零五文。 “春姐儿,你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大不了我等不做便是,我们走!”全九落选生了火气,唆使其他人离场,也不让那五人如愿。 “笑语!绩哥儿前几日修桥,现在修渡口,都是为了西门里的乡邻,只因尔等私心过剩,五郎才无奈自掏钱财做这善举,怎就变成了尔等口中的过分?依我看一文不给才对,要走便走,没人留你!”全秀春的泼辣劲儿也上来了,弟弟做的是公心公利之事,身为姐姐的全秀春自豪的紧,有什么不敢骂的。 “九哥,你不做便罢,莫带上我们啊,五郎是仗义人,我等佩服的紧。”另一全氏子弟瞄见了乡书手阴沉的表情,立即改口称赞全绩。 “是啊,我等都愿做。”青壮皆心骂全九不识时务,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树下坐的是何人,自家去留随意,可带他人耍浑定是没有好果子。 全九讪笑了两声,对全有德拱手一拜,灰溜溜的退出了院落,心骂自己嘴欠,惹了一身骚。 之后,全有德又加了二人,大方的给七位帮工先付了一日工钱,叮嘱他们明天早点到…… 翌日,府河上游渡口。 三五人站在浅水淤泥中解除已腐烂的绑木绳索,岸边放着七八根浸泡朽化的木桩,另一侧架着一堆旺火,几个刚出水的帮工站在火前瑟抖。 “来!使劲!” 全绩和一帮工同负绳在拔一根深陷淤泥的木桩,由于方才几个人上岸时带了泥水,全绩二人脚下所站的地方格外湿滑。 “咕嘟嘟!” 只见浅滩黑水中冒了几个气泡,近乎溃断的黑色木桩被扯出了水面。 “呸!” 全绩啐了一口唾沫,坐在岸边休息,白色的气雾从其头顶散出。 “五郎,这拆了渡口还要掏泥,不然木桩下不稳啊。”一帮工背靠火堆而坐说道。 “府河哪来的这么多泥?某记的原来清澈的很啊。”全绩望着微波河面叹道。 “钱清堰呗,那河已经被泥堵满了,年年向周围水中散沙,某看要不了几年,界河走船都成问题。”帮工随口埋怨着绍兴府的官员不作为。 “嗯,放心,总有人会管的,来,解了绳子,套另一根木桩。”全绩不顾双脚冰冷,又站在河水中,邀帮工绑绳。 “绩哥儿真是热心,某就不明白了,你搭钱搭力到底图个什么?你以前走路都是要踹狗的人儿啊。”帮工拿起绳套,也跳入水中。 “图个泊船出行平稳,图个坐钓捞鱼无险,且不说了,先拔了这木桩。”全绩说罢,又开始负绳出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陈充 时值月末,西门里渡口还在修缮中,期间难度远远超出全绩的预计,仅仅渡口周边的泥沙他们掏了十二天,昨天才正式开始立桩翻新。 与此同时,陈实的父母也在几天前随媒人到了全家,下了定帖,弄了八坛陈酿作许口酒,而全家也回了鱼箸,只等陈家下聘礼。 此日午后,全绩被刘翠喊回家中,一进院见一魁梧壮汉坐在院内,此人头戴毡笠,身着皂色束袖衫,腰系一锦带,脚踏行军靴,姿态端严,气势十足。 “绩哥儿回来了。”壮汉还未言语,旁站的陈实快步笑迎而来。 “三哥稍等片刻,待绩换身衣物。”全绩此刻如泥人一般,不是待客的模样。 “好,慢慢来,不急。” 之后,全绩迅速洗漱换衣,穿了一身纯白长衫走出房门,拱手对二人一笑:“三哥久等了,这位是?” 通过这几日的来往,全绩对陈家也有了初步了解,陈实父母是天章寺的佃户,孕有六子,陈实行三。 “这是我家四郎陈充,在官砦做个都头,比你大七岁。”陈实说罢,陈充起身抱拳,道了声五郎。 “两位兄长快请坐。”全绩落坐二人对侧,为二人斟茶,继道:“四哥在哪个官砦呀?” “山阴钱清堰。”陈充说话掷地有声,目无躲闪。 “那四哥随寨几年了?辛苦否?”全绩在之前见过会稽官砦的都头,威仪都不如陈充,只叹一门双子,陈实确实差远了。 “今年第五个年头,待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陈充是问一句答一句,不与全绩套亲近。 “四哥勇武。”全绩见陈充无心攀谈,便转问陈实:“三哥,家中准备妥当了吗?” “随便布置即可,以后某和春姐儿还是要常住茶楼。”陈实是刘秀才的同乡,当年刘秀才病故后全秀春孤苦无依,还是陈实出的第一笔钱帮全秀春摆摊卖食,一路至今茶楼是二人的心血,只是陈实恭谦,把全秀春推上了台面。 全绩点头,陈实再言:“五郎,渡口修的如何?” 陈实心中对全绩有些敬佩,自掏钱财做公事,禀大义之心,平常人难及。 “快了,只是掏泥花了些时日,这府河的水况不如往年了。”全绩谈起此间事兴趣十足,处一事爱一事,才能办成一事。 “确是泥沙多,府河这两年浊的厉害。”陈实同叹了一句。 “疏导水务非一人可为,还得官府着力方有成效。”全绩摇头回应。 “前几日汪知府邀几位知寨在钱清堰走了一遭,查出三十余里搁浅水道。”陈充随口从中插了一句。 全绩一听,耳目一醒:“四哥意思是汪知府想要疏导钱清堰水路?” “不知,某也是听王知寨随口提起。”陈充平静说道。 “原来如此。”全绩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别样想法。 知寨事,又称砦官,多为县巡检,属官职差遣,掌官砦兵事,汪纲与知寨同巡钱清堰,这明明就是要疏通水路的暗号,徐充这个消息来的及时啊。 继,全五又和徐家兄弟聊了半个时辰,全有德方从公祠返家,陈充替兄长拿了二十贯作为聘礼,又与全有德定下了迎亲日子。 又一时辰,陈氏兄弟离开全家,院中只剩全有德父子二人。 “五郎,你姐的事总算是有了着落,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可有心仪的娘子?”全有德趁兴笑问。 “父亲,小娘子的事咱日后再聊,绩有一大事,要与父亲郑重商议。”全绩现在的心思全在汪纲疏水通的消息上,这可是一个紧要机会。 全有德见全五一脸严肃,渐而正襟危坐道:“讲。” “陈四方才无意间说了个消息,汪知府有意疏通钱清堰。”全绩神情略显激动。 “哦!那又如何?钱清堰又不经西门里,与我等何干?”全有德未做联想,表现得兴致平平。 “父亲为何不懂绩的意思?汪知府疏通钱清堰的意愿是什么?是通达水路,行商走货,以备军事,为民谋福呀,那若我等自愿疏通界河,去沙改良河道,不是和汪知府的心愿完美重合吗? 此间应知巧变,我等即得这个消息,也要妥善利用,遵了上意,又合民愿。”全绩改河不改念,钱清堰跨数县,全绩无能为力,但府河界分会稽山阴,乃是州府临近之地,此处有改观,汪纲岂能不知?岂能不喜? “疏通界河?嘶!”全有德经全绩如此一说,脑中飞速运转,若能促成此事,全家可就不住在西门里了,他的仕途也不止于乡书手。 “父亲以为如何?”全绩挑眉作问。 “可行,绝对可行!五郎心思活泛呀,那为父立即召集乡里人手促成此事。”全有德激动起身,只想此刻就办。 “父亲且慢,府河虽短,但凭我全家只怕也难办到,其一此事无法以官家身份大肆宣扬,那人工力钱开支甚大,其二,西门里至会稽城有诸多人家乡里,有心办事便会有人阻拦,讨要利益又是一笔花销,且我等去疏通会稽城水道,难免有多管闲事之嫌,上下打点更加麻烦。”全绩说了这么多,只有一点:全有德的身份不够,接不下这么大的善事政绩。 “那就去寻你舅父,由他来做主,万事妥当。”全有德一点就通,立马想到了刘景。 “父亲睿智,要促成此事非舅父不可,有了舅父指引,县中公人,乡里役吏谁敢不从?”全绩不怨全父贪心,这人一旦夹杂了利益,首先可不会想他人,只有压制住私心,才能办成大事。 全有德听着全五头头是道的分析,眼神中生了几分诧异:“五郎,你修渡口是不是已经料到了此间事?” 全绩连忙摇头摆手:“父亲说笑了,纯属巧合而已,只是机会摆在这里,生了想法罢了。” 为公为民与仕途进阶并不冲突,相反只有为百姓谋实利才是官运亨通的正道,全绩对这一点从不掩饰。 “好,那我等现在就去寻你舅父。” “是,父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正大光明 是夜。 窗外寒风紧,堂中坐三人,小炉煮暖茶。 刘景持火钳给炉中添炭,神情凝重,久久不言。 “秀亭,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汪知府下了令,清理府河怕是轮不到我等了。”全有德心生急躁,开口催促。 “二哥莫急,此事牵扯过多,景还要思虑片刻。”全绩带来的消息刘景早就知道,依他看来新官上任,巡游辖地再平常不过,且汪知府又不是只去了钱清堰,就以此作为判定,难免有些武断了。 半刻,刘景看了一眼二人,把目光定在全绩身上,希望全绩能给个说服他的理由。 全绩无奈一笑道:“舅父,绩也是猜测,难有定数,不过舅父方才也说了汪知府出于官宦世家,为官公正严明,这种人历任地方,定求作为政绩,钱清堰泥沙塞道,问题早存,汪知府怎会视而不见?” 刘景点头,但仍未言语,全绩即再劝:“舅父,为吏者当存公心,方有远大前程,即便汪知府无此意,舅父也可疏导界河,为民谋一番福祉,百年后仍有书歌,也是一件快事。” 刘景听到此处,咬牙定心:“好,就依五郎之言,舅父陪你赌一把身家性命。” 择善而从,亦有广志。人总会受身旁事物所影响,全绩这半年来的作为不称高大,但胜持之,刘景也将侄儿的改变看在眼中,一十几的娃儿都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刘景若再不答应,他日后哪有脸面持教子侄? “那舅父可想好如何作为?要请知哪些人?”全绩起身持布裹住壶柄为刘景二人斟茶。 “这有什么好想的,某花钱疏河,碍他人何事?”刘景有能力促成此事,落下好政绩何必与人分享? “舅父,绩有一言,咱做就要做的光明正大,舅父不妨去知会秦、范两位押司,同时请县衙出资,免了自家花销。”全绩提了一策,这是最理想的处理方法。 “五郎,这大可不必。”全有德有些不解,让政绩于县衙,那全绩的提前得到的消息以及个中料想不是变成了无用功? “五郎说的对,某险些没有想到这层关系,若我等不动声响去做此事,事不成别人看个笑话也就过了,倘若做成了,又合州府心意,那难免有人记恨眼红,倒落下了口实。”刘景在县中行走多年,这官吏圈子的风气他再了解不过,就算领会上意也要经县府安排,不然就是溜须拍马,私心浓郁,被有心人加个不合群的头衔,以后刘景去了州府衙门,也难交到朋友。 “舅父高智,事情还是这个事情,舅父在明面上问过各家是舅父的心意,他们不做是他们的事,谎瞒而为就成了舅父的过错了。”全绩淡然说道。 “嗯,既然生了眼红,就会有人抢这功劳,事先摆明看他们有什么颜面往自己身上套说。”刘景料定在没有风声之前会稽县的官吏对疏通河道都没有兴趣,归根到底还是自家的事,只是会更顺当些。 全有德似懂非懂的点头,这些官场中的细思门道他还没有接触。 “嘶,五郎你何时变得如此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刘景饶有兴趣的看向全绩。 “圣贤书中道理,一通则百通,绩还淡薄,需舅父指点调教。”全绩拱手自谦道。 “好,那舅父近日便去拜会县中人物,咱们一过冬日便着手实施。”刘景不做细究,处事为人有十年不悟,也有一朝开窍,刘景只把全绩当成后者…… 数日后,全绩将西门里渡口修缮妥当,结了帮工的工钱,零总二十贯。 了结此事后,全绩开起了冬日的闲暇时光,与赵氏兄弟天天上学堂读书识文,直至年末。 腊月初五,全家院落热闹起来,一众亲朋齐聚,皆来道贺全秀春出嫁。 时见前院东厢,房中围炉坐五人,分是刘景、全有德、王勇、王竹、全绩。 “二哥,秀亭与我是亲家,春姐儿成了良缘,某也高兴,待会儿咱哥三好好喝几杯。” 王勇,绍兴府人氏,家中世居会稽,从其曾祖始王家便在县中为吏,王勇也是接了父亲的职位,现任县中牢监,吏职不高,但油水极大, “好,咱一醉方休。”全有德与王勇只几面之缘,言语多存客套。 “闲话一会席间再聊,咱先说正事。 二哥、五郎,某前几日逐一问过黄知县一众,县衙不愿出资,其余吏员也无兴趣,那咱就自己干,等正月末我等便开始招人,先定一百人如何?”刘景现在卯足了心劲,成不成全压这一宝。 “就按一人一百文算,不加吃住的话,一天也要十三贯钱啊!秀亭,你预计需要几个月?”全有德这些年是攒了些家底,但这般花销也撑不住啊。 “半年足矣。”刘景之前也算过这笔账,少说要一千六百两白银。 “二哥,我和秀亭的想法是各出七百两,其余的由二哥补足,至于招人嘛,二哥多费些心思,你看如何?”王勇本意是不愿参与此事,但王竹与刘茹刚成亲,刘景又亲自找上门来,他推脱不过,只能答应了这后果不明的公家善事。 全有德思虑的片刻,重重点头:“好,就这么办,帮工、厨灶我从西里门找。” “那就这么谈定了,五郎,你还有何想法?”刘景额外问了全绩一句,以示对其的看重。 “舅父还是要寻一二懂府河水文的先生,这样行事也更方便一些。”全绩提了一句,清理河道还得有懂行的人才行。 “嗯,我来安排。”刘景点头道。 继,刘翠、陆兰心等准备好了饭菜,一众长辈开始饮乐,全绩、王竹二人则去了后院寻赵与莒闲谈。 翌日午时,陈实驾马前来接亲,行过规矩后,刘茹引新妇上了马车,临行之际,全秀春在车窗处唤全绩,让他陪同去兰亭里。 全绩无奈,只得与全父知会了一声,伴行新妇去游兰亭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游天章寺 且说全秀春邀全绩去兰亭里游玩,一待就是数日,直至陈实夫妇决定明日回山阴,全绩才有了抽身的机会。 此日,天章寺。 天章寺位于兰渚山,是始建于至道二年,是山阴城有名的礼佛地。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古道幽远,见山寺门前石阶。 阶上伴行二人,左为全绩,右者是一粗衫中年人。 “二哥,这天章寺也是个养闲的好去处呀。”全绩望着云雾缭绕之景,不由心生感叹。 “这几日的确清静,若临讲经前后还是不乏善男信女。” 陈泰,陈家二子,为人忠厚务实:“五郎,待会儿入了寺庙,某要先去帮工,你自己游玩,二哥就少陪了。” “二哥先忙,某随处逛逛便可。” 交谈间二人到了山门处,全绩辞别陈泰,自向大殿而去。 只道云渺大殿,比栉琉璃瓦儿,梁木横雕祥云,屋脊兽以骑凤仙人居首,下方横窗也是锦簇花雕,殿门大开,隐约可见那数丈高的佛像。 全绩未入正殿,沿旁道小径过景墙,去了后方鱼池,池面静无痕,观景长廊前开着几朵寒兰,布置独美。 忽而风起,竹叶上的薄雪扬散,水滴顺廊檐而落,一切幽然宁静。 全绩负手行于廊中,只觉心态平和,只身融入此景。 片刻后,长廊对侧起了响动,迎面来了一位女子,身着绣花窄袖衣、绵锦裙,外披翠色对襟褙,头戴玉簪,桃花眼生了惊异慌张:怎么在此地遇了他? “咳,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小娘子今日也来游天章寺?” 全绩同样正视貌美佳人,神情略带戏虐,这位小娘子正是他那日在山阴瓦肆偶遇的簪花公子。 “你是何人?我……我不识。”俏佳人自叹倒霉,连忙躲闪全绩目光,脸颊微红,佯作不识。 “哦!小娘子怕甚,某又不吃人。某还想问小娘子那日听清韵事了吗?要不某再给小娘子讲一遍。”全绩一见佳人心情舒畅,又作调戏。 “不听,不听,你走开。”俏佳人面部火烫,一想起那日全绩当面点破她的身份,心中更显羞涩。 “哈哈哈,那日小娘子走的匆忙,还未请教名字?”全绩收了打趣,拱手笑问。 “为……为何要告诉你!你这人心思龌龊,难称君子。”俏佳人恶人先告状,白了一眼全绩。 “也罢,小娘子请。”全绩向后退了两步,让出廊道,不作强求。 “哼!” 俏佳人冷哼一声,快步从全绩身旁走过,只怪这恶人误了她游寺的舒畅心情,心中暗自期许此生莫要再遇此人。 全绩闻着小娘子留于廊中的熏香,望了一眼其纤瘦的背影,摇头一笑继续向廊前观山亭而去。 两刻后,全绩登观山亭,亭中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紫衫老者,目光深邃的望着远山雾景。 老者听见亭前脚步,转头看了一眼全绩,随即微笑示意,全绩也拱手一拜回敬。 之后,二人各坐一方石凳,也不言语,静静的欣赏这白海天地。 许久,亭下又走来一位大耳和尚,冬日天气半敞胸,胸前挂着一串斗大的佛珠,笑口常开,与那正殿佛像颇为相似。 “老施主又来观山景?”大耳和尚持佛礼相敬二人,老者安坐笑迎,全绩起身回礼。 “冬日闲暇无为,不如来此静心。”老者目眺远山,神情多有愁苦。 “依贫僧看静心不在这山水,身处闹市仍可心如止水,远林静谧也有诸多忧愁,只看施主怎么想了。”大耳和尚邀全绩同坐,三人不问姓名不问出处,就这般没头没尾的闲谈。 “禅师说的有理,但坐于此处云海,望天地辽阔,总有进益,闹市可没有这般自在。” “说的也是,我这清修和尚都放不下,没脸规劝他人,小施主来此也是静心?”大耳和尚雨露均沾,不让全绩落了空闲。 “在下只是闲游人,没有二位的高深禅意,走一处观一处景致罢了。”全绩轻松笑应。 “阿弥陀佛,这才是自在人啊。”大耳和尚很欣赏全绩全身心无念的态度。 “太闲散也不是一件好事,少年郎应知发愤图强,国在北,尤可望,儿郎若陷纸醉金迷,家国何有望啊?”老者对这世道尽显疲倦,渺茫前路谁能寻到那光芒。 “老先生言之有理。”全绩不好反驳,又不能无礼离去,游寺的兴致变成了他人说教。 “嗯,孺子可教。小儿郎没想过考个功名,立个事业。”老者找了宣泄口,兴趣正浓。 “这……在下在乡间为吏。”全绩尴尬一笑回复道。 “吏员也可,但需知做事公正,为人坦荡,便可受乡邻爱戴,大宋以吏出仕者多如牛毛,只是多耗些时日罢了。”老者并不排斥为吏者,吏为官基的道理他很多年前就明白了。 “学生受教了。”全绩心叹早知就不来这观山亭了。 继,三人又交谈了一个时辰,老者身乏,三人才作散场。 半个时辰后,寺前石阶伴行二人,正是老者与那俏佳人。 “今日早知就不陪翁翁来天章寺了。”俏佳人一想起全绩笑脸,气不打一处来,游景心思早就被全绩误了。 “怎么?沁儿不喜天章寺?”老者一脸溺爱的笑道。 “不是,遇了无礼的恶人,不愿见他罢了。”俏佳人嘟嘴鄙夷道。 “哦!大父与沁儿相反,遇了一位有礼节的知进后生,只可惜是个吏员。”老者言下之意又扯到的孙女的婚事,他虽不排斥吏员,但绝不可能让孙女与胥吏成亲。 “啊?翁翁不会遇到了那恶人!”俏佳人何等聪颖,一想便通。 “不知,多半不是。不过沁儿也该考虑自家人生大事了,陆公门庭有一子叡,字景思,品格端正,善学好义,是位神秀儿郎,沁儿可愿……” “不愿,不愿,翁翁,孙女都没见过那人,怎知他的好坏?且翁翁也是道听途说,兴许此人面善心奸,趋炎附势呢?”俏佳人连连摇头,且伴撒娇恳求。 “好,好,那大父再观察一段时日,咱们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岁末公选 全绩返家后,未过几日便至岁末。 此日,寒风天,全氏父子同行于乡间土道。 “且走快些,岁关将近,家中事多着呢。”全有德连声催促全绩,希望尽快了结年终公事,安心守岁。 “诸事已妥当,父亲何必着急?”全绩则是一副悠然态度,过年自然要轻松愉悦。 “只是都买回来了而已,处置起来还要几日,你近来可散漫了啊!”全有德不悦的说道。 “是,是。绩跟紧父亲便是。”全绩不愿让全父置闲气,遂加快了步伐。 半个时辰后,西门里公祠。 今日小木楼格外热闹,各家长者齐聚,正堂上方端坐二人,左侧是全氏族长全大柱,右侧是徐氏族长徐来。 “大伯,徐伯。”全有德走入堂中,对二人拱手有一拜。 “二郎来了,快坐。”徐来祖上是商贾出身,徐氏百余户的大半土地都是他家置办,至今仍管辖着不少本族佃农。 “是,徐伯。” 全有德自觉的走到后排落座,至于全绩,在这场合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他只能站在全有德身旁。 “嘡嘡!” 全大柱轻点了两下拐杖,祠堂瞬时静默,而后全大柱笑看了一眼徐来,徐来则抬手示意让全大柱发言,毕竟全大柱是做过官的人物,比徐来身份更尊贵。 “诸位,年关将近,一切终了,展望来年,仍有宏图。 祖宗在上,都希望大家过的更好,尔等若有事,尽早提出,过了今日,不再公聚。”全大柱引话入正题。 随即徐林起身走入堂中,拜过各家长者后开口:“诸位叔伯,今岁四哥家中生了异变,七郎被贼人所害,四哥也疯癫不识世事,家中惨景大家有目共睹,但即便如此,也有人是铁石心肠。 数月前,二哥与我等在此处立下规矩,每月给予四哥五十钱,这对各家保长来说也不是难事,但全福三人未能履行承诺,拖欠四哥钱财至今,某今无奈,只得当面说清。” 徐来一听眉头紧皱:“十六郎可有此事?” 全福起身讪笑道:“徐伯,近日某家中忙碌,一时间忘记了,改日一并补上。” “哼,人无信而不立,还望十六郎记住自己说的话。你们呢?”徐来阴目看向另外两位全氏保长。 全氏保长见推脱不过,也只得应下。且伴私语说徐林与徐山之妻不清不楚,热心过度了。 徐林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刚要开口,被徐来一眼瞪了回去,两族人同住一村,耳根闲话少不了,但打铁也需自身硬,徐来怕徐林闹大了就变成笑话了。 “哼!”徐林甩袖退回原位。 全有德见状又出,行礼道:“各位亲长,我全二今日也要说一事,某揽了一项活计,自明岁春日起某需一百帮工,工钱每日百文,吃住皆管,望诸位通告一声乡邻,以免让这美事落了外人。” “二郎,你要一百人做甚?”全大柱不解的问道。 “疏通府河,清理泥沙。”全有德直言道。 “那需要多长时日?” “少则四月,多则半年。” “嘶!” 全有德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惊叹,抛开全有德的意图,只说这活计绝对是个好工事,半年赚上二三十贯,即便在寺院帮工,也得不了这么多呀。 “嗯,这的确是个美差事,不过二郎怕是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财?”徐来老而成精,账算打的通透。 “某的确拿不出,但押司刘景、节级王勇才是此事的主导者,某也就一跑帮而已。”全有德摆出了二人的名号,让众人吃颗定心丸。 “疏导府河,功在千秋,即便不出银钱,我等也应相助,西门里出个百余帮工还是不成问题的。老哥你说呢?”全大柱笑问徐来。 “不知是日结?还是月结?亦或总结?”徐来继续细问,若他应下了此事,就要为本族出力者负责。 “一月一结,我全二作担保,少一个大钱,某补一个。”全有德挥手大气的说道。 “嗯,那此事可办,老夫寻五十青壮不难。”徐来第一念想就是用自家的佃农,从中抽取一笔利钱。 “那另外五十人,老夫来找。”全大柱纯纯为了公心而去,想到的是各家贫困破落户。 “多谢各位叔伯成全,那咱就定在二月中,水暖开工。”全有德以乡书手的身份去寻帮工虽不难,但不知会两位族长难免会生个差错,此番做法更为妥当。 全有德即退,之后又接连出了三五人,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寻个和解。 最后,全福起身走入堂中,持礼开口:“两位族长,西门里一直是八位保长,全、徐两家各占四人,现如今二哥拔了县吏,我全氏还缺一位保长,请二位族长尽早定夺。” 全有德任了乡手书,要对两家保持公正态度,这样一来全氏三位保长就落了下风。 “这是全氏内家之事,我等就不参与了。”徐来饮茶笑道,其余徐氏族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依尔等看何人当这保长妥当?”全大柱环视了一眼族人,今日有资格进入祠堂的族众都是乡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物,故而保长之位都当得。 全氏族人皆不言,但不少人眼中存有三分期许,当了保长可就是西门里顶尖的人物,不仅自家有面子,而且能落到实惠。 “怎么?都不想当吗?那老夫说上一人,尔等看如何?”全大柱将目光盯在了角落处打着瞌睡的全绩身上,随即朗声笑道:“五郎可否?” 全绩被全大柱一声点名惊醒,迅速持礼向全大柱一拜,他也没想到保长位置会点到自己头上,这未免有些太快了。 “这只怕不妥,父为乡书手,子为甲头,这是多年来的规矩。” “五郎太年轻了,他今年还不到十八岁呀。” “族长,另择一人,五郎还需历练两年。” 全氏族人纷纷反驳,不愿让全绩上位。 “老夫看这样就挺好,年轻怎么了?少年出英才嘛,而且五郎这半年来做的事,尔等这半辈子也没做过呀,人人贪私怎可当保长?要不你们也修个桥,缮个渡口?” 全大柱几句话下来,说的众人面红耳赤,各家保长也不例外,唯有全有德一脸平静,心中乐开了花。 “那就五郎。”徐来也加了一句。 “多谢两位族长。” 全绩面带浅笑,躬身一拜,自今日起他就是西门里的保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过年 年三十,清晨。 全家院门处,全绩赵与莒各持一门神像矫正对贴,赵与芮站在二人身后看着方位。 “五哥,再高些。”赵与芮身着新衫,手中拿着几瓣橘子,吃的正开心。 “好。”全绩向上一挪,贴稳门神像,赵与莒也对比方位,同步动作。 贴罢门神,三人入堂取暖,堂中刘翠与全蓉围炉而坐,一边谈笑一边包着角儿。 “五郎啊,听二哥说前几日族中举你做保长了?”全蓉对保长的权柄便利还是深有体会的,如今全绩当了保长,全家以后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大翁翁抬举罢了。”全绩随手拿起盒中干果丢入口中。 “这也是五郎自家的本事,嫂嫂以后有福了。”全蓉笑意恭维刘翠。 “只是一小保长而已,等大郎日后考取了功名,全家才算出了人物。”刘翠心中自得,但口上作谦。 “五哥虽然当了保长,但仍不可放弃学业,只有通达书义,日后方才有大成就。”赵与莒喝了一口屠苏酒,语态中并无半点羡慕,反倒提醒全绩不可得意忘形。 “大郎放心,五哥自有分寸。”全绩绝不会因保长而自满,他身旁可坐着一位皇帝,立竿见影的差距让全绩必须再走快些,要不然赵大赏来的最低职衔他都接不住。 赵与莒微微点头,又与全绩说起了陆子约前几日讲的诗经,全绩也听的认真,时不时对字理提出不一样的看法。 半个时辰后,全有德返家,唤全、赵二人去厨房处理羊腔猪头,三人烧汤剁肉,各司其责。 午后,各类肉品处理妥当,全有德三人回堂中坐谈,刘翠、全蓉则端着生角儿,去准备饭食。 “来来,都坐,今日不讲什么规矩,舅父给你们斟酒。” 全有德抱起酒坛,连斟五六碗屠苏酒,这酒水与腊药相混,多是甜味,更似饮品。 “二郎,你先选。”全有德坐在炉旁满脸笑意的说道。 “是,舅父。”屠苏酒年年喝,赵与芮次次打头,以幼为先。 之后,赵与莒、全绩也端起了酒碗,全有德此刻才开口:“今岁虽有波折,但总体来说还算顺畅,期许明年更好,来,同饮碗中酒。” 一碗饮罢,全有德再邀三人落座,叮嘱了几句赵与莒的学业,自言全家为官的希望都系于他一人身上。 “舅父放心,若有朝一日莒功成名就,定会多多帮衬家中。”赵与莒很喜欢这种被人寄予厚望的感觉,浓浓的认同感为他增加了信心。 “大郎定可大鹏展翅,扶摇直上,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必听,专心治学便可。”全绩也紧跟着附和了一句。 “嗯。”赵与莒郑重点头,心中发誓要百倍努力考中进士。 “舅父,我也会高中的。”赵与芮一杯药酒下肚,耳目通红,咬字不清的说道。 “哈哈哈,好,都中进士,光耀门楣。”全有德开怀大笑。 是夜,村内响起了爆竹声,赵与芮也愿凑个热闹,拿着炮仗出了院门。 “啪!” 爆竹炸响,全绩与赵与莒也出院围观。 “五哥,要玩吗?” “不了,你自己小心些。”全绩说罢,赵与芮又燃放了一根,声音震耳,全绩不由感叹:“这爆竹威力是大呀,若多加改良,定有大用途。” 赵与莒听了一耳,也未发问,欣赏着热闹景象…… 初二,全秀春归宁。 时见院外。 “姐夫,今日怎来的这般早?”全绩扶全秀春下了马车,笑问陈实。 “茶楼闲暇,不如早来混顿饭食,来,搭把手。”陈实也买了一羊腔,置办了些熟肉酒菜。 “五郎,茹姐儿还没来?”全秀春替二人推开院门,引个通路,问了句刘茹行程。 “没呢,估计也就这一半天。” 全绩与陈实将肉品放入厨房,全秀春则去了后院为赵氏兄弟各发了一百二十钱的利市。 继,几人去了正堂,陈实夫妇向全有德夫妇行礼。 “好,都坐,三郎,陈老哥近日身体可好?”全有德接过全绩递来的茶水笑问。 “托岳父的福,家父身体硬朗。”陈实对全有德多存敬畏,说话必持礼。 “三郎不必拘谨,家中又无外人,平常处之便可。”刘翠没有全有德那般高要求,女儿有归宿便是顶好的事。 “是,岳母。”陈实闻言,这才放松的姿态。 “父亲,我上次听你说要疏通府河,那帮工饭食可有着落?要不我帮你张罗?”全秀春直言相问,这事她有能力办成,且能获一笔宏利,自然不会与父亲客气。 “我也是这个意思,与其交给外人,不如由三郎来办,也能省些花销。当然尔等的盈利为父不会苛扣,毕竟不是全家一门的事。”全有德爽快应下,交给陈实夫妇去做,采购食材有相熟的渠道,无非多招几个帮厨而已。 “岳父放心,实定竭力为之。”这是陈实第一次与全有德打交道,卯足了心劲,要落个赞扬。 “嗯。等开工时为父知会你便是。” 又过了一个时辰,刘景、王勇夫妇也来了全家,刘翠张罗饭食,邀众人拼桌而坐。 饭罢,几家妇人去了厢房闲谈,酒桌上刘景、全有德又在许宏愿,陈实、王勇坐陪,而全绩与赵氏兄弟相伴去了临河渡口。 寒天水无波,横船风瑟瑟,赵与芮在草丛嬉戏,全、赵二人迎风而立。 “某有时也挺佩服五哥的,这一绳一桩也是不易啊。”赵与莒近几年读了不少书理,心境提升,多有对家国惆怅。 “事在人为嘛,某初下水时也怕冷,亦怕脏,但持之以恒的做下去也能找到乐趣,以前某可不会插桩定绳。”全绩望着河面,心中还在想春暖开工后的热闹场景。 “五哥,你不怕他人的冷热眼光吗?” “大郎啊,世间的道理是相通的,这就像你在学院读书一样,心中有惑就应大胆提出,而不是从众听讲,埋没了热情。以后为人也是如此,一定要有自己的看法,做事的准则,任凭他人如何在耳边言语,也不可改变初心,不然哪有成就?”全绩这话不仅是说给现在的赵大郎,也是说给以后的赵官家。 “五哥说的对,那五哥真不想再试一试科举吗?”赵与莒殷切的看向全绩,希望荆棘路途上有个伴侣。 “一样的,大郎当官,某为吏,你自上而下经营,某自下而上打拼,总有一日相逢一府,某给大郎当个辅手,咱俩一同乘那云海帆,济那家国事。”全绩也有自傲心,全靠施舍得来也不香。 “好,莒期许那一日早些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全保长 正月末,冰雪渐消。 全家院中摆一桌案,院内外挤满了乡邻,人声鼎沸。 “五郎,别忘了写我。” “五郎,还有我。” “五郎……” 全绩坐在案前,持笔造册,耳旁哄闹声不断,惹的全绩不厌其烦。 “啪啪!” 全绩猛拍了两下木案:“各位叔伯兄弟,且有序录名,若再这般哄闹,绩可要赶人了。” 全绩新任保长,在乡中并无威仪,此话一出,不仅没有止住喧闹的场面,而且落了不少装腔作势的闲话。 “尔等若是再闹,那咱们前面录的可都不算,重新开始,都在院外等着,进一人录一人。”全绩目正言辞的说道。 “五郎莫急,这都是些浑人,九叔帮你去驱赶。” “走走走,都不想干了是?” “莫欺五郎年幼,今岁两苗尔等可是要求人的。” 录过姓名的乡邻立即倒向全绩,帮他驱赶闲散起哄者。 等到众人陆续出院门,全绩才算得了清静,只叹什么活计都不好做。 “下一个。” 全绩喊了一声,一中年男子入门。 “姓甚名谁?” “徐旺。” “家中可有田亩?”全绩招人有一前提,家中有田者不招,以免误了农种,到夏、秋两税时他们口生推脱,倒成了全家的不是。 “无田,在三伯家中做佃农。” “好,二月十日来渡口集合。”全绩眉头微皱,心骂徐来太过功利。 “多谢保长。”徐才拱手退出院门。 “下一个。” 你来我往至午后,各家录名完毕,全绩才落了闲,起身舒展筋骨。 稍歇片刻,全绩换了身衣物,又去了徐来家中商议事情。 徐来家在村祠后方,高墙垒砌,房屋错落,前后五院,是西门里第一大户。 “当当!” 全绩立于石阶处扣门,半刻左右来了一位老家仆。 “全保长,有事?”老家仆拱手笑问。 “绩有事求见徐翁翁,望老伯通禀一声。”全绩回礼道。 “全保长稍等片刻。”老家仆转身快步离去。 又一刻,景墙一侧传来朗笑声:“绩哥儿久等了。” 来人是一位青年男子,面黄体瘦,双目泛黑,步伐虚浮。 徐盛,徐来之孙,少年娇生惯养,眼目极高,不与同龄乡邻往来,常攀附于官吏子嗣。 “盛哥儿今日也在家中?”徐盛近几年来长住会稽城,全绩与他并无深交。 “回乡处理些事情,听闻绩哥儿当了保长,恭喜,恭喜啊。”徐盛引全绩入门,随口恭维道。 “只是乡邻抬举,比不了八哥,八哥近日在做什么生意?”全绩对徐盛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徐来出资数百两让徐盛去萧山行商。 “唉,去岁年景不好,只是和黄衙内几个圈了几块鉴湖的水泽地,看今年能不能填上土,种些农物。”徐盛口上哀叹,眼中尽是得意。 “那也了不起啊,听闻盛哥儿去岁又娶亲了?某在乡里消息堵塞,也没赶上盛哥儿的喜事,惭愧,惭愧。”全绩落座堂中,接过徐盛递来的茶水,环视了一眼堂中布局,那正中高匾写着“耕读传家”四字。 “只是纳了一房小妾,又无大操办,绩哥儿不知道很正常。”徐盛饮了一口茶水,双目一转道:“五郎,听翁翁说你们要清理府河,不知道这淤泥沉沙想如何处理啊?” “怎么?八哥有兴趣?”全绩确实还没有找到处理淤泥的下家,但口气仍作平常。 “方才不是和绩哥儿说了嘛,盛买的水泽地需要填土,河泥肥沃,正适合养地。五郎可愿匀些给我?”徐盛今日和全绩殷勤也是为了此事,不然的话区区一保长他还不放在眼中。 “嗯,既然八哥开口,此事好说,不知八哥要多少泥沙?”全绩点头再问。 “越多越好,黄衙内几个也是这个意思,由某代为开口,至于银钱咱们就走市价如何?”徐盛所圈的水泽地填好了是要卖人的,其中差价丰足,搭些费用也无妨。 “八哥说的哪里话?这泥沙本来就是要处置的,八哥愿意要,拿去即可,咱兄弟之间不谈钱财,以免伤了感情。”全绩连连摆手,他还要借另外的人情,这泥沙确实无法算作钱财。 “不行不行,八哥这几年虽然混的不如意,但也不能短缺了五郎,咱就走市价,拉泥的事五郎也不用管了。”徐盛被全绩一句话恭维的高兴,大气的说道。 “八哥既然这么说,那绩却有一事相求,府河掏泥沙需要船只,今日绩来寻徐翁翁也是为了借船,要不咱就用这船的帮工钱抵了泥沙如何?”西门里渡口的十几艘小船多数是徐来家产,放在那里也是闲置,遂全绩想了这个折中的方法。 “没问题,此事某作主了,五郎拿去用便是。”徐盛心中一合计觉得划算,满口答应下来,反正船有损坏,全绩也得照价赔偿嘛。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全绩白得了船只的使用权,为疏通府河减了一笔费用,算是双赢的结果。 “说无用,咱今日就立字据。”徐盛说罢又觉不妥,朗笑补充了一句:“五郎莫怪,这是八哥多年行商的习惯,有了文书方立规矩嘛。” “八哥爽快,那就请徐翁翁代写一字据,为我兄弟立个章法,咱们依章法行事。”全绩也喜欢这种干脆人儿,事情办了还互不牵扯。 至此刻,徐来从内堂慢悠悠的走出:“五郎来了。” “徐翁翁。”全绩起身行礼。 “好,坐,方才老夫听见你兄弟二人说要写什么章法?”徐来佯作不知道。 “翁翁,事情是这般。”徐盛又将二者交谈的始末告知了徐来。 徐来听后微微点头:“这是好事,那老夫来约章,定不让五郎吃亏。” “多谢徐翁翁。” 半个时辰后,全绩拿着纸约退出了大堂,徐来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景墙处。 “翁翁,此事某办的漂亮。”徐盛开口邀功。 “不错,日后记得和全五多亲近,此子有股子毅力,能成大事。” “好好好。”徐盛随口应承,根本没把徐来的话放在心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动工 二月十日,西门里临河渡口。 锅灶垒于野,大火烹菜汤,蒸笼中的馒头冒着热气,陈实持一锣儿立于棚前敲打。 “开饭了。” 很快,草棚前排起了长龙。 渡口侧,刘景几人在徐来的陪同下验收船只。 “徐翁翁,那就先这么说定了,这十艘船某就先借走了。”全绩站在船头与徐来定下交易。 “好,那你们先忙,老夫就先回家了。”徐来含笑点头,慢悠悠的离去。 “二哥,某也要回衙了,若有什么差错,我等再聚商量。” “好,路上慢些。” 全有德目送刘景、王勇二人离去,而后转头对全绩说道:“五郎,此间事现由我父子二人主理,你看从何处开始清理?” “西里门在府河上游,从此处开理清理即可。”全绩所招的人员有限,若再往上游走,现有的人力财力难以企及。 “行,那咱饭饱动工。” 全有德说话间返回草棚,催促众人抓紧时间。 午后,帮工分作两队,一队沿左岸掏铲河壁淤泥,另一队乘船横河中,持配绳竹筐,潜入河底捞沙泥,全绩也在后列中。 由于二月天气水仍凉,帮工口中多有抱怨,无人作先行者。 “某请你们来是作甚?既然想拿这钱财,那就给某入河。”全有德立于船头怒目喝斥。 “二叔,这水冷的紧,确实下不了身了啊!” “乡书手,要不改在三月,等天气再暖和些。” “赚这钱还不够医病的呢,你们也要体谅我们这些做工的。” 各船哄闹不一,各家说辞纷杂,都在拖延这工时。 “此事好办,不愿下水有不愿下水的约章,那咱们就立一个规矩,一人一天五十筐沙泥,一筐两文,多补少退,不说一百文的话,如何?”全绩见众人兴致缺缺,那就提个奖罚办法,多劳多得,不作统一概论。 “全保长,这可不行啊,说好一天一百文的。” “那有这种临时改规矩的。” “这般也好,某反正水性好。” 吵闹继续蔓延,全绩见状自解衣衫,拿起竹筐一步跳入河中,周围人立即止身,再难生推脱话语,相继跳入河中,开始清理河沙。 “噗!” 一刻间全绩露头换了三次气,这才向下拉了拉绳套,船上帮工会意,合力向上拉动绳索,绳索上浮带起了浊水,满满一筐泥沙被扯出水面。 “砰砰!” 全绩敲打了两下船身,一个新筐被帮工丢入水中,全绩再次拉筐下水。 两个时辰后,全绩披头散发的坐在船头休息,发间水滴不断滴落,背部时见白气,浑身不觉冷。 “五郎,快些穿衣,莫要着凉。”全有德将长衫递到全绩手中,担心儿子体况。 “好。”全绩抬头一笑,迅速穿衣。 就在这片刻间,全有德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五子真的是长大了,为人做事不需要他再担心了。 “父亲怎么了?”全绩见全有德有些呆滞,低声询问。 “无妨,无妨,五郎,水下情况如何?”全有德收了收心思,转问正题。 “无暗流,还算平顺,不过淤泥塞塘,情况不容乐观,只怕要耗费更长的时间。”全绩叹息摇头道。 “要不咱们在上游筑个堤,放水冲沙如何?”全有德提了一策。 “不妥,府河横穿会稽、山阴,以水冲沙有淹城之危,水火无情,若是奔涌而下,可无法控制。”全绩也想过这便捷之法,但实施起来困难太大,只怕水闸未开,官府先至,问个纵水之罪。 “那用船拖铁耙,搅一搅河底泥沙。”全有德忆起了数年前钱清堰上使过的法子。 “铁耙搅泥,绩也在书院查过,需大船拖行,在府河周转不开,且铸铁耙耗费的钱财数倍于人力,不适用于府河。”府河说大不大,这就是难办的地方,全绩查找了一月,还是认为人工更为划算。 “唉,那就先这样干着。”全有德被全绩一说,语气明显底气不足。 “父亲放心,要不了几月,这事有人抢着干,巴不得入伙呢。”全绩为全有德宽心,只要动响传入州府,县府不缺有心人。 “希望。”期许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钱财是个硬通货,全有德拉了百余人在此,每天消耗巨大,不愁是不可能的…… 翌日清晨,陈实起的大早,唤上全绩,二人扛着菜品饼食去了渡口草棚。 全绩睡眼惺忪的蹲在野灶旁烧火,陈实则快速的切着菜品,准备烩汤。 “五郎,把蒸笼架上,锅边悬水。” “好,就来。”全绩起身去河边打了一桶水,倒入锅中,放上蒸笼。 “五郎啊,明日你姐请的帮工就到了,届时你可以多休息会了。”陈实转头不好意思的一笑,这本来都是属于他的活计,全绩是他以亲眷身份强请来的帮工。 “无事,帮工来了让他们住前院草房,可否?”这件事是刘翠特意向全绩叮嘱过的,陈实是自家人,帮工则不同,刘翠不愿帮工把家中弄得一片狼藉。 “他们是来赚银钱的,有个落脚的地方便行,至于吃食也随船上帮工一起,不必岳父岳母操心。”陈实连连点头道。 半个时辰后,阳初升。 土道走来一人,见了全绩,面露打趣之色:“全保长。” “经哥儿来了。”全绩持勺搅动着菜汤,点头一笑。 “不来没办法呀,再不还钱,债主都要杀人了。”全经去木桌取了一个空碗,径直走向全绩。 “好好干,等这月末便结工钱了,还了赌账,无债一身轻。”全绩盛了满满一勺菜品给全经。 “对,保长说的对。”全经口上虽不反驳,心中多存鄙夷,若不是全有德家厚,全绩此刻比自己还惨,哪有脸皮说教。 全绩见状也不再言语,一人有一人的活法,他也管不住别人的心想,且随他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草棚前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与昨日呈现一样景象,昭示着新一天的忙碌正式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拦路 三月初,杨柳依依,见临城里。 府河之上,三五船儿满载河沙,时有水鬼露头,一派热闹景象。 “此间河段有锐石,大家小心些。”全绩站在船板处,头发散披,末端扎一柳条,全身仍有水渍,看似刚上船休息。 “保长放心,我等都看着呢。”半月始末,帮工对全绩渐生敬畏,毕竟全绩日日以身作则,五十筐泥沙不逞虚。 “还是注意些,莫受了伤不值当。”全绩点头再作叮嘱。 值此刻,岸边来了一群农民,个个手持棍棒,为首者是一拄拐的青衫老者。 老者目色阴沉的向身旁青壮示意,青壮敲响手中锣儿,引得河面众人注意。 “谁让你们在此掏沙开河的?速速住手,不然某砸烂你们的破船。”青壮语气火冲,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你们管得到宽,知道这是谁安排的活计吗?” “你来砸个试试,看某打不打断你的腿!” “予你们优惠自不知,还敢在此叫嚣?” 青壮的话立即引来了一片骂声,没人惯他这脾性。 遂双方即刻呛火,更有甚者拾石砸入水面。 “都住手!方才是谁扔的石头?”全绩怒目拍了拍船身,帮工将船只驶向岸边。 “你是何人?”青衫老者双目直视全绩。 “西门里保长全绩,你们刚才谁扔的石头,若有人被砸晕在水下可是要出人命的!”全绩一步跃上岸边,与青衫老者相对而站,丝毫不惧他身后的数十人。 “西门里的保长,来我临城里作甚?”青衫老者仍不答,做势要包庇扔石者。 “老先生看不见吗?某在疏通府河,这可是刘押司的公差,难不成你们想要阻拦?”全绩先报出名号,为自家壮胆。 “刘景?”青衫老者眼中生了几分忌惮,但很快又做平常:“刘押司并未知会我等,若是要疏通河段,我本村人即可,你们先停了。” “老先生非要让刘押司来处理吗?”全绩见老者态度决绝,心中生了几分疑惑。 “当然,你一外乡保长还没本事在此地强硬行事,都停了!不然石头又要下水了。”青衫老者重点拐杖说道。 全绩环视了一眼在场乡民,心中思量片刻,不愿与其发生冲突,转头向水面大喊:“都停了,先上岸,某去请刘押司。” 半个时刻后,帮工上岸聚团,全绩挑了几位年长者主持局面,千叮万嘱告诉他们不要和临城里的乡农发生冲突。 而后,全绩一人赶去了会稽城。 午时左右,全绩到了县衙。 “衙门重地,来者止步。”守门卒子各持一水火棍,架在了全绩面前。 “两位老哥,某是西门里全绩,来寻舅父刘景,望老哥通禀一声。”全绩拱手笑道。 “哦,原是押司之侄呀,你且在此处等上片刻,某去帮你寻人。”卒子一听全绩身份,当即也赔上了笑脸。 “望老哥快些。” 全绩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一侧等待。 一刻后,街道走来一人,此人见了全绩神情有些恍惚,想叫人又喊不出姓名。 “你……” “范押司,我是全绩,多日不见,押司近来可好?”全绩自然记得这位酒席上认识的刑名押司范立江,躬身行了一礼。 “哦!对对对,你是刘景的侄子,咱见过一面,你今日来衙中有何事啊?”范立江也不着急,和全绩攀谈起来。 “寻舅父有些事。”全绩讪笑回应。 “何事?说出来,若能解决,某定帮你。”范立江是刑吏出身,做事喜欢追根究底,当然也是看在刘景的面子上真心想帮助全绩。 “呃……”全绩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范立江会如此实在。 “不愿说罢了,告辞。”范立江神情略显不悦,大步欲要入门。 “范押司且慢,事情是这样的……”全绩所请之事不是见不得人,说了也无妨。 范立江听罢,微微点头:“你说的可是临城里的老乡书手吴三朋?” “绩不知那老先生,不然也不会闹出这矛盾。”全绩对临城里的了解并不多,那村落虽然临近会稽城,但风气格外保守,很少与外人来往,即便是卖柴采购,也是一村数人同行。 “此事好说,某去帮你说和,不必劳动刘押司了。”范立江近日也听到了风声,州府与官砦联合疏通钱清堰,那刘景几人先疏府河就成了落政绩的美差,虽然范立江明言拒绝了刘景的提议,但帮个忙插上一脚,还是可行的。 全绩落了两难,不好言语,范立江紧接着又向卒子摆手:“去告诉刘押司,这事某帮他办了,都是自家孩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押司。”卒子大步入府。 “唉?绩哥儿行几呀?”范立江话题一转,先行在前引路。 “家中排行老五。”全绩只得跟随在其身后,心叹聪明人无缝不入。 “五郎啊,你是不知道临城里的风气,那村子闭塞的紧,平素走个官差都要聚全村人商议,疏通府河这种大事他们必定会拦,说白了就是一群顽固不化的刁民啊。”范立江一副知之甚深的态度,间接告诉全绩这事儿他能办成。 “绩也没见过这种人,二话不说便向河中扔石头,这要是砸上一二,两家都是难缠的官司,何必呢。”全绩随口应承道。 “哈哈哈,五郎想得通透,只可惜愚民是劝不动的,这些年刑名官司都入不了临城里,他们自行一套村规,比王法还管用。以后县衙也差遣过几位乡书手,但无一例外都被这群刁民驱逐,到头来还是吴三朋主事。”范老押司心情不错,与全绩细细讲这临城里的趣事。 “这般不就成了法外之地了吗?”全绩欲言又止,那还要县衙何用? “没办法呀,不过吴三朋主事,年年赋税不差,役工也派的足,这对县衙来说便是最好的乡书手。至于其他事情可以慢慢商议嘛。”无论是范立江,还是刘景,都报的是这个态度,毕竟有很多乡里差的税收呢。 “范押司所言极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临城里 全绩与范立江一路攀谈出了城,刚到府河岸处便听见一片混杂的叫骂声,且伴不少人的相互拉扯。 “都住手!尔等为何斗殴?”范立江眉目立化严肃,大步走入人群,全绩也赶忙上前拦住自己人。 “怎么回事?不是和你们说了不要动手吗?”全绩看了一眼身旁三五人脸上的紫青,语气有些无奈。 “保长,是他们先动手的,你走后我们在岸边休息,他们不由分说便出了拳,我等无奈才与之缠斗。”一帮工将事情原委细说予全绩。 全绩闻言点头,上前与范立江站作一排,而范立江正在喝斥青衫老者。 “吴三朋,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了,真以为朝廷不管临城里了?”范立江与吴三朋属于同辈人,加之范押司声音洪亮,一瞬间镇住了场面。 “范押司,是这群人不讲理,老夫劝他们离开他们不听,老夫才命乡邻赶人的。”吴三朋面色铁青,憋了一肚子火气,但不敢得罪范立江,声音低沉的答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乡书手何来权力不许他人在会稽行走?某都没这本事呢!你这老朽也太目中无人了。”范立江身居高位,心正胆直。 范押司话音刚落,临城里乡民立即起了骚动,人人义愤填膺,誓要教训范立江。 范立江见状,声音更加洪亮:“方才谁喊的老贼!给本押司站出来,你们这群法外刁民,看本押司今日敢不敢治你们的罪!” 吴三朋连跺三次木柺:“都住口,谁让你们说话的,退回去!” 吴三朋耍横也要分人,在范立江面前他还没有这个资本,范立江一句话就可唤来三四十卒子,拿了带头闹事者。 “范押司莫怪,乡野鄙夫不识上官,老夫回去定严加管教,但此段府河乃临城里辖地,乡民实不愿让他人妄动。”吴三朋拱手向范立江一拜,说了几句陪笑话。 “哼!你不知疏通府河是官家公差吗?刘押司也未知会你?”范立江冷言问道。 吴三朋沉默不语,很明显刘景之前就和他说过此事,这让吴三朋阻拦众人疏通府河显得更加怪异。 半刻后,吴三朋双目一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范押司、全保长,这事儿此处说不清,要不随老夫回家详谈如何?” 全绩看了一眼范立江,范立江微微点头,他心中自是极愿去的,说不清楚的事那其中必有好处,这是范立江多年为吏体会到的心得。 “老先生,某随你回村没问题,但也希望两家不要再生冲突,起了官司对谁都不好。”全绩满脸不悦的敷衍拱手。 “全保长放心,若是谈的妥当,老夫愿出这医药钱,请!” 吴三朋引范立江在前先行,全绩后随,身旁跟着一大群乡民,个个对全绩目光不善,似要将其生吞活剥。 全绩此刻才意识到去临城里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群乡民连范立江都不认识,只怕和他们谈王法是对牛弹琴,若生一二言语激怒,棍棒加身也有可能,心叹此行要更加小心。 半个时辰后,见临城里。 此处乡村在对山之间,村口有矮墙木寨,寨上巡逻甲丁个个配粗棍,俨如一座小城。 入寨门,街为石道,左右房屋密集,来往者全是男丁,不见一妇人,这与西门里的景象截然不同。 “莫要四处观望,快些走。”全绩身后一人连声催促,不许全绩逗留。 众人沿街向东,街尾坐落一大院,院高门阔,门前有石鼓,三阶石台。 “范押司,请。”吴三朋向身后乡民打了个眼色,笑引二人入门。 “这临城里某也有几年没来过了,你到是经营的有声有色啊。”范立江上次来村里,寨门处多土道,现在内外都成了石道,与会稽城一样。 “黄知县恩宏,范押司德厚,朝廷如此,百姓应有好日子。”吴三朋随口恭维,领二人去了正厅。 各家落座之后,范立江率先发言:“吴三,疏通府河势在必行,你到底有什么说法?” “范押司,临城里的府河清澈无淤,村中饮水灌溉全赖于此,全保长如此一动,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呀。”吴三朋再生推脱,不过这次的语气更加平和,多有商量之意。 “这并无妨碍,浊水不能浇田吗?不能饮食吗?临城里的乡野都是皇家贵胄吗?忍耐几日不就过去了吗?”范立江一连数问,不做退步,这事他是抢先出头,若办砸了惹人笑话。 “倒也不是,只是……”吴三朋语塞,双目数转后道:“全保长你看这样如何?临城里的府河我们自己疏通,不需要官家工钱,等一切妥当后,全保长前来验收可否?” 全绩心头一笑,感叹还有这种好事:“这也不是不行,不过疏通河流十分辛苦,且不能马虎,要不然下游的疏通可就不好做了。” “全保长放心,我等一定掏得干干净净,让全保长省上一笔。”吴三朋态度转变极快,方才还是恶人,现在又作良善,只要外人不动临城里府河一切都好说。 “五郎,某看这事就这么办,也省得你麻烦。”范立江朗笑道。 “是,绩愿听从。”全绩不管吴三朋想干什么,只要达到疏通府河的目的,全绩可做退步。 “你们看看,事情就这么简单,非要闹的你死我活,平心静气地谈两句不好吗?”范立江促成了此事,表情一脸轻松。 “范押司所言极是,那某去准备酒食,好好招待一下两位贵客。”吴三朋心中大石落定,又变成了那个和蔼老人。 “不必了,某还要回城呢。”范立江佯作起身。 “范押司莫急呀,晚间老夫还要和押司商量些事情,押司赏个面子如何?”吴三朋挑眉说道。 范立江立即会意,长叹了一声:“也罢,某正想问问你村中规矩是否合乎王法,五郎一同留下!” “范押司,某就先行一步,河岸边上还有百十号人呢,某总不能只顾自己。”全绩起身拒绝,此间事他不愿见。 “好,那五郎就先回去。”范立江大气摆手。 “全保长,那医药钱之事?”吴三朋又问了一句。 “不必了,若老先生能疏通此段河流,些许药钱不算什么,告辞。” “慢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会稽城的官员们 五月中,由于范立江促成了临城里乡民自修家门府河段,疏通的进程也被拉快了,西门里的帮工现已修到了会稽城。 夏税将近,全有德返乡处理此事,而疏通之事由全绩全权负责。 此日,植利门外,石道两侧站满了围观百姓,皆来凑个热闹。 一艘艘船儿驶进城中河道,打头船板上站一人,身着粗衣短衫,胸膛半敞,那墨彩儿牡丹图的纹绣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谁家儿郎,长得如此俊俏?” “可惜了,又是一泼才。” “我若是有这一身好纹绣,只许此生不穿衣,小哥遮掩个甚?” 全绩一脸平静的高抬右手,船儿会两列,停在府河中:“都听着,莫要与城中百姓攀谈,抓紧捞泥,今夜某请众家兄弟饮酒。” “是,保长。”帮工齐声回应,现今全绩在这些人中威望极高,且多数是真心佩服,他们见过说空话的太多了,唯全绩行事以己为准绳,旁人若生懒惰,面子上也挂不住。 半个时刻后,两岸百姓不减反增,就连对侧桥上都站满了围观者,可叹会稽、山阴闲人众多,世风懒散无为。 值此刻,岸边起了呼喊声。 “五郎在何处?”刘景立于岸边高喝,满脸红光,神态颇佳。 “保长下水捞泥了,押司等上片刻。”一帮工笑应道。 “噢!好好好,尔等辛苦了,夜间请尔等饮酒!”刘景也不急躁,静静的等待全绩在水中露头。 “噗!” 一筐河泥被搬上船只,全绩同时上了船板。 “五郎!” “舅父稍等。”全绩刚才在水下隐约听到了刘景的声音,打了声招呼后,去船中换衣,片刻上了岸。 “舅父有何事?”全绩随手拿着一细绳,束紧长发问道。 “随我去酒楼,黄知县要见你。”刘景现在看全绩是越发喜爱了,三月末汪知府下了命令,让各官砦从萧山疏通至会稽山阴段的钱清堰,动辄数千人,工程声势浩大,而刘景领人疏通府河有了先巧之妙,县府众人个个眼红。 “舅父,绩这副状态只怕有失礼节呀。要不……” “不必,如此正好,黄知县也喜欢务实的人儿。”刘景就要让官员们看到全绩尽心尽力的表现,这对他,亦或全绩都是一件好事。 全绩微微点头,心中颇为紧张,日日见皇帝都不怕,要见知县却有些发怵,这是他第一次在会稽官员圈子露面,必须做到进退有礼。 “五郎,待会儿入门后,尽量少说话,官长问则答,不问莫要插言,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是这个规矩,你可明白?”刘景虽为会稽首吏,但在官员圈子是鄙视链的最底层,这么多年他也坚持的是这个规矩。 “绩明白。”全绩郑重点头道。 继,二人入了酒家,径直上二楼,楼层左右无人,唯靠窗处摆着一桌酒席,席间坐四人,从旁站两人。 旁站两人是押司秦义与范立江,而坐着的全绩只识县尉胡壬杰。 “明府,全五来了。”刘景恭敬地向正席者一拜。 全绩也同时躬身:“西门里全绩拜见诸位官长。” “嗯,秀亭啊,且坐。” 开口者,身着圆领宽袖绿锦袍,体态微胖,四十五六年纪,目色有威仪,说话多停顿。 黄胜,字北凯,宁国府宣城人氏,嘉定二年进士,初仕萧山主簿,后迁山阴县丞,现任会稽知县,为人高宣好功,喜听吹捧,历任期间政绩平平。 “多谢明府。”刘景落位末位,而秦义、范立江各站在一人身后,持壶添酒。 此间前后有两刻,全绩一直躬腰静等,直至另外一人开口:“全五郎,起身。” 此人着装更加素雅,穿一白襕,五十年纪,语气和蔼。 丁也峰,字林茂,常州无锡人氏,嘉定六年进士,初任嵊县巡检,后至诸暨为县尉,现任会稽县丞。 “多谢官长。”全绩直起腰身,仍作低头,只听耳旁饮酒加菜的声音,气氛似乎有些沉默。 “且抬起头来,此间酒宴没那么多规矩。” 胡壬杰身旁者开口,此人着一皂色长衫,三十五六年纪,长相清癯,说话声音细长。 申洋,字望海,庆元府象山人氏,嘉定十一年进士,初任会稽主簿。 全绩即抬头正视四人,表情淡然。 “也是一位神丰儿郎啊,听秀亭说是你主张要疏通府河?”满嘴油水的黄知府这才问第一句话。 “是。”全绩拱手再应。 “你是怎么想到的?不会是凭空猜测?”丁也峰插了一句。 “说出来让各位官长见笑,绩的确是凭空猜想。”全绩隐藏了原由,这话越说的模棱两可,才能让各家官长想得更多。 “你倒是个惠心人儿,汪知府的心思都被你猜中了。”胡壬杰朗笑开口,他心中自然是不信,但他也不会问。 “凑巧罢了,且疏通府河是利公的善举,也合乎县府的意愿,故而绩大胆说予舅父,还是多赖县府的鼎力支持,不然绩哪能做成此事?”全绩将功劳全部都推了出去,这份政绩他接不住,只能喝一点碗边汤。 “嗯,此事秀亭之前也向本县提过,本县有意为之,但一时政忙给疏忽了,只能由秀亭出面处置。”黄胜揽不上个人功劳,但能说个总体衙门的政绩。 “全靠各位官长施以便利,景也只是跑腿罢了。”这份个人功劳已经记在了刘景名下,至于公绩那总得让别人沾点好处。 “促成此事,秀亭入州府就水到渠成了,本县要先恭喜一番啊。”黄胜含笑回应。 “景走到何处,都不会忘记各位官长提携之恩。”刘景声音略显激动。 “全五郎,可曾读书啊?”申洋转问全绩。 “在城东学院就读,只是近日忙碌,误了些时辰。”全绩报上书院名号。 “嗯,书文不可落下,不然以后难有成就,你今岁年几何?” “一十八。” “可有表字?” “乡野粗俗,无长者赐字。” 全绩话音刚落,胡壬杰追了一句:“望海是陆公门下的高才,不如就由你给五郎赐个字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做人不能满,治功少一点 胡壬杰口中的陆公并非陆游陆放翁,而是陆九渊陆存斋。 陆九渊,字子静,本朝心学大家,乾道八年进士,初任靖安主簿,迁国子正、将作监,擢荆门知军事,追谥“文安”。 陆存斋之学承孔孟之道,开万世先河,与理学大家朱熹齐名,门庭自立,门人广布天下。 申洋师从丰有俊,是陆九渊的再传弟子,故而同进士出身他起家便是会稽主簿,且申望海的年龄也是在坐众人中最小的一位,只要不出大差错,此生绝非止步于县府。 “全五郎,你官名叫什么?”申洋被胡壬杰两句劝的心热,也想摆弄一下文采。 “回官长,小人单名一个绩字。”全绩随手比划了两笔,让申洋知道是哪个字。 “绩,哈!正与你此刻所做之事相映。尔雅有言:绩者,功也。尧典又说:庶绩咸熙。故而你的表字中应有一功字。”申洋侃侃而谈后又作稍思,拿捏斟酌片刻道:“不如就叫治功。汉书中有这么一段话: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服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正通你的姓名。” 全绩闻之面喜,刚想谢申洋赐字,谁知丁也峰却开了口:“治功端以国事,只怕儿郎年幼,背不起这份重责。” 全绩不敢言,黄胜则出言打个圆场:“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众必非之。依本县看不如就取个折中之字,叫冶功如何?” “明府所言甚是,千锤百炼来的政绩自是治国之功,谁敢厚非?”胡壬杰立刻附和,申洋也点头不辩。 治功变了冶功,这与字理不通,全绩只能认同这牵强的解释,心中愁苦开口:“多谢官长赐字。” “好,冶功啊,入了植利门疏通府河可与城外不同,毕竟牵扯到两家县府,若山阴县府有人不明详况,生了阻拦,你只管报上本县的名号便是,倘若少银缺钱,也可去衙门求助,本县定大开方便之门。”黄胜抿了一口酒,笑看全绩。 “是,明府。” 全绩口头上只做答应,但心中却生不屑,事情已经到了尾端黄胜才来横插一脚,全绩断不会向县衙求助,以免误了刘景与全有德的前程。 “好了,你先去监管疏通事宜,若有其他事,本县再唤你。” 在黄胜眼中全绩还上不了台面,方才赐字只是众官起了酒性罢了。 “小人告退。”全绩躬身退至楼梯,快步出了正店。 全绩刚在石街上行了三五步,身侧便传来了呼喊声。 “绩哥儿且慢。” 街左走来三人,开口者正是徐来之孙徐盛。 “真是赶巧,八哥也在此处?”全绩笑迎拱手。 “唉!非也非也,今日我等是特地来看绩哥儿疏通府河的,这场面真是热闹啊。”徐盛指引同行二人先走,在二人身后缝隙与全绩说话。 “八哥,这两位是?”全绩礼节性的看向二人。 “你看我这蠢人,还未和绩哥儿介绍正主,这位是黄舒黄衙内,本县明府之子。” 引话见人,黄舒体态肥胖,面如圆盘,身着青衫,腰间玉带宽长。 “你就是全衙内?某听过你的名号。”黄舒拍了拍全绩肩膀,打趣的说道。 “衙内说笑了,泼皮浑号哪敢在真神面前称大,只是以前做过浑人罢了。”全绩以前纠集泼皮在各处闹事时,确实在圈子中传了一个花衣衙内的名号,但这只是别人侮辱性笑谈而已。 “哈哈哈,某就喜欢结交你这种直爽人。我等的事盛哥儿和你说了吗?”黄舒虽然是官宦出身,但喜于经商,黄胜无论走到何处,黄舒都能捞足一大笔钱,而且钱财来的合理合法,不落他人话柄。故而他与三教九流人都能说得开,谈得拢,也算是衙内中的人物。 “八哥早前和某说过,衙内放心,这入了植利门的府河泥某都给衙内备下,填上四五十亩地不成问题。”全绩识规矩,懂分寸,此事与各家都有好处,他也不会贪心到生了钱财之念。 “我就说花衣衙内是个人物啊。绩哥儿给了方便,某认下此情,以后在会稽城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来寻某,小事咱们不眨眼,大事商量的来,如何?”黄舒拍了拍圆肚皮,官宦子弟的气息浓郁。 “那绩就斗胆乘一乘衙内的通天帆。”全绩一直秉承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与人为善也利己。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待事情办的差不多了,某请绩哥儿吃酒,咱们寻上两个行首,好好高兴一番。”黄舒再拍全绩的肩膀,认下这个能进酒楼局的朋友。 “那某就先行一步,改日咱们再聚,告辞。” “请!” 黄舒望着全绩离去的背影,逐渐收了笑容,转头看向身旁者:“平哥儿,你看这人如何?” “说话做事有章法,是个体面人物,至于性情如何还不好说。” 胡平,胡壬杰之子,也是围田的主事者之一。 “哼,识趣有识趣的赏法,不识趣也有办法,徐盛啊。” “衙内请吩咐。” “此事还是要抓紧些,汪知府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何处不可知,我们还是要尽早将田地脱手。”黄舒的眯眯眼并看不出表情,但语气格外郑重,除了汪纲上任的原因之外,黄胜的任期也就到今年,朝廷的调令说到就到,黄舒可不想把田地砸在自己手中。 “衙内放心,盛会多加督促,绩哥儿与我等签了协定,若有差错,盛也可弥补。”徐盛攀附的是胡平,与黄舒的关系稀松平常,且此事是由他提出,他自然要百倍精心。 “某不想要什么弥补,某只想此事顺利施行,田地脱手,大家都赚钱财,莫要生了怨恨。”黄舒所行之事全绩根本赔不起,且土地砸在手中也不止河泥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和任何人对簿公堂,这有失他父亲的颜面。 “衙内放心,出不了差错,有某盯着呢。”胡平胸有成竹的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大梦一场空 六月中,全有德夏税征收完毕,唤全绩归家沐休,自己去监管疏通府河尾段事宜。 此日,全家院中,树下围坐四人,桌上摆了些肉脯干果。 “五哥,你从何处买的辣肉脯,比上次的好吃多了。”赵与芮左右开弓,抓了肉脯,又拿干果。 “那是自然,五哥我在会稽城住了一月,还能找不到合胃口的美食吗?”全绩整个人瘦了一圈,由于长时间泡在水中也更白净了:“大郎,你也吃啊。” “某不饿,五哥河修的如何?”十六岁的赵与莒更显稳重,宛如一位老讲书,不知是刻意拿捏,还是天生如此。 “快了,七月底应该就可以疏通昌安门,结束此次工事。”全绩将一块肉脯丢入口中。 赵与莒点头不言,饮茶的全有德再问:“五郎啊,一日没人出不了差错。” 全有德今日还想在家中呆一天,整理一下税收账目,晚间还想和全绩聊上几句。 “父亲放心,绩返家之前已经安顿妥当,且众人在会稽城中出不了什么乱子。” “那好,你们兄弟三人先聊,我去整理一下账目。”全有德起身去了厢房。 “五哥,这天热的紧,待会儿我们去河中戏水如何?”赵与芮在这个家中与全绩最亲近,赵大平日严肃,赵二有了想法也不敢向他提,今日正好借一借全绩的面子,反正赵大对全绩也是言听计从。 “啊?又下水!”全绩感觉这半年身体都泡皱了,对府河厌恶的紧。 “去嘛,五哥知道我水性不好,五哥教教我呗。”赵与芮今岁还没戏过水,玩心十足。 “赵二,五哥刚回来,一路疲乏,你怎可因一时贪玩,不懂规矩?”赵与莒一脸不悦的指责道。 “知道了,不去就不去嘛。”赵二小声嘟啷道。 全绩见了赵二委屈的模样,朗笑开口:“无妨,无妨,去耍一圈正好解乏,大郎也一同去。” “五哥,赵二他只是……” “走走走,玩上半个时辰。”全绩拍了拍赵与莒的后背,邀他同行。 赵与莒只得点头,赵与芮更是欢呼雀跃:“五哥,待会儿下水可不要淹我。” “这可不行,五哥刚学了一手潜水的法子,正要教你呢。” “啊,五哥,咱不潜水行不行?某怕喝的太饱。” “哈哈哈。” 谈笑间三人出了院门,院中荫稀,时有蝉鸣,一切格外祥和…… 且话府河,自河上游来了一艘客船,尾板一老者撑船,舱中有两方草席,左侧坐一大耳和尚,口中颂经,手转佛珠。右侧侧卧一中年白襕客,双目迷离,困意十足。 中年文士此刻做了一梦: 隐约看见自己立于船头,船下河水涌动,致使船身颠簸,忽而大浪惊涛,一金龙从水中露头,背负绳索,牵引船只。 而后,金龙身旁又显一青蛟,同样身负绳索,引船前行。 “嗷!” 值此刻,天边显一头双翼白额吊睛大虫,大虫身有百花纹,虎爪锋利,直扑船身。 就在爪尖刺入中年客额头的片刻时间,他立即惊醒,连忙坐起。 “余施主,梦魇着了身否?”大耳和尚见中年客满头大汗,开口笑问。 中年客并未回答,两步出了船舱,立于船板之上。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府河,此刻阴云密布,天边电闪雷鸣,雨势欲来。 中年客环视了一眼左右,见右侧岸边有三位少年郎正在穿衣,其中一人通体花绣,中年客目色更加不解,想要开口呼唤,终作罢。 中年客目送三位少年郎离去,缓缓走入船舱,落座在大耳和尚对侧。 “余施主,寻到了甚?”大耳和尚再问。 中年客微微摇头,不答反问:“了然禅师会解梦否?” “贫僧略懂一二,余施主且说来听听。”了然,天章寺修行客,佛理精通,善于讲座。 “方才某做了一怪梦,梦中见一金龙,一青蛟。”中年客轻抚胡须说道。 “金龙、青蛟皆非池中之物,乃是祥瑞之兆,余施主此次回乡必定会高中进士,官运亨通。”了然和尚随口恭维了一句。 “是吗?那还有一只袭面而来插翅花大虫应该如何解释?”中年客表情平淡的转述了梦境。 “大虫为凶,亦为变,有变才通,说明余施主要遇贵人了。”了然和尚一字一顿的开口,这次的语气比之前更庄重。 “遇贵人吗?希望正如禅师所言。”中年客目眺河面,神情多有担忧。 “轰隆隆!” 天空惊雷连连,漂泊大雨如约而至,打的船身当当作响。 “两位客家,这雨势只怕无法前行,不如临近靠岸,寻一人家,避了急雨再走。” 撑船老者虽然披了斗笠蓑衣,但也架不住这大雨袭面,撑杆都直不起腰身。 “好,那就临近泊靠。”中年客微微点头,也怕雨天行船出了事。 遂,老者将船停在西门里渡口处,引一士一僧下船:“两位客家,这就近有个西门里,打头第一家保长姓全,为人热忱,我等可去他处避雨。” “好,且在前引路。” 两刻左右,三人到了全家院外,老者叩响院门:“全保长,老汉又来叨扰了,请速速开门。” “来了。”全绩闻声打伞开门,见了来人有一熟客,那就是数月前在天章寺偶遇的了然和尚:“此间雨大,三位快请入堂。” 继,全绩招待三人进正厅落坐,一一斟添了茶水,而全有德居主家位,率先开口:“这夏日的猛白雨说来就来啊,三位不必客气,且饮茶。” “多谢主家宽厚。” 中年客只道了一句再无话语,撑船者与全有德是老相识,一开口攀谈便不停歇。 至于全绩则坐在末席与了然和尚问个殷勤:“大师可还记得小子,咱们在天章寺观山亭见过。” “阿弥陀佛,佛说有缘,贫僧自是记得小施主。”了然含笑回应。 “大师,这是去了何处?” “去了趟临安府讲了几日经文,今乘余施主的顺风舟归山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不畏浮云遮望眼 临安府来的人物? 全绩脑中瞬时起了计较,了然能去临安讲经,身旁行走的皆是权贵,今日他乘此人船归,时间又如此恰巧,难不成赵与莒登天梯来了? “这位先生是?”全绩思路明确后,开始向和尚套话。 “这位是余天赐余施主。” 了然和尚直爽开口,余天赐只得含笑看向全绩,与主家说几句场面话:“小儿郎如何称呼呀?” “在下姓全名绩,字冶功。”全绩第一次与余天赐照正面,此人双目狭长,左颊有些许麻点,国字脸,四十左右年纪,说话端着腔调,颇有学院斋长的气势。 “冶功?嘶,这与字理不通呀,为何不起个治功?” 余天赐,字纯父,号畏斋,庆元府昌国人氏,年四十一,白身。 “此事说来话长……”全绩将那日酒楼之事细说给余天赐。 “噢,原来如此,锤冶之功倒也是说的通,挺有字理谜的意思。”余天赐微微点头,取巧夸赞。 “那先生此来所为何事?”全绩继续追问,希望能听出端倪。 “噢,某并不是专程来会稽山阴,而是顺道路过,某是庆元府人,此次返乡准备参加解试。”余天赐自有一套说词。 “先生好毅力,此次必能高中。”全绩一听略为失望,这般年纪还是白身,似乎不是他要等的人。 “小施主,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余施主虽无功名,但可是史相公府上的首席幕僚,是临安城响当当的大人物。”了然推了一把局面,摆明了余天赐的身份。 此话一出,全有德立即停止与撑船老者的交谈,神情惊讶万分,心叹这种大人物怎会巧落在自己家中。 “禅师何必说这些,某年过不惑,仍是白身,深感有愧祖宗,故而回乡取个功名,以正门楣。” 余天赐用了取字,而非考字,可见对此次科举是何等信心,不知是相信自身才华,还是托有史相公的门路。 “不曾想先生是相公门下食客,某方才多有怠慢,还望先生恕罪。”全有德起身向余天赐一拜,全绩紧随其后。 “主家不必客气,某只是相公府的一教书先生罢了。” 余天赐的祖父余涤曾是昌国县学的教谕,与当时的盐监史浩相交甚笃,而后史浩成了一代明相,便聘请余涤为家塾师,余天赐便是那时开始跟随在祖父身边读书,到了嘉定年间,浩三子史弥远官拜相公,又请余天赐为家塾师,故而两家是世交,且余天赐一向谨慎,史弥远对其十分信任。 “先生莫要自谦,相聚即是缘分,某立即去准备酒食,好好招待一下先生。”全有德拱手再道。 “不必麻烦,雨停了,我等便走。”余天赐不愿欠下人情,生了麻烦事,连连摆手推辞。 “先生啊,这夏雨连绵,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吃饭饮酒正合适。”全有德向全绩打了眼色,示意让他在堂陪同三人,但全绩却跟着全有德出了正堂。 “五郎,为父不是让你……”全有德向堂内摆了摆头,他想让儿子结识一些大人物,日后总有些用处。 “此事还需父亲坐陪,饭菜之事某来准备。待会儿大郎、二郎入堂,父亲一定要从旁提起二人的皇家血脉,父亲可明白?”全绩抬手打断了全有德的话语,这才是关乎全家命运的重中之重。 “你是说……嘶!”全有德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不敢置信。 “父亲快些入堂,绩去唤大郎、二郎,父亲这可是大事,万般不能马虎。”全绩再三叮嘱后,快步去了后院。 全有德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上笑容,再次迎入堂中,招待余天赐三人。 分说全绩,全绩进院直走厢房,推门而入,见赵氏兄弟坐在案前读书写字。 “五哥,有事?”赵与莒停了笔墨抬头问道。 “你二人快洗把脸,换身新衣,五哥领你们去见一人。” “何人?” “相府幕僚余天赐。” 一个时辰后,全绩引赵氏兄弟入堂,堂内添了长桌,桌上菜品丰盛,有鸡有羊。 全有德一见赵氏兄弟立即招手大笑:“大郎、二郎,快来见过余先生。” 赵与莒即引赵二向余天赐一拜,礼节周全:“拜见先生。” 余天赐拭去嘴边油水,含笑点头,示意二人起身,而后转问全有德:“全兄,这两位也是你家孩儿?” “非也,这两位是某的侄子,原山阴县尉赵希瓐之子,说起某这两位侄子可不得了,他们是燕王赵德昭的后世孙,正统的皇家血脉。”全有德以前常提起此件事,但久而久之却成了他人的笑柄,全父也就看淡了所谓的皇家身份,今日说予余天赐,也是全绩所安排的。 “什么?燕王之后?”余天赐双目一亮,心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不过余天赐很快又作平常:“赵希瓐此人某从未听闻,不知你家大父是谁?” “赵师意。”赵与莒淡然开口。 余天赐微微摇头再问:“曾祖呢?” “赵伯旿。”赵与莒脱口而出,家族脉络记的滚瓜烂熟,正为今日所用。 余天赐还是叹气摇头:“那高祖又是何人?” “赵子奭。”赵与莒一字一顿道。 “修武郎赵子奭,那就是房国公赵令稼之子。”余天赐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之人,立即联系起了他们的身份。 “不错,我家天祖正是房国孝恪公赵令稼。”赵与莒一步步帮余天赐回忆,反正他不怕,他的皇室身份不作假。 “这么说来,你真是燕王的后人,来来来,快快落座。”余天赐起身亲迎赵与莒入席,赵宋皇家落民间也是常有的事,全因赵宋爵位不世袭。 “大郎,今岁几何?”余天赐为赵与莒夹菜盛饭,完全不顾左右人的目光。 “一十六岁。”赵与莒看了一眼角落处的全绩,记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不急躁,不逞能,不多言,不辩驳。 全绩则见余天赐态度如此客气,心知此事已成,默默退出厅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嗣沂王 饭罢,雨停,了然和尚辞别全有德,与撑船老者同去了山阴,而余天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愿,依旧和赵与莒对坐而谈,问些学识见解。 一刻后,全氏父子再返厅堂。 “全兄,某怕是要在家中叨扰几日了,不知方便否?”余天赐向全有德拱手说道。 “这倒无妨,余兄安心住下便是,不过余兄不怕误了乡试吗?”全有德提及余天赐方才说的科考之事。 余天赐讪笑摇头:“不瞒全兄,其实某此次出京是为了他事,科举只是顺带而为。” “噢,余兄所为何事啊?”全有德仗着赵与莒舅父的身份再次发问。 余天赐看了一眼赵氏兄弟,双目一定道:“告诉诸位也无妨,自去岁景献太子不幸病逝,皇子之位有缺,官家拔沂王养子赵竑为皇子,故而沂王嗣位有缺,史相派某来寻访皇室宗亲以继沂王位,今日恰巧遇了大郎、二郎,某见他们行为得体,又有宗亲血脉,故而想引荐给史相。” 当今官家赵扩也是个悲命人儿,一连生九子,九子皆夭折,只得从宗亲中挑选一位皇子以继大统,沂王养子赵贵和便入了赵官家的法眼,去岁赵扩收赵贵和为养子,赐名赵竑,授宁武军节度使,封爵祁国公,自此赵竑成了皇子,成了大宋正统的继承人。 但赵竑此人天生张扬,喜怒流于表面,他就对史弥远十分厌恶,称其为奸相,常作贬义。故而史弥远想另寻一位宗亲与之对抗。 承袭王位!赵与莒脑中瞬间炸裂晕乎,体内生麻感,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在自家兄弟身上。 “原来如此,某是乡野粗俗,家国大事非某能企及,余兄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便是。”全有德一听也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全家若能走出一位王侯,日后的光景该是何等辉煌啊。 “诸位莫要激动,某只是做个引荐,至于大郎、二郎前途如何,还需史相抬手帮助。”余天赐摆手一笑,为众人灌输史弥远在其中的重要性,让赵氏兄弟知道何人才是恩主。 “无论结果哪般,全家感念先生大德。”全绩开口恭维,余天赐这条纽带是一切的开端,没有他,史弥远也不会认识赵与莒。 “某尽力为之。”…… 是夜,全绩将自己所住的前院厢房让予余天赐,而他则去与赵氏兄弟同睡。 月光照入房中,映下银白,左侧小榻安睡的赵与芮已起了鼾声,右侧大榻上赵与莒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今日余天赐的话对他的触动太大了,一代王侯,一世荣华,参议朝政,得天独厚。 “五哥,你说此事可信吗?”赵与莒侧过身子看着双目紧闭,呼吸平常的全绩问道。 “可信,余天赐的这份气势一般人装不出来。”全绩并未睁眼,慢悠悠的说道。 “那就是说某真有可能一跃为王?”赵与莒牙口微颤,一个平素买两块饼食都要算钱的人现在告诉他要当王爷了,他能不激动吗?且他才十六岁,自然把持不住这份兴奋。 “大郎,想的太简单了。”全绩一句话把赵与莒堵了回去。 赵与莒强压心情:“五哥教我。” “史相为何要在此刻选一个沂王嗣子,你可曾想过?”全绩双目一睁,狐儿眼在夜间格外明亮。 “余天赐不是说赵竑当了皇子,沂王嗣位有缺……嘶!五哥的意思是史相想选一个皇氏宗亲与祁国公争皇位?”赵与莒一作联系,立即通透。 “不错,从白日余天赐的口气中不难听出史相与祁国公有隙,大郎可想好了,这不是什么富贵闲王的安乐路,而是险象环生的临极绳,就看大郎与祁国公哪个能爬上山巅了。”全绩要给赵与莒打足气势,以免到了关键处怯了场。 皇帝、官家、圣人、君上、至尊、临极,这个位置有太多的称呼,在九天之上,绝世独尊,一言生杀,万里河山手有握,赵与莒此刻越发难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今日前他还想科举出仕,报效国家,现如今却要让他变作凌绝顶,统御神州。 “大郎,机遇就在眼前,抓住它,飞入九天成龙。”全绩有些落寞的说道。 “五哥,若真有一天某得志,定以五哥为相,共掌家国事。”赵与莒兴奋地答道。 “大郎,世间事复杂多变,大郎就算攀上了那个位置,身旁还有许多外在因素挟持,譬如说扶大郎上位的史相,他到那时会不会更嚣张跋扈呢?”全绩给赵与莒泼了一盆冷水,皇帝不好当的。 “五哥是说某即便当了皇帝,也是他人的牵线木偶?那这皇帝当的还有何意思?”赵与莒是典型的面冷心热,他还想收复北疆失土,还我河山呢。 “凡事都要慢慢来,一步登天必然会伴随诸多问题,史相年近花甲,而大郎不足弱冠,无论怎么看,大郎的路都更长些。 且这只是我二人的猜想,兴许史相就是纯心寻一沂王嗣子呢?现在说这些话言之过早了。”全绩劝诫赵与莒要学会隐忍,只有积蓄足够的力量才能产生翻天的变化。 “五哥所言甚是,也就是五哥在侧,不然莒断不会说这些话语。”赵与莒对全绩的信任始于多年陪伴,升华于舍身相救,可称牢靠二字。 “嗯,某明白,早些睡,明日某带你和二郎去衣铺裁两身襕衫,估计要不了几日尔等就要去临安府走一遭了。”全绩拍了拍赵与莒的大腿,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五哥,莒还是有些……” “怕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都这般模样,日后怎么当皇帝?” “五哥教训的是。” 翌日,全绩三人早起,与全蓉在书房同用早饭。 全蓉的神情多显担忧,犹豫了半天开口问全绩:“五郎,家里来的那位余先生真当要带大郎、二郎去临安府?” “小姑放心,余先生是临安府有名的人物,他所行之事也有利于大郎、二郎,且并无危险。”全绩信誓旦旦的说道。 全蓉微微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缓解,一会儿问需不需要准备衣物,一会儿又问要不要带些吃食,打心底不愿让二兄弟去临安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同游会稽城 阳初升,蝉声朗,见东厢房。 “余先生起了吗?” “五郎有何事?” “今日某与大郎、二郎想去一趟会稽城,先生要去游玩一番吗?”全绩四人一走,家中无人招待余天赐,故而全绩想邀他一同前往。 房中沉默了片刻后,余天赐再言:“好,某也有几年没去过会稽城了,正好去耍耍。” 半个时辰后,全绩五人相伴出了家门,全有德与余天赐同行在先,全绩三人相随在后。 “余兄,昨夜睡的可好?家中简陋,请恕招持不周。”全有德拱手笑道。 “甚好,全兄热情胜于华室。”余天赐也是颠沛出生,锦衣玉食自然好,粗茶淡饭也可过。 “待会儿入了城,让五郎陪余兄游玩一圈,某还要去监看府河公事,就少陪了。”全有德开口先容个情。 “此事某也听闻了,汪知府上任便是大手笔,疏通了钱清堰,无论是朝廷公务,还是行商走货,都有一大便捷。”余天赐佩服的人不多,汪纲绝对算一个,他是士族清流中少见的实干者。 全有德也同赞汪知府的善举,又与余天赐聊起了府河疏通的原委,其中着重强调了全绩的功劳。 “这么说来,五郎也是个惠心人儿啊。”余天赐转头笑看全绩,不经意间瞧见了全绩内衫藏的纹绣,格外注视了两眼。 “余先生谬赞了,绩也是顺势事而为。”全绩拱手回应。 “哈哈哈!懂得审时度势已在常人之上了。”余天赐此刻脑中尽是那日梦境中的插翅百花大虫,心叹:附龙蛟而生的飞虎绝非俗物。 又半个时辰,见植利门。 “余兄,那某先行一步,今日与余兄相谈甚欢啊。”全有德与余天赐相交全然感受不到压力,高低话语余天赐都能接住,且回的有理有据,全有德可不认为是自己会找话题,而是余天赐智高兜住了底。 “全兄慢走。”余天赐目送全有德登船,继而转头看向全绩三人:“五郎今日可有安排?是游景?还是饮宴?” “寻一正店,小子陪先生饮上一杯。”全绩今日来本无事,随口提了一酒局。 “我等几人却也无趣,五郎若有友人可邀来同饮,不过大郎的事我等还是要压些声音的。”余天赐负手浅笑。 全绩一听话音,心头一震,余天赐这是要看在赵与莒的面子上提携他一把,全绩可去不了临安府,他还要在这会稽城混日子呢:“绩明白,那绩就约上一二友人,叨扰先生了。” “客随主便,请。” 余天赐在上流官场厮混了这么多年,明白上位者的一句话可以代替诸多关系。只叹全绩有位好兄弟,余天赐帮他也是在帮自己,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余天赐何尝不想当相公呢?全绩在恭维他,他在恭维赵与莒,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遂,全绩领着余天赐去了就近酒楼,又给了赵氏兄弟银钱,让他们去买衣。 在酒家上菜的间隙,全绩打发酒博士去请刘景与申洋二人,其中刘景是自家人,而申洋与余天赐是同乡,说话更亲近一些。 值此刻,店外来了两人,为首者见了全绩立即笑脸开口:“绩哥儿也来饮酒?怎不唤某呢!” “刚遣酒博士正要去寻衙内,没承想二位恰巧入店。” 来人正是黄舒与胡平,这下全绩说什么都推脱不过,只得邀二人同坐。 “咱是心有灵犀呀,正好凑作一桌,五郎可还有朋友?”黄舒对全绩态度良好,全因府河泥沙帮他填了田,只待出手换钱,近日心情颇佳。 “却有一位上宾,是临安府来的先生,衙内陪坐一圈。” 说话听音,全绩用了陪字,黄舒隐约知道是个大人物,即笑答:“那某必须陪一陪这位先生,店家,把某上次留下的好酒取来,不能落了咱会稽人的颜面。” “衙内,且随某来。” 全绩引黄舒二人上楼,余天赐一脸平淡的坐在临窗处,望着街上的场景。 “余先生。”全绩开口轻唤余天赐,再介绍黄舒二人:“先生,这位是本县知县之子黄舒,那位是县尉之子胡平。” “余先生。”黄舒引胡平同步施礼,即便不问来人身份,余天赐的这份气场也足以让黄舒低头。 “好好好,都是人中俊杰啊,快请坐。”余天赐并未起身,随意抬手道。 “先生稍等,还有我家舅父二人。”全绩一脸讪笑道。 “无妨,人多了才显热闹,大郎、二郎人呢?”余天赐眼中只有赵氏兄弟,至于其他人是谁,他都是一副莫不关心的态度。 “某让他们去裁衣了,换一身新装也可为先生撑个门面。”全绩站在余天赐身旁为其斟茶。 “还是五郎想的周到,早知某也陪他们去看看了。”余天赐惋惜没有敬上这份殷勤,让全绩抢了先。 就在二人谈笑之际,胡平的表情微微不悦,他与黄舒到场许久,却变成了旁人,这让平素备受关注的他有些难受,心骂余先生好大的架子,欲要开口问个一二。 “咳!”黄舒察觉到了胡平的表情,轻咳制止其鲁莽行为,随即对余天赐笑道:“余先生来会稽几日了?可曾去过山阴?天章寺的兰亭可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嗯,若有机会某定会一遭。”余天赐回了黄舒一句,又和全绩热情闲谈,对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黄舒此刻越发好奇,全绩刚开始就摆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位余先生竟然纹丝不动,难不成是临安府的上官? 全绩一边回应余天赐,一边对黄舒报以歉意微笑。黄舒则淡笑摇头,示意无妨。 值此刻,楼梯处传来了声音。 “秀亭,你家五郎好大的颜面啊。”申洋本不想参与此次酒宴,只是念在刘景有升迁之望才勉强答应,但全绩没有在酒楼外相迎,让他很不高兴,心骂全小儿不懂规矩。 “申主簿莫怪,五郎年幼,少了些章法,某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管教。”刘景跟在申洋身后连连致歉,随即朗声大喝:“全五!主簿已至,为何不来相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一朝紫衣贵 “全绩,某让你迎申主簿,你没听见……” 刘景随申洋登楼,神情立生变化,笑对黄舒、胡平,心叹:五郎交友何时如此广泛:“衙内也在啊。” “申主簿、刘押司来了,就等你二人了。”黄舒见了申洋,即起身抱拳,虽说申洋只比他大五六岁,但是与黄胜同阶的县级主官,他不得不敬。 “好说好说,原是衙内在此,某就说五郎不会不懂规矩啊,五郎,快来向申主簿赔礼。”刘景一贯是这种酒席场合的主持人,今日也不例外,既要讨好黄舒,也不能让申洋落了心病。 “不必了,五郎做的对,是某有尽礼节。”申洋态度也发生了急转,语气略显激动,自述言语冒失,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看见了临窗坐的那人。 继而申洋快步迎至酒桌前,拱手向余天赐躬身一拜:“后进申洋拜见先生。” “你是?”余天赐对申洋有些印象,但一时间叫不上名号。 “学生是鄞人申望海,在史相家宴上有幸见过先生一面。”当年申洋中了进士,史弥远在家中设宴招待同乡后起之秀,申洋列末席,遥望过坐在史弥远身旁的余天赐。 “原来是乡邻亲近,请恕某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自孝宗朝伊始临安府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满朝紫衣贵,皆为四明人。 庆元府,原为明州,盐监史浩发家以来,鄞人在孝、光及至今朝荣宠不断,一方面是受陆、吕之学的熏陶能人异士辈出,青年才俊泛显,另一方面史家一门双相公,奠定了鄞人引导赵宋朝堂的风气,故而在各地官场遇个鄞人老乡并不出奇。 “先生乃是四海名望,洋仰慕之极,今日再逢先生,乃平生所幸也。”申洋甚至不知道余天赐姓什么,但能坐在史弥远身旁的人物岂是泛泛辈,三五句恭维话表达不了申洋见了真神的激奋。 “申主簿高抬了,某只是一白襕秀才,哪能交汇家国事,申主簿且坐。”余天赐对恭维之言已经听的麻木,难起自傲之心,只做平常态。 “多谢先生。”申洋入席端坐,目不斜视,犹如当年在学院读书时的态度。 黄舒听了二人的交谈,看向余天赐的目光都收敛了不少,史相亲近的人物可算手眼通天,全五一保长是怎么认识的?难不成有旧亲? 刘景此刻也有同感,这侄子半年来给他的震撼太多,现在又寻了一位庙堂人物,全家祖坟这是冒了青烟啊。 “舅父,快坐,菜品马上就齐了。”全绩见刘景还站在楼梯处,即引他入席落坐。 “好,好。”刘景迅速调整心态,也学申洋端坐,一点儿也不敢马虎,生怕哪处得罪了上官。 之后,场面又和刚开始一样,余天赐只与全绩交谈,对其余人爱搭不理,申洋则句句听得仔细,想要插上一嘴,但又不知如何褒扬着鸡毛蒜皮的小事,鬼知道炖了羊腔要蘸什么辣味儿。 全绩笑应余天赐的几句闲话,见场面略显尴尬,遂开口提议:“余先生要不先吃菜饮酒?” “不急,等大郎、二郎来了一同,尔等饿否?”余天赐环视了一眼众人。 申洋连连摇头,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客未到齐,我等不宜失礼,余先生来会稽有何要事?” “回乡应解试,博个功名,某也想坐坐那琼林宴。”余天赐在公场合仍是这套说辞。 “先生才高,定可佩那状元花。那先生现今在何处落脚?”申洋想邀余天赐去家中小住,尽一尽地主之谊,但又怕余天赐当众驳了他的颜面,故而只说了半句。 “在五郎家中,一半日便要离去。”余天赐先堵绝申洋的想法,他可没时间陪区区一主簿玩闹。 申洋讪笑不语,刘景三人也静坐饮茶,他们也没有什么话题能引起余天赐的注意,所幸少惹人烦。 两刻后,赵氏兄弟上了酒楼,余天赐双目一亮,高呼:“大郎、二郎在此处!” 身材消瘦的赵与莒立于楼口看着众人,众人也同步打量二兄弟,想知道这两个儿郎为何会格外引余天赐关注。 继,赵与莒引赵二向刘景一拜,道了舅父。 刘景含笑点头,心中更是惊异,难不成余天赐等的客人就是赵氏兄弟?他们有什么出众之处吗? 嗡! 刘景脑中一响,立即想起了一人,那就是山阴县尉赵希瓐,全有德以前常挂在嘴边打趣的皇氏宗亲。 “大郎、二郎,且坐在舅父身旁,今日你们来城中作甚呀?”刘景抚摸赵二的额头,轻声细语的问了一句。 “五哥让我们来买衣。”赵与芮乖巧端坐,对刘景更多是陌生的敬畏,不像在全绩身旁那般自如,可叹坚实情谊非滴水之功,若非纯心何换以诚相待。 “好了,人也到齐了,大家动筷。”余天赐邀众人吃食,全绩为各家斟酒,宴席始开。 赵与莒坐于此处能感受到席面众人的恭维善意,这种虚假氛围与他以前接触的截然不同,人往高处走一步,身后随众千千万,赵与莒才刚刚尝到皇家身份带来的好处。 且赵大本身不讨厌这种感觉,许是低处呆久了,一瞬抬高,方感飘飘然。 反观赵二则还是那幅长乐态度,美食比说话重要,有人问便答,无人问也落清静,他就认一死理:跟在五哥和赵大身后。反正这两位至亲之人不会害他,也能让他吃饱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全绩招持周到,不让一人落了冷漠。 余天赐也变成了微醺之态,抬头间看见赵与莒正与全绩私语,心血来潮提了一杯:“诸位,今日可饮的开心?” “有余先生坐陪,是我等荣光,自然万分喜悦。”申洋代替三人抱拳开口。 “那好,某也说上两句,五郎你且过来。”余天赐将全绩招到身旁:“列位,某与五郎一见如故,可称忘年之交,日后五郎在会稽城行走,还赖诸位多多关照,某拜谢了。” “余先生放心,冶功是聪慧儿郎,某喜欢的紧。” “先生不必担忧,舒与绩哥儿情同兄弟,自不会亏待了他。” “哈哈哈!那就共饮此杯,罢宴各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衙门朝南,扬帆向北 数日后,余天赐收到了史弥远的回信,信言让余天赐带赵氏兄弟去临安,他要亲自考校二人,择出沂王嗣子的人选。 是夜,见全家后院书房,全蓉正在给赵氏兄弟收拾行装,口中叮嘱着杂事。 “二郎去了临安,入了别家府宅,切记要懂规矩,莫要贪吃,少吃冷食,一定要听大郎的话。 大郎你也是,出门在外要照看好二郎,且收敛一下你的傲慢脾性,见人多予笑脸,各家礼貌总无坏处。”全蓉说着说着暗自落起了泪,自家儿郎没出过远门,一直都在自己身旁,今时外游,全蓉心情难以平复。 “母亲莫要担心,莒会照顾二郎的,各家事宜有余先生安排,若是无望,某便带二郎归。”赵与莒低声安抚全蓉,自家心情也有些失落。 “我不求你们大富大贵,且早些回来,咱们读书取功名也是一样的。”全蓉这些年住在兄长家中也有自知之明,整日帮工补贴家用,只为赵氏兄弟有个好前程,如今前程在望,却与她的预期出入极大,做了王侯真的好吗? “孩儿明白。” 值此刻,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全蓉立即擦干泪水,转身忙碌。 “大郎,睡了吗?”全绩手中提着一个腰裹带站在房门处。 “没呢,五哥有事?”赵与莒迎全绩入门笑道。 “小姑也在啊。”全绩向全蓉施了一礼。 “嗯,给大郎二郎收拾几件衣物,绩哥儿坐。”全蓉强挤一丝笑容道。 全绩见全蓉双目绒红,也不好与其多搭话,转手将裹带交予赵与莒。 “五哥,这是?” “出门在外总要备些盘缠,这十几两银子你拿着,宽余手头,不落人笑话。” 全家这半年来的花销极大,家底已近亏空,全绩本想凑足二十两给赵大,但实在没那能力,只寻了十四两整银与些许碎银,全当是一份心意。 “五哥,这莒不能要,舅父为疏通府河,填上了本家底蕴,这钱还是留于尔等周转。”赵与莒将腰带推回了全绩手中。 全绩表情略显不悦:“让你拿着就拿着,莫要装高大,出门方知出门苦,我与小姑待在家中怎么都能混一顿饱饭。” 赵与莒见全绩态度决绝,只得收下银两,此刻方觉手头有千分重,满满全是情意。 “屋里闷得慌,咱们去外面走走,凉爽一下。”全绩邀赵氏兄弟出院说些私话。 “好。” 两刻后,全绩三人同行于府河岸,夜风微凉,月映水波。 “五哥,愚弟明日便要赴帝都了,临行之际五哥可还有嘱托?”赵与莒此刻摆脱了亲情氛围,周身显现意气风发。 “大郎见了史相,切记不可唯诺,要彰显风采态度,其余详况大郎要自己拿捏,此外要确保自身安全,万事谨慎,在事情明了之前,不可向外透露。”全绩没见识过临安朝堂是什么模样,只能依本心判断说些空言,希望对赵与莒有所帮助。 “莒记下了,五哥,在某这儿承诺依旧作数。”赵与莒一脸严肃的保证,那日的话绝非戏言,赵小乙若为帝,全冶功配赵宋一十七路相印。 “哈哈哈,大郎心思我自知,咱不说此话,脚踏实地慢慢来。” 全绩拍了拍赵与莒的肩膀,全当听一笑言,当然他不是不相信赵小乙,而且现在的赵与莒是井底之蛙,为亲情所绊方出意气之言,等他见识了宋朝的大好河山,如云的忠贞贤士,海汇的谋臣武将后若是再能说出此话,才说明同样是井蛙醯鸡的全绩能登堂入室了。 “五哥,若某此次没能被选中,是不是会很可笑?”赵与莒每次和全绩待在一起,心情就会逐步平静,想的也更多,有些患得患失。 “大郎还是大郎,全五仍是全五,西门里是大郎家呀,怎会想起说这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现在的全绩已和一年前有天壤之别,融入了繁琐生活后,赵与莒不再是一个名字,而是自家兄弟。 “多谢五哥。” “哈,不必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下次回来帮某带些临安的糕点,咱也尝一尝帝都的风味。” “一定,一定。” 翌日,西门里渡口,撑船老者应约而至,余天赐先行登船,立于船板处,静候赵氏兄弟。 渡口浮桥上,全蓉还在喋喋不休的叮嘱着赵与莒,让他一定要看管好赵二。 “小姑,时辰不早了,大郎、二郎该启程了,余先生还等着呢。”全绩开口打断了母子三人的依依惜别。 “去!记得早些归家。” 全蓉放开了赵二的手臂,转身快步走向家门,不愿让外人见了她哭泣的模样。 “五哥,那我们就走了。”赵与莒向全绩拱手一拜,牵着赵与芮登船。 “嗯,一路小心,若有闲暇,可来一份书封。”全绩看着赵氏兄弟入了船仓,随即对余天赐躬身施行:“余先生,这几日招待不周,还望先生见谅,若先生下次再来会稽,可来家中坐坐,一杯淡茶,两碗水酒,绩扫榻相迎。” “哈哈哈!五郎的话某可记住了,待到下次定来叨扰。”余天赐通过这几日对全绩的观察,越发认定全绩是个可塑之才,仅凭这份沉稳心性便可成就一番事业,故而余天赐也愿和他交好。 “请。”全绩立于浮桥,顶着毒辣的日头,额间汗水从发髻中渗出,但他却全然不自知,沉浸在离别的感慨之中。 许久,船影远去,全绩方才自叹了一句:“大鹏已展翅,我这小麻雀还是慢慢筑巢。” 说不羡慕都是假的,有几人生下来是皇帝命,但全绩也有自己的经营,哪怕是龟速,亦有晋升的台阶,左右罗织成网,终有一日全绩也有指点江山的机会,他从始至终坚信这一点,为此不懈努力着。 衙门朝南,扬帆向北,无论是登天梯,还是独木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竣工 七月末,昌安门。 二十余艘船儿横于府河,般板处挤满了帮工,人人目色喜悦,而全氏父子立于河桥之上,也显现轻松状态。 “诸位乡邻,自今岁二月始我等从西门里处疏通府河,历时半载,全河段导通,可保府河二十年行船无虞,此份功绩当与尔等共见。”全有德赌上了所有的家财,耗尽了心力,今日总算有了成果,目眺微波河面,再观左右百姓,他感觉一切都值得。 “乡书手的事咱一定要帮—把,出不上财力,人力必到。” “还是二叔功劳大,我等不敢称高,全是为了钱财。” “二伯威武!” 一众西门里的帮工为全有德壮大声势,也叹一路走来的不易。 “父亲,绩已派人去请舅父,衙门的官长想必也会同来。”全绩是这次事件倡议者中出力最多的一人,监管帮工、下河掏沙、采买食材、处理斗殴等一系列杂事都由他标榜或主理,可称疏河第一人。 “嗯,等此间事了,为父便领着众人返乡,你去一趟山阴城,与你姐说一声。” 陈实夫妇这半年来少说也出了百余两银钱,全有德想让全绩去算清账目,一并报于刘景,这份结算钱全有德一个子也不会出,否则全秀春一心软,茶楼必吃亏,这是全有德不愿看到的。 “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黄胜、申洋、胡壬杰、刘景四人乘车到了桥边,全氏父子迎一众官长下了车马。 “明府。”全氏父子同步向黄胜施礼。 “好,好。且起来,尔等做的不错,本县甚慰。”黄胜表现的和善可亲,这全因黄舒与他说了那日酒楼之事,黄胜知道了全绩有位手眼通天的忘年交:“五郎啊,你这次立了大功,本县重重有赏。” “多谢明府,不过此次疏河主理者是刘押司与王手分,绩与父亲不过是帮个力气罢了。”全绩还是保持着那副恭谦态度,余天赐虽然帮他加了助力,但他也要明事理懂人情,不然在这圈子吃不开。 “哈哈哈,各家功劳本县自有心数,冶功就不必推辞了。” 黄胜混了数届官场,孰轻孰重他还是看得清的,心中决定在离开会稽之前要好好推全绩一把,再加上儿郎之间的情谊,日后官场又多一友人。 “明府,请。” 继,全有德邀黄胜为此事讲个圆满,黄胜立于拱桥中段,面向帮工百姓说起了会稽县史,又提及县府对疏通界河是何等大力支持,冗长而繁杂,听的不少山阴闲汉当即离场,且暗骂无趣。 零总一个时辰,黄胜才宣布疏通府河正式竣工,帮工相应的喊了几句口号,撑了黄胜的颜面。 话罢,全有德领着帮工返回西门里,全绩则送会稽诸官长登车。 临行之际,黄胜隔窗对全绩笑道:“冶功若有空闲可去寻义伸饮乐,本县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明府一路慢行。” 全绩目送车马离开,返桥欲去全秀春的茶楼,正当他刚踏上山阴石道时,方才观望的百姓中走出一人叫停了他。 “小后生,且等等老夫。” 全绩闻声回头,见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短衫,脚踏草鞋的老者,此人他正好认识,就是那日在天章寺观景时遇到的紫衫老者。 “老先生,您这是?”全绩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日的老者可是华服雍贵,言谈河山的人物,今日怎变成了粗衣老汉,心叹莫不是这先生有特殊的异装癖好? “今日闲暇,闻界河有热闹,特来一观,没想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全保长,失敬失敬啊。”老汉脱下斗笠系于后背,满是松皮的双脚上染满了泥渍,但丝毫不注意自家形象,仍与全绩笑谈。 “先生何必打趣小子,绩区区一保长哪称大名鼎鼎?”全绩拱手自谦,向后退了两步,与老者并肩而行。 “为公事,利国事,行善事,名望自有百姓传,比那满腹油水的大肚客好上百倍。”老者看向全绩的眼神充满欣慰,许久没见过这么务实的年轻吏员了。 “嘿嘿!”全绩笑而不语,老者言贬黄胜,他自不会接这话题。 “全保长,老夫有一事要问。”老者拱手做请教态度。 “先生折煞小子了,先生尽管问,绩若知,定尽言。”全绩慎重点头道。 “尔等疏通府河用的什么手段?”老者目色有些忧愁,似乎被某事所困。 “全数人力,以竹篓去沙,是最耗时的笨办法。” “原来如此,唉!”老者神情尽显失落,没有从全绩口中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老先生为何叹息呀?”全绩被老者没头没尾的这么一问,心中也生了好奇。 “想起了些杂事,颇为头疼。算了,不提也罢。”老者自我调节了片刻,再道:“全后生,去读书取个功名,流外入仕绝非正道。” 老者再劝全绩去应试科举,他不希望这样一个好苗子淹没在吏海中,他与全绩没有利益牵扯,只为纯纯善心。 “不敢欺瞒先生,先生请看。”全绩将衣衫向下一拉,显露身上的逼真墨衣,随即讪笑道:“有心而无力矣。” 老者眉头紧皱:“你糊涂啊,为何不洁身自好呢?” “彼时年轻,不知将来何往?一时兴起,堵了上流门路,不过这般也挺好,一条路,心更实,为人处事也会更精细。”全绩从老者言谈中便可判断他不是一般人,以诚换诚,方能更好结交。 “既然许了宏愿,那就用心去经营,时势造英豪,非一身墨衣能挡。”老者也只得做安慰,但心中对全绩的看好已降了数层,以吏出仕若无大机缘,终落碌碌无为。 “多谢先生赐言,绩定竭力,不改初心。”全绩不知老者所想,言谈遵从本心。 “嗯,好了,老夫今日也游乏了,咱们改日再聊。”老者要问的、要劝的都已经说完了,和全绩再扯不上什么私话。 “那绩先行一步,告辞。” 全绩大步向街尾走去,老者望着全绩的背部啧啧摇头,连叹可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八月初,州府公文至会稽县府,表彰县府疏通府河的功劳,知县黄胜即召三大官长,诸司吏会于堂中议事。 衙中正堂,黄胜居首,丁也峰三人旁坐,刘景、秦义、范立江一众堂前列两行。 “咳,今日本县接到州府公文,嘉奖县府疏河之事,其中押司刘景功劳甚大,州府孔目院特拔其为勾覆官。”黄胜照本宣科,又再州府公文向一众吏员读了一遍。 刘景升为州吏已是确凿之事,但众吏听闻后仍有不少人投去了羡慕的眼光,在册州吏若能平顺熬到头,一届县官不在话下,刘景运气若好些,也有当知县的盼头。 “多谢明府提携。”刘景强忍内心激动,佯作平静。 勾覆者,稽考核查也,主管州府钱财审计,各项开支收入都可见其身影,是实权吏员,也是州吏中油水丰足的一职。 “这是你自己的功劳,当得此职,明日便去山阴城赴任。”黄胜一脸严肃的说道。 “是。”刘景即退回原位。 黄胜环视了一眼三位官长:“刘勾覆一走,主理押司任缺,尔等有何提议?” 丁也峰闻言,率先施礼开口:“明府,范立江为刑名押司多年,事事精心,查无冤案,亦是老成持重,某建议由他出任主理押司。” 丁也峰是个直爽人,与范立江的交情也不浓,只是单纯觉得范立江熬了这么多年,又没有大差错,应当出任此职。 范立江闻言,身影也变得挺拔,一副德高望重的态度,心道:轮也总该轮到我了。 “某觉得不妥,范押司年事已高,判案刑事都尚且吃力,怎可再给他加以重担,不如就让秦押司担任,反正他一直是刘勾覆的副手,左右章法熟悉,前后公文也知。”胡壬杰出言反驳,力挺秦义,一副绝然为公的态度。 秦义此刻斜看了一眼范立江,眼神中尽是得意,心道:他刘景都用全部身家砸了一个勾覆官,某用半生钱财疏通一个会稽首吏,不过分。 “望海,你看呢?”黄胜虽拿了秦义的银钱,但还是要走一过程,问清楚各家。 “的确秦押司更为妥当。”申洋与黄胜心照不宣,都沾了此间油水。 “那就由秦义任主理押司。”黄胜从始至终没看范立江一眼,在这个场合他没资格开口,只能静听结果。 “多谢明府。”秦义无视范立江的满脸黑线,对黄胜拱手一拜,心叹:怪只能怪老押司舍不得银两啊。 秦义即退,申洋再次开口:“明府,此次疏通府河,手分王勇、乡书手全有德、保长全绩皆有功劳,虽说州府未提,但县府不可不赏,以免有失公允。” 申洋是当日酒宴的临席者,也亲口答应了余天赐要照看全绩,今日正是给人情的好时机。 “嗯,不错,有功则赏,有过则罚,那这三人该提何职?”黄胜又将这三人摆到了桌面上。 “王勇家中数代为吏,监管牢狱也有成效,不如就将其提为文书押司。”丁也峰建言让王勇接替秦义的位置,至于范立江的事,他也没必要与其他二人据理力争,范立江又没有给他什么好处。 “某以为全有德更为妥当,王勇监管牢狱甚有威望,若派其他人去接替,只怕难以服众。”申洋取巧的说牢狱杂事离不开王勇,另推全有德。 丁也峰此刻也皱起了眉头,虽说这两人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申洋两次辨驳他的提议,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让丁也峰心中不痛快:“全有德只是一乡手书,提拔也应当个贴司、手分,怎可一跃为押司?某看王勇更合适。” 黄胜也听出了丁也峰口中的火药味儿,本想答应申洋,又变踌躇,如此的确有些折了丁也峰的颜面。 “哈哈哈,丁县丞、申主簿何必因此争论呢,不如就让这二人都当押司如何?”胡壬杰处在众官之末,平素话语权最薄,常常充当和事佬的位置。 范立江一听,眼中立马生了急躁,连叹这还了得!秦义当了主理押司,胡壬杰又提议让王勇、全有德二人当押司,那要将自己摆在何处,自己也是为疏通府河出过力的啊。 但范立江即便急成了这样,也不敢开口自辩,兴许这一开口,连吏员这饭碗都丢了,他只能默默期许黄胜念在他多年苦劳的份上,保个周全。 “哈哈哈,才俊所言极是,些许小事罢了,那就让王勇当文书押司,全有德当刑名押司,你们看这样可否?”黄胜顺了台阶开口说道。 “明府睿智。”丁、申二人同步拱手道。 “嗯!”黄胜微微点头,看向范立江:“你就暂任手分,主管王勇之前的事宜,你可愿否?” “老朽领命。”范立江满脸失落的回应,他本以为今日是个晋升喜日,没想到却变成了降职丧日,只叹几两银钱害人不浅。 “现今都做了安排,只剩全冶功一人,你们可有提议?” 黄胜提拔全有德当押司,已经占了全氏父子所有的功劳,一时间场面陷入了静默。 许久后,申洋再度开口:“明府既拔全有德为押司,那全五郎的职位不应过高,以某看来不如就让他当西门里的乡书手,录个县籍吏册如何?” “不妥,西门里的乡书手是轮替来当,下一任应是徐家。不如让全绩去临城里,反正王三朋未录县吏,乡书手之职也是临时差遣,让全绩正好补了空缺,让王三朋做回他的保长。”丁也峰就在此处等申洋呢,他不知申洋与全家是什么关系,但这口气他要争上一争。 “临城里?那地界只怕外人吃不开呀。”黄胜对会稽诸乡情况都有了解,唯独临城里是个盲点,那里的乡野人全是法外之徒。 “既然当了乡书手,就要领一乡之职,全绩是不是可塑之才一试便知。”丁也峰再劝道。 “也罢,那就让全五郎去试试,若是不行,咱们再作另议。” “是,明府。” 自此刻始,全绩正式成为临城里的乡书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衙内的酒局 同日午后,刘景派人请全氏父子相聚于自家小院。 “二哥,事成了!某明日便要去山阴赴勾覆官之职,而二哥你被明府亲点为会稽的刑名押司。”刘景一见全有德入院便兴奋不已,紧紧拉着全有德的右臂,感叹成果斐然。 “押司?秀亭不是说笑?那王兄呢?”全有德是三人中出资最少的一人,心念:押司之职怎么都该轮到王勇呀。 “他是文书押司,范立江与他换了个位置。二哥以后就是范立江的顶头上司了,三班衙役皆可驱使。” 刘景引全有德落坐,又与他细说刑名押司的日常事宜,以及各处要注意的地方,希望全有德可在县衙混的顺当。 “嗯,某记下了,日后定小心行事。”全有德慎重点头,从乡书手一跃为押司,他还没有适应此间氛围。 “二哥不必紧束,若有事可寻王勇商议,你二人解决不了,可来找我。”刘景神情略显自傲,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州吏与县吏不可同日而语。 “行,那五郎作了何安排?”全有德替全绩开口问道。 “唉!原本是西门里的乡书手,却因丁县丞和申主簿的一时意气之争,改为了临城里的乡书手。”刘景无奈摇头道。 临城里! 全绩脑中立即忆起了那木寨闭塞,民风野蛮的乡村:“舅父,临城里不是有位乡书手吗?” “王三朋只是临城里百姓自发推举的大保长,不属县吏职。” “这有何区别?在临城里可寻不到王老先生那般有威望的人了。”全绩摆手苦笑,乡里与县衙不同,职衔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只有威望才能让众人信服,这也是为什么全有德屈居于西门里两家族长之下的原因。 “事已至此,你先去临城里待上几日,等县衙有缺,你再补进便是。反正你已经有了吏籍,让二哥走动一下,补个贴司不成问题。”刘景开口安慰道。 “明白了。”全绩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尽力去做。 半个时辰后,王勇与王竹夫妇也来了家中,刘景即吩咐全绩和王竹去买酒,他欲要和全有德、王勇二人畅饮一番。 但全绩与王竹刚出门,便撞见了一酒博士拦路:“劳驾问一下全保长可在家中?” “某就是全绩,你有何事?”全绩瞧了一眼此人着装,心中起了判断。 “全保长,某是黄衙内派来的,衙内请您去酒楼一聚。”酒博士亮出了黄舒的名号。 “嗯,且等片刻。”全绩转身对王竹说道:“三郎,那某就先去一趟,回来再陪你畅饮。” “五哥快去,莫要让衙内久等。”王竹早听刘景说过全绩交友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心中更显佩服,毕竟王竹可从来没听说过黄舒主动要请哪个吏员子弟饮酒喝茶。 继,全绩随酒博士去了会稽城东一坊,此坊与夜街相通,石道两侧不乏摆摊买艺、口舌弄巧、关扑赌博、冷热吃食。 “唉?会稽城何时有了瓦子?”全绩表情颇为惊奇,饶有兴趣的问那酒博士。 “回全保长,这城东瓦子也是近几月兴起的,这还只是白天,晚间热闹不让山阴的瓦肆。”酒博士神情自豪的说道。 “几月时间便有如此规模,看来会稽城有财力的大贾不在少数啊。”全绩不由得叹了一声。 “全保长这您就说错了,会稽瓦子的兴起相传是一次赌气。”酒博士说起这街巷听来的杂事兴趣十足:“年前,会稽城来了位海商,这人财大气粗,常常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掷百金,有一次他去山阴瓦子游玩,听说好像遇了怠慢,他一气之下放出豪言,说要在一年之内给会稽城建一座超过山阴的瓦肆。这才刚过了半年,便有这般场面了。” “噢,是某孤陋寡闻了。”全绩对此间事兴致缺缺,也没有细问。 三五步后,二人入了正店,径直上了二楼,这二楼更显高雅,皆为单间,门前各立侍一酒博士,可叹主家大手笔。 “全保长,此处便是,请您稍等。”酒博士上前轻敲房门:“衙内,全保长来了。” 半刻左右,房门始开,迎门者为徐盛,满脸堆笑的看向全绩:“绩哥儿来了,快请进。” 全绩隔门已经闻到了酒味,踏入房中见桌上围坐六人,两男四女,儿郎分是黄舒与胡平,女子则个个长得貌美,酥胸半遮,裳裙半解,场面香艳之极。 “五郎来了!徐盛!”黄舒已经有些微醺,刚笑看全绩,又转叫徐盛。 “衙内请吩咐。” 黄舒指着桌上一块未动、沾了酒水的极品菜肴说道:“把这些都撤下去,重换新品,某要招待五郎,这是某答应过的事。 五郎,来,咱俩先去榻旁坐着。” “好,某扶衙内。”全绩藏了眼中厌恶,扶着黄舒去了榻旁安坐。 “五郎,某今日高兴,先喝了几杯,怠慢五郎了。”黄舒含糊不清的说道。 “无妨,无妨,衙内能邀某来,便是某的荣幸。”全绩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状态下的交谈,面对的是一酒鬼,所说的话又不能作数,一觉睡醒便忘却了大半。 “五郎切莫这么说,咱俩是自家兄弟,某还给你备了一位美艳行首呢!晓月,过来。” 黄舒高声一喝,四女中走出一人,个头偏娇小,五官精致,神情漠然的向黄舒施了一礼:“衙内。” “这位是全绩,会稽城有名的才俊,今日你就归他了。”黄舒一把将柳晓月推入全绩怀中。 全绩倒也没有拒绝,很自然的将柳晓月拉坐左腿上,继续与黄舒交谈:“衙内的田地卖的如何了?” “快了,还有二三十亩。”黄舒所屯的地已经见了收益,就算此刻被州府喊停也不落亏损,故而今日邀众人庆贺一番。 “顺利脱手便好,那胡兄你呢?”全绩借着转身问人,左手轻搂柳晓月的腰身,将其向后一带,坐在了床榻处。 柳晓月见状也不紧缠,乖巧的坐在全绩身旁,轻松赚这笔银钱。 “唉!我的就不提了,勉强自保。”胡平圈的地是三人中最多的,但就是由于地广,帮工容易偷懒,有许多地方仍是水洼,这种地豪坤们根本看不上,故而胡平只能二次返工,这样一搞消耗成倍增长,赚不了多少银钱。 胡平话罢,菜品再次上齐,徐盛邀众人同坐,黄舒摇晃起身走向席位,口中不断说到要与全绩好好喝上两杯。 全绩刚起身,柳晓月便拉住了全绩的衣袖,口中小声请求:“小官人且带上奴家,不然奴家很难周全。” “嗯!”全绩应了一声,搂着柳晓月落坐席位。 “来来来!五郎举杯,某与你喝了几次酒都是浅尝辄止,今日某就要试一试你的酒量如何?”黄舒提议众人同饮。 “衙内误会了,某的酒量也就到衙内所说的浅尝辄止。” “哈哈哈!来!” 酒宴始开。 ………………………………… 有事,明日再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残月北斗一星沉 续话酒楼。 黄舒宴请全绩,席间相饮甚欢,由于全绩酒量浅薄,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已觉头脑昏沉,腹中翻江倒海,紧吃菜食也有些压不住。 “义伸兄,某已到量了,望兄长莫要再劝,不然可要出丑了。”全绩无论前身,还是现在都到酒水无喜好,大酒过喉亦烧,精品入口也辣,让他陪坐没问题,酒是一口也不沾了。 “唉呀,五郎何必扫兴呀?快快举杯。”黄舒正值兴头,连劝众人同饮。 全绩无奈,推脱内急,起身出房门,引得众人耻笑。 全绩则作充耳不闻,他自己什么酒量他心知肚明,若再坐下去,只怕会喷涌而出,污了一桌好菜。 “老哥,茅房……在何处?”全绩结结巴巴的询问迎门侍者。 “全保长,且跟我来。”酒博士点头一笑,指引全绩下楼。 全绩摇摇晃晃的跟在酒博士身后,由于酒博士身形高大,加之酒楼设计封闭,走到拐角楼梯处更是暗不见路。 “全保长,某扶你下楼。”酒楼士听见身后的乱步踏,好意劝道。 “不用,你看着琳琅来往客都是怀搂香玉,某搂个你有煞风景。”全绩打趣拒绝。 “那全保长慢些。”酒博士笑了一声,先行下楼。 值此刻,楼下来了两位锦衣公子,头簪花,腰佩玉,风流使然。 “哐!” 好巧不巧,全绩低头与二人错身间,一步踏空,径直倒向左侧一人,双手情急着力,一把搂着其腰身。 簪花公子一惊,还未来的及反应,双双倒向楼下。 “呯!” 全绩双手刚感觉到了其腰部绵软,双目已看到了实木板,为了不让无辜者受伤,全绩腰身猛然发力,翻转二人位置,以己背重重的砸在楼梯上。 身落地,簪花公子趴在全绩胸膛之上,二人面部相距咫尺,只要公子低头,二人的嘴唇便可贴在一起。 全绩又闻了那熟悉的牡丹熏香,直视无辜者的桃花眼,感受着胸前的柔软:“小服妖?” 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全绩又这般际遇了沁儿小娘子。 “又是你这无赖!我要怎么躲你才好?” 沁儿的心情与全绩截然不同,她今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见识一下会稽城新兴的勾栏,谁成想又遇了这泼皮,且还是满身酒气,故而神情越发厌恶,心叹:倒霉至极,怎么哪里都有这浪荡子? “快放开我!” 片刻思转,沁儿发觉二人此态不雅,连连锤打推搡全绩胸膛,由于自身力弱,此间行为却有了别样味道。 全绩闻言,刚想放开小娘子,但方才一摔,此刻一打,全绩腹中翻涌的更加厉害,恶心感到了咽喉。 “呕!” 全绩一口污秽物喷涌而出,由于呕吐着力,双手紧紧抱着沁儿小娘子的腰身,给其吐了一背。 “啊!” 沁儿小娘子再也忍受不住了,惊声尖叫,本来她就是极好洁清的人,每次出门都要沐浴熏香,全绩给了她一身“惊喜”,弄得她进退两难。 “你这酒厮儿讨打!” 与沁儿同行的锦衣公子此刻满脸黑线,他为讨美人欢心,遵从其玩心提议,来逛这会稽瓦肆。一路上绞尽心思为美人寻乐趣,到头来二人进展平平,美人却入了他人之怀,他何曾受过如此闷气,一时间怒不可遏。 继,锦衣公子强势拉开全绩双手,扶沁儿小娘子起身。 而沁儿小娘子也没遇过这种场面,自觉受了委屈,眼泪横框,锦衣见状更加心疼,一个垫步,给全绩脸上来了一拳,想向小娘子展示自己怜香惜玉的心情。 “你敢打我!” 酒醉汉全绩吃痛生了火气,与锦衣公子顿时扭打在一起,引来多人围观热闹…… 半个时辰后。 全绩坐在酒楼后院水井旁,酒意醒了大半,一手捂得生疼的后腰,一手浸泡在水中,木盆内多见血渍,其神情略显迷茫,然后接连叹息,骂自己饮酒误事,惹了笑话。 半刻左右,黄舒三人前后进了院中,黄舒的表情略显阴沉,开口指责全绩:“五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一时口角生了争执,那人没事?”全绩此刻也不究对错了,他隐约记得自己把那人打的满脸是血。 “你下手也太重了,打的叡哥儿都昏迷了。”黄舒心叹惊险,如果不是自己到场及时,叡哥儿有可能真被全绩乱拳毙命,看来全五几年的泼皮不是白当的。 “他人呢?同行的公子可安好?”全绩眉头紧皱道。 “同行的小郎君人没事,就是受了惊吓,至于叡哥儿,大夫刚来看过了,某派了辆马车送他归家去了。”黄舒将大概的情况与全绩说了一遍。 “衙内,某打的是哪家的公子哥?”全绩犯了错自然要承担后果,故而问个受伤者的名姓。 “山阴陆叡陆景思,陆公从孙。五郎一定要将此事妥善处理,不然会惹上官司的。” 陆家在山阴、会稽二城可谓是手眼通天,门庭金字招牌,身后势力错综复杂,全绩打了他家人,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原是陆家哥儿,好,某知道了,即日便去登门致歉。”全绩心叹这顿酒喝的无趣,给自己招惹了这闲祸。 “绩哥儿,去了且多说些好话,若需钱财,尽管开口。”徐盛是请全舒来喝酒的,并不是让他来打人的,出了事只能由他自己一力承担,但场面话还是要说到位的。 “嗯,多谢四哥,那某就先回了。”全绩至此刻脑中还是一团乱麻,想回家先睡上一觉,天大的事明日再解决不迟。 “好,路上小心。”徐盛目送全绩离开后院。 “哼!这可倒好,全五惹了大麻烦喽。”胡平语气轻挑,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倒未必,某看五郎至此刻还如此平静,想必已经有了解决方法。 唉!这酒喝的,早知道就不劝五郎多饮了。”黄舒从全绩的状态判断其有恃无恐,又将全绩与余天赐做了联系。 殊不知全绩只是酒后麻木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陆家 “翁翁,沁儿惹祸了。” “沁儿莫急,且慢慢说。” “我又遇见了那泼皮了……” 正堂中,沁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自家翁翁发黑的面庞,心知逃不过一顿责骂。 “沁儿,你又穿那奇装异服与人去游街了?翁翁与你说了多少次了,且收敛猎奇之心,你为何将翁翁的话置若罔闻!”紫衣老者怒拍木案说道。 “翁翁,沁儿知道错了。”十六的小娘子哪经得住紫衣老者过堂式的责问,瞬时梨花带雨,乞怜求饶。 “自今日起,不许再出门闲游,安稳在家中呆着,听见了吗?”紫衣老者语气变作轻柔,不再吓唬心爱的孙女。 “嗯!那陆家哥儿的事?”沁儿眼中藏了三分狡黠,这个办法百试不爽。 “伤人自有官府处理,不过景思因你而伤,翁翁却要去探望一番,以后记住……” “什么?官府处置!这么说那泼皮有牢狱之灾?”沁儿根本没细听紫衣老者后面说的话,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全绩会被法办这一点上。 “那要看情节严重否?若陆家一心追究,打压一泼皮不在话下。”紫衣老者以公论事,无端打人自是要严惩。 “翁翁,其实这事也是因我而起,翁翁能不能……帮帮他,让他赔些钱财,莫受牢狱之灾,皮肉之苦。” 沁儿心中自是厌恶这泼皮的紧,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帮这恶人求情,许是一时善良,亦或是登徒子乱拳打人时胡言说自己是他的,让陆叡莫管闲事的那份霸道,想到此处,沁儿小娘子脸皮有些微微发烫。 “嗯?你说的泼皮到底是何人?你为何如此维护予他?”紫衣老者历经世事多年,一瞬间便听出了沁儿话语中的异样。 “翁翁你说什么呢!”沁儿小娘子目光有些躲闪,随即找了个借口:“我只是不愿事情闹大,这样有损自家的名声。” “你还知道有自家名节这回事儿吗?改日翁翁定要把你的那些奇装异服全都烧了!” “翁翁不帮便罢,何必引沁儿入套,哼!” “回来,老夫还没训完呢!” “沁儿已经听完了,翁翁自便。” 紫衣老者望着沁儿甩袖离去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把小丫头惯坏…… 同日,陆府,尖细的哀嚎声从厅中传出。 “夫君,你可要为叡儿作主啊,平白无故让人打成这般,那挨刀的泼皮还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呢?我苦命的儿啊。”一绫罗妇人持一巾帕站在堂内,眼泪连连的向堂中端坐的长衫员外哭诉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何人所为?”长衫员外双目阴沉的询问随车大夫。 “回陆员外,具体情况某也不太清楚,只是听酒楼的人说是黄衙内请的客人所为。 某替陆小官人检查过了,身体并无大碍,养上半月便可康复。”大夫如实相告。 “夫君你听听,这还叫没有大碍吗?”绫罗妇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大夫,大夫无奈讪笑,心骂:妇人不讲理,难道要让自己说令公子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别吵了?你说打我儿的那厮是黄舒的人?” 陆子玉,陆游从子,举试不第,转而经商,后为土豪,黄舒近日的田亩买卖便与其有莫大的关联。 “陆员外莫要为难小人,小人的确不知,陆员外派人去酒楼一问便可明了。”大夫不想掺和此间事,只愿拿了医药费走人。 “罢了,你且去账房领钱。”陆子玉一脸不耐烦地驱退大夫道。 大夫即走,绫罗妇人继续向陆子玉哭诉:“夫君,你还在等什么?派人去问清楚呀,让衙门抓人,好好严办那贼徒。” “莫要再吵了!此事且压后两天,明日怀祖归乡探亲,某自是要好生招待一番,等事毕,某再细究,你放心,某不会让别人平白无故打景思。”事有轻重缓急,在陆子玉看来招待陆怀祖更重要。 绫罗妇人则不依不饶,且说儿子还没有一个外人重要,陆子玉越听越烦,索性出堂而去…… 翌日,刘家小院。 清晨,全绩悠悠从房中苏醒,感觉全身酸麻,腰部格外疼的厉害,且伴口干舌燥。 遂,全绩一手扶腰推门而出,欲寻碗水喝,却与刘景撞了个正着。 “舅父,这是要去山阴吗?”全绩淡笑道。 刘景今日新官上任,本来心情大好,但见全绩虚弱扶腰态,面色瞬化不悦,随后叹息劝诫道:“五郎,听舅父一句劝,勾栏以后还是要少去,你年轻把握不住可以理解,但酒色伤人无度,不可贪恋啊!好了,舅父就说这么多,你可要往心里去啊。” “不是!舅父,某是摔的,真是摔的。”全绩无奈苦笑。 “哼!好自为之。”刘景甩袖扬长而去。 全绩刚想抬手再解释,又做摇头一笑,随即去正厅倒了杯茶水。 值此刻,一身青衫,容光焕发的全有德也走入堂中。 “父亲起了啊,要去衙门吗?” 全绩的话还没说完,全有德目光也像刘景那般阴沉下来:“你呀你!让为父说你什么好?那地方以后再也别去了。” 全有德身为父亲,说得更加隐晦。 “是是是,绩明白了。”全绩也懒得再解释,反正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随即又道:“父亲,绩今日有急事,父亲入城可备了银钱?” “要什么?”全有德态度依旧不佳。 “十两!”全绩对打人的事做了隐瞒,不想让全父忧心。 “干什么要这么大的花销?”全有德询问间从钱袋中取出了两锭银子。 “有些杂事要处理。”陆家是大门户,全绩去道歉,自然要备足礼品,以示诚心。 “银子给你可以,你可要保证不胡作非为,赶快找一心怡的娘子,为父给你花多少钱都值。”全有德还在婉转劝说全绩不要留连勾栏。 “绩知道了。父亲快些去衙门,第一日上任不要误了时辰,以免落了他人话柄。” “记住为父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父亲慢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陆怀祖 午时,在坊市采买精致礼品的全绩去了陆员外府上。 陆府豪阔,朱门红瓦,琉璃盖顶,比栉楼屋,家仆百余。 “带着你的东西回去,伤人自有法办,你不必来此处求情,见了知县再与其说冤。”陆府主事将全绩拦在门外,态度十分恶劣,似有动手驱人之意。 “望主事容情,绩也是醉酒之举,绝非本心,某恳请见陆员外一面。”全绩态度诚恳,躬身一拜。 “哼!莫再说了,不见便是不见,你打人时就应该想到有今日,快些离去,不然某要赶人了。”主事今日受陆员外嘱托,有要事在身,不宜大动干戈,不然的话早就将全绩扭送官府了。 全绩见入门无望,知此事难私了,只得叫转马车,另寻他法。 值此刻,陆府门前又来了一辆马车,车上下二人,为首者是城东书院的客讲先生陆子约,次者为一青衫男子,四十三四年纪,蓄山羊胡,戴一方巾,目色严谨。 “全五郎?” 陆子约面存欣喜,全绩也算是他的弟子,陆子约在会稽讲学时,全绩逢堂必到场,且常提一些大胆的疑问,能举一反三,学业进步神速等都看在陆子约眼中,他也很欣赏这位有想法的学子。 “先生安好。”全绩上前施礼,神情藏着暗喜,心道:兴许陆礼祖能帮上忙。 “好,好。你来此处作甚?”陆老先生也不急躁,与全绩攀谈起来。 全绩挠头讪笑:“此事说来话长,那日某应黄衙内之邀……,故而今日特来赔礼,却不想被主事拦在了门外。” 全绩简短诉说后,陆子约还未发言,身旁那人不悦开口:“你酒醉伤人理应受到惩戒,主家不愿见你也合乎情理,且回家等着,此事自有公论。” 陆子聿,字怀祖,绍兴山阴人氏,陆游六子,以父致仕恩补出身,初任新喻县丞、后转汉阳令,现任奉议郎、溧阳令。 陆怀祖是陆游最喜爱的小儿子,一生为其留诗数百首,期许他成为人中俊杰,但陆子聿年过不惑,仍为县令,且时评褒贬不一,有人说他除暴安良,恩威兼济,也有人评他攀附权贵,奸滑好财。 “五郎也莫要着急,此事老夫会帮你说和,你且先回去。”陆子约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场面话,只言说和,成与不成,不谈上心,毕竟他和全绩只是泛泛之交,不会因为全绩听了他几堂课,就掩盖了他与陆叡的血脉之亲,换言之此事他肯定更支持陆子玉一家。 “嗯,先生,请。”人无意,多说无益,全绩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随即全绩侧身为二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二人再没有和全绩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大步入府而去。 秋风瑟,冷街静悄,不遇则罢,遇上了片刻心热做无望,却也识了个中滋味,出了事才看四下无人。 许久,全绩释然一笑,跃上马车,随手从车厢中取出一食盒,打开盒盖,取出肉脯与马夫分食,洒脱的说了一句:“老哥,咱回。” “好嘞,小官人坐稳喽。” 马夫刚作甩鞭,街对侧又来了一人,双目直视全绩,笑意朗朗。 全绩立马叫停车夫,一步跃下马车,向来人迎去,施礼道:“未曾想又巧遇了先生,小子有礼了。” 来人正是沁儿的翁翁,老者的打扮与那日界河前如出一辙,戴笠粗衣,脚有泥渍:“哈哈哈,老夫隔老远便看见你了,怎么?今日又来游山阴?县府没有嘉奖你的功劳吗?” “给某安排了临城一里的乡书手,近日有些私事给耽搁了。”全绩提着食盒,询问老者要不要尝一块。 “什么私事?比公家差遣还重要?”老者也不客气,随手拿了一块肉脯丢入口中。 全绩脑中一转,迅速起了计较,老者问这话就别有韵味了,二者的交情止于路人,按理来说不会细究问,难不成老者已知? 老者则一直笑看全绩,等全绩开口,昨日掌上明珠的态度让他不得不细查此事,也知道那泼皮是何人了。 “嘿嘿,说起来也是件麻烦事,全因小子醉酒伤了人……”全绩见事态有转,和盘托出原委。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老者微微点头再问,神情中看不出任何异样。 “登门赔礼,若是不成,也愿受那惩戒,一人做事一人当嘛。”全绩坦然回应。 “嗯,有此心态便好,古今往来多少事,因酒误人比比皆是,你要以小为戒,记住今日窘迫,来日方才会三思。”老者徐徐劝诫道。 “绩受教了,日后绝不贪杯。”全绩拱手再拜。 “甚好,且随老夫入府,当面说清,化解恩怨,切记以后莫要再犯。”老者其实已经在街角站了许久,也看到了全绩与陆子约的交谈,故意等这片刻,就是要让全绩体会一下什么叫做世事多艰。 “多谢先生,那这些礼品?”全绩面露欣喜,指了身后的马车。 “大可不必,有这两条河鱼足矣。”老者颠了颠手间草绳下系的鱼儿,这便是他给陆子玉准备的厚礼。 “那这半车薄礼便送予先生,全当资谢。”全绩寻了了事门路,自然不会吝啬金银。 “你的谢礼老夫已经吃过了,味道却是有点咸。”老者心中还是很欣赏这位干吏,故而也愿帮他一把。 “嘿嘿,某也不常在山阴走动,只看门面光鲜,便进去买了。”全绩讪笑回应道。 “这与做人是一样的,有些人看起来孤高自诩,实则也是小肚鸡肠,难委难托。”老者若有所指的说道。 继,全绩随老者上了台阶,临入门时,老者将草鞋上的泥渍全剐在高府门槛上,至于那陆家主事不仅不敢反驳,而且笑脸相迎:“汪知府,您来了。” 汪纲,字仲举,徽州黟县人氏,乃签书枢密院汪勃相公的曾孙,书香门第出身,应铨试入仕,初拜镇江府司户参军,后调平阳县令,历任金坛、太平二县知县,主管两浙转运司文字,后提辖东西库、干办诸司审计司,因其才能提拔为高邮军知军,迁户部员外郎,总领淮东军马财赋,后而因病辞朝乞俸祠,帝不允,改任直秘阁、婺州知州、提点浙东刑狱,而今升任直焕章阁、绍兴府知府、主管浙东安抚司公事兼提点刑狱。 其人博文强记,兵农、医卜、阴阳、律历无一不精,且精通政事处理,既可谏言官家,又能接纳吏策,清正廉明,两袖清风,从不使仪仗马车,一生坚持朴素之风,亦喜作文,又好强辩,可谓是大贤德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了事 汪知府吗? 全绩在入门前已然有了心理准备,现闻老者大名也做平静,的确若非知府、通判之流也不敢轻意许下为全绩平事。 之后,陆家主事在前引路,汪纲与全绩后随于走廊。 “绩不明尊上身份,以前多有怠慢,还望使君恕罪。”全绩向后退了两步,自诩谦卑。 “哈!老夫怎看你没有半点惊讶,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夫的身份了?”汪纲毫不介意的笑道。 “以前凭使君的言论,却有一二猜测,但也没想过是使君,绩愧矣。”全绩连忙摆手,以示清白。 “你这乡书手心思深沉的紧啊。”汪纲不以为然的笑道。 “绩称稳重还差得远呢,要不然也不会当众打人,事后也会害怕躲藏。”全绩虽然在尽力收敛脾气,但少年郎的鲁莽气是遮盖不住的。 “哈哈哈!” 汪纲肆意大笑,笑声传入厅堂,陆子聿三人闻声迎入庭院。 “使君遇了什么喜事如此开心?”陆子玉作为主家率先开口,而陆子约两兄弟的目光皆盯在全绩身上,神情不解称奇,暗想全绩与汪纲到底是何关系? “德祖,老夫今日应约并非空手,这两条河鱼是钱清堰中新钓,望德祖莫要嫌弃。”汪纲抬手将鱼儿递给陆子玉。 “钱清堰河鱼一向以鲜美著称,今日我等有口福了。”陆子玉恭维之余把河鱼交给管事,继而看向全绩:“使君,这位哥儿是?” “会稽全绩,老夫听闻叡哥儿因口角与全绩动了拳脚,今日特领其来给德祖赔个不是,还望德祖海涵。”汪纲直言相告要帮全绩说和,就看陆子玉给不给他这三分薄面了。 陆子玉神色平常,停顿了片刻,而后朗声笑道:“儿郎们年轻,因口角起争执也是常事,我等也是这般年纪过来的,区区小事某也不会记挂在心,使君多虑了。来来来,使君请入堂。” 陆子玉此刻心中纵使有万般火气,也不敢显露于面。一来汪纲是知府,位高权重,二者汪纲本是典狱出身,各家刑法了熟于胸,陆子玉哪敢在真神面前耍手段。 “如此甚好,不过医药钱还是要赔予景思的,全绩你可记下了?”汪纲即便是帮全绩说情,也秉着公正态度,力求妥当。 “是,陆家哥儿一切药石费用由绩一力承担。”全绩心态瞬时放松下来,本想言辞,但见汪纲无暇理他,也只能跟着汪纲入堂,立侍汪纲身侧。 汪纲落座后便与陆子聿交谈起来:“怀祖啊,建康府近日情形如何?” 建康府是高宗年间的行都,但由于过于靠北,被高宗弃之,转驾杭州,落都临安,但建康与绍兴一样仍有陪都之名。 “自金贼入淮败北后,建康府还算稳定,崔公今去了川蜀,贾公主理忠义军事宜,颇有成效。”陆子聿简明要害的回应道。 “嗯,正子兄入川,定可保蜀地无虞。济川在北,也能护江淮、山东,就不知那帮北军是否真心归朝了?” 北军,意指北地归附的军队,这是一群特殊的存在,多为金朝汉人,赵宋朝廷对北军的态度也很矛盾,一方面想要利用这些人来对抗金国,给予他们官职粮饷、兵马器械;另一方面又怕这些人反复无常,叛国谋逆,不敢让他们渡江,处处与其防范,且南军将领多看不起北军,致使双方矛盾一直没有得到化解。 全绩听到此处,心中并没有纠结北军和南军的矛盾,而是将重点放在前面二人身上。 崔正子!淮东抗金、力护川蜀,七次拒绝相公的名将大儒。 贾济川!力保江淮近十年不乱的戍边名宿,更重要的是这人会生养,儿子是蟋蟀宰相贾似道,女儿是倾国美人贾贵妃。 这可都是赵宋的门梁人物啊。 “杨安儿已死,忠义军四分五裂,哪个还敢生称帝之心?且李金、杨妙真在涡口、化湖陂立了大功,贾公对其颇为器重。”陆子聿谈及二人,还是持信任态度,毕竟李全夫妇已与金国决裂,不归附大宋,他们还有何出路? 汪纲点头不言,而全绩也保持静默态度,即便他心里清楚李全两面三刀,阴附蒙古,但与这些人说了又有何用?多半是嘲笑全绩自大而已。 “使君,酒菜已准备妥当,且入席。”陆子玉见二人话罢,邀汪纲去偏厅就坐。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全绩且来同坐。”汪纲唤了一声全绩,丝毫不顾陆家几人的表情,他今日就是要全绩一陪到底,摆明自己的态度,让陆子玉收了闲心手段。 “是,先生。” 继,席开,陆家三人向汪纲劝酒,汪纲以公事推辞,滴酒不沾,而全绩则只顾低头夹菜,缓解坐在此处如芒刺背的静默尴尬。 半个时辰后,汪纲起身向三人请辞:“今日就到这儿,人老夫见了,也酒足饭饱了,改日老夫在家中设宴,请你三人同饮。” “饭菜简陋,招待不周,使君,请。”陆子玉三人含笑拱手。 “告辞。” 随即,汪纲领着全绩向府门而去,堂中只剩陆家老兄弟三人。 “六哥,这全绩到底是什么人?”陆子聿率先打破了堂中静默,一顿饭下来,他心中越发好奇。 “只知是个保长,没曾想他与汪知府还有这层关系,唉,算了,只能认栽了。”陆子玉神情颇显气馁。 再话府外离别。 “绩哥儿,事已了,老夫便回衙了,莫忘了陆叡的伤病钱。”汪纲的姿态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不愿在全绩面前端那副架子。 “多谢使君,绩日后自当时时警醒,不再犯这酒醉之错。”全绩向汪纲规整的行了一个大礼,今日若无汪老先生相助,全绩想处理此事可没有那么容易,弄不好真要去衙门里走一遭。 “哈哈哈,不必言谢,你且在任上多多造福百姓便是对老夫的回报了。”汪纲说罢转身离去。 全绩望着老者略显佝偻的背影,心叹大公无私者也。 ……………………………… 全卷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临城里 且话汪纲为全绩说和,全绩付了三两汤药费了事,一切回归正轨。 第三日,全绩返家收拾行装,准备去临城里赴任。 时见全家土院,全有德与刘翠搬去了刘景家暂住,全绩又要去临城里,本来热闹的家门只剩下全蓉一人。 “小姑,等父亲在城中安顿完毕,你便搬去会稽与他们同住,这样也热闹些。”全家疏通府河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全有德还需吃几月吏俸才能在会稽另起门户,留全蓉在西门里也是无奈之举。 “不必麻烦了,这样就挺好,绩哥儿若得休沐,且返家来住,我照顾你衣食。”全蓉不想去会稽,一来家中住惯了,衣食方便洒脱,二者全蓉在等赵氏兄弟归来,怕家中无人,让二儿着急。 “也行,反正家中更近些,小姑,那绩就先走了。”全绩知道全蓉思念赵氏兄弟,便不再规劝,给全蓉留了一些银钱,怀着立功业的态度去了临城里。 午后,临城里山前谷口。 对山而开,夹道突岩,平整石路通那木寨,立于石道眺望那内山翠秀,山腰处可见人家居住,宛如一世外桃源。 全绩触景生情,赞叹之余,心中只剩闭塞二字,此间众真能当那先秦人,不知魏晋吗? 过石道,全绩立于寨门处,寨上巡甲立刻高举木矛,一脸警惕的问道:“汝是何人?来此作甚?” “某是西门里全绩,县府新任的临城里乡书手。”全绩从怀中取出文书,单手高举,示意巡甲莫要激动。 “什么乡书手,我等不知,速速离去,不然某就不客气了。”巡甲目色阴狠,手中紧攥长矛。 在这一刻,全绩真的在巡甲眼中看到了杀人的欲望,这让他不寒而栗,但此刻他不能露怯,要不还未进寨门变成了笑话,继而全绩目正言辞的说道:“你是哪家的甲丁?姓甚名谁?胆敢如此威胁某?” 恶人怕恶人,全绩此番态度让甲丁略显疑惑,许久才口语结巴的回应:“要……要你管,再不走我真动手了。” “你动个试试!这还是不是大宋的王化之地,你这刁徒,给某滚下来!”全绩索性抬指大骂,他原本想和善与乡民相处,但这群人就是天生不知好,非要全绩装个凶神。 “你……你等着。”巡甲说罢躲入寨中,不再露头。 约过了半个时辰,寨门缓缓打开,吴三朋领着十余位男子走向全绩。 “全保长,今日怎有空闲来临城里?难不成是我等修的府河不妥?”吴三朋拱手朗笑,与初见全绩的态度截然不同。 “吴先生领人疏通的府河是全段最为精细的,哪有什么差错,某今日来临城里是为了别事。”单从疏通府河这一点来说,全绩还是很佩服临城里乡民的应役能力,全绩曾亲自潜水看过,河床掏得格外干净,甚至可见河底岩石。 “哦!是何事啊?”吴三朋追问道。 全绩将文书交予吴三朋:“吴先生请看。” 吴三朋微微点头,细阅文书,神情多次更异,足足两刻后才将文书交还给全绩,随即转身对同乡人说道:“诸位保长听着,自今日起全绩便是临城里的乡书手了,诸位一定要遵上差之命,不可违逆,不然老夫定不轻饶。” 吴三朋此话一出,场面立即变得混乱起来。 “族长,我等只以你为尊,不愿要什么乡书手啊!” “把这娃儿赶出去,临城里不需要朝廷派的保正。” “一个外乡人何故来此耀武扬威,临城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全绩听着众人的驱赶之言,目色逐渐阴沉,这些乡民也太无法无天了,县府文书他们竟视若无物。 吴三朋见状立即喝止众人:“尔等这是说甚?都住口!” 随即众人静默,吴三朋再向全绩一拜,邀全绩入寨:“全书手见谅,山野鄙夫不识上差高贵,老夫定当好生规劝,全书手请!” “请。” 继,全绩与吴三朋同行于乡前石道,这次全绩仔细观察着左右乡况。 石道宽阔可以并行马车,两侧皆是瓦墙院落,比会稽城的住家户都豪阔,不过石道少见行人,全绩入寨半天还是没看见一个女子妇人。 “吴族长,这临城里房屋错落有致,瓦墙成排,都比的上会稽城了。”全绩存笑与吴三朋闲谈,心中却有别样心思:按理来说闭塞之所应该更为贫困啊,临城里到底是靠的什么营生? “全书手说笑了,小小山村怎能与会稽相比,只是祖先留了规矩,后辈不得不勤快些。”吴三朋说话间指引全绩到了公祠。 此处祠所远比西门里的体面,是一三进大院,门前立狮,院植松柏,方塘有鱼,廊间有亭,假山景墙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家大户府邸呢。 “全书手,此处便是乡议之堂,乡中大小事务都在这儿处置。”吴三朋邀全绩入正厅,与其落座上堂。 “甚好,不知临城里有户几所,辖民几何?”全绩颇有兴致的问道。 “全书手,这事儿就不必着急了,书手新至临城里,我等自是要招待一番,等夜宴过后,明日再谈公事如何?”吴三朋热情邀约,想要先摸一摸全绩的脾性,再对症下药。 “嗯,某听吴族长的安排,某初来乍到,以后还望吴族长多多指点。”全绩入乡随俗,至少到现在为止吴三朋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他不想破坏这份面子上的情谊。 “哈哈哈,好说,好说。”吴三朋就喜欢这种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能在临城里多待几日………… 是夜,吴三朋邀全绩去他府上饮宴,在席间向全绩逐一介绍了临城里的十一位保长,这些保长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转变,个个对全绩尊敬有加,和善至极。 宴罢,吴三朋欲让全绩在家中留宿,全绩婉言拒绝,吴三朋只得遣人送全绩回公祠。 时见祠堂后院。 “吱!”吴家仆人推开西厢一房门,房内干净整洁,左为外堂,右为内室,从中有一书架间隔,架上摆放着各类文卷 “这里便是以前马书手住的地方,小人已派人清扫过了,全书手早些休息。” 家仆说罢,退出房门,全绩则在书架上寻找旧日卷宗,了解临城里的过往。 夜已深,西厢房仍有光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怪象丛生 秋日清晨,红霞托日,丝丝凉风渗入房窗,木案灯已灭,左右散放诸多卷宗,全绩趴在案前昏睡。 许久,全书手悠悠复醒,双目显黑,周身疲倦。 “呼!”全绩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望着案上的书本略显呆滞。 昨夜全绩细看了前几任乡书手留下的随笔,发现了诸多问题。 书载有言:临城里兴于五代末,历赵宋,原是淮南人氏南逃落户,经数百年流转,辖民八百七十余户,共计四千九百余人。 这个人数在地狭人稠的赵宋并不少见,但存疑的是遍翻临城里古录,没有一处记载乡民吸纳外来人员的情况,仅凭自生繁衍达到数以千计的增长,即便初始难民无亲缘关系,几代下来各家皆为亲眷,不纳外子外女,如何传宗接代? 其次,依前代乡书手所录,临城里在十几二十年前贫困至极,土道狭隘,田亩多石,以人力替耕牛,孩童无衣,孤寡无养,凡书提之处,皆是惨淡景象,与今日的石道瓦房有天壤之别,临城里这十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种种疑惑萦绕在全绩心头,也让临城里之行变得更加有趣。 两刻后,全绩打水洗了把脸,吴家家仆提着饭菜走入院中:“全书手,员外让某给您送些吃食。” “吴族长有心了,老哥,某且问一事?”全绩接过饭食笑道。 “您说。” “这临城里保长平素不常来公祠吗?”全绩说这话全是参考西门里的情况,全有德当保长时每日都会去公祠处理事务。 “某不常出院门,对公祠之事不知,全书手见谅。”家仆与全绩说话格外小心,拱手一笑后便匆匆离去了。 “喂!” 全绩看了一眼家仆的背影,无奈摇头,他也没感觉自己问了紧要事,闲谈都如此拘束吗? 饭罢,全绩背上书笈,准备了纸笔,出门行街欲重新录取各家户籍,以作了解。 “当当当!”全绩择了就近一家,上前叩响院门。 “谁啊?”院中传来了脚步声。 “某是全绩,请主家开门。”全绩站的笔直,目不斜视。 值此刻,院内的脚步声也停了,全然没了动静,也不回应全绩。 许久,全绩等的有些不耐烦,再次叩门:“快开门,某有公务要问。” 院内依旧无人应,作势要装聋作哑。 “喂!你是怎么回事?某问你话呢?”全绩敲的越发大力。 一刻后,全绩门没等开,却等来了吴三朋,吴三朋又领着一大群人迎至全绩身前。 “吴族长,你这是?”全绩还没见过这种乡风,动不动来一群人,似乎仗着人多就有理了。 “近日多雨水,乡寨西墙有垮塌,老夫带人去看看,全书手你……”吴三朋表情略显僵硬,不过还算和善。 “哦,某想要重新整理一下户籍,报于县府,却不知这户主家怎么了?刚才还有声响,这会儿又没了动静。”全绩说的正大光明,报备户籍是他的职责所在。 “全书手见谅,吴成这人半辈子没出过临城里,对生人多有恐惧,老夫帮你来叫门。”吴三朋对全绩说罢,又转身对领头者示意:“你们先去,老夫待会儿再来。” 一众保长会意,纷纷离场,而全绩也不管吴三朋刚才说的是不是搪塞之语,只要他叫开了门,让全绩履行公务便可。 “当当当。” “吴成快开门,你躲乡书手作甚?”吴三朋猛力砸门。 片刻,院门始开,一位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的壮汉显于院内,嗡声嗡气的叫了声三伯,目光对全绩多有戒备。 “全书手,请。”吴三朋邀全绩入院。 “好好。”全绩可不认为这人高马大的吴成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不过他也没有发作,与吴三朋同步入院。 此院的陈设也较为精致,石桌石凳一应俱全,树荫下置一木椅,椅上坐一假寐老者,凉亭中两个孩童正在玩耍嬉戏。 “三哥来了。”老者微微睁眼,并未起身,褶皱的脸上挂满笑意。 “嗯。这位是乡书手全绩,来你家中录户籍的。”吴三朋抬手指向全绩。 “全保正安好,老汉腿脚不便,就不行礼了,望保正莫怪。”老者点头拱手道。 “无妨,那我等就先行公务,老伯姓甚名谁?年几何啊?”全绩落座石凳,展卷持笔。 “老汉吴六春,今年六十有七。” “你呢?”全绩看向吴成。 “吴成,二十七。” “他们俩呢?”全绩又问凉亭中的二童,吴成再报二子姓名年龄。 “家中还有什么人?一并叫出来录册。”全绩一丝不苟道。 “没了,家中就我等四人。”吴成蹲在墙边,毫不迟疑的开口,神情木讷至极。 “嗯。”全绩对吴成家况不作深究,他今日来只录户籍,且老少鳏夫之家也不出奇。 继,全绩收拾纸笔,与吴三朋同步出了吴成家。 “吴族长,你若有事便不必陪某了,某自行录名便可。”全绩刻意的说道。 “无妨,补墙之事有几个保长盯着便可自理,老夫还是陪全书手同行,这样一来也可省些叩门时间。”吴三朋当即拒绝,不愿全绩一人在乡里乱窜。 全绩点头,又去了临近第二家,有了吴三朋的帮忙,院门也是一叫便开,乡民也十分恭顺,一一报上自家名号…… 午时左右,全绩已经录了十余户,其中有妇人家少之又少,多为鳏夫,即使全绩后来刻意询问,乡民也都是同一口径,皆言家中妇人早逝。 “今日要不就此截止,明日老夫再陪全书手分录其他户所。”吴三朋捶了捶后背,示意年老体弱。 “也罢。吴族长,那山腰庄子有几户人家?”全绩抬手指了指山腰平台。 “那是临城里原来的老庄,基本没什么人住了,改日某陪全书手去转转。”吴三朋提起老庄神态很不自然,似乎想掩饰些什么。 “嗯,那就改日再说。”全绩微微点头,掩饰了好奇心。 “那全书手随老夫回家,一来吃顿便饭,二者秋苗结余老夫也要向全书手禀报。” “甚好,吴族长请。” 继,全绩随吴三朋归家,这次全绩刻意留意了吴三朋庄园中的细况,左右来往者也全是男丁,未见一女婢、一帮厨。 二者落座正堂,吴三朋叮嘱了家仆几句,从内堂取出一账本交予全绩:“这便是今岁秋苗账目,请全书手一阅。” 全绩不动声色的接过账本,心中却有些诧异,他到任之前秋苗已收,吴三朋为何要刻意给他分这一杯羹,这完全没有必要啊。 全绩粗略阅览了一番,交还给吴三朋:“吴族长,此事由你经办,县府也收录了秋苗,某并无异议。” “哈哈哈,如此甚好,那就按老规矩,这二十两归全书手所有。”吴三朋说罢,家仆端着一红布托盘走向全绩,盘中放着四锭银子,成色上佳。 “吴族长,这……某受之有愧啊,要不咱……”全绩一副想收又不意思收的神情,言语也多有停顿。 “请全书手务必收下,日后麻烦全书手的地方还多着呢,咱同为临城里的兴荣尽一份力。”吴三朋对全绩隐晦的贪婪十分满意,只要全绩爱钱财,那一切都好办。 “好好好,吴族长日后若有驱使,尽管吩咐便是。”全绩以红布包银,纳入袖中,他心中明白想要了解临城里,必须融入吴三朋的圈子,完人在这里寸步难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雨夜 强风起乌云,天边雷霆阵阵,瓢泼大雨随夜幕而至。 公祠内院,西厢房中一片黑暗,全绩立于房檐下,闭目听着夜雨,许这片刻宁静,回忆白日与吴三朋的交谈。 值此刻,外院隐约传来了砸门声,全绩细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顶着大雨跑到前院去开门。 “噗榻榻。” 院门始开,一身影蹿入庭院,重重的摔在水渍石板上,来人是个身材臃肿,发迹稀秃的中年男子,身着锦衣袍,系玉带,踏布靴。 “喂!没事。”全绩方才也被这中年人吓了一跳,心骂其莽撞。 中年男子则丝毫不理全绩,哆哆嗦嗦起身,跑向公祠正堂,口中还念念有词:“上香,要上香的。” 全绩看着此人有些莫名其妙,便跟着他入了正堂,一探究竟。 公祠正堂灯火明亮,上方横木置灵牌数百,案下有一火盆,内有灰屑。 全绩此刻才看清楚了中年人的相貌,大圆脸,迷迷眼,长相丑陋,且有兔唇。 “阁下到底是何人?” “上香,不能不上香。”稀发男子依旧未理全绩,在案上抓了一把敬神香,双手颤抖的厉害,不少香支散落在地上。 “踏踏!” 中年男子重脚直冲,撞开了拦路的全绩,径直走向内堂。 全绩随其入内堂,堂中陈设与外堂无异,只是横木上的灵牌都无名姓,且数量远超外堂。 中年男子颤抖的将香支放在灯火上,但由于袖口不断滴水,反而浸湿了香支,打灭了灯火。 “上香,要上香啊。”中年男子急切的看向全绩,眼水悬框,似有无尽的苦楚。 “好好好,某帮你点香。”全绩见男子神态可怜,即去外堂在地上捡了几支新香,点燃后递给男子。 男子神情立化喜悦,轻车熟路的找到一灵牌,为其续上香支,而后跪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泪水鼻涕随之而出,悲伤之情感染旁人。 “啊!啊!啊!” 多年来的教训让男子不敢呼喊灵牌的名姓,只能用大叫来代替亡者,听的全绩都生了一股绝望之感。 就在此时,外堂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且伴高声叫骂:“你这腌臜的蠢货,某就知道你又来了此处,还不快给某滚出来,再慢片刻,小心某的拳头。” 男子一听此声,眼中尽是恐惧,连忙爬到案下,抱住案腿低头,全身瑟瑟发抖,稀疏的头发都好像立了起来。 “你听见了没有!” 一长相清瘦的儿郎大步走进内堂,满脸愤恨表情,直到看见了全绩才作收敛。 “全保正也在呀,瑜刚才失礼了,见谅见谅。” “无妨,某也是刚睡下,听到有人叫门,便放他进来了,瑜哥儿,这人是谁呀?”全绩向吴瑜回礼,这位清瘦的小个子来头可不一般,正是吴三朋的儿子,今岁一十七。 “这是我家大哥吴瑾,早年间受了惊吓,神智有些不正常,他没对保正说什么胡话。”吴瑜小心翼翼的问道。 “也没说什么,就是进门要香而已。”全绩住在此处,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便好,我这大哥常年养在家中,对外界事物不知,即便说了什么,也是凭空臆想,保正莫要在意。”吴瑜还是不放心,再次解释道。 “嗯,那瑜哥儿且带吴兄回去,某就先去休息了。”全绩也没想到吴三朋还有这样一个痴傻儿,只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保正,请。”吴瑜摆头示意其他人让开道路。 全绩刚向前踏步,谁知吴瑾一步从案下蹿出,双手死死抱住全绩的左腿,哭嚎不断,想说什么,但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放开保正,听见了没有!”吴瑜恶狠狠的对吴瑾说道。 “啊!啊!”吴瑾连连摇头,双手抱得更紧了。 “吴兄,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慢慢讲,你先放开某。”全绩腿部被吴瑾掐的生疼,但又无法向这痴傻儿发怒,只得好言相劝。 “啊!啊!上香!上香!”吴瑾抬手指向吴瑜,而后接连指过在场的每一人。 “瑜哥儿,吴兄的意思好像是让你们给祖宗上一炷香。”全绩略带疑问的语气说道。 吴瑜则假装没听见,一把扯住吴瑾的耳朵,对其背部就是狠狠两脚,眼神凶恶至极,没有半点亲兄弟之间的情分:“让你放开,快放开。” “上香,要上香的。”几十岁的吴瑾似乎不会说其他话,只这一句来回重复。 “瑜哥儿且住手,吴兄虽然神志不清,但毕竟是你家兄长,你怎可对其拳脚相加?这有违礼法道德!”全绩一把拉开吴瑜,制止其对吴瑾施暴,而其余乡民眼神中尽是幸灾乐祸。 吴瑜长舒了一口气,平静应答:“全保正有所不知,正所谓久病成累赘,他这副状态已连累家门多年,且最近越发不听人劝,只有拳脚才能使他畏惧,某也是无奈之举啊。” “瑜哥儿莫急,且让某来劝劝。”全绩示意吴瑜稍安勿躁,即对吴瑾轻声说道:“吴兄,你这般只会多挨责打,且听某一句,快跟瑜哥儿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瑾听着全绩的言语也不再大喊大叫,转为低声啜泣,似乎说不出的委屈。 全绩见颇有成效,准备继续劝说,谁知吴瑜又作蛮横激将:“你最好马上放手,不然某打断你的十指。” “啊,啊!上香。”吴瑾神情又化激动,开始大喊大叫,掩饰内心的恐惧。 全绩此刻略显不悦,吴瑜这般吓唬吴瑾,让全绩怎么相劝,这吴瑜根本就是厌恶吴瑾,由此可知平素他是如何欺凌自家兄长的。 “保正你看,我就说言语没用,这种人不打是不会长记性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这腌臜蠢货与保正分开。”吴瑜不等全绩开口,直接让乡民们把二人强行拉开,期间全绩倒是无妨,但吴瑾受了诸多拳脚,连连惨叫,而那些乡民越打越兴奋,逐个呈现病态。 “全保正,您先去休息,此间事,我等自会处理。”吴瑜态度决绝,开口赶人。 全绩默默点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看着一众乡民把吴瑾拖出了公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老庄见闻 同夜,吴家正堂。 “让你带他回来,你又打他作甚?”吴三朋持拐立于厅中,老脸皱作一团,大骂小儿子之余,眼神又多存悔恨。 “爹,这可是你让我去的,你这么心疼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呢?怕丢人就别在这儿说我。”吴瑜坐在上方堂平素吴三朋常坐的椅子上,吃着精致的糕点,一副煞是有理的态度。 “你……你要气死我才甘心吗?”吴三朋一生只育二子,大儿痴傻不堪用,老来得小儿,故而对小儿宠爱有加,平素依着他的脾性,一句重话都不说,现在歪木长成,倒刺扎手又扎心。 “唉呀!某也没把他怎么样嘛,这不是带回来了嘛,让仆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便是。”吴瑜也怕把吴三朋气出个好歹,以他现在的年龄可拿捏不住临城里的保长们,大局还需老爷子来主持。 “哼!”吴三朋听吴瑜说了软话,神情稍稍缓和,坐在一旁木椅上沉思。 “噢,对了,今日全绩也在场,大郎似乎还与他合得来。”吴瑜随口提了一句。 “什么?那大郎与他说话了吗?”吴三朋惊而起身,浓浓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自是说了,至于说了些什么,某也不知道,不过就大郎这状态,清醒时还能说几句,今日这光景怕是只记得上香了。”吴瑜从全绩的态度上没看出什么异样,也没有格外上心。 “不行,以后绝不能让大郎再出院,他说起胡话来谁也拦不住。”吴三朋目色决绝的说道。 “呵,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全绩,只要赶他离开,什么事都好办。”吴瑜见了吴三朋防东防西的状态,索性提出赶走要防的人。 “这也不行,全绩这人我们还得留着,而且要多多给他好处,让他来应承官府。”吴三朋抚须说道。 “这是为何?以前不让官府介入,不是也没事吗?”吴瑜神情不解,老爷子最近的举动太反常了。 吴三朋摇头轻叹了一声:“儿啊,世上的事没有这么简单啊,以前临城里贫瘠,县府也懒得插手,现在不同了,临城里的情况迟早会被人知道,富庶招来的眼红不会少的。 此外,为父年事已高,你总要接触些有能力的人,才能掌控临城里的局面,管辖这群乡邻,而全绩刚好合适,为父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全绩的父亲是县中的押司,舅父是州里的勾覆,有了这二人的提携全绩以后的前程不会差,你要多多与他亲近才是。” 吴三朋这是在给儿子铺路,他知道儿子压不住这群人,故而找人来帮儿子一把。 “可是这全绩是什么态度尚不明了,若是他知道我等所做之事,亦有可能倒戈相向。”吴瑜略显担忧的说道。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即便全绩走了,县府还会派其他人来,所以这里面的交道全是待人处事的经验,你要好好学呀。 再者,全绩这人还算识时务,给他足够的好处,想必他也会放宽手脚,毕竟没有人和银钱过不去。”吴三朋说话间周身充满了暮气,老迈是他无法避免的话题,若他能再年轻二十岁,定可将此间打理的更为周到。 “嗯,知道了。”吴瑜虽然性格张扬,但吴三朋说的紧要话他还是会听的。 “那从明日起,你陪着全保正去乡里录户籍,增进一下情谊,等到他要去老庄的时候为父再陪同便是。” “爹,依我看就把大郎送去老庄,留在家中让人笑话。”吴瑜听见老庄,临时提议道。 “你安的什么心?那地方是人住的吗?大郎虽然不堪,但也是你兄长!为父只要还活一日,大郎必须住在家中,某看哪个不开眼的敢笑话大郎!”吴三朋的语气又化激动,只要提及吴瑾,吴三朋的理智会极度缩水。 “好好好,你愿意留便留着,某反正不会管。”吴瑜起身走向堂外。 吴三朋望着小儿子的背影,语气略显艰难的哀求:“二郎,以后的家中的田亩银钱都是你的,为父真的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赡养大郎至终老。” “嗯,以后再说。”吴瑜敷衍的摆了摆手,消失在庭院中…… 此后半月,全绩在吴瑜的陪同下重新录取了临城里的户籍,经全绩整理后发现临城里新村七成乡民是鳏夫,这已经完全违背了常理,疑云更盛,让全绩摸不到头绪。 又一日,见公祠。 “全保正可在?”吴三朋立于庭院中高声呼喊。 “吴族长有何事?”全绩快步迎出房门,拱手笑问。 “昨日听二郎说全保正已录完了新村户籍,故而老夫今日要领保正去老庄去一遭。”吴三朋神色纠结,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如此正好,某去准备纸笔。”全绩立即点头,入门去取书笈,了解了老庄户所,全绩便可向县府汇报录卷。 半刻,全绩整理妥当,出门站在吴三朋身旁:“吴族长,我们走。” “全保正,老夫有一话要说在前头,待会到了老庄,保正定要放稳心态,莫要受了惊吓。”吴三朋严肃的嘱托道。 “好好。”全绩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与吴三朋同步出了公祠。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临城里老庄的位置比全绩想象的更远,且沿林都是陡峭的山路,上陂困难之极,吴三朋歇了五六遭,磨了两个多时辰。 二人过斜竹林,眼前豁然开朗,长满杂草的土路两侧皆是破旧的茅草房,前后坡地种满了谷物蔬菜,时听有乡民高喝,远道不乏人影往来。 全绩一时间有些恍惚,这里才更像是一个村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比新村多了人味儿。 “吴族长,你不是说老庄没什么人住吗?怎这般热闹?”全绩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老庄乡民聊上几句,这才是他熟悉的乡野嘛。 吴三朋讪笑不语,指引全绩去了打头第一户。吴三朋也不叩门,直接推门而入。 院门始开,一股浓烈的恶臭味传来,土院中遍地是粪便,一位衣不蔽体的中年人蹲在老枯树下玩着尿泥。 “吴族长,这……” “这就是老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贫之过也 “嘿嘿嘿,三叔。” 满脸大胡,周身附满污渍的中年人如稚童一般跑到吴三朋身旁,围着他打转。 “全保正,且记,他叫吴石,年四十四,就是公祠左邻第一户吴六春的长子。”吴三朋用拐杖驱赶吴石,眼中没有半点怜悯之色。 “吴族长,即是吴六春家子,他为何不管,放任其在山上自生自灭?”全绩看着满院狼藉,心态瞬时变得压抑。 “全保正,说者容易做者难,落在谁家也是这个模样,皆是无奈之举啊。”吴三朋长叹了一声,继道:“全保正,我们去下一家。” “那这……” “走,你管得了他一时,管得了他一世吗?”吴三朋的铁石心肠非一日而成,他养一吴瑾已耗尽心力,哪有闲情去管旁人。 全绩啧啧摇头,跟着吴三朋去了第二个院子,此处的情况也是如此,痴傻二兄弟,还有一个天生残缺,见了吴三朋只会傻笑。 吴三朋将其名姓年龄一一告知全绩,也说明了他们与山下哪家有亲缘关系。 全绩听的越发心塞,难抑心情,直言相问:“吴族长,既作生,何不养?这临城里怎会有如此多的痴傻儿?” 吴三朋冷笑一声,亦有自嘲:“人之过,贫之过,祖宗之过,后人之过。 想必保正也读了那架上的,避世于桃园,百年无虞这是先人的期许,但百年过后呢?乱了伦理纲常,没了礼义廉耻,贫瘠困顿,家家生养痴傻儿,若不走出这老庄,吴氏一族自绝于此。” 全绩听到此处,与心中料想的差别不大,但他又有新疑问了:新村的鳏夫都续有后代,且人人正常,这些新鲜血液是从何处注入的呢? 再譬如吴瑾与吴瑜、吴石与吴成,他们之间相差二三十岁,依此论断吴瑜与吴成的母亲极有可能不是吴三朋、吴六春的原配,且这种老父少子的情况在新村十分常见,那这两代妇人不可能家家都早逝。 吴三朋见全绩沉思不言,继续说道:“所以就要立规矩,把那些不知廉耻、不守伦理之人一一严办,肃清乡风,以达开创之世,至于这些旧日的累赘留在老庄也在情理之中,亦是乡民所愿。” “唉,即便如此,那也应该赡养这些人,总不能将其饿死于山林。”全绩见这几户人家智力低下,毫无自理能力,向吴三朋建言道。 “此事保正放心,这老庄并非全是痴傻儿,自有人经营田地,给予他们吃食,且新村乡民平素也会送些物品上来。”吴三朋说话间又指引全绩去了下一户。 午后,全绩零总录了近百户,吴三朋实在体力不支,提议截止。 “保正,老夫看今日便到这儿,我等去吃口便饭,休息一晚,明天再接着录其他户。” “好,吴族长请。” 继,全绩随吴三朋去了老庄中心位置的大土院。 此院较为干净,院中有一枣树,树下置木桌,一白发老汉正躺在木椅上假寐,听见响动微微睁眼,见了吴三朋满脸不悦。 “你来作甚?” 老汉缓缓起身,左手萎缩藏于袖,右眼也全是白仁,看起来煞是恐怖。 “二哥,这位是县府派来的保正全绩,今日来老庄是录户籍的。”吴三朋一脸平静的对老汉说道。 “呵,老庄哪里有人?全是些魑魅魍魉,录了有何用?” 吴二朋,吴三朋的兄长,一家十一朋,活到今日的只剩这二人,一是新村族长,另一是老庄管事。 “老先生安好。”全绩走访了一日,见的正常人没几个,太多都像老者这般天生残缺。 “都坐,桌上有茶水,要喝自斟。”吴二朋对于二人的态度极其冷淡,一句也不愿多说,又躺回木椅假寐。 吴三朋此刻也是静默,不愿与兄长多言,斟了一杯茶,呆滞的望着头顶枣树,似乎在回忆某些事情。 全绩坐在此处就显得有些尴尬,两位老者互不待见,话题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这么干坐着。 一刻左右,东屋起了响动,似乎有人打翻了坛子,吴二朋立即朗声大喝:“吴玉,你干甚呢?” “喊什么喊,酒坛倒了。” 说话间,东屋走出一人,身形高大,赤裸上身,毛发浓密,自左肩至胸膛有一大刀疤,国字脸,面相凶狠。 “呦,三叔来了。”吴玉见了吴三朋快步迎至桌前,朗声笑道。 “玉哥儿起了。”吴三朋同笑回应,但姿态有些拘束,似乎是怕这位浓毛大汉。 “这位是?”吴玉搬椅就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处处显着洒脱豪迈。 “全绩,咱们乡里新任的乡书手。” “噢,原来是全保正,在下失礼了。”吴玉向全绩拱手笑道。 “无妨,无妨。”全绩回礼间也在打量吴玉,这是他到老庄来遇到的第一位手脚健全、思维成熟之人,心中暗叹:他怎么没有搬到新村去住? “全保正来此作甚?”吴玉直视全绩道。 “来录个户籍,正好你与老先生都在,那就报个姓名年龄。”全绩被吴玉盯得很不舒服,感觉这人眼睛有股子邪性,但他还是平静的取出卷宗,持笔静待。 “好,某叫吴玉,四十二岁,他是我爹吴二朋,你今年多少岁来着?”吴玉敲了敲木桌,看向吴二朋。 “七十有四。”吴二朋似乎已经习惯了儿子的无礼,闭目悠悠说道。 “家中可还有别人?” “没了,死光了,活着也都是偷自家的人,还不如死了干净。”吴玉口无遮拦,骂了吴二朋兄弟一辈人。 吴三朋老脸通红,不敢反驳一句。吴二朋则翻了个身,背对三人。 “好了,全保正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要不要听一听吴家的烂糟事?”吴玉还在打亲爹与叔叔的脸面。 “不必,户籍只录名姓年龄。”全绩开口制止吴玉,缓解两位老者的尴尬。 “那好,我就回去睡觉了,晚上把饭端我屋里来啊!”吴玉大摇大摆的返回东屋。 全绩不经意抬头间,看见了吴玉脚踏的草鞋,心中瞬时大惊,这种草鞋编织手法十分特殊,全绩只在一处见过,那就是当初夜路劫财的三个海上悍匪所穿。 全绩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吴玉,难不成是海上悍匪的同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又来了 海盗,漏网之鱼?到底是不是呢?如果是的话,那他还有没有同伙?藏在何处? 全绩脑中迅速做着计较,虽说劫道三匪已伏诛,但各州县的海捕文书依旧高悬,没人知道那一船海盗活了多少人,就依那三匪的凶悍程度来看,这群海盗哪怕漏一人,也是遗祸无穷。 “保正见笑了,我这侄子是个直爽性格。”吴三朋连咳讪笑,掩饰自身的尴尬。 “哈,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全绩应承了一声,本想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但又怕被吴玉听了去,生了疑心,索性将疑惑压在心底…… 翌日傍晚,全绩录完了老庄户籍,与吴三朋相伴下山。 “全保正,老庄的情况你也见了,其余的话老夫就不多说了,还望保正给临城里留些颜面。”吴三朋憋了一路,此刻方才开口。 “吴族长放心,事情已然如此,且乡民也知纠风回改,某身为临城里的乡书手,自然不会与外人说闲。”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也没有必要拿在众人面前嘲笑,全绩这点人品还是有的。 “多谢保正,旧错如斯,人力难改,不过新村的规矩已经立起来了,一切都会更好。”吴三朋这句话既是在向全绩表决心,也是在警醒自己,临城里不敢再犯旧错了。 “嗯,吴族长,某想问一事,昨日某见吴玉四肢健全、思维清晰,那他为什么不搬去新村呢?”全绩很自然的提出疑问。 “噢,你是说玉哥儿啊,他呀……才回乡没几日,之前在外面作生意。”吴三朋一提起吴玉就变得结舌,左右作掩饰,似乎吴三朋也知道些什么。 “原来如此,吴族长,那某近日就去县府一遭。”全绩点头再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三朋立马将全绩去县府与吴玉联系在一起,略显急躁的开口:“你去县府作甚?” “吴族长你怎么了?户籍收录完毕,某自然要去县府存卷啊。”全绩此刻更加确定吴玉的身份,且心中做出了判断:吴三朋应该早就了解吴玉是海盗,不然他怎么会如此激动? 吴三朋神色一松,轻咳了一声:“这山路走的人口干舌燥,心也烦了,全保正莫怪。” “哈哈,好说,好说。” 一个时辰后,全绩辞别吴三朋,返回公祠整理户籍,一进院门便听见公祠正堂有响动。 但全绩也没有在意,心想许是吴家族人在打扫灰尘。他便径直回了后院。 一刻左右,全绩刚落座木案,取出纸笔,一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入房中,对着全绩傻笑:“嘿嘿,你你……” “吴兄,你怎又来了公祠?快些回去,莫要胡闹。” 来人正是吴瑾,全绩见了他也颇为头疼,上次吴瑾在全绩腿上掐的淤青还没好呢。 “来……啪啪啪。” 吴瑾向全绩一招手,又作击掌,神情越发愉悦,似乎在说什么极其开心之事。 “吴兄,你到底要说些什么?某实在是听不懂,你且坐在此处,等瑜哥儿来接你。”全绩也被吴瑾纯净的心情所感染,摇头笑道。 “啊!啊!” 吴瑾一听吴瑜的名字,神情立即化作惊恐,开始大喊大叫,左右寻找藏匿之所。 “吴兄,莫要激动,没人,这里没有别人。”全绩见识过吴瑾发狂时的模样,立即起身安抚。 许久,喜怒无常的吴瑾才作平复,拉着全绩坐在门前石阶处,神情格外忧伤,口中一直念叨着咕嘟嘟之类的拟声词。 全绩左等右等也没见吴家来人,无奈对吴瑾说道:“吴兄,要不某送你回去。” 吴瑾未理全绩,自陷回忆之中。 “何必来世间受这苦啊。”全绩长叹了一句,牵着吴瑾走向院门。 今日的石道与往常一样,左右不见人影,家家闭门锁户,清静的厉害。 “吴兄,待会儿入了府,某会帮你说辞,让你免了这顿责打,不过你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吴族长也不容易啊。”全绩像哄孩童一般轻声细语对吴瑾说道。 谁知二人刚到街口,吴瑾的状态起了变化,发疯似的拉着全绩向那左侧石道跑去,口中念着大火一类话语。 “吴兄,你这是要带某去哪儿?”全绩右手被扯的生疼,几次想要甩脱吴瑾,但吴瑾的蛮劲不小,硬生生的把全绩拉了回来。 “烧……烧。”吴瑾的心智很不成熟,记起一事便做一事。 一个时辰后,吴瑾牵着全绩进了后山土道,两侧已无人家,拐过突岩,见一夹山谷,谷中无树,满坡松土,正前方有一半圆形的拱土包。 “烧,烧!”吴瑾指着规整的土包对全绩大喊道。 全绩环视了一眼四周,夯填的土壁加上尽伐的木桩,心中起了判断:是炭洞?还是窑洞? “烧,烧!”吴瑾边跳边喊,眼中似乎生了冲天火光。 “吴兄,你引我来此到底有何用意?”全绩仔细检查了废弃的火洞,并没有发现异样。 “烧……烧,呜呜呜,啪啪啪。”吴瑾做了一系列动作,表情时而沮丧,时而兴奋,似乎是在学某人。 “罢了,某先送你归家。”全绩实在是理解不了吴瑾表达的意思,强行拉着他返家。 二人刚走到突岩处,吴三朋、吴瑜父子领着四、五十人迎面而来,封堵了二人的回路,且这些人多数拿着棍棒,群情激愤。 “吴族长,你们这是要?”全绩已经习惯了临城里乡民一惊一乍,事事成群结队的风格,故而平淡问道。 吴三朋未答,一脸怒气的走向吴瑾,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吴瑾脸上。 “烧……烧!”吴瑾泪水瞬时涌泉,伤心且委屈,表达的十分直观。 吴三朋看到吴瑾此态又作不忍,摆手示意吴瑜将吴瑾带走。 继而吴三朋静静的看着全绩,身旁几人皆在他耳旁低语,且个个对全绩神情不善。 “吴族长,找吴兄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全绩手心生了微汗,表情仍作谈笑自如。 许久,吴三朋才面化淡笑:“保正见谅,大郎又给你添麻烦了。 好了,都散了。” 全绩听到此话,心中紧绷的弦才做松懈,只叹在临城里当乡书手一定要心大,不然这乡民吃人的态度一般人真受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回城 众乡民散去,土道又只剩全绩与吴三朋二人,其间吴三朋心事重重,等待全绩先开口。 “吴族长,方才吴兄领某去了后山,见了那填实的土洞,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全绩不做隐瞒,他明白越是不问,吴三朋心中越有疑虑,索性就把话摆在明面上。 “噢,那原来是个窑洞,乡邻用其烧制些碗碟以供自足,后来便废弃了。”吴三朋边走边答。 “临城里乡民还有这手艺?”全绩表现的颇感兴趣,实则心中不以为然,平常百姓烧制些家常瓷品哪用得到这么大的窑洞,且土是新填的,翻动痕迹十分明显,那里更像是个大规模的手工窑场。 “吴家祖辈是从寿州迁来的,懂一些烧制手艺,代代相传至今。” 寿州窑始于南北朝,兴盛于隋唐,没落在赵宋,现在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只在古书有载。 “那这是个生财门路啊,吴族长何不召集乡民,掘开旧窑,烧制瓷器,向绍兴府各地售买。”全绩起了一股心头热,这是正儿八经的好营生,别家乡里可没有这传统手艺。 “不妥不妥。”吴三朋当即摇头拒绝,似乎被触动了心弦,继而生个借口:“保正也知临城里乡民自封,不想让外人知道老庄的情况,且现在新村百姓日子还不错,没人愿意再动这窑火。” “那真是可惜了,吴族长家中可有先祖留下的精品瓷器,送某一件做个收藏如何?”全绩面做惋惜,心中却在寻吴三朋话语中的漏洞。吴三朋只言新村百姓现在人人富足,那这些以前穷的叮当响的乡民是靠什么营生翻的身? 这祖传的寿州窑瓷器怕是有些名堂啊! “这好说,祖上留下来的瓷器老夫家中多的是,保正想要几件都可。”吴三朋大气应允下来…… 是夜,吴家家仆送来一瓶,一枕,皆为黄色,釉面光滑,有莲花瓣纹路,十分精致,依家仆所言这两件古瓷器作价都在百两之上。 翌日,全绩带着瓷器、户籍文卷出了临城里,前往会稽城。 午时左右,全绩到了刘家小院,从陆兰心口中得知全有德搬了新住处,遂全绩又去了新家,与刘翠匆匆交谈了几句,带着文卷到了衙门口。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临城里乡书手全绩,欲入衙拜会王押司,禀报公事。” 衙卒查验了全绩身份后,入门通禀,片刻后王竹大笑迎出衙门:“五哥回来了,快进来。” “竹哥儿今日也在衙中啊,近来可好?”全绩踏上台阶,与王竹并肩入门。 “也就这般混日子了,五哥,某和你说个事儿啊,黄知县下个月就离任了,听说是调任宁国府泾县。”王竹今日刚得了消息,遇了全绩,急切与他分享。 “那竹哥儿可知下一任知县是何人?”全绩与黄氏父子只是泛泛之交,黄胜离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更关心下一任正主是谁。 “具体的某也不知是何人?只知是位状元郎。”王竹若有所思的说道。 “状元?”全绩有些不解,按理来说凡新科进士不会走马知县事,首先他们没有处政经验,需要历练,其次状元之才可是有做相公的潜资,一般会放在朝廷路州履职,怎会入了县衙,落了凡尘。 “嗯,就是状元。”王竹信誓旦旦的答道。 “哈哈,这倒是个稀奇事,也不用细想了,等明府到任,见了再说。某听母亲说茹妹怀了身孕?”全绩拍了拍王竹胸膛,挑眉笑问。 “嘿嘿,某也是这月才知,现在恨不得把她供起来,生怕磕着碰着。”王竹嘿嘿一笑,满脸幸福。 “应该的嘛。” 二人谈笑间入了左侧一院,院中时见吏员往来。 “五哥,这里便是押司院,正厅是秦押司,东厢是全伯父,家父在西厢。” 王竹引全绩入房,对侧门的全有德一眼便认出了儿子,放下茶碗,慢悠悠的向西厢走来。 “王叔父。”全绩向案前坐的王勇行了一礼。 王勇含笑回应:“五郎回来了,快坐。王竹,快给你五哥斟茶。” “王叔父,绩此次来有公务禀报,绩在临城里住了月余,将乡民户籍重新做了整理,卷宗在此,请叔父一览。”全绩将厚厚的一本户籍册递到了王勇手中。 王勇收了笑容,点头细细翻阅。 全有德此刻也进了门,站在全绩身旁,并未说话。 一刻左右,王勇起身:“好,其余的我日后会详看,二哥与五郎快坐。” 继,四人围坐木桌饮茶。 “五郎这次回来打算住几日啊?”王勇开口扯起了家常。 “三五日,有些事要处理一下。”全绩为王勇、全有德续上茶水。 “那黄知县两日后在酒楼摆辞行宴,五郎要去吗?” 黄胜在会稽任了三年多的知县,总体来说还算平顺,没有大差错,故而他要在临行之际邀请会稽吏员、名望、商贾共聚一次,感谢这些人对他的帮扶。 “既然遇上了,自是要去一趟,不能失了礼节。”全绩微微点头,此次黄胜摆宴全是为了颜面,全绩与他又无过节,没必要在临行之际得罪此人。 “唉?二哥,黄知县前几日送的茶你还有吗?要不我匀你一些,拿回去让五郎尝尝。”王勇看向全有德,讨个殷勤。 “还多着呢,这你就不必费心了。”全有德见儿子归来,眼中尽是喜悦,说话都长了三分调。 “那今日二哥就先回,衙门的事我帮你看着。” “好,改日某请客,咱老哥俩好好喝几杯。”全有德说话间起身拱手,先行走出房门。 全绩也向王勇父子一拜:“王叔父,竹哥儿,那绩也就先走了。” “去。” 全绩刚出房门,见全有德已在院中等他,心中生了丝丝暖意,向全有德躬身行了一礼:“父亲。” “哈哈哈,好,咱先去铺子买上几斤肉,打上酒,回家再详谈。”全有德拍了拍全绩的后背,这是全绩第一次外出这么长时间,全有德怪想他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不流市 翌日清晨,全绩早起,带着吴三朋送他的瓷器去了坊街闲游,随意找了家瓷器铺子,入门问闲。 “小官人要买些甚?”主家殷勤迎至全绩身旁。 全绩拿起木架上的一瓷瓶:“这个多少钱?” “二十个大钱,小官人买回去插花摆饰,都有颜面。” “好,某买了。”全绩取出铜钱摆在木架上,而后说道:“主家,某还有件东西想让你瞧瞧。” “好说,小官人拿来便是。” 全绩取出莲瓣纹瓷瓶小心翼翼的递到主家手中。 主家持瓶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称赞:“好东西,价值连城啊!小官人,这是件古瓷,以烧制手法来看应是寿州窑。” “价值尚且不说,这种瓷器会稽有地方能卖吗?”全绩目色平淡的问道。 “小官人说笑,莫说是这会稽城,即便是绍兴府,两浙两淮都不见得有人卖啊,主要是这种烧制手法已经失传了,现在的寿州人怕也是做不出来,有一件少一件啊。”主家是行家,谈起瓷器买卖他是轻车熟路。 “是吗?近一二十年从未见过吗?”全绩再做确认。 “没有没有,若绍兴府流通寿州窑瓷,那某的这木架上必定会摆上两件,撑个门面。”主家打趣间将瓷瓶还予全绩,眼中多存不舍,一咬牙一跺脚说道:“小官人,可有意出售这件瓷器?某出价八十两,咱俩交个朋友如何?” “哈哈,主家还是财厚啊,不过此物是友人寄存在我处,不能拿来售卖,望主家见谅。”全绩说话间出了铺子。 “小官人,你的瓷瓶!”主家指了指木架。 “不用了,这钱是主家应得的。” 继,全绩又接连走访了六七家瓷器铺子,所得的说法基本一致,皆言寿州窑已失传,市面无窑品流出。 全绩此刻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怀疑,难不成真如吴三朋所言,但临城里百姓不靠寿州窑,又是拿什么发家的呢? 正值全绩迷茫闲游之际,对街人流中走来一人,神情惆怅,抬眼间望见全绩,立马迎了上去:“绩哥儿。” “哦,八哥?”全绩微微一愣,来人正是同乡徐盛,徐盛眼角有淤青,似乎是被人所打:“八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徐盛收了挤出来的笑容,长叹了一口气:“唉!五郎啊,某出事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哥俩找个茶楼坐坐如何?” “好,八哥请。” 遂,徐盛与全绩去了就近茶楼,点了几样吃食,坐在二楼闲聊。 “八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全绩边吃边问道。 “全因知府汪纲而起。”徐盛则无心吃食,时不时望向窗外。 “汪使君?八哥得罪了他老人家?”全绩对汪纲满是好感,毕竟汪知府帮他平了一件要入牢狱的大事。 “呵,汪知府何许人也,怎会与我一毛脚商人结怨,只是人家的雷霆之怒落下的毛毛雨都快要把某淹死了。 这话还得从诸暨县说起,诸暨十六乡多临湖、荡、泺,灌溉十分便利,但各乡土豪私自在岸边植树,圈围田亩,致使湖面缩减,水流不出,恰巧月前一场大雨,溢水淹了房屋土地。 而后汪知府去探了一遭,便向朝廷上了奏章,朝廷命仓司常平官挖开土豪圈围的田地,以复湖河。 这股风气很快便吹到了会稽山阴,鉴湖周遭的田亩也相继被挖开,某所围的土地也在其中。” 徐盛没想到黄舒猜测成了真,汪纲绝对是个实干人物,来绍兴不到一年,疏通钱清堰,掘田还湖,修海堤防土地盐碱,防海贼以驻军事,桩桩件件雷厉风行。 “那也只是损失些钱财,八哥怎会弄成这般模样?”全绩心知填湖围田危害极大,朝廷迟早会管,徐盛等人顶着风险赚这成倍利润,自然也要承受失败的后果。 “唉!都怪胡平这人成不了事儿啊。 田亩被掘,山阴土豪不敢向朝廷发难,便将矛头对准了我等,让我等赔偿他们的损失。 黄衙内听闻后,不愿在黄知县离任之际多生事端,遂与某商量拿出一部分钱财赔予土豪,达成双方和解,但胡平不愿赔付,而且从中作梗,把事情搅得一塌糊涂,致使现在土豪让我们赔偿更多银钱。 黄衙内闻之恼怒,便去寻胡平理论,谁知胡平姿态傲慢,几句不合便要与黄衙内大打出手,某去劝架,就落了这般模样。” 徐盛说得十分无奈,他现在搅合在二人中左右为难,黄衙内做法虽妥当,但他要随黄知府离任;胡平即使蛮横,徐盛以后也还要和他打交道,这谁对谁错就说不清了。 当然徐盛漏说了一件全绩知道的紧要事,那就是黄舒与徐盛田亩经营妥当,卖出去挣了钱财,而胡平贪心不足,把利润都折在了二次补田上。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合理了,赚了钱的人财大气粗,分出去一些也不心疼,赔了钱的人恼火眼红,一个子儿也不愿往外掏。 “唉,此事确实也不好说,八哥若是能抽身就趁早,那两位衙内天塌了也有人顶,而我们这群贫苦人,可寻不到靠山啊。”全绩随口安慰了一句,他对此事没兴趣,蝇营狗苟难离一个钱字。 “五郎,八哥现在已经深陷泥潭,需要你帮上一把呀。”徐盛今日说了这么多,又请全绩吃饭,自然是摆了坑道,有事相求。 全绩思虑了片刻:“八哥且说来听听。” “某想让五郎请黄衙内与小县尉吃顿酒席,好好商量一下此事的解决方法,以免闹出更大的事端。”徐盛愿意自掏腰包摆局,请全绩来当这个和事佬。 “八哥这就太高看某了,某和八哥一个乡里长大,八哥你在会稽城混了多少年,而我只是初出茅庐,哪有本事劝得动那两人?且上次某在红楼出了丑,谁还敢来某的酒宴?”全绩好不容易回一趟会稽,还想去全秀春处走一趟,没时间和徐盛缠这事。 “五郎,八哥知道你有本事,手眼通天,你就帮八哥这一次,八哥一辈子都记你的好。”徐盛语气有些哀求,以他的能力确实已经无法处理此事。 全绩饮了一口茶水,长出了一口气看向窗外,半刻左右:“好,既然八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愚弟就帮你做这个局,至于成不成,那绩可不敢保证。” “多谢五郎,多谢五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辞别宴 又一日,全家小院。 穿着崭新青衫吏袍的全有德站在院中,神情有些急躁,连连催促房中的全绩:“五郎快些,去迟了有失礼节。” “噢,来了。” 全绩今日也换了行头,一身纯白襕衫,头戴木簪,脚踏皂靴,平添三分风流韵味。 “嗯,走。”全有德打量一眼全绩,满意点头,大步出门。 全绩则向东屋喊了一声:“母亲,某出门了。” “晚间回来吃饭否?”刘翠隔窗问道。 “不了,徐盛约孩儿有事。” “那记得少饮酒,早些归家。” 继,全氏父子去了城东一坊街上的酒楼。 时酒楼门前,黄舒为知宾客,迎接会稽各家权富。 “衙内安好。”全绩上前向黄舒施了一礼。 “五郎回来了!快与全押司入门,直上二楼,待会儿咱好好喝上几杯。”黄舒喜出望外,在全绩耳旁小声说了一句,又继续迎俸其他人。 全绩点头笑应,与全有德上了二楼,楼间摆了五六张木桌,大多数已经坐满了人,丁也峰、申洋、胡壬杰也在其列。 “全押司来了。” “刘员外,这几日怎……” 全有德与席间众人逐一打起了招呼,而全绩寻了一靠内窗的角落位置坐下,饮茶吃甜点。 由于同桌人全绩大多不认识,也就少了言论,一人望着窗外景象,也发现了好玩之处。 这坊街最大的酒楼竟与全绩上次去的红楼背靠相邻,下方有一遮顶院落相连,应是同一家的营生。 全绩暗叹黄知县是真会选地方,若是待会儿有一二酒醉汉起了雅兴,传上一曲为爱鼓掌,那这边满坐的权富者定是有些尴尬呀。 等一下!为爱鼓掌!啪啪啪! 全绩脑中瞬时一震,不经意间联想起了一事,那就是吴瑾前几日不断大笑鼓掌,体态僵硬模仿的情景。 难不成吴瑾想说的是房事?那与窑洞又有什么联系? 临城里百姓藏了女子! 全绩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这也能解释临城里只见襁褓不见妇的情况,不可能几家妇人同时都因难产而亡。 那么临城里乡民为什么要将这些妇人藏起来?害怕自己知道什么情况呢? 吴三朋整日将伦理纲常、规矩道德挂在嘴边,想必就算有妇人,也不会是同村同族,那这些妇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五郎?五郎!” 耳侧的呼喊声把全绩拉回了现实,全绩一抬头便见黄舒、黄胜二人站在身旁。 全绩随即起身,向二人一拜:“明府恕罪,方才绩失礼了。” “哈哈哈,无妨,五郎什么时候回来的?”黄胜笑意摆手。 “有两三天了,日前听闻明府摆宴,故而来凑个热闹。”全绩说话间斟了一杯酒敬予黄胜,且说了些前程似锦,官运亨通之类的祝福话语。 黄胜听的心情愉悦,对同席人赞道:“全家五郎向来以稳重著称,是会稽一等一的才俊啊,日后必定治功于国。” “明府谬赞了,绩陪明府、舒哥儿再饮一杯。”全绩自觉端起酒杯,谦受黄胜的褒奖。 “好好好。五郎坐。”黄胜略过全绩,又去敬下一人,而黄舒则落座全绩身旁,说几句私心话。 “五郎,在临城里可干的舒心?”黄舒在会稽待了三年多,结识了不少人物,但唯独全绩让他耳目一新,先是余天赐这尊大佛,而后是安然走出陆家,仅凭这两件事,黄舒便想和全绩深交。 “尚可,没有什么大风浪。”全绩现在的论断皆是猜想,在事情明了之后他是不会向外人提起临城里的见闻。 “要不某给家父说一声,把五郎调回会稽,当个贴司?”黄舒开口表个殷勤。 “衙内,不必麻烦了,临城里的事某还没解决呢,急不得的。”全绩已然摸索到了这一步,就此退出岂不无趣? “也罢,在某离去之前,五郎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便是。”黄舒略微有些失望,二人结交要从心,一人殷勤,一人却步是成不了的。 “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绩今晚想请衙内再去红楼坐坐,那日被陆家哥儿搅了兴致,寡淡得很啊。”全绩说出了徐盛所托之事。 “哈哈哈,没问题,晚上某安排,晓月依旧给五郎留着。”黄舒立马反客为主,只要能坐在一起喝酒,还怕增进不了情谊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 黄舒即走,酒宴仍在继续,黄胜立于二楼高台处说起临别敬辞,洋洋洒洒一个时辰,酒菜换了两波,才算告终。 午后,全绩出了酒楼,与全父说了一声,便去山阴探望家姐全秀春。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停在了城西茶楼,全绩入门后未见陈实夫妇,便开口向茶博士打听,方才知道全秀春盘下了街尾的正店,正在那儿打扫装饰。 遂,全绩去了街尾,轻叩酒楼房门。 “谁啊?” “我。” 全秀春听声面色大喜,快步打开房门,看着全绩笑道:“你咋来了?” “呦,当了两家店的老板娘还不让人见了。”全绩从全秀春左臂下钻入房门,与正在挪动桌椅的陈实打了声招呼:“姐夫。” “五郎来了,找个地方坐,待会儿某给你弄饭吃。”陈实露着白牙嘿嘿一笑,见了全绩也甚是高兴。 “坐什么坐,快去给你姐夫帮忙,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全秀春轻敲全绩后脑,略带幽怨的说道。 “哎呀,什么事都要慢慢来嘛,多开张一两天也挣不了几个大钱,还是身体要紧啊。”全绩说话间去帮陈实搬桌挪椅。 “你懂个甚?就你这般做生意,到哪里儿也不能长久。”全秀春指责弟弟人应以勤为先。 “某说不过你,待会儿给某弄上一碗羊杂,吃完了某还要回会稽呢。” “怎么这么急?住下来玩两天嘛。”陈实拿起扫帚说道。 “晚间还有事,要帮人说和几句。” 陈实点头不言,全秀春则白了全绩一眼,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出门而去,口中还埋怨道:“你来我就落不得闲,我会煮羊杂,你可别给我偷懒。” “唉呀,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红楼主家 是夜,会稽瓦肆。 徐盛早早便在河桥边等待,直至见全绩下了马车才面露喜色:“五郎,你总算来了,小县尉已在红楼,我等速去。” “八哥见谅,山阴地不熟,找车马耗了些时辰。”全绩付了车钱,与徐盛同步走入瓦肆街。 “五郎,那衙内什么时候到?” “某与他约在戌时。” “好好,那我等先入楼招待小县尉。” 继,二人去了红楼雅间。 全绩初入门,自顾吃菜饮酒的胡平神情起了变化,起身向全绩拱手一笑:“绩哥儿来了,快请坐。” “多日不见小县尉,小县尉近来可好?”全绩也不客气,落坐胡平身旁。 “唉,一言难尽,今日且不说这糟心事,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胡平不愿谈近况,想要借酒消愁。 “唉?怎么没见衙内?盛哥儿,他人呢?你们三人不是形影不离吗?”全绩刻意转头向徐盛问了一句。 徐盛还没来的及搭话,胡平便不悦开口:“提他作甚?他若来,某便走。” “嘶!小县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全绩佯装不知,追根究底的问道。 胡平不言,只顾饮酒。 全绩则再劝:“小县尉啊,有什么事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总会有个解决办法,黄衙门那人还算不错,是个明事理的主儿,只要……” “他是谁的衙内?会稽以后可不姓黄了!还有你们两个少在这里一唱一和,别以为某是痴傻儿!”胡平听着话音已觉查到不对,加上又是直脾气,立即反驳回怼。 全绩瞬时收了笑容,心骂胡平不识抬举。全绩给了胡平一个台阶,胡平理应顺阶而下,而非在此拆全绩的台子,弄的各家颜面无光。 胡平话脱口,见全绩面化阴沉,心知得罪了人,若是旁人还则罢了,但全绩身份不一般,胡平渐而有些后悔,自提了一杯:“五郎见谅,某这人说话无脑,方才得罪了五郎,某给五郎赔个不是,自罚一杯。” 全绩现在总算知道黄舒与胡平为何会势成水火,就以胡平这性恪摊上点事儿还不炸了锅:“无妨,某也是随口提了一句,小县尉不愿便罢,那就让事情这么悬着,等黄衙内走了再说。” 全绩以退为进,从侧面告诉胡平,等黄舒一走,所有的压力都会落在他和徐盛身上。 “唉!五郎有所不知啊,某屯田确实是分文未赚,反是倒贴了家本,说句惹人笑的话语,家父这几日天天在骂某,某拿什么去赔偿那些豪绅?”胡平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主儿,加上着直来直往的小心眼,自己落了难也见不得他人好,就想让黄舒与徐盛给他资些银两,但事情一闹变成了这般,他一时下不了台,成了罪魁祸首,也正烦闷着呢。 “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呀,这么悬着只会让土豪积攒闷火,到时候闹到衙门去,人家天高皇帝远,小县尉你能躲过去吗?”全绩即便心中也积了火气,但答应旁人的事还是要做的,故而耐心劝导胡平。 “五郎说的是,某短见了。”胡平终究说了软话,他表面上的强硬只是在掩饰内心的软弱,归根究底想要逃避,但他也知道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好,某就替小县尉做回主,把黄衙内请来,咱坐下来商量一下,寻个解决方法,如何?” “五郎安排便是。”胡平微微点头道。 之后,三人坐等黄舒到来,席间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值此刻,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何人?” “小县尉可在?某是贺英豪。” 胡平闻言,亲自起身去开门,引了一人入内。此人身材精瘦,四十五六年纪,八字胡,皮肤显黑,戴一方巾,腰系宝石涤,有股子暴富的气息。 “五郎,某来为你引荐,这位是某的兄长贺英豪,海商落户会稽城,城东瓦肆、酒楼都是他的手笔。”胡平说的略显自豪,似乎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全绩闻言起身向贺英豪一拜:“贺员外安好。” “五郎全冶功,某听过你的名号,今日得见也是万分荣幸啊。”贺英豪同施一礼,表现的客气。 “惭愧,贺员外怕是听了某在你家酒楼闹事。” “哈哈哈,冶功说笑了,那日某不在场,不然定帮五郎说和,不过五郎的真性情,某还是十分钦佩的。”贺英豪恭维了一句,心中对打架之事多有不屑。 “贺员外请坐。” 全绩邀贺英豪入席,为其斟了一杯酒水。 “贺兄,你别看五郎待人处事如此恭谦,他可有通天的交情。”胡平为全绩提了提身价。 “噢,这某还不甚了解,不过能与小县尉出入的人物,想必定是不凡。”贺英豪两面油光,说话取巧。 “贺员外,请。”全绩举杯邀贺英豪同饮。 “好好。”贺英豪是酒场上的老人,左右应对,不落风采。 众人几杯酒水下肚,胡平的姿态也完全放开了,一手搭在贺英豪肩头,向他讨要好酒:“贺兄,这酒喝着没意思,把你藏的精品拿来,我等尝尝如何?” 贺英豪眼中有些许厌恶,但还是朗笑应承:“没问题,小县尉要饮,自是有的。” 贺英豪向门外喊了一声,片刻后美行首柳晓月端着一壶酒走入房中,为众人斟满。 全绩从柳晓月一进门便将目光聚在她手间观瞧,直至柳晓月走到全绩身旁,唤了几声小官人,全绩才反应过来,对几人拱手道:“诸位,失礼了,失礼了。” “哈哈哈,冶功不必避讳,皆是男儿本色嘛。”贺英豪就喜欢与这种人打交道,有缺点好亲近。 全绩嘿嘿一笑,也不做反驳,但心中却激起了惊波,他方才看的不是柳晓月,而是柳晓月手中的酒壶,这个酒壶也有莲花瓣纹路,釉面光滑至极,像是寿州窑的瓷品。 全绩寻了三五日,在市面上没有发现等同的瓷器,倒在这红楼中遇了惊喜,只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值此刻,门外又传来朗笑声:“五郎已经先到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 “衙内来了,快请坐。” 黄舒一进门便看见了胡平,神色微微不喜,但没有发作,全绩便邀其同坐。 “黄衙内。”贺英豪见来人也起身相迎,席间只剩胡平一人独坐。 “贺员外,某又来叨扰了。”黄舒迅速调整心态,又作和颜悦色,与全、贺二人打起了招呼,仅凭这一点黄舒胜胡平远矣。 “衙内能来,蓬荜生辉,某立即唤人新上一桌酒菜。”贺英豪此刻全然不看胡平,人各有交情,贺英豪不会因胡平说的几句自家兄弟,就疏远了黄舒,他是开酒楼的,来送钱的都是自家兄弟,钱财可不分贵贱亲疏。 “无妨无妨,这便挺好,加一双筷子足矣。”黄舒落座全绩身旁,随手拿起全绩的酒器向贺英豪敬了两杯:“贺员外,某不日便去泾县了,以后若贺员外得闲,可来宁国府,某定有好招待。” “一定,一定。那尔等先谈事,某还有几桌客人要陪,就不久留了。”贺英豪找了个借口起身出门,临行之际叮嘱柳晓月好生坐陪。 贺英豪一走,全绩的心思活泛起来,他要找个机会,把柳晓月手中的酒壶拿来观瞧,而黄舒与胡平相继静默,皆在等全绩说和。 “咳!”徐盛轻咳了一声,向全绩眼神示意,神态多显着急。 全绩即提了一杯,看向黄舒:“衙内,某听说你与小县尉闹了些矛盾,不知应何而来?可否说来听听?某替你二人作个调解。” 黄舒闻言也不避讳,将事情和盘托出,言辞妥当,没有针对胡平的意愿。 “哦,原来如此,某虽是个局外人,但今日既然坐在了一起,那某也说上两句,孰对孰错咱就不论了,当务之急是找个解决方法,八哥儿与土豪们可曾谈过?”全绩二指敲了敲桌面,一旁静立的柳晓月即为全绩斟酒,其间全绩再次斜视瓷品,瓷身釉面呈淡黄色,线形流畅,纹路清晰。 “昨日刚谈过,土豪也知我等不易,愿收五五赔付。”徐盛是整件事中最急躁的人,他的家底最薄,越拖下去损失越大。 “月前不是三七赔付吗?今日怎又变成了五五,对半折赔某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黄舒心中越发责怪胡平,若没有他这一闹,二八赔付的话,黄舒还能赚些余银。 “某也拿不出。”胡平心如脆纸,一听黄舒语气不对,也同作强势。 “衙内再拖下去,可就不是五五了,人心本贪,这恰巧是土豪愿意见到的场景,衙内也不想刚去泾县,又折返来处理着糟心事。”全绩说话间握住柳晓月的纤纤柔夷,从侧面感知瓷器的表面,心中确认是寿州窑无疑。 黄舒不言,接连饮了两杯,最后长出了一口气:“既然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某也表明个态度,某最大赔付豪绅四成损失,全当买个教训。” “小县尉,你呢?”全绩收回右手,正襟危坐转问胡平。 “某确实拿不出四成银钱,不过某可抵押几间房屋以资此事。”胡平现在只想给自己嘴上两巴掌,自骂:惹这祸作甚! “那好,这样便达成一致了,剩下来的就由八哥去与土豪商量,想必此事可成,毕竟土豪们也是聪慧人,他们再闹下去,亦有可能一个子都不得。”全绩心弦一松,总算是说和了。 “嗯,对,五郎说的对。”徐盛连连点头,这已经算是完美场面,折些钱财真的不算什么:“既然事情已经落定,那我等便开怀畅饮,来来来。” “不必了,某就先回去了。”胡平全然没了心思,只想去何处搞些钱财填补这窟窿,说罢便起身离席,扬长而去。 “五郎,这……” “不必理会他,他不愿饮酒就让他回。没了他,某也自在。”黄舒摆手示意徐盛关门,而后对全绩说道:“冶功,今日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某不会这么轻易让他下台,某也是有脾性的人,虽说人走茶凉,但某要对付个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绩明白,多谢衙内赏的三分薄面,衙内以后做事,可要认清楚人喽。”全绩蒙混了四五杯,但这杯酒确实躲不过去,结结实实地咽下了喉。 “唉,只恨早不识五郎,不然某也不会与他搅合在一起,啥也不说了,咱各处各的。”黄舒现在越发觉的全绩有心才、有能力,再加上他的背景,暗叹这是个官场的潜才啊:占风野火燎原,飞池鲤跃龙门。 两个时辰后,宴罢,黄舒、徐盛各自领了一行首,分房安歇,场上只剩全绩与柳晓月二人。 柳晓月平静的坐在房榻上,时不时偷瞄全绩的背影,这位小郎君点了她三次,每次只坐陪,从不谈韵事,却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但红楼客来客往什么人都有,好俗好雅,君子饿鬼,不是她能决定的,逢场作戏,付了真心便是笑话。 “小娘子,哪里人氏啊?”全绩自斟一杯,并未回头。 “庆元府鄞县人。”柳晓月柔声细语的答道。 “明州人?那为何会来越州?” “生活所迫入了下流,耻于归乡,在世浮萍,随波漂流罢了。”柳晓月目中藏哀,但凡有一处落脚之地,谁愿作这艳动会稽的行首。 “那贺员外也是明州人?”全绩随口一提,持筷夹菜。 “不知,员外是贵人,容我等姐妹一席,尊卑有别,奴家岂敢打听?”柳晓月直言相告,她与贺英豪相识也不过这半载而已。 “原来如此,贺员外半年时间便聚起了这么大的瓦肆,人脉财力让人叹服啊。”全绩再行尝试,想套听些有用的消息。 “员外财力自不必多说,且他与何通判关系不俗。”柳晓月见全绩问起,浅尝辄止地说了两句,毕竟问这话的人不在少数,贺英豪也没叮嘱过避讳,故而柳晓月亮个酒楼招牌。 全绩微微点头,起身走向房门。 柳晓月见状挽留了一句:“天色已晚,小官人且在此处安歇。” “不必了,下次再邀小娘子坐陪,告辞。” “小官人慢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新保长 深秋清晨,天凉有微风。 刘翠在卧榻为全绩收拾行装,全有德父子坐在院中吃着早饭。 “父亲,绩有一事,您若得空,帮绩去查一查城东瓦肆的贺英豪,看看他是什么来头?”全绩昨夜躺在床上思虑了许久,隐约觉得贺英豪与临城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贺英豪?就是那个红楼主家?你查他作甚?听说此人与何通判相交甚笃啊。”全有德放下碗筷问道。 “绩想知道贺员外没来会稽之前在何处跑海商,与何人打交道,又做的是什么买卖?”全绩心中梳理了一条线,如果寿州窑未在绍兴府流市,那极有可能是销往海外,贺英豪的这个海商身份便能与临城里对接讲通。 “好,为父会留意的,若有消息的话,派人去通知你。”全绩不愿说,全有德也不追根究底。 “父亲,那绩就先回临城里,若黄衙内来寻,父亲帮某致个歉。”全绩说话间起身入屋,又与刘翠交谈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家门。 午后,见夹谷山寨。 “开门。”全绩抬头向寨上高喝了一声,过了许久才见有人露面。 “保正回来了,且等片刻,三伯马上便到。” 全绩微微点头,也习惯了临城里谨小慎微的风气,亦或说到现在他还没有被乡民真正接纳。 半个时刻后,寨门始开,吴三朋与众保长迎了出来。 “保正久等了,快请入寨。”吴三朋说罢,佯作愤怒抬头,骂了一句寨上巡甲:“你这蠢人,保正又不是外人,下次不用通禀,直接开门便是。” “无妨无妨,既是规矩,那就要人人遵守,吴族长请。”全绩抬手示意吴三朋先行。 继,众人同行于石道。 “保正,这次进城一切妥当否?” “并无差错,却有一事要告知吴族长,本县黄知县下月便调任泾县了。”全绩与吴三朋并肩而行,几日不见越发觉得吴三朋老态龙钟。 “哦,那却是一件憾事。”吴三朋神情没有波动,谁当会稽知县,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保正待会儿去家中用个便饭,老夫有事与保正商议。” “好。”…… 是夜,吴家正堂。 厅中置一桌,四人围桌而坐,分是全绩、吴三朋、吴瑜、吴玉。 吴玉到场让全绩颇为惊讶,此人身份不明,有海盗之嫌,理应匿在老庄避祸,今却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胆大心宽。 “全保正,又会面了,某是个粗人,不懂雅致言谈,自提一杯,碰个情谊。”吴玉举杯邀全绩同饮,一副主家模样。 “好,不过也请吴兄容个情,某酒量不佳,只能少饮两杯。”全绩说话间瞄了一眼吴氏父子,吴三朋面无表情,吴瑜则暗藏不喜,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态度。 “好说,某满饮,保正随意。三叔,瑜哥儿,你们也喝一杯?”吴玉笑意满满的问道。 “老夫近日身体欠佳,就不陪尔等饮了,尔等只管尽兴。”吴三朋夹了一口菜,慢慢悠悠的说道。 “某也不喝。”吴瑜也作摇头。 “你们呀,就是无福消受,保正,请。”吴玉几杯酒水下肚,只觉胸膛闷热,扯开衣衫,姿态放浪。 半个时辰左右,宴至尾声,吴三朋引话入正题:“保正,老夫想让玉哥儿和二郎添为保长,不知保正意下如何?” 全绩闻言放下碗筷:“吴族长,凡保长推举,应与乡里耆老、保长、甲头一同商议,我等如此私自决定只怕不妥。” 全绩还没听过不经众举,一家指派保长的事,故而有些踌躇。 “保正多虑了,这临城里官家你为尊,名望三叔为首,你二人说了不算,谁说了算?至于其他那些小儿,某看谁敢说个不是。”吴玉作势当定这保长,言辞决绝。 “玉哥儿话虽粗鄙,但理是如此,保正你看如何?”吴三朋再问。 “某没意见,那就这么办。”全绩见吴三朋都许了口,也不想和吴玉争理,当即答应了下来。 “多谢保正抬举,某以后定以保正马首是瞻。”吴玉吃的满嘴是油,一开口唾沫四溅。 “请保正多多关照。”吴瑜此刻也面露喜色,这毕竟是他掌握临城里的第一步。 之后,吴三朋推脱身体不适,回房早睡,吴瑜席间作陪,少有话语。 “某听吴族长说吴兄以前在外做生意,不知道干的什么营生?”全绩憋了许久,见吴玉喝到了兴头上,才假意开口作问。 吴玉忽而双目一狠,直视全绩:“某敢说,你敢听吗?” 吴瑜顿时吓了一跳,生怕吴玉醉酒说错话,立马开口制止:“二哥,你喝醉了!” 吴玉全作充耳不闻,眼神持续向全绩施压,而全绩依旧稳如泰山,端起酒杯,浅笑开口:“有何不敢听?难不成吴兄还做的是杀人放火的买卖?” 堂中一瞬间静若寒蝉,吴瑜被吓得双手哆嗦,呼吸急促,心叹这全绩还真是不要命啊。 “哈哈哈,保正说笑了,就是些小本吃食买卖,杀人放火的勾当某哪有那个胆子。”吴玉大笑摇头道。 “吃食好啊,本小利大,就是辛苦了些。”全绩后背已经湿透,方才话赶到这个地步,他不接反倒就有些可疑了,故而大胆开个玩笑。 “嗯,不错,那保正以前是干什么的?”吴玉形醉意不醉,方才也动了心弦,不过被全绩的沉稳劝了回去。 “说来不怕吴兄笑话,以前某也是个泼皮,在会稽还些名声,直至做了吏员,方才收敛了脾性。”全绩同步扯开衣衫,显露出墨衣牡丹。 “好精致的纹绣,某以前有一友人也是通体纹绣,不过他纹的是青松山道卧猛虎,比保正这石竹牡丹多了三分戾气。”吴玉口中连连赞叹,但心中却做不屑,暗骂自己大惊小怪了。 “是吗?有机会某定要见上一见。”全绩为这份临危不乱交了答卷,看似是显宝逞能,实则是保命之举。 “怕是见不到喽,天各一方,人生过客而已。 不说了,没想到保正也是江湖儿女,如此正好,来来来,满饮此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长辞 一晃半月,吴玉自从当上保长后,每日在乡里闲游,东家一坐,西家一进,与临城里的风气格格不入,但乡民们又不敢寻他的麻烦,还要施以好招待。 至于全绩调查临城里匿妇的情况则进展平平,乡民对其的戒备依旧十足,大多数农户甚至不愿让全绩进家门。 不过事情总有转机,全绩回村时的直觉没错,老族长吴三朋果真在不久后病倒家中,乡医束手无策,吴瑜又派人去会稽请了大夫,但依旧无力回天,眼看着吴三朋油尽灯枯。 此日,吴家庭院。 全绩受吴瑜所邀前来见吴三朋最后一面,全绩刚入内院便见吴家老傻儿蹲坐在石阶上,手中拿着一细枝在石砖上比划,口中还念念有词:“学,瑾儿好好学,以后……以后凭本事吃饭,不笑话……谁也不笑话。” 全绩也有近一月没见过吴瑾了,他的体态暴瘦,脖子、脚腕都有淤青,持细枝的右手不住颤抖,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害怕吴三朋离世。 “吴兄。”全绩轻唤了一声。 吴瑾未理全绩,还是那副呆滞状态。 全绩见状也不多言,静立在庭院,两刻左右,吴瑜从房中走出,神色十分低落的看向全绩:“保正,家父在等你,请进。” 全绩拍了拍吴瑜的肩膀走入房中,吴瑜且怒火冲冲的踢了一脚吴瑾,喊了一声滚字,吴瑾表现的极其恐惧,跌跌撞撞的跑出内院。 全绩入房后,见吴三朋躺在卧榻上,身体骨瘦如柴,气息虚弱至极。 “吴族长。”全绩闻着满屋的药味儿微微皱眉,拱手向吴三朋一拜。 “咳咳。”吴三朋缓缓睁开双眼,艰难转头向全绩挤出一笑:“保正来了,老夫失礼了。” “吴族长静躺即可,好生休养,定能康复。”全绩宽慰了一句。 “哈,老夫自知时日无多,今请保正来有几事相求。”吴三朋断断续续的说道。 “吴族长请讲,若绩能办到,绝不推脱。”全绩与吴三朋相交数月,吴三朋待全绩一直客气周到,全绩也记这份情义。 吴三朋望着床顶,缓了两口气息:“老夫一死,临城里无名望耆老,只怕会生骚乱,望保正妥善处置,尽量自家解决,不要为难乡邻。” 吴三朋希望在族长推选这件事上全绩不要动用官府衙役强压。 “某会尽力安抚乡民,以致平顺。” “其二,孽果早种,大郎是老夫的一块心病,希望保正督促二郎将其赡养,让乡邻共鉴。”吴三朋说话间浑浊的老目生了一滴泪水,养了四十多年痴傻儿尽了为人父之责。 “此事还需吴族长立下字据,某这空口白牙只怕无人相信。”全绩自知没那么大的威望,希望吴三朋留下遗书,以助身后财产分割,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嘛 “老夫早已备下,保正过来一取。”吴三朋招全绩去他身旁。 全绩刚走至床榻边,吴三朋突兀一把抓住全绩的手腕,艰难抬头,欲直起半身。 “吴族长,你这是作甚?”全绩倒不是怕吴三朋对他不利,而是担心吴三朋激动出了事,到时候全绩有嘴也说不清了。 “保正,新村是老夫二十年来的心血,老夫一步步立起规矩,看着乡邻向好,望保正不要破坏吴氏兴起,千错万错都是老夫一人所为,人死灯灭莫要深究,老夫拜谢了。”吴三朋将一个落后野蛮的荒村建设成如今模样,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投入了毕生的期许,自然不希望有人破坏这美好景象。 “好说,一切都好说,吴族长莫要激动。”全绩从吴三朋眼中看到了不甘,连忙平复其心情。 “呼,老夫的话说完了,书文在此,望保正务必办到。”吴三朋迅速回归落寞,躺回瓷枕有气无力的说道。 “好,吴族长好生休息,某先告辞了。”…… 复两日午后,吴三朋病逝于家中,临城里老幼数百人聚于吴家庭院为其哭丧,场面至哀,听者伤感。 众保长即请吴玉做主事人,吴玉称吴三朋之死为喜丧,要求大摆宴席,不许众人哭送。 吴瑜自是不愿,吴玉便训斥吴瑜年少不识规矩,吴瑜不敢与之硬辩,派人去请全绩来主持公道。 全绩一入吴家,便见满堂白衣缟素的场景,还未来得及招呼,便听见不善的议论声,皆言全绩不该来此。 “好了,都别吵了,保正是某请来的。”着一身孝服的吴瑜从堂中走出,左右乡邻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保正,请入堂。” 吴瑜引全绩入灵堂,全绩为吴三朋上了一炷香。吴玉则平静的站在一旁,神情丝毫不惧全绩。 “瑜哥儿,逝者已矣,节哀顺变,今日你寻某来,所为何事?”全绩立于棺前,环视了一眼周围乡民,乡民对其目光多有躲闪。 “保正,家父长辞,邻里皆悲,瑜更是痛不欲生,但吴玉这人身为主事不讲道理,非且说家父是喜丧,操持众人要大摆宴席,欢庆饮酒,这有违人子之道,望保正主持个公平。”吴瑜说话时不敢看吴玉,只做牙床紧咬。 “吴兄,可有此事?”全绩拱手向吴玉发问。 吴玉一副轻松态度回应:“不错,三叔亡于古稀之年,享了二十载富贵安逸,且又是无疾而终,称个喜丧哪里有问题?” “胡说,家父明明是药石无医,疼痛而亡,何来无疾的说法!”吴瑜躲在全绩身后反驳。 “嗯?”吴玉微微侧目,吴瑜立即止声,向全绩连打眼色。 “吴兄,此事是瑜哥儿的家丧,既然瑜哥儿不愿大操大办,那就……”全绩语态和善,做足商量的意思。 “呵,话可不能这么说,三叔是一族之长,为新村操劳半生,我等也视其为父辈,是不是喜丧也应大家说了算。”吴玉当即打断了全绩,转而看向众人,几家保长此刻纷纷倒戈,附和吴玉的说法。 保长一开口,乡民也人云亦云的帮腔。 “保正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是一件喜事儿,何必家家哭丧个脸呢?”吴玉摆手显意众人止声,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全绩心道这还了得:刚走了一个吴三朋,又来了一个吴玉,这是根本不给他插手的机会啊。 不过众乡民如此臣服一个新归乡的老庄人让全绩也有了判断,这极大可能是临城里的百姓都知道吴玉以前的身份,故而畏惧之。 “瑜哥儿,民情如此,我等也不好推脱,就依喜丧办,反正你自守孝尽节便是。”全绩转身劝说吴瑜。 “这还是不是我家了!你们就闹!”吴瑜甩袖回了内堂,他气愤的点不在于喜丧,而是众人皆听吴玉的吩咐,这让年轻的瑜哥儿失了掌控局面的感觉,与他的期许背道而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吴家后院 “还是保正通情达理啊,瑜哥儿年轻,不知某是为他好。”吴玉朗声大笑,眼中尽是得意,他作势要与吴瑜争一争吴家族长,拿回属于自己的一份。 “既如此,那某就先回公祠了,吴兄若有事,尽管来唤某。”全绩处理完纷争,待在此处无趣,开口请辞。 “保正莫急,且留下来吃了宴席再走,多一个人也热闹些。”吴玉热情挽留全绩。 “那好,某就留下来搭把手。”全绩看吴玉的状态根本没把吴三朋的死当回事儿,只想饮酒消遣,不过这样正合全绩心意,今日吴家人多手杂,便于暗查一番。 继,一众乡民在庭院处搭棚,长廊、内外院多见闲人走动,吴家家仆大多数去了后厨准备饭菜。 全绩寻了一时机,慢悠悠的走向蹲在景墙一侧玩竹的吴瑾身旁,套起了闲话,起初还有人留意全绩,后来见他与傻儿玩闹也就放宽了心。 “吴兄,你蹲在这里作甚?” “等,等……打我,听话。”吴瑾今天的心情不错,指着正堂吴三朋的棺木,嘿嘿傻笑。 “他以后再不会打你了。”全绩看着吴瑾这种反差状态,心中不是滋味,暗暗决定要帮吴瑾守住他那份家财。 “不听话……挨打,规矩。”吴瑾连连摇头,神情有些急切。 “那也得吴兄不听话才行,要不吴兄带某去啪啪啪?”全绩轻拍手掌说道。 “啪啪啪!”吴瑾神态瞬时兴奋,连连鼓掌,拉着全绩便往后院而去。 二人过了两三个院落,见一大竹园,吴瑾轻车熟路的拉着全绩钻入竹林,边走边喊,全绩接连劝他小声,吴瑾充耳不闻。 一刻左右,二人到了一小竹院外,院中有六间竹房,房屋的样式十分奇怪,四方状,无窗,如密不透风的竹编笼。 二人一进院,便听见各房中响起了沙沙声,时有尖细的叫声从竹房传出。 吴瑾径直走向左侧一屋,屋门未锁,呈半虚掩,轻轻一拉便可打开。 房门光亮射入屋中,一味浓烈的恶臭味扑面而来,全绩掩鼻入门,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 房屋中心处是一大石磨,磨盘上横七竖八交错着铁锁链,每条锁链的尽头每缚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半老妇女至妙龄窈窕应有尽有,且神态也不尽相同,年龄越大的妇人神情越麻木,而越年轻的女子眼神越凶恶,甚至有人拖链撕咬全绩,但所有人都无视了欢呼拍手的吴瑾,在她们看来只有吴瑾没有任何威胁性。 “你们不要怕,某并无恶意。” 全绩连忙向后躲闪了两步,借着门光看清了袭击者的面容,此女**衣衫,皮肤显黑,唇厚而眼大,竭力向前拖着铁链,恶狠狠的盯着全绩,口中不断歇斯底里的呐喊。 全绩听着女子叽里咕噜的言语,心道:不是宋人吗? “你们谁能听懂某的言语?某有话要问!”全绩高声询问,无人应答,只有身前女子想要拼命抓挠他。 “某是官府的人,是来救你们的,听懂的快回答某。”全绩不能在此处久留,神情略显急躁。 半刻左右,风吹叶儿动,紧打青竹响,全绩依旧没收到回复,打算先离开这里:“吴兄该走了,下次再来玩耍。” 全绩既然知道了这个地方,便确定了心中猜想,接下来就是带官兵衙役来救这些女子,至于来龙去脉以后了解也行。 “啪啪啪。”吴瑾还在暗笼内手舞足蹈,根本没听到全绩的言语。 “那吴兄且在此处玩耍,某先行一步。”全绩确实不敢再留,吴瑾被发现了顶多是挨一顿打,而他极有可能当场毙命。 “小官人不是说来救我们的吗?怎么又要走了?”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拖着铁链向门口处艰难移动。 全绩借着微弱光亮看清了妇人的面容,显黑皮肤,精致的长相,肩头背部都有被人抽打的淤青,表情麻木平静。 “某此刻还救不了尔等,某要回城去搬救兵。你们是哪里人?有多少人被抓到了临城里?”全绩问了两个紧要问题。 “占城人。” 占城,即占婆补罗,又叫林邑。昔年,汉日南郡象林县功曹之子区逵杀县令,占地称王,始建占城,后占城崛起于隋唐,又与越南、高棉、真腊相争不断。 “至于人数我也不太清楚,我被海盗抓来时同行者有三四十人,而在我之后每年都有人被掳买来此处,直至去年方才不见新人……” 嘉泰三年,真腊的阇耶跋摩七世推平占城,将占城划归为州省,此后十数年间占城一直受真腊的高压统治,直至去岁,占城的阇耶波罗密首罗跋摩二世才击退了真腊,恢复了占城国,这位占城女子便是嘉定二年被海盗掳到宋土,尔来一十二年有余,花季变半老,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竹笼,时时还要受人凌辱,其间苦楚难以言表。 全绩望着妇人面无表情的叙述,这种心死的大哀才让人更加怜悯:“你放心,某一定将尔等救出去。” 全绩再看这吴家缟素,突然心中生了一股死有余辜的愤慨。 “多谢小官人。”妇人脸上看不出任何喜色,默默退回昏暗的笼中。 “你不用谢他,他今日怕是走不出这竹林了!” 闻声见人,竹林小道走来一**上衣的大汉,肩头扛着一长柄朴刀,双目阴鸷,语气讥讽,正是老庄人吴玉。 吴玉,无字无号,会稽人氏,二十岁时因勾搭有夫之妇被吴三朋赶出临城里,而后去了庆元府象山讨生活,机缘巧合之下上了海盗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杀人越货,劫掠淫掳,五毒俱全,凭借一身凶悍坐上了海盗船二当家的位置。 越明年,吴玉携贼众返乡,杀乡邻二三,吴三朋被迫屈从,让吴玉主理乡中事宜,但吴玉只为扬威而来,无心与吴三朋争权,作势便要离去。 吴三朋则起了活泛心思,以烧制寿州窑销往海外的暴利引诱吴玉,同时让其在海外物色女子,延续吴氏血脉。 自此一条倒卖瓷器,掳买妇女的海盗航路便大肆兴起,直至占城复国,贼船沉海,吴玉才匿回乡里,取回属于自己的一份钱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生死一瞬间 “保正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乖乖拿着钱财,当那糊涂官不好吗?却偏偏要来此丢了性命。” 吴玉立刀于石道,他从未想过要取全绩性命,是全绩自寻死路,非要来窥探这全村人隐藏的密事。 “吴兄这是何意?某怎么听不懂啊!”全绩缓缓走出竹门,左右寻视逃跑路线。 “听不懂最好,保正就留在这儿,某再为你开一次杀戒,从此当那富贵闲散翁。”吴玉紧握补刀的双手咯吱作响,踏步直冲全绩。 “刃!” 吴玉的速度极快,顷刻间刀刃已经到了全绩的面前。 全绩哪敢停留,拔腿便跑,一步跃过竹篱笆,蹿入竹林中,他可见识过这群海盗的凶恶,断然没有与之硬拼的自大心理。 “全小儿休逃,吃某一刀。” 吴玉也灵活跃出篱笆,抬手一刀砍断拦路的竹子,紧咬牙床,死死盯着全绩后背。 值此刻,不少乡民也持棍棒涌入竹园。 “快,快!抓住全绩,不能让他逃脱,不然一切都完了。 都怪吴玉这厮,他留全绩作甚!”吴瑜此刻完全没了与吴玉争锋之心,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分清楚的:输了吴玉,大不了就是不当族长,分些钱财;倘若走了全绩,轻则人财两失,重则性命不保。 “老族长为何要放这祸害进来?” “我就说此人心怀不轨,速速围住他。” “让玉哥儿宰了这厮。” 临城里的乡民从两侧涌入竹园,封堵全绩的逃生之路,喊杀之声响彻竹林。 “呼呼!” 全绩此时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四面皆兵的压迫感让他心生绝感,难不成今日真要交代在这里? “全小儿受死!” 吴玉一跃半丈,凌空落刀,直劈全绩后背。 全绩只觉后背生了凉风,连滚带爬的躲向右侧,但依旧慢了一步,刀刃划过了全绩的左臂,显现一三寸长的刀口,血溢不止。 但全绩现在已经完全被恐惧感包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顺手抓起一把枯叶土沙抛向吴玉。 吴玉抬臂格挡,全绩蹬了两脚地面,踉跄起身,继续向前逃窜。 片刻后,全绩看见竹林尽头的院墙,全身迸发力量,脑中只有一个信念:翻过去,翻过去能活。 “哇呀呀嘿!” 吴玉也没想到全绩体能这么好,速度也不慢,气的大叫一声,右手抬刀,欲要抛掷击杀全绩。 “呼呼!” 就在此时,竹林啸风大盛,落叶扬尘遮挡了吴玉的视线,但吴玉还是选择了出手。 “嗖!” 朴刀以电掣之速袭向全绩。 风止叶落,朴刀死死的嵌入院墙壁上,两侧竹身还在左右摇晃,几片瓦儿落入竹园,全绩逃出了这方寸围剿。 “嘣!” 一声重物落地,全绩狠狠的摔在了石道上,只觉头晕目眩,身体酸麻瘫软,想要躺在此处歇上几口气。 “起!” 但手臂上的疼痛时时刺激着全绩,让他立刻回过神来,在石道上艰难爬起,他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 就在全绩离开的半刻后几位乡民也爬上了院墙,但都畏高不敢跳,吴玉大骂乡民无用,而他本人又不善攀爬,只能从后竹园折返后院门,来回又耗了一刻。 吴瑜也紧随吴玉到了石道,望着地面上的血迹,六神无主的追问吴玉:“二哥,现在怎么办?人跑了!” “慌什么?你们几个快去寨门,让巡甲堵住全绩,无论死活都可。”吴玉镇定自若的指挥道。 “万一让全绩报了官,我等全完了。”吴瑜还在喋喋不休。 “别吵了,唯今之计不如先下手,清理了证据以绝后患。”吴玉双目一狠,想要杀人毁尸。 “二郎,这个可不行啊,我家那位正怀着身孕呢。” “不可,不可,还是抓了全绩,断了左右消息。” “杀了全绩才是上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乡民的境况比不了吴瑜家,没有银钱圈养多余妇人,皆是一人一妇,几十年下来妇人为他们生儿育女,也滋生了感情,他们也把占城妇当做了自家人,怎可如畜生一般说杀就杀。 “不杀,那就等着官府入寨,抓了尔等充劳役。”吴玉高声威胁了一句。 “抓就抓,刺配也好,杀头也罢,我就在这等着。” “我们只是做了些瓷器,收留妇人,又没干杀人放火之事,怕甚?” “躲躲藏藏十几年,早就厌烦了。” 吴三朋临死之前为什么要将全绩引入临城里?就是因为海外生财已断,乡民总要和会稽人接触,谋求个长久。 “好好好,那就先抓住全绩再说。”吴玉见群情激奋,也不敢逆大势而为,只得先口头应承下来。 正当乡民还在去通知巡甲的路上时,全绩已经到了寨门处。 “刷!” 全绩从长衫上扯下一布条,包裹在左臂处,强行咽了两口唾沫,调整自身状态,慢悠悠的走向寨门。 “谁!” 此时天色已暗,巡甲看见石道来了一人影,立即持矛作问。 “是我。” 面色惨白的全绩向寨上的巡甲挤出一笑。 巡甲也凭借火把看清了来人模样:“全保正,这么晚了,你要作甚?” “来寨门自是要出村,速速开门。”全绩一脸严肃的说道。 “这可不行,乡里有规定,过了酉时任何人也不能出门。”巡甲恪尽职守,不讲一分情面。 全绩眼中生了急躁,若再拖延片刻,等报信的人赶来,他这辈子也走不出临城里了,但全绩还是强行压制情绪,不让巡甲看出端倪。 “小哥儿,你忘了那日老族长说过的话吗?凡本保正出入,不用遵守尔等的规矩。” 巡甲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吴三朋生前的确说过类似的话语,而且那日他还挨了一顿责骂,至今记忆犹新。 夜风紧吹,凉意窜心头,巡甲最终微微点头:“保正稍等,某马上开门。” “不急,慢慢来。”全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身后来上一声阻拦的呼喊。 寨门始开,全绩不再理会巡甲,大步出门,未走两步提速疾跑,一溜烟儿的功夫便消失在夜幕中。 “唉?保正今天是怎么了?”巡甲挠了挠头,返回寨上继续巡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召集人马 深夜,全绩跌跌撞撞的入了会稽城,敲开临近一药铺,处理包扎了伤口,又匆匆返家。 “当当当!” 半刻左右,院中起了响动。 “谁啊?” “父亲,是我。” “来了。” 全有德睡眼惺忪的打开院门,见全绩衣衫多有血迹,瞬时清醒了过来:“五郎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已无大碍了,待绩换身衣物,再与父亲细说。”全绩轻描淡写的省略了在临城里的惊心动魄,不想让父母担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伤在了何处?快让为父看看,不行,为父带你去找大夫。”全有德是片刻也平静不下来,跟着全绩入了房。 全绩只得一边安慰全有德一边穿插讲述事情的原委,尽量避免危险字眼,说的平静。 “倒卖瓷器,掳占城妇人为奴?”全有德听得有些出奇,这比瓦子里酸秀才讲的文章都精彩。 “不止如此,这紧要的是临城里藏匿了海盗,就是上次绩与大郎二郎遇到的那些悍匪。” 全绩刚换上了青衫,刘翠也起身来看儿子,全绩连忙将血衣藏在了角落处,只与刘翠说回城有些杂事,让刘翠放心去休息,全有德为其打了掩护,刘翠才回了房。 全有德见刘翠离去,话风立转:“五郎,那为父明日去县衙召集人手,与你去擒了那海盗。” “父亲,只有衙役去怕是不妥。”全绩右手轻托左臂,强忍隐隐疼痛。 “有何不妥?二三十衙卒还制服不了一个海匪吗?” “不是一人,而是一村。临城里多年不受王化,百姓以家族凝聚,凡遇事皆遵族规,若衙卒入寨,百姓受一二有心人挑拨,只怕会生了更大的乱子,剿匪变平叛,得不偿失啊。”全绩熟知临城里的情况,要让这些乡野民众臣服,就得有更大的威慑力,很明显寥寥衙卒的水火棍难以让乡民心生惧怕。 “五郎的意思是请官砦的驻军去剿匪?”全有德感觉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以防万一嘛,去了官兵,人人披甲负刀,场面也更有胁迫感,可以打消某些人的逆反之心。”全绩一脸坚定的回答。 “这……只怕不太好办,黄知县昨日刚走,新知县未到,官砦知寨又不听其他官长的命令,难作调动。”知县离任对县府来说是头等大事,各家都在准备迎新知府,没有人愿意在此时横生枝节,即便立了功也在新知县处讨不到好,若是犯了错,倒让新知县捉了把柄。 “此事不敢拖,若实在不行,绩明日去寻汪知府。”全绩自是知道这种越级禀事会得罪县府的官长,但再等下去,只恐吴玉又窜逃去了别处。 “这是什么主意?让汪知府知道了还以为会稽县没有管事的人呢,依为父看明日我等就去寻申主簿,让申主簿拿个主意,实在不行让申主簿再去寻汪知府,也比我等去妥当。”全有德提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好,就依父亲所言。”全绩虽未表现出来,但今日受的惊吓不小,且身带疼痛烦躁,有些失措也在情理之中…… 翌日,清晨。 全氏父子去了县衙,见申洋还未到来,便在押司院中等候,不到半个时辰,秦义走入院中,瞧见了房中端坐的全绩,便进门打个招呼。 “唉?五郎今日也在县衙啊。”秦义笑意入门,向全有德拱了拱手。 “秦押司安好。”全绩起身向秦义施了一礼。 “五郎来衙是有事吗?”秦义这半年经常听到全绩的名号,多少也知道一些风声,故而也愿与其交好。 “有些杂事,不打紧。”全绩要做的事秦义帮不上忙,索性就不费那口舌了。 “噢,五郎可知今日新知县要上任了。”秦义分享了一个今天早晨才得到的消息。 “新知县来了?”全绩一听,心中的原定计划又起了变化,若能送新知县这个功劳,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错,昨日晚间知县已到山阴城,想必今日见过汪知府后便会来赴任。”秦义在州府也有些门路,对新知县的行程了解的一清二楚。 “那某今日来的正是时候呀,多谢押司相告。”全绩邀秦义坐下详谈,继道:“押司,某上次听人说新知县是位状元?” 秦义听到状元二字也止不住笑声:“此状元非彼状元,乃是老榜状元。” 老榜,又名恩科榜,入得殿试,也分五等优劣,但与新科进士相差甚远,即便是老榜的状元和榜眼也只能附在正榜进士的最末尾。 此间老榜生皆是经年治学,身无长处的不第秀才,且入榜也是有标准的,只有经历过数次省试、殿试未能登科的老书生才能入选。 其中原因无非有二: 一者彰显皇家恩典,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又无经纬之才的老书生有个出路,虽说受同正榜进士的轻视,但好歹也是个官,体现出皇家重视士人的态度,倡导科举盛行之风。 其二就是防患于未然,自老榜设立以来,宋朝历代大臣对其多有非议,他们普遍认为老榜官大多数是花甲之年,学术凋疏,精力疲弊,根本无法有效处置地方政事,且还会因为无人举荐,自我颓靡,形成贪腐、不作为之风,故而多届宰执都曾上书废除老榜恩科,但宋朝皇帝却始终如一的坚持了下来,至于原因十分简单,皇帝们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黄巢,一个均平天补大将军王仙芝,一个酿成白马驿之祸的李振。不第秀才的恐怖之处史书上已经说得十分明确了,有庸俗便有能人,老榜官中也有一个仕途顺畅,坐上宰辅的董德元啊。为以防万一,宋朝皇帝宁愿生了冗官,也不愿废了老榜。 “原来是恩科的老榜官,某就说若真是新科状元,朝廷怎么可能让其当一知县。”全绩一下子豁然开朗,这状元当个知县确是高攀了。 值此刻,一刀笔吏跑入押司院,且伴高声呼喊:“诸位押司,新知县已到府,官长请尔等速去迎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就很有趣 县衙正堂,一众官吏齐聚,全绩与王竹列末尾。 “五哥,这新知县架子好大呀,换个官服用了快半个时辰了,想必以后也不太好伺候。”王竹小声与全绩说个不满。 “一人一风格,有人和善,有人清高,还是要从以后处理政事再判断。”全绩推脱了一句,不下定论。 “明府到。” 小吏一声高喝,满堂静默。只见一官衣老者走出内堂,坐于高台之上。 “拜见明府。”众官吏齐声向新知县行礼。 “都起来。”老者严肃的环视了一眼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全绩身上。 全绩也作惊讶,上方堂端坐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被悍匪挟持,向书院索要钱财的老秀才柳炳文柳予章。 真当是风水轮流转,此番上京如了柳炳文之愿,得中恩科头名,且还来了会稽任知县,可谓巧合天定。 “本县初来乍到,多事不明,以后还赖诸位多多扶持。”柳炳文收回目光,高声说道。 “明府老成持重,自可妥当处理县府政事,我等皆愿听明府安排。”丁也峰三人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老榜官,但柳炳文官高半级,他们也不得不赔上笑脸。 “好好。你是何人?” “会稽县丞丁也峰。”…… 之后,柳炳文逐一问过各家官长名姓,热情与之攀谈,询问一些会稽县府的事宜。 一个时辰左右,柳炳文声称体乏,提议到此为止,各家官吏相继离场。 柳炳文则向全绩打了眼色,示意他入内堂一叙。 半刻后,见内堂。 柳炳文一改严肃表情,笑意朗朗的看着全绩,许久方才拱手道了一句:“全贤弟。” 全绩立马回敬一礼:“明府高抬了,绩不敢当。” 柳炳文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全绩可不敢与之称兄道弟,泛泛之交也要懂得拿捏,别人一两句客气万般莫当真,全绩前身就因此吃过苦头,错过了一次晋升机会,而今则更加谨慎。 “唉呀,全贤弟何故如此见外?全贤弟对老夫是有大恩的,老夫一直铭记于心。”柳炳文大笑间拍了拍全绩的肩膀。 “明府吉人自有天相,至于高中状元也是明府的真才实学,绩不过是顺水推舟,哪敢居功。”在摸清情况之前,全绩一直都会是这副态度,柳炳文现在贵为知县,即便全绩与他有些恩情,但不足以让柳炳文赔笑平辈相论,其间必有隐情。 柳炳文此刻感觉全绩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而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精明且谨慎,非常人可及,致使柳炳文不得不说出实话:“全贤弟真不必如此,老夫是明州人,去过史相公府的乡谊宴,与纯父先生有一面之缘。” 余天赐的提点? 全绩此刻有了准心,这就让知县大人的反常举动有了合理解释。 “全贤弟,现在衙中任什么职位?”柳炳文开口再问。 “回明府,临城里乡书手。” “这怎么行?以贤弟之才当个押司也不为过,老夫明日便与各家官长商议,将贤弟调入会稽,如何?”柳炳文再作殷勤,他是初为官,又得了大人物的点醒,现在恨不得把全绩供在桌面上。 “明府,此事倒不急,绩有一紧要事需禀告明府。” 全绩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柳炳文听的心惊,没想到一上任便遇到了如此大事。 “全贤弟此话可当真?”柳炳文思虑了片刻再做确认。 “千真万确,绩为此还挨了一刀。请明府速速决定,以免放跑了吴玉。”全绩平静的答道。 “甚好,甚好,全贤弟真是老夫的富贵星啊!老夫立即去官砦,调齐人马,推平那藏污纳垢之所。”柳炳文也没想到刚一上任全绩就送他一个这么大的功绩,此刻柳炳文看全绩是越发喜爱,暗叹余天赐说的没错:全家五郎是个可塑之才。 “明府睿智。”全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继,柳炳文唤来王竹,让他指引自己去官砦,全绩则称身体有恙留在了县衙,等二人离去之后,全绩又到了主簿院,面见申洋。 “冶功今日寻某有何要事啊?”申洋停了手中笔墨,一脸和善的看着全绩。 “主簿,某有一事相求。”全绩又将事情转述给了申洋。 申洋一听,目色微微不喜:“冶功既然已经告知明府,明府自会带兵去捉拿贼人,又何必来寻某?” “这只是临城里的情况,此外还有一事,某上月与黄衙内去红楼饮酒时发现了蹊跷,红楼主家贺英豪手中有寿州窑瓷器,如果将他与临城里关联起来,那贺英豪的身份就值得怀疑。”全绩做的是两面油光事,既要讨好柳炳文,也不能得罪申洋,毕竟申洋帮助过全有德上位,这份人情好好牢靠一番,便可多个朋友。 “噢,继续说。”申洋此刻也起了兴趣,抬手示意全绩落座。 “贺英豪如凭空出现一般,人人只知他与何通判交好,却没人细究过其出身,这种人漏洞百出,只要查一查他所述身份的往来,便可知道真假。” “有意思,这么看来贺英豪确实有些问题啊,冶功说的对,此人值得一查。” 全绩给申洋的这条功劳线索重点不在贺英豪,而是绍兴通判何书元,贺英豪撑破天也就是一个海盗,而何书元不可能无缘无故与其交好,那就说明贺英豪在何书元身上砸了不少钱财,若能将何书元连根拔起,那事情可就有趣多了。 “主簿聪慧,那就劳烦主簿了。”全绩取巧的说道。 贺英豪若只是平常海商富豪,何书元有千万种方法帮他搪塞,帮自己脱嫌,但贺英豪若是背了人命的穷凶极恶辈,那何书元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清正廉明的汪知府眼中可不揉沙子。 “好说,若真如冶功所言,这是绍兴府的官场怕是要起动荡了。”申洋意味深长的看向全绩,心叹全冶功是真会找人。 放眼整个会稽官场也只有陆九渊门徒出身的申洋敢去查贺英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擒吴玉 翌日,柳炳文连同会稽官砦巡检陆旭,领着百余官兵、二十位衙卒在全绩的指引下兵发临城里。 山谷前,陆旭叫停大队人马,唤来全绩,细问情况:“全保正,你且替我等说一下山寨内的情况,务必详尽些。” 陆旭,字东升,绍兴山阴人氏,出身陆佃门庭,与陆叡属同辈,嘉定六年进士,初为余姚盐监,后任会稽县巡检,为人正直,赏罚分明,深受寨中甲士敬重。 “回知寨,临城里闭塞已久,外有寨门,内有岗哨……,百姓多愚昧,容易受人蛊惑,不过大多数本性纯良,望知寨莫要伤其性命。”全绩将临城里的布局细说予陆东升。 “本寨自有判断,无需多言。儿郎们,佩刀挽弓,推入寨门,若有刁民阻拦,一律射杀。” 官砦是县府能调配的最大兵力,这些兵甲与衙卒有天壤之别,杀人对他们来说不过点滴之间。 “踏踏踏!”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夹谷石道响起,临城里巡甲未见来人,便心生恐惧。 半刻左右,官兵列阵寨门前,张弓搭箭,杀势一触即发。 陆旭腰挎长剑缓步走向阵列,他每走一步,寨上巡甲便紧张一分,再配上陆旭身后甲胄齐全的军阵,片刻间乡野巡甲们汗如雨下。 “尔等听着,本将是会稽巡检陆东升,今奉知县之命来临城里捉拿盗贼,请速速开门,以免伤及无辜。”陆东升此番状态正如那说书人口中的军前叫阵,看的全绩也是热血沸腾,怪不得杨令明会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陆旭语罢,寨上巡甲无人敢应。 足有两刻左右,陆旭目生杀气:“诸甲听令,漫射箭矢,攻破寨门。” “诺!”百人齐应,声音回荡山谷。 全绩眼中生了急躁,立即向前两步,朗声大喝:“还不开门!真想为吴玉送死,自家妻儿父母不管了!” “全绩,退回去!小心飞矛!”陆旭喝止全绩鲁莽的行为,双军相接,刀剑无眼。 “知寨,就容某说两句。”全绩躬身向陆旭一拜,紧接着走到了寨下三十步的位置。 “保正!”一巡甲眼亮,认出了全绩。 “正是某,尔等莫要顽固抵抗,这次来的都是健儿强甲,破寨入门不费吹灰之力,且打开寨门,知县自有公断。”全绩不愿临城里百姓再因守门徒添罪责。 “都怪你,就是你把官兵引来的。” “没有你,临城里依旧平顺,你就是罪魁祸首。” 巡甲纷纷指责全绩,眼中多存恨意。 “现在不是论罪之时,望尔等认清事态,快开门啊!”全绩不做争辩,语气略显哀求。 巡甲一众听之动容,心中也明白全绩是为保他们的性命。 “保正,我等不曾伤天害理,只是买了一妇人。” “保正,门某可开,还望保正替我等说情。” “你们这是做甚?全绩这厮哪是好人?” 巡甲之间生了矛盾,没背过人命的都做却步,犯了人命的个个强硬到底。 “众乡邻,将功补过正在此时,尔等放心,我全冶功保尔等无虞。”全绩郑重承诺道。 全绩话音刚落,寨上巡甲多数作静默,只剩几人还在叫嚣。 “兄弟们没必要搭上性命,就听保正之言擒了他们。” 值此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巡甲们纷纷出手,制服了叫器的几人,为官兵打开寨门。 全绩长舒了一口气,退至一侧,陆旭见全绩兵不血刃的拿下寨门,也就没有责怪他,领着兵马直奔吴家而去,至于柳炳文则命令衙卒挨家挨户的占城妇…… 半个时辰后,吴家正门已被攻破,庭院中横七竖八的摆了几具顽固抵抗者的尸体,而吴瑜与一众家仆被官兵控制在正堂中,个个神情惊恐,身体颤抖。 越景墙,见后院竹园,时闻打斗的声音。 五六位官兵倒在了吴玉脚下,他手中的朴刀在不断滴血,但吴玉本人的状态也快到极限了,身负两箭,刀口近十处,支撑到现在当得悍勇二字。 “尔等这些贼配军还在等甚?速速与某决一死战!”吴玉持刀艰难向前踏了两步,周围二十余位官兵纷纷后退,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刀下亡魂。 “哈哈哈!不过如此,某还当尔等不怕死呢!”吴玉自知今日劫数难逃,做足了死拼态度,只恨见过了大风大浪,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不远处,柳炳文作为观战者还在阻拦陆旭杀心:“东升,务必生擒了这厮,本县留有大用。” “明府放心,他今日跑不了。”陆旭心疼手下官兵阵亡,但又不能违抗柳炳文命令,只得让官兵再作困耗。 “嘣!” 又两刻,吴玉冲步抬刀砍向面前一位官兵,但其身后起了黑手,一记水火棍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吴玉的背颈处,吴玉瞬时双目一白,失去了意识,倒在枯竹叶中。 “速绑着这贼!”柳柄文神情渐变轻松,幸亏没有再出现官兵伤亡的情况,继而柳柄文又对全绩说道:“冶功,领人去捣毁竹院,救出那些占城妇人。” “是,明府。” 遂,全绩领着五六位官兵去了篱笆小院,打开各妇枷锁,救其重见天日。 但其间有不少妇人抗拒营救行为,躲在竹笼中大吼大叫,不知是常年鞭打让其生了恐惧,还是耻于见到外人,耻于重新与世间接触。 “不要为难她们。”全绩抬手制止了官兵强硬拉扯的行为,转头对那日与他交谈的占城妇说道:“娘子去劝劝她们,自今日往后她们不会再受此间折磨了,是去是留也全由她们自己决定。” “多谢小官人,多谢小官人。”那占城妇一改麻木之态,泪水连连,谈不上喜悦,只能说解脱了。 “阿巴阿巴。”那位前几日想要嘶咬全绩的占城女子则表现的更为直接,攀上全绩的身体,拉着全绩的右手按在自己胸口处,引来身旁官兵不明状的贱笑。 全绩立马收回右手:“小娘子请自重,某带你们去冲洗换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土窑骨 临城里石道。 一位占城妇人拉扯着一官兵,声泪俱下,连连哀嚎:“大人,某是自愿的,真是自愿的,望大人放过我家夫君。” 十数年的相处让不少占城妇人已经放弃了仇恨,安于现有生活,甚至在官兵问起之时,她们极力否认是占城人,也不愿承认是被买卖强掳来的。 官兵闻言微微皱眉,一把将那乡民甩到了妇人身旁,一脸严肃的说道:“既然不是占城人,那就去全保正处录个户籍,以后在家安稳度日。”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占城妇重重的向官兵磕了几个响头,扶起自家夫君,急切询问他有没有受伤。 “哼!去下一家,这家没有占城妇。”官兵也是容情辈,赶尽杀绝之事他做不来…… 话回吴家正堂。 柳炳文端坐上方椅,陆旭陪坐左侧,全绩立侍于右侧,堂中列衙役,堂下跪一人,正是吴家现任家主吴瑜。 吴瑜今日受了大惊吓,至此刻手脚还在哆嗦,哭丧个脸,神情万念俱灰。 “堂下所跪何人?”柳炳文肃穆开口。 “回明府,吴家……吴瑜。”吴瑜此刻多希望自己像傻子吴瑾一般,可以逃脱所犯罪行。 “吴瑜,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但也请大人明鉴,倒卖瓷器、掳掠妇人小人绝非主谋,小人也是占城妇所生,充其量只是玩弄了些妇人罢了。”吴瑜将罪责全部推到了亡父吴三朋与吴玉身上。 “大胆!我看你分明是不知罪,到现在还敢隐藏,若让本县查出别事,你便是罪加一等。”柳炳文之前已经细问过吴家家仆,吴瑜玩虐占城妇,致其死者不下五人,只叹这十八少年心中阴狠,视人命如玩物。 “大人,某真的……” “啪!” 柳炳文猛拍木椅扶手,二指直指吴瑜:“要本县唤来吴家家仆、占城妇人与你当面对质吗?” 吴瑜一听此话泄了气,瘫坐在地上,许久不言。 “说!一一说清楚!” “某说,某说,四年前某从父亲处得知占城妇之事,便央求父亲赐上一二与某玩耍。 一日,某第一次饮酒,喝的兴浓,下手没有轻重,一不小心用马鞭打死了一位占城妇,而后……” 吴瑜自己都语哽的说不下去,少年心理无人引导,长时间处于刺激状态渐变无度,喜爱上了这种虐杀的感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说,一共玩杀了几人?” “七……七人。”吴瑜不敢抬头,但依旧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杀气。 “尸骨现在何处?” “之前沉了河,但全保正疏通府河,父亲又不得不将这些尸体打捞上来,零总全都埋在了后山窑洞中。”吴瑜此刻变得越发平静,怕到尽头成了麻木。 全绩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吴三朋的态度会那么恶劣,原来是怕有人知道了秘密。 嗯?不对! 全绩突然间一抬头,柳炳文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全绩:“冶功,怎么了?” “明府,某有一事想不通,既然虐杀占城妇是吴氏父子的隐事,那为何乡民的态度比其更激烈?” “原因很简单,河底沉尸不只是占城妇,而是父亲这些年立起来的规矩,想必全保正也在户籍中看出了端倪,临城里二十年前就有近五千人,现在只剩不到四千众了。”吴瑜慢悠悠的说道。 “你是说……” “尔等掘开土窑,一探便知。”…… 次日晌午,后山土窑。 “卡卡!” 由于底部土层被官兵大量挖掘,上层土墙出现了开裂,整体摇摇欲坠。 “让开,都让开,土壁要垮了!”陆旭一声高喝,官兵们迅速向后撤离。 “轰隆隆!” 只听一声巨响,大量的土石翻涌而出,激荡起的土尘足有数丈高。 “哗啦啦。” 伴随着土石溢出的是清脆的骨响,密密麻麻的白骨显露于野,整个窑洞变得阴森恐怖。 “嘶!” 不少见惯了杀戮的官兵此刻都头皮一麻,只眼见的就有数百具骨架,此间还不算土地深埋与窑洞内填的人命。 “这……系出同族,吴三朋为何要将这些人残忍杀戮?”柳炳文站在不远处生咽了两口唾沫,神情显现不解。 “这就是吴三朋立了二十年的族规,这里面的人大多数不守伦理纲常,近亲苟合,背德相交,致使临城里出现了大量畸形痴傻儿,吴三朋用血洗的手段敲破了祖宗留下的桃园。”全绩对整件事不作评价,只是将他所知的一切转述给了柳炳文。 “看来这世间没有什么避世的桃园啊,此间白骨一出,只怕要扯出更多的人了。”立规矩绝对不是一个人的事,那施行者就变成了大众,柳炳文此刻有些犯难了,若是细细清算,临城里干净的又有几人? “民愚自闭不得王化,不知王法,明府当严惩主谋,轻判众民,二十年往事总该有个了结,打破所谓的族规,移风易俗,让乡民重拾王法。” 首恶自然不能轻饶,但总不能把这些人都赶尽杀绝,法理尚有情字,全绩也只能做如此建议。 “唉,只能这么办了,那依冶功之见这些占城妇人应该如何处置?”柳炳文是实心向全绩请教,他虽然年老,但他自认为在官场的手段远不如全绩。 “明府可报于州府,占城妇是去是留让汪知府决定,这样得了功绩,也不沾非议。”以柳炳文的身份断然压不住此事,此事有可能会上达天听,毕竟是两国之交。 “好,那就先处理这些白骨遗罪,让乡民自荐那些倡导族规者,以脱己罪。” “明府睿智。” 全绩此刻的心情格外沉重,他是事件的核心介入者,在乡民看来全绩就是引祸之源,无论这件事处理得何等漂亮,临城里乡民这一世都会对全绩心藏怨恨,这并不是全绩来临城里的初衷。 若问全绩后悔否?他回答不上来,不过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走同样的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尾声 山阴卧龙山,州府衙门,正堂。 知府汪纲端坐于木案,随意翻看着手中卷宗,而其侧正襟危坐一中年男子,薄须,长眉,两颊少肉,面相就给人一种猴腮目窄的感觉。 何书元,字勤道,平江府常熟人氏,嘉定二年进士,初任鄱阳县尉,因剿匪之功提为钱塘主簿,以缺拔任钱塘知县,去岁擢任绍兴府通判。 “使君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何书元入堂已足有半个时辰,汪纲一直低头处理卷宗,让他等的颇为心烦,故而起身直言相问。 “勤道,你且先看看。”汪纲停了笔墨,从卷宗中抽出一张交于何书元。 何书元接卷一观,眉头渐变紧皱,过了许久方才开口:“累骨千余只因一乡野族规确实让人愤慨,但更恼火的是这群家伙竟与海盗串通掳掠虐杀占城妇。占城虽是小国,但事情发生在大宋,依下官之见应报于朝廷。” 何书元身为通判,对州县有监察职责,亦为皇帝的耳目,自然万事以皇帝为先。 “嗯,那临城里的百姓如何处置?”汪纲不会阻拦何书元的本职,但他更想听听何通判的对百姓的处置意见。 “主谋从严,众民轻罚,不可深究。”何书元未加迟疑,脱口而出。 “好,本府明白了,你且先下去。”汪纲微微点头,摆手驱退何书元。 “下官告退。” 何书元转身大步离厅,汪纲望着其背影消失在院外,才从卷宗底部取出了申洋今晨亲自送来的一份密举。 一刻左右,汪纲另取一张白纸作嘉奖令,通篇皆赞柳炳文刚上任便立此大功,只在末尾附了一句:乡书手全绩明事理,知进退,有功于县衙,望县府酌情提拔…… 话回会稽。 临城里的排查处置前后用了半月,二十余位身负多人性命的元凶首恶被抓去了县衙候审,而占城妇人做了分批安置,自愿留在百姓家中的以宋人同论,列户籍造册,不愿与百姓同住或受乡民迫害的妇人暂居吴家,由官府派衙卒长驻保护,等待朝廷后续安排。 至于临城里的乡书手也由全绩换成了王竹,期间原因有二:一方面全绩有功要提拔,另一方面是为了减少乡民对朝廷的仇恨。 时见临城里寨门处,全绩与王竹话离别。 “五哥,你且放心,临城里有某呢,不会出大差错。”若放在以前,王竹断不会来这乡里,但此事一出,临城里就变成了香饽饽,后续的安抚功劳也是一份政绩,不少人抢着做呢。 “临城里的潜力巨大,若是能重启寿州窑,广销绍兴府,对竹哥儿来说也是一件大功,故而竹哥儿要沉下心来,慢慢做事,与百姓相交为友,百姓自会还竹哥儿一份天地。”全绩望着空无一人的寨门和石道,心头无限失落,这份惠民的功绩他是看不到。期许三十年后,临城里的下一代会对他有所感激。 “五哥放心,从今往后竹以五哥马首是瞻。”王竹听的心头一热,全绩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啊,心叹:还是父亲有远见,跟着五哥淌这趟水定有好处。 “自家兄弟不说这话,若竹哥儿有难为之处,尽管来会稽寻某。”全绩拱手向王竹一拜,再无留恋转身大步离去。 值此刻,远处石道起了响动,如云的占城妇人涌向寨门处。 “全保正,且慢走,容妾身送你一程。” “此生能见天日,全赖保正活命,若有来世,许以干净身,嫁予保正为妻。” “阿巴阿巴。” 临城里的乡民是不待见全绩,但这些逃脱升天的占城妇人对全绩可是感激涕零,今日恩人要走,怎可不送? 全绩闻声转头,笑对众家妇,只这此刻高呼,全绩忽然觉得一切值得。 “绩是大宋官吏,依王法处事,尔等不必谢某,且都回去。” “全保正,请受我等一拜。”占城妇人多数大礼相送,更有甚者伏地跪拜。 全绩同回一礼,紧了紧肩头包裹,大笑转身,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一介草民的官途此刻方启程,不许家财万贯,只愿两袖清风,不许权柄通天,只愿四海升平。 也许活过一次后,全绩更加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也愿尝试做那古之圣贤,竹节端人…… 翌日,县衙正堂。 “本县去临城里走了一遭,凡所遇所见可称触目惊心,王化之下还有如此野蛮之土,是何人之错?是本县的过错啊。”柳炳文看似在往自己身上揽罪责,实则是在疯狂抽打会稽官吏的脸。 “下官知错,请明府责罚。”一众官吏面红耳赤的回应道。 “唉!此事给予了我等警醒,日后在本县辖下绝不允许再发生这种丑事,不然我等无颜见州府官长。”柳炳文见好便收,神情仍做惋叹。 “谨遵明府之令,我等日后定恪尽职守,勤于政务。”申洋开口引头,丁也峰与胡壬杰则弱弱附和,他们是这件事的旁观者,捞不到半点政绩,而且还要受这责骂,放在谁身上也不会高兴。 “好,本县相信尔等,临城里诸家罪责咱们慢慢审查定夺。现依州府之命,表一表此事的有功之臣。乡书手全绩何在?”柳炳文一脸严肃的说道。 “小人在。”全绩快步出列,立于堂中。 “全绩此次勘破临城里之案,居功甚伟,本县欲拔其为会稽主理押司,掌一县文案,辅一县政事,不知尔等意下如何?”柳炳文一开口就送了全绩一个会稽首吏,此间大度让不少人瞠目结舌。 “明府,全绩虽有功,但毕竟年少,只怕繁琐政事非他能胜任,不如让其任作手分,主理各乡税收。”丁也峰想要用一个油水多的美差堵住全绩飞速晋升之路,毕竟秦义送他的钱还没捂热呢,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丁县丞所言极是,某也认为赋税手分更适合冶功。”胡壬杰也倒向丁也峰。 “此事不必再议了,州府嘉奖令在此,尔等一观便知。”柳炳文将汪纲的亲笔文书交予三位官长传阅。 丁也峰、胡壬杰至此也不敢再多言,皆称由柳炳文作主。 “好,那今日起全绩便是会稽的主理押司了。” “多谢明府。”全绩平静回应道。 ………………………………… 全卷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全押司 从县府正堂出来的那一刻,全绩感受到了周围人不同的眼光,羡慕之余有了敬畏,让全绩略显不自在。 “押司安好。”全绩刚走出庭院,便见一贴司迎来。 “咳,你有何事?”全绩细观此人,浓眉大眼,有副忠良之态。 “押司,某是王乐,咱们在刘勾覆家中见过,某与王竹是同族表亲。”王乐嘿嘿一笑,不住挠头,眼前这位主理押司比他小四五岁,但气势却不弱,让王乐心中生怯。 “噢,原来是王兄,不知王兄寻某作何?”全绩对王乐并无印象,但还是表以和善。 “族叔让某来跟着押司,押司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某便是。”会稽吏员圈中以王、秦、范三家人数居多,虽说全家一门双押司,但没有交好的王家指路,想融入吏员圈也不容易。 “好。那以后就有劳王兄了,敢问王兄,主理押司平素都做些什么?”全绩大步先行,二人穿门过院。 “呃……呃,饮茶饮酒,逛街闲游,查看四方,等着分红,过年还能顺些府库的东西,是顶好的差事,所有吏员皆听押司调派。”王乐双目尽是向往,这才是他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 全绩闻言走了个踉跄,险些摔了一跤,心叹这位仁兄还真是口直心快:“王兄,此话当真?” “当真啊,当然各家商贾土豪的孝敬也少不了,反正押司不点头,他们什么事都做不了。”王乐极为认真的反思,看有没有说漏什么,这些事情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藏虚的。 全绩此刻也大概明白了王乐的意思,主理押司类似于知县,诸事皆管,却不像主簿、县尉有细分职责,统而言之就是总提二字。 “王兄,既然以后要与某共事,那就要先记住一句话,凡事多听少言,少些直来直去,不然王兄在某身边可留不久。”全绩其实很喜欢这种纯直的人,与这种人相交不费心思,快乐居多,但这种人确实不适合官道,官场是个大染缸,形形色色的人都会见到,要想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吏,就要学会精明二字,察言观色缺一不可。 “押司,某说错了吗?”王乐反问了一句,他在贴司位置上待了六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错,咱先去押司院。”秉性之事一时难纠,全绩也不做强求。 王乐此刻心头生了郁闷:这十几岁的小娃儿怎这么多的鬼门道?处处说话让人不舒服,咋了?那主理押司本来就是这样嘛,许做不许人说了。 一刻后,押司院。 全有德与王勇像两个门神一般,各自站在房门前,看着全绩昂首挺胸的走进庭院,当然二人的目光略有不同。 王勇是仰叹,全绩入仕不过年余,便已经坐上了主理押司,这是他二十年都没做到的事情。 而全有德更多的是自豪,就像刘景说的那般他们这辈子也就到这儿了,但全绩与赵氏兄弟不同,鲤跃龙门尤可期啊。 “王叔,父亲。”全绩拱手向二人施了一礼。 “快去。”王勇抬手笑道。 而全有德则一脸严肃的开口:“当了主理押司,入了押司院,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莫要生了自傲,切记从小从微。” “是。”全绩轻呼了一口气,踏入押司院正厢房。 房中,秦义一脸失落的坐在木案前,柳炳文一句话决定了他的生死,顷刻间秦义从头吏又被打回了手分,前后落差让他难以接受。 “咳!” 全绩入房,见秦义目光呆滞,便轻咳提醒,但秦义似乎没听见,依旧坐在原处,不理旁人。 半刻左右,王乐替全绩开口赶人:“秦手分,你还在那里装甚?快快起来,这位置你没资格再坐了。” 秦义此刻才缓过神来,立即起身拱手向全绩一拜:“押司莫怪,义有些失态了。” “哈哈哈,无妨无妨,也请秦手分放宽心态,人生有起有落,不必太过在意。”全绩和颜悦色的安慰了一句。 “多谢押司。”秦义听到此话格外刺耳,仅仅数月位置互换,全绩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又一刻,秦义收拾了几本书籍,躬身退出房门,全绩则落坐木案前。 此处一眼望庭院,左右来往之人清晰可见,感觉是真的不一样。 王乐没有打扰全绩,静静的立在房门一侧,也望着晚秋落叶景。 许久,全绩收回神情,开始整理案上卷宗,他绝不会像前任主理押司一样落闲,自此刻始,凡衙内之事他一一要经手,无论大小。 观卷一个时辰,会稽县的全貌在全绩脑中慢慢形成,社会百态展现的热闹。 王乐则闲的无事,时而帮全绩添茶倒水,时而打扫庭院,进进出出打搅的全绩无法观卷。 “王兄,王兄,且先停一停。”全绩实在是忍不住了,心叹这位仁兄真是勤快,不分场合的勤快。 “押司请吩咐。”王乐紧束的立于堂前。 “王兄,某见你也清闲,那某给你安排个事,你可知某家在何处?”全绩饮了一口茶水问道。 “知道,上次有幸随全老押司去家中饮过一次酒。” “那好,你去某家中,在某卧榻中有两件瓷器,你将其归还于临城里吴家,让吴瑾好好款待你一顿,如何?”全绩本身不喜好瓷器,今案件已结,如此贵重之物自是要物归原主。 “是,某立即去办。”王乐躬身出堂。 王乐即走,全有德慢慢悠悠的走入房间,站在全绩身旁,看着他翻阅卷宗,姿态宛如一个老先生:“这些只是一月的政事,若如此细细批注,只怕有积压之患,你可捡一些紧要的,粗略处置。” “父亲,绩还是细细看,送到此案的政务只怕没有闲事。”全绩知道全有德是担心他劳累,但勤政二字不只是口上说说那么简单。 “随你,晚间想吃什么?为父提早去买。”全有德也不强劝,全绩有自己处事的风格,他只需支持即可。 “想吃角儿。” “好。”全有德又慢悠悠的走向庭院,院中已起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应酬 此后半日,全绩一心扑在了政务上,将同月、本年乃至数年前的政务卷宗都整理了一遍,把不明之处一一做了标记,或询问吏员,或查对相应文案,找出了不少问题,虽然都是小差错,但全绩还是找到各家吏员盘问,多数吏员答非所问,企图搪塞,皆被全绩言辞犀利的堵了回去,吏员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补缺,自此“押司院来了位不太好伺候的主儿”的闲话便在会稽吏员圈中传开了。 又一日,会稽土豪商贾在酒楼摆宴,邀全氏父子与王勇去吃顿便饭,这也是第一次以全绩为主导的饭局。 时见酒楼外,会稽豪绅以陆文辉、贺英豪为首迎接全绩三人。 “衙中有事,各位久等了。”全绩先行出列,向众人拱手一笑,虽然他在这里年龄最小,辈分最低,但架不住职位最高,全有德也愿让儿子出这风头。 “我等也是刚来,全押司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是我等的荣幸。”陆文辉,绍兴府会稽人氏,与陆子玉系出同族,乃会稽县最大的土豪,名下辖田可与官田媲美。 “陆员外,请。” “诸众押司请。” 全绩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上了二楼,落座宴间主位,全有德、王勇二人分坐其旁。 “全押司,某来为你逐一介绍临席的各家员外。”陆文辉起身向全绩一拜,能坐在这个宴席上的人非富即贵,他们等同于会稽城的半壁江山,整个会稽行市都牢牢的把握在他们手中。 “好,有劳陆员外了。”全绩已经系统的认识了整个县衙的人物,如今再加上这些人的交善,那就意味着会稽城风雨晴空全绩有资格插上一脚了。 “这位是贺英豪贺员外,海商出身,家底丰厚,会稽城东瓦肆以及这座会稽城最大的酒楼都是由他来经营。” 陆文辉说罢,贺英豪随即起身,朗笑开口:“陆员外谬赞了,某与全押司也算是老相识,全押司某敬你一杯。” 贺英豪对全绩的提升速度也感到出奇,保正一步跃主理押司,除了运气之外不可否认全绩能力与手段。 “贺员外,请。”全绩殷勤举杯,他虽然对贺英豪有所怀疑,但申洋只查到了贺英豪与何通判的钱财交易,并未明了其以前的身份,全绩不能在此刻露了馅。 而后,陆文辉又一一介绍其他土豪商贾,全绩皆作和善礼貌,这一圈下来全绩已经微微感受到了醉意。 “列位,绩初入县衙,各方规矩并不熟悉,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莫怪,今日这酒咱就不喝了,且聊上几句,吃些菜品如何?” “哈哈哈,押司随意即可。”陆文辉对全绩的酒量嗤之以鼻,这可不像厮混官场的人:“老押司、王押司,那尔等可就躲不过去了。” 全绩入职县衙,全家便是双押司,一老一少成了通称。 “冶功不喜饮酒,那就由某与二哥代劳,尔等要问什么事情就趁早,不然待会儿到了兴头就无趣了。”王勇给众人铺了一条明路,大开方便之门。 “王押司既然说起,我等确实有一事相求,想必几位官长也听闻了月前闹的风风雨雨的掘田事件。”陆文辉顺坡下驴,直言此次相聚的来意。 “哦?此事不是有结论了吗?”全有德夹了一口菜,平淡开口。 “结论是有了,但结果并不理想。 自州府下达掘田令以来,我等即便自知亏损,也积极响应,毁田还湖,利惠后世,同样我等也知黄衙内三人的不易,故而只索要了四成买地钱,黄衙内与徐八是直爽人,当即赔付我等也无话可说,但胡平这厮仗着胡县尉的身份只赔了几间破房,之后便杳无音讯,我等实在是无可奈何才求到了几位押司处。”胡平是整个事件最大的卖地方,几间房屋是堵不住悠悠之口的,一拖二去便有了今日之事。 “小县尉之事我等只怕也无力插手啊,不如尔等写一份状子送去州府,看能不能谋个公道。”王勇微微摇头道。 官员圈与吏员圈完全是两个概念,官员的一句话便可决定吏员的提拔罢免,押司的风光可耍不到县尉身上。 “王押司,且帮帮我们。” “王押司,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也知道押司不易,只要能追讨些损失,定不会亏待了押司。” 土豪们纷纷抱不平,场面渐变混乱。 “好了,都别吵了。”陆文辉开口制止众人,他是掘田事件的最大受损方,但还得给衙吏们赔上笑脸。 场面随即安静下来,其实对于这些土豪来说掘田损失并没有伤及他们的本源,与胡平相争或为赌气,亦或人性本贪。 “全押司,我等都希望事情向好,也不愿与谁撕破脸皮,望押司帮我等主持个公道。” 全绩听了事情的整个过程,也明了了脉络,这些家伙想要找一个人当恶人,既想得钱财,又不想得罪胡壬杰,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陆员外,此事的确不是私下可以解决的,依某之见,不如诸位直接去寻胡县尉,胡县尉深明大义,定会顾全大局。”全绩绝不会接这口锅,有些中间人是当不得的,即便胡壬杰赔付了各家土豪,全绩也在两头落不到好处。 “押司所言有理,那这事就此打住,今日权当祝贺押司上任,日后麻烦押司的地方还多着呢,尔等莫要短见了。”陆文辉见事情无望,便转为客气场面话,一众土豪虽然心中不悦,也纷纷热情附和。 场面中唯有贺英豪在从头到尾在看戏,这件事与他无关,他来作陪只是探一探全绩的作风与头脑。 “诸位员外,既然话都说开,绩还是要提醒列位一句,围湖造田遗祸无穷,此次只是先头风,州府必定还有大手段,若各位有围田想法,切记要趁早抽身,不然以后的损失少不了。”全绩这句话发自于内心,诸暨县便是前车之鉴,对土豪来说不过是损失些银钱,但对百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押司说的对,我等绝不敢逆大势而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冬 秋尽寒来,今岁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全绩任职主理押司已过月余,各项政务步入正轨,衙门的交际也都熟络起来。 此日,全绩照常趁暮归家,街上往来者有不少人凑上前来殷勤打个招呼,全绩一一笑应,时闻有人谈论全家一门双押司,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全绩对这种话总是一笑了之,人处位置不同,观事物也不同,对于为碎银几两、一日三餐的百姓来说押司是顶头的上差,但对胥吏来说,官又是他们遥望的目标,追求也好,贪心也罢,事实皆如此。 半个时辰后,全家小院。 全绩刚一入门,便见正堂前站着二人,全绩瞬时喜出望外,快步迎去:“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可用过饭食?快入屋。” 二人见了全绩也是欣喜,拱手一拜,道了声五哥,这二人正是数月前去了临安府的赵氏兄弟。 “恭喜五哥,数月不见,已成一县的主理押司了。”赵与莒身着锦衣长袍,头戴玉簪,腰佩华带,整个人的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哥,我和赵大午间便随母亲来了,等你大半天了。”赵与芮的穿着与赵大类同,但还是像以前那般活泼,一趟临安城对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哈哈哈,甚好甚好,来来来,先入堂。”全绩邀二人入屋,与全有德打过招呼后,依次落座。 “行了,你们兄弟先聊,某去街上买些菜品,晚间咱们坐一坐。”全有德负手出堂,留三兄弟私谈。 “大郎,情况如何?”全绩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 “还不太明了,史相公只是让某与赵二去庆元府余家,跟随余母学习礼节。”赵与莒沉稳应答,不说虚言。 “原来如此。”全绩神情有些不解,心想史弥远还在顾虑什么?难道他与赵竑的关系缓和了吗? “五哥,某此次去临安府获益良多,即便不得沂王位,也无妨。”随着眼界的开拓,赵与莒为人处世也更知进退,成与不成他都能接受。 “大郎说的对,那大郎在家中能住几日?”全绩闻言也叹自己可笑,正主都不急,自己心慌个甚? “一两月,看余先生何时来会稽,某也正好趁闲陪一陪母亲。” 赵与莒通过数月的了解,对朝廷的情况大致明了,即便他有资格争九鼎之位,亦或说他成了大宋的新官家,那也就意味着他必须认杨皇后为母,全蓉此生是进不了宫的,只能跟着赵与芮另开府,赡养居。 “大郎自己安排便是,某只怕没有闲暇陪你了。”全绩现在公务缠身,为人又勤勉,每日天蒙亮便去衙门,夜暮至方归,要陪赵氏兄弟多半是一句空话,倒不如事先说明。 “五哥事忙莒自知,不过莒想趁着空当拜访一下礼祖先生,请教些问题,不知五哥可否安排一下?”赵与莒这次去临安见了许多大学识的人物,史弥远也安排余天赐为赵氏兄弟授课,但赵与莒心中仍有惑,而全绩是个崇尚实干,不愿虚谈之人,赵与莒思来想去只有陆子约可以为他解惑。 全绩闻言有些为难,自陆叡之事后他与陆子约便没了交集,他虽然不怪陆子约心私,但没法舔着脸与之相交,落了疏远也在所难免。 “五哥有难处便算了。”赵与莒失落的说道。 “大郎你有所不知,某因饮酒误事,与礼祖先生已无交往,陆家的门也不好进,不过某可以为你引荐那一位学识丰富,一心为公的长者,你若能从他处学到一二,日后必有进益。”全绩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汪纲,这是一位全知达才,且位高权重,对赵宋天下的了解更加务实。 “五哥说的是哪位先生?”赵与莒立即起了兴趣。 “绍兴知府汪纲汪仲举。” “这……”现在换做赵与莒为难了,余天赐在两兄弟临行前千叮万嘱,不要和官场人物多做接触,以免生了交情,日后难以公正处事。 “大郎放心,我等不提史相,也不说余先生,就单论请教,老知府是个健谈之人,又无官身架子,某在当保长时便在他处听过几句诤言,至今受益。”全绩开口打消赵与莒的顾虑。 “那好,便依五哥之言,万望五哥谨慎处之。”赵与莒在这官场交集中信任的无非两人:余天赐与全绩,其中全绩是他唯一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亲朋。 “放心。”全绩与赵与莒说罢私语,见另一侧的赵二已经昏昏欲睡,继而开口打趣:“二郎,这次回来给五哥带了临安城的美食吗?” “嘿嘿,带了,某去给五哥取。”赵与芮对二人所说的事并无兴趣,当日史弥远见他时,他也表现平平,间接错失了嗣沂王的机会,一方面是他年龄尚小,另一方面他的确对政事毫无兴趣,安于现况知足常乐。 “那不行,五哥随你去挑,你说哪个最好吃?” “好吃的多着呢,就肉脯而言,会稽城可做不出那味道……” 说话间,二人勾肩搭背去了刘翠房中,赵与莒望着二人的背影,却久久不愿起身,赵二不愿思虑的事情全都加在了他的身上…… 数日后,全绩沐休,带着赵与莒去了山阴城,在全秀春的新酒楼吃了顿便饭,等到午后去了汪纲府上。 汪纲的宅邸在州府衙门临近处,是属于官家公宅,供每一任知府及其家眷居住,每年都有一笔修缮费用,也算是知府另类的收入之一。 马车落定,全绩与赵与莒提着薄物登府门,被一小吏拦在了门外。 “尔等是何人?来此作甚?”这小吏虽为府前迎门客,但也属于州府正式编制人员。 “某是会稽全绩,有事拜访汪老先生,望小哥通禀一二。”全绩不用官称,只言私交。 “等着。”小吏神色平常的转身入门,他当迎门客多年只遵循一个规矩,不替主家擅自决定,来人是贫是富无关紧要,只要主家愿见便贵客。 “大郎,待会儿入门见了汪知府,平常处置便可,权当他是一多智先生,有话便问,莫要生了紧束。”全绩小声叮嘱了一句。 “五哥放心。”赵与莒是见过宰相的人,一个知府却也吓不倒他。 一刻左右,小吏返回府门,引全绩二人入院:“两位请。” 继,三人穿庭过院,到了正堂,堂中无人,全绩与赵与莒静候待之。 又一刻,汪纲慢悠悠的走出内堂,且伴朗笑声:“冶功来了。” 汪纲这几月在整顿绍兴府的海防,大肆兴建营舍,招募地方兵源,也是日日忙碌,今日凑巧他在山阴城,全绩与赵与莒便寻来了。 “使君,绩有礼了。”全绩二人对汪纲躬身一拜。 “好,且坐。”汪纲对全绩的态度一直很友善,也很欣赏全绩的为人处事:“冶功今日来寻老夫所为何事?” “此事有些冒昧,绩知使君文章练达,博学多知,恰巧绩有一家弟心中有惑,故来请使君解答一二。”全绩行此事看似唐突,实则是报答汪纲扶助的恩情,赵大必然是要做官家的人,相信要不了几年汪纲就会感谢全绩的未雨绸缪。 “哦?求解惑。哈哈哈,有意思,老夫也有很多年没遇到求知之事。 也罢,今日正好有闲暇,老夫可浅谈一二。”汪纲一口便应承下来,实有好为人师的本性。 “多谢使君。”汪纲的态度出乎全绩的预料,他不言政务繁忙,反倒对此颇有兴趣,这样正好省了全绩的劝言。 赵与莒即起身向汪纲一拜:“后进学生赵与芮拜见汪知府。” “嗯,你有何事要问?”汪纲饮了一口茶水,平淡的看向如贵公子打扮的赵与莒。 “先生,莒曾听人言金国现已四面楚歌,国不成国,日不久矣,不知此事可信否?”赵与莒一开口便问家国大事。 “不错,自完颜珣为帝以来,金国国力衰退,与蒙古多次交战失利,迁中都于汴梁,加之河北红祆军兴起,又多用庸俗之人,颓败之势十分明显。 此外,完颜珣持续与西夏交兵,连年惨烈战事,且又因岁币之事南伐大宋,如此四面兵态,何愁不败?”汪纲言语之中多有讥讽之意,双方世仇多年,人人都愿见金朝灭国。 “如此说来大宋有一雪前耻之机,夺回失土尤可期了。”赵与莒神情略显兴奋,灭金兴宋当在此时。 “此话言之尚早,蒙古虎狼之势已成,铁蹄横扫漠北,西征花剌子模,西夏已成其掌上玩物,金国若再灭,为大宋便要与之正面抗衡,试问大宋与蒙古有一战之力吗?”汪纲对于局势分析的透彻,虽然说坐山观虎斗,可得渔翁之利,但没了金国这只弱虎屏障,大宋能挡得住席卷诸国的蒙古铁骑吗? “先生,蒙古近年来与大宋交好,双方有盟友之谊啊,想必……” 赵与莒话还没说完,汪纲便抬手制止:“兵法有云远交近攻,蒙古人岂会和宋人同心,此间若不趁早打算,蒙古必是下一个金朝,甚至有图灭大宋之心。” 汪纲的这番话其实大宋的文人大多数都能想到,只是他们不敢说出罢了,一个被蒙古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金国仍对大宋有强有力的压制性,这是多么可悲可怕的一件事。 “那依先生之见,应该如何应对蒙古?” 赵与莒开始细问经济、政治、文化诸多方面的应对之策,汪纲也将自己心中多年来的想法悉数告知赵与莒,这算是一份寄托,自己办不到的事,总希望后人有所改观。 全绩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仔细聆听汪纲的见解,虽说他有独特后来者的身份,对某些特定事情有影响,但论及如何改变局势,对家国产生影响,全绩的见识绝对没有汪纲来的厚重,达者为师,多听些他人看法总无坏处。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暗,赵与莒和汪纲的交谈也到了尾声。 “今日就先到这儿,老夫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久留尔等了。”汪纲多年心声一吐为快,整个人也变的舒爽愉悦。 “多谢先生倾囊相授,莒获益良多。”赵与莒多日的迷茫一扫而空,对家国局势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无论日后身处何位都会受今日汪纲的言论所影响。 “使君,那绩也就告辞了,今日麻烦使君了。”全绩拱手笑道。 “嗯,且去。”汪纲从始至终也不问赵与莒身份,今日这次交谈皆看在全绩的颜面上。 继,全绩二人出了府门,一边交谈今日的所思所想,一边上马车。 就在此时,街道一侧昏暗角落处传来了细微柔声:“唉,全冶功,你过来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暗生 “全绩!我叫你呢。” 暗街无光,依稀可见是一单薄身影。 全绩一闻声便知是那喜异装的小服妖,神情有些忍俊不禁,全绩通过几次与小服妖的接触也大概可以猜出她的身份,如此方觉得更是有趣。 “贤弟稍等,某就来。”全绩抬手向小服妖示意,然后转身对赵大叮嘱了几句,让他乘马车先回全秀春的酒楼。 赵与莒即走,全绩才慢慢悠悠的去了街角对侧。 汪沁躲在镇宅石狮一侧,偷瞄瞄的观察着府门的情况,随即连连向全绩招手,示意他小心些。 “小服妖,今日又做什么怪呀?”全绩站在石狮外侧,笑眯眯的看着小美女,今日的小美女身着紫襕衫,头戴桃花木簪,依旧是一副飒爽儿郎打扮。 “别站在那儿,快过来。”汪沁抬手拽住全绩的衣袖,将其拉到石狮后。 “小服妖,你为何要鬼鬼祟祟?难不成怕别人瞧见?”全绩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汪沁了,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她。 汪沁面色羞红,有些耻于开口,但最终还是嗡声开口:“大恶人,帮个忙呗。” 全绩看着小美女明亮的双眸,从中读出了哀求之意,随即故意的说道:“噢?要某作甚?你不会是想偷进汪知府家中,私闯官宦宅邸可是不小的罪过哦!” “你……何必在此装作不知?那次不是我帮你说情,翁翁岂会去陆家帮你了事?”汪沁知道全绩又在戏弄她,率先说出全绩还欠她一份情。 “你对汪知府说了甚某怎知道?说不定是些落井下石的言语,更何况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全绩负手再逗汪沁。 “你不帮便罢,走走走。”汪沁甚是委屈的说道。 “好了,某也不逗你了,说,要某如何帮你?”全绩见小服妖心急生了泪目,立即转了口气。 “你这大恶人一向这么无耻,这么坏,让你帮我有这么难吗?”汪沁索性哭了起来,把委屈全甩给了全绩。 “好好好,你先别哭了,不就是多玩了会误了时辰嘛,某来帮你。”全绩无奈一笑,这何时变成了自己的错。 “那你可要快些,翁翁发现了,要打手板的,可疼了。”汪沁桃花眼垂泪,向全绩说起汪纲教育她时的“凶残”。 “呃,你平时误了时辰是怎么办的?”全绩想知道小服妖有没有给自己留了便捷后路。 “我哪敢误时辰,平常出去都是趁翁翁外出,亦或早早归家,但今日听那秀才讲近郊鬼神,一时入了迷,才误了时辰。”汪沁越说声音越小,可怜巴巴的抓着全绩的衣袖。 “啊?以前被抓住了都是硬挨打吗?”全绩看着汪沁精致的面容,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心叹这小服妖是长的真漂亮。 “倒也不是,只是翁翁已经警告了三五次,这次不会轻饶了,哎呀,你问这么多做甚,快些想办法呀。”汪沁也注意到了全绩的眼神,立即放开其衣袖,转身背对全绩,心跳加快,脸庞红润,那日全绩醉酒时说过的话又萦绕在她心头。 “咳,府上有没有后门或矮墙?”全绩也发现自己失礼了,回神轻咳作问。 “有一处后门,只是也有衙吏看管。”汪沁小声回应,仍不敢看全绩,这种无措感让她很不安,却又不厌烦。 “带某去。” “好。” 冬日月夜,地上积雪应白光,两人行,留脚印成双,越走越慢。 许久。 “唉,听说你当了会稽的头名押司?”如果谈起全绩与汪沁之间的相互了解,全绩绝对没有汪沁多,毕竟全绩这一年多来做的事情皆是有目共睹的。 “挨了一刀换来的,说来也悲惨,某这一年多已经挨了两刀了,这以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呢?”全绩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其中也有对未来境况的迷茫。 “这么危险吗?你这么喜欢做好事,为什么不去当官?当了官就可以每天指使别人,要么待在府中批阅卷宗了,要么去各县巡视。”汪沁此刻心情已经平复,歪头看向全绩,又展现出活泼姿态。 “你这句话问的就可笑,这等于是在饥荒年间,问别人为何不吃肉饼?某当然是想当官呀,但资历不够,履历不足呀。”全绩负手应答。 “不是,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考科举,中进士,我翁翁与父亲都是这么做的。”汪沁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让全绩考科举,许是汪纲说过要门当户对。 “中进士的确是当官最便捷的途径,你说某为什么没想到呢?哎呀,可惜了嘛,早知道去岁某也临安府,弄不好今年便是状元郎了。” “你又在这阴阳怪气,你除了堵塞我,还会些什么?哼!”汪沁很不喜欢全绩的这种态度,这与轻浮无关,而是看似善谈间的疏远感。 “小服妖你怎么这么爱生气?某的确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此生无法参加科举。” “什么原因?” “有墨衣。” “什么,你有纹绣,快让我看看。”汪沁一时间表现的兴趣浓郁,纹绣她只听人说过,从未亲眼见过。 “真的吗?那某可当街脱衣了。” “别!你这人怎这般不知羞?”汪沁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别过头去小声鄙夷道。 “哈哈哈,让你看,你又不敢看,且快走,再晚些真的要被汪知府发现了。”…… “当当当!” “谁啊?” “当当当!” “来了。” 小吏一脸不悦的打开府院后门,全绩一把将其扯倒在台阶前的雪地中,佯装醉酒,口中还不断说着胡话。 汪沁看见全绩打手势,蹑手蹑脚的溜进了后门,继而看了一眼在门外装醉的全绩,心头窃喜,暗叹:这大恶人人还不错。 汪沁即走,小吏一脚踹开全绩,骂了几句倒霉,本想补上两脚,但心头又作不忍,快步回院闭门。 全绩等到院门关闭,才慢悠悠的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积雪,哼唱着江南小调向酒楼方向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年关 时至月末,余天赐如约而至。 西门里,全家小院。 全绩特地从会稽城赶来送赵氏兄弟,一入门便见余天赐坐在堂中。 “余先生,许久未见,近来安好。”全绩恭敬拱手,与余天赐道了声客套。 “冶功来了。”余天赐善笑回应。 “余先生,此次应真是要回乡赴考了?”全绩见余天赐整个状态极佳,故而作了联系。 “拖了这么多年,某也要向祖上有个交代。”余天赐自身的学识可称海丰二字,且他与史弥远的主张相近,中个进士不过手到擒来罢了。 “那就提前预祝余先生高中了。”全绩落座余天赐对侧,邀其饮茶。 “冶功,近日在县衙居何职啊?” “托先生之福,任职主理押司。”说起这一点,全绩是真的感激余天赐,哪怕是余天赐随口的一句话,也让柳炳文对全绩刮目相看。 “押司已是县中胥吏之首,冶功可想过接下来要如何做?进州府当胥吏?熬上二十几年出任县官?”余天赐将流外人晋升的途径又向全绩转述了一遍,语气有些轻渺。 “以吏入仕的确是这个规章,绩也无更好的办法,不如请先生给小子指条明路?”全绩知道自己要靠赵与莒做些晋升的文章,但具体该怎么做,他就不太清楚了。 “好,你且听清楚了,依今日之局势,史相势必会将大郎引荐于官家,嗣沂王已是十拿九稳之事,冶功想乘这艘顺风船,那就必须学某,也当一把幕僚,沂王府登记造册的幕僚,以这个身份转入官场,以后的天地大有不同。” 赵宋的幕僚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任用于各州、军、监、府,平常这些官都是通过科举,由朝廷委派的,但其中就有个漏洞,高官权贵自募的幕僚也享受这个机制的便利,换言之,只要全绩能登上沂王府的花名册,稍加运作便可出仕州县。 “多谢先生。”全绩神色大喜,有了懂规矩的人引路,事情便会顺畅不少。 “随口一提,希望对治功有所进益。”其实这件事是赵与莒先向余天赐问起的,余天赐从赵与莒的言谈中间接了解到全绩在赵与莒心中的分量,故而也愿给全绩多说几句。 半个时辰后,赵氏兄弟再次收拾好行装,与全蓉辞别,准备去庆元府。 全家院外,全绩与赵与莒立在车马前。 “五哥,某这一走不知何时才归,望五哥替某照顾好母亲,莒拜谢了。” “放心,家中有我,一切妥当。”全绩扶起赵与莒,从始至终也未提幕僚之事,许是觉得时机不成熟,亦或者说完全信任赵与莒,不用全绩提起,赵与莒也会帮扶。 “五哥,那莒先行一步。” “一路小心。” 全绩目送赵与莒上了马车,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来匆匆去也匆匆,赵与莒已经深陷帝位之争,再无自由可言,以后更会成为史弥远的提线木偶。 而后全绩回院与全蓉闲谈,其间全绩再邀全蓉去城中同住,但全蓉还是摇头搪塞,不愿离家,全绩只得一人返城…… 又一月,年关将至,衙门月初便停了公务,每日只留几个执勤人员,一干主官吏都早早的进入了节假状态。 全绩自然也不例外,这一月左右酒席连日不断,从衙内人至城中豪绅,但凡能与全绩说上话的,一一都送来了邀约帖。 此日,全绩应申洋之邀,去了他家中饮宴。 全绩初入堂,便见申洋与几位心腹之人已经到场,随即全绩拱手向申洋一拜:“主簿,绩来晚了。” “冶功快快请坐,我们就等你一人了。”申洋并未起身,而是邀全绩同坐。 “多谢主簿。”全绩落座申洋对侧客首的位置,其余吏员也纷纷向全绩问好示意。 “好了,某今日邀尔等前来,一为庆贺年关,二则是贺英豪之事。”申洋制止了众人喧闹,双目直视全绩,言语也不做避讳。 “主簿查的如何?”全绩身体微微前倾,表现的颇有兴趣。 “贺英豪不是明州象山人,他所说的贺家村也也根本不存在。”申洋花了大力气拜托同乡至交明察暗访,最终得出结论贺英豪之前给出的身份归属虚无。 “果然如此!主簿,那现在事情就很简单了,何书元贪污受贿以职权之便为贺英豪谋私利,再加上贺英豪海盗的身份,何书元怕是要好好和汪知府解释一番。”全绩语气平淡,没有幸灾乐祸之意,究其原因只能怪何书元自甘堕落。 “若是确认了一切都好说,但如何证明贺英豪是海盗呢?即便他伪造了路引,也不代表他就是不法之徒。”申洋再问。 “很简单,狱中的吴玉,或是临城里的占城妇皆可作个人证。”全绩这般信誓旦旦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吴玉曾在一次交谈中向全绩吐露过他也有一位通体纹绣的朋友,而全绩在月前与贺英豪的接触中无意发现,他身上就有一青松卧虎图,这与吴玉的言论不谋而合,故而全绩才会如此确定贺英豪就是海盗。 “嗯,那待明岁开始,某寻一二占城妇来私下确认,若贺英豪真是海贼,那我等便可以收网了。”申洋对此事的铺垫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无论是汪纲处,还是州府中,不会有人顶着众怒倒戈何书元。 “此事必然会上报朝廷,甚至有可能会达天听,申主簿定是大功一件。” “那还用说,主簿要不了一年半载必拔任于州府,还望主簿日后莫忘了我等。” 几家恭维之声同起,听的申洋面色愉悦,他凭借陆九渊再传弟子的身份自是可以登临州府官长,但那对他来说时间太长了,这个机会他必须把握住:“哈哈哈,来来来,饮酒饮酒。” “主簿还是要谨慎些,贺英豪为匪,身手肯定不弱,若是失了手,一切都没了对证。”全绩给申洋敲了一记警钟。 “嗯,某自有周密安排,冶功不必担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邀约 腊月十七,全绩早起,梳洗一番,换了一件洁净的青襕衫,外披袄袍,别木簪,踏新靴,出了房门去正堂用饭。 刘翠见儿子穿着如此正式,面上喜笑,心中生了别样想法。 “母亲笑甚?”全绩从刘翠手中接过碗筷,佯作平常。 “你要出去吗?” “嗯,有些私事,今日的应酬父亲代绩去。”自汪宅一别,全绩心境自明,男人嘛当然要主动些。 “哪家女子啊?”全有德一下子便猜中了全绩的心思。 全绩笑而不语,也不否认。 “那你可要主动些,争取今岁成家。”刘翠心中也希望儿子早些找个贤内助,家庭稳定,有利于升迁。 “只是去见个朋友。”全绩口生推脱,他有此心,不见得小服妖也有,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见友人好啊!”全有德瞪了一眼刘翠,这种事全绩上心即可,他们无需深问,等到的那一步,全绩自会和盘托出。 “可有银钱?我去给你取。” 全绩自任公职以来,所有的薪俸就交予刘翠保管,以贴家用,故而刘翠才有此一问。 “绩还有些余银,母亲不必担心了,那绩就先出门了。”全绩吃了几口便匆匆出门而去。 刘翠望着全绩的背影心中慢慢万千,不禁落泪神伤,四子活一子,且有二子过了十岁,刘翠至今仍会想若全五的几位兄长没有病逝的话,家中该是何等热闹场面。 全有德见状拍了拍刘翠的手背,小声安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五郎这孩子有股子劲,日后必有一番成就。” “嗯,我知道,我一直相信”…… 两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汪宅大门。 全绩下车走向小吏,小吏对全绩依稀有些印象,又见他穿着雅致,即道了声小官人。 “老哥,某有事寻汪小娘子,望老哥通传。”全绩拱手回应。 “好,小官人稍等。” 小吏快步入门,直走后院。 院中房门大敞,依稀可见房中桌面上摆放的茶具针线,而汪沁正在院中玩雪,一时间忘乎所以。 “沁儿小娘子,有人寻你。”小吏入院打断了汪沁的玩心。 “谁啊?”汪沁立即起身,作得乖巧有礼。 “会稽的全小官人。” “嗯?全冶功?他……来作甚?”汪沁来山阴也有一年了,唯一一次正式邀约她出去的是陆叡,且那次就全绩醉打陆叡的一回。现在汪沁听见全绩邀她,心情顿时乱了,各种联想浮现。 小吏只负责传话,当然不会回答汪沁的问题:“小娘子是见?还是不见?” “让他……他在门外等着。” 汪沁说罢便跑入房中,开始挑选换衣,梳妆打扮,当她看到箱中的男儿长衫后,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女儿长裙,口中还在喃喃自语责怪全绩来的不是时候,急忙又去寻些胭脂水粉。 许是汪沁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态度心情发生了极大变化,就在她放弃男儿装的那一刻,也就说明她放弃了玩心,如此精心准备又是为何呢? 全绩在大门前足足立了半个多时辰,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雪落白绒袄袍,发髻也覆了一层白,远看是更有风采,实则是叫苦连连,双脚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 值此刻,一身翠衣花裙的汪沁规规矩矩的走出大门,迎向全绩施了一礼,:“押司安好。” “小娘子安好。” 二人立雪幕之下,相对行礼,宛如一对金童玉女,让人看了好生羡慕。 “小娘子,请。” 全绩引汪沁缓行于街面,一直到街尾处,汪沁才恢复了活泼模样,双手负于背,弯腰向前一蹦,抬头看向全绩:“说,找我何事?是不是有求于我呀?” “当然有事,今日醒来,忽觉空虚,欲寻一乐子,你猜某第一个想到的是谁?”全绩直视汪沁的桃花眼,气氛瞬时有些暧昧。 “哼,你想谁与我何干?”汪沁徉装没听懂全绩的明示,又埋怨全绩道:“哪有你这般邀约的?事前不予知会,幸亏是我,不然大多会拒了你。” “单纯只是游玩,又何必那么正式?小服妖,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全绩与汪沁相处总能感受到轻松愉悦,他不想破坏这种状态,这是他忙碌两年来少有的慰藉。 “哎呀,你也不早说,早知道我就换身公子服了,这般模样能去什么好玩的地方?”汪沁惋惜的说道。 自史弥远执政以来,一改韩侘胄打压儒学的风气,大肆提倡理学,慢慢的理学深入人心,女子的德行被摆上了台面,私家行为处处受到限制。 “小服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奇装异服?”全绩随手拂去汪沁发髻上的落雪,动作连贯,毫无芥蒂。 “多年……习惯罢了。” 汪沁表现的有些羞涩,她还从来没有与男儿如此亲密接触过,不过她并不讨厌全绩刚才的举动。 至于汪沁异装喜好,多是家中原因,汪家传至汪沁一代无儿郎,其父在汪沁少时经常为此而烦恼,汪沁为了讨父亲小心,充作男儿郎,慢慢的汪沁也发觉男儿身份在外界行走方便许多。 “要不咱们去天章寺,去兰亭一游。”全绩提了一处好景致。 “那有什么意思,山水我可看腻了。”汪沁已经完全放开了心态,将全绩当作友人,不愿做表面迎合,随即汪沁双目一亮:“全绩,要不我们去看翁翁新建的营房,去看士兵训练如何?” “啊?这……也不是不行,不过正如你所言,你穿着佳人服,怎可行不雅事?”全绩无奈笑道。 “这简单嘛,你在此等着,我溜进后门,换身衣服便来。”汪沁也是个执拗性格,说要看就要看。 “那好,我在此处等你。”全绩顺着汪沁的脾性,讨其欢心。 “全绩最好了,那你乖乖在此站着,我去去便回。”汪沁欣喜流于面,大步又折返府宅后门。 全绩望着其曼妙背影,再次摇头苦笑:“希望不要碰见使君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厢军 午后,全绩与汪沁乘车出了山阴,至鉴湖南山里亭。 立亭遥望,可见对山山麓有一大营,营中多见简易帐篷,各处锦旗林立,兵甲云聚,训练之声传至山亭。 “全绩你看,这好热闹啊。”汪沁兴致满满的指着远处训练的甲士,这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在她看来十分有趣。 “这只是暂驻鉴湖的一部分,过两日某带你去看海堤大营,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壮观了。”全绩在会稽官砦见过这数百人训练的场面,且真实参与了临城里山寨的攻伐战,表现的十分淡定。 知府汪纲的本意是想在沿海地带募一股海防力量,主营建在海田旁,这里的分营只不过是用来处理鉴湖掘田事宜。 “好啊,那一定会很有趣。”汪沁立马答应了下来,她现在的玩心已经压过了二人相交的拘束,这也全绩为她创造的轻松氛围:“全绩,你说这些人如此威武雄壮,为何会打不过金人?” “也许是心中有畏惧。”全绩不作长篇大论,只以胆怯喻之。 “咦!你又是这副语气,好生无趣。”汪沁白了全绩一眼。 “哈哈,那你要让某怎么说嘛?某又没见过金人大军,眼界也止于此处,高谈阔论大肆吹捧宋军?亦或无度贬低金兵? 这只是未成型的厢军,那禁军又该是什么模样?时至今日他们还在频频吃败仗呢,有什么好谈论的。”全绩负手站在汪沁身侧,山亭寒风迎面,欢愉的气氛生了几分凝重,这些年说的人太多了,但真正做的又有几人?全绩只能让自己向实干靠拢。 至于厢军是赵宋军种的一类,特指由地方招募,保境安民的军旅,其地位低于禁军,高于乡民,属赵宋官府的正式编制,且略优于地方巡检营官砦。 “全绩你现在好像我家翁翁哦,以后叫你小老头得了。”汪沁对全绩的稳重也不反感,二人相交总要有一人活泼些,一人沉稳些。 “哈哈哈,绩比老知府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老知府为人为学之道是绩毕生仰望的目标。”高官厚禄不改粗茶淡饭,权掌生杀尤如入门学子,勤勉之道,精干之才,汪仲举当得大宋文人顶尖风流,这样的人物谁能不敬呢? “哼,那是当然,翁翁一定会青史留名。”汪沁颇为自豪的回应道。 “是呀,开书立传也不为过。”全绩收了收神情,转头对汪沁笑道:“小服妖,看也看过了,咱们回,某请你去勾栏一游。” “哼,从心不良,是不是又想去看酥胸半遮。”汪沁言语间生了一股酸味,而且是不假思索的心声。 “你不愿去,咱就去夜市,绩看小服妖足矣。”全绩还是顶着平淡表情,说这甜腻之言。 汪沁瞬时身形一顿,觉得耳边酥麻,红晕上泛,脑中有些空白,什么叫看我就够了,大恶人到底想说什么。 随即汪沁加快了脚步,心虚回应:“唉呀,去就去,莫要在此间踌躇。” “哈哈哈。” 山道回响全绩放肆的笑声,瓦肆初见,此刻已萌芽。 话转山脚,全绩与汪沁上了马车,而恰巧其后方也来了一辆车马,车上二人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车厢左侧坐的便是绍兴知府汪纲,他脸色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但心中却有些许气愤,心道:好你个全五郎,在这里给老夫打注意着呢。 “哈哈哈,使君,看来贵府小娘子不愿与陆公后人相交是有原因的,这位哥儿到底是何人?” 右侧者三十五六年纪,浓眉长须,身形精瘦,坐在汪纲身旁仍显弱势。 “会稽主理押司全绩。”汪纲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嗯?胥吏……嘶!这……”长须男子神情颇为诧异,他认为全绩应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子弟,未曾想是一吏员,这完全配不上宰执门户。 “儿女之事老夫一向看得开明,若沁儿真愿与全五郎成美,老夫也不会阻拦。”汪纲无奈摇头道。 “使君还是要慎重考虑,一流外人入门,只怕……” 彭荣,字宇茂,临安府钱塘人氏,嘉定六年进士,初任嘉兴府盐监,后迁富阳令,时任绍兴府签书判官厅公事。 彭签判出于好意,提醒汪纲应为孙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只怕什么?被人耻笑吗?呵,未必,在老夫看来人品更为重要,处于显赫高门只有蹴鞠马球,整日游手好闲也算良人吗?” 汪纲见过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反倒是全绩有毅力,懂隐忍,未尝不可鹏飞九天。 “使君所言极是。”彭荣不再多言,毕竟这是汪纲的家纲,继而转了话题:“使君,何通判之事该如何处置?” 彭荣是汪纲上任时第一个表忠心的幕僚官员,故而汪纲对他不曾藏私,申洋所书之事也不例外。 “自是秉公处置,这有什么好说的,官家让某来任职绍兴,可不是与这些人同流合污的。” 汪纲几年前得了大病,早就向朝廷提交了辞呈,乞俸祠,但赵官家惜才,硬生生的把老者拉回了官场,汪纲自然要给官家交一份满意的答案。 “何通判是史相的亲近人,如此依例法办,史相岂会同意?”彭荣对史弥远深藏畏惧,这位相公自从扳倒韩侘胄后独揽大权多年,当今官家对其十分信任,得罪了史弥远,可在赵宋官场走不远。 “是史同叔的人又如何?大宋的风气已经奢靡成这般了吗?老夫偏要试上一试。”汪纲对权力已经看得十分淡然,这种人反倒无所畏惧,大不了就是史弥远免了他的绍兴知府。 “使君深明大义,荣佩服至极。”彭荣又说了几句恭维话。 “彭签判,老夫这件事只告诉了你一人,你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汪纲的气势顿时高涨百倍,他要先给彭荣敲上一记警钟,以免他临阵倒戈,做个两面三刀之徒。 彭荣咽了一口唾沫,额头生了密汗,连连点头:“使君放心,荣一向以使君马首是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收网 立春,小雨,会稽城东红楼。 街上行人往来稀,细雨落房檐方了断线的珠儿,一切显得静谧。 时街左小巷中暗藏了一众蓑衣带刀者,为首者正是会稽主理押司全绩。 全绩隔墙瞄了一眼红楼,转身对身旁衙卒说道:“一切可准备妥当?” “回押司,四巷前后街都安排了人手,贺英豪插翅难逃。” “嗯,再等两刻,午时动手。”全绩微微点头道。 临城里之案前后磨了小半年,吴玉一直紧咬牙关,说再无同伙,之后经过占城妇的再三确认后,申洋才将抓捕贺英豪之事报于柳炳文,柳炳文当即差遣全绩领众衙卒伏于城东,伺机逮捕贺英豪归案。 越两刻,全绩命衙卒沿墙而行,摸到了红楼对侧小巷。 “众儿郎听着,围住红楼,随某擒了贺英豪!” 全绩一声高喝,衙卒相继冲入街面,红楼的迎门童被吓的逃回楼内,而其余衙役也收到了信号,四面圈围红楼与酒楼。 “你……你们这是要作甚?”红楼主事见这群蓑衣客持刀冲入房门,表情惊恐话语哆嗦。 “衙门擒贼,无关人等不许妄动。” 全绩话音还未落,便听一声破窗,一身影落在了红楼外的街道上,仓皇向右侧逃窜。 全绩立即反应了过来,指着门外身影大喝:“莫走了贼人!” 随即众衙卒追出红楼,与右侧拦截衙卒会合,将贺英豪团团围在街巷中。 此时贺英豪手中并无兵刃,只带了一棍木桌腿卸下来的方棍,警惕的看着四周衙卒,直至瞧见了全绩:“全押司,你这是为何?” “贺英豪休要再做狡辩,乖乖束手就擒,本押司可让你免受皮肉之苦。”全绩二指指向贺英豪,一脸严肃的说道。 贺英豪瞬时明白了身份暴露,不再与全绩言语,着眼衙卒众人的薄弱点,伺机突围。 “嘿!” 一瞬,贺英豪踏步冲向左侧一衙卒,方棍成雷霆之速击打在那衙卒的肩膀处,衙卒只觉头晕目眩,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贼徒哪里走!” 衙卒缩紧了包围,两人从后方袭向贺英豪。 贺英豪同步动作,抬起方棍架住二人朴刀,片刻便以蛮力弹开了二人,且又给了二人疾风骤雨的几棍,打的二人连连惨叫。 “休要留手,一同擒贼!”全绩见状再作指挥。 众衙卒随即乱刀齐出,攻向贺英豪身体的各个方位。 不过贺英豪的武力更强,仅凭一根方棍,左右招架,打翻了七八衙卒。 但最终贺英豪还是架不住群狼攻势,左腿狠狠的挨了一刀,鲜血溢流不断,疼痛感时时刺激着他,让贺英豪心生恐惧:“全绩,你可想清楚了,某与何通判是至交,你若此时停手,某可不计前嫌,而且给你大大的好处。” “哼!这些话你还是留在公堂上说,想必柳知县会很喜欢听。”全绩对此不为所动,申洋今日既然敢擒贺英豪,那就说明汪纲已经做好了收拾何书元的准备。 又一刻,衙卒的刀架在了贺英豪的脖颈处,贺英豪不甘的看着全绩:“全冶功,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走出会稽城,不然终有一日你会死于我手。” “某等着,不过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全绩拂袖转身,他若怯懦,就不会理会临城里之事了。 半个时辰后,全绩押送贺英豪入衙内,简单为其处理伤口后,柳炳文会同一众文书衙卒升堂提审贺英豪。 时见大堂。 “啪!” 惊堂木作响,柳炳文一脸平静的开口:“堂下所站何人?报上名来。” 身负镣铐的贺英豪忍痛拱手回应:“草民贺英豪拜见明府。” “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柳炳文依例再问。 “明府,草民冤枉啊,草民本是城东一买卖人,平素奉公守法,从不敢做藏污纳垢之事,但今日会稽押司全绩不由分说便驱衙卒砍伤草民,将小民押至此地,请明府为小民作主。”贺英豪未见真凭实据之前自然不会自认罪责,侥幸心理人皆有之。 “一买卖人打伤了本县十余衙卒,这倒是件奇事,你若真有冤屈,来衙中自有分解,何必受着皮肉之苦?”柳炳文也是第一次断案,以人情常理入手,问的妥当。 “这……小人自幼习武,加之脾气执拗,故而冒犯了众差人,小人愿赔付汤药钱。”贺英豪又生一推辞。 “啪!” 柳炳文再拍惊堂木,目色化作阴深:“大胆!事到临头还如此嘴硬,本县且来问你,你到会稽之前在何处行商,为何所报家门查无实处?” “原来是此事,明府莫怪,草民之前在海外行商,历经多国,至于家门之事,唉!草民自幼父母早亡,又常年在海外,乡里不识十分正常,不过草民父母乡里人必定认识,若明府不信,可派人去查证。”贺英豪十分狡诈,他知道来回往返查户籍最为麻烦,至少要数月功夫,在这期间他可以左右运作,将大事化小。 “刁徒,你为何如此恬不知耻!占城国你可去过?”柳炳文此刻真正生了火气,不怕犯人胡搅蛮缠,就怕他说的有理有据,让官府难以取证。 “去过,而且呆了三五年,做些瓷器买卖,不过当时那里由真腊人所统治。”贺英豪不加避讳,赵宋官场体系冗杂,一个庆元府的户籍都要查上几月,更别提占城国了。 “来人,唤证人上堂。” 柳炳文一声令下,衙卒带着十余位占城妇入堂。 “贺英豪,你可识得她们?” “不识。” 贺英豪随意扫了几眼,心中并无异样,他这一生倒卖的占城妇少说也有千人,怎能一一记住。 “很好,但她们都记得你,她们都是被你倒卖去临城里的占城妇人。”柳炳文颇为得意的说道。 贺英豪微微一愣,然后迅速恢复平常:“明府,这些妇人我的确不识,总不能听她们的只言片语就定了我的罪。” “哼!再带人证。” 很快,吴玉也被带上了堂,吴玉一见贺英豪顿时大惊,脱口而出:“你……你还活着?” 贺英豪此刻也难做平静,连连摆手:“你是何人?莫……莫要乱认。” 吴玉立马意识了过来,闭眼低头,不做言语。 “吴玉,你可认识此人?”柳炳文高声问道。 “不识。”吴玉别过头去,义气十足。 “你……”柳炳文一时有些语塞,昨日吴玉可是在牢中答应帮官服指认同伙,今日到堂却临时变了卦。 “明府你看,我就说你们抓错人了,还望明府帮小民作主,全绩伤人也总该有个说法。”贺英豪心中庆幸吴玉还有几分兄弟义气,随即倒打一耙,将矛头指向全绩。 “全押司,你做何辩解?”柳炳文一时间想不到如何让贺英豪认罪,又因其身后站着何书元,故而柳炳文不敢对其动大刑,亦不能草草了事。 全绩闻言岀列,向柳炳文一拜,随即派人取来红楼搜查到的寿州窑瓷器。 “贺英豪,你可认识此物?”全绩举着瓷器问道。 “上品寿州窑,某数年前从占城收来的,怎么,全押司喜欢?那咱们私下聊。”贺英豪此刻思路是越发清晰了,只要他一口咬定不识占城妇,且吴玉不反咬他一口的话,这寿州窑在占城国倒卖的多的是。 “贺员外不仅武艺好,这辩才也堪优秀啊,一顿推脱到把自己摘的干净。”全绩心中也生了急躁,吴玉一反口,面临的就是证据不足,若是二次查证,只怕又给了贺英豪,到时候他拿钱买通关系,亦或逃匿他方,这案子就成了一笔坏账。 “唉呀,全押司高抬了,生意场上的人都会说两句,不然怎么做生意呀。”贺英豪眼中暗藏恨意,依旧是一副和善模样。 全绩沉默不应,脑中迅速整理着整个事件的脉络,从中找出缺漏点。 贺英豪见全绩不言,转而向柳炳文拱手说道:“明府,小民自知官服处理案件不易,但这腿部疼的厉害,可否为小民寻个大夫,医治一二。” 贺英豪以退为进,也不说放了他的话语,只是让柳炳文尽快断案,好让他治疗腿伤。 “全押司!”柳炳文答应申洋与全绩主审这桩案子,事前说好的证据确凿,但现在一一被贺英豪有理有据的驳了回来,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开口催促全绩。 全绩被柳炳文一句话拉回了现实,整个人的状态显现轻松,不再看贺英豪一眼,而是走了吴玉身旁。 “吴玉,你之前的供词是说尔等的海贼船翻于庆元府近海,此事可否属实?”全绩连通了所有线索,现在只需敲开吴玉的口关,便可让贺英豪认罪。 “此事人人皆知,你又何故来问我?” 吴玉原本以为官府让他指认的是一藏匿的船员,但未曾想是贺英豪这位大当家,这也是吴玉反口的原因,贺英豪平素对他不错,且即便吴玉指认了贺英豪也无法免除他滔天的罪责,所幸在临死之前给贺英豪卖个人情,以抱旧恩。 “尔等为匪多年,烧杀劫掠应该获取了不少金银财宝。”全绩扯起了题外话。 “船一翻,皆沉了海,活着已是万幸,还提什么金银。”吴玉眼中显现贪婪,想起了满船舱的金银财宝。 “哦,那就出奇了,吴玉你可知他是何人?”全绩指着贺英豪又问了同样的话语。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不认识!”吴玉仍做嘴硬。 “他叫贺英豪,会稽城鼎鼎有名的富豪员外,一手建立了城东瓦肆,而且经营着会稽城最大的酒楼。为人阔处大方,即便是乞儿说上几句讨喜的话,博得贺员外一笑也有大把的银钱,你说他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这可真是有趣啊!”全绩为吴玉层层介绍贺英豪的新身份,引起吴玉心中的不满。 “那又如何?与我何干?”吴玉是个直爽人,听不懂全绩绕来绕去的话语。 “哎呀,吴二当家还不明白吗?贺英豪因何而起家呀?那满船的金银是不是有人事先捣鬼,亦或者事后打捞呢?”全绩索性就把话挑明,对这笨人说不得文字游戏。 “你是说!”吴玉瞬时一惊,表情化作极为愤怒,转头对贺英豪嘶吼道:“你骗我们!你想独吞我等多年打拼的积蓄,故意制造沉船事故!”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贺英豪手心里满是汗水,全绩几句话让吴玉破了防,且事实正如全绩所料,航行多年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海盗船在庆元府近海侧翻确实是他捣的鬼,贺英豪这些年也受够了海上生活,但把金银分于众人,自己落下的一部分着实不上眼,倒不如造上一起事故,从此摇身一变,做一位州府顶级的富贵翁。 “贺杰!你还是人吗?老子跟你风雨打拼了这么多年,临了你竟然摆老子一道,那可是多年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你真能狠心下去手!”吴玉突然间暴起,一把抓住贺英豪的衣衫,喷了其满脸唾沫,一句一句的质问着。 “放开,快放开!明府,这人疯了,他的话万般不能信啊。”贺英豪现在也急了,开始急于寻找辩解。 “你爹我好着呢,从你入门,老子还想帮你隐瞒一二,让你逃脱升天,现在老子不愿了,大家一起死,你这贼球!挨千刀的畜生!”吴玉一把甩开贺英豪,对柳炳文说道:“知县,这人就是贺杰,我等的大当家,杀人无数的悍匪,某可一一说出他身上的特征,以做人证,望大人秉公处置!” 贺英豪一听顿时泄了气,吴玉和他待的时间最长,了解他的一切,随意几句话便可证明他的身份,他此刻再辩就显得可笑了。 “贺英豪,你还有何话要说?”柳炳文三拍惊堂木,略带赞扬的看向全绩。 贺英豪低头不言,吴玉还在发疯似的质问他,为何不顾多年兄弟情谊! 贺英豪长舒了一口气,呆呆的看着县衙高案,只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天下乌鸦一般黑 贺杰,字英豪,镇江府金坛人氏,初姓王,少丧父,随母嫁于庆元府,继父对其暴虐,使其心怀仇恨,年十八杀继父以逃海,自此开始海匿生涯,但贺杰天生不受管辖,多次与同船人发生矛盾,又与人因口角生了命案,船长惶恐欲要报官,贺杰再杀船长,将海船据为己有,开启劫掠活动,尔来三十年有余,终是厌倦了刀头舔血,所以自导自演了沉船事故,成为会稽城的贺员外。 贺杰认罪画押,与吴玉一同被关到了牢中,一时间会稽官吏乃至绍兴府官场都起了震荡。 午后,全绩照常在押司院处理公事,王勇从门外走来。 “五郎,忙着呢。” “王叔请坐,有事吗?”全绩起身邀王勇同坐,为其倒了一杯茶水。 “某有一事想向五郎求个方便。”在抓捕贺杰之前,整个会稽官吏圈只有柳炳文、申洋、全绩三人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贺杰归罪,王勇第一个坐不住了。 “王叔请说。”全绩也隐隐察觉到了王勇为何事而来,神情有些失望。 “这……五郎啊,某在以前是绝对不知贺杰有这种身份,故而……故而收了些他给的好处。”王勇一脸讪笑的开口,他知道全绩带人查抄了红楼与酒楼,将所有赃物以及账目都带回了县衙,王勇生怕贺杰记着他的一笔黑账,故而今日一整天心神不安。 “唉!王叔糊涂,王叔从贺杰处得了多少银两?”全绩直言相问。 “前后四五十两,某已经备下,可归纳回赃物中,望五郎抹除某的一些痕迹。”王勇起身向全绩一拜。 全绩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望王叔记住此次教训,那银两归县库,等贺杰的赃物整合完毕,定是要报于州府的,老知府现在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会刻意深究。” “好好好,某立即去办,多谢五郎,改日某请五郎饮酒。”王勇如释重负,大步离开房中。 全绩望着其背影啧啧摇头,其实他方才就是在看贺杰的各类黑账行贿记录,贺杰此人自恃甚高,记录的全是官员,根本没把吏员放在眼中,也不屑去写小账出入。王勇今日此举完全是自家心中有鬼所导致。 傍晚时分,全绩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又来一吏员请他去县丞院,说是丁也峰有事要问。 全绩一听便知丁也峰为何而来,丁也峰在贺杰的行贿记录中可值七百多两,是会稽官员中最贪婪的一人。 “你且回去告诉丁县丞,就说某今日身体欠佳,需回家休息,望丁县丞见谅。”全绩也没想到会牵扯这么多人,不仅是丁也峰,就连黄胜、胡壬杰也在其列,这让案件的进展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但全绩即主理此案,自然要守住底线,不会因某人而推卸责任,亦或改了初衷。 “全押司,县丞知道你去这么说,也知道你的难处,但还是让小人来请押司,望押司莫让小人难做。”小吏急的满头是汗,他只是一传话者,全绩不去,受罚的就是他。 “唉,也罢,在前引路。”全绩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总是要见丁也峰的。 “多谢押司,多谢押司。”小吏欣喜,心叹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继,全绩随小吏去了县丞院,面见丁也峰。 全绩初入门便见丁也峰与胡壬杰在对坐饮茶,其间笑谈平常,丝毫没有所谓的紧张气息。 “拜见二位官长。”全绩拱手向丁、胡二人一拜。 “嗯,冶功来了,案子处理的如何?”丁也峰和颜悦色的问道。 “贺英豪对海贼身份供认不讳,某已带人査抄他的住处,一应物品也录入了县库,等明府看过之后便可报于汪知府。”全绩平静应答。 “甚好,那贺英豪可留下账目一类的证物?”胡壬杰直言相问。 “有一些,已经全部移交于明府,至于账目细则绩就不太清楚。”全绩事前便料到丁也峰一众会借职权之便来问自己讨要账目,甚至做以修改,故而全绩已将账目送到了柳炳文处,让丁也峰等无从下手。 “全押司,案件还没有审理完毕,你便将证物移交给明府,这样似乎不太合规矩。”丁也峰目色一沉,暗骂全绩是只小狐狸。 “案情已然明了,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再查的必要了,将证物交给明府是绩按衙中流程做的,二位官长一查便做。”全绩不看二人脸色,只作拱手低头。 “罢了,你且先回去。”丁也峰不再为难全绩,摆手让他离去。 “小人告辞。” 全绩快步退出县丞院,走在长廊中,神情越发的凝重,最后还是决定去申洋处一趟。 而县丞院正堂中,胡壬杰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了:“丁兄,这件事只怕会要了我等的乌纱帽啊!” “你怕甚,绍兴府会稽、山阴有多少官吏收过贺英豪的银钱我不必多说了,柳炳文他新上任,他若想得罪会稽大部官吏,那就让他去做,看看到头来是谁吃苦头。至于全绩一小儿,即便有些头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丁也峰就不信柳炳文会与整个绍兴府官场作对。 “那申洋呢?他可是提抓捕贺英豪的人,只他有陆公传人、史相同乡双重身份,一般人他可不怕。”胡壬杰眼中满是忌惮的说道。 “申洋自己也不干净,他就算没有参与贺英豪之事,但他拿的银钱还少吗?他做事之前也会掂量掂量自己配得上清正廉明四字吗?”丁也峰手中有申洋贪腐的把柄,对其毫不担心。 “唉!你说这事弄的,姓贺的真不是个东西,他当什么不好,偏偏去当海盗,害得我等要为此担惊受怕。”胡壬杰愤愤不平的骂了两句贺英豪。 “放心,这次树大根深,一个小小的押司还上不了台面。” “希望如此。” 胡壬杰与丁也峰都明白此次事件关键人物是汪纲,老知府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都好说,但若老知府执意彻查到底,那扯出的就是大半个绍兴官场…… 翌日,全绩早起,整理好衣装,准备陪同柳炳文将贺英豪押送州府衙门,向老知府禀告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谁知他一到县衙,便见丁也峰领一众衙卒将贺英豪提出牢狱,全绩赶忙上前问个细则。 “县丞,你这是……” 丁也峰手中拿着一叠账本,正是贺英豪的行贿记录,他见了全绩也不慌张,慢悠悠的说道:“冶功啊,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明府让某送贺英豪去州府,何通判要提审他。” 丁也峰刻意压重了何通判三字,而身负镣铐的贺英豪也是一脸得意的看着全绩,他撒了一池子饵料,现在轮到鱼儿来报恩了。 “县丞,此事……” “全绩,本官平日里给你三分颜色,你也要自知,不然话说明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让开。”丁也峰抬手制止全绩,全绩没资格与他商量。 “是。” 全绩拱手退至一旁,在贺英豪鄙夷的注视下全绩心中生了一丝绝望,让何书元主理此案只怕会黑白颠倒,大事化小。 衙门前依旧喧闹,隔庭院正堂中公正廉明的匾额似乎有些可笑,全绩仅仅只有片刻迟疑,之后目光变得坚定,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至少努力一下。 随即全绩去内堂寻柳炳文,但被小吏拦在了门外。 “你这是作甚?本押司有事要见明府!”全绩语气略显不悦。 “明府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外人,押司请回。”小吏满脸无奈的说道。 全绩望着房门,足足等了一刻,他知道柳炳文就在房内看着,他想让柳炳文表明一个公正的态度,但他失望了。 “好,某就不打扰明府了,明府好生休息。”全绩转身大步离开内院。 柳炳文确实站在房内窗前,连叹数声,也作无可奈何,他看了账目后先是心惊,后又心怕,这腐根若是能拔出来还好,但若拔不出来,他将会被排挤的一无是处,赵宋官场向来是这样。 “全贤弟,老夫是真帮不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舍得一身剐 全绩寻柳炳文无望,又去找申洋。申洋的态度稍好些,让全绩入了主簿院,二者会于正堂。 “冶功,临城里之事就到此为止,你抓捕贺英豪立了大功,州府必有重赏,入州府为吏也不在话下。”申洋表现的也是一脸失落,他可花大力气拉下何书元一人,但无法与整个绍兴官场作对,毕竟申洋的底子也不干净,再查下去检举他的人可不在少数。 “主簿,绩不为州府厚看,贺英豪的账目你我皆有备,此时拦下丁也峰,将贺英豪押送至老知府处,事情仍有转机啊。”全绩知道申洋为此事也付出了不少,他不信申洋可随手放任。 “冶功,有些事真不是秉公二字可以处理的,一入官场,左右牵扯,某即便有此心,也无力啊。” 申洋也曾想过拼一把,但热血过后是无尽的后怕,他寒窗十余年博了一份功名,真不敢因一时风头,断送一世前程。 “绩明白了,告辞。” 全绩不再多言,以申洋的态度来看,他说再多都无用了。 继,全绩返回押司院,全有德见状上前安慰全绩:“五郎,官长之事非我等吏员所及,且放宽心,毕竟你还有一份擒贺杰的功劳。” “父亲真以为绩喜这功劳?”全绩在旁人面前作佯装,但在父亲面前直言说厌恶:“烂根不除,锈而渐大,这家国何为乎?” 全有德第一次见全绩如此愤慨,与平素判若两人,全有德此刻也明白了全绩的决心:“五郎,要不为父去寻你舅父,看一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全有德自然是以儿子第一位,这押司之职当不当也无妨,最起码他要给儿子表出正面榜样,全力支持他,不计后果。 “舅父言轻,起不了大作为。”全绩说话间双拳攥紧,目色决绝:“父亲,绩要携账目去一趟卧龙山。” 柳炳文怕,申洋惧,但全绩没什么好忌惮,一个主理押司而己,不引清流入泉,这浊水永沉泥沙,全绩愿做一试。 “为父陪你去。”全有德也被全绩的信念所感染。 “绩一人去即可,父亲且留在衙中。”全绩当即拒绝,以布包好账目,大步出门。 全有德望着全绩的背影,神情略显担忧,他知道儿子现在要做一件置身死于度外的事情,一个押司想扳倒会稽官场众人,听起来都可笑,那做的人又该怀何等心情呢? 午时左右,州府衙门前。 “汝是何人?”小吏拦门寻问。 “会稽押司全绩,有事求见汪使君。”全绩笔直立在台阶前,今日的他不失气节。 “等着。”小吏入门通禀。 一刻左右,小吏引全绩入正堂,终见知府汪纲。 “拜见使君。” “全押司,你寻本府所为何事?”汪纲坐于堂上高台,整个人的气势与平素大有差异,威严且肃穆。 “回使君,绩来州府有一事请教使君。”全绩持礼开口,做的妥当。 “讲。”汪纲现在看全绩又与以前大不相同,全绩与汪沁情意渐热,这小子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孙女婿,汪纲自然要对他更严肃些,更苛刻些。 “敢问使君,林木已朽,是伐之而后植,还是任其败烂,延祸其他健木?”全绩拱手再问。 “噢,自是要伐之以绝后患,但你一蒿草为何管腐木之事?”汪纲瞬时便明白了,全绩今日是来越级告状的。 “满林皆朽木,无一出头鸟,绩本蒿草,也乞愿林中肃清,还一朗朗乾坤。”全绩在赌汪纲的品行,他相信老知府是个秉公人儿。 “满林?你可有实证?”汪纲对贺英豪的事只是有所关注,他的为政重心还是在海防上,如今全绩给他带来了这个重大线索,让汪纲不得不重新审视整个事件。 “使君,请看。” 全绩将账目递至案上,这也是全绩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向望的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官场,一个天下为公的官场,若让他与之同流合污,保持静默,全绩万般做不到。 汪纲打开账目卷宗一一细观,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这些人都是平素将家国天下挂在嘴边的实权者,但一卷黄纸,潦草几字便把他们打回了原形。 “贺英豪人呢?”许久汪纲合上账目,满脸愤慨的问道。 “被何通判提来了州衙。”全绩不特指某一人的行径,也不想针对谁,白纸黑字,证人证言一一俱在,只看汪纲是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贤者。 “好,此事本府去即日处置,你且先回去。”汪纲双目微闭,思虑如何妥善行事。 “使君,若有必要的话,绩愿为证人,临城里之事没有人比绩更清楚,这样使君行事也更为方便。”全绩毛遂自荐,做势斗争到底。 “回去,今日的事也不要向外人提起,等本府一切处理妥当,再寻你商议。” 全绩想破罐子破摔,汪纲绝不能这么做,也许是他在全绩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亦或全绩与汪沁的这层关系,汪纲绝不想断送全绩的前程。 “是,绩先行告退。”全绩做了该做之事,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同日,汪纲亲自下令将贺杰、吴玉一众人提出州府大牢,送至别出关押,同时斥责了何书元的越权行为,仅仅半天时间,整个绍兴官场谣言四起,都想知道汪纲到底掌握了哪些证据。 翌日,柳炳文听从丁也峰的建议,罢免了全绩主理押司之位,将其打发到县府牢狱为节级。 又两日,胡壬杰又以牢狱伙食的疏漏将全绩再贬为牢卒子,而全有德也被降为了手分,秦义再次成为会稽的主理押司。 一月之内的连降并没有让全绩恼怒,反倒是日日高兴喜悦,这也说明了汪纲在大力整治绍兴官场,这些偏风压力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此日,全绩依旧值夜。 时见牢中长椅,全绩穿着一身卒衣,脚上打着裹布,肩上压着水火棍,与狱中同僚闲做交谈。 “五郎,我等要去夜市,你可同去?”狱卒对全绩还是较为尊敬,毕竟全绩是当过押司的人物。 “尔等去,某一人值夜便可。”全绩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即便不出错也有大把的人想要修理他,他哪敢擅离职守。 “好,那我等回来时给你带些吃食。”牢卒说罢,三五成群出了牢门。 全绩见状,倒了一碗凉茶汤,自饮闲思,他这一月的境遇就是一言难尽,口口声声叫他贤弟的柳知县与大力赞扬他的申主簿似乎都成了隐形人儿,整个县衙的主导变成了丁也峰与胡壬杰。 约过半个时辰,守门卒走入牢中:“五郎,有人寻你。” “好,那咱俩换个位置,某去守门。” 全绩以为是全有德或刘翠来给他送饭,大步出了牢狱,刚到门前便见一席淡青裙的汪沁站在台阶前。 “全牢头,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哦。”汪沁轻盈步伐跳上台阶,随口调侃着全绩。 “哈,某亲自挑选的,是不是有几份怪侠风采。”全绩说起了那日与汪沁一同听过的猎奇文章。 “看来你不需旁人安慰。”汪沁几日前曾向祖父抱怨过全绩如今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但汪纲只回了一句这是最好结果,若全绩出堂作证,世间恶人有的是,弄不好全绩有性命之忧。 “旁人的安抚自是不需要,某向来心宽,不过小服妖的安抚,某爱听的紧。”全绩说话间坐在台阶处,目眺远街。 “全绩,翁翁说这件事很难办到,他只能尽力而为,若实在不行,便报上朝廷,由官家处置。”汪沁立在全绩身侧,牢房中传来的恶臭味道让她连连皱眉。 “哈,小服妖,某有时候觉得做官还是无趣呀。”汪纲传的这句话让全绩有一些心冷,报上朝廷那就必须经过史相之手,何书元又是史相门生,只怕此事会石沉大海。 “你莫要自责,这事很难的,翁翁说需要千百个全绩才能扭转大宋如今的风气,翁翁很看重你。”汪沁说的越发小声,俏脸也生了微红,似乎在暗指其他事。 “老知府谬赞了,大宋要多些老知府这种守国基石才有用。” 文人掌国,气节为重,这本该是赵宋最大的优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懦弱守成,懈怠贪腐开始横行,大宋文士深深的陷入了这个泥潭之中,即便有一二璀璨,也会被大势冲刷得黯淡无光,譬如申洋,也许在五六年前他会义无反顾的抗争到底,但现在变成了芸芸蛀虫中的一员。 “小服妖,你说某不管这破烂摊子,带你远走高飞如何?寻一湖泽,结庐垂钓,观那千山暮雪,行那竹杖芒鞋,那怕日月倒转,也求个自在舒畅。”全绩说话间抬手握住汪沁的柔夷,说的十分自然。 汪沁则浑身一颤,脸颊绯红,这是全绩第一次牵她的手,对全绩说了哪些话她似乎都听不见,但她也不反抗,乖巧的坐在全绩身旁,伴他走过此刻失落…… 同月,由于涉案人数之广,汪纲整顿绍兴官场以失败告终,只能将此事禀明朝廷,请求官家圣裁,为此汪纲同附了一份乞俸祠的奏章,章文中言明对绍兴官场的失望,以及自己老迈无力处理政事的自嘲。 快马入临安府,恰巧也赶上了一事。 临安府,又名杭州,绍兴元年高宗升杭州为临安城,定为行在,开启赵宋的第二篇章,自此临安擢格为大宋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人口也一度超越了南渡前的汴梁。 大宋皇宫坐落于临安城南,世人尊称为大内,大内有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以及宫后苑组成,建地规模宏大,富丽堂皇,宫羽楼阁比邻数百,高墙红瓦皆是威严所在。 话回内廷选德殿,此处是官家与众大臣平常议事的地方,今日殿内又起了热闹。 大殿尊高台,龙椅落座一人,年五十五,高大额,薄须山羊胡,丹凤眼,独坐台上富贵逼人,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赵扩,临安府钱塘县人氏,光宗与李皇后的次子,大宋第十三位帝王,由韩侘胄与高宗吴皇后扶持上位,今在位已二十八年,为人虚心好学,勤俭节约,善纳谏言,由其统治下的宋王朝趋于平定祥和,人口户籍达到了南渡以来的峰值,算是一位忠厚仁义之主。 “宣旨!”赵官家近年来精力显弱,临朝议事的时辰也大幅度缩短,不过今日他的状态不错,甚至有几分喜悦之色。 “是,官家。”一内侍持黄卷向前踏了两步,殿中众人皆作拱手低头。 “朕自临极以来……,今幸有赵竑替朕分忧,朕甚喜,擢其为检校少保,封济国公之位。 另立赵与莒为沂王嗣子,赐名赵贵诚,授秉义郎。” “官家圣明。” 殿下立三人,分是史弥远、赵竑与赵贵诚。 赵大对自己这个新名字十分满意,沂王赵抦无后,先是选宗亲赵均为嗣,后改名为赵贵和,景献大子赵询病逝之后,赵贵和被赵扩收为养子,赐皇子身份,也就是现在的赵竑,而赵大此刻所走的路就是赵竑之前的足迹,变相说明赵贵诚也有了与赵竑一争储君的身份。 当然这件事中最不高兴的就是赵竑,他不明白官家为何要相信史弥远随意找来的乡下宗亲,现在他有了深刻的危机感。 二人身后也站着一位接近花甲的老者,慈眉善目,大耳多福,犹如一乡邻老汉。 史弥远,字同叔,号小溪,别号静斋,明州鄞县人氏,尚书左仆射史浩三子,淳熙十四年进士,开禧北伐失败后,与杨皇后密谋杀了韩侘胄,自此开启了独霸大宋朝堂的权相生涯,尔来一十四年,深受官家信任。 “恭喜官家,即立皇嗣,又寻得沂王嗣子,日后有二子辅佐处理政事,官家也可轻松些。”史弥远慢悠悠的说道。 “多赖史卿相助啊,贵诚为人有礼,言谈得体,深得朕心。”赵扩对史弥远的依赖已经深入方方面面,即便朝堂中有大把人抨击其为奸佞,但也不可否认老相的能力尤在。 “官家,史相如此殷勤,当得重赏啊。”赵竑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句。 “嗯,朕自有安排。”赵扩最不喜欢赵竑就是这一点,藏不住半点心思,事事喜怒流于表面,这根本不是为君者的表象。随即赵扩又另转话题:“同叔,朕近日听闻了一件怪事,你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能入官家之耳的想必都是趣事,老臣喜听的紧啊。”史弥远立于朝堂这么多年,说些轻松话不会引起赵扩的反感。 “绍兴府前几日报上了一件事,是有关占城妇人的,汪老知府与何书元都来了书信,双方的说词差距甚大,同叔可拿去一观。”赵扩随意摆手,内侍将两份奏本送到史弥远手中,赵扩同时为史弥远赐坐,让他静下心来慢慢看。 史弥远观卷,赵扩又看向赵大:“贵诚,你也是绍兴人,可知临城里这个地方?” 赵大拱手即答:“回官家,侄儿确定听过这个地方,是从全家兄长口中听说那里民风凋敝,与外界少有联系。” “全家兄长?嘶!可是叫全绩?”赵扩起了兴趣,他在汪纲的奏本上看过这个名字。 “正是全绩全冶功,侄儿离乡时他已任会稽的主理押司,侄儿这位兄长有些干才,常能给侄儿惊喜。”赵大不知道官家从何处听到全绩的姓名,但还是尽力在有限范围内为他着彩。 “噢,这么说来也是一位好儿郎?他年几何呀?” “过了五月十四,也十九岁了。” “为何不读书考功名?偏偏去做什么押司?”赵扩问了大多数人都会问的问题。 “这……全家兄长前几年有些浑噩,染了些不良习气,而后一朝醒悟,从甲头做起,不到两年,便有如此成就。”赵贵诚隐藏了全绩身着墨衣之事,这是一个不小的污点。 “哈哈哈,胥吏升迁以资历为主,全绩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押司,的确有些手段啊。”赵扩随口赞扬了一句,许是爱屋及乌。 之后,史弥远合上奏本,起身说道:“官家,还是让这些占城妇人留在大宋。” “朕也是此意。”赵扩没有精力与占城交战,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想掩盖了此事:“那老知府说的绍兴府官员贪污受贿之事该如何处置?” 赵扩平静的看着史弥远,他知道何书元是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倒要看看史弥远如何抉择。 “汪仲举有经国之才,且为人正直,老臣也愿相信他的奏本,何书元饱受皇恩,却不思进取,理应受到惩处。”史弥远心中也有一条准绳,像汪纲一类的老臣子官家是十分器重的,他不会去污蔑官家千辛万苦留下来的干才。 “嗯,同叔派人去处置。汪老知府不会骗朕的。” 赵扩恢复了和颜悦色,之后又与赵竑、赵贵诚聊起了宗族之事,从太宗一直扯到如今,感念赵宋天下来之不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沂王府头7名 是夜,相公府。 内堂中列坐数人,分是史弥远、余天赐、赵贵诚以及赵与芮。 “大郎啊,今日老夫听你在殿中提起了全家兄长,他与你是什么亲眷?”史弥远饮了一口茶水,平静笑问。 “相公也知五哥?他是我家舅的儿子。”赵与芮在这种场合下平素极少说话,今日听见了史弥远问全绩,喜色流于表面。 “咳!”赵贵诚轻咳了一声,赵与芮立刻止了笑颜,低头静坐。 “史相勿怪,我兄弟二人自幼寄养在舅父家中,与全家兄长阴影不离,故而感情深厚,今日与官家应对,也有些失礼了。”赵贵诚在竭力完善自我的身份转变,但遇了某些特定的人和事,也会忍不住多说两句。 “无妨,今日见官家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大郎要记住,以后无论在官家面前提起何人,都要保持平常态度,公正待之,官家才会喜爱。”史弥远与赵扩做了这么多年君臣,深切了解官家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当面说好不一定是好,带些抨击反倒有提携之意。 “某明白。”赵贵诚现在对史弥远是言听计从,一方面史弥远要利用他与赵竑争皇位,教的东西多无误差,另一方面赵贵诚人在屋檐下,要懂得审时度势,在临极之前一切都有变数,其中最大的决定因素就是史弥远。 “纯父,全绩这人如何?”史弥远满意点头,转问余天赐。 “少年杰才,心性纯熟,为公善举。”余天赐说话十分取巧,这种赞扬也从侧面露出了全绩的缺点,那就是为人过于深沉,思虑频多。 史弥远轻抚胡须,点头不语,心中给全绩扣上了不堪大用的帽子,这种人虽会因势随行,但起势后就难以控制了,仅凭这一点,全绩有再大的才能,史弥远也不会重用。 随即,史弥远看了一眼赵贵诚:“大郎,你愿帮全家兄长一把吗?” 史弥远直言相问,他不会重用全绩,但不妨碍他给赵贵诚卖个人情。 “全凭史相作主。”赵贵诚现在也学聪明了,说的越多,越无用。 “那好,老夫就帮他一把,助他跃过这门坎,以后造化如何全凭他自己了。”史弥远对全绩的戒心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二人的身份有天壤之别,拖着裙带关系进入赵宋官场的人物十分常见,也不差全绩这一个,史弥远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要笼络赵贵诚,毕竟这么听话的棋子可不好找。 “多谢史相。” 赵贵诚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全绩两年来的努力总算见到了成果,汪纲奏章上的这一笔,官家口中的这一问,以及史弥远卖人情的这一帮,都为打好基石的全绩浇灌了新生之芽,赵贵诚很开心,快的很开心,他似乎看到了未来二人在朝堂上的景象。 “嗯,纯父,如何做最为妥当啊?”史弥远与余天赐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主臣,更像是异性兄弟,两家从父辈便打下了坚实基础,且二人又是总角同窗,史弥远对其信任之极。 “今日之前确实不好办,但今日之后就顺理成章了,大郎可将全五录入沂王府幕僚名册,史相可用办事之机提上一笔,官家自会同意。”余天赐是全绩名副其实的大恩主,全绩挂着他的名做了许多事,余天赐也愿把名声借给这位有志向的年轻人,承载他最初的理想。 “那这事就这么定,大郎,今日老夫要为你和二郎介绍一位先生,日后你们便跟着他学习,一定会有进益。”史弥远向余天赐打了个眼色,余天赐从内堂引出一人。 此人身形高大,体态微胖,大飒长胡,立刀眉,高鼻梁,书卷气息浓郁,目光清纯。 “拜见史相、秉义郎。” “德源请起,大郎,这位是国子监书库官郑清之。” 郑清之,初名郑燮,字德源,庆元府鄞县人氏,师从楼昉,善写文章,嘉泰二年入太学,嘉定十年进士及第,任峡州教授,京湖帅臣赵方见其人处事谨慎,为人沉着,欲让二子赵范、赵葵拜入郑清之,且让郑清之日后照顾他的两个儿子,而后郑清之助何炳组建茶商军,今岁才调回京城。 “拜见郑先生。”赵贵诚携弟向郑清之行礼。 “好好,二位请起。”郑清之其实不愿参与史弥远与赵竑之争,但史弥远亲自到府拉拢他,并且承诺等自己死后,这大宋的相位就交予郑清之,郑清之这才心动来教授二人。 “德源,大郎二郎以后就托付给你了,还望德源莫要藏私。” “是,史相。” 是夜,相府别院。 赵贵诚坐于木案前,持笔写下了沂王府幕僚全绩的字样,而赵与芮趴在其侧,神情颇为兴奋:“哥,你说史相会给五哥什么官位?” “不知,不过从他的言语判断不会太高。”赵贵诚摇头说道。 “史相为何如此小气,五哥很厉害呀。”越与芮随口为全绩报不平。 “二郎你要记住,从今日起少在史相面前提起五哥,不要让史相产生了防备之心,这会让五哥寸步难行。”赵贵诚现在慢慢也接触到了权力游戏的乐趣,越是底牌就要放在越不起眼的地方,他已经在为自己当上官家后作打算了。 “哦,哥你现在变的我都快不认识了,这样你真的快乐吗?”赵与芮在赵贵诚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冷漠,对事对人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他觉得疏远。 “哈哈哈,二郎也怕某吗?”赵贵诚大笑问道。 “嗯。”赵与芮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二郎放心,此生某亏待了任何人,也不会亏待二郎和母亲,某让你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赵贵诚与赵二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赵贵诚对赵二的疼爱永远不会变,且会越来越浓郁。 “还是算了,等你当了那个。”赵与芮抬手指了指天,又道:“我就回绍兴府,供养母亲,以致终老,赵大你也知道我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比不了你与五哥。” “随你,你想做什么都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老知知府也有吃不准的人 六月天,大雨倾盆,绍兴浓雾久不散,整个府衙笼罩在阴色中。 大堂内知府汪纲独坐于木案,案上放着些许卷宗与一杯清茶。汪纲来山阴城也有近两年,办了几件大事,赢得百姓赞誉,但他本人的心境和态度都发生了很大转变。 究其原因无非是以何书元为首的贪污案,只此一桩让老知府颇为心灰意冷,一句法不责众,一句瘫痪绍兴官场让汪纲有些无从下手,故而他以辞官作为威胁上报于朝廷,对诸事也做了懈怠,就看官家如何处理,若史弥远包庇何书元,那汪纲托着老迈之躯在此殷勤政事的意义何在? 半刻左右,州府签判彭荣走入堂中,向汪纲禀报海防新营之事。 说罢,彭荣见汪纲兴致不高,即出言安慰:“使君是官场中的老人了,有些事要看开些,使君为民谋福问心无愧,是我等的榜样啊。” “呵,老夫本是一致仕之人,残躯老迈远赴千里,来此作甚?”老知府现在更像是一个耍性子的小孩,这种率真的无奈是心底的绝望,对绍兴官场绝望,对大宋官界的失望。 彭荣微微摇头,正欲离堂,值此刻,一内侍举着圣旨走入大堂,同时伴着尖细的声音:“圣旨到,绍兴知府汪纲接旨。” 汪纲闻言立即起身,恭身静立:“老臣接旨。” “朕授门下……依知府汪纲之见,朕决意迁调判何书远入新州任教授,其余一干人等由汪卿自行处置,切记严惩,绝不姑息……” 内侍洋洋洒洒读了半个时辰,汪纲顿了片刻,才作开口:“官家圣明!” 这四个字发自于汪纲内心,官家下旨严惩绍兴官府,对典狱出身的汪纲来说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这让老知府重新燃起了对朝廷的希望。 “汪纲莫急谢恩,官家还有一手谕。”内侍又从怀中取出一黄折。 汪纲再次躬腰静听。 “汪卿近来身体如何?朕是最近觉得身子困顿,总有迷迷沉睡之感,精力远不如以前了。” 内侍一开口,汪纲老目生泪,这些贴心话比正式的圣旨听的顺耳多了。 “……,故而汪卿我不敢给朕再提辞官之事,朕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一个绍兴知府,我等都老了,朕也汪卿辛苦,还望汪卿替朕再多撑两年…… 还有一事,朕听闻此次揭发何书元的是一会稽小吏,此人不错,朕欲拔重用,汪卿看给予何职合适? ……纸短话尽于此,望有一日,咱们君臣再聚临安,朕请汪卿饮酒。” “官家,老臣记下了,此生卒于任,也不敢言辞了。”汪纲是正统文士出身,对这种流行于武将间的大白话毫无抵抗力,竭诚报国之志熊熊燃烧。 “老知府,咱这里有一块儿腰牌,是沂王嗣子、秉义郎赵贵诚请老知府转交给会稽押司全绩的。” 内侍将银牌递到汪纲手中,牌子正面刻着:“全绩全治功,绍兴会稽人氏。” 背面刻着几个大字:“沂王府幕僚首席。” “好好,老夫替你转交。”汪纲望着银牌,脑中若有所思,很快便想起的那日与赵与莒交谈的场景。 内侍即走,彭荣立即凑上前来,他今日的心情起伏甚大,完全沉浸在惊讶之中,先是绍兴官场的大整顿,而后是皇帝拔小吏的奇事。 “使君,这全绩到底是什么人?” 汪纲收了银牌,淡淡的说了一句:“会稽县府牢子,这不是人人皆知吗?” “这……”彭荣看着汪纲一脸轻松的做回原位,神情更加疑惑。 “此事先不说了,这是贺杰留下的账目,你回去细细整理一下,挑出其中关键人物,本府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官官相护,再说哪个法不责众!”汪纲将卷宗甩到了木案上,神情多显厌恶。 “是,使君。”…… 话转会稽城。 由于全家双押司同时被贬,会稽吏员圈的风气转变的很快,正应虎落平阳被犬欺,先是押司克扣全有德的公俸,而后全有德蒙受秦义的数落,说都是全绩多管闲事的后果,将全有德气的不轻,几日连续在家休沐,甚至说出了不当公差的气话。 此间作为主事人的全绩尤甚之,无论是从上至下的丁也峰、秦义,还是同僚之间,各类打压如疾风骤雨般齐至,有时让心态平和的全绩都有些喘不过气。 最可笑的还是王氏父子的态度,以前王勇与全有德称兄道弟,隔三差五便请全有德喝上两杯,而现在王勇对全有德避之不及,即便恰巧遇上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做尽了世态炎凉,至于王竹之前说以全绩马首是瞻,但这几日与秦义又搅合在一起,大方的将临城里瓷器生意与之分享,让其抽利。 一日,全绩照常在牢狱值勤,糟心事找上门来,昨日全绩放了一犯人家眷入内探视,牢头以此为由,让全绩收受贿赂,二人因此起了争执。 “全五,牢里有规定,不许私放外人入牢,你这是完全没把某的话记在心上,你是不是想学你爹自罢公差呀!”牢头言语十分刻薄,当然这也非他本意,是秦义说了让他“关照”全绩,他不得已而为之,只能从细枝末节中寻全绩麻烦。 “班头,那人是犯人的娘子,我看她拖家带口来探监,心生不忍行了方便,这事没那么严重。”全绩表现的也有些气愤,一次两次还则罢了,但这般不讲理是不容人的表现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视大宋律法于无物?是不是你私收了贿赂?”牢头神情有些无奈,他心中希望全绩失去早点离开衙门,也不用日日受这苦头。 “班头,昨日三哥也在场,你问他便知。”全绩就害怕出这档子事儿,故而先寻了一个人证。 “我没在,我可不知道。”那牢卒连连摇头,不愿掺和此间事。 “呵。”全绩直接被气笑了,这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心骂这群家伙也不至于逼人到此种地步。 “全五你还有何话可说?” “无话,要不就去寻明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得势 同日,牢头将事情闹到了柳炳文,丁也峰一众也来凑个热闹,看一看全绩落破的模样。 “又是什么事?”柳炳文一脸不悦的看着牢头,他打心底是不愿为难全绩的,一是全绩对他有恩,再是全绩身后有人脉,只是这些鱼虾不识真神,才会一个劲儿的穷追猛打。 “明府,牢卒全绩昨日私放外人入狱,某怀疑他私受贿赂,请明府主持一二。”牢头在丁也峰等人的眼神鼓舞下信心增长了许多,高声说道。 “你就为了这事?滑稽!可笑!”柳炳文怒骂牢头,心道这些人欺人太甚。 “明府,事情虽小,但关乎于王法,全绩今日敢领人入牢,明日便敢私放犯人,莫以恶小而不惩,终将酿成大祸。”秦义对全绩贬踏有私人恩怨的成分,许是因为嫉妒而怒,亦或者是狗仗人势,有人撑腰。 “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理全绩?”柳炳文直直的盯着秦义,看他要如何定全绩的罪责。 秦义被柳炳文看的冷汗直冒,不敢再多说一句。 “明府,律法如是,您又何必为难秦押司,确实应该规范吏员的行为,以免人人效仿。”丁也峰慢悠悠的说道。 柳炳文闻言,眉头微皱,停顿片刻,转问全绩:“全绩,可有此事?” 全绩从始至终都保持平静态度,任凭他人如何泼污也不作反驳,一直等到柳炳文向他发问:“明府,确有此事,不过法理尚且容情,那犯人的罪名已定,所见之人不外乎是家眷,除此之外来探监的母子也是会稽人,家境如何一打听便知,他们根本无力行贿,那绩又从何处受贿呢?” 全绩每履行一份公差,都是尽心尽力而为,做得问心无愧,不怕他人泼污说脏。 “好,本县立即派人去查,若你所说有误,必定严惩,倘若你所说不假,秦义与牢头私相作伪证,本县也不会轻饶。”柳炳文对全绩的作事风格知之甚深,这个年轻人有颗大公之心,尤甚常人百倍。 秦义一听,心中生怯,慌忙开口:“明府,其实此事也不必如此麻烦,我等再仔细问一问其他牢卒,至于全绩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哼,你方才为何不说此话,以为本县是糊涂之辈吗?本县今日偏偏要一查到底,严惩一些口舌之辈。”柳炳文动不了丁也峰一众,动个秦义还是手到擒来。 秦义更为焦急,频频看向丁也峰与胡壬杰,想让他们为自己说几句话,但丁、胡佯装不知,闭目静坐,在他们看来秦义只是一枚棋子,若他办事不利,再换一人即可。 值此刻,堂外来了一位小吏:“明府,彭签判来了。” “快快有请!”柳炳文随即起身,迎至堂前。 彭荣一入厅堂,众人齐拜:“彭签判。” “好了,诸位请起。”彭荣大步走向县街高台,毫不客气的坐了主位,最后看了一眼堂中情况,笑问申洋:“望海,这是在审案吗?” 申洋拱手答:“回签判,只是衙内的一些私事,衙中小吏有些小题大做罢了。” 申洋为保县衙颜面,一笔带过了其间事,但彭荣却起了兴趣:“哦,什么私事?哪个小吏?” 申洋神情颇为不解,按理来说彭荣不会再深问,今日怎对县衙起了兴趣,随即申洋将事情的原委向彭荣讲了一遍。 彭荣听罢微微点头,环视了一眼堂中众吏:“你们哪个是全治功?” 全绩本在列外,便拱手开口:“回签判,小人正是全绩。” 彭荣细细的打量了全绩一番,颇具意味的说了一句:“某看你也不像受了委屈之人啊。” “回签判,同僚办事总有误差,解释清楚便好,若为此生气难免太过小气了。”全绩也不愿为难秦义这个底下人,每个人得势的表现不同,秦义只是更为张扬一些罢了。 “秦押司又是哪个?”彭荣含笑点头,又做转问。 秦义殷勤上前,想要在上官面前留个印象:“回签到,某便是秦义。” “啪!” 彭荣重拍木案,怒目斥责:“你好大的胆子啊,何人给你的权力让你污蔑同僚,这会稽官场已经变得如此乌烟瘴气了吗?说!谁指使的!” 彭荣的态度转变极快,嬉笑怒目都在一瞬之间,几句话吓的秦义汗流浃背。 “此间都是小事,请签判息怒。”丁也峰见彭荣一进门边耍官威,开口提醒他:这里还坐着一派何书元的人呢。 “丁县丞是秦押司的主使之人?”彭荣阴阳怪气的问道。 “签判何出此言?凡事都应有证据,某可从未指使过秦义。”丁也峰的本位官是会稽众官中最高的一员,与彭荣是同阶,故而态度也硬气一些。 “那你为何要出言相帮?你怎么不帮全家五郎?分明是心中有鬼。” “你……” “丁也峰你也不必对本官指指点点,使君大人有令,自今日起丁也峰调任诸暨县学教谕,胡壬杰调任余姚县官砦知寨,会稽县丞、县尉之位朝廷另有安排!”彭荣从怀中取出汪纲的命令,展示给众人一观。 丁也峰一瞬间泄了气,也不敢再问一句何书元之事,心中大概已经明了朝廷的抉择:何书元已经成了史弥远的弃子。 “丁教谕你还有何话对某说,亦或者还有什么冤屈要告诉知府大人,某替你转述。”彭荣盯着丁也峰说道。 “下官无话可说,愿听知府安排。”赵宋对文士一向是友好的态度,即便身负污点,也不会落得杀头,顶多是流放贬弃而已。 “好。”彭荣不再看丁也峰一眼,转而对全绩笑道:“治功啊,使君让某转告你一声,你若是有空闲可去使君府上走一遭,使君有大事与你商议。” “好,某明日便去。”全绩第一次在这堂上表现的喜笑颜开,并不是因为自己受到了汪纲重视,而是多日辛劳得了回报,各家贪官得了惩治,这足以说明朝廷还远未到绝望之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