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娇嫁纨绔》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秋风萧瑟,月上梧桐。 万家灯火沉寂,唯有姜府上下,无人能安眠。 姜姝立在姜府老夫人屋前,雪白绢帕抵唇,纸糊窗内的灯光溢出,如月华淡淡地拢在她身上,纤薄的身姿七分病容三分娇,娇喘微微,玉软花柔。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姜夫人从里出来,走到姜姝跟前,无奈地叹了一声,“进去,别再惹你祖母生气。” 这回可再怪不着她这后娘的头上。 是她自己惹上了永宁侯府的那位阎王。 前些日子先是往姜府送花送药,今日倒是干脆直接爬了墙,闹得整个长安城人尽皆知。 永宁侯府已派了媒婆上门提亲。 不嫁,还能善尾? 老夫人能执拗至今,不外乎就是心疼她那死了亲娘的大孙女儿,日后去到侯府遭罪。 如此担忧,也是正常。 侯府世子爷范伸,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纨绔。 花楼里的妈妈们,一口一个亲爹地唤着。 平日里仗着大理寺卿的身份,阴损事儿干尽,背地里没少被人咒骂,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看上了姜府这位病弱的娇花。 姜夫人倒是生了几分同情。 姜府的大姑娘,因姜老夫人平日护熊崽子一般的罩着,别说是使唤她干活儿了,自己稍微怠慢了些,就要被冠上一个虐待继女的名声。 落下一句:到底是后娘。 十几年来,活脱脱地养成了一个病秧子娇气包。 这般嫁过去,能活多久? 可这些,又关她什么事。 姜夫人长舒了一口气,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到底是隔了那层皮,她不喜同自己亲近,自己有何尝对她亲的起来。 都是她自己的命,怨不得谁。 ** 姜姝推门进去,姜老夫人正歪在炕上,身侧搁着两个青石绣鸟雀的引枕,整个人隐在那暗黄的灯火下,比起往日苍老了许多。 姜姝的父亲,并非是姜老夫人亲生,而是姜家姨娘所出。 但姜姝的亲娘沈氏是姜老夫人的亲侄女,姜老夫人本以为沈氏到了姜家自己有了个伴儿,谁知竟是个命薄的,生大公子姜寒时,难产归了西。 沈氏一走,祖孙三人这些年便是相依为命。 十几年来姜老夫人都将两人护的好好的,一直相安无事,眼瞅着姜姝就要嫁人,却在这紧要关头,出了岔子。 姜老夫人怄气,怄自个儿的气,“怪祖母没本事,没好好护着你。” 深院闺房里呆着,能引来贼子,哪里能怨着她。 是姜家没护好自己的子孙。 一想到她一个病弱的姑娘,日后要应付侯府那头狼,姜老夫人心里就如同针刺,一刻都不能安稳,“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你甭记到心里去,丢人的不是咱们,是那侯府,明儿我就出去给你说亲,我不信他范伸当真不要名声了。” 姜老夫人也就是心里憋着一口硬气,不想让自己的孙女害怕。 范伸还真就没什么名声。 姜姝挨着姜老夫人身旁坐下,脸色比起姜老夫人来,要轻松许多,闻言低下头柔声道,“祖母,我嫁。” 姜老夫人一愣,转过头瞅着她。 姜姝轻轻地头偎在了姜老夫人的胳膊上,“祖母放心,侯府家大业大,日后等孙女过去,还能饿着病着不成?” 姜姝一张巴掌脸,肤色莹白如凝脂,笑起来唇角两个浅浅的梨涡,笑容犹如晨曦的日头,明媚生辉,任谁见了都能心情畅快,瞬间豁朗。 姜老夫人心头却是一酸,回握住了姜姝的手,“你不怕?” 姜姝摇头,“有何可怕?以后孙女就是侯府的世子夫人,谁还敢欺负?” 姜老夫人眼里一湿。 姜姝又道,“孙女只是有些舍不得祖母。” 姜老夫人拉过姜姝那只柔弱无骨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一阵,心头虽难受,却也没再往下说,“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 姜姝点头,“祖母也早些安置。”说完便起身,蹲了个安,缓缓地退了出去。 安嬷嬷将人送到了门外,才折回来,看了一眼还歪在炕上的老夫人,出声宽慰地道,“奴才倒是以为这事也并非是坏事,永宁侯府是长安城里有名的世家贵族,范侯爷这些年虽没担什么要职,世子爷范伸却是任职大理寺卿,官职正三品,此人又并非那花甲之年,如今不过双十,年华正茂,虽行事不着调,上头不还有侯夫人管着?” 安嬷嬷想起一桩事,“前些日子,那薛家姑娘......” “我姜家不屑得卖女求荣。”姜老夫人没好气地打断道,“薛家一心想攀附权贵,哪里顾着自家姑娘的死活。” 也就只有那心瞎之人,才会主动往上凑。 安嬷嬷伺候老夫人躺下后,又才道,“老夫人这些年为了大姑娘的亲事没少操劳,奴才都看在眼里,可大姑娘的身子骨摆在那,稍微好点的人家谁又肯娶一个有病在身的姑娘进门,就算将来老夫人贴着银子,勉强找个愿意迎娶大姑娘的门户,老夫人又能护得了她多久?” 小姐如今的情况,还就是需要侯府这样的人家。 这话戳到了姜老夫人的心坎上。 若当真有好人家,早就许了人家,如今也轮不到他范大人来爬墙。 安嬷嬷说的没错,就算自己护着她勉强许一门亲事,又能护到何时?等到自己归了西,她的日子该如何过...... 姜家还有两个姑娘,人家可有亲娘。 安嬷嬷见她沉默不语,俯下身替她掖好被角,又劝说道,“今日长安城皆知是他世子爷爬着墙来讨了这门亲事,往后他总不能亏待了咱们大姑娘,老夫人如今能做的,便是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继续为姑娘撑腰。”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嫁侯府,那范伸岂能善罢甘休,日后这长安城里谁又敢同大姑娘说亲。 ** 姜姝出了姜老夫人的院子,便上了青木山石遮掩的那段朱栏游廊。 春杏走在前,手里的灯笼与那月光相融,光晕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如洗如洒。 到了无人之处,姜姝却是揭了头上的斗篷帽儿。 此时已至九月深秋,落叶聚还散,凉风已能割脸,姜姝鬓边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扬,两边脸颊不知不觉已浮出了一抹红晕,哪里还能瞧出半点病态。 适才她同祖母所说之言,并非是假。 她想嫁进侯府。 没有逼迫,心甘情愿。 今日也并非头一回见范伸。 半月前,她便见过他,那日她染了风寒喘得厉害,去了城中药铺抓药,出来时正要掀开布帘,却被一人抢了先,抬起头,便见对面一身玄袍的公子爷,那张脸乍一看清隽俊逸,眸子却是寒的瘆人。 她并不知道他是谁,忙地低下头。 本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 谁知前几日她去花圃,买芙蓉花时,又遇见了他,还未反应过来,他竟是当众拦了她的路,俯下身来问她,“喜欢?” 她连退几步,愣愣地点头。 回去时,那店铺的老板,给她搬了一车的芙蓉花,“这些都是范大人送的。” 那时她才知,那人便是大理寺卿范伸。 人人避之不及的长安纨绔。 回去之后,还未待她去捋清这其中的原委,他又派人给姜家送来了一车的药材,若是按平日的药量,估计够她‘喝’上一年。 今日她听到动静,打开窗,便见他立在窗外,冲她一笑。 她嘴里刚含了一颗葡萄,愣是整个咽入了喉咙,不知是被他吓得,还是被葡萄呛到,一个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春杏忙地叫人来。 范伸却是神色轻松,不慌不忙地坐在了她窗前屋顶的瓦片上,看着她道,“送给你的东西,并非白给,我也没那闲工夫同人搭讪,今日我来是向你求亲。” 那双黑如浓墨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朝着她望了过来,姜姝根本分不清他所说之言到底是真还是假。 姜姝还从未见过有人求亲,是他这么个求法。 等到姜府所有人都被惊动赶了过来,范伸从那屋顶上一跃,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姜姝一共见了范伸三回,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 只觉那双眸子,有些深不可测。 除此之外,倒并未感觉到传言中所说的凶残。 就算那些传言是真,比起要祖母用自个儿的银子倒贴,将她许给所谓的老实人,她倒是宁愿面对那位人人看衰的活阎王。 他凶狠,她不惹他便是。 他喜欢逛花楼,她求之不得,最好是他日日不落家,留她一人在后院,身边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岂不比在那小门小户里,为了一两银子的事,合计来合计去的强。 范伸纵然不是个良人,可他胜在出手阔绰,大方。 不计钱财之人,日后嫁过去,才好说话。 至于什么夫妻之情。 姜姝从未生过念头。 当年母亲走时,父亲抱头痛哭,口口声声说终身不娶,这辈子只爱母亲一人。 可母亲走后一年不到,他又同林氏如胶似漆。 姜姝便也明白,夫妻之情靠不住,好好的活着才最靠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姜姝因身子弱,时常咳嗽,单独一人住在了梨园东厢房,姜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则住在了对面的西厢房。 夜里两道隐隐的咳嗽声传来。 西厢房内二姑娘姜滢顾不着穿鞋,光着脚踩在地上,从那纸糊的窗户洞里往外瞧去,半晌才缩回了脑袋,“倒还活着。” 三姑娘姜嫣闻言眉头一皱,“好歹也唤她一声姐姐,哪有你这般说话的。” 姜滢并未收敛,回头凑近姜嫣跟前,悄声道,“昨日我去前院,不小心听了父亲说话,当今圣上怕是时日不多了。” 谁都知道范伸是圣上的左膀右臂,正因如此,才仗着权势横行霸道。 等到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怎可能还容得下他。 姜姝嫁过去不被范伸玩儿死,迟早也得跟着侯府陪葬。 姜嫣一愣,“既如此,父亲断也不会让大姐姐嫁过去。” 姜滢骂了一句傻子,“如今姜家哪得罪得起侯府......” 这门亲事,她躲不掉。 夜色渐深,零星的几点灯火,终是暗了下来。 ** 隔日春杏去厨房煎完药回来,便同姜姝道,“奴婢听夏姐姐说,适才老夫人同老爷起了争执,这会子老夫人正抹着泪呢......” 姜老夫人心里岂能不明白,只不过见事情发生后,姜文召身为父亲,竟是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心头又不甘,今儿早上便将其唤到了跟前,问,“你是如何打算的?” 却被姜文召反问了一句,“母亲想要我如何做。” 姜老夫人差点没背过气。 姜姝早就料到了那结果。 姜家继|太|祖姜太师后,隔了两代,才出了父亲一个京兆。 京兆府与大理寺之间自来有着剪不断的牵连,怎可能会为了一个常年药罐子不离身的女儿,去得罪正得势的大理寺少卿。 昨日早在窗前,看到范伸的那瞬,她就知道,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父亲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去做什么。 姜姝接了春杏手里的药碗,进了里屋。 里面摆放的一排芙蓉花,全是上回范伸相送,姜姝蹲下身,将碗里那黑乎乎的汤药,一点点地浇灌在了花草中。 在林氏进门后的一年,她确实生过一场病,断断续续两年才好利索。 却是从中尝到了‘甜’头。 病弱者,能让人生出怜悯,也能让人放下戒备。 若不是她从小‘病弱’,在这府上单凭祖母护着,又怎能周全到如今。 姜姝将碗里的药汁倒干净了,才起身将碗递给了春杏,“去静院。” 她去瞧瞧祖母。 春杏择了昨日那件厚实的大氅,披在了姜姝肩上,出门前姜姝将大氅的帽檐一盖,手里握住绢帕。 又是一身病容。 内院的游廊内,原本种植了几株芭蕉,到了深秋枝叶枯黄,被家丁剪得只剩下了半截人高的桩子。 跟前有身影晃过,姜姝捂住帕子,几声轻咳。 姜夫人刚从姜老夫人屋里出来,闻见那声儿,脚步一快,赶紧躲得远远的,到了前院才转头问身旁的丫鬟,“侯府的人何时来?” “应该快了。” 姜府的媒人今日一早已经去回了话,最迟午时,侯府便会过来纳礼。 姜夫人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精神气儿丝毫没受影响。 见到对面一位丫鬟小跑着过来,也没生气,只不痛不痒的地轻斥了一声,“什么事,用得着你这么着急。” 那丫鬟本就是姜夫人的人,后来被姜夫人指派给姜文召,有什么事儿总是会来提前相告,“夫人,宫里来了人。” 姜夫人一愣,姜家小门小户,宫里能来什么人。 那丫鬟便急着道,“陛下要选秀,礼部刚给老爷送来了牌子.....” 姜夫人立在那呆了一阵,只觉天晕地旋,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 当今皇帝年过花甲,一头白发足以当几个姑娘的祖父,这时候选秀,选的不是妃,怕是陪葬品。 见姜夫人身子摇摇欲坠,身后的丫鬟赶紧扶住了她。 姜夫人半晌才缓过来,急着问,“老爷呢。” “刚接了牌子。” 姜夫人一把推开丫鬟,疾步去了前堂。 姜文召正坐在堂内椅子上,一脸死灰,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姜夫人一见他那模样,心便凉了半截,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上要选秀?” 姜文召没答,只将礼部适才给的一张牌子撂倒了桌上,“三日后进宫。” 姜夫人一下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呆滞了一阵,却是突地回头急切地吩咐身边的丫鬟,“赶紧,赶紧去将那媒婆给我叫回来。” 宫里要的不过是姜府之女。 那姜姝才是嫡长女。 她这就去将媒婆叫回来,当也还来得及。 姜文召看着她,眸子一颤,问,“你想干什么?” 林氏一把抓住了姜大人的手,跪在他面前,哭着道,“老爷,牺牲一个便也罢了,总不能两个都送出去,看着她们死啊。” 林氏心头早就乱了,“大姑娘那身子骨,这些天老爷也瞧在眼里,本就活不长,他侯府想要人,就让他去跟皇上争......” “啪!”地一声,林氏还未说完,脸上便挨了姜文召一巴掌,“娘倒是没冤枉你......” 姜文召看着林氏那惊愕又惧怕的目光,那句,到底是后娘,终究没说出来。 林氏一阵嚎啕大哭。 前院的动静,很快传进了姜老夫人耳里。 姜姝坐在姜老夫人身旁,正轻轻地给她捏着肩。 听夏秋说完后,姜老夫人一把攥住姜姝的手,周身都抖了起来,“谁想动我姝儿,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一屋子人,谁也不敢吭声。 姜老夫人气归气,可宫里的牌子已经发了下来。 姜家就三个姑娘,都是嫡出。 礼部给的那牌子上并没有记名,已经算是给了姜府情面。 谁进宫,这是让姜家自己选。 姜老夫人冷静下来,便让人给姜老爷带了话,“莫说我偏袒了谁,姝丫头身子骨带病,本就无法参选秀女,他若是听信了谗言,想弄那些鬼把戏,可得好生掂量掂量,侯府同圣上是什么关系,争不争人我不知道,但往后姜府也就别想在这长安城里安生了。” 昨日侯府在姜府人眼里,是狼窝虎穴。 今儿那皇宫,便是彻彻底底的坟墓。 进去了,可还有活路。 半盏茶的功夫,姜府上下都知道了消息。 姜家二姑娘姜滢昨儿个还在幸灾乐祸,如今却一脸绝望,在西厢房内“呯呯嘭嘭”一阵砸了好几套茶具,悲切地呜咽,“凭什么呢,要说姜家姑娘,也是她姜姝在先,她怎不进宫......” 可昨日侯府已经来姜家提了亲,许了姜姝,三姑娘今年尚未及笄。 如今能进宫的就只有她。 她也不过才十五,她不想死。 姜滢砸完了器件儿,又哭着跑去了主院找姜老爷和姜夫人,这会子倒是全然忘记了昨日自己同三姑娘说过的那话,姜府得罪不起侯府。 姜老爷坐在屋内,捏着拳头一言不发。 姜夫人被姜滢哭的心都碎了,顾不得那么多,几次催了身边的人去问,“可将媒人追回来了?” 得罪谁她先且顾不上,她得先护住自己的女儿。 姜夫人连使了三个丫鬟出去。 正是这节骨眼上,门口的小厮却进来禀报,“老爷,范大人来了。” 姜夫人瞬间脸色煞白,猛地抓住了姜文召的衣袖,“老爷,滢儿她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 姜老爷铁青着脸将衣袖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姜夫人再扑上去,便扑了个空。 等姜老爷匆匆地赶到前院,范伸已经进了门,正立在姜家进门的那块石头跟前,卯腰瞧着上头雕刻的姜家祖训。 当年的姜太师,倒是威风。 奈何子孙不齐。 “范大人。”姜文召迎上前招呼道。 范伸直起身,脚步却没动,甚至连目光也没转,直接问,“姜姝呢。” 姜文召尽管再好的脾气,这回也没什么好脸色。 昨日范伸造访的并不光彩,今日再来,虽正大光明的走了一回正门,一开口却是先问了人家姑娘。 范伸半晌没见姜文召应答,才转过头,跟个似无事人一样,全然没觉得自己哪里失仪,哪里丢人。 姜文召咬着牙。 范伸也不急,目光落在他脸上,平静地等着他。 僵持了片刻,姜文召才道,“范大人,里面请。” 姜文召将范伸领去了前院招待,回头便让人去了一趟后院,“让大小姐煮壶茶过来。” 范伸坐在姜家堂内,安静地候着。 除了进门时问过的那声,“姜姝呢”没再说一句话。 姜文召几次侧目欲要攀谈两句,却见范伸面色清冷,并无搭理之意,只得闭了嘴。 以往历届大理寺卿个个不是胡子花白,也是不惑之年,唯独一年前刚上任的范伸,年纪也不过双十。 相貌生的倒是清隽俊逸,寒气却过重。 不笑时,活脱脱的阎王爷。 一笑,那面上带了几分痞气,反倒让人心头紧张,后背生凉。 朝中重臣,比他资历深的一大把,却无一人敢轻视怠慢。 用朝中臣子暗处里的话来说,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能去得罪一个疯子。 范伸便是他们口中的那个疯子。 说不定哪天他一个看不顺眼,便借着陛下的名头,将你全家老少都给灭了。 姜文召到底是没出声。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直到一刻后,姜姝提着茶壶走了进来,范伸的眼皮子才往上一掀,起了身。 身后的姜文召跟着上前,防备地看着他,却见范伸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木匣子,递到了姜姝跟前,挑声道,“给你的。” 姜姝一愣,抬起头来。 只见到了他垂下的眼睑。 范伸盯着她手里的茶壶,没待姜姝回应,便伸手夺了过来,递给了身后的小厮,再将手上的木匣子,塞到了她手上。 动作一气呵成。 很干脆。 这回倒是没有多余的话,脚步一提往外走去。 到了门槛边上,却突地顿步,回过头问姜文召,“陛下选秀,听说今日礼部给了姜家牌子,不知姜家是哪位姑娘进宫?” 姜文召脸色一白,半晌才哑着喉咙道,“二姑娘。” 范伸没再问,转身跨过了门槛。 范伸前脚刚走,后脚姜家的管家便进来禀报,“老爷,侯府的人过来纳采了。” 姜文召神色莫测。 沉默了良久,抬起头瞧了一眼捏着绢帕,垂目立在跟前的姜姝后,终是捏了捏拳,吩咐道,“迎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两家议亲的那阵,姜姝回了梨园东厢房。 大半个时辰过后,春杏便回来禀报,“小姐,定下来了。” 原本后宅几个姑娘的婚嫁,该由姜夫人出面,奈何姜夫人这会子关着门,哭的死去活来,姜文召直接找上了姜老夫人商议。 有了那进宫的牌子在手,又见姜文召这回难得没犯糊涂,姜老夫人哪里还敢多耽搁,忍痛点了头。 侯府连良辰吉日都看好了,婚期定在了来年初春,元夕之后。 距今还有五六月。 筹备婚礼,制作嫁衣,选的日子倒是充足。 春杏说完,姜姝并无意外。 今日范伸再次上门,临走时的那句话,算是特意点拨了父亲,就算林氏将一双眼睛哭瞎,这桩婚事父亲也只有点头的份。 姜姝回来后,便褪了大氅,水绿色的长裙,纤腰紧束,此时双手枕着胳膊,趴在榻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几上范伸送给她的那木匣子。 春杏见她没吭声,缓缓地走到她跟前,也跟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 木匣子里正躺着一只玉镯。 成色极品,上面的绿丝儿,瞧久了,似乎还在流动。 春杏一愣,这样的玉镯,怕是连姜老夫人那都难得寻出一只,不由出声欢喜地道,“范大人对小姐是真上心。” 传言如何,那是待旁人。 这几回相处下来,范大人待他们家小姐,就挺好。 起初小姐被他缠上,她还担心过,如今瞧来,倒觉得全都是他的一厢痴情了。 范伸纵然名声不好,但那张脸和身家背景摆在那,长安城里想嫁进侯府的姑娘,大有人在,却没见有何后文。 薛家姑娘更是找上门,被打了脸。 这回范大人为了小姐,竟不顾及大理寺卿的身份,弃了颜面爬|墙来提亲。 除了真心喜欢,春杏也寻不出旁的理由来。 屋内只有主仆二人,姜姝眸子轻轻动了动,也没再伪装,侧目看向春杏,又问道,“他当真喜欢我这样的?” 从被范伸缠上,姜姝就生了疑惑。 后来她去问了闺友国公府韩凌,“他到底图我啥?” 韩凌告诉她,“萝卜青菜,各入各的眼,这眼缘的事,谁能说的清,喜欢就是喜欢,还需得找什么理由不成。” 言下之意,范伸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姜姝觉得悬。 每回她对上范伸的那双眼睛,总觉得深不可测,瞧不出任何情绪,自然也没瞧出,‘喜欢’之色。 可除了喜欢,她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春杏抬头,便见姜姝出着神,绯红的唇瓣轻抿,天然一股子娇媚风韵,全在那双笼了轻烟的眸子里,让人恨不得掏出心肝,抹了她眉间的愁绪。 春杏便痴痴地道,“奴婢脑子愚笨,不懂旁的弯弯绕绕,却知为人者,好美是本性,小姐容颜生的好看,谁又不喜欢。” 若非一身‘病’,小姐哪里还会待嫁闺中。 旁人容不得小姐,那是因为家底不允许,侯府不同,几代贵族传承下来,用不完的财富,只要是瞧上眼了,怎会去在乎那几个药钱。 也不知姜姝信了没信,扭过头,又盯着眼前那只翠绿绿的镯子。 缕缕翠丝如玲珑滴露。 姜姝一双褐色的眸子,慢慢地灵动了起来,似乎瞧的并非是眼前的玉镯,而是那华贵之后的舒坦日子。 良久,姜姝弯了弯唇,轻轻地道,“我也喜欢。” 喜欢美好的东西。 ** 范伸从姜家出来后,便去了百花楼。 百花楼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青楼。 虽也是烟花之地,楼里养着的姑娘却与寻常坊间的女子不同,为朝堂供养的官|妓,接待的皆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 白日不似夜里的霓虹灯火,莺歌笑语,楼内冷冷清清,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胭脂味儿。 范伸抬步进去。 百花楼的妈妈热情地迎上来,只立在三步开外,不敢靠的太近,神色如获大赦,“大人可算来了,王爷正候着大人呢。” 昨日文王从西北宁州赈灾回来,并未回朝,而是宿在了此处。 折腾了一夜,花样百出,百花楼妈妈一宿都没敢睡。 今儿一醒来,二皇子便又嚷着要见范伸。 这人还没来,又闹腾上了。 范伸径直去了后院,到了雅苑门前,远远便闻到了里头琵琶声和女子的嬉笑声。 范伸上前,推门进去。 声音瞬间清晰,也有了画面。 芙蓉幔帐轻摇,红浪翻滚之处,充斥着喘息和娇|呤。 范伸神色淡然,立在屋内并未回避,似是早已习惯,倒是跟前弹奏琵琶的姑娘,手上的动作颤了颤,破了一个音调,唤道,“大人。” 账内的动静,骤然消停。 文王掀开幔帐下了床,头上的金冠歪斜,衣衫凌乱,脸上带着宿醉纵欲之后的疲惫,见到范伸,眼睛却是一亮,“范大人。” 范伸脚步未动,微微额首行礼道,“王爷。” 文王踹了一脚挡在跟前的姑娘,匆匆从那一堆女人中横着穿过来,到了范伸跟前,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将呈文带来了。” 那眸色中的依赖没有任何掩饰。 范伸笑了笑,将手里的呈文递了过来,“王爷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不愧是范大人。”文王高兴地接过,也瞧不出个名堂,直接扔给了身后的太监,转头同范伸道,“范大人办事,本王自来放心。” 两个月前,宁州旱灾,文王奉旨前去宁州赈灾。 赈灾赈的如何,文王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宁州找不出一个白净的姑娘。 要不是黄皮寡瘦,要不就是脸上如开裂的干土。 哪有长安的姑娘水灵。 他憋屈了两个月,昨日一回长安便来了百花楼,夜里没回宫,也并非完全是贪乐子,而是缺了这本呈文,他交不了差。 往日他的那些呈文,全都是范伸代劳。 这回也一样。 这些年在长安,他早就摸出了一条万无一失的出路。 有事找范伸,准没错。 他不仅是父皇的心腹,还是他的救世主。 无论他惹出多大的祸事,范大人总能替他摆平。 文王拿了呈文,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广袖一扫招呼范伸入座,“范大人既然来了,便陪本王喝两杯。” 跪坐在软塌前奏琵琶的几位姑娘,赶紧挪了地儿。 范伸眸色不动,脚步却绕了半圈,黑色素靴轻轻踢开了对面位子上搁放的一把琵琶,这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文王今日的兴致颇高,亲自替范伸斟了酒。 酒过三巡,文王便挑起眉目,悄声问范伸,“父皇要招秀女?” 范伸点头,“嗯。” 文王脸上的醉意浓烈,眸色却透着精光,压低了声音同范伸道,“本王赈灾回来,倒是清闲,这桩差事,不知范大人能不能为本王争取到手?” 长安城的名门闺秀。 他倒是还未玩过。 范伸神色不动,良久,手指轻轻地在那酒杯旁一点,“可以。” “范大人,果然爽快。”文王举杯一饮而尽,心情畅快,转身搂了两个姑娘入怀,继续寻欢作乐。 范伸坐在对面,平静地看着。 直到文王彻底地歪在那榻上起不来了,范伸才起身走到门前,推开门同守在外面的太监道,“送王爷回宫。” 谁都知道范伸是陛下的心腹。 而陛下心头疼爱的并非是当今太子,而是屋内的那位文王。 范大人待王爷好,也在情理之中。 宫里的太监对范伸也一向很尊敬,躬身道了一声感谢,忙地进去抬人。 范伸提步出了雅苑。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百花楼内灯火一片亮堂。 范伸的身影从那柳巷花街中穿过,不时有人上前招呼一声,“范大人。” 范伸只点头应一声,“嗯。”脚步并未停留,直接出了百花楼。 坐上马车后,范伸的身子往车壁上一靠,双眼紧闭养起了神,那张脸上所有的情绪一瞬褪尽,只余了眉头一丝厌烦。 回到侯府,府上已是灯火通明。 严二不待吩咐,立马让人备水。 半个时辰后,范伸从浴池里出来,一身水珠立在屏风内,再也闻不到那股冲鼻的胭脂味了,紧蹙的眉头才慢慢地舒展开,伸手取了屏风上的私服,套在身上,刚系好腰带出来,严二便上前禀报,“世子爷,侯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今日侯府刚同姜家定亲,府上热闹了一日,就等着他回来。 范伸应了一声,“嗯。”转身去屋内的木几上拿了一瓶脂膏,借着月色,提步去了侯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正坐在灯火下,捧着姜家大姑娘的庚帖,嘴角不住地上扬。 八字合。 属相也配。 夜里风大,侯夫人让人关了半扇门,留了半扇门给范伸。 待那道修长的影子从门槛上一映进来,侯夫人便转过头,劈头就问,“东西送给人家了?” 范伸跨步进来,唤了一声母亲,坐在了侯夫人身旁,才答,“给了。” “亲手给的?” “嗯。” 侯夫人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送出去了,当年你祖母将镯子拿给我时,你父亲才十八,翻了年你都二十一了,你父亲是你这个年纪,都有了......” 侯夫人的话突地卡住,神色有了几分恍惚。 范伸却是唇角一勾,从她手里夺过了那庚帖,翻开扫了一眼,语气颇为自满地问,“母亲可满意?” 侯夫人顿时翻了个白眼给他,“瞧你那得意劲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姜姑娘使了什么手段。” 范伸不以为然,将那庚帖还给了侯夫人,“母亲有了儿媳妇就行。” 侯夫人倒是好奇了,瞅了他一眼,便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你给母亲说说,长安城这么多姑娘,你咋就看上了姜家?” 还不要脸,翻了人家墙。 范伸端起了几上的一盏茶,揭开茶盖儿,轻烟袅袅浮上,脑子里突地浮现出了窗内那张惊慌失措,拼命急喘的巴掌脸。 范伸轻抿了一口茶水,再抬起头来,便面色不动地道,“活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侯夫人一愣。 自从她这儿子开始缠上人家,她就去打听过了,那姜家大姑娘姜姝从小身子骨弱,常年药罐子不离身。 要说她长的好,性情温和,侯夫人还能赞同。 活泼? 侯夫人想象不出来。 侯夫人盯了范伸一阵,见他面色如常,并无玩笑之意,倒也没继续问下去。 这些年为了范伸的婚事,她没少操心。 外人都道是他范大人名声不佳,讨不着女人,只有侯夫人清楚,暗里来她跟前说亲的人就没断绝过。 奈何她这儿子油盐不进,一个也没瞧上。 这回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肯主动去提亲,甭说是个病秧子,就算缺胳膊少腿,只要他范伸喜欢,敢娶,她就敢接。 侯夫人早做好了打算。 等姜姑娘进了侯府,她便将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请来,一定给他养的活蹦乱跳。 如今婚期虽定,却还有四个多月。 侯夫人有些等不住,“过几日生辰,到时邀了姜姑娘来,让我先见见儿媳妇?” 范伸没答。 下敛的眸子轻轻一抬,将手里的茶盏缓缓地搁回木几上,胳膊也顺势搭了上去,一双眼睛盯着侯夫人的脸,细细地打探了起来。 侯夫人被他瞧着心慌,伸手抚了抚脸,“又,又长褶子了?” 范伸直起身,摇了摇头,“褶子倒没有,眼圈有些重。” 侯夫人神色一紧,指腹下意识地抹了抹眼眶,“这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媳妇,昨儿一宿都没合眼......” 话音刚落,便见范伸拿出一瓶脂膏,推到了她跟前,缓缓地道,“少操心,少熬夜,万事有儿子在......”” 这回侯夫人的眼角倒是笑出了几道轻微的褶子。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孝顺的儿子。 范伸趁着她高兴,双手往膝盖上一撑,适时地起身,“母亲早些歇息,儿子先走了。” 侯夫人被他这么一岔,也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跟着起身送了他几步,突觉那笔直的身板子有些单薄,不由眉头一皱,“明儿早上先别急着走,我让云姑煲罐汤送过去,瞧着怎么就瘦了......” 范伸转过了半个身子,笑道,“好。” 范伸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侯夫人才折回屋内,拿着那瓶脂膏左右翻看,脸上那骄傲的神色尽显,转头就同身旁的云姑道,“城内那堆长舌妇,整日编排我儿子,不就是嫉妒心在作祟。” 她儿子怎么不好了。 官大,权大。 长得好看,又孝顺。 ** 姜家老夫人屋里。 姜姝坐在桌前,低头扒着碗里的一颗蚕豆,轻声道,“官大招妒,权大招风,身在高处自会惹人眼,孙女瞧,那范,范大人相貌正直,并不如传言所说那般......” 那低头埋首之间,女儿家的羞态尽显。 今日姜姝定亲,按理说府上该有一顿喜宴。 可姜夫人和二姑娘姜滢正哭的死去活来,姜文召抽得开身,大公子姜寒前月又跟着先生下了扬州。 姜老夫人懒得去张罗。 晚膳时只叫了姜姝一人到院子里。 虽只有祖孙两人,姜老夫人还是让厨子照着规矩,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全是姜姝平时里喜欢的菜式。 姜老夫人拿起瓷勺,舀了一勺子蚕豆放进了姜姝碗里,才说了一声,“委屈丫头了。” 姜姝便垂目轻轻地回了这么一句。 姜老夫人倒有些意外。 起初姜姝前来说自己愿意嫁进侯府,姜老夫人还一直以为是她不想自己为难,说出来的违心话。 如今见她神色之间,并无勉强之意,倒是泛起了嘀咕。 旁的不说,范伸那皮囊确实是个好的。 一张长方脸,不似侯爷那般方正,也不似侯夫人的圆润,也不知随了永宁侯府祖上的谁,一股子贵气浑然天成。 可惜...... 罢了,看命。 亲事已定,她总不能继续在姜姝面前唱衰,姜老夫人压住心头的情绪,认了命,“侯夫人既然来了帖子相邀,过两日世子爷生辰,咱就上侯府走一趟。” 亲事一定,两家便是亲家。 姜夫人不愿操心,她来操心。 姜姝一愣,抬起头还未来得及回应,门口突地一声动静传来。 林氏捏着帕子,顶着个大红眼圈走了进来。 姜姝起身让座。 姜老夫人瞥了一眼,一句不坑。 屋内的丫鬟正准备去多备一副碗筷,林氏却没落座,直接走到姜姝面前,拉起了她的手道,“你爹想不出法子,母亲就只能来求你了,你二妹妹如今才十五,这要进了宫,往后我怕也见不着人了,姝姐儿可愿意去范大人面前替你妹妹求个情......” “姝丫头先回去。”林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姜老夫人黑着脸打断。 姜姝没去看林氏,从她手里轻轻地抽出了手,听了姜老夫人的话,乖乖地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身后便传来了姜老夫人的声音,“如今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能求什么?圣上选秀,京城里被丢牌子的门户,何止我姜家,当朝皇后娘娘的娘家,国公府都在名册上,你慌什么?不过是进宫选秀,还没个定夺,怎么就活不成了......” 事情没摊在姜姝身上,姜老夫人自己又是另外一个态度。 也别怪她一碗水端不平。 她林氏做不到的,她也做不到。 林氏要姝丫头去求情,可曾想过后果?别说姝丫头如今才刚定亲,就算成了亲,也断没有后院去干涉朝堂之事。 圣上选秀,能求情? 范大人心情好了,委婉地驳回来,心情不好了,就凭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姝丫头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娘,你这话说的......” 姜姝没再往下听,一步跨过门槛,手指头绞住绢帕,竟也忘记了轻喘两声。 国公府。 那不就是韩凌? 国公府如今还未许亲的,就只有韩凌。 姜姝出了老夫人的院子,便拽了春杏到跟前,在其耳边轻声吩咐道,“你差个人跑一趟国公府,问问韩凌。” 春杏点头。 姜姝提着灯笼,一人回了庭院,西厢房这会子倒是安静,姜姝正欲推门回屋,身后西厢房的房门,突地‘吱呀’一声打开。 三姑娘姜嫣从探出了个头来,轻轻唤了声,“大姐姐。” 姜姝回头,看着她。 姜嫣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将手里的荷包递到了姜姝跟前,“大姐姐今日定亲,妹妹也没什东西可送,连夜赶了个荷包出来,姐姐要是不嫌弃......” 姜姝伸手接过,“谢谢三妹妹。” 姜嫣往院门口望了一眼,似乎生怕被谁瞧见了一般,“那大姐姐早些歇息。” 说完便又钻回了西厢房内,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姜姝不由失笑。 两年前她偷溜出府去会韩凌,回来时翻了墙。 双脚一落地,便看到了一只小猫。 她弯腰攥住了它的脖子,正欲抱进怀里,却见姜嫣从那梨花枝丫后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看着她道,“我,我的猫。” 她没给。 僵持了半晌,姜嫣便红了眼圈,攥住衣角道,“我,我什么都没瞧见。” 之后,倒也言而有信。 如今整个府上,除了春杏,也就只有姜嫣知道,她不仅没病,还有一身功夫。 姜姝转身进了屋,闭了房门。 随手将那荷包搁在了桌上,正解着身上的大氅,春杏便推门回来了。 “韩姑娘来了信。”春杏上前,从姜姝手里接过大氅一面往那屏障上挂,一面道,“也是巧,奴婢一出去,就碰到了国公府的丫鬟,韩姑娘捎信说,这几日韩夫人看得紧,小姐定亲她来不了,两日后在醇香楼定了房,要小姐午时前去,再将贺礼补上。” 姜姝的亲生母亲沈氏生前同国公府夫人是手帕之交,在生时两家走的很近,后来沈氏一走,国公府夫人再也没来过姜家。 两人的孩子倒是成了无话不说的密友。 比起姜家的二姑娘姜滢,姜姝更担心韩凌。 就她那蠢脑袋,若是进了宫,皇后娘娘也不见得能罩得住,本以为有皇后在宫,韩家定能幸免,谁知也被丢了牌子。 两日后...... 也正好是侯府世子爷生辰。 姜姝思忖须臾,终是同春杏道,“回信给她,我去。” ** 两日后侯府。 侯夫人一早起来就没歇停,忙前忙后,亲自盯梢,吩咐下人将府上里外都擦了一遍。 姜家昨儿已回了帖子,今日姜老夫人和姜姑娘都会过来。 这回也算是两家定亲后,头一次碰面。 侯夫人早就盼着了。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侯夫人赶紧差了身边的云姑去东院请人。 云姑人还没走出去,范伸倒是主动来了。 手里拿了一本书,负手走来,到了堂内,便往那楠木椅上一坐,翘着了二郎腿休闲的翻开了书页。 纵然就是这么个态度,侯夫人也满足了。 人在就行。 她可是费了天大的劲,才将人留了下来。 巳时末,管家来报,姜家的马车到了门口,侯夫人亲自前去迎人,谁知只见到了姜老夫人一人,并没见到姜姑娘。 侯夫人虽疑惑,也不好当着面问,热情地将姜老夫人请到了府上。 两人算起来也算是故交,一路进来,侯夫人一口一个婶子的唤着,老远就听到了说笑声。 等那声音到门槛外了,范伸才将手里的书本合上,在侯夫人的审视中,起身礼貌地同姜老夫人打了个招呼,“老夫人。” 姜老夫人笑了笑,将手里的一个物件儿递了过来,“今儿是世子爷生辰,按理说那丫头该亲自来一趟,谁知昨夜受了些凉,今早发热,没走成,便托了我给世子爷带了样贺礼来。” 是个荷包。 范伸看了一眼,没动。 侯夫人知道他平日里待人是个什么德行,赶紧替其接了过来,一把塞到了范伸手里,又关切地问了一声姜老夫人,“大姑娘的身子可要紧?” 姜老夫人摇头,“老毛病,隔日也就好了。” 说话间侯夫人请姜老夫人入了座。 既然姜姑娘没来,倒也没必要留范伸在这,侯夫人瞅了一眼又打算翻开书页的范伸,面不改色地道,“不是说大理寺还有案子忙吗,可别耽搁了。” 这话可与早上说的截然不同。 早上那阵侯夫人找到范伸后,说的是,“今儿就是有天大的事,你也得给我在府上呆着。” 范伸抬了抬眸子,并未反驳,拿起书提步走了出去。 一出院子,便招来了严二,“醇香楼,叫上大理寺的人,我做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 自打入了秋后 ,天气日渐转凉。 今日更是不见日头,一片阴云笼罩在头顶上,风一吹,偶尔还有几滴水雾扑来。 姜老夫人前脚走,姜姝便下了床。 也没着凉,也没发热。 只是今日不凑巧,比起韩凌明日要进宫选秀,世子爷的那生辰实在是微不足道。 早上安嬷嬷过来请人,姜姝便躺在床上没能起得来。 原本姜老夫人想借此时机带着姜姝,先去侯府瞧瞧侯夫人,待日后嫁过去也好相处。 可姑娘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发了病。 安嬷嬷瞧了一眼虚弱的姜姝,疼惜地道,“姑娘这身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好利索,瞧这模样,今儿怕是去不成侯府了,姑娘可有东西要捎给世子爷?” 姜姝能有什么东西捎。 压根儿就没打算去。 被安嬷嬷架着这般一问,倒是想起了昨儿姜嫣给的那个荷包,转头让春杏取了过来,交到了安嬷嬷手上。 春杏递过去的时候,擅自补了一句,“小姐昨儿连夜赶出来的,就为了今日,谁知......” 安嬷嬷这回倒是反过来劝了一声,“姑娘好生歇着,养好身子要紧。” 等姜老夫人的马车一出府,姜姝立马让春杏去府上探了情况。 姜老夫人去了侯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姜老爷每日都在京兆府当值。 屋里只剩下了姜夫人和两位妹妹,这会子关在屋内伤神,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姜姝。 到了午时,春杏便匆匆下楼出了院子,去了姜夫人跟前请示,“夫人,小姐这会子勉强能挪动,想去刘大夫那瞧......” 姜姝的身子,一直都是陈大夫把脉。 姜府的人都知道。 有了自己女儿的凄惨遭遇作比,姜夫人恨不得那病秧子干脆病死得了,春杏话还未说完,便被姜夫人不耐烦地打断,“去,去。” 春杏得了话,立马去备马车。 姜姝从阁楼上下来,一身裹的严严实实,虚弱地靠在春杏身上,经过正院长廊时,几度喘地弯了腰身。 上了马车,那声儿才止住。 一番咳喘后,喉咙倒是真痛了,春杏便递过来一袋水,姜姝润了润口,直往陈大夫的药铺赶去。 许是天气原因,今日药铺内一片冷清。 陈大夫正隐在柜台后查看药方,见有人进来,才缓缓地抬起头。 看清来人是姜姝后,眼皮子竟是一落,继续盯着手里的药方,神色了然地问道,“这回又是何事。” 姜姝没应,上前笑着唤了声,“陈大夫。” 陈大夫却同她摇了摇头,“你表哥昨儿才同我留了话,让我看着你,说最近长安城不太平,少出门为好。” 陈大夫同沈家的三公子沈镐是至交。 姜姝的‘病’,有了表哥沈镐同陈大夫的这层关系,这些年才能在姜家人面前蒙混过关。 姜姝弯唇笑出了一道月牙儿,“他哪回不是如此说的。” 说完,便将手里的一把折扇展开,递到了陈大夫面前,明目张胆的贿|赂,“陈大夫瞧瞧如何。” 那扇面上的墨水画,展图巧构,匠心独具。 陈大夫眼睛一亮,“辛大家的画作......这,你从哪里弄到的?” 姜姝抿唇一笑,“送扇的金主子,正候着我呢。” 陈大夫一愣,没再多问,弯腰拿了身侧的一本病历出来,握笔在手,“什么毛病?” “着凉,发了热。” 陈大夫埋头记着,临时又想了起来,“你表哥说,若是你不满意那亲事......” 待陈大夫再抬起头,跟前已没了人。 ** 陈大夫的药铺前是小巷,后面是热闹的长安街。 姜姝戴了一顶帷帽,同春杏从后门出来,直上韩凌约好的醇香楼。 外头天色阴霾昏暗,路上行人并不多。 醇香楼内却热闹非凡,小二领姜姝上楼时,还热情地提醒了一句,“待会儿楼里会有一场戏,姑娘可别错过了。” 姜姝点了点头,并没在意。 寻到韩凌所在的雅间后,推门进去,便见韩凌一身桃粉烟纱散花裙,正抱着个木箱子在屋内渡步。 见到她的一瞬,韩凌神色一松,手里的木箱随即塞到了她怀里,“我也挑不出来哪些好看,哪些不好看,干脆多买了几样。” 那木箱入手,一股沉淀。 里头全是姜姝喜欢的金叉首饰。 姜姝怔住,“不过是定个亲,倒不至于让你掏了家底......” “侯府是门好亲事,幸得你脑子清醒了一回。”韩凌拉了她入座,不忘取笑她,“你那寡妇梦,尽早断了的好。” 去年姜姝有说过一门亲。 刑部侍郎王家。 两家才刚有了那意,还没来得及提亲,王家也不知道犯了何事,大理寺卿范伸亲自上门。 当日王家一个不剩。 后来韩凌每回说起这事,姜姝都惋惜,若是王家能晚一步遭难,她倒宁愿当个寡妇。 一人过着,省得应付来应付去。 若是换成往日姜姝定会辩解一二。 今日却无心玩笑,只问韩凌,“你当真要进宫。” 韩凌眉头这才浓上了一抹愁绪,一把抓住了姜姝的手,满脸哀求,“药罐子,这回你得帮我一把。” 药罐子的绰号,是韩凌儿时取的。 每回一有事,唤的就是这声。 姜姝以为是明日的选秀,干脆的道,“你说,只要有法子,咱都得试一试。” 韩凌却道,“前儿礼部的牌子落下来,母亲不想我入宫,想出了一个损招,将我的名额给了新入府的一位庶出妹妹,改成了韩漓。” 姜姝一愣。 倒不知道她何时多了一个庶出妹妹。 “这事是母亲不厚道,再如何,我也不能去害人。”韩凌手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通关的文书,还有几张地契和银票交给了姜姝,“亥时一刻,你来后院,我将人交给你,你帮我送到城门口,她自己出去便是。” 姜姝狐疑地道,“名字都已报上去了,如今走,能成?” “横竖才进国公府,还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人不见就不见了,谁会在意。” 姜姝皱眉,“那韩国公府入宫的名额,该如何应付。” “我进宫啊。”韩凌一脸轻松,“有姑母在,难不成当真还能让我陪葬,况且如今只是说选秀,也没说一定会选去圣上的后宫,东宫太子不是还没成亲吗,姑母是皇后,总不能让我乱了辈分......” 韩凌说完,面上明显多了几丝娇羞。 她喜欢太子,姜姝早就知道,一时没好气地道,“就为那么个人,你甘愿犯险,连命都不顾了。” 奈何韩凌心意已决,将那通关的文书和地契银两一把塞到姜姝手里,“母亲盯的太紧,这回我能出来,下回就不一定了......” 说话的功夫,屋外一阵脚步声,又上楼来了一批人。 小二推门进来送菜。 韩凌出来一趟极为不易,见姜姝终于收了东西,也不急着回去了,“横竖都来了,咱先瞧完戏再走,我还有好些话要同你说呢......” ** 适才进来的那批人,入座在了隔壁雅间,全是一帮大理寺爷们。 做东的,正是侯府世子范伸。 醇香楼的掌柜亲自奉上了酒菜,如同祖宗一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范大人稍候,戏曲马上就开唱......” 须臾,楼下便响起了锣鼓声。 戏班子开唱了。 今儿唱的是蜀地的变脸。 隔壁韩凌终是架不住那热闹劲儿,硬拽着姜姝出了雅间,“咱戴着帷帽,没人认得出。” 唱戏的台子搭在楼下。 底下的散座,人多嘈杂,锣鼓声一起,需得垫起脚尖,伸长脖子才能看到台上。 楼上的雅室却不同,每个雅室之间只隔了一道墙,前面有一条两人宽的长廊,可观景,也可通行。 戏曲开唱后,不少人都走了出来。 按理说两人戴着帷帽,确实很难认出,可不巧的是,与范伸一同前来的还有大理寺的寺正韩大人。 韩国公府的二公子韩焦。 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妹妹,哪怕化成了灰,韩焦也能认得出来,瞥见那道身影时眉头一皱,不由起身唤道,“韩凌?” 倚立在廊下,笑的正欢的两人,闻声齐齐回了头。 不过一瞬,姜姝便变了脸色,犹如当头遭了雷劈,愣愣地看着坐在软榻上的那人,漫不经心地转过了头。 适才瞧的热闹,姜姝早已掀开了帷帽上的白纱,此时一张脸暴露无遗。 楼底下又是几道“咚咚”锣响,姜姝的心肝子仿佛也跟着颤了两颤,对面的范伸却是平静地挑起了眉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短短几息,姜姝面上的精神气儿已尽数散去。 垂目低沉的喘咳了几声后,才虚弱地抬起头来唤道,“世子爷。” 范伸总共见了姜姝三回。 印象最深的,当属跟前这张惊慌失措的巴掌脸。 错不了。 确实是他刚订亲的病秧子未婚妻。 如此,便免不得去回想一番今日姜老夫人的话,“今儿是世子爷生辰,按理说那丫头该亲自来一趟,谁知昨夜受了些凉,今早发热,没走成......” 范伸挑起的眉目,半晌没落下来。 身旁的韩焦先走了过去。 韩凌也没料到会被当吃场抓包,心虚地唤了一声,“兄长。”一只手拽了拽姜姝身后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道,“别忘了,亥时......” 韩焦走到了跟前,礼貌地唤了声,“姜姑娘。”后便冷脸攥住韩凌的胳膊,往外拎去。 身后一帮子大理寺的人,尽都哑了声。 韩焦那一声“姜姑娘”再明白不过。 当初范伸是如何向姜家提的亲,长安人皆知,大理寺的人自然也知道,一时均收回了目光,斜歪的身子不自觉地都端正了回来。 范伸也慢慢地捋直了撑起的膝盖。 起身渡步过去,立在姜姝三步之外,又侧目看了一眼底下的戏台,才转过头来轻声问她,“来看戏?” 语气平静缓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的亲事虽轰动了长安城,但实际姜姝从未同他说过一句话。 今日算是头一回给了她说话的机会。 姜姝低着头,两手相握紧紧地掐着手指头,咬唇摇了摇头,哀怨地道,“我这身子,哪里能看戏......” 声音轻柔,隐约还带了些哽塞。 范伸负于身后的手指头轻轻敲了敲,并未言语,目光探究着落在她低垂的脑袋上。 姜姝突地又抬起了头,两道目光冷不防地碰在了一起。 范伸眼尾几不可察地一扬。 只见那张巴掌脸上,两弯秀眉微蹙,笼着化不开的愁烟,清澈的眸色中,已是泪光点点。 似是这一个抬头,费了她不小的力气,娇喘了几回后,掏出了袖筒里的绢帕抵住唇瓣,又才缓慢地开口道,“今日晨起,也不知为何发了热,韩姑娘忧心便替我寻了一位大夫,约在了这楼里,谁知人没见着,倒是被底下那锣鼓声给淹没了......” 说着说着,眼眶内那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子‘啪嗒’一下落了下来,又惹得她慌乱的拿了绢帕去拭,一面拭着一面自怨自艾地道,“我就不该做指望,全怨这身子骨不争气,还误了世子爷生辰......” ‘病’了十来年的人,一身演技早已是千锤百炼,神色之间流露出来的哀愁,自然逼真发自肺腑,瞧不出半点作态。 范伸这才缓缓地移开目光,抬手碰了下鼻尖,“无妨,不必自责。” 不说还好,一说姜姝的神色满是自怨和愧疚,眼眶渐渐地成了殷红,“我......” 话没说完整,倒是断断续续的喘上了。 范伸沉默片刻,脚尖一转回头对众人撂了一声,“你们继续。”说完又招来了严二,“备马车。” 吩咐完了才转头看着跟前娇喘不止的姜姝道,“此处人多嘈杂,你既有病在身,不宜久留,我先且送你回去,若需大夫,明日我派人来府上即可。” 姜姝的喘息声终于有了停顿。 眸色中一瞬划过了慌张与愕然,然待抬头望向范伸时,却变成了受宠若惊,“有......有劳世子爷。” “应该的。” 她是他爬|墙求来的未婚妻。 送她是应该。 那弦外之音,姜姝似乎也听明白了,忙地低下头,拉下了帷帽上的白纱,姿态露出了娇羞,一步三喘地下了楼。 范伸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走出酒楼时,喉咙已经有些发痒。 谁知到了马车内,那低喘声不仅没断,还愈发地密集了起来。 范伸吞咽了几回喉咙,终是没忍住,“可有瞧过大夫了?” 姜姝点头,“瞧过了。” “如何说?” 姜姝的喘息稍微顿了顿,声音有了轻轻地呜咽,“娘胎里的毛病,到底是姝儿命浅,世子爷实在不该......” 后面的话姜姝没说完,两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是个短命的,范伸不该娶她。 范伸自来讨厌女人在他跟前哭,可此时那轻轻的呜咽声比起钻心的喘咳,突地就动听顺耳百倍。 范伸头一回生了慈悲之心,温柔地道,“不会有事。” 至少成亲前,他不会让她有事。 姜姝满怀感激,“多谢世子爷。” “不必见外。” 安静了不过片刻,喘咳声又接了上来。 范伸神色不动,搁在膝盖上的手,却缓缓地攥成了拳。 马车一路向前,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漫长,待到了姜家门口,车轱辘子刚停下,不待严二上前,范伸已先一步从里掀开了车帘,提醒姜姝,“到了。” 姜姝缓缓起身,绢帕抵在唇角,还未喘咳出来,手腕便被范伸一把握住,稳稳地将其扶下了马车,“回去好好歇息。” “多谢.......” “外面风大,早些进去。” 姜姝点了点头,“世子爷今日生辰,姝儿祝世子爷平安喜乐。” 范伸勾唇一笑,“好。” 姜姝一转身,范伸立马回头急步上了马车。 一张俊脸清冷寡淡,再也瞧不出半点温柔。 此时那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痒的他抓心挠肺。 直到捏住喉咙,咳出了两声,才稍稍舒坦了些。 严二走过来隔着车窗询问,“世子爷,咱还回醇香楼吗?” 范伸没答,伸手取了马车内的水袋,灌了一口凉水进喉,待那冰滲的触感从喉间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范伸才慵懒地往那马车壁上靠去,“进宫。” 进宫复命。 顺便找太医问问,有没有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若日后进了他侯府,再这般喘下去,她没死,他倒是先死了。 ** 马车到了宫殿,天上已落起了蒙蒙细雨。 淅淅沥沥只打湿了金砖面上一层,漫天的阴霾却从狭长的甬道一直席卷到红柱大殿,沉闷又阴暗。 范伸换了一身官服,畅通无阻地到了正殿。 皇帝歪在软榻上,听太监禀报,“陛下,范大人来了。”瞬间提起了精神,“快,快让他进来。” 范伸进去时,皇上已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一脸迫切地问道,“韩家可有动静?” 精干的一双锐眼,不见半丝病态,并非如传言所说大限已至。 范伸正欲行礼,皇上抬手袖子一扫将其打断,“免。” 范伸便直接回禀道,“目前没有。” 皇帝的眼睛慢慢地眯成了一条线,半晌笑出了一声,“倒是个能忍的。” 说完又不放心地道,“继续盯着,朕倒想看看,这长安城,还有哪些人沉不住气。” 他选个秀怎么了。 他还没死呢,个个都想忤逆他,巴不得他死了太子能早日登基。 既如此,他便让这些人统统死在他前头。 范伸了然,“臣会处理干净。” 范伸的态度,让皇帝颇为满意。 如今在这朝中,也就只有跟前的范伸能让他彻底地安心,不仅能帮他摆平弹劾他的臣子,还能为他铲除异己。 身上那股毒辣劲儿,像极了他年轻之时。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弑兄长,手刃胞妹,正因为狠得下心,才有他今日的皇位。 皇上心头莫名一安,想了起来,“朕听说,你订亲了?” 范伸点头,“是。” 皇上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朕为你说了那么多门户,你一个都不满意,转头却自己找了个病秧子,你图啥?” 范伸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平静的道,“臣之所好。” 皇上盯了他好半天,见其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这才突地一声笑出了出来,摇头便数落道,“你啊你,目光短浅,姜家一门早已落魄,朕怎不知,你啥时候有了这个怪癖......” 虽是一番数落,皇上却明显轻松了下来。 他生平最恨的便是拉帮结派。 太子和韩家,便成了他眼中钉,心头刺,他虽恨却除不掉。 但万幸,他还有范伸这把刀,“今日是你生辰,朕就不耽搁你了,夜里若是得空,便替朕去城门口转转。” 明日就是选秀,这帮子世家再不走可就没了机会。 范伸一如既往的干脆,“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 姜姝转过身,也变了脸色。 回到阁楼坐在床榻上,还心有余辜。 当初范伸爬|墙而来,也没让她如此惊慌凌乱过,适才在醇香楼的那一回头,魂儿都差点飞了。 姜姝赶紧让春杏去药铺牵回了马车,自此再也没有下过楼。 姜老夫人酉时才回,同侯夫人聊的甚是投机,回来时脸上还挂着笑,忙地吩咐安嬷嬷,“瞧瞧那丫头如何了?” 安嬷嬷去了一趟回来便禀报,“烧退了,正睡着呢。” 姜老夫人松了一口气,也没那功夫再去顾姜姝,明日就是选秀,姜家二姑娘要进宫,她再偏心,那也是她的孙女,她得打点一二。 ** 落雨天一到夜里,灯盏跟前便有了水蛾围绕,见光就钻,甚是惹人厌。 姜文昭下值一回来,姜夫人便唤了二姑娘三姑娘过去,早早地闭了房门,一家子秉烛夜谈。 卯时一过,院里所有的灯火的都被关在了屋内,余下屋外夜色一片寂静。 姜姝早就换好了装束,拿着韩凌给她的文书和银两地契,静静地等着沙漏。 姜姝也并非头一回帮韩凌跑腿。 韩凌从未亏待过她,回回都拿出了一个豪门世家该有的大方。 那一箱子金银首饰,怎么着都够她跑这一趟了。 姜姝等着时辰的功夫,便让春杏将木箱拿出了木匣子,开始清点里头的发叉首饰,再细细辨别出处,“寻到铺子,全都退了,再将银票存去钱庄。” 每回皆是如此。 甭管是旁人给的,还是从韩凌那里搜刮来的物件儿,能变卖的都让姜姝变卖了出去。 换来的钱财,尽数都存进了钱庄。 春杏曾劝过她留下一些,年轻姑娘谁不喜欢打扮,姜姝回答道,“没什么比金钱更让人安心。” 五岁那年,她带着弟弟去林氏屋里请安,林氏拿着一盘桃酥正在喂二姑娘姜滢。 那桃酥到了姜滢嘴里,入口即化,姜寒有些馋,便同林氏道,“我也想吃。” 林氏问他,“你有银子吗。” 姜寒捏着衣角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二姑娘,天真地反驳道,“妹妹也没银子,她怎么能吃......” 林氏瞅了瞅姐弟二人,嘲讽地笑了笑,“我是她的母亲,我买来的她自然可以吃,别说我苛待了你们,这东西可不是姜家的,就凭你爹那点俸禄,勉强养个家已算吃力,你们要是想吃,也找你娘去啊。” 当日回来,姜寒便问她,“姐姐,娘去哪里了啊,我们去找她,让她也给咱们买桃酥吃......” 母亲沈氏走的时候,姜姝才一岁,沈氏是什么模样,她都记不清,对她的印象全靠祖母所述。 但那一刻,她却明白了,只有生下自己的人,才叫娘。 要想吃到好吃的,要么找娘,要么有银子。 娘既然没了,就只剩下存银子一个办法。 小时候,她偷偷买了好吃的,还能骗过姜寒,“娘给咱们送来的。” 长大后,等姜寒明白了过来,偶尔两人吵嘴,姜寒看着她急红的脸,便会上前轻轻地抱住她,“好了,弟弟错了,姐姐是娘......” 为了这声娘‘娘’,她也得努力攒银子。 春杏听完点头,“好,奴婢明儿就去退。” 两人埋头将箱子里的东西清点完,时辰也差不多了,当初范伸爬过的那道墙,就在姜姝后院。 姜姝从窗外翻出去,踩在了那瓦片上,春杏看着她落地,才放心地回了头,吹了屋里的灯。 ** 夜里的牛毛细雨瞧着不大,被灯火一照,才见白白的雨线细细密密地在往下落。 姜姝出了姜家的巷子口,才点了手里的火折子,快到国公府时又灭掉,摸着黑到了后门口。 一辆马车正隐在了墙角处。 姜姝上前,立在车外,轻轻唤了一声,“韩漓。” 马车内没有动静,声旁的一颗槐树后却走出了一位姑娘,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朝着她急急地走了过来,“姜姑娘。” 夜色太黑,姜姝瞧不清她的脸,只觉那声音酥软,甚是悦耳。 姜姝实在想不出来,国公府是何时冒出来的这位庶女。 也没多问,到底是旁人的家事。 等马车离开了国公府后,姜姝才将怀里的地契和银票交到了她手上,“韩凌给你的,等出了城门,先且找个安身之地,等躲过这一阵再做谋算。” 韩漓点头,伸手接过,“多谢姜姑娘。” 姜姝没将通关文书给她,想着待会儿到了城门,直接递给守城的侍卫便是。 马车一路往城门口驶去。 许是雨夜的原因,路上格外的安静,就连平日城门上挂着的一排灯笼,今夜也是一片漆黑。 越靠近城门,脚底下那车轱辘子碾压在石板上的“嘀嗒”声,愈发地空旷了起来。 姜姝从五岁起,就跟着沈家表哥习武。 十几年来,倒也不是白费。 隐隐察觉出了有些不对,再掀开车帘一角,往那雨雾中瞧了一眼,回头便拽住了韩漓的胳膊,“赶紧下车。” 与此同时,灯火照不到的暗处,大理寺的侍卫,回头瞧了一眼正躺在太师椅上的主子,而后走出来望着对面驶来的马车,笑着摇了摇头,“又来了一个。” 候了片刻,却不见那马车前行。 几道人影踏入雨中。 漆黑的细雨底下,霎时亮起了零零散散的灯火,从远处照映了过来,越来越亮。 姜姝攥住韩漓的手,拼了命的逃。 记了名的秀女私逃,一旦被抓,可论死罪。 再是那通关文书。 即便是韩国公府,也难逃其究。 细雨扑在脸上,模糊了两人的眼睛,姜姝从几条僻静的小巷子里钻出来后,已彻底辨不清方向。 只能硬着头皮乱钻。 知道瞧见了百花楼外那一圈暗红灯笼时,姜姝才长舒了一口气,脚步慢慢地缓了下来,低声同韩漓说道,“别抬头,去前面的胭脂铺子。” 韩漓点头。 两人紧了紧头上的斗篷帽檐,埋着头从那一堆搂搂抱抱的男女中穿梭而过。 眼瞧着就要走到胭脂铺子了,突地窜出一道人影,带着熏人的酒气横在了两人跟前,“何人?” 姜姝脸色一变,拉着韩漓往边上绕去,然还是被那人堵了脚步。 姜姝怒目抬头。 那人的眼睛瞬间一亮,口齿不清地呼了声,“美人儿......”随着便扑了过来。 姜姝测过身连连后退。 那人没得逞也不恼,继续问道,“美人儿叫什么名字?” 姜姝见其纠缠不止,咬牙报了名,“国公府韩凌。” 姜姝想着,能来此处的必定是哪个官员或是哪个官家子弟。 就凭韩国公府在朝中的地位,对方定会有所顾忌,谁知那人压根儿就没当回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一只手又伸向了她身旁的韩漓,“你,你呢......” 韩漓被他碰到了胳膊,一声惊呼也抬了头。 姜姝忙地将韩漓拽道了跟前,适才一路没有灯火,此时百花楼门前的灯笼一照,姜姝才看清,那张脸与韩凌完全不同,太明艳,明艳的晃人眼睛。 姜姝心下一凉。 果然对面那人,痴呆了几息后,再次伸手向前,“美,美人......” 眼见就要擒住韩漓了,姜姝突地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只听得“咔擦”一身骨折声,那人愣了一瞬,才爆出了一声猪嚎。 姜姝赶紧拉着惊魂未定的韩漓,往前跑。 百花楼门前乱成了一团。 “追,给本王追!”文王疼的脸色发白,酒也彻底醒了,喘了一脚身边的侍卫,“没用的东西,连两个娘们儿都擒不住,范伸呢?赶紧将范伸给本王叫过来,这该死的娘们,本王非捏碎了你不可......” 侍卫找到范伸时,范伸依旧闭着眼睛躺在那张太师椅上。 不久之前,大理寺的人才禀报,那辆马车里的人跑了,范伸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声音如冰,“跑了就追,这道理还用我再教你们?” 大理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谁都知道范伸的脾气不好,尤其是在睡觉的时候,谁要是扰了他清梦,往后几个月准没他好果子吃。 此时文王出了事,不得不禀报,大理寺的狱丞硬着头皮进去,尽量说的简短,“大人,王爷遇刺了。” 过了好半晌,狱丞才听到一声,“死了没。” “没,没死,说是手断了。” “断了找太医。” 那狱丞额头已冒了一层薄汗,脚尖往回转了几次,最后还是鼓足勇气稳住,一口气禀报完,“王爷说,让大人去抓刺客,刺,刺客叫韩凌。” 这回范伸终于睁了眼,“哪个韩凌。” “国,国公府三姑娘韩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国公府三姑娘韩凌。 今日在醇香楼与姜家姑娘一同出现的那位,寺正韩焦的妹妹..... 会功夫? 屋内安静了片刻,那双黑色的筒靴才缓缓地往里一收,接着便是一道黑青色的身影从那案后走了出来。 “在哪?” “跑,跑了。”狱丞说完又自告奋勇地道,“大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去国公府提人便是。” 范伸回过头,盯着狱丞献|媚的嘴脸,手指捏了捏眉心,平静地道,“我是问你文王。” 狱丞这才恍然大悟,“百,百花楼。” 范伸转身取了几上搁着的斗笠,上了马车。 ** 文王一出事,百花楼妈妈便寻来了楼里的大夫,替其先接了骨。 如今文王一只手裹着绷带,坐在屋里,一面碎着器件儿一面大骂,“抓到了没?抓不到就给本王上国公府去抓......” 整个百花楼都能听到他的怒吼声。 却没一个人敢动。 国公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太子的母族,没有任何佐证,这大半夜谁敢贸然上门抓人。 毕竟除了文王,谁也没听到那刺客说她叫韩凌。 想想,谁会蠢到自报家门。 文王瞧着这帮子胆小如鼠的人,越发生气,直冲着身旁的太监发泄,“范大人呢!赶紧给本王寻过来......” 话音刚落,便见范伸一只脚跨门而入,“王爷这是怎么了。” 文王激动地起身,“范大人可算来了,国公府那娘们儿,竟敢断本王的手,你立刻带人去一趟国公府,将那娘们儿给本王抓起来,本王倒是想看看他韩家是不是真要造......” 满屋子的碎片散落一地,完全没有范伸的落脚之地。 范伸听了一半,便踢开了脚边几块瓷片,上前几步,出声打断了他,“王爷可瞧清楚了,当真是韩家三姑娘?” “是那娘......是她亲口告诉的本王,还能有错?”文王说完又愤恨地让身后的侍卫,将几颗带血的细针呈给了范伸,“堂堂国公府的姑娘,身上居然携带了这等东西,还戳伤了本王的人,本王看他国公府就是想刺杀本王,想造......” “王爷想让臣怎么做?” 文王毫不犹豫地道,“去国公府,将人给本王拎出来。” “好。”范伸答应的很爽快,“大理寺今夜在城门还有差事,人手不足,可否借几个王爷的人用用。” “当然可以。”文王满意地扫了扫袖口,回头便瞪向杵在身后的侍卫,“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跟上。” 范伸转身,领着几人出了屋子。 今夜文王在百花楼出了如此大事,没有人再敢继续寻欢作乐,这个时辰的百花楼难得一片安静。 一行人的脚步声也格外地清晰。 阁楼上的一排长廊,常年垂吊着粉红的幔帐。 范伸的身影穿梭在那幔帐之中,刚露出了个身影,对面楼梯口处一身粉衣的苏姑娘,立马缩回了脑袋,绷直了身子。 脚步声渐进,苏姑娘捂住心口,似乎紧张到了极点。 在那道身影将要转过来的一瞬,苏姑娘终于鼓足了勇气,走到了身旁一盏昏黄的灯火下,未语先递出了手里的东西。 “世,世子爷,生辰吉祥。” 范伸迈下楼阶的脚步一顿,视线落下。 又是个荷包。 范伸瞥了一眼,淡淡地撂了一句,“已有了。” 苏姑娘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范伸被挡住了路,再次抬眼看了过去,苏姑娘这才回过了神,忙地让开路,“世,世子爷忙。” 范伸从她跟前走过,脚步声消失好一阵了,苏姑娘还立在那没动,紧紧地攥住手里的荷包,指甲盖儿捏得泛白。 她等了他一日。 就为了送他一个荷包,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从穿针开始学,终于缝了一个满意的出来。 然而,他已经有了。 侯府同姜家的亲事,她早听说了,她从未有过奢求,只盼着有一日他能将她带出这沼泽之地,哪怕做妾也好。 ** 淅淅沥沥的细雨,飘在国公府的那扇红漆大门上,侍卫的刀柄往那上头一敲,震落了串串水珠。 “大理寺查案!” 宁静的雨夜,被这一声打破,漆黑的院落,很快亮起了灯火。 范伸坐在马车内,掀起车帘看着前方。 直到国公府的韩大人亲自打开了门,范伸才取了身旁的斗笠,往头上一挡,跃下了马车。 雨水在他黑色的素靴下溅起了一道水花。 韩大人只身着中衣,外面临时披了一件大氅,立在门前盯着走过来的范伸,扬声道,“不知我国公府犯了何事,竟劳驾范大人大半夜前来光顾。” 范伸走上台阶,同韩大人并肩立在了干爽处,抖了抖肩头上的雨水,才不慌不忙地道,“下官今夜不找大人,只找三姑娘。” 韩大人怒目瞪着他,“荒谬......” “文王今夜在百花楼门前遇刺,三姑娘有嫌疑。” 范伸的神色淡然,声音也很平静,“劳烦韩大人让三姑娘出来,等下官见上一面,问几句话。” 韩大人一声冷笑,“大人可真是抬举我国公府的姑娘了,一个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能伤到王爷,大人既是大理寺卿,便该明白就算是当今陛下,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得擅自闯人府邸,不知大人今夜前来,可有搜查令?” 一阵风吹来,吹斜了雨线。 雨水扑在范伸的面上,冰冰凉凉,进了眼睛,范伸抬手拿指揉了揉,再睁眼唇角便是一扬,“搜查令容易,国公爷想要多少,范某都能给你写出来,只是范某担心三姑娘的名声耗不起。” 范伸一路过来,造势很大。 此时国公府门外,全是穿着蓑衣举着火把的侍卫。 耗久了,必定会惊动旁人。 韩国公一脸铁青,愤恨地凝住范伸,“尔等当真以为能只手遮天......” “怎么,国公爷不服?”范伸看着韩国公,又勾起了唇角,轻声地问,“莫非国公爷当真要造反?” 那笑容让人瞧不出半点笑意。 反而带着一股寒气,让人不觉一栗。 国公爷纵然在官场呆了几十年,此时也被那无形中压迫过来的寒意,震的后背生凉。 范伸见国公爷变了脸色,这才收起了视线,低沉的道,“往后还请国公爷,慎言。” 说完头一扬,冷冰冰地同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搜。” ** 韩夫人找过来时,韩凌正睡的死沉。 被韩夫人慌慌张张地从被子里拿出来,一番询问,韩凌如同做梦一般,完全不明白韩夫人说的是什么。 后来被领到了范伸跟前,范伸又问了同韩夫人一样的话。 “今夜去过哪里。” “谁可以作证。” 不过又多问了一句,“你可会功夫?” 韩凌痴痴呆呆地摇头,带着没睡醒的懵态,“姐夫,爬树算不算?” 范伸审案问话时,手指头习惯不规律的敲着几面,如今那手指头抬起正要往下落,硬生生地给顿住了。 姐夫。 范伸侧目看了过去。 韩凌的脸上透着憨憨的傻气,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也在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范伸倒是想了起来,今早出门前,母亲同她叨过的一桩事。 当年的姜夫人沈氏还未过世时,曾同韩夫人是手帕之交,后来两人的孩子出生后,更是以姐妹相称。 姜家姑娘比韩凌大。 此时她唤他一声姐夫,也合理。 范伸移开目光,喉咙轻轻一滚,端起了机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不算。” “那姐夫,我可以回去了吗。” 范伸搁下茶杯,眉头不动声色的拧了拧,面色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不能。” 韩夫人正要发作,被韩国公一把拉住。 韩夫人忍不住咬牙道,“该问的都问了,他还想怎样,凌丫头一个姑娘家......” 范伸不动于衷。 也没再审问韩凌,也没放她走,只坐在堂内的木椅上,慢慢的耗着时辰。 直到国公府的韩老夫人杵着拐杖出来,立在他面前,跺了两跺恨声问他,“老妇倒是要去问问慧康,我韩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竟要受到如此侮辱。” 范伸这才起身,“既然有韩老夫人出来担保三姑娘无罪,那便是臣叨扰了。”说完朝着韩老夫人弯腰作了一个揖,这才撤走侍卫出了国公府。 慧康是当今陛下的名讳。 如今恐怕也只有韩老夫人敢这么唤他。 当年先帝死时,曾当着众臣的面,将皇帝托付给了韩老夫人,给了她一块免死金牌,“今后,还愿夫人能帮朕教导此子,若教化不了,万不得已,就废了......” 史上有不少靠着弑杀兄弟,而坐上宝座的皇帝。 慧康帝,便是其中一个。 皇上为何憎恨韩家,很大的原因,便在于此。 恨,却奈何不得。 平日里皇上对起避之不及,没事尽量不去招惹她。 今夜却被文王给招惹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范伸回到侯府时,已是子时。 府内一片漆黑。 听到敲门声后,管家赶来开了门,本打算将其送回东院,范伸却接过他手里的灯盏,先去了侯府的祠堂。 再过一刻,便是明日。 范伸提步踏进祠堂,烛台上的白蜡日夜长明,正上位的位置,排放着侯府先祖列祖的牌位。 范伸径直走到了尽头。 在那灵台边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立了一块无字的灵牌,灵牌前放了一碗长寿面,旁边还搁了几柱香。 范伸拿起桌前的香,再放在白蜡上点燃后,插进了灵位前的香炉之中。 香火的轻烟慢慢地升起,飘到了范伸的额间,再逐渐散开,那迷雾后的一双眼睛,如同遮了一层面纱,深邃的望不见底。 严二一直在祠堂外候着,适才知道范伸赶时辰,进府后便没说一句话,等到此时见范伸从里走了出来,严二才迎上前禀报,“太医回话了,说喘咳之症,有很多要因,最好是带人进宫当面把脉后才能对症下药。” 范伸的脚步踏下了一个台阶,神色带了些疲惫,“明日先派个大夫过去。” 严二点头,“是。” ** 姜家。 眼瞧夜上三更,姜姝还没回来,春杏不免有些着急,正绞着双手在那窗前来回的渡步,底下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 等姜姝到了窗前,春杏便探出身子,伸手将她拉了进来 一进屋赶紧褪了她身上的湿衣,又替她换上了干爽的衣裳,才问道,“韩姑娘,可出城了?” 姜姝拿了块布巾,轻轻地擦着头发,摇头道,“遇上了大理寺的人,没走成。” 在百花楼门前折断了对方的手腕,姜姝才知道他是文王。 好在事发突然,文王的侍卫大多没回过神,两人逃出来后,姜姝本打算让韩漓跟着自己先回姜家。 明日就是选秀,若此时回了国公府,那就当真没了回旋的余地。 韩漓却拉着她的手道,“今日多谢了姜姑娘,既是天意,我便也不走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姜姝不知该如何劝她。 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将其送回了韩国公府。 今夜算是白跑了。 不仅如此,怕是还替韩凌惹上了一桩事。 她在文王跟前,留了韩凌的名,以文王的性子,定会找上国公府。 春杏一听见大理寺,脸色就变了,“小姐可遇到了危险?” 姜姝顾不得答她,抬头便嘱咐,“明日一早,你去给韩凌报个信。” 昨夜范伸带人去韩国公府时,姜姝已经离开,压根儿不知道当夜文王就派了大理寺的范伸找上了门。 春杏虽不知道出了何事,但见姜姝神色肃然,忙地点头,“好,奴婢一早就去。” 姜姝突地想起了那张出城的文书。 下意识地摸|向了胸前,又才意识到已换过了衣裳,忙地走到了屏障前。 春杏跟在她身后,还未来得及问她在寻什,便见姜姝一面翻着适才换下来的湿衣,一面神色焦急地问,“可有见到一张通关的文书?” 春杏愣了楞,“奴婢没瞧见。” 适才的衣裳是春杏替她换的。 两人都在屋子里,并没有见到什么东西。 姜姝将那一堆的湿衣裳来回翻了几遍后,脸色已经发了白,未待春杏反应,姜姝已起身从那窗户处又跃了下去。 “小......” 春杏连阻止的机会都没。 那书文上是韩凌让人替韩漓伪造的姓名和户籍。 若是落在大理寺的人手上,就凭今夜大理寺的这番动静,定会顺藤摸瓜,查到韩凌。 姜姝顺着回来的路,又寻了半夜,到家时天色都快亮了,却两手空空。 这回她倒是希望进宫的是韩凌。 若真出了事,起码人已经进了宫,皇后娘娘会护着她。 可不能了啊。 韩漓已经回去了。 姜姝仰头看了一眼天边渐渐翻起的鱼肚,一脸的绝望。 菩萨保佑,保佑那书文被雨淋成了烂泥,谁也不会发现。 ** 折腾了一宿,姜姝躺下后脑子便有些晕晕沉沉。 天色一亮,对面西厢房便闹出了一阵动静,二姑娘姜滢今日要进宫。 姜姝被声音吵醒,眼皮子有些沉重,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前去相送。 就算她去了,也只会给对方添堵。 姜姝继续躺着。 春杏见她睡的死沉,道她是累着了,等姜滢哭哭啼啼地上了马车后,春杏照着姜姝昨儿的吩咐,正要赶往国公府。 韩凌却自己找上了门。 姜姝顶着沉重的眼皮,起身靠在床榻上,脑子开始一阵一阵地跳疼,韩凌则坐在她身旁,不停的叨叨。 昨夜范伸走后,韩凌才回过神。 一时连鞋袜都没顾着穿,跑去了韩漓所住的厢房,推开门后里头黑灯瞎火的,并没有人。 韩凌当时还松了一口气,放心地道,“走了就好。” 谁知第二日起来,丫鬟秋染告诉她,“小姐不用进宫,四小姐已经出发了。” 韩凌追了两里的路程,才追到韩漓,立在马车外,红着眼睛看着她。 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舍不得韩漓,她却呜呜咽咽地同韩漓道,“我到底是见不着表哥了,漓妹妹进宫后,若是有机会,替我瞧上一眼也好......” 韩漓点头,落下了车帘。 看着韩漓的马车离开后,韩凌心头难受,便直接上了姜家。 姜姝听的有些吃力。 耳朵就似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只觉韩凌的声音忽近忽远。 后面韩凌说了什么,姜姝大致也没听清。 本想同韩凌说明白昨夜发生的事,一张口整个嗓门眼疼的撕心裂肺,一旁的春杏终于瞧出了不对,“小姐怎么了?” 姜姝说不出话。 春杏忙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烫得她一缩,颤声道,“小姐发热了。” 韩凌也被吓了一跳。 昨夜姜姝淋了一夜的雨,又那番奔波,定是染上了风寒。 往日姜姝身子‘弱’,两人都知道那是装出来的,这回见她真病了,不免有些慌张。 春杏急急忙忙地道,“奴婢去请陈大夫。”说完才想起来,陈大夫自来不出诊,往日就算姜姝‘烧’的再厉害,也得她自个儿坐马车去药铺。 如今姜姝这样子,哪里真吹得了风。 “你好生照看着她,我出去请大夫。”韩凌叮嘱完春杏,便出了姜家。 韩凌走后不到一刻,春杏便听到了屋外的说话声,还有些意外,韩姑娘的动作倒是挺快。 出去开了门,却见到了安嬷嬷立在门外,“小姐可起了?世子爷今日特意请了王大夫来替小姐搭脉......” 春杏一愣,脑袋往外伸去,这才瞧见了跟在安嬷嬷身后的大夫。 这会子倒是干得巧。 春杏没得犹豫,“起了,又烧上了。” ** 大夫看诊时,姜姝躺在床上,从帷幔里伸出了一只手,大夫隔着一层手帕替其把了脉。 把完脉便问,“烧了多久了?” 春杏还未答,安嬷嬷已着急地抢了先,“这毛病都快有十来年了,隔上一段日子便烧一回,最近似乎更频繁了,这不,昨儿还烧过呢。” 安嬷嬷说完看向春杏,春杏忙地点头,“是,是的。” 大夫神色一片凝重,“在下先开个方子,赶紧煎药喂下去。” 当着本人的面,大夫不好说实情。 怕其家人承受不住。 等回到侯府回禀范伸时,大夫便没有隐瞒,“姜姑娘再这么下去,怕是时日无多了,平常人发一回热,等同于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她却连着几日在烧,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她这么个烧法......” 范伸一身官服,正要去大理寺当值,听完后转过头看向大夫,思忖半晌,眉头一拧问,“还有多少日子。” “难说。” 范伸的手掌稳稳地扣住了身旁官帽的帽顶,戴在了头上,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同严二吩咐道,“过两日太子会办一场马球,你想办法给她送个帖子。” 试试宫里的太医,看能不能再拖六个月。 严二领命,“属下记住了。” 两人刚出府,对面一道马蹄声由远而近。 文王身边的太监翻身下马,匆匆地走到了范伸跟前,“大人,出事了......国公府的老夫人正跪在御书房外,非要陛下给她个说法,陛下这会子叫了王爷过去,关在屋里大发雷霆,还请大人想想法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范伸到乾武时,文王已被皇上关了禁闭。 他忍了十几年,都不敢轻举妄动,不惜装病,造出了病危的谣言,就是为了想让那些心术不正,不忠不义之人跳出来。 想让韩家坐不住,先乱了阵脚。 只要韩家一出错,有了谋逆的罪名,那块免死金牌,也就废了。 到那时,他便能光明正大地讨伐而诛之。 如今正是收网的关头,却被这蠢东西坏了事,不仅没有引出国公府,还惹了一身骚。 国公府老夫人往他御书房门前一跪,反倒让他成了不忠不义。 皇上只得去外面将韩老夫人扶了起来,低声下气地赔罪,“都怪朕没教好那逆子,让国公府受委屈了,还惊动老夫人跑这一趟......” 之后亲自送韩老夫人上了马车,又让人备了两车的绫罗绸缎,珠宝挂件儿,一并拉去了国公府。 范伸进来,皇上对文王的怒气还未消,“给朕好生看着他,没朕的允许,休得再踏出皇宫半步。” 昨日之事,指使者虽是文王。 真正办事的却是范伸。 范伸上前,欲行礼请罪,皇上先一步抬手止住,“这事同你无关,过来坐。” 范伸没坐,依旧站着。 “朕知道,若非那逆子相逼,你怎会上国公府去拿人。”皇上对范伸的态度,与对文王截然不同。 昨夜虽惹出了麻烦,但皇上却看清了一件事。 范伸当真是把好刀。 无论对方是谁,无论那命令合不合理,他只管听吩咐办事。 如今他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敢半夜闯进韩国公府,跑到人家府上当场提审,这份胆识,如今这长安城恐怕也就只有范伸。 皇上想到这点时,心头倒是觉得舒畅了不少。 这么些年,总算是让韩家吃了一回瘪,可他韩家,也未免太沉得住气。 这回的选秀,他明显是在故意针对韩家,原本以为要么皇后会来求情,他便以趁此机会废后。 又或是韩家抗旨不尊,他便能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谁知韩家不动如山,竟临时找了个庶女进宫。 而昨夜被范伸闯入府邸,事后也就一个韩老夫人上门,那韩国公跟死了一样,竟是没有半点反应。 皇上沉思了一阵,心头烦闷的紧,这才询问,“昨夜城门口,情况如何?” “共有五家。” 皇上一声冷笑,“倒还不少,范大人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范伸平静地道,“按律法,秀女私逃,是死罪。” 皇上挑起眉目看向了范伸,见到了那抹熟悉的狠毒后,满意地道,“私逃者死了便罢了,放话出去,朕宅心仁厚,就看他们家族的态度。” 范伸点头,“是。” 最后皇上到底还是想起了文王,“文王昨夜遇刺之事,就一并交给范大人彻查。” ** 范伸从乾武殿出来,径直出宫回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寺正韩焦因家族牵扯此案,范伸今早便让他回了国公府休沐,顶替他接手此案的是监事蒋大人。 范伸回去后,又躺在了案后的太师椅上,正准备眯会儿觉,蒋大人却跟了进来,不长眼色地凑上前,“大人,你瞧瞧这个。” 范伸不耐烦地转过头。 是一张通关文书。 作为大理寺卿,范伸早就磨练出了一双刁钻的眼睛,一瞧便知道,是伪造出来的东西。 范伸问,“哪儿来的。” 蒋大人一脸兴奋,不自觉地又凑近了几分,“昨夜当差完,属下在回程的路上所捡,今日一到大理寺,属下便查看了收监的私逃秀女,几人伪造的文书都在,这个,是多出来的。” 范伸伸手接了过去。 “大人,属下怀疑......” “远点。” 蒋大人一愣,便见范伸转过头,扫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蒋大人忙地后退几步,又才道,“属下怀疑,这文书定是昨夜那辆空马车,临时所逃之人所遗留。” 蒋大人说完,以为多少能得到点嘉奖。 没有实质的奖赏,口头赞赏一句也行。 然而,范伸却没遂他意。 只将那书文折好,揣进了怀里,也没说查,也没说还,眼睛一闭道,“知道了。” 将大人:“......” ** 姜姝的风寒来的快,去的很快。 常年习武之人,身子底子摆在那里,吃了两顿药,到了黄昏时,便彻底地褪了热。 此时听春杏说是范伸请来的大夫,姜姝一口药忘了下咽,险些呛住。 “小姐放心。”春杏庆幸地道,“世子爷派大夫来,本欲是替小姐治了喘咳,没料到被小姐赶了个巧,躲过去了。” 姜姝松了口气。 将药碗递给了春杏后,缩进被窝只余了个脑袋,带着微微的鼻音喃喃地道,“我再也不想出去了,谁来也请不动。” 春杏笑了笑,“小姐好生歇着,不会有人来。” 韩三姑娘申时走的,如今一门心思扑在了宫里,恐怕还得伤怀几日,当没功夫来约。 然春杏这话,说的太早。 第二日,永宁侯府的侯夫人亲自带着宫里的帖子来了姜家,到了姜老夫人屋里,落座后头一句便问,“姝姐儿可好些了?” 姜老夫人让安嬷嬷奉了茶,热情地道,“好多了,亏得世子爷还特意请来了大夫......” “能见效便好,那王大夫往日也替我瞧过脉,平常的毛病倒不在话下,若想要瞧得彻底些,还是得去一趟宫里,找太医瞧瞧。” 话说完,侯夫人便将怀里的帖子递给了姜老夫人,“后日太子会办一场马球,犬子要了这请帖来,届时请姝姐儿进宫,借着这个机会,让太医把一回脉......” 姜老夫人一愣。 谁又不知道宫里的太医好。 可就凭姜家,哪里有那资格进宫,让太医把脉。 大抵没料到范伸还有这份心,姜老夫人这回倒是由衷地生了感激,“世子爷有心了。” 别说姜老夫人意外,侯夫人这回也很意外。 往日她可从未见过自己那儿子,对旁的姑娘上心过,遇上了姜家姑娘后,先是爬墙,死皮赖脸地要来了这门亲事。 再是四处为其寻大夫。 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侯夫人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了,应该的,若是能根治姝姐儿的身子,那是天大的好事,老夫人也能松口气了。” 侯夫人这句话,说到了姜老夫人的心坎上。 就姜姝身上那病,恐怕连她亲爹,都没有如此上心过。 姜老夫人知道机会难得,也没客气,当下收了帖子,“我先替那丫头多谢夫人。” 侯夫人忙地道,“这可使不得,将来我还得感谢老夫人的培育之恩呢,这好不容易养大的姑娘,我可是要白捡过来。” 两人一阵说说笑笑,侯夫人也没久留,午时便回了侯府,说是府上刚来了两位表亲,不好在外过多停留。 姜老夫人便没留人,起身相送,“这等事差人送个信就行,夫人本就不该亲自跑一趟。” 侯夫人一步跨过门槛,回头笑着道,“只有亲手交到老夫人手上,我才放心。” 姜老夫人将人送上了马车,看着侯夫人离去,眼眶便隐隐有了湿意,笑着道,“姝丫头的福分到了。” 姜老夫人回屋后便让安嬷嬷叫了姜姝下楼。 姜姝身上的风寒虽好了,脸色却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唇瓣有些微微发白,再扮出几丝病容,俨然一副久病之态。 姜老夫人心头一揪,赶紧将那帖子交到了她手上,“今儿侯夫人送来了帖子,后后你进宫,让太医好生替你把把脉......” 姜姝脑子没打过弯,下意识地喘咳。 这一喘咳,姜老夫人更加地坚定,“十来年了,陈大夫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这回有了进宫的机会,定要让太医好生瞧瞧,若是能根治了你身上的毛病,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安心了......” 姜老夫人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塞。 姜姝轻轻握住姜老夫人的手,如鲠在喉,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往日遇上个事,她喘上两声,便能摆平糊弄过去。 可这回,她越喘越没得理由拒绝。 昨日王大夫来,她赶了巧糊弄了过去,这回若是进宫让太医瞧,必定会暴露。 这倒还是次要的。 被识破了大不了就说病好了,姜姝担心的是文王。 文王虽被封了王,因着皇帝的私心,还是将其留在了宫内。 万一撞上,什么都完了。 姜姝回到阁楼,抓破了脑子想了一日一夜,也没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 进宫当日。 姜老夫人一早就派安嬷嬷去催姜姝,“今日世子爷来接人,小姐早些收拾好,可别让人家久等。” 到这会子了,姜姝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 今日的天色倒是久违的放晴,比起前几日要缓和许多。 姜姝一身桃花烟罗衫,散花云烟裙,姿态轻盈,安嬷嬷生怕她凉着了,进屋去替她挑了件厚实的月白大氅。 出来时,姜姝裹得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范伸的马车已经候在了门口,安嬷嬷赶紧搭了把手,同春杏一并将姜姝扶上了马车,嘱咐道,“进宫后,自己把细些。” 姜姝点头。 严二立在马车前,替她掀起了车帘,姜姝卯腰钻进去,迎面一股暖气突地扑进口鼻,呛得她差点没喘过气。 姜姝抬起头,便见范伸穿着一身单薄的春秋官服,端正地坐在了对面的榻上。 跟前则放着一个火炉。 时下的天气虽凉了起来,倒不至于在马车内放置火炉子。 若怕冷,他披一件大氅便是。 姜姝虽疑惑,还是忍着那燥热,不动声色地唤了声,“世子爷。” “嗯,坐。” 姜姝走过去,坐在了范伸给她余留出来的位置上后,隐约明白了,这火炉子大抵是给她备的。 只对着她的位置烤。 姜姝身上的那股子燥热又添了几分,胸口不觉开始发闷,习惯地掏出了绢帕。 然未等绢帕抵到唇边,身旁突地伸出了一口手,宽大的手掌,带了些微微的粗茧,整个捂住了她的口鼻。 “别喘。” 姜姝气息一滞,脑子一瞬乱如麻。 身上的燥热再次飙升,如同炎热的盛夏,再掉进火炉子里烘烤一般,整个人呼吸都不顺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没听她再喘咳出来,那只手掌似乎才满意地挪开,“冷吗?” 姜姝适才被他捂住了口鼻,一口气没顺过来,正努力地接着气儿,哪能回答他,范伸便自行取了马车壁上挂着的大氅,从头罩下披在了姜姝肩头。 姜姝身上一沉。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突地索绕在鼻尖,不过一瞬,便被那大氅所带来的热量包裹住,再也闻不到半点味道。 她不冷...... 见马车内再无喘咳声了,范伸才放心地拿起了书本,“冷了,再同我说。” 姜姝没说话,也说不出来话。 绝望地侧过了脑袋。 马车的窗帘就在姜姝的左手边。 车轱辘颠簸之时,会有缕缕清风从那轻轻扬起的半丝帘缝里钻进来,一路上姜姝仅靠着那点清风续命。 到了皇宫背心额间已捂住了热汗。 今日姜姝虽接了太子的马球帖子入宫,实则只为看病,范伸早就打点好了,进宫后径直去了太医院。 马车在太医院门口停下,范伸放下了手里的书,“到了。” 说完半晌没听到姜姝回应。 范伸转过身,便见到了半张潮红的脸。 如同煮的半熟的鸭子。 范伸怔了怔,问道,“还好吗?” 姜姝嘴角勉强扯了扯。 埋下头继续去解他适才为她系好的大氅绳子,奈何那手指头使不上力,几回都打了滑。 范伸耐着性子等了她一阵,终是忍不住道,“穿着。” “不用。”姜姝语气着急,手上的动作也着急,成功地将那大氅绳子打成了死结。 严二从外掀开了车帘。 外面的冷风灌进来,也没能让姜姝凉爽下来。 脚步一落地,姜姝便觉头昏目眩,险些没站稳,情急之下攥住了范伸官服上的腰带。 接着身形几晃,还是一脑袋砸在了范伸的后背上。 ** 姜姝再次睁眼,便躺在了一张雕花木床上,跟前守着一位宫娥。 “姑娘醒了?” 姜姝撑起身子,思绪慢慢的接了上来,一张口声音已带了些灼伤后的沙哑,“这是哪儿?” 宫娥笑着答,“宁安殿。” 宫娥说了也等于白说,姜姝一个宫外的深闺姑娘,哪里分得清皇宫里的这些宫殿。 “姜姑娘放心,太医适才瞧过,姑娘只是中了热暑,并无大碍......”宫娥见她要起身,忙地上前扶住了她胳膊。 屋内没了火炉子。 身上也没有了那宽大如棉被的大氅,姜姝的气儿终于顺了回来。 视线往屋内环顾了一圈,入眼全是一片陌生,心头一时没底,便转过身轻轻地问了那宫娥,“范大人呢。” 宫娥还未回答,屋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姜姝侧目,便见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面含微笑地道,“姜姑娘可算醒了。” 姜姝头一回进宫,不识地,也不识人。 只能凭着服饰和年龄来辩,猜想应是后宫的哪个妃子,尊身行礼道,“娘娘。” 跟前的妃子一笑,上前极为熟络地拉住了她的手,“本宫早闻范大人同姜家姑娘许了亲,今儿倒是有幸见着了,也算明白了范大人的一番心思,这样的可心人儿,别说是范大人,本宫瞧了都动心。” 那娘娘的一张嘴甜如蜜。 姜姝一时倒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个宫里的妃子。 当今后宫除了皇后之外,便是朱贵妃最尊重,也最得宠。 可跟前的妃子,瞧着年龄又不像。 正茫然,屋外又进来了一位宫娥,踩着碎步走到了两人跟前福身道,“王妃,范大人来了......” 后来那宫娥还说了啥,姜姝一个字都没听见。 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因当今皇上对文王的偏宠,即便是文王封了王爷,依旧还是被留在了皇宫。 宫里只有文王一位王爷。 能被称为王妃的,也只有文王妃。 进宫之前,姜姝便开始盘算着如何才能避开文王,如今倒好了,一进宫直接入了虎穴。 自投罗网。 姜姝脸色煞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不知适才她那一晕,恰巧就遇上了文王妃。 于文王妃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今宫里,谁不想攀上范伸。 皇上跟前的红人,说话的分量怕是比太子和文王还重。 且王爷今后能不能成事,多半就靠他范伸了。 文王妃热情地上前,同范伸道,“太医院走动的人多,姜姑娘留在这怕是不妥,范大人若是不嫌弃,本宫的宁安殿离这倒是近。” “有劳娘娘。”范伸也没拒绝,当下将人抱了过来。 文王妃便将其安排在了专门待客的西苑,之后又请太医上门把脉,范伸则候在外殿,同文王喝着茶。 这会过来,当是寻问姜姝的情况。 “你回个话,本宫马上带姜姑娘出来。”王妃交代完宫娥回头,便拉着姜姝缓缓地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同其热络地套着近乎,“本宫还未见过范大人为谁如此着急过......” 姜姝低垂着头,盯着鞋面儿,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并没听文王妃说话。 到了门槛边上,那金砖石铺成的地面上,便出现了一双素黑色的筒靴。 相处几回,姜姝对其已极为熟悉。 文王妃还未来得及将人交出去,姜姝已先松开了她的手,急急往前奔了两步。 到了范伸跟前,也没抬头,也没说话,只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怯生生地藏在了他身后。 那模样似是怕生的孩子,突地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神态和动作都极为的依赖。 范伸眸子一动,扭过了头,却见身后的那颗乌黑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又往里移了移。 反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范伸顿了顿,眼底那抹深邃的光芒,到底是淡了些许。 一阵沉默后。 文王妃先开了口,绢帕捂住嘴,轻笑了一声,“姜姑娘既然醒了,本宫就不耽搁范大人了。” 范伸道了谢,两人从西苑出来,范伸走在前,姜姝在后,范伸走一步,姜姝跟两步。 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不留半分空隙,生怕范伸丢了她一般。 身后有这么个人拽着,范伸的脚步明显受了阻,走出一段路程后,终是慢了下来,回过头问了一声,“怕?” 这回姜姝倒没再躲,仰起头,娇怯怯地唤了一声,“大人,我,我没来过皇宫。” 那目光瞧过来,柔柔弱弱,有依赖,也有害怕。 眸子里含着盈盈光泽的水雾,似乎范伸只要丢下她,她就能立马哭出来一般。 范伸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拧了拧,想起了太医说的那番话。 “姜姑娘眼下患的是暑热,多出来吹吹风,过几日便能痊愈,只是若按大人所说,姜姑娘常年喘咳,高热不断,老夫不才虽瞧不出根本,但这番下去,怕是熬不了几年啊。” 几年,足矣。 罢了,哄也哄不了多久。 范伸的喉咙轻轻地一滚,说了一句,“有什可怕。”说完回过头,走了几步,半晌不见身后人吱声,到底又回头添了一句,“我不会走。” 身后的那颗脑袋,在他衣裳上轻轻地蹭了蹭,应是点了头,范伸又才提步继续往前走。 一路过来,两人都是走的长廊。 出了里院,便是外殿。 两人的脚步刚从那台阶上一下来,对面的文王便迎上前,笑着招呼了一声,“范大人。” 熟悉的声音入耳。 姜姝心头一跳,头埋得更低。 随着文王的靠近,范伸明显感觉到身后攥着他衣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连出去行礼的胆儿都没。 范伸的唇瓣轻轻的抿了抿,在文王即将走到跟前时,终于开口,“王爷见谅,姜姑娘尚患病在身,臣先失陪。” 文王的目光本欲往他身后瞧去,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姿色,才能让范伸这样的浪子回头。 听范伸这么一说,只能作罢,忙地让出了路,殷勤地道,“无碍,姜姑娘身子要紧,范大人可不能耽搁。” 转过身的那瞬,姜姝的脸几乎贴在了范伸身上。 文王还是没看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出了宁安殿,头顶上的阳光正明媚。 严二立在对面,最先只看到了范伸一人。 走近了才见其黑色的官服之后,有一抹水绿色的裙摆若隐若现,不觉诧异,等到了跟前,便彻底僵住。 那身后之人正是姜姑娘,且还拽了他家主子的衣袖。 严二跟了范伸已有十余年,虽说主子日日往返于烟花之地,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并不喜欢有人靠近。 无论是谁。 连百花楼的头牌苏姑娘也无特例。 今日严二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离主子这般近。 两人从严二身旁走过了,严二才猛地回过神,赶紧上前掀开了马车帘子。 今日姜姝进宫只为瞧病,如今已让太医把过脉,便没有必要再留下来,范伸带着她走到了马车前。 正要跨步上去,脚步又突地收了回来,回头看向了姜姝。 那目光平静而肆意,却瞧不出半丝的冒犯,纯粹是探究。 姜姝一脸茫然。 许是合了那句,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此时刚从文王的宫殿里出来,再被他这番盯着一瞧,心口不由乱了拍。 眸色中渐渐地露出了慌乱。 范伸了然地偏过了头。 果真是胆小...... 姜家到底是小家门户,养出来的姑娘,身上还是带了一股小家子气。 “身子好些了吗。” 姜姝还在不断地猜测,他是否察觉出来了什么,闻言愣了愣,只觉一股子悚然窜上心头,背心又生出了一层汗。 所有的忧虑,在这一瞬都被那火炉子,和那件能捂死人的大氅所带来的恐惧夺了去,忙地点头,“多谢世子爷,姝儿好多了......” “嗯。”范伸收回了目光,“既已进宫,去马球场上瞧瞧。” 胆子小,便去长些见识。 将来到了他侯府,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姜姝愕然地抬起头,脸上的惊慌没有半点掩饰,“我......” “不用害怕,跟在我身后。”范伸没等她说完,俯身抓起了她正要缩回去的手腕,又同严二撂下一句,“马球场。” 姜姝完全没有反驳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坐上马车。 好在车内那火炉子,不知何时已被撤走,范伸也没再要她穿上大氅。 比起来时,姜姝倒是舒坦了许多。 车轮子再次碾压在脚底下的金砖上,手边上的那车帘,又开始起起伏伏。 眼睛盯着那车帘缝隙,过了一阵终是没忍住,伸出手指头轻轻地揭开了车帘一角,歪着头,一双眼睛望了出去。 她倒是没对范伸说谎。 确实是头一回进宫。 此时一瞧,只觉得那朱红的高墙被太阳光线一照,闪烁出了白花花的烈光,直灼人眼睛。 望到一半,姜姝便收回了目光。 不太理解,为何韩凌一门心思地要往这里钻。 这宫墙高的望不到头,比姜家的院墙不知高出了多少。 很难上去...... 范伸坐在身旁,本打算闭目养会儿神,马车内的光突地亮了些,不由睁开眼,转过了头。 姜姝正好放下车帘,眼睛被那太阳晃的有些发花,拿了绢帕拭着眼角。 范伸从不爱强人所难,今日算是头一回。 “外面是冷宫。”范伸好心同她介绍。 姜姝侧目,“啊......” 范伸接下来的话,尽数吞进了喉咙。 太经不起吓...... “怕就别往外看。” 姜姝听了话,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耳畔也有了热闹声。 马球场子是个什么样的,姜姝根本没有心思看。 一下马车便又跟在了范伸的身后。 马球场里的的热闹声放佛与她无关,她只管紧跟着跟前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场子,场上已有不少目光投了过来。 范伸原本给她指了身旁靠前的位置,谁知姜姝坐下后便往后退,退了几回终是将位子从范伸的身旁挪在了他身后。 范伸侧目没见着人,才拧眉扭头看了过去。 见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团扇挡在了脸上,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歪着脑袋从他背后望了出去。 看的还挺上劲。 范伸缓缓地瞥开目光,倒也不是完全没救。 之后没再管她,由着她躲在了身后,这番坐了小半个时辰,严二便掀帘进来禀报道,“大人,有消息了。” 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 见时辰差也不多了,范伸便起了身同身后的姜姝道,“今日先到这了,走。” 姜姝乖乖地点头,“嗯。” ** 两人的马车刚离开不久,文王便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掀开席坐后的帘子,见里面空无一人,仰头便问正在收拾木几的宫人,“范大人呢?” “王爷来迟了一步。” 文王咬牙踢了一下脚底下的木几,也等不急去寻范伸,转身便招了身后的太监,愤然地道,“韩凌在哪,本王亲自去会会她......” 他就不信,韩家的人碰不得了。 韩老夫人又怎么了,不过是个老不死的东西, 原本他被禁足在宫中,没机会寻她算账,这回是她自己送上门,他便要当面问问,他这只手的账如何算。 韩凌今日是瞒着家人进的宫。 连姜姝都不知情。 韩夫人这些年,为了不让韩凌入宫,严加看管,殊不知这回没进得了宫,韩凌伤神难受,去寻了尚书府的大姐姐,又哭又闹才求来了一张帖子。 “说好了,不能惹事,看完马球立马回来。” 韩凌头点的如同啄木鸟。 韩家大姐姐便让她跟着大姐夫一道悄悄地进了宫,进宫后,韩凌哪里都没去。 没去寻韩漓,也没去寻姜姝。 一双眼睛,如同黏在了太子身上。 本无心与人攀谈,却好巧不巧地遇上了朱贵妃的侄女,朱侯府的二姑娘认出了那张脸,便是一声惊呼,“韩凌?” 周遭那一片,都听到了这声。 恰逢文王身边的一位太监路过,听完后赶紧回去禀报给了文王。 “你说韩凌进宫了?” “奴才亲耳听见的。” 文王一阵狂喜,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范伸。 本打算让范伸将人捉回大理寺审问,急急忙忙寻过来,没料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若再等下去,马球一结束,便彻底没了机会。 文王只有亲自去拿人,等到文王气势汹汹地赶到场子,韩凌正嗑着瓜子儿懊恼太子表哥为何连个眼神都没瞟过来。 “韩凌呢。” 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韩凌意外地回过头,便见跟前立着一位肥头大耳的显贵,再瞧那头上的金冠流苏,也不难猜。 草包文王。 韩凌缓缓地起身,正欲对其福身自报名讳。 文王的目光却是直接越过了她,望向了旁处,半天没寻到脑子里那张面孔时,便不耐烦地问身后那位报信的太监,“人呢,韩凌呢?” 韩凌一团懵。 那太监也是满脑子疑惑,抬起头正欲指向韩凌,韩凌倒是自己出了声,“不知王爷找臣女有何事。” 文王一愣,目光扫了过去。 一双眼睛霎时眯成了一条缝,那模样倒是像极了当今皇上,“你是韩凌?” 韩凌福了个身,“正是臣女。” 文王又上下打探了她一阵,回过头怀疑地看向太监,那太监赶紧对其点了头。 不对啊。 那夜虽喝醉了酒,但那两姑娘的容貌,他记得尤其清楚。 一个美艳入骨,一个清冷如玉。 绝不是跟前这位瞪着两只葡萄大眼的小丫头。 这会子文王才终于开始相信了皇上训斥他的那番话,“她说她叫韩凌,你就去国公府捉人,是不是他说他是皇上,你还能跑到这来质问朕?” 文王牙槽子一咬,他堂堂一王爷竟被两个姑娘给耍了。 “你,你不是。”文王对韩凌不耐烦地一摆手,转身走人,身后的韩凌似乎想起来什么,突地开口唤住了他,“王爷,我,我就是。” 文王懒得理她。 韩凌见他越走越远,心头着急,忙跟上两步,扯着嗓子道,“我真的就是折断王爷手腕的人......” 文王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啥玩意儿? “我啊,我就是啊,那天晚上王爷在百花楼门前醉了酒,企图轻薄于我,情急之下我报了国公府的名字,想求王爷给个情面,王爷说国公府算个屁,迟早本王要踏平了他,不得已我才反抗,倒是忘了轻重,不小心折断了王爷的手。” 文王嘴角一抽,他,他何时说过...... 韩凌又是一脸无辜地道,“臣女抱歉,要是再有下回,我下手一定会轻些......” 观赏台上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待文王反应过来,便咬牙切齿地冲向了韩凌,“你这个臭丫头,你侮辱谁呢你......” 马球场上瞬间乱成了一团。 ** 马球场上闹起来的那阵,姜姝已同范伸出了宫门。 适才两人一离开场子,严二便将手里的一块牛皮布递给了范伸,“城门口不远处找到的,同文王给的那几枚一样。” 姜姝的脊背莫名一凉。 上了马车,范伸也没有回避她,当着她的面,缓缓地将那牛皮布展开。 两枚细细的缝衣针。 姜姝不知不觉地绷直了身子,僵硬地坐在那,耳畔渐渐地响起了嗡鸣声。 范伸回头瞅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此物见过血,你别看。” 姜姝唇舌发干,半晌才发出了个声音,颤颤地道,“真,真可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范伸先将姜姝送回姜家,再返回了大理寺。 一进门,蒋大人便揪住范伸侈侈不休,“大人,属下已派人去韩家查过,那日韩家的三姑娘确实没有出府,亥时末还让人去库房取了水粉,属下以为,伤王爷之人,其意图已昭然若揭,不仅同王爷有仇,且还同国公府有些过节,定是想借此机会让两家矛盾恶化,届时来个一箭双雕......” “嘭。”地一声,蒋大人后头的话被结实的门板子给打断。 蒋大人目光下意识地往身后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轻咳了一声,扶正了头上的官帽,嘴里的话似乎不说能憋死人一般,一双手抬起又放下,“那,那张文书......” 到底也只是嘀咕了一声,不敢再停留,“大人今儿进宫一定是累了,属下等大人歇息好了再过来汇报......” 屋外的脚步声走远了,范伸才往太师椅上一躺,从怀里掏出了那日蒋大人呈给他的文书,吩咐严二,“去查查。” 韩老夫人和韩国公不笨,但韩家的三姑娘,可不一定。 ** 翌日下午,严二便查出了结果,“大人,是韩家三姑娘。” 范伸并无意外,从严二手里接过那文书,直接放在了火苗子上,簇簇火焰在他指尖一点点地燃烧。 火光映进那双暗淡的黑眸,如同寒潭一般幽深。 待那火焰燃尽了,严二才听其淡然地道,“将人送出长安城,别留下把柄。” “属下明白。”严二领完命,走出去几步了,又才想起来一事,转身提醒道,“大人别忘了,今日侯府的晚宴。” 三日前,侯夫人江南娘家的姐姐,带着表小姐来了长安。 奈何范伸一直忙,至今还未碰上面,今早出门前,侯夫人便特意嘱咐了,“你姨娘念了你几回了,今儿早些回来,一起吃顿饭。” 瞧范伸这会的神色,八成又给忘了。 半晌,范伸才拿手揉了揉眉心,从那椅子上起身,“回。” ** 侯夫人虞氏是江南人。 当年侯爷去江南办差,两人偶然相遇,一眼便相中互相生了情愫,一回到长安侯爷便让老夫人去了虞家提亲。 侯夫人嫁过来时,虞家只出了一个地方的知县,大姐许了一个秀才。 侯夫人算是高攀。 后来虞家才慢慢地起来,当年还是知县的三舅子,如今在朝已成了三品官员。 唯独早些年嫁给秀才的大姐,日子艰难了些。 早几年前那秀才一场急病撒手人寰,留下了一姑娘,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侯夫人曾劝过她,让其再找个人,日子总得过下去。 大姐没听,硬是一人将孩子拉扯大。 侯夫人邀请了她几回出来走走,这回终是听了进去,带着跟前的姑娘一并来了长安,打算在侯府住上一阵。 刚到那日恰逢范伸托了侯夫人送帖子,侯夫人将两人安顿后才急急忙忙地跑了一趟姜家,回来后虞家大姐便拉着她问,“伸哥儿许亲了?” 侯夫人笑着点头,“可不是?往日任凭我如何催,也不见他动,这回遇上喜欢的,倒是自个儿去提了亲......” 如何提的亲,侯夫人略了去。 毕竟不光彩。 虞家大姐闻言艰难地笑了笑,侧目看了一眼自己那正埋头掰手指的虞姑娘,心口不免一酸。 侯夫人自来是个不懂看眼色的人,“梅姐儿可许亲了?” 虞家大姐摇头,叹了一声,“哪那么容易,好的门户哪瞧得上咱......” 范夫人脸色一正,便驳了回去,“谁说的?”范夫人拉住虞家大姐地手便劝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门户这东西谁说的准,你瞧那曾经的相府苏家多显贵,最后还不是......比起门户,人品好才最实在......” 大姐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直到住了几日,连范伸的面儿都没见着,虞家大姐才问侯夫人,“伸哥儿可是不愿见我这姨娘了......” 侯夫人说了句,“这是什么话,你是她姨娘,他还能不见?不过是最近大理寺有了桩案子在忙。” 话虽如此说,侯夫人转头就嘱咐了范伸,“再忙,你今日也得抽个空。” ** 范伸回来时,侯夫人已领着虞家大姐和表姑娘到了大厅。 二房三房的婶子也在。 几人正在兴头上,聊的是昨儿宫里的那场马球。 过了一日,长安城已经传遍了,说侯府范大人,一进宫硬是将那姜家姑娘藏着捏着,连个面儿都舍不得让人瞧。 三婶子唐氏歪着头对身旁的两个妯娌道,“这范家的男人,旁的好数不上,痴情算一桩。” 二婶子吴氏捂住嘴角咯咯笑了两声,碎了一口,“这还有梅姐儿在,你也不害臊,咱这都在说伸哥儿呢,又让你夸到自己屋里去......” 正说的热闹,范伸跨步走了进来,笑着一一打了招呼,“母亲,二婶三婶。” 最后走到虞家大姐跟前,唤了声,“姨母。” 虞家大姐上回见这孩子还是五六岁,只记得是个方脸,像极了范侯爷,没想到这些年没见,竟长变了样。 脸型隽秀,五官英俊。 一身贵气逼人。 不像范侯爷,更不像侯夫人。 虞家大姐一时出了神,这名门望族,就是会养人。 心头不自觉地又滋生出了几分自卑,倒是疑惑,这样的人,怎会瞧上一个小门小户。 她都打听过了,姜家也并非是什么高门。 且那姜姑娘还一身是病。 “好些年不见,姨母险些没把伸哥儿认出来,这模样怎同之前完全不同了。”虞家大姐话音刚落,便被侯夫人接了过来,“姐姐见那会儿都是多少年前了,孩子变化最大,认不出也不怪姐姐。” 说话间,范伸已走到了侯夫人身旁。 表姑娘贾梅坐在对面。 微微抬起头,便瞧见那私服上的祥云纹,就跟上天飘着的那七彩云一般,让人倾慕向往,又觉遥不可及。 侯夫人同范伸介绍,“伸哥儿,那是你表妹梅姐儿。” 范伸应了一声,“嗯。”只对其点了点头,并未出声想唤,倒是贾梅立马起身,拘谨地唤了一声,“表哥。” 侯夫人笑了一声,赶紧让她坐下,“可别同你表哥客气,你越客气,他啊越长脸。” 几人说说笑笑,先是围绕着虞家大姐,问了些江南的趣事儿。 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又绕回来了,说到了范伸头上,连侯夫人自己都忍不住好奇,“听说昨日带姝姐儿瞧马球了?” “嗯。” 侯夫人瞧了他一眼,见其并无半丝羞涩,才想起他本就是个脸皮厚的,又问,“太医怎么说。” 范伸顿了一瞬,“暑热。” 侯夫人眉头一拧,“暑热?” 范伸这回那脸色倒有了些微变化,摸了一下鼻尖,“嗯,昨日天色大,许是马车上太闷。” 侯夫人一愣 这都深秋了,哪里会闷。 正纳闷,虞家大姐插了一句话进来,“姜家姑娘身子如此差,这要是将来进了侯府,可怎......” “姨母放心,侄儿会好生待她。”话还没说话,便被范伸打断。 虞家大姐嘴里那句生儿育女,硬是被噎了回去,顿了两息又轻声问道,“姨母刚来,还未曾见过姜姑娘,不知是何模样......” 这问题,恐怕也就范伸能回答。 侯夫人和侯府的几个婶子都没见过。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了范伸,范伸的手掌捏着茶杯,轻轻地打着转,半晌,面不改色地道,“漂亮。” 堂内安静了一瞬。 先是那两婶子笑出了声。 接着侯夫人轻斥了声,“不害臊......” 不过,这话倒也是实话,若不漂亮,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往上赶。 侯夫人便顺着这话头,同他道,“今年除夕,你外祖母会来,说想看着你大婚......” ** 范伸回屋,已过了戌时。 耳边没了那吵闹之声,终于缓回了一口气。 之后又进了一回浴池,沐浴完换上了寝衣,才问严二,“文王有何事?” 适才在大理寺时,宁安殿的太监来过,因赶时辰,范伸并未相见。 “文王说,那夜伤他之人并非韩家三姑娘。”严二照着那太监的原话道,“王爷说他正在让人画像,大人若是得空,明儿便进宫一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昨日范伸便已听说了,文王和韩凌在马球场上闹了一出。 一个临时改口说认错了人。 一个却对自己的行刺供认不讳。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太子出面,才得以解决。 事后韩凌被皇后差人送出了宫,文王则被皇上叫去训斥了一通,“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不顾礼节,和一个小丫头片子当众争论。 还输了。 韩家一口咬定是他文王酒后失态,不仅对韩家出言不逊,还险些玷污了人家清白。 一个姑娘家,还能拿自己的名声玩笑? 皇上越想越气,拿了身旁的酒杯便扔了过去,“你就给朕呆在你的宁安殿,别出来了。” 文王在马球场时,被韩凌的话,激的没了理智。 只顾着同她争论,他压根儿就没说过那些话,等到被皇上关了禁闭了,才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本王怎就让她给绕进去了,那人根本就不是她......” 然没一个人信他。 都连自己的生母朱贵妃也以为,他被韩家姑娘臊了脸,没脸再认账。 无论文王怎么央求,朱贵妃这回也没动容,“你怎就如此沉不住气,正好反省反省,别再让你父皇失望......” 谁不好惹,偏去惹了韩家的野丫头。 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无非就是因为有韩老夫人为她撑腰。 ** 然这回,韩家的老夫人却没再替韩凌撑腰。 任由韩夫人管教。 韩凌一回来,便被韩夫人叫去跪了祠堂,“我平时是怎么同你说的?那么大个脑袋,里头尽是些谷草,还偏偏野心不小。” “上回你姑母才提了一句,便被太子拿话岔开,但凡是个知趣的人,也该明白人家压根儿对你就没那意思,你非得上赶着,一张脸凑上去逼着人家打。” 韩夫人扔了手里的戒尺,一声冷笑,“这回倒好,名声可大了,成了名动长安城的第一女侠,为娘的都替你骄傲,我看明儿你就拿你那些嫁妆,先将槐子庵买下来,将来也好有个容身之地。” 韩夫人出了祠堂,韩凌才侧头,轻声问身旁的秋染,“槐子庵是哪儿?” 秋染神色一阵躲闪,半晌才道,“姑,姑子庵......” 韩凌:“......” 韩凌跪了一阵,膝盖便受不住,开始东歪西倒,“你去找姜姝,就说韩夫人起了谋杀之心,晚一步就见不到我了。” ** 韩凌等了一日,也没见姜姝上门。 走不开。 隔了一夜,宫里就传出了流言。 姜夫人一早匆匆地到了姜老夫人的院子,态度极为讨好地道,“前几日忙滢姐儿的事,倒是疏忽了姝姐儿,今日我将这定亲宴补上,咱一家人聚在一起也热闹热闹。” 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姜老夫人一清二楚。 夜里等姜京兆回来,一家人除了进宫的二姑娘和去了扬州的大公子,便都到齐了。 落座后,姜夫人先起了话头子,“我之前还担心,范世子名声不好会让咱们姝姐儿吃亏,谁知......” “什么名声?”姜夫人话没说完,便被姜老夫人打断,将姜姝当初同她说的那句照搬过来,“官大招妒,权大招风,身在高处自会惹人眼,旁人便罢了,如今你作为亲家母,怎能诋毁未来姑爷......” 姜夫人嘴角两抽。 她,她诋毁什么了。 范伸的名声,哪用得着诋毁...... 定亲前她老人家自己还在骂呢,说侯府可惜了那苗子,如今倒是变得快。 若是搁在往日,姜夫人非得同她掰扯一番,今日不同,这顿宴席不是白设,仍旧是为了二姑娘。 姜夫人咽下了那口气,扯出了一抹笑来,“母亲说的是,咱以后就是一家人。” 说完眼珠子一转,看向了身旁喘息微微的姜姝,笑了笑问道,“听说昨儿世子爷带姝姐儿去瞧过太医了?” 姜姝喘了一声,点头。 姜夫人连那结果都没顾得上问,“母亲活了这半辈子,还没进过宫呢,更别说进宫去看马球,如今长安城谁不羡慕姝姐儿,都说姝姐儿许了一门好亲。” 姜夫人说这话时,心口还滴着血。 原本以为就凭范伸那纨绔作风,定亲不过是图个新鲜。 谁知先是找大夫,再是寻太医。 还真上心了。 如今长安城已传的沸沸扬扬,说两人昨日一道进宫去了太子的马球场子,整场比赛只见那位从不讲情面的范大人,耐着性子坐在那,护在姝姐儿身前半步不离。 心肝似的疼着的。 姜夫人冷静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心里头的那份妒忌和不平压了下去,此时几句话过后,再也憋不住了,旧事重提,“父母没本事保不住你二妹妹,也只能指望姝姐儿了,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将你二妹妹接出来,凭姝姐儿同世子爷的感情,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话音刚落,姜老夫人便是“啪”地一声将筷子放在了桌上,冷声道,“我怎不知道姝姐儿如今还有如此大的能耐,能一句话干涉到朝臣了?” 姜夫人脸色一变,“这些年,我这个当后娘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苦在哪?” 姜老夫人丝毫不让步。 姜夫人还欲说下去,姜京兆便起身黑着脸,将姜夫人拽了出去。 老远了,还在听姜夫人哭,“她二妹妹生死未卜,今日她进宫,可有想过去瞧瞧她妹妹,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就如此心狠,只顾自个儿风花雪月......” 一顿饭又是不欢而散。 一桌子菜剩在那,谁也没动,姜老夫人这回倒没生气,沉默了一阵后,拿起竹筷招呼姜姝,“咱俩慢慢吃。” 姜老夫人整日呆在院子里,消息闭塞,今日若不是姜夫人说,她还不知道昨儿范伸当真带了姜姝去看马球。 过了一阵,姜老夫人便搁了竹筷,侧目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同祖母老实说,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多少清楚她的心思。 她要不愿意,谁也拉不动。 这些年别说是旁人,就连沈家,也很难将其拉出那阁楼,除了韩家那丫头,她哪里见过外人。 今日竟也去了人群堆里。 想起定亲那会儿她的态度,姜老夫人已笃定,这丫头八成是喜欢上人家了。 姜姝从昨日回来后,心神便一直不宁。 满脑子都是那两枚银针。 也不知道范伸如今查到哪儿了,今日韩凌进宫文王已发现了蹊跷,这一日过去,范伸是不是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 姜夫人闹腾那会,她没什么反应。 这会也是。 姜老夫人见她眼睛盯着碗,半晌都没回应,便催了一声,“问你话呢。” 姜姝回过神来,也只记得姜老夫人说了一个什么喜欢,每回用饭,姜老夫人都会问她合不合胃口,姜姝匆忙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随口应道,“喜欢......” 姜老夫人瞅了一眼她慌张的神色,便也明了了,“明儿我叫了裁缝上门,好好量量尺寸,除了嫁衣外,咱再多做几套新衣,这日子瞧着慢,实际一晃眼就过,待来年开春,你也该到侯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天气晴好了两日,又开始阴沉,冷风里的寒气袭来,已有了初冬的气息。 范伸还未来得及去寻文王,翌日一早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便来了侯府,神色紧张地道,“陛下出事了。” 范伸立马跟着王公公到了乾武殿。 才一夜的功夫,皇上已卧床不起。 神色一瞬苍老,如同走了一遭地狱,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双目中满是恐惧,见到范伸,更是语无伦次,“爱卿,他们回来了,回来要朕偿命啊......” 来时的路上王公公已将事情的原委,同范伸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昨儿晚上,皇上的寝宫外闹了鬼。 大半夜的,突地传来几道呜咽啼哭声,再加上夜里又起了一阵风,那啼哭声混杂着风声,如同地狱来索命的冤鬼。 皇上被惊醒,一身冷汗坐了起来,大声地唤来人。 最后惊动禁军,将乾武殿里里外外搜了一圈,也没搜出个可疑的人来,等到皇上正要睡下时,一抬头,却见对面那月洞门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血泪。 顺着那门槛,“啪嗒”一声滴了下来。 皇上攥紧了被褥,魂儿已飞了一半,耳旁却好巧不巧又是一道清晰地声音,“冤啊......” 皇上瞪大了眼睛,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都没能发出声儿,终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今儿早上一醒过来,皇上便差了王公公去侯府找范伸。 如今见人终于来了,将其当成了救命稻草,着急地道,“爱卿,昨夜他们回来了,回来找朕鸣冤啊......” 范伸也没问他是谁回来了。 转过身神色平静地递了一杯茶过去,“皇上放心,此处是乾武殿,历代帝王所住之处正气浩然,不干净的东西,不敢进来。” 范伸说完又转身同王公公道,“劳烦王公公跑一趟护国寺,请常青法师进宫,做一场法事。” 昨儿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个个都被吓糊涂了,倒忘记了要去请法师。 皇上更是乱了心神,此时见范伸态度冷静,思路清晰,才渐渐地安下心,皇上没让范伸走,让他坐在了身旁,“你就在这,陪朕一会儿。” 这时候,谁来都比不上范伸在他身旁呆着时安稳。 都是两个狠毒之人,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死后都会下地狱。 彼此相似的两个人,总会给人一种安慰。 两人坐了一阵,皇上便同范伸掏起了心窝子,“当年也怪不得朕啊,要不是他秦家非要同太子搅合在一起,朕也不会对他产生忌惮,秦将军手里可有十万兵马,足以威胁到朕......” 是以,他才设局安了个私藏火|药,企图谋反的罪名,抄了秦家,一家六十余口一个不留。 抄家时,秦家的大公子还在战场上杀敌。 然凯旋而归之日,等着他的并非是帝王的奖赏,而是手铐脚镣。 后来在地牢中得知,秦家已无一人存活后,便一头撞死在了牢里,临死前曾咒诅过皇上,“自古昏君,有何好下场,我秦家今日所受,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你惠康帝也得偿还。” 要说恨,秦家人肯定是恨透了他。 皇上突地悲痛了起来,看着范伸痛心疾首地道,“朕也并非铁石心肠,是他们自己非要同朕作对,还有那长宁......” 王公公一走,屋里就只有范伸和皇上。 一个说着,一个认真的听着。 皇上停顿的那几息,范伸也没有插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她是朕的同胞妹妹,可她为何胳膊肘要往外拐呢?先是支持贱嫔生下来的野|种,朕念着手足之情,宽恕了她,可后来她又站了韩家,非要同朕对着干,朕没了法子,只能忍痛杀了她,杀了他的丈夫,儿子,一个都没给她留。” 皇上不由惋惜道,“她要是稍微听话些,也不至于如此下场......” 但她太固执。 最后同样背负着谋逆的罪名去了阴曹地府。 如此,除了秦家,当年的长宁长公主,镇国公府裴家,也是恨他的。 昨夜那冤魂,不是秦家便是他的妹妹长公主长宁。 “法师来了后,你将秦家,还有长公主一家的生辰八字给他,既然人都死了,便早日投胎,何必又揪着生前之事不忘......” 范伸点头应道,“陛下放心。” “上回你给朕的那护心丸,可还有?”皇上吐出了心头的郁结,平静了不少,撑起身子掀开了被褥,勉强能下地。 范伸扶了他一把,“有。” ** 范伸午后才回大理寺。 乾武殿闹鬼之事已传的沸沸扬扬,寺正蒋大人难得没有再来找范伸,探讨那文书之事。 文王的案子暂时先搁在了一旁,个个都在谈论宫中闹鬼。 过了两日,文王身边的太监才又来了一趟大理寺,这回倒没说让范伸进宫,而是直接给范伸送了两幅画像过来。 文王被关了几日,便画了几日的画像。 画了又废,废了又画。 今儿终于满意了。 太监小安子,将画亲自交到了范伸手里,“大人,王爷说虽没画出十分像,但也八九不离十,还得劳烦范大人早日捉拿刺客......” 小安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王,王爷说,若是大人抓到了刺客,先知会他一声,万万不可自行处决,也不能收监......” 范伸撩起眼皮望了过去。 小安子的脸上便有了几分不自在,“小的先告退。” 小安子走后,严二从范伸接过画像,展开其中的一副之后,便也明白了文王为何会那番特意交代。 画中之人,轮廓虽模糊,却依旧能看的出来,美艳入骨。 怕是搁在长安城,是个数一数二的倾城之色。 严二愣了愣,不明白文王这画的到底是刺客,还是自己又在哪里看中的美人儿,想让大人利用公职替他寻人。 转头正打算问身旁的范伸,却见其目光落在那画像上,眸色冷冽如冰梭。 严二一时不敢再啃声。 过了半晌,才见范伸挪动上前,自行展开了第二幅画像。 同样也是画的模糊,头上的一顶黑色斗篷帽儿盖下,遮至了额头,脸上又是一片阴影,唯一能瞧得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冷清如冬雪。 飒爽之间又藏着几分狠绝。 严二松了一口气,这才像个女刺客......不觉凑过去仔细瞧了起来。 范伸只瞥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脚步绕过了桌案,刚坐在了那太师椅上,便听严二“嘶”了一声,“属下怎么觉得有些面熟。” 范伸抬眸。 严二便笑着挠了挠头,盯着那画像上眼尾偏下的一颗小小的黑痣,轻声嘀咕道,“是属下看错了眼,这痣生的位置倒是同姜姑娘一样。” 范伸盯了一眼严二,身子往前靠了靠,手掌扣在那画像上一转,将其调了个方向。 视线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好半晌,手掌才往前一推,身子往后仰去躺在了太师椅,“不像。” 那病秧子,半死不活,一双眼睛每回见了都像是下过雨一般,水雾蒙蒙。 哪能露出这般锋芒。 严二自知失言,忙地点头,“确实差很多。” 范伸没吭声,闭目躺了一会儿,突地道,“将第一幅画像,拿给太子。” 一听到太子,严二的神色立马一片肃然,“是。” “还有,文王该搬出皇宫了。”范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里头又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潭。 严二垂目,认真地听着吩咐,并未多问。 一年前他知道了范伸的真实心思后,倒是好奇说了一句,“为何。” 范伸的回答是,“有人站文王,便有人站太子,我不过是选了太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姜姝乖乖地呆在阁楼里,哪里也不敢去,生怕范伸突然拿着那银针找上门来。 等了一日没来,两日没来。 几日过后,姜姝便放松了警惕,觉得是自个儿大惊小怪了,不过两枚银针,家家户户都有,怎就知道是她。 只要自己不同文王正面遇上,等过了这阵风口,案子烂在了大理寺,谁还记得这桩...... 姜姝如此盘算着,宫中便出了几件大事。 先是皇上的乾武殿闹了鬼。 接着又是文王。 竟玷污了一位秀女,还是皇上亲自选出来的未来太子妃,被大臣联名递上奏折,跪在皇上的御书房外,愤然弹劾道,“先朝几代,从无如此先例,文王品行败坏,陛下若再将其留在宫中,只会乱了我大陈的血脉,将来不待敌国来犯,我大陈必先内乱而亡。” 隔日文王便被逐出了皇宫,另建府邸,禁足半年。 事发后,当初进宫的那批秀女,无法再入后宫,被皇上一一指派到了各宫,去伺候主子。 姜家二姑娘,也在其中,成了一名宫娥。 春杏也是今儿见姜夫人拿出香炉,拜起了菩萨,才听说了这些。 姜姝听完,一时没回过神,从小到大她还未如此心想事成过。 想什么,来什么。 心头的一桩大事了了,姜姝这才想起要去寻韩凌。 上回没有姜姝去国公府求情,韩凌依旧活的好好的。 韩夫人也就嘴巴子厉害,手里的戒尺看着造势大,落在人身上,却是不痛不痒,罚了韩凌跪完祠堂后,便没了声儿。 只是比往日看的更紧了些。 韩凌自己也没想出门,不敢出门。 见到姜姝来了,韩凌难得没再提进宫,也没提她那太子表哥,只一脸后怕地同姜姝道,“药罐子,幸亏我没进宫。” 姜姝意外地看着她。 韩凌一双手抱住胳膊,摩挲了一阵,神色渗得慌,“你可听说宫中闹鬼之事?” 姜姝刚听说。 但她自来不信这些,也没放在心上,此时见韩凌怕成这样,不免笑话了一番,“就算宫里闹鬼,也还隔了道宫门呢,跃不出来。” 韩凌急得一把堵住了她的嘴,“你可别,别乱说。” 姜姝也不过同她玩笑一句,怎么也没料到,那鬼当真还能跃出宫门。 又出现在了荒废的秦家院子里。 说是靠近秦家不远的几个府邸,大半夜的听到了哭声,有胆大的上门去瞧,一推开门,里头那口枯井竟冒出了血水。 城中之人,一时人心惶惶。 都说秦家的冤魂回来了。 姜姝以为韩凌会害怕,特意跑去瞧了她一回,却见韩凌红着一双眼睛问她,“她是不是当真回来了?” 姜姝不明,“谁?” 韩凌便攥住她的手,激动地道,“秦漓,小萝卜啊,小时候你来韩家时,咱还一起玩过一回呢,后来秦家遭难......”韩凌一声哭了出来,“药罐子,要不咱俩去瞧瞧,也不知道她如今是何模样......” 姜姝嘴角一抽:“我不去。” “醇香楼上回的戏,咱是不是还没瞧完?”韩凌干脆利落地塞了一张银票到姜姝手里,“醇香楼的戏哪有鸣凤楼的好看,川蜀来的大家,一次翻的跟头比醇香楼整场下来还多......我已定了明儿的座。” 姜姝拿眼凝着她。 “还有四个月......趁着还未过门再不走走,等将来进了侯府,出来一趟更难。” 姜姝:“......” 韩凌便是一笑,伸手轻捞了她一下,“就知道你闲不住。” 两人一约上,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姜姝大多时候都呆在楼里,偶尔几次伤风发热,出去同韩凌出去听听戏,再到秦家鬼府透透气。 如姜老夫人所说,一日一晃就过。 三月后的一场大雪,长安彻底入了寒冬。 雪花纷纷扬扬洒下,一夜覆盖了大半个长安,院门里外皆被裹了一层白衣。 范伸没再来过,只差严二送了几回药。 倒是侯夫人来的勤,婚期将至,两家要筹备的东西,还有各自需要讲究的礼节,事先通个气儿,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侯夫人来了几回,一直到今儿才见到姜姝。 姜老夫人特意让安嬷嬷将人请下了阁楼,“都快过门了,也该见个面。” 侯夫人正围着火炉子同姜老夫人说着话,听到屋外丫鬟一声,“小姐来了”,忍不住扭过脖子往门口探去,只瞧了一眼便也明白了范伸所说的那句,“漂亮。” 只见来人一身银白绣暗花的狐狸毛斗篷披身。 粉白的缎面绣花鞋,轻轻地踩在地上,身段如弱柳扶风,似是在白云顶端迎风行走的仙子,飘然地到了跟前,再垂目乖巧立在那,娴静如姣花照月。 姜姝福身唤了一句,“侯夫人安。”后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侯夫人便看清了那张巴掌脸,五官精致不说,面儿上的肤色滢白水嫩,娇柔的神态三分病容七分娇,一双眼睛泪光点点,干净如雪。 侯夫人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她就说她那位儿子,眼光刁钻,怎地突然看上了个病秧子。 果然还是不一样,虽说是病,可姜姑娘这身病,似乎病的,病的......格外好看。 侯夫人亲热地拉着她,聊了几句,见她喘息微微,生怕自己说久了冻着了她,强忍着收住话匣子,“这几日天气冷,姝姐儿早些回屋,千万要当心身子,旁的事有你祖母和我在,你放宽心便是。” 姜姝羞涩地点了点头,“多谢侯夫人。” ** 一路上,侯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回到侯府听云姑说世子爷回来了,也没让人通传,亲自跑了一趟东院。 范伸刚从宫里回来不久。 三房的小公子范哲不知从哪儿弄好了一只大‘将军’,非要来同范伸显摆,惹的几个屋里的哥儿都齐聚到了范伸的东院。 侯夫人过来时,范伸正坐在木椅上,同几个堂兄堂弟挤在一块儿斗蛐蛐,弓腰看着自己养的那只‘常胜将军’钳住了范哲的‘大将军’。 范哲激动的几声呐喊助威,压住了侯夫人的声音。 侯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拽住了范伸的胳膊,直接将其拉了出来,“明日你可有空?” 范伸没答,先问,“母亲有何事?” 侯夫人拉着他又往外走了几步,脸上的笑容便没憋住,“娘今日可算见着你那位心肝了......” 范伸:“......” 侯夫人又凑近悄声同他说了一句,“确实好看。” 范伸眸子轻闪,摸了摸鼻尖。 “明儿就是腊月初六,我可记着呢。”侯夫人想了一路,早就有了打算,“要不咱邀姜姑娘.....” 侯夫人话还没说完,便见范伸拧了眉头,抱歉地看着侯夫人道,“明儿恐怕不行,我还真没空。” 侯夫人凝着他,皱眉问,“明日都没空?” 范伸应了一声嗯,“我得去一趟秦府。” 圣上已开始怀疑秦家还有人活着。 明儿一早,他得去搜府。 侯夫人心头一跳,想起了近日的那些传闻,神色肃然地看着范伸问道,“秦家当真还有人活着?” 范伸没答。 沉默了半晌突地一笑,搂住了侯夫人的肩膀,一面推着她往正院走,一面主动同她聊起了姜姝,“母亲今儿见了儿媳妇,都说什么了?” 侯夫人拿他没办法。 自来也没过问过他的公务。 半晌,嘴角又才缓缓地扬了起来,“还能说什么,不就是你俩大婚,过两日你外祖母也该到了......” ** 翌日。 大雪连落了三日,云雾抹不开。 即便是早上,天色仍旧是一片昏暗,视线瞧不远。 韩凌拽住了姜姝的袖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积雪堆里,“药罐子,你说小萝卜当真还活着吗?” 姜姝没应她。 这鬼屋子,她光顾了几个月,鬼都没见着,更何况是人。 姜姝两步上了台阶,将手里的食盒往门内一放,歪在了门槛边上,“我眯一会儿,找着了再告诉我。” 昨夜她就被韩凌吵了一夜,非说秦家将军府曾经的那位大小姐秦漓还活着,吵到今儿早上,终是磨不过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前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范伸辰时末才起。 换上了大理寺的官服,并没急着去秦府,在侯府用了早食后,才不紧不慢地问严二,“朱澡到了没。” 严二点头道,“已到了秦家院子。” 朱澡是朱贵妃的亲侄子,这些年同文王一道发了不少土财,得来的东西一时半会儿脱不了手,全藏在了秦府的密道之中。 今日早上,范伸才同其散出了消息,大理寺要清府。 里头的东西见不得光,朱澡这会正忙着往外搬。 范伸这才拿起了桌上的官帽,往头上一盖,提步走了出去,出了府门冷声同严二道,“不必留活口。” ** 姜姝昨夜没歇息好,本想到了秦府补个觉,韩凌却没让她如愿。 硬拖着她的胳膊,一间一间的开始搜。 荒废了十来年的府邸,早就成了废墟,大雪覆盖后阴暗的屋内更显阴森。 韩凌一路紧紧地抱住姜姝的胳膊,牙齿分明在打颤了,还是硬着头皮,对着那空旷的屋子一声声地轻唤道,“小萝卜......” 姜姝被她抱的实在太紧,本想让她松开些。 谁知韩凌见她一动,更害怕,连移了几步整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脚底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咔擦’一声,甚是响耳。 韩凌低下头。 见是一根白骨碎在了自己脚下后,一瞬魂儿都飞了,连弹带跳的躲开,抱住姜姝的手却没有松上半分。 姜姝硬生生地被她拽的脚步踉跄,一同跌在了身后的木板上。 “你松开......”姜姝咬牙,正欲甩开扒的更紧的韩凌,耳旁突地一道闷沉的声音传来,跟前的那道墙,竟一点一点地开始往边上移。 两人面面相窥。 韩凌呆滞了半晌,才喃喃地道,“这里怎会有密道......” 姜姝也挺意外。 这宅子都多少年,密道还能打开......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韩凌小心翼翼地往那黑乎乎的洞口望去,突地拽了一下姜姝,“药罐子,你说小萝卜要是活着,会不会就藏在里面?” 姜姝没应。 韩凌又将她往前拽了一下,“咱进去看看......” 有这么个密道突然摆在面前,姜姝也不能说不进,再被韩漓一拽,没再拒绝。 密道内黑灯瞎火,两人摸着墙壁走了一段,才见深处,有了隐隐灯火溢了过来。 韩凌紧张地问,“真是小萝卜吗?” 姜姝还是没应她,小心翼翼地往那灯火处靠近。 走到了尽头,灯火瞬间明亮,没见到什么人,只见到了满屋子的金银器皿,足足堆了半座山。 两人一瞬呆在那。 就算国公府出身,见惯了钱财的韩凌,也不由叹了一声,“原来小萝卜家里这么有钱......” 话音刚落,耳畔突地一道疾风袭来,韩凌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姜姝一把推开,生生地从那剑峰下躲过了一劫。 等韩凌爬起来,姜姝已同几位黑衣人纠缠上了。 韩凌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顺手捞起了几样东西,也不知道是啥,一面扔一面紧张地看着那黑衣人手里的刀剑,“药罐子......” “先出去。” 姜姝一声说完,韩凌提着裙摆便往外跑。 身后的黑衣人紧追而上。 同时,大理寺的蒋大人双手推开了秦家大门,高声地道,“搜,可别让人跑了。” 漫天飞扬的雪花,突地停了下来,空旷的院子里外,一片刀剑声格外震耳。 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 朱澡再也无暇顾及韩凌,抓了两个手下的人替他开出了一条路。 慌慌张张地跑到后门,还未来得及推开门,“嘭”地一声,跟前的房门突地从外被踢开。 朱澡一愣,便见范伸一身官服,弯腰从那矮小的门框内,踩着满地的积雪,缓缓地走了进来,立在了朱澡跟前,扬唇一笑,“朱公子。” 那笑容,仿佛只扯动了面上的一层皮。 朱澡背心莫名地生了凉。 神色慌乱了一阵,待想起来,范伸是谁的人之后,又才渐渐地安下了心,凑上前讨好道,“大,大人来的正好,秦家真的还有人活着......” “是吗。” 朱澡猛地点头,“下官亲眼所见,就,就在里面。” 文王没见过姜姝,朱澡更不用说。 但他认得韩凌,那日在皇宫的马球场子上见过一回,韩家自来同秦家走的近,此时能出现在秦府,又同韩凌一道,必定就是传言中的秦家余孽。 但朱澡没心去参合。 他的那些东西,一旦被搜出来,先不说皇上,就文王也不会放过他。 全是他这些年背着文王私吞的东西。 “范大人赶紧去追,可莫要让她跑了,我这就进宫,先去禀报姑母......”朱澡说完,脚步匆匆地越过了范伸,才走了两步,便听身后范伸轻声道,“等会儿。” 朱澡回头看着他。 范伸神色如常,缓步走到了严二跟前,弯下腰,从他手里从容地抽出了长剑。 朱澡并没觉得哪里不对,道他有什么话要问,“范大人,还有何......” 话未说完,范伸手里的长剑突地往后一翻,剑尖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顺着那剑口,滴在积雪上,格外的红艳。 朱澡瞪大了眼睛。 范伸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从他胸口又利落地抽回了长剑,声音依旧平静地道,“死了再走。” 朱澡的身子“嘭”地倒在了雪地里,胸口的鲜血不断往外涌,眼睛越睁越大,“你......” “死不瞑目?”范伸提着长剑,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里的剑尖轻轻地拍了拍朱澡逐渐苍白的脸,唇角一扬,“若我要想杀你,你活不成。” 那血还黏在剑口,糊了朱澡一脸。 许是激动,许是生命最后的挣扎,朱澡冒着血的胸膛起伏的更加厉害。 对面的雪地里打斗之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姜姝甚至忘记了回避。 木讷地盯着前方,亲眼看着范伸的剑尖再次插|进了朱澡的喉咙。 那张脸上的神色,异常的冷静。 是姜姝从未见过的狠毒。 姜姝呆呆地立在那,曾经那些被她不当回事的传闻,重新窜入脑子,姜姝轻轻的咽了咽喉咙,一时忘了自个儿的脚底下还有个人。 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剑,且正放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正安静,身后的韩凌突地追了过来,走到跟前,被那满地的鲜血一惊,一屁股跌在雪地里,“啪”地一声,砸出了一个雪坑。 残雪纷纷扬扬的洒下。 溅在了姜姝的脸上,冰凉的触感,终于让姜姝回过了神。 同时对面那张脸也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一瞬,四目相对。 范伸那双狭长的眸子,盯了半晌,才轻轻地动了动,往上一挑。 万籁俱无声。 两双眸子,各自落在对方的脸上,均瞧出了惊涛骇浪。 犹如经历了一个春夏秋冬,短短几息,将两人从相识到相遇所有的回忆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同时有了反应。 范伸直起身,手里的剑一掷丢给了严二,温和地唤了一声,“姜姑娘。” 姜姝收回脚,手里的长剑同样掷了出去,丢在了雪地里,轻轻地唤了声,“世,世子爷......”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两人凝视着对方,久久不语。 半刻,熟悉的喘咳声入耳,姜姝埋下头,目光死盯着地上早已目瞪口呆的韩凌。 韩凌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急急忙忙地从地爬起来,又捡了雪地里的剑,指着地上那半死不活的黑衣人,咬紧了牙,“我,我杀的。” 沉寂了半晌。 姜姝本打算破罐子破摔,却见对面的范伸提步缓缓地走了过去,配合地应了一句,“韩姑娘身手不错。” 说完脚步便停在了不断喘息的姜姝跟前,关切地问道,“可还好?” 姜姝缓缓地抬起头,那眸子里又是一片水雾蒙蒙,水珠子欲落还落,“若非韩姑娘有些功夫在身,今日我,怕是......”说完单薄的肩头轻轻地抽搭了两下,“姝,姝儿......多亏了世子爷赶来。” 范伸的喉咙一滚,舌尖僵硬,“嗯,不用怕。” 姜姝乖巧地点了点头,之后又抬起头轻声问他,“世子爷今日怎也来了秦府?” “来办差。” “那姝儿就不耽搁世子爷了。” “我先送你回去。” “不,不用,世子爷有公务在身,姝儿哪敢耽误,姝儿有韩姑娘相送,世子爷不必担心。”姜姝的神色极为关切地道,“世子爷自个儿一定要当心,那,那歹徒凶残得很。” 范伸眼角一抽,笑着应了声,“好。”伸手轻扶她的胳膊,贴心地将其送到了韩凌手上,“路上当心,回去后报个平安。” “嗯,那姝儿先走了。” “好。” ** 雪地里只留下了一串脚印。 范伸终于转过身盯着躺在跟前不动不动的黑衣人,良久才扭过头问身后的严二,“你看见了?” 严二早就绷直了身子,点头道,“看见了。” 范伸不死心地问严二,“看清了没,是韩姑娘动的手?” 严二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是姜姑娘。” 范伸捏着眉心,长嘶了一声,咬牙问道,“她不是病的要死了吗?” 范伸问严二,严二更不知道。 当初世子爷为何要对姜家大姑娘死缠烂打,非他不娶,旁人不知原因,他最清楚。 世子爷就是想找个短命的。 一是应付皇上,而是应付侯夫人。 先将姜姑娘娶过门,在她有生之年,好好‘爱’她一回,再将其送走后,他就是那专情的丈夫,只爱姜姑娘一人,这辈子谁也不会逼着他成亲。 一切都很顺利,两家定了亲,半个月之后便是大婚。 可原本该病入膏肓的姜姑娘却突地生龙活虎了起来,就照着姜姑娘适才那身板子,严二不知道世子爷要何时才能达成自己的愿望。 “大抵是上回太医开的药,起了作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一阵沉默。 那话说出来,严二自己都没信。 适才范伸只顾着处理朱澡,并没瞧见对面的姜姑娘是如何出的手,但严二瞧见了。 就算太医真有那个妙手回春的本事,两贴药下去,也不至于还能将人养出一身绝世武力。 严二闭了嘴。 主仆二人谁也没再说话,前院的打斗声终于平息,蒋大人带着人马过来,向范伸请示,“大人,乱党已尽数落网,属下这就带回大理寺审问......” “不必。”范伸的眉宇之间比起往日多了几丝烦躁,凝着蒋大人道,“有什好审,装神弄鬼的东西,就地处决了便是。” 蒋大人一愣,欲言又止。 本想问一句是不是有些草率,然范伸阴沉的脸色,没能给他任何质疑的勇气,顿了几息后,默默地憋了回去,“是。” 范伸的脚步沉沉地踩进了雪地里。 出了大门后,并没有及时进宫复命,先回了一趟侯府,再出来手里便拿着一幅画像,直上文王新建的府邸。 文王被逐出宫殿后,禁足半年。 酒坊,百花楼通通去不成。 整个人憋屈到了极点,脾气也见长了不少,范伸到了府上,文王正抬脚踢着跟前的太监,“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寻不着,本王养你们何用。” 几个月过去,文王依旧没死心。 不因旁的。 只因在几月前,他在宫中,又瞧见了那张美艳的脸。 还是一名秀女。 他敢确定,他没有看花眼,也没有认错人,可一夜醒来,躺在他身旁的竟是未来的太子妃。 还被自己的父皇亲自撞见。 文王如今也不想要什么美人了,就想将那两人寻出来,不让其脱层皮,难以泄他心头之愤。 见范伸今日上府,本想问问上回那两幅画,有没有寻到什么线索。 尚未开口,范伸倒先递过来了一副画像,“王爷瞧瞧,是否是那日折断王爷手腕之人。” 文王只瞧了一眼,便确定,“就是她。”神色激动地起身,“就是这娘们儿,范大人可寻着了人?本王非撕烂了她不可......” 范伸的眸色愈发深沉。 半晌将几上的那画像一收,起身打断了文王,“朱澡在秦府藏了不少土货,企图闹鬼掩人耳目,臣今日已将其就地正法,王爷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大理寺的人将会去清府。” 范伸看着文王,那眼里一片明了。 文王瞬间僵在了那。 “臣先告辞。” 范伸跨出了门槛,文王才回过神,脸色突地慌张地怒吼,“来人!人呢,都给本王死哪去了......” ** 范伸从文王府出来,天上又落起了柳絮白雪。 稀稀疏疏,如细盐落在肩头。 范伸一言不发,一路紧捏着那画像,上了马车后,才将其一掷,仍在了软榻上。 娇弱不能自理,病的下不了床。 胆小,没见过世面。 一吓就哭...... 范伸舌头在腮内顶了顶,那股莫名的烦躁又窜了上来,食指搁在腿上不自觉地敲击。 挺好的。 不是病秧子,不短命,还是个高手...... 严二候了一阵,见他没再有别的吩咐,这才调转了马头,去往宫中复命。 要他说,既亲眼目睹了姜姑娘的身手,着实没必要再多跑这一趟向文王求证。 已经明摆着了,姜姑娘那病是装的。 主子这不是不信,是难以接受。 ** 乾武殿。 范伸将大理寺的案卷交给了皇上,秦府闹鬼,并非秦家人所为,而是朱侯府的世子朱澡为了私藏土货,掩人耳目,借着秦家在装神弄鬼。 范伸禀报道,“朱世子目无法纪,扰乱民心,诋毁陛下名誉,臣已将其就地正法。” 朱澡是朱贵妃的亲侄子。 往日不仅是朱贵妃,皇上对其也甚是宠爱。 但如今不一样。 就在前几日南郊的一块墓门被炸,那里是什么,只有皇上自己知道。 皇上的人已经调查出了些眉目,今日有了这卷宗到手,一切倒是都明了了。 先是朱澡的营地搜出了火|药。 如今又在秦府凑出了朱澡所藏的土货。 他就是个盗|墓贼子。 还盗到了自己头上...... 皇上脸上的神色一时没控制过,起身拿起将那案卷“啪”地一声扔在了地上,“不识抬举的东西,枉费朕白疼了那些年。” 范伸一言不发。 等到皇上发泄完,身子支撑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范伸才上前扶住了他。 皇上喘咳了一阵,心口突地一阵绞痛难耐,忙地吩咐王公公,“取药,药丸......” 殿内一阵手忙脚乱。 等皇上缓过来后,才接着适才的话,吩咐范伸,“替朕盯着朱侯府。” 范伸点头,“皇上放心。”正欲领命转身离去,皇上又叫住他,让王公公拿出了一个匣子,递给了范伸,“再过半月,便是你大婚,朕的一点心意,收了。” 范伸立在那一时没动。 王公公见他半晌没反应,赶紧笑着上前将匣子塞到了他手里,“恭喜范大人,前儿陛下还同奴才说呢,那姜家之女当是容颜绝色,才能有这福分,得了大人的青睐,改日有机会,定要让大人引进宫亲眼瞧瞧。” 范伸眸色中那抹一瞬浮出来的犹豫之色,终是慢慢地敛下,伸手接过了木匣谢恩道,“臣谢过陛下。” ** 一日的雪花,断断续续。 等范伸从宫中回到侯府,雪又停了。 脚步刚从那挂满了山水画的游廊上下来,便见二房的大姑娘正蹲在地上玩雪,见到范伸后甜甜地唤了一声,“四叔。” 范伸虽是大房侯夫人所出,奈何侯夫人嫁进侯府五年后才有身孕。 生下来时,二房和三房已有了三位公子,范伸排行老四。 范伸应了一声,“嗯。”本打算直接回东院,走了两步,突地又掉头走到了大姑娘跟前。 范珍冲他一笑,“四叔也想玩雪?” 范伸摇头,突地道,“珍姐儿,会哭吗。” “啊?” 范伸摸了一下鼻尖,弯腰蹲在了范珍跟前,抓起地上的积雪裹了碗口那么大的一个雪球,递到了范珍手上,“乖,给四叔哭一个。” 范珍如今才七八岁。 懵懵地看着范伸,虽觉得今儿的四叔,有些不太正常,到底是经不起他手里那大雪球的诱惑。 她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也没他裹得大。 当下就撅起了唇角,做了个哭脸,粉嫩嫩的小脸儿皱起来,倒是像在哭。 但远不如范伸脑子里的那张脸。 一个抬头的功夫,双目便能含着雾蒙蒙的水雾,两眼泪汪汪地望过来,一脸的可怜之相。 好像十七了。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范伸将那雪球往范珍手里一塞,起身后脚步将那积雪踩得“兹兹”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头一回见到那张脸,是在五个月前。 陈大夫的药铺。 他掀开布帘,一道喘咳声后,对面的人抬起头,便是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如雨洗后泛着桃红。 他随口一问,“哪家姑娘,如此喘。” 陈大夫叹了一声道,“姜家,这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一旦底子没打好,往后这一辈子就难了,一月不知要跑来多少回,已是这里的常客。” 姜家大姑娘,病了十来年。 长安城内,谁都知道她是个病秧子。 是以,后来皇上选秀,恰逢侯夫人逼婚,他便去爬了墙。 这门亲,是他范伸亲自厚着脸皮去求来的...... 范伸薄唇轻抿,双手负于身后。 身上的气息,被满地的冰雪一侵,跟着染了一身寒凉。 严二紧跟在他身后,生怕那脚步将地面砸出个坑来。 到了东院暖阁内,范伸取下了头顶上的官帽,往桌上一撂,手指摩挲着官服上的袖扣,终是扭过头吩咐严二,“去问问钦天监,这场雪还要落多久......” “是。” 严二转过身,刚到门槛,侯夫人屋里的丫鬟便匆匆前来传话,“扬州虞老夫人和虞家的几位舅亲提前两日到了,人刚进府,侯夫人让世子爷赶紧过去。” ** 那头姜姝跟着韩凌出了秦府,坐上马车后,一双手攥住了韩凌的手,脸色苍白地问,“你看到了没?” 韩凌点头,“看到了,你手刃歹徒,不只是我,姐夫也瞧见了。” 姜姝摇头,恐慌地看着韩凌,“他杀了朱澡,我亲眼看见他将剑刺进了朱澡的喉咙,那双眼睛,就,就跟阎王似的……” 韩凌被她说愣了,“传言不一直是如此说的吗。” “可......” 以前不是这样。 头一回在那陈大夫的药铺里见他,虽觉那人寒气重了些,但并无可怕之处。 后来更不用说,回回见了他都是一张笑脸。 那双眼睛是有些深不可测,但到底同今日这番狠毒,差的太远。 待她时,更是语气温和,各种嘘寒问暖。 又是替她寻大夫又是带她看太医。 尽管之前那传言将他传的阴损狠毒,她总以为,耳听为虚,眼观为实,他并非是那样的人。 相处了几回后,除了行为霸道蛮横了些,并未有她不可接受之处。 她觉得挺好。 她图的不过是他的身份和他那份家世。 他在外越是威风,家境越好,越是能替她挡风遮雨。 可今日一见,她的梦碎了。 恐怕等不到他外头的风雨吹进来,先就被那堵墙给砸死在里头了。 那等凶残之人,她还是惹不起。 “大头菜,你赶紧帮我出个主意,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退了这门婚事。”她不过是想寻一处安宁而已,并非是入虎穴。 韩凌还是没明白,“嫁进侯府不好吗。” 大理寺卿杀的人,还少吗? 今儿又不是头一回。 见姜姝摇头,韩凌也摇头,“还真没法子,如今长安城谁不知道,姐夫是爬|墙提的亲,马球场上,你还牵着人家的衣袖,半分不松......” 姜姝的脸色一团死灰。 回到姜家,姜姝还未进楼,便被姜老夫人唤住,叫到了屋里,“适才沈家来了信,你弟弟和你表哥明儿就到长安,你外祖母这回也来了。” 姜老夫人牵着姜姝的手,很久没有如此高兴,“除夕咱一家子团个圆,等雪一停,也就该你过门了,我也算了了一桩夙愿......” 姜老夫人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与之前已大不相同。 恰好同姜姝反了过来。 之前她看不惯那侯府世子爷,自从范伸想着法子替姜姝开始寻大夫后,姜老夫人是越瞧越顺眼。 姜姝挨着姜老夫人坐在软榻上,跟前火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那通红的火石子,如同烙在了她心砍上,烤得她焦躁不安。 安嬷嬷递了个茶盏过来,姜姝伸手接过,拿给了姜老夫人,趁机低声道,“若是这场雪不停了,婚期是不是......” “怎么着,还嫌日子晚了?” 姜姝还未说完,便被姜老夫人笑着打断,“你呀,当初祖母替你说了那么多亲,也没见你点个头,祖母还当你是不想嫁,如今才明白,是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我......” “如此祖母倒是放心了,你母亲走的早,祖母就算再疼你,也弥补不了亲娘的那份感情,如今见你能嫁个自己喜欢的,祖母啊,这心里,可算是松了一口大气......” 姜老夫人的手劲儿大了些,紧紧地捏着姜姝的手,眼角已有了湿意。 姜姝一口气憋着,上不上下不得下。 姜老夫人却怀着期待地道,“前几日侯夫人够来瞧了嫁衣,非得要拿回去说再镶些珠子,明儿也该送过来了,你再试试......” ** 范伸换了身私服,去了正院,远远地就听到了里面的热闹声。 三日后便是除夕。 除夕一过,又是范伸的大婚。 扬州三舅怕大雪封路,一路紧赶,才提前两日到了长安。 一家子好些年没见,甚是热络。 范伸到了门口,满满一屋子的三姑六婆,正说的上劲。 “当年我可是看着伸哥儿在侯夫人娘肚子里呢,如今这一眨眼都要成亲了,听说那姜家姑娘人生的水灵,性子又温婉。”大舅母刚说完,三舅母立马接上了话,“那还能差吗,路上我听他三舅说,当初伸哥儿为了追姜姑娘,可颇费了一番功夫,这长安城里那么多姑娘,咱们伸哥儿唯独就瞧上了她,那还能差了去。” 一边的虞家大姐笑着插了句嘴,“都挺好,就是身子骨差了些......” 大舅母眼睛一亮,来了劲,“说起这个,前些日子我倒也听说了些,咱们伸哥儿为了姜家姑娘,四处寻医,不仅寻了宫里的太医,还派人去了邻国,更是放了话在外,只要能医好姜姑娘,必会重谢......” “这么一说,咱们这屋里,可就又出了一个痴情种子。” 屋里又是一阵笑声。 要说这传言有多可怕,范伸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外头冰天雪地,冻得人手脚冰凉,范伸却是伸手扯了扯衣襟,突地有了一种窒息感,心火旺盛,燥热得慌。 一只脚跨抬起,又收了回来,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门槛之外。 正要转身先回避一阵,便听到屋内一道老夫人的声音,“伸哥儿人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屋内的说话声瞬间安静下来,齐齐望向了门口。 坐在正中位的虞老夫人也探出了头。 范伸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已转了一半的脚尖又不动声色地挪了回来,扬唇一一唤道,“外祖母,二舅母,三舅,三舅母......” 虞家大姐五岁时还见过一回范伸。 虞家的几位舅母,皆是头一回,先前一口一声伸哥儿唤着是想图个亲近,如今见到一道笔挺的身板子跨步进来,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长得俊不说,身上更是有一股压迫人的气势,心头莫名地敬畏了几分。 三舅先起身回礼,“好些年没见,世子的个头都长过侯爷了。” 二舅母三舅母忙地跟着符合,“都说侯夫人会养人,竟把世子养的这般俊。” 几人的称呼不知不觉从伸哥儿换成了世子。 唯独虞老夫人没有,见到跟前来了一个俊俏的大小伙子,又冲着自己唤了声祖母,虞老夫人便伸出手,颤颤巍巍地问道,“是伸哥儿?” 范伸走到了跟前,拉住了她手,再次唤了一声,“祖母。” 虞老夫人一双眼睛不好使,又往范伸脸上凑近几分,仔细端详了起来,片刻后便笑了,“当真是我的伸哥儿呢。” “上回见你,还是十岁。”虞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同范伸比划,“才这么高......当初也不知道你母亲怎么养的,养成了个瘦猴子,祖母心疼的啊,训了你母亲一顿,还将你母亲眼泪都训了出来,如今可不就长了记性,将我伸哥儿养好了。” 范伸面含微笑,耐心地听虞老夫人说。 虞老夫人说完便取下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戴到了范伸手上,“上回祖母走的时候,答应过你,一定会让佛祖保佑我伸哥儿,病痛尽除,这串珠子,祖母放在香火前熏了整整十一年,积满了福分,该给伸哥儿了。” 那佛珠戴在手上,一股陈旧的檀香,粒粒透着光泽。 范伸一笑,声音略显低哑,“多谢祖母。” 虞老夫人拉着他的手,话锋说转就转,悄声问道,“我那外孙媳妇儿可漂亮?” 虽是悄声,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侯夫人笑着接过了话,“母亲放心,俊着呢,你孙子一双眼睛素来挑剔,还能有错?” 屋里人皆是捂着嘴笑。 虞老夫人也笑了起来,连连道,“好,好,祖母就喜欢这样的人,看上了就去追,这点,倒颇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见母亲会说到自己头上,侯夫人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忙地上前扶住了老夫人胳膊道,“这天儿冷,母亲一路也累了,母亲先回暖阁歇息,以后日子还久着呢,不愁说不完话......” 一屋子的人这才慢慢地散开。 范伸也起了身。 侯夫人扶着老夫人走了几步,想起了一桩事,回头对身后的范伸道,“伸哥儿先坐屋里等会儿,我还有事找你。” 范伸又坐了回去。 一时屋里只剩了三个同辈的表妹。 范伸坐在椅子上,典型的长辈一走,谁也不识。 今儿刚来的几位表妹,见他这幅模样,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好凑到了虞梅身边,小声地咬起了耳朵。 “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好像不太熟......” “梅姐姐来了四月了,当很熟悉......” “我,我也没说过话......” 等侯夫人安顿好回来,便见范伸一人面色冷硬地坐在屋里,缓缓地喝着茶,完全没顾几个远道而来的姑娘。 也没觉得哪里尴尬。 倒是几个表姑娘有些不自在。 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忙招呼几个姑娘,“后院刚落了一场雪,梅姐儿带你几个表妹去逛逛。” 等几个姑娘走了,侯夫人才坐在他身旁,凝着他道,“你三婶跟前的小团子下回再哭,你就去一趟,让他见见你这张脸,保准不敢再哭......” 范伸闻言,立马给了侯夫人一丝笑容,“母亲还有何事要吩咐儿子的?” 侯夫人见不得这张脸。 每回再大的气儿,都能消散干净,无奈地一笑,“婚服到了,你先去试试合不合身。” 范伸没动。 手指轻轻碰下了额头,身子又往侯夫人跟前移了移,“今日我找了钦天监,这场雪还得落大半个月,母亲看,婚期要不要再延迟一段日子。” 范伸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侯夫人当下一记白眼递了过去,“我怎没见你如此心疼过你娘,婚期当初定在这时候,落雪不正常?你就放宽心,娘不会让你那心肝挨冻......” “儿......” “你外祖母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好,这回听说你成亲,撑着一口硬气赶了过来,就是想亲眼瞧着你成家。”侯夫人鼻头一酸,别过了头,“这一见,怕也是最后一面了。” 外头那停了一阵的雪花,如鹅毛般又开始往下落。 侯夫人看着那雪花瓣儿落地,融进那积雪堆里,突地轻轻唤了一声椋哥儿,“你外祖母认得你。” 屋子里一阵安静。 侯夫人先起身,走了出去。 范伸坐在那半晌没动,适才虞老夫人给他的那串佛珠,已被他戴在了手腕上,此时从衣袖中露出了一角,因日夜祷告频繁拨动。 珠子被指头磨的光亮,能瞧清里头的纹路。 范伸的目光落在上头盯了一阵,再抬起头,便同侯夫人一样,侧目看了一眼屋外的雪花。 那眸子深处所隐藏的挣扎,便也彻底地被扼杀在了眼底。 严二在外候了好一阵,才见范伸从里出来。 脸色似乎并不好。 严二不敢出声,跟着走了一段,才鼓起勇气请示道,“大人,还需要属下去问钦天监吗。” 严二又跟了一段路程,才听到了答复,“不用。” ** 侯夫人娘家来了客人,全府上下免不得又是一番招待。 一日过去,范伸头昏脑涨。 翌日一早,也没在府上用早食,换了官服,正打算去大理寺躲个清净,人刚从院子里出来,迎面便撞上了侯夫人,“今儿怎这么早?” 范伸回答的极为自然,“还有个案子要忙。” 侯夫人便道,“你先等会儿。” 等侯夫人再过来,身后便跟了几个嬷嬷,手里捧着刚镶嵌好九十九颗海珠的嫁衣,“正好你去大理寺顺路,这嫁衣由你送过去,更能显出我侯府的诚意。” 范伸没接。 侯夫人瞥了他一眼,知心地道,“知道你乐意跑这一趟,这差事我特意留着给你的。” 范伸:“......” “还有这个,听说今儿姜家公子回来,头一回见小舅子,总不能空着手去。”侯夫人说完又递过去了一个木匣子,里头是一只狼毫。 姜家公子如今正在考取功名,用得上。 侯夫人将狼毫交给了严二,嫁衣则让范伸亲自捧着,一路跟着他出去,看着他上了马车才放心。 ** 姜家。 今日天色刚亮,姜家大公子,沈家表公子,沈家老夫人便到了长安姜家。 沈家原本也是扬州有名的世家。 后来户门凋零,渐渐败落,姜姝的母亲沈氏过世的那阵,沈家屋里连丫鬟婆子都养不起,直到前几年表公子在长安城开始经商,沈家又才慢慢有了起色。 这回大公子姜寒经私塾先生引荐,去扬州拜访有名的大家辛老前辈,表公子沈颂便随行相送,呆了大半年,如今才回来。 表公子沈颂将两人送到姜家,又急着送货到长安铺子。 沈老夫人进了姜老夫人的院子。 姜寒则是跑去了梨院,立在东厢房的阁楼下,扯着嗓子唤了一声,“姐姐。” 半晌,姜姝出来,立在那廊上往下望去。 便见雪地里立着一位青衫公子,五官隽秀,一身的少年之气如灼灼骄阳,让人瞧了,心头也跟着敞亮不少。 姜姝冲其一笑。 又长高了。 姜姝下了楼,姐弟俩立在一块,姜寒已经高出她半个头,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姜老夫人的院子里走。 到了门前,姜寒嘴上还没停,“我要早知道他是姐夫,往日我就该多看两眼,如今倒是忘了他什么样儿了,记得好像长得挺好看......” 沈家老夫人也有好些年没见着姜姝。 如今见到人,免不得一阵寒暄感叹,“那眼睛,多像她娘......” 叙完旧事,沈老夫人又才道,“侯府是门好亲好,姑爷还是朝中三品大官,别说咱扬州那小地方,就算搁在长安,也难找出像姑爷这样的青年才俊,老姐姐这眼光还是不减当年。” 姜老夫人眼尾不觉笑出了褶子,“是姝丫头自己的福气,这门亲说起来,当初还是她先点的头......” 姜姝如坐针毡。 陪着两位祖母坐了一阵,实在是闷得紧,喘了几声后,寻了个借口上了阁楼。 刚上楼不久,范伸便到了。 姜老夫人听门口的小厮来报,说是侯府世子爷过来送嫁衣,立马起身往前院走去,“赶紧请进来,好生招待着。” 今日姜文召外出办事不在,姜夫人一早称头疼。 而侯府来的人自来也都是姜老夫人接待。 沈老夫人今日刚到长安,还未见过姑爷,此时听说人上门来了,赶紧起身跟上,“老姐姐,等一道,我也去瞧瞧。” ** 范伸从昨儿下午开始便遭受了一群三姑六婆的审问。 万没想到,睡了一夜,今儿一早还会再经历一回。 两位老夫人围着范伸‘嘘寒问暖’的那阵,严二立在外面,绷直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往日只有大人审问旁人的份。 就连当朝皇上,也没如此逼问过主子,可这两日,却折在了几位老夫人手上。 所有的来龙去脉,严二都一清二楚。 不免生出了同情之心。 正打算过去解围,便见姜家的大公子风风火火地从对面的廊下走来,人没到,声音先到,“姐夫来了?” 严二眼皮子一跳。 姜寒脚步如风,踏进屋内,又是一声,“姐夫。” 范伸心头的烦躁早就已经窜到了喉咙眼上,这一嗓子唤下来,直接让他起了身,从袖筒里拿出侯夫人准备的狼毫递了过去,“拿好。” 姜寒受宠若惊,“给我的?” 范伸没搭理他。 姜寒一点也不介意,笑出了一排白牙,“多谢姐夫。” 东西都送到了,范伸没必要再留。 正欲辞别,姜老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耽搁了正事,忙地同姜寒道,“去叫你姐姐下来,就说世子爷送来了嫁衣。” 既然世子爷亲自跑一趟,过来送嫁衣,她姜家也不能失礼。 闻言,范伸这回倒是极有耐心地坐了回去。 等了一阵,姜寒便匆匆忙忙地返了回来,神色着急地道,“祖母,姐姐发热了。” 两位老夫人同时愣住。 范伸眸色微微一顿,脸上并无半点意外。 待姜老夫人回过神,赶紧道,“快备马车找陈大夫,这节骨眼上,怎的又犯了病......” 姜寒正要出去。 范伸便出声道,“外面天寒,不宜走动,今日我随行刚好跟了位大夫,上去瞧瞧便是。” 一屋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姜家所有人都感激范伸来的太是时候,唯独只有严二知道,他家主子是什么心思。 说白了,就这是报复。 范伸依旧坐在那,面色如常,静静地等着那结果。 这两日所受...... 总得有个地儿泄出去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姜姝压根儿没料到范伸会来。 刚见完两位祖母,知道这桩婚事八成躲不掉,心头原本就犯堵,再听姜寒兴冲冲地跑上来知会,“姐姐,姐夫来了,亲自给你送了嫁衣......” 姜姝想也没想,便拒了。 回头褪了衣衫,熟练地将自个儿捂进了褥子里。 若是以往,等这一阵过了,她再去陈大夫的铺子走一趟,便了事了。 谁知没多久姜寒又折了回来,“姐姐,好在今日有姐夫在,随行跟了位大夫,姐姐先忍着些,大夫这就上门来......” 姜寒立在外间说完,里屋床上的姜姝一瞬惊坐了起来,一时同跟前的春杏大眼瞪小眼。 这还随行跟上大夫了。 常言道夜路走多了,总有那么一回会遇上鬼,可十年来姜姝一直相安无事,鬼影子也没见着一个。 近日遇上范伸,却频频惊心动魄。 姜姝翻身下床,急得手足无措。 前几日在秦府,已在范伸跟前暴露了功夫,今日她这谎言,本就有些可疑。 再被瞧出端倪,让他知道自己存心不想见他,就凭那日他那副阎王样,往后这日子也不知道会如何。 何况,祖母和外祖母还在。 寒哥儿也回来了。 姜姝一阵绝望,赶紧吩咐春杏,“拿热茶来,滚烫点的。” 春杏虽不明,动作却快。 满满的一盏热茶,滚烫得冒烟,姜姝一口一口地往下灌。 春杏瞪大了眼睛,“小姐......” 姜姝饮完,又跑到了那火盆边上,掀起衣袖,俯下身闭上眼睛,将那白嫩的半截胳膊和水嫩的脸蛋儿靠近火苗子,如同烤肉干一般烘烤着。 等到外头的大夫进来,姜姝已是双颊通红,盖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直喘粗气。 大堂内,众人等着消息。 约莫两刻,大夫下来禀报,“姜姑娘确实有些发热,老夫开个药方,老夫人照着方子抓药便是,白日煎水服下,天黑之前便能退热。” 说完大夫又嘱咐了姜老夫人一声,“姜姑娘的身子骨虽弱,也不能早晚都闭着房门,得日常通风才行......” 候消息的那阵,姜老夫人心头还担忧过,生怕当真诊出个什么大病来,范伸人就在这,会不会为此生了嫌弃之心。 如今听到无碍,姜老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忙道了几声感谢。 范伸也没多留,起身同两位老夫人辞别,等走出了姜府,才回头问身后的大夫,“当真发热了?” 那大夫适才把完脉,起初也有些迟疑。 脉象上瞧着不过是心火旺了些,倒不至于发热,可隔着绢帕,又能感受到那身子滚烫的厉害,不由疑惑,临走前便回头瞧了一眼。 恰好屋里的丫鬟掀起了幔帐一角。 只见床上的那张脸,双颊潮红,跟熟透的果子一个样。 确实是发热才有的症状。 姜家姑娘这些年病弱的消息,大夫也有耳闻,猜想许是根子里的毛病,到底是与旁人不同,此时范伸问起,大夫便肯定地点了头,“是发热了。” 闻言范伸脚步一顿,眉头拧了拧。 当真病了? 几日前还生龙活虎,活脱脱地一女侠,病来的倒是挺快...... 但大夫是他自己带过去的。 当说不了慌。 上马车前,范伸便吩咐严二,“去镇国寺。”找林长青抓几帖药。 要病,等进了他侯府再病。 如今侯府一屋子人,都在等着看她这位世子夫人...... ** 梨院东厢房。 大夫一走,姜姝便掀开被褥爬了起来,一身捂出了水,猛喘了一阵后,终是没忍住咬牙道,“他就是个克星,专克我......” 没遇上他之前,她分明好好的。 今日竟被逼到了这份上。 春杏见她一身是汗,瞧着都难受,忙让外间的丫鬟备了水,回来后一面替她褪着衣衫,一面劝解道,“世子爷哪知小姐这病有假,如此担忧小姐,心里必定是爱着小姐......” 姜姝眼皮一跳。 照这么个爱法,她迟早没命。 姜姝褪完衣衫,忙进了里屋沐浴,出来后又对着铜镜往脸上,胳膊上涂了一层膏脂,实在觉得这般下去,不是个办法,便问春杏,“表哥还没来?” 她得找表哥问问陈大夫,有没有什么药能临时应付。 若有下回,她就真成肉干了。 春杏摇头,“奴婢适才听沈老夫人说,沈公子午后才过来。” 想着横竖都要出去一趟,姜姝也没等到沈颂上门,一帖药‘服’下,‘烧’退了便请示姜老夫人想出门去瞧陈大夫。 眼见除夕一过,便是婚期,姜老夫人比谁都担心姜姝的身子,便没拦着,“出去多穿点衣裳,这回让陈大夫一定要好生瞧瞧。” 春杏点头。 主仆二人出来,并没去陈大夫的药铺。 这等事,沈家表哥不在场,就算姜姝求了陈大夫也不会给。 姜姝直接去了沈颂的铺子。 今日的雪同昨日一样,不大,如鹅毛缓缓地飘着,许是接近年关,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姜姝的马车停在铺子前,举着一把油纸伞,见铺子的门敞着,上前唤了一声,“表哥”后,直接走了进去。 沈家公子的铺子是盐铺,对面是一家茶馆。 姜姝前脚进盐铺,范伸后脚踏进了茶馆,亲手提着几个药包上了楼。 镇国寺一耽搁,已过了午食的点。 范伸之前在长安城办差时,时常来这家,茶馆除了茶水之外,有名的还有素菜。 范伸一进去掌柜便热情地上前招呼,“范大人今日来的正好,早上刚到了一批新鲜的食材......” 两人上了二楼。 范伸将手里的药包往桌上一搁,习惯地靠窗落坐。 雪落得很安静。 偶尔几道马蹄声经过,人影稀疏,唯有对面的盐铺,偶尔有人往来。 范伸随口问了声严二,“沈颂回来了?” 严二点头,“今日早上同姜家公子一道回的长安。” 范伸没再问。 不多时,掌柜的推门进来上菜。 冬季里新鲜的素菜,可不好寻,若是换做夏季秋季,这些东西倒不稀罕,如今大寒天,掌柜能弄出一桌子的绿色菜品,实属不易。 扁豆,西葫芦,青瓜...... 样样都新鲜。 范伸动筷的那阵,严二守在窗前,继续盯着路上的动静。 盯着盯着,视线内便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到那身影的一瞬,严二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范伸...... 范伸恰好抬头。 “姜......”严二喉咙似是被东西卡住了一般,范伸也没等他卡出来,自己转过了头。 对面盐铺子前,姜姝和沈颂正并肩而立。 沈颂将人送到了屋外,再三嘱咐,“切记,这药每回只能用半包,万不可多用......” “行了,知道了。”姜姝被他叨叨了不下十回,也没听其说出多用了又会如何,当下笑着打断道,“多谢表哥。” 那张脸凑在沈颂跟前,笑得灿烂如花。 面上的肤色更是白里透着红。 何来的病。 几回相处,范伸也没见姜姝如此笑过。 严二心头一跳。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到范伸手里的竹筷“啪”地一声掷了出去,落在了一堆绿油油的菜碟上,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叮铃之声。 严二绷直了身子,不敢出声。 待那叮铃声安静下来后,范伸才挑声问,“发热了?” 严二答不出来。 半晌后悠悠地说了一句,“姜姑娘的功夫,怕是深不可测。” 今日的大夫是主子的亲信,不可能有假。 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姜姑娘的身子,愈合能力极强。 只是可惜了主子耗费这半日功夫,还专门去了一趟镇国寺,如今算是白折腾了。 严二跟了范伸十几来,从未见过有谁能让主子吃瘪。 唯独这姜姑娘...... 屋内一阵沉寂。 严二一直等着吩咐。 等到对面的姜姑娘上了马车,消失在了巷子外,范伸才从榻上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药包,一声不吭地下了楼。 严二紧跟在身后。 到了马车前,终是鼓起勇气问,“大人,上哪?” 范伸跨步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的一瞬,沉沉地落下了一声,“去姜家煎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姜姝从表公子沈颂那得了一包药粉后,安心地回了姜家。 春杏扶着她上了搁楼,便去姜老夫人的院子禀报,“陈大夫瞧了,说不碍事,许是婚事将近,小姐心头生了紧张才会如此。” 这说法,姜老夫人倒是信。 别说姜姝紧张,她也紧张。 姜老夫人温声交代,“你让她好生歇息,有我和她外祖母在,放宽心待嫁便是,没什可操心的......” 春杏点头退下。 从姜老夫人的院子出来,上了长廊,又绕了半个圆弧,去北边的厢房内打了一头,打算寻把扫帚回去,清清门前的积雪。 刚跨过门槛,便见府上的小厮带着两道人影,从那壁影旁的月洞门内走了进来。 春杏扭过头。 心脏霎时突突直跳,僵立在了那。 小厮热情地将人请了进来,“范大人请。” 范伸的脚步从春杏跟前经直而过,并未瞧她,倒是范伸身后的严二认得她,看了她一眼,礼貌地给了个笑容。 春杏一时忘了回应。 等回过神来,几人的脚步已经走远了,春杏立马扔了手里的扫帚,疾步赶回梨院。 适才在盐铺,沈颂除了给了姜姝一包药粉外,还给她带了些扬州的吃食。 蟹黄做的糕点。 沈家舅母自个儿做的酱丝萝卜条,微微辛辣,却异常的爽口。 平日姜姝‘生病’,姜老夫人一直不许她沾这些带寒凉,带热气的东西。 姜姝馋得紧,一回来立马就解了罐盖儿。 春杏回来时,姜姝已放了一根萝卜条进嘴,“嘎嘣嘎嘣”地嚼着。 “小姐,世子爷来了。” 春杏慌慌张张地进门,突地来了这么一声,姜姝差点就咬了舌头,“怎,怎又来了?” ** 姜老夫人起初听小厮通报,范大人来了,还诧异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等迎到了屋内,听其说专门去了一趟镇国寺,找常青法师讨了药,神色又是意外又是感动,“难为大人费心了。” 范伸态度谦卑,“应该的。” 姜老夫人心头一热,忙地让安嬷嬷上前去接,打算让人拿去后院煎,严二却没给,主动拦了活儿,“此药熬制法子复杂,老夫人只需叫个人带属下到后厨便是。” 不但拿了药回来,还要负责煎好了。 这番诚意,可谓十足。 姜老夫人亲自起身,去外面差了个人替严二带路。 等姜老夫人再回来,便见范伸端坐在那,神色肃然一声不吭。 心下便也了然,叫了安嬷嬷过来耳语道,“八成也是放心不下那丫头,你带过去瞧一眼,大婚在即,各自安了心才行。” 能如此上心,想必也是当真看上了那丫头。 姜老夫人说完,又闭眼感谢起了菩萨。 ** 阁楼上姜姝一阵手忙脚乱,收拾好了木几上的东西后,又急急忙忙地躺进了褥子里。 小半个时辰后,阁楼外的长廊上便响起了脚步声。 安嬷嬷立在屋外唤了一声,“小姐。” 春杏去开的门。 姜姝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想着今儿无论安嬷嬷说什么,她也不会下楼。 过了一阵,姜姝却没听到动静。 也没见春杏进来。 不由睁开眼侧过了头,便见幔帐外,那一串珠帘轻轻地一晃,一只素黑色的箭袖从那珠子间伸了进来。 修长的无指一挑,挑起了一大片珠串。 清脆的叮铃声入耳,姜姝心口突地一顿,“咚咚”地乱了拍。 范伸? 他怎么上来了...... 春杏呢? 姜姝的脑子瞬间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又闭上了眼睛。 对面的那脚步似乎在珠帘前顿了顿,才又缓缓地朝着她走了进来,越靠近,姜姝的一双眼皮子颤的越厉害。 半晌,跟前的凳子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当是坐了下来。 姜姝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心口绷得太紧,呼吸有些不畅,姜姝小心翼翼地提起一口气,还未呼吸过来,安静的屋子内,忽然“嘭”地一声传来。 姜姝心口一坠,一瞬睁了眼。 幔帐外的范伸看了一眼手里那只被自己轻拿重放的罐子,似乎能透过那幔帐瞧见她睁眼似地,同时问道,“醒了?” 半晌那幔帐床内终是有了动静,姜姝‘吃力’地起身,换了一声,“世子爷?” 声音带着惊喜,似又不敢相信。 范伸转过头,便见里头的人拂开了幔帐,露出了一张笑脸,眸色明媚生辉,望过来的一瞬又及时瞥开。 娇羞中带着期待。 范伸的眸子微微一缩,落在她那张脸上,盯了一瞬,扬唇也给了她一个微笑,“躺着就好,不必起身。” 姜姝乖巧地缩回了脚,跪在坐在床榻上,关切地问了一句,“世子爷今日没,没当值?” 范伸没答。 弯腰端起了木几上的碗药,才抬头看着她缓缓地道,“今日我来送嫁衣,听闻你发热,便去了一趟镇国寺,拿了药,还未来得及去当值。” 那声音轻缓,姜姝却听得异常心虚。 范伸说完,便将手里的药碗递了过来,“良药苦口,大婚在即,别病着了。” 姜姝没声了,没去接,也没拒绝。 见范伸举得久了,姜姝才伸手去拿,“世,世子爷公务繁忙,药放这里便是,我自己来......” “无碍。”范伸微微往后一仰,躲过了她的手,拿了碗里的汤勺,轻轻一搅,“我喂你。” “不......” 姜姝:“......” 黑乎乎的一勺汤药递到了她唇边,姜姝艰难地咽了咽喉咙。 僵持了一阵,姜姝终是躲不过,闭上眼睛张了嘴。 浓浓的苦味瞬间蔓延到了舌尖,姜姝实在是忍不住。 一弯腰,刚进嘴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黑乎乎的药渍全喷在了范伸的衣袍上。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范伸手里的汤碗一颤。 脸色霎时如冰。 姜姝也没敢去看他的脸,急急忙忙地抽出了绢帕,一面儿替他擦拭,一面呜咽道,“大人,您就别管姝儿了。” “姝儿这都是老毛病了,打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要想根治,怕是比登天还难。” 姜姝眼眶内又泛出了泪花,“难得世子不嫌弃姝儿,可姝儿就怕以后连累了世子爷,我这幅不争气的身子,时好时坏,等将来嫁进了侯府,怕也是个废人,只能呆在那后院里,姝儿担忧日后占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却伺候不了世子爷,若是因姝儿毁了世子爷的幸福,姝儿就算将来归了土也会心生遗憾,无法安心......” “世子爷,姝儿配不上您。” 姜姝噼里啪啦说完,才抬头看向范伸,眸子里的谦卑,诚恳无比。 是的,她配不上她。 她一身是病,随时都能死,他娶她有何用。 他是大理寺卿,皇上跟前的红人,前途无量,而她只是一个小门小户。 门不当户不对。 她无法退了这门亲事,但他范伸能。 只要他开口,姜家没人敢反对。 范伸紧紧地看着她,那双黑如墨的眸子,一旦盯在人身上,仿佛要将其穿出一个窟窿。 别说姜姝,就连朝中不少臣子,也受不住他这一眼。 姜姝屏住呼吸,慢慢地挪开了视线。 范伸又看了她一眼,才敛了目光。 袍子上的药渍,散发出了浓浓的药味,范伸缓缓地将手里的汤碗放回了木几上,“放心,你不会有遗憾。” 声音带了些冷硬。 姜姝茫然地看着他。 却又见范伸弯唇一笑,俯身过来盯着她温声道,“姜姑娘容颜绝色,性子又温婉,能娶到姜姑娘,是我范某几世修来的福分。” 一靠近,姜姝又闻到了那股淡淡檀香味。 心脏一瞬跳到了嗓门眼上,半晌唇角才跟着抽出了一道笑容,磕磕碰碰地道,“世子爷,不,不嫌弃姝儿就好。” “好好歇息。” 范伸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半晌,春杏进来,便见姜姝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几上那碗药未动,春杏来不及多问,赶紧将碗里的药倒进了花盆里。 再折回来,姜寒便进了屋,兴冲冲地道,“姐姐,姐夫挺不错的。” 姜姝不想说话。 不久后姜老夫人和沈老夫人也来了。 “今儿多亏了范大人......”姜老夫人叨叨完了,才对姜姝道,“侯夫人往那嫁衣上重新镶好了海珠,你再试试,只剩五日了,有问题也好及时改......” 等姜姝试好了出来,沈老夫人望着那标志的人儿,和那满身奢华的海珠,叹了一声,“想必你娘在底下也在念着你们,竟得了这么一门好亲。” 姜姝如同哑巴吃黄连,统统咬着牙忍了。 侯府那头,不过一日,也听说了范伸去镇国寺为姜姝拿药的事。 免不得又被三姑六婆拿来说事儿。 几日过去。 姜家所有人张口闭口都是姑爷。 侯府所有人张口闭口都是世子夫人。 等到五日后,姜姝和范伸耳朵都长了一层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断断续续的雪花飘了半月,到了两人成亲当口,突地放了晴。 夜里姜老夫人望了一眼满天繁星。 转头就同沈老夫人笑着道,“天爷开眼啊,前几日那丫头还同我叨叨,担忧这落雪天,这不就放晴了......” 沈老夫人笑,“老姐姐有福。” 姜老夫人一眼瞥过去,“你没福?” 沈老夫人眼角笑出了褶子,声音托长了道,“有。” 两人开怀地笑了几声,从那庭院中上来进了屋。 今夜府邸上下一片灯火通明,姜家大姑娘出嫁,灯火得照上一个通夜。 前半夜新娘子入花瓣浴,绞面,修指甲图蔻丹。 后半夜穿婚服,梳妆。 等到天一亮,侯府的人便会来接亲。 后半夜姜姝穿婚服的那阵,姜老夫人便让安嬷嬷拿着她亲手缝制的大红棉裤,去了阁楼。 阁楼上,姜家的三姑娘和韩凌也在。 安嬷嬷将那棉裤递给了春杏,“老夫人怕姑娘冷,这几日亲手赶出了的,姑娘就套在里头,等到了侯府新房,再让春杏悄悄褪了便是。” 姜姝已穿好了婚服,规矩地坐在那。 早已不再挣扎。 从范伸那日来她闺房后,她便知道,这门亲事就算天下刀子,她也得嫁。 再经历了这五日府上所有人的叨叨,如今就连她自己都认为,她嫁了个好人家。 家世好,夫君又爱她疼她。 她是上辈子积了善,才能得来此桩良缘。 麻雀变凤凰,谁不羡慕? 她要是不嫁,也忒不识好歹了。 姜姝瞧也没瞧,麻木地同安嬷嬷说了一声,“好。” 安嬷嬷一走,坐在屋内手脚正不知该往哪儿放的三小姐,赶紧跟着起身,“大姐姐先梳妆,我,我先瞧瞧祖母。” 姜嫣一走,屋内就只剩下了韩凌。 一宿不睡,都有些乏困。 等道姜姝梳妆完,韩凌抬头一瞧,那双快要合上的眼睛又慢慢地撑开,变回了葡萄,落在姜姝脸上,挪不开了。 “姐夫眼光倒挺不错的,确实比薛家那位,好看多了。” 姜姝眼皮子正打架,听到这声,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问韩凌,“薛家?” “对啊,薛家二姑娘,七巧节那日,在长安街鼓足了勇气将姐夫拦了下来,上前递给了他一个荷包呢......” 姜姝虽偶尔出去,大多时候还是呆在阁楼上,消息闭塞。 只听说过传言,范伸常入花楼。 倒还不知道还有其他的桃花。 姜舒的瞌睡渐渐散去,饶有兴致地问韩凌,“后来呢。” “后来?”韩凌轻耸了下肩头,“没有后来了啊,姐夫说很忙,转身就去百花楼找苏姑娘了......” 说到这,韩凌似乎想起了什么,“薛家二姑娘当场就红了眼,回去后消声灭迹了许久,生怕旁人说她连个妓子都不如,苏......” 姜姝及时打断了她,“苏姑娘是谁?” 韩凌被她一打断,也忘了自个儿要说什么了,“苏桃啊,前首府苏大人的嫡孙女,一年前因家族犯事,惹了圣怒,被抄家灭族,女眷大多都被送出了长安分配到了各地的青|楼,苏桃因有几分姿色,才被留在了长安,成了百花楼的官|妓。” 这事,姜姝是听说过,但她并没在意。 之前也没见过苏桃,那等高门高户的大家姑娘,她一个小门户,还是个病秧子自然是认不得。 只得又问韩凌,“有几分姿色?” 韩凌自来是个直脑袋,“百花楼里的头牌,还能差到哪里去,否则姐夫当日也不会舍弃薛家二姑娘,转身进楼去买了她的初夜。” 这些传闻,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倒不是什么秘密。 韩凌以为,姜姝肯定知道。 此时见姜姝的脸色不对,韩凌心头才“咯噔”往下沉,想着自己是不是坏了大事。 谁知姜姝那挂在眉间几日未消的愁容,竟渐渐地散了开来。 唇角抿出了一抹笑。 韩凌见她这幅模样,心头更慌,忙地道,“那,那都是之前的事了,自打姐夫遇上了你之后,这不都改邪归正了......” “狗改不了吃屎。”姜姝一句粗话堵了过来。 韩凌瞪大了眼睛,正惊叹她这是什么粗理。 姜姝突地转过身子,头上的珠冠叮铃直响,将安嬷嬷昨儿拿给她的那本册子一把塞到了韩凌手里,“送给你了。” 韩凌低头一翻,脸色瞬间成了猪肝,“药罐子,我还是个未指亲的姑娘......” “那就扔了。”姜姝干脆地道,“横竖我也用不着,当家主母当好家便是,至于如何伺候男人,那都是宠妾室该担的责任。” 韩凌嘴巴惊出了个鸡蛋。 这,都什么歪理...... 韩凌终于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劲,起身掰住姜姝的肩头,将她转过去再次对着跟前的铜镜,“来,你好生瞧瞧。” 姜姝不明。 韩凌便问她,“你觉得姐夫为何会爬|墙?” 姜姝摇头,她也很想知道。 “薛家姑娘送上门姐夫也没要,转过头竟不顾名声爬了你的墙,你以为你有啥可以让他图的。”韩凌的手指头,轻轻地往姜姝那光洁莹白的脸上一弹,直起身来颇为明白地告诉她,“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姜姝僵住不动了。 韩凌继续道,“姐夫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又是替你寻太医,又是替你去镇国寺,你莫非真以为,他娶你回去是为了让你替他管家?” 姜姝口舌干燥。 韩凌见她不吱声了,满意地坐回了位置。 姜姝盯着那铜镜足足有半柱香的时辰,或许是生平以来,头一回对自己的这张脸,生出了烦恼。 她有着做主母的心,奈何生了张宠妾的脸。 竟得了范伸的喜欢。 韩凌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究还是不放心,趁着间隙便拉了春杏出去,偷偷地给了她一包药粉,“这是镇国寺常青法师调制的药粉,服下后能让人心绪安宁,今儿夜里你瞧着情况行事,若她当真心绪凌乱,你便投上半包,切记不可多放。” 春杏心下正担心。 新婚接近,明显感觉到小姐的情绪极为不稳。 如今见韩凌有这东西,又是常青法师给的,忙地接了过来,点头道,“奴婢都记下了。” ** 范伸自从五日前从姜家回来后,每日早出晚归,多数时候都呆在了大理寺。 秦家闹鬼一事已查明,并非秦家还有人活着。 而是朱侯府世子朱澡在作怪。 案子原本也该结了。 朱侯府的侯夫人却一口咬定,朱澡是被冤枉,几次上公堂去哭闹,朱侯爷更是进宫面见圣上,坚持自己的说法。 秦家人还有人活着。 皇上烦不胜烦。 但因朱贵妃一直在中间周旋,皇上还是给了朱侯爷一个机会。 三日前,皇上召见了朱侯爷和侯夫人。 朱贵妃也在场。 几人正喝着酒,聊的融洽,文王却突地上了门,进来便直言朱澡死有余辜。 当着皇上的面,丝毫不给朱家留情面,细数起了朱澡生前的桩桩罪恶。 每一桩,都足够治其死罪。 朱侯府的侯夫人当场急了眼,不管不顾地豁出去,将王爷和朱澡两人盗|墓之事一并抖了出来。“王爷不过是怨恨我儿,私吞了你的那些土财,王爷若是想要,都拿去便是。” 当初盗|墓之时,文王便同朱澡说好了。 这事只能两人知道。 皇上不能知情。 朱侯府的人也不能知情。 文王没料到朱澡会背叛自己,偷偷告诉侯夫人。 对上皇上那双滔天怒目,文王只能承认,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求饶,将所有的罪过给丢给了已死的朱澡,“父皇,都是朱澡怂恿的儿臣啊,他先诱我在江南建立赌|坊,欠下债务,再让儿臣去朱侯爷跟前借取军饷,事后儿臣拿不出东西填上,生怕耽误了前线的将士,走投无路时,朱澡才又给儿臣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让儿臣去摸死人的东西......” 朱澡说完,便愤然地道,“儿臣敢保证,得来的东西,都用来还了朱侯爷的军饷,可朱澡却背着儿臣私吞了财物,藏到了秦府的密室之中......” 一番轮流的狗咬狗之后。 皇上便将目光紧紧地盯向了朱侯爷。 军饷。 他侯爷还真敢了。 这回就算是朱贵妃说情也没用,皇上一扬手,桌上那罐朱侯爷刚送来的陈酿,瞬间摔成了粉粹。 朱侯爷忙地跪在地上。 皇上只失望地看着他道,“你就是如此待朕,如此祸害我儿的。” 朱侯爷费尽心思进宫,原本是想同皇上重归于好,没想到最后却被自己的夫人误了事。 回去的路上,抬手便打了自己夫人一个耳光。 侯夫人思子心切,早就不想活了。 当夜同朱侯爷吵了一架,第二日天一亮,下人推开门,便看到了朱家侯夫人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堂中。 隔日,朱夫人跟前的丫鬟便失踪了。 侯府人暗里派了不少人在找人。 听说是那朱夫人临死之前,同那丫鬟说出了什么滔天秘密。 这事到底是惊动了皇上。 皇上昨日才找了范伸进宫,“你派人盯着,朕倒是想看看,他朱侯府还有什么事见不得人。” 说完又道,“也不必着急,两日后便是你大婚,朕准你半月沐休,不必前来上朝......” 范伸领命回了大理寺。 按理说这两日该放松了才对,范伸却仍旧没有回府。 府上太吵。 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三句话离不得世子夫人。 就连二房屋里的大小姐,也开始问范伸,“四叔,四婶子什么时候过来啊,娘说四婶子过来了,我就有弟弟妹妹了......” 范伸胸闷气燥。 眼瞅着明儿早上就得去姜家接人了,范伸还坐在那案后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侯夫人派人过来催了几回,以为有了什么要紧的案子,几番嘱咐严二,“看着点时辰,亥时之前,必须得回府。” 严二点头。 折回屋子时,却见蒋大人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正同范伸激动地谈论这几日他接手的一个案子,“这事明摆着就是李家不对。” “当初那宋家娘子,若非因为心疾,哪里轮得到他李家。” 严二跨步进去时蒋大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打了下招呼,转过头又继续同范伸道,“大人年纪尚轻,不知道内情,李家大爷当年去宋家提亲,图的就是宋家娘子那副半死不活的身子,想娶进门后,纳了出身卑微的良氏,想着等将来有一日,宋家娘子死了,良氏为李家生出了长子后,再将其抬为正房,天经地义......” 在蒋大人说出那句,图的是宋家娘子半死不活的身子时,严二心头便是一沉,目光看向了椅子上躺着的范伸。 范伸也睁开了眼睛。 蒋大人继续道,“宋家娘子出嫁前,何等期待,谁知嫁过去才三日,李家大爷便纳了良氏,宋家娘子自那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曾想还是摊上了事,早一年良氏怀了头胎,路过宋家娘子的门口跌了一跤,肚子里的胎儿没了,不只是良氏,李家所有人都将错怪在了宋家娘子身上,说她是嫉妒心作怪,要断了李家的后。” “这事儿都快过去一年了,良氏肚子再也不见动静,李家对宋家娘子更是百般刁难,终于前儿将人逼死了。” 蒋大人叹了一声,“若非良氏娘家的一位婢女透露,良氏原本就没有生育,那宋家娘子就是死了,也要背负个毒妇的名声......” “更让人讽刺的是,宋家娘子的娘家人过来收尸,竟才发现宋家娘子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一闹起来就闹到了大理寺......” 蒋大人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范伸渐渐地没了兴致,正欲闭眼赶人。 蒋大人却突地激愤了起来,“要我说,那李家大爷忒不是个东西,就为了图人家短命,竟装深情去骗取人感情,可怜了宋家娘子还以为李家大爷当真对她动了真情,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嫁了过去,最后能闹出一尸两命,想必也是知道了真相,这等薄情寡义的男人,就该遭雷劈,等着天爷收拾......” 严二背心都生出了冷汗,恨不得上前堵住蒋大人那张碎嘴。 范伸终于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看了一眼蒋大人愤愤不平的脸色,眸色深邃莫测,轻声问道,“是吗。” “大人难道不觉得这种人可恶?此等行为猪狗......” 严二实在听不下去,一声打断,“蒋大人怕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再说下去,耽搁了大人吉时,蒋大人可赔不起......” 蒋大人这才恍然回过神,忙地掐断了话头子,同范伸道喜,“恭喜大人新婚,那姜家姑娘说来也挺有福......” “蒋大人。”严二高大的身板子堵在他面前,就差提着他的后领子,将人拎出去。 “属,属下告退,大人也请早些回......” 严二推着蒋大人出了门口,一把将房门关上,耳边再听不到蒋大人的声音了,似乎才捡回了一条命。 回头再看着范伸时,额头已有了一层薄汗,“大人,侯夫人适才来话,该回去准备了。” 侯府上下今儿早上就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喜字。 如今就等着范伸。 范伸没应,过了半晌,却起身抬起了脚步,往门口而去。 严二长舒了气,赶紧跟上。 两人安静地走出了大理寺。 适才蒋大人说的话,一直在严二的耳边挥之不去,正替蒋大人估算着,还有几日可活。 前面的范伸突地顿住脚步,回头问道,“亲事是她自愿,还是为我所逼?” 严二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一时觉得主子这话实在有些多余。 爬墙, 上门抢人。 逼的已经很明显了。 严二说的委婉了些,“听说姜姑娘自己也点了头,姜老夫人还曾反对过,见姜姑娘自愿点了头,才没闹。” 范伸没说话,略微思索。 严二见此,又多了一句嘴,“姜姑娘应该是喜欢大人的。” 和蒋大人所说的宋家娘子,确实还挺像...... 范伸瞟了一眼严二。 严二立马闭嘴,埋下了头。 范伸这才转回了脚尖,“回府。” ** 天亮时,姜家的院子里便响起了破竹声。 前来姜家吃喜酒的客人络绎不绝。 姜老夫人每隔一刻,都要派人去阁楼上看上一回,快到时辰那会,三姑娘和姜夫人才上了楼。 有了先前两回的矛盾,姜夫人也没再装出多余的假情假意,只将自己该给的那份嫁妆交到了姜姝手上,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将来进了侯府,好好伺候世子爷。” 姜姝伸手接过木匣子,大大方方地给了姜夫人一个笑容,“谢谢母亲。” 姜夫人看着那笑,倒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屁股刚挨凳子,便起身先走了。 三小姐姜嫣,手里抱着个包袱,交给姜姝时,小声地说道,“妹妹也没旁的可送,知道姐姐平日里费鞋,便多做了几双......” 姜姝一笑,“谢谢三妹妹。” 说完,又多问了一句,“你那猫儿可还好?” 姜嫣慌慌张张地点头,“挺,挺好的。” 姜姝没想过要吓她,低声同她道,“屋里的抽屉底下有几包猫食,姐姐走后,记得来拿。” 姜嫣一愣,抬起头来时,姜姝已经没看她,侧过去半边脸听着外面的热闹。 熹微下两排卷翘的长睫,如同灵动的扇面,在那白嫩如凝脂的皮肤上,留下了细密的阴影。 樱桃小嘴儿,红润饱满。 就似街头上刘嫂子卖的那冻膏,轻轻一碰,整个都打着颤。 大姐姐真好看。 姜嫣目光正恍惚,屋外突地又是一阵炮竹声,这回响的时辰更长,屋里的丫鬟们瞬间打起了精神,“小姐,姑爷来了。” 喜婆进来,拿了那红盖头,往姜姝头上一罩,冲着正候在屋外的姜寒,欢喜地唤了一声,“小舅子,背新娘子了......” 姜寒立在阁楼外的长廊上,精神抖擞,许是因为激动,眼圈都带着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按理说,姑爷接新娘子,免不得会被女方刁难。 然范伸一身婚服从马背上下来,踏门而入,竟无一人敢上前拦着,严二跟在身后,捧着个大红盘,里头全是侯夫人备好的碎银利是。 临走前侯夫人还嘱咐,“多拿些,人多抢起来怕不够分。” 如今没人来抢,严二主动上前往人手里送。 今日跟着范伸一同前来接亲的,还有三房的小公子范哲,当初二房大公子成亲时,也是范哲一道去接的亲。 阵势太大,人淹没进去,差点没出来。 再看今儿这番井然有条,小公子范哲不由靠近范伸的耳边轻声道,“到时我接亲,四哥一定得去。” 只要往那一站,就凭那张脸,谁还敢闹。 范伸懒得理他。 径直去了里头接人。 姜姝已被姜寒从阁楼上背了下来,趴在姜寒背上,姜姝才惊觉曾经那小不点的弟弟,竟不知何时长成了大人的身板子。 不由道,“寒哥儿长大了。” “是你太轻,姐姐放心,姐夫说了,等你到了侯府一定会治好你身上的病,等病好了,多吃些,定能长胖......” 姜姝头上罩着红盖头,视线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姜寒话语中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和期待,不免疑惑,“你怎知道?” “我问了姐夫。” 姜姝神色一僵,竟不知道姜寒何时找过范伸,“你怎么问的?” “镇国寺的常青法师只为皇家效命,平常人一面难求,姐夫既与其打过交道,我便问了姐夫能不能请常青法师,亲自替姐姐把一回脉......” 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常青法师医术超群,据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若是他肯替姐姐瞧脉,姐姐的病一定能根除 姜姝趴在姜寒肩头的手一瞬松开,“他是如何回答的?” “姐夫让我放心,等姐姐到了侯府,他自会请法师上门,为姐姐诊脉。” 沉默良久,姜姝咬牙道,“以后你少给他来往。” “谁?” 盖头下那双眸子几度躲闪后,姜姝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姐夫......” 姜寒正欲问为何,红毯已经到了尽头。 范伸正候在那。 “姐夫。”姜寒将姜姝从背上放下来,亲手将姜姝的手交到了范伸手上,“姐姐就拜托姐夫了。” 姜寒的手松开,姜姝那只泡过几日奶乳的细嫩手指便落进了范伸的掌心。 范伸没动。 姜姝也没动。 待那手指快要滑出掌心时,两人同时相握。 各自只捏了个指尖儿。 走了一段,勉强相握的指尖便又有些摇摇欲坠,姜姝干脆不捏了,渐渐地松了力气。 对方的手掌也随之松开,却在下一瞬,整个手掌又握了过来,实打实的将姜姝那只细嫩的小手攥在了掌心。 姜姝屏住气儿,手上突地又是一紧,胳膊被那手往上抬了抬,“小心台阶。” 姜姝一惊,脚步已落了空。 身子稳稳地扑在了范伸的胳膊弯里。 那盖头下一串鲜红的流苏,从范伸的下颚处轻轻拂过,轻轻几荡。 新娘子还未走出门,便扑了个满怀。 周遭的笑声一哄而起,气氛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离得远的几个婆子,声音极小地咬着耳朵,“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谁能想到永宁侯府最后竟是同姜家结了亲。” “你瞧着,今儿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睛,嘴上说着嫁人不能嫁永宁侯府,娶亲不能娶姜家,这回两家凑在一起,彻底没那些人啥事了,个个心头又不甘了。” “可不是,要我说就这样还挺好,只是可惜了,姜姑娘那身子骨,嫁过去,也不知道能挺多久......” “怕什么,侯府家大业大,有的是本钱治......” “借过......” 两婆子正说的上劲,身后突地挤来一人,两人齐齐回头,见是沈家表公子沈颂,不由一愣,其中一婆子打趣道,“表公子可来晚了,这时候别说酒席,新娘子都被接走了。” 沈颂抬起头,喜轿的门帘正好落下。 远远只瞟见了火红嫁衣的一方裙摆,沈颂便也没往前再走了,也没说话,嘴角轻轻一扬,算是同那两婆子打过了招呼。 等新娘子起轿后,沈颂才跟着往前,去找了春杏。 春杏正随着喜轿前行,身后的一位丫鬟突地传话来说沈家表公子找,这才停下脚步候了一阵。 沈颂并未多说,只递给了她一张钱庄铺子里的存根票据,“拿给她。” 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她自来都不喜欢。 只喜欢钱财。 这几日他便四处换现银,今日早上急急忙忙赶去钱庄,总算是给她存上了这份嫁妆。 也算了了自己当初同姜姝许下的承诺。 小时候两人结伴,曾玩过家家,轮到姜姝当新娘子时,姜姝神色一片黯然,摇头道,“我不想成亲。” 沈颂问她,“为何?” “我没有嫁妆,不会有人娶我......” 沈颂摸着她头,保证道,“放心,以后我给你攒......” 陈年往事,不过是儿时不知事时的一句童心之言,或许姜姝本人都已忘记了,沈颂却记到了心里。 姨母不在,她还有他这个表哥。 沈颂将那票据交给春杏后,抬头往前看了一眼。 接亲的队伍一路往前,喜轿已走出了姜家巷子,往永宁侯府而去,喜庆的锣鼓声延绵不断...... 沈颂收回目光,转了身。 ** 今日侯夫人担心姜姝冻着了,特意在那喜轿里放了几个手炉。 轿子内又铺了一层上好的狐狸毛。 姜姝一钻进去,如同身在暖阁,小小的一顶轿子,处处都透着雍容华贵。 姜姝轻轻地揭开了盖头一角,抬眼望了一圈。 撇开那人不论,家世确实她想要的。 将来也不用靠她传宗接代去争宠,单是指缝中露出来的一点小财,定也不会亏待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自范伸天亮时去了姜家, 侯夫人便开始翘首以盼。 之后虞老夫人,一堆子的三姑六婆,个个都到了场, 坐在正屋里候着接亲队伍。 几个图热闹的小辈, 时辰一到,都挤到了门前去观望。 正午时, 半月不见的日头, 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了那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皑皑白雪上,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虞家的几位表姑娘,被二房三房屋里的小娃拖着, 一并立在了门口往前张望。 巷口里的锣鼓声一响。 身后不知是谁推了一把, 梅姐儿被挤到了外围,待稳住脚跟后, 抬起头来,头一个瞧见的便是坐在马背上的范伸。 鲜红婚服下的那道身影,只灼人眼。 贾梅的目光一时呆愣,来长安城之前, 娘亲便同她说, 看看她有没有那个福分, 嫁进侯府。 来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 侯府的世子爷, 当朝的大理寺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到侯府当日, 她便如愿地见着了人。 侯夫人身边的云姑领着她去院子里安置,恰巧碰上了正要出府的范伸, 她站在长廊上, 隔着对岸, 远远只瞧见了个身影, 素黑色的官服,脚步如风。 满身的威风。 她回头问了一声云姑,“那是?” 云姑笑着道,“是世子爷。” 她心头霎时突突几跳,暗里已经有了几分欢喜。 当日侯夫人回来,却告诉了她和娘亲,世子爷已同姜家许亲。 那样高贵的人,本就不该是她所妄想,之后的那场晚宴,她却没有忍住抬起了头。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那样英俊的人。 男儿该有的高贵和气概,全在里头。 怎能不让姑娘喜欢。 娘亲看穿了她的心思后,便问了她的意思,“咱们这等身份,想要嫁进高门当主母,怕是难了,你若当真喜欢,等这场亲事过后,我同你姨母提提,做个小也好过你回到扬州那小地方,一辈子当只井底之蛙来得强。” 侯夫人让她们不要看中门户,那是因为她已经有了。 娘说当年她同爹爹许亲时,侯夫人还曾准备同一家商户说亲...... 谁能想得到,几十年过去,侯夫人凭着高嫁 ,一举成了人上人,活出了人人都羡慕的模样。 爹爹走后,也并非是娘亲不愿嫁。 而是没有一个能入眼的。 二嫁还带了个女儿,能嫁的也只是些穷酸人家,倒不如一辈子不嫁,还能捞一个忠烈的名声。 至少旁人唤起来,还是秀才夫人。 虞家舅舅虽有三品官员,但她到底是姓贾。 娘亲同她说的那番话,她赞同。 她这样的身份能嫁入高门,只能为妾。 是以,她点了头。 然如今亲眼见着那顶大轿,被世子爷风风光光地接了回来,心头不免又开始羡慕起了那姜家姑娘。 谁又不想被世子爷那样的人物,亲自接来侯府。 谁又不想走一回侯府正门。 那姜家姑娘,怕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也不知道将来,是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梅姐姐,发什么愣呢。”贾梅的胳膊被虞家表姑娘一拽,“咱赶紧去婚房占个好位置,待会儿好生瞧瞧表嫂子......” 今儿的侯府人山人海。 几人从那人群堆里刚挤回来,门口的人也齐齐地开始往里散。 喜轿落在了正门。 两位婆子立马拿出了一卷红毡,一人握住一边,卯着腰从门口一直铺到了正厅。 高门高户里的规矩多。 射箭,过火盆,跨马鞍...... 礼节甚是繁琐。 侯夫人一直忧心着姜姝的身子骨,喜轿一进府,便派了云姑去瞧着,“要是情况不对,就省了那些规矩,先领进来拜堂。” 云姑点头。 走过去时,姜姝已经被范伸牵出了喜轿。 一根红色绸缎,中间绑成了一朵红艳艳的喜红大花,两位新人一人牵着一头。 姜姝的身子骨倒还好,耳朵却有了嗡鸣,听了一路的锣鼓声,到了侯府,又是人声鼎沸。 一场礼节下来,多数时候也没听清司仪说的是什么,只管跟着范伸。 侯夫人坐在高位上,远远地瞧着,到底没忍住,鼻头泛了酸,转过头同身旁的范侯爷颤声道,“咱们这是捡了个便宜。” 范侯爷没说话,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侯夫人的声音一瞬哽塞,“侯爷,我好怕,好怕有一天,咱什么都不剩......” 范侯爷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儿媳妇都讨回来了,还有何忧心?”说完又温声道,“大喜的日子,别想那些......” 侯夫人忙地点头,背过身,干了眼角的泪。 等到两位新人跨完火盆,到了跟前,侯夫人又是一张欢喜的笑脸。 司仪一声三叩首,周遭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一对新人。 侯夫人更是提心吊胆,生怕姜姝那一弯下去便起不来。 好在一切顺遂。 礼成后,侯夫人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嘱咐云姑,“呆会儿你拿些碎银将那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别由着她们闹......” 云姑转身去备碎银。 范伸将人送到了门口,手里的红绸便往喜婆手中一递,转过身正欲赶去前厅宴席。 没走几步,迎面又遇上了侯夫人,“你干嘛去?” 范伸还未来得及答。 便被侯夫人拖着胳膊往回拽,“这盖头还未揭呢,外头那些宾客,用不着你管,有你堂兄堂弟应付着,比你自己过去强,你要是在,今儿那宴席八成也热闹不起来......” 范伸:“......” “世子夫人身子弱,这一路怕是累的不轻,你早些进去揭了盖头,帮她取了头上的凤冠,也好让她轻松会儿......” 范伸盯着侯夫人紧张的神色,不慌不忙地道,“母亲放心。” 死不了。 世子夫人不仅活蹦乱跳,还能上房揭瓦。 侯夫人没理他,自顾自地说完,又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了过去,“从今日起,你就是有家事的人了,往后你院子里的账务,就该你们小两口自己掌管,待会儿去洞房,你将钥匙拿给世子夫人,这也是我侯府的规矩,为的是今后两人能一条心,一生和睦。” 侯府的规矩,新婚夜新娘官就得交权。 所有的账目都得报给新娘子。 是对夫人的信任,也是告诉对方,往后得好好担起主母之责。 范伸看了一眼,没接,“她身子弱,母亲收着。” 侯夫人语气陡然一变,“儿媳妇身子弱,母亲身子就硬朗了?” 范伸摸了一下鼻尖,在侯夫人那一堆叨叨声出来之前,及时地接了过来,“多谢母亲......” “行了,赶紧进去。” 侯夫人看着范伸入了东院,到底还是不放心,又让人偷偷地将严二叫了出来。 等严二到了正院,侯夫人便交给了他一包药粉,“这东西,夜里你参半包到酒水里,拿给世子爷,能清心。” 都二十一了,才讨了这么个媳妇回来。 就世子夫人那身子骨,今儿怕是经不住他一身旺火。 得先保证了人没事,循序渐进才好。 那药粉还是上回范伸从常青法师那里专程讨来给她,少量服用能静心,“放上半包就成,不可多用......” 范伸给她的时候,只说了不可多用,她也没问多用了会如何。 想着药这东西,谁又会多吃。 严二点头接过,却觉得侯夫人忧虑过头,世子爷这种人,本就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哪用得着特意去静心。 ** 那头姜姝被喜婆扶着进新房,坐在了喜床上。 只觉耳畔叽叽喳喳,全是小姑娘的声音,“表嫂子”,“四婶儿。” 姜姝一个头两个大。 在姜家,她便习惯了一个人来往,自来不喜欢应付人,如今被这么多人围着,有些呼吸不过来。 一时埋下头轻喘了几声。 屋内的声音立马小了些。 人人都知世子夫人病弱,侯夫人护心肝一般地护着,早就有交代,不许胡闹。 姜姝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立在门口的喜婆,又突地冲着屋内欣喜地喊了一嗓子,“世子爷来了。” 哄闹声顿时比适才更甚。 姜姝的耳朵发麻。 低头闭上了眼睛,候了半晌,周遭的声音又才慢慢地消停了下来。 姜姝睁开眼,从那盖头底下刚看到了一双筒靴,头顶上的盖头,便被一根金秤杆掀了起来。 光线溢进来,姜姝下意识地偏过头。 屋内一瞬鸦雀无声。 饶是见惯了新娘子的喜婆,也发了愣,单是那低眉垂眼的半边脸,已足以让人惊艳。 贾梅被几个姑娘挤在边上。 眼睛紧紧地盯着喜床,盖头落下的那瞬,心猛地一沉。 一股子自卑顺着那指甲盖儿,直往掌心里掐...... 以往大伙儿只知道姜家姑娘身子弱,从未见其人,今日这番一瞧,倒是同侯夫人当初那想法一个样。 到底是个病美人儿。 喜婆最先反应过来,一通子美词儿,直夸的天花乱坠,站在新房外没瞧见的人,急得使劲儿地往前挤。 屋里正闹的不可开交,云姑便端着喜糖和碎银利进来,抓起一把往那门口外抛去,“大伙儿来粘粘喜气。” 一屋子的人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云姑便趁机上前,将那房门一拉,吵闹声隔绝在了门外,姜姝的耳根子终于得以清净,不觉深吸了一口长气。 目光再抬起来,冷不丁便对上了一双探视的黑眸,“累了?” 先前满屋子的吵闹声,直接让姜姝忽略了身前立着的人。 如今安静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人,姜姝顿时醒悟,这才是她今儿夜里真正迈不过去的坎儿。 “我......” 范伸不问还好,一问屋子里又是一阵轻喘。 断断续续,痒人喉咙。 范伸盯着那张脸。 那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就似是他瞧花眼了一般,一瞬变成了娇羞,“我还,还好,多谢世子爷......” 范伸转身搁了手里的秤杆子,回过头便盯着她头上的那顶凤冠。 纯金镂空富贵花,镶满了红宝石。 好像是挺重。 范伸念着侯夫人的吩咐,走了过去,抬起了胳膊。 然手还没碰到边儿,身下那人却如惊弓之鸟,迅速地躲开。 范伸一只手僵在半空,低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 姜姝的嘴角扬起了两回,才舒展出了一个笑容来,在范伸那双探究目光中,轻轻地歪了歪头,主动地将那凤冠凑到了范伸跟前,“世子爷,觉得好看?” 那凤冠上的流苏擦着她的脸侧。 肤色莹白如玉。 范伸不动声色地瞥开目光,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嗯。” 僵了半天没动的手,再次落下去,却迟迟没有动作。 凤冠是侯夫人定制。 做工奢华,极为繁琐,戴在头上如同长在了那头发丝上一般,毫无下手之地。 半晌后,范伸一只手整个捏住了那凤冠,用力一拽。 姜姝埋着头,本以为他是觉得那凤冠好看。 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使出这招。 一时疼地眼冒金星,长“嘶”一声后,抬起了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半带疑惑地看着他。 范伸眸子微闪,及时地松了手。 “疼?” 姜姝点头,“有,有点......” 范伸看了一眼那被他拽歪了半边的凤冠,轻咽了一下喉咙,“我轻些,你忍着点,头冠太重,取了你好歇息。” 姜姝确实是在忍着,“嗯。” 范伸这回倒是仔细地寻了一圈,先拆了几只发簪下来。 终究还是没了耐心。 拽头一回时,姜姝咬紧了牙,忍着没出声。 第二回,姜姝依旧没出声。 范伸没见她吭声,以为她不疼,手上一个用力,直接一把拽了下去,姜姝疼的眼皮子几抽,忍无可忍。 “你别动!” 呵斥声落下,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久久回荡在两人耳边。 屋子里瞬间死一般的沉寂。 范伸盯着自己的手背。 被扇过的地方,几道手指印,很明显地白里透着红。 那双一向深邃难侧的黑眸,似是遇上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紧紧地盯着那手背呆了几息之后,嘴角突地往上扯了扯。 目光抬头,缓缓地落向了跟前那张惊慌失措的巴掌脸上。 姜姝终于反应了过来,没敢去看那双眼睛。 急急忙忙地蹭过去,捞起了那只手,眼里满是心疼自责,“瞧我,头发扯了就扯了,疼就疼些呗,世子爷都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累着,我怎就没学着忍耐些呢,竟误伤到了世子爷......” 范伸盯着她,腹腔突地一震。 姜姝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笑,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头皮顿时发麻。 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一个劲儿地解释,“这不前些日子,世子爷替姝儿求回来了那药,可能当真见了效,身子恢复后,这,这身上的功夫也一道恢复了......” 说完,姜姝又忙地哈了一口气,轻轻地吐在了那手背上,“我给世子爷吹吹......” 范伸没动,沉默地看着她。 姜姝吹了两三下,便抬起了头。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泪珠子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眼眶如风雨吹过之后泛着桃红。 无不可怜。 行,又来。 范伸瞥开目光,从她手里抽出了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先歇着。” 说完正欲起身出去,衣摆却突地被人拽住。 范伸回过头,便见姜姝抱着那凤冠,手指头轻轻地剐蹭着几缕被他拽下来的发丝,委屈地唤了一声,“夫君,我,我真的疼,你别生姝儿的气好不好......” 范伸神色一顿。 看了她一眼后,视线落在了那一撮发丝上,语气这才温和了些,“抱歉,是我手重。” “那夫,夫君,不生姝儿的气了?” “没有。” 姜姝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那就好。” 范伸回了一个笑容给她,又才起身,“我先出去待客,晚些回,你要困了,先歇息。” 姜姝乖乖地点头,“好,我送送夫君......” 范伸没理她,起身往外走。 适才一群闹洞房的姑娘婆子,不知何时落了几个核桃在地上。 范伸一脚踩下去,脚底打了滑。 姜姝兴致勃勃地起身相送,刚蹭了鞋起身,身子还未站直,“嘭”一声,额头撞上范伸的脊梁,一瞬又弹了回去。 习武之人,下意识地做出了动作。 姜姝抬了腿。 范伸本也没事,不过是脚步晃了晃,谁知先是背上被撞了一回,之后便是后腰上,多了一只绣花鞋。 这次,范伸头都懒得往回转,舌尖在那腮内轻轻一顶。 他怎就忘了,她是个人精。 善用表演。 ** 严二守在屋外半天,没见主子出来,正好奇出了何事。 身后的门“啪”地一声拉开。 严二转过头,便见了一张阴沉如墨的脸。 严二不记得上回主子有这神色,是什么时候,好像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明摆的恼怒过。 在朝堂面对圣上,在大理寺面对罪犯,主子的神色永远都是一副泰然自若。 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藏在了那双黑眸里,很难让人辨出喜怒。 唯独今日,火气有些不一样。 严二赶紧跟在他身后。 范伸从新房出来后,也没出东院,直接去了书房。 坐在了那张檀木椅上,闭上眼睛,外面的一片热闹,似乎都与他无关。 然而耳边越安静,内心越起伏。 他娶的不是短命夫人,怕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如今,倒是愈发奈她不何了。 半晌后,严二小心翼翼地进来,立在了桌案前。 伸长脖子往里一探,见范伸正闭着眼睛,脸颊紧绷,不由冒死出声劝道,“世子爷,不妨再忍些时日。” 严二虽不知道范伸同姜姑娘发生了什么,但主子这时候翻脸,一定是因为姜姑娘。 若按以往的惯例。 姜姑娘定活不了多长。 严二愈发觉得姜姑娘像极了蒋大人口中的宋家娘子。 姜姑娘原本是深闺中的姑娘鲜少出来见人。 不过是出来抓个药,偏生不巧地就撞上了世子爷,估计连世子爷是谁都没闹清楚,便被他爬了墙。 姜姑娘的点头,是真的喜欢,还是怕家人受到连累。 谁也说不清。 再者,就算那病当真是姜姑娘装出来的,若世子爷不打人家主意,又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严二尽最大的努力去挽回即将要发生的悲剧,“大人,虞老夫人还在府上,此时不宜动手。” 不仅是虞老夫人。 还有侯夫人,甚至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世子爷‘爱’着姜姑娘。 恐怕连姜姑娘自己也是如此认为。 若新婚夜就死了,大人必定不好交差。 严二说完,范伸终于有了反应,睁眼看着他。 严二见自己说的话起了成效,继续道,“且属下以为,姜姑娘身上的病,并非是伪装,十几年不可能有人能做到滴水不漏,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骗过去,属下倒是听说过,有些习武之人,最初正是因为身子弱,才开始学了功夫在身,但这类人,精气神消耗太大,一般也活不长......” 严二平常说话不多。 今日难得啰嗦的一回。 范伸也有些意外,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严二被他盯着心虚,一咬牙便也罢了,“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话音刚落,还未转身,对面那书桌上突地飞来个东西,只朝着他脑门心砸来,严二没瞧清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偏开。 待那东西落地后,严二心都凉了。 是个墨砚。 范伸便问他,“你明白什么了?” 严二背心一层冷汗,垂目不敢答。 过了一阵,范伸又才道,“去备壶酒。” 劲儿大,他给她消了便是。 ** 范伸一言不发的离开新房时,姜姝脸色都是雪白的。 那道关门声,犹如砸在她心坎上,整个人随着一颤,半晌才喃喃地道,“他肯定会杀了我......” 春杏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地进来,“小姐怎么了?” 姜姝唇瓣木讷地动了动,“我,我踢了他。” 春杏瞪大了眼睛。 姜姝愈发无望,“我会不会今儿夜里就死在这了.......” “小姐小别急。”春杏赶紧将其拉回了床边,“今日新婚夜,小姐待会儿只要诚心给世子爷赔个不是,世子爷一定不会追究......” 姜姝平复了好久,才冷静下来。 凤冠被拽下来后,早已是披头散发。 春杏跪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拆下头上剩余的发簪子。 那头皮一碰就痛,姜姝瞬间又恨得咬牙切齿,“他以为是拽什么呢,险些没把我头皮薅下来......” 一头发丝,硬生生地被他扯下来了一撮。 余下的还被薅成了鸡窝,春杏怕她疼,只得一根一根地替她理...... 姜姝越想越憋屈,忘了自个儿刚才还在怕死,忍不住骂了一声,“狗东西。” 春杏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小姐......” 回头瞧了一圈,见屋子里没人,春杏才松了一口气,低声劝说道,“小姐,此处是侯府,咱往后都得小心些,再说世子爷一个大爷们儿,哪里懂得姑娘的这些东西,能主动来替小姐拆下凤冠,已是难为了他。” 姜姝听完,倒是不出声儿了。 是难为了他。 可最后遭罪的人,是她。 春杏见她咬着牙不吱声,便笑着道,“世子爷对小姐的感情,这长安城里的姑娘,谁不羡慕?” 这话,姜姝并非头一回听。 可此时听完,脸上却有了几分茫然。 突地问了一声春杏,“他当真对我好吗?” 最初她倒没多大感觉。 自从在秦府院子里相遇之后,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似乎每回碰到他,准没好事...... 春杏轻声答,“若不好,怎可能费心费力为小姐治病?” 姜姝反驳道,“可我没病。” “世子爷怎会知道小姐没病。” “万一他知道呢?”那日在秦府,他亲眼撞见了她的身手,后来她不提,他也没问,就似是秦府那一幕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这事她问过韩凌,韩凌说,有病和有功夫,两者并不冲突。 当下春杏又回了一句,“若当真知道,为何不戳破?”姜姝更没了任何怀疑的理由。 是啊,若是知道也不可能再去镇国寺,还亲自上门喂药...... 姜姝一时想不明白,头皮疼,脑子也乱。 等春杏替她梳理好了发丝,姜姝便褪了嫁衣,去了浴室沐浴。 黄昏后,前院的婆子送来了几样小菜。 姜姝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草草用了两口,之后便坐在一直坐在屋里候着。 眼见天色黑了下来,屋里的丫鬟进来掌灯了,姜姝终是熬不过,吩咐了春杏,“去备壶酒来。” 她能嫁进侯府,看中的不过是侯府的家世,盼着日后能过个清净日子。 今日大婚,一切才开始。 当真就这么死了,太不划算。 待会儿,她先赔个罪。 也趁此机会,让他先冷静一些...... 春杏起身,“好,奴婢这就去备。” ** 等春杏一走,姜姝便去翻了自己的包袱。 那日她好说歹说,几番相磨,沈家表公子才松口给了她一包药粉。 给之前还几番嘱咐她,“此物是我从镇国寺常青法师那里求来,一次用上半包,服用后能让人周身无力,但切记不可过量。” 姜姝随口一问,“为何。” 沈家也回答不出来,只道,“常青法师既如此说了,定有道理,你记住便是。” 姜姝本想日后用着自己用。 没想到这头一回用,竟还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 春杏寻了酒回来。 拿着酒壶从那挂着满是红灯笼的廊下穿过,火红的光晕洒在身上,整个院子处处都透着喜庆。 她五岁时就被姜老夫人买来,自小跟着小姐一块儿长大,自然了解小姐的脾气。 孤僻执拗。 不爱搭理人,但也绝非是那愿意受气的主。 那些年在姜家,姜夫人只要闹出点幺蛾子,小姐立马回敬,从不吃亏,且一般有仇,也不会等到隔夜,当日便结算清楚。 拿小姐的话说,总不能委屈了自个儿睡不着觉。 今夜小姐大婚,却同姑爷掐上了。 春杏到底还是不放心,想起小姐那股冲动的性子,指不定今夜还会闹出什么来,一时便想起了韩姑娘给她的那包药粉。 小姐确实需要静心。 快到转角处了,春杏才揭开那酒壶盖儿,悄悄地放进去了半包无忧散。 姜姝见春杏进来,主动上前接过酒壶。 “呆会儿你就在外头守着,别走远了,若是察觉出了不对,立马去正院找侯夫人.....”那阎王真要动起手来,估计也就侯夫人能救得了她。 春杏点头,又赶紧出去让人备小菜。 姜姝拿了那酒壶过来,转个身的功夫,手里的半包药粉,便洒了进去,轻轻地摇了摇,刚放在桌上,屋外便有了动静。 门口的丫鬟唤了一声,“世子爷。”姜姝立马捏了捏嘴角,迫使自己扬起了一抹笑容来。 范伸跨步而入,手里也提着一个酒壶。 严二刚备好递给了他。 两人适才多少有些不欢而散。 明面上怎么着都是姜姝理亏,几个时辰里姜姝也想明白了,既打定了主意赔罪,也没再扭捏,乖乖巧巧地唤了,“夫君......” 范伸抬头。 便是跟前人一身红衣,秀发披肩,倚立在那微微垂首,拘谨地捏着手指头。 俨然一副做错事了的孩子,等着人训的模样。 范伸眸色不动,似乎并不记得适才屋里发生过什么,渡步到了桌前,搁下了酒壶,才平静地道,“坐。” “夫君先坐。” 姜姝忙地上前,替他拉了拉那圆桌底下的小木凳。 两人和和气气地坐桌旁,起初姜姝还问了几句,“夫君累不累。”“外面的宾客都安置好了吗。” 范伸均是不咸不淡地答,“还好。” 姜姝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尴尬地聊不下去,只能僵硬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屋里的红蜡已经烧了一大半,也没谁打算离开屁股底下的凳子,更没谁去主动提歇息之事。 都在候着。 过了半晌,春杏端着小菜进来。 两人神色各自一松,同时提起了手边上的酒壶。 姜姝抬头,范伸也抬头。 姜姝笑了笑,起身先往范伸的酒杯里满了杯,“世子爷今日忙,没空顾着自个儿,都是些小菜,将就着用些......” 范伸扣住酒壶的手指动了动,只得先搁下来,应道,“好。” 酒水入喉。 范伸又用了几口小菜,才不动声色地提起了手边上的酒壶,往姜姝跟前那酒杯里满了杯,“青酒暖身,你也喝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姜姝盯着那酒水潺潺入杯, 心思却全都放在了对面那只酒杯上。 酒杯一满,姜姝先举了杯,“姝儿先敬夫君。” 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抬起, 瞥了一眼范伸后, 又微微颔首,面含娇羞地道, “姝儿能, 能嫁给世子爷,是姝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姝儿若有,有失礼之处, 还望夫君多担待......” 单瞧那乖顺的态度, 确实难得。 别说是小家门户,就算是长安城里的高门大户, 也难养出这样的气量。 范伸的目光,淡然地从她毫无破绽的脸上瞥过。 难免又想起了当初带她入宫。 跟只吓傻了的小猫儿一般跟在他身后,拽住他的衣袖不放。 胆小。 没见过世面。 怕生...... 不过是怕文王认出她罢了。 范伸轻轻地挑了挑眉目,突觉长安城里的那帮子戏子, 若是到了她面前, 个个都得自行惭愧。 范伸没买账。 握住跟前的酒杯, 慢慢地抬了起来, 对着她勾唇一笑, 缓缓地道, “夫人知书达理,性情温婉, 何来失礼之处......” 侯府上下张口闭口都是世子夫人美若天仙。 温婉大方。 如今范伸将这声温婉说出口, 也只有当下两人心里清楚。 那是讽刺。 姜姝却似乎完全没听出那弦外之音, 忙地点头,谦卑地道,“有,有的......”说完又极为讨好地再次提起了酒壶,“姝儿同夫君缓缓子地说......” 几杯美酒入喉,气氛格外融洽。 春杏立在外屋,一只留意着里头的动静,见两人相安无事,终于将那歪成了虾腰的身子,捋直了。 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小心翼翼地口上了房门后,才对着满院夜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总算没闹。 身旁,一直守在屋外的严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侯夫人给他的那包静心药,今夜排不上用场。 谁知,世子爷突地动了肝火,为了避免新婚当夜出现血光之灾,他只能照着侯夫人的意思,往那酒壶内放了半包药粉。 这会子,见屋内安安静静。 终于安了心。 两位辛辛苦苦伺候完主子的下人,同时立在那门外舒了一口气,不由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同时点了下头,收回了目光。 严二握拳轻轻地咳了一声,先打了招呼,“姑,姑娘......” “叫我春杏就好。” “春杏姑娘不用担心,早些休息。”严二说完,脚步往前跨了一步,又道,“”我先走了。” 春杏点头。 严二走后,春杏又守了一阵。 今儿新房内有侯府专门伺候的丫鬟当值。 出嫁前一夜,春杏在姜家就没合过眼了,忙了两日,此时春杏身子是有些乏了,见里头确实没有任何动静,便去了隔壁稍间打算歪一会儿。 ** 洞房内的红烛继续烧着。 两人各自带来的那酒壶,酒水已经消了一半。 范伸一直在留意姜姝的神色。 看着红烛下的那张白璧无瑕的脸,渐渐地变了色,朦朦胧胧的烛光就似在那好看的面上蒙了一层红纱。 眉目几度轻锁。 说话声越来越小。 便知道药粉起了作用,等了一阵,却没见她乏困,反倒是那双颊上的红晕越来越盛,范伸竟从那一颦一笑之间瞧出了,风情万种...... 范伸眉心一跳,狐疑地看了一眼身边上的酒壶。 药粉他只放了半包。 上回他去镇国寺替那戏精拿药时,顺便问常青法师讨了些,夜里失眠之时,偶尔会服用一些。 一次只能用半包。 多放了会如何,他自然知道。 半包药粉,叫无忧散,一包药粉,则是合|欢|散。 适才严二拿了酒壶来,他确定自己只放了半包,另一半如今还在他身上。 当不会出错。 然对面那人,面儿上的神色,渐渐地同屋内那红柱红蜡所融,浮出了一层桃粉。 轻轻地拽扯着领口,颇有了几分搔首弄姿...... 俨然是药量过头的症状。 范伸突觉喉咙口干涩得慌,忍不住去提了姜姝跟前的酒壶,一口入喉,正打算起身让她早些歇息。 对面的姜姝却是撑着木桌先起了身,“夫,夫君,我先去沐浴......” 姜姝也觉得今夜这酒越喝越上头。 头晕脑胀不说。 关键是对面的那狗,狗东西......竟越瞧越好看,几次险些让她没能移开眼睛。 定是喝多了...... 姜姝晃了晃头,强迫自己起身,想着进浴池去泡泡身子,清醒清醒脑袋。 说完,也不知道范伸有没有回答她,急急地去了婚床,浑浑噩噩地拿起了春杏事先备好的衣裳。 匆忙之中,也没去瞧自己到底拿了啥。 只想往那水里钻。 谁知水里一泡,不仅没有让她冷静下来。 心头的那股子燥热,愈发地旺盛了起来,姜姝挣扎了好一阵,才猛地将自己的身子从那池子里提了出来。 伸手去抓衣裳。 等那衣裳抓到手里,这才察觉出了不对,她拿进来的是祖母给她缝制的那条红色花棉裤。 适才她从箱子里翻药粉时,闲着那棉裤碍事,临时将其捡了出来,放在了婚床上,谁知事后忘了放回去...... 竟让她拿错了。 姜姝忙地回头去看她褪下来的衣裳。 此时正搭在浴池边上,滴着水珠子。 而适才为了同范伸秉烛夜谈,她亲自屏退了屋里的的丫鬟...... 姜姝心头一凉,绝望地看着手里那鲜红的棉裤。 良久,闭上了眼睛。 有,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 姜姝去了浴池后,范伸坐在桌前,心头也有了几分燥热。 自己的酒壶碰不得。 范伸便提了姜姝跟前的酒壶过来,连饮了两杯,本想压住那股焦灼之感,谁知酒水入喉后,愈发烦躁。 范伸拉了拉衣襟。 今日回来,他还未更衣,身上还是那件婚服。 适才不觉得,如今却很想沐浴,奈何被人占了地儿,只得先等人出来。 沙漏里的流沙,看似流的快,然半天过去,总觉得那里头的那砂石并未留去多少。 范伸往了一眼浴池的方向。 手指在那桌上,开始一下接着一下地敲击,眉宇间的那股烦躁,随着时辰的流失,终于达到了鼎盛。 范伸起身往浴池走去。 也没顾里头的人是何情况,掀了帘子便询声问道,“好了吗。”冷硬的语气带出了心头的几分烦躁。 浴池里的水雾迎面扑来,潮湿如雨雾中的烟云。 范伸皱眉,掀起了眼皮子。 霎时,跟前那朦胧模糊的云雾中,一道鲜红的身影,如同雪地里的一枝腊梅,入目便夺了所有眼球...... 且,不只是腊梅。 腊梅的枝头,更是风光无限...... 那半截腊梅的身子惊慌地转过来时,青丝挽起置于脑后,所有的美景均无半分遮拦地,露在了范伸的眼皮子底下。 雪团如玉。 满搦宫腰纤细。 纤褪藏在那艳红的腊梅花丛之中,蔓延而上,快到枝头时,却是劈了个岔,秃了一块,露出了底下的雪白...... 范伸的眸子突地一恍。 喉头几经滚动之后,平静地抬起了头,对上那双目光呆滞的眸子,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道,“嗯,挺别致.....” 姜姝牙齿打颤,嘴张了几回。 还未发出个声儿出来,帘子已经落下,浴池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姜姝痴痴地盯着跟前还在晃动的珠帘,身上的肤色眼见地变了颜色。 耳根子直烧,面如朱砂。 整个人羞愤欲死。 这才嫁过来头一夜,就不打算让她活了...... 姜姝怎么也没料到,祖母如此贴心,念着她是新婚夜,特意给她开了个裆。 何为人生之悲。 大抵也不过当下这心情。 姜姝原本都捡起了池子里湿哒哒的衣裳,裹着出去了,偏生又看到浴池内的那木架上搁着一套衣裳。 若她不去取,或许还能保住几分情面。 但她去取了,那木架子太高,她够不着,只好弃了挡在胸前的湿衣,垫起了脚尖。 身后的珠帘说掀就掀。 她那一回头,什么都没有了。 身子,脸面都光了...... ** 屋里的烛火烧了一半,姜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浴池里出来的。 适才范伸进来递给了她衣裳。 她出来后,他便进去了。 如今姜姝一人坐在喜床上,盯着那已经烧了半截的红烛,红彤彤的火苗子如同点在她的心坎上烤。 那股子心慌和燥热越烧越旺。 她怕是要死在今夜了...... 正恍惚,身旁的床榻一陷,那股清淡的檀香比起往日浓烈了一些,姜姝木讷地转过头。 范伸半敞的胸膛上,水珠子还在往下滴。 红烛下一照。 那身板子,那脸,放佛能挠人心肺,心痒难耐..... 那狗东西......何时这么好看过。 那念头生出来,姜姝被唬了一跳,想移开目光,整个人却似是着了魔一般,不仅挪不开,心头还有一股奇痒,想挨他更近些。 姜姝甩了甩头。 稳住,不过就是几杯酒而已。 今夜,已经够丢人了...... 屋内一阵安静。 灯台里的红烛“啪”地一声,燃出了霹雳声。 范伸的手指绕着里衣的系带,心不在焉地打了一个结,索绕在鼻尖的那股暗香,犹如吊着人的心魂,范伸的身子不由地往她边上挪了挪。 挪了一半,又保持了清醒。 不该。 也不能。 范伸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正欲去拉身后的被褥,胳膊抬起,却看到了搁在被褥上的一只手。 红艳艳的被褥上,那白嫩的纤手,愈发夺目。 细嫩如剥开的鸡蛋。 眼前便又是那挥之不去的腊梅枝头风光。 范伸终于抬了目光,看向了那张脸...... 眸子一瞬,如同粘在了那张如梦如仙的容颜上,再也挪不开...... 心口的躁动已经达到了极限,范伸喉咙滚了滚,直接捏住了那只手,俯身过去,气息擦着姜姝的耳畔,低哑地问,“歇息了?” 姜姝颤颤地张了张嘴,“好。” 黑色漫长,烛台上的烛火终是燃尽,红浪翻滚之间,范伸只见满目风采,灼灼芳华。 时而如同身在酷热之中,拼命地寻了那水泽之地,浸入身子,激起层层水波。 时而又身处寒冬,觅了那如棉的暖团儿,埋在双掌之间,妄图擦出火花来。 巫峰断肠,幽花含泉。 幔帐轻摇,啼鸣如莺。 一夜春风如梦,翌日醒来,药效散尽后,范伸脑子里的美景如同泡影虚幻,唯独那腊梅枝的开档红棉裤,尤其清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半夜落了一场雪。 晴了两日, 翌日清晨天色又是一片灰白,茫茫白雪纷乱,寒风一吹, 冰冰凉凉的雪粒子, 灌进人裤管子里,从脚凉到心口子, 直让人跺脚打着哆嗦。 春杏换了一件夹袄, 一早就去暖阁外间候着了。 昨儿一夜安静。 到了早上还是没见动静,春杏便悄声问了昨夜伺候的丫鬟,“世子爷和夫人,昨夜何时歇的?” 几个丫鬟途中便被世子夫人屏退了出来, 之后也没再唤人进去。 两人是何时歇的, 她们也答不上来。 只知道屋内红烛快燃尽的那阵,房内还有动静, 那饶人心坎的娇呤声传出来后,守在外屋的奴婢,个个都低着头红了脸。 春杏不知情。 只担心,昨夜那药效一过, 两人身上的煞气会不会又跟着起来。 侯夫人专程指派过来的阮嬷嬷, 见状笑着道, “姑娘不用着急, 今儿天冷, 起晚些也无妨, 侯夫人早来了交代,让咱别去打扰, 不急着请安。” 春杏点头, 冲阮嬷嬷笑了笑, 答了一声,“唉。” 外间的一众丫鬟婆子,没一人进来。 然里头的两位主子,早就醒了。 谁也没动。 姜姝紧闭着眼睛,早在那双腿的酸痛袭来之时,便想起了昨夜所有的一切。 那股子抓心挠肺,如何也控制不住。 直到自个儿的身子如一片木叶儿,被颠的周身酥麻酸胀,虚痒难耐的心口才觉得充实了些。 怪不着谁。 两人都热情如火。 干柴烈火,一触就着,越烧越旺,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你情我愿。 洞房花烛,意外的和谐美满。 如今清醒了。 那脑子里的燥热画面,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让人悔青肠子,只余下了满腔斐然和自我怀疑。 姜姝的脑袋一直僵硬地枕着那结实的胳膊上,从醒来至今,没有动过。 云锦被褥下的手脚,更如腾绳般缠绕。 一动,则牵全身。 时辰久了,脖子终是受不住,姜姝正盘算着如何挪,才不会吵醒那人,头顶上便响了一道微带慵懒的声音,“醒了?” 姜姝点了点头。 安静半晌。 一个抬头,一个收回了胳膊,一个抬脚,一个收回了腿。 谁也没吭声,极为默契。 安静半晌后,范伸先掀被起身,一双黑眸清冷无波,昨夜那抹殷红的燥火,已然烟消云散, 姜姝赶紧攥着被褥严实地挡在胸前,跪坐了起来,“姝儿伺候夫君穿衣......” “不用。” 范伸拂开幔帐,弯腰捡起了盖在鞋面上一堆凌乱的衣物,回过头平静地拿给了她,“你身子弱,多睡会儿,今日天冷无人扰你。” 姜姝乖巧地点头,“多谢夫君......” 披散在肩头的几缕墨发随之几晃,莹白的肩头若隐若现,隐约能瞧见些痕迹...... 范伸眸子轻闪,转过了头,“我先出去,待会儿请安,再来叫你。” 姜姝再次点头,“好。” 床榻一松,幔帐在范伸身后落下的瞬间,姜姝便将自己裹成了蚕。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姜姝紧张地竖起耳朵。 待那窸窣声消失,脚步声响起,再也不见任何声响之后,姜姝才猛地掀开了被褥,仰目望着那幔帐顶,整个人都快窒息了一般。 全都乱了。 ** 范伸穿好衣裳出去时,外间的丫鬟婆子们才瞬间打起了精神,齐齐蹲安,“世子爷。” 严二守在门外,听到动静声回头,便见范伸从暖阁内走了出来。 一夜过去,面上的怒气倒是没了,身上却多了一股说不明的冷意。 便知这道坎儿,怕还是没能过去。 严二紧张地跟上。 范伸去了书房,平时范伸忙案子时,便在此处洗漱安置。 里头虽没有地龙烧着,物件儿却备的齐全。 范伸更衣洗漱完,便坐在了那张红木椅上,玄色私服的领口遮了颈项一半,那露出来的一截喉头,还是能隐隐瞧见一抹红痕。 严二抬头,神色犹如被雷劈过。 昨夜...... 侯夫人不是说那药不是清心寡欲吗...... 严二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范伸道,“去查一下,昨夜那酒壶。” 昨夜脑子浑噩,不做他想。 此时清醒后,再回想昨夜的一切,明显是酒出了问题。 身子酸胀难耐,那张脸忽然美若天仙,让人欲罢不能,只想靠近,恨不得蚀其心骨,狠狠揉碎...... 他何时竟如此猴急了? 范伸的指尖从眉心划过,心头又有了几分烦躁。 自己的壶酒参了东西,他没动,出问题的便是她那酒壶。 倒挺有本事...... 严二惊愕,“主子是怀疑......” 范伸懒得听他磨蹭,从怀里掏出了另外半包未用完的药粉,撂给了严二,“去看看,是不是放了这东西。” 他失眠时,偶尔服用。 昨夜那酒的味道,却极其相似。 严二上前接了过来,入眼一股子熟悉,不由疑惑地问道,“这不是大人给侯夫人安眠用的药粉吗。” “半包安眠,过量催|情。” 范伸说完,严二手里的半包药粉,差点落在了地上,颤颤抖抖地捏在手里,脸色比起适才,更为僵硬。 半晌没见动静,范伸身子往后一仰,便看向立在那毫无反应的严二,不耐烦地道,“没听见?” “属,属下这就去办......” 严二转身从屋里出来,脚下踩空了一个台阶,身子几个趔趄,那额头上的汗,更加细密...... 哪里用得着查。 昨夜那酒就是他做的手脚。 只是没料到侯夫人给他的竟是无忧散...... 半包安眠,过量催情。 严二的心口瞬间到了嗓门眼上。 在这之前,他无比确定,自己放的确实是一半的量,可此时,他不敢肯定了,愈发怀疑昨夜是不是自己手抖,多放了一些...... 若是世子爷知道是他...... 严二来不及多想,立马赶去了后厨。 ** 范伸走后,候在外间的春杏和阮嬷嬷同时进去伺候。 春杏上前拂开幔帐,便见姜姝裹着被褥,神色呆愣,手里攥着一团衣物,那秀发底下露出来的肩头,隐隐有紫青的痕迹...... 不用问,也知道昨儿夜里发生了什么。 春杏正欲拉下幔帐。 阮嬷嬷却跟了过来,熟练地往那床上一摸,摸出了一张染红的绢帕,笑着道,“恭喜夫人,侯夫人昨儿就交代好了,夫人不必急着请安,好生歇息。” 姜姝应付地点了个头。 等阮嬷嬷一走,春杏便上前扶起了姜姝,欣喜地道,“小姐能想通就......” 话没说完,便被姜姝一声打断,“你赶紧去后厨一趟,看看昨儿那酒是不是有问题......” 坐在床上的这一阵,她越想越不对。 姜姝也形容不出昨夜那感受,只记得那人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股魅力,就似,似这世上只剩下了他一个男人一般。 她竟,竟对其,饥渴至极...... 她一个深闺姑娘,未经人事,怎会有那样的心思...... 一定是出了问题。 除了范伸的那壶酒,昨夜她没碰过任何东西。 春杏一愣,“小姐是怀疑?” 姜姝没功夫同她解释,回头便问道,“你觉得世子爷长的如何?” 春杏笑了笑,“世子爷的样貌,奴才早就同小姐说过,放在咱长安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是吗。”姜姝喃喃轻语了一句,“可我从未觉得,就昨儿夜里,奇了怪了......” 姜姝扶了扶酸痛的腰杆子,坚决地道,“一定是那酒出了问题。”昨夜不觉得,如今想起来,似乎从一开始,范伸就在有意无意地灌她酒。 这狗东西...... 腿跟子的一股酸痛袭来,姜姝咬碎了牙,“你赶紧去后厨瞧瞧,他好歹也是堂堂三品大官,竟用这等卑劣的手断......” 姜姝说完,却不见春杏反应。 抬头一瞧,便见其脸色苍白,神色呆愣,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春杏一瞬回过神,脸色又恢复如常,急急忙忙地赶了出去,心口一阵突突直跳。 前儿临走之前,她有些不放心,拉着韩凌问,“韩姑娘可知,这是何药粉。” 韩凌告诉了她,“无忧散。”说完后,又同她重复了一句,“半包就好,可别过量。” 她好奇问,“过量了会如何。” 韩凌便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让你家小姐提前洞房罢了。” 那话是什么意思,春杏还能不明白。 是以,昨夜放药粉时,她掂量了又掂量,甚至只放了少半。 怎会如此呢。 莫非是韩姑娘给的时候,就给错了量? 春杏心底一凉。 小姐能同世子爷圆房,是好事,可若当真是那酒的问题,才让两人圆了房,小姐能察觉,世子爷肯定也能察觉。 小姐便罢。 若是让世子爷查到她头上,不仅是她,恐怕连小姐的名誉都会受到牵连。 春杏想到着,已是一身冷汗。 也没顾得打伞,顶着一头风雪,急忙往侯府的后厨赶,去寻昨夜那酒壶。 今日的雪落得密集,寒风一吹,迎面扑过来,割在人脸上,一阵阵生痛,春杏瞧不清视线,半眯着眼睛,只管埋着头往前走。 到了后厨,几步跨上了台阶,也没瞧见跟前有人。 两道身影冷不丁地撞在一起。 春杏才忙地退后几步,惊愕地抬起了头。 对面的严二同样受了惊,身子慌忙地弹开后,也惊愕地抬起了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两人那一撞, 齐齐愣住。 严二先反应过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春杏姑娘。” 春杏也含了笑, “严侍卫。” 两人同时为对方让开了道, 一阵安静后,见对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免又抬头相望, 严二一时想起,恍然道,“春杏姑娘初来侯府,若不识路, 我派个人带你过去, 春杏姑娘要去哪。” 春杏道了声多谢,却是指着被严二堵在身后的那扇后厨大门, “后厨。” 严二一愣,“倒是巧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 侯府后厨的院落很大,备菜,烧火各在一边。 洗菜和洗碗碟的地儿, 在院子最里面。 两人一路走过。 春杏一直留意着身后的脚步, 经过烧水的地方, 严二没停, 再经过烧菜的地方, 严二还是没停, 如今都过了那糕点房了,春杏见严二还跟在自己身后, 心口又慢慢地跳了起来。 莫非世子爷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春杏也顾不得其他了, 只想着赶在严二前头, 将那壶里的酒倒了便是。 眼见春杏的脚步越来越快。 身后的严二也犯了狐疑,本以为春杏姑娘是来替夫人备早食,进来后还想着给她指指地儿。 春杏却一个劲儿地往里钻。 到了里院的那条路,严二心头也发了紧。 世子爷能察觉出不对,那夫人,怕也有了怀疑...... 严二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快了起来,紧追上春杏。 春杏出来前已经问过了屋里的丫鬟,新房屋里的碟盘和酒壶,适才阮嬷嬷离开屋子时,才让人一并给撤了出去。 如今并未相隔多久,当还堆在屋里,来不及清理。 春杏瞟了一眼几个婆子跟前的水池。 见确实没有,回头立马进了屋。 谁知那一停顿,后头的严二也夺步先跨了进去,春杏的反应极快,两人瞬间又卡在了那门槛前。 这回谁也没让谁。 严二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挑开了问,“不知春杏姑娘来这,要寻何物?” 春杏别开目光,没去看严二,伸进去的一只腿却半分不让,也没瞒着,“昨儿夜里的那壶酒,夫人说还未饮完,今早起来便念着,不像浪费,让奴婢过来取......” 严二眼皮子几跳。 果然...... 这回愈发不敢让了。 春杏见他不仅没退,还往里挤了几分,嘴角抽了抽,怀疑地问道,“严侍卫,也是来寻东西?” 严二摸了摸鼻尖,也没否认,“夫人和世子爷倒是心有灵犀,世子爷今日醒来,也惦记着那壶酒,让属下来取......” 已经很明了了。 这是两位主子都生了怀疑。 严二和春杏心头同时窜起了火苗子,都念着自己的那壶酒,心头尽管焦躁不安,面上却又不敢露出端倪来,怕对方生出怀疑。 然这般卡着也不是办法。 半晌后,严二松了口,“春杏姑娘先请。” 春杏埋头看着他那只不动分毫的脚,扯了扯嘴角,“严侍卫先请......” “你先请。” “你先......” 两人清楚谁也没让,也不知道是谁先往里挤了一步,另一人哪里肯让。 一时也顾不得情面,胳膊撞着胳膊地挤了进去。 昨儿两酒壶一个虽都是青瓷。 纹路却不同。 如今都摆在屋内那一堆碟盘之间,两人上前一把抓,这回倒没有抢了,抓的都是自己的那个酒壶。 如此,两人又想不明白了。 春杏头一个反应是严二认错了酒壶,生怕他认出来再来同她抢,春杏立马松了手。 “嘭”地一声,酒壶碎在了她脚边,春杏眉头一皱,呼出一声,“这,酒壶挺滑......可惜酒水还是糟蹋了......” “嘭。” 春杏话音刚落,严二手里的壶也落了地,摔了个粉碎。 春杏猛地抬头。 严二看着春杏惊愕的目光,面色不改地符合道,“是挺滑.....” 春杏:“......”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从房内出来,心里的那疑团如同头顶上化不开的天色,各自都捣起了鼓。 临到头了,似乎终于都反应了过来。 自己的酒没事,不代表对方那壶酒就没事。 在快要走出后厨时,春杏缓缓地转过来头,严二也跟着缓缓地转过了头。 ** 书房内。 范伸候了一阵,没见严二回来,先回了暖阁。 侯夫人等得了。 还未见过世子夫人的虞老夫人却等不了。 出门前范伸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颈子,指腹轻轻地从那喉咙口上的伤痕上蹭过,随后提了提领口。 颈项间那红痕有小指长。 很难藏住。 昨夜太过于投入,范伸也不记得何时被她挠的,但能留下如此伤痕,那猫爪子,也着实该修修。 范伸回到暖阁时,姜姝已收拾妥当。 屋里的丫鬟都是侯夫人亲自挑选,一双巧手自是不用说。 之前披肩的素发,被梳成了妇人鬓,比起往日头顶上的一只素簪,如今这一番妆容,称得上雍容华贵。 不知是妆容的缘故,还是昨儿夜里初经人事的缘故,姜姝今日那双颊上,便隐隐添了几丝往日没有的妩媚。 范伸进来时,姜姝正立在那妆台前,微微弯腰,照着铜镜。 海棠色的绸缎裹身,未披大氅。 腰肢一扭,圆臀毕现...... 范伸眸子一顿,轻轻瞟过,也没再往前走,只立在门口唤了一声,“好了吗。” 姜姝忙地转身。 范伸立在珠帘前,身旁恰好是一扇窗户。 昨夜到底是烛光暗淡,即便贴着身子,姜姝瞧见的也是一团模糊。 此时再看跟前这人,衣冠楚楚,仪表堂堂。 人模人样的。 做的事却非人。 春杏出去后还未回来,姜姝虽不敢断定那酒就是范伸动的手脚,但也八九不离十。 能爬墙的人,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姜姝虽不屑那手段,但既已成亲,圆房也是理所当然。 范伸离开的这阵,姜姝早就平复了下来,往后她还得靠着那人而活,如此那脸上的笑容便随之一现,乖巧地站在那,娇滴滴地唤了声,“夫君......” 唤完又往前迎了两步,因着今儿头一回挽发,姜姝总觉得头上晃的厉害,不太习惯地伸手扶了扶鬓边的发钗。 那一歪头斜扭,恰好落入了刚抬起头的范伸眼底。 极为熟悉。 像极了昨夜那搔首弄姿...... 范伸无声地一笑,身后的手指随之一敲,偏过了头。 一身本事。 是他小瞧了她。 “收拾好了,便去请安。”范伸不待姜姝走近,撂下一句便转身走了出去,立在门外,见姜姝出来后,才撑开了手里的油纸伞。 也没等她,也没替她撑,先一步跨进了雪地里。 ** 适才阮嬷嬷从暖阁内取了帕子,回头就交给了侯夫人。 新婚夜落红,是规矩。 侯夫人让云姑收好了绢帕,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一桩心事得以了结一身是轻,问了几句阮嬷嬷,世子夫人的情况。 阮嬷嬷均点头,“老奴瞧着,脸色挺好。” 侯夫人终于安了心。 见两人都起了,这才差云姑去隔壁将虞老夫人接到正屋。 新人头一回进门,按理说昨儿就该得敬茶,但侯夫人顾忌着姜姝的身子,怕她累了一日,再来行跪,到不了洞房便倒了,特意挪到了今日。 请安敬茶一道办了省事。 云姑扶着虞老夫人从隔壁出来,对面长廊上便有了动静。 云姑抬头望过去时,范伸手里正撑着伞,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姜姝的胳膊。 那模样,甚是恩爱。 虞老夫人也看到了,紧紧地攒住了云姑的手,高兴地盯着对面的身影问道,“那就是世子夫人?” 云姑点头,“老夫人先别急,这不人都来了,等待会儿进来,咱慢慢瞧......” “咱这世子倒知道疼人。”虞老夫人笑着说了一句,才转身进了屋,候着两人过来。 长廊上,姜姝轻轻地挽着范伸的胳膊,走的异常缓慢。 这回她倒没怨范伸。 从东院出来,她跟在范伸的身后,心头的事儿一多,便忘了还有‘病’在身,一路健步如飞地跟了过来。 到了院门前,范伸突地转身,问她,“身子可还要紧。” 姜姝脸色一变,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有病,正犹豫是该点头喘咳两声,还是该说那帖药的效果真真是好。 范伸便将手里的油纸伞靠了过来。 那伞顶上的几粒雪花落在她脸上,姜姝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胳膊便被范伸一把扶住,极为温柔地拉到了跟前护着。 姜姝顺势几声喘咳。 一切都挺自然。 之后范伸便扶着她上了长廊,一路再也没松过手,到了屋里,面对一屋子人的三姑六婆,也还是牵着她。 屋内几声哄笑。 姜姝便抬了头。 除了侯夫人之外,跟前每个人都是生面孔。 正不知所措,云姑便端了两茶杯递过来,“这茶,侯爷和侯夫人可候了好些年呢。” 姜姝便也明白了。 坐在侯夫人跟前的那位,一副闲云野鹤的男子,便是永宁侯府的范侯爷。 这番一瞧。 范伸似乎长的谁也不像...... 范伸先从云姑那托盘里拿了茶杯,递给姜姝,回头再取,两人一同缓缓地走到了侯爷和侯夫人跟前,正要齐齐跪下。 跟前的侯爷和侯夫人,一瞬都起了身。 一个抢先接了范伸手里的茶盏,一个抢先接了姜姝手里的茶盏。 两人都没能跪下去。 侯夫人扶住姜姝的手,笑着道,“行了,你身子弱,母亲喝了这口茶便是。” 侯爷和侯夫人的神色都很自然,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姜姝便顺势改了口,微微福身依次唤道,“父亲,母亲。” 轮到虞老夫人了,两人倒是切切实实地跪了一回。 侯爷没拦着,侯夫人也没拦着。 姜姝将手里的茶盏递过去,刚随着范伸唤了一声,“外祖母。”一双手便被虞老夫人牵住,起了褶子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姜姝脸上。 身旁的丫鬟赶紧替她接了茶盏。 虞老夫人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瞧了一阵后,便颤颤地道,“像......” 屋里的人正疑惑,虞老夫人说的是像谁,便见虞老夫人又握住姜姝的手,轻轻几晃,眼眶含泪道,“像一家人......” 姜姝跪在跟前不敢动。 虞老夫人又道,“孩子,往后同咱世子爷好好地过日子,给他一个家,可好?” 姜姝忙地点头,“嗯。” “好孩子。”虞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松了手。 侯夫人见虞老夫人情绪不太稳,也不敢让两人多留,赶紧打发两人回了东院,“天冷,世子夫人少出来,身子要紧。” 一堆丫鬟婆子,又簇拥着两人出了正院。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又回来了。 正院里逛了一圈,姜姝也没能记住几个人,除了范侯爷和侯夫人,她也就只记得一个虞老夫人,其他的亲戚,她一个都没记住。 瞧得出来,那虞老夫人很是喜欢范伸。 人就是这样,即便在外被人厌恶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在自个儿长辈眼里,依旧是个宝贝疙瘩...... 姜姝落后范伸两步,看了一眼那□□的脊梁,回来时没再忘记自个儿的病。 时不时喘咳两声,说话声也虚弱了很多。 两人回到东院暖阁,严二和春杏已经候在了门口。 范伸看到严二后,便没再往前,回头同姜姝撂了一句,“你先进去,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姜姝也瞧见了春杏,忙地道,“好。” ** 姜姝一进屋,范伸便转过身。 一面往书房走,一面问严二,“如何了?” 严二回复道,“酒水没有问题。” 范伸脚步一顿。 严二没去看他,直接将藏在袖筒里的那酒壶,递到了范伸跟前,“属下查过了,只是普通的酒水,属下也问过,昨儿夜里后厨的老张,亲手交到春杏手里,就是这个酒壶。” 范伸抬目,严二忙地低下头。 半晌,范伸才伸手拿了过来,“如何查的?” “属,属下才饮过。” 严二话音一落,范伸便好奇地盯了过来,上下打探了他一番后,拧眉道,“没反应?” 严二摇头,“没有。” 范伸眉头拧的更深,又瞧了严二一阵后,转身道,“再等会儿。” 范伸又回了书房。 严二一直在跟前站着。 时辰慢慢地流失,过了晌午了,见严二还是没有反应,范伸终是拿起了那酒壶,脸色狐疑地嗅了嗅。 确实正常。 范伸一下将身子靠在那椅子上,不可思议地捏了捏眉心,半晌后才抬头突地问严二,“她好看吗?” 严二一愣。 顿了片刻,便也知道范伸说的是谁,豁出去半条命道,“若非夫人容颜绝色,长安城内那么多病重的姑娘,为何世子爷偏偏选了姜家。” 范伸紧紧地盯着他。 好一阵安静,才发出了一声闷笑,“你的意思是我图她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严二半晌不语。 不敢说图, 也不能说不图。 垂目立在那,即便不说话,脸上的神色似乎也已了然了一般。 酒没问题, 那就是人有问题。 范伸闷声嗤笑了一声, 别开目光。 混迹花楼这么些年,他范伸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一向把持有度, 但昨儿夜里确实就碰了人家。 范伸捏着眉心,沉默半晌后,平静地吩咐严二,“约上文王, 百花楼。” ** 姜姝进屋后, 也赶紧问了春杏,“可查到了?” 春杏点头, 将寻回来的那酒壶交到了姜姝手上,“奴婢查了,这酒没有问题,只是普通的酒水。” 姜姝一愣, 不太相信。 春杏便揭开了盖儿, 倒了一杯, 姜姝凑上去嗅了嗅, 也嗅不出什么来, “你是怎么查的?” 春杏目光轻微躲闪后, 小声答,“奴婢自个儿饮了。” 姜姝惊愕地看着她, “你怎这般鲁莽, 这要是有问题了该如何......”姜姝说完, 便细细地打探起了春杏。 面色白皙,双目清澈。 再正常不过。 怎会这样....... 酒水没有问题,那昨儿夜里,她又是为何? “奴婢已经问过了后厨,昨夜后厨的张叔,亲手将酒壶交到了严侍卫手上,就是这个酒壶,错不了。”春杏见姜姝还是不信,便拿了桌上的那杯酒,一口饮进,“咱再试试,有没问题。” 姜姝想阻止都来不及。 “你......” 见春杏已经饮了,也没有法子,想着若是春杏当真有个什么反应,她必定要那狗东西交出解药来。 然一个时辰过去,过了晌午了,见春杏还是没有反应,姜姝的脑子又开始慢慢地乱了起来。 “小姐,奴婢倒觉得,就算普通的酒水,饮上两杯,也足以让人神智不清,尤其是这清酒后劲大。”春杏缓缓地劝解道,“新婚夜拿酒助兴的事儿常见,小姐不用想太多......” 姜姝将信将疑。 可她以往也喝过酒,也没见她醉成那样...... 思忖了半晌,姜姝到底还是不确定,又问了春杏,“他到底有多好看?”才能让她喝上几杯酒,就能对他那般抓心挠肺。 春杏这回没答,却是轻声反问道,“世子爷仪表堂堂,小姐自个儿当真没察觉到?” 姜姝不语了。 须臾,极为挣扎地道,“这么说,我昨儿那般,竟是图他那张脸......” 春杏没敢去看她,转身盖上了酒壶,头一回违背了良心,“醉酒之人,岂能是自个儿控制的,小姐洞房夜能同世子爷圆房是好事,以后咱就在这后院也能安安心心地呆着。” 说完便掐断了话头子,扶着她起身,“小姐还未吃东西呢,奴婢听说侯府的烧鸡尤其好吃,适才去后厨时,特意让人备了一只,今儿个落雪,小姐就在屋里好生歇着......” 姜姝点头。 双脚踩在地上,脑子仍是一阵云里雾里的。 ** 文王已有些日子没见过范伸。 本以为他忙着新婚,没空出来闲逛,谁知这才新婚第二日,竟来了百花楼买|春。 文王摇头一笑。 不愧是他范伸。 夜里万千灯火一亮,永宁侯府和文王府的马车前后脚到了百花楼门前,一高一胖的两道身影从那一片乌泱泱地堂中穿过,挡在跟前的官客齐齐让开。 在官场里混过的人,谁都知道,这长安城里,有两人最不能招惹。 一位是文王,另一位便是范伸。 今儿两人齐聚,众人避之不及,好在两人并未在堂中停留,径直上了楼,百花楼的妈妈今儿听说范伸和文王要来,早就备好了雅房。 往日两人过来,都是文王挑了一堆姑娘又搂又揉。 范伸往往只坐在一旁看着,并不喜欢当众同人亲热。 日子久了,百花楼妈妈也知道他的习惯,今日本也没打算问他,却听范伸主动道,“可还有舞女?” 百花楼妈妈愣了愣,立马点头,“有。” “挑个穿红衣的。” 范伸说完,不仅百花楼妈妈愣在了那,文王也愣了愣,顿了半晌反应过来后,便是一声大笑道,“果然还是范大人会玩。” 百花楼妈妈赶紧出去寻人。 雅间里的酒菜陆续呈上,先是几位抱着琵琶的姑娘,扭着腰肢阿娜地走了进来,文王随手搂了一个在怀,弄得那姑娘手里的琵琶声一阵乱颤。 屋子里娇呤声不断,很快便掀起了一股子热朝。 范伸不动声色地饮着酒。 片刻后雅间的帘子被拂开,一道身姿聘婷的姑娘走了进来,红衣裹身,身段妖艳如火,正是百花楼的头牌苏桃。 范伸抬起头,眸子轻飘飘从她那张脸色略过,手指捏着酒杯,轻轻地荡了荡。 苏桃垂目款款地走到了他身旁,娇声唤了一句,“爷。”话音刚落,便见范伸扭头对着身后的妈妈问道,“没人了?” 妈妈一愣。 疑惑地看了一眼范伸清冷的脸色,又瞧了瞧跪在他跟前的苏桃,一时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 适才她出去寻人,苏桃自荐而来。 按理说,世子爷当会喜欢才对。 当初苏桃初夜,范伸以一万两的天价包下了苏桃之后,这长安城里的人便都知道,苏桃是他范伸的人。 虽说苏桃在百花楼挂了个头牌,却也因此,无人敢染指。 今儿范伸前来,苏桃伺候,理所当然。 这又是怎么着了...... 百花楼妈妈虽想不明白,也不敢质疑,忙地道,“有,有,世子爷稍候。”说完便去拉苏桃。 谁知苏桃竟是避开了妈妈,跪着往范伸身旁移了移,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袍,颤声道,“爷,就给奴家一个机会可好?” 那张脸抬起来,满是祈求。 范伸瞟了一眼,眸子缓缓地移到了衣袍的那只手上。 苏桃身子不由抖了抖,却咬紧了牙关,硬撑着未松手,“爷,爷就让奴再伺候一回......” 范伸这才将目光挪回到了她脸上,阴晴难测的深眸,渐渐地黯然下来。 片刻,便勾唇道,“想好了?” 苏桃点头,“奴想好了。” 范伸盯着她,伸手一点一点将衣袍从她手里抽了出来,身子一仰,懒懒地靠在了软榻上,“那就跳。” 苏桃能成为百花楼的头牌,并非虚传。 自有她的本事。 何况今儿跟前坐着的,还是她心属之人。 一曲舞完毕。 苏桃的身段愈发清凉。 范伸一直看着她,那双眼睛深邃如星辰大海,永远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可就是这股子深邃,又能让人生出无限遐想。 苏桃无数个日夜,都在幻想着那双眸子能压|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初夜给了范伸。 唯独苏桃清楚,那夜他坐在窗前,不让她靠近半步。 她很想同他说,她是愿意的。 愿意伺候他。 奈何那日她没有勇气说出口,如今她便不想在等了。 这支舞是楼里的教导妈妈所教,所有姑娘中,也就苏桃学到了精髓,那款款撩人的身姿扭动起来,全是风情...... 苏桃使出了全力。 然对面的范伸却从始至终都坐在那,没有任何变化,一双眸子看似是盯在苏桃身上,可仔细一瞧,便能发现早已空洞。 曲声落了尾。 苏桃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范伸身旁,娇声问,“爷,可满意?” 伸出手正要去拉他的胳膊,范伸突地一个弯身,手里的酒杯沉沉地落在了桌上。 苏桃心头一跳,忙地缩回了手。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身旁的文王从苏桃进来,眼珠子就盯在她身上就没挪开过,之后一曲舞,更让他一身燥热难安,奈何顾忌到她是范伸的人,一直不好有所动作。 此时见范伸的态度,似乎并不满意,一时心痒难耐,问道,“范大人不喜欢?本王倒是好这一口......” 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苏桃原本就因范伸的态度,心凉了半截。 此时再听文王如此说,顿时惊慌地看着范伸,“大人,奴家只伺候大人一人......” 文王讨了个没趣,本想罢了,却突地听范伸道,“怎么,王爷配不上你?” 文王好奇地看了过去。 苏桃一张脸已吓得苍白,祈求地看着范伸,呜咽道,“大人,奴家心里只有大人,还请大人收了奴家,奴家这辈子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大人......” 然任凭她如何哭,对面那双眸子里的神色皆是一片薄情。 苏桃心头渐渐地下沉,急着去抓他的衣袍,“大人.......” 范伸脚尖一抬,轻轻地点在她的肩头,见她不再往前凑了,才缓缓地收回了脚,看着她满脸是泪的脸,缓缓地道,“那夜我便告诉过你,不该想的别去妄想,在其位谋其职,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给她安稳她不要。 他也没法子。 那声音听起来轻缓温润,然每一个字,都能让人头皮发麻。 苏桃一瞬,跌坐在了地上。 范伸没再看她一眼,起身理了理衣袍,回头同文王打了声招呼,“臣先行一步,王爷继续。” 身后苏桃的挽留声传来,范伸的脚步已经下了楼。 严二没料到今儿世子爷这么快就出来了,赶紧去牵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范伸眉目间的烦躁一瞬显露无遗。 指头重重地按压着那太阳穴揉了一阵之后,才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适才并非是苏桃跳的不好。 而是那红纱衣袂飘在眼前,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满脑子全是昨夜那只惊慌回头的腊梅枝...... 白如雪,红艳如火。 太过于鲜明刻骨。 一条开衩的艳红棉裤,其风光,赛过了那罗裙轻纱,竟能让他毫无半点兴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马车回到侯府时, 已到了戌时末。 落雪天府上的人歇得早,灯火零星几盏,微光尽数吞噬在夜色中, 唯有靠近东院的长廊下, 还挂着昨儿新婚未取下的灯笼。 朦胧的红光晕上那冷色的衣袍,添了几分暖, 一直延绵到暖阁外, 突地......戛然而止。 暖阁里外一片黑灯瞎火。 门前挂着那排喜红灯笼,也不见了踪影。 漆黑的冰雪夜,雪粒子冷飕飕地扑在脸上,严二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主子, 想说什么,又不敢张嘴, 急急忙忙地掏出火折子。 适才进门想着院里的灯笼,也没提灯盏。 怎么也没料到黑成这样。 微弱的光亮开,照出了脚下的半寸之地,严二小心翼翼地盯着身边的那筒靴, 两人无声地跨上了暖阁前的几步台阶。 房门紧紧, 门前无一人守夜。 严二又抬起头, 从夜色中瞧了一眼身旁的那团黑影子, 瞧不见脸色, 但也感受到冰雪天所带来的阵阵寒意。 严二转过身, 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咚咚”地声音,落在安静的雪夜, 闷沉又醒耳, 然半晌过去,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严二便也确定了,主子今夜是被夫人关在了门外。 自打严二跟着范伸后,范伸就一直住在东院,如今十几年过去,还是头一回进不了自己的门。 严二又试着唤了两声夫人。 没见回应后,只能硬着头皮转身道,“夫人许是睡死了,大人要不上......”书房两字还未说出来,便见范伸往后走出几步,从门边上,拉出了下人们守夜时用的小木凳,一屁股坐在上面,不慌不忙地吩咐道,“叫人过来掌灯。” 严二紧张地吞了一下喉咙。 知道今儿晚上八成又不得安宁了。 严二脚步下了台阶,身后的人又添了一句,“把府医也叫起来。” ** 外头的叫门声头一回传进来时,屋内姜姝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咚咚”几声响,甚是吵闹,不觉翻了个身,继续闭着眼睛,隐隐听见了有人在唤,那声音也如同从遥远的梦里传来。 压根儿没想到范伸还会回来。 黄昏那阵,府上的表姑娘来过,拿了几盒胭脂来,说是自个儿调制的,送给姜姝当新婚的贺礼,姜姝将其请进了屋,一番招待,表姑娘便对其交了心。 见贾梅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姜姝出声一问,贾梅便也将梗在心头的那事说了出来。 贾梅在府上住了几月,对府上的一些事物和习惯,多少也了解了些,世子爷若是进宫或是去大理寺当值,乘坐的马车便是那匹棕色的骏马。 平日里出去,则是偏黑色。 今儿范伸出门时,表姑娘贾梅亲眼瞧见,就是那匹黑色骏马。 她多了个心眼,偷偷地跟了一段。 世子爷去的是百花楼。 从打定了主意要做小之后,贾梅便仔细地去打听了范伸的事儿。 主母她没资格争抢,但若是做小,就凭她这表妹的身份,应也不输她人,旁的还好,就百花楼的苏姑娘,让她心生了介怀。 虽是官妓,但好歹之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况且还生的美。 若是被世子爷当真领回后院,赐个妾室,将来便能威胁到她头上。 是以,她才来找了姜姝。 新婚第二日夫君上花楼,没有哪个女人不介意,贾梅想在姜姝跟前讨个功,若是能借姜姝之手断了那苏姑娘的路,就再好不过。 贾梅先隐晦地同姜姝说了一句,“世子爷今儿好像出去了。” 见姜姝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阵又才凑近她说的明白了些,“表嫂子,这番话妹妹本不应说,可想着表嫂子昨儿才进门,今日那苏姑娘行事着实不妥了些......” 姜姝想了好半晌也没想起来苏姑娘是谁。 贾梅便提醒道,“表嫂子心胸宽阔,表哥虽不是那风流之人,但难免外头那些个狐媚子心思不纯......” 这回姜姝倒明白了苏姑娘是谁。 韩凌曾说过,苏桃生的狐媚。 一时倒挺佩服起贾梅那张护短的嘴,当真能说。 分明是范伸自己要去|买。 反倒怪起人家姑娘是个狐媚子了。 姜姝笑了笑,便道,“表妹也说了,世子爷一身正直,并非那风流之人,就算那狐媚子当真起了心思,世子爷必定也是坐怀不乱,世子爷公务一向繁琐,去那地儿应酬一二也实属正常。” 贾梅愣了愣。 还没见过,如此心大之人,她不过是说的隐晦,她还当真为其开脱了。 贾梅虽讨了个没去,也不好再说。 说多了,倒显得她是那乱嚼舌根之人,败了自个儿的印象。 “那表嫂子好生歇息,妹妹改日再来瞧表嫂子。” 贾梅一走,姜姝整个人都舒坦了。 有了昨夜那事,她还在发愁今夜该怎么熬过去,苏桃就替她出了力。 那狗东西这个时辰去百花楼,夜里定在那边过夜。 姜姝倒希望那苏桃,能使出周身的本事,多留他几日,她也好生过几日舒坦日子。 天色一黑,姜姝便不再等人。 睡觉时她自来习惯身旁无人,也不喜欢有灯火照着,知道今儿范伸不会回来,便打发了守夜的丫鬟婆子,顺便让人将屋前挂着的一排灯笼都熄了。 春杏累了两日,也回了牙房。 姜姝将门一拴,一人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梦里那几道绕耳的嘈杂声安静了下来,姜姝又跌入了梦乡。 直到眼前突地照进了一片灯火,耳边的嘈杂声比之前更甚,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夫人可得挺住啊,奴才就这破门......”终于惊醒了过来。 暖阁前,照的跟白日似的。 姜姝挡着眼睛,适应了跟前强烈的光线后,才慢慢地睁眼。 门前已经传来了撞击声。 “夫人,夫人开门,世子爷回来了......” 是春杏的声音,姜姝瞬间一个机灵,翻身爬起来,便往门前走。 一面开门一面暗自怨那苏桃也太不敬业。 人居然没留住。 姜姝急急忙忙地将那门栓打开,头一个瞧见的便是府医,府医额头是汗,“夫人能醒着就好......” 姜姝顶着强光,懵懵地朝外望了一圈,便见到了坐在屋檐底下的范伸。 风雪卷起了他的衣袍。 那翘起的一只黑色筒靴上,已有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姜姝心头一凉。 范伸便回头,黑眸平静地定在姜姝脸上,勾唇笑了笑,“醒过来了?” 姜姝再迟钝,这会儿也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神色木讷地张了张嘴,就在范伸以为,她要过来如何致歉说自个儿无辜之时,对面那双眸子里的惊慌和心虚一瞬敛下,竟是哭了出来,“你倒是知道回来了,姝儿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让世子爷如此生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范伸的黑眸明显的一顿。 反应须臾后, 唇角的笑意更深。 缓缓地从那小木凳上起身,负手渡步走到了门槛边上,脚步沉沉地压着姜姝往后退了几步, 才俯下身盯着那张脸。 一直盯着对面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 当着他的面掉出了几滴委屈的泪珠子,才扬唇问道, “你说说, 我怎么厌你了,嗯?” 范伸那一弯腰,脸凑到了姜姝跟前。 姜姝心头一跳,攥紧了手指头, 只觉跟前那脸上的笑意与以往不同。 是明明白白的皮笑肉不笑。 眼里到底是有了惊慌。 片刻后那抹惊慌便越来越甚, 如同林间惊慌的小鹿,突地抖了抖两下肩头, 颤声回答道,“世子爷不喜欢姝儿了。” 范伸笑意一收,生硬地道,“是吗?” 姜姝一瞬紧闭着嘴。 似是又被他的模样唬住了一般, 身子往后一缩, 怯生生地看了他一阵后, 好一番隐忍终是没忍着, 突地撅起了嘴角, 控诉道, “世子爷凶姝儿......” 还当真哭起来了。 范伸抿住唇,直起了身子, 细细碎碎的抽泣声入耳, 心头莫名的开始烦躁, “我没凶......” “怎么没了?世子爷就是嫌弃姝儿了,可怜姝儿念着新婚,日饭不吃茶不思地呆在屋里候了夫君大半日,从天明盼到天黑,没将人盼到屋里来,却得知了世子爷去花楼的信儿......”姜姝背着房门,远远地看着从雪地里赶来的侯夫人,呜咽声更大了些,“姝儿纵然有万般不对,世子爷同姝儿说了,姝儿改便是,如今这般羞辱姝儿,往后我还如何做人......” 哭诉声真切悲恸。 周遭的人均不敢出声。 范伸眼眸往上一掀,后退了两步,极为烦躁地捏着眉心问,“谁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身后便响起了侯夫人的质问声,“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得,他惹不起。 范伸回过头,立在门前,静静地候着侯夫人来主持公道。 “都给我散了。”侯府人头一声先屏退了下人,之后才踩着积雪,走到了两人跟前,先是瞧了一眼满脸是泪的姜姝,随后便紧紧地盯向了范伸,“你......” 适才姜姝哭诉的那话,侯夫人听的一清二楚,新婚第二日,去花楼,他可真有本事。 范伸摸了一下鼻尖,一脸平静无波。 侯夫人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回头便安抚起了姜姝道,“姝姐儿可别同这混账东西动怒,自个儿的身子骨要紧,你放心,今日之事,母亲替你做主......” 姜姝顺着台阶便下,哭泣声慢慢小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儿,儿媳听母亲的。” 多乖的孩子。 侯夫人叹了一声,见其眼眶红成了桃子,满脸心疼,“外面风雪大,你赶紧进屋去躺着,其他事就交给母亲。” 侯夫人让阮嬷嬷和春杏,跟着进屋伺候姜姝,自己则留了下来。 一时东院的门前就只剩下了侯夫人,范伸,和严二。 侯夫人没问范伸,而是转头问向严二,“你来说,今儿你家主子去了哪儿,都见了谁。” 严二心头一凉,瞬间挺直了身板子。 神色一阵躲躲闪闪,“属,属下......”磕碰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侯夫人岂能还不明白,也没再为难他,“你先下去。” 严二捡回一条命,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 只剩下侯夫人和范伸了,侯夫人才一把拽着他拉到了旁边的长廊下咬牙问,“你是怎么想的?当初人是你可是你自己挑的,并非母亲逼着你上梁山,这好不容易娶进门,才过了一日,你就不想让母亲过清净日子了?” 侯夫人说完,见他扭过了头,不死心地又将他揪了回来问,“你说说,今儿是不是又上百花楼,去找苏桃了?” 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还能不清楚,花了一万两的高价,将人买了下来,原本以为他会将其带回府,她甚至都想好了,若他当真喜欢那苏桃,收了做个妾事给人家一个名分也不是不可。 谁知一年过去,半点动静都没。 不接回府,也不断绝关系。 三天两头地往那烟花地儿钻,侯夫人这回不打算再让他拖下去,“你要真喜欢,等过了这阵新婚,就将人接进来,世子夫人也不是那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狭隘之人,如今被你大半夜的闹得沸沸杨杨,你外祖母今儿一天的情绪都极为不稳,你偏生在这接骨眼上去欺负人......” 范伸胸口烦闷,“我同苏桃没关系。” 侯夫人一愣。 范伸便掰着侯夫人的肩头,往门口走去,“儿子没碰她。” “那你......” 范伸也没再瞒她,“当年之事,首辅苏大人,曾替家母说过话。” 范伸记在了心头。 是以,能照拂的他尽力照拂。 一万两报答一句话,本想给苏家姑娘留一个清白的身子。 但她自己选择了不要。 侯夫人听完便也不说话了,两人从那长廊上沉默地走了一阵,侯夫人突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紧地握了握,“椋哥儿,可千万要小心些......母亲最近常常做梦,梦里总是找不着你人,母亲跑去了裴家院子寻啊寻啊,好不容易见到了个人,却永远只能瞧见一个背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 侯夫人声音哽塞。 范伸的手掌轻轻了拍了拍侯夫人的肩头,“母亲放心,儿子知道。” 过了一阵,侯夫人平复了情绪便道,“今儿让世子夫人先好好歇息,明儿一早,你好生同姝姐儿赔个不是,甭管你有没有碰那苏桃,今日世子夫人的情面,都被你给臊没了,你去当面低个头,往后她在府上也好做人。” 范伸应道,“好。” 将侯夫人送出了东院,范伸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立在那,看着跟前那间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暖阁。 突地,气笑了。 谁闹? 但母亲说的没错,人是他自己选回来的。 倒也不会让她成为蒋大人口中那位被逼自缢的宋家娘子。 范伸听了侯夫人的话,没再回暖阁,去了书房,洗漱后便歇在了书房内,也没去打扰姜姝。 翌日清晨起来,范伸先处理了大理寺几件紧急事务,才赶往暖阁。 去之前,特意让严二去库房挑了几根珠钗。 一进门却已是人去楼空。 “夫人呢?” 屋里的丫鬟赶紧回复道,“夫人适才去侯夫人跟前请完安后,侯夫人便放她回了姜府,估计今儿个不回了.......” 范伸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然,没过多久云姑便过来传话,“世子爷,夫人回了娘家,人才刚走,侯夫人说世子爷这时候追上还来得及,横竖明儿也该回门,今夜世子爷同夫人住在姜家也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昨夜闹了一番后, 姜姝后半夜一点也没睡踏实。 生怕范伸突然杀回来,懒得同她废话,直接抹了她脖子。 那会儿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壮着胆子倒打一耙, 事后越想越害怕, 那双眼睛在她跟前,还是头一回明明白白地露出了凉意。 姜姝又想到了朱澡脖子里插进去的那只剑, 喉咙一阵阵发凉。 翻来覆去一个晚上, 见范伸没回来。 第二日一早姜姝便去了侯夫人跟前请安,面上没有一丝哀怨,言语之间也丝毫不提昨夜之事,只含着笑同侯夫人委婉地提了一句, “落雪天, 也不知祖母腿上的风湿如何了。” 侯夫人听了出来。 昨夜哭成那样,还能有今日的镇定, 这份大气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也难寻出来几个,到底是姜老夫人教出来的姑娘。 但侯夫人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便唤了阮嬷嬷来,“今儿瞧着又是一个落雪天, 世子夫人呆在屋里也闷, 你陪着她走一趟姜府, 姜老夫人怕是念叨得紧。” 姜姝起身谢恩, “多谢母亲。” 临走时又同侯夫人道, “儿媳今儿一并去铺子里拿药, 恐怕要晚些才能回来。” 侯夫人答应地很是爽快,“明日本也该你回门, 这大雪天来回赶路甚是不便, 你身子骨要紧, 若是晚了今日便歇在姜家也无妨。” 姜姝点头谢过侯夫人,一回到东院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屋里的丫鬟晚翠问了一声,“夫人,这是要上哪去。” 姜姝转个身,泪珠子说来就来,咬唇道,“回娘家。” 范伸来东院寻人时,晚翠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壮着胆多说了一句,“夫人走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言下之意是昨儿哭了一夜。 范伸眉头轻轻拧了拧。 阮嬷嬷过来传完话,范伸并没有立马追上,不慌不忙地用了早食,才去里屋换了一身私服,蓝底绣暗花的锦缎,高贵但不显冷。 还特意佩戴上了,上回范伸生辰时,姜姝送的那个荷包。 都快走到门口了,大理寺的蒋大人,风风火火地迎面跑来,一见到范伸便囔囔,“大人,不好了......” 范伸深吸一口气,凝着他。 蒋大人被他这么一瞧,又才后退几步行了个礼,照着规矩来,“大人新婚,按理说属下不该前来打扰饶,可昨儿夜里秦,秦家的那乱坟堆,又闹了鬼......” 蒋大人求救地看着范伸,原本那秦家院子闹出鬼怪后,长安城的百姓便开始传言,秦家有冤,后来有个朱澡,好不容易把风声压了下去。 谁知昨儿夜里,那朱侯爷,竟去刨秦家的土坟包。 半夜乱葬岗的林子里一排火光亮起。 鬼哭声凄惨渗人,附近的百姓都听见了,个个吓得不敢入眠,今早一起来便报了官,府衙的姜京兆已经赶了过去。 如今百姓又开始谣传,秦家有冤。 蒋大人忍不住上前两步,悄声同范伸道,“当年秦家的案子,虽是朱侯爷查办,但最后是由陛下亲自主审,怎可能会有冤情,秦将军和镇国公府的长宁长公主,不满皇上废除太子一举,走上了极端,一个挟持皇帝,一个私藏火|药,最后均被抄家灭族......” 若非韩家老夫人协众臣子跪在乾武殿前,拿着先帝给的那块免死金牌,力保太子和皇后,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太子。 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所有人都不敢提这事,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这事迟早得惊动陛下,到头来案子还是会落在咱们大理寺头上,大人以为,这世上当真会有鬼怪?”蒋大人说完,抬头等着范伸的答复。 却见其一双眼睛非笑非笑地盯在自己脸上,似乎根本就没去想那案子,而是在认认真真地打探他这个人,一时心慌,“属、属下最近是有些上火,额头生了两颗痘,已让大夫抓了药,过两日便......” “蒋大人跑一趟?” “乱葬岗?” 范伸看着他平静地道,“城外巫山的土匪窝,府衙一直压不下去,陛下的意思是先求和,再寻机会铲除,蒋大人口若悬河,这差事再合适你不过。” 范伸话音一落,蒋大人便僵在了那。 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臣,臣一向嘴拙......” “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出发,再过几日,巫山上的那条雪路怕是不好走了。”范伸说完,没再看他发白的脸色,招了严二,改道先进了宫。 范伸走远了,蒋大人终是没忍住,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他就不该多管闲事。 乱坟堆闹鬼,陛下找也是找他范大人,瞧把自己给急着,风风火火地跑过去,讨了这么个差事。 巫山一去,还能活着回来? “大人......” ** 范伸进宫直接去了乾武殿,皇上也才刚得了信。 正恼恨朱成誉那蠢货,怎就不长脑子,在这风声当口,竟去刨人坟包子。 还闹出了什么鬼火,鬼哭。 上次乾武殿闹鬼,常青法师破解了谜团,说是人为,但到底是谁,至今都没查到真凶。 后来秦家院子也跟着闹鬼,查出来是朱澡所为。 那这回的鬼火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如今一听到什么秦家,什么冤魂,便烦不胜烦,真相还未查不出,便先恼起了朱侯爷,“不省事的东西。” 见范伸进来,皇上忙地招手让他上前,“你来的正好,朕有件事要交给你办。” 这几日他冷静地想了想,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朱成誉的说辞虽有颇多疑点,但无风不起浪,十几年过去,一直风平浪静,最近却频频爆出了消息。 “你去查查秦家的案宗,当年六十几口人,是否当真还有人活着。”自从秦家鬼怪闹出来后,皇上还是头一回生出了嫌疑。 范伸同以往一样,并未多问,直接领命,“陛下放心。” 范伸说完,正欲转身退下,皇上又突地道,“记得去一趟镇国公府,替朕烧些纸钱......” 自从范伸成了皇上的心腹之后,每年元夕前三日,皇上都会让范伸悄悄跑一趟镇国公府。 连着三年了。 今日又是长宁长公主的忌日。 范伸神色平静地答,“臣明白。” ** 今日的雪虽没有昨日大,依旧没有歇停。 整个长安已是一片雪海,甬道两旁高筑的红墙,宫殿的琉璃瓦上,白茫茫一片,唯有底下的甬道,被清扫的一尘不染。 范伸的马车从那甬道穿过,安安静静的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车毂轮子碾着金砖,声音空旷而沉闷。 经过东宫门前时,严二手里的剑柄,轻轻地敲击了马车三下,无声无息地走过。 一番耽搁,等范伸出宫时,已到了正午。 横竖也追不上人了,范伸干脆回了大理寺,翻了一阵秦家当年的案宗,天色黄昏时才出来,“还没回来?” 严二摇头,“夫人今日怕是要宿在姜家。” 范伸又有些烦躁。 闹了一日了,还不够? 分明知道她善用演戏,眼泪也一向不值钱,脑子里不知为何,偏生就是那双哭红了的眼睛。 范伸唇角抿了抿,“备些纸钱,上振国公府。” 回来时,顺便将人捎上。 ** 姜姝上午到的姜家,侯府的嬷嬷亲自相随,一马车的东西,都抬进了姜老夫人的的院子,“侯夫人担心世子夫人一走,姜老夫人惦记,这不先将人送回来给老夫人瞧一眼,明儿就回去。” 姜老夫人起初见到姜姝,还诧异,听阮嬷嬷说完,便明白了,笑着感谢道,“多谢侯夫人顾及着我这身老骨头。” 往日人在院子里,就算一日不见,知道楼里还有那么个人在,也没念叨过。 如今一嫁,心头就跟空了一块似的,失魂落魄地过了两日,此时见到姜姝,姜老夫人才踏实下来,关心地问道,“侯府如何。” 姜姝微微低着头道,“都好。” 姜老夫人瞧见她脸上的羞涩之意,便也明白了,留着她在屋子里说了大半日的话,到了下午姜姝才同姜老夫人道,“我想去一趟陈大夫的铺子,虽说侯府也有府医,孙女这些年倒是习惯了陈大人。” 姜老夫人点头,“去,这回多拿几帖药,免得以后回了侯府再往外跑。” 姜姝寅时末出的门,绕了一个圈后,直接去了表公子沈颂的铺子。 上回他拖春杏给的那张票据,金额实属惊人,她想当面问问,表哥是不是发了什么横财。 到了盐铺子,人却不在。 伙计说只知道朝着康乐街去了,具体在哪儿,沈颂也没说。 姜姝便明白了。 表哥今儿怕又去了康乐街头,那处荒废了多年的振国公府。 每年今日,表哥都会去那。 说是舅舅离世前所托,只要表哥还活着一日,到了国公府忌日那天,都得去给国公府的亡魂们烧纸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 33 章 想和我约会吗?请补订章节作为礼物送给我!  如今没人来抢, 严二主动上前往人手里送。 今日跟着范伸一同前来接亲的,还有三房的小公子范哲,当初二房大公子成亲时, 也是范哲一道去接的亲。 阵势太大,人淹没进去, 差点没出来。 再看今儿这番井然有条,小公子范哲不由靠近范伸的耳边轻声道, “到时我接亲,四哥一定得去。” 只要往那一站,就凭那张脸,谁还敢闹。 范伸懒得理他。 径直去了里头接人。 姜姝已被姜寒从阁楼上背了下来, 趴在姜寒背上,姜姝才惊觉曾经那小不点的弟弟, 竟不知何时长成了大人的身板子。 不由道,“寒哥儿长大了。” “是你太轻,姐姐放心,姐夫说了, 等你到了侯府一定会治好你身上的病,等病好了,多吃些,定能长胖......” 姜姝头上罩着红盖头,视线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姜寒话语中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和期待, 不免疑惑,“你怎知道?” “我问了姐夫。” 姜姝神色一僵, 竟不知道姜寒何时找过范伸, “你怎么问的?” “镇国寺的常青法师只为皇家效命, 平常人一面难求,姐夫既与其打过交道,我便问了姐夫能不能请常青法师,亲自替姐姐把一回脉......” 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常青法师医术超群,据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若是他肯替姐姐瞧脉,姐姐的病一定能根除 姜姝趴在姜寒肩头的手一瞬松开,“他是如何回答的?” “姐夫让我放心,等姐姐到了侯府,他自会请法师上门,为姐姐诊脉。” 沉默良久,姜姝咬牙道,“以后你少给他来往。” “谁?” 盖头下那双眸子几度躲闪后,姜姝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姐夫......” 姜寒正欲问为何,红毯已经到了尽头。 范伸正候在那。 “姐夫。”姜寒将姜姝从背上放下来,亲手将姜姝的手交到了范伸手上,“姐姐就拜托姐夫了。” 姜寒的手松开,姜姝那只泡过几日奶乳的细嫩手指便落进了范伸的掌心。 范伸没动。 姜姝也没动。 待那手指快要滑出掌心时,两人同时相握。 各自只捏了个指尖儿。 走了一段,勉强相握的指尖便又有些摇摇欲坠,姜姝干脆不捏了,渐渐地松了力气。 对方的手掌也随之松开,却在下一瞬,整个手掌又握了过来,实打实的将姜姝那只细嫩的小手攥在了掌心。 姜姝屏住气儿,手上突地又是一紧,胳膊被那手往上抬了抬,“小心台阶。” 姜姝一惊,脚步已落了空。 身子稳稳地扑在了范伸的胳膊弯里。 那盖头下一串鲜红的流苏,从范伸的下颚处轻轻拂过,轻轻几荡。 新娘子还未走出门,便扑了个满怀。 周遭的笑声一哄而起,气氛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离得远的几个婆子,声音极小地咬着耳朵,“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谁能想到永宁侯府最后竟是同姜家结了亲。” “你瞧着,今儿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睛,嘴上说着嫁人不能嫁永宁侯府,娶亲不能娶姜家,这回两家凑在一起,彻底没那些人啥事了,个个心头又不甘了。” “可不是,要我说就这样还挺好,只是可惜了,姜姑娘那身子骨,嫁过去,也不知道能挺多久......” “怕什么,侯府家大业大,有的是本钱治......” “借过......” 两婆子正说的上劲,身后突地挤来一人,两人齐齐回头,见是沈家表公子沈颂,不由一愣,其中一婆子打趣道,“表公子可来晚了,这时候别说酒席,新娘子都被接走了。” 沈颂抬起头,喜轿的门帘正好落下。 远远只瞟见了火红嫁衣的一方裙摆,沈颂便也没往前再走了,也没说话,嘴角轻轻一扬,算是同那两婆子打过了招呼。 等新娘子起轿后,沈颂才跟着往前,去找了春杏。 春杏正随着喜轿前行,身后的一位丫鬟突地传话来说沈家表公子找,这才停下脚步候了一阵。 沈颂并未多说,只递给了她一张钱庄铺子里的存根票据,“拿给她。” 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她自来都不喜欢。 只喜欢钱财。 这几日他便四处换现银,今日早上急急忙忙赶去钱庄,总算是给她存上了这份嫁妆。 也算了了自己当初同姜姝许下的承诺。 小时候两人结伴,曾玩过家家,轮到姜姝当新娘子时,姜姝神色一片黯然,摇头道,“我不想成亲。” 沈颂问她,“为何?” “我没有嫁妆,不会有人娶我......” 沈颂摸着她头,保证道,“放心,以后我给你攒......” 陈年往事,不过是儿时不知事时的一句童心之言,或许姜姝本人都已忘记了,沈颂却记到了心里。 姨母不在,她还有他这个表哥。 沈颂将那票据交给春杏后,抬头往前看了一眼。 接亲的队伍一路往前,喜轿已走出了姜家巷子,往永宁侯府而去,喜庆的锣鼓声延绵不断...... 沈颂收回目光,转了身。 ** 今日侯夫人担心姜姝冻着了,特意在那喜轿里放了几个手炉。 轿子内又铺了一层上好的狐狸毛。 姜姝一钻进去,如同身在暖阁,小小的一顶轿子,处处都透着雍容华贵。 姜姝轻轻地揭开了盖头一角,抬眼望了一圈。 撇开那人不论,家世确实她想要的。 将来也不用靠她传宗接代去争宠,单是指缝中露出来的一点小财,定也不会亏待了她。 昨日范伸便已听说了,文王和韩凌在马球场上闹了一出。 一个临时改口说认错了人。 一个却对自己的行刺供认不讳。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太子出面,才得以解决。 事后韩凌被皇后差人送出了宫,文王则被皇上叫去训斥了一通,“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不顾礼节,和一个小丫头片子当众争论。 还输了。 韩家一口咬定是他文王酒后失态,不仅对韩家出言不逊,还险些玷污了人家清白。 一个姑娘家,还能拿自己的名声玩笑? 皇上越想越气,拿了身旁的酒杯便扔了过去,“你就给朕呆在你的宁安殿,别出来了。” 文王在马球场时,被韩凌的话,激的没了理智。 只顾着同她争论,他压根儿就没说过那些话,等到被皇上关了禁闭了,才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本王怎就让她给绕进去了,那人根本就不是她......” 然没一个人信他。 都连自己的生母朱贵妃也以为,他被韩家姑娘臊了脸,没脸再认账。 无论文王怎么央求,朱贵妃这回也没动容,“你怎就如此沉不住气,正好反省反省,别再让你父皇失望......” 谁不好惹,偏去惹了韩家的野丫头。 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无非就是因为有韩老夫人为她撑腰。 ** 然这回,韩家的老夫人却没再替韩凌撑腰。 任由韩夫人管教。 韩凌一回来,便被韩夫人叫去跪了祠堂,“我平时是怎么同你说的?那么大个脑袋,里头尽是些谷草,还偏偏野心不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第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姜老夫人也没料到这么晚了范伸还会来, 人刚进府那阵,姜老夫人便让人收拾出了一间客房,想着先备在那儿,若不嫌弃她府上简陋, 今日雪夜路滑, 便宿在府上。 如今见范伸坐在那, 摆出了一副等不到人誓不罢休的姿态, 才出言留人。 这事是她姜家理亏。 人回了娘家, 是她娘家人没照看好。 姜老夫人说完, 范伸却没动,端坐在那木凳上, 回过头微笑地回复道,“无妨,我再等会儿, 老夫人先歇息?” 他范伸要等, 谁还敢歇息。 坐了一阵,姜文召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一脸乌黑, 赶紧吩咐身边的小厮,“你去看看, 人到哪儿了。” 这半夜的人不在, 还让夫家寻上门这般候着,成何体统。 况且, 那人还是范伸。 ** 姜家此时的情况, 姜姝浑然不知。 脚步缓缓的跟在沈颂身后, 微微雪光中, 盯着眼前雪地里比自己大了许多的脚印,顿觉有趣,一把拽了沈颂的衣袖,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姜家虽还有姜老夫人和姜寒。 却也没有人能像沈颂这般能让她放松下来,从小到大,姜姝也就在沈颂面前,敢如此毫无顾忌地放肆。 沈颂拿她没有办法,微微扭过头,温声道,“你再如此磨蹭下去,到了姜家,估计天也亮了......” “亮了也好。”姜姝埋着头没去看路,只管跟着沈颂的脚步走,往前走了一段,才突地轻声道,“我想跟表哥多呆会儿......” 雪夜里异常安静。 那轻喃声带着少女的一缕淡淡愁绪。 沈颂胸口一悸,分不清心头的那股心疼,是为她,还是为了自个儿。 两年前,他曾问过她。 “你,只当我是表哥?” 姜姝笑着问道,“我不当你是表哥,莫非还能当我亲哥不成?” “只是哥哥?” 姜姝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将手里的一根木枝往前一举,挑衅地对准了他的胸口,“想让我唤一声师傅也行,咱先过过招。” 沈颂看着跟前那张纯真无邪的脸,无力地笑了笑,轻轻地握住她抵在胸口的木枝一头,缓缓将其移开,“还是表哥......” 此后,他便再也没有生过心思。 表哥挺好。 也能护着她。 “别闹了,你刚成亲,不宜在外逗留......”沈颂正欲转过身,抓她手腕,早些将人擒回去。 姜姝却突地道,“表哥的那张票据,我收到了。” 沈颂的动作一顿。 “表哥是不是发横财了,那么多银票,也不知道能买多少盒桃片,若铺子不涨价......我算算。”姜姝掰起了手指头,半晌才抬起头,望着沈颂的后脑勺道,“就算涨价,我和姜寒,一辈子都吃不完。” 沈颂一笑,“谁让你都买桃片了?” 姜姝继续望着眼前的背影,从小到大这道背影,仿佛能抵住半座山。 记忆中的那声音,清晰无比,姜姝缓缓地道,“小时候寒哥儿想吃桃片,我又没钱,便跑到铺子里去,打算偷一盒来,没成想被表哥察觉,表哥拉住我,笑着同我道,桃片有何稀罕,等表哥以后赚了钱,要多少就给我们买多少......” 姜姝的声音到了最后,便有些发涩。 沈颂那只伸出去的手,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五指紧相捏,低声道,“你还记得?” “记得。”姜姝点头,“表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夜风扫在脸上,有着冬季里的刺骨。 沈颂的眸子突地被吹的生痛。 一阵安静。 沈颂轻轻地咽下喉咙,笑着道,“傻丫头,那不是给你买桃片的,是嫁妆。” ** 春杏的马车隐在姜家门前的那岔路口子上,足足等了姜姝一个多时辰。 没见姜姝回来,倒是瞧见了姜家前后出来了两拨人,均是神色匆匆地上了陈大夫药铺的那条路。 春杏心头正着急。 便见对面雪地里走来了两道身影,一左一右缓缓而行。 走近后,瞧见了那抹熟悉的海棠色身影,心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忙地牵了马车,从那僻静的转角处走了出来。 马车到了跟前,姜姝便顿了脚步,同身旁的沈颂轻声道,“我先回去了。” 沈颂的脚步并没有停下,继续往姜府而去,“我送你进去。” 这个时辰回府,她要如何交代。 姜姝愣了半晌,才欣喜地跟上了沈颂的脚步,“表哥,你就是姝儿的活菩萨......” 沈颂及时打断,“仅此一回。” ** 春杏原本还担心,小姐今儿回去无法交代,府上都已出来了两拨人,寻去了药铺。 如今表公子相送,便舒了一口气。 沈颂出了名的处事稳重,有他在姜老夫人跟前说一句,抵住小姐说上十句。 快进府时,春杏便递过去了一个大包袱,里头都是从陈大夫那讨来的药,“陈大夫说,小姐别说是要半年的,就算是要一年的他也能给,唯一一条,只要小姐别再往他那里钻......” 陈大夫那话说完,特意嘱咐了春杏,一定要将这原话带着姜姝。 今非昔比。 往日她是姜家大小姐,怎么医都成,如今是侯府夫人了,他便不敢再乱‘医’。 春杏当真就照着原话说了。 姜姝眼皮子轻轻眨了眨,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沈颂,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每回陈大夫都是说的绝情绝意,回头表哥一句话,还不照样给她当掩护。 谁知沈颂这回却道,“陈大夫说的对,以后少去药铺......” 姜姝抬头还欲反驳,府上的小厮瞧见了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夫人可算是回来了,一堆子人正在老夫人院子里候着呢......” 沈颂侧目盯了她一眼。 姜姝便不敢再吱声,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想着今日虽晚了些,只要表哥帮她在祖母面前说句话,祖母定不会说些什么,谁知到了老夫人院子,却意外地看见了姜文召身边的小厮。 姜姝愣了愣,随即低下头,轻轻地喘咳了几声。 一路过来沈颂一直走在前头。 快到门前时才让开脚步,“先进去。” 姜姝又咳了几声,往前迈出两步,才提脚跨进了门槛,喘息微微地抬起了头,“祖母......” 屋内的灯火亮如白昼。 屋内坐着的几人同时看了过来,却无一人吭声。 死一般地沉寂之后。 姜姝的神色终于在触及到,对面那双缓缓抬起来的冰凉眼睛时,露出了慌乱,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脚跟抵在了门槛上,身子几个趔趄,正好就撞在了身后的沈颂身上。 “当心。” 脚步被沈颂稳住了,姜姝干脆也不动了,嘴角无声地张了张,唤了一声表哥。 她该怎么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3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范伸坐在对面的木凳上, 平静地看着门口,平静地看着两人撞在一起。 适才在镇国公府的密室内,隔了一道墙, 他只听到了声音, 瞧不见那张脸。 如今瞧的很清楚。 进来时, 那嘴角的一抹笑, 洋溢到了耳根。 挺罕见。 瞧见自己后,那脸上的惊慌,与以往也有了不同, 短短一瞬后,就似是终于有了个可以为她撑腰的人, 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露出了几分有恃无恐。 也挺罕见。 范伸一句话也没有, 也没有任何动作, 紧绷的眉梢, 却如同一把利剑, 盯着久了, 那剑尖似乎沾了一层寒气,悬掉在人心口上。 一旦落下,随时能让人毙命。 屋内姜文召的脸色已经从黑变成了白, 背心不知不觉生出了冷汗,不敢开口, 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饶是姜老夫人处事不惊多年, 这阵子, 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屋子内沉默片刻后, 还是姜姝身后的沈颂, 先站了出来, 礼貌地同范伸打了一声招呼,“草民见过范大人。” 说完,倒也没对其解释一句。 反而是转头对姜老夫人道,“今日孙儿刚好去了一趟药铺,见表妹的车毂轮子坏了,孙儿担心天黑路滑,便将人送到了府上。” 沈颂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姜姝意外之余,心头阵阵发虚。 这怕是表哥头一回在她跟前撒谎...... 屋内的姜文召和姜老夫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姜老夫人也终于找了个台阶,忙地道,“怪我没想周到,这等天气就不该让她一人出去,好在遇上了颂哥儿,从小到大你这表哥,早就成了她亲兄长,既有你送她回来,大伙儿倒也安了心......” 后半句那话,姜老夫人多半是说给范伸的。 大半夜,虽说是表哥,这前后脚撞在一起,别说是范伸,就连她这看着两人长大的亲祖母,也瞧出了异样来。 然这话,已毫无意义。 沈颂那幌子说的滴水不漏,所有人都信了,然而在刚从镇国公府赶过来的范伸眼里,几乎全露了形。 车毂轮子坏了...... 范伸的目光从姜姝那张无处安放的脸上,慢慢地移到了沈颂身上,眸子轻轻一瞥。 对面的沈颂却是不动声色地垂下了头,拱手同屋内的姜老夫人恭敬地道,“应该的,人已送到,孙儿先走了。” 转过身时,沈颂也没去看跟前那道僵硬的身子。 此时,他做的越多,她越难以收场。 沈颂一走,姜姝便如同失去了挡在她跟前,替她正风挡雨的山脉,整个人突然暴露在风雨底下,明显的手足无措,只能低着头一面喘息,一面磨蹭地走到了姜老夫人身旁。 刚走到老夫人跟前立着,姜老夫人便同其使了个眼色,“在外耽搁那么久,世子爷都等你半天了。” 一旁的范伸,依旧沉默不语。 姜姝这才硬着头皮,走到了范伸跟前,轻声软语地道了歉,“是姝儿不是,让世子爷担心了......” 俨然又是那副乖猫儿模样。 范伸抬头转过头,神色意外地亲切,“无妨,回来了就好。” 范伸很少笑。 见过他笑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姜姝只在昨夜那寒风底下,见过他冲着自己笑了一回。 却也完全没有此时这般,笑的明显。 姜姝捏紧了手里的绢帕,那股子心虚已经让她无法正常的呼吸,十几年手到擒来的笑容,一时竟也挂不起来,唯有埋头轻喘。 姜姝知道范伸是个什么人。 姜老夫人却已彻底被蒙蔽,能大晚上坐在这屋里,等上半个时辰,还毫无怨言,这样贴心的人上哪儿去寻。 姜老夫人对范伸的印象倒是越来越好,再次开口留人,“时辰也晚了,世子爷今夜就宿在府上,歇一晚,明儿再走。” 范伸这回没再客气,缓缓起身,“多谢老夫人。” 姜文召见他当真有留宿的打算,便起身亲自将人送至客房。 新娘夫妻回门,按规矩不能宿在一间屋子,范伸走出去时,姜姝立在屋内,埋着头没动。 半晌后,突听跟前的脚步声一瞬安静了下来,姜姝才诧异地抬起头来,便见范伸正负手立在门槛外,回头冲着她笑了笑,“要我扶你吗?” 姜姝心头一跳,立马摇头,“不,不用。” 范伸这番一问,姜家人岂能不明白。 姜老夫人也瞧出来了,能大晚上坐在这干等这么久,两夫妻定是有什么话说,回头便催了一声姜姝,“送送世子爷......” ** 姜姝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 经历了十几个春夏秋冬,也就今儿才觉时下的严冬,有些冻人。 姜姝拖着脚步,不知不觉与范伸的距离越拉越远。 姜文召走在最前头引路,一路也没说话,沉默地姜人带到了客房前,姜文召才回头让出了路,“范大人有什么需要,唤一声便是。” 见范伸进了屋,姜文召才转过身,回头看向姜姝。 见其脚步有些磨蹭,实在没忍住,上前几步将人拦了下来,作为父亲,他已多年未曾训过她,也未曾管过她,今日语气不免冷硬了些,“如今虽然嫁了人,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姜家的脸面,你好生想想,今夜之事,该与不该。” 姜姝低着头,垂下的一排眼睫,不动不动。 对姜姝和姜寒,姜文召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语气一时软了下来,轻声道,“进去好好同人赔个不是......” 姜姝没应。 这么多年,她已习惯了在姜文召面前不说话。 比起姜文召这个父亲,沈颂都比他称职。 姜文召见她又是如此,也没再为难她,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回了正院。 院落里一瞬安静。 姜姝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跨进了门,唇角一扬,“夫君......” 范伸已坐在了屋里的木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开始表演。 “夫君,今儿怎么来了?早上走的那阵,姝儿听人说夫君还在忙着公务,便没去打扰......可,可忙完了?” 范伸眼皮子一掀,抬眼看着她,并没答。 姜姝走到他跟前,埋着头继续道,“夫君用过晚饭了没,要不姝儿去替你叫些酒菜来,姜家虽比不上侯府的菜色丰盛,但那道笋子炒肉乃是一绝......” 姜姝自顾自说完,才鼓起勇气,讨好地抬了头。 冷不丁地对上那双眼睛,姜姝心头一沉,仿佛自己一瞬被看了个对穿,所有的把戏和滑头顿时被打消的烟消云散,姜姝咽了咽喉咙。 安静片刻后,及时果断地低了头,“夫君,姝儿错了......” 范伸神色一顿,倒挺意外。 不是挺嚣张吗。 狗东西...... 范伸低头,捏了捏眉心,他倒还曾经听过如此粗俗直白的称呼。 看走了眼,倒没说错,确实是他看走了眼。 她纵然有万般不是,人是他爬墙娶回来的。 她有何错? 范伸的身子突地往前一倾,慵懒的坐姿端正了些,看着她那双不停颤动的眼睫,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声,“你错了?” 姜姝点头,再点头,“错了。” 范伸倒有了兴致,好奇地问,“哪错了?” 姜姝睁着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脸上的神色有几分错愕,错哪儿了? 她压根儿就没错...... 半晌姜姝张了张嘴,态度极为端正地道,“都错了。” 范伸今夜就没打算放过她,“说来听听。” 姜姝小心翼翼瞅着他,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皆透着试探,“姝儿千不该万不该顾着自己的病,一人出去抓药,更不该让世子爷等?” 那话起初还带了些许疑问。 在范伸那嘴角开始缓缓扬起之时,姜姝又及时地点头道,“是姝儿错了,姝儿不该让世子爷等。” “还有呢?” 这个错,无可挑剔,确实是她错了,他最讨厌等人,以往从未有人能让他如此等过,如今却有了那耐性,等了她半个时辰。 她很有本事。 还有? 姜姝想不出来了。 她提前回了娘家,那能是她的错吗?若不是昨儿夜里他那副吃人的模样,她心头生了害怕,怎会一早爬起来就回了娘家避风头。 而那心头唯一知道自己错了的地方,姜姝却打死也不能说。 但除了让他等了这一阵之外,范伸还能因何同自己生怒,姜姝不得而知,索性也不猜了,伸脖子一刀,直接问道,“夫君觉得姝儿错在哪了?” 范伸看了一眼她那张表里不一的脸,也没了耐心陪着她演下去。 房门此时大敞开,姜姝进来时并没有及时关,想着若是里头真闹出了人命,外面的人也好及时看到,进来施救。 然而自己的那话音一落,便听到了身后“嘭”地两道关门声。 姜姝也不知道范伸是如何出的手,只见其修长的五指正捏着盘子里的几颗花生,脸上再无丝毫掩饰,直勾勾地看着她,直白地问道,“会功夫?” 自那日在秦家院子里,被他亲眼撞见了姜姝的身手之后,范伸还是头一回质问她。 这会子,姜姝背心才渐渐地发了凉,思忖半晌,点了头。 “谁教的?” 姜姝喉咙一咽,“自己学的。” 范伸瞥了她一眼,随手将手里剩余的几粒花生,撂到了跟前的碟盘里,漫不经心地道,“沈颂,沈家的二公子,年幼时曾在长安呆了五年,拜师于王夫子门下,悟性极高,被王夫人视为得意门生,七岁那年沈大人辞官,待其回了扬州,不到一年便又暗里返回了长安,拜师于韩夫人门下学起了功夫,成年后开始经商,众人只知其是个盐商,倒是很少有人知道,沈家二公子沈颂还有个外号,江湖人称......巫山王爷。” 姜姝一双手脚已是冰凉。 一时才想起,跟前这人是从不讲情面的大理寺卿,是皇上的手里的一把利刀,是人人惧怕的活阎王。 此时眼里的那道恐慌,倒也不是装出来的。 是实打实地害怕。 她就算是死,也不能连累了表哥。 范伸见她不再啃声了,便又问,“几岁开始跟沈颂学的功夫?” 姜姝乖乖地回答,“五岁。” 偷桃片那年,她五岁,沈颂八岁。 范伸意外地看着她,“这么说来,你的功夫当真不错?” 姜姝没答。 范伸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盘子里的花生,半晌后,手指头捻起了一颗花生轻轻地一捏。 姜姝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跟前黑影扫过,下意识地偏过头,那花生米直接擦着她的耳畔而过,沉闷一声后,稳稳地陷入了身后的那床架上。 姜姝脸色苍白。 范伸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平静地道,“确实可以,沈颂教的不错。”说完顿了顿,突地问道,“还有教你什么?” 那黑眸如山涧寒潭。 仿佛只要她稍微回答不慎,便能立马将她吞噬淹没了一般。 姜姝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张了张嘴,轻飘飘地道,“夫君......姝儿真的错了,姝儿今夜不该去找沈公子,姝儿只是想当面同沈公子道声谢。” 范伸原本也没打算问她这个,此时听她主动说了出来,倒也想听听了,轻轻地“哦”了一声,又问,“谢什么?” “感谢沈公子的嫁妆。” “多少钱?” 姜姝磕磕碰碰地道,“两,两万两......” 范伸手指头敲了敲几面,“确实挺多。”他买苏桃,也才花了一万两。 “你喜欢钱?” 姜姝抬头,愕然地看着他。 “你怎不早说?新婚那日,母亲给了我一串东院的库房钥匙,让我交给你,我忘了。”范伸说完,看着那双错愕的眼睛,缓缓地起身道,“这些年我赚来的,尽数放在了里头,从没数清过,你要喜欢,回头去点点?” 姜姝呆傻了。 不过一瞬,便从那如同糖衣炮弹的迷雾中猛地惊醒了过来,忙地摇头道,“够了。” “不想要了?” 姜姝赶紧点头。 范伸便俯下身,看着她一笑,问道,“那你图我什么?” 姜姝望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彻底糊涂了。 图他什么? 他那一翻墙,可还有让她图他的机会。 姜姝这时,倒终于相信了表哥的话。 这人不能惹。 就算他当真不讲道理,她终究也是惹不起,从前惹不起,如今也是,姜姝盯着那双微微有些桃花眼的眸子,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吐出了一个字,“人。” 屋子里一瞬,雅雀无声。 几息之后,范伸胸腔突地一震,发出了一声闷笑,重复了一遍,“图我人......” 姜姝不敢去看他,目光一直垂下。 视线突地触碰到了那只挂在他腰间的荷包...... 那日她定亲,姜嫣拿过来给她时,她瞅了一眼,因上面绣着她喜欢的白芍,她才有些印象。 姜姝壮着胆子,堵上了半条命,提心吊胆地往前凑了一步,见他没动,双手才缓缓地攥住了他腰间的衣裳,颤颤巍巍地将头搁在了那冰凉的锦缎上头,屏住呼吸道,“世子爷长的好看。” 屋子内又是一阵安静。 若不是那声狗东西,印象实在太深。 此时,就凭她这幅舍命讨好的模样,范伸八成也相信了。 但这人,一贯表里不一。 范伸生了几分刁难,脱口而出,“比起沈二公子呢?” 问完范伸便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些多余,他凭什么要去同沈颂那土匪头子相比...... 趴在他胸前的姜姝却抬起了头。 范伸垂目看着那双微显慌乱的眼睛,既然话收不回来,也想听听她会如何回答。 姜姝却没说话。 迫使自己对上那双含着几分笑意的深邃黑眸,心提在了嗓门眼上,缓缓地踮起了脚尖。 范伸没动。 起初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在那张脸,慢慢地凑近,闭上眼睛突然凑上来时,竟忘记了躲开。 唇上一软,带着微微的凉意。 如蜻蜓点水,那又柔又软的东西,在他唇瓣上拂过之后,范伸发现。 他有了某种反应。 新婚夜那日的失常之后,他去了百花楼,看着苏桃一身罗衣红纱,翩翩起舞的身姿尽显妩媚,他却毫无反应。 此时,不过一个吻。 他竟然又好了。 范伸突地失去了兴致,心头莫名窜出了一股烦躁。 就那作天作地的戏精...... 范伸转过身,一眼也没瞧,那早已退开两步,躲得远远地罪魁祸首,不耐烦地挥手道,“先回你的院子。” 姜姝如获大赦。 脚步蹭蹭如飞,再也顾不得装出半分病态,等走出了院门口,双腿到底一软,春杏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回到梨院阁楼,姜姝还心有余悸,那阎王老子,到底还是向她伸出了爪子。 想起他说表哥的那段,姜姝背心不由生了冷汗。 至于她适才是如何反应过来,猜出了他在因何而怒。 是因她又想起来了,当初他既然能放掉脸面,爬|墙来姜家提亲,那便是当真喜欢她。 既然是喜欢她,自然也见不得她同旁人有所来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3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春杏伺候完姜姝洗漱, 又安慰了一阵,半夜才回稍间。 姜姝一人躺在床上,却还是迟迟合不上眼, 一闭上眼睛, 脑子里全都是那双非笑非笑的黑眸。 想着最初嫁进侯府, 不过是想图那一份荣华富贵, 和后院里的安稳,如今,却离那原本设想的日子, 越行越远。 既然能将表哥的身份调查的一清二楚,自己在他面前, 便也如同那跳梁小丑。 有功夫同有病并不牵扯, 这等鬼话也就韩凌能编出来安抚她。 大夫把脉, 镇国寺拿药, 还亲自上门喂她喝...... 他早就知道她那病是装出来的。 姜姝越往深想, 越觉得毛骨悚然, 脑仁一阵阵跳动。 原本畅想好的美好未来, 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别说舒坦日子,恐怕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不免想起适才在镇国公府, 同表哥说出的那句风凉话,顿觉打脸。 何止是他范伸看走眼了, 自己又何尝不是看走了眼。 三更过后, 姜姝才从那乱糟糟的脑子里, 渐渐地理出来了一条生存之道。 他既然心里还喜欢她, 那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明儿她定会好生伺候他, 哄着他, 让他消了气儿就行...... 天麻麻亮,姜姝才终于合上了眼睛。 然刚入睡不久,春杏便进来摇醒了她,“夫人,老爷正寻您呢。” 姜姝一夜没睡踏实,脑子昏沉,迷迷糊糊想起昨夜姜文召那张脸,不觉烦闷,“我这不是在这吗,还寻什么呢。” 春杏神色吞吞吐吐,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世子爷今日起的早,同老爷提了一句,说昨儿晚上夫人亲口同他自荐,府上的笋子烧肉乃是一绝,想尝尝夫人的手艺。” 姜姝本是迷迷糊糊的,愣是被这话惊醒了,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转头瞧了一眼屋里的沙漏。 卯时。 天麻麻亮,她这不才歇下吗...... 他何止起得早,莫不也是一夜没睡? ** 范伸确实一夜没睡,他择床,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歇息。 昨夜姜姝走后,范伸便继续坐在那木椅上,瞧了一阵书。 后来严二进来,不知从哪里顺回了一本病历,里头记载了那戏精十几年来,坑蒙拐骗,蒙混过关的所有病症。 一一翻完之后,范伸便没再打开过自己的书页,轻轻地捏了一阵眉心,突地想起了什么,吩咐严二道,“你再去查查,看那陈招灵有没有给过那女人旁的东西。” 每回范伸的吩咐,只需一句,严二便能领悟。 今日严二却领悟不了了,“不知大人说的是......” 范伸眼皮子一掀,瞟了一眼严二,目光再敛下时,便轻轻地丢了两个字,“迷|香。” 一个女人而已,再妖的狐媚子手段,他都见过。 所说那戏精也有几番姿色,但也不至于让他频频失常。 严二愣住。 范伸没看他,声音却多了几分凉意,“上回那酒壶,再查查。” 范伸脊梁一挺,一瞬紧张了起来。 范伸坚持自己的怀疑,“酒壶没问题,那便是里头的酒被人换过。” 戏精的把戏甚多......岂会如此轻易让人察觉。 为了个世子夫人,倒挺拼。 严二没动,几度欲言又止。 范伸见他还杵在那,缓缓地望了过去。 严二便梗着脖子,冒死开了口,“属下前儿听了蒋大人一句话,颇有感悟。” 范伸拧眉,正疑惑蒋言生嘴里能吐出什么好东西,能让他严二这呆板子有了感悟。 严二便道,“蒋大人说,情感二字,往往当局者迷。” 范伸那双眼睛锋利如刀,盯着严二看了半晌,才轻声问道,“何意?” 严二背心早已生了一层冷汗,硬是顶着那股子压迫,拼死一搏,“大人喜欢夫人。” 屋内突地安静下来。 范伸看着严二,目光陌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奇闻,身子往后一仰,再次确认道,“谁?” “夫人。” 严二看着范伸那双渐渐危险的眼睛,如同正抓着那悬吊在深渊上的草绳,只能往前跑,稍微一迟疑,便会跌下去,尸骨无存。 “蒋大人说,动情之人,犹如犯过心疾。”严二说完,也没去看范伸,垂目拱手道,“属下这就去查。” 从屋里出来,严二知道自己又踏进了坟墓一步。 也有所体会,人一旦撒谎,得编造出千万个谎言来弥补。 他尽力了。 余下的,只能靠春杏。 严二一走,范伸就保持看着严二的姿势,呆了足足十几息,眸子才微微动了动,舌尖轻抿了一下干涩的唇瓣,而后躺在那椅子上,手指敲了一下桌面,满脸的凉薄。 严二,他懂个屁的情...... 还心疾。 屋外夜色被雪雾凝结,气温有多寒凉,范伸心头的燥热就有多旺,那双薄情的眸子里,一瞬掀起了滔天般的烦躁。 之后再归于平静。 脸上便如同罩了一层阴云,迟迟散不开。 一直到天边刚翻了鱼肚,范伸便将脸上的那层乌云,挂在了姜家的头顶上,谁也不得安宁。 姜老夫人上了年纪,瞌睡越来越少,本就起得早。 姜文召知道府上歇了位阎王,睡不踏实,起的也早。 姜夫人今儿难得也没了瞌睡。 可谁也没料到范伸比谁都起得早。 姜老夫人听下人禀报,范伸已去了前厅,忙地差安嬷嬷去厨房备早食,安嬷嬷人还未走出去,便见姜文召跨步进来,“昨日姝姐儿同世子爷夸了口要下厨。” 姜文召说完瞅了一眼前厅的位置,“如今人正等着呢。” 姜老夫人一愣。 那丫头会烧菜?她怎不知...... 再一想便也明白了,想必是那丫头知道昨儿理亏,为了讨人欢心,才夸下了海口。 姜老夫人清楚姜姝是个什么样的身子骨,悄悄地交代了安嬷嬷,“让她去厨房外守着便是,要什么菜,自个儿同厨子说。” 交代完,一家人才急急忙忙地赶去了前厅陪着范伸等。 范伸也没着急,缓缓地品着茶,时不时应上姜老夫人一声,两人多数聊的都是侯夫人。 姜夫人之前怕范伸,瞧也不敢瞧上一眼。 如今见范伸一句没一句地同老夫人搭着话,就如同做梦一般,一时才惊觉,那丫头虽不是她亲生的,可从辈分上来算,堂堂的大理寺卿,还是她的女婿。 姜夫人一阵恍惚,身子都飘了。 不由又想起了姜滢。 最初的嫉妒心慢慢地缓了过来,如今人也清醒了许多。 想着若是有范伸这颗参天大树罩着,哪怕单是一片叶子,也能施下一块阴惠。 说不定姜滢以后出来,说亲还真得靠侯府。 姜夫人乘着空隙,忙地插了一声进去,“大人平时里都喜欢些什么菜色,回头我教教那丫头,都给你做......” 姜夫人脸上的笑容,十足的献媚。 话音一落,姜老夫人和姜文召都不动声色的握住了手里的茶杯。 屋子里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范伸压根儿没搭理她,要说他没听到,在姜夫人说完那话时,他又分明瞟过去了一眼。 只凉凉的一眼,姜夫人心头便是“咯噔”一声往下沉。 脸上的笑容僵住,一瞬变了色。 待那阵过了,姜文召才转头,剜了一眼林氏。 坐了这半天,自己都不敢说一句话,她倒是敢说,是个人都能瞧出来,若非那丫头,他范伸今日岂会坐在这...... ** 姜姝夜里没睡好,脚步都有些飘。 下了阁楼后,便去厨房寻了刘婆子,刘婆子动手,姜姝立在一旁瞧着。 刘婆子看了一眼跟前天仙似人儿,笑着道,“除了小时候那会小姐时常来,长大后可再也没见过小姐往我这地头钻,侯府世子爷倒是个有福气的......” 姜姝舌尖都是苦的。 等刘婆子弄好了,便端着菜去了前厅。 到了门口还疑惑里头怎么没声儿,脚步跨进去,见满满一屋子人都坐在那,谁也没吭声,大致也明白了。 那阎王心情还是没缓过来。 不由提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姜夫人被那一眼盯的心魂未定,再也不敢主动搭讪。 后来见姜姝替他不停的施菜,倒又觉得最初那想法没错。 嫁给这样的人,人前虽威风,人后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就这一会儿功夫,她便觉喘不过气来。 之后趁着姜老夫人吩咐安嬷嬷去取新茶的功夫,主动揽了活,“还是我去寻,知道地儿。” 侯夫人出去后,没再进来。 拿了茶随手差了正好路过的姜嫣,“你替母亲跑一趟。” 姜嫣过去时,一桌子人还在用饭。 垂着头,目光不敢乱看。 只在进门时,目光匆匆扫了一眼,晃眼瞟见自己那位武功绝世的‘娇弱’大姐姐,正在给大姐夫不停的夹菜。 桌上谁也没说话。 范伸碗里的竹笋炒肉,吃一块,多两块,不过片刻,便冒了尖儿。 连落筷子的地儿都没。 范伸的动作便是一顿,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姜姝手上,等姜姝手里的那筷子再次伸过来时,范伸便一筷子敲了下去,声音微带凉意地道,“够了。” 刚进来的姜嫣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唬地抬了头。 也没敢抬的太高。 刚好就瞧见了范伸腰间佩戴的那个荷包,顿时心口一跳,惊愕地看向了姜姝。 那是她...... 范伸那一筷子拍下去,席上姜老夫人和姜文召都抬起了头。 姜姝也愕然。 范伸的脸色却极为平静,似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 姜姝不敢再动了。 一顿饭用的跟上战场似的。 等范伸将满满一碗竹笋炒肉吃完,放下了竹筷后,姜姝的呼吸才稍微畅快了一些。 饭后漱完口,还未等安嬷嬷煮好茶奉上。 范伸便起身同老夫人辞别,一人出来,立在了姜家前院的雪地里,也没走,也没催姜姝。 姜老夫人岂能看不明白。 赶紧让姜姝回楼收拾东西,“到了夫家,便不似以前,既为当家主母,万事都得把细些,侯夫人教子甚是严厉,平常用饭不许人留剩碗子,今儿你那一通乱添,世子爷碍着我这老骨头的面儿不动声色,几回忍了,你怎就不长眼色......” 姜姝点头,“孙女知道了。” 这事是个意外。 原本是想好好讨好他,没想过用力过了头。 姜老夫人又催促道,“别耽搁了,人还等着呢。” 范伸往那雪底下一站,姜姝也不敢耽搁。 匆匆地回到梨院,正欲上楼收拾包袱,便见姜嫣在那门口,着急地渡步。 闻见身后的动静,姜姝忙地转过头来,见是姜姝,面上的神色更急了几分,几步迎上前,也顾不得多说,直接问道,“大姐夫今儿佩戴的那荷包,可是那日我送给大姐姐的那只?” 姜姝眼神一闪,还没回答,便见姜嫣突地一跺脚,“哎呀”了一声,“大姐姐送之前怎就没仔细瞧瞧,那荷包底部我添上了自个儿的名字,绣了一个‘嫣’字。” 姜姝久久地盯着姜嫣。 心口如同进了风。 “我是怕大姐姐日后嫁过去忘了我这个妹妹,便生了小心思,想着姐姐若是日后用上了那荷包,瞧见了字儿,还能想得起我这个妹妹......” 姜姝哑口无言。 荷包是她自个儿转送出去的,怪得了谁。 那日祖母非得要她寻出个生辰礼来,她急着会韩凌,哪里有心思备礼,便随手拿了姜嫣给她的荷包给了安嬷嬷。 经由她手送出去的荷包,那自然也就是她绣出来的了。 可她耍绣花针虽厉害,要真让她绣出花儿来,实属为难。 姜姝焉气了。 这回,怕是当真哄不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